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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尘瑶觞》


楔子

爱情是成长,教会迷茫的人学会如何去爱

爱情是毒药,甜得苦涩,痛得彻底,忘得决绝

爱情是一场意外,等待的时候很漫长,以为它不会出现了;真的来临的时候却又很意外,猝不及防,捂着眼睛抉择,不是因为盲目,而是因为心疼,不敢看、不敢面对。

夕瑶的人生一直都不完美,到处是缺陷。她假装无所谓,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她知道身边的人都靠不住,即便是她的亲生母亲,所以,她要自己去争取,所有的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的双手得到才是实实在在的。但她却依然犯傻,曾以为崔哲楠是特例,他们相识那么多年,他会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没有绝世的美貌,没有过人的才华,甚至没有一个普通而完整的家,她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却被一次次剥夺,唯独剩下微不足道的尊严。她说,失去的,就要伸手一件件要回来,要到不想要为止。

那个干净的少年被人丢弃在深山老林里,不知道自己名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她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夏夕澈,因为他有一双明亮清澈的蓝眸,她决定报答他,像亲弟弟一样照顾他,直到他找到自己的家人,学会适应人类的生活。

别人说,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她说,他只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对不起,我来晚了。”一句迟到的抱歉,多少人没来得及说出口,多少人因此失去了人生最最要的人和事?

……

夕瑶被拖出了长廊,拖出了琉璃阁的大门,拖过台阶,拖过青石板路,她一直以跪坐的姿势困在铁网内,无法动弹,小腿和膝盖磨得血肉模糊,身体上的伤怎比得过心里受的伤,没有任何一个好心人告诉她,有时候,爱一个人过于沉默和卑微,就是世界上最残忍、最恐怖的毒药,一旦中毒,没有解药,所以清醒的时候应该趁早结束和了断。

一路上,无数双眼睛聚集在铁网里的夕瑶,他们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但是都知道,那一定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没有任何人投来怜悯的目光。

各路人马齐聚百年刑场,这里已经有一百年没有沾过血,今日的刑场上站满了人,一个个哀怨而愤怒的人。

“亚特大人,感谢您如约而至,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一个身着精美华服的妇人对亚特恭谨地说道,她一脸苍老和苦相。

亚特微微低头,说道,“是我琉璃阁的失误,还请夫人见谅。”

“不会,您亲自将凶手送来,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亚特放开铁网,由其他两名男人将夕瑶拖上刑场的台阶,台阶的棱角磕破她膝盖上最后一点皮,她依然喃喃地说,“我没有,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男人解开厚重的铁网,将夕瑶绑在罪恶柱上,这根罪恶柱在一百年前,那个充满杀戮的年代,浸透了无数人的血液,死在上面的人,却并非都是罪恶之人,杀戮需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论罪恶是否属实,只需要见血,只需要死亡。

洛奇和魁拔站在人群里,魁拔留心观察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亚特。洛奇却只望着罪恶柱上的夕瑶,她怎么会被绑在上面?

“那么,开始行刑吧,老规矩,一个个来,只要不死得太快,抢了后面人的机会即可。”亚特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死死盯着罪恶柱上的夕瑶。

刑场上的人都是死者的家属,他们被赋予权利,可以惩罚罪恶之人。众人皆掏出自己带来的武器,都怒视罪恶柱上的女孩。

“我先来!”一开始的妇人拿起一把长剑,朝夕瑶的胸膛刺去,贯穿她的身体,剑头发出一声脆响,是抵在罪恶柱上的声音。

夕瑶承受着撕裂的疼痛,喉咙发出一声闷哼,都觉得钻心的疼。

妇人拔出长剑,看着夕瑶吐出鲜血才略微满意。

“夫人,这第一下就是想要她的性命吗?”亚特问道。

“她对我儿做的事,何止这么简单?”妇人想起儿子的死状,不忍泪下。

紧接着,后面的人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一时间,夕瑶身上到处是伤口,血液染透她的白衬衫,哪怕夕瑶是个死人,他们也不会停手。

夕瑶伤心,她一直不反抗,只是不停地流泪,她还是被世人遗弃了,即便是这个新的世界,依然容纳不下她。

“住手。”远处传来一道熟悉而冷漠的声音。

夕瑶抬头望去,是带着面具的汎尘。

汎尘身后的吉宝,远远地看到受苦的夕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亚特坐起身,“汎尘?你不会还想偏袒这个妖女吧?她差点杀了木芷凝!”

汎尘没有回答亚特,而是径直走向罪恶柱上的夕瑶。

“你……终于……肯相信我了吗?”夕瑶吃力地说道,她每说一个字,伤口里就流出一些血。

“我该如何相信你?”汎尘看着夕瑶遍体鳞伤的身体。

“我……我不是妖女……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杀任何人……”夕瑶哭着说,声音很轻,很轻,却很诚恳。

亚特听不见汎尘和夕瑶的对话,只是在远处大声催促道,“汎尘,木芷凝还生死不明,你就这么急着救新欢吗?!”

汎尘抬起手,拂过夕瑶脸颊上的泪痕,平淡地说道,“那个叫夏夕澈的人,他爱过你,爱得很认真。”

夕瑶吃惊地睁大眼睛,仿佛眼睛睁得越大,耳朵就会越好使,越不会听漏重要的信息,她忍不住又淌下泪,这一次很特别,眼泪不咸,仿佛是甘甜,是久违的感动,是暖人的触动。她露出幸福的笑容,尽管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很怪异,她却觉得值得,是对她的宽慰,是对她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认可。

“……可我不是他。”

汎尘依然平静地说道,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仿佛说话的人与他无关。

他垂下抚摸她脸庞的手,抬起另一只手,长袖滑落,露出一只白皙的手,纤长的手指握着一个木桩,足足有夕瑶三只手腕那么粗,两头为尖,似箭头,木桩上刻满金色的符文,木桩的尖端抵在夕瑶的胸膛上,重新刺破她的皮肤,一点点插入。

夕瑶如天堂跌入地狱,希望摔得粉碎,难能可贵的幸福感瞬间爆裂,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银发少年,她原本是有多爱他啊!爱到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他短命的未来,他却亲手在摧毁她,扼杀她最后一点爱的权利,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的视线被泪水占据,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那双湛蓝的眼眸。

夕瑶哭出了声,破碎的音,撕心裂肺,很无助,很委屈,很绝望。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爱上一个人就是错吗?她已经爱得很卑微很沉默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如果早知道会伤得这么痛、这么彻底,她宁可从来没有遇见过夏夕澈,更不想见到汎尘!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包括感到意外的亚特,古城瞬间沉默,只有夕瑶悲戚的哭泣声。

“主人……”吉宝仰着头,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汎尘,眼里装着透明的泪水,这里唯一真心在意夕瑶的也只有吉宝,而他却无能为力。

木桩扎进夕瑶的胸膛,刺穿她的心脏,木桩上的符文忽然活了过来,缠绕在周围,将它牢牢地钉在她的心脏上,设下永世毒咒。

夕瑶逐渐闭上眼睛,流下最后两行泪水,再也没有睁开。

刑场里,是剩下血液低落的声音和死亡的气息……

01、情感危机

夕瑶站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仰着头,展开双臂,微风拂过,加快了汗水蒸发的速度,缓减了这个夏日的炎热。

崔哲楠走上前,拧开一瓶水,递给夕瑶,说道:“夕瑶,我看还是算了吧,这山高山低都是山,爬一座两座都是爬,差不多就可以了。”

“这人活一天两天都是活,我也没见你有想死的意思啊!”夕瑶喝了几口水,没好气地反问道。

崔哲楠习惯了夕瑶说话的口气,也没多在意,继续说道:“这七岭山这么大,这么多座山,你确定要登上每一座山的山峰?这深山老林蛇虫鼠蚁的,到底哪里吸引你了?你还是个女孩子吗?”

夕瑶瞬间没了欣赏大自然风景的兴致,“我夕瑶的的确确不是娇滴滴的软妹子,但是你也不能剥夺我的性别。谢谢,借过。”

夕瑶捋了一把额前的刘海,扣上帽子与崔哲楠擦肩而过,她今天的火药味出奇的浓郁。

崔哲楠冲着夕瑶的背影喊道:“夕瑶,能好好说话吗?非得跟吃了枪药一样!”

夕瑶朝着龙岩山的方向走去,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崔哲楠。

“夕瑶!我告诉你,你再继续往前走一步,我就和你分手!我受够了这样无聊又累的旅行!”崔哲楠喊道,也许是他受够了夕瑶要强的性格和咄咄逼人的说话语气。

分手?夕瑶微微一震,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崔哲楠,她欲言又止,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他们相识已经十二年了,确认为男女朋友关系也有三年了。

她感到震惊了,就该这样,崔哲楠这样想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前面的夕瑶快步跑向他,扑进他的怀里,哭着跟他说她不想分手,一副小鸟依人的画面出现在崔哲楠的脑海里,然而三年多,这样的画面从未在现实里出现过,哪怕一次,也没有。

“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夕瑶突然开口,语气平淡而无情绪,眼神里的恍惚已荡然无存,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她怎么可以如此决绝?是冷血还是无情?崔哲楠万万没料到夕瑶会如此干脆地回答他。他们的爱情,夕瑶从来都不需要崔哲楠像个男人一样去守护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夕瑶不像一个女人,崔哲楠不像一个男人。

崔哲楠放下背包,将食物和水放在岩石上,留着返回的夕瑶,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崔哲楠踏上返回的路,夕瑶却早已扎进丛林不见身影。

丛林里除了参天古树,还有枯树纵横,这是生命轮回的迹象,是大自然的神秘所在,阳光像漏斗里的金黄的沙子,从缝隙中倒入,旁边是一个浅水潭,干净而清澈,美不胜收。

夕瑶走三个多小时,大汗淋漓,她坐在一棵倒地的枯树上休息,她那双坚强的双眸逐渐变得柔软,她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又极其好面子、好胜。她并不想分手,在一起那么多年,说不留恋也没人会信,她却无法说出柔软的话,即使她心里清楚,只要她学那些娇滴滴的女生撒个娇,大男子主义的崔哲楠便会心软。

撒娇?夕瑶想到这里便不自觉地冷哼了一下。她不会,学不会,也根本不想学。

夕瑶掏出手机,深山里没有信号,她翻开相册,眼神里那股被爱的渴望逐渐淡去,充斥着疑惑和愤怒,她喃喃地说,“你明明早已不爱,又为何还要求我改变?”

照片里的女孩睡眼朦胧,双眼半眯,无限魅惑,有着夕瑶从未留过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这就是崔哲楠口里那类具有女人味的女孩,她慵懒地靠在崔哲楠的身上,他安详地闭着眼,她臂弯里搂着一只雪白的猫,同框的画面与夕瑶这双正注视着它的眼睛显得格格不入。

夕瑶见过那只白色的波斯猫,还在它很小的时候就见过。

一年前,崔哲楠在夕瑶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只白色的波斯猫,当他期待她开心地拥抱那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时,她却连续打了七八个喷嚏,她对动物皮毛过敏。

夕瑶早已泪眼婆娑,在对方发来这张照片,肆无忌惮地公告天下她夕瑶的领土已被对方侵占,宣告主权即将或已被剥夺的时候,夕瑶已经输的一塌糊涂,输的不清不楚。对方向她宣战,两个目的很明确。为了气她,让她像个疯婆子一样去跟崔哲楠争吵,毫无意义地争论,只会让崔哲楠觉得她不可理喻,只会让他感到厌恶;为了逼她,让她知难而退,主动离开。

原来她早已处于被动,即使她选择了沉默,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喊崔哲楠陪她旅行,旅途也是不愉快的,因为他并不享受这段旅途,他只会觉得无聊和劳累。夕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性格?爱情和性格有什么关系?女汉子就活该失去爱情吗?

“咔嚓”一声,很轻,但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却听得一清二楚。

夕瑶闻声望去,却没看见踪影,但她知道那是崔哲楠,他躲在树后,他终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深山老林里,他还是回来找她了,是最后一点责任感还是怜悯心?

夕瑶低下头,陷入沉思,她说话不温柔,性格不够柔软,但在爱情里,她是全心全意在付出,她不需要他的礼物,不需要他的安慰,不需要他的保护,她能自己照顾自己,并且也能照顾好他,她像一个免费的保姆悉心照顾他,到头来却换来一场背叛,到底是崔哲楠可恶还是她夕瑶自己犯贱?

夕瑶咬着唇,齿尖嵌进嘴唇,她不要坐以待毙,她按动手指,将示威照片删除,她站起身,走到水潭边,丢下背包和帽子,衣物一件件从她身上褪下,在地上褶皱,她竟一丝不挂地站在水潭边。水面波光粼粼,几缕阳光投在夕瑶光滑而白皙的肌肤上,这是**裸的诱惑。

夕瑶鄙视自己的行为,却依然做了,有些东西她不能失去。夕瑶微微抬起脚,修长的腿逐渐伸入冰凉的水里,凉意从夕瑶的脚底贯穿到心头,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这场爱情里,她输的没有尊严,那么就赢的彻底吧。

此刻,一双蓝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水潭里裸女的一举一动。

夕瑶停下动作,为何崔哲楠还不上前,她虽诧异但并没有回头,若是与崔哲楠四目相对只会显得她过于刻意,达不到她想要的目的。

忽然,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从天而降,猛地扎进的水潭,砸开一个巨大的水坑,顿时水花四溅,一片混乱。一时间清澈的水面隐显一滩鲜红的血,正快速地晕染开,蔓延至夕瑶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肤被血液染红,场面触目惊心,一副唯美的画面顿时变得血腥而惊悚。夕瑶吓得失魂落魄,她瞪大难以置信的眼睛,在这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即使她喊得清“救命”二字,也没人能听到,何况此刻的夕瑶吓得濒临崩溃,只有一声声刺耳的尖叫,硬是发不出一串完整的音。

夕瑶吓得花容失色,脚底仿佛踩了海绵,软绵绵的,跑不快,她费了不少力气才靠岸。她身后却是一阵阵恐怖的低吟声,伺机猎食,闻声仿佛可以看见一张血盆大口和长满獠牙的野兽。

多年好友兼男友被人挖了墙角,她好不容易决定重整旗鼓,施计想挽回爱情,却遇到了野兽,如今死都要死的如此尴尬,是不是算她自己脱光了、洗干净了送给野兽吃的?

夕瑶已顾不上穿衣服,跌跌撞撞地逃命,在树林里穿梭。然而周围忽然又陷入沉寂,只有夕瑶自己的喘气声,连鸟兽都突然变得安静。夕瑶猫着腰,双手颤巍巍地扶在树上,身体躲在树后,探出头,胆战心惊地望向远处的水潭,那黑色的物体消失了,并没有跟上了。

夕瑶吓得浑身打冷战,她身上的血迹依旧鲜红,那不是幻觉,但那是什么?

“啊!!!”

夕瑶忽然惨叫一声,吓晕了过去。

02、不速之客

夕瑶隐约听见野兽的低吟声,而且就在她头顶,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团黑色的物体呈现在她视线内,唯独有一双明亮清澈的蓝色眼眸。夕瑶意识过来,连滚带爬地跑开,与那黑色的怪物拉开一段距离。

“你,你,不要过来!我,我警告你,不要过……”夕瑶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她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如何与之对抗,微弱而可笑的威胁罢了,她连衣服都没有,衣服?她忽然反应过来,在她连滚带爬的时候,好像衣服从她身上滑落了,衣服!夕瑶低头看去,地上果然有衣服。

夕瑶回忆她吓晕前的场景,那怪物忽然从某棵大树后冒出,毫无停顿和迟疑,就在一两秒之间,距离五米之远,它却猛地扑了过来。夕瑶清楚,以之前的场景和它的速度来看,此刻,她便是它的盘中餐,随时会被猎食,成为腹中物。

夕瑶不解,它为什么没有把她吃掉?为什么衣服会从水潭边跑到这里?是它把衣服叼过来的?为什么?

夕瑶蜷缩着身体,一手揽在自己身前,警惕地盯着对面的怪物,一手去够地上的衣服,当她捡起衣服的时候,只觉得脑袋胀痛,衣服是破的!从衣服上面的裂口来看,是被爪子撕破的!

“你!你!你……”夕瑶又气又怕。

怪物转过身,拎着半条蟒蛇丢向夕瑶。

夕瑶看到水桶般粗的蟒蛇砸向自己,比她的腰还粗,她吓得掉了一身鸡皮,浑身打颤,不断往后退,随即跌坐在地,她的腿已吓软。

怪物打量着它那惊慌失措的小猎物,随后它一步步靠近,它有四只脚,仿佛一只优雅的黑豹,只是少了一根尾巴。

夕瑶已受不了任何惊吓,哭着喊道:“你干嘛?你干嘛!你别再玩我了,你吃了我算了!吃了我!吃了我……”

猫抓到老鼠的以后,不会立刻把老鼠杀死或者吃掉,仿佛血腥有失猫优雅的身份,猫喜欢不断地玩耍猎物,给老鼠机会逃跑,在它即将逃脱的时候,然后又快速地扑过去捉回;这样的游戏一次又一次,猫不厌其烦,耐心地等待老鼠的筋疲力尽,温柔地注视老鼠的一举一动,仿佛连对方的心情都体贴地顾虑到了。老鼠累了、绝望了、不想跑了,猫又会用它那如棉花糖一般的爪子去碰老鼠,猫的动作很温柔,触碰都是极其耐心和温柔,仿佛是情人在温柔地述说甜言蜜语,“去吧,可爱的小家伙,逃命去吧。”被猫抓住的老鼠,即使知道自己最终会死,但是过程却生不如死。

怪物走到蟒蛇边,停顿了下,叼起蟒蛇,继而优雅地挪向夕瑶,它将蟒蛇推到夕瑶面前,那双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夕瑶,仿佛在期待什么的发生。

夕瑶此刻才看清,那条蟒蛇虽然又长又粗,但是没有头,是半条,是死的。

夕瑶颤巍巍地试问道:“你……想让我,吃?”

怪物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夕瑶,时不时推着那半条蟒蛇。

即便是死蛇,夕瑶依旧觉得恶心,更不会吃,她使劲摇着头。

怪物缩回前足,趴在地上休息。但只要夕瑶稍有动作,它便警觉地抬起头注视着夕瑶。

夜幕降临,太阳落下,繁星升起,月光投在夕瑶的身上,画面竟毫无违和感,她蜷缩着身子,短发垂耳,迷迷糊糊地睡去。

怪物爬起身,抓起地上衣服,准确地说是被它撕裂的布,它将布展开,放在夕瑶**的背上,这就是它所理解的衣服,应该这样使用。

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奇而温柔地注视着熟睡的夕瑶。在夕瑶**地泡在水潭里,等着她想挽回的爱人。高处的树干上蹲着一只黑色的怪物,注视着水潭里的夕瑶,它觉得夕瑶长的很稀奇,和深山里其他的动物不同,夕瑶成功吸引了那双蓝色的眼眸。夕瑶没有等到崔哲楠,却等到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它缠着另一棵较为低矮的树,一圈又一圈,缓缓地前进,逐渐靠近水潭里的人,蛇头低垂,与水面平行,仿佛在空气里游走,随即半个蛇头没入水面,一条巨大的蟒蛇逐渐隐没在水里,蟒蛇贪婪地吐着信子,即将缠着那具新鲜美味的猎物而感到兴奋,却被从天而降的黑色怪物一把拦截,在混乱中蟒蛇缠住了怪物,怪物速度极快,抓住蟒蛇的上下颚,猛地掰开,蟒蛇瞬间软了一半,怪物随即抓住蟒蛇,利索地撕咬要害,活活将蟒蛇啃断。

“咕噜,咕噜……”

夕瑶被饿醒,肚子叫个不停。

“我竟然觉得饿,我还没被吃掉?为什么我还没被吃掉!”夕瑶自言自语。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洒到的地方才隐约亮着一层灰蒙蒙的光。

夕瑶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她看不见黑暗里的怪物,怪物却看得见月光下的夕瑶。

夕瑶费了不少时间,才磕磕碰碰地回到水潭边,她由于高度紧张,那双摸索着的手不自觉地打颤,她心跳得很快,仿佛跳响了整座深林,她在心里不断地鼓励和安抚自己,却依然无法平复自己复杂的情绪。直到她摸到自己的背包,才稍微觉得有了一点希望。

夕瑶慌乱地翻着背包,掏出手电筒,亮光!夕瑶看到白色的亮光,仿佛看到了希望。她用嘴巴叼着手电筒,随意地翻出备用的衣服,胡乱地套上。原本夕瑶和崔哲楠准备在山上过夜,每次徒步旅行他们都会带足装备,帐篷、打火机、备用的一些东西。此刻全都用不上,除了那只手电筒。

声音传播的速度远不及光来的快,此刻是深夜,仿佛是唯一的一次逃生机会,夕瑶在心里祈祷,有人可以发现从这里发出的光束,并及时赶来救她。

就在夕瑶站直了身,举起手电筒的时候,她看见了身后的怪物。

怪物看见亮光也异常激动,这是它第一次在夜黑里看见如此亮的光,不时警惕起来,它发出嘶吼声,以及一阵阵野兽独有的闷哼声,使人不寒而栗。

夕瑶一步步往后退,她乞求道,“不要……不要……”

怪物却丝毫听不进人话,它依然发出警觉的闷哼声,声音从它的喉咙低沉沉的翻滚而出,随后它前足微微一倾,身体往后压低,后足猛得一登,整个身体腾空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夕瑶还来不及反应往哪逃跑便已摔倒在地,手电筒被摔得老远。

夕瑶仰起头,她听到野兽的嘶吼,混乱而急促,声音来自夕瑶的身后,在黑暗中发出,随即是皮肉被撕裂之声,以及浓浓的血腥味。

怪物不是扑向自己,夕瑶意识过来。她急忙爬向不远处的手电筒,当她举起手电筒,光束里呈现正在搏斗的两只野兽,就在同一时间,怪物被那只黑熊狠狠地拍向远处,怪物砸在地上,又迅速爬起,毫不犹豫地再次扑上去。它死死地咬着黑熊的脖子,黑熊俯下笨重的身体,将身体压低,熊掌不断地拍在那只相对较小的身躯上,一下接着一下,丝毫没有停顿,怪物身上被划开数十道长长的血口,它却依然不肯松口。

“它是在救我!”夕瑶意识过来,她也在犹豫要不要趁机逃跑,但看着比它头还大的熊掌一次次重重地拍在它身上,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夕瑶的头晃得跟拨浪鼓一般,不行,不可以,她不能看着它就这么死了。

夕瑶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背包旁,慌乱地掏出一把匕首,她尖叫着冲向黑熊,她尖叫是因为害怕,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壮胆,她举着匕首一把扎进黑熊的左臂,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对黑熊来说,仿佛是被蚊子咬了一口。然而蚊子也是烦人的,黑熊站起身,右臂猛地一拍,将夕瑶拍向远处,夕瑶摔倒在地,不自觉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胸口压得难受,仿佛五脏六腑都即将压碎。就在同一时间,怪物趁机咬开黑熊脖子处厚厚的脂肪层,它的前足猛地扎进那道被撕咬开的口子,一把抓住两根管子往外扯,它不管哪根是气管哪根是食管,嘶吼一声,迅速将其一口咬断。

即使它已争分夺秒,速度极快,却依然躲不过黑熊最后一掌。它摔在地上,瘫软地趴着,显得筋疲力尽,身体不自觉地抽搐。

黑熊发出渗人的声音,最后倒地,一动不动。

夕瑶吃力地爬起身,挪向远处的怪物,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它,这一次,她竟然不再害怕它。

“你,还好吗?”

夕瑶跪坐在地,扶着它低垂的头,她已看不到那双蓝色的眼睛,之前它浑身一片漆黑,现在却到处裂着血口,狰狞可怖。

“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求你了……”

夕瑶哭喊着,她竟然不想它死,甚至害怕它会死掉。从来没有人为夕瑶奋不顾身过,即便是崔哲楠也没有,当继父一次次对夕瑶进行性骚扰的时候,她的母亲不相信她却偏袒自己的丈夫,她的男朋友也只会建议她从家里搬出,仅此而已。这一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野兽,却为了她而战斗,她的英雄竟然是只野兽。

夕瑶小心翼翼地清洗和处理它身上的伤口,眼泪如止不住的流水。

夕瑶忽然停止了动作,她看着自己满手的黑毛,吓得眼泪都不敢坠落。

它在掉毛!它死了,所以毛都坏死了,掉落了!

“不要!”

黑夜里,夕瑶的哭泣声孤独而无助,她哭得很伤心,比崔哲楠劈腿,背叛她的时候还难受,因为她难得一遇的“英雄”,刚出现,就要死了。

03、异人下山

天微微泛亮,叶子积着露珠,晶莹剔透,鸟儿在树枝上嬉戏,不远处的黑熊倒在地上,夕瑶不知何时哭累了睡去,她蜷缩着身体,环抱着它的身体。

忽然,它的身体微微一颤,它吃力地抬起头,撑起身,脱离了夕瑶那怪异姿势的怀抱,那双蓝色的明眸再次睁开,它注视着熟睡的夕瑶。

夕瑶只觉得脸颊一阵温热,深林的清晨温度过低,不适应低温阴凉的夕瑶竟然眷恋上这样的温热,随后又是一下,夕瑶睁开眼,与那双蓝眸四目相对。

“你舔我!”夕瑶猛地坐起身,一手捂着自己的脸颊,质问道。

夕瑶自嘲了一下,她忽然想起,即使它有一双漂亮的蓝眸,它也只是一只野兽,它更加无法回答她的话,但此刻,夕瑶也松了一口气,它没死,她白白痛苦了一个晚上。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如果你就那么死了,我走的时候也会内疚的,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会来看你。”夕瑶说着凑上前去检查它身上的伤口。

夕瑶试探性地去碰它的身体,它却没有躲避,相反却十分乖顺,和昨晚与黑熊撕咬的模样完全不同,仿佛不是同一只。

夕瑶不自觉地笑了笑,她突然觉得它其实也挺可爱。

夕瑶伸手去触摸,黑色的毛再一次粘在她的手上,她看了看手上的一块黑毛,又看了看它,她神情有些凝重,她依然害怕它随时会死掉。她走到它身后,她看着血迹斑斑、伤口狰狞的后背,心里有些难过。她蹲下身,伤口附近的黑毛一块块翘起、脱落。

“疼吗?”夕瑶问道,紧接着她红着眼睛,替它回道,“疼,被黑熊打到的时候疼,被抓的时候疼,身上到处是伤口,到处都疼,脱毛了也……”

夕瑶没有说完,她发现一个奇怪现象,脱了厚厚一层黑毛的肌肤竟然挺光滑,没有血肉模糊。

“你是什么怪!”夕瑶往后退了两步,大声质问道。

它转过身望着夕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夕瑶盯着它,它望着她,一动不动,如同两座雕像。

“咕噜,咕噜……”

夕瑶一天一夜没进食,胃饿得痉挛。

夕瑶忽然蹲下身,低下头,抱着自己的头,喃喃地说道,“你分明是个人!那是人的皮肤!你是披着黑毛皮的人!你为什么要学野兽?猫着步走你就是黑豹了?我……我……你……”

夕瑶回忆起不堪的昨天,她**地泡在水潭里,还赤条条地被追、被扑,她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走路的时候依然是手脚并用,即使满身是伤,依然如同一只黑豹,优雅地挪到夕瑶跟前,他的脸颊蹭在夕瑶的头上,仿佛是在安慰她。

夕瑶涨红着脸,缓缓抬起头,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自己是个人?”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那……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夕瑶说了半天,他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完全不在同一频道。

夕瑶顾自捡起地上的背包,将食物倒出,她数着一袋袋的食物,“带他一起走,留下不管,带他一起走,留下不管,带他一起走,留下不管……”

夕瑶知道对方是个人以后,竟然有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她眼睛随意瞥向一边,一边往自己嘴巴里塞面包,一边说道,“既然你救了我,那我也不能无情无义,就让你自己做选择吧,到底是留下来自生自灭,继续过你的野兽生活,还是跟我一起走,过回人类该过的生活。”

夕瑶说到第二种选择的时候,明显语气轻了很多。

夕瑶干咳了两声,犹豫了下,说道,“我教你说话,就说两个字,我的名字,如果你能学会,那我带你走,怎么样?”

他面无表情,或许他从来都没有表情,因为在这里,不需要表情。唯独那双蓝眸,仿佛与世隔绝,清澈如泉,明亮如星。

“夕……瑶……夕……瑶……”

夕瑶看着他的嘴巴,指着自己的嘴型,告诉他,嘴巴张开不仅仅是因为需要进食,还可以说话。

他认真地注视着夕瑶的唇型,一张一合,他自己却没有张嘴学说话,或许他听不懂夕瑶在说什么,也看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瑶……学着我说话,瑶,把嘴巴张开,像这样。”

他依然没有张嘴说话,却捡起面包塞进夕瑶张开的嘴巴里。

夕瑶有点气馁,她干巴巴地咀嚼着面包,他们完全无法沟通,他脱离人类生活太久了。

“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都不会说话,我带你出去,也无法融入人类的生活,再说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不能怪我见死不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独自生活的,不过看你如今这身板,敏捷、灵活、矫健,若真是兽,那也是神兽级别的,你一定会在这里过的很好……”

夕瑶这话说的有点违心了,在这里,真的好吗?和野兽一起生活,自己也得变成野兽,真的很好吗?可是外面,人心并不全是真善美,戴着面具的好人,有时候比野兽还要凶残、可恶。

“不说不开心的了,我很好奇你长什么样,你眼睛是蓝色的,是不是外国人?既然你都见过我……咳咳,当我没说,总之,我也要看!”

夕瑶说着坐直了身,伸手去揭他脸上的那层黑毛,他不明所以,身体往后退,躲避夕瑶的手。

“别怕,那么大的黑熊你都不怕,怕我干嘛?”

夕瑶揭开他面部的黑毛皮,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轮廓清晰的人脸,就是不知道多久没洗脸了,积着厚厚的泥垢,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即便如此,泥垢依然无法抹去他精致的五官。

“咳咳,我觉得我还是带你离开这里吧,这里野兽太多,不安全,你小小年纪的,被野兽吃了也怪可惜的,再说了,你身上这么多伤,伤口又深,容易感染,还得好好处理,我决定先照顾你一段时间,教会你一些常识,说话什么的,然后你就可以去找你失散的亲人了,那个,我保证,仅仅是因为昨晚你救了我,跟你长得帅不帅没有半毛钱关系,咳咳。”

夕瑶说着开始收拾地上七零八落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背包。

“不过,你得忘记昨天白天的事,就是我……没穿衣服……的事,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提,你也不要提,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成吗?不对,不对,我忘了你不会说话,那你脑子应该还不太灵光吧,说不定你早忘了。”

夕瑶自言自语,背上背包,她胸口还是有些压抑,被熊拍了一掌,滋味真不好受。

“不行,不行!你是人,你不是黑豹,你得站着走路!像我这样。”

“好吧,我知道你很虚弱……”

“好吧,我忘了你听不懂……”

“好吧,你可能还不适应,是我着急了……”

“好吧,我们慢慢下山,能走一点是一点,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我就找人帮忙……”

04、夺爱之战(一)

“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放心,是暂时的,你以后会说话了你就自己改,或者等你找到自己的亲人,就可以找回自己的姓名了。我可不像某人,喜欢剥夺别人的权利。”

夕瑶说到某人,心里还是有些气愤和恼怒。

“嗯……我在这个夏天遇见了你,那你就姓夏吧,你眼睛很好看,明亮清澈,然后又遇到了我,我姓夕,那……你就叫夏夕澈吧!”

夕瑶用酒精擦拭着他的伤口,她很满意这个名字,夏夕澈,等他学会说话,肯定会说喜欢的,夕瑶这样想着。

“你别动,我给你减轻一点负担吧,帮你把老泥擦擦掉。”

夕瑶说着抬起手,用多余的酒精擦拭着夏夕澈的脸庞,和他的蓝眸一样,干净漂亮,线条分明,精致立体,鼻梁挺拔,眉目多情。

“你是不是长太帅得罪了不少人,才被人丢到这么一个深山老林里,任由你自生自灭?咳咳,我救你仅仅是因为你昨晚救了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只是,不知道等我回去还算不算是我男朋友了……”

夕瑶坐在岩石上,任由阳光洒在身上,她想着多晒晒太阳,说不定可以晒干她身上的霉运。

夏夕澈伏在岩石上休息,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一只黑豹。

他们走走停停,也翻过了一座山。

夕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夕澈说着话,尽管她知道他听不懂,此刻,她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夕瑶的人生一直都不完美,到处是缺陷。她假装无所谓,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她知道身边的人都靠不住,即便是她的亲生母亲,所以,她要自己去争取,所有的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的双手得到才是实实在在的。但她却依然犯傻,曾以为崔哲楠是特例,他们相识那么多年,他会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夏夕澈听到动静,警觉地抬起头。

“没事,没事,是电话,手机在震动,这里有信号了,我们有救了!”

夕瑶安抚着夏夕澈,她接起电话,是崔哲楠,她心头一沉。

“喂!夕瑶!”

“嗯,是我。”

“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有些担心你,是我不好,不管你,一走了之……”

夕瑶在心里冷哼了一下,原来她一直都不知道,崔哲楠还会假惺惺地演戏。从夕瑶删除第三者发来的示威照片以后,她决定适当地收敛自己强势的性情,她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单单是崔哲楠这个人,而是她夕瑶做人的骨气,她不能再任由别人从她身上肆无忌惮地一件件拿走她的东西,她要守卫自己的权利。

“夕瑶?你在听吗?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深林里遇到了黑熊……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固执,不该不听你的话,一个人上山……”夕瑶哽咽着说道,这是她第一次服软,她在告诉崔哲楠,她需要他。

“什么?!黑熊?夕瑶!你受伤了吗?严重吗?别怕!定位发我,我这就去找你,别怕,等我……”

夕瑶挂断了电话,说到黑熊,她不自觉地看向夏夕澈,她清楚地记得当时血腥而可怖的场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尚且能如此,准确地说,那时的夏夕澈是一只兽,至少他自己是那么认为的。那如果是崔哲楠呢?他应该会跑的很快吧,他连登山都觉得无聊和劳累,遇到生与死的时候,他一定跑的比谁都快,因为他怕辛苦、惜命。但是,对于崔哲楠如此紧张的态度,夕瑶还是感到意外,他是因为顾念他们多年来的友谊还是三年的爱情?不管怎么样,仿佛奏效了,那么,她该高兴吗?

夕瑶并不开心,她躺在岩石上,望着天空,她的目光呆滞,没有焦距。

夏夕澈撑起身。

“不用,我们不用再赶路了,会有人来接我们,你伤的很重,原地休息就好。”

夕瑶冲着夏夕澈笑,她伸手去摸夏夕澈的脸庞,这是她安抚他的方式,告诉他没事,很安全,放松,差不多就是这种意思,因为他听不懂。夕瑶觉得摸他的头,这个动作不好,他是人,不是狗;摸他的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同样不妥,他身上伤口太多,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他伤口;夕瑶最后决定摸他的脸庞,他不介意,夕瑶更加不介意,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介意去触碰一张漂亮的脸蛋。

夏夕澈重新伏在岩石上,夕瑶靠着他睡去。如同两个被世人遗弃的孤儿,在此相依为命。

许久,夏夕澈听到动静,出于本能,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的闷哼声,他警惕地注视着远处的动静。

“怎么了?”

夕瑶听到夏夕澈发出的声音,从睡梦中醒来。

“野兽又来了吗?”

夕瑶顺着夏夕澈注视的方向望去,却并没有看见什么野兽。

“没什么东西啊,你怎么了?”

夕瑶不明所以。

夏夕澈却早已撑起身,做好随时战斗的姿势,喉咙里翻滚着汹涌的低沉声,和那晚遇到黑熊时一模一样。

三两分钟后,远处传来崔哲楠的声音,他喊着夕瑶的名字。

“没事,是人,是来接我们的人,人,和你、和我一样的人。”

夕瑶安抚着夏夕澈,却不起作用,她不可以让别人觉得夏夕澈怪异,他是人。夕瑶一把捂住夏夕澈的嘴巴,小声说道,“不要再发出那样的声音了,别人会觉得你很奇怪,然后把你抓走,曝光你,你就上新闻头条了,全世界都知道你是野人,你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夏夕澈的手臂微微弯曲,撑在石面上,他的指甲很长,指甲里还嵌着黑熊的血渍。即使虚弱到不行,他依然做足战斗的准备,如果他会说话,亲口告诉他身边的女人,我是为你而战,她一定会觉得无比幸福。

“没事的,没事的,放松……”

夕瑶的额头抵在夏夕澈的前额,近距离地看着那双蓝眸,仿佛能看见一个纯净的世界。她捋着他的喉结,不停地安抚他。

夕瑶感觉到指腹上的颤抖慢慢减弱,夏夕澈逐渐平复情绪。夕瑶欣慰地说道,“你做的很好,就是这样。”

夕瑶转过身,背对着夏夕澈,掏出匕首,她咬着牙,在自己胸口猛地划去,她手起刀落,白皙的胸膛上顿时出现三条狰狞的口子,鲜血直流。

夕瑶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她依然无比冷静,任由胸膛的血液流出,她取出一瓶水,将匕首上的血迹冲洗干净,随后放进背包。

“夕瑶!”崔哲楠站在远处,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是他喊来的帮手,也是崔哲楠的死党,叫孙杰。

夕瑶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她吃力地站起身,走向崔哲楠。

崔哲楠看到胸口一片血红的夕瑶,顿时傻了眼,跌跌撞撞地跑向夕瑶,连连道歉,“怎么会弄成这样?是我不好,夕瑶,原谅我,是我不好,都怪我,我不该留下你一个人,让你遇到那该死的畜生……”

孙杰举着猎枪,却没看见黑熊,他注意到岩石上的夏夕澈,说道,“兄弟,你这服装很特别啊!乍一看还以为你是黑熊崽子呢!”

“别!别伤害他!”夕瑶喊道。

崔哲楠心疼地扶着夕瑶,说道,“傻瓜,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是他救了我,具体情况,我回去和你说,可以喊你的朋友背他下山吗?他受伤了,很多很多伤口,都是因为我才被黑熊抓伤的。”

崔哲楠瞥了一眼夏夕澈,并没有放心上,只是简单地说,“谢谢。”朝着孙杰侧了侧头,随即一把抱起夕瑶,往下山的路走去。

夏夕澈看着夕瑶被崔哲楠抱走,他的指甲在岩石上划过,喉咙不自觉地发痒,在他顺势准备扑向崔哲楠前,看到夕瑶正期待地望着他,朝他摇头,仿佛在告诉他,不要做出让她失望的举动。

夏夕澈确认夕瑶没有受到任何危险,才放松了警惕。

孙杰收起猎枪,走向夏夕澈。

“兄弟,你很勇猛啊!单枪匹马,空手搏黑熊,全世界就你敢了!”孙杰看着夏夕澈浑身是伤,不知从何下手,他挠了挠头皮,抓起夏夕澈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崔哲楠停下脚步,冲着孙杰喊道,“别磨蹭了,快点!不然天黑前都下不了山!”

夏夕澈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被崔哲楠抱着的夕瑶,任由孙杰把他扛起。

孙杰见夏夕澈不说话,为了缓解气氛,他又说道,“我背着你,人家还以为我打猎打到了一只黑豹呢!兄弟,你这皮毛不错啊,哪里买的?”

孙杰没有得到夏夕澈的回答,觉得略尴尬,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快步跟上崔哲楠。

孙杰跟上崔哲楠,夏夕澈的蓝眸才燃起了亮光,他注视着崔哲楠怀里的夕瑶,当夏夕澈看到夕瑶安静的脸庞,他仿佛意识到,自己不发怒、不攻击是正确的。

05、夺爱之战(二)

到了山下,崔哲楠马不停蹄地将夕瑶送往最近的医院。医生检查了两人的伤势,建议住院治疗,特别是夏夕澈,伤口数量过多、过深,已严重感染。

孙杰见没他能帮得上的便告辞了。

医生处理夏夕澈伤口,一刀刀剪开他的皮毛,夕瑶坚持待在夏夕澈的身旁,她不能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陌生人,她不怕他受到伤害,她怕他伤害别人。

“这皮毛是量身定做的吧?做工精细,花了不少钱吧?”医生笑着说道。

夕瑶尴尬地笑了笑,等医生处理完,夕瑶借了剪刀顺便把夏夕澈乱糟糟的头发剪了一通。

之后,崔哲楠一直陪在夕瑶的病床边,当手机时不时响起,他都没有看一眼。夕瑶知道,是另一个她。

“既然你朋友一直打你电话,说明一定有急事,你回一个吧,别让人家着急了。”

“没什么重要的事,不用。”

夕瑶出奇的贤惠,笑着说,“那我饿了,不想吃医院食堂的饭,你去给我买好吃的吧。”

对于夕瑶的态度,崔哲楠表示震惊,她分明是在给他找理由,找台阶。

“去吧,我真的很饿。”

“嗯。”崔哲楠应了一声,吻了一下夕瑶的额头便离开。

夕瑶看着崔哲楠出门,她心里冷笑着,她的忍让和大度,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不会白给。

邻床的夏夕澈趴在床上,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夕瑶,他仿佛不喜欢崔哲楠,但是他隐约感觉到夕瑶似乎很在意崔哲楠,就像他自己很在意夕瑶一样。

“你不累吗?一直看着我,你可以闭上眼睛睡会觉,你需要休息。”

夕瑶爬下床,走到夏夕澈床边,洗干净后的夏夕澈,小鲜肉一枚,仿佛随便煮一下便会十分可口。与那只披着厚重黑毛的“黑豹”相比,仿若两个极端。夕瑶伸手抚摸着夏夕澈的脸庞,继续说道,“其实,你做的很好,就该这样,要记住,你是人,对人和对黑熊是不一样的,你不能伤害别人,知道吗?”

“你好,打扰一下。”一个小护士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袋子。

“怎么了?”

“他,他是你的弟弟吗?”小护士指着夏夕澈问夕瑶。

“算是吧。”

“我听医生说,他,他身上的衣服,那个皮毛,攒了很多细菌,即使他喜好这一款,还是建议他不要再穿了,对他伤口愈合不利,更容易感染。”

“我知道,他已经换了病号服。”

“我这里有我几套衣服,是我家人穿不下的,如果,如果他不介意……可以换着穿。”

夕瑶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说,“哦,好的,谢谢你。”

小护士见夕瑶同意了,开心地将袋子放在小桌板上,随即害羞地跑开。

夕瑶打开袋子,是毛茸茸的衣服,帽子上还有兔子的耳朵,明明商标还没来得及剪,看来别人是误会了夏夕澈,把他那件作为保护色的黑毛皮误会成他是动物控,喜欢穿动物服装。夕瑶开玩笑地说,“我有点后悔把你带下山了。”

夏夕澈眨着眼睛,他似乎很累,也很困。

“睡吧,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会说话,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为止。”

夕瑶见夏夕澈睡去,去了护士台借了一把剪刀。随后坐在夏夕澈的床边,一边帮他剪指甲,一边想着崔哲楠的事,她得做些什么?单单塑造一个温柔贤惠的形象根本不够。夕瑶听到动静回头望去,又是那个小护士,躲在门后张望。

“哦,对不起……”

“没事,进来坐吧。”夕瑶笑着说。

小护士见夏夕澈睡着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生怕吵醒他,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在夕瑶的床边,这个角度很好,她可以清楚地看见睡着的少年。

夕瑶理解小护士情窦初开,忽然出现一个俊美的少年,难免会有点心动,只是她上班时间怎么可以如此清闲?夕瑶试探性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年纪这么小就上班,不念书吗?”

小护士压低声音回答道:“我叫王倩倩,我学习成绩不好,爷爷说我读那些没用的专业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我暂时不念书。”

“什么逻辑?成绩不好就说读书是浪费时间?就算家境不好,也不能剥夺孩子读书的权利啊!”

“不是,其实……我爷爷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把我放这让我受环境影响,之后再把我送出国去学医。”

呵呵,有钱任性,辍学是为了培养兴趣,有钱什么时候想念书就什么时候送出国,出国跟隔壁邻居家串门似得,夕瑶觉得人生真是很不公平啊!

“倩倩,你喜欢我们家夏夕澈吗?”

“啊?”王倩倩瞪大眼睛盯着夕瑶,显得不知所措,随后红着脸低下了头,不停地拨动那画的很精美的指甲。

“我弟弟比较内向,他不爱说话,不招女孩子喜欢,到现在都没女朋友。”

“没有,姐姐你不知道,那些从这门来回走过的女生,其实都是为了来看他的,嗯……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可以啊,但是……”

“但是什么?”

“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王倩倩见夕瑶有求于自己,期待地睁大眼睛望着夕瑶,爱屋及乌,这是她很好的一个表现机会,她连连答应。

王倩倩走之前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睡着的夏夕澈。

夕瑶打开手机,将删除的照片恢复,随后发了一条微博,接着躺在病床上睡去。

崔哲楠拎着一大袋东西回来,见夕瑶睡着了也没有吵醒她。崔哲楠出去的时候和那女生打了很久的电话,他掏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随后坐在床边陪着夕瑶。

在崔哲楠去打水的时候,夕瑶拿起崔哲楠正充电的手机,偷偷地给他装了个定位软件,随后又快速地钻进被窝装睡。

次日大清早,王倩倩推着轮椅进来。

夏夕澈坐在轮椅上,王倩倩推着,夕瑶跟在旁边。夏夕澈还不能下地走路,应该他还没学会用两只脚走路。

到了公园,夕瑶蹲下身,摸着夏夕澈的脸庞,说道,“你在这里晒太阳,你看那个地方,那叫窗户,等会我回去,我就在那个窗户里面,你可以看见我,等你晒完太阳我再来接你,好吗?”

夏夕澈看着夕瑶走远,随后一直盯着夕瑶指的窗户,没过多久,他看见夕瑶在朝他挥手,他才安下心。

随后,一个名叫小洁的女生忽然闯进病房,她披着笔直的长发,穿着一身雪纺连衣裙,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手里拎着一款精致的小包,画着美美的淡妆。

“学姐,你还好吗?听学长说你被熊抓伤了,严重吗?”

不等夕瑶看清是谁,崔哲楠已经拉着小洁的手臂,试图将她带离病房。

“你干嘛?学姐住院了,我来看看不行吗?”崔哲楠的举止让小洁感到不耐烦,她的语气也显得怪异。

“夕瑶,她就是我以前和你提过的小洁,我们部门的……”崔哲楠连忙解释道,他还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已经心照不宣,都知道这肮脏的三角关系,唯独他自己,不清不楚,左右徘徊。

夕瑶尴尬地说道,“嗯,我记得,说来惭愧,是我自己倒霉。”

“呵呵,学姐你年纪大了,就不要东跑西跑了,难怪你会遇到熊,的确很倒霉呢!”小洁推开崔哲楠的手,径直往里走。

夕瑶往窗外看去,夏夕澈依然望着她,阳光下的干净少年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跃和叛逆,反而像座精美的白玉雕像。夕瑶理解夏夕澈为何依赖她,毕竟她是第一个和他接触的人类,有些事即便他还不懂,她依然不想让他看见。

夕瑶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小洁,好奇地问:“谢谢你来看我,不过,我昨天傍晚才住得院,你一大早就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小洁得意地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现在科技还真发达,想要安静地失踪也难啊!”夕瑶开玩笑道。

崔哲楠并没有告诉小洁地址,就怕她来闹事,夕瑶一句科技发达,让崔哲楠想到了什么,他拿起手机,翻了一会,发现一个定位软件,顿时火冒三丈,说道:“小洁,你太过分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没想到你心机这么重!在我手机上装定位!”

小洁第一次见崔哲楠生这么大的气,“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我是关注了夕瑶的微博,她发了微博,有位置!你不信的话,我翻给你看!咦?怎么没了?是她删了!肯定是她!她微博说‘受伤了,害爸爸妈妈担心了’,她真的有发微博!”

崔哲楠和夕瑶相识多年,了解夕瑶的家庭情况,她亲生父亲早就过世,继父又是个流氓,她怎么可能再提到“爸爸”两个字,她也很少提到她妈。崔哲楠拉着小洁往外走,口气依然不好,“夕瑶在山上呆了那么多天,我给她打通电话的时候,她手机已经是最后一点电了,没过多久就自动关机了,她没带充电线,自己脑电波冲电的?微博?你别再胡编瞎造了,你别来烦我,也别来烦夕瑶,她身体很虚弱!你走!别像个泼妇一样,这里是医院,别让我更加厌恶你!”

“崔哲楠!你太过分了!你竟然不相信我!”小洁生气地跺了两脚,哭着跑开。

夕瑶站在崔哲楠身后,欲言又止,“你们……”

“学生会一个部门的,经常一起做事,所以比较熟悉,我原以为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平时挺照顾她的,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她变得有些奇怪……”崔哲楠试图解释,不管夕瑶信不信,总之他自己深信不疑,自认为这个谎言如同一个真相。

呵呵,这么明显,瞎子都看的出来,夕瑶却依然给足崔哲楠台阶,转移话题,说道,“夏夕澈,我在山上遇到的,他一个人在山上待太久了,脱离社会有点久,说话什么的都有些困难,但他很勇敢,遇到黑熊的时候他救了我,所以作为报答,我可能要照顾他一段时间,可以吗?”

可以吗?崔哲楠第一次听到夕瑶做事前会征求他的意见,心里竟然觉得一丝丝欣慰,他认为是夕瑶经历命悬一线的事,所以改变了,他突然有点感谢那只畜生。他朝夕瑶笑着点了点头。

夕瑶回到夏夕澈身旁,她依然会摸着他的脸庞,告诉他,他做的很好。

06、夺爱之战(三)

夕瑶上了大学便从家里搬了出去,自己租了一个房子,平时不上课的时候就做兼职。夕瑶好胜要面子,从来不肯接受崔哲楠的救济。出院以后,夏夕澈跟着夕瑶住,他学会了用两只脚慢慢走路,平衡感仍然不太好,但他站直了身体,人也显得更加英俊、好看。但由于长期不规律进食,又只吃生肉,导致营养不均衡,气色并不好。

夏夕澈已经学会吃熟食,最让夕瑶头疼的是,他严重挑食,只吃肉,不吃蔬菜和水果。

夕瑶把一盘水果蔬菜沙拉放在夏夕澈的面前,说道,“接下去,你只能吃这个,不吃的话,饿死算了!”

夏夕澈眼巴巴地望着夕瑶,一脸无辜。夕瑶别过脸,不忍直视。

一天、两天、三天,夕瑶替夏夕澈换了六七次沙拉,他却依然不肯动一口,饿的脸都瘦了一圈。

“肉就这么好吃吗?你这么想吃,把我吃了啊!”夕瑶生气地说道,把自己的胳膊凑在夏夕澈的嘴巴。

夏夕澈的身体往后退了退。

“我说话,你听不懂;让你回答,你不会说话;你长着人样,却不会做人事,教你都教不会,像个木偶人,你还能做什么?回你的大自然去算了!”

夕瑶也是着急了,她教了夏夕澈那么久,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她不可能一直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她有自己的人生,学习、工作,将来还要结婚生子。

“为什么倒霉的事都让我遇到?为什么?为什么!”夕瑶越想越委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夏夕澈走到夕瑶跟前,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有些生涩,“夕……瑶……”

夕瑶听到声音,抬起头,有些意外。

夏夕澈蹲下身,那双蓝眸柔如白雪,暖如火炉,他伸手去摸夕瑶的脸庞,就像夕瑶安抚他的时候一样。

“夕瑶……”

“夕瑶。”

夏夕澈一遍遍说着夕瑶的名字,一次比一次顺口。

夕瑶这才破涕为笑,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据说笑容是会感染的,夏夕澈见夕瑶笑了,便凑上去舔她的脸颊。

“不行,痒,不行,你是人,不是黑豹,不要舔我……”

夕瑶越往后躲,夏夕澈越是往前凑,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用两只脚跑步对夏夕澈来说还是有难度,但是此刻四肢着地还是十分灵活的。

“你再这样,我明天就给你去买个猫笼,把你关起来……不要……不要再舔我了!夏夕澈!走开……”

夕瑶在心里呐喊:各位亲朋好友,养宠物最好别养猫,特别是大型猫科动物,千万别养,腻歪起来如滔滔江水,止都止不住!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后面的很多次,凡事只需要一个好的开端,夏夕澈自从第一次开口说话以后,学习语言和理解能力也加强了不少,进步很大。

夕瑶带着夏夕澈剪了个正常的头,顺便买了几件衣服。当路人对夕瑶说,你男朋友好帅,夕瑶就会笑着说,我弟很帅,不像我。

夕瑶上课的时候会带着夏夕澈一起,一来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二来也是让他跟着学点知识。夕瑶下课兼职的时候,夏夕澈就一个人留在家,用学习软件自学,等着夕瑶回家,他们之间,沟通已不再是问题。

夕瑶斜靠在沙发上,快速地按着手机,她时而眉头紧蹙,时而舒展,不知在预谋什么事。紧接着她又把手机放进口袋,换好衣服匆忙出了门,随后拎着一大袋东西跑厨房,学着杂志上的介绍开始煲汤。

夏夕澈斜靠在厨房的门框边,看着夕瑶各种忙碌。

夕瑶咬着牙,把自己的手背贴在滚烫的锅上。

“滋”一声,空气里弥散着一股皮肤烫焦的味道。

夏夕澈眼睁睁地看着夕瑶把自己弄伤,却没来得及制止,他很难理解,除了心疼,也没有责怪,他拿着夕瑶的手,替她舔舐伤口。

“没事,我出去一下,你把锅里剩下的汤喝掉,不许浪费,等着我凯旋。”

夕瑶明明疼得冒汗,脸上却依然露出胜利的喜悦,她抽回被夏夕澈握着的手,拿起盛着汤的保温杯出了门。

那双蓝眸目送夕瑶出门,透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忧伤。

夕瑶去往崔哲楠的学校,来到崔哲楠的教室。

崔哲楠的同学见到夕瑶,不约而同地起哄,“哦……楠哥好福气,嫂子来送爱心餐了,嫂子好贤惠啊……”

崔哲楠很享受这种感觉,自己的女人围着他转,会让他觉得很有面子。他走上前去迎夕瑶,接过夕瑶手上的保温杯。

“给你们二人世界!”

崔哲楠的同学们喊着纷纷往外走。

夕瑶期待地望着崔哲楠喝汤,等待他的点评。

崔哲楠注意到夕瑶今天举止有点奇怪,他突然放下杯子,拉过夕瑶放在身后的手,看到她手背上一大块烫伤。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跟我去医务室!”

“医务室?医院,我不去,我不想去,我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夕瑶,你怎么了?”

夕瑶低着头,喃喃自语,“反正我不想去医院,我没有用,爸爸走了,妈妈也不需要我,我煲个汤都不会,我没有用,你肯定觉得不好喝,所以才不开心,我年纪大了,我怎么变笨了,哲楠,我们分手吧……”

“什么年纪大了?你才二十一岁!不要胡说。”

“不是的……”

“夕瑶,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个自信、好强的你去哪了?”

“哲楠,我没有用,我好像很多余……我不想去医院……”

“好,不去医院,我们去药店。”崔哲楠搂着夕瑶的肩膀。

崔哲楠买了药,处理了夕瑶的烫伤。那天以后,夕瑶几乎每天都会煲汤并送到崔哲楠的教室,各种各样的汤,味道一次比一次好,崔哲楠知道,夕瑶在进步,她在很认真地做这件事,说明她很重视他,只是她似乎和以前不同了,变得胆怯、退缩,还总是质疑自己。

孙杰走进教室,刚好碰到夕瑶出去。

孙杰走到崔哲楠跟前,说道,“夕瑶似乎有点不对劲,反应有些迟钝啊,她刚才看到我,目光很呆滞啊!好像不认识我似得!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跟我打了招呼。”

“其实,我也有点发现了,我感觉她好像很不开心,情绪很低落,有点奇怪,我明天去看看。”崔哲楠转着笔说道。

孙杰突然环顾四周,随后压低声音,问道,“哥们儿,你那地下情人,小洁,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崔哲楠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脸上却露出快活似神仙的表情。

07、夺爱之战(四)

夕瑶则拎着保温杯回到家,看到夏夕澈愣了一会,随后缓过神,说道,“锅里的汤你喝了吗?好喝吗?”

“不好喝。”夏夕澈靠在窗台回答道。

“怎么了?”夕瑶走到厨房,看到锅里干干净净的,继续问道,“这不是喝掉了嘛!”

“倒了。”

“夏夕澈,你很过分哎,干嘛倒掉!浪费可耻!”

“又不是给我的。”夏夕澈说着躺进沙发,一双长腿挂在扶手上。

“你这个野人,现在学会做人了,就这副态度对你的恩人吗?忘恩负义!”

“你明天再煲汤,我就把你的锅丢掉。”

“夏夕澈,你造反啊?”

“听不懂,这词没学过,不理解。”夏夕澈翻了个身,如同一只豹,慵懒地伏在沙发上休息,浑身散发着一股“别惹我,否则吃了你”的气势。

“给我装?懒得理你!”

夕瑶掏出手里,不知在和谁聊,接连很多天,她隔三差五就跟神秘人聊会天,时而愤怒郁闷,时而眉飞色舞。

夕瑶又走到书桌前,翻出一本书,书里夹着几张单子,她看着单子陷入沉思,她在心里祈祷,噩梦,拜托你早点结束吧!

翌日,崔哲楠没有等到夕瑶的汤,便前往夕瑶的住所。开门的是夏夕澈,却不见夕瑶人。

崔哲楠知道夏夕澈的大致情况,也同意夕瑶暂时照顾他,但是今天亲眼目睹这么一个相貌不凡、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男生在自己女朋友家自由走动,崔哲楠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夏夕澈是吧?在这住的还习惯吗?”

崔哲楠试探性地问道,他自己可以有两个女朋友,却绝对不允许夕瑶有两个男朋友,这是崔哲楠的强盗逻辑。

夏夕澈瞥了崔哲楠一眼,没有回答,并没有想理会他的兴趣,便顾自走开。

崔哲楠额前三根黑线,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会说话,哑巴不成?崔哲楠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屋子里踱步。

“叮咚!”

崔哲楠听到声音看去,是夕瑶的手机,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夕瑶落下手机,应该没有走远,崔哲楠走上前,瞥见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消息来自小洁,小洁!

夕瑶和小洁什么时候有联系了?崔哲楠整个神经紧绷了起来,他还不知道夕瑶知道自己和小洁的事,小洁为什么要联系夕瑶?他慌张地拿起手机查看她们的聊天记录。

“学姐,人要脸树要皮,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啊!还缠着我的哲楠?”

“学姐,我们的合照你没收到吗?你看不到我们一家三口很恩爱吗?”

“学姐,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你拿什么跟我比?这么自不量力,我都替你感到羞涩!”

“学姐,你不知道吧,哲楠在电话里和你说他爱你的时候,他其实是在我床上……”

“多余的人,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你家庭有我好吗?出生有我好吗?你浑身上下哪里值得男人爱?不知廉耻!”

……

信息,照片,崔哲楠难以置信,如此刻薄、咄咄逼人的话竟然出自温柔的小洁。直到他瞥见书下压着的单子,一张接着一张,是夕瑶的诊断书,夕瑶患了抑郁性障碍,就是抑郁症。最近的一张诊断书:较为严重,神经衰弱,记忆力下降,具有严重的自残、自杀倾向。医生建议:亲人、爱人和朋友应多关注患者,给予鼓励和支持,不建议再受刺激,暂时不建议做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业,按时吃药。

崔哲楠打开夕瑶的抽屉,全是治抑郁症的药品。

原来夕瑶一直都在一个人默默地承受,难怪她变的那么奇怪,这段时间她过的是有多辛苦?崔哲楠恍然大悟,摔门而出,气冲冲地回到学校。

小洁正与同学谈笑,看到崔哲楠,开心地跑上前。

崔哲楠却推开了小洁扑上来的拥抱,原本崔哲楠很喜欢这样的见面方式,一个温柔的小女生见到自己,开心的扑上来要求一个爱的拥抱。此刻,他只觉得小洁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

“我可以原谅你在我手机上装定位,我可以给你找理由,因为你爱我,所以想知道我在哪,我原谅你的小任性。”

“我说了我没有!你为什么还是不信?”

“好!我不说这事,就算它过去,你为什么要去找夕瑶?为什么要给她发那样的照片去刺激她?我什么时候说要跟她分手了?”

“对!是我发的!对!你没说你要跟那老女人分手,是我等不及,我不想再做你的地下情人了!”

小洁的同学看不下去了,说道:“你这男的真够渣的,脚踩两条船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你是土匪吗?”

“关你什么事!滚开!”崔哲楠吼道。

“你对我朋友凶什么凶?就算我发了,那又怎么样?”

“什么叫那又怎么样?你在一步步将她往死里逼!你这小嘴怎么能说出那么恶毒的话?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说最后一次,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们结束了!”崔哲楠说着便愤怒地离去。

“崔哲楠!你混蛋!我死也不会原谅你!”小洁冲着崔哲楠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吼道。

崔哲楠和小洁分手,又马不停蹄地去找夕瑶。

夕瑶在自己楼下徘徊,她低着头,显得十分困扰。

“夕瑶!”

崔哲楠老远就看见夕瑶。

“哲楠?你怎么来了?怎么办,我忘了拿钥匙,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家?我不知道妈妈在不在家……我不敢回家,我害怕,我怕他……我怕见到他,害怕和他独处……我怕回家……”夕瑶看着崔哲楠跑向她,她喃喃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夕瑶,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尽男朋友的责任,非但没有帮助你脱离不愉快的过去,还给你制造新的困扰,是我滚蛋,就连你受伤回来以后,我一次都没有去探望你,我对你漠不关心,我保证我再也不会了!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夕瑶,我爱你,我保证永远只爱你一个人……”

崔哲楠泪流满面,紧紧地抱着夕瑶,不停地忏悔。

“哲楠,你弄疼我了。”

夕瑶推开崔哲楠。

崔哲楠看着夕瑶,这一次,他在心里发誓,他会用尽一生的力量,让他眼前的女人幸福,只让她幸福。

崔哲楠与夕瑶和好,他们热吻的时候,夏夕澈就站在窗口,他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比黑熊拍了无数次还来的疼痛、发闷。

08、引狼入室

崔哲楠送夕瑶上楼,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夕瑶进屋,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关门前和关门后的夕瑶,判若两人,她又跑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反复冲洗自己的嘴唇,不断地漱口,好一个虚伪的一个男人,好虚伪的一个吻!坏了的东西就是坏了,破了的感情就是破了,忏悔抹不去犯恶的行迹,罪恶需要付出代价,夕瑶这样认为,总有一天她要彻底撕下崔哲楠这张虚假的面具,祭奠她十几年的友谊以及她死去的爱情。

夕瑶对着镜子长呼一口气,好戏才刚刚开始。夕瑶走到房间,看到夏夕澈带着耳机低着头在学习。

“真奇怪,今天怎么这么乖在学习?”

夕瑶走到夏夕澈的身旁,他却并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书桌上,夕瑶的手机响了起来,显示小洁来电。

“别学习了,接电话。”

夕瑶摘掉夏夕澈的耳机,漫不经心地说道。

夏夕澈起身走进卫生间,“啪”的一声盖上马桶盖,他低垂着头,坐在马桶上一言不发。

夕瑶只觉得今天的夏夕澈很奇怪,不知道是在跟谁呕气,夕瑶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起电话。

“姐姐,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夕澈呢?我好久没和他说话了。”

“哦,他在卫生间,等会我让他回你电话。”

“嗯,好呀!”

“哦,对了,倩倩……谢谢你。”

“没事,应该的,我也很讨厌小三的,小三可耻!这叫替天行道!”

……

夕瑶勉强地挤出一个略微僵硬的微笑,她努力表现出一个胜利的表情,毕竟心里还是有些过瘾的,但更多的是悲哀,因为她心里清楚,她已经失去了爱情。

夕瑶挂了电话,把小洁的名字改成了王倩倩,并把聊天记录都删了,包括一开始的那张照片,一切都结束了。夕瑶住院的时候,听到王倩倩的爷爷是院长,就拜托了王倩倩帮她弄抑郁症的诊断书和药。

夕瑶放下手机,她输了一口气,仿佛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烦恼,可以让她暂时回避一些恼人的事,她见夏夕澈一直呆在卫生间,敲了敲门,催促道,“夏夕澈,你在里面干嘛?这么久还不出来?上厕所太久可是会长痔疮的……”

夏夕澈突然开了门,右手擒住夕瑶的两只手腕,往上一提,将夕瑶抵在墙上,将她的双手扣在她头顶上方的墙壁上,他的左手按在左边墙壁上,俯下身,顺势吻上她的唇。

夏夕澈第一次知道动物和人类的区别,动物表达喜欢是用自己的脸去蹭对方,舔对方,表示关系亲昵;人类表达喜欢是用接吻的方式,仿佛更加直接,就像夕瑶和崔哲楠在楼下的时候。

夕瑶竟不觉得反感,她只觉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浑身淌过一股暖流,是崔哲楠从未给过她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夏夕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他的唇很软很甜,仿佛这个吻与生俱来就属于她。

完了!夕瑶想到这,无比惭愧,她觉得自己比小洁还可耻,她用力抵抗,却推不开他。

夏夕澈忽然睁开眼,那双幽蓝而深邃的眼眸竟透着一丝无助和委屈,还有些许责怪的意味。

夕瑶一惊,什么状况?明明是夏夕澈在占她的便宜,怎么搞的好像她对不起他一样!

夏夕澈松开右手,夕瑶趁机贴着墙壁滑下,从他的左臂下钻过。

这一夜,气氛有些怪异。

夕瑶觉得做什么事都不自然,她走来走去,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扫地拖地,一会儿洗衣服,就是无法安安静静地停下来。

夏夕澈却像没事人一样,戴着耳机继续学习,他心里却还是耿耿于怀,生气夕瑶和崔哲楠在楼下接吻,他开门的那一刻,有三分之一的好奇,三分之一的赌气,还有三分之一的报复。但当他真的吻到她,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感受——这个动作很奇妙,会使人着迷。

时间一分分过去,夕瑶累趴了,倒在床上睡去。

当夕瑶正在梦里狠斗小三,忽然被一个声音吵醒。

夏夕澈蹲坐在窗台上,仰着头发出奇怪的声音。

“神经病啊!大半夜吵什么?”

“楼上的人有毛病吗?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再乱叫,老娘泼洗脚水了!”

……

夕瑶揉了揉眼睛,搞清楚状况后,连忙跑下床,将夏夕澈拖下窗台,探出头跟街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弟脑子不太好,实在是对不起各位……”

夏夕澈却依然仰着头嚎叫。

“你干嘛呀?大半夜不睡觉,瞎嚎什么?”夕瑶说着一把捂住夏夕澈的嘴巴,手心却传来一阵刺痛,皮肤被割裂的疼,她抽回手,手心鲜血直流,她看到夏夕澈长长的獠牙,如锋利的弯刀,在月光下更加阴森,惊悚可怖,他那双深邃而温柔的蓝眸竟然变成了布满血丝的鲜红色,如同在地狱点亮的血红灯笼,亮着诡谲的光芒。显得那张脸更加苍白,如同哀悼死者用的白蜡烛,毫无人气,死气沉沉。吓得夕瑶重重地跌坐在地,她的双臂慌乱地撑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不断往后挪动,她的双脚乱蹬,地面上留着血的痕迹,一处处、一滴滴,如同血液的主人,混乱、慌张。

与此同时,有什么引起了夏夕澈的注意,他停止了嚎叫,只感觉齿尖上有某种熟悉的液体,一滴两滴地落在舌苔上,涩涩的、咸咸的,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这味道很好,温暖、亲切,使他莫名兴奋。他微微闭上眼,侧了侧头,仰着鼻尖,顺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转过头。

那双血红的眼睛贪婪地停留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躯,闪着异样的亮光,那身躯不再是夕瑶,而是猎物,仅仅是一只猎物。

“不要!不要……”

夕瑶与那双血色眼眸对视之后,双腿顿时软了半截,她爬起又跌倒,磕磕撞撞地跑向房门。

夕瑶的手伸向刷着白漆的门把手,沾满了狰狞的血迹,她顾不得手心传来的阵阵刺痛,她越是害怕和慌张,门把手越是转不开,身后的物体不断靠近,门板却丝毫没有脱离门框。

“救命!救命……”

夕瑶无助地哭喊着。

“呼”的一下,空气中猛地划过一个身影,从窗台到房门,直直地扑向夕瑶。

窗外再次响起一片抱怨声。

“还有完没完!你们再吵老娘报警了!”

“有病就去看病,两个神经病,就该关在精神病院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没家教……”

……

窗外的谩骂声盖过屋内的哭泣声。

夕瑶挣扎着,哭喊着:“不是的!救我!不是的……求你们来救我……”

血红色的眼眸透着冰冷而残酷的光泽,那是野兽的眼眸,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身下的猎物,任由她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片刻过后,猛地扑下头,尖锐的獠牙朝着夕瑶白皙的脖子扎去。

“夏夕澈!”

夕瑶歇斯底里地吼了最后一声,喊破了音,喉咙火烧一般疼痛,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窗外的谩骂声也逐渐消去。

这个黑夜并不黑,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给黑夜蒙上了一层铁灰色的纱,出奇的诡异。

09、农夫与蛇

窗台上的月亮光一点点移开、消退,随后换成第一缕阳光,屋外阳光明媚,屋内一片狼藉。

“叮铃铃,叮铃铃……”

书桌上的手机一遍遍响着铃声,却无人接听,直到用尽最后一点电,自动关机。

一个多小时过后,门外有人用力拍着门,“夕瑶!开门!你听得到吗?夕瑶!别不理我……”

夏夕澈却像聋了,他听不见屋外之人焦急的呼喊,只是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房内一片狼藉,他的脸色已恢复,獠牙已不见,两边嘴角残留的血渍也已变成暗红色,但依然狰狞。白色的t恤上染着一滴滴血迹,血液渗透棉布,现已凝结成块。那双血色眼眸也变回了蓝眸,眼神除了呆滞,还有满满的愧疚和自责。他背贴着墙,手臂搭在弯曲的腿上,一手紧握成拳,一只脚无力地躺在地板上,他一动不动,失魂落魄,没人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

崔哲楠连续打了夕瑶几十通电话,不但没人接,最后还关机了,他心中满是不安便直接跑来,他担心夕瑶还在生他的气,不肯原谅自己,这一次他真的知道错了,他不能失去她。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门口的崔哲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嘀咕道,“神经病!”

崔哲楠一时蒙了,看着这位中年妇女打开隔壁的门,他叫住正要跨进门她,压低声音,尽量表现的有礼貌,说道,“大姐,您这么骂人不合理吧?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您了!”

“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没长点素质?”

中年妇女还在记恨半夜被吵的事。

这话一出口,崔哲楠更是摸不着头脑,“大姐,您什么意思!”

“你别喊我大姐大姐的,我吃不消!麻烦你们大半夜别发神经,要是今晚你们再又叫又喊的,我绝对会报警!告你们扰民!”

中年妇女发出最后的警告,气呼呼地进门,随后用力地甩上门,发出“呯”的一声巨响。

大半夜又叫又喊?什么意思?崔哲楠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等下,你们?崔哲楠仿佛此刻才想起夏夕澈,这屋子里除了夕瑶还有另一个人!

“夏夕澈!开门!听见没?开门……”

崔哲楠用力拍着门,依然没有回应。他气急败坏地跑下楼梯,过了约莫半个小时,他又气喘吁吁地跑上楼,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

“快点!麻烦你快一点!快点把门打开!把锁撬开,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多等了!”

崔哲楠催促道。

男人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崔哲楠,质疑地问道,“这里真的是你家?”

“我能大白天偷东西还专门去叫个开锁的?”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不过,这锁撬开后便是毁了,等下我再给你装个新的,加上配钥匙的钱,得要一百五,可以吗?”男人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掏出工具,工具头对着门上的锁眼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在等崔哲楠同意他开的价钱,对方越着急,越可以趁机抬高价格。

“我给你三百!只要你立刻!马上!把门打开!只有开门!”

崔哲楠吼着,一手掏出钱包,取了三百塞进男人的手心。

“好的,没问题。”男人心中偷乐,把钱塞进胸口上的口袋,便麻利地动起手。

很快锁就被撬开,崔哲楠一脚踢开门,“嗙!”一声,吓了开锁人一跳,崔哲楠没有顾虑他太多,顾自往里冲。

这人是疯了吧?男人弯下腰收拾自己的工具箱,轻而易举地赚了三百,心头还是美滋滋的,不管他真疯假疯,都无所谓。

“真的不用我换个新锁吗?”男人试探性地问了问,他还想再多赚个三百呢!不过没人回应他,他只好捡起工具箱识趣地离开。

崔哲楠喊着夕瑶的名字,当他穿过客厅,来到房间,看到地板上凝结的血迹,刷着白漆的门上残留着几道抓痕,还有些许血渍,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夏夕澈依旧靠墙坐在地板上,夕瑶躺在床上。

“夕瑶,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崔哲楠跑到床边,摸着夕瑶的额头,呼唤着她的名字,随后发现她受伤的手心,伤口很深,很长,几乎贯穿了整个手心,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一点骨头,以及她脖颈处两道伤口。

崔哲楠回头又看到夏夕澈嘴角两边的血迹,此情此景,不难让他联想起深山老林里野兽捕食的凶残场景。夕瑶知恩图报,允诺要照顾他,直到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为止,结果却是引狼入室,崔哲楠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起身冲到夏夕澈面前,拎起他的衣领,愤怒地骂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个野兽!你把她当成了猎物?畜生!”

此情此景,崔哲楠只想起四个字,农夫与蛇。

“畜生!即便是人,跟畜生待久了,依然是畜生!我早该料到!”

崔哲楠一拳拳砸在夏夕澈的脸颊上,他依然没有吭声,也不反抗,只是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握着,捏得手背上的青筋爆出。

床上的夕瑶,也没有出一声。

“夕瑶要是有任何闪失,我一定宰了你!你最好祈祷她没事!畜生!”

崔哲楠又骂了一遍,丢下夏夕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抱起夕瑶往外走。

医院里,一个身形中等,身材偏胖的医生拿着一张x光片在灯光下仔细看着,对身旁的崔哲楠说道,“还好,没有伤到骨头,问题不大,年轻人,愈合起来也快,不必太担心,平时注意一些,别让伤口感染了就好,还有她脖子上的两处伤口,只是稍微擦破了点皮,不碍事。”

“可是医生,我女朋友到现在都没醒来,她会不会别的地方出了什么问题?真的不需要做个全面的检查吗?”

“只是暂时性的昏迷,受了什么刺激,问题不大,不过……”医生放下x光片,转过椅子对着崔哲楠,崔哲楠是一个高大的男生,一看就知道身体素质很好的人,怎么找的女朋友却如此瘦弱,这种瘦不是一般的瘦,从医学的角度来看,是略微病态的消瘦。加上那两处伤口的位置和形状,医生给出一个初步的判定,他继续说道,“病人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也比正常人要消瘦很多,我看你挺关心你女朋友的,不至于饿着她,应该不是外部原因,那么,她的心理状态是不是不太好?”

“心理状况?哦!我想起来了,是的,医生,我女朋友有忧郁症,是我不好,这事还都赖我,是我的错。”

崔哲楠无比自责。

“原来如此,”医生的疑惑解开了,他起初看着病人伤口的位置和形状很不解,他给出的初步判定是病人自残导致,他继续说道,“那你作为男朋友,要多加留心,抑郁症这东西很难弄,短时间还治不好,关键还要看家人的支持和帮助。她脖子上的伤是不严重,但是那伤口对准了气管,这就是很危险的信号了,若是稍微用了力,就割破了气管,可就出了大事,你还是别让她碰到刀具等利器为好。”

“好,谢谢医生,我知道了,谢谢,那我先走了。”

10、未解之谜

崔哲楠起身道别,快步走向病房去看夕瑶。

崔哲楠不解,他明明看见夏夕澈嘴角和衣服上的血迹,以及门板上的抓痕,他觉得肯定是夏夕澈攻击了夕瑶,如果说跟夏夕澈的兽性有关,他为什么又没有直接吃了夕瑶?医生的话也没错,难道是因为夕瑶的抑郁症导致她的自残行为?并不是夏夕澈?崔哲楠拍了拍自己发涨的脑门,他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幸好夕瑶没有大碍。

到了下午三点多,夕瑶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她发现自己还没有死,只觉得身上的骨头有些酸疼,她睡了很久,她恍惚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墙上的液晶电视放着不知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绘声绘色地讲着话。

夕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但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台开着的电视。

看到自己包着纱布的手,夕瑶想起那个夜晚的场景,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仿佛是一个噩梦,那个经常舔她脸颊的少年突然变成了一个恶魔。夕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的脖子竟然没有被他拧断,他也没有像对付黑熊那样咬开它的脖子,扯出气管和食管,但他分明凶残地扑向了自己。夕瑶想到这,虽然不会再吓晕,却依然心有余悸,此刻又多了一丝疑惑,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夕瑶!”

崔哲楠见到夕瑶醒来,异常激动。夕瑶却被他一声叫喊吓了一跳。

“对不起,吓着你了。”崔哲楠放下东西,坐到夕瑶身旁,搂着她的肩膀安抚她。

夕瑶见到崔哲楠,却并没有委屈地哭诉,以索取对方更多的怜爱,尽管她心中依然心惊胆战,但她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生,她总是尽可能地逼着自己坚强。

“我决不会再让那只畜生动你一下,我发誓!”崔哲楠吻在夕瑶的头发上,继续说道,“夕瑶,搬来和我住吧,让我照顾你。”

夕瑶虽然很难把畜生的形象和干净清爽的夏夕澈联系到一块,但她知道,夏夕澈已不单单是夏夕澈了,他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的确很不了解他。

夕瑶同意了崔哲楠的建议,搬去和他一起住。

输了两天的营养液,崔哲楠接夕瑶出院,直接去了他的住所。

“他……”

夕瑶开口问道,却不知道要问什么,她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问,她想知道又不敢知道得太多,她害怕自己无法接受事实。

崔哲楠不屑地冷笑了下,无论伤夕瑶的是不是夏夕澈,崔哲楠都讨厌他,崔哲楠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带你去医院的途中就报了警,但那畜生跑得快,警察没有抓到他,说什么由于证据不足,无法立案,地上那么多血,这不算证据吗?非要人死了才算犯罪,才能抓那畜生,判个死刑吗?我跟他们说了很多遍,那畜生很危险,就应该关起来,锁在铁笼子里,他们偏不信……”崔哲楠抱怨着,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结果。

崔哲楠在夕瑶耳边喋喋不休地抱怨,并没有使她产生共鸣,她木讷地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脖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夕瑶身体消瘦,是因为她的神经长期处于被压迫的状态,无论是出于家庭还是来源于她自己的争强好胜,逼迫自己做很多高难度的事情。她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她拼命学习,又拼命工作,她坚持用自己兼职赚来的钱交学费,稍微有时间她就会拉着崔哲楠去徒步旅行,她认为她是在维持自己的爱情,她努力让自己的学习、工作和爱情同她一样上进,她觉得生活这样忙碌才是幸福的、充实的,却不知道,她的体力和精力早已透支,特别是出现小三以后,她没有得抑郁症,但她的神经却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她很敏感,也很累。

崔哲楠倒了一杯水,一手拿着药,一手拿着杯子,说道,“夕瑶,吃药吧。”

夕瑶看着崔哲楠手里拿着治抑郁症的药,她推开他的手,她疲惫地说道,“不要,我不想吃。”

崔哲楠看着瘦弱的夕瑶也不忍心苛责,他认为是药三分毒,抑郁症的最佳治理方法还是家人和爱人的支持和关爱,目前最重要的是调理她的身体,她实在是太虚弱了,他不再允许她去兼职。

二十一天以后,经过崔哲楠的精心照料,夕瑶好了很多,至少气色上健康了很多,却依然很瘦,也很沈默,总是发呆,不说话。

夕瑶做完功课,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早已消退,她还在疑惑之前的事,从严格意义上讲,夏夕澈并没有真的伤害她,那个时候,他明明可以一口咬断她的脖子,吃光她的肉,但他并没有。

夕瑶想不通,为何夏夕澈突然变那样,更想不通,他为何突然收手了,他是谁?还仅仅是一个被人遗弃在深山里的少年吗?他隐藏着怎样的一个身世和秘密?或许是夕瑶永远也无法涉及的神秘领域。

当一个人来过,闯进另一个人的生活,然后留下一串未解之谜又离开了,怎么可以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会慢慢愈合,害怕的感觉也会慢慢淡去,但是人却不见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夕瑶偶尔会想,夏夕澈去了哪里,他会去哪里,他该去哪里。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她对他的了解重新回到了零,回到了一无所知的地步。

夕瑶还是会忍不住好奇,她渴望去了解他,渴望想了解他的全部,他的身份、家境和他曾发生过的事,她想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样的事,见过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历史。

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吻她的场景,也经常会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却可以在转瞬即逝间相互转换,他仿佛是一个极端,令人摸不着头脑。夕瑶很矛盾,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他却已不在了,只留下无数的疑问。

夕瑶还是有点怕他,奇怪的是,她更想见到他,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这只是一个借口,她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地忘记这件事。

11、重返现场

城西的一处工地上灰尘飞扬,一个扣着安全帽,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埋头苦干。

“崔哲楠,你混蛋!”

远处一声女子的咆哮,穿透机械设备发出的“轰隆”声。

崔哲楠抬起头,抹了一把自己灰头土面的脸,才看清远处一个穿着浅色连衣裙的女生,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块,正一扭一拐地朝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崔哲楠随口敷衍道,并没有想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他拍了拍手,继续干活。

“崔哲楠!你这个疯子!”小洁弯下腰,脱下高跟鞋,用力砸向崔哲楠。

崔哲楠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高跟鞋砸中,他放下工具,捡起那只白色高跟鞋,走到小洁跟前,说道,“以前是我不对,三心二意,脚踩两条船,之前我跟你说话的口气也不好,我跟你道歉,毕竟你是女孩子,我的确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

小洁听到这,眼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了解我,分手了是不能再做朋友的。”崔哲楠放下鞋,补充道。

“在学校里,我一直见不到你,如果不是我遇到孙杰,我都不知道你辍学了!你混蛋!”

兼职得来的一点工资已经满足不了崔哲楠,他需要钱,需要很多钱,而且他急着要,三年后才能毕业,他等不了,他给夕瑶的承诺等不了,他是背着夕瑶辍学的,他白天去工作,晚上再去兼职,他顿了顿,说道,“夕瑶身体不好,我不能让她去兼职,我答应过她,会照顾好她。租房要钱,吃饭要钱,读书要钱,看病要钱,什么都要钱,我得挣钱。我会让夕瑶过上好日子,供她念书,研究生,博士,只要她愿意,我就会去拼命。这里虽然辛苦,但是我可以得到很高的报酬。”

“夕瑶她不是个好人!你这个傻子!就你相信她,她自己亲妈都不要她了,她能好到哪里去?是她心思歹毒,想方设法拆散我们的,你知不知道,是她陷害我!”

“住口!”崔哲楠听不得小洁再说夕瑶一句坏话,但他又无能为力,他堵不住小洁的利嘴,只能愤愤离开。

“她真的很坏,她是坏女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小洁哭着蹲下身,在乱石堆中无助地哭泣。

另一边的夕瑶,从包里翻出一把钥匙,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用过这把钥匙,她披上外套出了门,一路上,忐忑不安。

夕瑶来到自己的出租房,出事以后,她还是第一次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家的锁坏了。她推开半遮掩的门,屋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连小偷都懒得来。

夕瑶穿过客厅来到房间,她坐在床边,回想着这里发生的事,开心的事,搞笑的事,尴尬的事,还有可怕的事。

夕瑶乏了,她不想再报复崔哲楠;她累了,她承认自己需要一个人来照顾她,即便没了爱情,她也向生活妥协了。

夕瑶决定将房子退了,在她起身的时候,她看到了某个东**在落地窗帘下,隐约透着一个角。

夕瑶蹲下身,她揭开窗帘布,完全震惊,地板上躺着两颗牙齿,是两颗长长的獠牙,跟夕瑶食指的长度差不多,旁边地板上刻着五个字:对不起,夕瑶。

夕瑶摸着地板上的划痕,那是用獠牙刻出来的字,夕瑶只觉得心头隐隐作痛,是什么在心头复活了。这一刻,她相信,即使夏夕澈是恶魔,那也是愿意为她亲手拔掉獠牙的恶魔。

夕瑶望着窗台下的白墙,仿佛可以看见夏夕澈靠着白墙坐在地板上,那双蓝眸里是无尽的自责和忏悔,他两边嘴角挂着鲜血,是他拔掉獠牙所流下的血液,并滴落在衣服上,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紧握那两颗该死的獠牙,他用力握着,握得青筋爆出。

夕瑶握紧那两颗獠牙,心脏猛烈地跳动,鼻子泛酸,眼眶湿润,她惊讶地发现,她的爱情没有死,只是潜移默化地转移了,她爱上了一个恶魔,一个她并不了解,却深深吸引着她的人。

夕瑶来到七岭山,来到那个水潭,第一次遇见夏夕澈的地方。

“夏夕澈!你在哪?夏夕澈,你给我出来!你还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没人回应,只有不知名的鸟鸣声。夕瑶坐在一棵枯树上,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獠牙,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只有她自己听得到,“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你怎么可以突然就走掉……”

夕瑶等了很久,夏夕澈依然没有出现。

“咔嚓!”

夕瑶闻声望去,却看不见任何人,和第一次她来到这里一样,那天她也听到了有人踩断枯树枝的声音,却没有看见人,那天的人不是崔哲楠,应该是后来的夏夕澈,夕瑶想到这,连忙站起身,抬头望着周围,不放过一处看得见的地方。

“夏夕澈,我知道是你,你出来!”

夕瑶跑上前,她看到地上一根折断的树枝,却看不见人。

“我不管,不管你是什么,不管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样,也不管你为什么会突然长出獠牙,我不管你是天使还是恶魔,我只知道,我现在想见到你,求你出来见我,我不怕你了,真的,我不怕你了……”

夕瑶哭着说道。

深林的地面上到处覆盖着厚厚的落叶。离夕瑶不足两米的地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凭空陷了下去,仿佛一个人站在地面上。

夕瑶睁大眼睛,盯着那两个微陷的坑,坑的尺寸只有夕瑶半个脚掌大。

随后接二连三地微微陷了下去,仿佛一个人在走路,留下一串脚印,突然又停了下来。

“你是什么鬼!”夕瑶警惕地问道。

地上一根树枝忽然离地而起,夕瑶见状拔腿就跑,身后那串脚印也同时“跑”了起来,紧紧跟着夕瑶。

夕瑶回头看到自己身后有两串脚印,顿时吓傻,其中一串不是她的!

12、第二人类

大白天怎么会撞见鬼?夕瑶没见过鬼,但是也从来没听过有大白天跑出来的鬼。

“我只是来找人的!你别追我,我跟你无冤无仇!”夕瑶边跑边喊,她不期望追着她的鬼能听懂这个解释,她是祈祷夏夕澈可以听见,或许还能见到最后一面。

“呀!”夕瑶被横在地上的枯树枝绊了一脚,摔了她一脸枯树叶。夕瑶心一沉,就这样完了吗?她要死了是吗?他还会来救她吗?

不会了,夕瑶绝望地想着,他不会再出现来救她了,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睫毛害怕得打颤,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她不知道鬼为什么追她,哪怕是小洁和崔哲楠的事,她都觉得理所当然,她只是在夺回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而已。

夕瑶的耳边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鬼为什么还没有动手杀死她?死亡不可怕,就是两腿一蹬,等待死亡的过程才是最可怕的,不知道自己会经历怎么个死法,对于未知的东西,总会使人感到不安。夕瑶试探性地睁开眼望去,离她不远处,一支树枝正在地上写字,写字!夕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树枝一笔一划地写字:夕瑶?

