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宠医品襄妃 - xp1024.com
《绝宠医品襄妃》


第1章 前尘

武德十五年仲秋,五王夺嫡的混乱终于过去,天珩天下大定,新皇登基,改年号开平,时称宣帝。

庆元宫,贴身丫鬟雨玳看着镜中的人儿,抿嘴笑道:“王妃……不,娘娘,皇上的登基大典已经完成,封后的诏书很快就要送来了。嗯,皇上与娘娘伉俪情深,定是皇上亲自把诏书拿来给娘娘呢!”

沈氏瞋目:“多嘴!”但目光流转之间,却是神采飞扬,幸福之态溢于眉间。

如今天下已定,该是帝后同心,共建盛世的时候了。不过,沈氏想到被麟王掳走数月的父亲,眼底深处还是有一丝隐忧。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宫女神色匆忙,急步入内,低声急报:“王妃,经过探查,已经确定,老爷就被困在京城东郊的一个庄子里。”

难怪遍寻不到,原来是灯下黑。沈氏眉目一凝,猛地站了起来。

片刻后,一行数骑,飞驰出城。

沈氏有一支五百人的亲兵,为了寻找失踪的父亲,她将他们派到了各地,身边仅剩几人,而原本由沈氏一手建立起来的定绥军,还在燕云两州与麟王残部对峙。

东郊庄子,沈氏杀到沈父身边,心顿时沉到谷底,她的父亲已经被挖掉双眼,割掉舌头,双手被斩,脚筋挑断,身上伤痕处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沈氏眼泪夺眶而出,充满恨意,麟王,此仇不共戴天!

她死死地咬住唇,手忙脚乱地取出金针,想给沈父止血疗伤,然而,嗖地一声响,一支箭从门外飞来,钉入沈父胸口,沈氏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沈父身子抽搐几下,断了气。

数条人影从门窗外冲进,正面那人身穿甲胄,一张弓横握手中。

沈氏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林江,怎么会是你?”

林江面无表情:“奉帝命,诛沈氏!”

雨玳怒道:“你胡说!王爷登基,王妃便是皇后!大胆林江,你是要以下犯上吗?”

林江冷笑一声,语气讥讽:“皇后?太傅之女韩静芸育有陛下长子,年已两岁,立后诏书已达韩府。你还想做皇后?清秋大梦该醒了!”

沈氏心中一颤,连声音都哆嗦了:“所以,我爹并不是被麟王所害,而是……”

林江轻篾:“陛下若不这么做,怎么能让你死心塌地用定绥军去攻打麟王精锐?若非你们两败俱伤,陛下怎能渔翁得利?”

沈氏银牙紧咬,一字字道:“所以,今天本就是个局?”

“不然呢?”

沈氏脑中轰轰,只回响着几句话:年已两岁……嫁祸……局……

说好的她爹就是他爹,可他却设计囚了她爹,还嫁祸麟王;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早就和别的女人有了首尾,连孩子都两岁了;说好的得天下,帝后共享富贵,可他刚刚登基,就设计要她的命……

两世为人,她看透一切,独独不曾看透人心!

她行商无往不利,打仗攻无不克,然而,却败给了一段感情!

林江踏步上前,一刀劈向雨玳。沈氏要救,却发现自己全身绵软,使不出半分力气,雨玳的血溅在她的脸上,碧血灼热,她的心却如冰般寒。

看着沈氏面色剧变,林江哈哈大笑,道:“陛下说你看见那废物的尸体,定然心神大乱,要我趁此时下毒方能得手。兄弟们,这个女人现在是你们的了,记得给她留口气!”

那几人顿时眼冒幽光,如狼眼盯向沈氏曼妙的身子。

眼见得几只肮脏的手就要撕开她的衣襟,突然轰地一声,窗户被撞开,一道剑光如飞闪过,斩杀了两人。来人一身青衣破破烂烂,唯一双锐利眼眸如刀,执剑站在沈氏身侧,剑尖的血一滴滴滴下。哪怕他风尘仆仆,形容狼狈,身上血迹斑斑,但那战场修罗般的凌厉气势,却有如天生的王者,让人不敢直视。

林江毫不意外,笑道:“陛下说只有用沈氏才能钓出麟王,果真如此。看刀!”

沈氏气急毒发,却无法动弹,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只见眼前刀光剑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光影消失,一人飞身过来,扶起她,将她放在怀里,焦急地唤她:“言儿,对不起,我来了……”

沈氏努力睁开眼睛,面前的男子眉眼俊朗,神色坚毅,身上的衣衫更残破了,独一双眼湛湛如海,紧紧盯着她,眼中的关切和悲伤那么浓郁,让她不敢直视。

她用尽全身之力:“你快走……”

门口,一个声音阴郁冰寒:“走?你身上早被下了九星幻魄,他只要沾到你半分,就会中毒,神仙无救!”

来人身穿黑锦镶金丝苍龙皇袍,神色冰冷,缓步走进来,居高临下地扫视地上的两人,沈氏直直地盯着那个人,他与麟王争的是江山,手段频出,她能理解,可是她呢?她嘶声道:“你当年举事,我倾尽资财,你曾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不负!”

宣帝勾唇冷笑:“朕说过!”

“我三次于乱军中救你性命,你曾说,你宁负天下人,不负我!”

“朕说过!”

“这些年,我待你爱之无悔,负了天下,负了……他,我哪点对不起你?”

“没有!你做得很好,没有你,朕便做不了这皇帝!”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宣帝笑得肆无忌惮:“怪只怪你的定绥军太强大,而你又那般杀伐决断,朕留着你,让天下人都记着朕是靠一个女人才得这天下的吗?”

沈氏喷出一口血来,抬指指他,却说不出话来。

麟王怒视:“你这样对全心为你的女人,你还有心吗?”

宣帝慢慢冷笑:“朕不像你,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麟王,宜城之战,你为了救她,放弃整个陈州,拱手让出帝位。这次,你明知道是陷阱,仍是为了她冲过朕从燕州到京城设下的一百零三道埋伏,来到这里!朕都不得不佩服你!现在,你最爱的女人就在你怀里!你该感谢朕!”

麟王眸中满是痛楚,他恨自己来得太迟,没能救下她。对宣帝的话,反倒充耳不闻。

“放箭!”

一支支羽箭从门窗,屋顶,对准了麟王与沈氏。

嗖嗖嗖,箭支如蝗。

麟王扑在沈氏身上,为她挡箭,利箭穿身,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喷出。

沈氏已经毒发,她失去光彩的眼睛紧盯着麟王,嘴唇努力翕动,发出微弱声音:“不……值……得……”苍白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言儿……”麟王与她五指紧紧相扣,万箭及身,他却毫无感觉,只是无限眷念地看着怀中的人儿!他悔一切已太迟,若有来生,他不要天下,只要她!

一支箭扑地一声,将两人钉在一起……

第2章 跑吧

暮春三月,春寒已过,阳光暖暖地从云层里投下来,还带着几分娇软无力。

正是仕子贵女们踏春游湖的时节,京城东郊的青柳河西堤,一溜垂柳曳地,稍远些,树木苍苍,小径清幽,原本也是风景秀丽宜人的地方,但是这一段却地处荒凉,与两里外的对岸好像两个世界。

似有丝竹曼舞的霏霏之音遥遥传来,歌舞升平,风和日丽。

平静的河面,一团黑物顺流而下,那黑物向岸边漂来,最后在前面一棵歪脖柳树处停了,哗地冲出水面,原来竟是个人。

十三四岁的女子,眉眼虽未长开,却初显倾城之色,沾水的嫩脸,如同一支带露新荷,一头乌黑的发丝散开,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好似吹弹得破。

她转目四顾,打量四周,一只芊芊玉手从水里伸出,很快抓住柳树垂下的枝条,稍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地上岸来。

虽然清风吹面不寒,但河里的水犹带着冷意,她却好似浑然不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次打量四周。

刚刚在水里载沉载浮时,她已经接受了飞机失事,来到另一个世界的事实,而且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这具身体是武定侯之女,沈珞言,今年十四岁。

今日原本是安国公府嫡女举办的踏青会,重头节目是在画舫上展现才艺。

沈珞言并没有什么才艺,毕竟母亲早亡,父亲既然承了爵,在边疆的日子比在京城里多。直到去年,因为战场上受伤,方才回到京城。当年因父亲执意娶一个边疆无父无母的孤女为妻,几乎母子反目,夏老夫人原本就更喜欢从文以进士入朝堂的长子,加上闹了这一出,更不待见这个次子,也不待见那孤女留下的儿女。

她能来,也是沾着侯门嫡女这名头的光。

原本这样的盛会不过是借个名目让勋贵子女们走出府门,放松心情,热闹归热闹,并没什么新意。可谁知,那盛名满京城,光风霁月,龙章凤姿,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三皇子北辰临枫竟也应邀而来。

北辰临枫英俊挺拔,锦衣华服,俊逸出尘,清贵非凡,本是风雅人物,看见这春暮河水清澈,两岸绿意缭人的胜景,顿时起了作画的心思。

三皇子风华如玉,泼墨挥毫的样子,远远看见,不知道收获了多少小鹿乱撞的芳心。

沈珞言动了心,三皇子的画,有市无价。武定侯府嫡女嫁国公府世子,虽是早早立下的婚约,可在京城人眼里谁不觉得沈珞言是高攀了?若是能求得一幅,送与未婚夫任大公子,那日后当她嫁去安国公府,定然风光荣耀,得青眼相看。

她带着丫鬟悄悄地绕开众人,顺利地到了三皇子面前,可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兴奋,还没来得及张口求画,脚下却一个踉跄,向着三皇子就扑了过去,三皇子下意识往旁边一让,收势不住的沈珞言就栽到河里去了。

满船的人都呆了。

不会水的沈珞言拼命扑腾着冒出头来,只来得及看一眼静立舷边神色不明的三皇子,就沉了下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是原身最后的记忆。

沈珞言无语抚额,她从没见过这样作死的人,既然三皇子的画那么难求,她哪来的自信自己能求到一幅?如若宁国公府瞧不上她,就算有一百幅三皇子的画,又能改变什么?

一个有婚约的未嫁女子,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沈珞言很怀疑,原身是不是出门时候脑子忘带了?如果她有的话。

好吧,能够重活一世,已经是难得的造化,她不挑。

沈珞言拧干衣摆上的水,湿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而且好似毫无遮挡。

她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清风一吹,竟有些瑟瑟寒意,这身体,真娇弱。

从掉落河中到现在,她完成了原主所有记忆的整合,整个画舫那么多勋贵子女,想向三皇子求画的不止一个,可她去得太过顺利,而摔得毫无道理。很显然,她是被人算计了。

有人要她死,或者要她身败名裂!

只怕现在,满画舫已经有了十分不堪的传言:武定侯之女为三皇子风采所迷,不顾婚约在身,众目睽睽之下投怀送抱。

又或是:武定侯之女爱三皇子爱疯了,算计三皇子,故意落水,想制造肌肤相亲的事实之后讹嫁。

不论哪一种,都很不妙啊!

试问,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一个陌生男子从水中救起,肌肤相贴,哪还有什么名节?

就算订了婚约的夫家,也必然不会再把这样的女子迎娶进门,不然,岂不成为京城的笑柄?

沈珞言穿的是一身烟云织绵料子的衣裳,站了这片刻,已经半干。她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去武定侯府,不然,会有更多不堪的流言把她淹没。

然而,才刚走出十几丈远,她脸色突地变了,立刻往右侧一闪,藏在一棵树后。

这时,几个男子正沿湖一路寻找,许是见这里荒凉没有人迹,也少了顾忌,低声交谈起来:

“不过一个小丫头,就算水底有暗流,怎么可能冲到这里来?说不定,早就喂了鱼了。”

“喂了鱼倒也省了事,万一还活着呢?”

“别废话了,赶紧找找,送上门来的银子,可别便宜了别人!”

“那位不是说了吗?找着了人,随我们处置!可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咱们不能闹出人命,但尝尝滋味也是可以的吧?那细皮嫩肉的,想必是不错,嘿嘿嘿……”

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接着,他们顺着河岸一路搜来。

沈珞言心知不妙,对方已经近在眼前,很快就要搜到这边来了。

沈珞言往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连根发簪都没有,她悄悄猫起身子,准备远远逃开。

哪怕她很小心,还是惊动了那些人,立刻有人叫道:“在那边!”

几个人脚步蹬蹬,向这边包抄过来,还有人手中有刀。

沈珞言无语,这是天要绝她啊?

事已至此,跑吧!

第3章 头疼

青柳河一河两岸,仿若两个世界,东堤繁华西堤荒凉。

沈珞言阴差阳错被暗流推到西堤,原本还有些庆幸,但这荒凉西堤边竟然还有人专门针对她,这就该暗骂倒霉了。

只跑了十多丈,对方就拉近了距离,沈珞言虽然身体娇弱,体力不支,但这里树木杂乱,环境复杂,要抓她也不容易。

于是,几人之间展开了一场群狼搏狐的画面。一个弱女子在几个凶光毕露的男子近在咫尺的刀下,如同一叶孤舟在狂风的海面上风雨飘摇。

模样虽狼狈,但沈珞言很冷静。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凶险,只是这具身体不太争气,在对方的紧逼之下,她无法摆脱困局,只能小范围的借着地形避让,间或再跑几步,即便如此,也已经气喘吁吁。

追追逃逃,几个男子紧追不上,总是让她在间不容发之隙避了过去,也激起了火气,手中的刀开始没轻没重地砍下来。

幸好,这里虽荒凉却不空旷,那些树木可以为沈珞言挡刀。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不一会儿,沈珞言就感觉有些喘不上气,脚下也缓慢许多。

后面那人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趁着沈珞言躲避右边那人的双手时,一脚踹出来。

沈珞言只觉得背心一疼,整个人就向前扑去,跌倒在地,竟然爬不起来。

绝望袭来,沈珞言空有满身本事,但这具身体却让她有心无力,眼见得几个人已经把她包围,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灼烧成碎片,她又急又怒,脑中突地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尖利东西扎进了头部一般。

难道是这具身体对她这异世孤魂产生了排斥吗?

而这时,那些追杀他的人已经伸出了肮脏的手。

被剧痛侵袭的沈珞言几乎疼晕过去,她死死地睁着眼睛,要看清这些人的脸,只要她能活着,她定要把他们挫骨扬灰。

东面那人的手眼看就要落到她的脸上,突然,哧地一声劲风呼啸,一颗指头大的石子飞射而来,洞穿那人眉心。

剩下的六人被惊到,立刻抓起兵刃。

沈珞言头疼欲裂,眼前出现一个个重影,依稀仿佛,有个人冲进这群人中,而后,又是一片片重影。

她想看得清楚些,可是头实在太疼了,她似乎看见一个个人倒了下去,有惨叫声,有血液飞溅,有断肢飞起……

画面应该很血腥,可惜,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双手抱头,额头汗水滚滚,头部如有万根钢针同时扎进,直到有个高大伟岸的身影缓缓走近,有浓烈的血腥气冲进鼻端,四周一片安静。

她明白,她被人救下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救她的人是谁,眼前仍是重影,她的目光落进一双湛湛生光的眼中,那双眼如湖如海,却深不见底。

又一阵剧痛袭来,沈珞言再也撑不住了,晕了过去。

沈珞言再次醒来时,头已经不疼了,她觉得有些不对,晕过去时,她明明在河边,现在,却是躺在床上。

四下打量一眼,这是一家农居,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床上垫的也都是粗布。

她撑坐而起,还有些眩晕。

这时,门开了,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衣女子端着一碗药进来,对她温和一笑:“姑娘醒了?”