夕瑶看到地面上骤然出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完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回不死也残了。

夕瑶不敢问对方为何找她,只是使劲摇着头,坚决不承认,打死不承认。承受了还了得,还不分分钟露出凶相,把她活剥生吞!

那根树枝突然坠落。

夕瑶瞪大眼睛,它相信了?它飞走了?

两秒钟后,地上的脚印又活了过来,快速地朝夕瑶奔来,出于求生的本能,夕瑶慌张地爬起身往后跑,周围的落叶纷纷扬起。

“撒谎可是会死得很惨哟!”

夕瑶身后响起一个小孩威胁的声音,还伴有挑衅的笑声,但除了脚印,什么都没有。

“你认识我?你是谁啊?为什么要找我?”

夕瑶觉得毛骨悚然,她不记得她杀过人,莫非是上辈子的事?

“那你又为什么要找他?”

他?夕瑶停下脚步,她身后的脚印也跟着停了下来,她追问道,“你说的他……是指夏夕澈吗?”

“夏夕澈?呵呵,好蠢的名字!”

有多蠢?夕瑶额前三根黑线,这是她替他取得名字。

它又说道,“他有自己的名字,他叫汎尘,你别欺负他不会说话就乱给他取蠢名!”

“汎尘?”夕瑶咀嚼着这个名字,她忽然意识道,“你好像跟他很熟似的,既然你会说话,那你怎么不教他说话?”

“会说话有什么好的!你懂什么?总之,这十八年他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不想告诉他,为了他好。”小孩的声音有些落寞。夏夕澈并不是独自一人野生野长的,他身旁有一个透明人相伴,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夕瑶一头雾水,“好奇怪的话,什么叫这十八年,说得你好像很大似的,小屁孩……”夕瑶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地上突然卷起一堆枯树叶,猛地砸向夕瑶。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是鬼……”夕瑶连连道歉。

“鬼?你竟然说我是鬼?”

又是一堆树叶纷纷砸向夕瑶,搞得夕瑶蓬头垢面、乱七八糟,跟个神经病一样。

“我是透明人,吉宝!我不是鬼!”小孩吼道。

“哦……透明人?好神奇的生物……”夕瑶边说边拍身上的枯叶,心想不是鬼就好,透明人?不就是身上涂了层东西嘛!装神弄鬼的,吓了她好一阵子。夕瑶瞥了一眼凹下去的两个浅坑,随后突然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小屁孩!竟然吓姐姐我,看我不扒了你这装神弄鬼的透明衣!”

“疯女人!你放开我!别扯我!那是我的肉!”吉宝毕竟是个小孩,六七岁的模样,力气不大,一时挣脱不开。

“女流氓!你快放开我!”

夕瑶一愣,松开手,她刚刚好像摸到了吉宝的屁股,“小屁孩,你真没穿衣服啊?”

“你还不一样?裸女!我又不是没见过!哼!”吉宝此言一出,简直大快人心,报了一仇。

“你说什么!”夕瑶的脸红到了脖子,她分明已经知道吉宝在说她第一次到这里的场景,竟然被这小屁孩给看到了。

“我不穿衣服是因为穿不穿都一样,反正你们都看不见我,你呀,你呀,这么大一人,羞不羞?哈哈……”吉宝边笑边往后跑两步,防着夕瑶又抓住他。

“小屁孩!你住嘴!”夕瑶借着地上的脚印追去。

吉宝边笑边跑,夕瑶在后头追。

吉宝精力旺盛,嘻嘻哈哈,没完没了。夕瑶跑累了,靠在一棵树坐下,说道,“吉宝,能不提这事吗?下次我给你带糖果,成吗?”

“嗯……勉强也行。”

夕瑶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你明明会说话,为什么一开始用树枝写字?”

“因为我不想对没必要的人浪费口舌。”

夕瑶笑了笑,这小屁孩口气倒挺大。

“我是透明人,除了身体透明,其实……我很弱,”吉宝走到夕瑶面前,然后在一旁坐下,继续说道,“我没什么本事,而且我们透明人有一个致命点,我们长不大,到了我现在这个状况,已经是极限了。”吉宝说着叹了一口气。

夕瑶半信半疑,顺着吉宝说道,“嗯,真惨!你真的很惨啊!”

吉宝白了夕瑶一眼,当然,夕瑶看不见。

夕瑶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他……是……人……吗?”

“当然,汎尘是个人,他会生老病死,而且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脆弱……我倒宁可他不是一个人,也许那样,他就不必遭遇那些不幸了。”吉宝说着埋下头,有些难过。

夕瑶松了一口气,夏夕澈是人就好;她又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很不幸,好好一个人却被家人遗弃在这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

13、重拾信任

“哦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夏夕澈跟你说的?”

夕瑶问道。

“汎尘!他叫汎尘!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不叫那个愚蠢的名字,他叫汎尘!”吉宝极力纠正道,然后站起身,挥了挥根本没人看得见的胳膊,“跟我走。”

夕瑶耸了耸肩,跟着脚印走总觉得很奇怪,但为了知道答案,她还是低着头跟着。

吉宝带着夕瑶来到一处平地,平坦的岩石上写着二十多遍“对不起,夕瑶”。

“他每天写一遍,就用这个写的,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坐一天。”吉宝捡起一块椭圆形的小石子放到夕瑶手里,又说道,“我想,如果你不出现,他应该会把山上所有能写的地方写满的,到时候,认识字的,全都会知道‘夕瑶’这个名字。”

夕瑶另一只手伸进衣兜里,捏紧兜里的两颗獠牙。

“不过,在我们的世界里,出名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会招来杀身之祸,比如冥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吉宝一副老练的口吻说道。

夕瑶才不管叫冥棂的人,她只想知道夏夕澈的下落,她急切地问道,“吉宝,夏夕澈……好吧,汎尘在哪?”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在这里等,每天天刚亮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写字,不厌其烦地写这些字,看得我都烦了。”

夕瑶坐在岩石上,嘴角上扬,心头像倒了蜂蜜,甜滋滋的,有些期待,又有些彷徨,仿佛初恋的味道。

吉宝边说边走,“那你慢慢等,我就不陪你了,温馨提示,这里野兽多,你自己小心点,如果害怕的话,还是趁天黑前赶紧下山吧。”

夕瑶听到野兽二字,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怎么?你害怕了?”吉宝打趣道,“害怕就赶紧下山吧!”

“我没有,你走你的,不用管我。”夕瑶说着掏出手机,这里虽然没有信号,但可以听音乐壮胆,就一个夜晚,很快就过去了,夕瑶塞上耳机,朝不远处的脚印挥了挥手。

“祝你好运!”

脚印逐渐远去,消失在远处。

夕瑶嘴上这么说,真的看到吉宝离开,独自一人留下过夜,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我不能死,我不可以死,就一个夜晚而已,我可以熬过去,我得想个办法。”夕瑶对自己说道,无论如何她都要等到夏夕澈,见到他。夕瑶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站起身,把周边的落叶堆到一块,然后钻了进去,用落叶把自己的身体掩盖住,既保暖,又做了掩护。

夕瑶握着两颗獠牙,祈祷野兽不要路过此地,更别踩到她,她已经饿得快不行了,只希望时间可以过的快一些。

夕瑶不知是累了还是饿晕了,很快便睡去。

到了次日凌晨,枯叶被露珠染潮,夕瑶被冻醒,透过落叶的缝隙,她看到一些亮光,却不敢乱动,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看耳朵听动静,从而判断是否安全,她不能冒险引起周边野兽地注意,一旦被盯上,必死无疑。

“咔嚓,咔嚓……”

声音循环渐进,夕瑶竖着耳朵聆听。

“胆小鬼,这就不见人影了,没出息,也好,她要是知道汎尘的真实身份,估计早就吓晕了……”

夕瑶听出那是吉宝的声音。汎尘的真实身份,夕瑶已经发现了,他的獠牙此刻就握在她手心里。

夕瑶突然坐起身,吓了吉宝一大跳,一个普通人竟然吓了透明人一大跳,也是十分稀奇的事了。

“也不知道胆小鬼是谁,”夕瑶说着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你不是说天亮了,他就来了吗?人呢?你是不是在骗我?”夕瑶一步步靠近吉宝的脚印。

“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快了,再等等,不过你千万不要表现得好像认识我!汎尘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说得好像我真的认识你一样!”夕瑶装的一本正经,显然,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有趣的小家伙,并忍不住想逗他玩。

“算你狠!”吉宝捡起一把落叶,边走边往身后撒落叶,掩盖自己的行踪,最后灵活地爬上一颗大树,坐在一枝树干上,晃着两条腿,惬意地望着一个方向,当然,没人看得见他的这些举动。

夕瑶一会站在岩石上,一会来回走动,环顾四周,显得焦虑不安。

不久后,丛林深处,果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多了些许忧愁和孤独。

夏夕澈看见岩石上的夕瑶,先是一愣,随即转身就走。

“夏夕澈!”

夕瑶喊他,他却没有站住的意思。

“快点追上去,发愣什么!”树上的吉宝小声提醒道。

夕瑶这才跑了过去。

夏夕澈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却明显放慢了速度。

夕瑶一把拉住夏夕澈的手臂,她跑到他的跟前,上气不接下气,饿得她两眼发黑,她揉了揉自己的山根,仰起头望着他,晨光下的蓝眸,如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目光炯炯,依然温柔。如果不是夕瑶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那天夜里的恶魔就是眼前这个无辜的少年。

“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夕瑶最后挤出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真的仅仅是朋友吗?一个人要承认自己爱上一个另类,需要很大的勇气,关键时刻,她还是退缩了。

“你,怕我吗?”夏夕澈看向一边,有意躲开夕瑶的视线。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野兽,我害怕过;那天夜里,的确,我也害怕了。但是你并没有伤害我,无论哪一次,你都没有伤害我,你总是尽量保护我,你这么善良,我为什么还要怕你?”

夕瑶伸手摸着夏夕澈的双颊,她一只手还缠着纱布,问道,“疼吗?拔牙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承受痛苦的人是她自己。

夏夕澈摇了摇头,比起他被黑熊抓得满身是伤的时候,显然好多了。

夕瑶却清楚那獠牙的长度,三分之一是扎在肉里的,活生生地拔掉,得有多钻心地疼。

14、透明人的秘密(一)

若夕瑶不说话,夏夕澈就更加沉默,为了缓解气氛,夕瑶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你不在的时候,倩倩一直打我电话,嚷着要找你,半个月前她就出国了,不过才念了十几天的书,就吵着想回来。”

“谁?”

“那个很可爱的小女生,你忘了吗?在医院你们见过的,后来还通过几次电话。”夕瑶说到电话,有些惭愧,所谓的通电话,她是有私心的,为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夏夕澈和王倩倩通电话,也只不过是夕瑶开了手机外响,通过写字的方式,让夏夕澈念,当夏夕澈学到的东西越多,他就知道的越多,最后他便不乐意做这样无聊的事了。

“你现在已经学会怎么和人交流了,你不能再一个人待在深山里,不能吃生食,不能只吃肉,人不可以离开群体独自生活的,你得交自己的朋友,找自己的家人,你得有自己的社会圈……”夕瑶拉着夏夕澈往回走,一路碎碎叨叨,她觉得自己很烦,但是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她的脑子就会想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她会反复地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夏夕澈,她和崔哲楠又算什么,她真的可以接受另一面的夏夕澈吗?这些问题都太深奥了。

什么叫一个人,我不是人吗?吉宝暗自不爽,他站起身等着夕瑶从树下走过,随后用力蹬脚下的树干,枯黄的树叶纷纷落下。

“山上就是这样。”夏夕澈早就习以为常,顺手拿掉夕瑶头发上沾着的落叶。

“是啊,山上就是这个样子。”夕瑶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边夏夕澈的话,她抬头看了看那剧烈摇晃的树枝,她看不见吉宝,却可以想象那小家伙在上面捣乱的模样。

“啪嗒”一声,一根树枝莫名折断,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秒,随即猛地飞向夕瑶,正好砸中夕瑶的额头,顿时鼓起一个红红的小包。

吉宝得意地冲着夕瑶做鬼脸。

“你这可恶的小鬼!”夕瑶揉了揉额头上的小包。

“怎么了?”夏夕澈不明所以地问道。

“就是那个……那……算了,没什么,我们走吧。”

夕瑶闷不吭声地走着,两颗乌黑明亮的眼珠费劲地往上转,却始终看不见额头上的包,她撅着嘴,捋了捋自己的刘海,把它遮住。

吉宝爬下树,远远地跟着夏夕澈,就像他第一次跟着夕瑶离开一样,吉宝一直默默地跟在身后,远远地望着,又不能靠太近。

“希望接下去的六年可以过的慢一些……”吉宝揉了揉湿润的眼角,目送完夏夕澈后,吉宝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悬崖峭壁上长了一棵歪歪扭扭的古树,极其丑陋,却散发着独一无二的清香,树上缠满了鸡血藤,正是这奇特的清香,滋润着稀有的鸡血藤。

吉宝嘴里叼着一个乌龟壳,沿着悬崖往上攀,最终爬上那棵丑陋的古树,他双腿缠着一根突兀的树干上,身体压在树枝上,伸手抓起一根鸡血藤按在树干上,取下嘴巴里叼着的乌龟壳,用龟壳的边缘打磨鸡血藤,那红色的液体很快便流了出来,他用龟壳去接,随后又叼在嘴巴里,原路返回。那娇小灵活的小身板,早已不是第一次攀上悬崖、割开鸡血藤。

吉宝来到平地上,捡了一把小石子,在平地上摆了一个字母“b”。他放下龟壳,咬开自己的手指,手指上冒出一颗透明的液体,连吉宝自己都看不见,不过他能感觉到,因为那是他的血液,一滴滴落入龟壳,与鸡血藤的红色液体相融,那红色的液体很快就变成了奶白色的胶状体。吉宝用手指沾着龟壳里奶白色的胶状体,抹在小石子上,一颗接着一颗,直到最后一颗为止。

吉宝坐在地上,耐心等待。

两三分钟以后,远处出现一座白色的轿子,并没有桥夫,却朝着吉宝飘来,准确来说,不是朝着吉宝,而是朝着平地上的“b”形图案,轿子最终悬在图案的正上方。

吉宝站起身,爬上轿子,少了血的吉宝有些疲惫,他躺在冰冷的木板上睡去。轿子慢慢地变得透明,和吉宝的身体一样,隐在半空中,没人看得到它往哪个方向飘去。

轿子飘进一条漆黑的巷子,摇摇晃晃地前进,最终停在一扇挂着一盏白灯笼的门前。灯火幽幽,并不通明,仿佛随时会熄灭。门板上的红漆早已剥落,颓废不堪。门槛很高,有吉宝半个身体高,他费了不少力气才翻过。

吉宝翻过门槛的同时,门外的白灯笼慢悠悠地飘落,悬在吉宝跟前,领着他往前走,周围漆黑一片,白灯笼里的灯火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发出“滋滋”的燃烧声。

吉宝跟着白灯笼来到里屋。

黑暗中伸出一双苍老的手,接住悬空的白灯笼,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放在桌子中央。

“我这里很多年没有亮光了,我都以为自己瞎了呢!真的太久没人来了,”老人坐在桌边,凝望着白灯笼里的小火苗,继续说道,“吉宝,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五十二年前吧?”

“五十二年多四十一天。”

“你记得可真清楚。”

“时间对我来说很重要,过一天就少一天。”

吉宝难过的垂下头,在老人对面坐下。

仔细看才能发现小火苗的正中间有一根极细的蓝丝,泛着幽幽的蓝光。火苗下方是一块小蜡烛,两节手指那么高,成奶白色。火星飘到蜡烛油上,发出“噼啪”声。

“真的只剩下最后六年了吗?”

五十二年前,卜思已经替吉宝算过,五十二年后,吉宝又来了,还问了同样的问题。是吉宝不甘心,他无法接受。

“吉宝,你知道的,只能问一次,你真的要问已经知道的吗?”老人善意地提醒到。

“是的,我想,也许‘未来’并不是固定的,或许它是变动的。”这是吉宝唯一的希望。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质疑过,也没有人同一个问题问过我两次。”

“那我就问两次。”吉宝无比坚定。

“好吧。”老人取出白灯笼里的蜡烛,他真的很老了,连手都会不自觉地发抖,老人叫卜思,是个预言师,他小心翼翼地将蜡烛油倒在桌面上,取出一根细长的火柴,借着小火苗点燃,事实上,这种火柴不能自燃,也不能摩擦点燃,它只能被白灯笼里的火苗点燃。卜思将火柴放进倒在桌面上的蜡烛油上,“噗”的一声,蜡烛油的上方出现一片薄薄的火光。

与此同时,吉宝浑身发热,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断冒出。

卜思看不见吉宝的模样,却清楚他所承受的煎熬,说道,“好孩子,你已经尽力了,不是你的错,你的主人不会责怪你的。”

吉宝咬着牙,疼得瑟瑟发抖,却没吭声。

15、透明人的秘密(二)

火光里的画面只有卜思看得见,他叹了一口气,闭上那双苍老的双眸,他手一挥,泡在蜡烛油里的火柴熄灭,化成一条燃尽的灰迹,那片薄薄的火光也随即消失,桌面上的蜡烛油也逐渐蒸发。

同时,吉宝的身体缩小了一圈。

“吉宝,我很遗憾。”卜思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半截蜡烛放回白灯笼。

吉宝听到卜思的话,绝望地低下头颅,嘴唇因为悲伤的情绪而颤抖。

只有透明人才能见到卜思,卜思见到光才能预见未来的画面,透明人却只能占卜自己主人的未来,而且必须要透明人自愿前往,心甘情愿承受占卜时的疼痛。

卜思家族的预言师世代背负着使命,终身不能离开黑暗的“无人巷”,只有透明人的血液掺着鸡血藤的红色液体才能点亮“无人巷”的黑暗,白灯笼里的奶白色蜡烛正是吉宝抹在“b”形阵上的奶白色胶状体。每经历一次占卜,他们的血液就会透过皮肤然后蒸发,事实上那不是汗珠,而是他们的血液,每次占卜完,透明人的身体便会缩小一圈,所以他们总是越长越小。

每一个透明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火芯。吉宝的火芯是蓝色的,就是小火苗的正中间那一根极细的蓝丝,和他主人的眼眸一样,是蓝色的。卜思看不见透明人,却能通过火芯的颜色来判断到访者是谁。

“现在已经很少有像你这样忠心的透明人了,很多透明人都离开了自己的主人,毕竟你们有着绝对的自由。所以来我这里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当然除了你,吉宝,你是最后一个了。”

“我是最后一个?”吉宝强忍自己的情绪,但心头的悲伤如洪水般涌出,“只剩下最后六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只剩下六年时间?就算六年后我还活着,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也用不着我来了,我也没有权利再来了……”吉宝抹掉眼角的泪水,站起身,小肩膀剧烈地颤抖,这些为什么,吉宝并不是在问卜思,他只是不甘心。

“吉宝,未来就是未来,发生就是发生,没有因果循序,就只是一种必然而已,你不必太难过,尽力就好,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态,不必过于纠结。”

卜思见多了这样的结果。曾经他这里也很热闹,灯火通明,照亮了整条无人巷,来访者接连不断,如今时过境迁,也是一种必然,卜思从不曾质疑,也不曾感到沮丧。

“那我先走了。”吉宝的声音有些别扭,他转身离开,轿子已在门口侯着,吉宝爬上轿子,终于是忍不住了,失声痛哭。

映在卜思脸上的烛光越来越弱,卜思凝视着火光,直到熄灭,无人巷又恢复了常年的黑暗和阴冷。

……

“你可以想一想,有没有想做的事,也许,你该找一份工作,赚些钱,养活自己,以人类的方式。”夕瑶对夏夕澈说道,她并不准备进门,而是示意夏夕澈自己进去,继续说道,“这个房子留给你住,我可以帮你先垫付房租,以后的话,你得靠自己生活。”

这是夕瑶之前租的房子,她自己却没有进来,夏夕澈不解地望着夕瑶,他有些不安。

“别这样,我并不是要跟你诀别。你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夏夕澈了,我也没有理由再去教你什么,而且,我们都是成年人,又无名无分,孤男寡女住在一起的确不太合适。”

夕瑶笑着说,但笑容并不灿烂,因为夏夕澈正用那双无辜而又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她,仿佛离开她,他就会饿死。

“其实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我们只是不住在一起,明白吗?”

夕瑶不是在期待夏夕澈同意,也不是在询问他是否有意见,而是在通知他。夏夕澈并不蠢,他能感觉到夕瑶的坚定,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别人左右的人,她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和想做的事。

“好。”夏夕澈应了一声,关上了门,没有犹豫。

在夏夕澈关上门的那一刻,夕瑶的视线被冰冷的门板挡住,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也许,在夕瑶潜意识里,她并不排斥和夏夕澈同居,她只是还没决定要不要勇敢地跨出一步,承认自己爱上一个不平凡的人。

既然还决定不好,那就让时间来做判断,但那些心知肚明的事,夕瑶决定要做个了断。

夕瑶离开以后,去往崔哲楠的家,在楼梯口遇到了行色匆匆的崔哲楠。

“夕瑶,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几天!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开呢?”

崔哲楠看上去十分疲惫,他的确找了夕瑶很多天。

“哲楠,对不起。”

崔哲楠上前两步,用力抱紧夕瑶,他真的很怕失去她,“不用道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很担心,怕你出事。”

“不是,”夕瑶同样用力地推开崔哲楠,“我想,我们不应该继续在一起了。”

夕瑶毫不犹豫地说道,她这么做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不拖累崔哲楠,而是她自己,她不想再让自己处于尴尬而麻烦的处境。她做不到像夏夕澈那样单纯和善良,她承认自己有阴暗面,当受到伤害的时候,她的坏心思就会蠢蠢欲动,以自卫的名义去实施报复行为,以德报怨的做法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有些时候她过于理智,以至于理性得有些残忍,让人觉得她是冷血的。

崔哲楠有些手足无措,“夕瑶,你听我解释,我和小洁已经断的干干净净了,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成熟了,真的,我不会再犯浑了,夕瑶,你一定要相信我……”

“哲楠,我已经不爱你了。”

要了断一段感情,总是一件残忍的事,总有一个人要扮演坏人,将感情破坏、摧毁或终结。夕瑶完全可以拿崔哲楠出轨的事来为自己辩解和开脱,即结束这段感情又立一个受害者的形象,但她没有找任何理由,她只是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和不舍。

“不可能,我不信,夕瑶,别闹了,跟我回家,听话!”崔哲楠一把拽住夕瑶的胳膊,因为情绪激动而用力过度,勒得夕瑶生疼,崔哲楠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强行拉上了楼。

16、神秘机构(一)

在发生争执的过程中,两颗獠牙掉从夕瑶的衣袋里掉出。

“这是什么东西?”崔哲楠抢先一步捡起獠牙。

夕瑶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夏夕澈的另一面,包括崔哲楠,她看到崔哲楠疑惑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没,没什么……是,是装饰品。”

崔哲楠从夕瑶慌张的表情上读出了一丝端倪,“夕瑶,我们认识已经十二年了,你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吗?你是不是有事隐瞒我?”

夕瑶觉得十分不自在,仿佛自己做了羞愧的事,对不起崔哲楠,却正好被对方逮了个正着。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出轨。夕瑶努力暗示自己平静,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是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崔哲楠,我们分手吧,我们之间早就没有爱情了。”

“夕瑶,你疯了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崔哲楠愤怒地咆哮道,“什么叫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我知道自己错了,伤害了你,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一个拼命对你好、去爱护你的决心,我就只剩下这个了,你却说要结束这一切?”

“对不起。”看到崩溃的崔哲楠,夕瑶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不会……”崔哲楠喃喃地说,他把门反锁,又疯了一般拿起榔头砸向桌椅,又将一块块木板钉在窗户上,将所有窗户都牢牢封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崔哲楠丢下榔头,钉子撒了一地,他坐在凌乱的地上,抱头痛哭。

“哲楠,你别这样。”夕瑶恳求道,崔哲楠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她不再忍心逼迫他,她试图安慰他,使他平复情绪。

夕瑶一系列的做法不是简单地给了崔哲楠一拳的事,她是在折磨他的内心。先是让他惭愧、无地自容,让他深受良心的谴责;再是给他用心弥补的机会,让他更加深刻地爱上了她,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只为了更好地爱她,给他期待的空间,给他为爱赎罪的机会,给他希望,他坚信用自己的力量可以给她最幸福的未来;最后告诉他,这一切该戛然而止了,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崔哲楠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他不擅长软弱,更不擅长哭泣,从他记事以来,如此痛哭只有一次,就是父母死于一场意外的时候。

夕瑶缩在角落里,事情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她不知道崔哲楠会如此难过和难以接受。他们原本应该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一起毕业,一起工作,结婚,生小孩,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爱情,只要平淡的家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崔哲楠出轨的时候,还是夕瑶遇到夏夕澈的时候?

“夕瑶,你瘦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崔哲楠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朝门走去。他语气很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和他平时出门说的话一样。

夕瑶仰起头看着崔哲楠,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崔哲楠开了门,不等夕瑶起身,又把门牢牢地锁上,他软禁了她。

夕瑶看不见窗外的情景,但她知道,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墙上的钟显示凌晨四点十一分,根本没地方可以买到吃的。她捡起地上的獠牙,握在手心,她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件事。

崔哲楠失魂落魄地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拐角处,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崔哲楠的去路,他身穿黑色西装,腰板笔直,一张严肃的脸,一双较真的眼睛,正义凛然的样子,他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你是崔哲楠先生吗?”

崔哲楠的一颗心思还在夕瑶身上,他木讷地应了一声。

中年男人将一张小卡片递到崔哲楠的手里,小卡片镀了一层金属,路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卡片上只印着两个金闪闪的大写字母:zm。

“我是洲盟慈善机构的西区负责人,弗盯辛。”

“不用了,谢谢。”

三更半夜遇到推销的也不是常有的事,崔哲楠头次遇到,他把卡片还给中年男人,随后擦肩而过。

“即使拔掉嗜血獠牙,恶魔依然是恶魔。”弗盯辛在崔哲楠身后说道,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崔哲楠的后背,耐心地等着对方的转身。

獠牙?崔哲楠停下脚步,他不久前就见到了两颗獠牙,是从夕瑶衣兜里掉出来的。

崔哲楠转过身盯着弗盯辛,满眼的怀疑和不信任,同时流露出极大的好奇。弗盯辛顿了顿,继续说道,“洲盟慈善机构是一个高尚的组织,不需要任何人付钱,和它的名字一样,是做慈善的,不仅免费,而且提供周到的服务。”

崔哲楠蹙眉,疑惑地看着弗盯辛的脸,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说世界和平、社会和谐,那么,洲盟慈善机构就是提供最大功劳的组织。事实上,这个世界并不和美,鱼龙混杂,好人、坏人,甚至还有恶魔。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消灭嗜血恶魔,还人们一个安康环境。”弗盯辛一边介绍,一边走向崔哲楠,再一次礼貌地将卡片递到崔哲楠的手里,继续说道,“我们机构的情报员得到消息,在你身边就有一只嗜血恶魔,我是西区负责人,负责接手这件事。”

“说的好像头头是道,但我怎么觉得这事很蹊跷,既然你们是正派机构,为何三更半夜来找我,如此偷偷摸摸,也算搞慈善?”崔哲楠不傻。

弗盯辛笑了笑,毕竟是专业的,遇到类似的事并不稀奇,他从手提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崔哲楠。文件夹里装着一沓证件,正规的资质证书、正规审批文件,以及一份秘密操作特许证书。崔哲楠读的就是法律系,并且在校成绩优秀,认出这些文件和证书的确都是真的。

“如果是在大白天,我这样跟你做介绍,你还会理我吗?当然,即使你听我介绍,我也不会跟你介绍,这是一个保密机构,我们不能大肆喧哗、暴露自己的身份。我们会选择绝对合适的时间与需要帮助的人对接,独自一人的时候或者独居的时候。洲盟慈善机构也只会找有需要帮助的人,因为他们遇到了恶魔,所以会相信我们的所言,崔哲楠先生,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觉得他是,他应该就是的,可能……可我没有亲眼见过他嗜血……”崔哲楠摇了摇头,他有些混乱,如果说他身边有恶魔,那一定是指夏夕澈,只有他最奇怪,而且崔哲楠亲眼见过夏夕澈的嘴角和身上染着血液。

“既然你这么说,想必你已心中有数,没错,他的确是只恶魔,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杀人,但是恶魔就是恶魔,嗜血的本性绝对不会更改,我们必须在他完全恶化前消灭他。值得提醒的是,恶魔很狡猾,也很聪明,善于利用人类的弱点。”弗盯辛拿回他的资料,整齐地放回文件夹,塞进手提公文包,再一次礼貌地说道,“好了,那就先这样,需要我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弗盯辛再次取出一张小卡片,和之前的不同,上面印着“zmfdx”以及一串联系方式,“fdx”是弗盯辛名字的缩写。

崔哲楠拿着两张卡片,一张是洲盟慈善机构的名片,一张是弗盯辛的名片,他坐在路边,他很混乱,他需要一些时间冷静和消化,而他一坐就坐了一整夜。

17、神秘机构(二)

崔哲楠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他开门的那一刻看见夕瑶趴在床边睡觉,看到她手里捏着那两颗獠牙,顿时恼怒,他一把拉起夕瑶的胳膊,她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拽起,不等她意识过来,一巴掌拍在她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两颗獠牙?你为什么要在意那个恶魔?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说!”

崔哲楠疯了一般咆哮着。在他还不知道夏夕澈就是恶魔前,他就看到夕瑶对夏夕澈百般照顾,他若是丝毫不介意,是根本不可能的。只不过那时的崔哲楠,还游离在小洁和夕瑶之间,分心乏术,对此事并没有十分上心。此刻,他有一种不好的直觉,夕瑶跟他提分手,若与小洁无关,那便与夏夕澈有关。

夕瑶两眼发昏,却依然看见崔哲楠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她听不清崔哲楠的问话,耳鸣声贯穿了她整颗大脑。

“他差点要了你的命,他差点吃了你,你是有多贱?爱上一个恶魔?我对着你这么好,我掏心掏肺地对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为什么!夕瑶,你为什么要如此作践自己!”

崔哲楠若恨,便是因爱生恨,他已经彻底发疯了,他拖着不断挣扎的夕瑶到洗手间,如同拖着一只小狗,如此轻而易举,他扯下皮带,将那双瘦弱的胳膊牢牢地绑在水龙头上,随后困住她挣扎的双腿。

屋子里一片混乱,桌子椅子被他砸开,窗户被木板钉住。

“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需要清醒!”崔哲楠打开水龙头,水不断地从夕瑶头顶流下,水流太急,她睁不开眼睛,呼吸的时候会被水呛到,她只能张开嘴巴呼吸。

崔哲楠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怕夕瑶吵,将毛巾塞进夕瑶的嘴巴,却忘了关水龙头,然后掏出手机接听。

“你最好不要杀死她。”

电话里穿过这么一句话,很有礼貌,崔哲楠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正是弗盯辛。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们是正规机构,我们的情报员都是专业的,既然我可以找到你人,当然也可以找到你的联系电话。”

夕瑶挣扎着,但是两只胳膊被牢牢地绑在水龙头的钢管上,头部几乎被固定在水流的正下方,很难挣脱。她的嘴巴被毛巾堵住,因缺氧而被迫深呼吸,使大量水分进入呼吸道、肺泡,数秒钟后神志丧失、呼吸停止,夕瑶不再挣扎。

崔哲楠却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性,也没有片刻怜悯,他现在只有愤怒,但他没有愤怒到想杀死夕瑶。他没好气地质问道,“你们在偷窥我的私生活?”

“当然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善意的提醒,如果没有最好,”弗盯辛平静地回答道,他只是站在门外的时候,听到屋内女孩子的尖叫声,不得不引起怀疑。根据情报员给的信息,那个叫夕瑶的女孩子进了这屋没再出去过,弗盯辛继续说道,“我们只搜寻与恶魔相关的信息,以及相关的人。我不介意你有过激的举动,包括犯罪的事。当然,必要的时候,我们需要相关人物的帮助,比如这次,也许需要一个叫夕瑶的女孩。据情报员给的消息,她应该是你的女朋友,并且昨天就去了你家,对吗?”

相比夕瑶,崔哲楠应该更厌恶夏夕澈,也就是那个恶魔,他巴不得夏夕澈下一秒就死去,以最惨的方式死去。他迫切地追问道,“该怎么做?”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允许我进屋吗?我刚好在你家门口。”

崔哲楠听到弗盯辛就在自家门外,显然有些不舒服,但一想到他们的目的一样,便开了门。

弗盯辛走进屋子,先是一惊,这里实在是太乱了,他都不知道脚该往哪里踩,才会使他舒服一点。

“你是想杀了她吗?你疯了!”弗盯辛瞥见卫生间的女孩,连忙上前,关掉水龙头,解开她手臂上的皮带,取出她嘴巴里的毛巾,双手抱住她的腰腹部,使她背部朝上,头胸下垂,用力摇晃。

“没有,我没想杀死她,我只是希望她可以清醒一点,我爱她,但我也恨她,她背叛了我……”崔哲楠不停地解释。

不一会儿,夕瑶呛出几口水,抢救才算成功。

“让我看看,你恨她,到底够不够理由。”弗盯辛将夕瑶扶正,掏出一块古铜色的怀表,他抬起手腕,松开手,怀表坠落,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链子的一头,他微微摇晃手臂,怀表在夕瑶面前来回晃动。

“你现在有些累,有些疲惫,眼皮有些重,你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有些困难,因为你很困,也很虚弱……”

夕瑶逐渐闭上眼睛。

“你有见过长着獠牙的人吗?”

“见过。”

这是弗盯辛预料之中的回答,根据情报员给的信息,他们见过手里拿着两颗獠牙的女孩,坐着前往七岭镇的火车。

“他是谁?”

“夏夕澈。”

洲盟慈善机构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绝对不能杀人,杀人的后果十分严重,除了恶魔,这一点,机构里的所有人都清楚。但恶魔善于伪装成普通人,为了掩饰,有的甚至会拔了自己的獠牙,使他们分不清谁是谁非。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别人,你遇到了恶魔并且需要帮助?”

“他不是恶魔。”

这个回答倒是让弗盯辛感到意外,但他知道,即便被催眠的人,也是不会撒谎的。她又为何会认为他不是恶魔?弗盯辛继续问道,“为什么你认为他不是恶魔?他明明长着恐怖的獠牙和狰狞的面孔。”

“他不是恶魔,他是人。”

夕瑶依然如此回答,干脆利落。

“那么,夏夕澈在哪?”

“海口路109号。”

弗盯辛走这一趟,就是为了确定恶魔的身份和位置。即便洲盟慈善机构的情报员遍布各地,但没有人亲眼看见这只恶魔露出原形,咧开獠牙,从而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

18、神秘机构(三)

崔哲楠却知道,海口路109号是夕瑶之前的住址。他认为她在替夏夕澈做掩护,他眉头紧皱,因为情绪激动而使他的嘴唇有些颤抖,问道,“夕瑶,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夏夕澈?”

夕瑶并没有回到崔哲楠的问题,她仿佛只能回答弗盯辛的问题。弗盯辛重复了一遍崔哲楠的话,“你是不是爱上了夏夕澈?”

“是的。”

被深度催眠的夕瑶,竟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她承认自己爱夏夕澈,答案在她潜意识里早已明确,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这个问题,在她清醒的时候,因为顾虑太多,她始终闭口不言,不敢言。

崔哲楠听到夕瑶的回答,恨得牙龈都抽搐,他吼道,“你消失的这几天是不是去找他了?是不是背着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弗盯辛并不愿意问这些情爱的问题,他觉得是浪费时间,他只想消灭恶魔,问有用的信息,说有用的话。但是崔哲楠却十分在意这些问题,弗盯辛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

崔哲楠的隐忍早已到了极限,被夕瑶这句“是的”彻底激怒,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掐夕瑶的脖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不能杀死她!”弗盯辛掰开崔哲楠的手指,一把将他推开。

崔哲楠跌在地上,他的脸扭曲成一团,他痛苦而纠结。

弗盯辛朝着崔哲楠跌倒的方向望去,瞥见地上的两颗獠牙,他收回怀表,站起身,跨过崔哲楠的身体,捡起獠牙,细细端详,这就是那两颗獠牙了。

弗盯辛收回专注的眼神,依然绅士地说道,“崔哲楠先生,现在已经知道了恶魔的位置,随时可以采取行动,但在做事前还是需要办理一些手续,毕竟我们是合法的机构,做的事也都是合法的,”弗盯辛从手提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和一支刻着孔雀羽毛的笔,走回到崔哲楠身旁,他蹲下身,将文件和笔递向崔哲楠,继续补充道,“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在右下方签字。”

崔哲楠是学法律的,遇到签署文件的时候还是会比较谨慎,他那张因痛苦而狰狞的脸稍微恢复了一点,他逐字逐句地扫视了一遍,文件并没有涉及到个人财产等利益问题,只是一些注意事项,崔哲楠签完字。既然夏夕澈是恶魔,崔哲楠并没有愚蠢到自己上门去送死,若让对方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专业的洲盟慈善机构。

弗盯辛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回手提公文包,将笔插进左胸口袋,他站起身,走到客厅,捡起地上的一只杯子,倒了半杯水,喝了两口。

“你怎么还有心情喝水?”

崔哲楠问道,显然他很不满意弗盯辛的服务态度,他应该立刻、马上把夏夕澈杀死才对!

“当然,我渴了。”弗盯辛微笑地回应道,随后猛地砸向崔哲楠的后脑勺。

弗盯辛松开手,沾着血的陶瓷杯和崔哲楠一起华丽落地。

“崔哲楠先生,实在是抱歉,我可不想看见你杀死这个女孩,你如此暴躁的脾气会坏了我们的大事,我们的合作只能愉快地提前结束了。”弗盯辛彬彬有礼地说道,从崔哲楠的口袋里翻出两张名片,一张是洲盟的,一张是他自己的名片,他将手提公文包套在手腕上,俯下身抱起地上虚弱的夕瑶,跨过满地的废墟,出了门。

“叮咚,叮咚。”

门铃响起。

夏夕澈连忙丢下笔,三步跑到门边,他迫切地想见到夕瑶,然而站在门口的女孩并不是夕瑶。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女孩有点羞涩,红着脸,半低着头,时不时抬起头,偷瞄男孩的脸色。

夏夕澈想了一会,说道,“记得,王倩倩。”他的语气有些失落,只因为他没有见到期待的那个人。

女孩听到对方叫了自己名字,莫名心跳加速,她有些激动,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我……可以进去吗?”

“嗯。”夏夕澈点了点头,无精打采地晃着两条长腿,往屋里走去。女孩跟在他身后,她的脸红得像苹果,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王倩倩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她的存在并没有让这间屋子显得不一样,十分钟过去了,依然很安静,没人说话,仿佛没有她一样。王倩倩拨动着自己的手指,开口道,“夕瑶姐姐呢?她没在家吗?手机也打不通……”她夸张地装东张西望找夕瑶,这样会让她觉得有事做,而不至于太尴尬。

夏夕澈摇了摇头,他不认识崔哲楠的家,更不知道夕瑶去了崔哲楠的家。他找了她好几天,但都没找到。

“你在干嘛?”王倩倩走上前,绕过书桌,看到满地的钱,夏夕澈就盘坐在地上,坐在钱堆里,“哇!好多钱!”

“对,钱,这就是钱,夕瑶说我得赚钱养活自己,我在赚钱。”夏夕澈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仿佛在跟自己说话。

“赚钱?”王倩倩走到夏夕澈的面前,他正拿着剪刀在裁剪,他旁边放着一沓白纸和各种颜色的笔,“这……都是你自己画的?”

夏夕澈点了点头,他按照夕瑶给的钱画,他觉得这个赚钱的方法很麻烦,但他还能接受。

王倩倩捂着小嘴笑个不停,说道,“你要画也应该画百元大钞啊,干嘛画一块钱的!”

“我没一百块钱的。”

夏夕澈不是傻子,他只是没有模板,一块钱也将就画,至少他画得很快,效率高,而且又很像,他还用了好几张,换了两块牛肉。

夏夕澈放下剪刀,抓了一把“钱”,准备出门。

“你去哪?”王倩倩跟在夏夕澈身后问道。

“找夕瑶。”

“你那钱不能用,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夏夕澈并没有拒绝王倩倩,从他的角度来看,夕瑶似乎挺喜欢王倩倩,所以他也不排斥她。

到了傍晚,仍然没有找到夕瑶。夏夕澈前脚跨进门,后脚就把门关上,王倩倩被关在门外。

“干嘛不让我进去?我走了一天,很累。”王倩倩可怜兮兮地说道。

“成年人,无名无分,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合适。”夏夕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是夕瑶对他说过的话,他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19、失控局面

“哦……可我是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去找酒店不安全,你就不能陪我去吗?我大老远跑来的,明天还得赶飞机回去,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王倩倩嘀咕道,最后一句话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脸却红的一塌糊涂。

夏夕澈又抓了一把“钱”,打开门,慷慨地把“钱”塞进王倩倩的手里,说道,“没有什么不安全,无非是抢劫,你给他们钱就是,这些钱你都拿着,我有很多,你可以路上花。”

我有这么差劲吗?王倩倩嘟囔着小嘴,什么叫无非是遇到抢劫的,难道她长得很丑吗?会吓到劫匪不成?王倩倩对夏夕澈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而表示有些受伤,遇到劫匪给钱还被他理解成了“花钱买安全”。

“这钱不能花!”

“可以,可以换牛肉、猪肉、鸡肉、鸭肉……”

夏夕澈的脸上竟然有些小得意,傲娇的脸上还有一些不屑的意思,他在心里笑话夕瑶,赚钱多容易,哪里需要她没日没夜那么辛苦地去兼职,以后他养她就可以了。

“好吧,”王倩倩一想到是夏夕澈一笔笔画的,就当作礼物塞进了手提包,王倩倩咬着嘴唇继续问道,“我陪你去找了夕瑶姐姐,你就不能陪我去找酒店吗?这里我第一次来,一点也不熟悉。”

“可是我很忙。”夏夕澈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他要忙着“赚钱”,忙着找人。

“如果我被坏人抓走了,夕瑶姐姐知道了,她一定会责怪你的!”王倩倩威胁道,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震惊,心头立刻生出一万个懊恼,生怕惹对方厌恶。

“好吧。”夏夕澈却意外地同意了。

一路上,王倩倩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和夏夕澈说,他偶尔也会回复她。越相处越觉得舒心和自在,王倩倩不再感到拘谨,她倒希望这条路可以走很久,最好是天长地久。

王倩倩见夏夕澈往酒店大门走去,立刻拉住他,急忙说道,“不行,不行!这家酒店不行!”

“又怎么了?”

“嗯……因为……”王倩倩快速地转动自己的脑子,找理由,可惜脑容量有限,她再想不出一个否决的理由,急得直跺脚。她一次次否决、挑剔,就是希望多和夏夕澈呆一会,他却并不理解她的醉翁之意。

“这是最后一家了。”

夏夕澈补了一刀。

“我……”王倩倩绞着自己的裙角,“我……我这次回国,是……特地来见你的,一开始我很担心,担心……你早就忘了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名字……”

情窦初开的女孩支支吾吾地开始她的告白,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男孩脸上的表情,她怕看到令她失望的表情。

与此同时,夏夕澈已感到异样,有什么东西正试图往外钻,随后他清晰地感觉到两颗尖锐的东西正划破他的牙龈,逐渐“破土而出”,如春雷后的竹笋。

是獠牙,又重新长了出来。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已高挂天空,月光洒在女孩身上,画面十分静谧,她依然不停地绞着自己的裙角,说着她的爱恋,初恋的味道,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眼眸里温暖的蓝色逐渐消退,瞳孔不断放大,如倒了血液一般,直到彻底染红,血丝浮现在眼球表面,微微凸出,清晰可见。夏夕澈还有一丝清醒,他闭上眼睛,躲开视线,试图不被那轮明月吸引,他觉得眼球滚烫,快要烧焦他的眼皮。喉咙里翻滚着强烈的**,那想要仰天长啸的**,嗜血的**,正蠢蠢欲动。

“你可以……接受我吗……”王倩倩鼓起勇气问道,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到夏夕澈面色苍白,他痛苦地闭着眼睛,浓眉紧蹙。

“你怎么了?”王倩倩只觉得是夏夕澈身体不舒服,关切地问道。

“快走!”夏夕澈生硬地吐出两个字,他想离开,远离这个无辜的女孩,他的双脚却如同浇灌了水泥,一动不动,**在心头快速滋长,他很饿,真的很饿,饥饿到只剩下本能。他的獠牙迫切地想要扎进新鲜的皮肉,他的喉咙渴望血液的流淌,他的胃空荡荡,需要猎物去填满。獠牙疯长,长到他合不上嘴巴,尖端抵着他的下牙龈,他终究还是露出了可怕的模样,以及那双散着死亡气息的血色眼眸。

王倩倩吓得六魂无主,一动不敢动,连尖叫都不会。忽然,她的手腕被人猛地一把拉住,她分明没有看见人,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拽。

那是吉宝,跟在夏夕澈身旁的吉宝,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拉着王倩倩跑。

吉宝在很久以前就听说过洲盟慈善机构,他把夏夕澈藏在七岭山,就是为了躲避洲盟情报员的视线。吉宝去卜思那算卦,卜思预言夏夕澈会在六年后死亡,这便说明,夏夕澈是否下山,是否继续躲藏,意义都不大,因为会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还是会发生。

有一个世界,绝对不允许杀人类,杀了人便要经受黑暗的审判,无论是生是死,哪怕是灵魂,都要抓去经受严酷的审判,所有人提到“审判”二字,都会不寒而栗,包括弗盯辛。

吉宝决不允许夏夕澈受到审判,然而他的力气有限,王倩倩折断了高跟鞋的跟,摔倒在地,吉宝几乎拉不起她。

此刻的夏夕澈已彻底失去理性,他对月长啸,兴奋不已,仿佛在为接下去的杀戮做最后的祷告,替那些可怜而柔弱的猎物做祷告。

王倩倩哭花了妆容,吓软了腿。前一刻她还在向那个英俊帅气的少年告白,这一刻就是一个凶残的怪物,正步步逼近。

两个保安闻声从酒店大门跑出。

吉宝眼尖,见到远处的两名保安,使了吃奶的力气拖着王倩倩钻进旁边的灌木丛,与此同时,夏夕澈朝着王倩倩扑去,他仿佛准确地咬断了对方的脖子,连最后一丝**都来不及发出。

灌木丛中,发出嗜血的声音,绿色的植物染上温热的血液。

保安看不见远处的具体情况,听不清皮肉被撕裂的声音,最后也只当作一场恶作剧,以为有人在学狼嚎,毕竟他们只负责酒店的治安,见远处并没有什么人影,便顾自去巡逻。

20、惨不忍睹

清早,几个老人结伴而来,手里拿着剑,来到公园。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放下音响,按下开关,走到队伍中央,随着音乐开始练剑。

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职业女性,踩着黑色细跟鞋,朝着酒店匆忙走去。

几个年轻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也朝着酒店大门走去,与下班的同事们,微笑着擦肩而过。

三三两两的私家车奔驰在沽名路上,和往常一样。

连续几天,人们都没发现灌木丛中的异样,直到尸体被烈日暴晒,发出阵阵恶臭。

警察赶到现场,见到尸体的那一刻也忍不住呕吐起来,与其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一些不规则的尸块,爬满恶心的腐虫,破碎支离的骨头,裸露在外,一颗头颅倒插在一根枯枝上,可怖之极。

警方带离尸体已有四、五天,沽名路上依然会站满人群,流连在案发现场,发出各种质疑的声音,更有甚至会妄下结论,大肆喧哗,凑热闹的人总是不怕事多。

几名穿着黑色套装的工作人员站在酒店大门口,眺望远处的好事之徒。

“自从沽名路上发生碎尸案,我们酒店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不仅仅是生意不好,现在连人都快留不住了!短短五天,已经有十六个人辞职不干了!”

“我也不太想做了,每天上下班都害怕……”

“到底是谁,偏偏选在这个地方杀人?”

“哎哎!你们听说了吗?”一个扎着高马尾,戴着一副圆形镜框的眼镜,嘴角长了一颗黑痣的女生踩着小碎步赶来,她睁大眼睛,一副吃惊的表情,“听说不是人干的!是狼!”

“真的假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千真万确!这事被上头领导压了下来,怕影响酒店生意。我们这酒店搞得就是自然风,还特地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周围都没有居民,要说有狼有兽的,也不足为怪。”

“眼镜妹,你别瞎说,小心领导把你开除了!”

“开除就开除,我早就不想干了!这么恐怖,难道你们还想要继续干?”眼镜妹反问道,见其他人将信将疑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嘛,当保安的小李,还记得吗?他暗恋我……”眼镜妹说着羞涩地红了下脸,捂着嘴“嘻嘻”偷笑,随即又变得一副严肃的状态,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新闻上说,死者是个女性,二十岁都不到,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听八卦新闻上说,这小妮子还有些来头呢,家庭条件不要太好!是个富二代,也不是本地人,偏偏死在了这里,前不着地后不着庙的,死亡时间是五天前,那天刚好是小李值班!”

众人一听,都竖起耳朵,催着眼镜妹快点往下讲。

眼镜妹见状得意起来,继续装的很懂的样子,说道,“那晚,小李听到了狼嚎!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当天值夜班的同事,应该都听见了,只是领导不许声张,大家才闭口不谈。”

众人一哆嗦。

眼镜妹推了推眼镜,又瞥了一眼远处的人群,说道,“那些愚蠢的人,哪里知道事实真相!就连警方都不知道,领导不许说,说了还了得,全市的人都知道了,谁还敢来住我们酒店?直接倒闭得了!”

“眼镜妹,你小声点,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说这么大声,被领导听到风声,可没你好果子吃,年终奖不想要了吗?”

“哼,我才不稀罕,我是第十七个,姐妹们,保重!”眼镜妹提了提自己的套装,昂首挺胸地走进大门,往领导办公室走去,办理辞职手续。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时间,“沽名路碎尸案”轰动全市。

弗盯辛双手撑在十八楼的栏杆上,透过落地窗看向一楼的广场,液晶电视在播放“沽名路碎尸案”的最新报道。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少女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里的女主播,目光有些呆滞。

“我可爱的洋娃娃,你该离开了。”弗盯辛转身对少女说道,“这些天相处下来,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些喜欢你了,你若真的离开了,我想我一定会想念你的。”

少女转过头,一双大眼睛恢复了光泽,乖巧地看着靠窗的中年男人。

“你这么可爱,我真是不忍心叫醒你呢!好吧,我承认不能太自私,强留你在我身边。”弗盯辛走到少女身旁,打了个响指。

少女正是夕瑶,她清醒过来,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你是谁?我在哪?”

弗盯辛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你差点被崔哲楠杀死了,是我救了你,你身子太虚,我不知道你的家人在哪,便好心照顾了你几天,顺便养好了你的身子。又怕崔哲楠不死心,找你麻烦,万一又一不小心杀了你,我不就白救你一场了?所以多留了你几天。”

夕瑶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做工精细,料子柔软,算得上精美绝伦,她却没有丝毫享受的意思,她不喜欢这样花枝招展的装扮,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你不必担心,我没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之前的衣服……可以说不堪入目,我只好叫人帮你换了,我照顾了你几天,只是为了表示感谢,感谢你给我那些十分重要的信息。”

“信息?什么意思?”夕瑶不解道。

“呵呵,也没什么,对你本人来说,可能无关紧要,但对我来说却是相当重要,好了,你是自己离开还是让我送你?”

夕瑶记得之前的场景,崔哲楠的确差一点杀死了她,这说明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说谎,夕瑶站起身,虽然疑惑,但还是道了谢。

弗盯辛安静地看着夕瑶离开,目光里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留恋。

“汎尘,原来你在这……”弗盯辛低声说道,掏出古铜色怀表,在指尖玩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弗盯辛与夕瑶相处的这几天,套出最有用的信息:夏夕澈的另一个名字叫汎尘,这才是他真实姓名,一个不平凡的身份。

21、碎尸立案

夕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有点想见自己的母亲,告诉对方关于自己大难不死的经历,她需要一些爱和安抚,足以让她变得坚强和勇敢。

夕瑶来到一家咖啡店,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没有点任何东西,只是靠着窗,抬头望着前面的五楼的落地窗。偶尔可以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从窗前走过,穿着并不时尚,却很精神,脸色有些泛黄,藏不住眼角的鱼眼纹,她就是夕瑶的母亲。

有多久了,她们母女没见面了,她是不是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夕瑶想到这里,视线变得模糊。

“小姐,你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服务员走到夕瑶身旁,倾身问道。

“不用了,谢谢。”夕瑶抹了抹眼睛,起身离开。

夕瑶走在大街上,路上的行人或多或少都在讨论沽名路的碎尸案,这件事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整座城市都在沸腾。

夕瑶蹲下身,捡起脚边的一张废弃报纸,头版头条就是沽名路碎尸案。

夕瑶往学校方向走去,即便她清楚,她人缘不好,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但她现在能去的也只有学校。

夕瑶走在校园里,曾经她总是独来独往,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现在,她却希望有个熟人过来和她打个招呼,和她寒暄几句,她需要一个朋友,哪怕就说一句话,就陪她一分钟。

“哎!你们看!那穿着红色裙子的女生是谁?长得好可爱!跟洋娃娃似得。”

“你疯了!那是一班的夕瑶!”

“不是吧!男人婆变性了?”

“听说她男朋友受不了她的性格,劈腿了,然后她就被甩了。”一女生耸了耸肩,一副大快人心的模样。

“你们别胡说!我看她就挺可爱的,我就喜欢这种清纯妹子。”

“清纯?呵呵,你是转校生不知道,全校人都知道,她被她继父睡过……可肮脏了!连她亲生母亲都嫌弃……”

“而且她很会耍心机,能骗的男人团团转,你们还记得不,之前经常跟她一起来听课的小鲜肉,长得那么水润,都能掐出水来,偏偏被她给诱骗拐跑了,那段时间,天天跟在她身边,羡煞旁人,不知道多少花痴少女想分分钟弄死她,她这种人就叫社会公害,害虫!”

……

夕瑶和往常一样,不顾他人的闲言碎语,低着头走过,默不作声,心却在滴血。

“夕瑶,”一人拦住夕瑶的去路,正是辅导员,“你跟我去下办公室。”

夕瑶跟着辅导员来到办公室。

“夕瑶,我知道你家境特殊,但是你连续十几天没来上课,人也联系不上,是怎么回事?”

夕瑶低头不语,她总不能说她去了深山里找一个为她拔去獠牙的少年;也不能说她被崔哲楠软禁,差点被误杀;更不能说这些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没人会相信,就像她磨破嘴皮子,也没人相信她的清白,都觉得她和她的继父不干不净,关系混乱。

“如果你再这样,我看你这学上不上都一个样,索性办个退学手续算了。”

辅导员的激将法完全失效,夕瑶依然不吭声。

辅导员泡了一杯茶,递到夕瑶手里,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个女孩的,但也无奈。在他看来,她就是一个问题少女,一个矛盾体,既要强又脆弱,有时候还很难沟通。

夕瑶填的所有家庭成员信息都是假的,父母姓名、联系方式、家庭住址,没有一样是真实的。导致她消失的这几天,辅导员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的人。

“如果你需要帮助,就和我说,你在学校一天,我就是你一天辅导员,你就是我一天学生……”

“马老师,”一人打断辅导员的话,“有人找你。”

辅导员和夕瑶一同望去,说话那人身后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马老师,您好,我们来找您一名学生,叫夕瑶。”

两名警察拿出证件,出示了自己的身份。

辅导员走上前,刚好站在夕瑶跟前,挡住了警察的视线,在他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他还是会选择保护自己的学生,他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马老师,您别紧张,关于沽名路碎尸案,需要夕瑶同学的协助。”

“她还是个学生,是个孩子,这种杀人的事,她不会做的!”

“我们并没有怀疑她杀人,但是死者的手机通讯录里有‘夕瑶’的名字和联系电话。”

夕瑶听到这离,下意识去摸自己口袋,却发现手机不在身旁,不知何时弄丢了。

与此同时,辅导员转身看向身后的夕瑶。

“我是夕瑶。”

夕瑶承认道。

“好,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警察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辅导员清楚,连家长会都没见过夕瑶的父母,更别说这种情况下会有监护人陪同。

“不用,我是成年人。”夕瑶恭敬地说道,在学校里,也许只有辅导员才会跟夕瑶多说上几句话,她已经很感激了。

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很香很甜,却没有人尝一口。

夕瑶清楚,公共场合跟着警察走一定没好事,果然,在她身后又响起一些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

“干坏事被抓了……”

“她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不会是做那种交易的吧?瞧瞧,被抓了吧!真不嫌丢人。”

夕瑶来到警局,一路上,她都不安地低着头。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都是因为以讹传讹的谣言,使她臭名远扬,几乎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夕瑶这个名字,却很少有人跟她联系,能存她联系方式的人,也寥寥无几。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王倩倩,那个娇羞又可爱的小女生,但她不应该在国外念书吗?沽名路碎尸案怎么可能会是王倩倩?

“是需要我认……尸……吗?”

夕瑶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难以置信地询问坐在对面的警察。

警察摇了摇头,拿出笔和纸,准备替夕瑶做笔录。另一名警察说道,“不用,你也根本认不出来,尸体并不完整,是一堆腐烂的尸块,并且缺少很多人体组织,我们发现的也只是人体的五分之二。尸骨完整齐全,除了多处骨折和碎裂,能拼出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据专家鉴定,死者是名女性,年龄为十七岁左右,这是死者生前的手机,遗留在案发现场。”

警察将一部套着透明袋子的手机推到夕瑶跟前。

夕瑶看着桌面上的手机,她并不觉得陌生,在七岭镇的那家医院就见过,当时王倩倩拿在手机,询问夕瑶的电话号码。

“里面有死者生前的自拍照,你可以确认下。”

警察示意夕瑶可以隔着塑料袋打开手机。

手机屏幕上的女孩正是王倩倩,白皙的皮肤,黝黑的眼睛,画着俏皮可爱的妆。

“她父母和爷爷,一定很难接受吧……”

夕瑶不再继续翻相册,她捂着嘴巴,眼泪吧嗒滴落,连她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家人。

拿笔的警察抽了几张面纸递给夕瑶。

另一名警察问道,“所以,你是认识死者的,在她遇害当天,她为什么找你吗?你们有见面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夕瑶摇着头,“我的手机丢了,不知道她找过我,她应该在国外的,我不知道她会来这里……”夕瑶停顿下来,似乎哪里不对劲,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时而看向桌角,时而看向地面,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与其说倩倩大老远跑来找她,倒不如说是来见另一个人的。

“王倩倩死的那天是几号?”

夕瑶忽然反问道。

“五天前,21号。”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不是的……”夕瑶站起身,东张西望,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停在一个女警的办公桌前,她拿起桌上的日历,往后数了五天,是农历十五号,夕瑶瞬间石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夕瑶记得,夏夕澈最奇怪的那一天就是月圆之日,他变成了另一副凶残的模样,还差一点杀了她。王倩倩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见夏夕澈,如果当天他们两个见面了,又正好是农历十五,王倩倩会不会遇上了夕瑶曾遇到的情景?王倩倩不是被人碎尸的,是被啃食的!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线索?”警察提醒道。

不会的,夕瑶不相信是夏夕澈做的,他的獠牙已经拔了,他不可能会伤人的!

“麻烦你配合我们警方工作。”

“我不知道,”夕瑶慌张地眨着眼睛,她想不通,又难以理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分明已经想到了什么……”一开始问话的那名警察站起身说道。

“我不知道!”

夕瑶吼道。

“算了,”拿笔的警察拉了拉另一名警察的手臂,“让她走吧。”

夕瑶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此起彼伏,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要喷涌而出,逼着她十分难受。

拿笔的警察终于放下笔,对着夕瑶远去的背影说道,“派几个同事暗中观察她,她很可疑。”

22、被隐藏的汎尘

夕瑶来到海口路109号,她又回到了这里,却没有看见夏夕澈,除了一地的一元纸币。

“你终于来了。”

空无一人的屋子,突然响起一个小孩的声音。

“吉宝?”

夕瑶在空气里挥动着手臂,试图触碰到吉宝。

“吉宝,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在不在。”

“我在,我就坐在椅子上,但你别碰我,离我远一点。”

夕瑶听到吉宝说他在椅子上,还是伸手去碰他,因为和空气说话,实在是太奇怪太滑稽了。

夕瑶一碰到吉宝,他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很痛苦。

“吉宝,你怎么了?”

“没事,你离我远一点就好。”

“吉宝,你一直在这里?”

“是。”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这?”

“有。”

“他攻击了那个女孩,是吗?”夕瑶的手紧紧握成拳,指关节如拧绞的麻布,扯得难受,她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汎尘?”

夕瑶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夏夕澈了,她要收回她给他取的姓名,她从来就没有问过汎尘是谁,他从哪里来,她对他一无所知,却一直深信他是善良而单纯的,即便在警局她已猜想到凶手是谁,她却依然选择包庇他。

“吉宝,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否定这件事。那个女孩是无辜的!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大老远跑到这里来见那个该死的人!”夕瑶越说,情绪越激动。

“你不了解他。”吉宝抽搐了一下,他一身伤痕,透明人很脆弱,身体是不可逆转的,伤口也要比正常人恢复的慢很多倍。在汎尘攻击王倩倩的时候,吉宝拦在中间,免不了受到伤害。

“你还要替他说话吗?他是噬血狂魔!”夕瑶无法想象,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口扯下无辜女孩的肌肤,那还是爱慕他的女孩,他怎么忍心撕裂她、啃噬她?

“他不是噬血狂魔,他只是偶尔会失控……”

“偶尔失控?就可以逃避责任了?”夕瑶打断吉宝的话。

“我明白你不能接受,但在我们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对与错,只有弱者和强者,弱者若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否则,死亡是必然,怨不得任何人。”

“强盗逻辑。”

夕瑶嗤之以鼻地说道。

“汎尘以前不是这样残暴的,他本性善良。如果你愿意相信,你可以选择相信他没有杀死那个女孩。”

“如果我选择相信,事情真相就会改变吗?”

“改变不了,未来都无法改变,更何况是历史。”吉宝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这最后的六年,他想不出任何能拉长时间的办法。

“人活着,心脏就会跳动;人死了,心脏也会跟着死掉。在心脏表面有一个隐蔽的部位,只一个极细的孔,一直连通到心脏内部,细孔里长满神奇因子,那是承载生命的动力。”吉宝说着吃力地跳下椅子,椅子晃动了一下,他抓起夕瑶的一根手指,点在自己身上,继续说道,“那个细孔的位置,就在这两根肋骨之间。”

夕瑶不知道吉宝想表达什么,她只是安静地听他讲,她隐约觉得和汎尘有关,因为吉宝会说的话,都是围绕汎尘。

“汎尘这里,就插着一根寒冰针,我插的。”吉宝松开夕瑶的手指。

“他自己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看不见。那寒冰针是用我的骨髓炼成的,非但坚硬牢固,而且透明,没有人能看见,就连透明人也不能。”

“吉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一定不是好事,对吗?”

“汎尘是我的主人,我当然不会害他!”

就在汎尘攻击王倩倩的时候,吉宝为了保护汎尘,宁愿自己被他吃掉也要努力阻止那场杀戮,因为一旦杀人,他就会受到审判,审判者就会找到他。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把他藏起来,”吉宝懊恼道,“他从来都不约束我,给我绝对的自由和尊重,我却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擅自替他做了主。我只是想保护他,所有人都在找他,所有人都想得到他,所有人都想杀死他……”

“吉宝,我听不懂。”

夕瑶听得出吉宝很难过,却搞不清状况。

“既然是最后六年了,那就不必再躲藏了,就让他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吉宝拉起夕瑶的手,领着她出了门。

“吉宝,去哪?什么六年?”

“我带你去认识真正的汎尘。”

吉宝之所以等着夕瑶回来,是因为敬重自己的主人。是汎尘自己选择了夕瑶,在深山里,他选择了她,并且愿意跟着她离开深林,即使那时的他,还什么都不懂。

吉宝拉着夕瑶穿梭在泥泞的小道上,小道的尽头是一座破旧的古庙。随着科技越来越发达,人们相信人定胜天,很久以前就没有人相信神明了,庙宇也成了累赘,神像倒在废墟之中。

一个落魄的少年倚靠在矮墙上休息,两条腿随意地躺在乱石上,独自一人,略显孤单。

夕瑶站在不远处,望着乱石中的少年,她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噬血狂魔就是他。她该如何选择,是亲手杀死这个随时会变成恶魔的少年,还是选择继续相信他、偏袒他?

如果夕瑶走近他,趁他不备的时候杀了他,他会不会恨她?还是死有余辜?

吉宝不知何时已走近汎尘,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汎尘胸口的纽扣,露出一寸肌肤,他对准一个方位伸出手,汎尘被惊醒,就在同一时间,吉宝用力一拉,扯出一根透明的针丝。

汎尘觉得心脏剧烈地颤抖,隐隐作痛,随即是一阵阵强烈的刺痛,他不明所以地捂着发痛的胸口,承受着突如其来的苦楚。

“对不起,主人。”

吉宝看着汎尘受苦,惭愧地说道。

汎尘却听不见吉宝的声音,疼痛从心脏发出,瞬间贯穿一身,使他每一根神经都紧绷,濒临极限,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衫。

远处的夕瑶见状,跌跌撞撞地跑来,眼前的场景却让她目瞪口呆。

黑色的短发逐渐染成银白色,并不断延伸;乌黑的浓眉变成了深棕色,如两片笔直的柳叶,连睫毛都变成了深棕色,浓密纤长,形成诱惑的弧度;朱红齿白,肤如凝脂,俊美绝伦,依然是原来的五官,此刻看上去却更加立体精致。他依靠在矮墙边,双眉微蹙,隐忍疼痛,半低着头,冒着细汗,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银白色的长发垂着身上和乱石上,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耷拉着,搁在一条弯曲的腿上,左手虎口处浮现出一条奇特而精美的图案。

“汎尘?”

声音在夕瑶的声带里滞留。这就是真正的汎尘,一个与夏夕澈一样轮廓却完全不同的人,夕瑶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却不敢走近,他仿若远离尘世的汉白玉雕像,美轮美奂,却气场强大,使人不敢轻易接近,更不敢肆意亵渎。

汎尘微微抬起头,那双蓝眸依然温柔多情,却多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就跟瞥了脚边的碎石一般。他摊开一只手,动作儒雅却不失风范,他的手心很快便出现了一样沉甸甸的黑色物体,随即扣在自己面部,是一个面具,丑陋而狰狞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独一无二的蓝眸。

汎尘人尽皆知,无人不晓,不单单是因为他容貌过人,更因为他的不平凡。而他自己,却宁愿佩戴一张丑陋而狰狞的面具,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容貌展示给任何一个人看。

胸口的疼痛感逐渐消散,汎尘站起身,仿若在乱石与废墟中重生一般,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高大挺拔的身躯,他对很多事情都保持漠不关心的态度,顾自离开,没有再多看夕瑶一眼,也不问吉宝发生了什么事。木已成舟,他便不会去追究是哪一棵树,所有事情,对汎尘来说,只有可以解决和不能解决,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不是这个世界遗弃了他,仿佛是他遗弃了整个世界。

夕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竟有些悲伤。他离开了,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个叫夏夕澈的少年再不会围绕在她的身旁。

吉宝从透明袋子里取出一块缯帛,交到夕瑶手里。就像他刚才取出那个丑陋面具,放在汎尘手里一样。

夕瑶看不见吉宝,但她能想象出吉宝跟在汎尘身后的模样。她看不懂缯帛上的字,应该是很古老的字迹,描述着某个故事,或许和汎尘有关。夕瑶的目光最终汇聚到缯帛上的少女,她会是谁?

夕瑶离开破旧的庙宇,游荡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她身上没有钱,房子也快到期,她没有朋友,差不多也算没有家人,她发现这个城市根本就容纳不下她。

夕瑶路过一座大厦,大厦前的喷泉池看上去有些眼熟,她似乎来过。

“你怎么来了?”

夕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是一个中年男人,弗盯辛。

“我……”夕瑶并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的窘迫,那是最后一点尊严,她必须捍卫。

以弗盯辛的阅历和年龄,夕瑶是否窘迫,看一眼便一目了然。他十分绅士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上去喝杯咖啡,有些事情,你若感兴趣,我可以向你说明一切,包括你心里的一些疑惑。”

夕瑶仔细端详着弗盯辛的面部表情,寻找他的破绽,相比崔哲楠,夕瑶显得更加警惕。

“我有钱有权,有身份,有地位,当然也有年纪,我想你身上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你唯一给过的便是信息,难道你不好奇是什么信息吗?”

他说的没错,她身上什么都没有,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她也的确好奇,那所谓重要的信息到底是指什么。

夕瑶跟着弗盯辛走进大厦,上了楼。

23、银发少年

弗盯辛泡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夕瑶跟前的玻璃桌上,他说道,“首先,我要跟你道歉,未经你的允许,我催眠了你,套取了一些信息。”

夕瑶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你别怕,如果我想做坏事,我马上就可以催眠你,”弗盯辛微笑道,“但是,我希望我们是朋友,可以以诚相待、开诚布公。”

夕瑶始终保持警惕和戒备的状态,没有人会不反感被人催眠,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说出自己的秘密,是打着文明旗帜的强盗行为,她与弗盯辛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以备随时方便逃跑。在夕瑶看来,当她不能确定情况的时候,最好选择沉默和仔细聆听。

“我用催眠的手段套取信息,但全都是正义的事,并没有做任何不法的勾当,因为很多人都比较愚昧,分不清事实真相,带入太多主观情绪,从而包庇了真正的坏人,所以我们不得不用一些极端的手段。”

弗盯辛说的头头是道,就和崔哲楠说话时如出一辙,毫无破绽,他继续说道,“夏夕澈不是一个普通人,哦,不对,是汎尘,他在月圆之夜会变成嗜血恶魔,我不会怪你包庇他,也许和他的容貌有关,很多人都会被他迷惑,毕竟大家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可是,恶魔善于伪装和隐藏,并且残暴冷血,当然不必惊慌,因为很多都已经被杀死了,对抗这些恶魔的人就是我们,洲盟慈善机构,我叫弗盯辛,西区负责人。”

弗盯辛从抽屉里取出两颗獠牙,那是从崔哲楠家地板上捡到的,他把獠牙放在咖啡杯旁,“沽名路碎尸案,你真的以为是人干的吗?獠牙拔了,还是会长出来。”

“獠牙拔了,还是会长……恶魔?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吗?”

夕瑶开口问道,不忍想起王倩倩无辜丧命的事实。

“曾经有很多。准确地说,他们是一个种群,就和人类一样,但他们习性残暴,顾名思义,被人称为恶魔。”

“按照你的说法,你们……都是……屠魔人?”

“屠魔人?呵呵,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这么说。”

“可是,我并不觉得他是恶魔……”

“当然,因为你爱上了他,所以你的判断力变得不那么客观了。”

“没有!”夕瑶疾口否决。

“没关系,没人怪罪你。”弗盯辛呷了一口咖啡,苦中带甜,味道好极了,他看见夕瑶手上拽着东西,好奇道,“那是什么?”

“没,没什么。”

夕瑶将手放在身后。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弗盯辛苦笑地摇了摇头。

夕瑶咬着唇畔,她在犹豫,或许看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就像她自己一样,即使看了,也不懂,她朝着他,双手捏在缯帛两边,摊开。

弗盯辛侧着头看了看,完全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内容,也唯独只看懂缯帛上画的少女,豆蔻年华,清新脱俗,是个美人。

“你看的懂吗?”夕瑶问道,她有点希望对方能看懂,然后告诉她上面写着什么。吉宝给的,那一定和汎尘有关。即使夕瑶不承认,她的心却很坦然,总是轻而易举地会为他动容,她迫切地想知道上面写着什么,还有,那女孩又是谁。

“很道歉,看不懂,不过上面的女孩倒是让人一见倾心,有绝世倾城之美貌。”

“她的确很美,如果是真人,一定会更美。”夕瑶说着,心里泛着酸,隐约觉得悲伤,“他们会是什么关系?缯帛里的她和银白色长发的他……”

“如果你说的‘他’是汎尘,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开这个疑惑,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试一试便一目了然了。”

“不用了,谢谢。”夕瑶并不傻,弗盯辛都表明了身份,如果做出对汎尘不利,甚至杀死他的举动,也不足为怪。

“你不必如此谨慎,你爱上一个恶魔,我都没有横加指责,可见我对事不对人。你的爱情观没错,我的使命感也同样没错,我们可以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不了,我该走了。”夕瑶不愿意再继续待下去,她收起缯帛,匆忙出了门。

弗盯辛对着夕瑶离去的方向说道,“我知道你好奇,我也好奇,试一试又何妨?既然我现在杀不了汎尘,也抓不住他,我有的是时间。”

静谧旷野,夜风习习,吹散汎尘的银白色长发,他一身上好丝绸,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衣袖上绣着雅致祥云花纹的紫金色滚边,银白色的长发以羊脂玉发簪束起。每一根银丝都透着非凡的贵气,唯独那丑陋的黑色面具,显得格格不入。

空气里弥漫着木槿花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

汎尘微闭双目,感受黑夜的笼罩,凉意袭人,他享受这样的孤独,不被任何人打扰,除了吉宝,因为吉宝在与不在几乎没差别。汎尘微微抬起手臂,衣袖垂下,露出如月光般皎洁的皮肤,修长的手指如同一朵含苞的花蕊,在黑夜里逐渐展开。

那恰到好处的薄唇轻轻一抿,如蜻蜓点水一般,嘴角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孤独。

旷野上出现三三两两的人影,游走在草地上,其中一人穿过吉宝透明的人体,吉宝早已见怪不怪,他安静地盘坐在草地上,仰望自己的主人。

这些人正是暗中跟踪并观察夕瑶的人,一路跟到了破庙。汎尘抬头看向夕瑶的时候,便看见了躲在远处的人。

汎尘拂袖一挥,人影瞬间支离破碎,在黑夜里隐退。

事实上,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而是梦境里的人。

汎尘能操控梦境里的人,也能控制做梦的人。

汎尘并不在意那个身着红裙的女孩是谁,她相貌平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让人瞬间记住的地方,当然,即使她美若天仙,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他的冷漠总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他更加不会去在意那些人为何跟踪她,他只是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容貌。他总是会抹去人们见过他容貌的痕迹。人们知道有一个少年叫汎尘,他很不平凡,相传他貌美冷艳,世间独一无二,却无人知道他具体的长相。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

汎尘喃喃说道。

“是的,主人。”

虽然是吉宝的杰作,但他不知道后果,寒冰针被抽出,汎尘是回到了从前,却忘记了“夏夕澈的记忆”,也同时忘记了夕瑶。

汎尘是指他忘了抹去另一个见过他容貌之人的记忆。他再次抬起手臂,手指漫不经心地撩拨,虎口处的花纹诡异而妖娆,仿佛会游动。

旷野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吉宝认识的人,正是夕瑶。

汎尘的长眉一皱,难以置信地看着逐渐走近的夕瑶。汎尘从夕瑶的梦境里看见了很多个自己,不仅仅是破庙的那一次。并且每一个自己都不重复,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汎尘冷眸专注,转动手腕,手心逐渐朝下,手指弯曲,虎口处的花纹活了过来,在他手背上游走,在指尖缠过,时而绕着手腕成环状,时而在手心绕成各种图案。他很少去翻看别人深层的梦境,而这一次,他不仅拨开了对方过去的梦境,还有她未来的几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看似虚无缥缈,天马行空,毫无逻辑,却深藏玄机。

人们会撒谎,是为了掩盖事实真相,不让别人知道;梦是做梦人自己的,不会对自己撒谎,展露的都是最真实的感触。

所有秘密,在汎尘看来,都不再是秘密,他可以随时随地得到任何一个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汎尘跟着夕瑶的主观意识,走进她的梦境:

看到一座破旧的古庙,杂草丛生,一个百无聊赖的少年坐在乱石堆中,正是汎尘自己的模样。就在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又恢复了原貌,神像重新起立,香火缭绕,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在人群中穿梭,急切找寻,她拨开层层人群,终于再次看见那个少年,这一刻,她的心头是暖的,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触,是久别重逢,也是期待已久,是幸福的感觉。

画面一转,是一间屋子,雪白的墙壁,温暖而暧昧的灯光,是夏夕澈强吻夕瑶的画面。

汎尘不解地看着,其中一人分明就是他自己,还能听见心跳的声音,被放大的心跳声,正来自她的胸膛。

就在片刻间,重新回到了古庙,她遥望远处的少年,那是渴望被爱的目光,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粗壮的手,捂住她的嘴巴,汎尘站在她身后,却看不到袭击她的人,唯独一只悬空的手臂,他能看见的正是她所看见的,以及她的内心。他看到了她此刻的恐慌和害怕,她在向远处的少年求救,她祈祷对方能抬起头看向这里并发现她,就像在深山里遇见黑熊那样,她祈祷她的英雄可以及时出现,即便不能保她平安,至少也能同甘共苦,不至于太过凄凉。

“你们非亲非故,他却那么信任你,跟你下了山,你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用最锋利的刀割断他的喉咙,他是恶魔,是嗜血怪物,你应该杀死他,替天行道,否则有更多的王倩倩,死在他的獠牙下……”

她挣扎着,使劲摇着头。

“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我只能想办法让你清醒!”

她被那只粗壮的手一路拖拽,拖向不知名的黑暗处。

汎尘看着她融入其中,是惊恐万状,是孤独无助,是矛盾挣扎……

这个梦境是夕瑶未来第三天的场景。汎尘也只能看到未来的三天,他正要拂袖挥去面前的身影,却看见她悲怆地望着他,眼泪不断淌下。

“你看得见我?”

汎尘感到疑惑,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梦境里的人是根本看不到他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无声地流泪。

汎尘闭上眼睛,转换了视角,从她的角度望去,透过她的眼睛,汎尘看见了一个遍体鳞伤的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被黑熊抓伤的血口,他没有微笑,也没有面部表情,唯独那双蓝眸专注而温柔,还有无比坚定,是想要守护她的坚定信念。她看见的,不是汎尘,而是夏夕澈,她的英雄,那最感动她的人。

汎尘睁开眼,不再直视面前的身影,他挥了挥衣袖,人影散去,旷野恢复寂寥。

24、被囚禁的老妇

大厦里的弗盯辛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屏幕上出现一个画面,正是这个屋子里的监控画面,里面有夕瑶和弗盯辛,还有他们的对话。

在屋子的四个角落,安装着四个摄像头。

弗盯辛按下回车键,画面定格,他双击鼠标,放大了夕瑶手里摊开的缯帛,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缯帛上的少女,喃喃自语,“汎尘,人都说你凌驾于死神,我却不信,世人皆有弱点,除非,你就是死神!”

弗盯辛从手提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正是崔哲楠签署的那一份,他拿着文件走进里屋,通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灯光幽暗,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铁门,铁门上有一排数字和一个显示屏,他输入密码,铁门自动打开,他进了门。

这是一间密闭的房间,没有窗,连空气也有一些僵硬。四周都是垂直的镜子,包括地板和天花板。弗盯辛站在房间中央,镜子层层叠叠,镜子里有无数个弗盯辛,让人觉得诡异万分。

弗盯辛走到其中一面镜子前,手指扣在两面镜子之间的棱角处,轻轻一掰,镜子打开,里面是一排整齐的格子,格子里放着各类文件、档案和物品,井然有序。弗盯辛从一间格子里拿出一个蓝色档案盒,硕大的盒子里只躺着半张泛黄的纸,纸的一边是一圈黑色痕迹,是被火烧掉的。纸上残留着半个少女的画像,脸蛋和缯帛上的少女一样。

很多镜子后面都是如此,一张张写着“汎尘”的标签填满了几十个格子;弗盯辛又走到另一面镜子前,推了推,镜子往里缩回,他走了进去。

弗盯辛走到床边,床上躺着一个少女,正安详地闭着双眼。

弗盯辛抚摸着少女的脸庞,目光如慈父一般,但转瞬即逝,很快又转为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他走到柜子边,放下文件,戴上橡胶手套,即便他身旁没有人看着他,但他的举止始终绅士得体。他取出一个罐子,罐子里装着黑色的液体,他拧开盖子,将液体倒入一个长方形的玻璃容器。容器下方是一排凸出的按钮,他转动其中一个圆柱体开关。他又拿起文件,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层薄膜,薄如蝉翼,上面覆盖着满满的字,剩下的文件成了一张白纸,除了右下方“崔哲楠”三个字。

弗盯辛将白纸文件放入事先倒了黑色液体的容器里。

十分钟后,弗盯辛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捞起,平铺在玻璃板上。他打开烘干机,染黑的纸慢慢褪色,露出白色,只留下黑色的字迹,逐渐浮现在白纸上。

是一份认罪书,署名人为崔哲楠,承认过失杀人,自愿接受审判和处罚,一切后果均有本人承担。

被害人的姓名却空着。这是弗盯辛惯用的手段,当他需要杀人的时候,又不想受到审判,就会找替罪羔羊。

弗盯辛将认罪书放进镜子后面的格子里,格子里有厚厚的一沓纸,都是一些相同的文件,格子上贴着“审判”两个字。

人群中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穿着肮脏的衣服,蓬头垢面,一直穿梭在大街小巷,他时不时地抓住行人的胳膊,龇牙咧嘴、神秘兮兮地告诉对方,“弗盯辛是恶魔!他们是一伙的!他是坏人!弗盯辛是坏人,他骗我,他骗我!坏人!恶魔……”

“臭叫花子,滚开!”

“弗盯辛是坏人!恶魔!他骗我……”

“脏死了,走开!别碰我!”

男人坐在天桥上,喃喃地说,“弗盯辛是恶魔,为什么不相信我……”

……

“弗盯辛,在你管辖的区域出现这么大的事,如果你不给董事会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这个西区负责人恐怕不能再继续任职了!”

洲盟慈善机构总部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无论男女,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我很抱歉。”

弗盯辛站起身,深深地鞠躬,身体成标准的九十度,久久不起身。

“我提议换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说道,虽然年轻,却一副老派的姿态,一脸不容置疑的神色。

“这件事情的确十分严峻,对社会造成极大的不良影响。我们向来都是隐秘做事,从不公开真实身份,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整个机构的运行模式。所以,我也赞成换人。有能力的人做有能力的事,没有能力的人就该退贤让位,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弗盯辛你也四五十岁的人了,差不多是该退休养老了,提早退休几年对你本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对整个机构来说,却是大事,你多少应该心里有数。”

一个方形脸的男人说道。

“咚咚咚”

一人拿着钢笔敲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当务之急是抓到那只恶魔,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坐在最前面的男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正是拿钢笔敲桌子的男人,从排位上看,此人的地位要高于众人,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众人都一直看向他,生怕漏过一个表情,都是一脸的尊敬,他继续说道,“弗盯辛,再给你一周时间,你若不能抓住凶手,你的位置自然会有更优秀的人顶替。”

“我知道了,李董事长。”弗盯辛应道。

“行了,别鞠着躬了,散会。”

弗盯辛却依然鞠着九十度的躬,等着所有人出了会议室才直起身体。

会议结束,弗盯辛从洲盟总部出来,忽然觉得胸口钻心的疼,这种疼法并不陌生,他取出药片吃了两粒。

弗盯辛来到一栋海边别墅,他推开门,摇椅上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透过窗户望着大海,她胸口插着一根筷子,血液已经凝结,她的手还握着那根细长的筷子。

站在妇人身旁的女人见到弗盯辛,低着头说,“弗先生,对不起,我没能阻止……”

“不怪你,她如此执拗,没有任何一个人拗得过她,”弗盯辛摆了摆手,示意女佣退到一边,他走到摇椅旁,俯下身吻在妇人的脸颊上,继续说道,“其实,你可以再用一点力,再插深一点,几毫米,就可以够到心脏。”

“你想让我死,我偏不死。”

女人固执地望着弗盯辛,期待他的怒颜,他却十年如一日,从不失态,既不会大喜,也不会大悲,更不会大怒。

“我从没说过想让你死,我只是好奇,你死的时候,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弗盯辛解开女人的手,拔出她胸口的筷子,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同时他的胸口也有一丝疼痛。

“我要留着最后一口气,活很久……”

“对,你要活很久,一直折磨我。”弗盯辛抢话道,替妇人说了后半句话。

妇人厌恶地转过头,望向那片波澜不惊的海面。

弗盯辛习惯了妇人对待他的态度,他从手提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打印纸,是那份缯帛,从监控画面里截图、打印出来的,他笑着说,“我跟你做个交易,很公平的交易。”

妇人用冷眸瞥了弗盯辛一眼。

“你不用急着用鄙视的目光来看我,我保证,这个交易你会欣然接受,”弗盯辛若是一个政客,他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谈判家,他总是有办法上谈话继续,并且按照他预先设想的思路延续,他将打印纸轻轻地放在妇人的腿上,继续说,“几年前,你接二连三地杀了我三个孩子,这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那么现在,就让这件事到此结束吧,毕竟我不能指望一个老太婆再给我生一个。”

妇人的老眼里泛起久违的希望,他言下之意是要放了她。

“啪”一声,弗盯辛折断了那根木质筷子,他拿起妇人的手腕,用力一划,皮肤上冒出些许血液,他打量嵌着木屑的伤口,低声说道,“死亡不是关键,关键是选择什么样的死法,比如慢慢地死,不会很疼,但你的血会流光,直到生命枯竭,而我,只需要承受一点点疼痛,毕竟流血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所以,我想你该清楚了,自残的方式,真正伤的是你,而不是我。”

妇人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恍然大悟。没有人不惧怕死亡,即便是古稀之年。

弗盯辛很满意妇人这无声的回应,从她诧异的表情来看,谈话很顺利,他侧了侧头,示意妇人看她腿上的纸,说道,“如果你可以解读它,我便既往不咎,还你自由。”

妇人每天都能看见门,却没能跨出去一步,她都以为那是墙了。几十年了,她早已做好老死在这座屋子里的打算了。如今,她有机会离开,这算意外的惊喜还是老来的同情?她颤巍巍地拿起腿上的纸,她唯一有用的就是学识渊博,因为她有很多时间,除了用来折磨弗盯辛,她还酷爱读书,各类书籍,弗盯辛并没有剥夺她这唯一的爱好,以至于别墅二楼都是书籍。

“数日后,我便来取,希望我们的交易进展顺利,我也厌倦了你这张老脸。”

弗盯辛拿起手提公文包,出了门。

25、再见,神秘世界

市区里最热闹的莫过于晚上,人们忙碌了一天,会选择美味的佳肴来犒劳自己。

“夕瑶,辛苦了。”一个年轻的男服务生端着油腻腻的盘子,放到盥洗区。

“啊?”夕瑶抬起头,手一滑,摔碎了一个盘子。这是她新找的兼职,在火锅店的后厨洗碗。

“对不起,我天生嗓门大,吓着你了,这盘子的钱从我工资里扣,我来赔。”男生尴尬地说道。

“不用了,是我走神了。”

夕瑶经常魂不守舍,做事也没有以前麻利迅速,总是走神。

“那……那我先去忙了,今天周五,人比较多,我去面前了。”男生说着便跑开。

夕瑶将碎盘子丢进垃圾桶,继续洗着堆成山的盘子,机械地冲洗盘子上的油渍。

到了晚上十点,服务生们收拾完后都陆续回了家,后厨房只剩下夕瑶一人,盥洗区里堆着十几口油锅,是她接下去要清洗的东西。

一直忙到十一点多,夕瑶才将最后一只锅放进储藏柜。

夜太安静,安静得让孤独的人悲伤。

夕瑶倚靠着储藏柜,肩膀抖动,黑夜掩盖了她的哭泣。

对面三楼的窗台上,坐着一个透明人,望着对楼窗户里的夕瑶。

“你怎么这么蠢呢?我都给你暗示了,你怎么还不懂!”吉宝愤愤道。吉宝只关注自己的主人,他愿意和夕瑶接触也是因为汎尘,但他也知道,相处下来,夕瑶已经成了他的朋友。

吉宝爬起身,钻进窗户,明目张胆地从别人家的房间穿过。

房间里的赤膊男人眼睁睁地看着房门自己打开又关上,摸不着头脑。

吉宝来到对面楼,他不准备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吓到他的朋友,他敲了敲门。

“谁?”夕瑶急忙擦掉眼泪,问道。

“吉宝。”

夕瑶听到吉宝的声音,心里一暖,仿佛是老朋友雪中送炭的慰问。她打开门,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进门了没。

吉宝质问道,“你没看我给你的缯帛吗?”

说到缯帛,夕瑶就想起那个美若天仙的少女,她回道,“看了,很漂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她和汎尘……”夕瑶还是无法说出口。

“恋人。”吉宝脱口而出。

夕瑶咬着唇,她心里有数,但听到了还是会难过。

“不是,”吉宝摇着头,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了,怎么还在这瞎忙活!”

“我?我怎么了?”

“行动啊!”吉宝跺着脚催促道,“我忍了你很多天了,你都没什么行动,你不知道时间很宝贵的吗?过一天就少一天!”吉宝在心里呐喊,我可怜的主人…

“吉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有,我也看不懂缯帛上的字。”

“你没念过书吗?字都看不懂!”吉宝拧着眉头问道。

夕瑶被吉宝说成文盲,不爽道,“我念的书都不长这样的字!”

“好吧,我忘了,”吉宝抓了抓脑袋,“缯帛上记载的都是木芷凝的个人信息,还有一些事迹,她年纪轻轻可不一般!上面字太多了,我懒得看,才丢给你,让你自己看的。”

“我为什么要看这个?”

“难道你不想知道汎尘为什么爱上她吗?”

夕瑶被吉宝这一问给问住了,她的确很想看,她从包里拿出缯帛,“他真的很爱她吗?”

“嗯,”吉宝应了一声,“她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我猜她已经死了。”吉宝擅自把汎尘隐藏起来,一来是为了躲避想杀死他的人,二来是因为木芷凝,吉宝不想让自己的主人难过和苦等。

夕瑶有点诧异,自己主人的爱人死了,吉宝怎么可以如此洒脱,仿佛在说别人家的闲事,这别人家好像甩了好几十条街那么遥远。事实上,吉宝的确不太喜欢木芷凝。

身为旁观者,吉宝最明事理。在深林里,夕瑶吸引了夏夕澈的注意,他愿意跟她走,还一直待在她身边,说爱可能有点牵强,但至少是有好感的。

吉宝继续说道,“你才是关键,你要把‘好感’转换成‘爱’,所以,你要多学学人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没人看的到吉宝,也看不到吉宝的身体早在几天前又缩小了一圈。用卜思的话讲,这六年会有一个结果,无论好坏,都将是个终结。吉宝不想汎尘有遗憾地死去,汎尘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漠不关心,唯一的牵挂就是木芷凝。

吉宝擅作主张的事已经不是一两件了,这一回,他都大胆到打算把自己主人的爱情给暗渡陈仓、偷梁换柱了。吉宝一心为了汎尘好,却总是弄巧成拙。

“既然他那么爱她,那他为什么还要吻我?”夕瑶的声音很轻,难以掩盖的失落,仿佛在质问他。

“或许你们有什么共同点,”吉宝拿过夕瑶手上的缯帛,第一次仔细端详木芷凝的画像,看一眼木芷凝又看一眼夕瑶,经过一番对比,他摇了摇头,略苦恼地说道,“还真……没有任何共同点。”

“那他是在玩我吗?”夕瑶想起夏夕澈吻她的画面,觉得有些心酸。

“不会,汎尘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他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漠不关心,怎么可能会有心思去玩别人的感情?他不会做没有任何意义的事。”

“那……”夕瑶住了口,她很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难道要她去找他当面质问吗?破庙那一次还不够明显吗?他根本就不认识她,或者根本就是无视她,他那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又怎么可能厚着脸皮跑去问他,你爱不爱我?你爱的人是缯帛上叫木芷凝的人还是我?夕瑶不会去问,她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就算失去全部,她也不能失去一丁点自尊心,那是她唯一的保护色。

夕瑶看了看墙上的钟,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她拿起背包说道,“时间不早了,明天早上我还要送报纸,我先走了。”

夕瑶一天要做很多份工,空余的时间用来学习充电,她依然很少有好好休息的时间,她逐渐回到之前那个努力而坚强的自己,但她也清楚,有些人来过,有些事发生过,感觉就已经不一样了,回不到真正的从前。

“夕瑶,你怎么了?” 吉宝在夕瑶身后喊道。

“我很忙,忙着如何活下去,忙着让自己尽量过的好,我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又这样残忍现实。和你们的世界不同,完全不一样。”

“夕瑶,你别这么悲观,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还是朋友。”

“吉宝,认识你,我很开心,你让我大开眼界,也曾让我开怀大笑,谢谢你把我当朋友,我人缘不好,没什么朋友。”

“那汎尘呢?”

“呵呵,我对他一无所知,他也对我不闻不问。”夕瑶想,虽然夏夕澈和汎尘是同一个人,但是她所认识的人,应该是夏夕澈而不是汎尘吧。

“夕瑶,缯帛呢?”

“我不要了,我不想学做他爱的人,宁可永远一个人,我也不要**的影子。”夕瑶挤出一个让人心疼的微笑,她开了门,“我们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相遇已是偶尔,注定无缘……吉宝,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再见吧。”

吉宝看着夕瑶出了门,她说再见,是指不要再相见了。

吉宝将缯帛放进自己的隐形袋,惭愧自语,“我不是出于好意,是私心。”

警察暗地里跟踪了夕瑶几天,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最终放弃了夕瑶这条线索。

到期仍未解决西区问题,没抓住沽名路的行凶恶魔,弗盯辛被革了职,只能暂时离开洲盟。

妇人按照约定交给弗盯辛一篇解说稿,一共十三张纸。

“我可以走了吗?”妇人毫无耐心地说道,言语里充斥着鄙夷和不屑。

“你不需要整理一下吗?带走你的东西。”

弗盯辛一副好心提醒的嗓子。

“这该死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这里所有的一切,我都厌恶!”

“死的东西你不要,那么活的呢?或许你可以带走这个女佣,你这腿脚不便的老太婆,应该用得上呢!”

“让她继续监视我吗?”妇人吐了一口唾沫,“你想都别想!你这个垃圾!”妇人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走了门,走到门外,她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门外的黑衣壮汉,那些一直看守她的人,同样令她作呕。

妇人叫弗琳,是弗盯辛的胞胎妹妹。两个人的身体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人受伤,另一个人也会同时感到疼痛。这对龙凤胎,因为身份的特殊性,按照家族的规定,他们必须要结婚,家族需要血统纯正的后代。弗琳被迫与自己的哥哥别扭地过了几年夫妻生活,她始终不肯为他诞下后代,她曾亲手杀死了三个腹中胎儿,她觉得这样的关系是丑陋的,后代也是肮脏的,她怨恨弗盯辛毁了她的一生,她怨恨自己畸形的家族。由于多年的忧郁、愤怒和自残,加速了衰老,她的身体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很多,看上去更像弗盯辛的母亲。

弗盯辛恨弗琳扼杀了自己纯血统的子嗣,坏了他的大事,也坏了家族的兴衰,但他骨子里也爱她,无论是处于对妻子的爱还是妹妹的疼惜,她都是他很重要的人。

弗盯辛任由弗琳离开,不再多言,他清楚她衰老的体质,就让她过看不见厌恶之人的晚年吧。

弗盯辛端详着解说稿,脸色颇为失望,内容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这都是些什么?

26、神秘琉璃阁

血红色的晚霞于天空尽头逐渐淡去,夜幕扫荡大地,石林之巅却在日落之时凭空升起一座庞大古城,红漆楼宇,宏伟壮观,犹如海市蜃楼,奇妙无比,一砖一瓦,尽透神秘古韵。灯火替代日光,通透明亮,如同白昼。近看高楼剪纸红窗,幽幽烛光,人影波动,喧闹之声,响彻天际。

古城高墙耸立,楼宇静谧,淡淡烟雨,行人悠然,长巷喧哗。亘古年代,石板磨出怡人光泽,映着暖人烛火。女子轻纱长裙,撑一把蓝底白花油伞,行走在青石板巷;男子如面春风,折扇浅笑,与同行人谈笑风生。

汎尘行走于古城大道,丑陋面具丝毫不掩其非凡气宇,路人自行退避三舍,不敢逼近半步。

古道尽头,淡淡烟火,冉冉升起,一座红砖楼宇,名为琉璃阁,夜夜笙歌,众多女子,温柔娇媚,浓情惬意,等候良人。

汎尘踏上台阶,丝绸长袍飘逸,银发染上点点细雨。吉宝紧随其后,默不作声,如同空气。

门卫见客上门,急忙推开笨重红漆大门。

汎尘跨进门槛,一个素衣罗裙女子立于长廊之内,见人便柔柔俯身,柔臂轻指,为其引路。两旁长廊蜿蜒,于楼宇间延伸、穿梭,石栏通透,如和田玉,亭下悬挂两排精致红灯笼,琉璃丝低垂,高雅别致。

汎尘跟随女子穿过大堂,无论男女,无不停顿转头望向银发少年,见其步入内堂雅间,皆投来羡慕目光。

内堂依然长廊延伸,廊宽六米,廊长无尽,左右两边为单独雅间,雕刻精致花纹。雅间门前,均铺一席,女子跪坐其上,个个清新脱俗,守在门外,见人路过便低眉倾身。

引路女子于一雅间门前止步,向汎尘倾身退下。跪坐在席的女子便起身,推开木门,见汎尘进屋后,便重新合上门,跪坐于席,动作柔美。

吉宝席地而坐,并未进门。

雅间内摆饰精美,华而不虚,墙上字画皆是名人绝迹。雅间又分内外两间,由珠帘分隔,内间平铺圆形浅色真丝席,席上放了一张矮脚小长桌,摆有一楠木古筝。兰花盛开,空气清新,却空无一人。

汎尘摘下面具,放于玉桌之上,无心饮茶,只是卧榻侧身,闭眼休憩,银色长发如瀑垂下,美若时光静止,淡淡忧伤于多情眉宇间流露。

曾经,芊手拂弦,音韵清朗,淡淡胭脂红,如今已悄然无声,佳人不再,无人问津,唯留空阁,徒添悲楚。

门外响起一片久违的喧哗,女子起身拦住一名华服男子,说道,“进不得。”

“有何进不得?”

“唯独这间进不得。”

这里的女子温柔多情,谦卑懂礼,但并非身份低贱。

“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胆敢挡我去路!”男子厉声道。

“此处为璃国公主木芷凝的香阁,任何人不得入内。”

“璃国?”男子大笑一声,“那是亡国!公主那也是亡国之奴!”

“你……你这无礼狂徒!”

“闪开!”男子一把推开拦在门前的娇柔女子。

吉宝在心里暗数,一、二、三。

吉宝数到三,华服男子抬起腿正要踹门,长廊上跑来三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气势汹汹地冲向该男子。

华服男人也不是善茬,反应迅速,那踹向门的腿顺势转移,踢中其中一人。一时间,四人打成一片。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吉宝拉起摔倒在地的女子,将她扶到一边,远离打斗之人。女子并不诧异凭空出现的一只手,因为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汎尘身后跟着一个叫吉宝的透明人。

“烦人苍蝇,扰人清闲。”

长廊尽头传出一句慵懒散漫的声音,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睡意朦胧,似醒非醒,诱惑勾人。

一秒钟后,发出“嘶”的一声。

只见一个妖娆美男不知何时出现在华服男人身后,那雪白的獠牙深深埋进大动脉,脖颈处淌下鲜艳夺目的血液。没有任何挣扎和哀嚎,华服男人便已断了气息。

“亚特大人。”

跪坐在地的所有女子都俯下身,恭敬地称呼道。

亚特抬起头,獠牙以肉眼凡胎可见的速度缩回,恢复到一口整齐皓齿,嘴角依然鲜血淋漓,对比那张白皙的脸显得格外鬼魅。

一女子走上前,双手奉上一块丝巾。

亚特拿起丝巾,擦拭嘴角的血渍。

“吉宝,你这老小孩,好久不见,竟然还没死。”亚特笑着说道,笑意里带着戏谑,不等吉宝回答便推门进了屋。

好一个妖男吸血鬼!吉宝在心里偷偷骂道,不敢明目张胆,毕竟亚特是纯种吸血鬼,身份高贵,速度极快。

“哦?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

亚特走向卧榻之上的银发少年。

汎尘这才睁开眼,映在蓝眸里的不是妖媚男子,而是一个妖娆女子,美得百年难遇,穿着宽大的男装,巧笑倩兮,一双柔情似水的媚眼,一张不染而朱的唇,勾人的弧度,步履轻盈,走到汎尘身旁,她侧身坐在卧榻之上,伸手抚了抚他的银发,俯下身,如流水般淌下,倚靠在他身上,那娇小玲珑的身板缩在宽松的男装里,低垂宽大的领口从一侧雪白香肩滑落,胸口那抹诱人的曲线,若隐若现,摄人魂魄,韵味十足。樱桃小口里发出诱人的女声,一丝委屈,一丝娇喘,“你这不负责任的阁主,一走了之,撒手不管,留我一人在此,看管这偌大的琉璃阁,就不知道心疼我一下,这么久才回来,你可不知,那些讨厌的苍蝇,甚是烦人!”

“我对男人没兴趣。”

汎尘起身,淡淡地说道。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是女人!”亚特起身跟上,玉手一抽,解开腰带,材质轻盈的衣衫从那光滑娇嫩的肌肤上滑落,她傲娇地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汎尘,逼他直视。

一副裸女图强行映入汎尘的蓝眸,他有片刻的走神,却不是因为眼前这绝美的身段,而是另一个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类似的场景。

“该死!”亚特骂道,是个男声,以极快地速度撩起脚踝处的衣衫、穿上,以至于看不清女身变为男身的瞬间,同样看不清他**的男身。

亚特的脸色白里透红,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见汎尘一脸淡然,站在自己面前,他又尴尬地冷笑了两声,“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啊!风和日丽!”

“外面在下雨。”汎尘笑着说道,等着亚特出丑。

亚特转身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润了润喉,手指不自然地在桌面上轻叩,说不出话。

“你说……下一次,如果我……真的睡了你,会怎样?”汎尘嘴角微微上扬,不怀好意地笑道,他坐在亚特对面,继续说道,“身材不错,看了无数遍,还是觉得新奇不腻……”

“住口,你这该死的家伙!”亚特的脖颈泛起红晕,更别说他此刻的脸颊了。

亚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一个“双性人”,男性和女性,可以相互转换,却并不杂糅,他除了长得妖艳,却是十足的男人;她也是标准的女人,具有任何女人都羡慕的美貌和身材。正常情况下,亚特是个男人,却唯独见到汎尘,亚特的身体会时不时出现故障而不受控制地变为女性,似乎还很迷恋汎尘,这让身为男性的亚特十分苦恼。

“我可没有想看,每一次你都脱的那么干脆和迅速,我也来不及躲,不是吗?”汎尘接过亚特手中的酒壶,替自己满上一杯,抿了一口。

“没法继续做朋友了!”

汎尘身旁扬起一阵风,房门晃动,发出“吱咯”声,亚特已不在桌边。

汎尘放下酒杯,说道,“下来吧。”

亚特坐在横梁上,双腿挂在梁上,依靠着柱子,一副郁闷的表情。那一瞬间,他的确出了门,却又很快进了门,心里不爽,又上了梁。亚特居高临下,望着汎尘隐约露出的白皙脖颈,他舔了舔嘴唇,说道,“汎尘,你信不信我吸干你的血?”

“你真的舍得吗?”汎尘挑衅地问道,纤长的睫毛如同两把折扇,轻飘飘地扫下,映在酒水里。

身为男性的亚特若真吸干了汎尘,估计那个女性亚特会自杀,来个两性齐亡。

“得!不说这话题了!”亚特从横梁上跳下,说道,“话说,你怎么消失了这么久?我都怀疑你忘了来这儿的路,搞的好像我才是这儿的阁主。”

“我不知道。”汎尘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如果很多事他都要去知道,他会觉得很累,所以他也不会去看所有人的梦境。

“行!你又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那么,木芷凝……你也不关心吗?”亚特一转身,已坐在内室的真丝席上,食指在古筝上轻轻一拨,发出一声动人音律。

“有人见过她,”亚特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珠帘外的汎尘,继而道,“她不乖乖待在这间闺阁里,不待在你的身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关于她为何消失,消失的这几年又去了哪里?”

木芷凝出现了,这让汎尘感到意外,他抬起左手,虎口处的花纹再次活跃起来,然而他看不到任何画面,即便是一张木芷凝的脸,他也看不到。

亚特见汎尘浓眉微蹙,问道,“怎么?看不到?”亚特幸灾乐祸地揭开珠帘,走向汎尘,一手搭在汎尘的左臂上,继续说道,“很多时候,很多事物,是需要用真实的肉眼去看的,而不是你这只手。”

“她在哪?”

“你若保证,我下次犯病的时候,你可以离我远一点,我就带你去见木芷凝。”亚特一直都将自己身体转换这事定义为犯病,毕竟这事和生病没什么区别,都一样不受控制,以及烦人。

那勾魂摄魄的妖女亚特,除了汎尘,应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忍心抗拒,而汎尘却可以,他可不想在床上的时候,一个美女突然变成了一个**的男人,这画面实在太可怕了。

亚特见汎尘默许,率先跨出了房门。

27、璃国废墟

人类可见的时间和空间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夹层里,隐藏着另一个庞大的时空,那个奇妙而精彩的世界就在人类身旁,近在咫尺,却因为没有牵引、没有钥匙而无法进入,只能远在天边。

“那个地方,你应该不陌生吧?”

亚特指向前方,问汎尘。

那是一大片的废墟,一眼望不到尽头,是璃国旧址。

汎尘走上前,木芷凝若是在这,并不奇怪,毕竟这里是她曾经的家园。

曾经风靡一时的璃国,如今是残砖断瓦,废墟埋葬了数不胜数的尸骸,皇宫不再富丽堂皇,土地不再富饶。每一个国家都无法避免战争,要么一败涂地,要么绝处逢生,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弱者被吞噬,强者才能继续生存。

汎尘目光里露出一丝异样,仅仅一闪而过,难以捕捉。汎尘走过,雪白的袍服染上在岁月里静止的尘土,属于这个国家的哀默。在这压抑的氛围里,汎尘闻到一丝清香,很淡,淡到不易察觉,他却十分熟悉,因为是他很喜欢的味道。他顺着香气走去,在“璃国皇宫”里找到了木芷凝,她一只脚嵌在乱石堆里,石块的棱角划破了她的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木芷凝闻声抬起头,灰尘与泪水混杂,残留在脸颊上,看上去格外狼狈,又楚楚可怜,不知是因为困于此、疼痛而哭泣,还是因为国破家亡而悲伤。

“哦,我可怜的小公主!你不乖乖待在琉璃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亚特见状不忍直视,迅速地挪到木芷凝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掰开压着她腿的大石块。

木芷凝目不转睛地望着汎尘,目光无辜而委屈,诧异而惊慌,她想解释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我……”

亚特看着木芷凝腿上的血液,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喉咙痒痒的,他一转身,瞬间移到远处,说道,“这种场合,我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好,免得做出不该做的事,惹祸上身。”

汎尘走近木芷凝,他不问,也许是出于习惯性的漠视,已经发生的事,又何必纠结它发生的原因,没有事情他解决不了,如果不能,那也不勉强。他蹲下身,温柔地注视她,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灰土和泪水,又俯下身,将她抱起。

木芷凝缩在汎尘怀里,时不时地放眼望去,眼里尽是悲伤和留恋。

吉宝却并不同情木芷凝的遭遇,他认为这是常态,弱肉强食本是天意,要怪就怪璃国不够强大。

汎尘将木芷凝带回琉璃阁,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

“那,我先撤了,我还有事,你们忙,你们忙……”亚特说着关上门,他可不想让另一个自己忽然冒出来,来个二女争夫,他义正言辞地对自己说道,“这是病!得治!而且非治不可!”

汎尘将木芷凝放在卧榻上,替她垫上真丝靠枕,让她舒服地依靠着。他坐在卧榻边缘,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只受伤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无微不至地处理她腿上的伤口。他低垂着眸,面无多余的表情,不喜不悲,平静如水,也柔情似水。

常人难以见到这个模样的汎尘。

木芷凝望着如画般的少年,他明明身份高贵,不染尘世,却唯独对她的事上心,此刻为她屈身,悉心照料,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不过是一个亡国奴,任何人都可以践踏她,甚至**她,因为她的国家覆灭了,没有军队,没有后台,没人任何支持者。

“啊!”木芷凝疼得叫了一声。

汎尘便放慢了动作,减缓了力道。

木芷凝看着汎尘的一举一动,都是无限的宠爱,她试问道,“你……不问我吗?”

“我这琉璃阁比不上你的残砖亡国吗?”汎尘依然低垂着眉,只专注于清理那伤口,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你是想让我问这个?”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木芷凝清楚,这座琉璃阁是汎尘为她而砌,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复制了璃国的皇宫,唯一的区别,就是所住之人不同,除了她自己。

琉璃阁并不封闭,汎尘不希望它和灭亡的璃国一样死寂,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只是人会分等级,不同等级的人可以进不同等级的地方,如果乱了秩序而误闯,就会出现那位华服男人的下场。

“你若不喜欢这里,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强留你,你想去哪都可以。”汎尘说道,声音平淡,却不失温柔,话语间便可看出,他向来对她宠溺,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同于别人,仿佛说重了,她便会融化。

“不是!离开这里并非我本意,我不想的,不想离开你的,我是迫于无奈,我有难以启齿的苦衷,汎尘,我是因为……”木芷凝摇头,急忙解释道。

“没关系。”汎尘打断木芷凝的着急,他不介意,他不在乎原因。

木芷凝见汎尘没有生气,便舒了一口气,她了解他,他这样说就是原谅了自己,他总是这样,无条件地原谅她、宠着她,甚至不问任何原因,他只需要她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

木芷凝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腰间取出一封信,递给汎尘。

“几天前,有个人问我认不认识汎尘,我不认识他,便没有和他多说话,只是摇头说不认识汎尘,但他还是把这封信给了我,说如果我认识,就让我帮他转交。他说他送出去几百封信了,一直问路人是否认识汎尘,并说同样的话,如果遇到就帮他转交。我见他挺可怜的,也急着找你,所以我……”

木芷凝曾是璃国国王最喜爱的小女儿,因为她从小就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又体贴人,不做越轨之事,没有其她人的刁蛮任性。

“要找我的人,多了去,我要搭理每一个人,岂不是要累死了。”

信封夹在汎尘两指之间,“哄”的一声,信封凭空燃起,蓝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摇曳,和他的蓝眸一样,蔚蓝通透,有着古老而神秘的色彩。他却并不觉得烧灼,唯独那封信,瞬间烧成灰烬,散落。

汎尘对信的内容并不感兴趣,故而烧了,一了百了,他可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去满足别人的愿望。

汎尘擦拭伤口里的尘埃,木芷凝咬牙忍耐,疼痛使她浑身冒冷汗。汎尘停止动作,空气里流淌着令他着迷的气息,淡淡的味道从木芷凝的香汗中散发。

闺房里燃着香薰,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屋里有些暧昧的气息,但汎尘却被木芷凝身上若有似无的体香吸引。

汎尘半倾着身,靠近木芷凝,一手仍在扶在木芷凝受伤的腿上,另一只手臂撑在卧榻边缘。银白色的长发垂过木芷凝的白皙的脸庞,伴随着一丝丝凉意。

“汎尘……”

木芷凝看着靠近自己的汎尘,不停地眨着眼睛,第六感告诉她,可能会发生什么,果然,她才叫出他的名字,他便吻在她唇上。

如干涸的大地,突临甘甜的雨水。

木芷凝虽然感到诧异,但并不抗拒,她的睫毛扫在他的脸颊上,痒痒的,有些酥麻,使他有些情迷意乱。

木芷凝逐渐恢复平静,乖巧地闭上眼睛,她的手臂缠上汎尘有力的腰,默许他可以做他想继续的事。

汎尘松开木芷凝受伤的腿,抬手够到她的尖巧精致的下巴,一路下滑,拂过她光滑的肌肤,指尖撩开那沾满尘埃的衣衫,他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汎尘愣在那,一动不动,仿若一个雕像,唯独那双蓝眸闪着无穷的疑惑。

汎尘看着卧榻上的少女,她是木芷凝,是他一直寻找的木芷凝,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木芷凝,就在他想得到她的时候,为何脑子里出现了那个叫夕瑶的女孩?

就在前一刻,汎尘如走火入魔一般,失控般陷入非做不可的程度,他一分钟都不想多等,他等了很久,他等了木芷凝很多年。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是不同于别人的标记,可以是香味,也可以是异味,有浓郁、清淡以及淡到几乎没有味道,唯独喜欢的人才能闻到,并且为之着迷。汎尘便深陷木芷凝身上的淡香,难以自拔。

这一刻,汎尘一碰木芷凝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个女孩,那个梦里的场景活跃起来,仿佛不是夕瑶的梦境,而是他汎尘的记忆,那个黑色短发的自己,在一个简陋的房间,吻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画面,就像刚才自己亲吻木芷凝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了?汎尘起身,顺手拿走玉桌上的面具便夺门而出,没有留下半句话。

木芷凝愕然,不明所以,她爬下卧榻,垫着脚,跟上前,却不见他回头,她扶着门槛,望着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长廊尽头。

“他这雷厉风行的架势,可真是百年难一遇啊!他向来平静如水,冷漠似冰,很少反应这么大。”亚特不知何处出现在木芷凝跟前,依靠在雕工精致的墙壁上,望着汎尘消失的方向。

“他在怪我,是吗,亚特?”

木芷凝委屈地望着亚特。

“不辞而别,的确很没礼貌,但你们才重逢,不该如胶似漆吗?如果是我,我可不会在这关键的时刻走掉,冷落了我的小美人,于心何忍?”亚特说着俯下身靠近跪坐在地的女子,食指勾起那小巧的下巴,轻咬女子娇嫩的唇畔。

“哦!糟糕,”亚特懊恼地起身,指腹拂过自己的獠牙,说道,“又没忍住,差点把你吸干了。”

娇艳欲滴的美人,对亚特来说,她们的血液比美丽的身体更有吸引力。如果可以选择,他才不会选那些流着汗臭的男人下嘴,谁不喜欢美味可口、秀色可餐的佳肴?

木芷凝听了亚特的话,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手指拂在自己唇上。

28、黑暗审判者

“小夕老师!顶楼有蜘蛛侠!”

“不是!是蝙蝠侠!是蝙蝠侠!”

……

夕瑶放下笔,看着前面七八个参加补习班的小学生,说道,“小朋友们,安静,不要闹了,好好做功课,做完功课才能看漫画。”这个夕瑶打的第三份工,周末的时候做兼职老师。

“小夕老师,顶楼真的有人!”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站起身,指着对面的顶楼说道,像是发现不明飞行物一般激动不已,头颅高昂,信心十足,等待老师的表扬。

夕瑶只觉得是小朋友们不想做功课而胡编瞎造,她若没点表示,小朋友们是不会停止喧闹的,她便无法安心学习,她走向窗户,对面顶楼上除了阳光,什么都没有,更别说蝙蝠侠了。

这些小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写功课如坐针毡,没有片刻安宁。

夕瑶回到座位上,顺着小朋友说道,“蝙蝠侠回家写作业去了,你们也乖乖做功课。”

小朋友们不情愿地埋下了头,写着不情愿的字。

下了课闹钟声响起,不等夕瑶关掉声音,小朋友们一哄而散。

“这些小孩,真是的,跟逃命似的。”夕瑶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面包,叼在嘴巴里,她将课本和笔一股脑地塞进背包,赶往火锅店。

对面顶楼上站着一个男人,一直默默地注视夕瑶的一举一动。他黑发皓然,,容止端详,一双极富魅力的丹凤眼,眼头如弯月向下弯,眼瞳大而明亮,眼角上翘,眼型如流水般自然波动,媚而不失刚强大气之神韵,纵然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却黑白分明,犹如天之日月,有着古典之美。

“客人,您如果要用餐,请到前厅去,不要站在这里挡路,妨碍我工作。”夕瑶忍无可忍地说道。

厨师和配菜的服务生都齐刷刷地看向夕瑶,只觉得莫名其妙,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客人。

夕瑶感觉到身旁怪异的目光,没再作声,撞了一下挡在她跟前的男人,顾自走到盥洗区。

到了夜里十点多,工作人员都纷纷离开,最后只剩下夕瑶善后。

“我说你站在这里老半天了,要做什么?”

夕瑶生气,是因为男人一直注视着她,并且只注视着她,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她又说道,“连续几个小时了,你一直看着我,会让我的同事误会,还以为我欠你钱了。”

“放心,他们看不见我。”男人说道,他何止几个小时,他已经观察了她十几天!他实在等不了,便直接现身,出现在她面前。

夕瑶丢下锅,溅了一身水,说道,“你有病啊!你挡在这里妨碍我工作,还说别人看不见你,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们人类,只有小孩和死人才能看见我。”男人一脸严肃,并不像在说谎,那双刚强大气的丹凤眼,毋庸置疑地看着夕瑶,这话听上去十分诡异,加上男人一身诡异的黑色斗篷,浑身透着邪气。

“死人?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死人咯?”夕瑶讽刺道。

“理论上是这样。”男人心中却质疑,按理来说不会出错,否则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但她的确是个大活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而且脾气还很差,她活灵活现,每天过得不要太忙碌,或许她快死了,是忙死的。

“神经病,我没空搭理你,滚开!”夕瑶没好气地说道,她已经够烦了,这个男人又刚好撞到她枪口上,不趁机开几炮怒火也太可惜了。

男人叫洛奇,是黑暗帝国的审判者,目前还是一个见习生。人类的愚蠢导致他们的工作无法顺利进行。洛奇从腰间抽出一条黑色的丝状物,却发出铁链的声音,“哒、哒、哒”,阴森可怖。

夕瑶闻声望去,只见男人变魔术一般,铁链比夕瑶的脖子还粗,仿佛从他腹部抽出,并且在不断抽出,男人手上的铁链越来越长,每一节铁链上都吊着狰狞的挂钩,不知为何用。

“我叫洛奇,是人人畏惧的审判者,”洛奇端详着自己手上的铁链,如视珍宝,“给你看点好看的,你就知道神经病和审判者的区别了。”洛奇猛地一抽,将铁链全部抽出,在空中划过,打到天花板,瞬间打出一个个窟窿,碎块砸落,如倾盆大雨。同一时间,铁链竟以被甩出的曲线形状定格在空中,钩上忽然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摇摇欲坠,血液正一滴滴坠落,砸在地板上,空气里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和恶臭,如同地狱一般。

夕瑶顿时吓傻,跌坐在地。

洛奇数着狞恶的人头,伸手摘下其中一颗,托着它,凑到夕瑶眼前,乌黑的血液滴到夕瑶的脸颊上,一滴、两滴、三滴。

“不要……”夕瑶被这恐怖的场景吓哭了,她往后退,他便往前走,她被逼到角落。

“你不认识她吗?”洛奇感到一丝诧异,又说道,“她不是你的朋友,王倩倩吗?”

夕瑶不敢直视,紧紧闭着双眼,但眼泪还是挡不住,从缝隙中不断流出。

“你瞧瞧,她多漂亮,我想,等你死了,应该也会像这样漂亮。”洛奇仔仔细细地瞧着自己托着的人头,他觉得美极了,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夕瑶颤巍巍地翻过身,手掌撑在地板上,朝着门的方向爬去。

洛奇从他的艺术品中回过神,注意到准备逃跑的夕瑶,他将手掌向上托举,王倩倩的人头如吸铁石般自动飞向挂钩,回位后的人头由于惯性,在钩子上来回晃动,幅度越来越小,直到静止不动。

“好看的,你还没看,这就走了?”洛奇几步跨上前,双腿踩在夕瑶左右两边,夕瑶的身体因为惊吓而猛地一颤,他又说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抬头看一看,答案就在锁尸绳上。”这由丝带变成铁链的东西叫锁尸绳,是审判者专用的工具。

“我不要……”夕瑶拒绝,她害怕,不敢看。

“这可由不得你,你以为我很闲吗?特地找你来玩游戏?”洛奇冷冷道,审判者是用来敬畏的,而不是侮辱和亵渎,怎么可以不让她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洛奇一手抓住夕瑶的下巴,逐渐往下托起,直到把她整个人都高高托起,挪到锁尸绳下方,她却紧闭双眼。

夕瑶能感觉到自己是悬空的,下巴被掐得很痛,她逐渐停止了徒劳的挣扎,或许她真的该向命运妥协了,她允许自己流下最后一滴软弱的眼泪,她知道这样的生活早就该结束了,命运对她不公平,她却死撑,是因为她不甘心,她不想认输,不要妥协,她想努力过好,让所有不看好、欺负她的人刮目相待,她要活得比所有笑话她的人都精彩,可是她错了,付出不一定有回报,努力不一定会改变不堪的现状。夕瑶吃力地开口,因为下巴被紧箍,声音有些不自然,“你若是来杀我的,便动手吧,我受够了,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洛奇的手背被夕瑶的泪水打湿,他松开手,她摔在地上,他又俯下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夕瑶绝望地想着,就这样死吧,她也不必操心后事,没有人会来替她收尸,害了这家火锅店,死过人应该会很不吉利,再不会有人来光顾了吧。

洛奇却忽然松开了手,他并没有打算真的杀了夕瑶,是她太过嚣张,他只不过想给她一点教训,吓唬她一下。却意外地发现另一个问题,看来他不得不留下来再多观察她几天,问题不解决,任务完成不了,他只能继续当一个见习生。

“为什么又不杀我了?”夕瑶睁开眼,质问洛奇,却瞥见半空中的血腥场面不见了,是一根黑色的丝带,丝带上挂满了圆形灯,没有多余的装饰,就是一盏盏构造简单的灯,每盏灯都不一样,有的很亮,有的很暗,暗到快要熄灭,还有一盏已经熄灭了。

“我只是想让你看一下,我为何找你的原因。”洛奇起身,摘下那盏熄灭的灯,递给夕瑶看,上面写着夕瑶的名字和两个时间,其中一个是她的出生日期,他继续说道,“这叫断魂灯,这盏灯就代表你,灯灭了,说明你已经死了,这就是你死亡的时间。”

夕瑶看着上面的时间,那是很久之前的时间,她死了很久?她怎么不知道?她哪里像一个已死的人?

洛奇见夕瑶难以理解,继续解释道,“这现象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断魂灯熄灭,人却没死,这很奇怪,不合逻辑。还有,照理说,灯灭人死,死人头就会自动挂上锁尸绳,就像你的朋友王倩倩,但锁尸绳上并没有你的位置。无可厚非,你现在还是个活人,此刻就在我面前。”

夕瑶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夕瑶不理解,问道,“一人一灯?”

“没错,一人一灯,出现在这上面的灯,都是即将熄灭的,就是将死之人,只是熄灭的时间点不同,亮一点的说明活的久一些,暗一些的说明死期将至。”

每一个审判者的锁尸绳上都悬挂着不同的人,也同样亮着不同的断魂灯,没有规定谁归谁管,都是按照时间顺序随机分配给每个审判者。

夕瑶将信将疑,她仰着头望着那盏快要熄灭的灯,亮着微弱的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下一个人是谁?

夕瑶忽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灯上的字:汎尘。

29、神秘世界入门券

夕瑶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捂着吃惊得合不拢的嘴巴。

“怎么?你认识他?”洛奇感到一些意外,他当然知道自己锁尸绳上挂着谁的死人头和谁的断魂灯。

“叫……汎……尘……的……人,应该有很多,对吗?”夕瑶眼里闪着泪花,期待洛奇告诉她,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汎尘。

会有重名,甚至连出生和死亡日期都相同,所以审判者会前来确认,而他们找到的人,并开始观察对方,十之**就是那个人,不会出错。洛奇说道,“有重名,但是叫汎尘的,只有一个人,他可不是一般人,哪里有人敢取和他一样名字的人。”

洛奇摘下最暗的那盏断魂灯,看了看,说道,“快了,还有六年,在我们这个世界,时间过得很快,就是一晃而过的事。”

“六年?”夕瑶重复了一遍洛奇的话,她记得这两个字,她从吉宝口中听说过,她当时还不懂,不知道六年是指什么。

“嗯哼,没错。”洛奇的眼角微微上扬。

“我是个意外,是吗?”

“是的,并且是唯一的意外。”这正是洛奇打算继续观察夕瑶的原因,他得弄清楚原因。

夕瑶想,她是个意外,那么汎尘也可以是个意外。前一刻,她连死都不怕,那是因为她对生活绝望了;后一刻,得知汎尘快死了,她隐约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意义,或许可以救他,那个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少年,那个刻在她心脏上的人。

“不行,他不可以死,他不能死……不行,我得做些什么,我要去阻止……”夕瑶机械地念着,失魂落魄地跑出门。

“没人能阻止死亡,就连死神也不能。”洛奇说着便收回锁尸绳,最终恢复成一条平常的丝状物,系回腰间。

夕瑶再次来到七岭山,却找不到想见的人,她坐在平坦的岩石上,旁边是夏夕澈写的字,二十多遍“对不起,夕瑶”。

夕瑶最后悔的事,汎尘还是夏夕澈的时候,她却没有承认自己爱他,他明明离她那么近;夏夕澈变回汎尘,她终于承认自己的心意,他却远离了她,仿若隔了一个世纪。

洛奇见夕瑶一直傻坐在那,好奇道,“你不是准备去拯救他吗?”洛奇说到“拯救”两字,忍不住讪笑。

夕瑶反问道,“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直到把我的人头挂在你的锁尸绳上吗?”

“可以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挂上便是。”

“你若已死,我何必再杀你?你若没死,杀你这笔账就要记在我头上,我何必冒这个险?你又不是我非杀不可的人。”洛奇的职责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审判。

“你如果一直都弄不清我这个‘意外’,是打算跟我一辈子?”

洛奇最怕这个结果,他却不得不如她所说的那样去做,因为他没有选择,他是签过死契的人,必须忠于自己的职业。

夕瑶意外地发现,她似乎说中了,她灵机一动,说道,“你说汎尘在你们的世界很有名气,那他应该就在你们的世界里,你带我去你们的世界,让我找到他。”

“我为什么要按照你说的去做?”洛奇觉得很奇怪。

“因为我会帮助你,我找到他,想方法救他,说不定跟这个‘意外’有莫大的关系,解决了‘意外’,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不是吗?”夕瑶很聪明,她说的没错。

“但是你会死透,至少,你现在还算活着。”洛奇是见惯死亡的人,他见过无数血腥的场面、惨不忍睹的尸体,他能欣然接受悬挂在他锁尸绳上的死人头,却无法理解一个难得还活着的人放弃生存的奇迹。

夕瑶伸手抚摸岩石上的字迹。曾经她以为爱情是争夺战,崔哲楠背叛她,她就会想方设法报复他,他毁了她的爱情,那么她也要彻底毁了他的安宁。或者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如果她得不到,那就亲手毁了它。最后她才知道,那样得到的结局,残酷到超乎她的想象,害人害己。如果那时她选择释怀,不去理会是非,而是多在意一些身边的人,此刻的她会不会就不再是孤身只影、孑然一身?

“与其毫无意义地苟延残喘,不如换他好好活下去。”夕瑶的爱情观早已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人都说失去后才知道珍惜,也许就是在说她,她什么都没有,她失去了一切;或者说,她从未得到过任何东西,所以不懂珍惜,偶然真切地得到了真心,虽然短暂,却无比深刻。

“随你。”洛奇更在意自己的任务,他可不想再继续做一个见习生。

“启程前,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

“随你。”

夕瑶吻了一记夏夕澈亲手写的字,有点心酸。

夕瑶来到山下的小镇,走进一家服装店,没什么好看的衣服,她原本想选一件特别漂亮的衣服,毕竟是自己最后一件,连尸体都会穿着,陪着一起腐烂。

“我想我的尸体一定会生我的气,怪我都没来得及给它准备一套漂亮的衣服。”夕瑶尴尬地说道。

洛奇觉得这个女孩很奇怪,也很特别,她脸上总是浮现各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仿佛心里藏着很多难以启齿的秘密,压抑着很多事,那些情绪折磨着她,逼迫她,使她看上去十分疲倦。洛奇突然有点心疼她,也好奇她都经历了哪里事,导致她变得如今这般憔悴。

夕瑶最终选了一套简单的衣服,一件白色衬衣,一条咖啡色的短裙,她把衣摆塞进裙子,她站在镜子前,一个瘦瘦的短发女孩,一般的长相,一般的身材,她笑着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肯定是裙子不够好看,所以人才不好看的。”她笑着,笑的很甜,却笑出了眼泪。她不怕死,她怕孤单,怕自己的尸体也跟着孤单。

“走吧。”夕瑶对洛奇说道,把包里的钱全都给了收银员。

收银员叫住转身的夕瑶,“客人,你给多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夕瑶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夕瑶跟着洛奇穿梭在一大片金黄色的小麦田,小麦随风摇摆,划过路人的腿,仿佛在问好。

远处有一个红色的信箱。

夕瑶走近,看到信箱是一个小房子的形状,杆子很高,有差不多夕瑶人这么高。

洛奇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金色钥匙,插进信箱上的钥匙孔,“咔嚓”一声,小门打开了。

忽然之间,风停了,小麦停止摇摆,唯独那信箱在震动,杆子逐渐往下沉,信箱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一座房子。风又起了,小麦摇晃着沉甸甸的头,门“吱咯”响着,前后晃动。

“进门往前走,从后门穿过,你会看见一条路,沿着小路一直走,直到看见一片麦田,你就到了,在那等我。”洛奇说着,示意夕瑶进屋。

“你不一起吗?”

“这是临时的通道,一次性的,一次只能过一人,遇到任何诱惑,都不要回头,否则你会迷路,身处两界夹层里,便永远回不了头。”这是洛奇为夕瑶打开的临时门,他动了一点私心,或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她若跟着他走正常的路,身为人类的她,难免会受很多苦,更别说顺利通过了。

夕瑶不再多言,走进房子。

洛奇将门重新关上,并用那把钥匙锁上,房子又重新变回信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里面的夕瑶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她按照洛奇指的路往前走,果然看到了后门,也看到了一条路。

“冷吗?”

夕瑶耳边响起一个关怀的声音,与此同时,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点很大,砸得夕瑶有点疼,水雾很重,她看不见前面的路,出于本能,她想往回走,身后两步就是房子,可以躲雨。

不行,夕瑶想起洛奇的话,不能回头,她用手背挡雨,却根本没用,瞬间就变落汤鸡,她还是继续往前走。

“不冷吗?”

还是那个声音。

夕瑶觉得很冷,她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放弃用手挡雨,而是紧紧环抱自己。

“真的不冷吗?”

那声音刚落,天空忽然阴沉下来,飘起了鹅毛大雪,气温瞬间低到零下二十几度,寒风一阵,夕瑶的湿衣服瞬间结成了冰,她冻得瑟瑟发抖。

大雪纷飞,埋没了前方的去路。

“你怎么会来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夕瑶头顶出现一把伞,她身旁飘着几缕银发,她抬起头看到一张魂牵梦绕的脸,是汎尘。

“你不属于这里,我带你回去。”汎尘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仿佛不是他本人说的话。

夕瑶正准备转身面对他,他立刻阻止道,“不要转身。”

“好。”夕瑶应到。

白色的伞随风飘落,在雪地里打滚,最终被寒风吹得很远。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探出,环抱夕瑶冰冷的身躯,她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听到他的心跳。

他们拥抱在雪地里,他的脸颊贴在她的耳畔,大雪染上他银白色的长发,画面唯美。

汎尘突然闷哼一身,一把长剑从他身后刺来,贯穿了他的身体,夕瑶感觉到背后的异样,剑头也同样抵在她的后背上。

“啪嗒、啪嗒…”

血液滴落,在夕瑶衣服上划过一条血迹,最终滴在雪地里,染红了白雪。

夕瑶转过身,看到嘴角流着血的汎尘,紧接着又看到他胸口的长剑,血液从刀锋上流下。

30、误入险境(一)

“不要!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让你死在我面前的…”夕瑶哭着说,她看着露出的一寸长剑,不知如何是好,她压住长剑底部的伤口,想阻止不断涌出的血液。长剑微微一颤,忽然变成一只干枯狰狞的手,一把抓住夕瑶的手臂,死死捏紧,不等夕瑶反应,猛得一拽,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成螺旋状,她被拽进一片黑暗。

夕瑶最终摔在黑暗潮湿的环境里,伸手不见五指。

“欢迎你来到这里,”是一开始问夕瑶冷不冷的声音,“这里有永世的堕落。”

夕瑶不敢相信,她不久前才看见了汎尘,怎么忽然被拉入这里?

夕瑶不能跟着洛奇进入另一个世界,人类无法通过那个入口,半途会被烧成灰烬。人类若想进入,只有通过临时打通的一次性通道,唯一的缺陷是没人陪同,路上又有诱精,就是和夕瑶说话的那位,它会幻术,通过制造困境来偷取路人的期望,再幻化出对方期望的人和事,从而进行诱导,骗对方回头,一旦回头便会被拉入混沌界,人类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夹层。

“扑哧、扑哧…”

远处传来一片压抑的声音,是一群诱精,从远处飞来,拍打着巨大的翅膀。

夕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知道来者不善,如果没猜错,那是翅膀拍打而发出的声音。

“是谁指引你进来的?”诱精问道。

夕瑶并不想回答它,她不乐意,这个环境使她感到无比压抑。

“我在问你,是谁给你指引的路?”诱精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诱精耐不住性子又大声呵斥道,“你说话!快说话!”

夕瑶听出对方很急躁,远处翅膀拍打声越近,对方就越迫不及待,催着她说话。

夕瑶有个好习惯,她没弄清楚状况前不爱说话,习惯于聆听。正是这个习惯救了夕瑶一命,夕瑶听到身旁响起翅膀拍打的声音,很响,说明离她很近。对方说话声和翅膀拍打声来自同一个地方,这让夕瑶断定远处飞来的正是对方的同类,可是同类来了,不应该更加高兴和兴奋吗?

“你快说话!”诱精在空中飞着,不停地催夕瑶说话。诱精咧着嘴,一口黑色发臭而参差不齐的尖牙,细长的舌头成波浪形颤抖,喉结肿大,能模仿各种声音,风声、雨声、雷声等等,用于施展幻术诱骗路人。两只眼睛早已被黑暗熏化,退化成两块高高凸起的肉球,怪异而丑陋。

夕瑶随着对方发出的声音而小心翼翼地挪移,远离它。夕瑶突然明白过来,同伴来了,它之所以着急,是因为怕它们来抢食物,而她就是食物。在这漆黑一片的环境里,是根据什么发起攻击的?夕瑶根据它发出的声音而远离它,那么它也会根据夕瑶发出的声音来确定她的位置,从而发起攻击,所以它一直急切地催夕瑶说话,发出声音。

夕瑶猜的没错。

诱精无法离开混沌界,却可以利用幻术诱骗路人,路人回头的时候会落入陷阱,被混沌界的污气吸引,但至始至终,诱精都没有直接碰到“猎物”。通过诱骗对方说话,回答问题,从而确定位置并发起攻击。恰巧夕瑶一句话也没说,诱精无法确定她的位置而感到恼怒和急躁。

夕瑶渐行渐远,但为了防范诱精,遇到时可以快速低下身躲避,她一路小心翼翼地爬行,但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潮湿冰冷的地,时而坑坑洼洼,时而黏糊糊,特别恶心。

夕瑶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她试着站起身,却撞到不知名的坚硬物体,她低下身,揉着撞疼的头,又撞到旁边的坚硬物体,她伸手摸了摸,发现顶上和两旁都是冰冷潮湿的岩石,她顿时觉得不妙,只有前后通畅,这是一条通道!她不知不觉爬进了一条通道!

通道深处吹来一阵阴风,发出“呼呼”的声音,吹起夕瑶的裙摆,她犹豫该不该继续往前走。但她也没有退路,成群的诱精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徘徊。

“扑哧!扑哧!扑哧……”

“你冷吗?”

“你害怕吗?”

“我可以带你出去,离开这里。”

“带你回家。”

……

诱精们到处寻找新来的猎物,诱导对方说话。

夕瑶别无选择,她只能继续往前爬行,前方说不定还有出口。

夕瑶的膝盖磨出血泡,她不能再爬行了,她起身,也只能半蹲着身体,一点点往前。

夕瑶沿着蜿蜒曲折的通道走了很久,却仿佛一直处于原地,因为到处一片黑暗,都是一个模样。

就像洛奇说的,她再也出不去了吧,在夕瑶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看见了通道尽头有一口亮光。看到希望后的夕瑶,加快了动作,她可不想死在这里,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呢!

夕瑶迎着亮光,出了通道,她终于站直了身体,挺直了僵硬的腰板。

四周空旷无边,大地一片血红,烈日烧灼,时而吹过一阵风,却是滚烫的风,卷起地上的沙土,螺旋上升。

夕瑶蹲下身,好奇地捞起一把红色的沙子,滚烫,她立刻甩手,红沙滑落,手心却已被烫伤。

夕瑶行走在红沙大地上,脚底隔着鞋依然觉得滚烫,仿佛走在油锅之上。

“有人吗?”

夕瑶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也没有,连回声也没有。

夕瑶走了很久,毒辣的太阳丝毫没有落下的意思,一直悬挂于高空,丝毫没有移动。

夕瑶很渴很累,嘴唇已干裂,她觉得生不如死,十分煎熬。如果诱精在这个时候飞来,将夕瑶吃掉,她也许会表示感激。然而诱精的眼睛在几百年前就已经退化,说明它们常年处于黑暗之中,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的太阳,从不升起,也从不落下,永远定格于高空,照亮血色大地。

远处忽然亮起一道闪电,如同一把巨大的神斧,紧接着又是连续三道,仿佛要将大地一分为二。

“会下雨吗?”

夕瑶的声音很干、很轻,她望着远处,大地的尽头。

然而并不是下雨前的预兆,而是一个血红色的龙卷风,红沙飞速旋转,从尽头逐渐升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以飞快的速度朝夕瑶的方向移来。

夕瑶意识过来,往反方向跑,两者距离却丝毫没有拉长,而是越来越近,直到将夕瑶吞没,红沙刮过夕瑶的身体,如无数把尖锐的小刀,衣衫被划出无数个细小的口子,皮肤也被割出无数细小的血口。

在龙卷风里,除了红沙和夕瑶,还有无数细碎的白色物体,那是被岁月风化的白骨,深埋于大地,却又被龙卷风重新刮起。

龙卷风肆无忌惮地席卷大地,猖狂地掠过,连隆起的岩石也被瞬间粉碎。

夕瑶最终被甩出,重重地砸在高耸的悬崖峭壁上,那娇小柔软的身躯沿着崖壁滑落。

这里的太阳永远在一个地方,只要这座庞大的悬崖一直在,那么它背后的阴凉也一直存在。

夕瑶摔在阴凉处,在悬崖底下。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在烈日下,却已掉入另一个凶险的环境,十几只瞪着血红眼睛的狼正注视着新来的猎物。

如果人需要躲避烈日的炙热,那么狼也一样,吃不消太阳毒辣的照射。

每一只狼都瘦骨嶙峋,骨头高高凸起,狼毛紧贴皮肤,十分狼狈,却又凶恶无比。

夕瑶不敢动,与狼群对视了一分钟,第一只狼率先朝夕瑶扑来,夕瑶虽浑身是伤,体力不支,头脑昏涨,但她有强大的求生**,为了她最后一点信念,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拔腿就跑,却没跑两步,远处又出现了狼,而且是密密麻麻的狼,数不胜数,正一步步朝夕瑶靠近。

夕瑶慢慢往旁边退,最后靠在阴凉的崖壁上,她想着: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你……

对峙不到五秒,饥饿的狼群,生怕食物不够,都龇牙咧嘴地朝夕瑶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团红色的物体从天而降,落在夕瑶身旁,夕瑶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轻,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夕瑶看到一张人类的脸庞,他正朝她怪异的一笑,他有一双比血液还要殷红的眼眸,明明血腥诡异,却长一双多情桃花眼,说不出的视觉效果,浓眉如剑般锐利修长,眉宇间有一道印纹,黑色长发披肩。

底下的狼群发出一声声不甘的哀嚎。

男人最终落在一处平地上,是悬崖的中间部分,一条宽大笔直的路,两边排满高耸整齐的岩石,气势宏伟,通往前方,一个巨大的石门。

夕瑶看到人类,又惊又喜,这里有活人,那就是有希望!夕瑶动着身体,试图跳下来,说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听不懂,只是冲她狡黠一笑,执意抱着她走进石门。

31、误入险境(二)

男人固执地抱着夕瑶一路往里走,路上点着无数火把,赶走了黑暗,照亮了环境。

夕瑶仰着头,看到顶上无数血红色的晶石,映着火光闪着鬼魅的光泽。这里的环境和这个红袍男人一样,透着诡异的邪气。

男人停下脚步,忽然腾空而起,红袍飘逸,飞向远处。

男人轻点一块岩石,放下夕瑶。这是一处孤立的巨大石块,不知被什么削成了平地,在深渊之上悬空,四周是一根根铁链,连着远处的崖壁。几十根火把,却照不亮底下深渊的黑暗。平地中间有一块平滑的扁圆形石块,上面铺着厚厚的兽皮。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夕瑶试问道。

“很久,数不清多少年了。”男人意味深长地笑道。

夕瑶听到动静抬头望去,远处峭壁石路上过去几个人,低着头快步走去,手里端着东西。

“这悬崖里面真是别有洞天,里面竟然可以住人,你们真是聪明,知道躲在这里面,外面可真是热死人了,我差一点就被烤熟了。”夕瑶感叹道,贪婪地吸着山洞里的阴凉,不久前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还以为这里就她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了都没人知道。她转头又望向男人,指着铺着兽皮的扁圆形石块,问道,“那你就住在这里?”

“是你。”

“我?”夕瑶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她尴尬地笑道,“不要这么客气,我只是路过,我还得找人呢,真的不要这么客气,不过还是谢谢你收留我。”

男人笑而不语,转身离开。

“喂!你别就这么飞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夕瑶喊道,她还没问他怎么出去。

男人的背影消失不见。

远处走来三个女子,出现在峭壁石路上,手里端着物品,朝深渊跨出了腿。

夕瑶见状大声提醒道,“小心!”

那三个女子却似乎听不懂,执意将脚踩在铁链上,铁链剧烈地摇晃,看得夕瑶心惊胆战。

三名子女却安然无恙地走过三根铁链,走到夕瑶身旁,将物品放在地上。

夕瑶替她们倒吸一口冷气。

两名女子将红色的绸缎挂在四周,摆上装饰品。

一名女子拿起一件物品,抖了抖,是一件红色的衣服,说道,“请您穿上新衣。”

“不用,谢谢。”夕瑶的衣服虽然破了,但不至于非换不可。

“请您穿上新衣,夫人。”另一名女子走上前,重复了一遍。

“夫人?”

紧接着第三个人也走了过来,三名女子完全不理会夕瑶的诧异,两人强行拉住夕瑶,夕瑶由于受了伤,使不出多余的力气,另一名女子粗暴地撕开夕瑶原先的衣服。

“你们疯了吗!”夕瑶愤怒道。

没有任何道歉之声,只有被强行穿上新衣。

三名女子拿起夕瑶原先的衣服,重新踏上铁链离去。

夕瑶愤怒地扯着自己身上的红衣。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没想到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跟我同房?”男人再次出现,站在远处对夕瑶说道。

夕瑶停止动作,她才意识到,她不是被救了,她只不过是个“猎物”,辗转在不同的血口间。

“我真的是路过,真的!你放我走,我有急事。”夕瑶恳求道。

“这里路过的人,可从来没有活着出去过,要么死,要么留在这里当俘虏,你显然很走运,你该庆幸自己不用死,也不用当俘虏,我的新娘。”

“我不能留在这里做你的新娘!我不爱你,我压根就不认识你!”

“不需要爱。”男人狡诈一笑,展开双臂,轻点铁链,朝夕瑶飞来,又说道,“我这里没有时间,和外面的太阳一样,不会动。你也不必感到羞涩,只需要服从。”

“你这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的,刚才那些女人不都一样吗?你为什么非要找上我?”夕瑶往后退。

“是你找上我的,是你把自己送进来的,没人逼你回头,你自己回了头,又自己来到我这里。”

“我回头是因为……是因为……”夕瑶不知所措。

“是因为什么?”

“因为出现在我身后的人,是我爱的人,他受了伤,我怎么可能不回头?”夕瑶哭着说,十分委屈,她根本没有多想,那个汎尘会是假的;就算她真的知道那是个幻影,他受伤了,她也不会不管。

男人听到这里,有些恼怒,一把抓住夕瑶的手臂,身体不断靠下,夕瑶失重,摔倒在地,他压在她身上,粗暴地扯开她的领子。

“不要!我求你!求你了……”夕瑶哭着、喊着、挣扎着。

男人彻底撕开夕瑶身上的衣服,那雪白的**上开着一个个被红沙划破的伤口,他却丝毫没有怜惜,也不问她疼不疼。那只手肆无忌惮地游走在每一寸肌肤上,完全忽略了她身上的伤口。

“求你了,求你住手……”夕瑶哀求着,她不指望自己会跟汎尘在一起,但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碰她的身体。

男人不顾夕瑶的苦苦哀求和奋力挣扎,他强行掰开夕瑶的一条腿,那双手抓在夕瑶腰间,几乎缠住了她整个腰部,他用力一拉,将她好不容易挣扎的一点距离再次残忍地拉近,他一把将她托起。

夕瑶痛得浑身一颤,她停止了嘶喊,绝望地看着顶上的血色晶石,目光黯淡,没有焦距,这场噩梦还是无法阻止,她不再反抗,四肢无力地垂下,任由她身上的男人亵渎她受伤的身体。

夕瑶才刚发育的时候,她那变态的继父就盯上了她,经常借着长辈的名义对她毛手毛脚,在她洗澡的时候假装误闯,给她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导致她跟崔哲楠交往了三年,她都不愿意让他碰她一下。

男人穿上红袍离开了,只留下夕瑶一人。

夕瑶爬到边缘,趴在地上,手臂上全是乌青,她木讷地望着深渊,空洞的眼眸里流出眼泪,滴入黑暗。

她想,她已不再完整,她真的脏了,而且很脏,就像学校里的谣言一样,这一回成真了。他知道了一定会嫌弃她吧?这一回,离得更加遥不可及了。要这样跳下去吗?她摇了摇头,他早就不是夏夕澈了,他早就不爱她了,或许从来没有爱过,又怎么会嫌弃她呢?她是来救他的,她是准备想方设法将自己的“意外生存”转移给他的,这是她此次前来的目的,脏不脏又有什么关系?活着就好。

夕瑶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来,看到身旁放着食物,她将食物倒在地上,拿起陶瓷砸在地上。

“我只需要活着。”夕瑶喃喃地说,她捡起碎片,划在自己脸颊上,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夕瑶觉得很痛,她流着泪,流着血,却没有停手。没有哪个女孩不爱美,而她别无选择,她毁容了,丑陋了,连那些女婢都不如,那个男人一定会嫌弃她,说不定会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不赶尽杀绝,放走她。

婢女再次来到夕瑶身旁,看到她满目疮痍的脸庞,吓得花容失色。

很快男人便来了,他依然穿着红色外袍,看到夕瑶,愤怒道,“你就这么厌恶我?”

“我不厌恶你,我只是想恶心你。”夕瑶对自己已毁的容颜毫无遮掩,她倔强地抬着头,生怕男人看不全她此刻的丑陋。

男人的目光没有闪躲,直勾勾地盯着夕瑶的脸,他只是诧异她的举动,来到这里的人,谁不想过得好一点,有的是女人对他谄媚,而这个女孩,却如此极端,并且愚蠢,愚不可及!

“今晚留下来过夜吗?”夕瑶挑衅地说道,她想了想,又说,“不对,这里没有夜晚。”

男人不语,挥袖离开。

夕瑶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她只觉得时间仿佛停止了,停了很久,久到她的短发变成了长发,并且很长,她脸上的伤已愈合,丑陋却是永久的,伤疤覆盖了她一脸。男人却依然不肯放走她,也不杀她。

夕瑶在这空白的时间里度日如年,却还在寻找机会逃离。

男人隔了很久才来到夕瑶身旁,仿佛隔了十年,他却依然年轻,他二话不说宽解夕瑶身上的衣服。

夕瑶觉得男人是疯了,他要**一个如此丑陋的女人,难道心里不会有阴影吗?

男人这是第二次睡了夕瑶,却没有第一次的粗暴。

夕瑶觉得自己很可笑,或许她早该跳进深渊,不该苟延残喘。忽然远处响起一片喧哗,往这边不断涌来。

男人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前方突然飞来四五十根粗大的铁链,男人均一一躲过。紧接着,四五十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出现,一个个踩在定格的铁链之上,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夕瑶见过这黑色斗篷,洛奇就是这样的衣着,这四五十个人正是审判者。

男人笑道,“你们的锁尸绳上,可有我的断魂灯?”

一时间,悬空的铁链上冒出无数挂钩,无数个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其下,一片血腥和恶臭。夕瑶本能地闭上眼睛,不敢直视。

领头的审判者厉声呵斥道,“虽然没有你的断魂灯,但这些人头都因你而挂!你理应受死!”

32、误入险境(三)

“是吗?我杀了这么多人?”男人有些难以置信,语气里却充斥着戏谑,仿佛在说,呵呵,是我杀的,那又如何?

“受死吧!”审判者们齐声道。

人头瞬间消失,审判者们手持锁尸绳一头,猛地砸向男人。铁链如同活跃的毒蛇,纷纷发起致命攻击,却都被男人一一躲过,他自由穿梭,动作敏捷。

“没想到正义的审判者也如此狡诈,以多欺少呢!”男人说道,语气里又是另一个意思:你们这些审判者,就这么弱,也敢找上门?

男人话音刚落,他扯下红袍,盖住两个审判者的头,他快速地抓住锁尸绳的头,转了一圈,将两名审判者缠绕在一起,他的身体瞬间笔直倒立,悬在空中,双手抓住两名审判者的头颅,随即奋力一转,他的身体跟着旋转起来,只见他手上顿时出现两个流着血的头颅。

男人倒过身,丢下两颗人头,又伸向另一名审判者,双手插进那人胸膛,猛地一掰,将人瞬间撕开。

审判者们皆放手,只见四五十条锁尸绳相互靠拢,悬于半空,瞬间连成一条,飞向男人,快速地缠上身,将他团团围住,并吞没。

两名审判者各拉住锁尸绳的一端,向两边用力拉扯,锁尸绳越缩越小,挤压着里面的人。

夕瑶看着那团锁尸绳逐渐变小,小到只有她一半人这么高。

锁尸绳在吞噬里面的人,碾碎他的骨骼,挤压他的**。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锁尸绳,等着尸渣和血水从锁尸绳的缝隙中掉落。

“嘭!”一声巨响,回音晃荡在空旷的悬崖内部,使人头疼不止。只见那锁尸绳断成无数碎片,男人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一抹狡黠而不可一世的笑容,嘲笑在场的所有人。

男人勾起一条腿,另一条腿伸得笔直,身体如空气一般灵活自如,毫无阻碍地往后漂移,他闭上眼睛,闭目养神,额前那道印纹亮起一丝血色,他忽然双臂展开,张开嘴,獠牙如弯刀,他瞪大血色眼睛,血丝爆出,脸色煞白,他怒吼一声,身后形成一股血红色的瘴气。他身体突然跃起,冲向审判者,大开杀戒,顿时鲜血横流,皮肉四溅,崖壁被无数道血液染红。

夕瑶目瞪口呆,那四五十个审判者在一瞬间都成了四分五裂的尸块,在半空中停顿了三秒,随即直直地落入深渊。男人则高悬在空中,他一身鲜血,却都是别人的血液。

夕瑶身旁吹过一阵风,将她整个人吹倒,她回过神才发现,不是风,而是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他一手掐住夕瑶的脖子,将她整个拎起。

“魂王,你不辞劳苦来我这,就是为了要一个丑女人吗?”悬在空中的男人冷笑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继而道,“你要,我亲自给你送上门便是,何必你亲自跑这一趟。”

“你杀了这么多人,今天还把我这么多审判者给杀了,一个女人来换,岂非太便宜了你?!”

“我可没杀人,我只是猎食,你不会想让我活活饿死吧?你也太搞笑了,只需你们吃饭,就不许我吃肉?”男人张了张嘴,舔了舔自己的獠牙,又说道,“魂王,你劳师动众地派出这么多审判者,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吧,一下子死了这么多跑腿狗,你还够用吗?你可别告诉我,他们来我混沌界,还不知道自己出不去的下场。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都要死,是不是被我杀死,又有何关系,总归要因我而亡。”男人说的没错,没有几个人来到混沌界还能活着出去,若能,也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魂王呵斥道,“休要狡辩!你这狡诈的恶魔!”

“呵呵,魂王竟然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了,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都是相安无事,你非要管闲事,我只能送你一程!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我!”男人说着再次露出凶相,直扑而来。

魂王一把箍住夕瑶的身体,袖衣里伸出一把短剑,扎进夕瑶胸口,逐渐深入,威胁道,“你若束手就擒,我便饶她不死,毕竟她也是无辜的,我可不像你凶残无度,自私歹毒,无情无义。”

夕瑶胸口吃疼,短剑逐渐扎进自己胸口,她仿佛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她心中冷笑,这个叫魂王的男人,亏他还是一个王,是有多愚蠢,竟然拿一个丑女人来作威胁。

夕瑶搞不懂这些打打杀杀的男人,她也不想懂,也根本不想参与,却身不由己地被卷入这荒谬的事情中,如今已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毁容之人,哪还有见日月的脸面。

男人见状并没有停止动作,依然直扑而来,一口獠牙对准了目标,他的手成爪形,指甲如倒勾,他身后一条长长的红色瘴气如影随形。

夕瑶闭上眼睛,人类世界容纳不下她,另一个世界进不去,误闯来到这里,依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是有多可悲,为何还让她活着?为何不让她快一点去死!

一阵强大的风扫过夕瑶的脸,又突然停止了,她睁开眼,看到一只手悬在她面前,长着倒刺般的指甲,手指的骨骼被拉长,干瘦可怖,布满血丝和青筋,手的后面是男人的脸庞,男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还是停止了攻击。

男人放下手,身后的瘴气开始消散,他额前的那道印纹逐渐淡去,他的獠牙缩回,眼眸里的血丝褪去,他望着夕瑶,那双桃花眼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多情和真意。

夕瑶吃了一惊,这是什么眼神?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他在看什么?他注视的人还是自己吗?分明是一个深爱之人!

魂王抽出夕瑶胸口的短剑,他丢下夕瑶,猛地刺进男人的胸膛,扎进他的心脏,魂王手腕一转,短剑一转,男人闷哼一声,魂王抽出短剑,一手伸进男人胸膛,将他的心脏整颗挖出。

夕瑶半撑着身体,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受死,最后倒在血泊里。他承受那一剑的时候丝毫没有反抗,只是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与那个秒杀四五十个审判者的恶魔判若两人。

魂王看着男人断气,才转身对夕瑶说道,“我很抱歉,利用了你,但是你的伤口并不深,没有触及到心脏,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夕瑶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的尸体,他怎么会为一个丑陋的女人束手就擒?!他是疯了不成?他是在做什么!夕瑶搞不懂这个男人,为何最后都要让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世?

魂王带夕瑶离开了混沌界,重新回到人类世界。

一个月后,夕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笑了,她的人生简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笑话!她想过杀死腹中胎儿,却又不忍心,毕竟是一条生命,还是她的骨肉,她下不了手。

十个月后,夕瑶生下了一个女婴,一点都不像那个男人,男人虽残暴邪恶,长得倒也英俊无害,女婴像夕瑶自己,十分普通,放在人群里便会淹没,无法识别,可也可爱。

又过了一个月,夕瑶穿上斗篷,盖住自己丑陋的脸,她抱起孩子,在夜黑里穿梭。

夜晚的风,寒冷刺骨,肆无忌惮地刮在夜行者的身上,夕瑶的斗篷吹得“嗦嗦”直响,寒冷灌进夕瑶的衣衫,她掖了掖孩子的衣服。

夕瑶看到一座亮着灯光的房子,她站在窗外,看到里面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十分恩爱,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男人。她吻了吻孩子的脸颊,落下两行泪水,她将孩子放在门口,把拨浪鼓放在孩子身上,转身离开。

夕瑶来到墓地,站在一座没有墓志铭和姓名的碑前,摘下斗篷,月光阴森,容颜可怖。

魂王出现在夕瑶身后,问道,“你需要什么?权利、财富还是荣耀?”

夕瑶浅浅一笑,笑容被阴霾覆盖,看不出笑意。

这块墓地是一年前魂王与夕瑶分开的地方,魂王因为夕瑶而杀死混沌界的男人,他承诺夕瑶,可以帮她实现一个愿望,等她想好了,就来这里见他。

“带我去混沌界。”

夕瑶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述说别人的事情。

魂王深感意外,他认为没有人愿意回忆那些惨痛的遭遇,她为何要白白浪费这个机会而选择重回混沌界?

“这个承诺,很难兑现吗?”夕瑶看着魂王的眼睛,问道。

“没有,但如果你去了,我是不会再把你带出来的,所以,你得死在那里。”魂王给夕瑶重新考虑的机会。

“那就去吧。”夕瑶平淡地说道。

魂王虽诧异,却还是答应了夕瑶。

夕瑶再次回来那个地方,她依然无法在悬空的铁链上如履平地,她抓着铁链,一点点往前挪,好几次差点掉进深渊,最终抵达中间悬空的平地上。

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

夕瑶躺在男人身旁,闭上了眼睛,眼角流出一颗泪水。

夕瑶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想明白,残暴的男人为何因她而束手就擒。一年前,魂王将夕瑶带回人类世界,他说男人是恶魔,混沌界之王,也是狼人。夕瑶翻阅奇闻古籍,最终才得知,狼人凶残暴虐,却重情重义,一生只爱一人,一生只认一妻。所以,即便她自毁容颜,面目丑陋,他却依然爱她,至死不渝,甘愿为她受死。魂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杀死了他。

夕瑶不知道,多年来,在她沉睡的时候,男人一直坐在她身旁凝视着她,守护着她,目光和他最后一次凝望她一样。

死去的男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白骨旁,多了他的妻子。

33、如梦初醒

夕瑶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悬崖底下,不对!她应该在悬崖内部才对!她不是躺在那个白骨旁边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并不水润,这里很干燥,阴影处的气温也很高,却没有任何伤疤,她的脸没毁!什么情况?

夕瑶摸不着头脑,她爬起身,觉得腰酸背痛,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似乎摔得不轻,她还没弄清状况,看到不远处站着十几只瘦骨嶙峋的恶狼。狼?夕瑶见过狼!她往一边跑去,又是一群狼,这场景她有印象!她遇到过!

“穿红袍的男人应该出现了吧?”夕瑶抬起头望着天空,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扑向她的饿狼。夕瑶心中暗叫不好,顺着悬崖死命往上爬。

底下的狼不停地长嚎。

夕瑶爬到高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逃过一劫,她喘着粗气。她被龙卷风甩了出去,刚才在下面昏迷了很久,还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她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夕瑶瞥见远处有一条耸立的悬崖,她努力回想,她在梦里见过,是那条悬崖平路!为什么和她梦里一样的?她好奇地朝那个方向攀爬而去。

果然,和梦里一模一样,一样的平路,一样的岩石,一样的石门!就是没有那个红袍男人。

夕瑶走到里面,“哄”的一声,火把突然自己燃了起来,吓了夕瑶一大跳。借着火光,夕瑶看见一样的场景,血红色的晶石。她沿着岩石路一路往前,最终来到一块空旷的地方,中间悬着一大块岩石,由上百根粗铁链相连接,岩石面上平坦无奇,上面躺着两具白骨,一具轮廓大一些,一具娇小一些。

这里的一切都让夕瑶感到无比熟悉,仿佛不久前她还抓着铁链爬了过去。

就在夕瑶感到疑惑的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是拨浪鼓的声音,她顺着声音往前走,钻进狭窄的通道,一路往前。

又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却是一块结实的平地,平地上隆起无数个黑色块状物,足足有一米多高。远处长着一棵树,血玉树,上面的纹路都一清二楚。树上长着一颗鲜红的果实,拨浪鼓的声音正是来自果实内部。

夕瑶走上前,站在果实下面,觉得很奇怪。

突然,果实表皮凸起一块,划过,紧接着又是两处地方凸起,又在表皮上划过,就像胎动现象,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玩耍,急着想出来。

“呜呜呜……”

果实里响起婴儿的哭声,夕瑶往后退了两步,太诡异了。

“啪嗒”一声,果实落地。

夕瑶躲在一块隆起的岩石后面,探头望去,只见一只小手冲破果皮,五根小手指还动了动,捏成一个小拳头,紧接着又伸出一只小胳膊,慢慢地挣脱果皮,一个还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婴儿,是一个粉嫩嫩的小婴儿!

就在同一时间,平地上隆起的岩石如破壳一般,发出“咔嚓”声,夕瑶又往后退了几步。

岩石破裂,碎石滚落,里面钻出狼,不对!是尸狼!瘦骨嶙峋,骨骼外翻,皮肉腐烂,眼睛亮着诡异的光芒,龇牙咧嘴,凶恶无比。

尸狼均从碎石中走出,一群尸狼,成百上千只,朝夕瑶靠近。

小婴儿“咯咯”笑着,手里拿着拨浪鼓,却不会玩,偶尔会碰巧发出一点声音。

夕瑶听到小婴儿的笑声,转头望去,那小家伙白花花的屁股上有一块胎记,夕瑶一惊,和她屁股上的一模一样。

什么情况?这个小婴儿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裹在果子里、挂在血玉树上?那个梦又是什么情况?还有这些尸狼!夕瑶要疯了,她一头雾水。

数不胜数的尸狼忽然朝夕瑶扑来,咧着腐烂的嘴,獠牙却十分锋利。

那小婴儿化成一缕血红色的瘴气,一股脑地灌入夕瑶体内,她只觉得身体无比滚烫,比外面的烈日还有灼热,燃烧着她每一寸肌肤。

“啊!”

夕瑶觉得十分难受,身体仿佛要爆裂,里面翻滚着一团火焰,她难以自控,煎熬痛苦。

与此同时,那群尸狼留在原地,停止了攻击,仿佛在等候差遣。

那团瘴气正是男人身上的血色瘴气。男人死后,瘴气寄存在血玉树上,结成了血玉果实,幻化成形,它一直在此等候男人唯一的血脉,它新的主人,重新唤起男人遗留下来的强大力量。

夕瑶做的不是梦,而是一段记忆,血色瘴气留存下来的记忆。

记忆里的夕瑶不是夕瑶,而是夕瑶的母亲。她误闯进混沌界,偶遇男人,她心有所属,却被男人强行霸占……

夕瑶不属于人类世界,那个所谓的母亲也不是她真正的母亲,所以她对夕瑶没有什么爱,加上她丈夫死后,改嫁新人,她更在乎自己的幸福,而非一个养女。

此刻,夕瑶无法承受体内强大的力量,那来自她亲生父亲的力量,她支撑不住身体,坐在地上,胸口发闷难受,喘不过气,快要窒息。

夕瑶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手心,那被红沙烫去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以及她身上的所有细小伤口都在快速自愈。

尸狼均抬起头,长啸一声,声音回荡在悬崖内部。

夕瑶不自觉地跟着嚎叫,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却摸到两颗小獠牙,她竟然长出了獠牙!夕瑶难以置信!

“我变成了恶魔?我怎么会变成恶魔?我变异了?感染了?为什么…是你刚才咬了我吗?”夕瑶指着最前面的一只尸狼质问道。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夕瑶无法理解,她爬起身,想要找答案,脚底却离开了地面,她的身体竟然可以悬空!她一惊,身体一晃,摔倒在地。

夕瑶满肚子的疑惑,她走到外面,身后跟着无数尸狼。男人活着的时候,这些狼也活着;男人死了,这些狼咬死了所有俘虏,随后也跟着殉葬。血色瘴气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使这些守卫者重新复活,成为尸狼,却无法唤醒男人。

夕瑶重新回到那个空间,她站在边缘,望着远处悬空的平地,她憋住一口气,闭上眼睛,伸出脚,接着又是一只脚,她并没有感觉到坠落,她成功了,悬在空中。

夕瑶开始适应自己的身体,顺利来到岩石上,她坐在地上,注视着两具白骨。尸狼围在悬崖边缘,望着中间的夕瑶,它们新的主人。

夕瑶冷静下来,将所有事情都连冠起来,那个“夕瑶”生的女婴才是真正的夕瑶,才是她自己,她身体出现异样,和他一样,那是因为他是她的父亲。

夕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很沉重,她躺下,贴在地上,看着已变成白骨的父母,夕瑶想,他们最终还是相爱的吧!

夕瑶不知不觉睡去,她以为自己会在梦里见到父母,他们一家三口会重逢,然而却没有,夕瑶做不出任何梦。

夕瑶爬起身,轻点平地,身体腾空而起,随即稳稳地踩到远处的悬崖边缘,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父母的白骨,走了出去。

夕瑶对身后的尸狼说道,“不用跟着我,留下来继续守护他们,希望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们了。”

夕瑶走出石门,混沌界已经困不住她了吧,可她该如何出去?

夕瑶自言自语,“父亲是混沌界的王,那么,如果我是这里的主人,出口……我会设在那!”

夕瑶踮起脚跟,脚尖逐渐离地,身体朝那恒古不变的太阳飞去,她不再觉得这个烈日灼心,她的身体已经可以承受这种高温。

出口果然在烈日内。换成别人,别说靠近会被烧成灰烬,就连抬头仰望都会烧灼眼睛。

夕瑶穿过烈日,出了混沌界,重新回到那条小路,小路上依然下着鹅毛大雪,但她不再觉得寒冷。

小路前方出现一个身影,穿着雪白的袍服,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

夕瑶站在原地,看着来者。

那人逐渐靠近,银发飘逸,如画中之人。

还想诱骗我?夕瑶冷笑一声,她起身,朝他伸出手,指甲从肉里迅速长出,成倒钩形,她张开小嘴,獠牙在张嘴的瞬间变长,她的小獠牙还没嗜过血、吃过肉呢!

夕瑶一把掐住汎尘的脖子,她的身体由于惯性依然往前移动,汎尘的身体也往后移动,他的袍服和银发往前飘逸,雪地上划过两条平行的足迹。

夕瑶的身体横在半空中,她的手还掐在汎尘的脖颈处,大雪还在飘,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好奇地望着她。

夕瑶从汎尘蔚蓝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短发随风飘扬,一双血红色的眼眸,如燃烧的火球,煞白的脸,两颗獠牙肆无忌惮地张扬。

“夕瑶,你怎么了?”吉宝走上前,雪地里出现一双小脚印。

夕瑶听出是吉宝的声音,吉宝怎么也在这?诱精怎么看得到透明人?诱精怎么会知道吉宝的存在并把吉宝幻化出来?难道……吉宝是真实的?那么,汎尘……

夕瑶意识过来,这一次的汎尘不是诱精幻化出来的人,而是真人。她冷静下来,身体慢慢下沉,重新站到地面上,她的獠牙收回,脸色恢复,眼眸回到和她母亲一样的颜色,她的手从汎尘脖子处滑落,光滑如玉。

34、琉璃阁血案(一)

夕瑶低垂着头,她刚才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样子,丑陋的模样,全部都显露出来,在他面前,一览无余,这可如何是好?

在汎尘的记忆中,除去梦境里的场景外,他这是第二次见到夕瑶,两次之间,差别很大,第一次她只是一个人类;这一次,她分明不是一个普通人。

汎尘并不喜欢多管闲事,事实上,他已经参与了,否则他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在琉璃阁失控吻了木芷凝,却想起梦境里的夕瑶,以至于他不得不多在意她一些。他再次翻看了夕瑶的梦境,却是一片空白。夕瑶在混沌界做的任何梦,汎尘都看不到,因为混沌界是个特例。

汎尘看了夕瑶未来一天的梦境,就是她离开混沌界后第一天做的梦,梦里有白茫茫的大雪,有撑着白色油纸伞的汎尘,从远处走近她。

夕瑶在这里偶遇汎尘,原本是不存在的事情,这只不过是她自己期待的场景。能实现的也只有在她梦境里。而汎尘恰巧看了她这一天的梦境,他忍不住想替她圆一次梦,按照她期待的方式和场景现身。但夕瑶变成另一个模样的场景,是汎尘不知道的,也是在梦境里没有看见的。或许改变历史是有悖常理的,多少会生出一些变数。

汎尘和夏夕澈虽然是不同阶段的人,有着不同的经历,但是毕竟是同一个人。汎尘从夕瑶的梦里了解了她和夏夕澈的经历,却无法彻底感同身受,但是冥冥之中有着某种联系,使他无法放任不管。

汎尘将伞放在夕瑶手里,她的手很暖,他转身向前走,伸出手,吉宝将面具放在汎尘手上,他戴上了面具。

夕瑶碰到汎尘的手,他的手很冰冷,她捏紧伞柄,跟在他身后,她也觉得幸福。

吉宝习惯了汎尘话少,但是夕瑶也不说话,还是让吉宝的喉咙有点痒痒,他肚子里翻滚着无数问题,为什么夕瑶会出现在这?夕瑶明明是普通人类,为什么会变成另一个模样?为什么……吉宝咬着牙,强忍好奇心。

雪停了,说明路走完了,夕瑶仰起头,脸上有些遗憾,她第一次离得汎尘这么近,虽然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

远处的小麦田里站着洛奇,洛奇看到带着面具的银发少年,他知道那是汎尘。汎尘从洛奇面前走过,却没有多看他一眼。

临时通道一次只能进一人,从人类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只能进一人,但是另一个世界去人类世界却无所谓,只要临时通道还开着,他们随时都可以去往人类世界,所以汎尘才能接到夕瑶。

洛奇看到夕瑶,问道,“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逃跑了。”

夕瑶一心只想跟着汎尘,并不想理会洛奇。

“我在跟你说话呢!”洛奇不满夕瑶的态度,吼道。第一次,夕瑶对他说话不客气,不尊重他的职业和身份,他就放出锁尸绳上的人头吓唬她、教训她,这一次,她刚遇见汎尘就又不搭理、不尊重他,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

夕瑶转身,瞬间移到洛奇跟前,掐住他的脖子,倒刺般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肤,她冷冷地说,“别烦我。”

洛奇一怔,如此强大的杀气,她还是之前那个被死人头吓哭的女孩吗?

夕瑶现在讨厌审判者,但还是给他一次机会,给他一次警告,下一次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她松开走,继续往前走。

吉宝边走边仰着脑袋问,“夕瑶,你连审判者都敢威胁?你太酷了!”吉宝早就看不惯那些整天把死人头挂在身上的审判者,只是他们身份特殊,也不敢去得罪,吉宝还很担心自己主人被他们盯上,所以千方百计阻止汎尘不杀王倩倩,吉宝想到这,很疑惑,审判者竟然还没找上门,为什么?难道王倩倩不是汎尘杀的?

夕瑶已经变了,她不再是之前那个她了,唯独不变的是对汎尘的感觉,或许她遗传了她的父亲,只认准一个,只爱一人。那么对崔哲楠根本就不是爱,难怪对方背叛她的时候,她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愤怒和报复心。

吉宝拉住夕瑶的手,小声地说,“木芷凝回来了,她竟然没死!”

“我记得这个名字,她是汎尘曾经的恋人,不对……没有‘曾经’,一直都是,或许我不该跟你们一起走,我会给他造成困扰……”夕瑶很失落。

“不要!夕瑶你别走!”吉宝使劲拉扯夕瑶,让她蹲下身,他在她耳边说,“汎尘是在意你的,否则他去接你的时候也不会特地摘掉面具,他最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容颜,除了很熟悉的人。”

“接我?面具?”夕瑶抬头看向走远的汎尘,熟悉的人,那么,他们并不是遥远的距离,夕瑶之前只看到汎尘表面给她的冷漠和距离感,被吉宝定义成熟悉和在意的人,使她心头暖了一下。

汎尘的确保留了夕瑶梦境里的场景,见面的时候还特地摘了面具,直面她,他也没有抹去她梦境里的他,他允许她记得他的容颜。

“总之,你相信我,你还有机会,我吉宝绝对支持你!”吉宝不喜欢自己的主人和木芷凝在一起。

汎尘刚跨进琉璃阁的大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汎尘,你小子可多日没来了,某人甚是想念你呢!”亚特瞬间挡住汎尘的去路,看到汎尘身后的新人面孔,饶有兴趣地走到夕瑶跟前,说道,“特地带个人类回来孝敬我?我可很久没有吸到人血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亚特见到人类,两眼放光,朝夕瑶的脖子美滋滋地埋下头。

夕瑶还没听懂这个妖娆男子的话,只听见“哄”的一声,亚特披肩的长发燃了起来。

“汎尘,你疯了吗!”话音未落,亚特已不见。

汎尘指尖的蓝火逐渐熄灭,他若无其事地跟随领路女子走去。

一直站在汎尘身后的夕瑶,并没有目睹这一幕,亚特动作又快,夕瑶只觉得他十分怪异,自导自演,像个疯子。

“姑娘这边请。”一个长裙女子推开一扇房门,对夕瑶说道,示意她可入住这间屋子。

夕瑶却呆呆地看着长廊,汎尘逐渐走远,直到跨进一扇房门。

“他住那吗?”夕瑶问女子,女子不答。

吉宝“呵呵”笑了两声,却不是真笑,似乎对什么很不满意,又不能表达,只能干笑两声发泄下不满的情绪。

“吉宝?你怎么还在这?”夕瑶觉得汎尘是吉宝的主人,吉宝应该如影随形才是。

“那是木芷凝的房间。”吉宝说完,又“呵呵”假笑了一声,他仿佛真的很不喜欢木芷凝。

“哦,是吗?”夕瑶自言自语,失落地进了屋,她想,她不该要求太多的,他没有赶她走,已经很好了。

汎尘进门,看到木芷凝正要跟他说话,他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声张,他依靠在门槛上,看着屋里愤愤不平的亚特。

亚特一副狼狈,上半身湿透,水滴从他长发上低落,他坐在玉桌边,一副委屈的模样,对着木芷凝抱怨道,“汎尘带了个陌生女人回来,还极其偏袒于她,对我下了如此重手,差点把我头发都烧光了,我是有身份的人,他竟敢这么对我。我好心帮他看管琉璃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这忘恩负义的家伙,等会他来了,你替我告诉他,我要跟他绝交!”

“陌生女人?”木芷凝问道。

“对!从来没见过。”亚特喝了一口闷酒。

木芷凝望着门口的汎尘,淡淡愁眉,如水波荡漾,问道,“她是谁?”