沈珞言张口,声音哑得厉害:“这是在哪儿?”

青衣女子笑道:“这是在我家。我叫叶恬!”

“救我的那个人呢?他在哪里?”她记得,昏迷之前,虽然她眼前看到的是重重影子,但那个人是个男子。

叶恬仍是温和笑道:“姑娘说的是谁?我见晕倒在路边,就把姑娘扶到我家来了。我家就我和娘亲相依为命,并没有见到什么人呀!”

沈珞言心知那人定是走了,才穿过来就受了一次救命大恩,还不知道恩人是谁。

沈珞言道:“我昏迷多久了?”

叶恬道:“也不久,就半天一夜吧!”

半天加一夜?沈珞言差点跳起来,她彻夜不归,这事可不太好办,青柳河边这时候该乱套了吧?

青柳河果然开始乱了起来,昨日,目睹“投怀送抱”的众人对沈珞言十分鄙夷。

三皇子人中龙凤,心中肖想的可不止她沈珞言一个,可她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众人都想,一会儿被救上来,看她有什么脸面。

片刻后,下去救人的侍卫冒出头来脸色微变地告知河下有暗流。

温润如玉,负手站在舷边的三皇子略略皱了皱眉,沉声道:“画舫赶紧靠岸,报与河道司,叫他们派遣熟习水性之人前来搜救!”

三皇子的话当然没有人反驳,再说,闹剧归闹剧,要真闹出人命,事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画舫立刻靠岸,早有小厮去飞报河道司,画舫上的那些勋贵子女们脸色各异,东道主安国公府大姑娘俞佳沐和之前还在暗恼沈珞言坏了她的踏青会,此时却又担心沈珞言若真的死了,会惹来不少麻烦。

踏青会是进行不下去了,参会之人各自回家,至于沈珞言会不会被救,并没有多少人关心。

沈颖怡看着向河边张望的沈珞言身边的大丫鬟春杏,神色冷冷:“还不回去叫人,等她从河里自己爬上来么?”

春杏脸上有惶然之色,快步跟上沈颖怡,低声道:“大姑娘,奴婢……奴婢该怎么办啊?”

沈颖怡目光像勾子似的剜了春杏一眼:“是你推她下去的?”

春杏吓得脸上变色,急忙摇手道:“不不不,不是我!”

她只是悄悄踩了三姑娘的裙摆,三姑娘才会向前扑倒,这件事,没有人知道。

沈颖怡目光严厉地扫了她一眼,冷声道:“不想死就放机灵点!”

沈珞言掉到青柳河里的消息,在船一靠岸之时,就有小厮急忙回武定侯府报信。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沈家大爷沈伯奎,听说侄女落水,他心中一惊,张口就道:“大姑娘呢?”

小厮道:“大姑娘没事,已经回来了!”

沈伯奎心中顿时一松,面无表情地道:“还耽搁什么,还不去告诉侯爷?”

第4章 出事

小厮匆匆去往沈云霆住的正院竹兰轩,沈伯奎摸了摸颌下两撇小胡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告诉老夫人一声,没有比较,就没有优劣,不然怎么更衬得颖怡的好?

既然沈珞言自己作死,那件事,他原本还有些为难,不知从何着手,现在,可是个好机会!

沈伯奎走进翠虹堂,迎面就见到沈云霆正从里面出来。

武定侯是武将之爵,沈云霆明明是次子,却越过大房承爵,一承爵就上了战场,这些年都不在京城,后来在边疆娶了妻,生了一双龙凤胎儿女。

沈伯奎要说心中没有嫉妒,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后来,沈云霆妻子死了,他派人把两个四岁的孩子送回京城。

但那个儿子沈恪在第二年元宵看花灯时候走失,侯府派人寻找,也只是在乱坟岗上找到一个已经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的和沈恪穿着同样衣服的小孩尸身,想是人贩子将其打死抛尸荒野。

他以为二房就此没落了,可没料到沈云霆在战场上战功赫赫的时候,宁国公府主动遣人前来说媒,为大公子任子希和沈珞言定下婚约。

宁国公府这两年正得圣眷,而且府上还出了一个贵妃,这桩婚事,京城谁不说武定侯府沾了光?却谁也没有想过,当年沾光的可是宁国公府。

好景不长,战无不胜的沈云霆竟然吃了败战,一年前潦倒回到府里,属于二房的辉煌,便再不复存在。武定侯府随着沈云霆一年前回京,已经每况愈下。沈家大爷沈伯奎走科举从文入仕,倒是顺风顺水,如今已经是詹事府正四品少詹事。可和宁国公相比,那也没眼睛看。顿时就风水轮流转了。

要说嫉妒,除了这两件事,沈云霆在他眼里,也就是个丧家犬罢了。

不过,婚事嘛……沈伯奎唇边掠过一丝轻嘲。

沈云霆对这唯一的女儿的婚事十分重视,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的初八。

虽然沈云霆心中觉得别人这样的眼光对女儿未必是好事,但是宁国公府的大公子的确是一表人才,谦和有礼的模样。他探过沈珞言几次口风,看着女儿娇羞喜悦的样子,知道女儿心悦任子希,只要女儿得到幸福,别人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

沈伯奎大步走进去,声音急迫,面色担忧地道:“母亲,二弟,出事了!”

沈云霆站在原地没动,母亲有事都是和大哥商议,基本上没有他什么事,所以他也没出声。

老夫人沉声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沈伯奎道:“是珞言出事了!”

沈云霆腾地抬起头来,脸色大变,道:“言儿怎么了?”

正在这时,沈颖怡已经回了府,匆匆到了翠虹堂,春杏一见到沈云霆,立刻跪倒在地,哭道:“侯爷,三姑娘扑向三皇子,奴婢实在拉不住,奴婢失职,侯爷饶命啊!”

沈云霆此时心急如焚,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伯奎见到沈云霆脸上变得苍白,心中泛起一丝快意,口中却愈发沉痛地道:“珞言掉到青柳河里了。”

沈云霆再也站不住了,匆匆道:“我去救人!”立刻就大步出门,他腿受伤,平时不觉得,此时一走快,瘸拐得就越发明显。

沈伯奎陪着老夫人假意安慰几句,见老夫人也并没有多担心忧急,便告退了。

沈伯奎走出翠虹堂,一眼就看见站在右前方假山后的沈颖怡,她根本就没走。

他走过去,压低声音道:“怡儿,你确定三丫头回不来?”

沈颖怡扬起一张精致的脸,她长得也算花容月貌,如果不和沈珞言站在一起,那也是娇俏明媚,艳光照人。她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道:“爹爹,任大公子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沈伯奎错愕了一下,接着,便如同吃了颗定心丸,既然是任大公子出手了,他哪还有不放心的?

沈云霆带着十个武定侯府的家丁赶到青柳河时,河道司衙门早已遣了会水的人下去打捞,却还没有收获。

沈云霆一看那滔滔河水,想到他的言儿可能就在冰冷的水底,就要往水里跳,被秦叔死死抱住,劝道:“侯爷,水流太急,您若下水,他们还要顾念你的安全,不能全力搜寻,您还是在岸上等消息吧!”

这句话的工夫,那十个家丁中,有八个会水的,连衣服也没脱,就扑通扑通跳进水里。

河道司主事宋纬快步走到沈云霆面前,人久久找不到,他也心急,但是若多个人下水,就会多分变故。

他原本是想劝沈云霆把人叫上来的,但是走近一些,看见沈云霆瞬间苍老般的神色和满脸的担忧,那些话也说不出口了。

一个小姑娘,掉到这河里,凶多吉少呐。

夜色已深,宋纬让河道司的人上了岸,天亮再下水。沈府的那八个家丁却没有上岸,他们还在继续潜水搜寻。

看着面现疲色还在水下搜寻的家丁,沈云霆木然地对秦叔道:“让他们先歇一歇吧!”

都这个时候了,他心中原本的希望被一点一点磨平。宋纬让人送了些吃食过来,但是沈云霆哪里吃得下?

秦叔在一边苍白无力地劝道:“侯爷,您这样不吃不喝可不行,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三姑娘被人救起来了呢……”

沈云霆脸色暮气苍苍,他失魂落魄地面向着青柳河,夜色中的青柳河一片深黑,这边是东岸,晚间也有灯火绵延,沉黑的水面倒映着岸边灯火,反倒显得幽深暗晦。

沈云霆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直到天色乏白,那边宋纬令河道司的人继续下水,这边不用吩咐,八个家丁已经自动一头扎进水里,这次搜寻的范围更远更广,在下游几里外找到七具男子尸身。

这七具尸身全都被挖了心,双手斩断,下身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是被鱼吃了,还是被人切掉了。

七条人命,这可是大案,宋纬派人把尸首盖起,又急报京兆尹。

不少人陆续来到河边,包括曾和沈珞言同在画舫上的一些勋贵子女,安国公府更是派了管家在,毕竟踏青会是安国公府嫡女主办的。

第5章 苍白

在那些人中,还有一位锦衣华服,英俊清贵,长身玉立的少年男子,三皇子北辰临枫。

三皇子快步走来,温文有礼地对沈云霆拱手行了一礼,道:“沈侯爷,抱歉!”

沈云霆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北辰临枫想再说句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话可说。沈珞言落水,于他来说也是极为意外的一件事,他从小就讨厌别人的碰触,尤其是女子,当沈珞言迎面扑来的时候,躲开是他最正常的反应。

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现在,他面对的,是那个落水女子的父亲。

沈云霆声音硬梆梆地道:“我的女儿虽然没有那么兰心慧质,也非冰雪聪明,但她是个好孩子!三皇子要清名,请别把污水往不幸的人身上泼!”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河水,再也不出声了。

话中的不满不加掩饰,三皇子张了张嘴,想解释他并无此意,却又觉得苍白无力。

待到沈云霆离开,三皇子身边的侍从姜曙心中很是不满,道:“那件事本来不怪您,那些流言也不是爷您传的,武定侯怎可不分青红皂白?”

北辰临枫抬手阻止姜曙再说下去,也看着河面,道:“人还没找到,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干什么?”

看见三皇子也出现在河边,人群中有人小声私语:

“三皇子真是人中龙凤,难怪沈三姑娘会投怀送抱呢!”

“沈三姑娘是不是傻?三皇子这样的人是她能肖想的,白白的搭了一条命去!”

“哪个姐儿不爱俏?听说沈三姑娘跟任大公子还有婚约呢,好大的一顶绿帽,任大公子一定气死了!”

“这一死倒是干净了,三皇子和任大公子可就倒了血霉了。”

“就算没有死,这名声也坏了,武定侯府本来就配不上国公府,任大公子可以名正言顺退亲了!”

……

几个人原本低声说着,但到后来说得高兴,越发无所顾忌了。

正越说越离谱之际,其中一人忽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过头,还没看清人,一个硕大的拳头,呼地就砸在他的脸上。那人大怒,想要还手,可对方一手攥着他的衣领,一手挥着拳头,就那么一拳一拳地砸。

正是原本在河边焦急等待的沈云霆。

被打者的同伴围上来解救,现场一团乱,等到在此协助河道司的东城兵马司众人合力将人拉开,宋纬急步过来一看,那几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揍人的沈云霆也没有讨到什么好,连眼角都破了,一滴血从眼角处流下,在脸上蜿蜒,他却不知道疼痛一般。模样既有几分凄凉,又带着几分悲壮。

宋纬叹了口气,道:“侯爷,你的心情下官能够理解,但是你不必和这些小人一般见识!”

要说以沈云霆的身手,就算腿脚不便,也不应该被揍得那么惨,只是他半天一夜水米没打牙,眼睛没合眼,人早已摇摇欲坠,自然大打折扣。

沈云霆不理他,只以噬血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几个闲话的人,那份森寒和杀气,让他们两股战战,就想赶紧溜。

这时候,去拿吃食的秦叔急忙赶过来,沈云霆用手指着,一字字道:“他们分明被人所指使,败坏我女儿的名声!”

秦叔会意,一摆手,侯府家丁便把人拿下。

这些人眼神闪烁,想要逃走,哪里还来得及?但见此时要被抓,急得挣扎着叫道:“没人指使,别人都在说,你们凭什么只抓我们?”

宋纬和东城兵马司的主司互看了一眼,武定侯这几年回到京城之后,除了喝酒,几乎毫无建树,连皇帝都想不起这号人了,侯府声望大损,但毕竟还是侯爵,再说人家死了女儿,这些人嘴欠,也该受点教训。

但毕竟是这样名目张胆的当着兵马司的面前抓人,这是要动私刑啊,他们还是不能不管的。

就在东城兵马司主事汤鲲要出面,突然,一个清脆如雨落玉盘的声音传来:“爹!”

混乱的场面顿时一静,晨曦之中,只见前面走来两个人。

左边那个,是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十八九岁,容貌虽有几分清秀,但是能看出劳作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看穿着打扮,这是个普通的渔家女子。

在她的身边,却是个十三四岁,明眸皓齿,眉目精致的女子,那女子迎着沈云霆紧紧盯着她的目光,轻轻地又唤了一声:“爹!”

沈云霆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嘴里低声念念有词,宋纬离得近,听见他说的是:“不要醒,不要醒……”是在梦中吧?他的言儿性子执拗,跟他不亲近,平日里,对他冷冷淡淡的,定是做梦!

宋纬失笑,顿时明白,这个小姑娘,就是沈三姑娘。她没有死在青柳河底,而是好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他刚想恭贺一声,就见沈云霆身子一歪,眼睛一闭,向后倒去。

秦叔急忙扶住,冲着沈珞言老泪纵横地道:“三姑娘,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珞言快步上前,宋纬见她脸上变色,神色担忧,在旁边提醒了一句:“三姑娘落水,侯爷一直在河边,不眠不休,没吃没喝,大悲大喜,身子受不住了!”

沈珞言有些动容,在原身的记忆里,对这个爹可不亲近,而且一直很有怨念,对大伯一家亲热有加。她目光四下一扫,除了沈云霆和秦叔,以及竹兰轩的下人,大房三房的人可是一个也不见,原身是脑子有坑吧?

她趁着扶着沈云霆的机会,快速在他的手腕上拂过,脉象还算平顺,果然是伤心过度,忧思过甚才引起的昏迷。那身着官服的人不是说了吗?从她落水后他就不眠不休地在河边,又担心又伤心,还粒米未进,身体撑到了极限,好在并无大碍!

沈珞言放下心,侧身对宋纬行礼道:“多谢大人!小女子遭逢意外,给大人添麻烦了!”

宋纬见她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心里生了几分赞赏,他微笑:“职责所在,不必言谢,三姑娘没事就好!”

第6章 考虑

北辰临枫站在数步远处,略略松了口气,就算这件事与他无关,毕竟是一条人命的债,现在不用背负,当然松快了。

沈珞言却又走了过去,当着众人的面,行了一礼,歉意地道:“听闻三皇子丹青绝妙,笔墨横姿,小女子贪心,原本想求画一幅以瞻仰,但不料画舫之上脚滑,摔进河里。给三皇子增添困扰了,小女子这里谢过!”

北辰临枫淡淡地道:“无妨!”

沈珞言自嘲地一笑,道:“此时想起,真真唐突!小小虚荣,险些送命。三皇子丹青虽妙,要我拿命来换,我还是不舍得的!”

众人不禁会心一笑,是呀,就算画作举世无双,但求得画,送了命,那也是得不偿失。沈珞言的话,不但没有让人觉得失礼,反倒颇有几分坦然与俏皮。

承认自己无伤大雅的小小贪心,也澄清自己并非什么投怀送抱,而且举止之间大大方方,这样的坦然和直率,让人心里自然生出信任。

北辰临枫原本对这沈三姑娘是没有什么好感的,此时不禁多看了一眼。

不过,沈珞言已经移开目光,在秦叔死命掐人中下,沈云霆已经悠悠醒转,声音里还是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言儿,你真的回来了?”