“鬼知道!”亚特回道,看到木芷凝并没有在看自己,他顺着她望去的方向转过身,喃喃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身后跟着一个审判者,你若那时吸干了她,岂不是自找麻烦?”汎尘这才进了屋,没有回答木芷凝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夕瑶到底是什么人。

木芷凝见汎尘不愿说,便也不强求,她揭开珠帘,走进内室,婀娜多姿,席地而坐,低眉抚琴,指如青葱,手似玉笋。

亚特“哦”了一声,显然没了刚才的不满之意,又问道,“那你打算让她住在琉璃阁?”

“如果换成一个绝世美女,想必你就不会有这么多异议了。”

“知我者,汎尘也。”亚特笑道。

玉桌上美酒佳肴,香薰袅袅,琴声悠悠,帘内伊人。

汎尘漫不经心地转动玉杯,无心饮酒。

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出现在门外,禀报道:“亚特大人,阁内出事了。”

“何人敢在琉璃阁闹事?”亚特放下酒杯,他倒是好奇,能有什么事?

琉璃阁分为东南西北四条长廊,长廊两侧各设数百雅间,内设中庭,四处拐角为大厅,与长廊分离,为单独间。其中以东为贵,以北为偏。

汎尘看着眼前的场景,立刻挡住木芷凝的眼眸。

琉璃阁本是文雅之地,文人骚客都喜欢来此消遣,借机施展魅力,此刻东侧大厅却尸块遍地,分不清男女,血腥无比。

35、琉璃阁血案(二)

“谁干的?!”亚特厉声吼道。

站在现场的几名男人低声回道,“目前还不清楚。”

阁内人口众多,来往之人不在少数,凶手也不可能在自己脸上写着“坏人”两字。

“这是要拆台啊!好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亚特愤怒道。

大厅不如雅间,但东侧大厅的来客也不是泛泛之辈,关键还死了这么多人,事态严重,掩饰不过,定会闹得满城风雨,汎尘问道,“死了这么多人,难道没有任何动静?”

一人回道:“厅内本是歌舞升平,却忽然鸦雀无声,前来一看,便已如此。”

亚特问道:“事隔多久?”

“发现到禀报,前后不足一分钟。”

“凶手定在阁内,召集所有人,给我彻底搜查!”亚特说完便迅速离开。

汎尘示意木芷凝回房后,停留在大厅内,查看现场,所有尸块均不成形,看不出破绽,看不出凶器,又听不到任何声响,在悄无声息间杀死这么多人,并且撕裂尸体,动作如此之快,看来非等闲之辈。汎尘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吸血鬼,但是亚特就是纯种吸血鬼,没人敢来此闹事。还有谁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这么多人?

选择东厅作案,作案前肯定隐藏在附近,那么凶手很可能在东侧长廊的雅间内,那里的人也正是地位较高,能力较强者,最有可能做好常人做不好的事。汎尘离开东厅,前往东边长廊,正巧半路遇到行色匆匆的夕瑶。

“所有雅间我都查看过了,没有可疑之人,唯独发现一间……没有人。”亚特动作迅速,闪移到夕瑶跟前,冷眼盯着她,又说道,“琉璃阁从未发生过这类事件,偏偏你来了,就发生了……你不是人类,对吗?”

亚特此刻的气势,可谓咄咄逼人。

夕瑶被亚特逼退几步,靠在精雕细琢的墙壁上,她看到汎尘同样质疑的目光,说道,“我不是人类,但我没有杀人!”

“没人说杀人。”汎尘看着夕瑶,淡淡地说道。

亚特冷笑一声,说,“我可没说事件是指杀人事件,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你就是肇事者?”

“我没有!我不可能一下子撕碎那么多人!”

亚特的俊脸贴近夕瑶,质问道,“呵呵,我也没说死的人是几个,更没说是怎么个死法,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夕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看着汎尘,希望他能相信她。

亚特讽刺道,“你看他做什么?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颠倒是非,是花容月貌、娉婷袅娜,还是风华绝代?”

夕瑶咬了咬唇,亚特这话略伤人,在暗指她姿色平平。

“亚特,派人把东厅清理下,查一查死的人都是什么人,在家属找上门前先行处理。”汎尘最后看了夕瑶一眼,目光里第一次没有寒冷,唯独是质疑。

“你们几个,给我盯着她!”亚特冷哼一声,对旁边的守卫说道。

午夜时分,亚特坐在中庭的石凳上,石桌上平铺一张宣纸,纸上写着六十一人的名字,他根据尸体唯一没有被分解的人头来辨别,说道,“其中二十六人为我阁内女子,其余三十五位皆在各地小有名气,此事颇为险峻,若以身份压人,视为不妥,只能将凶手推出,但必然还会影响到琉璃阁的名声。”

汎尘将酒杯玩弄于指尖,第一次露出愁眉之色。

“那个女人是谁,你可清楚她的底细?”亚特问道。

汎尘摇了摇头,他并不清楚夕瑶真实身份,只是感觉似曾相识,原本只以为她是个普通的人类。汎尘放下酒杯,站起身,在月光下抬起左手,虎口图纹快速游走,中庭内瞬间出现无数人影,今日所有来过琉璃阁的人,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没有一个可疑之人。

汎尘忽然睁开眼,他发现这些人影里面,少了一个人,少了夕瑶。他一挥长袖,众人影消散。

汎尘针对夕瑶一人,却依然没有看见她。

“怎么?”亚特问道。

“我看不见她。”

亚特知道汎尘所指之人,说道,“莫非她做贼心虚,心事重重,还未入眠?”

“不是,”汎尘看着手背上的图纹,它一直在游动,说明对方正在做梦,并且很活跃,他却看不见,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那疑惑之眉逐渐散开,淡淡道,“她是在反抗。”

“反抗?她如何知道有人在看她的梦境?你告诉她的?”

“没有。”

“吉宝,是不是你出卖自己的主人,偷偷告诉别人的?”亚特对着空气问道。

“没有!我从来没有说过,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我发誓!”吉宝连忙解释道。

亚特疑惑道,“不该啊!知道这件事的,这世界除了我们在场的三个人,就是汎尘你的父亲,没有第五个人了,她是如何得知的?她竟然能反抗,够可以的,不容小觑,有点本事,这样看来,能瞬间杀死那么多人的本事也是有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吉宝犹豫了很久,支支吾吾地插嘴道,“没人……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夕瑶干的,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不会做出如此残暴的事,更何况,那些人都跟她非亲非故的,她为何要杀死他们?”

“也许是本能。”汎尘想起雪地里的一幕,她身上的杀气可不是一般的重。

“哼,不是她做的,她为何反抗?还不是怕在自己没意识的情况下让人知道她不堪的秘密!”亚特对夕瑶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

汎尘收回手,他昨天还看了夕瑶的梦境,今天却不能,恰好今天又发生这件事,不是欲盖弥彰吗?汎尘还怀疑,夕瑶很可能已经知道是他在看她的梦境,否则时间上怎么会如此巧合?

“汎尘,你向来不做闲事,偏偏这次,带了这么一个人回来,闹出这等丑事。”亚特起身,继而道,“我这就把她抓来!也给她来个碎尸万段!以儆效尤,否则别人还以为我琉璃阁是吃素的。”

“还是再等等吧,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了,不差多等一天。”汎尘虽然怀疑夕瑶,种种迹象都指向她,但是他心里却不希望是她,希望能等到直接线索,证明凶手不是她。

“汎尘,我是不知道你跟那来路不明的女人是何关系,事到临头还如此袒护于她,你别忘了你还有个木芷凝!你不会是瞎了,看上那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吧?”亚特见汎尘的偏袒似乎有些过头了,不得不提醒道。

吉宝见亚特对汎尘出言不逊,第一次顶撞亚特,说道,“亚特大人,这琉璃阁虽然一直由你掌管,所有人都以为你是这儿的主人,但你别忘了,真正的阁主是我家主人!”

“呵呵,吉宝,你以为我稀罕当这里的管家?!”亚特笑道,仿佛在讲一个笑话,把他自己都逗笑了,他堂堂纯种吸血鬼,整日泡在这琉璃阁里无所事事,若不是因为木芷凝,他才不愿多待一天。

吉宝答不上话。

“汎尘,若到明日亥时,你还不动手,我便替你出手,到时候,她会死得更惨。”亚特冷冷道,挥袖离开。血洗东厅,对于亚特来说,虽然严重,但不至于使他与多年好友汎尘翻脸,他生气的是汎尘的态度,对那个陌生女人暧昧不清的关系,若不是木芷凝唯独钟情于汎尘,亚特也不至于甘心当个“管家”。与其说,汎尘到琉璃阁是为了等失踪的木芷凝,倒不如说,一直守在琉璃阁的亚特在等她。

任何人都可以进琉璃阁,唯独审判者不允许。洛奇不见夕瑶出来,一直在外徘徊。

“洛奇?你怎么在这?”另一名审判者匆匆赶来,正是因为琉璃阁东厅之事,他的锁尸绳上瞬间出现六十一个人头。

“武氘师兄,里面出事了?”

“正是,而且是大事。”

“我这血迹都没干,尸体还热乎着,这么快就引来了苍蝇,是我这尸体太香,还是你们审判者鼻子太灵?”亚特不知何时站在围墙之上,居高临下下看着门外的洛奇和武氘。

“原来是亚特大人,多有叨扰,早有听闻,大名鼎鼎的纯种吸血鬼窝在女人阁里,我还以为是无聊传闻呢!”武氘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十分欠扁。

“你这大半夜来,就是为了跟我寒暄不成?哼,”亚特飞身而下,一个机灵便把武氘一脚踹飞,他飘然落地,整个过程不足一秒,就在说话之间,只听见他后面半句话,“……你也配?”

武氘吐了一口血沫,爬起身,说道,“亚特大人为何要为难我,我也是秉公办事。”

“我并没有阻止你秉公,也没阻止你办事,我只是不允许臭苍蝇进我的‘女人阁’。”亚特将最后三个字加重了语气,拉长了语调,他的身体如箭般朝远处的武氘飞去,一手掰断武氘的脖子,只听见“咔嚓”一声,亚特却没有埋下头去吸他的血,他嫌弃了“啧啧”了两声,松开武氘的身体。

“你!”洛奇连忙上前,扶起武氘,他却已断了气息,“武氘师兄?武氘师兄?”

“别叫了,他已经死了。”

亚特替武氘回答道。

洛奇愤怒地瞪着若无其事的亚特,难以置信,他竟没有丝毫顾念就直接杀死了审判者,他不怕审判者?

“你这么看着我,是对我不满意吗?我可以顺带也送你上路。”亚特不屑地瞥了一眼洛奇,亚特并不是真的怕审判者,他只是怕他们像苍蝇一样缠着他、烦他。

还是见习生的洛奇对很多事和很多人都并不熟悉,他抱起武氘的尸身离开。

36、琉璃阁血案(三)

洛奇带着武氘的尸体回到黑暗帝国,对着一个白眉老者说道,“师傅,这世界上还有对审判者毫不尊重的人?”

老者的手拂过武氘来不及惊恐便死去的眼睛,老者泰然。

“师傅!您倒是说句话啊!”

“能说什么?”

“至少您应该问一下,是谁杀死了武氘师兄。”

老者从腰间抽出锁尸绳,原来武氘的断魂灯已熄灭,他今日注定会死。

洛奇一怔,看着武氘的尸体,想了一会,问道,“就算今日是武氘师兄的死期,但他是被人杀死的,难道就这么袖手旁观?我们是审判者!是我们审判他们,而不是让他们来杀戮的!”

老者理解洛奇年轻气盛,很多事他还不懂,老者摇了摇头,不再多语。

“师傅,您不管这事,那我只能去找能管事的人了。”

“站住!”老者将拐杖在地上一顿,抽出锁尸绳,飞向洛奇,锁尸绳一头将他牢牢缠住,老者一拉,洛奇的身体被腾空拎起,摔倒老者脚边,老者说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断魂灯灭,人死;断魂灯不灭,人不死,那杀武氘之人,断魂灯可有熄灭?”

“我管它熄没熄灭,照灭了它不可!活着也把它弄成死的!”

“违背常理,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什么?”洛奇抖了抖身体,身上的铁链还紧紧缠着他的身体,洛奇只听出老者一半的意识,只认为老者言下之意是有人开了先河,急切地问道,“这么说,是有先例了?灯灭人死的规则是可以人为打破的,是吗?”洛奇眼里闪过迫不及待的渴望,如果可以,那么他们审判者就是死神了,天下无敌,想要谁死就能让谁死,毕竟他们是掌管断魂灯之人。

老者松开洛奇,那双老眼有些迷离,回忆道,“我们审判者已不如从前,是有原因的。早前,混沌界的邪气和污气滋养了一个恶魔,狼人冥棂,残忍暴虐,狡猾奸诈,残杀无数无辜之人,上千年都逍遥法外。天不收他,纵容恶行,他的断魂灯如永世之灯,不曾暗淡分毫,始终如烈日般明亮,而且有一个怪异的现象,他杀的人越多,嗜的血越多,他的断魂灯就越亮。一条锁尸绳上,便是上万个人头,冥棂造的孽,何止千万?魂王忍无可忍,亲自率领众多审判者前往混沌界,与冥棂决一死战。”

“然后呢?冥棂死了?”洛奇催促道。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场混沌之战,四十九名审判者不幸丧命,严重影响黑暗审判的日常运作,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瘫痪状态,很多位置无故空缺,无人管辖,也是那时开始,审判者的威望大不如前。”

四十九个,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洛奇好奇道,“那冥棂就这么厉害?”

“何止厉害,连魂王都敬他三分。那场恶战得以平息,也都因魂王智取。但是冥棂的断魂灯不是自己熄灭的,而是魂王亲手摧毁的。哎……天意难为啊!”老者感慨一声,又道,“违背天意,要受到血的代价,魂王不久后便身患疾病,一蹶不振,时隔多年,如今才见好转,你这样鲁莽地去面见魂王,又有何用?只会添乱。”

洛奇瞪大眼睛,“事态竟如此严重?!”

“何止如此,你还年轻,你不懂。众人表面上依然畏惧审判,但魂王不如从前,这是不争的事实,也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一些自命不凡又有一定地位和本事的人开始轻视审判者的这个职业,甚至有人觊觎黑暗帝国,早已策划多年,找机会吞并,如今我们是四面楚歌。”

洛奇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处境如此不堪,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莫慌张,黑暗帝国之所以可以立万年,必然是有原因的。这种困境不会再持续很久,很快就会结束,在不久之日重振雄威,再无人敢轻视和觊觎,如今只需要等待,耐心等待……”老者说到这里,两眼燃起光芒。

“可是武氘师兄就这样白白丧命吗?”

“这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目前,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别的事情,自会有人操持,你们每一个审判者,只需要记住自己的使命,做好自己的事。”

“那琉璃阁的六十一条人命呢?任由那个嚣张的亚特继续得意?”

“魂王已经派了魁拔前去,你若存心要帮忙,便去助他一臂之力,听候魁拔差遣,自然会有你可学习的东西,早日摆脱见习生的身份,他日你转为正式审判者,必然与现在的审判者不一样,你会有更多的权利和力量。”老者说着便拄着拐杖离开。

“是,师傅,徒儿受教。”洛奇恭送老者远去。

“因果循环,皆有天命,血债血偿,视死如归……饥饿的獠牙,渴望的血眼,觉醒的恶魔,何以囚禁于此,受人监视?”

夕瑶从梦中惊醒,她用力晃着头,却甩不掉梦里血腥的场景,以及脑海里的声音。

“父亲?”夕瑶脱口而出,是她死去的父亲的遗愿还是她对父亲的思念?

没有回应。

夕瑶爬下床,打开门,却被壮汉堵住,距离亥时还有一个时辰,亚特吩咐,不允许这个女人离开房间半步。

“我不是犯人,你们不能这样关押我。”

“是不是,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有结论。”

“是让我坐以待毙吗?难道我不能去找证明我不是凶手的证据吗?”

“是找证据还是想逃跑?”

“我说了……”夕瑶此言一出,瞬间掐住两名壮汉的脖子,将两张涨得猪肝红的脸扯近自己的视线,说道,“我不是犯人!”

夕瑶推开壮汉,顾自走向长廊。

两名壮汉被夕瑶瞬间的邪气怔住,面面相觑,她若是犯人,血洗东厅之人,必然有杀死他们的能力;她若不是犯人,从刚才那一幕来看,她也有杀死他们的能力。两人连忙爬起身,跑去禀告亚特。

夕瑶路过一扇门,是之前汎尘跨进的门,也是木芷凝的卧室。夕瑶情不自禁地驻足于门外,想看看里面的场景,更想看看真人木芷凝,她到底有多美。

“这位姑娘,你进不得。”席地而坐的女子提醒道。

“那木芷凝是雪做的不成?如此娇贵、看不得?难不成瞧上一眼会融化不成?”夕瑶觉得奇怪,看一下会被人要去一块肉或夺去一点美吗?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公主生性善良,又体态娇弱,与姑娘这样的女侠断然是截然不同的。”

说着无意,听者有意。夕瑶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似乎话里有话。夕瑶觉得这里的人真是奇怪,一个个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她,她就是皮糙肉粗为下等人,那木芷凝就是仙女下凡为上等人,可真是好笑。夕瑶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叫亚特的妖娆男子,心里更是不爽,他说话最难听,处处针对她,看她哪里都不舒坦,仿佛是他眼中刺一般。

行吧,看不看都无所谓,反正与她夕瑶没有任何关系,看了她也不能怎么样,总不至于看一眼自己就能变成木芷凝,然后可以替代汎尘心目中的恋人地位,这才搞笑了,夕瑶拍了拍屁股便走人。

是哦!还有汎尘!夕瑶想到汎尘,他还误会自己呢,她得赶紧做些什么,消除误会,她快步离去,消失在长廊尽头。

“哐当”一声,窗子被风吹开,磕到墙壁上。

夕瑶闻声上前,一扇门开着,窗户还在小频率地撞墙,风很大,吹起夕瑶的裙摆。

“姑娘!你怎么了?”

夕瑶见一地的血液和不知名的块状物,连忙上前,扶起血泊里的美少女。

少女睫毛微微颤抖,长眉紧锁,十分痛苦,却睁不开眼,脖颈处有两颗獠牙印,正流着涓涓的血。

夕瑶看着窗户在风中摇晃,想必凶手是听见有人来了便跳窗逃跑了,这地上的块状物应该就是原本席地而坐的女子,原来凶手是这样作案的,难怪走廊上的人都没有发现。夕瑶连忙放下少女,爬上窗户,去追凶手。

夕瑶穿过郁郁葱葱的植物,拨开一层层厚重宽大的叶子,时间这么短,凶手跑得一定不会很远,夕瑶想到这,加快了步伐。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汎尘,他难得没有赶走她,她落脚还不到几个时辰,就出了东厅血案,所有矛头都指向她,使她百口莫辩,如果真的是她杀的,那也一定是无知觉的行为,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一张铁网从天而降,砸断了植物粗壮的茎叶,压断了花卉,一并盖住夕瑶。

“妖女,还不束手就擒!”屋顶上响起亚特的声音。

“为什么抓我?凶手在前面!”夕瑶喊道。

亚特从屋顶跳下,说道,“人赃并获,休要狡辩!”

夕瑶拨开混乱的植物叶子,看到亚特正怒视着她,一副要活吞了她的模样,她被铁网压得喘不过气,仍然提着嗓子解释道,“我是跟着凶手追来的,你们抓错人了,得赶紧去追真正的凶手!”

亚特使了个眼神,几个壮汉上前,将夕瑶连带着铁网一并扛起,穿过中庭,路过北侧长廊。

37、结束罪恶(一)

夕瑶看见行走在长廊上的汎尘,正抱着一个女子,正是夕瑶在屋内看见的美少女,她一身鲜血,脖子上绑着一根白色缎子,躺在汎尘怀里,汎尘的衣袖断了一截,想必就是少女脖子上的缎子,夕瑶问道,“她……她是木芷凝?”

“妖女,你还要装吗?”亚特冷冷道,手一挥,壮汉们将裹着铁网的夕瑶毫不留情地丢到地上。

夕瑶面朝下,额前摔出了血,浑身疼,“我没装,我说的都是事实!凶手不是我!”

“凶手不是你还能是谁?只有你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你说真凶逃跑了,为什么染在植物茎叶上的血迹只有你走过的路有,别的地方都没有?”

“不可能,凶手只可能从窗口逃走,否则长廊上的女子都会看见的,我的判断不会出错的……”

“明明是你把木芷凝诱骗出去,带到偏僻的北侧长廊,并趁机伤害她。”

“我没有!我之前还站在她的房门前,想见一见她长什么模样,但是被她门口的女子拦住了,你不信的话,可以找她来与我对质。”夕瑶透过铁网眼巴巴地望着停在原地的汎尘。

亚特接过一个壮汉手上的人头,丢向夕瑶,“你自己看!”

夕瑶不明白亚特的意思,她朝那死人头望去,睁着惊恐的眼睛,那人正是木芷凝门前的女子!夕瑶听到声音进门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血泊里的美少女以及满地的块状物,的确没有去看滚在墙角处的人头。这女子怎么会死呢?不久前才跟她说话来着,还暗讽夕瑶和木芷凝是两类人。

“没有,我真的没有杀她……”

亚特一脸铁青,继续质问道,“难不成你还想狡辩,说木芷凝自己走出去,自己把身边的丫鬟撕裂,自己扯下头颅咬了自己的脖子?”

“你不该动她的。”汎尘冰冷地说道,抱着木芷凝从夕瑶跟前走过。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没有……我都没有见过她,怎么可能会杀她……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夕瑶朝着汎尘的身影,哭着喊道。

“你这妖女,露出你的真面目吧!这是你最后一次以真面目示人了,可别怪众人记不住你这张再平凡不过的脸。”亚特的手指嵌进铁网,拖着夕瑶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夕瑶绝望地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夕瑶被拖出了长廊,拖出了琉璃阁的大门,拖过台阶,拖过青石板路,她一直以跪坐的姿势困在铁网内,无法动弹,小腿和膝盖磨得血肉模糊,身体上的伤怎比得过心里受的伤,没有任何一个好心人告诉她,有时候,爱一个人过于沉默和卑微,就是世界上最残忍、最恐怖的毒药,一旦中毒,没有解药,所以清醒的时候应该趁早结束和了断。

一路上,无数双眼睛聚集在铁网里的夕瑶,他们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但是都知道,那一定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没有任何人投来怜悯的目光。

各路人马齐聚百年刑场,这里已经有一百年没有沾过血,今日的刑场上站满了人,一个个哀怨而愤怒的人。

“亚特大人,感谢您如约而至,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一个身着精美华服的妇人对亚特恭谨地说道,她一脸苍老和苦相。

亚特微微低头,说道,“是我琉璃阁的失误,还请夫人见谅。”

“不会,您亲自将凶手送来,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亚特放开铁网,由其他两名男人将夕瑶拖上刑场的台阶,台阶的棱角磕破她膝盖上最后一点皮,她依然喃喃地说,“我没有,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男人解开厚重的铁网,将夕瑶绑在罪恶柱上,这根罪恶柱在一百年前,那个充满杀戮的年代,浸透了无数人的血液,死在上面的人,却并非都是罪恶之人,杀戮需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论罪恶是否属实,只需要见血,只需要死亡。

洛奇和魁拔站在人群里,魁拔留心观察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亚特。洛奇却只望着罪恶柱上的夕瑶,她怎么会被绑在上面?

“那么,开始行刑吧,老规矩,一个个来,只要不死得太快,抢了后面人的机会即可。”亚特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死死盯着罪恶柱上的夕瑶。

刑场上的人都是死者的家属,他们被赋予权利,可以惩罚罪恶之人。众人皆掏出自己带来的武器,都怒视罪恶柱上的女孩。

“我先来!”一开始的妇人拿起一把长剑,朝夕瑶的胸膛刺去,贯穿她的身体,剑头发出一声脆响,是抵在罪恶柱上的声音。

夕瑶承受着撕裂的疼痛,喉咙发出一声闷哼,都觉得钻心的疼。

妇人拔出长剑,看着夕瑶吐出鲜血才略微满意。

“夫人,这第一下就是想要她的性命吗?”亚特问道。

“她对我儿做的事,何止这么简单?”妇人想起儿子的死状,不忍泪下。

紧接着,后面的人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一时间,夕瑶身上到处是伤口,血液染透她的白衬衫,哪怕夕瑶是个死人,他们也不会停手。

夕瑶伤心,她一直不反抗,只是不停地流泪,她还是被世人遗弃了,即便是这个新的世界,依然容纳不下她。

“住手。”远处传来一道熟悉而冷漠的声音。

夕瑶抬头望去,是带着面具的汎尘。

汎尘身后的吉宝,远远地看到受苦的夕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亚特坐起身,“汎尘?你不会还想偏袒这个妖女吧?她差点杀了木芷凝!”

汎尘没有回答亚特,而是径直走向罪恶柱上的夕瑶。

“你……终于……肯相信我了吗?”夕瑶吃力地说道,她每说一个字,伤口里就流出一些血。

“我该如何相信你?”汎尘看着夕瑶遍体鳞伤的身体。

夕瑶不懂,汎尘为何用如此质疑的目光看她?她朝着他望着的方向低头看去,尽管她身体到处是伤口,到处在流血,却依然有很多伤口在自己愈合,此刻,她膝盖和小腿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

“我……我不是……妖女,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杀人……”夕瑶哭着说,声音很轻,很轻,却很诚恳,她恳求他相信她是无辜的。

亚特听不见汎尘和夕瑶的对话,只是在远处大声催促道,“汎尘,木芷凝还生死不明,你就这么急着救新欢吗?!”

汎尘抬起手,拂过夕瑶脸颊上的泪痕,平淡地说道,“那个叫夏夕澈的人,他爱过你,爱得很认真。”

夕瑶吃惊地睁大眼睛,仿佛眼睛睁得越大,耳朵就会越好使一些,她恨不得将汎尘的一言一行,每一道目光都录下来,珍藏起来,一定会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夕瑶忍不住又淌下泪,这一次眼泪是特别的,眼泪不咸,仿佛是甘甜,是久违的感动,是暖人的触动。她露出幸福的笑容,苦尽甘来的滋味,尽管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很怪异,她却觉得值得,这是对她的宽慰,是对她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认可,她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没想到会换来他的肯定。

“可我不是他。”

汎尘依然平静地说道,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仿佛说话的人与他无关。

“什么?”夕瑶仿佛断片了,耳朵“嗡嗡”作响,她难以置信,这前后两句话真的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口吗?

汎尘垂下抚摸她脸庞的手,抬起另一只手,长袖滑落,露出一只白皙的手,纤长的手指握着一个木桩,足足有夕瑶三只手腕那么粗,两头为尖,似箭头,木桩上刻满金色的符文,木桩的尖端抵在夕瑶的胸膛上,重新刺破她的皮肤,一点点插入。

夕瑶如天堂跌入地狱,希望摔得粉碎,难能可贵的幸福感瞬间爆裂,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银发少年,她原本是有多爱他啊!爱到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他短命的未来,他却亲手在摧毁她,扼杀她最后一点爱的权利,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的视线被泪水占据,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那双湛蓝的眼眸。

夕瑶哭出了声,撕心裂肺,很无助,很委屈,很绝望。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爱上一个人就是错吗?她已经爱得很卑微很沉默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如果早知道会伤得这么痛、这么彻底,她宁可从来没有遇见过夏夕澈,更不想见到汎尘。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包括感到意外的亚特,古城瞬间沉默,只有夕瑶悲戚的哭泣声。

“主人……”吉宝仰着头,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汎尘,眼里装着透明的泪水,这里唯一真心在意夕瑶的也只有吉宝,而他却无能为力。

木桩扎进夕瑶的胸膛,刺穿她的心脏,木桩上的符文忽然活了过来,缠绕在周围,将它牢牢地钉在她的心脏上,设下永世毒咒。

夕瑶逐渐闭上眼睛,流下最后两行泪水,再也没有睁开。她身上的伤口也不再自动愈合,唯独血液还在不停地往外流。

38、结束罪恶(二)

“滴答、滴答……”

血液不停地滴落,染红了刑场上的青石板。

夕瑶钉在罪恶柱上,胸口插着木桩,柔软的四肢再也使不上劲,她低垂着头,飘逸的短发在风中凌乱,连头发上都沾着粘稠的血液,好不狼狈,她的衣衫被扎出无数破口,每个口子都染着醒目刺眼的血,仿若无数血花开在她的白色衬衣上,她胸口插着木桩,雪白的手臂和长腿开着无数血口,翻着泛白的粉色皮肉,她的脸上不再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一切都结束了,罪恶也跟着结束,无论这份罪恶是否与她有关,她都已承受。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啊!这里住着奇妙的第二人类,有着奇妙的古建筑,古色古香的城池和人们;那是一个同样美好的世界,那里住着善良的人类,自食其力,勤勤恳恳的人们,每天为生存而忙碌,辛苦工作,为了未来的美好生活而付出踏踏实实的劳动。这两个世界都很美好,都很光明,阳光很暖人,月亮很漂亮,繁星很璀璨,照亮人心,却唯独对夕瑶不公平,唯独对她残忍,为何会唯独对她这般偏心?

刑场上下的人们,一个个都穿戴整齐,却一直冷漠地看着逐渐死去的女孩,看着她停止呼气。对于她的死,没人任何人发出质疑和同情,仿佛她来与不来一样,死与不死也一个样。

到底是谁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不是因果报应都是命中注定、务须计较吗?那么谁来替可怜的夕瑶申辩?也许只有那个叫夏夕澈的少年,只有他才会义无反顾地去救她保护她,就像他们在深山老林里初遇,他却依然会誓死守护她,为她勇斗黑熊。

忽然,古城里响起一片喧闹,怪异的声音,是凶猛野兽的低吟声,从远处快速蔓延而来,势如洪水,势不可挡,如千军万马踏着铁骑飞驰而来。

“是什么声音?”

“是什么气味?”

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感到十分不安。

“怕什么?妖女已受刑致死!”亚特大声回答道,满意地看着体无完肤的夕瑶。

众人却没有听进亚特的话,齐刷刷地朝那尘土飞扬、灰蒙一片的远方望去,恐惧感油然而生,只见无数尸狼飞奔而来,黑压压的一片,如地上翻滚的乌云,凶神恶煞,体型雄壮却腐烂不堪,狰狞獠牙,空气里弥散着死亡的气息,呛人的恶臭,强烈冲击人们的视觉,压迫着古城里的每一个人。

人们见状四散逃亡,刑场上的人也慌乱不堪,瞬间没了刚才的凶人气势。尸狼来势汹汹,遇人撕咬,场面顿时失控,数不胜数的尸狼纷纷跃上刑场,上百只凶恶尸狼将罪恶柱上的夕瑶团团围住,龇牙咧嘴,形成一个壮观的保护圈。其余无数尸狼扑向众人,不分男女,一片血腥。

亚特一把夺过妇人手里的长剑,虽然速度快,一时间劈开十几只尸狼,但尸狼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亚特终究被尸狼团团围住,步步逼退。

汎尘站在原地,始终没有移动半步,他释放的蓝火也只是将自己围住,不让尸狼靠近,却并没有打算烧死它们,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罪恶柱上的夕瑶,没人看的出他此刻的情绪。

“她到底是何许人?”洛奇诧异道,被眼前声势浩大的场面震住。

“哪里来的空闲发呆!”魁拔替洛奇打掉一只飞扑过来的尸狼,“还不快走!待在这里等着填这些腐烂的狼胃吗?”

洛奇被魁拔拽远,逃避尸狼的攻击,洛奇透过惊慌错乱的人们和肆意伤人的尸狼,望着刑场上被尸狼保护着的女孩,即便如此,尸狼已经来的很及时、很迅猛了,却已来不及,她受到的可是永世毒咒,一切都晚了。

当洛奇看到汎尘将下了毒咒的木桩刺向夕瑶时,他产生一丝想救她的冲动,那一刻锁尸绳已经就位,等着他奋力一掷,却已来不及,木桩已经扎进她的心脏,诅咒已经落下,成为永世。

众人逃窜的逃窜、受伤的受伤、死亡的死亡。

这是一场突然袭来的攻击还是一次悲哀的死卫?

青石板上横尸遍地,血迹斑斑,血肉模糊,尸不完整,太多人血溅现场,四分五裂。

“哦……哦……哦……”

无数尸狼仰起头,对天长啸,凄厉,哀怨,惨烈。

周围只剩下罪恶柱上的女孩,无数尸狼,满地尸体,还有汎尘。

汎尘还站在原地,在蓝火圈内,他看着自己的手。左手,翻阅很多遍她的梦境,她的记忆,她的期望和梦想,以及她心里面的他;右手,亲手削的木桩,亲笔写的符文,亲手下的毒咒,亲手扎进她的心脏。

汎尘还记得夕瑶最后望着他的目光,那哀怨如一把尖锐的寒冰剑,刺进他的眼眸,那眼神是在苛责他的残忍,痛斥他的无情,她仿佛在质问他:你可以不爱我,但为什么要伤害我对你的爱?

爱?对啊,一切都是因为爱。汎尘爱木芷凝,所以见不得她濒临死亡的模样,见不得她泡在血泊里的惨状,他可以因为不爱夕瑶而杀死她,他只不过是在保护他爱的女人,他似乎没有做错。可此刻,他为何觉得如此心痛?因为另一个自己,夏夕澈吗?

一只体型最为健壮的尸狼扑在罪恶柱上,咬断绑住夕瑶的绳索,将她冰冷的身体驮在背上。

众尸狼消失在古城尽头,浩浩荡荡。

汎尘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原本只是有些疼痛,还可以忍耐,此刻已疼痛难耐,心脏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生物狠狠啃食。

吉宝发现汎尘的异样,关切问道:“主人,你怎么了?”

汎尘没有回答,而是倒在地上,蓝色火焰逐渐熄灭。

“主人!主人!主人……”

汎尘醒来,已回到琉璃阁,躺在一张卧榻上。

“主人,你好些了吗?”吉宝捧着一杯暖茶,靠在榻边。

汎尘摇了摇头,不想喝茶,蓝眸迷离,胸口依然疼痛,却没有晕倒前那般难受。

“主人,需要回家去看看医师吗?”

“不用,”汎尘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也不想回去,他坐起身,“去看看她。”

又是木芷凝,吉宝只恨自己不能多嘴。

亚特刚从木芷凝的房间出来,遇见前来的汎尘。

吉宝愤怒道:“亚特大人,你只顾自己逃跑,都不管我家主人吗?”

“吉宝,你要弄清楚状况再质问我,第一,你只是一个奴隶,你没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第二,你家主人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哪里需要我去保护和照顾?他不伤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那些尸狼哪里近得了你家主人的身!”亚特说着便离开,没有与汎尘说话。

连吉宝都感觉到,亚特变了,变得对汎尘有了敌意。

汎尘并没有理会亚特的异常态度,走进木芷凝的房间,一直守在她的床边,他握着她的手,等她苏醒,她的手很软,也很小,手心却有两颗类似老茧的东西。

几日后,奄奄一息的木芷凝睁开了眼,死里逃生,幸运地活了下来。木芷凝看到汎尘,浅浅一笑,仿佛在安慰他,告诉她没事,她很好,她总这样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汎尘心疼地拂过木芷凝的脸颊,见她活了过来,便松了一口气,他胸口依然沉闷,时不时发出一阵阵钻心的疼。

所有人都认为东厅血案是夕瑶干的,刑场上的那一幕犹如梦魇,还时不时涌现在人们心疼。事实上,夕瑶离开琉璃阁以后,琉璃阁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优雅,仿佛血案从未发生过。因为通过这件事以后,汎尘出现在刑场,处决了犯人妖女,人们都知道了一件事,琉璃阁真正的主人不是亚特,而是汎尘。

在人们的印象中,汎尘神秘而强大,他的地盘,断然是安全的,无人敢作恶,哪怕是那个能召唤无数尸狼的妖女,也依然会死在他的手上。

然而好景不长,琉璃阁再次出事,接二连三地死了八个人,都死在东侧雅阁内,全是身份极其高贵之人。与东厅血案不同,死去的人都是相对完整的,至少骨架是完整的,只是少了一些皮肉,多了肆意的獠牙痕迹,像是被恶魔啃食。

“主人,这些伤口的形状像极了……”

“那日的尸狼。”汎尘将白布遮住死尸的脸,看出来尸体上的痕迹。

“那日它们带走了……”吉宝不知该如何在汎尘面前提夕瑶,他猜不透汎尘的心思,跳过夕瑶,直接说道,“是那些尸狼来报仇了吗?”

“它们是群体生物,很少单独行动。”汎尘并不认为是尸狼干的,若要寻仇,第一个找的不应该是他汎尘吗?

亚特蹲下身,查看了另一具尸体,他嫌弃地“啧啧”道,“真是丑极了,够恶心的,这琉璃阁到底遭遇了哪个瘟神的迫害,真是越来越邪门了,越到这么多事,好不容易平息东厅血案的事件,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端。”

吉宝白了一眼亚特,夕瑶都已经死了,他还不放过她,连个口德都不愿意积,夕瑶生前,亚特就一口“妖女妖女”地叫,夕瑶死了,他还有满口“瘟神瘟神”地叫。

39、血债血偿

“主人,死的这些人可不是一般人,是十大家族的人……”

汎尘的心思却不在这,他喃喃道,“这事和东厅血案是否有关联?”

“显然不同,一个是尸块,一个是……我不想描述了,我都恶心了,这叫我以后还如何进食?”亚特嫌弃地走开。

吉宝看着亚特走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以前他可是十分上心琉璃阁的事,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似乎根本就不想管。自从木芷凝受伤、差一点死了,亚特就变了,仿佛与汎尘的关系已不如从前亲密无间,更多时候,他都选择避而远之。

没有消息是不透风的,很快弄得满城风雨,众多人不约而同地闯进琉璃阁,皆是名门望族,并带领众多家族侍卫,声势浩大,说是前来讨说法,却更像是决一死战。

来者正是家喻户晓的“十大家族”的领头人,以团结著称,联合起来,富可敌国。

审判者洛奇和魁拔也进入琉璃阁,站在一旁。

亚特见到审判者,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些喜欢躲在阴暗地方的苍蝇也来了?从来没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吧?这一回可让你们大开眼界了!”

魁拔不语,他可不像武氘,即没有自不量力,也没有自命不凡,更多的是沉稳,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这也正是魂王器重魁拔的原因之一。

审判者被十大家族领来,不是为了让审判者主持公道,只是让他们做个见证,一个必要的见证。

十大家族的领头人说道,“琉璃阁本是消遣之地,竟出现此等大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族人这此无辜丧命,还请真正的主人前来,给个交代。”

“你这死胖子!拿我当什么?找死!”亚特不爽道,正要上前,只听见那领头人再次说道,“亚特大人,您别误会,我只是由衷的建议您不要参与此事,毕竟我们也不想与纯种吸血鬼扯上任何不愉快的关系。”

十大家族不是怕纯种吸血鬼,只是两派人员打起来,就算不是两败俱伤,也必然没有什么好处可捞。若不是死了八个重要族人,十大家族也不会想和汎尘交手,但若视而不见,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外人还以为他们十大家族徒有虚名。

冤有头,债有主,亚特收回手,玩弄自己的手指,领头人说的没错,他若掺这一脚,必然惹一身骚。

亚特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另一个女性亚特给封闭了,不再怕她出来捣乱,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汎尘较量,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横刀夺爱。

“主人,外面有很多人在等你。”

吉宝见汎尘一直沉默不语,开口提醒道。

汎尘这才起身,往大厅走去。

领头人见到汎尘,第一次见他没戴面具,心想:这闻名天下的半神半人汎尘,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果然传言不可全信!顿时没了半点敬畏,说道:“阁主扣留我族人尸身是何意?”

“只是为了查清实情,不能冤枉了无辜之人。”汎尘说到这,心头又是一颤,隐隐作痛。

“主人?”吉宝很快看出汎尘的异样。

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汎尘的异样。

领头人一副他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大声道:“不还尸身不是为了查清实情,而是为了掩盖真相吧!”

亚特略感兴趣,“琉璃阁能有什么事,阁外之人比阁内之人还知道得多?”

“哼!”领头人大步走到汎尘跟前,道,“前段时间处决的妖女……根本就没有死!琉璃阁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啊?!”吉宝瞪大眼睛,如果这是真的,吉宝不觉得是件坏事。

亚特冷冷道,“妖言惑众。”

洛奇和魁拔相对冷静得多,一直站在原地看戏,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

领头人又道:“否则,为何扣留尸身不让我们见?!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吗?”

“人丑还非要献丑,也真是奇闻异类!”亚特冷哼一声。

领头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妖娆的亚特,心想:以好言相劝莫管闲事,非要给脸不要脸,若非今日有要事,冲着汎尘而来,否则来个两败俱伤,也要将这目中无人的吸血鬼给砸扁了!

“不可能是她。”汎尘此言一出,吉宝期待的小眼神瞬间灭了希望的光,汎尘又道,“你们若执意要领走尸体,也无妨。”汎尘说完这句话,手心冒冷汗。

领头人满意地一笑,“我们不仅要领走尸体,还要留在琉璃阁,等找到凶手,否则……便把这琉璃阁夷为平地!”

“死胖子,好大的口气!”亚特此言一出,只见几百号人齐刷刷地拔出剑,与亚特对峙。

“请便。”

汎尘说着便转身,沿着长廊往中庭走去。

“主人?你脸色很差,”吉宝仰着头,“要不,我们先回家吧?让医师为你诊治一下。”

汎尘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他在外游荡了很久,似乎早就没了家的概念。

皎洁的一轮圆月高高挂起,汎尘一手被吉宝扶着,一手搭在大理石桌沿。

吉宝看着汎尘的指甲慢慢变长、变黑,“主人?”

汎尘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变化,瞬间变成了一个恶魔。

这个模样的汎尘,吉宝并不陌生,只是此刻的“恶魔”,没有恶魔的狠恶。如果把恶魔比如成老虎,那么现在的汎尘是一只病恹恹的大猫,他虽然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他渴望嗜血,却没有多余的力气。

“主人?主人,你真的病了,我们回家吧……”吉宝第一次看见如此虚弱的“恶魔”。

“哪也不准去!”远处想起十大家族领头人的声音,如雷贯耳。

话音刚落,众人冲上前,将汎尘团团围住。

“真是做贼的喊抓贼,开店的开黑店!”

吉宝展开双臂,挡在汎尘跟前,“你们要做什么?”

“当然是血债血偿!以牙还牙!”

吉宝吼道,“你们在对谁说话!如此口出狂言!”

领头人哈哈大笑,道,“传说凌驾于死神之上的人,今日一看,真是徒有虚名,只不过是个乳毛都没褪尽的奶娃娃!事到临头还浑然不知,非要我拆穿?来人,请人上来!”

只见几名家族侍卫扛着八具尸体上来。

领头人揭开一名死者的尸布,瞪着凶恶的眼睛说道,“这些伤口怎么来的,还要我细说吗?你们琉璃阁只有一位恶魔……”领头人说着从走廊上拎起一名女子,扔向汎尘,汎尘早已失控,碍于身体不适,但见到投怀的猎物,还是忍不住撕咬了几口,女子痛苦地**。

“主人,小心有诈!”吉宝的提醒丝毫不起作用。

领头人一把夺过汎尘口里的猎物,嫌弃女子的挣扎和尖叫,一怒之下便徒手将她掐死,他把女子丢在地上,指着她身上的伤口说道,“瞧瞧这伤口的形状!与我族人尸身上的一模一样!还要抵赖不成?”

洛奇和魁拔也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伤口,与尸体身上的一模一样。

吉宝急得跳了起来,“不是!不是我主人!我一直待在他身边,我能作证,他没有杀人!”

“吉宝,你是汎尘的奴隶,你说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亚特走上前,遗憾地说道。

“亚特!”吉宝第一次直呼亚特的姓名,气呼呼地质问道,“你背叛我主人!是你告诉他们主人的秘密!”吉宝指的秘密是汎尘会在月圆之夜变成恶魔。

“吉宝,秘密总是会被人发现的,就像你的主人,看别人的秘密一样。”亚特最羡慕汎尘能看见别人的梦境,并且可以操控他们,亚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你住口!”吉宝冲向亚特,奋力一拳,却只打中亚特的膝盖。

亚特乘机一把拎起吉宝,“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跟他是平级的,没有上下级,也没有背叛一说,你这该死的奴隶!”亚特说完便把吉宝丢得老远。

寡不敌众的吉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汎尘被十大家族的人抓走,吉宝愤怒至极,气得牙龈抽筋,“你们……你们!你们!若不是我主人身体不适,你们哪能多喘一秒的气!”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吉宝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让自己冷静,他一路跟着,幸好他们看不见透明的吉宝。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吉宝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汎尘被带进一座戒备森严的大牢,一次次被折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族人怎么死的,挨了多少疼,我就从你身上一样样讨回来!”

领头人露出凶恶的嘴脸。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才怪!”吉宝忍无可忍,夺过桌上一件刑具,朝那正在折磨汎尘的领头人冲去。

“啊!”领头人吃了一痛。

原来吉宝狠狠地扎进了那人的腿,血溅到吉宝脸上,吉宝快速松开手,抹掉自己脸上的血,他可不能被发现,他现在是唯一的希望。

领头人看着自己的腿无缘无故**着一把尖锐的刑具,愤怒道,“是那个可恶的跟屁虫吗?给我抓住他,我要活剥了他那层透明的皮!”

吉宝连忙躲到桌子底下,张望四周敌情,一次次躲过那极度渴望逮住他的手。

众人找的晕头转向,都没能抓住吉宝。

领头人翘着受伤的腿,说道,“等我回来,你们若还逮捕住那跟屁虫,我就扒了你们的皮!”

“是!”众人齐声道。

40、亡国公主

吉宝从桌底钻出,躲着正在抓他的人,侧身跑进牢房,心疼地看着自己满身是伤的主人。吉宝知道,汎尘此刻承受的痛,最主要的是来自他的胸口,使他整个人处于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状态,明明是只可怕的恶魔,此刻却任人宰割。

“不行!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我要回去搬救兵!”吉宝想到这,恍然大悟,他偷偷避开那个抓他的人,趁他们有人出去的时候跑出了牢房。

吉宝路过琉璃阁的大门,心有不甘,这里明明是他主人的地方,却被那可恶的吸血鬼霸占了。

“竟敢陷害我的主人!我光明正大斗不过你,难不成我阴的弄你两下都不能?弄不了你,我就不是透明人!”吉宝气呼呼地跨进大门。

琉璃阁出了事,再没有一个客人,阁内一片安静,连里面的女子都十分安静。

吉宝看见亚特,从透明的口袋摸东西,最好有一下子就能弄死亚特的东西,却发现没有任何有用的,因为汎尘不需要任何武器,吉宝懊悔不已。

亚特忽然停下脚步,吉宝立刻捂住嘴巴。

“吉宝?”

吉宝使劲摇头,心想:千万别发现我,我还没出招呢!

“吉宝,是你吗?”

吉宝在心里喊:不是我,是你大爷!

亚特伸手一抓,吉宝吓了一身冷汗,幸亏躲得及时,没被抓住。

“看来是我多心了……”亚特自言自语,继续往前走。

吉宝一路跟着,绞尽脑汁,各种补脑,各种弄死亚特的幻想画面。

“轰隆隆”一声巨响。

吉宝这才探头望去,他竟然跟着亚特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琉璃阁竟然还有吉宝觉得陌生的地方?太稀奇了!

原来吉宝一路跟着亚特到了琉璃阁的地底下,一个地下室。

石门打开,只觉得寒气阵阵,吉宝连忙捂住想要打喷嚏的嘴巴,吉宝发现这么一个秘密,此刻若被亚特发现,那吉宝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别说偷袭,小命都要断手,以亚特的性格,不杀人灭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吉宝跟着亚特一直往前走,吉宝瞪大眼睛,这地下室跟上面的琉璃阁简直一模一样!就是没有人,而且寒冷。

路过中庭,穿过长廊,推开门,这房间很熟悉,吉宝印象很深,因为汎尘经常来,当然是指上面的房间,不是这地下室。

“汎尘他不懂你,只有我亚特懂你,”亚特往卧榻走去,坐在塌上,对着床上的少女深情凝望,继而道,“他为你造琉璃阁,却让那么多闲杂人等来去自如,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思维?而我为你造的‘宫殿’,才是唯一的,只有你一人可以住,也只有你配住。”

吉宝迎着寒气往前一探究竟,想看看亚特在跟谁说话,又在低头吻谁。

吉宝瞪得两只透明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躺在上面的是木芷凝!好一对狗男女!吉宝替自己主人气得咬咬牙,好大的胆子,在眼皮子底下偷情!亚特果然不是什么好鸟!这木芷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吉宝一直不喜欢她,原来还真是有原因的!

亚特一直在木芷凝耳旁说着浓密情语,吉宝一直站在一边死死瞪着他们,如果吉宝的眼睛可以喷火,这床上的两人早就火化了。

亚特嘴巴说个不停,吉宝好奇,怎么不见亚特嘴巴会抽筋,哪能有这么多废话!吉宝站了很久,却没走,他一边监视他们,一边寻思着怎么报复他们。吉宝累了,想坐在凳子上,不坐还好,一坐屁股就黏在凳子上,这根本就不是凳子,是一块涂了一层漆的寒冰,难怪这到处都透着寒气。

吉宝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屁股从凳子上拔起,手掌又不合时宜地按在桌子上,冰块贪婪地吸着吉宝手心里的温度,牢牢地吸住。吉宝对着手不停地和气,才把手与假装成桌子的冰块分离。

吉宝很想问亚特,他在这里搞什么鬼?但好奇心杀死猫,吉宝还是忍住了。

亚特再次吻了木芷凝的唇,吉宝看着浑身起鸡皮。

亚特离开,吉宝却没动,他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亚特说了半天话,这木芷凝却一声不吭,只顾着自己睡觉,她有这么困吗?

吉宝等亚特走远,对木芷凝说道:“我主人这么爱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主人现在都命悬一线,等着人去救他,你倒是惬意,在这里和新欢偷情?我就说嘛,我主人出事以来,怎么都没见你,你太没良心了!”吉宝之所以敢这么说木芷凝,因为吉宝知道,木芷凝虽然是个公主,却是亡国公主,而且她是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的本事,比吉宝都不如,吉宝至少还是隐身的。

木芷凝还在睡觉,不理吉宝。

吉宝顿了顿,想到一个欲情故纵的妙计,说道,“我替我主人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乘机杀死亚特,我就不告诉主人你的丑事,如何?”

木芷凝依然没有回答吉宝。

“你倒是说句话啊!”吉宝拉起木芷凝的手臂,想把她拉起,却立刻松开手,跌在地上,“你……你为什么这么冷?”

木芷凝和那“凳子”、“椅子”一样,冷的像块寒冰。

吉宝再次起身,走到塌边,伸手去摸木芷凝的脸,冰冷的触感,使吉宝连续打了三个冷战。

“是个死人!你怎么就死了呀?你昨天不还活着好好的嘛!怎么说死就死了?”

“啊……切!”吉宝终于爽快地打了个喷嚏,鼻子酸爽,更加来了精神,他看着木芷凝,一脸云里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表情。

“这下好了,没法玩了,妖男亚特完胜,夕瑶死了,还被下了永世毒咒;主人被陷害,被十大家族的人抓去;连木芷凝都死了!怎么就他亚特一人还好好的?这该死的吸血鬼!这么说来,东厅血案,雅间八人命案,正真的凶手既不是夕瑶也不是主人,而是……亚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吉宝懊恼地打开门,想不通,他忽然觉得空气有点不顺畅,抬起眼皮,看到门口站在亚特,亚特!

吉宝顿时蒙了。

吉宝后悔不已,他就不该那么多话!也不该停留这么久!

“吉宝,果然是你。”亚特说话的口气都透着阴森和寒冷。

吉宝屏住呼吸。

“你还要继续装吗?”

吉宝不敢喘气,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吉宝,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昨晚仁慈,放你一条生路,你怎么跟你主人一样愚蠢?”

吉宝看着亚特一步步靠近,他环顾四周,灵机一动,爬上木芷凝的卧榻,躺在她的身旁,吉宝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卧榻实在是太冷了!难怪木芷凝死了,还保存完好,冻成这样一万年,也鲜活如初啊!吉宝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过来,就把我当空气就好,千万别过来,就把我当空气就好……

“吉宝,别躲了,没用的。”

吉宝看着亚特越走越近,心跳加速,吉宝是唯一的希望,他若死了,就没人去通报,没人救汎尘。吉宝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

“吉宝?”

吉宝心想:我是笨蛋吗?你叫我,我就应吗?

“吉宝?”

……

吉宝都要犯心脏病了,被亚特一声声喊着,仿佛每喊一声,吉宝就离死亡越近一点。

“区区一个透明人还想斗过纯种吸血鬼?荒唐至极!”亚特笑着说道,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走遍每一个角落,都没碰到吉宝。

“猫捉老鼠的游戏该结束了……戏弄我,你只会死的更惨!”亚特突然转过身,朝卧榻走到,“难怪我逮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里……”

吉宝往后缩了缩身子,亚特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即便吉宝透明,此刻却依然唾手可得。

亚特的手快速袭来,对着吉宝的脑袋,就差一厘米,就差零点零一秒钟,吉宝抓破自己的胳膊。

亚特一把抓住吉宝的脑壳,拎到半空中,若不是真实的触感,亚特还以为自己在犯病,对着空气发疯。亚特越掐越紧,吉宝掰扯亚特的手,胡乱挣扎蹬腿,亚特这是准备将这颗脑袋这活活捏爆。

吉宝反手抓着亚特的手背,抓出一条条血色指痕。

“真是以卵击石……”亚特话还没说完,便无力地倒下。

吉宝这才大口喘气,吓死。

吉宝缓了一会儿,爬起身,跨过木芷凝的尸体,从卧榻上跳下,踩在亚特身上,说道,“叫你吓我!吓死我了!”

亚特手指轻轻一抖,吉宝连忙跳下,一股脑地跑了出去,跟火箭似得。

“该死!”亚特爬起身,却以来不及,吉宝出了这房间,范围就变大了,几乎抓不到,因为看不见。

就在半分钟前,吉宝用指甲抓破自己胳膊上的皮肤,指甲上沾了透明人的血液,又抓向亚特,再抓伤亚特的同时,透明人的血液渗入亚特的伤口,进入断裂的毛细血管。

透明人的血液很特殊,具有很好的麻醉作用,持续时间却很短,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只有少数,几百年来,透明人被捕杀、圈养,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提取这种稀有的血液,用于制造药品和研制武器。而他们自愿跟着主人,是有绝对自由的奴隶,也是因为需要主人的保护。现在吉宝暴露了稀有身份,主人又保护不了他,他就凶多吉少。

41、王者归来

“对不起,我说过这里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亚特十分抱歉地对卧榻之上的木芷凝说道,随后舔了舔自己被抓伤的手背,说道,“吉宝,等着我把你榨干吧!”

吉宝一口气跑到了上面,离开了诡异的地下室,他朝着琉璃阁大门方向去,在长廊上奔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木芷凝还能是谁?!她不是死了吗?她不是在地下室吗?

吉宝脱口而出:“我去,见鬼了!”

木芷凝听到声音转过身,她依然美丽动人,温文尔雅,仍旧是一个有着高贵气质的公主。

活人?死人?鬼魂?她到底是什么?

木芷凝走向吉宝,吉宝本能地往后退,这两天他一直在后退、在逃跑、在躲避。

吉宝退到墙边,不知这个木芷凝要做什么,但一定不会有好事!吉宝思绪一片混乱:木芷凝死了,至少前不久他还见过她的尸体;木芷凝活着,为什么自己爱人出事了,她却漠不关心;木芷凝是鬼魂,却没有一点鬼魂的特征。

吉宝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木芷凝却只是与他擦肩而过,仿佛根本就没在意到吉宝,她朝吉宝身旁的女子走去。

“嘶嘶”两声,吉宝看到可怖的一幕,木芷凝对着席地而坐的女子埋头一口,女子尖叫一声,旁边的女子见到此情此景,都不寒而栗,却又不敢动。

那名女子很快便被木芷凝活活吸干,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干瘪瘪的尸体。

木芷凝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看到地上的尸体,显得不知所措、焦虑不安。若不是她嘴角狰狞的血液,没人知道会是她干的。

“哦,我的小公主,这不怪你。”亚特闪现在木芷凝身旁,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

此时俊男美女的画面,却让吉宝想吐。

吉宝不信,再次来到地下的“琉璃阁”,他却不得不信,里面依然躺着死去的木芷凝。

“为什么会有两个木芷凝?一死一活,这葫芦里到底埋着什么药?亚特做了什么……”

吉宝发现这个巨大的秘密,却无人共享,秘密的后面,隐藏着怎样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

阴森的窗,血迹斑驳的地面,冰冷的铁栏,十大家族的领头人打累了,坐在凳子上休息,家族侍卫蹲在他的脚旁卖力地替他按摩。

“撰写族谱的时候,专门给我写一篇传记,把我威武的样子和落魄的‘半神半人汎尘’一并写入,别把这毛头小子写成现实这么弱,就按照传说的那样写,出神入化,这样才能凸显我的厉害!”领头人对一旁的人吩咐道。

“是。”

领头人嘴角挂着一条得意的笑容。

牢笼里半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身上褪尽最后一点月光,他的身体跟着月光的消失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抬起头,仿佛刚睡醒,脸上挂着一条流着血的伤口。

领头人看见汎尘的变化,却哈哈大笑,他变了,却不是变得更厉害,而是从恶魔样子变成了温顺的羔羊,特别是那双眼睛,如深海底下的泉眼。

牢房里压抑的空气突如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汹涌翻滚,朝那牢笼涌去。众人皆被刮倒,身体从地上拖过,牢牢地吸在铁笼的铁栏上。

领头人的身体稳若泰山,任由凭空生起的强风肆意刮过,他笑道,“有点意思,这样才好玩!否则别人还以为我十大家族是吃素的,只会欺负小娃娃!”

汎尘温柔地看着贴在四周铁栏上的人,层层叠叠的人墙,过于密集,使他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他手心上的气流蠢蠢欲动,瞬间生成两团蓝色火焰,火焰逐渐长大,照亮汎尘冷艳的脸庞,也同时照亮周边人的身体。

随即一声巨响,四周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领头人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到很远,他惊讶地发现,墙壁不见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墙壁不见了,整个牢狱都凭空消失,夷为平地。

漫天灰烬,飘在空中,无数橘红色的点点火星,在灰烬上一明一暗地闪着。

领头人挥着手,却拨不开眼前蒙蒙的灰烬,喊道:“来人!发生了什么事!”灰烬吸进领头人的鼻腔,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前方人影波动,领头人揉着呛得通红的双眼,最后看清一个银发飘逸的少年从灰烬中走来,蓝眸依然平静如水,带着淡淡的温柔,身后却是冰寒刺骨的杀气。

与此同时,听到巨响的其余人都纷纷赶来。

十大家族的其余九个领头人纷纷冲在最前面,拔剑相对。胖子领头人为老大,看到众多家族之人,又有了底气,对不远处的汎尘喊道,“给我上!今日汎尘一死,便是我十大家族为新一代的传说!”

十人各自挥舞手中之剑,口子念念有词,“天地乾坤,神鬼幻化,魍魉魑魅,为我所用!”

剑光闪过,划过一道道影子,影子外层泛着淡影,爬出无数魍魉怪物,个个体型硕大,一只能顶三个汎尘,魍魉怪物纷纷落地,灰烬肆意飘扬。

汎尘一跃而起,魍魉怪物仰天露齿,黑黄色的尖牙,层次不齐,一股腐蚀的鱼腥臭味。

十大家族的领头人纷纷挥动手中之剑,魍魉怪物层层叠叠堆成山,又纷纷迅猛跳跃,其中一只扑住汎尘长袍,瞪着肥硕的后腿,试图往上攀爬,汎尘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重量,身体逐渐向下沉,与此同时,其余魍魉怪物也都朝汎尘扑来。

汎尘十指成倒钩状,指尖升起十缕蓝色烟丝,烟丝快速旋转,越转越长,越转越快,一瞬间五股烟丝绞成一把蓝色长剑,底端脱离指尖,汎尘双手一紧,十指一收,分别握住两把泛着蓝光的长剑,姬孪灵剑。

“唰!唰!唰!”

灰烬中闪过无数道蓝色的亮光,气氛更加寒冷,仿佛来自那两把姬孪灵剑。

汎尘挥动长剑,左右开弓,脚踩魍魉怪物,借力飘过,银发身后一片痛苦哀嚎以及数不胜数地血腥味肉块。

汎尘淡然地走在乌黑的肉块堆中,他冷眼看着最后一只魍魉怪物冲向自己。

魍魉怪物跳起身,扑向汎尘,如一座小型的泰山,从天而降。

汎尘起身,姬孪灵剑直指地面,晕起一圈尘土和灰烬,他抽起剑,双剑合并,借力跃起,身体纵横,直剑对准魍魉怪物,刺进乌黑厚重的皮肉,溅出一条泛着恶臭的黑色粘稠液体,在空中划出一条诡异的曲线,他侧身一退,躲过那粘稠液体,随即双手握紧剑柄,猛力一扯,将姬孪灵剑分离,长剑分离之时,一轮蓝光迅速散开,与地平线齐平,亦是魍魉怪物肢体上下分离之时。

汎尘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如同一片优雅的白色羽毛,他浑身上下只有自己受刑留下的血迹和灰烬,猎杀数不胜数的魍魉怪物,却丝毫不染其污秽尸血。

十大家族的领头人看到自己精心培养的魍魉怪物一个个死去,皆难以置信,面面相觑,以前都是它们吞噬别人,现在却被人劈成肉块!竟然一只不剩!

“他把所有魍魉怪物都杀死了!竟然毫发无损!这怎么可能?”

培养一只成年的魍魉怪物需要十年的时间,在汎尘面前,死亡却只需要几秒钟。

“慌什么!”胖子领头人怒喝一声,“今日汎尘不死,誓死不休!”

此言一出,其余九人皆丢下剑,怒冠冲天,跑向胖子领头人。

汎尘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

胖子领头人怒视汎尘,却一动不动。只见一人撞向他,却忽然不见了,唯独见胖子领头人的身体大了一圈,衣衫爆裂,露出类似鳄鱼皮的肤色,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直到第九个人撞进胖子领头人的身体,此时他已成了庞然大物,并且因为过度肿胀而面目全非,怪异丑陋。

庞然大物怒吼一声,地面微微颤抖。

汎尘依然不紧不慢,朝那庞然大物走去。

庞然大物却没有攻击汎尘,而是转过笨重的身躯,面对几百个家族侍卫,又是一声吼叫。

众人不思其解,姑且不知领头人还有这般能耐,更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做。

庞然大物半曲身体,扑向几百个家族侍卫,伸手抓起几个人,张开巨口,不停地往嘴巴里送,贪婪地咀嚼。

场面顿时失控,家族侍卫四散逃亡。

庞然大物吃的越多,身体越是敏捷,一时间被他吃的所剩无几,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变成,血肉外翻。

汎尘腾空而起,对着庞然大物颈部刺去,庞然大物敏捷起转身,猛地拍向汎尘,正中要害,汎尘摔在远处,姬孪灵剑砸到魍魉怪物的尸块中。

庞然大物乘机扑向汎尘,对其张开血口,无数恶心的尸虫从他嘴中翻出,倾盆而下。

尸虫不停地扭动看似柔软、实则坚硬的身躯,试图钻进汎尘身体。汎尘一手按地,将身体撑起、一跃,随即踢向庞然大物的脸庞,借力从空中翻过,跳到另一边,他双手紧握成拳,身体泛起淡淡蓝光,蓝色火焰燃起一圈光晕,将他身上沾染的尸虫瞬间烧成灰烬。

庞然大物双臂猛锤地面,地面高频震动、皲裂。

过于突然,汎尘脚下的地面正好裂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坠落。

“起。”汎尘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地面上的姬孪灵剑低频震动,倏然飞起,扎进深渊,飞向汎尘,回到他的手上。

“嘶……”

剑头在壁上划出两条火光,汎尘坠落的速度逐渐减缓,直到停止。

同时,上空黑压压的一团,突然落下,庞然大物砸向汎尘,瞬间缩短了两者距离。姬孪灵剑快速合成一把剑,汎尘一手持剑划在壁上,一手顶着庞然大物,一起往下坠。

“嘻嘻,嘻嘻……”

汎尘头顶想起尖酸刻薄的讥笑声。庞然大物的底物冒出九长血淋淋的人脸,又快速地探出了头颅,正是那十大家族里的九个领头人的脸。若是常人,定然会被这恶心而突然的举止吓一跳。

“尝一尝这魑魅深渊!”

“尝一尝,嘻嘻……”

随着身体的坠落,周围越是阴暗。姬孪灵剑本能地泛起更亮的蓝光,只见壁上无处皮包骨头的四肢和头颅,挣扎着想脱离束缚。这些都是死在魑魅深渊的死者,曾是十大家族的敌对之人,如今是他们的嗜血工具。

壁上几十双狰狞的手死死地抓住汎尘的衣衫和身体,尖锐的指骨嵌入汎尘之前的伤口,尸毒融入汎尘的体内,令他使不上劲。

“尝一尝,快尝一尝,嘻嘻……”

“欢迎你的到来,加入我们的魑魅深渊……”

42、药剂师(一)

吉宝拉着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在地面上打转,跟个无头苍蝇一样。

“吉宝,别闹了!”女孩甩开吉宝的手。名为秦泠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她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装,扎着一个轻巧的辫子,浑身透着灵气,身上背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斜挎包,斜挎包下挂着五个彩色的铃铛,行走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没闹!我主人就关在这里的,怎么一回来什么都没了?”

“有什么?”

“牢房啊!一个很大的牢房,一座很高很大的牢狱!”

“吉宝!你不是说少爷身在水生火热里吗?你怎么还有心情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我就是因为着急啊!不知道主人现在怎么样了!”

吉宝伸长脖子、提着嗓子,这两天吉宝上火,因为他总是很认真地告诉别人实情,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

“这满地的灰烬……”秦泠儿摸了一把地上的灰,环顾四周,“吉宝,或许你说的没错,少爷应该来过这里。”

吉宝跟着秦泠儿跑去。

“这里又没有水,怎么会有股腐烂的鱼腥味?”

秦泠儿捂着鼻子,闻到远处飘来一股恶臭。

“不好!肯定是主人出事了!”

吉宝仰着鼻子边嗅边跑。

吉宝看到前方一片尸海,忍不住呕吐起来。

“呀!”

秦泠儿看到地上无数苍蝇,吓掉了一身鸡皮,恶心得抽搐了一下。

“嗡嗡嗡~嗡嗡嗡~”

无数苍蝇被秦泠儿的尖叫声吓飞起来,却久久不肯离开,盘旋在尸体上方。

“可怜的主人,吉宝还是来晚了,都怪吉宝……”吉宝哭着喊道,随即又呕吐起来。

秦泠儿从铃铛包里掏出一块涂了药的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她蹲下身,睁大眼睛端详起来。

“这不是少爷!这是魍魉怪物的尸体。”

“真的?!”

“千真万确,而且,这还是宝贝呢!”

秦泠儿确认之后,从铃铛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罐子,捞起一块魍魉怪物的尸块,装好放回包里。

“秦泠儿!多年不见,你怎么变这么恶心了!”吉宝眼睁睁地看着秦泠儿收藏了一块散着恶臭腐肉,还妥善地纳入自己的小斜包。

“你懂什么!魍魉怪物可是十大毒物之一,十年才养大一只,它活得越久,身体里的毒就越厉害,我刚才捞的这一块,可不得了,少说也有一百年,可是宝贝!今日竟然让我给遇到了,我只从医书上见过,实物还是第一次见呢!”秦泠儿满意地站起身,认出魍魉怪物尸体之后,她便欣然接受这股恶臭,她都迫不及待地想带回去研究了。

“你说的这魍魉怪物这么毒,这么厉害,那饲养这些魍魉怪物的人不是更毒吗?完了,主人现在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吉宝,你不是说少爷患了严重的痛疾才被恶人有机可乘吗?”

“我去找你就是因为这事,本想着你治好主人的痛疾便万事大吉,没想到如今还是来晚一步。”

“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们沿着血迹再找找。”

秦泠儿带头穿过魍魉怪物的尸海。被打扰享用饕餮大餐的苍蝇不满地“嗡嗡”飞起,扰人心烦。

尸海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深渊。

“血迹到这就断了。”

秦泠儿探头望去,不见底。

“主人!主人!我是吉宝!主人……”

吉宝趴在深渊边缘喊道。

只有空灵的回音。

“秦泠儿,等我死了以后,一半给你研制药材,孝敬夫人;一半让我掉进这深渊,让我陪主人,黄泉路上可以继续陪着他,他习惯了我一直跟着,若是别人,他一定会不习惯的。”

吉宝哭着说道。

“吉宝,我看你不是人越老越小,而是脑子越来越不好使,智力也降到婴儿了。”

秦泠儿选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擦了擦地上的灰尘,从铃铛包里取出一个五彩瓶子,将粉末倒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

“好东西,迷蝶花粉。”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远处飞来一只彩色的蝴蝶,翅膀周边是金色的花纹,中间为鱼鳞纹路,停在秦泠儿洒了粉末的地面上,触角抖了抖。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喂蝴蝶?”

“别废话了,快拉着我,你不想救少爷了吗?”

“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要是主人死了,我吉宝也不独活……”

吉宝将信将疑,一把扯住秦泠儿伸出的手。

不等吉宝说完,秦泠儿纵身一跃,跳进了深渊。

“秦泠儿,你疯了吗!!!”

秦泠儿“咯咯”笑着,风劲很强,刮得铃铛不停作响。

忽然,那只金边彩色蝴蝶飞到深渊里,身后跟着无数彩色蝴蝶。秦泠儿依然调皮地笑着,托起另一只手,那只金边彩蝶落到她的手上,紧接着无数彩蝶都落到前一只上,形成一条无限长的轨迹。

吉宝和秦泠儿的身体才逐渐减缓了降落的速度,悠然地往下落去。

“秦泠儿,你太厉害了!”

吉宝对秦泠儿刮目相看,上一次见面时,秦泠儿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除了药材方面的东西,什么都不懂,还经常做恶作剧。因为吉宝是透明人,她又极其好奇吉宝的长相,做了一缸有颜色的药材,趁吉宝不留意,把他推进药缸,害他十多天都顶着一层绿油油的皮,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见人,却一身药味,躲不过秦泠儿的鼻子,她总是毫不客气地去骚扰“绿色吉宝”,一手指着吉宝一手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尽情取笑。

深渊从中部开始一直到底部,是一个巨大的坑洞。

吉宝和秦泠儿落到深渊底部,底部是厚厚的一层灰尘,没入吉宝的大腿根部,没入秦泠儿的膝盖处。

“少爷!”秦泠儿率先看见远处的汎尘,她跑向汎尘,铃铛在这空旷的环境里响得格外动听。

吉宝见汎尘还活着,一路紧锁的眉头才终于解开。

汎尘靠坐在侧壁边上,银发染满了灰尘,看不到原来的颜色,身上除了灰烬又是血迹,他双目微闭,眉宇紧蹙,似乎十分痛苦,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

“主人痛疾又犯了!”吉宝个子矮,好不容易跑到汎尘身旁,自己已经变的脏兮兮,而已沾满了灰,他抖了抖,皮肤倒也顺滑,灰烬很快便被抖落,又回到一只透明的吉宝。

秦泠儿蹲在汎尘身旁,多年不见,他除了个子长高外,其余倒也没有多大变化,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秦泠儿此刻见汎尘嘴唇泛紫,脸色暗红,顿时没有重逢的喜悦,小丫头突然转化成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拿起他的手臂,她的手指一节一节地按下,使了八分半的力,那白皙的皮肤下赫然出现一个个紫红色的指印,从内往外渗出。

秦泠儿一本正经地说道,“情况不妙,尸毒渗体,已开始入骨。”

几个时辰前,汎尘拔出嵌在侧壁上的姬孪灵剑,任由庞然大物压在其上,壁上的尸手抓不住猎物而略显焦躁不安,汎尘的身体越坠越快,魑魅深渊却深不见底。

姬孪灵剑逐渐黯淡,化成蓝色烟丝,成螺旋状,最终在汎尘的指尖消散。他的手心开始凝聚气流,气团逐渐生长扩大,衍生起深蓝的火焰,逐渐笼罩了他整个身体,形成一个蓝色的光圈,延伸之处,与魑魅深渊交汇之处发出“滋滋”的燃烧之声,嵌在壁上的尸骨发出烤焦的气味,随即发出一声足以使天地动摇的巨大声响,庞然大物与魑魅深渊瞬间烧成灰烬,形成一个巨大的坑洞。汎尘的身体缓缓落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胸口的痛疾却又犯了。

“那怎么办?!”

“我身上药材不够也不全,得赶紧去千草园,吉宝,快!搭把手……额,还是算了,我自己来吧。”秦泠儿忽然想起吉宝的身高,只能自己咬牙把汎尘扶起,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吉宝额前三根黑线,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意识模糊的汎尘,被小丫头一瘸一拐地搀扶着行走。

吉宝见秦泠儿沉着冷静、心有成竹,倒也放下心来。

秦泠儿一脸稚气,却是一名优秀的药剂师,世代学医,先祖名为秦越人,因他的医术高超,被世人认为是神医,当时的人们借用了上古神话的黄帝时神医“扁鹊”的名号来称呼他。

千草园已有两千三百年的历史,用于种植各种奇珍异草,名贵药材,相传扁鹊对世人有功,感动了众神,众神赐予了扁鹊一块神奇而富饶的土地,只要用心,就可以种出各种神奇功效的草药。秦泠儿成了千草园的第一百八十一代继承人。

“你还经常去千草园吗?”

“当然,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可不敢荒废!”

由于秦泠儿的身份特殊,她可以自由出入,从不被约束,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去往千草园。此次吉宝偷偷地把秦泠儿叫来,汎夫人也只是以为秦泠儿去千草园,并没有起疑心。

汎夫人是汎尘的母亲,母子俩却有十分微妙的关系,汎尘不愿回家也成了多年来的习惯。

秦泠儿把汎尘搀扶到千草园,这里的主角是药材,用心栽培和呵护的也是药材,相反人住的地方却相对简陋,园内一共十一间小木屋,其中十间木屋用于储存药材,唯有一间才是给人住的。木屋外是一片空地,晒着各种草药。

43、药剂师(二)

秦泠儿将汎尘放在木板床上,擦了擦他脸上的冷汗,她知道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一路搀扶汎尘,就像搀着一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人一样,湿哒哒的。

“吉宝,你快烧些热水,越多越好。”

“好。”

秦泠儿抱起一个矩形浅木盆,木盆里分为四十八个单独区域,由薄木片隔开,用于装药,木盆两遍各有一根带子,她把带子套在肩膀上,把药木盆子抵在腰侧,一手扶平。

秦泠儿走到隔壁,自言自语道,“伤口深而见骨,污血融之,毒气入骨,需灵风四两三钱半、玉歇八两六钱、杜季五两……时而晕眩,清醒不自知,如梦如幻,感知混淆,需月伯四两五钱、苦首七两半、血秂三两半……内火旺而体态虚,需紫车三两五钱、灵合子六两……”

不一会儿功夫,药木盆子上装了三十一种药材。

秦泠儿将药材带回,分别研磨制成粉,装进一个个二三十公分高的竹罐子,按药材的不同性质倒入不同的药水,使之充分溶解,已发挥最大的药效,并及时盖上木塞子,塞子上分布着十几个细小的筛孔。

秦泠儿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大型木桶,将烧好的热水倒入木桶,屋子顿时充满了白茫茫的水汽,打湿了屋里人的眼睛。

秦泠儿在床前看着汎尘,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在干嘛?”

吉宝见秦泠儿一直跑来跑去,忙的不亦乐乎,现在却忽然站着不动了。

“我……”

“你什么?还不该干嘛就赶紧干嘛,你没看到主人现在很难受吗?你不是神医后代吗?快给我治治,主人要是痛死了,夫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可我毕竟是女孩子!!!”

原来秦泠儿在顾虑这事。

“你让我烧热水,不会是趁我主人生病受伤、意识模糊,想和他洗鸳鸯浴吧?!”

吉宝鄙视地盯着秦泠儿。

“怎么可能!我是让少爷泡药浴!”

“哦……原来是我主人泡澡,那又关你什么事?你羞涩个什么劲!”吉宝恍然大悟道,爬上床给汎尘宽衣解带,又嘀咕了一句,“小丫头片子,胎毛都没褪尽,都没发育完全,就算给我主人看,他还不稀罕呢!我吉宝都不稀罕……”

“你……说……什……么!”秦泠儿朝着汎尘衣服被解开的方向,一把抓住吉宝,用尽吃奶的力气,抡了一圈,将吉宝丢出了门。

“啊~~~”

吉宝吃了一痛,摔在门外。

秦泠儿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取了一块棉布,擦拭汎尘身上的灰尘和污渍。汎尘身上越来越干净,盆里的水却越来越脏。

秦泠儿又将汎尘搀进木桶,一个浑身是伤的俊美少年在白茫茫的水蒸气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韵味。

不知被雾气熏得还是因为羞涩,秦泠儿只觉得脸蛋滚烫。

木桶口子类似椭圆的形状,一边用于泡药澡的人依靠,另一边是三排突出来的构造,最下面是一个个小托盘,中间设一个个环状物,对应其上四十公分处是一圈光滑的木板,成倾斜状。

秦泠儿将三十一个事先配了药材的竹罐子插在木桶的环状物上,又在对应的下方倒入可燃物,放入一根灯芯,点燃。

竹罐子底部受热,里面掺着药材的药水就会通过木塞子上的筛孔蒸发,在顶上的木板凝聚,最后沿着倾斜的光滑木板滴入木桶里的水。

秦泠儿拿了一个木制药箱盒,打开盖子,放在自己左边;又拿了另一个药木盒子,同样是四十八个单独区域,每个隔间里都放着一个瓶子,多数为白色粉末,却每样品种都不同,另有两排空瓶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少爷,泠儿失礼了。”秦泠儿顿了顿,解开汎尘的衣服,只见白皙的胸膛上有一颗醒目的红痣,正是对准心脏的位置。

秦泠儿将食指轻按于那颗红痣,汎尘却疼得捏紧眉宇。

秦泠儿确定了汎尘痛疾的部位,却觉得很困惑,区区一颗红痣而已,怎会引起如此大的痛疾?秦泠儿拿起汎尘的手臂,放在木桶边缘,双指按在他的脉搏之上,气息不畅,偶有滞顿,淤血积蓄,体内毒气紊乱。尸毒会致命,此刻却不是关键,汎尘所泡的药浴正有去湿气、尸毒的疗效。

秦泠儿点燃一支蜡烛,在蜡烛上撒上白色粉末。随后便从药箱里取出一块折叠的犀牛皮,摊在自己双腿之上,四排长短粗细各异的银针。

秦泠儿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火上烤了烤,随即抿着银针,扎进红痣。

汎尘疼得身体不自觉地抽搐。

“对不起,少爷。”

秦泠儿低声道歉,手却没有停止。

随着银针的不断深入,红痣处溢出些许浅色的血水。秦泠儿拔出银针,放入一个空瓶子,从药木盒子上取出一个小指大小的瓶子,将红痣处的血水剥进小瓶子,盖上瓶盖,放回药木盒子的隔间里。

“少爷莫怪,泠儿不才,目前还不知道病根。”

秦泠儿略抱歉地说道,替汎尘加了一桶热水,刚跨出门便绊了一跤,面朝下狠狠摔了一身。

“吉宝!你干嘛堵在门口?”

秦泠儿摔一跤倒,也不怕疼,就是可惜了她端着的药,洒了一地,她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粉末,一脸委屈。

“对不起,我太累了,坐在门口就睡着了。”

吉宝见秦泠儿快哭的样子,连忙道歉,吉宝来回奔波,精神上又受了不少刺激,确实有些困倦,又嘟囔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实在不行,我再重新帮你采一回便是,这满院子都是药材,又不缺。”

“这几味药材可名贵着呢!又不是说摘就能摘到的,说长就会长出来……”

秦泠儿愤愤地离开,走进另一间木屋。

“呼~~”

吉宝趴在地上大吸一口,药粉纷纷吸进吉宝的鼻孔。

吉宝走到另一间木屋的门边,对着里面的秦泠儿说道,“竟然这么重要,那也不能浪费,我全吸了,要不,你研究我吧,算我欠你的,还你,你说吧,要肉还是要血?”

“你全吸了?!你疯了吗?”

“对啊……”吉宝话还没说话,鼻孔里流出透明的鼻血,如涓涓流水,他仰起头说道,“鼻血……要吗~~~~”说完便晕乎了,倒地不起。

“吉宝?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吉宝?你说话呀!你能不要瞎添乱吗?!”

秦泠儿摸索着,终于摸到门口一坨软软的吉宝,他翻着白眼,鼻血还在流,却没人看见,他若这样死了,也没人看得见。

秦泠儿跑到外面的小院子,取了几根晒干的草药,随便扭了几下,回到门口,一摸到吉宝的鼻孔就往里塞,跟瞎子摸鱼似得。

“鼻血?鼻血!对哦!不能浪费!”

秦泠儿连忙跑回木屋,取了一个空瓶子,她拔掉草药,把瓶口抵在吉宝的鼻子边,她看不见,不确定透明的血液是否流进了瓶子,她摸了摸,确定吉宝的后脑勺,然后用力拍了拍。

吉宝此刻若有意识,一定会有想死的心。

秦泠儿重新替吉宝塞上止血草药,然后起身盖住瓶盖,凑在耳边晃了晃,听到液体晃动的声音,邪恶地一笑,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果然本性难移,只听她满意道,“吉宝,就算你死了也没事,后人都会记住你,等我研制出新药,就取名叫‘吉宝’,你就功垂史册、名留千古了!”

“等下!少爷!”

秦泠儿想起汎尘差不多该添热水和换药了,将装着稀有透明人血液的瓶子妥善放好,重新端起一个药木盆子,一脚跨过悲催的吉宝,好一个过河拆桥的臭丫头!

屋里,湿哒哒、朦胧胧。

汎尘依然泡在药浴里,脸上和银发上积满水珠,他的脸色已逐渐恢复,嘴唇不染而朱,手臂上的紫红色指印也已消散。

痛疾过后,汎尘恢复意识,苏醒,看到一个少女趴在木桶边缘沉睡,埋着头,一只手还垂在水里,此举本是试温,此刻却已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汎尘不问少女是谁,也不好奇自己为何泡在水里,他淡漠地起身,水“哗啦啦”响起。

秦泠儿从睡梦里醒来,看到已走出木桶的汎尘。

“少爷!觉得如何,身体可仍有不适?”

秦泠儿揉着眼睛问。

汎尘这才看到少女抬起的脸,睡意朦胧,脸上又有一丝喜悦之情,这张小脸蛋有点熟悉,却又没有认出。

“少爷是……不认识……泠儿了?”

秦泠儿见汎尘似乎不认识她,略伤心地瞪大眼睛,再无任何困意。

汎尘记得秦泠儿这个名字,也记得那个调皮捣蛋的天才小药师,小时候经常跟在汎尘身后,跟一条尾巴似得,或许她真正在意的是汎尘身后的吉宝,那个透明人对她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小时候的秦泠儿总是对着汎尘撒娇卖萌,求他把透明人让给自己。汎尘却说“随你”。所以她无数次拿着一把银针或一把小刀追在汎尘身后,却是冲着吉宝,她分分钟都有把吉宝解刨、研究的动机。

如今的秦泠儿已落得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多了一点少女该有的腼腆和淡淡的羞涩,却依然像个孩子。汎尘认出秦泠儿以后,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虽然笑意风描淡写,却掺杂着一丝难能可贵的亲切感。

秦泠儿这才冲着汎尘天真一笑,好一个无邪小丫头。

44、药剂师(三)

“她……”

汎尘没有指名道姓,他不想提,话说出口,他又不想再问。

“泠儿独自前来,夫人并不知情,少爷放心。”

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知道汎尘口中的“她”是指汎夫人。

秦泠儿取了一块干净的棉布,垫着脚替汎尘擦拭身上的水。随后拿起药木盆子里的一味药剂,轻柔地抹在汎尘身上的伤口处。

“少爷,那个叫夕瑶姑娘,她很美吗?”

秦泠儿鼓着小嘴、仰着头、望着汎尘。

“夕瑶?”

汎尘被秦泠儿这么一问,有些意外,秦泠儿怎么会知道夕瑶这个人?

秦泠儿看了汎尘的表情,说道,“少爷不需要疑惑,泠儿知道的事可远远不止这些。泠儿还知道,少爷现在四面楚歌,身处危险,所以少爷得先养好伤,治好病才能离开千草园。”

汎尘灭了十大家族的事,消息不胫而走。曾经,人们畏惧他,又莫名崇拜他,也有人觊觎他的力量而想占为己有。如今,传说已开始黯淡,转为传言:神秘力量,主宰生死,冷血无情,嗜血杀戮,汎尘不死,危害众生。

所有人都认为汎尘建造琉璃阁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猎食和杀戮,还蛮不讲理,滥杀无辜,杀人不偿命,反而屠杀了整个十大家族。

“有多美?”

秦泠儿固执地问道,走到汎尘身后,继续替他擦药。

“很普通,一张看过就会忘记的脸。”

“既然如此,少爷为何在意识模糊、半昏迷的状态唤她的名字?”

秦泠儿探出小脑袋,一双八卦又好奇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直勾勾地盯着汎尘,嘴巴却翘得很高,似乎很不满。

“是他,不是我。”

汎尘一脸平淡,干脆地撇清关系,“他”是指夏夕澈,只是自己的一段记忆,一段与夕瑶共享的记忆。

“他?谁啊?这里还有别人吗?”

秦泠儿摸不着头脑,听不懂汎尘的话,却见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怎么都看不出他有多在意那个夕瑶,仿佛那个呼唤她名字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无所谓,反正她已经死了。”

“泠儿知道那件事。”

夕瑶被绑在罪恶柱上受刑的事,以及尸狼成群出现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秦泠儿替汎尘擦完药,拿起床上的外袍,替汎尘穿上,“泠儿这边除了药材,什么都缺,只能委屈少爷先穿下外袍,等泠儿把内衫洗净晾干再替少爷换上。”

秦泠儿缠过汎尘的腰,替他系上腰带,又道,“少爷可知自己从何时患上痛疾?”

“刑场那日。”

“那日可还有其它异样之事?”

汎尘并不愿意回忆那个场景,那个女孩,那个眼神,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使他终身难忘。

“泠儿认为,万事皆有起源,不会无端事发,少爷胸口痛疾,并非偶然,实则有因,具体为何,泠儿暂且不知,还需一些时日。”秦泠儿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到汎尘手里,继而道,“虽还未查明病因,但这是泠儿为少爷研制的特效药丸,有缓解疼痛的功效。”

“泠儿有心了。”

“应该的。”

秦泠儿笑着捡起地上的湿衣服,出了门。

吉宝昏睡了四天四夜,醒来之后,摸了摸发痛的后脑勺,突然大叫起来:“我头发怎么没了!”

“你有什么头发?就算有,那也看不到,有跟没有又有何区别。”

秦泠儿在院子里晒草药,不以为然地说道。

“至少还保暖啊!”

吉宝愤愤道,心里却说,我自己帅,我自己知道,没了头发,连最后一点自信都没了。

“仗着自己透明,衣服都不穿,还要什么头发来保暖?”