沈珞言拉过叶恬,走到沈云霆面前,声音乖顺:“爹,是我,我回来了!这位叶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叶姑娘和有眼疾的母亲相依为命,靠打鱼为生。若不是她,我可就葬身河里了。爹,你可得好好答谢她!”

叶恬搓着衣襟,窘迫地道:“不……不必谢,谁遇上了都会救的。既然……你找到家人了,我就回去了。”

多淳朴的话,就算她真的狮子大开口,沈云霆也会答应,在他心里,宝贝女儿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加上女儿回来后,对他还亲近不少,他连声道:“该谢,该谢!老秦,此事你好生安排!”他看向叶恬的眼神甚是感谢,不过他是男子,不方便和一个姑娘家多说。

沈珞言转头道:“秦叔,爹爹需要休息,我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早在沈珞言出现的时候,宋纬已经令人通知下水捞人的人。他们也不算白下水,毕竟捞上来几具新近才死的尸体,死因未明,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得到信的京兆尹也带了仵作前来。

没料到这一验,把京兆尹都惊着了,这些人竟然都是曾下过狱的恶棍或是在逃的通缉令悬赏榜上的人。

不过这些事与武定侯府再无关系。

见沈珞言上了车,沈云霆掀开车帘,对秦叔看了一眼,又对那几具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之中,带着几分冷厉,这哪里是一个只知道沉在醉乡,浑浑噩噩的人所有的眼神?

秦叔会意,三姑娘掉到河里,河里却有几具刚死不久的男尸,这中间只怕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侯爷是叫他去打听一下,看看和三姑娘落水有没有关系。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马车开始启行。

直到武定侯府的人走得看不见了,在东北角的方向,一辆一直停在那里的马车撩起一线的车帘才垂了下来。

一个男子目光湛湛,惬意地笑了。

那边,三皇子北辰临枫看着马车远去,神情若有所思。原本是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儿,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也显得那么脱尘绝俗。

姜曙道:“爷,走吧!”

北辰临枫点点头,目光也扫过那几具尸体,对姜曙道:“沈三姑娘好端端的在我面前落水,只怕不是什么意外,你去查一查!”

姜曙怔了怔,自家爷身如画成,心在画中,俗事俗物从来不会在意的,竟然要他去查这件事?他压下心中疑惑,点头应下。三皇子府的人也上马车离去了。

京城云景楼。

二楼雅间。

桌上的香茗刚刚泡开,茶香四溢,桌前的男子一身华服,斯文俊雅的模样,配上那英俊的相貌,倒是一个风采照人的翩翩俗世佳公子。

他优雅地倒了两杯茶,唇角噙着一丝自信又温文的笑意,把一杯往前送,温声地道:“你这么着急约我出来,是怕我做事不牢么?”

对面是个女子,轻纱遮了粉黛,只见着杏眼含春,看着他,声音中透着几分妩媚娇软,还有几分羞涩愧疚,低低地叹了气,道:“任公子,我真的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虽然我……我心悦你,可……那是我妹妹啊!”

男子的神然略有些变化,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柔声道:“颖怡,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你别难过。她那样对你,你还心心念着她,你呀,就是太善良了!”

沈颖怡抬起眼来,眼里一片水雾,那梨花带雨的样子,把任子希的心都酥化了,他不自禁地伸出手,把沈颖怡的手握在手心里,感觉就如握住了一块软玉,细腻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声音却越发温柔了,道:“颖怡莫哭!我们彼此心悦,你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也是我唯一想娶的人。她原本就不该存在,现在,谁也不能阻挡我们在一起了。”

面对任子希的柔情,沈颖怡娇羞无限,心中却充满了得意,自从哥哥邀请任子希到府里做客,他们见过之后,她便对沈珞言又妒又恨,这样家世人品,风华出众的男子,为何是沈珞言的?她凭什么?

沈文博是她的亲大哥,看出妹妹的心意,又借口相邀几次,自然每次都与沈颖怡在自家花园里“巧遇”,而任子希刚开始以为沈颖怡是和他有婚约的沈珞言,后来得知后,对沈颖怡那暗送秋波的眼神也是很享受。

沈颖怡在京城颇有才名,一张脸也是秀色,沈家大爷更是官任少詹事,虽是四品,但是主管太子府内外事务。日后太子登基,对自己潜邸的人还能差吗?沈颖怡的兄长沈博文和他是同窗好友,前途不可限量,不免心动。

何况沈珞言无兄无弟,父亲残疾,仅有一个虚爵。

第7章 双贵

对于沈珞言的一番评价,并不是任子希亲眼所见,事实上,虽然天珩国对男女大防并没苛刻到不可相见的程度,但是对于女子名节,还是相当重视的,任子希与沈珞言订下婚约几年,还一次也不曾见过。

他印象中的沈珞言刁蛮任性不讲理,仗着是武定侯的嫡女对堂姐堂妹颐指气使,尖酸刻薄,这些,都是沈文博和沈颖怡一点一点暗示出来的。

任子希既然已经认定沈珞言是如此不讨喜的人,甚至已经对她心生厌恶,如今又有美人当前,他心思浮动,想娶沈颖怡的心思一动,便合计了这一出。

春杏身为沈珞言身边的大丫鬟,一百两银子就收买了,让一切显得那么自然,然后再确保沈珞言会坠入算计,哪怕不能死在青柳河,只要有人看见她与男子纠缠,加上她身上扯下的衣袖什么的,也足以让她身败名裂,而武定侯府当家的老夫人断不会放弃这婚约,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换人。

至于武定侯会不会发疯,这点他们根本不在意,武定侯不过是个废人。但凡他还有什么本事什么能力,也不至于回京之后,就在侯府混吃等死,醉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了。

计划很完美,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一个骨酥心软,软语安慰;一个面忧心喜,顺水推舟。倒是越发显得两情浓郁,难舍难分。

小二进来上菜,两人紧握的手方才分开。

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在这时候分外应景,任子希极有风度,一直帮着沈颖怡布菜,周到又贴心,让沈颖怡心花怒放。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情浓意浓的任子希与沈颖怡也不由被吸引。

任子希把窗子推开,一辆豪华又不失雅致的马车正从东而来,车帘是青色的垂丝纱,风吹不起,揉搓不皱,遇水不透,遇火不焦。十年方得一匹,是为纱中极品,能用来做马车帘的,京城仅一家。

三皇子北辰临枫。

垂纱丝后面,依稀可见一个如仙的人物,哪怕只是随意地坐在马车里,却仍然有一股清透高贵之气,仿佛谪仙暂栖人间,随时会乘风而去。

街上的行人不自觉地让开道来,似乎生恐让得慢了些,就亵渎了这样的仙雅人物一般。

北辰临枫太出色,纵使没有皇子的身份,仅仅是他自身那脱尘绝俗,仿若不在人间的清逸气度,那如仙如画的绝世风采,整个京城里,也难有第二人。

这样的人,原本不应该在这世间,在这俗世红尘之中。

他对什么都不在意,偏偏他拥有最好的。

最好的身世,皇子之尊。

最好的相貌,如白玉精雕,如画工细描。

最好的气度和风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光之回雪。

这样的人,注定是让人仰望,让人艳羡,只可远观,不可轻亵的人物。若说他是京城所有女子心中的白月光,一点也不为过。

沈颖怡深深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有些遥不可及的奢望不如眼前的好处实惠。

任子希目光转动着,道:“这是从东郊入城的必经之路,颖怡,这位三皇子莫不是去青柳河边了?”

沈颖怡一想到北辰临枫去青柳河边是干什么,哪怕在她心里,沈珞言已经是个死人,心中仍是涌起一阵阵嫉妒。

她是长房嫡女,可是,武定侯的爵位,却传给了二叔。

所以在府里的地位,生生地比沈珞言低了一头。甚至在京城之中,能去出席的一些盛会,她也是因了沈珞言被邀请,才有同去的荣幸。

凭什么?

就连昨天,明明是沈珞言不要脸扑向三皇子,三皇子竟然还为了她一大早就到青柳河去。

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沈珞言哪里值得他跑这一趟。

不过,以后不会了,沈颖怡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一个死人而已!以后,沈家最尊贵的姑娘,是她沈颖怡了。

那个瘸子,在武定侯的位置上也不会坐得太久的,侯府爵位,本来应该是父亲的!如果爵位在父亲手里,武定侯府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尴尬?几乎都要跌出京城的勋贵圈子了。

正沉吟间,忽听一阵马蹄声,一辆马车后发而至,那辆马车竟是上品金丝楠木所制,金丝楠木生长缓慢,百年方得成材,可看这制造马车的木料,至少也是数百年方能长成。

金丝楠木透着丝丝金黄光泽,但因做工精致,设计巧妙合理,马车整体看来,尊贵有之,张扬有之,却不俗气不浮华。

车夫悠然赶着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飞速奔跑,却没有伤到一人,车技纯熟,那马也好似有灵性一般,透着一股子张扬霸气。

同样是一辆豪华马车,但比起北辰临枫的马车来,少了些精致典雅,多了些豪放不羁。

北辰临枫听着后面的马蹄声,吩咐车夫停在路边,撩开车帘。

后面的马车很快就到了,马车帘同样掀开,一个月白色锦袍的男子对着三皇子的马车,扬声道:“三哥!”

声音清越淳厚,和马车一样,透着几分霸气张扬,却更洒脱,更不羁,却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不少人向这边看过来,却只看见一张线条流畅的面具,那面具剔透润泽,材质难辨,非金非银非玉,但显然是顶级的质料。

北辰临枫声音清润,道:“什么时候回京的?也没递个信过来!”

那人朗笑,声音里不羁且随意:“想回来就回来了,这种小事,有什么好递信的?”

两辆马车并行,一起走了。

有人低低惊呼道:“五皇子不是在边疆么?又回京了?”

任子希笑了一笑,身为宁国公府的大公子,他当然是知道这两位皇子的,如果说三皇子是神仙般的人物,那五皇子却要接地气多了。

但是有些人,你宁可他永远不要接地气。

京城勋贵圈里,没被五皇子坑的人,实在太少了。

第8章 假面

直到两辆豪华马车都走远了,沈颖怡才皱着眉一脸担忧地道:“任公子,你说,二叔他不会还没有找到珞言的……遗体吧?”

他们一早等在这里,固然是约会,但也是为了确定沈珞言的死讯,虽说越迟找到生还的可能性越低,但她更希望早一点确定沈珞言已死。

大概是沈颖怡迫切的心情被感知,只见街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任子希眼前一亮,道:“那不就是武定侯府的马车吗?”

沈颖怡也认出来了,具体地说,这马车,是武定侯沈云霆的马车,而沈云霆骑着马,一双眼睛都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不出他的神色,但却能感觉到他背影的沧桑。

她心中泛起一抹冷笑,一颗心顿时定了下来,不用猜,定是沈珞言的尸身已经捞到了。

这个二叔平日万事不在心,只好一口酒,现在,他唯一的女儿死了,他更有理由醉死酒乡了吧?正好,这样父亲才有机会!

任子希笑一笑,道:“难怪这么大的动静,再不受待见的侯爷,毕竟也是侯爷,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归是让人唏嘘的!”

沈颖怡心里其实挺高兴的,眼里却露出一丝同情道:“我二叔也很可怜的,希望他能撑得住吧!”

任子希将她的手握住,温柔地道:“你不用觉得谁可怜,她都是自找的,自己蠢怪不了别人,颖怡,你什么也没有做,不用心存愧疚。我和你在一起的心,谁也挡不住,不论是谁,想要阻止破坏我们,我都会让他们让路!”

沈颖怡心中一片喜悦,目光回望,却有水雾轻漾,这模样,让任子希几乎忍不住要把她拉过来揉进怀里好好地疼!

任子希正准备把窗户关了,好好和沈颖怡享受这样的美好时光,这时,武定侯府的那辆马车车帘开了。

沈颖怡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去,顿时一副见鬼了一样的表情,惊怔中带着恐慌地看着马车,马车内,两个女子并肩而坐,年纪小的那个,明眸皓齿,即使只是带着浅浅笑意,仍是晃花人的眼睛,不是沈珞言是谁?

她竟然没有死?

任子希心知有异,也侧头看过去,但这时候车帘却已经放下,任子希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禁问道:“颖怡,你怎么了?”

沈颖怡也不知道是惊着了还是吓着了,只怔怔地道:“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任子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里顿时一片厉光,不过又赶紧着安慰道:“颖怡,你放心,虽然她没有死,也不会阻碍我们的。”流言猛如虎,他安排的那些后着,就不信沈珞言一点不中招。只要中了一样,他就有理由退亲,不,换亲!

他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她落水是事实,咱们只要拿这个来做文章,不出三五天,整个京城都会传出她名节有损的传言。那时候我就可以到沈府来换亲!”

沈颖怡经过刚开始的震惊和恐慌后,心思飞快地转着,此时却露出一片庆幸的模样,带着几分喜悦地道:“任郎,我都听你的!她还活着,真好,她毕竟是我的妹妹,我也不希望她遭遇不幸!”

任子希心中对这个善良美丽又温柔的沈颖怡,真是疼到了骨子里,眼里一片柔情,黏在她的身上,再也移不开。

沈颖怡却是暗暗叫苦,沈珞言没有死,父亲可还不知道,她得赶紧回去。她站起身来,急声道:“任公子,我得回去告诉我爹这个……好消息!”

任子希立刻道:“我叫车夫去雇车!”

毕竟现在他还是沈珞言未婚夫的身份,是不方便亲自送她的,虽然他很想。

一路上,叶恬安然地坐在马车里,一点也不像之前的拘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珞言总觉得她不像一个普通的渔女。

这个救命恩人真让她有几分好奇呢。

她之前头疼得晕过去,若叶恬没把她捡回去,会遇到什么事还真不好说。回去后,她也要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这个世界于她来说,隐藏在暗处的危险太多,和这具身体要是不能完美融合,会很麻烦。

刚才她带着好奇看了一眼车窗外,无意中看到二楼窗户处那一双惊诧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睛。

那是沈颖怡。

原身的堂姐。

她对面的男子不认识,但是,看到沈颖怡的面色,她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从昨天到现在,她循着原身留下的记忆,把整件事梳了一遍,沈颖怡对原身说了两句话:

“珞言,听说今天任大公子也会到呢,咱们武定侯府虽然不如国公府,不过你花容月貌,任大公子定会对你一见倾心的!”

“三皇子的画贵不可言,得一幅身价倍增呢!珞言,你既然喜欢,我自然助你去求一幅。有三皇子的画为嫁妆,看谁还敢说我们珞言高攀了!”

正是这两句话,让原本没有求画心思的原身动了心。

她还在原身的记忆里搜到当她高兴地转身离去时,贴身丫鬟春杏匆匆看向沈颖怡的目光中带着的询问和共识,只是当时不曾细想。原本以为只是内宅之斗,原来还有姐夺妹夫的狗血事件。

突然,马车猛地一顿,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猝不及防的沈珞言头重重地往前一磕,几乎磕在马车上。幸好叶恬眼疾手快,拉了她一下,才没撞上。

沈珞言有些无语了,真的是融合度好差,她连基本的反应都来不及做,但是叶恬这手法,不仅是手快吧?

沈云霆有些紧张的声音传来:“言儿,有没有磕着?”

沈珞言道:“我没事!”马车不会骤然停顿,显然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她撩开车帘,在武定侯府马车前面,停着一辆金碧辉煌,贵气豪华,金光灿烂,很拉风的马车。

沈云霆忙对沈珞言道:“言儿,小心吹风。你在车里歇着别出来。爹能处理!”