秦泠儿哼着小曲,端着一箩筐药材走进屋子。

“秦泠……儿……嗝~”

吉宝刚要教训秦泠儿这不尊老爱幼的死丫头,话没说完打了一个嗝,还冒了一缕烟,从喉咙一股脑地涌了出来,觉得肚子里有一股气,仿如一条活跃的小鱼,游来游去,好不自在,甚是怪异,“秦泠儿!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一下子补太多了,我只好给你加点料,慢慢你就习惯了。”

秦泠儿冲吉宝做了一个鬼脸,好戏才刚开始,她也有点期待吉宝接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呯!”

木屋里传出一声巨响。

秦泠儿和吉宝不约而同地跑去。

屋里桌子被打翻,汎尘靠在墙边坐在,捂着胸口,低垂着眼眸,嘴角淌着一丝血液,冷汗淋漓,一手无力地摊在地上,手边是一个打开的小木盒。

“主人!你怎么了?”

秦泠儿捡起小木盒,里面的药丸已被汎尘吃下,“不应该啊,吃了这药怎么会变得更加严重呢?”

“秦泠儿!你给主人吃了什么药?!”

“这只是特效的止痛药,本不该有任何副作用才对。少爷,泠儿失礼了。”秦泠儿咬了咬嘴唇,解开汎尘衣领,只见那红痣已变成指甲般大小。

“这是什么东西?”

吉宝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不知道……”

秦泠儿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表示怀疑,短短四天,还未发现病因,却已变成这般严重。

吉宝忽然神情凝重地低下头,难道这就是预言师卜思说的未来吗?只剩下六年的汎尘,莫非是因此而丧命的?如果是,吉宝宁可汎尘安然离去,也不愿他这般痛苦地熬六年。

“吉宝,跟我去琉璃阁。”

汎尘吃力地站起身,一手扶在墙壁上。

“不行!”吉宝跳了起来。吉宝认为现在的时机不合适,汎尘患了痛疾,若知道了木芷凝与亚特的奸情,必然会十分恼怒和生气,若一时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事,只会打草惊蛇,稍不留神,反而会让亚特反击。

“是我平时对你太过放纵了吗?”

汎尘声音很平淡,却难掩眉宇间的疼痛感。

“主人……吉宝不敢。”

“少爷,你的确不能离开这里。一来,痛疾未治愈反而更加严重,二来,外面很多人在追杀你。”

汎尘执意离开,就是因为现在形势险峻,他更要离开,因为他爱的人还在琉璃阁。琉璃阁发生的血案,凶手依然没有抓到,说明琉璃阁仍然处于危险,他得去救木芷凝。

吉宝跟随汎尘多年,多少明白汎尘的心意,吉宝握紧双拳,酝酿该不该说出木芷凝与亚特的奸情。

不行!这是自投罗网!吉宝冲向汎尘。

汎尘听到木板上的声音,转身手一挥,一团蓝色的火焰将吉宝团团围住。

“主人!真的去不得!”

吉宝咬着牙,把脚跨进火里,试图穿过,阻止汎尘,只听见“滋滋”的声音,屋子里充斥着皮肉被烤焦的味道。

“吉宝!你疯了吗?你会被烧死的!你没出来之前就会化成灰烬!”秦泠儿对着蓝火里的吉宝吼道,却见他不曾停止动作,秦泠儿对着头也不回的汎尘喊道,“少爷!吉宝真的会死的!少爷!”

“啊~~啊!”

吉宝终究是忍不住烧灼之痛,喊了出来,却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

“吉宝!你别再置气了!快住手!”

秦泠儿夹在这固执的主仆二人之间,左右为难,急得焦头烂额。

“少爷,你这样做怎么对不起透明人的忠诚?!”

所有人都知道,透明人虽然没有天大的本事和伟大的贡献,却对自己主人忠心耿耿,从古至今,没有一个透明人背叛过自己的主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一只透明人。

“主人,吉宝死不足惜,若说对不起,主人对不起夕瑶……”

吉宝此话一出,冲进厚厚的蓝色火焰。

吉宝自认为死不足惜,他誓死保护自己的主人,阻止汎尘步入险境;吉宝第一次对主人说出心声,第一次指责主人,竟然是为了夕瑶,他的朋友。

一瞬间,蓝色火焰凭空消失。

“吉宝?吉宝?吉宝!”

“我在。”

吉宝没有被烧死,而是跌在了地上。

汎尘听到吉宝最后一句话,及时收了手,那个叫夕瑶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个名字总是出现在汎尘的耳边?

汎尘听到“夕瑶”二字以后,只觉得胸口更加疼痛难耐,仿佛这痛疾与夕瑶有莫大的关系,也正是从夕瑶行刑那日开始。汎尘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主人!”

“少爷!”

……

几日后,吉宝腿上的烧伤经过处理已没有大概,只需等待,等自行愈合,只是今后会留下一大块丑陋的伤疤,但也无妨,毕竟看不见,吉宝也不怪自己的主人。

汎尘却日渐消瘦,连续几日都处于半昏迷状态,胸口那块血印却越来越大,已有一个半个拳头的大小。

“吉宝。”

“嗯?”

“要不,我们带少爷回家吧。”

“不行!”

“得让夫人知道此事才行。”

“秦泠儿,主人和夫人不和,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少爷跟夫人置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不能了结吗?其实……夫人一直都很想念少爷。”

很多人都知道汎尘和自己母亲大吵一架后离开了家,具体因为什么事却没什么人知道。

吉宝看了一眼床上的汎尘,喃喃道,“不行,主人不会愿意回去的。”

45、木芷凝的秘密

“少爷最后一面,至少得让夫人见到,不是吗?”

秦泠儿认真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最后一面!你不是扁鹊后代吗?这么没用!要你何用!”

秦泠儿被吉宝这么冷不丁的一骂,心里顿时不舒服,拉起吉宝往外走,朝最远的木屋走去,“这不是小事,也不是小病小灾!”

“吱咯”一声,秦泠儿打开一扇门。

吉宝愣在门口,看着满屋子的尸体,吓了一跳,“这里之前还住着这么多人!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他们……都死了?”

秦泠儿懊恼地点了点头,十分沮丧。

“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几天前,”秦泠儿跨过门槛,走到屋里,指着一具发黑的尸体,继续说道,“你根本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严重到你难以想象!”

吉宝不明白秦泠儿的意思,走近她手指的尸体,尸体浑身发黑,狰狞可怖,胸口有一个窟窿。

秦泠儿又走到一具相对新鲜的尸体前,解开他的衣衫,他胸口插着一根银针,他的皮肤还未发黑,整个胸口一片血印,和汎尘胸口的一模一样。

“这些人虽不是真正的人,只是药人,却和人体极其相似。”药人只不过药剂师因为需求而制造的仿真人,用于药剂的试用和实验。秦泠儿拿起桌上一个罐子,罐子里放着十几根银针和无色的液体。

吉宝看着满屋的药人尸体,看到胸口那片血印之后,不安感油然而生。

“正如你所见,少爷……”秦泠儿不敢说下去。

“会和这些药人一样?”

“嗯。”

秦泠儿这一声如同咽了一口毒药般难受。

罐子里的无色液体,所用的溶剂正是那日从汎尘胸口提取的一颗血水,那时还只是一颗红痣。

沾了无色液体的银针插进药人,不等秦泠儿找出病因,一个个都相继死去。

“少爷若是常人,早和这些药人一样了。”

“你就眼睁睁看我主人死吗?”

“吉宝!我当然不想了!”

“那你倒是救他呀!”

“怕是已来不及……”

“秦泠儿!”

“药人从开始到死亡,时间极其短暂,我把过程分为七个阶段,经过解剖发现,从出现红痣开始,心脏已经开始变质。”

秦泠儿指着一排透明的瓶子,里面装着不同阶段的变质心脏。

“这最后一个空瓶子是什么意思?”

吉宝有些疑惑。

“这一点,我也很疑惑,药人死亡的最后一个阶段,我不知道是我动作不够快还是别的原因,剖开以后,心脏就不见了。我试了很多次,药人胸膛里都是空的。”

“凭空消失了?”

秦泠儿点了点头,又说道,“虽然我没有找到病因,却从众多试验中了解到有一味药材可以缓解这种症状,对于药人来说,可以延长寿命一个时辰,但对于少爷,我不确定,或许几天,或许几年,但不会超过很久。所以,我建议带少爷回家,如果……真的只有几天……”

“几年?难道真的是指那件事吗?”吉宝不甘心地摇头。

“吉宝?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没……”

吉宝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回到汎尘住的木屋,打了一盆清水,放在床边,沾湿棉布,绞干,替汎尘擦去脸上的冷汗。

“主人,吉宝错了,吉宝不该阻止你的,吉宝也不该擅自做主,替主人去思考那些问题,是吉宝的错……”

吉宝端起水盆往外走,走到院子,水盆打翻在地,吉宝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秦泠儿站在药房的门口,听着吉宝悲痛的哭声,透过木屋的门远远地望着床上的汎尘,眼眶里闪着一丝亮光,秦泠儿感到十分无助和自责。

预言师卜思给吉宝算卦,他的主人只剩下六年寿命。

洛奇曾对夕瑶说,快了,还有六年,在我们这个世界,时间过得很快,就是一晃而过的事。因为人类世界的六年,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年多一点。

吉宝将汎尘藏在七岭山十八年,在平行时空的这一边,仅仅过了三年多,看似时间被压缩,却丝毫没有拉长的意思,同样短暂的让人无奈。

汎尘的痛疾断断续续地发作,当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往琉璃阁。

吉宝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汎尘,和秦泠儿首次前所未有的默契,只是跟在汎尘身后,一语不发,唯独秦泠儿的铃铛包,发出一声声脆耳的铃声。

吉宝和秦泠儿心照不宣,心里藏着一个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唯独汎尘自己不知。

琉璃阁已不如从前繁花似锦,热闹非凡,如今一片惨淡,空荡无人。

没有门卫,没有引路女子,没有人来人往的客人,也没有席地而坐的妙龄女子,唯独多了一片死寂。

汎尘平淡地瞥了一眼四周,目光里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一种似曾相识的遗憾和落寞。

汎尘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里,还是免不了一场同样的落败吗?

“不要!救命!救命……”

北侧长廊里响起女子的呼喊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啊!!”

一声刺耳凄厉的尖叫声结束了前一分钟的呼救声。

尖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琉璃阁里,久久不散,如幽灵来回游荡,说不出的诡谲。

秦泠儿往后挪了挪,躲在汎尘身后。

汎尘却往发出声响的北侧长廊走去。

吉宝暗自叹了一声气,该来的总是会来,该知道的总是会知道,人类世界的六年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年多,与其在痛疾中残喘,不如尽早结束。

吉宝跟在汎尘身后,心道,主人,吉宝与你同在,无论生死,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吉宝只需要跟随。

长廊上,一个青衣女子匍匐在地,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咽下最后一口气。木芷凝抬起深埋的头,闻声望见长廊拐角处站立的汎尘。

汎尘的眉宇微微一颤,不思其解地看着木芷凝。

木芷凝见到汎尘,迷茫的目光瞬间醒悟,她慌张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开,如受惊的小鹿。

秦泠儿见到地上的青衣女子,上前去检查,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唯独脖颈处的两个深深的牙印,“死了,血被吸干了。”

木芷凝撞开一扇门,躲进雅间,关上门,身体抵在门后。

汎尘跟上前,他听见门后少女喘着不安的气息,再多的疑惑也只是一句平淡的“开门”。

“不……不……”

木芷凝不想让汎尘见到这一幕,这是她一直躲在琉璃阁的原因。

汎尘和木芷凝僵持着,一个门外,一个门内。

吉宝对木芷凝吸血的事并不陌生,他不是第一次目睹,也就没有太大的意外之色。倒是秦泠儿,她虽解剖了无数具药人的尸体,但药人毕竟不是人,她还没有亲眼见过杀戮,也没有杀过人,而刚才那一幕,那个美若天仙的娇柔女子却吸干了另一个人的血,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是她做的。

吉宝在意的不是木芷凝,而是亚特,他警惕地观察四周环境。

汎尘推门,力道并不大,木芷凝却死死抵住门,不让他进来。

“我求你离开,离开这里,求你不要看见我,不要看到我这个样子……不要……”

木芷凝哭着说,她控制不住,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无意的。

汎尘冷笑了一下,笑意里有些说不出的无奈,问道,“是亚特,对吗?”

“你不要问了,我求你别问了,求你离开,离开好吗?”

木芷凝变成了吸血鬼,除了亚特还能有谁?但是汎尘不明白,亚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呢,怎么会有熟悉的气味,原来是汎尘来了!”一个妖娆的男人从门口瞬间出现在北侧长廊,站在离众人不远的地方,停顿了片刻,一步步跨来,肩膀上扛着一个女子,又道,“嗯~还有陌生的气味,这位小朋友是谁?长得倒也别致。”

亚特伸手去碰秦泠儿的脸蛋,被吉宝用力一拍。

“哟!吉宝,有点意思啊,仗着自己主人在,倒是嚣张了不少嘛!”

“啪嗒”一声,亚特肩上的女子摔落在地,同一时间,亚特的身体快速往后退去,仅仅一秒钟,他的身体紧紧贴在长廊尽头的墙壁上。

“姬孪灵剑,好久不见。”

亚特看了一眼架在他肩膀与脖子之间的蓝色长剑。

汎尘手持长剑,冷冷地望着亚特,“为什么把她变成吸血鬼?”

“滋滋……”

亚特的皮肤被姬孪灵剑烫得直冒烟。

“因为我不想她死,难道你想她死吗?”

汎尘侧了侧头,不明白,他没有收手,姬孪灵剑嵌进亚特的皮肤,吞噬他的皮肉和肩骨,出现一条深深的凹槽。

亚特提醒道,“那日木芷凝受到袭击,奄奄一息的她,为何后来能起死回生?你真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

姬孪灵剑瞬间化为蓝色烟丝,收回汎尘指尖。他的确怀疑过,在夕瑶受刑之前,木芷凝明明是个将死之人,气息微弱,所以他才那般生气,甚至动了杀死夕瑶的心;夕瑶受刑之后,木芷凝不出几日便奇迹般的康复了,那时的汎尘虽然不解,却更在意她的安康,便没有多加留心。

46、守护的秘密

“这么说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夕瑶杀的,全是你们两个做的!是你们陷害夕瑶,借主人的手杀死夕瑶,你们太恶毒了!”

吉宝忍不住气,冲着亚特吼道。

“可笑至极,那个叫夕瑶的妖女,她算个什么东西,还需要我陷害她?我想让她死,随时都可以,只是给足汎尘面子,毕竟人是他带来了,打狗还的看主人呢,我贸贸然地杀死她,保不准汎尘心里会打什么样的算盘。”亚特故意看了汎尘一眼,他依然觉得夕瑶和汎尘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

“说的倒是轻巧,想要她性命随时都可以去取,大言不惭,也不知道刑场那日是谁,跑得比兔子还快!”吉宝此话一出,倒是道出了心头的痛快,他受够了亚特的猖狂。

“你是说我怕她?她有什么能耐?她若是有能耐,那日还会束手就擒?我只是不希望那些恶心、腐烂的尸狼弄脏我的衣服,并不是逃跑。”

亚特说的并非全是谎话,众人都知道纯种吸血鬼有一大特点就是严重洁癖,他嗜血却又爱干净,但往往不能如愿,总是有肮脏的东西入他们的眼、入他们的口,久而久之的恶性循环,导致他们的洁癖越来越严重。

“我看你们都是糊涂了,为了那么一个外来人闹得琉璃阁如此乌烟瘴气,值得吗?就让我给你分析一下,东厅血案发生的时候,木芷凝、汎尘你和我,我们三个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木芷凝是东厅血案之后遇到袭击的,她也是受害者,就算是我把她变成吸血鬼,那也是事后的事。”亚特瞥了一眼汎尘,走向吉宝,“难不成你想说,我为了嫁祸汎尘,先是袭击木芷凝,在她脖子处咬了一口,把她弄得半死不活,再用自己珍贵的纯种血液去喂养她,把她变成吸血鬼……呵呵,我是疯了不成?”

纯种吸血鬼的血液可比太阳还要珍贵,没有一个人蠢到浪费自己的血液去嫁祸另一个人,他们宁可选择拔刀相向,直接开启一场你死我活的杀戮。

“还有,十大家族的每一个人都亲眼所见,那尸体上的獠牙印是汎尘自己的,吉宝,你这老小孩,可别血口喷人,你这偏袒的方式也太过头了吧?”亚特嘴角浮起一丝轻蔑,“哦~我忘了!十大家族没了,呵呵,听说是被汎尘给灭了,这一举动可不明智,惹怒了不少人呢!”

亚特捡起摔在地上的女子,如同捡起一只半死不活的小猫,这是亚特专门为木芷凝带来的食物,这琉璃阁的女子们都被木芷凝吸干了,他总得想点办法捕捉点外面的猎物,来喂养他心爱的小公主。

亚特突然响起了什么,走到吉宝身边,小声提醒道,“那个秘密,你若说出去,我就告诉外面的人,你家主人又回到了琉璃阁。”

亚特在警告吉宝,若吉宝告诉汎尘他之前的所见所闻,即琉璃阁的地下室,另一个寒冰打造的琉璃阁,那么亚特就告诉所有人汎尘的下落,那些分分钟渴望汎尘去死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十分振奋人心。

有句话叫寡不敌众,汎尘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外面想要汎尘性命的人可是数不胜数。

“那么,你们是留下就餐还是留下过夜?”

亚特一口地主之谊的语气问道。

秦泠儿眨着眼睛,半天没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道,“这位不知是女子还是男子的人……”

亚特听到这里,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敏感,快速闪到秦泠儿跟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在说谁?再说一遍。”

“放开她。”

汎尘忍够了亚特的嚣张跋扈,他再冷漠也不会真的无所谓身边的人被别人杀死,何况秦泠儿和汎尘的关系还挺亲密,两人虽然差了六岁,至少也算是一起长大,或者说是汎尘看着秦泠儿长大。

“够了!”

木芷凝出了门,同一时间吼道,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十分痛苦。

“哦!我的小公主,是谁惹到你了?”

亚特这才松开秦泠儿,走向木芷凝。

“够了!够了!我受够了这样不人不鬼的自己,够了,你们都走,全部走开,不要待在这里……”

木芷凝哽咽着,她没有办法,当她饥饿的时候会失去理智,她还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她不想伤害汎尘,更不想让汎尘知道她如今这个模样,她宁愿让汎尘以为她已经死了。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还是发现了。

“咳咳。”秦泠儿揉着自己的脖子干咳了几声,她只是觉得这个叫亚特的男人长得过于妖娆,使她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仅仅一句话的称呼,却差一点要了她的命。

“我带你走。”

汎尘不知何时走到木芷凝跟前,他向她伸了一只手,居高临下地凝望着她。

木芷凝抬起头,眼眶擒泪,白皙的脸蛋上有淡淡的黑眼圈,多日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句“我带你走”是如此的似曾相识,使人不敢抗拒,也不忍拒绝,尤其是这句话出自一个绝美的少年之口,他一脸诚恳又怜爱地注视着她。

亚特见木芷凝缓缓地抬起手臂,心中顿时恼怒,汎尘怎么没被十大家族弄死,怎么没有被众人追杀致死,为何此刻出现在这里?汎尘一出现,亚特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他没有资格带你走!”亚特拦下木芷凝的手,力道过分,一下子便拍红了木芷凝的手臂,木芷凝不解地看了一眼亚特,汎尘也同时看向亚特,亚特冷哼一声,道,“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带你走,唯独他汎尘不行!他没有资格。”

“我不想伤你。”

汎尘冷冷地警告亚特。

“如今的你,能否伤我,还是未知数。”

亚特挑衅地挑起长眉,怒视汎尘。

“我不想和你探讨这个问题,我没空。”

汎尘俯下身,拉起木芷凝的手,牵着她沿着长廊走去,一前一后。

“爱上一个坏人并不可怕,那么,爱上一个灭国仇敌呢?更何况,还是一个公主,真的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吗?”

亚特双臂交叉,站在汎尘身后,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好一个含沙射影。

众人皆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看好戏的亚特,唯独汎尘一动不动,平静的脸上难以遮掩重重心事。

“什么意思?”木芷凝望着亚特。

亚特见到木芷凝楚楚可怜的脸蛋,顿时心生悔意,但是话已说出口,就覆水难收,亚特心里暗说,我可怜的小公主,惹你伤心了,实在是抱歉,但我不得不实话实说,否则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跟汎尘离开,我已经见过你离开一次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木芷凝回过头,许久愣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被汎尘牵住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坠落,滴在汎尘手背上。

吉宝和秦泠儿面面相觑,不思其解,第一次听到这么荒谬的指责。

“亚特!你别胡说!别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家主人头上!”

“吉宝,你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应该激动得上串下跳吗?说明你家主人厉害啊!怎么开始骂我了?太令人心寒了。”

“璃国是四年前被灭的,众所周知,那是被别国强敌一举歼灭的,那时我家少爷才十四岁!你别血口喷人。”

秦泠儿白了一眼远处的亚特,见亚特朝她微微一动,她以为对方又要冲过来拧断她的脖子,她连忙躲到汎尘身旁,却还是朝亚特做了个表示厌恶他的鬼脸。

那时汎尘十四岁,那时秦泠儿八岁,虽然还是小屁孩,但已不是无知小孩,多少已有些懂事。

“到底是不是我血口喷人,问当事人不就知道了,对吧,汎尘?”

亚特期待汎尘尴尬的样子已经很多年了,这一次,总该让他一睹为快了吧!

“是真的吗?”

木芷凝的声音很轻,有些颤抖和不安,氛围过于安静,静到针落地都能听见。

汎尘没有回答,保持沉默,只是一直保持那个牵手的动作,也一直背对着她。

汎尘不擅长说谎,他甚至不屑于撒谎,他此刻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木芷凝颤巍巍地抽离自己的手,手指划过汎尘的手心,他没有试图抓紧她,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抓紧她,就像亚特说的,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但只有他汎尘没有资格。

“你可以告诉我不是的,告诉我不是的就好了,你告诉,我就会相信的,你知道的,汎尘,你告诉我,亚特在撒谎,亚特在骗人,对不对,汎尘?”

木芷凝一步步往后退,她不愿相信,哭着对汎尘的背影说道。

亚特走上前,心疼地去搂木芷凝,却被她一把推开,“走开!”

“对不起,告诉你这件事,但是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亚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寸步不离地跟在木芷凝身后。

“走开!你别跟着我,我讨厌你!”

汎尘没有去拉她,也没有去拦她,她越走越远,直到离开琉璃阁,他依然站在原地,眼角闪过一丝光线,她应该恨他的,无论他如何补偿,她都理应恨他。

47、年少的回忆(一)

“尘儿,母亲若被坏人抓走,你该如何?”

“奋力保护。”

“那母亲若是被坏人害死,尘儿又该如何?”

“杀死他们!”

“尘儿真乖,真勇敢,只可惜,我们娘俩势单力薄,如今形势险峻,也许等不到尘儿成人为止,母亲就不在了。”

“不会的!尘儿现在就长大了,会一直保护母亲!”

“尘儿乖,去练习吧,母亲累了。”

“嗯。”

一个稚气未脱却一身华贵衣着的银发少年目送母亲的离去。

“小少爷,这边请。”

一个十**岁的女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着年幼的汎尘说道。

汎尘见母亲彻底消失在走廊里才跟随女子前去练习。

“少爷!”

秦泠儿嘴里叼着一根草药,看见汎尘便高兴地喊了一声,踩着轻快的步子从远处跑来。

“秦家姑娘,小少爷练习的时间到了,你还是自己去玩吧。”

女子躬着身,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说道。

“又是练习,天天练习,不会乏吗?”

“那你天天追着我跑,你不乏吗?”

汎尘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吉宝!哈哈!吉宝!”

“叫吉宝叔叔!”

“吉宝!吉宝!泠儿来抓你啦!哈哈!吉宝!不要跑!”

“我就不该吭声……”

吉宝见来势汹汹的小丫头,伤不得,只能拔腿就跑。吉宝虽然个子小,但比这小丫头年长好几轮,怎么教都教不会,一口一个“吉宝”,还叫的不亦乐乎。

走廊上一个欢快的小丫头光着脚来回跑着,她可以不穿鞋,但一定会背着那个铃铛包,包不离身,她一边跑一边从铃铛包里摸出一个小罐子,将药粉随手洒在空气里。

“咳咳!”

被洒中药粉的吉宝呛了起来。

“哈哈,泠儿逮到你了,泠儿看到你了!”秦泠儿冲着吉宝追去。

吉宝一边拍着身上的白色药粉,一边跑,这小丫头简直就是透明人的恶魔。

走廊上有两种脚步声,好不热闹。

“小少爷,我们走吧。”

“嗯。”

“主人,等我!”

“吉宝,哪里跑!”

“叫吉宝叔叔!”

“吉宝!吉宝!”

……

“吱咯”一声,女子打开一扇门,说道,“之前都是一对一,现在开始,范围得扩大了。”

“好。”

女子退下,汎尘走上前,门后是五条巨蟒,这是一间巨大的屋子,高高的天花板,宽敞的空间。

女子见汎尘走进,便把门关上,并上了锁。

锁上门,这是汎尘与母亲的约定,他若不能全身而退,便死于现场,因为外面的敌人比训练场里的敌人更加险恶与歹毒,他若杀不死训练场里的敌人,便保不全母亲的安危,死又何惜?

不等汎尘动作,巨蟒先发制敌,五条巨蟒不约而同地跃向汎尘,张着血盆大口。

汎尘脚踩巨蟒头颅,在空中翻身而过,同时双臂展开,手心朝外,指尖蓝色烟丝快速旋转,两把姬孪灵剑顿时生成,与汎尘人等高,好不协调,他却运用自如,灵活敏捷,完全看不出十四岁的生涩模样。

他停在巨蟒尾部,正如他所料,蟒蛇猛地甩尾,将他整个人都腾空甩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灵剑在手只等见血!”

汎尘此话一次,身体正往天花板甩去,他转身一侧,脚踩天花板,正是在等这一股力量,他双腿一蹬,手持灵剑,直冲巨蟒。

灵剑刺进一条巨蟒的身体,血液飞溅。

巨蟒奋力扭动,摇首摆尾,试图挣脱。汎尘却毫不犹豫,根据蟒蛇的动作而转换自己施力的方向,蟒蛇朝东甩,他就往西。两股力量分为两个方向,各自用尽最大的力气,拉扯越大越是优势,正是汎尘所希望的。

就在一瞬间,只听见长长的一道“嘶”声,蟒蛇的背部被撕开一条长长的血口,几乎贯穿了它整个身体,血液涓涓地往外流。

汎尘抽出姬孪灵剑,蟒蛇奋力癫痫,片刻功夫便停止了动作。

另一条蟒蛇猛地一扑,汎尘却侧身躲过,蟒蛇只缠着自己同伴的尸身,却没缠住灵活的汎尘。

其余三条在地上快速游走。

汎尘也不含糊,动作敏捷快速,于其间穿梭自如,伺机寻找机会。

“夫人……”

候在门外的女子倾下身,半鞠躬。

来者正是汎尘的母亲,她摆了摆手,示意女子起身,她不放心,也睡不着,特意前来,透过门上的小窗望着里面的打斗,哪有一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她却没有办法,只有让他不断磨练,才能继续生存。

妇人看到血腥的场面,一道道,一剑剑。妇人眼里闪过难以言喻的情愫,随着屋内汎尘的动作而变化,于心不忍又不得不痛下狠心,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在杀戮中浴血奋战。

空中划过无数道蓝光剑影,一身鲜血的汎尘回到地面上,瘫软地盘地而坐,背靠着墙壁,累得不愿抬起头。五条巨蟒已变成尸体,屋内恢复安静。

妇人见汎尘安然无恙才舒了一口气,眼角的泪水却不自觉地淌下,她提手,用手绢擦了擦泪水,是无奈,也是迫不得已。

妇人又看了一眼屋内的汎尘,才缓缓转身离开。

女子打开锁,开了门,“小少爷可还安好?”

“嗯,我没事,就是有些累罢了。”

“那我们便去下一个场地练习,敌人无处不在,甚至会在你最虚弱的时候出现,现在前去,时机正好。”

“好,我知道了。”

汎尘握紧剑柄,剑头朝地,抵在墙角,才支起自己疲倦的身体。

“吱咯”一声,门又开了,女子道,“小少爷,请。”

汎尘跨进门槛,女子关上门,锁上。

汎尘收回姬孪灵剑,化为烟丝融入指尖。

这个场地和之前的不同,不同在它的一望无际,不同在它的静谧和谐。远处亮着点点灯火,好一个安静惬意,看似平静。

远处一轮圆月搁浅在地平线上,不知是要升起还是落下。

月光照得大地美妙静好,也照得少年如世外仙子,俊美秀气,唯独他白袍上的鲜血,那来自五条蟒蛇的血液,显得他格外鬼魅,却又神秘。

“在我这,没有秘密,不需要隐藏,也不需要暴露,只需要结束。”

汎尘喃喃自语,他才不计较敌人如何隐藏自己,他也没有心思将他们一一找出,统统消灭即可。

他闭上眼睛,抬起左手,虎口上的精美图纹快速游走,绕过他白皙的手背,游到手心,又忽然往指尖冲去,一直冲出,在半空中瞬间放大,如同一只猛虎,一跃而起,小小的图纹逐渐变大,大到笼罩了整片夜空,挡住了月光,将黑夜彻底变黑。

半空中的黑色图纹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汎尘自己知道,它正活跃地在空中旋转游走,开启神秘的大门。

忽然,底下的万家灯火均摇曳,无数人影被笼罩其上的图纹深深吸住,拔地而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暗流,一跃而起,涌上天空。

这些梦境里的人们,不知为何来此,却对汎尘惟命是从,他一声令下,人影纷纷坠落,底下顿时掀起一片狂潮,嗜血狂潮。

人们持剑挥刀,无数人不明所以便血溅当场。

底下分为两派人马,做梦人与未做梦的人,迷茫者与清醒者,嗜血者与被杀者。

至亲之人突然变成持刀恶人,刀剑落在亲人身上,血液溅在爱人脸上,不知该奋力反抗还是极力制止,场面顿时失控,哀声漫天。

人们自相残杀,杀人放火,哭天抢地,好不残忍!

一场屠杀之后,底下烟火四起,血腥一片,无数失魂落魄的迷茫者立在尸堆中,等候差遣,亦或是等候汎尘的唤醒。

“可怜的人们,为何贪恋梦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汎尘此言一出,双手手心燃起一团蓝幽幽的火光。

血色白袍被火光聚集的气流吹散,蓝火飞向半空中游走的黑色图纹,点燃整个图纹,泛着蓝色的光芒,好一个壮观无比。与此同时,底下无数迷茫者顿时燃起蓝色火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灰烬。

汎尘收回手,空中的巨大图纹瞬间消散,重新回到他左手虎口处。夜空再次被月光照得微微亮,他面朝地平线上的圆月,面无表情,好一个残忍无道的年幼少年!

汎尘起身走进废墟,检查他的战果,满地尸体、乱石和火渣子,这场杀戮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已夷为平地,且不沾一滴人血。

远处传来乱石滚落的声音,汎尘闻声前去,只见乱石堆里躲着一个小小的身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浑身肮脏,沾满灰尘,蓬头垢面,却丝毫不影响她精美的容颜。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不断涌着泪水,一双手却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是有人教她,一定要捂住嘴巴,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哽咽声也不可以,那会引来敌人,引来杀身之祸。

汎尘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站着,站在一块高高的断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唯一的幸存者,他诧异,怎么还遗留了一个?这一个又该如何处置?他并不打算自己动手。

汎尘在心里说道,就剩你一个了,快沉睡吧,让我赶快结束这一切。

她却一直没有睡去,睁着惊恐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四周,眼泪一直流着,却没看见站在她身旁不远处、高墙上的少年。

不等少女入睡,汎尘先行睡去,他实在是太累了,与五条蟒蛇打斗的时候就费了不少力气,他真的很累,很疲惫。

48、年少的回忆(二)

“醒醒,快醒醒,快醒醒……”

汎尘被一道软绵绵的力量摇醒,闯入他视线的是一张少女的脸庞,仰着头认真地望着他,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她探出头,一手紧紧抓着断墙墙面上的砖块,一手拉住汎尘的胳膊。

“不要待在这么醒目的地方,会被敌人发现的。”

汎尘拍开少女的手,警觉地往后退去。

“小心!”少女看着汎尘一脚踩空,整个身体从断墙的另一面摔落,着实吓了一跳,她却及时抓住了汎尘的另一只胳膊。

她的手臂搁在断墙之上,她试图将对面的少年拉起,却用不上劲,唯独将自己的胳膊磨得血肉模糊,血液透进肮脏的残砖断瓦。

“放手。”

“我不!”

“我让你放手。”

“你是唯一活着的人,就是我的子民,我不会让你摔死的!”

“什么?!”

“我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汎尘可不是心疼少女的胳膊会凹断,小小年纪的他就有成年人的果断和冷静,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完全超过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气质。仿佛全世界除了自己身边的人,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所有人都可以用来屠杀。

汎尘硬生生地掰开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他的身体坠落。

“不要!”

断墙那头响起少女的惊呼,她张开五指,抓不住坠落的他而惊慌无措,顿时忘记还有敌人潜伏在四周的事。

断墙这头的汎尘却安然无恙地落地,风度翩翩,银发飘逸。

汎尘绕过断墙,走到另一头,不明所以地望着趴在高墙上的少女,她踮着脚,踩在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块上,探着身体,却看不到断墙另一头的情况,哭着说,“不要死,你不要死……”

“喂!”

“啊?!”

少女吓了一跳,一转身,脚一滑,崴了一下脚,从高处摔落。

汎尘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摔下,像在看戏,看一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戏,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景里和人对话,很是奇怪。

汎尘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把接住了坠落的少女,她的身体很软,而且很暖。汎尘一惊,连忙松开手,少女从汎尘怀里滑落,摔在地上,倒也不高,不是很疼。汎尘却往回连退数十步,离她足足十米开外。

少女揉了揉眼睛,他突然离她那么远,他是在怕她吗?少女四下看去,又抬起头,故作勇敢,眼眶却不停地打颤,泪水翻滚,其实她很害怕,嘴上却说,“你别怕,我也不怕,我们都不能害怕,我们害怕了,敌人就会得逞。”

“你……是活人?”

汎尘诧异地问道,少女一瘸一拐地走近,他就往后退。

“嗯?你怎么了?”

少女不解,为何他见到活人比见到死人还要害怕?

汎尘收了收手指,指尖还有来自她身上的余温,他接住她身体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她身上温热的体温,问她是否是活人,似乎是多此一举,却把汎尘吓得着实不轻,脸色煞白,显得那张精致的脸庞多了一层阴郁的气质。

“你怎么会是活人呢?这不可能啊,怎么会呢?”

汎尘喃喃自己,无法理解,彷徨而迷茫。

“我……我不该是个活人吗?我……我……”少女蹲下身,不知是因为崴去的脚疼还是心里疼,忍了一会没忍住,还是哭了。

“不是,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汎尘见少女哭,开始解释,但是他的疑惑又有谁来解释?

少女又开始机械地翻着地上的乱石堆,在汎尘熟睡的时候,她等了很久,发现没有敌人,就一直翻着乱石,却一直找不到父母的尸骸,“或许,我是不该活着,不该就我一个活着……”

少女越说越伤心,哭得梨花带雨。

汎尘慢慢走上前,拿掉她手上的石块,一块块帮她拿掉,帮她寻找她想找的尸骨,她父母的尸骨。

整个过程,汎尘没再说话,心却很沉重。周围很安静,只有少女哽咽的哭泣声。

最终找到了少女父母的尸身,已经压得变形,认不出脸,只认出他们的衣着,只有国王和王后才穿的衣服。

少女将父母的尸体重新安葬,她哭了很久,久到月亮落下,太阳升起。

汎尘一直坐在断墙下,沉默不语。

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却有着天囊之别的身份。从这一刻开始,汎尘的心里种下了一个秘密,从此以后,他都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也守护着她。

“我带你走。”

汎尘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他不敢确定,她是否会愿意,或许直接杀死他,她才会义无反顾吧。

“去哪?”她哽咽着问。

“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死亡和杀戮的地方。”

“可是,这里曾是我的国家,我的家,还有我的家人,只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我会给你一个国家,一个家,还有家人。”

“家人?你吗?”

“嗯。”汎尘言不由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十分苦涩,他撒谎了,他没有告诉她真相,他也不想告诉她真相。

“嗯。”她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越是对他信任,他越是难过,心里承受的分量就越沉重。

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牵起她,他小心翼翼地领路,她一瘸一拐地跟着,两人一起走过废墟,仿佛共度了一段漫长的人生,一段沉重的人生。

他第一次对人立下承诺,竟然如此压抑,心头仿佛压了一座泰山。那一年他十四岁,第一次知道承诺这个东西是如此神圣,但他不知道,这份承诺会成为一颗种子,不断吞噬他心里的赎罪感,埋藏的越久,罪恶感越重,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上来吧,我背你。”

汎尘第一次对少女温柔地说话,也是他今后对她宠爱的开始。

“没事,我可以自己走,你身上都是血,你也受伤了,不用在意我。”少女十分乖巧懂事,也善解人意,她哪里知道他身上的血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我背你。”汎尘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虽然平淡,却毋庸置疑,让她不敢拒绝。

少女趴在汎尘身上,他背起她,就是决定背负起她的全部,她的人生,她的未来,一切的一切,他都决定揽在自己肩膀上。

汎尘背着少女穿过璃国的废墟,重新回到原地,那个他大开杀戒的地方,那个他高高在上站立的地方,那个开启杀戮钥匙的地方。

少女看到一扇门,觉得有些诧异,她和汎尘一样,因为年少无知,根本不知道这是两个国家的交界处。

汎尘拍着门,十分用力,也十分愤怒。

“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少女怕汎尘累而提议自己下来,他却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门后的女子听到动静解开锁,开了门,“小少爷……”

“滚!”

汎尘第一次对这名女子发火,也是第一次说出“滚”字。他背着少女与鞠躬的女子擦肩而过,往长廊走去。

女子看了看门外的场景,又看了看汎尘,匆匆跑开。

汎尘将少女带到自己房中,暂且安顿了她。

“我去去就回,你别乱走,我很快带你离开。”

“我……”

“什么?”

“我叫……木芷凝。”

“我叫汎尘。”

做完简单的介绍,汎尘便出了门。

汎尘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门前,他的手掌靠近门板,燃起一团蓝色火焰,将门瞬间烧成灰烬。

“尘儿,为何火气如此之大?”

屋里的妇人见到门口的少年,平淡地问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事实上她已知道了整件事。她旁边站着之前的那名十**岁的女子,女子倾了倾身,便退了下去。

“母亲,您骗我!您怎么可以这么骗我?”

“尘儿怎么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母亲怎么会欺骗于你?”

“您一直都说这是练习,仅仅是练习而已,不是真的,也不该是真的!”汎尘哭着说,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哭,不是因为打斗中流血和受伤,即便差点丢掉性命,他也不曾害怕过,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他们都是活人!他们怎么会是活人呢!他们不该是练习场上的幻影吗?怎么会是活人呢!训练场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实战现场!”

“尘儿,你迟早会面对这些事,你应该尽快接受,而不是害怕。”

“我不怕他们,再强大的敌人,就算弄死我,我也不怕,但是我现在怕我自己,我手上沾满了人血,就在刚才,我杀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活人,他们本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我却把一切都毁了,我掠夺了他们的一切,毁了他们的国家和城池,包括他们的性命……”

“尘儿!你冷静一点,没人怪你,这世界就是这样,强者生存,弱者灭亡,这是自然法规,这是天意。母亲今日的做法,就是要教你领会这个道理,你不该有任何悲天悯怀的心,你应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母亲,您太过分了!您太可怕了!”

汎尘吼道,甩袖而去。

“尘儿!你站住!”

汎尘却没有回头。

妇人看着自己儿子远去,那还未成年的身板却背负着重大的责任,她也想心疼他,却不能心疼,也不能心软。

“灵珊。”

“是,夫人。”那位十**岁的女子从偏门重新走出。

“灵珊,我做错了吗?”

“夫人……”

“我何尝不知道,他还是一个孩子,我何尝希望他的童年一直在杀戮中度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夫人莫自责,小少爷还年少不懂事,所以才不领悟夫人的苦心,待小少爷长大成人,自然能理解。”

妇人扶额,连连叹息,心痛不已。

49、死去的少女

汎尘在回忆里游荡,仿若昨日,他一人灭了整个璃国,这是汎尘的噩梦,一个他不愿面对的事实,也是他至今都不愿回家去见自己母亲的原因。

“少爷,你怎么了?”

秦泠儿伸手在汎尘眼前晃了晃,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座雕像。

“没事。”

汎尘收回手,那只之前还牵着木芷凝的手终于放下。

“主人,或许你该看一看另一个真相。”

在汎尘沉思于回忆里的时候,吉宝也在思量亚特对他的警告,随他去吧,该来的迟早会来,该面对的坦率面对就是,既然未来无法改变,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我不想知道。”

汎尘不想知道什么真相,很多事情他都不想知道,知道的事情越多,心就会越疲惫,所以他才对很多事都保持冷漠和无所谓的态度。就像他十四岁那年的事,他多么希望他根本就不知道真相,或许他会好受一点。

“主人,和木芷凝有关。”

吉宝这话一出,才引起汎尘微微的动容。

吉宝领着汎尘来到地下室,汎尘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只造了一座琉璃阁。”

“主人,是亚特打造的。”

“亚特?”

“主人,这边走,看到接下去的场景,你会更加震惊。”

“咯吱”一声,门开了。

汎尘认识这间闺阁,和木芷凝的房间一模一样,连位置都一样。

“咦?人呢?”

吉宝见卧榻上空无一人,急得在屋子里转圈圈,就是找不到之前那个木芷凝,那个死去的木芷凝。

“什么人?”

秦泠儿冻得直哆嗦,声音也跟着哆嗦。

“木芷凝!”

吉宝脱口而出。

“嗯?我若没记错,刚才那个美丽的女孩不就是木芷凝吗?我听到你们这么叫她的。”

“不是她,是另一个,也叫木芷凝,不对!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总之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我当时跟踪亚特误闯这里,就亲耳听见他唤她为木芷凝,她就躺在卧榻之上。”

“不可能。”

汎尘一口否决,整个璃国都覆灭了,只剩下木芷凝一人,她根本就没有双胞胎姐妹,怎么可能出现两个木芷凝。

“主人,真的!我无意间发现了亚特的秘密,当时差一点就被他杀人灭口了,在上面的时候,他还警告我不要说出来,原来……他早有准备!是我小看了他。”

汎尘环顾四周,一模一样,连杯子都一样,亚特打造这里,若没有企图,就算汎尘相信,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相信。

“两个木芷凝?那另一个呢?也是吸血鬼?”

秦泠儿跟不上节奏,随意插了一句话。

“不是,是个死人。”

吉宝此言一出,汎尘握紧双拳,眉宇一敛,对汎尘来说,亚特和吉宝,当然是吉宝更可信;但是耳闻和目睹,毕竟耳闻不如目睹。

“找一找。”

汎尘说出的话,跟这里的空气一样寒冷,他似乎并不愿意说出这句话,他从心里排斥,因为他不想承认木芷凝死亡的讯息,无论那人是不是真的木芷凝。但事已至此,人已来到这里,想不想听见的话也都听见了,继续装聋作哑也不再现实。

汎尘了解亚特,就像亚特了解汎尘一样,毕竟他们是多年相处下来的朋友。亚特费尽心思打造这座隐蔽的寒冰琉璃阁,必然事出有因,也许就像吉宝说的,他把木芷凝的尸身藏于此,将她冷冻保存。除非亚特否决自己最初打造这里的初心,不然的话,那个“木芷凝”必然还在这里。加上亚特的心机,他若真的将“木芷凝”搬离,这座寒冰琉璃阁必然也失去了意义,那么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做绝,将这里摧毁。

“主人,这里这么大,要一间间找吗?”

吉宝担心在这里花费时间太多,毕竟很多人在追杀汎尘,他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没事,看我的。”

秦泠儿从铃铛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将药粉洒在卧榻上,过了没几分钟,飞进一只金边彩蝶,吉宝见过,是一只极其有灵性的蝴蝶。

金边蝴蝶在卧榻上停留了一会,触角在药粉在抖了抖,又飞了出去。

秦泠儿跟在后面,一路跑去,果然,在一间极其隐蔽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个少女,秦泠儿瞪大眼睛,和刚才看见的女孩一模一样,一样美艳动人。

“少爷!少爷!真的有!”

汎尘听到秦泠儿呼喊,这才前去。

汎尘跨进门槛,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伸手去触摸,她浑身冰冷,无知无觉。

金边彩蝶飞回秦泠儿的手心,秦泠儿说道,“少爷,她……真的是个死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她已经死了三年。”

三年前,不正是木芷凝失踪的时间吗?汎尘听到这,只觉得心头阵阵发麻,他试图让自己平复心情,却难以平复,他轻轻拂过她的脸庞,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打颤。她依然甜美,仿佛刚刚睡去一般,和她醒着的时候一样,她总是这般乖巧、温顺。

“你怎么知道?”

吉宝好奇道。

秦泠儿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金边彩蝶。

“这就是我看不见你梦境的真正原因,是吗?”

汎尘的声音很温和,语气里都是无尽的宠爱,他总是害怕她受伤,害怕她孤单,害怕她不开心,他曾用尽所有力气去守护她,弥补自己曾犯下的过错。汎尘眼眶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他此刻才明白,为何他看不见木芷凝的梦境,为何她不做梦,原来她已经死了。

汎尘坐在木芷凝的床边,久久不肯离去,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凝望着她安详的“睡颜”。

汎尘拿起木芷凝冰冷的手,不再柔软,再也捂不暖。这才是真正的木芷凝,右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是那日在璃国,她奋力抓紧他的手,不让他从高高的断墙上坠落,就算自己的手臂磨得鲜血淋漓,她也不肯放手。这件事只有汎尘和木芷凝知道,也只有汎尘知道她手臂上留下了一条疤痕。

汎尘自责,他为什么忽略了这一点,也根本没有想去撩开那假的木芷凝的长袖,查看她手臂上是否有伤疤,因为他根本就不曾怀疑、也不愿去质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木芷凝是真是假,是死是活。

汎尘俯下身,深情地闭上双眼,吻在木芷凝的额头上,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她,她却已经死了。

汎尘想起那个假木芷凝,疑惑又涌上那双漂亮的长眉,事已至此,他本应该厌恶她,厌恶她欺骗他,而他此刻却没有那种厌恶之心,只是不理解。他将她带回琉璃阁,那一夜,他情不知所起而吻了她,甚至想和她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他想拥有她,他想得到她、占有她,胜过想要保护她。

汎尘回忆首次遇见假木芷凝的场景,与其说他找到她,倒不如说被某种清香吸引,从很远的地方便已闻到,牵引着汎尘前往。

汎尘不曾觉得木芷凝身上有体香,可以说,真正的木芷凝没有明显的体香,至少汎尘没有闻到。他并不傻,事后有质疑过,但也不了了之,只认为那时他们年少,懵懂无知,对很多事都忽略了,关于木芷凝身上是否有吸引汎尘的体香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直在他身边,一直在他视线范围之内,对汎尘来说就够了。

除此之外,有一点最为明显,汎尘的感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曾经,他对木芷凝的感情是愧疚和赎罪心理,一心想给她最好的呵护,想用尽一生去保护她,是不是爱情他不清楚,那时他才十四岁,也许更像是对妹妹的疼爱,只是这种疼爱十分沉重,隐藏着太大的秘密,太大的罪恶感。等他再次遇到木芷凝,就是那个假木芷凝,他竟然觉得和她相处十分舒心,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在逐渐爱上她,体香不是**,不至于使汎尘神魂颠倒,他只是真真切切地动了情。

也许感觉有时候会混淆,但是汎尘自己清楚。对于真的木芷凝,汎尘为她的死感到心痛,但他也只是吻了她的额头,这份爱出于一个兄长;对于假的木芷凝,他却只想吻她的唇,并且想占有她,那份爱却是出自一个男人。

“她到底是谁?”

汎尘握紧拳头,指环节处发出一声声脆响。

汎尘的痛疾再次袭来,短短几个时辰,胸口的血印已扩张到一个拳头的大小。

“少爷,还是回家吧?”

秦泠儿小声的建议道,语气里带着一些请求,她实在不忍心汎尘死在外面,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任人屠杀,至少回家的话,还有夫人在,多少可以有一些照应。

“我不会让木芷凝不明不白地死去。”

汎尘执意出了琉璃阁,去找亚特,还有那个假的木芷凝。

秦泠儿看着汎尘疲惫而虚弱背影,不知如何是好,回去通报汎夫人还是继续留下,她陷入两难。虽然她治不好那万恶的痛疾,但她毕竟是药剂师,若真的遇到敌人,她总是能起到一定作用,她见汎尘和吉宝已出了门,便只好先跟上去。

秦泠儿是看出来了,吉宝已经放弃了,做了跟汎尘同生共死的决心。

50、身处险境(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到处找你,你竟然躲在琉璃阁里!”

六个男人路过琉璃阁附近,正好遇见不远处的汎尘,见他脸色极差,六个男人心中暗自叫好。

吉宝挡在汎尘跟前,唯有发出声音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你们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也敢这么跟我主人说话!”

“哟!透明人!正好一起抓了!”

“大哥,要不要通知大伙,这汎尘……”

一人小声地在另一人的耳边说道。

“怕什么!”男人大声喝道,像是故意说给汎尘听的,“看他这惨兮兮的模样,哪里有传言里那么厉害,什么狗屁神秘力量、主宰生死!我看他今日就要死在大爷我手里!只要我杀了汎尘,世人都要对我刮目相看……”

“大哥!!”

其余五人齐声喊道,话音未落,只见刚才那人瞬间被蓝色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五人齐刷刷地看向汎尘,他依然极其虚弱,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胸口,脸色极差,惨不忍睹,另一只手却如恶魔之手,手心的蓝焰徐徐燃烧。

五人之中唯有一人脑子相对灵活,便是刚才提建议之人,他背对着所有人,从腰间掏出一个细长的小竹筒,点燃,对着半空一举,一个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云霄,随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好!”

吉宝和秦泠儿见状不约而同地喊道。

汎尘哪里不知道此举的意思,用不了多久,就会引来各路人马,皆是要他性命之人,他却不愿意逃跑,也没必要逃跑。

“主人,走吧!”

“少爷,回家吧!”

“他们都会来,那么,亚特也应该会来吧,他怎么会舍得错过好戏——看我如何死。”汎尘放下手,任由胸口钻心的痛,等着亚特的到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从四面八方赶来无数人,断断续续地围在汎尘周边,围成一个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后面的人也都十分急躁,生怕错看什么、生怕错过什么。

洛奇和奎圡也赶来,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冷眼旁观。

“汎尘不死,危害众生!汎尘不死,危害众生!汎尘不死,危害众生……”

人们喊着口号,气势仿佛是喊出来的,越喊越带劲,越喊越响,仿佛要吞噬整座古城。

秦泠儿见状,连忙从铃铛包里掏出药粉,才刚引来金边蝴蝶,来不及通风报信,就被洛奇的锁尸绳一甩、一抽,拉了过去。

“你个恶人!还我!”

秦泠儿气得直跺脚。

锁尸绳已将金边蝴蝶团团围住,围成一个球体,洛奇转动手中“球体”,说道,“此事与你这个小丫头无关,你若不参与,便饶你不死,扁鹊后代。”

人群中有人听到“扁鹊后代”四个字,纷纷来了兴趣,一人道,“小丫头,你果真是扁鹊后代?能否帮在下一个忙?在下的父亲患了……”

“住口!没出息!”旁边一人狠狠打了那人一下,呵斥道,“今日来是冲着汎尘,只要汎尘一死,他身边的透明人也好,这小丫头也好,说是谁的那就是谁的了!哪里需要这般低三下四的恳求!”

“就是!就是……”

秦泠儿瞪着那些拍手叫好的人,嘀咕道,“大言不惭,若真抓了我,看我怎么毒死你们!”

“唰”的一声,从人群中突然冲出一道白影,直冲汎尘。

众人皆没看清来者何人,甚至不知为何物,看到是针对汎尘而去,便都没有插手,一个个都是看好戏、等出手的状态。

汎尘从白影刚出现的时候便已看清,来者面孔再熟悉不过,正是木芷凝,不对,是假的木芷凝。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露出真面目了?汎尘还以为她还会再继续忍耐,继续装呢。

“主人!你为什么不闪?!”

吉宝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影停在汎尘跟前,才看清来者是假木芷凝,却已将獠牙扎进汎尘脖颈处,贪婪地吸着血。

汎尘自己都诧异,那蓝火就在自己手上燃烧,他明明可以在她靠近的时候瞬间将她烧成灰烬,他却犹豫了,没有动手,他怎么就不忍心了?

“主人!主人!”

吉宝看着汎尘脖子处的血液越流越多。

“死女人!”秦泠儿拿着铃铛包,连续数下打在假木芷凝的身上,铃铛发出凌乱的声音。秦泠儿见无效,丢下她平时最爱的铃铛包,一把扯住假木芷凝的头发,使劲往后拉,吉宝见状也助秦泠儿一臂之力,这才使假木芷凝的獠牙极其被动地脱离了汎尘的脖子。

有时候,男人不适合跟女人打,但是女人和女人,就不一样了。只见秦泠儿和假木芷凝扭成一团,假木芷凝似乎不会打架,当她够不到秦泠儿的大动脉时,简直弱爆了。众人见地上扭打的两丫头,都表示看不懂。

“主人!烧死她!”

吉宝吼道。

汎尘却依然没有动手,连手心里的蓝火都熄灭了。

“主人!她是假的,她不是木芷凝!”

吉宝哪里知道汎尘爱的人从来都不是木芷凝,曾经所有人都以为木芷凝是汎尘的恋人,因为他才对她百般疼爱和照顾。

周围几个不耐烦的人已经不愿意等了,掏出武器冲向汎尘,招招往死里打。

姬孪灵剑仿若汎尘身体的一部分,汎尘还游离在假木芷凝是谁的时候,灵剑便自行从他指尖生成,开始几招都是灵剑自己一一接招,直到汎尘回过神。

刀光剑影间,鲜血四溅。

汎尘却越来越力不从心,他的痛疾已到难以驾驭的程度,没有人看见那块血印已蔓延到他整个胸口。

痛感已贯穿到他整个身体,四肢已开始不听使唤,变得僵硬,姬孪灵剑从他手心滑落,“呯嗙”两声,灵剑落地,随后化成蓝色烟丝回到汎尘指尖。

敌人见状越是得心应手,一刀刀、一剑剑,每一招都往要害里伤。

“主人!!”

吉宝眼睁睁地看着汎尘遍体鳞伤地倒下。

“唰唰唰”几声,十几个人纷纷倒地。

亚特突然站在中央,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嫌弃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我说过很多遍,我最讨厌我的食物有恶心的汗臭味。”

其余数十个人手持刀剑,刀剑上还沾着汎尘的血液,其中一人说道,“亚特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在下没记错的话,亚特大人跟我们是一伙的吧,怎么现在对自己人动手呢?”

“嘶”的一声,说话那人瞬间被亚特吸干、倒地。

亚特若无其事地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自己人?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自称为自己人?真是活腻了!”

“亚特!”吉宝此刻见到亚特,如见到了救世主,一边扶着汎尘一边哭着对亚特说,“你来了,太好了。”

汎尘平淡地说道,“他是来看我怎么死的。”

“汎尘,还是你了解我。”亚特走到汎尘身边,一样的语气,就像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一样,继续说道,“既然你都要死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朋友一场,让你落得一个死不瞑目,我亚特还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呵呵。”汎尘笑而不语。

“没错,这个小公主是假的,”亚特从秦泠儿的胳膊弯里挖出假木芷凝,两个丫头扭打以后,都沾了脏兮兮的灰尘,头发也乱七八糟,亚特一手搂着假木芷凝,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搂,而是束缚,她似乎并不喜欢亚特,亚特却依然怜爱地注视她,还帮她理头发,继续说道,“如果我不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那么我一定和你汎尘一样,深信她就是失踪的木芷凝。那日有人跟我禀报,在璃国废墟见过一个少女,我还不信,拉着你一起去见证,没想到真的遇见了,我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木芷凝,总之,我喜欢她。”

假木芷凝似乎对亚特的告白很不屑,她不停地挣扎,试图挣脱亚特的束缚,但对方毕竟是纯种吸血鬼,哪能如此轻易地就让她挣脱。

“你杀了她,对吗?”

汎尘冷冷地望着亚特,只可惜他的身体已开始僵硬,他的指尖已燃不起火焰。

亚特的确很了解汎尘,不需要对方明说,就知道汎尘指的“她”是真正的木芷凝,亚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夹杂着深深疑惑,“你那时才多大啊!小小年纪离开自己的家,还带着那么一位可人的小公主,你有钱,有本事,还有不小的名气,但你真的以为自己是英雄吗?呵呵,无所谓,你有的我都有,唯独她,是我没有的,我可不是争强好胜,我是真心喜欢她。”

亚特越说越激动,那张俊脸逐渐变得可怕,变成一个吸血鬼的模样,仿佛随时会发疯,抓人就吸干,众人见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天我单独找了她,”亚特仿佛在回忆一件很浪漫的事,“她一身轻纱,美极了,就像一个小仙子,她问我,亚特,好看吗?我说,好看。她很开心,脸上的笑容就像花儿一样灿烂……她却又说,好看就好,尘哥哥一定会喜欢的。她叫我亚特,却叫你尘哥哥,哥哥长,哥哥短,真是刺耳。”

51、身处险境(二)

“我问她,等她长大了,做我亚特的新娘好不好?她说不要,她说吸血鬼是鬼,她不要做鬼的新娘。”亚特拖着假木芷凝来到人群前,问跟前的人,“吸血鬼是鬼吗?吸血鬼很可怕吗?”

被问的人机械地摇头,生怕惹怒亚特。

“其实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害怕吸血鬼,她只是在等你,等你长大了娶她……”亚特回到汎尘跟前,亚特眼里闪过一道忧伤,他真的很喜欢木芷凝,又说道,“所以我告诉了她真相……哈哈。”亚特笑出了眼泪,是苦的。

蓝眸里飘过一丝不安,汎尘听懂了亚特话里的话,真相就是汎尘一直守护的秘密,一直守护木芷凝的原因。

“明明你才是那个虚伪的人,她却视你为唯一的英雄,你!汎尘!是伪英雄!所以,当她知道真相以后,“哄”的一下,你辛辛苦苦在她心里筑建的城堡瞬间崩塌。”

汎尘想握紧拳头,手指却不听使唤,已完全僵硬。

“她死了,不是我杀的,我怎么忍心去伤害她,难道全世界除了你汎尘是她的英雄,会保护她,就没有我亚特了吗?你是假的,我才是真英雄。可是她太固执了,宁可选择自杀也不愿意相信那个事实,连质问你的勇气都没有,她才十三岁啊!她不该承受这些沉重的东西……汎尘,你才是那个凶手!你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你好。”人群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西装笔直,彬彬有礼。

“这里怎么会有人类?”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谁?”

……

人们议论纷纷。

亚特许久才注意到中年男人,“你是什么东西?”

“我叫弗盯辛,来自人类世界,”弗盯辛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我代表洲盟慈善机构前来,也是代表人类,汎尘先生在我们人类世界杀了人,杀了一个叫王倩倩的人,我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

洛奇听到“王倩倩”的名字,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锁尸绳,不正是他管辖的人嘛,这么一来,说不准这项任务今天也能顺带完成了。

其余人没听过弗盯辛这个名字,倒听过洲盟慈善机构,在人类世界专门针对恶魔的机构,有两把刷子,还弄死了不少恶魔。

“呵呵,有点意思,”亚特看向汎尘,“你还真是不受人待见,四面受敌啊,连区区人类都来找你算账了,真是滑稽可笑。”

“那我看看,人类是怎么处理这种事的?”亚特饶有兴趣地退后两步,给弗盯辛让路。

弗盯辛见到汎尘,先是一愣。

“怕什么?他都这样了,还能把你吃了不成?”亚特催促弗盯辛。

弗盯辛走到汎尘面前,低下头,在汎尘耳边轻声说道,“汎尘,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认识你吗?”

对于弗盯辛的慰问,汎尘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好。”弗盯辛非常绅士,对方的冷漠并没有引起他丝毫不满,继续说道,“我找了你很久,托了那么多人给你信,你若早点收到,今日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汎尘丝毫记不得有信这一回事。

亚特不耐烦道,“老头,你还不动手吗?”

“在我们人类世界,不允许随便杀人,即便是恶魔,也需要办手续,走流程。”

“你在逗我吗?”

“不敢,在这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人类,在场的任何人轻弹手指,便可要了我的性命,我怎么敢戏弄阁下?”弗盯辛说着微微倾身,十分诚恳,礼数得体,“我可以带走他吗?我个人不能擅自行动,需要将他带回洲盟慈善机构,让董事会表决再做处理。”

“有这么繁琐吗?”亚特已失去耐心,“按你这个处理法,汎尘还没被你带到人类世界,半路他就已经死了。”

“可是我需要他。”

弗盯辛微笑道,语气却十分坚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挑战我的耐心吗?”

弗盯辛一脸标准的笑容,走到亚特跟前,“这位大人,依我看,你好像是这里说话算数的人,一个算得上一个人物,那么,我可以私底下和你做个交易吗?”

“交易?就凭你?算个什么东西!”

“凭我是人类,人类也有人类的特长,能做你们做不到的事。”

“什么意思?”

“恕我无礼,我一直隐在人群中,呵呵,我太渺小了,站在哪里都一样,总是不起眼,”弗盯辛自嘲道,苦笑了一下,“所以你们的对话,我都有听到,什么真真假假,但最后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想必你们都不清楚这位小美人是谁吧?”

“木芷凝”看了弗盯辛一眼,似乎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弗盯辛冲“木芷凝”微微一笑,他就是遇到路人就让对方帮他转交信封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见到汎尘的人,汎尘却一把火烧了,压根就没看。

弗盯辛很聪明,他的脑子总是很好使,条理清晰,思路顺畅。

亚特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少女,她还真有毅力,虽然挣脱不开,却一直在挣扎。亚特佩服这个人类,他说的话像个陷阱,却很有吸引力,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她的身份?”

弗盯辛惭愧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但我有办法让她自己说。”

弗盯辛见亚特将信将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古铜色的怀表,开始催眠少女。

“你来自哪里?”

“人类世界。”

“那你为何来到这里?”

“我找汎尘。”

少女很乖巧,弗盯辛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弗盯辛看向汎尘,汎尘一直疑惑地望着少女。

“为什么?!”

亚特似乎比汎尘还想知道她为何来找汎尘,为何偏偏来找汎尘,她不是木芷凝,她应该只是长得像木芷凝而已,她不应该来找汎尘,她甚至不应该认识汎尘才对!

弗盯辛重复了一遍亚特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找汎尘?”

“我爱他,但我也恨他。”

少女回答得很干脆。

亚特愤怒地握紧双拳,她不是木芷凝已不是秘密,但为什么偏偏和木芷凝一样,而且一模一样?

弗盯辛听到这个答案似乎也很震惊,当然最震惊的应该是汎尘,他是什么时候得罪她了吗?既然她不是木芷凝,何来交集,何来爱恨之说?

“你是谁?”弗盯辛替在场所有好奇她身份的人问道。

少女的目光散漫,眼眸里却闪着湿润的光泽,她在流泪,嘴唇微微开启,却又合上,似乎难以启齿,仿佛隐忍了许久。

汎尘和亚特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连吉宝和秦泠儿也好奇地盯着她,人们好奇这张樱桃小嘴里会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

“夕瑶。”

少女开了口,泪水从眼眶里流下,划过精美的脸庞,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麻木的表情,唯独那双眼眸,述尽苦难和忧愁。

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

……

亚特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他摇着头,无法接受,喃喃道,“夕瑶?夕瑶不是那个妖女吗?她不是死了吗?受刑而死的那个人吗?你……你怎么会是她呢?”

对亚特来说,她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是偏偏是夕瑶,这让亚特很难接受,他觉得很奇怪,不是,是很诡异。

吉宝惊讶得连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夕瑶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模样了?这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先是两个木芷凝,现在又是两个夕瑶,这实在是太扯淡了!

汎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如果这个少女是夕瑶,那么被他设下永世毒咒的女孩又是谁?但是现在,他不想知道了,即便知道也没有意义,他仿佛听到死神在呼唤他的名字。

弗盯辛问亚特,“我们的交易还算数吗?我能否带走汎尘?”

亚特显然不满意这个交易,他宁可不知道。

弗盯辛见亚特不同意而略显苦恼,这里的人似乎也不赞同他带离汎尘,他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优势,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弗盯辛来回踱步。

“知道她身份以后,你竟然如此失落和诧异,这么说来,你也不是真的爱她,是吗?你只是喜欢她的这副让你感到似曾相识的皮囊?”

弗盯辛的脚步停在亚特跟前,试探性地问道。

“哼!我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亚特被她吸引,的确是因为这副与木芷凝一模一样的皮囊,但若说他只喜欢这副皮囊那就大错特错了,亚特爱木芷凝,不然他不会一直在忏悔中度日如年,难受煎熬,他后悔过无数次,三年多前,他不该一时冲动告诉木芷凝实情,他不该逼迫她,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极端地选择自杀。

亚特就是因为爱木芷凝,所以一直将木芷凝的尸体冷藏在隐蔽的地下室里,他一直不愿离开琉璃阁,堂堂一个纯种吸血鬼却在琉璃阁做一个无聊的代理阁主,都是因为木芷凝,他一直留在那里,守着她,哪怕她已经死了,成了一具尸体,他依然每天都去看望她、陪她。

亚特就是因为爱木芷凝,所以当另一个疑点重重的“木芷凝”出现时,他义无反顾地接受了她,一样对她好,一样默默守护她,在她受伤的时候着急,在她失落的时候安慰她,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珍贵的纯种血液。但他毕竟爱的是木芷凝,他对假的木芷凝好,也只不过因为她是木芷凝的影子。

52、狡诈的恶灵

弗盯辛打了一个响指,“木芷凝”恢复意识,一看到不远处的汎尘就扑过去,她似乎真的很恨他。

汎尘看着“木芷凝”冲向自己,来势汹汹,他忽然想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大雪纷飞,大地茫茫,一个偏瘦而倔强的女孩飞向自己,一双坚定的红眸,杀气腾腾……

梦境里,汎尘曾读不懂夕瑶,也读不到“木芷凝”,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为何是同一个人?她们若是同一个人,那么为何长得不同,甚至没有交集?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汎尘倏然明白过来,他相信这个“木芷凝”就是夕瑶,他也明白夏夕澈为何爱上夕瑶。

汎尘在璃国废墟首次遇见“木芷凝”,那一见钟情不是指她的容貌,汎尘对木芷凝的容貌再熟悉不过。他钟情于她的本身,那看不见的本质,他迷恋上她的体香,冥冥之中他似乎为她而来,因她而触动。汎尘终于明白,夏夕澈为何爱上夕瑶,那深山老林的水潭里,是夕瑶的气味和体香吸引了夏夕澈的注意。

但是在刑场上的夕瑶到底是谁?那有血有肉的女孩,一样深深地爱着他,她不是夕瑶又会是谁?汎尘看过她无数遍的梦境,她勇敢坚强,好胜固执,自尊心强,却又脆弱,她永远都在矛盾中挣扎,在苦难中纠结,她向往简单的生活,她本该是单纯善良的人,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做本不愿意做的事,因为她害怕,她孤独和无助。

“不行!”弗盯辛拦在汎尘跟前,挡住前来的“木芷凝”,继续说道,“你不能杀死他,他还得跟我去人类世界,接受我们人类的判决。”

“木芷凝”诧异地盯着弗盯辛。

同时,亚特闪到“木芷凝”身后,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不等她反应便将她直接掳走。

无论谁是夕瑶,她都应该恨他吧!汎尘这样想着。

弗盯辛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亚特此举便是默认他们的交易。

对亚特来说,他很难接受“木芷凝”是夕瑶的事实,但他更不愿意接受失去木芷凝的影子。他对自己说过,他已经失去了她一次,绝不允许再有第二次。影子就影子吧,总比没有要强。

“我们该走了。”

弗盯辛微微一笑说道,这一刻他等了很久,终于还是让他抓住了汎尘。

“哼哼……”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分不清是笑还是哭,却让听者毛骨悚然。

“哼哼……”

又是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深入人们的骨髓。

弗盯辛可不希望出现第二个亚特,问道,“是谁?”

“哎……”

空灵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

魁拔握紧锁尸绳,警惕地仰头观察,低声道,“好强的气场,好深的怨气,莫非是……”

洛奇的丹凤眼认真地望着魁拔,问道,“莫非什么?”

不等魁拔回答,一团红色的魅影顿时生成,从半空中倾斜直下,灌入人群中,只听见人们凄惨的哀嚎声,隐没在一团魅影中,随后发出“咔嚓咔嚓”声,魅影中掉出一根根白骨。

人们快速往后退去,避开来路不明的红色魅影。

魅影却横扫千军,所过之处,纷纷掉下白骨,一个个鲜活的人,瞬间变成白骨,不留一点肉沫和血渣。

魁拔和洛奇一并甩出锁尸绳,却毫无阻碍地穿过,没有伤魅影分毫。

其余人躲避的躲避,出手的出手,没有一人伤到这团魅影。

魅影重新飞到半空中,悬浮在人们头顶上方。

“呵呵,是谁说要带走他的?”

是一个空灵的女声,妩媚却又刺耳,尖酸而可怖,仿佛要爆裂人们的耳膜。

魅影优雅地旋转,从高空转落到地面,人们自觉地退避三舍,只见一个红衣女子飘落,朦胧感十足,看不清面孔。

一男子不等红衣女子双脚着地,便一剑刺去。

那剑刺过,泛起一阵微弱的风,微微吹散一小圈影子。

众人皆诧异,剑穿过女子身体,却分毫不伤她,女子的身体有形无状,仅仅是人形的魅影。

“呵呵。”

女子的身体一抖,重新化为一团魅影,抽出五根细长的丝状影子,直冲持剑之人,缠在他的四肢和脖子处,那人活活被扯下四肢和头颅。

影子收回,一团魅影飘忽不定,发出奸佞的笑声。

那人一分为五的尸身摔在地上,流着涓涓的血液。

空中响起一道可怖的吼声,魅影露出真面目,一张巨大的血腥鬼脸赫然呈现在人们视线中:眼球震颤,仿佛随时要翻滚而出,布满血色,乌黑色的毛细血管在眼球表面蠕动;那高度腐蚀的皮肉淌着粘稠的血液,不断滴落,在空中滴成一根根粘稠的丝状体;腐肉里翻着绿幽幽的浓水,散出恶臭,空气恶浊,翻滚着死亡的气息。

“不好!是恶灵!!!”

人群里一片躁动。

人们畏惧恶灵,因为恶灵奸佞狡诈,邪恶恐怖,且无形,伤不得,杀不死。

“汎尘现已是垂死之人,今日必死无疑,无需留下陪葬,我们撤!”

一人高声喊道,众人一听有理,纷纷撤退,各自逃命。

魁拔挥出锁尸绳,一头缠住远处的古树,一拉,身体跟着锁尸绳飞去,最后穿进树中,隐没在树叶里,他站在树枝上,远远望着远处的场景。

洛奇跟随魁拔,同样隐藏在古树里。

洛奇小声问道,“恶灵惹不起,被盯上必死无疑,却从不主动现身,汎尘招来恶灵,是敌是友?”

魁拔一脸严肃,“恶灵从不信人,哪来敌友?”

“那……”

“嘘!”

只剩下汎尘、吉宝、秦泠儿、弗盯辛和恶灵。

秦泠儿紧闭双眼,不敢直视恐怖的恶灵。

吉宝已知汎尘已逃不掉,便坦然面对死亡,对汎尘不离不弃。

恶灵飘到弗盯辛跟前,那张可怖的面孔紧紧贴着弗盯辛的脸庞,问道,“呵呵,是你说要带走他的?”

弗盯辛被迫闻着反胃而恶心的气味,不知该不该回答,但他还不逃跑,留在原地,那想要带走汎尘的决心也是毋庸置疑的,可他还没愚蠢到跟恶灵讨价还价,更不会与恶灵谈交易。

“他是我的猎物,你打算在我嘴边抢食吗?”

“不敢,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人类?哦……人类………哎……”恶灵谈了一口怨念深重的气,“我也曾是人类呢!人类,好怀念的称呼,愚不可及而一无是处的人类……你走吧,今日我是冲着他来的,与你无关,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之后再去找你。”恶灵喜欢收集人类的怨念,幻化成自己邪恶的力量。

弗盯辛不甘心,披荆斩棘地来到这里,汎尘眼看着就要落到他弗盯辛的手心,却半路杀出一个恶灵。弗盯辛极其不情愿地握紧拳头。

弗盯辛可不希望汎尘就这么白白死了。弗盯辛虽然不甘心,却明白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只能愤愤不平地离开。

恶灵靠近汎尘,贪婪地吸取他身上仅存的活人气息。

秦泠儿吓得瑟瑟发抖。

吉宝坐直身体,等着汎尘断气后再咬舌自尽。

汎尘想起那日刑场上的夕瑶,那绝望而心灰意冷的眼神,寒冰般刺入他的眼眸,至今都没消散,依然苦寒。

那日的夕瑶与今日的汎尘有何区别?一样不受人待见,一样孤立无助,一样孑然一身,一样要凄惨地死去。

“今日是我活该,就当我是赎罪。”

汎尘闭上眼睛,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他曾为救爱人而伤她、杀她、诅咒她,后来才知道,他爱的人就是她,这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笑话啊!没人看得透、解得开的死结,结局注定无果。

恶灵顿了顿,食之无味,汎尘竟然没有任何怨念,这可如何是好?

恶灵幻化成风,拂过汎尘的银白色长发,一缕魅影重新变回一个红衣女子,缠绕在他僵硬的身上。

汎尘睁开眼,看不清女子的脸庞,不知是看者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纱还是女子的身体蒙着一圈飘渺的影子。

女子俯下身,红唇一吹,吹开汎尘染满血迹的衣领,他胸口的血印红艳艳一片,女子侧着头,瞧得仔仔细细。

女子伸手去抚摸,却触碰不到,她是无形的,她笑嘻嘻地问道,“疼吗?”仿佛在讲一个恐怖的笑话。

汎尘冷漠地闭上眼,不愿看她。

女子有些失望,她该如何唤醒他的怨念呢?

“疼,好疼,真的好疼呢,疼到心坎里,一阵一阵,扎得钻心的疼……”女子说着,声音从空灵逐渐变得真实,从奸佞的笑声变到哭泣声。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的伤口,在心脏上啊,哪能不疼呢!加上最毒的诅咒,多么残忍的人啊,怎么下的了手呢?你不知道她会疼吗?你不知道她会心碎吗?她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魅影晃动,女子的身体逐渐变得清晰。

“夕……瑶?”

吉宝率先认出夕瑶的脸。

汎尘闻声睁开眼睛,蓝眸里映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和咖啡色短裙的女孩,浑身上下都是伤,血迹斑斑,衣衫不整,到处是被利器割破的口子,胸口插着一根尖锐的木桩,好不狼狈,她脸庞上淌过泪水,那双绝望的眼眸久久地注视着他,看着好令人心痛。

“她说她疼,好疼,真的好疼,心疼……她问你,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要说那样绝情的话,为什么不帮她一下,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要亲手扼杀她唯一的信念和希望?”恶灵幻化成夕瑶的模样,替她问汎尘,每一句话都咄咄逼人,哀怨无比。

恶灵等着汎尘跪地求饶,等着他像卑微的蝼蚁那样匍匐在她脚下,等着他做迟到的忏悔以祈求一条活路或是全尸。

“告诉她,来带我走。”

汎尘凝望着“夕瑶”,温柔地述说,他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更没有做无用的忏悔。

“夕瑶”一怔,眼里闪着湿润的光泽,随后她笑了,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

汎尘也笑了,笑得很平静,笑得很温和。

秦泠儿听到笑声才睁开眼,看到两个遍体鳞伤的人深情对视着,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苦命鸳鸯,也仿佛一对生离死别的恋人。秦泠儿突然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哭。

“哼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恶灵突然变脸,怒吼一声,“夕瑶”重新化为狰狞的恶灵。

汎尘不语。

吉宝和秦泠儿顿时吓傻。

“你在撒谎,你在诱骗我,是不是?说话!”恶灵悬浮在汎尘上方,粘稠的血液滴在汎尘脸庞上,质问道。

恶灵见汎尘沉默不再言语,十分恼怒。

远处望着这里一举一动的洛奇问道,“恶灵想做什么?”

“觊觎汎尘的力量。”

魁拔道出了很多人的心思,也包括恶灵。

“她为何不直接吸食了他?要如此多此一举,浪费口舌。”

“恶灵在想方设法激怒汎尘,她只能汲取由怨念生成的力量,怨念越大,激发的力量也就越大。”

“那汎尘本身的力量就十分强大,化为怨念之后,岂不是……”

“会很可怕。”魁拔替洛奇补充后半句话。

“这怎么可行?!若让恶灵得逞,她不是更加无法无天,强大得无人可敌!”

“这可说不好,曾以为汎尘很强大,无人可伤他,称他为凌驾于死神之上的人,今日不一样面临死亡?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终究是要化为一场空。”

洛奇可不理解魁拔的冷静客观,道,“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恶灵得逞!”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

洛奇只恨自己本领不够,恨得咬牙切齿。

恶灵龇牙咧嘴地训斥汎尘,他应该有剧烈的反应才对,他应该有遗憾,有不甘,有怨念才对!怎么可以如此平静?

汎尘已失去疼痛的知觉,他的神经和喉咙一并僵硬。

秦泠儿看到汎尘的皮肤在逐渐变黑,这才意识过来,连滚带爬地拾起地上的铃铛包,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小瓶子。

“少爷……”

秦泠儿举着药瓶子,愣在一旁,既想救汎尘,又害怕恶灵。

“嗯?”

恶灵注意到秦泠儿的异样,发出一声质疑。

“少爷……他……患有恶疾……他可能……可能……”

秦泠儿支支吾吾,自言自语,越着急越说不清话。

相比吉宝,他倒没那么怕恶灵,恶灵有形无状,透明体有状看不见形。秦泠儿的举动和汎尘变化的肤色同样引起吉宝的注意,他直接绕过恶灵,手指触碰到汎尘,他的皮肤坚硬如铁,“主人!主人你怎么了?!为……为什么……”

“吉宝……”秦泠儿预感到了什么,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主人他如岩石一般……”

吉宝想起千草园里的药人尸体,坚硬、发黑。

恶灵化为一股红色魅影,席卷而来,将汎尘掳走。

“主人!”

“少爷!”

53、岁月静好,时光美好

“夏夕澈!你别过来!”

“夏夕澈!不许舔我!走开,走开啦!不要,不要……”

“哈哈。”

“你是人,你不是大猫,你不是黑豹,夏夕澈!闭上你的嘴巴!”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不要……痒……哈哈……”

“走开啦!不要理我,我烦着呢。”

“走开,不要舔我脸,别妨碍我,我要去上课了……”

……

“我回来啦!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今天餐厅老板娘夸我勤快能干,背着抠门老板给了我这么多新鲜牛肉,你闻闻,香不?夏夕澈乖,姐姐给你煎牛排吃啊!”

……

“今天你乖吗?有没有好好学习,过来让姐姐看看,啊!不错嘛,会写字了!来来,摸摸头,让姐姐抱抱,真乖。”

“既然你都认识字了,也听得懂人话了,那明天开始,姐姐带你去蹭课呗!跟我一起去听课,哎呀,可以有嘛!一份学费,两人上学,划算!我夕瑶简直就是天才啊,哈哈!这都被我想到了。”

……

“夏夕澈,你等会跟我一起进去,跟我学,脸皮一定要厚,不对!呸呸呸!我怎么这么说自己!反正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别人问你哪个学院哪个专业的,为什么之前没见过你来上这课,你就说你是转学生,新来的,知道不?”

“夏夕澈,快一点!得赶着去蹭课!呸!是上课!先去上数学系的第三节课,再去生化院的第四节课,下午还得去医学院的第六节课……啊,带个人一起,我觉得自己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的无敌了,哈哈,不对!我是好学!”

“喂喂,夏夕澈,你过来!额……这一题怎么解?”

“你是猪吗?”

“我觉得我跟不上,听得课太多了,内容太多太乱了,我脑子跟不上节奏,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明天开始,我们不去蹭课了吧!现在搞得自己的学科都挂科了……啊啊!好烦啊!”

“哦,这一题,很简单。”

“啊?!简单吗?我都看不懂题目意思。”

“因为你蠢。”

“夏夕澈!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没大没小!”

“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你是我姐。”

“臭小子!你还不会说人话的时候就承认了!”

“我不会说话,你怎么听到我承认的。”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亏我对你这么好!”

“好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夏夕澈!”

“夕瑶,以后,你不许要别人的零食,不许利用我,满足你馋嘴的私欲。”

“我……我哪有利用你?!是她们硬把情书塞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顺便……给了我零食,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不吃白不吃嘛。”

“以后别拖我去上课了,也别来问我题目。”

“为什么呀?”

“烦。”

“别呀!你这么聪明,脑子又好使,还过目不忘,你简直就是一台高科技的吸尘器啊,什么知识,跟尘埃似的,‘唰唰’,一股脑地进你大脑皮层了,你必须得去学校,翻边图书馆所有的书,我不能白交那么多年的学费,你得帮我赚回来,以后我还指望你给我赚大钱呢!到时候我就发大财了,哈哈哈哈……”

“夕瑶!!!”

“糟糕!一激动把自己邪恶的本性给暴露无遗了……哎呀,不是啦,你误会了,我怎么会有那么龌鹾的想法呢,我是真心为你好,希望你茁壮成长,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你看你,想哪里去了,思想不纯了吧!明天我带你去上政治课,让教授给你灌输一点正能量的内容,好好做人,报效祖国。”

后半句话真实的意图是这样的: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得让他去上政治课呀!以后混个大官当当,等到那时,我夕瑶就……哈哈……

“夕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再多嘴,我就掰开你的脑子,把你里面蠢蠢欲动的坏思想,一根根捏爆。”

“哎!别走呀!你这道题目还没教我呢!我明天补考要考到的,你别不管我呀,我不想明年再参加一次补考!”

……

“十点了,你怎么还赖在家里。”

“夏夕澈,帮我去请个假,我今天不去上课了。”

“干嘛?”

“我不舒服,不想去。”

“哦。”

夏夕澈打开门准备出去,看着夕瑶吃力地从床上爬起,去个洗手间跟唐僧取经似的,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哎!干嘛呀!放我下来,夏夕澈!你抱我去哪呀?”

“医院。”

“不要,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快放我下来。”

“要去,你受伤了。”

“不是,我哪里受伤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你先别跑,放我下来。”

“你流血了,我看到你的床单……”

“闭嘴!不要再往下说了!”夕瑶面红耳赤,浑身发热,好不自在。

“总之,我不会让你死的。”

夏夕澈虽然说话很冷漠,眼眸里却难以掩饰那份着急和担忧。

“啊?!额……”夕瑶额前三根黑线,又羞又怒,在她脸上打个蛋、浇点油,可以煎成一个荷包蛋,“额……你……那个……我……夏夕澈,你真的可以放我下来,我……我只是……只是……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

“你得绝症了?”

“你妹!你才得绝症了!!!”

夕瑶跟条泥鳅一样,扭来扭去,试图挣脱夏夕澈的怀抱,她要是因为这事被送到医院,估计会被人笑死。

“什么?”

夏夕澈却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仿佛再迟一点,她就会错过最佳治疗期,她就会死掉。

“就是……就是……反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不要再问我了……啊啊!”夕瑶欲哭无泪,“我只是想上个厕所而已,有这么艰辛吗?”

“医院也有厕所。”

夏夕澈一脸呆萌。

“不是厕所的问题!”

夕瑶抓狂。

然后夕瑶还是被活活逮到了急诊室。

经过医生的一番“教育”,最后是夏夕澈红着脸,一声不吭地出了急诊室,夕瑶跟在后面,腰上扎着夏夕澈的外套,挡住那啥,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

“夏夕澈,晚饭给你放锅里了,到时候自己热一下吃。”

“你去哪?”

“去找你姐夫啊!”

“呵呵。”

“呵什么呵,臭小子,你这表情是几个意思?”

“你不是被甩了吗?”

“什么叫我被甩了!”

“那就是还没甩彻底。”

“夏夕澈!你不能盼我一点好吗?”

“被甩活该。”

“夏夕澈!!!”

……

“夏夕澈,来吃点水果呗,刚上市的,可新鲜了,超甜。”

“干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干嘛啊!”

“有事说事,没事走开。”

“那个……明天你有空吗?我带你去吃顿大餐吧,有很多肉哦!”

“不去。”

“咳咳,其实也没什么事,就一件小小小事,芝麻小事,哈哈。”

“说。”

“明天下午你得去下艺术学院当半天模特,她们要画你。”

“不去。”

“你必须得去啊!”

“为什么?”

“因为她们预交的钱……已经被我用掉了,嘿嘿。”

“要去你自己去。”

“别呀!我求你了,你就去吧,就半天,你爱站就站,爱坐就坐,她们说都依你,只要你去,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上半身得裸着,把你的马甲线露一露。”

夕瑶此话一出,连忙跑开,躲在直径离夏夕澈最远的墙角,厚着脸皮冲他装傻充愣,好一副欠扁的模样。

“夕瑶!!”

“嘿嘿。”

……

“夏夕澈,过来借我个怀抱吧,让我靠靠。”

夕瑶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撑着胳膊,扭过头,一脸委屈地望着屋里的夏夕澈,苦苦哀求道。

“哦。”

夏夕澈漫不经心地走到夕瑶身后,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她把身体往后仰,贴在他胸膛上,她百无聊赖地晃着两条腿。

“崔哲楠又去找小洁了,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看见了。”

“哦。”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真的很过分,他骗我,刚对我信誓旦旦地说爱我,然后转身又去哄她,真是个两面派。”

“哦。”

“我不开心!我不舒畅!我很不舒服!我心里堵得慌!”

“哦。”

“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让他后悔莫及,跪着求我原谅他,让他跪舔我的脚趾头,求我留下来,求我不要离开他,这个渣男!”

“哦。”

“可是会有这么一天吗?”

夕瑶仰起头,她的短发垂在耳后,锁骨深得可以放一枚鸡蛋,她认真地望着夏夕澈,询问他。

“什么?”

夏夕澈瞥了夕瑶一眼。

“有一天,爱情会变得纯粹,没有欺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计较得失,没有公不公平,只有心甘情愿的爱和付出。”

“不知道。”

夏夕澈微微抬起头,看着夜空中最亮的星。

“夏夕澈!你哄我一下不行吗?!顺着我的毛捋一下会死吗?!你会不会安慰人啊!说一个善意的谎言你会少块肉吗?”

“你很美。”

夏夕澈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子。

“嗯,这还差不多……哎!不对!夏夕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很丑吗?站住!别走!夏夕澈!”

夕瑶转过身,从栏杆上跳下。

54、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段时光的记忆曾无数次出现在夕瑶的梦境里。

“后知后觉注定后悔,失去后才知道是弥足珍贵的,最好的你,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可惜那时我没认出你。”

夕瑶躺在血玉树下,喃喃地说,她很怀念那段时光,虽然短暂,却在夕瑶心里定格成了永恒。

血玉树的另一边,躺着一个银发少年,听到声音睁开眼,原来地狱长这样,说不上恐怖,却是十分阴寒森冷,倒也不令人太失望。

“人死了以后,都会来到这里吗?”