沈珞言很怀疑,这辆马车横过路面挡在他们的马车前,明显是找事!

第9章 可以有关的

对面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很特别的脸。

一张面具线条流畅,遮挡了大半脸,只露出眼睛和一个下巴,对方很年轻,但眼神倨傲,下巴微扬。

沈云霆不卑不亢地抱拳行礼,道:“见过麟王殿下!”

麟王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没看沈云霆,而是直接落在沈珞言的身上,薄唇轻吐,道:“沈珞言何在?”

沈珞言皱了皱眉,对方竟然是个王爷,麟王两个字,原身记忆里一片模糊,根本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讯息。

但对方既然叫到她了,这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她刚要出声,沈云霆已经道:“回王爷的话,小女不慎落水,受了些风寒,不宜下车,还请王爷见谅!”

那麟王一双眼睛里似带着精芒,他一眼就看见了沈珞言。

沈云霆微微侧身,言儿刚才挑起的帘子没有放下,他知道麟王已经认出了言儿。不止麟王,围观的众人也认出来了。毕竟,被武定侯这样护着的,又是这年龄,长相又如此出众的女子,除了沈珞言,还能是谁?

沈云霆戒备的眼神使麟王警觉,他道:“武定侯,本王听说沈珞言因三皇兄作画而落水,可有此事?”

沈云霆道:“殿下,传言不可信。小女不过是贪看风景,才会落到河中,与三殿下无关!”

“无关啊?”麟王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惋惜,道:“其实可以有关的!”

沈云霆嘴角抽了抽,很是无奈,急忙撇清:“谢殿下,但确实无关!”

麟王眼中含笑,道:“虽然无关,不过流言既然把沈三姑娘和我三哥扯在一起,这也是缘份啊。沈珞言,就凭这缘份,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本王!”

沈云霆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而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沈家父女,那位麟王殿下说什么?缘份,有事可以找他,沈三姑娘这下可算是惹上大麻烦了!

沈云霆急忙道:“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不必!”

“怎么不必?”麟王目光中带着几分笑意,道:“我三哥那人不通世务,所以有什么事找他没用,但本王不一样,本王热情好客,乐于助人,三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云霆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沉声道:“殿下,若有得罪,改日沈某登门陪罪!”

麟王:“……”

他真的是很诚心的好吗?

不过,沈云霆如避蛇蝎,围观众人满眼同情,或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让他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下巴,他以前的名声,似乎有点差呀!

他垂下帘子,道:“走!”

这辆豪华霸气的马车转了个弯,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地走了。

沈云霆脸色凝重,谁不知道,这位麟王殿下可不简单,他和三皇子是两个极端。

一个清润如仙,永远温和清浅,只可远观;

一个恣意张扬,随心所欲,喜怒无常。

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十岁之前,他一直不曾出宫,也不参与皇宫赐宴,十岁之时,天珩西部的炎夏国觊觎天珩物华天宝,发兵十万犯边,五皇子便随着当时的平西大将军顾彦冬西征。一战就是两年,炎夏国被打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乖乖称臣纳贡,之后,平西大将军上的庆功折子里特别表扬了这位十二岁的皇子,说他作战勇敢,兵法娴熟,指挥若定。

不过,这话满朝文武也就听听,一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乳臭未干,加上又是皇子,平西大将军怎么可能让他亲自上战场?还兵法娴熟,指挥若定?这顾彦冬忒不要脸了,也不看看谄媚的对象是谁。不过是放在兵营里保护的一个小屁孩,到论功的时候分他一些功劳而已。

就平西大将军的这份奏折,五皇子被封为麟王。别的皇子十八岁方在宫外建府,可五皇子仅只十二岁,就有了自己的麟王府,也算是独一一份。

他在皇城的时间并不多,一年倒有多半年在军中。

他一直戴着由冠绝天下的四大奇人中的巧匠所制的面具,名叫留影。留影面具的神奇之处在于能把人的喜怒表情都清楚地显示,就像只是贴着一层人皮,但是,面貌微调,真正的相貌,却无从得知。

只怕除了皇帝,和五皇子的生母端嫔,无人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可要说他神秘也谈不上,大概是年少封王,使他行事很是恣意。

京城中谁不认识那辆张扬霸气的马车?每年五皇子的马车出现在京城之中,都会有人倒霉。

有时候是勋贵子弟,有时候是在朝官员,或被他坑,或被他骗,或被他戏弄,十分胡闹。

最有名的,要算两年前,麟王的马车经过京兆尹衙门,恰好衙门里扔出个打了四十大板血迹淋漓的百姓。

人扔在离马车三米远的地方,溅了一地血。

麟王二话不说,下了马车,夺了马鞭,就进了京兆尹的衙门,一路走一路抽,不但把那些衙役打得鬼哭狼嚎,还将没有退堂的京兆尹史通程抽得满脸开花。

京兆尹虽只是个三品官,但地位特殊,在衙门里被抽花了脸,这事不小,当然是闹到皇帝那里去了。

皇帝怒斥麟王,麟王的理由是:区区三品京兆尹可以随便打人随便扔到街上,他身为麟王,有样学样而已。

皇帝怒:“京兆尹是在公务,而你是殴打朝廷命官!”于是,麟王被关进大牢。

但是京城里马上就传出各种消息:左相文牧棠看中了一个姿容绝色的平民女子,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强行娶回府,女子未婚夫跑到京兆尹衙门击鼓鸣冤。

尹史通程不但没受理,反倒把人打了四十大板。扔出来的时候,撞上了麟王马车。

禁军探子报与皇帝,皇帝派人一查,竟是事实,麟王被放了出来,当即就登了左相的门,左相见惹了这尊神,赶紧赔银消灾。一赔就是一万两。

可赔了银子事没了,麟王有话:一个左丞相虽然位居一品,俸禄不低,但轻轻松松就能拿出一万两,指不定不是贪墨就是受贿了。

这句话直接就把左相坑到沟里里,身居高位,哪里能如此身清行正,没有把柄,可经得住查?

第10章 道场

文牧棠贪墨的罪证搜得分外顺利,皇帝念在他身在左相之位时还是有几分能力,将他官降五级,一个正二品的左丞相,立马就撸成了从四品的侍读学士。

史通程也没有讨到好,破了相,还被贬为太常寺少卿。

一个正二品左丞,一个正三品京兆尹,因为一个被强娶的小妾,不但贬官降级,还成为笑话。

这件事的最后后果是,五皇子殴打朝廷命官,着实胡闹,罚俸一年,禁足三个月。

皇帝对五皇子的态度也很奇怪,要说他不喜五皇子,但五皇子却敢毫无顾忌的这般闹。但要说他对五皇子有多看重,也不尽然,毕竟,除了当初封了个麟王,五皇子并没有什么正经差使。

这几年,五皇子找上谁,谁就倒霉。

现在,他找上了言儿,沈云霆怎能不发愁?

不过,不管对方是谁,想动他的言儿,他都会尽力周旋,绝不能让言儿受到伤害。

想到这里,回头对沈珞言温声道:“言儿,外面风大,把帘子放下来!”

沈珞言应了一声,放下帘子。沈珞言的听话让沈云霆有些意外,他感觉到言儿这次回来,对他的态度似乎好了些。

言儿越来越懂事,他更不能让言儿有事!

其实沈云霆是多虑了,远去的豪华马车里,麟王揉了揉额,刚才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回放,少女容颜如画,可看他的眼神,却是如此陌生。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带着前世记忆而来的,只是他自己。不过没有关系,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武定侯沈云霆亲自护送着马车,心情沉浸在一片失而复得般的喜悦之中的,他的言儿没事,真是老天保佑!

武定侯府,虽没有低迷肃穆之气,但也有些不同寻常,下人们来来去去都往后院方向跑,一个个脸色严肃,神色低落中透着几分沮丧的模样。

沈云霆心中大沉,后院?莫不是母亲心忧珞言病倒了?

可是看着那些白布白幡,又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母亲有什么事,大哥不可能不派个人去给他递消息。

尽管心急,沈云霆却并没有甩开沈珞言,而是极有耐心的等待她们下了马车,一起走进府门。

及至沈珞言和叶恬走进门来,一个脚步匆匆忙碌着的小厮看着沈珞言,猝不及防之下,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云霆皱眉,道:“怎么回事?路也不会走了?”

那小厮指着沈珞言,结舌道:“鬼……鬼……”

沈云霆恼怒,一脚踹过去,怒道:“放肆!”

武定侯不管府中事,而且对下人一向宽厚,这样暴怒还是第一次。毕竟是曾经上过战场,腥风血雨里面冲过来的人,凌眉厉目的样子自带一股杀气,那小厮吓得急忙跪下。

不过,这一跪下,却也偷眼看到,面前的三姑娘竟然是有影子的,那就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他虽然不明白三姑娘好生生的活着,为什么大老爷却说三姑娘已经死了,还置办了灵堂,请了道士,仍是急忙道:“侯爷恕罪,侯爷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

沈云霆喝道:“还不快滚!”

他一向好脾气,是因为没有触及他的逆鳞,沈珞言就是他的逆鳞。

发过火的沈云霆却有些心中惴惴,言儿一向不喜欢他,就是觉得他是一个粗鄙武夫,他这样子,言儿又要不高兴了吧?

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就看向沈珞言,讪讪地道:“言儿……”

那目光里竟然还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沈珞言一看就懂了,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原身之前对她这个父亲是有多冷情啊?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纵使她后来的成就惊人,但是亲情这方面的缺失,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

父亲这个词于她来说都是很新奇的,她其实也没有相处的经验,她轻声道:“爹,不过一个不懂事的下人,你别气坏了身子!”

但就这样简单一句,沈云霆却是充满了喜悦,看着沈珞言的眼神,竟似有些湿润。

沈珞言心里咯噔一下,她大意了,忘了原身对这个父亲,一直是冷静言冷语,甚至这几年来,连声爹也没有叫过。

没想到一时心中感慨失神,倒是没考虑这个细节。

不过,显然她是多想了,沈云霆丝毫也没有怀疑,这一声爹,已经让他喜不自禁了,眼眶湿润了。他连连道:“不气不气,言儿,快进去吧。这一夜又惊又吓的,回去好好休息!”

沈珞言还没说话,院中已经传来一阵喝唱声:

“勋门早夭女,

闺名沈珞言。

魂没青柳河,

梦断水云间。

青柳有河灵,

水云多神仙。

天意殁此女,

勿放祸人前。

沈家有血亲,

诚心祈神灵。

夭者不入室,

夭者不入坟。

但求祸远避,

不可伤近亲。

法名秦道士,

代为告天地。

此女即已殁,

族灵不可居,

府门不可入,

家庙不可度。

可令入阴司,

可令入地狱,

可令魂魄消,

万劫不能复。

沈家弃此女,

神灵且存记!

三清显神通,

急急如律令!”

这声音喝声洪亮,中气十足,整个沈府前院,听得清清楚楚。当然,也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沈云霆父女的耳中,沈云霆脸色顿时变了。

家族中的灵位不能摆放,家庙不能祭奠,甚至为了避祸,宁可让其魂消魄散,万劫不复?他的言儿好生生地活着,家里却在摆道场置灵堂,而且如此恶毒?

沈珞言也是心中暗恼。

虽然她现在是活人,但是原身却真的香消玉殒了。得人好处千年记,何况,是以这具身体获得重生。哪怕她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鬼神,但既然她能来这里,说明这世间真有魂魄的存在,她绝不能容这道士伤害到原身已逝的芳魂。

不过,沈云霆比她更快,他满面怒色,几乎如一只暴怒的狮子一般,丝毫也不顾自己腿脚不方便,大步向声音来处而去。

那显得有些瘸的身影,落在沈珞言的眼里,却让她有些怔神。

这似乎是被人维护的感觉?

第11章 阻碍官气

沈珞言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原身记忆中的爹,是无情冷漠,始乱终弃,抛弃了元配妻子,使其无法承受而郁郁而终,对儿女不闻不问,所以她的哥哥才会早夭。

沈珞言最不耻这样的人,以为这必然是一个渣爹,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不过一路看来,似乎和记忆中不一样!不过,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她加快脚步,跟在沈云霆后面,叶恬也悄没声地跟上了。

映入几人眼帘的,是一个灵堂,灵堂前摆着道场,一张案上摆着香炉,纸钱,朱砂等物,一个道士身穿道袍,手执一把桃木剑,正把刚才吟唱过的那段话重复吟唱,香案上香烟缭绕,摆着黄纸朱砂,竟然还有一碗散发着腥气的黑狗血。

道士当然是沈伯奎请来的。

武定侯虽是沈云霆,但是侯府里作主的外有大房老爷沈伯奎,虽然老夫人年纪大了不想理事,中馈交给沈伯奎的夫人姚氏在打理,但是府中的大事,还是得老夫人点头。一直沿袭下来,哪怕是沈云霆回了京城,也没有什么改变,当然,也与沈云霆自己无心去争这些有关。

沈伯奎从沈颖怡那里得到确切消息,沈珞言不可能活命。

沈伯奎认为,落水横死,是为早夭,加上是未嫁之身,死后是不能入祖坟的,而且,对于埋葬的时间地点,都极有讲究,弄不好,会祸及家人。

这个道士便是沈伯奎请来为沈珞言寻找埋葬之地的。

他几句话就说服了老夫人:“贵女殁于水祸,水祸乃五凶之首,女为阴,水为阴,双阴叠加,凶上加凶!在府中停灵不得过夜,不可葬于山之背,水之南,亦不能葬于阴森肃杀之地,不得葬于有柳树槐树之地,不得葬于水边。另还需要尽快在府上做场法事,否则,魂灵归来,盘桓不去,因枉死生怨,因怨恨生凶厉,将影响府中运道,阻碍官气!官气者,气运也,祖宗之气运,风水之气运,天生之气运,气运之势本来微妙,若有凶厉之气挡在前面,气运阻塞,官气自然就大受影响,不但已在仕途者有降职丢官之祸,未入仕途者,亦有可能再不得其门而入!”

老夫人一听会阻碍官气,立刻就同意在没看到沈珞言“尸体”的时候,就先在沈府建起了道场。

沈家所有人,为了免得被“早夭的沈珞言”影响运气,都在道场前守着道士作法。

沈云霆一阵旋风似的卷了过去,二话不说,一脚就把那张香案给踢翻了。

此时,老夫人和大老爷沈伯奎,三老爷沈明坤,其实就站在一边,但是沈云霆来得太快,而他们又听从秦道士的话,一心要虔诚,不然,只怕神灵不佑。

所以,直到听到哗地一声猛响,他们睁开眼睛一看,香案竟然已经翻了,而且,沈云霆一脚,就把那秦道士踹翻在地。

老夫人怒道:“老二,你疯了?”

沈云霆心中怒火燃烧,他的言儿还好好的,可家里做了些什么?不去青柳河边也就算了,竟然在家里搭起灵堂,这不是咒言儿吗?

他看着老夫人,语气也冷了下来:“母亲,您又在做什么?”

沈伯奎在一边板着脸道:“二弟,我知道珞言落水,于你难以接受,可事情无法挽回,只能节哀顺变。再说,珞言不过是去跟她母亲和哥哥做伴了,你应该欣慰才是!”

沈云霆没有说话,回应沈伯奎的,是砰地一记拳头,沈云霆如一只暴怒的狮子一般,冲上去就开始揍人。

他们这么咒言儿已经不能容忍,竟然还说出和母亲哥哥做伴这种话,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沈云霆虽然伤了腿,行动有些不便,但沈大老爷却是文官,又哪里是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能比的?这一顿饱揍,揍得沈伯奎惨叫连连。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模样很惨!