“怎么?你说让我带你走的,你后悔了吗?”

“不后悔。”

“你的心脏生病了,患了痛疾,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这个恶疾吗?”

“不知道,或许是报应。”

“那你知道你患得是什么病吗?”

“我知道。”

汎尘嘴角扬起一抹坦然的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他亲手下的毒咒。这根本就不是病,所以药剂师也治不好。但是他不知道,他对夕瑶下的永世毒咒为什么会落在他自己身上。

“你知道这是诅咒?”

“嗯。”

“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解咒?”

“是个死咒,解不开。”

“是吗……你是有多恨我,要给我下这么一个解不开的毒咒。”

夕瑶觉得很心寒。

“因为要誓死守卫我爱的人,任何会威胁到她安危的人,我必须让他消失,比死还要彻底。”

“呵呵,原来如此,她可真幸福。”

夕瑶无奈地笑了笑,仰着头,看着血玉树没有叶子的枝条,和她的心一样孤独和凄凉。

汎尘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他竟然又能动了,这样看来,死了也好,比活着还方便。他起身走到树后,看到一个短发女孩,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她真的来了,来带走他了。

“怎么,看到我很失望吗?”夕瑶表情木讷,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喜怒哀乐,“失望毒咒不够毒,永世不够长?失望我死得不够彻底,魂魄不够破散,是吗?”

夕瑶直直地盯着汎尘,固执地等着他回答,她设想过无数遍这样质问他的情景,她想不出他会如何回答,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总是冷漠得令人心寒。

“对不起,我来晚了。”

汎尘对夕瑶说道,一句迟到的抱歉,多少人没来得及说出口,多少人因此失去了人生最最要的人和事。她不是最美的,没有绝世的容貌,没有过人的才华,不温柔,不乖巧,不听话,有时候还自私、固执、邪恶,还有点小心机,却是最吸引他的人,也是让他唯一心动的人。

“你……”

夕瑶望着这个温柔多情、阴郁气质的银发少年,她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柔情是为了谁,要给谁。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受刑的时候,他告诉她,夏夕澈爱她,但是他不是夏夕澈,他是汎尘,多么残忍的话啊!那么现在的他,到底是夏夕澈还是汎尘?他又为什么要对她说这句话?他是什么意思?他真是一个令人读不懂、看不透的人。

汎尘没有回答夕瑶的质疑,他俯下身,深情闭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忧伤的蓝眸,他的脸上写满了哀伤,如同一个落败的王子,有道不尽的阴郁,述不尽的忧伤。银白色的长发穿过女孩无状的身体,他的吻贴不到她的唇,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团魅影,一团气流。

汎尘微微一震,他竟然无法触碰到她,她明明就在他面前,他却依然闭着双眼,久久地保持亲吻的动作,深情地吻着那股魅影的唇,他的眼角滑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他知道一切都晚了,他终将失去她。

夕瑶诧异地瞪大眼睛,她并不诧异自己的身体是无状的,无法触摸,她诧异的是汎尘竟然会吻她。她近距离地看着汎尘的脸庞,他长的真好看,就像画一样,比雪还白,比水还灵,比云还干净,比太阳还耀眼。她虽然感受不到他的吻,却清晰地闻到他专属的气息,恬静而淡淡的苦涩。她看到他哭了,她也跟着心酸,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等到这一刻,如今算不算等到了?她眼眶噙泪,终究是忍不住落下。

良久,他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生怕一不小心连幻影都会消失。

汎尘终究落寞地垂下头,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汎尘曾看过夕瑶的梦境,很多次,那些本该是他们共同回忆的美好画面,汎尘却无法体会,他无法理解那时的自己为何会觉得如此幸福,单纯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听她抱怨和唠叨,他都觉得心满意足,那时的汎尘叫夏夕澈。汎尘最后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他,夏夕澈就是他汎尘,那段回忆不是谁的,就是汎尘自己的,而他一直爱的人也始终是她夕瑶。当他彻底感受到以后,已经晚了,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

夕瑶伸出手,同样触碰不到汎尘,他却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他的脸庞,有些冰凉,有些刺骨。

“我一直萦绕你身边,看着你吃苦受累,看着你承受诅咒,看着你身处逆境,看着你被人伤害,还有看着你如何死去……我以为你最后会求我饶恕你,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平静,还平静地让我带你走,你真是很过分呢,你都这样了,哪里还有话语权,竟然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肯有半分妥协。”

是啊,夕瑶是来报仇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曾看着他一次次被痛疾折磨,一日日消瘦,受尽苦难,她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和解恨,她曾说过,失去的,就要伸手一件件要回来,要到不想要为止,包括他欠她的,她也要一样样讨回来。但是他真要死的时候,她又下不了手。

汎尘微微一笑,一抹精致的弧度浮现在他嘴角,他真是高贵得让人不敢有半分亵渎之意。

“你知道我在你身边?”

“我不知道。”

“哦……是吗……”

夕瑶竟有些失落。

“怎么了?”

“我恨你。”

“我知道。”

“我不甘心!”

“是啊,的确不能太便宜了我,我也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如果可以,再杀我几百遍吧,我不会还手的。”

“……你没死,是我死了。”

夕瑶没再直视汎尘,低下了头,没人能懂她背负的疼痛和无奈,她最终还是选择救他。

“你不是来给我引路的吗?”汎尘以为这是地狱,以为恶灵转告了夕瑶,她便前来带走他。

“这里是混沌界,不是地狱,那个恶灵……就是我。”

夕瑶笑了,笑得很苦涩,像在讲一个冷笑话,听者没笑,自己却被逗笑了。

夕瑶将汎尘带到混沌界,上万年的血玉树仅此一棵,它能吸食世界所有邪恶的力量,包括汎尘设下的永世毒咒。但除了混沌界的主人,没有人知道这棵血玉树。

“没事,我陪你。”

汎尘平淡地说道,却道出了夕瑶心里最柔软的感动。

夕瑶闻声抬起头,她发现他变了,变得令她感到熟悉和亲切,仿佛那个夏夕澈又回来了,是啊,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夕瑶和汎尘之间的距离似乎瞬间拉近了,可是他们依然相距遥远,无法触摸到彼此,连拥抱都奢侈,生与死的距离,就是永别的鸿沟。

“我的样子恐怖吗?”

夕瑶冲汎尘傻笑,笑容有些尴尬,事实上,她一点都不想笑,她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嗯,很恶心,很恐怖。”

“你哄我一下不行吗?顺着我的毛捋一下会死吗?你会不会安慰人啊!说一个善意的谎言你会少块肉吗?”

“你很美。”

汎尘和夕瑶不约而同地笑了,回忆里是夕瑶和夏夕澈的对话,同样也是夕瑶和汎尘的对话,回忆里是甜的,但回忆的时候,心里却寒苦万分。

这一刻,夕瑶渴望活着,她后悔了,她不想死,但是生死往往不由自己。她多想一直活着,和他一起活下去,和他朝夕相处,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相互依靠着。

夕瑶不想成为恶灵,但由不得自己,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将自己消亡。

夕瑶本性不坏,即便成为恶灵,之前她积蓄的所有邪恶的怨念都来源于汎尘,她只针对他,但旁人若制止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吸食别人。

但她不同于其他恶灵,她的意念里还有很多爱,很深刻的爱。她想,她应该是最失败的恶灵吧!

夕瑶想起洛奇的锁尸绳,想起汎尘的断魂灯,她终究无法救他,他的未来终究只有他自己能走,或长或短,都是他自己的人生。夕瑶觉得气氛过于忧伤,忧伤得令她窒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了缓解压抑气氛,问道,“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喜欢我给你取的名字吗?”

“夏夕澈?”

“嗯。”

“不喜欢。”

汎尘毫不犹豫地回应道,他不喜欢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被她取名字,总觉得很奇怪,就像夏夕澈不喜欢夕瑶总是自称姐姐,他想要的关系不是姐姐和弟弟,其实他想要她。

“是啊,那时你还不适应人类生活,不会说话,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我只能暂时帮你取一个,那时挺好……”

夕瑶声音越来越轻,如果现在还是那时,那该有多好啊!

汎尘也不想再说话。

两人陷入沉默,他们的悲伤默契地处在同一份思绪上。那时?那时,如果可以回到那时,他们就可以安静地共度彼此的人生,跳过很多的不愉快和心痛的经历,甚至有平淡却幸福的未来。

55、以后,别走了

“你那时去了哪里?”

汎尘漫不经心地问道,蓝眸却认真地注视着夕瑶,空气里隐约有些小怨气,他在审问她。

“哪时?”

夕瑶转过头,躲开汎尘的视线。

“从七岭山回来,一起回的家,你却没有进门。”

“家?”

夕瑶心里偷偷地触动了一下,他说那个出租屋是一个家,多么温馨的名词啊!

“对,就是那一次,你这个穷鬼,你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你能去哪?你说,你后来去了哪里?”

汎尘伸手去拉夕瑶的胳膊,想让她转身面对他,他的手却不出意外地穿过了她的身体,他眼里闪过一丝忧伤,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明明很难过,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仿佛是为了安慰她。

敏感的夕瑶却已发现汎尘的这个举动,她同样默不作声,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冲他若无其事地一笑,眼里却闪着蠢蠢欲动的泪光。

他们不约而同地逃避着现实——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穷鬼?你说什么?说我是穷鬼?”夕瑶强忍自己悲伤的情绪,假装平静,“是我耳朵堵住了还是你嘴巴长歪了?好一个没良心的家伙!那时我辛辛苦苦地兼职,养着这么一头没心没肺的‘兽’,还挑食只吃肉不吃蔬菜,我要有钱也都被你吃光了,竟然还嫌弃我,说我是穷鬼。”

“不要转移话题,那晚你是不是去找他了?你们一起过夜了是吗?你们……”

“嗯,我一个穷鬼,我的窝被你占了,总得去找个落脚的地方,不找他我还能找谁?”

夕瑶顺着汎尘,故意自称穷鬼。

“夕瑶,我忍你很久了!”

“干嘛?”

夕瑶见这少年怨气不小嘛,看来是积攒了很久呢,这是要找她算陈年旧账的意思。

“你这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女人。”

“我没!我才不像崔哲楠,我不是那种脚踩两条船的人。”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俩根本就是同一类,臭味相投,一个德行。”

“你别污蔑我,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对,你随便起来不是人。”

“我才不没有。”

“……那天以后,”汎尘突然垂下头,声音很轻,却很用心,“我一直等你,你说你并不是要跟我诀别,所以我以为你很快会回来的,但是你一直没有回来。”

汎尘回想那段等待的日子,真的有些漫长,那时他以为她不要他了。

夕瑶看着这样落寞的汎尘,好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庞,借他一些温热,给他一些安慰,而现在,她却只能低头不语,默默地看着自己若隐若现的手。她当然不会告诉他那个可怕的回忆,那时的她不是去崔哲楠家过夜,而是去跟崔哲楠说清楚、划清界限,却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噩梦。

夕瑶不肯说,汎尘也不勉强。

“以后,别走了,别让我等你那么久,我会迷路的。”汎尘喃喃地说。

“好,我知道了。”夕瑶像哄小孩一样哄他,说会答应他的要求。

汎尘得到夕瑶的回应,靠着血玉树,疲惫地闭上双眼,又说了一句,“你若饿了,可以把我吃了,我不介意。”

“好,我知道了。”夕瑶笑了。

夕瑶看着少年安静入睡的脸庞,干净得像个天使,而她自己却是一个血腥丑陋的恶灵,她如何忍心将他留在身边,但她又舍不得他离开她的视线。

夕瑶知道,父亲深爱着母亲,但他不懂得如何友善的表达,他的爱就像狂风暴雨,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强势而暴虐,爱如洪水,爱得血腥而透彻。

母亲不是自愿的,她应该是恨他的吧,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夕瑶开始模糊了,她不明白母亲最后为何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她选择陪着父亲,是被迫的感动还是真心的爱情?但夕瑶知道,接受这样极端的爱情需要很大的勇气,也会折磨人。

那么汎尘呢?他是自愿留下的还是被迫感动的?夕瑶看着汎尘的脸庞开始感到迷茫,夕瑶不希望自己成为第二个父亲,也不希望汎尘成为第二个母亲,这样的结合,注定是个悲剧。

夕瑶不想让自己成为父亲那样,用暴虐的方式得到爱情,她不想毁了爱的人。爱他就要保护他吧,而不是伤害他,这是夕瑶慢慢懂得的道理。

夕瑶化成一股红色的魅影,卷起沉睡的少年,离开了混沌界。

等到汎尘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雪地里,这里,他不是第一次来,他曾来到这里接初来驾到的夕瑶,而此刻他却孤单一人;曾经他是主动,此刻他是被动。没有人,只有大雪不断飘在他身上,衣衫上的血渍早已凝结成了暗红色,被白雪映得格外诡谲妖艳。

“汎尘。”

汎尘闻声回过头,看见夕瑶站在远处冲他甜甜地笑,他也笑了。

汎尘看着夕瑶朝他跑来,随即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愣住了。

“在这里,我可以碰到你,如果只能在这里,我们才能触碰到彼此,你愿意一直和我待在这里吗?”夕瑶喜极而泣,将头埋在汎尘怀里。

汎尘有种不祥的预感,却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环顾四周,蓝眸里涌起无尽的哀伤,他闭上眼睛,低下头,下巴磕在夕瑶的头顶。

“你,怎么不说话了?”夕瑶抽离自己的身体,从汎尘怀里钻出,“为什么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知道你喜欢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你不愿意一直生活在冰天雪地里,是吗?”

汎尘摇了摇头,温柔地注视夕瑶,摸了摸她的头。

“你可以触碰到我了,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你可以吻我了,你不愿意吗?”

“你还是介意我是恶灵的事,对吗?你心里有芥蒂,你觉得我恶心、丑陋,是吗?”

“汎尘,你不用迁就我,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被约束,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触碰不到你,那我们离开这里好了,总之我一直会待在你身边,只要你不嫌弃我,不嫌弃我是一个恶灵。”

“那么我们离开这里吧,太冷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里。”

对于夕瑶的问话,汎尘只是摇头,却不作答。

“走吧。”夕瑶拉起汎尘另一只手,拉着他走,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惬意的脚印。

“嘭!”

一声巨响,夕瑶瞬间消失,没有一声呼喊。

汎尘的手再次落空,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雪地里,夕瑶的脚印仍在,证明她曾来过的痕迹。

“你疯了?!”空中响起夕瑶的声音。

“你是来了,还是没走?”汎尘问道。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你为什么要跟她走,你不知道她是诱精幻化的吗?”

汎尘当然知道,从她扑进他怀里开始,他便已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夕瑶,“所以,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是混沌界的出入口,是吗?”

“是。”夕瑶不知道汎尘为何要这么问。

“你是想丢下我,是吗?”汎尘幽怨地望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夕瑶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就是汎尘明知道刚才的“夕瑶”不是真正的夕瑶,还要跟她走,是让她带他走进混沌界,真正的夕瑶应该会在混沌界里。

夕瑶看穿了汎尘的心思,说道,“你走吧,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诱精了。”

另一边的混沌界里,满地的尸体,都是被夕瑶瞬间杀死的诱精,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可以闯进混沌界,这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对汎尘来说,却是噩耗。

“夕瑶?夕瑶你还在吗?说句话,夕瑶?”

汎尘呼唤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回应。

汎尘试着去看夕瑶的梦境,试图找到她,却什么都看不到,她在抗拒。

琉璃阁发生东厅血案的时候,汎尘看不见夕瑶的梦境,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拒绝了,是那股力量在保护夕瑶,拒绝入侵,那股曾属于夕瑶父亲的力量。那时的夕瑶是被动的,她并不知情自己被那股力量保护;后来她知道了,而现在的她是主动使用这股力量,拒绝汎尘入侵她的梦境,拒绝他找到自己。

“夕瑶,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夕瑶!你出来……”

汎尘第一次如此不淡定,他到处找她,因为找不到而浮躁不安,这是那个不安的预感吧,她会离开他。

“不要,不要再喊了,求你了,汎尘,不要再找我,不要,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我只不过是一团气流,一道魅影,一个丑陋的恶灵,一个令人作呕的死物,而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

隐在半空中的夕瑶不敢出声,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看着底下的少年疯狂地找着自己,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着急的他,第一次看见如此真性情的他,此刻的他,不是那个冷漠孤傲、不可一世的人,仅仅是一个丢了爱的少年。

“我叫你出来!!”

汎尘愤怒一吼,一团蓝色的火焰瞬间炸开,燃起一片熊熊烈火,蓝火吞并了白色的雪,空中飘着的鹅毛大雪瞬间裹上一圈圈蓝色的火光。

没用的,夕瑶在心里喊着,她看着火光穿过自己的身体,她只是一团气流而已,她没有任何资格得到他的爱,她甚至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轮廓。

汎尘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流划过自己的脸庞,像极了雨点化成的风,他仰起头,却什么都看不到。

夕瑶连忙抹掉眼角的泪水,她的泪水对别人来说也只是一股微弱的气流。夕瑶来不及闪躲,他已腾空而起。

夕瑶眼睁睁地看着汎尘的身体穿过自己,如果她有心脏,这一刻一定碎成了无数块,纷纷落下。前一秒她也渴望他能触及到她,拦住她不要离去,那么她一定不忍心离开他。然而事实却是残酷的,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那是永别的距离。

“夕瑶,你这个骗子!你出来!你出来!你答应过我的,不会让我再等你很久的,你说过的!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夕瑶,你这个骗子……”

对啊,我答应过你的,不会让你等我,所以,汎尘,不要等我了。

“夕瑶,你这个骗子,你出来吧,我什么都不要,求你出来,只要你出来就好,只要让我看见你就好,求你了,夕瑶,求你出来,求你让我看见你,求你了……”

汎尘第一次恳求道,他哭着求她不要离开,求她现身,像一个被人遗弃的迷路孩子,无助而委屈。

夕瑶眼睁睁地看着汎尘从冷静到疯狂,仅仅是因为她。

对不起,我爱你。夕瑶在心里说道,她不再忍心继续看他,她怕自己会心软,只能选择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56、审判者的推理

“好久不见,我的启蒙老师。”

洛奇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之间一团红色魅影逐渐幻化成一个短发女孩的模样,她还穿着那一身衣服。

洛奇诧异道,“夕瑶?”

魁拔瞥了一眼夕瑶,见来者并没有太大的怨气,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对洛奇说道,“我有事,先走了。”

夕瑶虽是恶灵,但是了却汎尘之事以后,身上的怨念几乎已自行净化,不再有那日厚重得让人窒息的怨气。

魁拔见到这样的恶灵,似乎很失望。洛奇还没应道,魁拔已经走远。

“夕瑶?那日的恶灵真的是你?”

“认出我来了,那日怎么还躲得那么远,怕我又好奇,你不知道好奇心杀死猫吗?”夕瑶戏谑地问洛奇,她早就发现那日洛奇与魁拔躲在远处的树丛里,她的重点不在他们身上而已,所以才不去理会他们的观察。

那日洛奇与魁拔躲在远处观望,看着恶灵幻化成夕瑶,他本以为是诡计多端的恶灵为需求而幻化,岂不料那恶灵果真是夕瑶。

洛奇知道恶灵是夕瑶之后,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他觉得他们之间应该不单单是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她若是来吸食他,想必也不会跟他多费口舌了,洛奇说道,“老师可不敢当,你今日来找我,不是为了找我叙旧吧?”

“若不是你领我进来,我现在还在火锅店洗碗呢,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怎么不算启蒙老师了?”

“那也是你自己要求来的,我可没有强迫你。”洛奇回想起那时的夕瑶,只是一个人类小丫头,执拗而倔强,还是她自己提出来,让他带她进来,什么帮她就是帮他自己,他现在也不知道带她进来是不是一件错事。洛奇刑场那日看着夕瑶受刑,倒是后悔过,后悔带她进来受苦,也曾动了要救她的心。

“是啊,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我这些人也只不过是天意摆弄的棋子,按部就班地苟且偷生,不对,是你还活着,你还在苟且偷生。伟大而正义的审判者,你可以告诉我,我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这恶灵到底是什么生物,算是活物还是死物?”

夕瑶迷茫地看着洛奇,希望他给她一个答案,这个问题困扰了夕瑶很久,她做了多久的恶灵,就困惑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帮你,帮你一起找答案。”

“你帮我?呵呵,笑死了,”夕瑶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世人排斥的,不落井下石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有人肯帮助她,她冷眼望着洛奇,又道,“你凭什么帮我?”

夕瑶言下之意: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又凭什么能得到?

洛奇抽出锁尸绳,悬在半空中,那盏属于夕瑶的断魂灯依然是灭的,说道,“我告诉过你,断魂灯灭,意味着人死了,你的灯早就灭了,意味着你早就死了。”

“不用废话,这话我已经听你说过了。”夕瑶有点不耐烦了。

“恶灵是人死之后由意念生成,也是恶化的灵魂,以怨念为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成恶灵,但是变成恶灵的人,一定是个死人,断魂灯也一定是熄灭的。”

“那我算什么?是你的逻辑错了还是我的时间颠倒了?”

夕瑶可以理解洛奇的意思,她受刑,她死了,变成了恶灵,这就符合她断魂灯熄灭的事实,可是夕瑶的断魂灯早前就熄灭了,那段时间的夕瑶算什么?到底是个活人还是死人?若死了,她的死人头为何不在锁尸绳上?

洛奇想起汎尘受众人迫害的那日,问道,“那日来了很多人,稍有名气的人齐聚琉璃阁前,前来屠杀汎尘,中途来了一个人类。”

“我知道,你不用废话,我当时就在场。”夕瑶一直都在汎尘身边,只是不现身,她当然知道那日都发生了什么,都来了什么人。

“那你是否留意了那个叫木芷凝的人?人类催眠她,问她是谁,她说的可是‘夕瑶’,那可是你的名字。”

“叫夕瑶的人,只能是我一人吗?”夕瑶并没有多大在意,她当时的重心只在汎尘身上,看着他如何受尽折磨地死去。

“依我推断,你的断魂灯熄灭之时,你已死了,并不是受刑之后才死的,你现在是恶灵,我怀疑断魂灯熄灭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是一个恶灵了。”洛奇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也打了个哆嗦,又道,“锁尸绳上,之所以没有你的死人头,是因为你的肉身还没死,我怀疑,那日的木芷凝所霸占的肉身就是你的。”

“什么?!”夕瑶听到洛奇这段话,觉得晴天霹雳。

“你可以不信,毕竟只是我的推理,到底是什么,还需要去找答案,我说了我可以帮你。这事我也琢磨了一段时间,种种迹象表明,我这样的推断应该不会出错,可是又自相矛盾。你还在火锅店打工的时候,你分明是个人类,根本就不是恶灵,你还记得你对我出言不逊吗?”

“出言不逊?”

“算了,跳过这个话题,”洛奇可不打算激怒眼前的恶灵,那可是会被随时吸食掉的,他还不至于那么愚蠢,又道,“总之,那日你后来一心求死,让我杀了你,你可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我掐住你脖子的时候,我发现你没有脉搏。”

这就是那时洛奇打算留下观察夕瑶的原因,他觉得很奇怪,她没有脉搏,断魂灯又熄灭了,理应是个死人,她却活灵活现,是一个活脱脱的人,并且十分固执。

“我没有脉搏吗?”夕瑶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却摸不到,她现在没有身体,没有实际的轮廓,她只不过是一个魅影,她呵呵笑了,她忘记了,“我那时已经死了?可是我不觉得自己是个死人,我照样吃饭睡觉,照样会流血,还有知觉,甚至还会心疼,我怎么会是个死人呢?”

“或许那个时候,那叫木芷凝的人还没有霸占你的肉身,你还是你,只是……我不知道,或许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目前看来,答案就在那个木芷凝身上,得问她,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夕瑶觉得很奇怪,木芷凝按理来说与夕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为什么要害夕瑶,并且霸占夕瑶的肉身?夕瑶喃喃地说,“木芷凝为什么要选我?她根本就不认识我才对,木芷凝?关系?有什么联系?木芷凝和汎尘,汎尘那时是夏夕澈,而那时夏夕澈就跟我在一起,所以……木芷凝才找上我?”

吉宝曾告诉过夕瑶,汎尘和木芷凝是恋人,姑且不说汎尘是否爱木芷凝,但木芷凝一定对汎尘心有所属。汎尘却被吉宝插入寒冰针,失去了原本的意识,变成一无所知的夏夕澈。夕瑶又遇到了夏夕澈,所以当木芷凝知道汎尘的下落,若看到夕瑶和汎尘在一起,误以为他移情别恋,故而杀死夕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夕瑶好不容易理清一条头绪,又陷入另一个疑惑。吉宝说木芷凝多年前就失踪了,吉宝还怀疑木芷凝已经死了。汎尘受众人迫害那日,亚特也说了,木芷凝的确已经死了,那木芷凝不是死了吗?她是如何找上自己的?又是如何将自己杀死的?夕瑶清楚地记得自己死过一次,就是刑场受刑那次,她甚至感觉到灵魂出窍的瞬间,是无尽的绝望和悲戚感,但她根本没有感觉到木芷凝杀死自己的过程,或掠夺自己**的时刻。

“不是的,我只死过一次,之前我不是恶灵,我是人。我初来驾到,去琉璃阁的时候,分明我是我,木芷凝是木芷凝,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夕瑶对洛奇说道。

“那么,也许她才是恶灵。”

洛奇一言道破夕瑶的疑惑。

“什么?你说木芷凝才是恶灵?”

“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不然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复活了,还寄宿在你的身体里,用另一种形式活着,但是……她若霸占你的肉身,你那时占据的肉身又是谁的?这很奇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你的肉身意义特别吗?”

夕瑶似乎明白木芷凝为何盯上自己,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自己那时和夏夕澈在一起,而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夕瑶没有回答洛奇,她并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若告诉洛奇自己是混沌界之王的后代,洛奇一定会恨死她吧,他们审判者都恨夕瑶的父亲,那个混沌界之王,那个混沌恶魔。当然她也不喜欢洛奇,因为洛奇也是审判者,倒也不厌恶他。

洛奇收回锁尸绳,系在腰间,说道,“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木芷凝,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可是木芷凝被纯种吸血鬼亚特带走了,这可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加上木芷凝的身份扑朔迷离,她若真是恶灵,我们贸贸然前去,必然讨不到任何好处。”

“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教我的,互帮互助,我可以帮你,毕竟你归我管,你的断魂灯在我锁尸绳上,那么死人头也应该落在我的锁尸绳上。你完成你的事,我也可以完成我的任务,一举两得。”

通过这番对话,洛奇觉得夕瑶跟他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他差点忘记对方是个恶灵而开始捋老虎的胡须了。

“我若不肯上你锁尸绳呢?”

“当然我从不勉强,因果循环而已,该上的,自然会自动挂上,务须强迫。”

“但我可以强迫你,把你的死人头挂在你自己的锁尸绳上。”夕瑶虽然少了很多怨气,作为恶灵的她,也少了很多属于恶灵的力量,但她毕竟是混沌恶魔的女儿。

“就当我欠你的。”洛奇的丹凤眼向上扬起。

“你不欠我。”

“毕竟是我领你进来的。”洛奇更在意的是刑场那日的情景,他没能及时救下夕瑶,心里竟然有些遗憾。

57、讨债的来了

“谢谢你帮我推理,让我理清了不少事,但是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会去找。”夕瑶对洛奇说道。

“你知道木芷凝在哪吗?你知道亚特在哪吗?你知道纯种吸血鬼的老巢在哪吗?”

夕瑶不知道,她对很多事都不了解,她来到这个世界才没多久,就遇到琉璃阁血案,还被诬陷,甚至去了刑场,一切的一切,都过于突然,从来都不过问她的意愿,不如意的事就一件件的朝她袭来。

洛奇是领夕瑶进来的人,当然知道她对这个世界不熟悉,故而又道,“你现在虽然是恶灵,来去自如,但是这偌大的世界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真的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也许等你找到了,木芷凝已经利用完你的**,吃了或是毁了,那么你不但找不回真相,而且会死不瞑目。”

“我本来就已经死了,还怕什么不瞑目?”

“断魂灯灭了,死人头没挂上,前者是死,后者是没死,这事还不是板上钉钉呢,到底你算不算死了,还不一定,也许你找回自己的肉身,还能继续使用呢!毕竟恶灵是一种十分悬乎而诡异的存在,至今都没人敢断言,恶灵到底是鬼还是某种不知名的生物。”

夕瑶听懂了洛奇的话,如果可以活下去,谁愿意去死?她渴望活着,她渴望回到那个人的身旁,哪怕只有短短的六年,不对,现在算起,还只剩下五年了。

“你也不要着急,明日清晨,我带你去西岚殿,领你走捷径,断然比你自己前往要快上十倍。西岚殿是纯种吸血鬼的老巢,住在里面的人可不止亚特一人,我陪你去,肯定要比你单枪匹马来的有利。”

“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去?”夕瑶是想说,你为什么非要帮我。

“替你收尸啊。”洛奇和夕瑶说的话越多,他越觉得夕瑶无害,仿佛那日可怖的恶灵根本就不是夕瑶。

“你话这么多,就不怕我现在就吸食了你?”

“爱情不靠谱,友谊不长久,利益却是永恒的,只要把握的好。我们不就是合作关系吗?互帮互助,当然以后就不知道了,到底是我要你的死人头还是你要我的命,这都是后话,现在还不必操之过急。”

洛奇见夕瑶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又道,“天色已晚,前面有借住的地方,我自便,你随意。”

夕瑶依然没有回答洛奇,跟着他往前走,他进了屋,夕瑶却坐在屋顶,望着半月出神,想着再过几天就是月圆之夜,汎尘又会变成恶魔了。

恶魔?夕瑶想起汎尘还叫夏夕澈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变成恶魔的场景,真的很惊悚也很搞笑,他对着月圆长啸,她还骂他,让他住嘴,他却不听,她甚至想揍他。

“对月长啸,是狼人啊,汎尘难道也是狼人吗?可是除了月圆之夜的时候,他和狼人没有半点关联,身上也没有其他任何狼人的特质。”夕瑶此刻才想起这一茬,不由发出疑问。

夜很静,没人回答夕瑶的疑问。

人们总是把狼人称呼为恶魔,因为他们嗜血残暴,混沌界之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应该是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刑场那日,夕瑶死了,灵魂出窍的时候,看到无数尸狼前来,当它们哀嚎的时候,汎尘除了承受毒咒的疼痛,并没有任何其他不适,他若是狼人,理应跟着尸狼一同长啸才对,那汎尘到底是不是狼人?

夕瑶叹了一口气,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就算他们是同类,那又如何,他们也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

洛奇又出来了,笔直地站在夕瑶跟前,丹凤眼里波光粼粼。

“什么为什么?”夕瑶没弄明白洛奇的意思,她不是已经同意跟他一起前去西岚殿了嘛,他怎么还没完没了了,真以为她夕瑶是病猫吗?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着急离开?”

夕瑶一怔,这冰冷的语气分明不是洛奇,而是……汎尘!

果不其然,那说话的洛奇瞬间消散,只不过是梦境中的洛奇。同一时间,不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雪白的袍服上血迹斑斑,眉宇间透着冰寒刺骨的光芒,蓝眸里流入出难以言喻的情愫,夹杂着各种情绪:生气,恼怒,冷漠,疑惑,还有浓浓的眷恋。

“我……我……”夕瑶像一个逃跑被抓的小偷,因为做贼心虚而不知所措,慌张得忘记自己是个恶灵,她忘记自己完全可以一溜烟地再次逃跑。

“你跑什么?你以为你跑了我就找不到你了,是吗?”汎尘的怨气可不小,丝毫不比身为恶灵的夕瑶少,他步步逼近、咄咄逼人,气场冷得让人冻结。

汎尘进不去夕瑶的梦境,他看不见她,但是他可以看见别的人,他可以操控任何一个人,区区一个洛奇,更不在话下。

汎尘原以为夕瑶会去混沌界,诱精死了,汎尘就无法进入混沌界,他才那般伤心,他以为他们是要永别,永世不能再相见。

“我……”夕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汎尘的出现过于突然,夕瑶愣是没反应过来。

“你?看到我这么震惊,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你……你怎么来了?”夕瑶见自己已被发现,脑袋一短路,智商瞬间回到人类的她,开始本能地装傻充愣,“呵呵,你来啦,今天月光不错哎,一起……一起赏月啊,呵呵……呵。”

汎尘见夕瑶这般模样,气消了一半,因为夕瑶每次做错事情,若是被对方识破或发现,她就会变成这副德性,那时是夏夕澈,现在是汎尘,却已不再感到陌生。

夕瑶拧了拧眉头,突然意识过来,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在怕什么?她为什么要怕汎尘?她是堂堂恶灵,邪恶无比的恶灵!虽然她现在的怨念少的可怜,但是身份还是高大上的好不好?

“咳咳,你……”夕瑶瞬间又焉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毕竟是她抛弃他在先,她失的理,现在人家找上门,就算是来讨债的,也理应要还,加上汎尘此刻的脸色,夕瑶还是决定少说话为妙,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你什么你,托你的福,你差点毁了所有人。”

“啊?”

汎尘走到夕瑶跟前,他虽然生气,却又拿她没办法,她若有形状,此刻一定被汎尘夹着不知道扔去了哪。

这一天对汎尘来说十分漫长,他不愿意让时间过得煎熬,他无法暂停时间,但他可以暂停所有人的时间。

汎尘进入洛奇的梦境并不是为了寻找夕瑶,他也不单单是进入洛奇的梦境,他是进入了所有入睡之人的梦境。汎尘不怪夕瑶躲起来,他只怪苍天不公,让他们人鬼殊途,既然如此,那他就毁了所有人,让所有人都去死,一起陪葬。

“没什么。”汎尘憋的这口闷气终于呼了出来,就在他准备烧死所有人的时候,他从洛奇的梦境里见到了夕瑶,真是意外惊喜。

“嗯?”夕瑶一头雾水。

“你下次再逃跑,全世界的人都会因你而死。”汎尘淡淡地说道。

“什么?”夕瑶觉得这太夸张了。

“你不信,是吗?”

汎尘试探道,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的洛奇惨叫一声。

夕瑶闻声望去,窗内泛着蓝色的火光,她才反应不来,连忙制止道,“不要!”

汎尘收回手,他不是药剂师秦泠儿,治不好伤口,但他可以动了动手指,安抚睡梦中的人,捋平他心灵上的创伤,当然,这似乎起不了任何作用。汎尘只是不希望洛奇这个时候醒来,打扰到他。

“好,我知道了。”夕瑶低着头说道,全世界,这个罪名太大了,她可担当不起。

“你说的这句话,可一点意义都没有呢。”汎尘还在记仇,在混沌界的时候,他说,以后,别走了,别让他等她那么久,他会迷路的。她也说,好,她知道了。可是结果呢?

“啊~~!!!”屋内的洛奇再次惨叫一声。

“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夕瑶急忙喊道。

汎尘熄灭指尖的蓝火,同时洛奇身上的蓝火也散去,汎尘笑着问,“你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错了。”

“很好,”汎尘淡淡地回道,若无其事地转身,他是血肉之躯,被那帮人这么一搞,浑身是伤,不累不疼那是不可能的,他又道,“恶灵小姐,你不需要休息,我还需要休息呢,但我警告你,不要趁我睡觉的时候逃跑,并且,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的视线里必须得有我。”

夕瑶瞪大眼睛,这还是那个小屁孩夏夕澈吗?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汎尘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

对于夕瑶疑惑的大眼睛,汎尘只是平淡地回敬她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仿佛在说:是你教我的,吃一堑长一智。

“我,我明天要跟洛奇去西岚殿……”

“我知道,你很快就可以要回自己的身体,就算你不需要,我还需要呢。”

汎尘能从洛奇的梦境里看见夕瑶,当然也可以知道洛奇的秘密,包括他的心思。

“啊?!”夕瑶看着汎尘走进屋子,他刚才说什么?她的身体,他!还!需!要!呢!什么意思?

汎尘挑了一间最舒适的房间,左手虎口处的图纹游走,原本睡在床上的人便爬了起来,开始机械地收拾床铺,把床位让给汎尘,随后梦游一般走开。

58、二选一,你选谁?

汎尘胸口的毒咒虽然解开了,但身上的伤口却丝毫不见好转,因为一路奔波而重新裂开,因失血过多而容易疲惫和虚弱。

“汎尘,睡了吗?”

“说。”

“木芷凝,对你来说,应该很特别吧?”夕瑶试问道,她还记得自己成为恶灵以后,一直萦绕在汎尘身边,从而依稀得知一些事情,比如亚特在琉璃阁说的话,还有汎尘对待木芷凝的态度,当然那时的汎尘还不知道真正的木芷凝已经死了。

“嗯。”

“假如时光可倒流,你想回到哪?”

“这个话题没意义。”汎尘不想继续说没有意义的话,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阻止那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那么璃国还是璃国,木芷凝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他汎尘也是汎尘,务须背负那么多的罪恶感。

“假如你有一次机会,回到木芷凝自杀前,你会救她吗?”

“会。”

“那如果木芷凝也是恶灵的话,她可能需要一具活着的**。”夕瑶指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她想知道,汎尘若真帮她要回自己的身体,可能会再次伤到木芷凝,他是否真的没有遗憾,夕瑶不想汎尘再背负新的罪恶感或加深愧疚感。

“不会的。只不过是那个审判者的妄自推断,不必在意。”汎尘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也不愿意相信木芷凝是恶灵的事。

“可万一是真的呢?”夕瑶不依不饶。如果说两个恶灵需要争夺同一具**才能继续存活,在她和木芷凝之间做选择,那么汎尘是否会有顾虑?夕瑶不希望等他们到了西岚殿才发现事实的确如此,在那样仓促的情形下,让汎尘做选择,夕瑶怕自己来不及接受。

“她若是恶灵,必然只会恨我,三年前就会来杀我,岂会等到今日?”

“那是因为吉宝,吉宝的寒冰针,把你藏在七岭山,你在人类世界过了十八年,相当于在这个世界度过了三年多,所以木芷凝的恶灵才没有找到你。”

“吉宝的寒冰针?”汎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觉得十分滑稽,吉宝的胆子是被他汎尘养肥的吗?

“现在的重点不是吉宝的寒冰针,这事暂且可以放一放吗?”

“可以。”汎尘是说,吉宝真是够可以的!

“所以这三年,不是木芷凝失踪,而是你失踪;她找不到你,而不是你找不到她。”

汎尘第一次觉得夕瑶的脑子变灵活了,但是理清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木芷凝一直都在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之前一模一样,然后借机杀死他,就像那日他受万人追杀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夕瑶见汎尘沉默,他是犹豫了,这正是夕瑶所担心的。

“我灭了璃国,杀了她的家人和国人,她理应恨我,若要杀我报国仇,也是理所应当。”汎尘喃喃道。当年木芷凝自杀,就是因为知道了事实,她若无法承受现实,积满怨恨,死后化为恶灵也极有可能,万一是真的,或许只有一个办法,让木芷凝如愿以偿,让她杀死汎尘,归还夕瑶的**,夕瑶重获新生。

夕瑶知道汎尘对木芷凝下不了手,甚至有可能会自愿受死以偿还自己犯下的罪恶,夕瑶起身道,“明天不去西岚殿了,我不要了,给她就是。”

“什么?”

“我说我不要了,给她好了,反正要回来也不一定有用,断魂灯也已经灭了,我是个死人,这事毋庸置疑。”

“你现在的怨念已经少得可怜,身为恶灵的你也只会被欺凌;你若不要回自己的**,你将一直处于魅影状态,连透明人都不如。”

夕瑶何尝会不知道这个结果,就算是恶灵,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不被别人消灭,也迟早会被其他强大的恶灵吞掉。

“如果我杀了木芷凝,或者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死她,哪怕是她的恶灵,我都不会好过,你懂吗,夕瑶?”汎尘用心地凝视夕瑶,他可以为她颠覆整个世界,甚至杀死全世界的人给她陪葬,唯独木芷凝不可以。汎尘说不上为什么木芷凝是个例外,但就是不可以,他下不了手,是他亏欠她的,血债血偿,也许只能用命偿还。

“我懂,所以我不要了,给她好了,我不去找她了,你也别去,我知道她若动手杀你,你断然不会闪躲,答应我,不去找她。”

“那具身体本来就是你的,为何不要?”

“也许不是我的呢?她长得一点也不像我。”

“我说是就是。”汎尘比夕瑶还要肯定,他已经全部想起,在七岭山的时候,就是夕瑶的体香吸引了他;在璃国废墟的时候,同样是那体香吸引着他。

“就算是好了,既然她需要那就给她,当作我替你赎罪,行吗?”

“你必须得要回自己的**,你不欠她,是我欠她。”

“你若死了,便是欠我的!你十辈子都还不起!”夕瑶突然一声厉吼。

这是将汎尘逼于不仁不义的边缘,稍微施加一点力,便会将他推进万丈深渊。

傻瓜,哪里来的十辈子,不就五年吗?汎尘泰然自若,若不是洛奇梦境里有夕瑶,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也就不会发现这个秘密,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以及夕瑶的事,透过洛奇的视角得知,原来她历尽千辛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他,真是个傻丫头。那所谓的“意外生存”,不就说明夕瑶死没死还是未知数吗?既然让他知道此事,他如何能坐视不管,她若可以活下去,为何要死?

“我自有分寸。”汎尘依然十分平静,仿佛再大的事都无关紧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安好,一切都会解决稳妥。

“你若决心要死,今日就不该来找我,也不该让我知道此事。你总是这样,如此自私,只顾虑到自己,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夕瑶不想一个人活着,他为何不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她已经被他抛弃过一次,她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他若死了,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孤苦伶仃,又有何意义呢?

汎尘看着矛盾纠结的夕瑶,心里自然不是滋味,想到:如果我真的只能活五年,多陪你五年又有何难,说不定五年以后,我的死就是因为还债,还木芷凝的债。

“好,明天不去西岚殿。”汎尘终究是妥协了。

“真的?”夕瑶期待地望着汎尘。

“嗯,但是你现在这副尊容……我很难接受,你躺在我旁边,我会做噩梦。”

“哦,是吗,我差点又忘了自己的身份,那模样的确让人倒胃口。”

“……那都不是事,关键是干什么都不行,要你何用?”汎尘冷冷地瞥了一眼夕瑶,似乎对她很有意见。

“汎尘!你什么意思?”

汎尘一副“我累了,我说话都累”的模样,没有再搭理夕瑶,顾自睡去。

次日清晨,一道直冲云霄的惨叫声猛地响起,“啊——什么鬼!”

夕瑶听到隔壁洛奇发出的声音,心虚地低下头,唯独汎尘十分淡定,因为被吵醒而微微蹙眉,有些不爽。

洛奇只是起个床,眼角的余光瞥到镜子里的自己,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己什么时候黑了一圈!他自认为长的不错的皮囊为何有一股浓浓的焦味?

“你饿吗?”汎尘问道。

夕瑶摇了摇头,说还好。

“还好就是可以吃,你要几分熟?”

“嗯?什么”夕瑶见汎尘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狡黠笑意,顿觉不妙,看来他是嫌洛奇太吵了,夕瑶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不饿,我减肥。”

“可是他已经有一分熟了。”

“随他熟去吧,你可以不要老针对他吗?他也没做什么得罪你的事,你昨天已经烧了他两回了,够无辜了。”

“他当然得罪我了,”汎尘起身,洛奇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汎尘又道,“你以为他会这么好心帮你?”

“我知道,无非就是利益,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他也得不到什么,其实他人也不是很坏。”

“他人是不坏,就是没眼光。”

汎尘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洛奇叫夕瑶的声音。

“洛奇叫我去西岚殿,我得去跟他说下,我不去了。”

“隔了一夜你就忘了,看来那叫洛奇的家伙的确该‘十分熟了’。”

“好,我知道了,我的视线里必须得有你,我的视线里必须得有你,我的视线里必须得有你……”

“你很在意他吗?”汎尘玩弄着指尖的蓝火。

“当然没有。”夕瑶回道。虽然她不喜欢审判者,但洛奇也不令她厌恶。那日她带走汎尘,众人皆以为他被恶灵吸食,此时才得以平息。但四面树敌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她在意的是这个,若汎尘动不动就杀人,必然重新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重蹈覆辙。

“那走吧。”

“哦。”

被放鸽子的洛奇,披着黑色的斗篷,遮住自己烧伤的皮肤,自言自语道,“恶灵果然不可信,翻脸比翻书还快。”

59、有得必有失(一)

一个满脸胡腮的老男人,衣衫褴褛,松松垮垮,看上去萎靡不振,套在脚上的鞋子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更像几根草绳和一块破旧垫子。他背上驮着一个与人等高的破旧布袋,袋子上粗略地缠着几根麻绳,拧巴着,充当补丁。他一手抓着布袋的衣角,口子撑得老大,因为年代久而老化,硬邦邦的。时不时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东西,反手丢进口袋,他的眼里只有地上的废弃物品。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拾荒者。”夕瑶感慨道,看着前方孤独而可怜的人。

汎尘倒并不可怜男人,径直走去。

“臭小子,路这么宽敞,你非得挡我的道吗?”男人见人踩住他正要拾起的东西,说道。

“若有意见,倒是将我塞进你的破布袋试试?”

“毛头小子,老者没时间跟你墨迹,一边玩去。”男人放弃汎尘脚下的物品,掉过头走去。

夕瑶见状上前阻止道,“汎尘!你干嘛为难他?”

“我可没有为难他,他倒是为难我很多次。”汎尘看着男人佝偻的背影说道。

男人转过身,这才抬起头仔细瞧着汎尘的脸,男人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如果不是这位姑娘叫你名字,我都认不出你,快十一年没见了,变化还真大,真不敢认。”男人笑道。

汎尘却一眼认出男人,就是显得更老更沧桑了。

夕瑶诧异道,“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他还是我的师父。”

“不敢当,若这样都算,那你的师父还真是多得满地爬了,”男人又对夕瑶说道,“你好,我叫季子人。”

季子人?夕瑶觉得这名字很奇怪,但还是礼貌地回应了他。

汎尘见季子人欲言又止,说道,“无碍,直说便是,她不是外人。”

夕瑶见状识趣道,“没事没事,我自己溜达溜达,你们聊。”

季子人见夕瑶走远才开口道,“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邪气,现今看似安然无恙,他日迟早会是祸害,理应除之而后快。”

“这世界是否安好,与我汎尘何干?”汎尘看着远处顾自走动的夕瑶,她是好是坏,是福是祸,他都坦然接受,接受她的全部。

“你怎能如此任性,只顾自己?汎夫人如此含辛茹苦地将你抚养成人,曾向各方奇能异士求教,教授你本事,不就是希望你能为……”

“够了,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事。”汎尘不想提及自己的母亲,她一直都在利用他,什么培养他成人、成为强者,无非是把他当成杀人的工具,嗜血的傀儡,以满足她自己的私欲。

“那好吧,你找我什么事?”

“我要你救她。”

“不可能。”季子人一口否决。

“我说,我要你救她。”汎尘重复了一遍,他不是在请季子人帮忙,而是在要求他。

季子人见汎尘执意如此,看了看远处的夕瑶,她看上去的确无害,但是日后断然不会是这般模样,保不住不会影响汎夫人,他深思熟虑之后说道,“我可以救她,但是我也有底线。”

“说。”

“要么她死,要么将她的力量消除干净,绝不留后患。”

“不行,我不同意。”

“你为什么不同意?”季子人已退让,若汎尘还不同意,他宁可死。

汎尘在心里说道:我当然不同意,五年后我若死了,只剩下她一人,她已经没了我,若再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她该怎么办?世界会被她毁成什么样,那又如何?但我决不允许她被人摧毁!

“你若坚持不肯,就当我今日没来找过你,我自己想办法救她。”汎尘说着便要离开。

季子人拦住汎尘,说道,“我没看错的话,她现在是一个失去怨念的恶灵,也是一个不稳定、不成熟的恶灵,在恶灵的等级里算是最低级的。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让我帮她‘复活’。恶灵是无法复活的,并且一日为灵,永生永世都是,除非被同类吞并。”

汎尘冷哼一声,“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是吗?”

“办法肯定是有的,你不要真以为我是个拾荒者,但得有前提条件,她还不是真正的恶灵,并且肉身还在,而且一定要活着的。”

“不能重新占据一具新的肉身吗?”

“可以,但是没有用。”

“什么意思?”汎尘若没有猜错,那木芷凝此刻不就占据着夕瑶的**吗?

“灵魂和**都是活的,有各自的生命迹象,两者可以分开而**存活,但是不能保持太长时间,简而意之,分开太久,活的也会变成死的,她的灵魂就可以完全进化成恶灵。成熟的恶灵可以占据任何一具**。不成熟的恶灵,就像她这样,这种不稳定的,也可以占据别的**。但是时间不能被停止,她该怎么样就还是会怎么样,也就是说,她还是会逐渐发展成真正的恶灵。”

“这么说,还是得去一趟西岚殿。”汎尘算是明白过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讨回来的还是得讨回来。

“去西岚殿是为了找回她的**吧?西岚殿离这还真够远的,这一去一回得花上不少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是得来找你?”

“这‘恶灵复活’可是技术活,只有我办得到,你没听过师父都是会留一手的话吗?”季子人冲汎尘笑了笑。

“我可以控制你。”

“当然,你有你的能耐,你能进我梦境控制我,但如果我三天三夜坚持不入睡呢?我没事,她可就出事了,她就来不及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师父都会留一手防备徒弟,汎尘倒是对师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怪他当时年幼不懂事。原来自己有多少本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关键时刻会被人抓住小辫子,汎尘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把那群老家伙的记忆全部清除,那些曾教过他本事的人。

“你若真心不想她死,那就让我清除她的邪气,消除她的力量。”季子人提议道。

季子人见汎尘犹豫,陷入难择状态,老谋深算的他冲夕瑶喊了一声,招呼她过来。

夕瑶见汎尘平静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问道,“你怎么了?”

“夕瑶。”

“嗯?”

“没事。”

“怎么了?”

季子人见汎尘难以开口,替他说道,“我可以救你,但是有得必有失,我若帮你完成复活,你得给我一些你的东西。”

夕瑶听到季子人的话,顿时开朗起来,她可以复活,就不用整天恍恍惚惚,缥缈不定了,“好啊!”

“你都不问他要你什么东西吗?”汎尘蹙眉。

“活着就好。”夕瑶冲汎尘傻笑,她只想活着,和他一起活着。

“你是傻子吗?”

“好吧,”夕瑶转过身对着季子人,问道,“你要我什么东西?”

“你身上的力量。”

夕瑶这才愣住,她身上的力量,不就是她父亲遗留下来的力量吗?夕瑶还没有完全领略到,更别说融会贯通了,这就要拱手相让吗?她父亲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恼怒。夕瑶抿了抿嘴唇,问道,“你……指什么力量?”夕瑶还心存侥幸,期待对方并非指父亲的那股力量,然而第六感已明确地感应到不妙。

“不勉强,我们走。”汎尘心一急,忘记夕瑶是恶灵的事,他本想拉着她走,手却再一次穿过她的身体。

夕瑶百感交集地看着汎尘,问季子人,“我,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可以,这种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但最好在天黑之前决定,否则我怕时间会来不及,考虑好了就来找我,”季子人重新驮起破旧布袋,对汎尘说道,“你知道哪里来找我,就离这不远,十多年了,我还没搬。”季子人说完便不紧不慢地走开。

夕瑶看着季子人走远,对汎尘说道,却像自言自语,“起风了,你的银发都被吹散了,真好看。可是我感觉不到,我都不记得风拂过我的脸颊是什么感觉了,不知道是凉的还是暖的;阳光打在我身上,我也感觉不到,因为它直接穿过了我的身体;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却碰不到你,感觉不到你的体温。我总是会失迷自己,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人了,像是空气,那种虚无的缥缈感,真是糟糕极了。死又不死透,活又不让我活,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可悲的人,明明哪里都排挤我、不要我,却偏偏不彻底放开我、让我消失……”

夕瑶说着说着就哭了,她什么都不怕,但最怕孤单,却不得不一直承受。如今汎尘就在她身旁,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她依然是孤单的,依然没有安全感。

汎尘看着夕瑶哭泣,却不能做什么,他心里何尝会好受。如果他可以一直待在她身边,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力量,他一样可以保护她,但是他明知自己会比她先死,而且死期越来越近,过一天就少一天,他如何忍心丢下她一人面对这个现实残酷的世界?他如何忍心她一人在世间受苦受人欺凌?他母亲说的最对的话就是,人要好好地生存下去,就要成为强者。

60、有得必有失(二)

“汎尘……”夕瑶泪眼汪汪。

“嗯?”汎尘于心不忍。

“我该怎么选?我不知道。”夕瑶很矛盾,她想活着,但代价是父亲的力量,某种意义上说,是父亲生命的延续,它一直在混沌界等着新的主人,必然是有自己的使命,夕瑶还没做任何事,就要失去它,父亲若是泉下有知,断然不会原谅她。

“要么成为一个普通人,为生存奔波奋斗;要么成为一个强大的恶灵,猎食别人。”汎尘虽然说得很轻巧,心里却很压抑,如果他可以帮她选择,他会帮她选第二个,他不想等自己死后,她要那么辛苦地活着。

夕瑶仰着头望着汎尘,她是多么渴望活着,她唯一想活着的动力就是他啊!那么父亲呢?

夕瑶是混血儿,身体里流着两股血液,一股是人类的,来自她的母亲;一股是恶魔的,来自她的父亲。

夕瑶知道,父母的死看似自愿,实则迫于无奈。她曾躺在父母尸骸旁,暗自发誓,会替他们讨回血债。

魂王大战混沌界之后就病入膏肓、销声匿迹,不但夕瑶不知道他的下落,就连其他人都不知道,人们甚至传言魂王已死。

夕瑶难以抉择,一边是自己想共度一生的爱人,虽然这“一生”十分短暂;另一边是自己的父母,也许母亲仁慈,但父亲绝对是死不瞑目,否则那股力量就不会如此固执地等着夕瑶到来。

爱情和复仇,该如何抉择?

“夕瑶,别想了。”汎尘见夕瑶犹豫不决、苦恼困惑的模样,着实不忍心。

“可是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啊,汎尘,难道你不想我复活吗?”

“对我来说,都一样。”汎尘当然希望夕瑶可以复活,希望她像正常人一样,但如果非要以这种情势下做抉择,他并不介意夕瑶是恶灵,他希望夕瑶选第二种,他不愿意花短暂的五年相处换她一世苦难。恶灵就恶灵吧,他一样可以守护在她身旁,五年以后,即便他死了,她也可以保护自己。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夕瑶喃喃地重复,她觉得一点都不一样,这样的她简直糟糕透了。

“汎尘……带我去见季子人吧。”夕瑶握紧拳头,这简单的字到夕瑶喉咙里却像一颗颗刺球,扎得她疼痛难耐,她终究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定,硬生生地咽下苦涩的泪。将来某天,她的父亲若在黄泉路上与她相遇,一定会骂她为不孝女。

“夕瑶?”

“带我去吧,我想活着,我想感受烈日的照耀,冰雪的寒冷,北方的呼啸。”

夕瑶更想触碰到她爱的人,她要求不高,只需要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哪怕亲手为他增一杯茶,倒一些水,至少他们不会相距遥远,成为两个世界的人。夕瑶挤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她还是那么坚强,却只是坚强的表壳,内心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汎尘在夕瑶眼睛看到了坚定,她已经下了决定就不会更改。

“好。”汎尘应道,即便有万千个不同意,还是会尊重她的选择。

夕瑶走在汎尘身旁,她伸手去“拉”他的手,他却丝毫没有知觉,因为她还是一股魅影。她在心里说道,对不起,父亲。

汎尘和夕瑶来到季子人的住所,和他的人一样,破破烂烂。

“来了?”季子人看到汎尘和夕瑶,随口说道,他一点都不意外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两人都没有回应季子人的问候,气氛有些尴尬。

“既然考虑好了,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后悔,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决定承担相应的后果,事后万不可以怨天尤人,因为那根本没有用。”季子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顾自说道。

“你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汎尘对季子人冷漠地说道。

“我自愿承受,”季子人坦然道,又转身对夕瑶说,“你的时间已快到头了,实在耗费不起,那我们这就开始?”季子人示意夕瑶躺在他刚收拾好的地方。

“好。”

“会痛。”

“没事。”夕瑶承受的疼痛已不再少数,不怕再多一些。

“会很痛,痛到你的意念想自动放弃生存的机会,但那时放弃已来不及,要么坚持,要么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季子人并没有开玩笑,即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依然有人中途放弃,真正可以复活的人,寥寥无几。

“不要了,我们走。”汎尘对夕瑶说道,他曾对季子人的印象还不错,否则也不会想起来找他帮忙。今日看来,他真是看走眼,这简直就是一只老狐狸。

“真的没事,我会坚持住的。”

“万一不行呢?”

“那你就会一辈子记住我,也不错啊。”

“不行!跟我走!”

“如果我不呢?”夕瑶闭上眼睛,坦然接受死亡的洗礼,汎尘不知道她有多渴望活着。

汎尘半响说不出话,夕瑶是恶灵,是一团抓不住的魅影,汎尘根本奈何不了她。

“……好,我陪你。”

夕瑶笑了,笑得心满意足,汎尘从未对夕瑶说过“我爱你”,但她知道,“我陪你”,这简单的三个字,是汎尘对夕瑶说过最浪漫的话。无论生死,无论是否可以相互依偎,他都有陪伴她的决心。

“季子人,你只会收破烂吗?!”汎尘推开一堆破烂,第一次直呼季子人的姓名,曾经他多少还是有些尊敬季子人,毕竟是季子人教汎尘诅咒之术。

“你若想利用诅咒,以毒攻毒,减缓她的痛楚,那就完全没必要,对她没用。”

“什么意思?”

“诅咒是对活人**束缚和捆绑,所以只对活人有用,并且是对活人**才有用,对灵魂根本无效。你若对恶灵用诅咒,简直是自寻死路,诅咒会反噬给下咒之人。”季子人真的藏得很深,说是教导年幼的汎尘,实则很多事都没有和他说清楚。

“呵呵,是吗?”汎尘明白过来,为何夕瑶受刑那日,他便患上痛疾,自己承受永世毒咒的吞噬,原来夕瑶那时已不是人,而是恶灵。那么,她是什么时候死的?被那些站在刑场上的人一刀刀、一剑剑杀死的,还是她原本就死了?或许汎尘在洛奇梦境里看见的信息是真的,洛奇的秘密和心思,以及他的推理。

“所以,洛奇说对了,我从一开始就是恶灵,那我那具肉身是什么?木芷凝的恶灵是从什么时候换走的?为什么……”夕瑶也恍然大悟,难怪汎尘给她下的永世毒咒最终会落在他自己身上,也重新跌进新的迷雾。

“我不得不提醒一下,你的时间真的快不够用了,一旦发展为成熟的恶灵,一切都会成为定局。”季子人急切道,脸色有些紧张,显得更加迫不及待。

“可以开始。”夕瑶咬紧牙关。

夕瑶话音刚落,季子人便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夕瑶腾空拎起。季子人展开双臂,似乎在用力拉扯某种无状的物体,与此同时,夕瑶的身体隐约泛起一层粉红色的光影,随着夕瑶的惨叫声,光影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厚。是魅影里的影子,逐渐剥离。

“啊!!!”她的哭喊声如雷贯耳,响彻云霄。

汎尘握紧双拳,捏的指关节“咯吱”作响。

季子人的额头直冒冷汗,手上工作不耽误,嘴上也不闲着,说道,“恶灵本无知无觉,体会不到冷暖,故而可怕,无人可伤及。但不成熟的恶灵,依然会眷恋拥有肉身的记忆,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换言之,他们本感受不到疼痛,只是遇到伤害的时候会自行回忆起过去的感受,从而身临其境一般,重新感受到痛楚。所以,她若抛弃旧念,强迫自己不去回顾,可保她安然渡过。”

“你为什么不早说?!”汎尘恼怒道。

此刻的夕瑶独自承受剧痛,根本听不到季子人与汎尘的对话。

“因为……我必须让她死。”季子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一个隐患,怎能放任不管?

“她若死了,你也休想活!”

“这可不一定。”季子人的嘴角扬起一条奸佞的笑意,她此刻就在他手上,汎尘断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她只会死得更快,最终一样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汎尘看着夕瑶身上的红色光影正快速地转进季子人的身体,他们都被骗了!季子人根本就不是要清除夕瑶身上的力量,而是占为己有!他不是要杀死夕瑶,而是觊觎她隐藏的力量。

“季子人!”汎尘怒吼一声,燃起一片蓝火。

“被你发现了?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若心善,她若走运熬过这一劫,我便留她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如若不然,同归于尽!”

“啊——”夕瑶哭喊着,疼痛如万千蚂蚁啃食,如千军万马践踏。

“我的好徒儿,”季子人第一次称呼汎尘为徒儿,“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就是……你有该死的悲天悯怀之心,那卑微低贱的善心,纵然你天赋异能,也注定成不了大事!成不了一个强者!”

季子人认为,若成大事,与其指望汎尘,倒不如他自己来。今日不是夕瑶复活的机会,而是他季子人的机会。

61、西岚殿寻人(一)

季子人大吼一声,撕扯那股流动的红色光影,试图将它整个吞没。

“嘭!”一声巨响,只见季子人腾空弹起,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冲出了屋。力量再强大,毕竟只是一股力量,还是需要主人的,否则就是一团无用的空气。季子人口吐鲜血,他万万没想到,这股力量会如此强大,竟会反抗他,并且攻击他。

与此同时,夕瑶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她的身体逐渐飘落,如同一支轻飘飘的羽毛。

“我说了,你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汎尘眼里燃起嗜血的**,蓝眸中隐约透着血液的颜色,他起身冲向屋外的季子人,同一时间,姬孪灵剑在汎尘手中生成,直指季子人的咽喉,“撕拉”一声,季子人来不及闪躲,脖颈处被划出一条细长的血丝。

“她没死!”季子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吼出声。

汎尘停顿手中灵剑,季子人的咽喉就在咫尺之间,手指稍动,便能割破。

季子人解释道,“我刚才只是清除她的力量,并没有开始施救,她的复活之路还未开始,你不能杀我,因为只有我可以救她。”

汎尘冷蔑地望着季子人,“你根本不是在救她,你也根本无法让恶灵复活,你一直利用这个谎言,夺取他们的力量,对吗?”

“这倒没有。第一,恶灵满足复活条件的只有少数里的少数,而他们本身处于不稳定状态,基本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力量,她是个例外,”季子人也看向屋里的夕瑶,“第二,我只是一个拾荒者,汎夫人慧眼识人,不计较我的身份,还以礼相待,将年幼的你托付于我一个月,让我教你诅咒之术,但是别人可不这么看我,他们哪里都知道我有让恶灵复活的本事,更别说登门拜访了。”

汎尘不语,冷眼看季子人极力辩解。

“我季子人虽然出生卑微,但也是言而有信之人,我说了,要么她死,要么清除她的力量,然后救她。”季子人本不认为自己可以真的吸取她的力量,也只是一试,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就让她自己因受不了疼痛而放弃生存、魂飞魄散。季子人见汎尘完全不信,又道,“我是想得到她的力量,但毕竟不是我的东西,你也看见了,它并不听我的,还把我伤成这样,你若真不信,完事以后可以随时杀我,我也无悔。你可以迟点杀我,但是不能迟点救她,因为她等不了,你最好赶快将她的**寻回。”

季子人只做了第一阶段的事,就是清除夕瑶的力量。接下去才是真的救她,但是需要她的**,她所要承受的痛苦还没真的开始,那随时会让她的意念失去理智,随时会痛苦得让她想要放弃生存的可能,真正挑战死亡,要么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要么死灰复燃,重获新生。

汎尘透过门望着夕瑶,她安详地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一般。复活是夕瑶唯一的渴望,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会紧紧抓住,哪怕要压上灰飞烟灭的赌注,她都丝毫不畏惧、不闪躲。若季子人是夕瑶复活的唯一希望,他怎么忍心剥夺她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姬孪灵剑划过季子人的膝盖和脚踝,紧接着是季子人的惨叫声。

持剑的手指逐渐展开,姬孪灵剑换为蓝色烟丝,灵剑上的血液滴落。

季子人紧紧捂着血淋淋的双腿,就在前一秒,汎尘挥袖间挑断了季子人双腿上的经脉。

汎尘一把拎起季子人,扔进屋子,冷冷道,“你不是说,我有该死的悲天悯怀,卑微低贱的善心吗?从今日起,你就好好过一个半身不遂的瘫子,细细品尝,哪也去不得!”

汎尘挑断季子人的经脉,并非为了惩罚他,而是为了防止他逃跑。汎尘不再相信季子人,也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他曾认识的人,现在开始,他只相信自己,并且相信他可以让夕瑶如愿,可以让她复活,故而留着季子人的双手。

就在汎尘转身离去之时,屋子外燃起一圈蓝色火焰,将破旧的房子重重围住。

季子人看着汎尘离去,竟然不恨他对自己下的狠手,反而有些欣慰,低声道,“这就对了,谁都不要信,因为任何人都将可能成为你的敌人。”

季子人又抬眼望着夕瑶,心道,你果然是个祸害,竟能让他如此上心。季子人又笑道,“就算你的绊脚石,也无妨。汎尘这小子果然还是孩子,他哪里知道你的力量已经到了我的体内,排斥只是暂时的现象,只需要假以时日,就能融会贯通,为我所用……区区一双腿,又能奈我何?!”

此时的西岚殿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大型聚会,众多吸血鬼齐聚一堂。

金灿灿的桌椅旁优雅地坐着十一名纯种吸血鬼,品尝珍贵的血酿酒。一个个都长着一张比女人还要精美的脸庞,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雪白的脸庞有一些难以言喻的病态美,给人一种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觉,然而平静的脸上又仿佛随时会露出嗜血獠牙,点燃死亡。

坐在长桌正前方的男子微侧着头,细长的手指轻抚精致酒杯的杯口,专注于杯中的红色液体,对人群里的亚特说道,“九弟还真是性情中人,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依然如此粗暴。”

亚特抬起头,松开女子的脖子,会心一笑道,“高高在上的大哥哪里会理解,再珍贵的血酿酒也无法满足我的口感,我还是喜欢温热的血液,能让我的喉咙舒服一些。”

血酿酒由血精酝酿并加以提纯而成,一个人约有四千毫升的血液,却只有十毫升的血精。只需轻轻抿一口血酿酒,就要断送一个人的性命。

“是吗,好像说的很在理。”

“也不全是,或许我更享受亲自吸血的快感,更喜欢听女人在我耳旁娇喘的声音,那最后一声尤其诱人。是我让她们的死亡变得非比寻常,不再可怖,也无需害怕。”亚特说着又搂过一名女子,温柔地注视着她,喃喃道,“你真是美极了。”

“九哥,九哥,我也要,我也要。”一个七岁的小正太顶着一头卷毛,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跑到亚特身旁,睁着大大的黑色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亚特。

“哦,亚濏,你还太小,九哥可不敢教坏你,否则等你长大,不知要祸害多少人。”亚特松开手里的女人,蹲下身对小正太说道。

“九哥不是说,活人的血比血酿酒更好喝吗?”

“那也要等你长高,瞧着你这小身板,哪里够得着人家的脖子。”

“九哥抱我!九哥抱我……”

“亚濏,回来。”坐在长桌最前方的男子说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亚濏却不敢不听从。

亚濏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餐桌,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亚特。

亚特转身,看见宴厅大门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笑着走上前,说道,“哦!瞧瞧,这是谁来了呀?真是够稀奇的,你竟然还活着!我可听说你被恶灵掳走,吃得可是一干二净呢!难不成你真是凌驾于死神,把恶灵都给吃了?”

“把木芷凝给我。”汎尘并没有想寒暄的意思,直奔主题。

“我知道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我们是老朋友,你这么冷漠地开门见山,连句问候都没有,是不是显得有些无情了?”亚特低头,轻抚他的指甲,语气依然没变,只是压低了一些,又道,“如果我不给呢?”

“唰”的两声,汎尘握紧姬孪灵剑,冷冷道,“那就一窝端。”

宴厅里的众人见到杀气腾腾的银发少年,顿觉不妙,除了餐桌上的十一名纯种和宴厅里的猎物,众人皆上前,皆露出凶相,站在亚特身后。一人说道,“九殿下,此人莫非是……”

“蠢货,汎尘都不认识?!”亚特转身便给说话人一记耳光。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汎尘向来带着面具,故而不认得他的脸……”

“蠢货,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滚!”亚特呵斥道。

亚濏歪着头,望着汎尘,问身旁的人,“十哥,汎尘是谁?”

“一个非常美味的人。”那人笑道,若无其事地品尝他杯中的血酿酒,眼角却流露出垂涎已久的贪婪之意。

“这是着什么急,火气这么大,可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汎尘。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是第一次来西岚殿做客吧,要不,我领你逛逛?”亚特见汎尘无动于衷,凑上前,在汎尘耳旁说道,“你不是看到了吗?她不在这,你这么杵着又有什么用?”

“我再说一遍,把木芷凝给我。”

“那你跟我来啊。”亚特似笑非笑地看了汎尘一眼,随即跨出门。

众人见汎尘跟着亚特离去,齐刷刷地看向大殿下亚绔,他却平淡自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手指却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

62、西岚殿寻人(二)

亚特来到庭院,走进一个八角亭子,坐在石凳上,说道,“我猜你是来找夕瑶的肉身,而不是木芷凝。”亚特见汎尘不说话,无论是汎尘默认还是懒得搭理他,他都猜对了,竟然如此,他怎么肯轻易将人拱手相让,又道,“当初我就好奇,你怎么亲自带了一个女人来琉璃阁。”

“你不用这么多话,只需要把人给我。”

“怎么说我们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好吧,我承认,中间出了一些问题,但至少曾经是,我们无话不谈,怎么如今你却不愿意多和我说几句话?”

汎尘之所以没有进门就动手,见人就杀,不就是因为顾念曾经的一点情义,以至于亚特那时落井下石,他也没有过于追究。

亚特扬起眉梢,挑衅道,“汎尘,你喜新厌旧或见异思迁,我都不怪你,但是你不该招惹木芷凝,你亏欠她的,需要用尽一切去偿还,你必须对她负责!”

“我该怎么做,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教我。”

“你觉得我多此一举也好,自作多情也好,显然我比你对她更好,至少我从没伤害过她,不是吗?你觉得是你有资格再继续伤害她,还是我有资格继续保护她?你敢保证今日要走这具肉身不会对不起木芷凝?我若继续袖手旁观,你认为我还叫亚特吗?”

“今日我必须要带走她!”

汎尘此言一出,手中姬孪灵剑合二为一,他握紧剑柄,抡成半个蓝色弧线,手背朝内,亚特迅速闪退,一缕乌黑的长发依然被割断,从空中悠然飘落。

汎尘脚踩石凳,一跃而起,直冲亚特。

亚特也丝毫不含糊,侧身躲过直指其咽喉的一剑,闪退到远处,仅在一秒间,他分别出现在不同方位,伺机冲向汎尘。

汎尘猛地抬手,灵剑挡住亚特突如其来的一脚,与此同时,汎尘五指一弯,另一把灵剑瞬间形成,“撕拉”一声划破亚特的长袍,亚特退到不远处,长袍上染着鲜红的血液。

“那叫夕瑶的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与我刀剑相向?!”亚特不服道。

汎尘忍让了亚特无数次,除了跟他冷漠和无所谓的性子有关,还有他顾念的一点情义。亚特不服,汎尘便甩手一掷,将其中一把灵剑丢给亚特。

亚特闪到半空中,一把接住灵剑,扑向汎尘。

庭院里的黑夜被幽幽的灯光照透,也被一道道蓝色的火星和光芒点亮。

“嗙啷”一声,灵剑落地,亚特的后背狠狠地撞在凉亭的柱子上。

“我不想杀你,但你若再逼我,我只能让你消失。”

“汎尘,你胜之不武。灵剑不是我的,我必然用不顺手,它是你的,也当然不肯伤你。”

“是我的剑不顺手还是你的手是废物,既然没有用,我便帮你切了。”汎尘举起剑,没有片刻停顿,蓝光映在亚特雪白的脸上,剑锋落在亚特的皮肤上。

亚特震惊地瞪大眼睛,汎尘果真动了杀心!

“呼”的一声,莫名刮起一阵强劲而迅速的风。银白色的长发瞬间飘散,在空中抡起无数道优雅的弧度,剑锋撞击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如此闯进别人的家闹事,恐怕不合理吧?”亚绔从汎尘的剑下救出亚特,对于汎尘的无礼,亚绔倒也看不出有多愤怒,只是不喜。

亚特推开亚绔的手,似乎并不买账,宁可跌在地上起不来也不愿亚绔搀扶。

亚绔和亚特虽是亲兄弟,却一点也不亲,不知是否隔得太远的缘故,还是跟吸血鬼的本性有关。纯种吸血鬼往往成年以后,便不再依赖于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们更相信自己的力量,就像亚特,若不是超过自己能力所及的事,亚特是不会回到西岚殿的。

对于亚特来说,他一直不满意自己出生的时间,如果可以早一些,那么继承者就是他亚特;对于亚绔来说,这些亲兄弟还不如自己的跟随者来的更亲近,但他也绝不允许外人来屠杀他的同类。

汎尘起身,冷眸注视着亚绔,一语不发便向他出手。

亚绔闪退于凉亭之上,说道,“以你现在的体魄和状态,若真与整个吸血鬼种族为敌,你还以为自己有胜算吗?”

“胜算到底有没有,不试试怎么知道?”汎尘却丝毫不畏惧,握紧灵剑便冲向亚绔。

“你若是来寻他所带之人,寻人便可,何须动怒杀人?”亚绔躲过汎尘的攻击,似乎并不想与汎尘交手,瞥了一眼亚特,又道,“那女人又不是稀罕之物,哪里需要如此令人费心?”

亚绔是个明事理的人,否则他就管不了这偌大的吸血鬼群体,杀人需要理由,动手需要力气,不是非杀不可,他又何必要蹚一趟浑水?

“不行!”亚特不同意。

亚绔没有斥责亚特,说话语气倒是一点不亲近,仿佛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九弟,你闯的祸够多了,你没那本事,就别做那事。”

亚特不在西岚殿的这几年,任由自己的性子,杀的人不在少数,吸血致死的人也比比皆是,甚至有审判者武氘,哪一样不是亚绔在背后替亚特善后。

亚特不服,心中甚是不爽。但此刻,他没有任何胜算,原以为汎尘得了恶疾,又遭受众人迫害,身受创伤,甚至被从恶灵口中死里逃生,必然体力耗尽,不堪一击,不料事实并非如此,他激怒了汎尘而差点被杀。

亚特不明白,那夕瑶到底是谁,值得汎尘如此奋不顾身,虽身负重伤,所激发的战斗力却丝毫不输从前。

“我只要人。”汎尘的手并没有收回,他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时间,他只需要夕瑶的肉身,只需要找到木芷凝霸占的身体,夕瑶还在等他去救。

“那就拿走吧。”亚绔说“拿”,不是“带”,他根本就无视那个女人,仿佛她不是人,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废弃物品,若扔掉一件无用的物品可以换一场安宁,何乐而不为?何况那汎尘又不是无名小卒,若真动起手来,多少会有一些损失,他亚绔还没有到那非战不可的必要。

亚绔说完便转身消失,下一秒出现在宴厅之中,若无其事地继续品尝他的血酿酒。

汎尘收回姬孪灵剑,头也不回地离开庭院。

亚特想上前阻止,却被汎尘虐得起不了身,也使不上劲,瘫软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汎尘走远,咬牙切齿地暗自发誓,“汎尘,今日你让我彻底失去木芷凝,他日我也一定会让你失去夕瑶!”

亚特是个蠢货,木芷凝是诚心不想留在西岚殿,才故意说自己饿,要喝他的血,他却心甘情愿地喂她,到头来搞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他喝再多别人的血,也不够弥补自己失去的纯种血液。

这边的汎尘已推开第十九扇门,众人都去参加宴会,加上亚绔的默许,汎尘这一路,几乎没人任何阻碍。

“吱咯”一声,又一扇门被推开,房间布置的并不浮夸倒也舒服养眼,住在这里的人一定会很享受。房间分成四间,外面两间并排,里面纵向又分两间。

汎尘闻到那股熟悉的清香,没错,她就在这里。汎尘走进里屋,最里面还有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锁。亚特将她带到西岚殿,她却并非愿意留在这,亚特无奈,他不在的时候,只能将她锁在屋内。

汎尘的手掌凑近门上的铁锁,片刻功夫,那铁锁便被烧成铁水,一滴滴落下。

汎尘推开门,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女,或许叫她木芷凝更加贴切吧。

木芷凝闻声转过头,看到汎尘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冲着汎尘便扑来,她明明有天使般的外表,眼睛里却是毒辣的仇恨之意,她真的很恨他啊!

汎尘转身,反将扑过来的木芷凝按在门板上,她丝毫不冷静,怒视着他,张牙舞爪,指甲一道道嵌进他的皮肤,染红她的长指甲,他却不能伤她,无论她是木芷凝还是夕瑶,他都不能伤她。

“把身体还给她,我欠你的,我愿意偿还。”

汎尘对木芷凝一如既往地温柔注视和述说,蓝眸里溢出无尽的柔软。就算木芷凝做错事,他也应该尽量去原谅她,他必须要原谅她,容忍她的一切。

听了这话的木芷凝逐渐冷静下来,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放弃挣扎和攻击。

“你曾是我最信任的人,唯一信任的人,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你,也只有你,你履行承诺,为我建造了琉璃阁,给了我一个国家,一个家,还有一个家人。我觉得你就是全世界最好最温柔的人,你处处维护我,保护我,守着我……”木芷凝说着说着便哭了。

“对不起。”汎尘拂过木芷凝的脸庞,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她虽然占据了夕瑶的**,但她依然是木芷凝,那个需要汎尘呵护和宠溺的小妹妹。

“你为什么没有守住那个秘密?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木芷凝不愿意接受现实,她宁愿汎尘可以将这个秘密隐瞒一辈子。

“对不起,是我不好。”那时的汎尘不知道亚特会出卖他,更不知道木芷凝会因为无法接受事实而选择自尽。

63、真相的面纱(一)

“我后悔了,在我死的前一刻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死,我没脸见父母,没脸见自己的国民,他们都会恨我的……所以我不应该死,我应该恨你,我应该杀死你!”这就是木芷凝死后化成恶灵的原因,她有恨,她不甘心,她四处游荡,寻找汎尘,她哭着说,“可是你却突然不见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那时的汎尘因为别的原因而被吉宝带到了人类世界,木芷凝从没去过人类世界,也想象不到会有那么一个世界,她当然找不到他。

此时的汎尘虽有满满的罪恶感,却也不糊涂。他知道事情远没有他所见的这么简单,木芷凝也绝非恶灵如此简单。若木芷凝是恶灵,那便有意识,若恶灵占据了**,**需要休息,需要休眠,有意识的灵魂加上生理需求的**,便会做梦,所以这样的恶灵,依然会做梦,那么汎尘依然可以看见她的梦境,就像可以看见夕瑶的梦境那样,然而他从未见过木芷凝的梦境。

按理来说,木芷凝若是占领夕瑶肉身的恶灵,那么她的主观意识就是恶灵本身。那日叫弗盯辛的人类催眠了她,她却说自己是夕瑶,并没有说自己是木芷凝或是木芷凝的恶灵,这就十分矛盾。

但无论如何,汎尘都该承受自己所犯下的罪恶,说道,“把身体还给她,我把我命还给你。”他和以前一样,对木芷凝说话总是小心翼翼,温柔体贴,耐心地哄着她。

木芷凝犹豫了一下,看着汎尘,他一直都说话算数,说一是一,答应她的事也从不反悔,他是一个值得令人信赖的人,却偏偏是灭她国家的人。

木芷凝刚刚乖巧地点了点头,又突然反悔,冰冷地注视着汎尘,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说道,“你应该赎罪的,你必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否则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将无法安息。”

对于木芷凝情绪的变化,汎尘微微一怔,但她说的没错,他问道,“你是想让我现在死吗?”

“不,不能死在这里,要死在那些无辜者面前,用你的死来乞求他们的原谅。”

“我同意,但是夕瑶等不了,你得先把她的身体还她。”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并且不会把肉身还回去。”木芷凝冷漠地说道,她吃定汎尘不会伤她,她吃定汎尘的罪恶感和内心深处的善性,又道,“你先死,我再把身体还给她。你,没得选,你,欠我的!”

“不行。”汎尘要确保夕瑶的安全,要确保万无一失,他若不能亲眼目睹夕瑶复活,他是不会愿意死去的。汎尘俯下身,将木芷凝一把抱起,她若不肯走,便只能强行将身体带走。

“你若强迫我,我便毁了这具肉身!”木芷凝吼道,这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在于掩饰了她恶灵的身份,坏处在于行动不便,处处受阻碍。

汎尘一愣,只能放下木芷凝,她说的没错,他,没得选。

木芷凝冷冷地瞥了汎尘一眼,说道,“跟我走。”

出了西岚殿,一路往前,足足走了三个时辰的路,木芷凝领着汎尘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说道,“是时候还债了!”

这地方是汎尘第一次来,他何尝在此欠过木芷凝的债?

“这里不是璃国。”汎尘提醒道,他的长眉微微紧蹙,为何木芷凝非要他来到这么一个地方赎罪还债?

“你当然得来这里赎罪……”木芷凝义正言辞地说道,说着说着,却出现另一个声音,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汎尘闻声望去,丛林里走出一个男人,和木芷凝说着一模一样的话,仿佛是出于同一张嘴。

“这片土地下埋葬着四百二十一个人的尸骨,他们都是无辜的,却不得不丧命于此,罪恶的源头,就是你啊,汎尘!”

木芷凝的声音越来越轻,她如同一个木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说话之人却是弗盯辛,那个人类,那个从事洲盟慈善机构的人类。

“又是你。”汎尘记得这个男人的脸,那日在琉璃阁门前是他第一次见到弗盯辛。

“是我,你应该看一看那封信的,你当初若看了,说不定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信?汎尘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将木芷凝从璃国带回琉璃阁,她转交给汎尘一封信,那人就是弗盯辛,汎尘却完全漠视,随手便烧毁。那时弗盯辛给汎尘的机会,他却连看都不看。

弗盯辛走到汎尘跟前,说道,“这片土地曾经热闹非凡,来了好多人,来了两千五百多万人,简直可以踩平一切,别说人了,是头大象也能踩成肉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你对她做了什么?”汎尘见木芷凝已完全“石化”,像座雕像。

“她很好,我不会伤害她,我也不能伤害她,她是我的恩人,牵引人。”弗盯辛捋过木芷凝的头发,却被汎尘一把打掉,“别碰她!”

“好,好,我不碰她。我知道你现在一头雾水,但在你死之前,我还是愿意让你死个明白。”

汎尘冷蔑一笑,这人类是疯了吗?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让他死的明白?

弗盯辛无视汎尘的冷漠,继续说道,“这片土地一直都如此荒芜,从来没有辉煌过,也没有繁华过,很偏僻,但也很清净。那些驰骋疆场的人都不屑一顾,这片土地丝毫引不起他们的注意。那些善良的人故而选择这块土地,筑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村落,规模很小,但是他们很勤劳,不求财富,不求权利,只求安然度日。但好景不长,那些人还是来了,他们总是阴魂不散,贪得无厌,领着千军万马,摧毁村落,夷为平地。区区四百二十一个人,如何对抗两千五百多万人?”

“你在说你自己的故事吗?”汎尘打断弗盯辛感人的演讲,又道,“我没来过这里,也没杀他们,更没有两千五百多万人供我差遣。”

“我没说是你,但是你得有起码的礼貌,听别人把故事说完,”弗盯辛有些不爽,却强行忍耐着,仅仅是因为汎尘对这件悲惨的事过于冷血和冷漠,又道,“那场杀戮持续不到半个时辰,人都死了,他们却迟迟不肯走,连续一个多月都守在这片土地上,看着那些可怜的尸体腐烂为止。有一个女人,压在尸体堆里,身上也压着几具尸体,她不敢出声,也不敢动。烈日晒得尸体发臭、腐烂,尸油、腐肉和脓水淌在她身上,她也不能出声,不能逃跑。她饿了只能吃同伴的尸体,尸虫和苍蝇分不清尸体和沾满腐肉和尸气的她,同样啃食着她的皮肉,钻进她的皮肤,她的身体和心灵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只能长久地保持那个姿势,尽量不发生任何移动和声音。因为那些人一直守在尸体周边,防止有活人。那一个多月,对她来说就是噩梦,就是地狱!”

弗盯辛说到这,第一次丢掉伪善的绅士面具,露出愤怒而狰狞的面孔,吼道,“她是个女人,也是一个孕妇!如果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定会选择死亡,她一定没有那么可怕的毅力去承受那个悲剧!”

“你这么激动,是想告诉我,那女人就是你的妻子?”