老夫人急了,也顾不上同样被踹倒的秦道士,顿着拐杖喝骂那些下人:“还不快把人拉开?一个个都疯了!老二,你是不是连我这个母亲也不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发怒,下人们赶紧把两人拉开,但即使拉得快,沈云霆还赶着踹了一脚,把已经爬起来的沈伯奎又踹翻在地。

沈明坤抱住沈云霆,道:“二哥,冷静,冷静!”

又去扶沈伯奎,道:“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老夫人怒道:“老二,那是你大哥,你心里眼里还有没有一点长幼尊卑?你心里还有没有武定侯府?”

沈云霆压抑着心中一涌一涌的怒火,道:“母亲,我心中怎么就没有武定侯府了?”至于大哥,连人话都不会说,他揍了就揍了。

老夫人冷着脸道:“我知道珞言是你唯一的孩子,你心疼她,她也是我孙女,难道我就不知道心疼?可她既然遭遇了不幸,难道要整个武定侯府都跟着她陪葬?要拿你大哥侄儿们的前途来陪葬?秦道长说了,夭魂入府,家宅不宁!你大哥为了武定侯府,哪件事做错了?”

沈云霆只觉得心中被刺了一刀般的锐痛,他看向老夫人,缓缓地道:“所以,母亲,你们连河边都没有去,就断定言儿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你们心中,没有悲伤,只有怎么样能不让任何事影响到大哥的官途?只想着怎么样才不会影响武定侯府?什么时候,咱们侯府变得只有利益得失,没有亲情了?”

老夫人一脸怒色,她以前就不喜沈云霆的刚硬,对知冷知热孝顺有加的沈伯奎心中多几分偏向,此时越发觉得沈云霆不顾大局。

她沉声道:“老二,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为了一个死人,闹到这程度,你就没想想,生死两道界,活着的人总不能被死人影响,你现在又是打大哥,又是毁了道场,反斥我们没有亲情?到底是谁没有亲情?难道在你心里,只有珞言才是你在意的,我和你大哥,三弟,侄子侄女们,你就全然不顾了吗?”

第12章 没人在意他苦不苦

沈云霆不敢跟老夫人顶嘴,天珩以孝治国,孝字是深入人心的,哪怕沈云霆不认同老夫人的做法,刚才的话已经是他能说出来的最重的话了。

他只觉得无比心寒,当年他上战场,十年不归,所以武定侯府该有的荣耀,一样不少,可他又得到了什么?他无妻在府,一双子女还失了一个,受伤回京,母亲眼里责备多过关怀,因为他是战败受伤而回,侯府失了当初他拼死争来的荣耀。

大哥当时说的一句话,他至今记得:“二弟,哪怕你多撑三个月也好,为什么要现在回京?”

如果当初他多撑三个月再回京,大哥在努力争取的少詹事就不会落到别人头上。

没有一个人问他的伤疼不疼,没有一个人问他在战场上苦不苦。

也没有一个人去对他解释一下当初恪儿的被拐和死亡。

一封家书,就把那个被害的四岁的孩子给交代了,没有谁愧疚,没有谁觉得那是一件值得再提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

可他们就没有想过,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哪怕过去了十年,那也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

今年初,有个鸿胪寺卿的缺,母亲逼着他去为大哥疏通官场,因为他还是武定侯,因为要兄弟友爱,一个铁骨铮铮的武将,便只能腆着脸皮去一个府门一个府门疏通。

最后,是詹事府原本的少詹事平调过去,大哥也没吃亏,得到了少詹事的位置,官也升了一级。他付出的努力不少,大哥和母亲却都觉得他没有尽全力,不然,鸿胪寺卿就是大哥的了。

这些都不提了,可他们现在这样对言儿,哪怕沈云霆多方忍让,各种不计较,也不能接受。

不过,老夫人这话一结束,就听见一个声音轻快地道:“祖母的意思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咒成魂魄不能归,府门不能进的孤魂野鬼,就能让武定侯府除我父亲之外所有人都好了吗?”

刚才沈珞言在后一脚,加上沈云霆踢桌踹人,闹成一团,他们也没有看到随后过来的沈珞言。

她的骤然出声,吓了老夫人一跳,脱口道:“你没死?”

沈珞言笑意盈盈地道:“可不是吗?我没死,祖母失望吗?”

老夫人在刚刚的震惊之后不自觉地就和沈伯奎对视一眼,之后看过去,沈珞言笑容清浅,明明这个问题很尖锐,可配上她那明媚的笑容,却好像只是晚辈在撒娇。

沈伯奎心中剧震,沈颖怡昨天回来的时候说得很笃定,而且,宁国公府大公子也出手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有失手才是。

那么另一种可能是,虽然沈珞言还活着,但是一切都在任子希的计划之中。那么她是死是活的倒也不重要,一个女子名节受损,那和死了也差不多。

想到这一点,沈伯奎立刻道:“珞言,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没有事,为什么昨天不回家,害祖母和大伯这么担心?”

沈珞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被踢翻的香案,以及已经悄眯眯爬起的道士,没有说话。

所谓的担心,就是都没有确定她的生死,就在府里设起灵堂和道场吗?

沈伯奎大概也觉得这话缺点说服力,便又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看一眼沈珞言,哪怕她笑容天真纯粹,那已经可见倾城色的容貌却让她很不喜,沈珞言只有三分像沈云霆,那更多的,自然是像她的母亲。

那个儿媳妇她没有见过,嫁给沈云霆后也没有进过沈家门,却一直牢牢地占据着沈云霆的心的女子,被老夫人归类为上不得台面,只靠美色惑人的妖精。

纵使她死了,老夫人想起她时,心中也是一片恨意,对沈珞言便更是心生不耐,眼神微厉,极严厉地道:“你一个大家闺秀,不顾男女大防,整个武定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沈珞言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地道:“祖母,我是应邀去参加安国公府大小姐组织的踏青会,踏青会有男有女,却个个言行有礼,举止不曾逾越。祖母这么说,是说安国公府伤风败俗,竟然组织这样的踏青会吗?还有,大姐也去了,祖母这是先教训过大姐了,又来教训我的吗?”

老夫人大怒,拐杖重重一顿,厉声道:“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是说你向男子投怀送抱,落到水里又一夜不归,名节尽失,关安国公府的踏青会什么事?又有你大姐什么事?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得罪的是三皇子,三皇子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就算三皇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你这伤风败俗的行为,也是给咱们侯府丢脸!”

老夫人才五十三岁,加上保养得好,其实也并不老,拿着拐杖不过是为了彰显身份。早年武定侯府兴盛的时候,她便着人打了这根拐杖,没成想,刚把拐杖拿到手中,武定侯在战场上吃了败仗,还受了伤,灰头土脸般回到京城。

武定侯府才真的是荣也沈云霆,衰也沈云霆。

战败回京是武将的耻辱,何况这还是没有办法再洗刷的耻辱,因为他的伤腿意味着他已经不能再上战场一雪前耻了。

武定侯府大不如从前,这拐杖,她也就只能在府里用用了。

沈云霆就要开口,沈珞言冲他摇头示意,沈云霆不解她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顺她的意没出声。可是,他眼神里,却更加冷了。

刚进门看见那些忙碌的下人,他还担心是母亲是心忧言儿遭遇危险而急病了,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在母亲心里,根本没有言儿。

这样的话,何其重?言儿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还没有及笄,昨天遭遇了惊吓,母亲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句关心不说,还出口这么重。

对比言儿的安全,那些有那么重要吗?

沈珞言眼底深处掠过一片冷意,微微敛了笑容,直视着老夫人的眼睛,缓缓道:“祖母,连三皇子自己都知道,我不过是脚下滑了,为了避免撞到他才会掉落河中的。你听谁说我是对三皇子投怀送抱?!”

第13章 他要毁了侯府

老夫人从前到后是听沈伯奎说的,而沈伯奎自然是听沈颖怡的。

只是现在,他们当然不会说。

沈珞言冷笑一声,道:“不明真相以己度人,那个人其心可诛!”

她拉过一边的叶恬,道:“至于我一夜未归,是这位叶姐姐把我救了,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我在她们家住了一晚,怎么就名节尽失?怎么就丢了武定侯府的脸了?”

老夫人微微一怔,连沈伯奎也呆了一呆,沈珞言一向冷情,更多的时候,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受了什么委屈,表面坚强,却只偷偷躲着哭,细腻敏感容易受伤,这和她多年来父母不在身边有关。

要是往常,老夫人这么一说,她虽然会表面倔强,但只会一声不吭地抗议,现在她这几句话,倒是让老夫人和沈伯奎意外了。

当然,心中更意外也更着急的是沈伯奎。

如果真如沈珞言所说,三皇子那边不计较了,而她是被个渔女救上来的,并没有落下什么流言,只是在一个民女家里借居了一宿,那岂不是表示什么事也没有?

这样,亲事还怎么换?

怡儿说过,这明明是一石三鸟的事,怎么突然就变了?

老夫人被沈珞言几句话说得黑了脸,沈珞言忽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我还没回府,府里就置办了灵堂,我得感谢祖母的一片爱心,只是这片心,孙女实在有些承受不起。祖母定是觉得孙女若是遭遇了不测,会影响了府中的气运,但是孙女没有事,府中却建了灵堂,不知道以道长看来,这是招晦气呢,还是去晦气呢?”

老夫人一听,脸更黑了,是啊,这府里明明没有人死,却办起了灵堂,这得多晦气?

不过,这次却不是因为沈珞言,而是侧过头去,狠狠地瞪了沈伯奎一眼。

说沈珞言已经不可能活着的是他,请道士来的是他,说要赶紧置办灵堂不想影响府中官运和气运的也是他。

现下倒好,人没死,灵堂却搭建起来了。这晦气不是自招的吗?整个府里,就老夫人年纪最大了,沈珞言轻描淡写几句话,让老夫人心里膈应得慌,对沈伯奎没弄清事情真相就毛躁行动的行为,也生出了几分不满。

沈伯奎一看老夫人脸色,就知道她心里定是不舒服了,急忙道:“母亲放心,秦道长道法高深,断不会为咱们府里带来晦气的……”

“祖母!”沈珞言晶亮却又清澈的眸子在沈伯奎脸上一扫,打断他的话:“大伯想毁了武定侯府!”

沈伯奎差点跳了起来,怒道:“你胡说八道……咝……”这一跳,扯动被揍的地方,生疼,疼得他呲牙咧嘴。

本来他是个长辈,和晚辈这样对吵很是没有形象,不过,沈珞言这话太过惊心,他却是不能不反驳。要是让老夫人以为他真存了这个心思,那他后面的谋算怎么办?

沈珞言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大伯心里很清楚。僧道无事不入家门,连十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大伯会不知道?大伯心里没有我,所以期盼我死,可别人不知道啊。如今秦道长进门,府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设灵堂摆道场,动静这么大,定也传出去了,武定侯府要幸运一些,就成了一个笑话,若是不幸,被有心之人利用,覆灭就在眼前!”

沈伯奎指着她怒道:“你少危言耸听!”

沈珞言撇撇嘴,笑意冷冷:“看来大伯真的一点也不避讳期盼我死的事实啊!连假意掩盖一下都不屑为之。我是不是危言耸听,大伯会不知道?”

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据说九皇子为了谋取皇位,曾请道士做魇胜之法,结果事情败露,九皇子贬为庶民,原本在天珩地位极高的道士顿时地位大跌,皇帝更是明令禁止此术。

除非家有丧事做道场,否则,僧道无事不可入家门。

十年前,就有一个户部大员因母亲生病请了道士入府,大做道场,被人参了一本,皇上当年深受其害,尤其深恶欲绝,三品的户部左侍郎,连降三级。

沈伯奎气得脸色发青,他不想和一个后辈做口舌之争,有失身份!但是,沈珞言的话却句句尖锐,而且直接就针对他去了,连掩饰都不带掩饰,这丫头以前不是这样的。

在沈云霆还没回京之前,大房的人有意无意之间向她灌输着她的父亲心中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连家书都没有给她写一封。她有父也如无父,母亲还早早去世,不过没有关系,大伯和大伯母都会好好待她,大堂哥和大堂姐也都会当她亲妹妹。只在靠大伯一家子,她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

这丫头的确是听进去了,这两年里对沈云霆的态度,他们都看在眼里,沈云霆这个糙汉子,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女儿相处,以至于这两年来,明知道沈珞言和他父女生份,却无法改变。

她一直对大房客气有加,也一直对他比对沈云霆尊敬。

怎么落水一回,倒把她淹聪明了?

不过,沈伯奎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这次的踏青会请帖刚下,沈颖怡和任子希就已经决定借这个机会达到目的,他虽没有问细节,但他相信颖怡行事稳当,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何况还有任子希的出手,任子希身为宁国公府的大公子,要能力有能力,要人有人,事情会办得很好。

既然知道那是个死人,他还去河边干什么?

至于会不会伤了沈云霆的心,一个废人,谁在乎?再说,等沈云霆带着女儿尸身回到府里,发现不但灵堂建了,道场也建了,及时超度,他该感激自己的周到才是。

可千算万算,他没算到沈珞言没有死。

到底还是太急了啊。

沈明坤站在后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老夫人因为沈伯奎招道士进门惹晦气心中不高兴,也没出声,沈云霆脸色冷漠,虽然没有动手,但是那眼神却一片冰冷。

这让沈伯奎知道,他若不能把这一段揭过去,光是老二就要揍死他。

第14章 虚情假意

沈伯奎毕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刚才失了态,他马上调整过来,沉着脸,颇有几分痛心疾首,又带着几分受伤地道:“珞言,你这么说未免太伤伯父的心了,听说你出事,你爹去寻你,我们在府里善后。你既然福大命大,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可你竟然给伯父扣这样的大帽子,你觉得合适吗?”

沈珞言扫了他一眼,笑道:“大伯教训的是,我只是心忧祖母罢了。既然大伯觉得没事,那珞言向大伯陪罪!”

心忧祖母四个字让老夫人又盯了沈伯奎一眼,不过,这件事终归是她同意了的,虽是觉得晦气,却只哼了一声。

再说,相比较沈伯奎这件事做得太难看,但和沈云霆相比,她的心还是偏向沈伯奎的。

沈珞言看出这一点,也知道,她现在是一个侄女的身份,加上这件事沈伯奎到后来必然以一句信息错误来解释,伤不了他的筋骨,不过是扎扎他而已。这种嘴头上的便宜没什么意思,她也就不抓着不放了。

沈珞言挽住叶恬,对老夫人道:“祖母,这位叶姑娘救了我的命,我想留她在我那里住几天!”

老夫人不想多说,只摆了摆手,又是灵堂又是道场的,她头疼。

这时,一个声音急急地道:“三妹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担心死我了。”说话间,一个娇俏的身影急步走来,抓住沈珞言的手,又是担心又是喜悦的模样。

沈珞言看了沈颖怡一眼,她刚过及笄不久,才十五岁,容貌算得上娇美,此时一脸担心关切的模样也显得很是姐妹情深,如果忽略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的话。

这种假亲热真是让人冒鸡皮疙瘩,不过,想到自己站在这里,本身就是给他们添堵的事,沈珞言便笑吟吟地道:“大堂姐待我真好,我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定也是托了大堂姐的福!”

沈颖怡听到毫发无损四个字,眼里又极快闪过一丝恼意,脸上却笑盈盈的,道:“我没能照顾好你,你不知道我有多自责!你能这么说,我这心里才好过一些!”

沈珞言笑道:“为了能让大堂姐好过,我也会越来越好的。”

沈颖怡心中嗤之以鼻,她要好,也得有这个命。任子希已经在布局,准备等到谣言发酵,过两天就来兴师问罪了。

那时候,有她哭的。

就算沈珞言说是被渔女所救又如何?也得有人信。

两人笑吟吟的,落在外人眼里,真是姐妹情深,不过,一个假心假意,一个心知肚明。

老夫人心中气闷,正要起身回她的翠虹堂去,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一头撞在了沈云霆身上。

还好沈云霆虽然腿脚略有不便,却是战场上下来的,比普通人脚下沉稳,他扶了对方一把,道:“邹叔小心!”

大管家邹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急火火地道:“老夫人,侯爷,大老爷,三皇子来了!”

皇子?哪怕以前武定侯在边关打了胜仗,也没有过这样的事。

老夫人急得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地就瞪了沈珞言一眼。沈伯奎更是道:“这下可惨了,珞言行事无状,对三皇子投怀送抱,三皇子定是来兴师问罪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

“你住口!”沈云霆大怒,谁来他不管,但是沈伯奎这么说沈珞言他可不答应。

沈珞言也皱了皱眉,不过,看到沈云霆这样维护,她心中微暖,别人的态度,不在她考虑范围。

沈明坤虽然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得罪皇子,事情重大,侯府有事,他也讨不到好,不禁也急起来,看着沈珞言的目光中也带着责备。

沈颖怡倒是满眼放光,之前在大街上看到三皇子的那番风范,已是惊为天上之仙,没想到还能近距离再接触,至于他为什么而来,反正祸不是她闯的,她才不在意。

老夫人问道:“三皇子到哪儿了?”

邹闽道:“刚才三皇子派了侍卫前来告知,现在怕不是已经快到府门了!”

沈伯奎这时候也顾不得和沈云霆多说,急忙对邹闽道:“还怔着干什么?快迎接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若是武定侯府诚心道歉,也许三皇子能消消气,不罪全府人,只罪沈珞言那臭丫头一个。

这一句话,让老夫人也如梦初醒,忙道:“速速一起出迎!”

沈珞言记着叶恬还在院里等着,便道:“我就不去了,省得三皇子见了我更生气!”

老夫人皱了皱眉,本来就是这丫头得罪了三皇子,虽说应该让她出去陪罪,但是万一三皇子见到她更生气,迁怒整个武定侯府呢?不行,侯府必须在三皇子之前狠狠地惩罚这个丫头,才能让侯府置身事外。

她沉着脸道:“你当然不能去,但是得罪了三皇子,就算三皇子不罚你,府里也得重罚,速速去小佛堂里跪着,明天早上才许起来!”

沈云霆惊道:“母亲……”

言儿已经受惊过一次,回来没有休息,还要跪一夜,她的身体铁定吃不消,再说,小佛堂的叫法很好听,实际上就是府里实行家法的地方,罚跪的时候不许吃喝,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小姑娘?

沈伯奎立刻打断他:“二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你就不能为侯府考虑一下?珞言得罪了三皇子,难道不该罚吗?还是先想想怎么消了三皇子的气吧!”

沈云霆沉着脸道:“言儿这一天经历的够多了,就不能让她回去休息吗?”

沈明坤在一边道:“二哥,这是权宜之计,先迎接三皇子,回头府里的事关上门好商量!”

沈珞言眼见得沈云霆要跟他们吵起来,道:“行,我去跪!”说着,转身就走了。

等老夫人带着众人迎出府门时,三皇子的车驾已经到了,然而,却并不仅是一辆车驾,后面一辆,金丝楠木,光芒灿灿,那不是麟王马车吗?

第15章 又来刷存在感

三皇子仙人之姿,一切还好说,可麟王性子却难捉摸得很。他和三皇子是兄弟,这定是来帮三皇子兴师问罪的。

沈云霆看着那辆之前曾挡在他们马车之前的那辆金光闪闪的豪华马车,心又沉了沉。

之前麟王一句话也没有就离开了,原本他以为这件事至少今天是过去了,但这才一转眼的工夫,这马车就到了府门前,难道麟王终究是不肯放过言儿?

落水事件把三皇子搅了进去,但这件事,难道言儿就不是受害者了吗?

如果麟王和三皇子是来兴师问罪,哪怕拼着得罪皇子,他也定不能让言儿受委屈。

老夫人忙行礼相迎,心中对沈珞言又多了几分恼怒。三丫头把三皇子给得罪了,连麟王都来了,这丫头难道是扫把星,专门来妨侯府的吗?

北辰临枫从马车里下来,他玉质天颜,龙章凤姿,神色有些淡淡的冷,透着一股可远望而不可近观的高贵之气。

老夫人立刻迎上去道:“给三皇子请安!”

后面的马车毫无动静,似乎这一切根本与他无关。

沈府众人不敢造次,心里却暗暗带着侥幸,听说三皇子性子好,既然只有三皇子出面,也许事情好解决一些?

沈云霆的心却更沉了,如果麟王出现,也许还能知道他到底做什么打算,现在麟王连面也不露,让他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

北辰临枫神色淡淡地道:“不必多礼!”

沈伯奎看他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淡得天空之云,湖心之水,这是发怒的前兆吗?他心里咯噔一下,三皇子看来真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岂不是也要被连累?

虽然三皇子不喜朝务,也不想在朝中领什么职务,但是有那样一些人,天生就是高贵的存在,他们不需要说一句话,不需要做一件事,但只要他不喜了,自然有很多人帮他们把一切障碍都去除。

沈伯奎心里拼命转着念头,想着一会儿怎么把责任全推在沈珞言和二房的头上。

北辰临枫在前来迎接的人群里看了一眼,沈颖怡眼见得他的目光向自己而来,立刻微微侧了身,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来。

可惜,北辰临枫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沈伯奎急忙凑到前面,把话题岔开道:“三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三殿下和……里面请,里面请!”

北辰临枫看了任子希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用那击磬鸣笙般清朗悦耳却又另有一份醇厚质感的声音,疏漠中带着清冷之意地看着老夫人和沈伯奎,道:“不必!沈珞言呢?”

沈伯奎心又一沉三皇子这样直呼沈珞言的名字,想必心里对她恼得很。

这时候,老夫人感觉着三皇子的语气似有些生气,忙向沈伯奎递了个眼神过去,沈伯奎一向就负责侯府里一切向外事宜,官场圆滑,人情练达,远不是老二可比。

沈伯奎定了定神,急忙道:“三殿下,珞言不懂事,冲撞了殿下,武定侯府决不姑息,已经处以家法,令她罚跪到明天,希望三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

老夫人也道:“三殿下,侯府管教不严,给三殿下带来麻烦,这事必然重重处置!”

“罚跪?”北辰临枫捕捉到话里的关键。

啪地一声,后面金丝楠木马车里传出一记声响。

沈伯奎心中一跳,他一直留意着三皇子的神色,见三皇子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似有不快,心里顿时一沉,三殿下和麟王这是嫌罚得太轻了吧?也是,那是皇子,单单罚跪哪里够?他立刻道:“殿下放心,当然不能只罚跪就算了,按家法,罚跪完后,还要打十……不,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对一个娇弱的闺中女子来说,几乎可以要掉一条命,这罚得够重了吧?

沈云霆几乎要跳起来,沈明坤急忙把他的嘴捂住,在他耳边低声道:“是应付三皇子的,你不要当真。”

其实他虽这么劝,却知道过后这二十板子沈珞言一板子也不会少受。但能把沈云霆暂时安抚了不冲撞三皇子,骗一骗他又何妨?

老夫人脸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异议。若是打了沈珞言二十板子,能让三皇子消气,哪怕沈珞言被打死了,只要武定侯府不会受到影响就行。

沈云霆猛地甩开沈明坤,扬声道:“这二十板子,我帮言儿领!”虽然罚得很没道理,可老夫人点了头,就是非罚不可的事了,老三骗不了他。

北辰临枫微皱眉没说话。

沈伯奎赶紧斥沈云霆:“你教女不严,以为自己就没过错了吗?你也一样要罚的!”三皇子没有发话,定是以为这力度还不够?他又试探地道:“武定侯府教女不严,以后定当严加管教。请三殿下大人有大量,或者,三殿下觉得怎么样才能消气,可否明示?”

“消气?”北辰临枫奇怪地看了沈伯奎一眼,道:“我未生气,谈何消气?”

没生气?沈伯奎有些不懂了。

北辰临枫声音里含着几分责备,道:“沈珞言昨天落水,定也受了不少惊吓,身为她的家人,你们没有让她好好休息,没有好生安抚,反倒让她罚跪,还要处以家法?你们武定侯府,这般没有人情味吗?”

这话一出,沈伯奎呆了,老夫人怔了,任子希傻了。

不对呀,三皇子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可他为什么帮着沈珞言说话?而且,他这话里透出的,岂止是不认同,更是带着几分冷意。

只怕今天过后,武定侯府没有人情味这话就会传遍京城。

沈伯奎结舌道:“三殿下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您……”

北辰临枫坦然道:“因为我的缘故,沈珞言落水,受了惊吓,此事我有责任,所以备了些薄礼,给沈珞言压惊!”说话间,姜曙便送上一份礼单,道:“这些都是刚才置办的,店家们随后会送到!”

沈伯奎只觉得满嘴发苦,要是他看到礼物,也不会以为三皇子是来问罪。

第17章 免了

沈珞言此时就坐在小佛堂里的蒲团上,至于跪,那是不可能是的,她又不属于沈家,沈家待她好,她可以留下。沈家若待她不好,世界那么大,她可以去看看。

虽然刚到这边,她还不了解这个世界,也不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可她也不想太委屈自己。

刚才秦嬷嬷来时,她就听得直冷笑。

在别人眼里,皇子这种生物或者是让人仰望,其意愿不可违背的,在她这里,所有人都一样,这世上的人,只分看得顺眼和看不顺眼两种。

何况,老夫人听说三皇子到了,立刻就叫她罚跪,可是现在三皇子来送礼,又叫她出去收礼,老夫人这种行为,还真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但凡有一点事,她心中想的绝不是亲情和对亲人的维护,而是怎么赶紧把武定侯府摘出来。

哪怕这个过程要牺牲亲人,她也毫不在乎。

或者,在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什么亲情的概念。

这样的人,沈珞言心中并没有什么尊敬,哪怕她是原身的祖母。

她把昨天到今天的所有的信息结合原身的记忆在脑子里整合了一下。天珩有点类似于她所来世界的历史中的古国皇朝,重视孝道,但凡长辈一个孝字压下来,晚辈不可违逆,哪怕长辈是错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沈珞言不情不愿地改坐姿为跪姿,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不过,才改为坐姿,外面的人就进来了,他快步过来拉起沈珞言,道:“言儿,别跪了。是爹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沈珞言诧异:“爹?”

沈云霆上下打量沈珞言一眼,道:“言儿你没事吧?”

沈珞言看到他眼里真挚的关切,那是一个父亲对疼爱的女儿的发自内心的疼爱和关切,沈珞言道:“我没事!爹,你也是来叫我去见三皇子的吗?”

沈云霆哼了一声,道:“你跪了这么久,先坐坐休息一下再去。”

沈珞言转了转眼珠,俏皮地笑道:“我本来就没怎么跪,没人的时候我都是坐着的!”

沈云霆错愕,接着爽朗地笑起来,道:“言儿真聪明,做得好!我还担心你太实诚,累着自己!”

沈珞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云霆,原身的记忆中跪过三次佛堂,她性子冷中带傲,还有点执拗,每次都结结实实地跪,以致于跪完一次病一次。沈云霆每次来看她,她都冷淡以对。刚才,她的态度和做法,都和原身完全不同,她刻意没有隐瞒,以为沈云霆或者会有一些怀疑。

可是沈云霆没有,不但没有,他的眼神里反倒是一片欣慰,仿佛女儿终于开窍了,能保护好自己了,他发自内心的高兴。

沈珞言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大概才是一个真正的疼爱女儿的父亲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如果说没有牵挂便能洒脱,没有感情之债,便可潇洒离去。但是现在,她不能走了。

她继承了这个身体,对这个身份是有责任的,她得替这个身体去回报这份父爱。

既然决定了,她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微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来,露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天真和好奇道:“爹,走,咱们去看看三皇子送了什么礼物过来!”

女儿主动展现的亲近之意,让沈云霆很是高兴。

父女两个回去时,北辰临枫还站在那里,他长身玉立,负手而站,丝毫也没有等待的局促和不自在,整个人都是洒脱的,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幅画,一片风景。

麟王还坐在马车里没下来,不过,那道车帘也没有垂下去,他微闭着眼睛,似在闭目养神,又好似已经睡着了。

不过,当沈家父女两人走出府门时,他的眼睛就睁开了,目光很准确地就锁定了沈珞言,不过,当沈家父女两人走出府门时,他的眼睛就睁开了,目光很准确地就锁定了沈珞言,留影面具并不会遮挡他的表情,他的唇角勾了起来。

既然沈珞言出来了,姜曙便把礼单送了过去,这时候,已经陆续有店家派人送来了。

沈颖怡看见锦玉阁的掌柜亲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锦玉阁共有三层,顶层的首饰,不论是做工还是材料,都是上乘,当然,价格也是上乘。能劳动掌柜亲自来送到,只有三楼的珠玉首饰。

三皇子给沈珞言压惊,竟然送这么珍贵的首饰?

她心中分外懊恼,难道说,因为她的推动,三皇子反倒看上了沈珞言?毕竟,她长了那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如果这是事实,她真是要把肠子悔青了。

任子希是够好,但和三皇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沈珞言走出府门,就看见外面两辆特别的马车。

这在别人眼里是无比荣耀无比值得开心的事,沈珞言却不这么认为。

别人光只看到三皇子送礼的荣光,可谁又会想到背后将有多少双妒恨的目光在盯着她?这分明是给她拉仇恨啊?她要这份荣光干什么?

三皇子说得好听是给她赔罪,可她怎么感觉到这中间满满的恶意呢?

沈伯奎看见沈珞言出来了,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欣喜中透着亲切,道:“珞言,三殿下心慈意善,亲自前来送礼压惊,你这丫头啊,怎么磨磨蹭蹭的才来?”

沈珞言道:“大概是被道士咒了,头晕!”

沈伯奎吓了一大跳,急忙递了一个祈求的眼神,要是让两位殿下知道这人还活着,府里已经请道士办道场了,什么后果都有可能发生啊,真是口没遮拦。

果然,那位麟王就很奇怪地问道:“沈家还请了道士?”

沈伯奎急忙道:“没有,没有,没什么道士!殿下,府里觉得珞言这次落水实属运气不佳,正准备请个道士来为她驱驱邪!”他暗中抹汗,幸好之前混乱时他已经悄悄地叫人把秦道士从后门送走了。

沈珞言虽恼沈伯奎和老夫人的行为,但是,沈云霆也是沈家人,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既然接受这个身份并准备承担这个身份的一切,就不能毁了沈家,便没出声了。

麟王并没有继续问这件事,好像刚才一问并不是他问的一般。不过,他一双饶有兴趣的目光,还是落在沈珞言的身上。

第18章 质问

姜曙双手奉上礼单,道:“沈三小姐,这是咱们殿下送你压惊的。”

沈珞言道:“多谢你家殿下厚意,我没有受惊,谈何压惊?”这送来的,才是惊吧?

沈伯奎一听,又大惊失色,这不是不识抬举是什么?这是要给侯府招祸呀,这绝壁会给沈家招祸。完了完了完了!

他急忙道:“珞言,三皇子送给你礼物,你收下便是!怎么能推托呢?这是对三皇子不敬!”

沈珞言转目,眼神无辜:“我真没惊着,要说惊吓,倒是回府后惊吓了一回!”