“不是。”弗盯辛稍微恢复了一点情绪,那个顶着大肚子的女人,在恐惧中苟且偷生,每日以尸体为食,就是弗盯辛的母亲,那场屠杀发生在五十年前。

汎尘不管那女人是谁,与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但从男人的表现来看,必然是同类,说道,“不会无缘无故招来灭顶之灾,必然是你们自己的原因。”

“我们的原因?哈哈!我们有什么原因?我们是人类,区区的人类而已,我们能有什么原因?我们应该背负什么原因?”弗盯辛觉得很可笑,他笑的很夸张,笑的脸都抽搐了,随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信,礼貌地递给汎尘,他脸上怪异的笑容还未褪尽,十分畸形别扭。

若真是人类,为何会在这个世界,而不去人类世界?汎尘本无心理会弗盯辛的诡异举止,但眼下看来,木芷凝和这弗盯辛有必然的联系,他又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便离开。

这是一份求助信,恳求汎尘帮助弗盯辛的信,也就木芷凝一开始转交给汎尘的信,言辞生动感人,感情又循环渐进,若不是汎尘过于冷漠,读信之人必然有所动容,不忍心拒绝。

“没错,我原本是希望你可以帮助我,帮我找到那些人,毕竟数量过于庞大,我若一个个动手,给我两百年也不可能杀尽他们,但我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完全被你漠视了,更别说会帮助我。”这是弗盯辛一开始的计划,如果汎尘愿意帮助他那就最好,如果不愿意,那么他和很多人一样,都渴望抓住汎尘,并加以利用。

64、真相的面纱(二)

“我没时间听你废话了,你要么直接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什么,要么我直接送你去死。”

“我哪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去死?我是人类,但我不是愚蠢而无用的泛泛之辈,我的杰作可不止你面前的这位小美人,还有很多,很多。”弗盯辛注视着木芷凝,目光十分温和,仿佛一个父亲在注视自己心爱的女儿。

在高楼大厦里,弗盯辛的家里,那时的夕瑶拿着缯帛离开以后,弗盯辛走近里屋,床上躺着一个少女,就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木芷凝,准确的说还不是木芷凝,而是夕瑶的**。

时间往前推,那时的弗盯辛找到崔哲楠,并且救了差点被崔哲楠弄死的夕瑶,他哄骗崔哲楠签了一份文件,一份认罪书,那空着名字的地方,是指被杀人的姓名,正是留给夕瑶的。弗盯辛打晕了崔哲楠,带走了夕瑶。

弗盯辛恰巧是整个家族和同类的意外,他为人谨慎缜密,从不做无用功的事,也从不浪费一点时间。

四年前,一件大事闹得沸沸扬扬,就是璃国一夜间被歼灭的事,无人目睹整件事的过程,除了汎尘和木芷凝。

璃国上下几百万条人命,一个国家莫名覆灭,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为了安抚大众,亦或是为了今后更好的掠夺,强者需要捏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人放出风声,说璃国被别国强敌一举歼灭,因为没有第三者亲眼见证,便无人敢质疑,也猜不到是谁,那所谓的“别国强敌”,四年来都成了一个未解之谜。除了后来的亚特,是年幼的汎尘将亚特视为好友才说出心中苦恼,不料却种下恶果。

汎夫人为了拔草除根、不留后患,借用神秘“别国强敌”的名义颁布了一条通缉令,通缉璃国孤女,发放黄纸。

黄纸上画着璃国孤女木芷凝的画像,以及一些个人信息,说她如何厉害,如何传奇和不平凡,以及如何邪恶可怕,因为需求而虚构信息,引起众人注意,参与缉拿。

那时,黄纸满天飞,无人不知此事,可怜的孤女成了恶女。

年幼的汎尘得知此事,虽已远离汎夫人,却深知是她所为。

汎尘再次回到家,却是为了拿灵珊手里的缯帛,第一道通缉令。随后他走进所有人的梦境,没有入睡的人,他就等他们入睡,最终一个不剩,将所有关于通缉令和黄纸的记忆全部抹掉,包括他自己的母亲。

黑夜里燃起无数蓝色的火焰,星星点点,烧得不是人,而是黄纸。

弗盯辛却在噩梦中惊醒,导致他的黄纸只烧去一半,记忆却已不再,事后他每次见到那半张黄纸总觉得很重要,却又想不起什么事,他看着纸上的少女画像,他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这纸为何在他家里。

那日夕瑶手里拿的缯帛就是第一道通缉令,多疑的弗盯辛才开始重新留意这件事,直到弗琳破解上面的字,弗盯辛丢失的这块记忆才逐渐被唤起。

汎尘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可以控制恶灵!”这就是他们的同类惨遭灭绝的原因吧。

弗盯辛笑着问道,“哦,不!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恶灵这东西,太玄幻,太可怕了,我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去控制,不是自寻死路吗?我若可以控制恶灵,我一定控制那小丫头,真没想到,她能发育的这么好,若能为我所用,我就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弗盯辛是指夕瑶,他完全没想到夕瑶会变成恶灵。木芷凝根本就不是恶灵,她的所作所为都受弗盯辛控制而已,由于入戏太深,弗盯辛都觉得自己就是木芷凝。

“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也没什么,一点小伎俩,对你来说是真相,对我来说是变戏法。”弗盯辛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封闭的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块被某种液体浸湿的手帕,他取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木芷凝的脸庞,仿佛一个父亲在给自己的乖女儿擦脸。

汎尘不喜欢别人碰夕瑶的身体,正要阻止,却听见弗盯辛说,“年轻人,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忍得住性格才能撑的起天下,这么一点时间都忍耐不了,你就注定死不瞑目。”

弗盯辛在说话间,将手帕放回袋子,木芷凝的脸发生了变化,表面变得透明,仿佛有一层不厚不薄的胶状物。他又从胸口衣袋里取出一支刻着孔雀羽毛的笔,他打开笔盖,露出尖尖的笔头,小心翼翼地划在木芷凝的发际线处,笔却没有划出颜色。弗盯辛收回笔,食指在她发际线处轻轻拨弄,撩起一层透明的皮,撕下。

汎尘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木芷凝,随着弗盯辛撕下那成透明的胶状物,汎尘的眉宇不安地拧紧,他第一次知道人类是多么可怕的生物!木芷凝的模样在顷刻间变回了夕瑶。

“不必过于诧异,这对人类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弗盯辛看着她,目光柔和,她美极了,简直是巧夺天工。从催眠木芷凝开始,让她在大庭广众说出自己是谁开始,就没再想继续隐藏这个秘密,他又说道,“是不是很伤心?自己的小情人是假的?”

弗盯辛寻回那段失去的记忆,也只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以为汎尘爱木芷凝,故而按照画像做了一张木芷凝的美人皮,伺机靠近汎尘。却不知道实情,更不知道汎尘爱的人是夕瑶。

汎尘看到夕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弗盯辛挑起眉,不解地望着汎尘,说道,“你的小情人是假的,你不失望?她仅仅是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无意识的,都是我在背后操控她。”

为何汎尘看不见木芷凝的梦境,一来是因为真正的木芷凝已经死了,二来假的木芷凝没有灵魂,仅仅是一具活着的肉身,被弗盯辛掌控的肉身,所以她不会做梦。

“挺好。”汎尘竟然觉得无比轻松,不是木芷凝的恶灵,那么他随时都可以还债,而无须急于一时,更不必被迫丢下夕瑶。

“什么?!”

“失陪了,我实在没有兴趣再听你讲故事了。”汎尘说着抱起夕瑶准备离开。

“想这么走?那我做的所有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弗盯辛呵斥道,随即面色凝重,口中念念有词。

汎尘闷哼一声,胸口吃痛,低头看到一只手插在自己胸口,正是夕瑶的手。

身后的弗盯辛仍然不停地念着诡异的语言,夕瑶面无表情,她的手逐渐收拢,紧紧抓着汎尘胸膛里的那颗心脏。

汎尘的视线瞬间漆黑一片。

五十年前,这片土地上有一个村落,住着人类,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人类。对于另一个世界,他们一无所知,没有人告诉他们,还有一个世界住着和他们一样的人,在那里,他们不需要躲躲藏藏。他们本不属于这里,因为需求而被强行带入这个世界,成为强者的奴隶,一代接着一代,时间太久,也因为长期受到压迫,精神处于随时会崩溃的状态,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家园,忘记了另一个世界。几百年以来,他们都战战兢兢地苟且偷生,后代都养成了卑微胆怯的性格,如蝼蚁一般。

他们是人类,却又不完全与人类相同,他们是巫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世界的强者才会将他们从人类世界强行带入这个世界,如同物品一般,被占有,被使用,成为奴隶,成为所属品,没有任何人权,仿佛是被圈养的家畜。

六十年前,他们之中出现一位勇敢的领袖,带领同类开始团结,开始反抗,他们第一次,利用自己的巫术保护自己,与压迫他们的强者进行剧烈的对抗。然而他们毕竟是少数,注定是要吃亏。强者将他们赶尽杀绝,烧死的烧死,淹死的淹死,活埋的活埋。他们最终逃亡至此,一处再偏僻不过的荒地,他们建立自己的村落,开始隐蔽地过自己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是自由。然而好景不长,死去的人并没有换来存活者的幸运,他们依然被发现,被杀戮。

那两千五百多万人,之所以杀死他们之后,依然久久不愿离开,非要亲眼看着他们的尸体腐烂为止,就防止他们使用巫术,防止他们是假死。

弗盯辛的母亲最终大难不死,逃到人类世界,生下一对龙凤胎,弗琳和弗盯辛,希望这唯一的血脉可以延续,完成家族的复仇。弗盯辛不负所望,一直隐藏身份,伺机报仇。

弗盯辛首先要杀的就是那两千五百多万人,可是他没有亲眼目睹,即便他见过,他也记不住。弗盯辛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他们都是无情的人,特别是强者,除了血腥就是残暴,他们都该死,一个不剩,应该碎尸万段,应该死无全尸!强者都是罪恶的源头!他们所有人都有份,即便没有参与,但他们袖手旁观,也一样是凶手,一样是刽子手。

汎尘是一个特别的人,对弗盯辛来说,是一个纽带,一个意义重大的枢纽,当然他也恨汎尘,这种无情冷漠的强者,最终也应该彻底消失。

65、真相的面纱(三)

弗盯辛从崔哲楠的家中救走夕瑶,并用巫术将她剥离,将灵魂与肉身分离。并制作了类似人体的寄宿体,将灵魂灌入寄宿体。

这个世界的人都看不起人类,觉得人类就是卑贱不堪的蝼蚁,懦弱无能,不堪一击,死不足惜。弗盯辛却偏要用脆弱的人类逆袭这个世界,他一心要亲手毁掉这里的一切。如果实验成功了,弗盯辛就可以将人类一分为二,在数量上占绝对的优势,他不会让悲剧的历史重演。

所以当弗盯辛放走夕瑶时,才会那般爱惜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个精美的艺术品,他夸她是一个精致可爱的洋娃娃,他舍不得她就这么离开,原来是他亲手制造的艺术品,那个寄宿体,是他按照夕瑶的肉身量身定做的傀儡,那时的他不是在夸夕瑶长得是否可爱,他是在赞叹自己的杰作。同样,弗盯辛在里屋的时候,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女,目光如慈父一般,原来他实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他是在感慨自己的天赋和力量,为他实验的成功感到欣慰和喜悦。

那个寄存在寄宿体里的灵魂,就是夕瑶,她似乎十分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也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异样,照样过着自己的生活,打工,学习,以及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沦,在自己卑微的爱情中无法自拔。

那个没有意识肉身,则一直静静地躺着,等候命运的差遣。

灵魂主宰**,同样也可以支配寄宿体,但寄宿体不是真正的肉身,所以洛奇那日吓唬夕瑶,教训她口出狂言,对审判者不尊重,她说她累了,受够了这样不公平的生活,她求死的时候,洛奇掐住她的脖子,又很快收回,他很诧异,因为他没有摸到夕瑶脖子上的脉搏,她竟然没有脉搏!这让洛奇十分困惑,分不清她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他才决定继续留下观察她。

弗盯辛可以控制夕瑶的**,灌入他需要的意识,并操控她。然而夕瑶的灵魂却不受弗盯辛控制,弗盯辛至今都不知道夕瑶的另一个身份,就是混沌恶魔的后代,他一直以为夕瑶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他曾一度迷茫,为何无法控制她的灵魂。

姑且不说夕瑶隐藏的强大力量根本不是弗盯辛可以控制的,就连夕瑶固执的意念也不是弗盯辛可以任意摆弄的。

巫术虽然神秘而可怕,却不是万能的,总是有限的,否则在几百年前他们就会反抗,六十年前就会对抗,五十年前就可以避免那场灭族灾难。

当弗盯辛得知缯帛事件以后,唤起缺失的记忆,便将夕瑶的肉身改头换面成缯帛少女,借机接近汎尘。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让弗盯辛喜出望外,他本以为他要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老死都不能报仇,将郁郁而终。

弗盯辛是一个优秀的谈判专家,他懂得说话的技巧,他能让不感兴趣甚至厌恶他的人继续和他交谈,通过循循善诱的方式,一点点解开人们防备的心理,一步步走近他所需要的领域,他总是能够通过交流和细心观察就快速了解到对方的喜怒和习性,并准确无误地抓住对方的弱点。善于利用人性的弗盯辛,有一双聪明的眼睛,那些看似无用的人,对弗盯辛来说,总是可以找到一些值得利用的价值,比如崔哲楠。

在琉璃阁的东厅血案发生之前,弗盯辛就来过这个世界,不是迫不及待地闯入琉璃阁,而是一一登门拜访,拜访那些有一定地位但又不是特别高贵的人。弗盯辛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伶俐的口齿,那些原本并不打算去琉璃阁消遣的人,却被弗盯辛一一说服,并准时去了琉璃阁的东厅,岂不料那诱人的话语背后是血腥的死亡之路。

连审判者都无法进入琉璃阁,身为人类的弗盯辛却可以,就是因为木芷凝的里应外合。发生血案那时,木芷凝在闺阁内抚琴,亚特和汎尘饮酒聆听,一切都十分安逸。亚特对气味十分敏感,若是人类进入琉璃阁,不等对方跨进大门,他就可以嗅到。偏偏那日玉桌上点着新的香薰,一样沁人心脾,气味香甜,使人沉迷,加上伊人帘内,亚特更无心去关注其他事。

身为巫师的弗盯辛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琉璃阁,他没有直接去人多的东厅,而是躲在一处无人的角落。早在几天前便见过的人,没一个人知道自己身上多了某样东西,随时会被弗盯辛点燃而暗自爆裂。

那些人在顷刻间炸成粉碎,祸及其他厅内之人,一同碎裂。弗盯辛笑了,虽然没有笑出声,他心里却觉得无比痛快,畅快淋漓,因为好戏已经拉开了帷幕。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弗盯辛的笑容僵硬住,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转过头仔细瞧去,正是夕瑶,他亲手剥离的作品,她越走越近,朝东厅走去。

她一个普通人类怎么会在这琉璃阁?弗盯辛十分诧异,她似乎不是一个普通人,这事才刚刚发生不到半秒钟,她是如何发现异样并第一时间赶来?连汎尘都没发现。

那时的夕瑶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虽然很淡,淡到几乎没有,但是数量众多,并相聚在一起。夕瑶也是好奇便顺着气味前去一看。那东西正是弗盯辛暗藏在那些人身上的东西,引爆这场杀戮的东西。

引爆仅在一瞬间,那东西便瞬间消失,夕瑶闻不到便也没有太放于心上,这才重新放慢了脚步,调回了头。那时她若继续往前走,就可以看见血案现场,她若一声尖叫便会引来众人,那么躲在角落里的弗盯辛就失去了逃跑和隐藏的机会。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快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夕瑶是个意外已不是秘密,弗盯辛尝试控制她很多次,然而没有一次成功,他只能放弃。但弗盯辛没想到的是,她不但不受他控制,而且还严重影响他的计划,差一点毁了他。弗盯辛是一个极其谨小慎微的人,不允许自己的计划有半点闪失,所以,夕瑶必须死。之后的一招嫁祸、一招借刀杀人,使夕瑶受刑,有了第二次“死亡”。

也正因如此,那日发生东厅血案,夕瑶不在房内,而从走廊上路过,半路遇到汎尘和亚特,却被他们误以为她才是行凶之人。

所有人都开始搜查凶手,翻遍了整个琉璃阁,却找不到凶手,因为弗盯辛躲进了木芷凝的闺阁,唯独她的房间没人去搜查。出事以后,汎尘和亚特一心在东厅血案之事上,也没有去木芷凝的房间。

夕瑶的寄宿体坏死,成为恶灵也不是弗盯辛所能控制的,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那日的恶灵是夕瑶,而夕瑶也不知道一切都是弗盯辛在捣鬼。弗盯辛剥离夕瑶的时候,她至始至终都处于被催眠的状态。

弗盯辛制造东厅血案的真正目的:为了引起众人的注意,将目光凝聚在琉璃阁,同时引出琉璃阁真正的主人。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正的阁主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也是因此,人们得知汎尘才是琉璃阁的阁主,所有的焦距最终落在汎尘身上,这正是弗盯辛为之后的事做的准备。

东侧长廊的死亡事件,死者身上的獠牙印的确是汎尘自己的,那獠牙正是弗盯辛曾在崔哲楠家地板上捡走的獠牙,曾一直握在夕瑶手中的獠牙——夏夕澈为夕瑶亲手拔掉的两颗獠牙。

而这两颗獠牙被弗盯辛用巫术隐藏在木芷凝的手心里,所以汎尘从刑场回到琉璃阁,陪在木芷凝床边的时候,他无意间摸到她手心里有两颗类似老茧的东西。正因为这样,木芷凝嫁祸夕瑶时,她的脖颈处有两颗獠牙印,是她自己伤的自己,夕瑶却百口莫辩,只能被陷害。

弗盯辛所有的计划,就是为了让汎尘孤立无援,引起公愤,使他与所有人都对立,最终,弗盯辛坐收渔翁之利。

弗盯辛剥离夕瑶,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剥离汎尘,利用他,帮他复仇。

夕瑶只不过是一个试验品,是弗盯辛首次使用那个剥离巫术的实验小白鼠,他是一个谨慎的人,甚至考虑到夕瑶中途会死,实验中途可能会被迫暂停,他若弄死了夕瑶,为了避免麻烦和审判者的审判,他需要找替罪羔羊,崔哲楠便成了那个替罪羔羊,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签了一份认罪书。

可是计划始终跟不上变化,这个世界的人各色各样,有些人愚蠢,便于利用,杀死也不是特别难的事,但是要杀死全部的人,谈何容易,所以弗盯辛必要要得到汎尘。故而千方百计地想要带走汎尘,搬出人类世界的洲盟慈善机构,以他在人类世界犯下罪行,杀死王倩倩为由,争取带走奄奄一息的汎尘。中途却出现了恶灵,所有人都害怕的诡异生物,何况是弗盯辛,他迫于无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那次大好机会。

弗盯辛之所以任由吸血鬼亚特将木芷凝带走,就是为了等待机会。若汎尘被那恶灵吸食,那也没有办法,他只能放弃汎尘这一条途径,那么他需要重新选择,重新规划,改变计划。弗盯辛重新盯上纯种吸血鬼,盯上亚特,殊不知亚特就是一个蠢货,只知道把木芷凝留在自己身边,一点男子该有的雄心壮志都没有。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弗盯辛没想到,汎尘非但没被恶灵吸食,还重新出现,自己寻上了门。

66、这一次,我陪你

“不要——”

夕瑶忽然睁大眼睛,惊恐地喊道。

季子人诧异地看向夕瑶,一个灵魂而已,何必如此较真,还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夕瑶坐起身,环顾四周都没看见汎尘,慌张地问道,“汎尘呢?他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在这?”

季子人平淡地说道,“汎尘不在这里。”

夕瑶和季子人的状态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夕瑶做了一个梦,梦到汎尘被自己杀死了,挖出了心脏。

“他……他可能出事了。”夕瑶看着自己若有似无的手,就是这只手一把插进了汎尘的胸膛。

“出事很正常,西岚殿那么多纯种吸血鬼,一人一口也就将他吸干了。”

“西岚殿?汎尘为什么要去西岚殿!”夕瑶意识过来,汎尘去了西岚殿,定是会出事,他不是答应自己去不找木芷凝的吗?他们不是说好了**不要了,让给木芷凝吗?

“去要回你的**,没有**你如何复活?他没告诉你?”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如果我知道复活需要自己的**,我就不要复活了……他果真出事了,他果真出事了……”

“人各有命。”相对于夕瑶的慌张,季子人倒是十分看得开。

“你不是他师父吗?怎么能说着这样的话!”

“呵呵。”季子人笑而不语,看着自己的双腿,这是好徒儿该做的事吗?当然他也不是好师父,他们根本就不算师徒。

季子人见夕瑶要走,说道,“白忙一场,你注定要成为恶灵。”

“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那里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

夕瑶无奈地笑了笑,恶灵就恶灵吧,若汎尘死了,她又何须复活?

夕瑶没有去照镜子,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她的轮廓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她将失去自己原本的模样,成为一个真正的恶灵,一个无形无状的恶灵。

季子人取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像是他拾荒的时候,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变质巧克力,随后捡起一个废弃品,将药丸碾碎,说道,“吸食它,但不要吞下去。这东西和你们恶灵平时吸食的血水和肉渣不同,不能被你们消化,所以你吞下去也没有,又直接会掉出来。”

夕瑶嫌弃地看了季子人一样,她没有时间,她的确没有时间,汎尘也没有了时间。

“快点!”季子人不耐烦地催促道,他不是小人,答应过的事还是会尽量去做,他答应过汎尘会救她,能不能救活他不管,但救不救就是他季子人的事了,他又说道,“你若看见自己的**,便奋不顾身地进去,别管占据你**的是谁,你只要将这药粉咽下,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的**吸收的。但你能不能复活,也只能听天由命,怪不得我。”

夕瑶听从了季子人的话,便不再理会季子人,凭着梦境里的一点记忆,慌慌张张地赶去那片荒地。

季子人仰头看着屋子,屋子外的一圈蓝火在夕瑶惊叫的同一时间熄灭。蓝火是汎尘离开前留下的,这意味着除非等他回来,否则这蓝火将一直存在。此刻熄灭,显而易见是发生了悲剧。夕瑶的时间也快到了,她原本的模样已经快看不清了,她终将化成恶灵,她若能在最后几分钟能找到自己的**,也不一定能要回自己的身体,她的力量已经转移了,她拿什么跟别的恶灵抢食?

夕瑶是恶灵,她是一团魅影,很快就赶到那片荒地,她看到自己的手正插在汎尘的胸口,那是她的**,和夕瑶梦境里一模一样,她在掏汎尘的心脏。

“你竟然敢反抗我?!”弗盯辛愤怒地吼道,原来夕瑶的**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犹豫了,不听从他的命令,并没有一把将汎尘的心脏挖出。

弗盯辛原本打算将汎尘剥离,就像剥离夕瑶一样。然而中途出现的错误实在太多,倘若汎尘的灵魂和夕瑶一样,不受弗盯辛控制,岂不是自找苦吃,被汎尘虐死!

力量源于心脏,同时受意念控制。所以仅仅得到**也根本就没有用,就像夕瑶的**,她有的只是本能,没有任何强大的力量。

既然不能利用汎尘,得不到他的力量,那就亲手杀死他,也算是弗盯辛在报仇,他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特别是强者。

夕瑶的**却依然不动,她面无表情,呆若木鸡。

“你只不过是一具失去灵魂的**,披着人皮的傀儡而已!我让你动手!你听到没有!”弗盯辛完全可以乘机自己动手,但他就是让夕瑶杀死汎尘,他之所以愤怒,不是因为汎尘,而是因为自己的作品,这具被他剥离的**,她胆敢不听从他的指令,这意味着他的巫术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他又要面临新的困难,他的复仇之路还很长,他都五十岁了,他不可以有太多失误,甚至不该有失误。

“废物!你在做什么?!”弗盯辛走到夕瑶跟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扯过,在她耳旁吼道,“我让你杀死他,立刻!马上!动手!废物!”

夕瑶仰着头,呆滞的目光逐渐恢复一点意识,一点微弱的意识,转瞬即逝,如同一个幻觉,唯独眼角滑下一颗泪水是如此的真实,她松开手,慢慢抽回手,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弗盯辛见状更加恼怒,将她整个拎起,狠狠地扔出,她撞在不远处的树上,清晰地听见脊椎碎裂的声音,她却不喊疼,从树上滑落,跌在地上。

身为恶灵的夕瑶目睹这一切,这个男人她有印象,不就是人类世界的那个中年男人吗?自称弗盯辛的男人。木芷凝不是占据她夕瑶的**吗?她为何又变了模样,为何不反抗?木芷凝和弗盯辛是什么关系,他们在做什么?

那日汎尘受众人迫害,也有弗盯辛,为什么哪里都有他?难道一切都是他在捣鬼?夕瑶扑向弗盯辛,她突然愣住,她的力量去了哪里?她恍然大悟,作为复活的代价,被季子人清除了。

同时,弗盯辛对着夕瑶的身体一顿猛踢,他第一次如此暴虐,厉声吼道,“废物!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一具没死透的尸体而已!胆敢反抗我?!废物!”

夕瑶被弗盯辛打得口吐血沫,她没有说话,她似乎不会说话,只是默默地承受,她仿佛也不懂得反抗,唯独他让她杀死汎尘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不愿意。

“吸食他!将这个残忍的男人吸食掉!你是恶灵,就该做恶灵应该做的事,吸食他!快吸食他!”夕瑶的意念里出现一个声音,催促夕瑶将弗盯辛吸食干净,连骨渣子都不要剩下。

“别管这个男人,快进入自己的**!你应该复活,重新做人!”夕瑶的意念里又出现另一个声音。

“快吸食他!成为真正的恶灵!成为强者!”

“不要!重新做人!重新做人!”

“汎尘都死了,你还做什么人?!为他报仇,是这个男人害死了汎尘,快吸食他!快!”

“夕瑶不要!你的时间快到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重新做人的机会!”

“吸食他!成为渺小的人类有什么用?你能替汎尘报仇吗?吸食他!快!!!”

“不要!!!”

……

“滴答,滴答,滴答……”

夕瑶难以抉择,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听到秒针走动的声音,那是弗盯辛胸口袋里的古铜色怀表。

夕瑶意念里的两种声音依然喋喋不休地争吵着,底下的弗盯辛也依然恶狠狠地对夕瑶的**拳打脚踢。

地上的夕瑶任由弗盯辛殴打,她会死的,这具**会变成一具尸体,她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汎尘,仿佛有灵性。

那日弗盯辛催眠木芷凝,也只是做做样子给亚特看,为了让亚特答应自己将垂死的汎尘带走。她不该被催眠的,她没有灵魂,也没有意识,却奇迹般地被催眠了。原本按照弗盯辛的指令,她应该说自己是木芷凝,可她偏偏说了夕瑶。

现在,弗盯辛控制夕瑶的**,命令她掏出汎尘的心脏,她却失控了,她的体内还有一缕微弱的残魄未被弗盯辛剥离干净,这一缕残魄不及完整魂魄的千分之一,明明十分微弱得如同泡沫的幻影,无法形成一串自主的意识,她偏偏为他执着。

“你总说,你陪我,这一次,我陪你。我不要成为永生永世的恶灵,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夕瑶喃喃道,一头扎进自己的**,夕瑶咽下那一口药丸的粉末,迅速融入进身体。

“啊——”

夕瑶突然惨叫一声,凄厉痛苦的声音贯穿了整片荒地。

弗盯辛停下手,诧异地看着夕瑶,看她受尽痛苦的折磨,她怎么会自己说话?就算被他打死,她都不会发出一个音节,她根本就没有意识才对,怎么会觉得痛?

“滴答,滴答,滴答……”

“我受不了了,好痛苦,真的好痛苦,好痛,好烫,好热……”

“此刻放弃,你将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不要,我不要,可是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67、来生的路很漫长

夕阳下,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滋——”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嘿!等一下,这个给你。”一个秀气漂亮的小男孩一手扶着自行车的车把,一手托着一个挂坠娃娃,他一脚搭在脚踏板上,另一只脚踩在地上,顶着一头干净利落的寸板头,额前挂着三两颗汗珠。

“嗯?”小女孩没搞懂。

“这不是你掉的吗?”小男孩指了指小女孩书包上断了的链子。

“不是,”小女孩摇了摇头,“我的早就掉了。”

“那……就当我送你。”小男孩挠了挠头,冲小女孩一笑,笑容很灿烂,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年幼的他们不知道勾心斗角,不知道人心险恶,三两句话就能说到一块,成为朋友,有时,只需要一个无邪的笑容,一句无害的问候。

小女孩被他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笑弯了眼睛,接过挂坠娃娃。

小男孩看到小女孩身上同款的校服,问道,“我是一班的夏夕澈,你呢?”

“一班啊?”小女孩犹豫了下,越是排在前面的班级就是成绩越好的班。

“你呢?”小男孩催促道。

“……二十一班的夕瑶。”

“哈哈~~”

“你不许笑!”

“哈哈~~”

“喂!不要笑了!”

“原来是个笨蛋,把娃娃还我。”

“啊?!”

“你这么笨,会传染给我的。”

“你……”

……

“如果有来生,我们会相遇吗?会不会用这种方式相遇?”夕瑶这样问自己,泪水划过脸庞。期待是美好的,愿望是甜美的,夕瑶幻想着来生他们相遇的场景会是这样,身体却承受着碎裂般的煎熬和疼痛,她不想魂飞魄散,不想永不超生,她也不想成为永生永世、暗无天日的恶灵,她还有一丝期待,期待来生他们会相遇,成为最普通的人,以最普通的方式相处。

“没用的东西!”弗盯辛愤愤道,打断夕瑶的幻想,既然她不听话,不受他控制,那留着还有什么用?弗盯辛一把掐住夕瑶的脖子,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逐渐涨红的脸,“废物就应该去死!”

夕瑶震惊,她感觉到身体微妙的变化,那令人绝望的疼痛感在逐渐减弱和消退,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夕瑶成功了,她熬过这段非常人能忍受的煎熬,她赢了,她的意志力强大得令人瞠目结舌,连她自己都诧异。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来不及感受复活的喜悦便要断送在弗盯辛的指尖,她的喉咙被掐的火辣辣的疼,再一次面临窒息的绝望。

夕瑶刚承受完那段痛苦,身体已透支,她根本使不上劲,姑且不说能掰开弗盯辛粗壮的手指,她连手都抬不起,身体柔软得如同一块棉花。

“去死!废物!”弗盯辛恶狠狠地吼道。

虽然只能活几秒,夕瑶却并不遗憾,她真的成功了,不是复活成功,而是不必再永世为恶灵,永世无期待。她安然受死的背后,是渴望转世投胎还能与她爱的人在来世相遇。

夕瑶在心里说道,“我来了,跟随你的步伐,来了。”

夕瑶闭上眼。

“咔嚓”一声。

夕瑶从弗盯辛的手中滑落,跌在地上。

弗盯辛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之人。

“我说了,不要碰她。”汎尘的声音十分缥缈,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他一手捂着自己不断淌着血的胸口,一手握着姬孪灵剑,灵剑插在弗盯辛的身上。

“你……竟……然……没……”弗盯辛没说出“死”字便倒地。

汎尘来不及收回灵剑,便松开手,任由灵剑在弗盯辛的身上化为蓝色烟丝,从他血液里穿梭而过,在半空中徐徐上升,随后回到汎尘的指尖。汎尘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软便跪在地上,随即软软地倒下。他身后的地面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是他一点一点爬过来的。血迹混着黑夜的幽暗,灰蒙蒙的月光,格外狰狞诡谲。

“汎尘……咳咳……汎尘……”夕瑶顾不得咽喉的难受和疼痛,爬到汎尘身旁。夕瑶跪坐在地,一手扶着汎尘低垂的头,一手捧着他冰冷的脸庞。此刻她可以触碰到他了,他却已失去知觉,她看不见那双清澈湛蓝的眼眸,内心竟会如此慌张。

“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求你了……”夕瑶哭的撕心裂肺,却依然无法唤醒他。

他曾说过,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因为他会迷路。去来生的路很漫长,他会找到有她的路吗?她又能否等到他?

那一年夏天,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杳无人烟的七岭山。他不认识她,却被她身上的体香深深地吸引,他一路跟随着她,好奇地注视着她。那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却知道自己想保护她。蟒蛇也好,黑熊也好,他用自己的方式果断地保护她,他不会说话,不懂表达,也不知道爱情,也许只是体内的荷尔蒙在蠢蠢欲动,又或许是不负责任的爱神朝他们射了一箭便匆匆下班了。

爱情是一段莫名其妙的旅途,荒唐的开始,仓促的结束。

也许他们从未说过爱的告白,却依然爱的深刻而毋庸置疑。

时间可以让爱情变质,由好感变到腻烦,也可以让它变得更加香醇可口,然而又有谁有幸可以品尝到最后一口爱的美酒?

夕瑶曾问汎尘,会不会有一天,爱情会变得纯粹,没有欺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计较得失,没有公不公平,只有心甘情愿的爱和付出。

汎尘说,不知道。他却用行动告诉了她,一定会有这么一天。是他不善言辞还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会真的爱上她,甚至会爱得这么认真。

“少爷!”

夕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一个少女朝她跑来,拧着眉头,莫名燃着一股敌意。

“夕瑶?!”随后响起吉宝的诧异声音,同样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果然在这……”

果然?夕瑶没听明白,只是带着哭腔惭愧道,“吉宝……对不起……”

“走开!”秦泠儿推开夕瑶,开始检查汎尘的伤势,“怎么会弄这样?”

吉宝见到汎尘惨白的脸色,顿时没了慰问夕瑶为何在此又为何还活着的心思,看着秦泠儿手忙脚乱,自己又帮不上忙而感到急躁不安,“泠儿,主人他……”

“少爷失血过多,低血容量性休克,故而不省人事,”秦泠儿瞥了一眼地上长长的血迹,又质问夕瑶,“夕瑶?你不是死了吗?!你对他做了什么?!”秦泠儿听说过夕瑶的名字,传言她在琉璃阁杀人而被拖上刑场,当场毙命,事后还发生诡异事件,招来一群尸狼,但秦泠儿并没有见过夕瑶本人,若不是吉宝唤她名字,秦泠儿根本不记得“夕瑶”这个名字。

“对不起……是我不好……”夕瑶哽咽着说。

“泠儿,你别质问夕瑶了,先救主人!”吉宝倒是相对冷静一些,他曾找过预言师卜思,汎尘有六年寿命,如今算来还剩下五年,所以汎尘这个时候不会死。

“你,你可以救他?”夕瑶听到吉宝的话,目光里顿时燃起希望。

“可以,但是需要等量的血。”秦泠儿没好气地白了夕瑶一眼。

“用我的可以吗?”夕瑶恳求道,她不知道秦泠儿和汎尘的关系,她只是恳求对方救他。

“需要抽干你的血!”秦泠儿瞪着夕瑶说道,她在说,去死吧!

“好。”夕瑶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卷起袖子,对着自己的手腕,果断地咬了一口,鲜红的血液涓涓地往外流。她的脊椎断了两节,却依然咬牙忍着,一只手按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凹断。另一只手臂却固执地高高抬起,血液一滴滴落下,染红了他渗白的唇。

夕瑶的举止让秦泠儿感到震惊,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如此待他,理应不是害他到这般田地的人才是,莫非是旁边的这具尸体?秦泠儿第一次见到弗盯辛的时候,还是一个看好戏的人类,一心想要带走汎尘,但他毕竟是人类,如何伤得了汎尘?

秦泠儿回过神,推开夕瑶的手,喃喃道,“愚蠢的女人,我何时说过要你喂他喝血?没用的,已经没有办法了。”

“有!有!有用!”吉宝兴奋地大喊起来,他看见汎尘的睫毛不自觉地动了动。

夕瑶见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眼角笑出了泪花,她对着自己的手腕又狠狠啃了一口,撕裂了伤口,将破的血肉模糊的手腕凑近汎尘的唇,将血液喂进他的嘴巴。

“你……你是吸血鬼?”秦泠儿疑惑地盯着夕瑶,只有吸血鬼的血液才有愈合伤口的功效。

恶魔也有自愈伤口的能力,却是靠自身强大的力量,并非血液。汎尘若是恶魔,他便有自愈的能力,然而他没有,那么月圆之夜的他到底算什么?

对于亚特喂“木芷凝”血液的事,甚至慷慨血管喂养她,使她成为这个世上摄入最多纯种吸血鬼血液的人。换做别人,一定会感恩戴德,在吸血鬼界也会有一定名气,混个不错的地位,夕瑶非但不知情还丝毫不在意。她摇了摇头,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汎尘会不会死。

68、诡异的笔

夕瑶的血液不足以使汎尘变成吸血鬼,却可以治愈他的伤口。

“夕瑶,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吸血鬼?”吉宝问道,夕瑶怎么会变成吸血鬼?人变成吸血鬼,只能通过一种途径,就是喝纯种吸血鬼的血液。吉宝又问道,“那个假的木芷凝,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亚特把你变成吸血鬼的?可你不是死在刑场上了吗……”

夕瑶没有回答吉宝的话,她欣慰地看着自己的血液一滴滴融入他的唇内,她倔强的眼只为他专注,容不下任何人。

“夕瑶,够了,可以了,你会死的。”吉宝阻止道,实在不忍心看着夕瑶目光开始涣散,嘴唇白如纸,唇上一道道细碎的裂痕。

“不行!少爷失血过多,一滴都不能少!”秦泠儿严肃地盯着摇摇欲坠的夕瑶。

“秦泠儿!你说的是真是假?”吉宝不知道秦泠儿为何针对夕瑶,不免发出质疑。

“是真是假?你敢拿少爷的性命试吗?”秦泠儿反问吉宝。

认识你,是我的幸运,我愿你一世安好,一生平安。夕瑶想把这句话亲口告诉汎尘,她却没力气开口,咽喉肿胀得生疼,她不再有多余的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在闭上眼睛前,依然固执地将手腕挪到他嘴边,让血液流入他微启的口。

吉宝捏紧双拳,他知道汎尘不会死,他注定会逃过这一劫,难道代价就是拿夕瑶的命来换吗?

“秦泠儿!你那话到底是真是假?否则夕瑶真的会死的!”

“死了就死了呗,死不足惜!”秦泠儿并不买账,虽然是因为夕瑶的血液才暂时救了汎尘,但秦泠儿认为夕瑶死有余辜,滴干了血,她也死的理所当然。

“若因为你一句话而害她丢了性命,主人会杀了你。”

“你胡说!少爷才不是这种人!”

“你以为我为何马不停蹄地拉你来到这里?”

“我怎么知道,我一路问你,你都不说,都不让我好好喘口气,赶着投胎似得,”秦泠儿用仅有的药悉心处理汎尘身上的伤口,又道,“原来是少爷在这里,我们都以为少爷已经被恶灵……真是万幸!我就知道少爷福大命大!”

准确地说,他们还是来迟了。汎尘若待在原地不动,不要挪动,血液就不会流得那么快,完全可以熬一段时间,等到吉宝和秦泠儿的救援。汎尘却偏偏在地上挪移,伤口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爬向弗盯辛去救夕瑶,失血过多的他,就算秦泠儿背着千草园里所有珍贵的药材也救不了他。

“主人,根本没有告诉我他在这里,他只告诉我夕瑶在这里,命令我带着你前来救她,刻不容缓。”吉宝说道。

汎尘一点点爬向弗盯辛,中途他强行闯进吉宝的梦境,十分短暂,只是仓促地留下一句话。若不是吉宝知道那人是自己的主人,他一定会忽略那一闪而过的画面。所以吉宝见到夕瑶的那一刻才会说她果然在这里。

吉宝并不意外汎尘还活着,就像预言师卜思说的,至少汎尘还剩下五年生命,不该此刻丧命,吉宝只是心疼汎尘受的这些苦难。令吉宝意外的是夕瑶,她竟然还活着!

汎尘曾说过,要誓死守卫他爱的人,任何会威胁到她安危的人,他都必须让对方消失,比死还要彻底。他算是做到了吧,做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哪怕最后一刻,他都努力保护她,尽力妥善安置她。

“吉宝!你说什么?少爷是让我们来救这个女人的?”

“对,看主人这架势,丝毫没有准备让自己活下去的意思,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他若知道你见死不救,让夕瑶死了,他一定不会原谅你。”

“吉宝,连你也糊涂了吗?少爷虽然浑身是伤,但都不致命,要夺走他性命的伤是这里!你没看见这女人的右手吗?!”秦泠儿指着汎尘胸口的伤势,这就是秦泠儿一见到夕瑶就厌恶她的理由。

吉宝这才注意到夕瑶血淋淋的右手,他拿起夕瑶的右手在汎尘胸口上一对比,的确是她伤的汎尘,吉宝大惊道,“这,这怎么可能?不是的,不是,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夕瑶不是那种会伤害主人的人。”

“夕瑶?夕瑶?夕瑶……”秦泠儿重复着夕瑶的名字,真是够可笑的,在汎尘受胸口恶疾折磨而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就一遍遍呼唤着这个名字,那一声声潜意识的眷恋,就算汎尘清醒之后否认,秦泠儿却听得真真切切。

秦泠儿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其貌不扬的夕瑶,这个恶毒的女人到底哪里好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毒虫一样钻进汎尘的心里?秦泠儿虽有千百个不愿意,但吉宝说的也没错,既然是汎尘在意她,那么秦泠儿也就非救不可。

秦泠儿撕扯下衣角的布料,将夕瑶的手腕绑住止血,检查她身上的伤势,喃喃道,“她脖子处的指印和掐痕,这样的力道,只要多两秒就能拧断这根脖子;脊椎受到重创,断了三节半,有可能会瘫痪;身上多处勒痕和乌青,应该是被施暴了。”

秦泠儿起身走向旁边的灌木丛,捡了几根合适的树枝,跨过弗盯辛的尸体愣了愣,那支笔有一半插在弗盯辛的胸口袋里,一半露在外面,吸引了秦泠儿的眼球,她蹲下身,放下树枝,拿起笔细细端详。

“秦泠儿,你能专业一点吗?你的病人还在等你呢!一支笔就轻而易举地转移了你药剂师的职责?”

“如果我没记错,那日琉璃阁前,这个男人说过自己是个人类,可是人类怎么会有这东西?”

“人类有笔不是很正常吗?”

“有笔是正常,但是有一支透着古怪邪气的笔,那就十分不正常了!”

“这个叫弗盯辛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洲盟慈善机构的背景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明面上是为民除害,消灭恶魔,实际上谁知道他在做什么自私自利的坏事,他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肯定跟他人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支笔的确不是好东西,但是……”秦泠儿的目光愈来愈专注,对这支精美的笔爱不释手。

“秦泠儿,你能先不管那支笔吗?救人要紧!”

秦泠儿被吉宝这一吼,回过神,走到夕瑶跟前,伸手捂在她嘴巴上,低语道,“去死!”

“秦泠儿!你干什么!放开夕瑶!”

“呵呵,去死!你这无才无德无貌的女人,去死吧!你根本不配认识他,不配看见他,不配靠近他,更不配让他爱上你,去死!去死!去死!!!”

“秦泠儿!住手!”

“去死!呵呵,去死吧!”

“啪!”一声,秦泠儿松开手,倒在地上。吉宝站在秦泠儿的身后,松开手,手里的石头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疯了!真是疯了!这都是什么事!”吉宝大喊一声,发泄内心的气愤。吉宝开始怀疑自己,私自将汎尘带离七岭山真的是一件正确的事吗?是吉宝做错了选择还是命运的捉弄?

吉宝坐在地上,两条腿弯成一个圈,他低下头。

“主人和夕瑶为何在这里?弗盯辛为什么也在这里?夕瑶为何伤害主人,为何要主人的性命,主人又为何不怪罪她还让我来救她,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秦泠儿为何突然发疯,要杀死夕瑶……”

吉宝自言自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到地上躺着的那支笔,他捡起它,的确是一只做工精美的笔,一看就知道与众不同。

“我心甘情愿地承受一切苦难,仅仅是因为你,就算我的身体越来越小,我的力量越来越薄弱,我的死期也越来越临近,但我也无怨无悔。我的主人啊,我的一生都自愿奉献给你,只希望你好好的,可是……你为什么只剩下五年的生命?为什么!五年!五年?五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是我活着唯一的理由,你若死了,我的职责为谁?我的衷心因谁?我的存在又由谁?哪些想谋害你的人,哪些自私自利之心,都该去死!去死!背叛主人的亚特该死,治不好主人的秦泠儿该死,弄伤主人的夕瑶该死,看好戏的审判者该死,对主人苛刻的汎夫人也该死……”

“去死!去死!伤害主人的人,统统去死!”

吉宝拔掉笔盖,用力扎着他身旁的那具尸体,一下接着一下,弗盯辛的脸被扎得面目全非。

“等一下!等一下!我在想什么?我在干什么?”吉宝连忙丢掉那支笔,看了一眼弗盯辛的尸体,吉宝恶心得反胃,他往后退,远离那具尸体,同样也远离那支笔,插在弗盯辛左眼上的笔。

远离那支笔以后,吉宝才逐渐恢复意识。

这些想法,是吉宝自己的想法,只是从来没有组织成通畅的语言和思路,也没有如此深刻过。仿佛有人在挖掘他的想法,放大他的**,放纵他的邪恶,想他不敢想的事,做他不敢做的事。

吉宝回想起秦泠儿可怕的模样,她狰狞地瞪着眼睛,满眼的仇恨和不甘心,咬牙切齿地对着夕瑶,一心要闷死夕瑶。那样的秦泠儿和刚才的自己,如出一辙。

吉宝明白过来,不是秦泠儿有问题,而是这支笔有问题。它不是操控人心,而是让人心成长到一定高度,它激发深埋在心底的想法,扩大并加深,它仿佛能唤醒内心深处的邪念,用鼓励的方式去激发极端的想法,将邪恶的**膨胀,让私欲滋长。

“好人得到它,一定会变坏;坏人得到它,会变得更坏。”吉宝远远地望着那支笔,它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有这样邪恶的力量?区区一个人类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这支笔,可以在善良的心底挖掘出邪恶的想法,哪怕一点点,它都可以帮忙催化、膨胀,让邪念发育滋长。它不会操控人,它只是一个辅助品,帮助拥有并喜爱它的人增加信心,让狂暴的人更加暴躁,让精明的人更加狡猾,让警惕的人更加多疑。和它待久了,人就会变得可怕,做出很多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69、闵德府(一)

吉宝为了阻止秦泠儿杀死夕瑶才迫不得已打晕了她,却没有要真的砸死秦泠儿,吉宝爬到秦泠儿的身旁,掐着她的人中。

秦泠儿醒过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后脑勺,“好痛……”

“泠儿,对不起。”

“臭吉宝!原来是你袭击我的!疼死我了!”

“我拉不动你,你疯了一般,我也是无奈之举,但我也没有很用力……”

“算了,不怪你,现在回想起来,她若真被我杀死了,少爷一定会恨我,相比挨这么一下,可以避免少爷怨恨我,还是值得的。不过……我是厌恶她,但我也没想过杀死她,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一刻我恨死她了,恨不得她立刻去死,永远不要出现在少爷眼前……”秦泠儿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的视线从夕瑶身上挪开,停留在汎尘脸庞上,然后心砰砰直跳。

“泠儿?”吉宝看不懂秦泠儿绯红的脸颊是什么意思。

“没!没事!我,我没事,我的伤口不深,不碍事,我,我之前要做什么来着?哦对,她脊椎断了三节半,我得给她处理下,否则她真的会瘫痪……”秦泠儿跌跌撞撞地走到一边,后脑勺的伤口令她晕眩,她去捡树枝,却正眼撞上弗盯辛被戳烂的脸,那支笔惊悚地插在眼球上,秦泠儿惊呼一声,“啊!!!”

“别看!我来!”吉宝连忙跑上前,拉开秦泠儿,随即一股脑地抱起地上的树枝。

“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我不知道,”吉宝支支吾吾地说,目光闪躲,“我们得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这里邪乎,不宜久留。”

秦泠儿后脑勺的伤口不深,却也难受,她晃了晃头,让意识清晰些,接过吉宝怀里的树枝,绑扎在夕瑶身上,将她的身体暂时固定住。

秦泠儿从铃铛包里又掏出一个小瓶子,在手心洒了些粉末,不出一会儿,一只金边蝴蝶便飞向秦泠儿的手心,它已不如从前,其中一只翅膀有明显的折痕和破损。

那日汎尘受众人迫害,秦泠儿的金边蝴蝶被洛奇用锁尸绳收走。当洛奇目睹汎尘被恶灵掳走之后,便放走了金边蝴蝶,让它回到自己主人身旁。

“那万恶的审判者,他日我定将他毒死!”秦泠儿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蝴蝶,愤愤说道,这是她第二次说这话,第一次是洛奇放走它的时候飞回了秦泠儿身旁,若她的金边蝴蝶一直如此,无法复原,她必然会见它一次便立一次誓,直到将洛奇毒死为止。

吉宝看着秦泠儿将金边蝴蝶放走,问道,“你这是……向夫人通报?”

秦泠儿本以为汎尘被恶灵掳走必然是死路一条、尸骨无存,那件事闹得那么大,迟早会传到汎夫人的耳朵,后果定然是个“死”字,秦泠儿才一直迟迟不敢回去。如今汎尘没死,但汎夫人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儿子还活着,万一不分青红皂白下了杀令,那可就晚了。加上现在形势严峻,汎尘的伤势不养个两三个月根本康复不了,此时若遇上歹人,必然会吃大亏,不能再孤军奋战,他应该回家。

“你说的没错,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我们几个伤病员,只能等着别人发现,然后等着受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吉宝的小个子,连瘦弱的夕瑶都背不起,更别说汎尘了,指望秦泠儿一人带走汎尘和夕瑶根本不现实,他们的确需要帮手,并且是手脚麻利、速度迅捷的帮手。

秦泠儿已没有任何多余的药材,她脱下短外套,捂着自己无法处理的后脑勺,坐在一旁守着。

这片荒地过于诡异,看似静谧,却充斥着沉重的怨气,令人窒息。

不一会儿,远处出现两顶轿子,分别由六人抬着,前后各两人,左右各一人,如脚底抹油,速度极快,却又十分稳妥。

轿子停下,一女子揭开帘子,半个身体钻出帘子,双手高高抬起,将帘子卷起。里面的妇人透过帘子往外看,看到秦泠儿身旁躺着的汎尘,那双被岁月浸透的目光猛地一触,眼里闪过些许难以言喻的光泽,唇畔不自觉地触动了一下,却没有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女子放下帘子。

“夫人……”秦泠儿和吉宝异口同声地唤到。

汎夫人和往常一样寡言和平静,哪怕与儿子四年多不见,也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情愫,这让秦泠儿更加心慌。

揭开帘子的女子便是灵珊,灵珊走到汎尘身旁,没有细细过问,只是对抬轿的人说道,“扶少爷上轿!”

“是!”

吉宝见灵珊直接忽略了夕瑶,提醒道,“她是主人很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朋友?”灵珊回过头打量着倒在地上的夕瑶,“是有多重要?”

“对主人来说,比夫人还重要。”吉宝压低声音,却没有压低气势,他是仆人,却只是汎尘的仆人,他不惧怕任何人,包括汎夫人,因为他不惧怕死亡,只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不够忠心。

“大胆吉宝!多年不见,竟如此嚣张,口出狂言……”

“灵珊,带上她。”轿子里传出妇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夫人。”灵珊应道,对着轿子微微倾了倾身。

待众人离开以后,荒地上出现一个身影,走到弗盯辛的尸体旁,指腹轻巧地捏住那支笔的顶端,动作优雅却力道十足,那支笔连带着眼球一并拔起。那人甩了甩笔,眼球甩到地上,沾上一层灰尘,滚了半米多远。

轿子穿梭在十里桃花,行色匆匆的人们丝毫没有欣赏景色的心思。

桃花飘进轿子,落了一地,洒在妇人衣衫上,也沾在苍白的鬓发上。

灵珊倾身,替妇人整理衣衫。

“不打紧,”妇人揭开帘子,任由桃花迎面吹来,柔软地扫过她的脸颊,“灵珊,我老了很多吧?”

“没有,夫人。”

“四五年的光景,我的青丝已花白,如何叫个不老呢!”妇人看着月光下的花瓣,忆起旧梦阑珊,桃花片片落尽人彷徨,黯然惆怅故人旧心伤。

妇人放下帘子,低眉微叹一口气。她虽不见汎尘为何而伤,吉宝那句“比母亲还有重要的人”让她感慨万千,她待嫁之年,也曾为爱疯狂,不顾家族反对,远赴他乡。

轿子回到闵德府。

灵珊扶着汎夫人下了轿子,她虽一言不发,眼睛却时刻不离汎尘,亲眼目睹他被送进房间。

秦泠儿回到闵德府倒是如鱼得水,她还有自己的小跟班,清一色,全是年纪相仿的少女,倒不是闵德府不允许男医师,只是秦泠儿不喜欢男性总是围在自己身边。

汎尘被送进房间的那一刻,所有女医师都一同匆匆进了屋。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到秦泠儿说道,“老大清洗并处理少爷的伤口。老二去取化瘀止血药,三七、茜草、蒲黄、花蕊石、降香等,按照我之前教你的分量配比。”

“是,师傅。”

“秦家姑娘,少爷可有大碍?”灵珊问道。

“请夫人不必过于担忧,小心自己身体为上,少爷已无性命之忧。”秦泠儿嘴上说得坦然自信,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夕瑶的血,想必后果不是如今这副和谐画面,而是自己被千刀万剐的下场。

老八见到秦泠儿,便熟练地在桌上铺平一张纸,备好一支笔。

秦泠儿说着便坐在凳子上,开始埋头在纸上写诊断书和所需的药材。

“师傅,你的头……”

“破了,我知道。”秦泠儿写完诊断书,老三连忙接过,其余几名快步跟上,往药房走去。

“那有劳秦家姑娘悉心照顾少爷了。”灵珊说着便扶着汎夫人出了门。

秦泠儿目送汎夫人离开以后,对身旁的老八说道,“你这个大笨蛋,看到我头破了,还愣着干嘛?看好戏吗?我死了你就可以当师傅了,是不是?没良心!”

“不是的,师傅,不是的。”

老八挨了一顿训,手忙脚乱地处理并包扎秦泠儿的伤口。

虽然年纪相仿,最小的老八也才比秦泠儿小一岁,秦泠儿却有十足的师傅气质。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秦泠儿接过老八手里的绷带,替自己系上,“除了老大,剩下的两个人跟我走。”

“师傅,那我呢?”老八数了数,除了老大之外,自己竟然是剩下的第三个人,看来自己又被嫌弃了。

“你去抄医书,今晚抄满十本。”秦泠儿说着便往夕瑶的房间走去。

“是,师傅……”老大见秦泠儿离开之后,小声嘀咕道,“什么情况,一回来就罚我,这天都快亮了,哪里抄的完十本医书?大师姐,师傅是不是讨厌我了?她是不是嫌弃我了?要赶我走了?我不想走,大师姐,你帮我去跟师傅求求情,我以后会聪明一些的,一定不惹师傅生气了。”

“是你自己蠢,没看见师傅今天心情不好吗?还往枪口上撞,不轰你轰谁?别在这妨碍我,快去抄你的医书。”

“哦。”

70、闵德府(二)

“啊!!!啊……”

屋内传出凄厉的喊声,一声接着一声。

屋外的秦泠儿蹲在门口,蜷缩着身体,地上倒着一个瓶子,多余的红色液体从瓶口流出,染红了地面,她小声哭泣,“吉宝……对不起……泠儿没办法……”

屋内的木架上拴着被药水染红的吉宝,忍受着刑具的折磨。

灵珊丢下手中刑具,对吉宝呵斥道,“夫人是如何让你妥善照看少爷的?!”

“是……吉宝的错。”吉宝咬咬牙回答道。

“你错在何处?”

“吉宝不该私自将主人带离人类的七岭山,不该让主人的身份曝光,不该让主人身处逆境。”

“那你为何还明知故犯?!你果真认为自己是自由人不成?!”

“吉宝不敢,吉宝是主人的仆人,最衷心的透明人,吉宝心甘情愿与主人签下主仆契约,永生不悔。”

“狡辩!”灵珊再次抡起刑具往吉宝身上一遍遍砸去,染红的皮肉顿时一道道绽开。

“吉宝……只衷心于……自己的主人!”吉宝咬牙切齿地回道,透明人只衷心于自己的主人,吉宝也只衷心于汎尘一人,他有权不听从任何人的指令,包括他主人的母亲。吉宝后悔带汎尘离开七岭山,不是后悔违背汎夫人的命令而在此受罚,而是因为汎尘。那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虽然日子会很乏味,但至少相安无事。

“吉宝!你什么意思?!”

吉宝当初听从夫人的命令,在汎尘体内插入寒冰针,将他带离,也仅仅是出于对自己主人安危的考虑,并非因为惧怕汎夫人而不敢违背她的指令。对吉宝来说,他更愿意理解成是汎夫人当年的委托。

“吉宝,我看你是年纪大了,成老油条了,脸皮竟然如此厚实。”

透明人可以被任何人屠杀,唯独自己的主人不行,主人若是亲手杀死自己的透明人,便会破坏他们当初立下的主仆契约,主人会受到相应的惩戒。

吉宝仍不语。

灵珊又道,“你暴露了自己的稀有身份,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汎尘身后跟着的透明人有罕见的血液,可以研制令人麻醉的药物,此乃不忠不义之举,歹人前来捉拿你,果真不会影响到少爷吗?”

吉宝惭愧地垂下头,在琉璃阁的地下室,他被亚特发现,不得已才利用了自己的血液暂时麻醉了亚特。

灵珊丢下刑具,走到门口,对蹲在地上的秦泠儿说道,“秦家姑娘,又要麻烦你了,把里面这该死的透明人制成有用的药吧,闵德府已不需要他了,少爷也不需要他。”

秦泠儿瞪大眼睛,这是在判吉宝死刑,让他死得有价值一些。

“秦家姑娘,有难度吗?”

“这……这是……夫人的意思?”秦泠儿难以接受。

“是的,不听话的奴隶要受到相应的惩罚。”灵珊说完便挪步离开。

“可是,透明人不是奴隶,吉宝不是闵德府的奴才,即便他做错事,也应该是少爷惩罚他。”秦泠儿对着灵珊的背影喊道,却丝毫不起作用。

秦泠儿连忙跑进屋子,吉宝看到秦泠儿倒露出一丝微笑,他已预料到这个下场。

“吉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的笑容呢,”秦泠儿说着便哭了,“吉宝,你恨我吗?”

“不恨你,这个颜色比那个绿色好看多了。”吉宝理解,为了抓住吉宝,才让秦泠儿用有色药材给他染色,她不做,也会有其他人来做。

“吉宝,我不想你死,我不知道该如何救你。”

“她们让你杀我,你不杀我,她们就会杀你。”

“不会的,我们秦家世代是闵德府的家臣,夫人不会忍心杀我的,你知道的,整个闵德府,上上下下,除了我那八个徒弟,其他人都喊我秦家姑娘,他们都很尊重我,这样的称谓虽然有些空洞,悬浮在一个不知名的位置上,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我的一种认可。”

“傻丫头,你也太好哄了,一个不清不楚的称谓就收买你了。”

“吉宝,你这小屁孩,矮我半截,竟然敢叫我丫头!”秦泠儿嘴上说着,手却不停地抹着眼角的泪水。

“泠儿,帮我照顾好主人,不需要很久了;还有夕瑶,她是我的朋友,请别伤害她,她是个好女孩。”

“吉宝,泠儿也是你的朋友!”

“可是夕瑶只有我一个朋友,拜托了,也尽量帮助她。”

“吉宝,你没义气!”

吉宝冲秦泠儿咧嘴笑,除了皮肤的颜色有些奇怪,他还是挺可爱的,笑容也很灿烂,约莫五岁的模样,却有大人成熟的头脑和心智。

“吉宝,你是大笨蛋!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

“我才不是奴才呢!我是透明人,我有绝对的自由权,我不向任何人屈服!”

“但是你会失去活着的权利!笨蛋!”

吉宝的笑容越来越尴尬,僵硬在脸颊上,他心里清楚,并不是自己乞求就真的可以避免一死,从汎尘离开七岭山开始,汎夫人已经判他死刑,只是碍于汎尘的面子,不能在汎尘面前起冲突,否则会强化他们母子尴尬的关系,故而迟迟没有动手。

经历琉璃阁事件,吉宝才恍然大悟,当主人身处逆境,四面楚歌,万人讨伐的时候,他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的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所以,该让汎尘回到自己的地盘,受自己人的拥护,才对他有利,这就是在荒地的时候,吉宝明知道自己难逃惩罚也不反对秦泠儿通报汎夫人的原因。

“吉宝,逃跑吧!我掩护你,逃离闵德府,逃……”

“师傅!”

秦泠儿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老大,“你怎么来这里了?”

“大总管让我辅助师傅制药。”

“不用,你照看好少爷就可以了。”

“这些天少爷的伤势已有好转,今日清晨已清醒,一切都安好,只需要静养即可,其余师妹都候着,妥善照顾着少爷。”

秦泠儿听到汎尘醒来,兴奋地对吉宝说道,“吉宝,你听见了吗?少爷醒了,我们去找少爷,少爷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师傅,少爷需要静养,不宜收到任何打扰,还是不要去找他了。”

“老大!你什么意思?”

“平日师傅悉心教诲,徒儿皆一一受领,这是师傅教导徒儿的,受过重伤的患者应该仔细调养,更何况是少爷,更加粗心不得。”

秦泠儿竟无话可说,她离开闵德府才几个月,这个大徒弟像换了一个人似得,表面上对她这个师傅十分恭敬,言语里却一直向着那个大总管,就是灵珊。

老大也不是针对秦泠儿,她只是比较理性,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和立场,知道自己改如何抉择,这里是闵德府,不是秦家药园子。她也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就像秦泠儿刚进闵德府,老八还傻傻分不清师傅为何罚她抄写药书,老大已看出秦泠儿的脸色,知道她那日心情不好,不宜招惹。

那日夕瑶第一次进闵德府,这意味着汎夫人默认她的存在,这让秦泠儿心里有些不舒服。

“我知道师傅和吉宝交情深,如果师傅觉得处理这件事有所不便,我可以全权代劳,保证不会让师傅和大总管失望。”

“老大,你……”秦泠儿知道老大和老八不同,她不能和老大说,我死了你就可以当师傅了这种话,因为年幼的秦泠儿没有心机,教徒都是倾尽自身所学,而老大又一直认真刻苦,医术并不差。

“既然师傅要亲力亲为,那么师傅决定何时开始动手?我好去做准备。”

“……明……日。”秦泠儿被迫吐出两个生硬的字。

“是,师傅。”老大倾了倾身便退下。

“可恶!可恶!可恶至极!!这是要爬到我头上来了!”秦泠儿气得直跺脚。

“傻丫头,太单纯了,会吃亏的,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不长心眼,”吉宝死到临头还是一副老练的模样,“或许你可以和夕瑶试着做朋友,其实她也很善良,但是一点也不单纯,她的人生只有主人一人,多个朋友也会好一些。”

“吉宝,你也胳膊肘往外拐,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和她才认识多久?却处处为她着想!偏心!”

“泠儿,主人醒了,去看看他吧。”吉宝转移话题。

汎尘醒了,秦泠儿是很想去见他,但汎尘随时可以看见,可是眼下吉宝就要死了。

吉宝见秦泠儿快速转动眼珠子,他知道她又在想一些古灵精怪的主意,无非是想方设法要救他,吉宝说道,“不要跟主人提到我,反正我是透明人,就让他一直以为我还在他身边就好。他性情冷漠,不爱多言,除了面对夕瑶的时候,所以,就算我一直不吭声,他也不会怀疑我已经不在了。”

“我不管!你等我!”秦泠儿说完便拔腿就跑。

吉宝看着秦泠儿跑开,喃喃道,“傻丫头,我知道你喜欢主人。我多恨自己是透明人,多讨厌自己儿童模样的身体,如果我是正常人,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你……”

71、闵德府(三)

“秦家姑娘,且慢!”

秦泠儿还未跨进汎尘的院子就被门卫拦下。

“为何不让我进?”

“少爷在养伤,不可打扰。”

“你疯了吗?我是药剂师,你说我打扰少爷?!”

“对不起,不可以,大总管已交代。”男子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秦泠儿探头往里看去,走廊上来往婢女和往日一样,并没有减少人数,看来只是针对秦泠儿一人,不让她见到汎尘。

只有吉宝一死,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汎尘事后知晓,也必然不会因为一个透明人的死而杀了自己的母亲。

这可如何是好!秦泠儿灰溜溜地往回走,她该怎么办?该如何救吉宝?

“师傅!”

秦泠儿听到这一叫声,下意识往后跳了半步,被老大吓出来的。

“师傅怎么了?”

秦泠儿转头看到老八,才舒了一口气,她原以为是催命鬼老大又来催她处理吉宝。

“师傅,你脸色好差,你生病了吗?头上的伤好一些了吗?”

秦泠儿微微低着头,眼睛去往上瞟,上下打量着老八,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人心隔肚皮,这些表面看上去听话的徒弟,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真是令人生气。

“师傅……还要罚我抄写医书吗?”老八见秦泠儿闷不吭声,怯怯地问道。

“不用,我可不敢得罪你们了,你们全是祖宗,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捅我一刀。”秦泠儿瘪了瘪嘴巴。

“师傅别走!此话严重了,徒儿不敢!”

“少来这一套,装的真像,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亏我不求回报地传授你们医术,竟然这么阴我!”

“师傅!老八虽然天资愚钝,但是一直对师傅心存感激,师傅虽然一直嫌弃我笨,但是从来没有赶我走,我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心,学医救人本事药剂师的天职,治病救人,不害人,更加不会害师傅,师傅这么说,果真是冤枉我了。”

“你感激我?”

“当然!师傅的大恩,我无以回报。”

秦泠儿转了转黝黑的眼珠子,说道,“……有的报!”

“什么?”

“帮我把老大宰了。”

“啊?!”

“啊什么啊?你看你!我就知道你是骗人的,走开,别来烦我。”秦泠儿推开老八,顾自走开。

“师傅……你这玩笑开大了,大师姐怎么能宰了啊?师傅……”老八摸不着头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泠儿烦恼地走远。

秦泠儿一直垂着头,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走着,喃喃道,“闵德府到处是人,就算吉宝是透明人,短时间内也逃不掉,那些关押吉宝的人,一个个如狼似虎,不等我解开吉宝的链子,他们就可能把吉宝杀了。明日老大就会监督我把吉宝制成药,偷梁换柱也来不及,这么短的时间,我也制不出跟吉宝一模一样的药人。少爷也不让我见,就是为了防止我去告状,我该怎么办?”

秦泠儿一路想着却不仔细看路,不知不觉走进名苑,名苑是闵德府专门设置的客房,所有客人都会被安排在这里入住,夕瑶也不例外。

“对了!少爷醒了,一定会来见夕瑶,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可以,说不定少爷已经在夕瑶房间里了!”

秦泠儿跑到夕瑶房门外,又立刻停住了脚步,她听见了汎夫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婚事?”秦泠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吱咯”一声,门开了。

汎夫人见到杵在门口的秦泠儿,语气平淡道,“泠儿,辛苦你了。”

秦泠儿答不上话,直到汎夫人远去都没说上一句话。

灵珊回头对秦泠儿说道,“秦家姑娘,想必你已经听到了,未来的少夫人,还有劳你悉心照顾,尽快让她伤势痊愈。吉宝的事,如果你忙不过来,可以让遽尔代劳,少夫人的事更为重要,需要你亲力亲为才是。”

遽尔就是老大的名字。

未来少夫人?秦泠儿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不信!这不合常理!夫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秦泠儿许久才反应过来,推门走进屋子。

“你这个坏女人!你用了什么妖术?连夫人都被你迷惑了?”秦泠儿气势汹汹地走到夕瑶床边。

几天相处下来,对夕瑶来说,秦泠儿就是一个懂医术会救人的药剂师,但是聪明的夕瑶很容易就从对方此刻的脸色上看出了端倪,她的脊椎受伤,行动不便,只能卧床,经过多日调养,脸色却好了很多。

“我也不清楚,今日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她就问了我一些常规问题,随后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和汎尘成亲。”

“你骗人!我没听到的,肯定还有很多内容,你一定有所隐瞒!”

“她只是希望儿子可以留在自己身边。”夕瑶简洁地叙述道,她的父母很早就离开了她,但她可以理解一个被岁月染白头发的母亲,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汎尘的母亲,她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母亲的请求。

汎夫人如实告诉夕瑶,他们母子的关系因为璃国之事而闹僵,事后又发生了一件灾难性的事,她迫不得已才让吉宝将汎尘藏于人类世界,躲避灾难。如今不幸的事已过去,她也老了,更希望儿子可以陪在自己身边,希望化解母子多年来的怨恨,而此刻出现的夕瑶,正是一剂化解干戈的良药。

“我不想成为他的羁绊,他若要自由,我定不强求。”夕瑶对此并没有报太大的奢望,她也只是答应汎夫人,会尝试劝汎尘留下。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夫人达成了协议,只要你劝少爷肯留下,你就可以和少爷成亲?你太卑鄙了!”

“我没答应婚事,我只是答应可以帮她劝汎尘。”

“你怎么可能没答应?”秦泠儿认为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爱情不是交易,也不能勉强,”夕瑶抬头,又对站在床边的奴婢说道,“麻烦你帮我递下水。”

曾经的夕瑶,逼着自己努力,一心想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要赚很多钱,提高生活质量,给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一个永远高攀不上的高度。如今的夕瑶,和从前大不一样,心态平和了很多,也没有什么信仰和**,经历过死亡的人,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而汎尘,夕瑶并不奢望与他长相厮守,只希望他这五年可以过得安好。

“是。”女婢上前去倒水。

“我……我先给你换药。”秦泠儿的思绪有些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打开屋里备着的药箱。

夕瑶喝完水,屋里另两个婢女上前,协助夕瑶翻身,她趴在若柔的床上,对秦泠儿说了声“谢谢”。

秦泠儿一愣。夕瑶给她的感觉是不温不热,不疏远也不亲近。秦泠儿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汎尘,夕瑶与她擦肩上万次,她都不会跟夕瑶打招呼,不会说上一句话,更不会帮她治伤。因为夕瑶会给人一种感觉:她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你亲近她,她也不需要刻意讨好你。

“不,不用谢,”秦泠儿替夕瑶换了新的药,又嘱咐她身旁的女婢,“药别忘了,也不要让她乱动,否则骨头会走位,乱长会刺穿她的脾脏。我……先走了。”

秦泠儿深受打击,完全忘了吉宝的事,丢了魂一般,落寞地出了门。她不能接受汎夫人的提议,她不想汎尘和夕瑶成亲。可是夕瑶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坏的人好像是她自己,就在几分钟前,秦泠儿的脑海里闪过一丝邪念,如果她换了药,把促进骨头修复的药换成其它同色同味的药,那么夕瑶就真的会瘫痪,汎夫人一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瘫痪的女人。或者把补血补气的药换成无色无味的毒药,她若死了,便一了百了。

“吱咯”一声,门又开了。

“你还真够愚蠢的。”

夕瑶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侧过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面带病娇的绝美少年,银白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眸,一身干净素色的内袍,怎么看都像一个未睡醒的人。

一名女婢匆忙跑进门,将外袍披在汎尘身上。

汎尘走到床边,一动不动地站着,注视着趴在床上的人,“你不是不同意婚事吗?你这诱惑人的姿势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已经醒了,也不知道你会来……”夕瑶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遍,因为她断的那几节在脊椎中间位置,换了药之后都要趴半个时辰,让药汁渗入。每日早晚要换一次药,加上身边都是女子,短短几天,夕瑶已经适应敷药的这段时间裸着背,不料今日进来的会是汎尘。

“麻烦帮我一下。”夕瑶跟床边的女婢说道。

“出去。”汎尘平淡地吐出两个字,如同一阵深秋的风拂面,漫不经心,又不得不让人十分在意。

夕瑶见屋里的女婢纷纷低头出了门,她才意识过来,这里是他的家。

“可否翻个身。”汎尘的语气依然十分平静。

“不能!”

“要我帮你吗?”

“不要!!”

“我又不是没见过。”

“住嘴!!!”

72、吉宝的死刑(一)

汎尘见夕瑶不自在,便抬手解开床上的帘子,一层朦胧的轻纱丝滑地垂下,正好挡住视线。

夕瑶见汎尘此举,心头莫名一暖。

“你别多想,是你的身材令人不敢恭维,隔一层纱反而好些,让人有个念想,可以稍微往好的方面想象一下,不至于让幻象泯灭。”

“汎尘!这么勉强你别看啊!我又没逼你!”

汎尘似笑非笑,他有些累,慵懒地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望着床上的人。

汎尘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找夕瑶,在他进入这扇门之前,他一直到处找她,他的女婢也才刚刚追上他,给他披上外衣。

汎尘在来名苑的途中遇见汎夫人,他却与自己的母亲擦肩而过,不愿说话。他的母亲跟他说了一句话,我同意你娶她,但她似乎不愿意。

夕瑶见汎尘不说话,问道,“你还在吗?”

“在。”

“你,还恨你母亲吗?”

汎尘不语。

夕瑶觉得略尴尬,又道,“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忘记了吧?我觉得你家挺好的,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离家出走。”

“你不是我,你不用帮她说话。”汎尘一下子就揭穿了夕瑶的预谋。

“呵呵,果然富二代都是矫情鬼,没事找事,爱闹脾气,早知道你家这么有钱,那时我就不用辛辛苦苦地打工赚钱了,坑你一笔,就够我活十辈子了。”

“你求我。”

“什么?”

“求我养你,我会考虑。”

“汎尘!你太嚣张了!”

“求我,只要你求我留下,我就会留下。”汎尘的声音很轻,轻如耳语。

夕瑶一愣,随即将头埋进枕头里,“我求你……”

“少爷,该回去喝药了。”门外响起女婢的声音。

“我走了。”汎尘起身。

“好。”夕瑶侧耳倾听,听着汎尘走远的脚步声。

不久后,秦泠儿听说汎尘在名苑,急忙跑回,推开门,喊道:“少爷!”

“秦家姑娘,少爷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女婢回道。

“什么?他回去了?该死!把我重要的事给忘了!”秦泠儿无限自责中。

“怎么了?”夕瑶斜靠在床上,看着秦泠儿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

“完了,来不及了,我进不去少爷的院子,我见不到他,会出大事!夕瑶,你能不能去找少爷。”

夕瑶无奈地笑了笑,“我……我怎么去?我都下不了床,算半个瘫子。”

秦泠儿吼道:“吉宝会死!”

夕瑶这才仔细地询问了具体情况,秦泠儿说完,一脸绝望,低声道,“吉宝还留了遗言,让我替他照顾少爷,还有……你。”

秦泠儿此言一出,原以为夕瑶会很感动,没料到对方却一脸平静,生气道,“你这个女人真的很冷血,吉宝死到临头都关心你,你竟然如此冷漠!”

“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一定会的,一定,一定,一定!”秦泠儿愤愤地走了门。

“等一下!”夕瑶叫住秦泠儿,“当然不能直接逃走,那些守卫又不是傻子,应该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吉宝。”

秦泠儿怒吼道,“你疯了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夕瑶笑着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让吉宝痛快的死,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

“你这个疯……”秦泠儿正要怒骂夕瑶,只见夕瑶朝她使了个眼神,她扫视了一遍屋子里的低头的女婢。

夕瑶朝秦泠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自己。

秦泠儿将信将疑,回到夕瑶床边。

夕瑶在秦泠儿的耳畔说了几句话,秦泠儿便勃然大怒道,“我还以为你有多么好的主意,没想到你如此蛇蝎心肠!你忘了吉宝当初有多在意你这个朋友?你还能有点人性吗?”

夕瑶耸了耸肩膀,“我这个人爱恨分明,谁对我好,我就记得谁,但谁对我不好,那之前所有的好也一并抵消。那日在刑场上,所有人都不信我,他若是真心拿我当朋友,为何一句话都不帮我说?朋友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冤枉而无动于衷吗?”

“那件事我不清楚,但是他真的很在意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信不信由你。”

“就当我信了,这个主意就送给他,死的时候也不会过于痛苦,早死晚死都要死,免得夜长梦多,徒添痛楚。”

“吉宝是傻子!交友不慎!”秦泠儿摔门离开。

秦泠儿回到牢房,吉宝依然拴在木架上,秦泠儿愧疚道,“吉宝,对不起,泠儿没用,错过了机会,今日我是见不到少爷了,吉宝,泠儿救不了你。”

“没事,我不怕死,我就一个要求,能别让别人在我身体上划来划去吗?还有,不该看的地方,能不能……不要看,直接忽略掉。”

秦泠儿见吉宝羞涩,“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就该这样,笑一笑,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

“说的倒是轻巧,哪有这么容易,我去见了夕瑶,夫人主动提出少爷的婚事,还亲自征求了她的意见。”

“是吗?这是好事,夕瑶一定很开心,主人也会很开心。”

“呵呵,他们是开心了,那你呢?你消失了这么多天,一直在这里受苦,却没人关心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我本来就是透明人,在与不在没什么区别。”

“你把夕瑶当朋友,她似乎不这么认为,她好像还记仇了,怪你在她受刑那日没有帮她说话。”

吉宝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愿意回想那天的场景,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无能为力,就算他求情,那时的汎尘也听不进去。

“我答应你,不会让别人的脏手碰你的身体,除了我,谁都不行,那遽尔就更别想了!”秦泠儿信誓旦旦地说道,弯下身在吉宝耳边说了一句话。

吉宝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秦泠儿这么说,吉宝觉得立刻去死都知足。

“吉宝,我亲自手动,你若变成鬼,恨我就好,我不会怪你,就算你找我索命,我也不会有怨言,对了,你也要恨夕瑶,那个坏女人,她见死不救,她明明可以想办法通报给少爷,让少爷制止这场灾难的……”

吉宝笑而不语,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无所谓,哪有那么多的恨。

秦泠儿离开牢房又兴冲冲地跑进药房,见到七个徒弟,唯独不见老大,问道:“老大呢?”

“大师姐在少爷那。”

“她想往上爬,我偏不让!她要参一脚,我就偏不许!”秦泠儿愤怒地收拾药罐子和工具,“老八留下,等老大来了,别让她离开药房。剩下的人,全部跟我走。”

“师傅,去哪?”

“带你们开眼界,也许这辈子,你们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场景,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个透明人了。”秦泠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透明人?难道是少爷身边的那个?”

“人真是可怕,最喜欢也最擅长做自相残杀的事,哼哼!”秦泠儿转身又道,“你们两个,把这药剂带上;还有你们两个,把这木桶带上。他可不是一般人,是最为稀有的透明人,他的血液,弥足珍贵,一滴都不能少。”

“是,师傅。”

老八见众师姐跟着秦泠儿离开,虽然也想跟去看,却又不能违背师傅的意思,只能乖乖地继续磨药,等着大师姐回来,她低声道,“师傅这脸色可真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傅为什么这么讨厌大师姐?师傅是怎么了,不久前还让我宰了大师姐……”老八说到这,立刻捂住嘴。

秦泠儿再次来到牢房,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她惭愧道,“吉宝,我们……开始吧。”

“嗯。”

“你们把木桶放在这,把药剂倒入木桶,倒满为止;你,收拾一下桌子,弄干净些,别污染了;你,把药罐子和刀具摆整齐,候在这里等我吩咐;你,把这些空瓶子准备好,等会要装……”秦泠儿说不出口,装吉宝的血液、骨骼和肉块。

徒弟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

秦泠儿对着旁边的守卫说道,“把他解开,我要开始了。”

三个守卫走到牢房门口,堵着门,站着一动不动,明显是为了防止吉宝逃跑。另一个守卫走上前,拿钥匙解开吉宝身上的链子,随即双手叉腰,目不转睛地盯着。

“师傅,已准备就绪。”

“吉宝,你自己进来吧。”

吉宝应了一声,乖乖地跨进木桶,木桶里的药水一股脑地往外溢出,洒了周边一圈,也溅在周围人的身上,那几个徒弟都纷纷往后退了两步,只有秦泠儿站在原地,看着吉宝身上的红色颜料被药水溶解,重新变为无色。

“老七,拿笔纸记录。”

“是,师傅。”

“实验体:透明人,姓名:吉宝,性别:男,外观年龄:五岁。目前已清洗干净,身上无菌无杂物,可以进行试验。”

秦泠儿接过老二手里的刀具,俯下身,只听见一声声皮肤被划开的声音,牢房很安静,这声音却很清晰,听得人十分不舒服。

徒弟们纷纷打了个哆嗦,仿佛这刀割就在自己身上。

吉宝先是闷哼了几声,随即断了气息。

73、吉宝的死刑(二)

对不起,吉宝,对不起。秦泠儿在心里不停地道歉,泪水滴进药水里。

“死亡过程:一分钟,疼痛感为五级。”秦泠儿哽咽着说道,她换了一把刀,俯下身,伸进药水里,一边切割,一边说道,“试验药剂由青曼、古撂、立可苇、利洛等七味药材研制调配而成,有良好的隔绝异物和菌类的作用,试验过程中,尽量避免空气接触,这是实验体浸泡于药剂内的原因,可以杜绝空气里的细菌和杂质,避免影响试验结果。”

“给我瓶子。”秦泠儿一手按着药剂里的吉宝,一手抬起,老二接过秦泠儿手里的刀具,老三将瓶子放在秦泠儿手上,她将瓶子没入药剂,从瓶子打开盖子、装肉块和骨骼、封装都在药剂内完成,连带着药剂一并灌入,不接触一点空气。

解说、分尸、分装……

眼看着木桶里的液体越来越少,意味着第一步试验即将结束。

“将所有东西,包括这个木桶里的药水,都一并带入药房,然后进行下一步试验,老三,你发什么愣,接住啊……啊!”秦泠儿伸着腰,将最后一个瓶子递给发愣的老三,老三接住了瓶子,却没拉住秦泠儿,她被地上的药水滑了一跤,整个人扎进木桶,湿了一身。

“你在干什么?!”秦泠儿骂道。

“师傅……对不起……”

“走开,不需要你拉我,保不准要把我淹死,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是不是都和老大一样,一心想让我死?”

“师傅,不是的……”

“行了!就这样吧!”秦泠儿愤愤地爬出木桶,浑身湿哒哒的,秦泠儿对着门口的守卫吼道,“走开啊!”

三名守卫不语,齐刷刷地看向牢房里的另一名守卫。那名守卫走到木桶边上,俯下身,伸手去够。

“住手!”秦泠儿见状制止道,“你会弄脏药水的!”

那名守卫却丝毫不听秦泠儿的话,伸手在木桶内粗暴地捣鼓了一下,确定木桶内没有透明人,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泠儿的动作,中途并没有发现透明人逃跑,那三名守卫也一直堵在唯一的门口,这才说道,“让她们走,去报告大总管,任务完成。”

老二见其中一名守卫一直色眯眯地盯着湿身的秦泠儿看,说道,“狗奴才!秦家姑娘的身体也是你看的吗?!”

秦泠儿在闵德府住了这么多年,短短几天才看清身边的人,原来讨厌的人有这么多!好人却不一定有好报,比如吉宝。

“木桶里的药水已被污染,不要了,把其余的东西搬到药房,我不再的时候,谁都不许碰他的身体!”

“是,师傅。”

秦泠儿临走前白了三个壮汉一眼。

秦泠儿来到名苑,推开门,对夕瑶大声呵斥道,“吉宝死了!恶毒的女人!你满意了?!”

“呵呵,人必有一死,早死晚死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你信不信我毒死你?”

“话可不能乱说,说不定我真的是你未来的少夫人呢?”

“夕瑶!你太无情了!”

夕瑶对女婢说道,“麻烦你取块干净的棉布什么的,秦家姑娘都弄成落汤鸡了,冻坏了身体可不好。”

“不需要你假惺惺地讨好我!”

“呵呵,这小姑娘的火气可真大,”夕瑶转头对女婢说道,“麻烦你们出去一下,我的药剂师对我有些误会,看来得好好沟通一下,万一她真的把我毒死了,我可亏大了。”

“是。”女婢将一块干净的棉布放在桌上,退出了房门。

秦泠儿见女婢都出了门,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喃喃地说,“吓死我了……”

夕瑶笑而不语。

“吉宝,快松开我,勒死我了。”秦泠儿的心砰砰直跳。

“哦,”吉宝松开手臂,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秦泠儿的后背,这是他们第一次零距离地接触,吉宝走到床边,“夕瑶,谢谢。”

夕瑶应了一声,听到吉宝声音,她才松了一口气。

夕瑶给秦泠儿出了一个主意,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吉宝,并且演了一场好戏。

秦泠儿离开名苑先到了牢房,乘机在吉宝耳边说,等她落入木桶的时候让他乘乱抓住秦泠儿的肩膀,挂在她背上,千万不要落地。

所有人都看到染了颜色的吉宝进了木桶,听到他皮肉被切开的声音,听到他痛苦的声音。第一刀是苦肉计,真真切切地割开了吉宝腿上的皮肉,发出渗人的皮肉被切开的声音。加上秦泠儿一本正经的解说,之后的每一刀都在药水里实施,声音必然听不太清楚,实则只是演戏,吉宝一直坐在木桶一边。人们以为吉宝死了,看着木桶内的药水越来越少,真以为吉宝被分尸装入瓶中。

秦泠儿摔那一跤,一是为了给吉宝争取机会,让他乘乱爬上秦泠儿的背,否则就算他的动静再小,从药水里起来,必然也会引人注目;二是为了掩护,湿哒哒的吉宝一定会滴下水,秦泠儿一湿身,滴下的水渍就可以巧妙地掩饰从吉宝身上落下的水渍。

秦泠儿深吸了几口气,碎碎叨叨:“这简直太疯狂了,真的吓坏我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从头到尾盯着我!太可怕了!夕瑶姐姐,你不知道,吉宝抓在我背上,我走到牢房门口的时候,吓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我浑身湿透了,肯定会穿帮,夕瑶姐姐,你太聪明了,想出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办法,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我把吉宝分尸了。”

夕瑶看着几乎虚脱的秦泠儿笑了笑,说道,“是你表现的好,若真要天衣无缝,还得看你事后如何处理那堆‘透明尸骨’。”

吉宝扯过桌上的棉布,盖在秦泠儿身上,“擦擦,别着凉了。”

“嗯,我想过了,等晚上我就去药房处理,就说把尸骨都分解和融入药剂了。”秦泠儿拉着吉宝到药箱边,给他处理伤口,“对不起,吉宝,疼吧?夕瑶姐姐说了,开始这一刀必须划得重,辛苦你了。”

“没事,一刀换一条命,超值。”吉宝咬牙忍受疼痛。

“你得考虑到那个大管家和你的大徒弟,这两个人应该不好糊弄吧,总得拿出点真东西给她们看看,否则难以服众。”夕瑶提醒道。

“这个好办,是老天不让吉宝死的,我那还有吉宝的鼻血,很补的鼻血,哈哈!”

“动作快一点,你最好尽快去处理之后的事,乘她们没发现之前。还有吉宝,擦干,不要留下任何脚印,别让人抓住把柄。”

“好,吉宝,你先擦干,然后跟我走,去我那里,我给你擦药,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跑路吧,不然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从此以后,闵德府不再有透明人,不再有吉宝,你真的自由了,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找你的同伴,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秦泠儿将棉布裹在吉宝身上擦拭。

“我没想离开闵德府。”吉宝并没有想跑路。

“吉宝,他们都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留在闵德府?如果是我,我一刻都不想多待。”秦泠儿心里嘀咕道,如果不是因为少爷在闵德府,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因为主人还在闵德府,我没想过要离开他,但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等我伤养好了我再回到主人身边。”吉宝痴痴地看着秦泠儿,他也有点舍不得她。

“好吧,那随你了,你自己房间就别去了,就住我那,也好有个照应。”

住秦泠儿那?住一起?吉宝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额……不太好……”

“你娇羞个什么劲?我都不介意,不就一小破孩嘛,就这么定了。”秦泠儿拉起吉宝往门口走去。

小破孩?听得吉宝有些莫名心酸,他傻笑道,“呵呵,也是。”

“夕瑶姐姐,你,可以叫我泠儿吗?”

“好,你应该不会再想毒死我了吧?”

“坚决不会!”秦泠儿朝夕瑶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经过这件事,秦泠儿才真正地认识了夕瑶,她和吉宝说得一样,真的一点都不单纯!但是很聪明,不像秦泠儿自己,只知道干着急,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遇事会乱了阵脚。摘去有色眼镜,秦泠儿发现她虽然没有绝世的美貌,却有与众不同的气质,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总之很吸引人。

秦泠儿松开吉宝的胳膊,跑到夕瑶床边,凑上前,小声说道,“但我还是不想你跟少爷成亲!”

夕瑶看着秦泠儿傲娇的背影,逐渐远去。

夕瑶挺羡慕秦泠儿,羡慕她的性格,单纯率直,爱恨分明,虽然浑身上下透着未成熟的稚气,却十分聪明伶俐,明白事理。

夕瑶的固执,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她经历过秦泠儿的年纪,却从未感受过秦泠儿这样的心态,也从未拥有过秦泠儿这样的天真性格。因为身份的不同,注定很多东西都会相差甚远,幸福感也会差很多。

74、消化不良

夕瑶斜靠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圆。

闵德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这个在名苑躺了十多天的外来女子会飞上枝头变凤凰,等她养好伤以后就会成为闵德府的少夫人,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更多人连想都不敢想,即便汎尘一无所有,他只要站在一边,黑暗的角落也会被他无可挑剔的容貌点亮成璀璨的星空。

“这样的好事,她做梦都会笑醒吧?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人,竟然有这么好的命!”人们在夕瑶背后窃窃私语。

只有夕瑶自己心里清楚,她从来都没有好福气过,命运坎坷的她,早已习惯随时会降落的厄运,然而这一次,她多么希望只是自己多疑,如果可以这样和他过下去,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年,她也知足。

自从汎夫人问夕瑶是否愿意和汎尘成亲之后,夕瑶每一夜都会这样坐着,呆呆地望着窗外,她不说话,心里却似明镜,如此华丽精美的糖纸里面,一定不会是一颗单纯的糖果,那又会裹着怎样一个**裸的现实呢?