沈明坤转了转眼珠,打圆场笑道:“珞言,不管受没受惊,有礼物收总是好的!”

沈珞言感觉到有一双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她一侧头,便很准确地捕捉到留影面具下那双眼和勾起的唇角,那是打量的,促狭的,深意的,又带着几分玩笑的神态。

这人有病!

她在心里下了个定论。

她可不觉得自己一个过气侯爷的女儿能值得一个皇子多看几眼,他铁定是不安好心吧?

北辰临枫一直负手而立,含笑看着,麟王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两人好像都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可整个沈府,谁又敢当他们不存在?

沈伯奎在一边看得心里急死了,三皇子明显对他印象不好,他已经起了几次头,人家皇子都不带理他的。

老夫人拿眼瞪沈珞言,三皇子的近侍双手还僵着呢,她再不接这分礼单,岂不是不给三皇子面子?三皇子身份尊贵,哪容她轻慢?再说,旁边还有麟王在。就算三皇子神仙般的人物不会和她计较,可麟王却一向以自己的心情办事,万一麟王恼了呢?

北辰临枫极有风度地道:“三姑娘莫非是不喜这些礼物么?不喜也没关系,我会另换一批!”

沈珞言看着北辰临枫,行了一礼道:“三殿下,画舫一事,我已经道过歉了,三殿下大人有大量,求放过!”

北辰临枫风度翩然,神色之中有一丝不解,道:“三姑娘怕是有些误会。我只是送些礼给三姑娘压惊!”

沈珞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怪!

看来这礼她是非接不可了,这时候,因为两位皇子的标志性的马车,还有那些店家陆续前来送货,引得一群人围观。已经有人小声道:“这沈家三姑娘脑子是坏了吧?三殿下给她送礼,这是给她多大的面子?她竟然还推三阻四的!”

类似这样的小声议论还不少,无一例外,都是指责她的。

沈珞言无语之极,送礼不入府门,北辰临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把礼单拿过,脸上露出盈盈笑意,道:“感谢三殿下一片好心,我却之不恭,多谢!”

北辰临枫微微笑道:“三姑娘接受就好。”

沈伯奎笑着上前打圆场道:“两位殿下,外间风冷,还是请入府喝一杯热茶吧!”

皇子过门停在府外而不入,多少是个遗憾,只要两位皇子肯入府喝杯茶,哪怕是小坐一会儿,也能改变一下武定侯府这两年多来的冷清和冷遇。

他话音才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这马蹄声来得太急,以至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边看过去,那边一骑匆匆而来,北辰临枫眉头不自觉拧了拧,这是三皇子府的人。什么事急到需要骑马来传?

那人远远看见北辰临枫,立刻翻身滚下马鞍,急声道:“爷……宫里……出大事了……请爷即刻进宫!”

宫里能出什么大事?

连一直意态慵懒的麟王也坐直了身子,眼里射出一道锐光。

接着,又是一阵马蹄声,这次,是麟王府的。

两位皇子的马车匆匆离去。

宫中到底出了什么急事?看那传信之人满脸的急切,两位皇子走得又是那般匆忙,武定侯府外的众人,不免心生猜测。

虽说皇帝的身体不大好,但是太子在东宫,要急到召集所有皇子入宫,难道,皇上……驾崩了?

皇宫中发生什么事,以武定侯府现在的地位,是没有资格第一时间知道的。

当然,也轮不到他们关心,只要三皇子和麟王这两尊神离开了就好。

老夫人带着众人回到府里,她看了沈珞言好几次,实在想不出,明明落水这件坏事,怎么倒成了三皇子前来送礼压惊的好事了。

不过,这件事于沈府来说,终归不坏,也许三丫头还是个有福气的呢!

这么一想,老夫人脸色顿时慈祥多了,道:“三丫头,你脸色不大好,赶紧去歇着吧,回头叫人把库房里的那盏血燕窝拿给你补补身子!”

沈珞言笑容明媚地道:“谢谢祖母!”

沈颖怡差点嫉妒疯了,武定侯府没有那么富裕,血燕又难得,这三个月来,就得两盏,昨天才到,立刻就拿了一盏给老夫人,另一盏她正准备跟母亲磨着讨来吃,毕竟血燕窝比普通燕窝好得多,可老夫人一开口,给了沈珞言。

沈珞言才不管沈颖怡心中的嫉妒,和沈云霆打过招呼后,转身就往后院她住的映月轩去。

之前又是道场又是沈云霆暴起揍人,场面一度混乱,沈珞言叫个小丫头把叶恬送到映月轩去让她的大丫鬟秋兰好生招待着。

现在事儿解决了,她当然是要带着这些礼物,回去映月轩,和救命恩人说说话。还有,这些礼物看着都不错的样子,都给叶恬装回去好了。

叶恬在映月轩住了三天,沈珞言再留不住,给她装了许多礼物,不过叶恬只要了一件。

沈珞言亲自把她送出府,原本她是想把人送回家的,叶恬婉拒,她也就没有勉强。

她自然不知道,叶恬从武定侯府的那条街离开后,并没有回去青柳河边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的那个家徒四壁的屋子,而是进了另一个不大起眼的小院。

一进院门,她在脸上蛰摸几下,那张带着劳作气息的渔女的脸就变了,少了风霜侵蚀的痕迹,皮肤细腻,模样秀美。

她那原本该瞎着眼睛的寡母迎了出来,双目闪亮,哪里又是瞎子?人也年轻十多岁,显然之前只是伪装:“青萝,主子正在等你!”

第19章 青萝

叶恬,或者说青萝应了一声,便走进正屋。

堂内首座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坐在那里,他身形显得有些瘦削,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随意的坐姿显得狂放不拘,一双眼里闪着湛湛光芒,如湖般深幽,让人不敢轻视。

青萝抱拳道:“主子!属下这三天里得姑娘盛情款待,仔细观察了一番,姑娘的身体并没有不适,没有发生头疼现象。处境不好也不坏,姑娘是个很聪颖的人,行事极有法度,并不会吃亏。这三天里,也并没有武者窥探。”

少年道:“既然没有武者窥视,那就不用再去了。”

青萝把沈珞言塞给她的礼物双手送上前,道:“这是姑娘送与属下的!”

少年看了一眼,道:“既是送你的,你便收着吧!”

青萝告退离去,少年负手在屋内走了一圈,摸了摸自己的脸,突地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面具,正是那材质特殊的,能随人面部表情变化而变化的面具,他将面具戴好,又摘下,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因为面具,所以她才不认得我?嗯,过两天再看看去!”

这少年,竟然就是让京城里人人谈之色变的麟王。

自重生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陈州军营,已经战死的熟悉兄弟出现在他的身边,让他意识到,他竟然回到十七岁的时候。

他简直欣喜若狂,上辈子,他一直在军营,二十岁才回去京城。所以,他晚了三年,那个人的心里,因为他的迟到,因为别人的设计,而住了另一个人。

守边将士若无诏是不得回京的,但他顾不得那么多,立刻飞马回京,因为他知道,让那个人能顺利走进言儿心中,是因为一件事。

青柳河边,武定侯府嫡女落水,虽然捡了一条命,但是差点被几个无赖欺负,衣袖被扯去半边,这件事传开来,京城中人人都说她因为对三皇子投怀送抱不成,落到水中,被人夺了清白,名节已失!

甚至有人把她的半截衣袖拿出来说事。

她声名狼藉,孤立无助,是那个人在她最无助最不堪最狼狈的时候,对她施予援手。

其实那时候,流言已歇,那人做得很有限,既不曾帮她清谣言,又不曾帮她正名。只是表示了对她的信任,让她在一片冷眼和嘲笑之中,对她表示了一点善意。

但就是那一星星的温暖,就让她铭记了一生,而后,她回报了他一生,直到最后,被他利用得彻底,连命也丢了。

想起前事,麟王唇边掠过一丝酸涩和痛楚,这样的神色与他这张白玉一般英俊年轻的脸容一点也不配,不过,他很快又笑了起来,少年的笑容很宽和,宽和中带着狡黠,狡黠中又透着诚实,诚实中还有诡谲,诡谲中竟不失憨厚……

这辈子,不会了,她没有被人扯去半截衣袖,让她百口莫辩;

她也不会因为落水事件被人谣传名节已失,遭受世人的冷眼和世间所有的恶意。

这辈子,他不会让她再陷到那样的境地的。

哪怕有三皇子亲自登门送压惊礼,有“叶恬”这个人证,但京城中还是出现了一些流言:

有人说,青柳河中捞起的七具死尸之所以被切了下面,就是因为对武定侯府嫡女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武定侯府的人灭了口。

有人说,其实武定侯府嫡女名节已失,三皇子宅心仁厚,不忍她一生就这么毁了,所以送礼压惊实际上是做善事!

有人说,那什么渔女,根本就是武定侯府为了给嫡女正名故意找人扮的。

还有人说,武定侯府嫡女根本不是失足落水,她早就是残花败柳,对三皇子投怀送抱不成,羞愤跳河,只是命大没死。

……

各种不利于沈珞言的流言开始悄悄流传。

但这些沈珞言一无所知,这三天里她都没有出门,即使要买东西,也是叫大丫鬟秋兰出去代买。

送走叶恬之后,她也很忙。她把叫秋兰买来的那些东西全搬进屋子里,关起房门鼓捣了两天。

因为三皇子过府送礼,老夫人也没有找沈珞言的错处,连沈珞言借口身体不舒服没去请安也没有计较。

她却不知道,就在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外面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沈云霆不放心她,倒是来看过她几次。

沈珞言忙着,也是不怎么见他,不过,沈珞言现在对他的态度比起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来三次沈珞言能见他一次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早上,沈云霆经过花园的时候,看见一个丫头头上的钗子很漂亮,他顿时就想到言儿根本没有什么首饰,连这个丫头的首饰都比言儿的好。

言儿没有娘亲,这些东西没人帮她置办,他这个当爹的又是个武夫,没注意这些小细节,真是太委屈言儿了。

觉得自己愧为人父的沈云霆立刻就带了银子,为女儿买首饰去。

既然是为爱女买首饰,当然是要去锦玉阁了。

这种事沈云霆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他觉得这个好,那个也不错,不过他手中银子有限,当然要为言儿挑一件最好的。

挑着挑着他就上了三楼,三楼的首饰一件最少也要五十两银子,因为价钱贵,除了一些非富即贵的贵妇贵女,根本买不起,所以三楼的人一向少。

沈云霆上到三楼,里面只有一对年轻男女,两人正在挑一支步摇,男子含笑将步摇插在女子发间,女子一脸娇羞。

男子趁势拉住女子的手,将她拉进怀里。

女子欲拒还迎,最后伏进男子怀里,脸上是娇羞的笑意。

沈云霆也曾有过年轻岁月,虽然年轻男女在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妥,他还是能理解的,毕竟此时三楼只有他们,也不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为不端。

但是,当沈云霆看清他们是谁时,顿时脸色一变。

那两人听见脚步声,也看过来,同样脸色一变。

男子是任子希,女子是沈颖怡。

沈颖怡脸色惨白,若是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遇上家里的长辈,也是会惊吓的,何况那个男子是任子希,沈珞言的未婚夫?

她急忙道:“二叔,你听我解释!”

第20章 祖母救命

沈云霆不理他,他咬着牙,一双眼睛里满是怒火,大步走向任子希,一脚踹过去。

任子希刚才也是吓懵了,他是要换亲不错,毕竟还没换呢,这事要传出去,不但换亲换不成,他的名声还会受损。不,连宁国公府的名声也一样会受损,他额间冷汗直冒,一时忘了反应,被沈云霆一脚踹个正着。

沈云霆这一脚力道挺大,把他踹得撞到墙上,巨大的疼痛感袭来,他才反应过来。

而那随着沈云霆上去的伙计也吓了一大跳。

见沈云霆还要扑上去打人,他急忙把沈云霆抱住,沈颖怡一见情形不对,既不敢劝沈云霆不要打人,也不敢去帮任子希,她很清楚,随着沈云霆打人,肯定会惊动别人,一会儿有人上来,看见这情形,她的名声就会被毁了。她当机立断,一转身,就下楼逃了。

那边沈云霆要再补上几拳几脚,但是被伙计抱住,哪怕他在盛怒之中,也不想伤了无辜,等他挣开伙计,任子希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沈云霆立刻追了去。

他万没料到,他未来的女婿竟然和他的侄女儿在外面幽会,他非要打断任子希那小子的腿不可。

等到沈云霆追下楼,任子希已经不见了。

沈云霆怒火滔天,四处找了一回,也没有找到任子希,那小子逃命起来十分滑溜。

找不到人的沈云霆火气没有消,这样的女婿,绝不对要!这样的混账小子,哪里配得上言儿?不行,他要退婚。

他得回去退婚!

再说任子希被踹了一脚,沈云霆气怒之下,抬起的是他受伤的脚,那脚不怎么能使上力,任子希虽觉得很疼,但并没有受伤,只是沈云霆的样子吓着他了。再说,他与沈颖怡的事十分隐秘,被沈云霆抓个正着,此事顿时变得不可收拾起来,也让他心中十分惊慌。

以沈云霆的性子,定要闹得人人皆知,宁国公府要颜面,他任子希也要颜面,再说,他的颖怡也要颜面,他绝不能容沈云霆乱说。还有,沈云霆一副要把他咬来吃掉的样子,让他如同惊弓之鸟。

他一路仓惶地跑回宁国公府,直奔直奔国公夫人的住处。

这时候,老国公和小国公爷都在上朝,再说,这件事,他也不敢让父亲和爷爷知道。

见孙子大汗淋漓地跑来,国公夫人笑道:“希儿,什么事这么毛毛躁躁的?”

任子希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祖母,祖母救命!”

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厉声道:“我宁国公府的长孙,谁敢对你不利?”

任子希眼珠骨溜溜地转,不敢把自己和沈颖怡幽会,被沈云霆撞见的事说出来,他一个头磕到地上,哭道:“祖母,有人要杀我!”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国公夫人怒了,她的宝贝孙子,平时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竟然有人想要杀他,这还了得?

任子希道:“祖母您别问了,事情紧急,祖母,你帮帮我,你把暗卫给我吧!”

听到暗卫两个字,国公夫人顿了顿。

但凡勋爵大户,自然会私蓄暗卫,这不是什么秘密,是秘密的只是暗卫的数量和本事。

国公夫人道:“一个够不够?”

任子希急忙摇头:“不够,不够,不够!”

见孙儿仓惶的模样,国公夫人担心得很,她为难地道:“你祖父不在,我只能调动三个!”

任子希忙道:“三个够了!”

宝贝孙子要的,国公夫人连迟疑都没有,立刻就调了三个暗卫出来。

任子希高兴地道:“多谢祖母!”一扫刚才的丧家之犬模样,带着暗卫就出了门。

等到他们走了,国公夫人才道:“呀,都忘了问他动用暗卫是要去对付谁。不过,希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他不会惹事。再说,暗卫的本事不同一般,一定不会留下痕迹!”

沈云霆怒气冲冲地准备回到沈府取文定之物去宁国公府退亲。

走在路上,沈云霆想起,言儿为了得到宁国公府的认可,去向三皇子求画,这才会跌进河里。

沈云霆有些担心,如果言儿知道任子希是这样的混账小子,不知道多伤心难过。

这退亲的事,如果言儿知道了,她会同意吗?如果言儿不同意,这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的父女关系,难道又要冻结?

他顿时愁肠百结,脚步也不自觉放慢下来。

突然,他眼神一厉,沉声喝道:“谁!”