夕瑶自认为身上什么都没有,她想了很多天都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值得让人觊觎的,汎夫人真的只是希望自己儿子留在她身边吗?夕瑶的理智告诉她,她一个外来者,如何让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突兀地接纳她?答案只有一个,永远不可能接受。夕瑶却更愿意用感性的思维去理解,汎夫人只是一个被岁月染白头发的老妇人,没有多余的想法,但除此之外,夕瑶想不出任何原因,可这是真相还是逃避现实呢?

夜已深,人已眠,只剩夕瑶一人。她习惯了普通的生活,以后若真要过锦衣玉食、身边围满佣人的生活还真是折煞了她,她不习惯,所以每当夜里,她都会让屋里的女婢回自己房去休息。

门“嘭”的一声被弹开,被一阵强劲的风弹开。

夕瑶的目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视线在发出声音的门上聚拢,“汎尘?”

汎尘的白色袍服上沾满了鲜血,新鲜的血液不停地往下滴,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血色的小花。背对着月光的他,脸色看着有些阴暗,右边脸颊上还挂着一条血丝,那双通红的眼睛却显得格外醒目。

夕瑶意识过来,今天是农历十五,汎尘又变成了恶魔,那么他身上的血液,很有可能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

汎尘不紧不慢地走向夕瑶,面无表情,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之人的脸庞,读不懂他此刻的意图。每一次汎尘变成恶魔,都给夕瑶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和平日的汎尘判若两人,既陌生又熟悉。

汎尘走到床边,一手捧着夕瑶的脸颊,一手搭在床沿,俯下身,给夕瑶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汎……”

“咔”一声。

“……尘……”夕瑶瞪大眼睛,没有一点防备,仅在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两颗冰冷地獠牙扎进她的皮肤,刺穿她的动脉,他的舌尖若有似无地在皮肤上拂过,席卷着她温热的血液。她听到他下咽的声音,微弱的满足感,从他喉咙里发出。

汎尘的头埋在夕瑶的脖颈处,那双血红色的眼眸微微亮着光,有些迷离,他依然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庞,似乎并没有完全魔化,却又不是真实的他。

“为……什么?”夕瑶有些疑惑,汎尘毫不犹豫地对她下手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他,那双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很矛盾,他似乎很需要她,或者说,他需要她的血液,不对,应该不仅仅是血液,恶魔不会满足于血液,他们更加贪婪,他们要的更多,是全部,除了骨头以外的全部。

汎尘没有回答夕瑶的疑惑,只是微微闭上了眼,那双通红的眼眸沉寂在黑夜里,一切都好安静,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不断咽下的血液。

如果汎尘说他饿了,他需要啃食夕瑶的肉,她应该也不忍心拒绝;如果汎尘说他渴了,他需要饮用夕瑶的血,她应该也不忍心拒绝。但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夕瑶还是蒙了,不知所措。内心挣扎的夕瑶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抓着汎尘手臂的手,软软地垂下,失去了知觉。

……

“夕瑶姐姐,该换药了,”次日清早,秦泠儿来到夕瑶的房间,见到汎尘趴在夕瑶床边,秦泠儿的眉头瞬间便紧紧地拧到一块,撅着嘴嘟囔道,“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大清早就酸人,还有没有天理,太过分了!”

女婢们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清早来到夕瑶房间,准备伺候她,进门却看见汎尘趴在床边,女婢们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候着,不敢打扰。

夕瑶听到声音,睁开眼,看到汎尘握着自己的手睡得正安详,什么情况?她不是被汎尘吸干吃尽了吗?夕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伤口,竟然没有伤口!这是怎么回事?

夕瑶的动作惊动了汎尘,他睡意朦胧地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白皙的皮肤显得两只熊猫眼更加浓重,他起身,转身离开,喃喃道,“好困……”

秦泠儿瞪大眼睛,目送汎尘离开,随即跑到夕瑶跟前,气呼呼地问,“少爷为什么在这里过夜?!少爷为什么会有黑眼圈?!昨晚你们干了什么事?!快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女婢听到秦泠儿咄咄逼人的问话,都纷纷垂低了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半夜不睡觉,除了那啥,还能干什么?

“你们两个到底干了些什么?!”秦泠儿的身体微微倾斜,握紧双拳,两条手臂拉的笔直,不爽地瞪着夕瑶,高抬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吼道。

“我知道了!”夕瑶恍然大悟,她喝过纯种吸血鬼的血液,亚特通过特殊的途径把她变成了吸血鬼,吸血鬼有自愈的能力,所以她脖子上的獠牙伤口自行愈合了。

“你知道些什么?”秦泠儿和夕瑶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急的秦泠儿跺了跺脚。

“没,没,我们什么都没做。”夕瑶见秦泠儿急了,连忙说道。

“真的?”

“嗯……吧。”夕瑶随口应道,她倒是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汎尘这家伙问都不问一句就对她下口,不知道是饿疯了还是怎么了,特别是他的熊猫眼,说不出的怪异,要说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夕瑶自己都不信。

秦泠儿这才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脸才稍微不那么认真,突然又开始紧张,说道,“不对!少爷衣服上为什么那么多血?他是不是受伤了?你是不是伤害他了?”

“我怎么会伤害他?”夕瑶想说,他不伤害别人就不错了,昨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进入夕瑶房间之前,不知哪个可怜的家伙成了他的腹中餐,死在他的魔牙下。

秦泠儿想去看看汎尘,不亲自检查一下实在是不放心。但是自从吉宝的事以后,虽然她们一直都以为吉宝死了,但是对秦泠儿的态度却大不如前,依然不让她进入汎尘的院子,一直替汎尘诊治和照看的药剂师都是老大遽尔,这事让秦泠儿一直耿耿于怀,却又束手无策。

“我还是替你换药吧,你们把夕瑶姐姐翻过来。”秦泠儿失望地说道,之前还神清气爽,此刻一想到老大遽尔霸占了自己的位置就变得无精打采。

“是。”女婢回应道。

秦泠儿一边替夕瑶换药,一边说道,“哎,吸血鬼就是不一样,这么重的伤都可以恢复得这么快,不出几日你就可以下床了,看来是我这药多余了,哎,我们秦家苦学医术多年,还不如一个吸血鬼,果然不该在这个世界混,英雄无用武之地啊!”秦泠儿在心里念叨,真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吸血鬼,这样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药剂师了,少爷也不需要坏蛋遽尔了!

“泠儿,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早就成了一具发臭的尸体。”

夕瑶有自愈的能力,但她受了重伤,又因为喂了汎尘很多血,自身血量不足,能量薄弱,身体也虚弱,自愈的能力远远不够自身能量的消耗。若不是秦泠儿的补血药材和促进增骨修复的药,夕瑶的确会命丧黄泉。

“不用客气。”秦泠儿觉得,夕瑶若是跟老大遽尔相比,夕瑶简直是大好人!但是秦泠儿还是不希望夕瑶和少爷在一起,她爱恨分明,一码事归一码事,两件事混淆不得。

……

深夜的时候,夕瑶还在想汎夫人的话,她依然斜靠在床上,屋里除了她就只有洒在她身上的月光,连灯也不点,夜黑就应该如此,除了月光,什么都不该有。

“你怎么又来了?难道天一黑你就饿了?”夕瑶看到汎尘,他这一觉补得倒是挺彻底的,睡了整整一天。

“我觉得你会饿,”汎尘咬破自己的手指,塞进夕瑶的嘴巴,“赏你的,别客气。”

夕瑶别过头,并不领情,说道,“你昨天吸了我那么多血,今天赏我两滴?你还真的很客气呢!”

“是吗?我不记得了,难怪觉得有些胃胀,原来是你的血,有毒,幸好没吃你的肉。”

“有毒?你的血才有毒!我看你是喝多了……嗯……”

冰凉的唇倏地便堵住了夕瑶满腹牢骚的嘴巴。

75、拒绝婚事的借口

汎尘见夕瑶漠然地愣住,一语不发,他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她,却也只是与她拉开几毫米的距离,依然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

有毒,汎尘觉得夕瑶真的有毒,尤其是她身上的体香,令他陶醉,相处越久,越让人无法自拔。

夕瑶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一年,她的短发如今已变成长发,月光下的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或许当初她留个长发,收敛一下倔强要强的性子,多说一些温柔体贴的话,亦或是什么都不需要说,只要乖乖地坐在那,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自然会俘获不少人的心。说不定崔哲楠也不会出轨。

汎尘的蓝眸格外清晰明朗,仿若布满星辰,映在眼眸里的人也突然变得有些可爱,双颊通红。空气里弥散着暧昧的气息,仿佛珍藏百年的酒,挥发出迷人的醇香,诱惑着似醉似醒的人们。

夕瑶胸口的一粒纽扣在汎尘的指尖滑过,夕瑶只觉得心脏“咯噔”一下,大气都不敢出。

每解一粒纽扣,夕瑶都觉得自己的体温在往上升一度,烧得身体有些发烫和难受。

汎尘垂下眼帘,纤长而微卷的睫毛轻柔地伏下,他美得真是一尘不染,即便做着会被无数人骂成色狼的事,到了他这里,竟然让人觉得不忍心拒绝。

汎尘贴在夕瑶的脸颊上,他觉得她很烫,她觉得他很凉,他的食指挑起一缕黑色的长发,挽在她的耳后,他的指腹从上而下、漫不经心地滑过她的外耳轮,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整个身体微微一颤。

“夕瑶……”汎尘褪下夕瑶的衣衫。

“嗯?”夕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滚烫的肌肤在一寸寸降温,是他的指尖拂过的痕迹,从她的腰间一路往上蔓延。在耳畔唤出的音节,竟如此非比寻常,仿佛不单单只是一个称呼,更像一个魔咒,令人沦陷。

他的手划过她的背,她突然挡住他的手臂,制止道,“不行!”

汎尘的手在半路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睫毛在夕瑶脸颊上扫过,他起身。

汎尘一语不发转身离开。那一瞬间,夕瑶却从他落寞的眼眸里看见了幽幽的沮丧,仿佛他才是受害者,他才是受尽了委屈的那个人。

“那个……不是的。”夕瑶对汎尘的背影说道。

汎尘停下脚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床上的人。

夕瑶扯过被褪下的衣服,抱着胸前,低下头,不敢撞见汎尘的视线,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是她欺负了他,她解释道,“不是的……你别多想,不是我……不愿意,等……等我……等我的伤……”夕瑶一惊,立刻闭上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自己嘴里说出的。

“你的伤势,不过是你拒绝婚事的借口。”汎尘冰冷的语气里掺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丝怒意。

“没……没有……”夕瑶抬头望着汎尘,这背影的主人,此刻会是一个怎样冷漠的表情?

“呵呵,”这笑声如此冰冷,带着些许嘲讽,汎尘不是嘲讽夕瑶,而是嘲讽自己中毒不浅,她却令他捉摸不透,他唯一感到的挫败感竟然拜她所赐,他收了收手指,笑道,“你还真是一个令人猜不透的女人。”

猜不透的女人?夕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阴沉,她只觉得一片茫然,看着拂袖离开的汎尘,他这是怎么了?她说错了什么导致他忽然变了脸色和语调?他在生什么气?

夕瑶重新穿上衣服,随即木讷地坐了整宿,不明所以,夜不能寐。

次日清早,秦泠儿拿了新的药材进了门,说道,“我给你换了一种药,这种药是我最新配制的,泠儿独家药材……咦?夕瑶姐姐,你怎么了?一夜不见,为什么变得如此憔悴?”

“泠儿,我,我很阴沉吗?”

“没啊,”秦泠儿走到床边,替夕瑶诊治,说道,“没什么大碍,你没休息好吧?有心事?”

“没有。”夕瑶摇了摇头。

“来吧,该换药了,”秦泠儿示意女婢上前,夕瑶翻过身,秦泠儿换药的手顿了顿,换了一只手按在夕瑶脊椎上,轻轻一摸,遗憾地起身,说道,“我新研制的药,白搭了,都不知道药效如何,哎!”

原来秦泠儿不是特地给夕瑶研制的新药,而是想趁机试试新药的药效。

“泠儿,怎么了?”

“你的伤痊愈了,不需要再敷药了,你自己的身体你都不清楚吗?”

“你不是说还需要几日吗?”

“可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吸血鬼,本身就有自愈的能力。”

“吸血鬼?”夕瑶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她无意识的状态下变成了吸血鬼,但她要回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太长时间,身体是她自己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吸血鬼的身份却让夕瑶有点不太适应。自从失去父亲的力量,她深信自己就是一个人类,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所以人类生病了,受伤了,只有通过治疗才会痊愈,夕瑶深信秦泠儿的话,就像患者深信自己的医生一样。

“之前因为你身体虚弱,所以自愈能力很弱;随着你的身体被逐渐调养好,自愈的能力必然也变得强大。只是我也没想到,自愈的速度竟然会如此惊人。”秦泠儿开始收拾自己留在夕瑶屋子里的药箱,想必也用不到了。

夕瑶试着自己翻过身,竟然没有任何阻碍和疼痛,她太过于依赖自己的主观意识,一直乖乖地在床上当“瘫子”。

夕瑶耳畔响起汎尘的声音,“呵呵,你的伤势,不过是你拒绝婚事的借口……你还真是一个令人猜不透的女人。”

夕瑶一怔,莫非那时她的伤就已经痊愈了!

“泠儿,伤势是否痊愈,是如何看出来的?”

“看当然看不出来,又不是神仙。”

“那汎尘怎么知道我的伤痊愈了?”夕瑶喃喃地问自己。

“咦……耶?!”秦泠儿“啪”的一声把药箱的盖子合上,跑到夕瑶床边,“什么?!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

“你骗人!大骗子!大骗子!”秦泠儿瘪着嘴巴,哭着跑出了门。

夕瑶尴尬地叹了一口气,她一天就得罪了两个人。

夕瑶在床上躺了十多天,突然说痊愈了,竟有些不知所措,她下了床,双脚着地,踩在地板上,一时间还有些不稳,仿佛踩在棉花上。

女婢蹲下身,将鞋子放在夕瑶脚边。

“不用。”夕瑶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她太久没有好好地脚踏实地了,她很珍惜这种触感。她成为恶灵的时候,四处飘荡,身体是魅影,是无形的,她看得见所有的东西,却无法触碰,包括最为普通的大地,她也踩不到。在荒地的时候,她要回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从死里逃生,来不及感受身体的真实感,又被弗盯辛摧残,重新将她逼入死亡的边境。最后又不得不躺在床上养伤。

女婢取了一件衣服走上前。

“不用,谢谢,我自己来就好。”夕瑶接过衣服,属于这个世界的衣服,属于闵德府的衣服,一式两件,内衫是一套修身的抹胸长裙,夕瑶显然不适应,捣鼓了半天,外衫是一件等长的披肩外衣,倒是方便。

“呼……”

夕瑶呼出一口长气,穿这衣服还真是费劲,但是更费劲的是她的头发,她不喜欢长发,碍事的很,她反手捣鼓,试图将长发理出。

“麻烦你给我一把剪刀吧。”夕瑶真心觉得长发是累赘,夕瑶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下,她知道汎尘是如何判断她的伤势是否痊愈了,之前她脊椎断了三节半,自己反手就可以摸到背上突兀的一段残缺,一触碰就会感到钻心的疼痛,如今已恢复到最初的状态,说不上肌肤丝滑无比,倒也顺滑柔软。

昨夜情迷意乱,夕瑶倒没有留意汎尘的手指抚过她的皮肤,划过她的后背的时候有疼痛感,难怪她用伤势的理由拒绝他,他会生气,误会她是在找借口。

夕瑶忽略了女婢手上托着的剪刀,匆忙出了门。

闵德府大的夸张,夕瑶觉得有半个城市那么大,她一边跑,一边问路过的人,最终才来到汎尘的院子。

“你好,请问你们少爷住在那间屋子?”夕瑶拉住一个女婢。

“这个院子都是。”

“不是,他住在哪间?不对,他的房间在那间?”

女婢指了指长廊上的一间屋子,回道,“最大的那间就是少爷的卧室。”

“谢谢。”夕瑶朝那卧室跑去。

夕瑶还未推开门,就撞见灵珊和遽尔从屋内走出。

灵珊见到夕瑶站在自己面前,脸上露出一丝亲切的笑意,十分恭敬地说道,“真好,我去禀报夫人,该准备婚事了。”

“不用!”屋内的汎尘冷冷道,冷得三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夕瑶尴尬地笑了笑,他还在生气。

“先告退了。”灵珊说道,她低了低头离开,端着药的遽尔向夕瑶微微倾了倾身,随即跟在灵珊身后。

76、第一次告白

夕瑶走到汎尘跟前,坐在他身旁。

汎尘瞥了一眼夕瑶的脚,虽然都是血泡,被磨得触目惊心,却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自行愈合。

夕瑶这才注意要自己的脚,是她没穿鞋便跑了出来,难怪这一路上总觉得有些刺痛,她收了收脚,将脚藏进裙摆。

汎尘也不说话,顾自刻着手上的木桩。

木桩?那日刑场汎尘给夕瑶下了永世毒咒,就是用这玩意,夕瑶潜意识里有些阴影,怯怯地问道,“你……在干嘛?刻木偶娃娃吗?嘻嘻,不会是刻我吧?”夕瑶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脸皮竟然变得这么厚。

汎尘头也不抬,一脸认真,幽幽地吐出三个字,“诅咒你。”

“啊?!”夕瑶额前三根黑线,她干巴巴地傻笑了两声,尴尬的气氛却丝毫没有被缓解,“不用这么认真吧?”

汎尘抬起眼帘,蓝眸里透着幽怨的气息,看向夕瑶的目光里掺着强烈的不满,他果然是认真了。

夕瑶想尽可能地表现随意一些,但是那只盖在木桩上的手,怎么看都觉得十分可疑,她笑道,“呵呵,少年,姐姐告诉你一个人生道理,做人是不可以太斤斤计较的,要放宽心,心平气和,万事才会和谐,生活才会美满幸福。”

“我不和谐。”汎尘毋庸置疑地回道,躲开夕瑶的手,继续刻着他的木桩。

夕瑶抿了抿嘴,那只被回绝的手,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她干咳了两声,说道,“汎尘,你说的诅咒,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汎尘扫了夕瑶一眼,换了一把刀,将多余的部分从木桩上削掉,很快便削出一个尖端。

夕瑶认出这个形状,虽然和上次的有很大差别,但是这尖端着实让夕瑶看着不舒服,心脏下意识的触动,觉得有些疼,“汎尘,你别这么认真啊!我不是故意的,那不是借口,我不知道……”

片刻功夫,一段粗劣的木桩被汎尘削成一根小巧的玩意,对于夕瑶的解释,汎尘一点都不买账,他放下刀,指腹在两端磨了磨,尖锐得刚好。

“汎尘,你别不说话啊,昨晚我……哎?!汎尘!”

夕瑶看到汎尘拿起一支笔,沾了不知名的金色颜料,在上面写字,夕瑶看不懂那些符文,但是她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十分熟悉的!这家伙来真的了!

“完成了,就差最后一步。”汎尘的视线从自己手上挪开,锁定在身旁的夕瑶。

“汎尘!别玩了!”夕瑶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桌子,见汎尘仍旧一脸认真,顿觉不妙,她转身要跑,却被他一把抓住。

夕瑶的手腕被汎尘牢牢地困住,“汎尘,你,你是开玩笑的吧?别这么认真好吗?我都不认识你了。”

“认真的,而且是永生永世的,可以穿越死亡,无所畏惧,永不消灭,就连你家那棵血玉树也毫无办法,这是谁都解不开的诅咒,一旦落入体内,即便**消亡,诅咒仍在。”汎尘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作品,又看了看夕瑶的表情,真有意思。

夕瑶知道汎尘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他若想为此惩罚她,她倒也不诧异,可是永世的诅咒,会不会太过了一些?

“嫁给我,永生永世不背叛你。”

汎尘认真地说道,抬起夕瑶的手腕,将那下了诅咒的木桩塞进夕瑶的手心,他握着她的手,扎进自己的胸膛,金色的符文和名字活跃地跳动。

“不要!”夕瑶反应过来,一把抽回手,木桩从汎尘的胸膛里拔出。

木桩上的金色符文已不见,与夕瑶的名字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瞬间被拉长,如蛛丝一般,迅猛地扎进汎尘的胸膛,钻进心脏。

汎尘闷哼一声,吃了一痛,却笑着说,“来不及了。”

“啪嗒”一声,木桩落地。夕瑶噙着泪水,呆呆地望着汎尘,声音颤抖,“如果……如果……会怎么样?”

如果他背叛她,如果他不爱她,或者爱上别人,诅咒就会被开启,痛苦将折磨他永世,即便**消亡腐烂,哪怕成为恶灵,也将承受永世折磨。

“不会,我说了,不会背叛你。”汎尘擦去夕瑶眼角的泪水,他想他可以做到至死不渝,即便不能,诅咒也会帮助他。

夕瑶作为旁观者,见过很多许下承诺的人,听过各种信誓旦旦的声音,街上的人或电影里的人,那些都是属于别人的幸福,曾一度感动了夕瑶。如今,属于夕瑶的求婚,没有红玫瑰,没有香槟,没有戒指,没有礼物,没有见证人,她却感动得说不出话。

再好听的誓言,都没有保质期,随时会变成可笑的谎言。

夕瑶摇着头,她不想束缚他,她从没想过要用爱的名义约束他,她甚至没有想过他是真的爱她,他从没对她说过“爱”字,却做了所有与“爱”有关的事。

“怎么了?”

夕瑶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不及擦拭,使汎尘有些不知所措。

“爱情不该成为枷锁的,它不该主宰你,它仅仅是人们情感的一种需求,仅仅是一种而已,甚至可有可无,即使没有也一样可以过得好,”夕瑶说的越多,哭得越凶,“当我发现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却离开了我,你变的冷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看着你走远,头也不回,当时我觉得全世界都崩塌了。我努力学习,不停地打工,让自己变得忙碌,只有那样我才不会有静下心的时间,因为我一静下来就会想你,完全不受控制地想你,我知道我疯了,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我不会勉强你,即便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介意,我不会责怪你,真的没有关系,我很好。那日在刑场我很难过,真的很难受,不是因为你喜欢木芷凝,而是因为你剥夺了我喜欢你的权利,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为我这么做……”

夕瑶原本只想说,你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只要站在我可以遥望的地方就可以,即便是一颗遥不可及的晨星也无所谓。

汎尘一个举动,便攻破了夕瑶辛辛苦苦搭建的围墙,卸下所有坚强的外表,就只剩下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少女心。

夕瑶哭得有些岔气,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却听不清任何字音,只有哽咽声,她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也没有如此勇敢地说过深藏在心底的声音,这还是夕瑶第一次告白,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汎尘的手托在夕瑶的后脑勺上,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

总有男人嫌弃女人过于强硬,说她们顽固不灵,说她们性子猛烈,不像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不是女人不可爱,而是她们没有遇到让她们变得可爱的男人。

夕瑶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弄清楚,爱情不是东西,不是占有,不需要争夺,所有一切手段都会弄脏爱情原本该有的样子,即便得到了,也会变得面目全非。爱情来了,欣然接受;爱情走了,尽情悲伤。

汎尘早已经记不起崔哲楠的模样,却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那时的夕瑶,每天都会在汎尘耳边说起这个名字,他不想听也还是会听见,她总是跟他抱怨,说崔哲楠出轨,说崔哲楠背叛了她,说崔哲楠辜负了她。那时的汎尘,只恨自己没有早点遇见她,如果从一开始站在她身旁的人就是他,她是否会变得和如今不同,多一些快乐,少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汎尘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夕瑶,心头涌起一阵苦涩和苍凉。他本不介意死亡,当他得知自己会死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心平气和的他,平静得让人害怕,仿佛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并且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小事。

如今一切都变了,从潜移默化到一发不可收拾。

“会有下辈子吗?”夕瑶抬起头,闪着泪光的眼睛,渴望某个答案,哪怕只是一个谎言,五年,真的太短了,都来不及回味就会结束,夕瑶只能渴望会有下辈子。

“不知道,没遇到过,也没见过上辈子的人,”汎尘坦然回道,他知道夕瑶想听到肯定的答案,但他不想骗她,做得到的承诺又何必给人希望,只会让人更加失望,汎尘拿起夕瑶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说道,“但如果有,来世一定寻觅你的足迹,就算我不记得你,它也会记得你。”

夕瑶的手指划过汎尘的胸膛,垂下,握成一个拳。原来真正的爱情长这样,真的有毒,让人沉迷,让人患得患失,又让人觉得无比幸福。

夕瑶轻靠在汎尘怀里,吻在他胸膛上,她看不见那缠着她姓名的心脏,但她知道,它离得她很近,前所未有的近。

“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夕瑶问道,她一直都想为他做些什么,却一直找不到方法,他什么都不缺,而她也一无所有。

“你还没答应我。”汎尘提醒道,夕瑶只顾着感动和告白,还没有答应婚事。

“嗯!”夕瑶点了点头,踮起脚,吻在汎尘的唇上。

77、不一样的成婚礼(一)

闵德府上上下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夕瑶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女婢们井然有序地为她打扮,她的长发被挽起,戴上精美的发饰。夕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也有温和文静的一面,乖得像一只猫,我见犹怜,她庆幸自己没有手贱把长发剪掉。

夕瑶还是第一次化妆,涂上胭脂水粉之后的她,不是不好看,只是有些不习惯。

“少夫人,这是闵德府最好的师傅做的嫁衣,按照你的尺寸做的,希望你能喜欢。”灵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叠着一件华丽的嫁衣。

“谢谢,不过……”

“少夫人有何疑虑?”

夕瑶犹豫了一会,终于开了口,“夫人为什么选我?”这个问题困惑了夕瑶很多天。

灵珊笑着走上前,放下托盘,“正如少夫人所见,闵德府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少爷四年多,果真不像一个家,对夫人来说,少爷就是全部,之前由于种种原因,少爷不宜暴露身份,夫人只能忍受思念儿子的苦楚。”

“可我什么都没有。”

“少夫人有,你有的正是闵德府缺的,就是少爷的重视。夫人不是选你,而是少爷选了你。只有把你留下,少爷才会留下。少夫人待嫁,家人又不在身旁,难免会有些焦虑,不必过于上心,只当是一个仪式,日子照过就是。”

“只当是一个仪式?”

“难道不是吗?少爷天天往这里跑,仪式过后,便是少夫人搬往少爷的院子,”灵珊笑了笑,又道,“好了,灵珊该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做,今日来了很多客人,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灵珊朝夕瑶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女婢伺候夕瑶换上嫁衣,果然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夕瑶,恭喜你!”吉宝冲着夕瑶笑。

“吉宝?你怎么来了?没撞见灵珊吧?伤好些了吗?”

“我的伤都好多了,不碍事,我有在半路遇到灵珊,但是她没发现我,没关系,不必担心我。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夕瑶,你今天美翻了!”

“吉宝,谢谢你。”

“夕瑶,其实你不剪个男生头,留个长发还是挺女生的。”

“呵呵,好吧,我只是比较懒,嫌弃长头发麻烦。”

“主人喜欢长发的女生。”

“哦,那我留着。”

夕瑶此言一出,和吉宝不约而同地笑了。

“哼!”屋外响起一个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随后是匆忙的脚步声。

“泠儿?”夕瑶看见秦泠儿跑远的背影。

“没事,我去看看她,夕瑶,你一定要幸福哦!”

“嗯。”

夕瑶终于知道,什么叫苦尽甘来。让夕瑶觉得幸福的不是少夫人的身份,也不是闵德府的一切,而是汎尘那个无言的承诺。她再也不用站在远处,孤单地遥望他,他就站在她的身边,唾手可及的地方,就是最温暖最幸福的地方。

夕瑶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根木桩,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桩,表面上已没有任何金色的字迹,但夕瑶知道,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少爷?这个点您不能出现在这里。”女婢阻止道。

夕瑶转过头,看到一身红色华服的汎尘,银白色的长发,理应不配红色的袍服,到了他身上,倒是比夕瑶还夺人眼球。

汎尘不顾婢女的阻拦,径直走到夕瑶身旁,“你是有多久没洗澡了,这么重的味道,还未进门就闻到了。”

“胡说!你才不洗澡,”夕瑶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胭脂盒,用指甲挑起一抹香粉,高高举起,凑近汎尘,“这个吗?闻闻,可香了!”

“拿开,臭死了。”

“哪有臭?明明很香。”

“少爷!您真的不该在这里,您该去前厅,那里有很多客人在等您。”女婢催促道。

“走吧,走吧,别在这妨碍我。”夕瑶推着汎尘。

“把你脸上奇奇怪怪的颜料擦掉。”

“颜料?”夕瑶恼羞成怒,怎么说也是她第一次化妆,竟然这么不给面子,“哪有丑?”

“是臭!”

“你管我?!走开!”夕瑶关上了门,真过分,第一天就吐槽她,哪有成个亲还不让化妆的?

汎尘在门外说道,“擦掉!”

夕瑶抵在门后,“不要!”

另一个婢女说道,“少爷,该走了,夫人上了年纪,那么多客人,她一人应付不来,会累着的。”

“擦掉!”汎尘又重复了一遍,才转身离开。

“我不!”夕瑶走到梳妆台前,气呼呼地坐下,“给我再加一层!不行,两层!不行,帮我把这衣服脱了,给我全身擦一遍!臭?臭?那就臭死他!”

“是,少夫人。”

……

“少夫人,时辰到了,该出去行礼了,”女婢将红盖头盖在夕瑶头上,又道,“少夫人千万不可将红盖头扯下,不能被客人们看见,尤其是男性客人,在我们这,视为不吉利,少夫人千万得记得。”

“好,我知道了。”

“行礼之际,千万不可多言,有违礼数,会被人笑话。”

“好,我知道了。”

“那走吧,别让少爷等急了。”女婢扶着夕瑶出了门。

夕瑶一路低着头,她的视线只能看到裙摆周边一圈,视线受限导致走起路来有些不便,但当夕瑶看见汎尘便露出了笑颜。

女婢将红菱的一头递到夕瑶手里,夕瑶握着红菱,紧张得手心出汗,她跟着汎尘走去。

闵德府大的夸张,名苑较为偏僻,这一路有些漫长,倒也值得共度。

夕瑶听到前方锣鼓喧天,不免更加紧张。

“新人入堂!”

夕瑶听见主婚人洪亮的声音,正要往前走,汎尘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夕瑶问道。

不等汎尘回答,红盖头瞬间滑落,夕瑶头上的发饰“叮呤”作响。

“怎么会?怎么办?”夕瑶眼睁睁地看着红盖头落地,她已十分小心翼翼,为何还会落下?出门前女婢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扯下,视为不吉利,难道……他们不被上天祝福?

“新人端茶!”主婚人再次高声喊道。

“嗯?”夕瑶有点懵了,他们还没入堂,何来端茶?夕瑶抬头看向汎尘,说道,“汎尘,我们……”

夕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她身旁的人根本不是汎尘,只是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夕瑶,而是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少夫人奉茶!”主婚人洪亮的声音灌入夕瑶的耳朵。

少夫人?夕瑶抬头望去,遥远的距离,却足以让她看清远处的高堂,远处的汎尘,还有一个穿着一样嫁衣的女子,盖着一样的红盖头,和她差不多高,却不是她。

女子跪在事先铺好的垫子上,接过女婢托盘里的茶杯,女子端着茶杯,双手奉上。汎夫人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颜,接过茶杯浅呷了一口茶。

女婢搀扶着女子,女子起身之际,依然被长裙摆牵绊住,差点摔倒,被汎尘及时拉住。他虽然看不见她,却依然宠溺地注视着她。

夕瑶永远都记得这双蓝色的眼眸,时而寒冷漠然,时而杀气腾腾,但面对夕瑶的时候,更多的是温柔,比山泉还甘甜。

距离太远,夕瑶看不见汎尘眼里的光芒,从他温柔的动作中,夕瑶不难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他毫不吝啬地将所有的柔情都灌注给他身旁的女人,却不是夕瑶。

夕瑶的泪水再也噙不住,在心里呐喊,不要!不要!不要这样!我在这里啊……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做错事情就要被惩罚,”灵珊从身后走来,继续说道,“不该要的东西就不应该心存妄想,即便偶然得到,那也只是单纯的邂逅,万万不可觊觎。”

夕瑶支支吾吾地发不出音,只能拼命摇头。

“少爷奉茶!”主婚人的声音一遍遍传来。

“夫人的用心良苦,就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的地位,天差地别的距离,是你这样的人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不是你的,再喜欢也没有用,”灵珊顺着夕瑶注视的方向望去,是汎尘的方向,她哭的楚楚可怜,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灵珊对男人说道,“杀了她,处理干净,不得留后患。”

“是,大总管。”

灵珊往前厅走去。

原本在夕瑶身边伺候的女婢拾起地上的红盖头,交到男人手里,男人松开夕瑶的嘴巴,又迅速地将红盖头捏成一团,塞进她的嘴巴,夕瑶的挣扎显得如此无力,很快便被男人用红菱拴住了双手,男人粗壮的手臂勒着她的脖子,野蛮地往后面的树林拖去。

“不要!我在这里!不要!不要这样,求你转过头,求你了,求你看到我……”夕瑶撕心裂肺地喊着,却根本喊不出正常的音节,只是一声声沉闷的哽咽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呼救,又有谁会来救她?

“新人行成婚礼!”

“一礼……成!永结同心!”

“二礼……成!百年好合!”

“三礼……成!子孙满堂!”

……

78、不一样的成婚礼(二)

夕瑶被活活拖进幽暗的树林,主婚人的声音不依不饶地传进夕瑶的耳朵,令她痛不欲生,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男人觉得已远离前厅,突然停止了脚步,将夕瑶扔在地上,夕瑶的头磕在石头上,血液涓涓地往外流,她却依然跌跌撞撞地爬起,往后跑,往前厅方向跑去。

男人一脚踩住地上的红菱,夕瑶一个踉跄再次跌倒。

男人捡起地上的红菱,粗暴地拉扯,红菱的另一头将夕瑶的双手反捆着,夕瑶如同一只小狗,所有的挣扎都变得微不足道,被男人活生生拖走,拖了一段漫长的路。

夕瑶的脸颊蹭在地上,被磨出一道道血印,同时也磨出一身伤痕。

男人认为他们也算是举行了半个婚礼,就这么让她死了,似乎有些可惜,应该给她留点什么,好让她在黄泉路上不那么孤单。

男人将红菱的一头绑在自己腰间,一把扯过夕瑶的头发,将她翻了个身,一手撕扯着夕瑶的嫁衣,一手竟然无耻地褪下自己的裤子。

夕瑶意识过来,她四处爬着,试图远离这个男人,却始终无法逃离,轻而易举地被他重新拉回。

“叫得好听一点,我可以让你死的舒服一些,不至于那么痛苦。”男人提议道,扯掉夕瑶嘴里塞着的红盖头。

“汎尘!汎尘!汎尘……”夕瑶哭喊着,可她已远离了前厅,听不见主婚人的声音,汎尘也听不见她的呼喊声。

男人一怒,狠狠地扇了夕瑶一巴掌,夕瑶的身体倒向一边。男人又抓起夕瑶,“我让你叫得好听一点,你听不懂吗?”男人说完又连续扇了夕瑶几个耳光。

夕瑶的耳朵嗡嗡作响,嘴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依然嚷着,“汎尘,我在这里,那个人不是我,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求你听见我,我在这里……”

“嘶!嘶!嘶!”男人不顾夕瑶的挣扎,撕扯着她的嫁衣,男人紧贴着夕瑶的身体。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夕瑶觉得很恶心,恶心的触碰,恶心的气味,恶心的男人。男人十分恼怒,因为夕瑶的挣扎导致他根本不方便做想做的事,夕瑶一口啃在男人的肩膀上,在她的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吸血鬼的獠牙,她的獠牙扎进男人的皮肉,男人抓住夕瑶的头,好不容易掰开她,自己肩膀上的肉也活活扯下一块。

“疯女人!去死!”男人放弃了念头,扯过腰间的红菱,缠在夕瑶脖子上,男人用尽了力,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手臂青筋爆粗。

“额……哼……咳……”脖子上的红菱扯得越紧,夕瑶的太阳穴发胀,因为窒息而开始耳鸣,夕瑶的双手一直极其别扭地反捆着,只能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华丽精美的糖纸里面,一定不会是一颗单纯的糖果,但夕瑶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裹在里面的现实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

闵德府的前厅里,宾客满堂,美酒佳肴,色香味俱全。

前排**的餐桌边坐着几个冷艳的男子,既不喝酒也不进食,只是象征性地参入,看不出喜悦或是愤怒,一个个面无表情,美如雕像,什么都不做便美化了宴厅。唯独一个七岁的小正太,吃着甜点,一口接着一口,丝毫停不下嘴。

主婚人高喊道,“礼成!新人结为夫妻!”

众人齐声叫好,发出各种恭贺之声。

“呯”的一声,有人猛地敲了一下桌子,拂袖离席。小正太吓了一跳,手一抖,勺子里的甜点落到衣服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发出“啊哦”一声。

“小殿下,小的带你去清理一下吧。”小正太身后的男人走上前,俯身说道。

“哦。”小正太看了一眼甜点,一手搭在男人平摊着的手上,从位子上跳下。

主婚人对新娘身旁的婢女小声说道,“可以领着少夫人先行离开,在新房内候着。”

“是。”女婢应道,搀扶着新娘姗姗离开。

“少爷且慢,”主婚人拦住正要跟着新娘离开的汎尘,“少爷得留下,应酬这些宾客,直到喜宴结束。”

“哼,是吗?如果我不留下呢?”汎尘对这些人并不感冒,凭什么要他留下陪这些无聊的人?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原本他就觉得多余,何必多此一举;那些本不情愿到来的,却因为受到邀请而不得不来,又何必强人所难。

“少爷,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可违背,”灵珊走到汎尘跟前,端起一杯酒,对着众人说道,“小女子灵珊,闵德府的大总管,代夫人和少爷感谢所有到场贵宾,灵珊先干为敬,各位请随意。”灵珊说完便一口饮尽。

灵珊将空酒杯递给身旁女婢,对汎尘小声说道,“少爷乃闵德府的少东家,今日成婚,便已成人,应担当重任,为闵德府的当家人,夫人已年迈,终有一日需要少爷撑起这个家,无论是夫人还是少夫人,抑或是整个闵德府,都需要一个男人。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有身份之人,少爷理应换个当家人的身份与他们打个招呼,他日要成大事,必然少不了这一档子的事。”灵珊说完便倾身退下。

汎夫人抿了一口茶,说道,“尘儿,你的妻子自然会在房内等你,你大可放心,做你该做的事便可。你是该成熟了,如今已为人夫君,万不可如任性胡为,他日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该教点实用的东西给他。”

汎尘入席,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大哥是怎么了?突然不高兴了?他为何发火?吓我一跳。”小正太对自己的佣人说道,在途中遇见新娘,新娘揭开红盖头,伸手去摸小正太的头,小正太往后缩了缩,一瞬间闪到柱子后头。

“亚濏,你怕我作甚?”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我认识你吗?”

“呵呵。”新娘笑了笑,美如一朵牡丹,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随即盖上红盖头,沿着长廊走去。

“老鬼!你在干嘛?干嘛给她行如此大礼?”亚濏对自己的仆人说道。

“小殿下,她是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

“什么?!”亚濏惊讶地张大嘴巴,久久地合不拢,亚必尔纳就是纯种吸血鬼的姓氏,简称亚姓。亚濏跑了两步,瞬间闪现在宴席上,拉着一名男子问道,“二哥,这闵德府的新娘是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你知道吗?”

“不久前刚知道。”

“三哥,四哥,你们呢?你们都知道吗?”

“也刚知道。”

“你们别因为我小而糊弄我,这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她?怎么突然冒出一个王?”亚濏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感到十分差异,“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不应该是大哥吗?”

“亚濏,你何必如此惊讶,吃你的甜点便是,无论谁是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都与你无关。”

亚濏推了推桌上的甜点,他哪里还吃的下,虽然与他无关,估计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空降的王,绝非善类。亚濏回想起亚绔敲桌子愤怒离开的样子,摇了摇头,日子真的不会好过了。

另一边的大殿下亚绔愤怒地离开宴席,途中闻到血液的味道,他瞬间移进树林,看见一个壮汉正在解一名女子的衣衫,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脖子上还缠着红菱,涨红着脸。

女子的嫁衣引起亚绔的注意,他二话不说,上前就拧断了壮汉的脖子。

亚绔看到她微启的唇里露出两颗獠牙,他解开夕瑶脖子和双手上的红菱,他摇了摇头,还是个吸血鬼,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真够丢脸。

“咳!咳!咳……”夕瑶脖子上的红菱被解开,才顺利吸上几口气,因为缺氧而导致她的意识有些混乱,她看见亚绔,却唤着汎尘的名字。

亚绔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夕瑶,久久地沉默,只听着她一遍遍喊着汎尘,声音却并不洪亮,倒有些沙哑,她喊了太久,喉咙早已撕裂。

宴席接近尾声,人们纷纷离开。

“我们等大哥回来吗?”亚濏探出头,问众位哥哥们。

“走吧,他应该早走了,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突然出现一个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实在是讽刺。”二殿下亚隗起身说道。

“我可以走了吗?”汎尘对自己的母亲问道,语气看似平静,却没有任何情感,他依然介意璃国之事。

“走吧。”汎夫人起身离开,对于汎尘,她也是丝毫没有办法,她让他应酬这些宾客,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席位上,别人上前来敬酒,他也丝毫不领情,着实令人尴尬。

汎尘回到自己房间,就是新房,对屋内的女婢说道,“出去。”

“是,少爷。”女婢们恭敬地退了出去。

汎尘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对坐在床边的新娘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很臭,让你擦掉吗?”

新娘摇了摇头,不说话。

胭脂水粉的味道太重,远远盖过了夕瑶原本的体香,汎尘不喜欢这种多余的气味,几乎要把他的鼻子熏坏。

新娘的沉默引起汎尘的疑惑,他说了这样的话,以夕瑶的脾气应该马上顶嘴才是,为何如此安静?

“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汎尘走上前,伸手去扯她的红盖头,她却往后躲了躲。

79、最大的愿望,是没有愿望

新娘的食指贴着汎尘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起身走到一盏灯前,揭开红盖头的一角,吹灭了灯,然后又走到另一边,又吹灭一盏,当她走向第三盏灯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吹,一道蓝色的火焰扫过橙色的火苗,瞬间被压灭,在同一时间,屋内的所有灯都被熄灭。

汎尘拂过自己的指尖,蓝色的火焰也即刻熄灭,“怎么,脸皮这么厚的你,也会娇羞?”汎尘的印象中,夕瑶可一点都没有娇羞的意思,他们第一次见面,夕瑶就光着身体泡在七岭山的水潭里,一丝不挂。

新娘揭开自己的红盖头,摘下头上的发饰,一件件落在地上,她顺滑的长发也随即滑落,她解开身上繁重的嫁衣,一件件褪下,她抬起脚,从一叠衣衫中跨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汎尘隐约看到一抹影子,怕她跌倒,伸手去扶,她却一把拉过他,往床上走去。

当新娘俯下身,一边替他宽衣解带,一边吻在他身上的时候,树林里的场景又是另一幅画面。

“叮呤,叮呤,叮呤……”纯金的精美发饰相互撞击,发出一道道脆耳的声响。

亚绔看着在地上爬的夕瑶,往前厅的方向,听她断断续续地喊着汎尘的名字。

这样一个狼狈的女人,一身新娘的装扮,口口声声喊着汎尘的姓名,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闵德府,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亚绔走到夕瑶跟前,挡住她的去路,蹲下身,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呆滞,泪水翻涌,仿佛世间万物都跟着悲伤,她脸颊上磨破的伤口混着泥土和细碎石在慢慢自愈,亚绔的眼睛微微一收,问道,“你是谁?”

夕瑶没有回答,也不做多余的反抗,她只是稍微往后挪了挪,躲开亚绔,绕过他,继续往前。

“你想去找汎尘?”亚绔没起身,转头又道,“以你的速度,恐怕永远到不了。”

亚绔的话刺痛了夕瑶,永远到不了,永远够不到,永远的隔阂,永远的距离,如今连遥望都不可能了,夕瑶忍不住抽泣,哭出了声,像一个小孩,她明明很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却还是被抛弃。

“新人入堂,新人上茶,新人行成婚礼,一礼,永结同心,二礼,百年好合,三礼,子孙满堂……”主婚人的声音像一个梦魇,不停地回响,夕瑶的坚强一点点被侵蚀,消耗殆尽。

“你不用去了,婚宴早已结束。”

“婚宴,结束,了?”夕瑶的心碎成无数块,他们行了礼,他们共同完成了整个成婚礼,他的妻子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

“婚宴结束就是新人共度良宵了吧。”夕瑶抬起头,望着半轮明月,嘴角扬起一抹无声的浅笑,笑容令人心酸,笑不笑都一样,眼睛已坏,眼泪不用花太多代价,可是眼泪越流,视线就越清楚,残忍地告诉夕瑶,这一切都不是梦,是现实。

“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发现我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发现我?”夕瑶问明月,明月不答,只是同情地将月光借她一身,却给不了她任何温暖,夕瑶低下头,双手在地上摸索,寻找着什么。

亚绔不认识夕瑶,但从她这幅模样可以初步做出判断,应该是一个被汎尘抛弃的旧爱,她却固执地将自己打扮成新娘,来闹婚礼罢了。

夕瑶摸索着,原路返回,在她第一次摔倒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盒子,她掰开盖子,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握着里面的东西,嵌满泥土的指甲,其中一根手指的指甲在挣扎中剥落,粉嫩脆弱的皮肉早已疼的麻木而沾满肮脏的黑泥。

它是汎尘亲手削刻的,它是汎尘和夕瑶相爱的证据,夕瑶带上它,让它参与他们的成婚礼,见证永恒的时刻。

夕瑶喃喃地说,“原来……都是假的,难怪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你爱我,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你根本不缺女人,你不缺爱,你什么都不缺,你什么都有,而我却只有你……骗人了,永世诅咒,骗人的,你骗我,我明明在这里,你却和别人同床共枕,你骗我,你根本不需要这样哄我的,不需要骗我,我说过的,你可以不用爱我,可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让我相信是真的……”

夕瑶缓缓抬起手,尖锐的木桩一点点扎进胸膛,血液涓涓地往外涌,夕瑶松开手,倒在地上,她看着夜空中的半轮明月,明月皎洁,和汎尘一样干净、好看,也一样冰冷、刺骨。

“夕瑶,以后,别走了,别让我等你那么久,我会迷路的。”

“夕瑶,我警告你,不要趁我睡觉的时候逃跑。”

“夕瑶,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的视线里必须得有我。”

“好,我陪你。”

“我说了,不要碰她,否则你会死的很彻底。”

“嫁给我,永生永世不背叛你。”

“不知道,没遇到过,也没见过上辈子的人,但如果有,来世一定寻觅你的足迹,就算我不记得你,它也会记得你。”

……

汎尘对夕瑶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清楚记得每一个字,他每一个说话的表情,都映在她的心里,承诺破碎,夙愿如烟。

违背天命,会天各一遍。夕瑶觉得心好痛,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不会再逞强,她会顺应天意,不要誓言,不要承诺,不要思念,不要守候,不要任何有关他的记忆,不要为任何人心动。爱情是苦是甜都不该轻易尝试,没有顺其自然,只有情非得已,深陷万世泥潭,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选择,现在的夕瑶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别有来世,别有轮回,别再有任何希望,就让她彻底沦陷,因为任何出现在她面前的希望都是泡沫,只会让她跌入更黑暗的深渊。

原来最大的愿望,是没有愿望。

夕瑶闭上绝望的眼睛,渗出最后一行泪水,红唇微启,“你骗我,你不需要骗我……”

对亚绔来说,这只是一场戏,一场别人的戏,比婚宴有趣的多。

亚绔离开以后,树林里剩下两具尸体,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一个穿着嫁衣的夕瑶。

一个女婢匆匆跑到灵珊房门外,急切道,“大总管,少爷和少夫人打起来了!”

灵珊披上一件外衣连忙赶到汎夫人那,将事情禀告,汎夫人却一脸平静道,“新婚夫妻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外人无须插手,回去睡吧。”

“可是夫人……”

“回去睡吧。”

“是,夫人。”

汎尘房内,火光四起。

“夫君这是何意?你若不喜欢,奴家改便是,何须如此动怒?”

“亚特!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汎尘觉得浑身起鸡皮,他竟然和一个男人举行成婚礼。

“奴家不是亚特,奴家是亚彦妠,夫君为何就是记不住奴家的名字呢?”亚彦妠扯过被单裹在自己曼妙的身体上。

“不许走!”亚彦妠喊不住执意要出门的汎尘,“想这么就走?夫君也太看不起奴家了。”

亚彦妠双手抬起,与胸口齐平,手心朝内,双手拇指与食指相对,食指朝上,拇指指向胸膛,其余双手三指叠放微微弯曲。

“咣”的一声巨响,一道金色的十字形亮光从亚彦妠的指尖倏地发出,逐渐放大,涌向汎尘的后背。

汎尘的身体被那道十字形亮光猛地吸住往后拉去,十字形亮光顿时贴在雪白的墙上,汎尘则牢牢地被吸住。

亚彦妠即便只是裹着一条素色的被单,依然婀娜多姿,她贴近汎尘,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一个女性全部的美感,她柳眉微促,“夫君在新婚之夜就这么着急地出去,可真让奴家伤心呢!”

人们都知道亚必尔纳家族是一个庞大的吸血鬼家族,但奇怪的是纯种吸血鬼里没有女性,人们预言亚必尔纳家族将在不久的将来湮灭,至少纯种吸血鬼只会少不会多,因为没有女性纯种吸血鬼,就一定不会有新一代的纯种吸血鬼子嗣。

亚特是个例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双性人,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汎尘还有亚绔,因为亚特本就是一个女儿身,实名为亚彦妠,并且是亚必尔纳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亚绔想得到王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故而他明知亚彦妠的特殊性,却依然保持沉默,认可亚特的存在。

亚绔也曾犹豫过,直接杀了亚特,无论他是否可以变回亚彦妠,只要他死了,那便一了百了,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就是大殿下亚绔。即便吸血鬼的寿命很长,他们活一百年就像普通人活几年一样,但若亚特真被杀死,唯一的女性纯种吸血鬼便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纯种吸血鬼将在未来面对绝种的事也是不争的事实。

亚必尔纳家族在五十年前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代女王诞下亚濏那日突然销声匿迹,亚彦妠也在一夜之间从女儿身变成了男儿身,并且一同消失。

某日凌晨,亚绔的父亲领着一个小男孩回到西岚殿,告诉亚绔小男孩叫亚特,叮嘱亚绔务必悉心照顾,他是亚必尔纳的继承人。

那日以后,人们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发现两具男性尸体,其中一具是亚绔的父亲,事实上另一具是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代女王。

80、我们回家吧

五十年前,巫师村落被集体屠杀,唯独剩下一个孕妇,孕妇每日以同伴腐尸为食,苟且偷生,给亚必尔纳家族设下最毒的古老巫术,断子绝孙之术。

巫师里的领袖便是亚必尔纳家族的奴隶,而那孕妇就是领袖的妻子。

为了解除古老的巫术,改变亚必尔纳家族的命运,亚彦妠的父母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却也无法彻底解除巫术,仅仅替亚彦妠换回一个双性人的身份。同一具身体有两副身体,两种性格,两个意识,甚至本不该出现的那个男性占了主场位置。

只有巫师自己知道,解除这个巫术的唯一办法是付出一样的代价,就是巫师家族灭绝,巫术才会破除。那名孕妇生下一对龙凤胎,唯一的希望是让他们延续自己的生命,子孙满堂,只要他们人丁兴旺,便是惩罚亚必尔纳家族最好的办法。孕妇死之前都没有告诉自己的孩子,是哪些人屠杀了巫师村,也没有告诉他们真正的仇人是亚必尔纳家族。弗盯辛却在无意间得到那支笔,强化了他内心的仇恨,他立誓要替自己的家族报仇,毁了这个世界,而母亲的话却成了耳旁风。

弗盯辛恨这个世界的所有强者,但也想利用强者帮助自己完成复仇大业,他盯上了汎尘,却在荒地丧失了自己的生命,与巫师家族的人共葬一片土地。体弱多病的弗琳离开被福盯辛囚禁的别墅以后,没过多久便离世了,所有弗盯辛才是最后一个巫师,直到他死亡,亚必尔纳家族的巫术才自动破除,亚特重新变回亚彦妠,封印在体内的力量也重新回归,并且以继承人的身份继承了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

亚彦妠的手臂如水蛇般,缠在汎尘腰间,柔软而凹凸有致的身体紧贴汎尘,那层薄如蝉翼的被单似乎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妩媚的唇凑近他的鼻尖,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诱惑,“奴家愿意退位,只做夫君身后的女人,辅助夫君成大业,统领这个世界,成为真正的霸主。”

汎夫人答应这门婚事,无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汎尘稍微动动身体,金色亮光的十字架便压得更紧。

亚彦妠挑起汎尘一缕银白色的长发,在指尖玩弄,柔声道,“从琉璃阁到西岚殿,再回到闵德府,那时的奴家虽身不由己,不能于众人跟前现身,可奴家的一片真心一直都在夫君身上呢!夫君真是够坏,就不能专心一点?先是那璃国公主木芷凝,再是那人类夕瑶,哦不对,她不是人类,是一个小小的混种吸血鬼。夫君还真是够花心的呢!真让奴家伤透了心。”

汎尘才知道,从一开始,婚事就是一个阴谋。既然连汎尘都不知道,那么夕瑶呢?那丫头此时此刻又会在哪里?

“夫君,你在想谁呢?那木芷凝早在三四年前就死了,夕瑶……她竟然喝了我那么多血,亚特那蠢货!”亚彦妠做回自己以后,才知道真相,那多出来的亚特根本就不是自己哥哥,也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仅仅是被巫术制造出来的怪胎。

汎尘解不开亚彦妠的十字架阵型,但他有自己的办法,只听见“哄”的一声巨响,天空中倏地飘满灰蒙蒙的尘埃和灰烬。

闵德府顿时躁动起来,守卫和女婢闻声纷纷赶来,众人见到汎尘和亚彦妠皆目瞪口呆,更有不少守卫见到亚彦妠便没出息地流了鼻血。

汎尘把房子给烧了,别说墙壁了,连亚彦妠身上的被单都被烧尽。

“啊~!!”亚彦妠蹲下身,尖叫一声,金色亮光的十字架瞬间暗下。

汎尘寻遍闵德府,最终在距离前厅不远处的树林边缘发现异样,泥土上有两种脚印,一种强而有力,一种却成不规则状,混乱不堪。

汎尘回头看去,前方不远处就是前厅,举行成婚礼的地方,而另一边就是名苑的方向,夕瑶从名苑到前厅,就会经过这里。如果一开始出现的新娘不是夕瑶,那么夕瑶又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汎尘不敢多想,在心里祈祷,祈祷不会是夕瑶,这挣扎的痕迹不是夕瑶留下的。

汎尘顺着足迹寻找,往树林深处走去。汎尘越往前,心情越沉重,混乱、血迹、甚至还有一片血淋淋的指甲。

汎尘捡起地上的指甲,上面还有浓浓的胭脂味。

汎尘想起白天的场景,夕瑶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胭脂盒,用指甲挑起一抹香粉,高高举起,一本正经地说,“胡说!你才不洗澡,这个吗?闻闻,香吧?”

“不要……夕瑶……不要……”汎尘的心猛地一抽,疯了一般往前跑去,地上的印记不单单是凌乱,简直是触目惊心,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让她独自一人承受。

汎尘停下脚步,看到前方的情景,整个人都懵了。夕瑶衣衫不整地躺在漆黑的泥土上,月光照得红色嫁衣如血般鲜艳夺目,照得夕瑶的肌肤如雪般苍白,她胸口插着木桩,一手搭在木桩边上,一手垂在泥土上,手臂上的勒痕仿佛要将她的手拧断,一道道嵌着污垢的伤口向汎尘肆意挑衅。

汎尘不知道,他不敢确定,这木桩是不是夕瑶自己插进心脏的。如果是她自己,那一定是对他绝望了,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汎尘的脸颊上划过一行冰冷的泪水,他喃喃地说,“夕瑶,我们回家吧,回我们自己的家,夕瑶,你该起床了,别睡了,你该去兼职了,你不去兼职,房租怎么办?夕瑶,夕瑶,夕瑶……”

汎尘的视线牢牢地锁在夕瑶身上,在那具已冰冷的娇柔身体上。汎尘开始犹豫,他不敢跨出脚步,他不敢靠近夕瑶,他害怕知道残酷的现实,如果是真的,她真的已经死了,那么他十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夕瑶,你在睡觉,对吗?”汎尘问道,他抬起左手,左手虎口处浮现出一条奇特而精美的图案,却仅仅是浮现,不再游动,他看不见夕瑶的梦境,她根本就没有在做梦。

汎尘失魂落魄地走向夕瑶,踢到一个盒子,盒子上的指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下的?

汎尘向夕瑶求婚以后,夕瑶捡起那根木桩,她在汎尘房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盒子,她说要把它珍藏一辈子。她说,他们的孩子若是男孩,就给他做传家宝,如果是女孩,就给她做嫁妆。她说,即便他们死了,即便没有下辈子,她也要子孙后代都记得他们,记得他们的爱情。

“夕瑶,我们回家吧,好吗?”汎尘跪在地上,俯下身,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泄下,划过绝世而凄美的轮廓。汎尘的手臂从夕瑶脖子下方穿过,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她的胳膊无力地滑落,汎尘的心跟着碎了一地。她仰着头,脖子上的紫红色勒痕**裸地映进汎尘眼眸,汎尘不敢直视,却无法忽视。

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泪痕,血迹,泥垢,伤口,一样样都瞬间化成一把把利剑,刺进汎尘的心脏。

夕瑶,安详地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一般,不再有希望的表情,也不再有绝望的表情。汎尘没有听到夕瑶最后一个心愿,最大的愿望,是没有愿望。

汎尘凝视着夕瑶,他根本无从下手,他不知道该碰她哪里,她才不会疼。

“夕瑶,你这个蠢女人,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擦掉,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涂这么臭的东西……我闻不到你气息了,你不知道吗?”

汎尘无法接受,这件事会发生在这里,离他这么近,她受苦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到。

汎尘难以想象,他在前厅和别的女人举行成婚礼的时候,夕瑶在这里独自承受没有他的苦难;他坐在席位上,漫不经心地饮酒,心里想着新房里的妻子,而真正的夕瑶却在这里,独自一人经历死亡。

“啊——”

汎尘怒吼一声,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月光开始颤抖,地面浮起一层波动的蓝色光晕,迅速弥漫,扫过灌木,灌木粉碎;扫过红衣男子的尸体,尸体粉碎;扫过岩石,岩石粉碎。火光朝四面八方蔓延,同时涌上幽暗苍穹,冲破苍白月光。树林里飞鸟禽兽一哄而散,却来不及飞远,没入一片蓝色的熊熊烈火,化为灰烬。

整片树林,包括大半个闵德府,瞬间被蓝色的火光夷为平地。

“夫人……”灵珊见到汎夫人,连忙上前搀扶。

“他发现了。”汎夫人听到自己儿子痛苦的声音。

灵珊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前方,“应该是的。”

汎夫人往前走去。

“夫人,此时去,会不会不妥?”

“有何不妥?难不成他还会杀了自己母亲?”

灵珊不敢再开口,她还记得吉宝曾说过,夕瑶对汎尘来说很重要,比汎夫人还要重要,如今汎夫人让夕瑶死,谁也不知道汎尘会做出什么事。

81、只为你颠倒乾坤

汎尘抱着夕瑶,她仿佛睡着一般,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他从灰蒙蒙的灰烬中一步步走出。

汎夫人好不容易看见汎尘,他却抱着夕瑶往远处走去。

“尘儿!你的妻子还在等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妻子?”汎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远处的汎夫人,他朝母亲侧了侧头,微微一笑,只是蓝色的眼眸里埋葬着数不尽的哀伤,他问道,“母亲,尘儿和她,是不是很配?”

母……亲?汎夫人的心剧烈地颤抖,汎尘已经有五年没有喊过她一声母亲了,这久违的称呼,汎夫人只有在梦里才听见汎尘喊过。

“嗯?”汎尘执着地望着汎夫人,仿佛小时候的他,做了一件好事,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等待母亲的夸奖。

“尘儿,尘儿……别这样。”汎夫人略带恳请道,汎尘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他脸上的笑容掩藏心里的痛苦,仿佛随时会爆发,将他整个吞噬。

“夕瑶,”汎尘低下头,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女孩,宠溺地说道,“母亲不喜欢你呢,怎么办?没关系,我带你离开,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汎尘说着便继续往前走,留下落寞的背影。

“来人!拦住少爷!”灵珊厉声喊道。

一群守卫冲向汎尘。

汎尘双臂往上一抬,夕瑶的身体被轻柔地抛起。他的掌心燃起蓝色的气流,瞬间放大,他猛然展开双臂,“哄”的一声,数不尽的守卫顿时烧成灰烬。汎尘收回手,弯曲着手臂,时间刚刚好,夕瑶的身体重新落入他的臂弯内,如初始一般,安然躺入他怀里。

亚彦妠站在远处,目睹汎尘拥她人而去,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他不承认,对他而言,她永远是外人,亚必尔纳第二十一代王的尊贵身份不如一具尸体。那少年百感交集的笑颜,蕴藏着多么深沉的情感,那笑容适才尚在,却是亚彦妠首次见到,原来他并非天生冰寒冷漠,他也有天真烂漫的时候,也有稚气单纯如阳光的时候,他只是从不轻易展露。亚彦妠此刻才知道,夕瑶,原来不单单是个普通的人类或者小小的混种吸血鬼,她,是多么任性的存在,一个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的人。

“夫人,就让少爷这么走掉吗?”灵珊急切地问道。

当汎尘问自己的母亲,他和夕瑶是不是很配,汎夫人很想回答他,告诉他期待的答案,是的,你们很配,你们对感情的态度一样,单纯而执着,容不下多余的杂质和多余的人。但是你们不能在一起,也不能相配。

“妠儿,”汎夫人才发现亚彦妠,“尘儿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你别介意,等他发泄完了,自然会认清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嗯,妠儿知道,妠儿是与夫君行过成婚礼的妻子,妠儿相信夫君很快就会回来的。”亚彦妠笑着回道,目光却迷离,注视着汎尘的身影消失于漫天飞灰之中。

……

汎尘抱着夕瑶,踏上一段延绵千里的旅程。所过之处,沿途茫茫灰烬,无人无声无万物,皆殆尽。

踏破千山万水,趟过天涯海角,为红颜挥剑如神,只为你颠倒乾坤。

昆仑山上白雪皑皑,寒风习习,灌入褴褛的衣衫,增添蓝眸清冷。雪山之巅,白宫剔透,云烟袅袅。

“站住!”十几名白衣男子持剑拦住汎尘的去路。

“哄”的一声,一圈蓝色的火焰罩住白衣男子一身,以极快的速度缩小,人与剑一同化为灰烬。

“呵呵。”汎尘笑弯了双眸,笑容灿烂,如沐春风,似乎很开心,唯独那双蓝眸里渗出令人跌入谷底的绝望和凄寒。

汎尘朝着雪山之巅的白宫走去。

白宫大门的守卫从上往下眺望,目睹不染一滴血液的杀戮,迅速跑进白宫。

“禀告无息长老,山下来者不善。”

“来者何人?”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者问道。

“不知,像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妻,约莫二十岁不到的模样。”

“小娃娃为何来昆仑山?善意打发便是。”

“看来不简单,山下十几名师弟,一瞬间便被他……”

说时迟那时快,无息长老瞥见门外蓝光四起,鹅毛白雪里掺杂着漫天灰烬,强大的气流喷涌而至,拂过老者苍白的胡须。

“呵呵。”伴随着一声天真烂漫的清脆笑声,一个红衣华服少年抱着一个穿着褴褛嫁衣的女孩出现在门口。

“怦!怦!怦!怦!”

没有任何哀嚎声,宫殿内的人在同一时间爆裂,蓝色的火光在灰烬中依依不舍地穿梭,久久不散。

“呵呵。”汎尘笑的很开心,他喜欢看活络的人瞬间化成灰烬的画面。

白宫内有十几扇门,爆炸声过后,一时间从门内涌出许许多多持剑的白衣男子,二话不说冲向闯入者汎尘。

“住手!”无息长老喊道,红衣少年气场强大,远不如他表面看的这么单纯,这样冲上去,只有重复刚才场景的份。众人不解,皆诧异地面面相觑。

汎尘侧了侧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无息长老,冲他笑,仿佛一个乖孙子的模样,一个要糖果的孩子。

无息长老主动走上前,问道,“孩子,你踏破千山万水,不会是来玩的吧?”

“给我,你的命。”汎尘笑着说,干脆利落。

“大胆!”众人朝汎尘齐声吼道。

无息长老摆了摆手,示意门徒安静。对方若单纯要他性命,进门便会直接攻击他,既然没有直接动手,必然事出有因。他走到汎尘身边,一把年纪,倒也不至于怕一个后生小娃娃。

“你要我的命,说来听听,为何?”

“想要。”汎尘在嬉笑间露出非要不可的坚定。

无息长老哈哈大笑,说道,“好,那你拿去吧。”

“长老!是否去叫其余长老前来?”众人制止道。

“退下吧,”无息长老说道,“你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先行退下。”众人不情愿,却不得不退下。

汎尘将笑容收敛,垂下眼帘,凝视着夕瑶安详的脸庞,低语道,“老头,听说你活很久了,那么,”汎尘重新抬起眼,笑着说,“给我吧。”

“哈哈,是活很久了,还真有些乏了,你拿去吧,可是,你要怎么用呢?”无息长老看着少年怀里的女孩,年迈的他从汎尘进门的时候便猜出他的用意,无非是听了传言说他是活了最久的人,故而前来想借去一用,他朝汎尘招了招手,示意汎尘跟上,他跨出了门槛,坐在台阶上,“万物生长,皆有自己命数,毁于谁手,又何必怪谁,都是上天注定而已,只不过借了一只手罢了。”无息长老认为,就像汎尘杀死的那些人,也只不过是上天借了汎尘之手而已。

汎尘跟上前,坐在老者身旁,将夕瑶小心翼翼地放在台阶上,将她靠在自己身上,拂过她冰冷的脸颊,仿佛在哄睡着的爱人。

“你,想把我的命延续给她?”老者看穿了汎尘的心思。

“可以吗?”

“可以,你可以杀了我,拿走我的命,但你没办法把从我这里夺去的命强加到她身上。”

汎尘捋着夕瑶的长发,喃喃道,“她想活着,就算堵上万劫不复、永不超生,她也要去尝试,她很努力,想努力活着。”

“是吗?是个好孩子,她很勇敢。”

“可是,她最后还是选择结束这来自不易的生命,应该是她自己结束的。”汎尘不懂,他想不通,夕瑶这么想要活着,为何会选择自尽,即便恨他,也应该先等他再惩罚他。

“人、魔、兽,乃万物一种,死后皆黄土一抔,七情六欲也不过是当世情长,过不了奈何之桥。”无息长老深居昆仑雪山,与世隔绝,苍生万物,世间轮回,受之坦然,自然能做到心旷神怡,心系天地而不费精力。

“所以,她若轮回转世,也必然认不得我?”

“转世之事,何时何地何人,只有它知道,世人皆无一人可知,”无息长老指了指苍穹,“此生都未过,何须担心缥缈来世?你打算如何度这一生,为她而战,浴血世间?意义何在?”

“我怕她孤独,她最怕孤独,我想多些人陪她。”汎尘笑着说,像是上课回答了正确答案的好学生。

“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需要你为她做这些事?她选择死亡,或许原因在于你自身,也仅仅在于你一人而已,与他人无关。显然你背离了她的心意,渐行渐远,直至你迷失自我,也依然无法找到解脱和答案,你依然会痛苦。”

汎尘低下头,吻在夕瑶的前额上。是啊,原因在于他自身,他不够好,他没有守护好她,他没有及时制止悲剧。他向她求了婚,却和别人成亲,她若知道此事,会有多么伤心啊!

无息长老捋了捋自己的苍白胡须,起身感慨道,“笑傲征战天下,不及指尖爱怜,红尘沉默百代,众人各自夙愿,世间恩怨情仇,也不过如此,终将逝去,化为乌有。”

“呵呵,”汎尘笑了笑,起身,一手轻扶着夕瑶的头,不让她摔倒,一手猛地抬起,“唰”的一声,姬孪灵剑在汎尘指尖倏地生成,直指老者咽喉,“老头,你很会说话,替我下去陪她,她爱听废话。”

“哈哈,我是话多,废话多,在这昆仑雪山之巅,无人问津,你若在这里住上个三年五载,你也会变得爱说这样的废话。”

82、运筹帷幄

无息长老看着汎尘手上的姬孪灵剑走了片刻功夫的神,这把剑消失了几百年,竟然还有缘再见到,老者倒是十分意外。

“呵呵,老头,你喜欢我的剑?”

“剑由心生,世间也仅有两把,便是这姬孪灵剑了。”

“你见过我的剑?可我没见过你。”

“那么,也许真有轮回转世呢?哈哈!”老者笑道,随即绕过汎尘的灵剑,眯着眼睛,凑近汎尘护着的女孩,却对汎尘说道,“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嗯?”

“你这一路杀到昆仑雪山,必然用了不少时日吧,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她的尸体为何没有腐烂发臭?”老者的目光集聚在夕瑶胸口的木桩上,又道,“孩子,木桩插在吸血鬼的心脏上,可不是一件好事。”老者说完便跨进了门槛。

汎尘意识过来,收回姬孪灵剑,抱起夕瑶快步离开。

无息长老转过身,看着红衣少年闯入茫茫大雪,久久地注视着他,看着他下山,看着雪白天地间那一点红色的消失。

“放你回去,真不知是好还是坏,皆是天意难为。冲动是魔鬼,而你迟早会成为魔鬼,或许心中有挚爱,便能化解心中恶魔吧!”

汎尘带着夕瑶来到西岚殿,所有的门在一瞬间被一股蓝色的气流猛然弹开。“啪嗒”一声,亚濏的甜点还没入口,又被吓掉了,落在自己的衣领上,他丢掉勺子喊道,“谁呀?!”

“小殿下,莫生气,小的马上给你换一份。”仆人见亚濏生气,连忙上前。

亚濏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汎尘,还穿着那一身红色新人服,怀里抱着的新娘却不是那日在走廊上和他说话的那位,即不是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小正太的身体往后一缩,一头卷毛很有意思地抖了抖,随即直起腰板,学着自己哥哥的口吻说道,“你不在自己家成亲,来我们西岚殿做什么?”

汎尘瞥了一眼厅堂,见没有一个像样的人便转身离开。

“喂!你,你还没回答我呢!”亚濏年纪虽小,但如此明目张胆地被忽视,还是亚濏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不爽地质问身边的仆人,“老鬼!他……他什么意思?”

老鬼知道,亚必尔纳的王都愿意下嫁,此人并非凡人,还是少惹为妙,劝道,“小殿下,莫生气……”

“可恶,竟然这么对我!”亚濏没有理会老鬼的劝导,从椅子上跳下,瞬间消失。

“……小殿下……”老鬼一边喊一边追上去,亚濏却早已不见人影。

“站住!”亚濏喘着气,挡在汎尘跟前,“你……你……呼……”亚濏养尊处优,排行最小,什么事都不需要他操心,只需要他健康成长就好,故而缺少锻炼,追一会就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是夕瑶,看到可爱的小家伙,一定会忍不住逗他,很有可能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汎尘却将亚濏直接忽略。

“喂!我……我喜欢你,”亚濏见汎尘绕过他,他又闪现到汎尘跟前,冲汎尘露齿一笑,因为喜欢吃甜食而蛀了一颗虎牙,导致他的一颗獠牙也是蛀牙,十分滑稽却很可爱,又学大人口吻说道,“才没过几天,你又娶了一个,算你厉害!”

亚濏对汎尘突然有了好感,是因为亚必尔纳新任的王。对亚濏来说,这空降的姐姐着实让他无法接受,她出现以后,亚濏最喜欢的九哥就凭空消失了,所有人都告诉他,亚特死了,甚至不让他提起亚特,这让亚濏十分抓狂。再加上亚绔的事,他是吸血鬼界公认的最佳继承人,他的王位却莫名其妙地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给抢了,导致亚绔再也没回过西岚殿。所以,亚濏认为亚彦妠是个讨厌鬼,害的西岚殿四分五裂,破坏家族之间的感情。

“喂,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亚彦妠给休了?”亚濏笑嘻嘻地问,小眼神古灵精怪地盯着汎尘,这才是这小家伙邪恶的真正目的。

汎尘看了一眼怀里的夕瑶,然后才正眼看向亚濏,两人的视线交集之际,邪恶的气息快速地弥漫开。

“不过,你口味好重,为何偏偏娶一具干尸?”亚濏直言不讳。

“什么?你不知道?”亚濏见汎尘浑然不知的模样,亚濏一吃惊,夸张地张大嘴,他年纪虽小,但毕竟是纯种吸血鬼,吸血鬼的事还是了如指掌的,他指了指夕瑶的手,说道,“喏,你看,已经开始尸化了。”

汎尘顺着亚濏指的方向看去,夕瑶的手背上出现了几根黑色的条状物,汎尘的浓眉紧缩惆怅,“为什么?”

“嗯?”亚濏还是第一次听见汎尘开口说话,还是在主动问自己,亚濏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小孩了,心里偷乐,他干咳了两声,说道,“吸血鬼很难杀死,又有自愈能力,但是吸血鬼也有弱点,就是最为普通的木桩,千万不可插进心脏。虽然这木桩十分普遍,但是吸血鬼的速度都很快,不等敌方掏出木桩变会被吸干。”

“如果插了呢?”

亚濏见汎尘追问,便更有了兴致,他高高抬起下巴,说道,“纯种吸血鬼的心脏**上木桩,虽然不能消亡,但会沉睡很久,很恐怖的;混种吸血鬼的心脏**上木桩,同样不会消亡,一开始还好,像睡着一样,但是过不了几天就开始尸化,最后变成一具干尸。你去看好了,如果你发现一具胸口插着木桩的干尸,那他生前一定是个混种吸血鬼。”

亚濏觉得自己讲的非常好,激动得想给自己鼓掌,汎尘却沉默了,久久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亚濏看。亚濏心里起毛,往后退了退,心想,这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刚才还询问自己,现在这张冷脸却比吸血鬼还有恐怖,亚濏说道,“耶——?!你,你,你别这样看着我,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又不是我的错,我可没有见过她,更没有把她变成吸血鬼。”

亚濏话音刚落,汎尘便转身离开了西岚殿。

“喂,喂,喂!你可以换一个的,换个活的……千万!别忘了!把亚彦妠给!休!了!”亚濏朝着汎尘的背影喊道,亚濏认为,只要让亚彦妠不好过,就算是给九哥和大哥报仇了。

汎尘回到闵德府,朝自己的院子走去。闵德府一大半给汎尘烧毁了,正在大肆修建中,守卫和女婢们见到汎尘,都俯身行礼却不敢多言,他们知道,少爷大婚之后,闵德府的气氛就瞬间变得怪异,所以更加小心做事,生怕说错一个字而丢了性命。

一守卫见汎尘走远才敢对身旁的女婢说道,“快去禀告大总管,少爷回来了。”

亚濏说,他没有办法,不是他把夕瑶变成吸血鬼的,换言之,只有把夕瑶变成吸血鬼的人才有办法。所以汎尘才重新回到闵德府。

被汎尘烧毁的新房已重建,和汎尘原先的房间一样。亚彦妠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汎尘抱着夕瑶进了门,他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在心里笑了笑,她的夫君不会这些天都这样抱着别的女人吧?

“救她。”汎尘要求道。

汎尘离开的时候,亚彦妠曾说过,她相信她的夫君很快就会回来,果然不出几天,他便回来了。所以,亚彦妠对于汎尘的话并不意外,只有她可以救夕瑶。

“既然奴家已嫁给夫君,夫君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奴家必然不敢违抗,只是……”亚彦妠走到汎尘跟前,仔细打量着汎尘怀里的女子,说道,“是以什么身份要求的呢?是夫君要求奴家还是……汎尘要求亚彦妠?”亚彦妠抬起魅惑的眼眸直直地勾着汎尘,她的意思很明显,他若承认他们的夫妻身份,她必然愿意救夕瑶,如若不是,她必然不肯,夕瑶只能变成一具干尸。

灵珊听到女婢的禀告匆匆赶来,听到少夫人三言两语就问住了少爷,她便识趣地留在了门外,心想,这少夫人还真是不简单。

几日不见,汎尘清瘦了一大圈,脸色也显得苍白憔悴,亚彦妠心疼地抚摸着汎尘的脸庞,说道,“奴家不是无知妇孺,绝对不会对夫君有任何乘人之危的意图,害谁也必然也不会害夫君,奴家只希望夫君可以早日完成大业,男儿本该志在远方,心胸宽广,才能容纳下这万千江山,至于她……”亚彦妠也同样温柔地抚摸了夕瑶的脸庞,她的尸化现象已开始蔓延,不单单是手背,亚彦妠继续说道,“夫君若执意要收下她,奴家必然不敢多言,只不过待奴家救活了她,她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是否愿意接纳夫君,那就不好说了。”

门外的灵珊一惊,这少夫人的心胸还真是宽广,这也可以?不过话又说回,下令要杀死夕瑶的人是汎夫人,从来都不是少夫人。

汎尘如何忍心让夕瑶变成一具干尸,即便亚彦妠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必然也会同意,问道,“什么意思?”

“混种吸血鬼的心脏**进木桩,在完全尸化之前,只有初始者才能通过复苏礼唤醒她,然而她苏醒以后,便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只认得她的初始者,并效忠于初始者。”亚彦妠说完便莞尔一笑,这就是她完全不担心夕瑶被救活以后会跟她抢丈夫,亚彦妠便是初始者,将夕瑶变成吸血鬼的纯种吸血鬼。

汎尘沉默,凝视着夕瑶,她的脸也开始出现尸化现象。夕瑶若失去所有的记忆,对汎尘来说,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

灵珊这才明白,这少夫人不是心胸宽广,根本就是运筹帷幄。

“奴家不急,夫君且慢慢考虑,奴家该去向母亲大人请安了。”亚彦妠向汎尘浅浅一笑便出了门。

883、最好的惩罚

亚彦妠见到门外偷听的灵珊,倒也不诧异,果然有大家风范。亚彦妠见到汎夫人,屈身问好,礼数周全,一个堂堂亚必尔纳的王向别人请安问好还真是古今稀有之事,汎夫人自然也受不住,连忙拉起亚彦妠。

“妠儿,听说尘儿回来了?”

“是的,母亲大人,夫君正在屋里歇着,这几天他在外面奔波,身体确实有些乏了,该好好调养。”

汎夫人哪里会不知实情,汎尘没把剩下的一半闵德府烧了已是不错,倒是心领了亚彦妠的善意。

“母亲大人,如今闵德府正在修建中,妠儿可否带着夫君前往西岚殿暂住,妠儿打算将亚必尔纳的王位传给夫君,希望夫君可以正式接受。”

汎夫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妠儿先告退了。”亚彦妠说着便起身离开。

汎夫人看着亚彦妠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尘儿可以娶到这样的妻子,实为不易,尘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亚彦妠回到院子,进门就见到汎尘痴痴地望着夕瑶,他守在床边,这温柔的目光到了亚彦妠这里,却化成一把把尖锐无比的剑。

“夫君若喜欢,对着干尸应该也无妨吧?”亚彦妠巧笑倩兮。

“救她。”汎尘对亚彦妠真是够吝啬的,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既然夫君同意了,那夫君得跟奴家去西岚殿。”

“带上她。”

“当然可以。”亚彦妠爽快地答应了,呵呵,无所谓,根本揭不起大浪。

亚彦妠如约开始给夕瑶做复苏礼,她拔掉夕瑶胸口的木桩,留下一个漆黑的窟窿,仿佛深不见底,就在同一时间,窟窿深处发出无数条黑色的线状尸斑,快速地朝四周蔓延。

汎尘眼看着夕瑶就要被这尸斑侵蚀全身,哪里是在救她,分明是在加速她尸化,提前变成干尸。

亚彦妠看出汎尘的焦躁,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夫君若是不信奴家,奴家不做便是了。”亚彦妠见汎尘一脸毫无选择的模样,嗤笑了下。

亚彦妠扬起手,细长的手指瞬间长出尖锐的指甲,她一边微启樱桃小嘴,口中念念有词,用指甲在另一只手心上划了一个“十”字,她平摊着手,手心朝上。只见手心上的十字脱离了她的手,血色十字逐渐放大,悬浮在夕瑶的正上方。夕瑶身上的黑色尸斑均一一脱离身体,化成一缕缕乌黑的云烟,冲向凌空的血色十字形,十字形的红色逐渐转化成黑色,越来越浓,最后化成一团如墨般黑的烟气,并快速旋转,揉成一团,已看不出原来的十字形。

黑烟逐渐消失,亚彦妠吃了一痛,差点跌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的手心,手肘撑在桌边,坐在凳子上。

汎尘却只在意夕瑶,一直守在夕瑶身旁,丝毫没有顾上亚彦妠。

夕瑶身上的尸斑已全部消失,胸口的黑窟窿也已愈合,她身上的伤口也都在逐渐自愈。她的睫毛打颤了几下,随即睁开,第一眼便看见汎尘,然而并没有任何情感,仅仅是扫过,视线没有片刻停留。这让汎尘的心猛然一缩,难以言喻的疼痛。

夕瑶吃力地撑起身,环顾四周,唯独不留意身旁的汎尘,最终将焦点落在亚彦妠的身上,她爬下床,走到亚彦妠身旁,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她突然跪在地上,低下头道,“主人。”

汎尘看着夕瑶对亚彦妠俯首称臣,他杵在原地,那原本要扶夕瑶的手悬在半空中,显得如此多余和孤单。她,真的不记得他了,她怎么可以不记得他呢?那么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也全部被刷白、抽尽了?蓝色的眼眸波光粼粼,说不出的心酸和哀伤。

亚彦妠看着汎尘落寞的表情,伤透的目光,真有意思,亚彦妠露出胜利者的喜悦。

“夕瑶。”亚彦妠喊了夕瑶一声。

夕瑶微微一怔,原来她的名字叫夕瑶,应道,“嗯。”

亚彦妠看着汎尘,却对夕瑶说道,“这位是我的夫君,那么他也是你的主人,叫一声来听听。”亚彦妠目不转睛地看着汎尘,心想,看你如何承受这一声。

夕瑶抬起头,看着汎尘,开口道,“主人。”

汎尘握紧双拳。这一道陌生的目光,仅仅是惟命是从,刺进汎尘的心脏;这一声机械的称呼,仿若世间最残酷的惩罚,叫出的不是“主人”,而是距离,陌生而彻底的遥远距离。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这个房间,同一个地方。他曾向她求婚,发誓永生永世不背叛她,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人;她曾向他告白,委屈地诉说她对他的爱恋,卑微而倔强,低调而坚决;他们在此相拥,她哭泣,因为感动和幸福而哭泣,他不语却一直默默守护,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孤独的灵魂。

所有的一切,所有曾经的声音和誓言,所有的经历,夕瑶都统统丢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连汎尘的名字也抛得一干二净,更别说那个被她取名为夏夕澈的少年以及他们之间坎坷而深刻的故事。

“汎尘,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很喜欢你,看不见你,我会心慌会不安,我不要你的承若和你的认可,你只需要给我一个可以看见你的角落,即便是远远地遥望,我也心满意足,汎尘,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汎尘的眼眶里滚下一颗炽热的泪,心碎一地却无人帮忙拾取。先死去的人,是幸福的人,留下的人,才是痛苦的人,会在曾经美好的记忆里沉沦,同时感受无尽的孤独和寂寞。那么忘记的人,就是幸福的人吧,记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人。

年轮里谁残缺了故事,拂袖离开,不留片刻眷恋。那些红尘往事,坎坷情路,不能携手共进,是谁的过错,一次次擦肩而过,不甘的执着,绝望的守候,该如何破镜重圆。汎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夕瑶,若她离开他的视线,他不舍她的离去;她若出现在他视线内,是无情的折磨和惩罚。又有谁来抚平汎尘内心的创伤和委屈?

汎尘木讷地移开视线,跨出沉重的一步,从夕瑶身旁走过,只留下一阵血红色的幻影,他曾为她而换上的新人服,配她的红妆和嫁衣,却无缘与她携手共进婚礼大堂。

汎尘走过,一阵寒冷的风拂过夕瑶的脸颊,扬起缕缕青丝,却唤不起任何似曾相识的触动和记忆。她只是诧异,为何那银发少年穿着和自己类似的服装。

“夕瑶,起来吧,把身上的衣服换一换,”亚彦妠转过身,对着女婢说道,“取一身新的衣裳给她,然后收拾一下行装,明日回西岚殿。”

“是,少夫人。”女婢恭敬道。

夕瑶换了一身新衣,候在亚彦妠的身边。

亚彦妠笑道,“夕瑶,你不用伺候我,下去吧,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

“嗯。”夕瑶出了门。

亚彦妠不缺仆人和奴婢,亚彦妠还没有斤斤计较到折磨夕瑶,就让夕瑶随意走动,不约束她的行为,也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只要偶尔出现在汎尘眼前,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让相爱的人相认不得。

汎尘依然一身红衣,无心换去,他一直坐在亭子里,独自饮酒。“啪”的一声,又砸碎一个酒坛子。一名女婢捧着一坛新打开的酒,放在石桌上,其余几名女婢手里捧着酒坛均候在亭外,看着满地的酒坛碎片却不敢上前收拾。

“咣当。”酒坛子从汎尘指尖倒下,在石桌上晃动了两下,酒水从坛子里“咕噜噜”地流出。汎尘侧着头趴在冰凉的石桌上,酒水从他脸颊上淌过,蓝色的眼眸流露出刺骨的清冷,眼眶里湿漉漉的光芒分不清泪水和酒水。酒水从桌沿流下,滴在地上,溅起香醇的气息,他却品尝不出美酒的香醇,唯独剩下不甘的苦涩。

汎尘一直沉默不语,他最擅长沉默,却无法适应这样的孤寂和痛楚。他久久不能忘怀,那冷漠而陌生的目光,竟然来自夕瑶的眼睛。曾经她一直回绕在他身边,她的目光一直紧紧地锁在他身上。她曾和他说,他像天边最亮的一颗晨星,一直给她耀眼的光芒。如今她却不记得他了,什么都没有了。

汎尘带着夕瑶,跋山涉水,只为想方设法救她,沿途为她厮杀,因她成魔,几日未合眼,不知困意还是醉意,此刻的他安静地闭着眼,愁眉却不展,不知做着怎样悲伤的梦。

青葱玉指轻抚汎尘的脸庞,久久地凝视着他。

汎尘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亚彦妠,她温柔地注视着他,柔声道,“夫君回房休息可好?明日清早该回西岚殿了。”亚彦妠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吧,如果汎尘没有遇见夕瑶,汎尘应该不会排斥亚彦妠做他的妻子。

汎尘抬起眼帘,瞥见夕瑶站在亚彦妠身旁,她像一根柱子,面无表情,多么无情的模样。汎尘醉意朦胧,无力地眨了眨眼,视线稍微清晰了一些,却眨不掉眼里的哀伤。

“过来帮忙,扶少爷回房。”亚彦妠对身后的女婢说道,在女婢的帮助下,亚彦妠拉起汎尘,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与女婢一同扶着汎尘慢慢离开,他久久地注视着夕瑶,直到没力气转头看她,消失在庭院的长廊口。

亚彦妠没叫夕瑶,夕瑶便站在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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