刚才没有注意,他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巷子里,这巷子里行人稀少,直到有危险的感觉临近时,他才警觉。

随着这一声沉喝,前面出现一个黑影,黑衣黑巾蒙面,眼神中带着杀气。

他退后一步,发现后面还有两个同样的人。

这是被包抄了?

他心中一动,这种眼神,是对对手必杀的眼神,这样的装扮,应该是某个府中暗蓄的杀手。

自从打了败仗回京,武定侯府现在已经越来越没落,他连上朝都没资格去了,虽还是侯府,可他的俸禄减半,连伯府也不如。

竟然还有人出动三个暗卫来对付他?这还真是看得起他呢。

沈云霆眯了眯眼睛,立刻就明白了,谁还会为一个无能的瘸子动用轻易不动用的暗卫?那除非是对方想要他没有任何活路。

他又不傻,立刻就猜到那人是任子希。只有宁国公那样的府第才会培养暗卫,而且还能一次出动三个之多。也只有任子希才想要他死。

任子希和沈颖怡的丑事败露,要杀他灭口。

这个混账东西,他绝不能死!他若死了,谁还知道任子希的真面目?他若死了,谁还知道任子希与沈颖怡的丑事?他若死了,谁替言儿退了这门龌龊的亲事?

三个暗卫已经发动了进攻。

三人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一起动手,准备速战速决。

对于他们来说,出动三个人,对付一个瘸子,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但是,当他们锋利的兵刃划向那个瘦小的瘸子脖颈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个瘸子,并不是他们眼中的废物,他身手竟然还不错。

只不过,以一敌三,他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三人久经训练,眼冒杀气,以快打快,很快,沈云霆身上就受伤处处。

第21章 包抄

沈珞言正在房中调配她的第十三种药粉,突然门被砰地推开,秋兰哭着跑进来:“不好了,姑娘,不好了……”

沈珞言这两天下了严令,没有重要的事,谁也不许打扰她,见秋兰这模样,她的心不觉沉了沉,道:“怎么了?”

大概是沈珞言的沉稳让秋兰定了定神,但她很快眼泪流得更凶了,哭道:“姑娘,侯爷……侯爷出事了……”

沈云霆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认可的亲人,而且,他早上还来看过自己,能出什么事?

她立刻道:“出了什么事?人在哪里?”

“在前……前院!”

沈珞言拔步就往前院跑。

前厅里,下人站了许多,有人正在低声哭泣,沈伯奎上朝还没回来,老夫人也在秦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沈明坤脸上也带着悲伤之色。

厅堂正中,一块木板上,沈云霆全身是血,双目紧闭,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沈珞言只觉得心中一抽,好像有什么东西搅疼起来。

下人们看见她来了,自动让到一边,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只觉得脚下沉重无比。

在厅堂右边,还坐着一个人,见沈珞言来了,他站起身来。

只是,沈珞言眼里谁也没有看,只看着躺在那里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沈云霆。

老夫人长叹一声,她再不待见这个儿子,那毕竟也是她亲生的儿子。

但是,沈云霆的样子实在太惨了,所以,不论是老夫人,还是沈明坤,都不敢上前去细看。

沈颖怡陪在老夫人身边,她偷跑回来之后,就躲在自己屋里,直到听外面的人报说沈云霆出事了,她一听,顿时明白,这多半是任子希灭了他的口。

她心中顿时又惊又喜,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且不说她与任子希的事不会揭开,沈云霆一死,他又没有儿子,爵位空悬,就会落到大房头上。她爹马上要做武定侯了,而她沈颖怡,也将成为武定侯的嫡长女!

心中的喜悦压下了恐惧,让她眼神扫动,这一扫,吓了她一跳,堂里坐着的那个,竟然是……麟王?

他面具遮掩的神色没有显示喜怒,但天生贵气,让人不能忽视。难道她想错了,不是任子希动的手,而是因为沈珞言的落水事件,让三皇子不快了,所以麟王动了手?

看见沈珞言失魂落魄般地走过来,沈颖怡心中涌上几分快意。不管是谁动的手,这都是一件好事。

若不是这里地方不对,她真想大笑三声。

陆续有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人,竹兰轩的秦叔几人也冲了进来。

秦叔近前,看见沈珞言走到沈云霆身边,他只得顿下脚步,眼里带着悲愤,紧紧地握着拳头。

沈珞言缓缓蹲下,她的手伸出,去拉沈云霆鲜血淋漓的手。

秦叔哑声道:“姑娘,交给我。我来给侯爷净身!”

沈珞言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低沉有力:“我爹没死!他还活着!”

大管家邹闽叹息道:“三姑娘,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沈珞言冷冷看过来一眼,小小的脸上,那双眼睛竟如刀般锐利,刺得邹闽后面的话不敢出口。

他有些诧异,三姑娘的眼神好生可怕。

倒是秦叔等人听了沈珞言的话,心中涌上几分希望。

沈珞言低声道:“秦叔,阿忠,把侯爷抬回竹兰轩!”

秦叔阿忠等几个竹兰轩的下人立刻上前,抬了人快步离去。沈珞言紧跟其后。

老夫人想要阻止也来不及,只跺着拐杖道:“胡闹!真是胡闹!”

麟王背着手,从她面前走过,睇了她一眼,她一滞,行礼道:“见过麟王殿下,老身失仪了!”

麟王轻嗤一声,道:“老夫人真是好风度,儿子死了,你还在意失仪不失仪!”

老夫人被噎,无话可答。麟王已经过去,也跟着众人往竹兰轩而去。

沈颖怡看了那边一眼,她才不信沈珞言说的呢,麟王把人送来的时候,说是已经断了气,不然,也不会放在板上抬来,就直接扔在前厅地面上了。

沈珞言不想承认废物二叔已死也没有用,她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觉得应该着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爹,不过她又想,娘亲主管着中馈,得到消息比她还早,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娘亲一定早就派人去告诉爹爹和大哥了。

她心情无比轻松,要不是怕人说道,她真想一路哼着歌,笑着回去。

到了竹兰轩,沈珞言指挥秦叔等人给沈云霆擦洗血污,他身上血太多,看不到伤口了,吩咐完,她自己飞快地跑回映月轩。

秦叔等人动作麻利,很快为沈云霆洗净血污,换了干净衣服。

他们很绝望,洗的伤口都不再流出血来,似乎是血已流尽了。侯爷真的还活着吗?会不会是三姑娘不想亲人离世,所以固执地不愿意承认侯爷已经遭遇不幸?

正想着,沈珞言又跑回来了。她手中拿着一些奇怪又零碎的小东西。

到了房间,见到床上无声无息的沈云霆,她没有流泪,脸色很平静,把秦叔等人赶出门。

而后,她便开始忙碌起来。

秦叔等人面面相觑,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拍门的时候,麟王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了。

秦叔等人对麟王抱了抱拳,脸色不大好。

麟王是什么人,谁都知道。

他找上谁,谁就倒霉。

侯爷好生生的出门,回来时候就这样了,而且送他回来的还是麟王。而之前,麟王就找上侯爷了。

虽然麟王身份特殊,现在侯爷情况又不明,他们不能做什么,但若侯爷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介意用这条贱命,为侯爷报仇。

麟王却好似看不到他们的敌意,对他们轻松地笑道:“既然你们家姑娘说你们侯爷还活着,那多半还活着。既然你们家姑娘不让你们进去,你们最好是不要打扰,不然,你们家侯爷多半活不成了!”

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揶揄,让秦叔等人更是脸色铁青。

不过,姑娘把他们赶出门,哪怕是为了和侯爷父女两单独相处这最后一刻,他们也不会打扰。

他们守在院外,像一根根石柱。

麟王的神色就要轻松多了,他甚至还在四处走动,赏看风景,那闲庭信步的模样,那轻松悠闲的样子,实在很欠揍。

第22章 五丈之外

麟王身边的近卫流云与元庆,远远地看着自家主子的模样,悄悄地退后一些,有花树挡着,好像安全一点。

这时,沈伯奎下朝,得到消息,就匆匆赶回来了。

沈颖怡猜得不错,姚氏已经早早地派心腹去通知了。

沈伯奎带着一大帮人向竹兰轩而来,还隔着老远,沈伯奎就哭道:“二弟呀,你死得好惨呀……”

麟王脸色一沉,喝道:“五丈之外!”

原本把自己当透明的流云元庆立刻身形一动,站在院门五丈之外,一手按剑,挡住去路。

沈伯奎一众原本是想来表示一下自己很兄弟情深,一看这架势,连干嚎都忘了,道:“你们……你们……”

流云严肃脸:“麟王有令,不得接近五丈之内!”

沈伯奎道:“可这是武定侯府!”意思是你麟王府怎么还能在武定侯府里设限?

元庆笑容脸:“所以,少詹事是要和我家王爷理论?”

沈伯奎机伶伶打个寒战,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啊,他忙摆手陪笑:“不不不,没这意思,没这意思!听说我二弟遭遇不幸,我心中忧急关心,既然是麟王殿下有令,那我不近五丈之内就是!”

沈珞言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才出来,走出门的时候,她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

落在秦叔等人眼里,只当她是伤心过度,所以才无法支撑了。

沈珞言抚住额,这具身体不是太融合,刚才的一番抢救,让她几乎抽空了全部力气,现在连小指头都觉得沉重无比。

可是,她还不能倒下。

她对秦叔道:“我爹昏迷,护好他的周围,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任何人走近!”

秦叔怔了怔,点头道:“是!”

姑娘说话条理分明,言辞清楚,不像是说胡话,看来,侯爷真的还活着?他立刻进门去看,片刻后,他出来,喜极而泣:“侯爷没事!”

声音远远传出,五丈之外的沈伯奎的心咯噔一下,那喜悦了半天的心,顿时死沉死沉。

当这消息传到沈颖怡耳中时,她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这些混乱沈珞言并不知道,她只是看着意不远处那个意态悠闲的身影。

她做了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的抢救,而这个麟王,竟然在这里三个小时没走。甚至他的护卫还把沈府的人挡在五丈外,没让人吵了她抢救。

她该感谢。

可此刻,她的心很冷,很寒。

她看着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沙哑:“你伤了我爹?”

麟王一怔,继而挑眉道:“我伤了沈侯,然后我再亲自送他回侯府?”

沈珞言与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声音更沙哑了:“是你救了他?”

麟王摇头:“我没能救他,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伤成这样了。”

沈珞言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知道是谁伤了他吗?”

麟王默了一瞬,道:“给我一天时间,我能查到!”

沈珞言摇头:“不必查,我知道是谁!”

麟王眼神中有一抹惊讶,沈珞言道:“你有人参吗?”

麟王道:“我没有,但是,我能给你!”他招手,元庆走过来,麟王道:“礼部尚书府有一支八百年的人参,你找赵老儿拿来!”

元庆咧了咧嘴,转身去了。

沈珞言:“……”

世人传麟王嚣张跋扈,果真不假!

她道:“多少钱?”

她和他并无交情,也不想有牵扯,为了父亲,她会领情,但她更希望能用银子解决,虽然她现在没有银子。

麟王摇头:“一根人参,一条命!以后,我若遇险,你救我一命,就算还清了!”

沈珞言:“……”

世上还有人这样咒自己?

这人有病!

沈云霆没死,但是,他昏迷不醒,哪怕有麟王派人强要来的人参续命,也没有清醒的迹象。

府里请了十几个大夫来为沈云霆看病,沈珞言并没有阻止。

这些大夫都是大房请来的,大房这次是下了血本,毕竟,沈云霆是死是活,于大房来说,太重要了。

众大夫得出一个结论: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虽然保住一口气,但要醒来却不容易,也许一辈子就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

这个消息,让大房的人心情复杂。

若是死了多好,他若死了,大房能得爵位,沈颖怡又不用担心和任子希的事情败露。

不过,他虽没死,却也昏迷不醒,和活死人没有两样。

沈颖怡在担心了一晚上之后,终于放下心来。

第五天,沈颖怡和任子希再次见了面。不过这次见面,两人已经没有卿卿我我的心情,在商量正事。

沈颖怡心神不宁地道:“我二叔仍在昏迷中!”

任子希脱口而出:“他竟然还没死?”

沈颖怡心中顿时明了,果然是任子希干的,但她心中却只有喜悦和甜蜜,感动地娇声道:“任郎,你,你竟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真是太幸福了!”

任子希有些烦躁,道:“要不我再派人去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沈颖怡摇头:“太危险了,任郎。你不用担心,大夫说他醒不了,已经不足为惧。但是咱们的事,要尽早解决了!”

任子希道:“我派人散播的谣言现在已经渐渐传开,正好,我明天就去沈府,把咱们两人的婚事敲定下来!”

现在沈云霆昏迷着,沈珞言一个小女子没有什么发言权,婚姻大事当然是老夫人和沈伯奎做主,把亲事换了,尘埃落定后,哪怕沈云霆醒来,对别人说他们两人之间早有首尾,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些天,沈珞言都在亲自照顾沈云霆。从沈云霆受伤到现在,已经第七天了。

当时沈伯奎等人被阻隔在五丈之外,没有人知道沈云霆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沈伯奎猜测,也许是麟王用了奇药,毕竟,他身为一个王爷,手中好东西多。老夫人猜测,大概是那根八百年的人参的作用,言辞之间,颇为可惜,八百年份呢,她都没吃过。

而竹兰轩的人,对一切都守口如瓶,所以没有人知道沈云霆到底是谁救下来的。

沈云霆的情形已经稳定下来,竹兰轩里有秦叔阿忠他们守着,沈珞言很放心,她要回去为沈云霆研究新的药方。

刚走出门,沈伯奎沈明坤等人又来例行表示自己的关心了。

其实他们也就到竹兰轩的门口站一站,根本就没有探视的心,至于老夫人,更是一次也没有来看过。

沈珞言正想找个理由把他们打发走,那边管家邹闽急匆匆地来了,见沈家兄弟都在,他急忙道:“大老爷,三老爷,任大公子来退亲了!”

第23章 退亲

沈珞言眉头都没动一下,任子希不就是喜欢沈颖怡吗?

不过,这倒是正合她心意。

沈颖怡也是心中暗暗高兴,第一步是退亲,爹爹自然会从中说合,最后退亲变成换亲,这才是她和任子希想要的结果。

沈伯奎立刻道:“请进前厅奉茶!”又道:“派人去请老夫人!”

沈伯奎和沈颖怡交换了一个眼神,二房废了,大房攀上宁国公府这门亲事,他以后才会官运亨通,青云无阻。

他立刻快步往前厅去,把沈明坤甩下一大截。

沈明坤看了沈珞言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珞言,要不,你就在这里照顾你爹吧!”

沈珞言转过头,明媚一笑,道:“三叔,既然是来退我的亲事,我自然也应该去前厅看看!三叔先行,我给爹喂完药就来。”

她的笑容干净而纯美,好像雨后天空的那一抹湛蓝,美如秋日晨间的一抹霞光。

前厅里,老夫人坐在上首,沈伯奎坐在主位,沈明坤在次位。沈颖怡站在老夫人身后,本来这样的场合,她是不适合出现的,但在场的十有八九心知肚明,也就都当没看见了。

客位上,任子希白皙俊俏的脸上唇红齿白,配上那锦衣华服,越发显得风度翩翩,风流倜傥。

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加上长得还算英俊,形象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这里是已经过气的武定侯府,侯爵与国公,本来就差了一阶,那份优越感,他根本不需要遮掩。

此刻,沈伯奎看着任子希的目光之中,就带了几分讨好。

老夫人也很重视,这门亲事不能丢,能挽回的要尽力挽回,能换成颖怡也是很不错的。

任子希道:“沈伯父,这段时间,京城里关于贵府三姑娘的事,已经人尽皆知,闹出这么样的丑事,本公子觉得还是退亲为好,当日的定亲信物,我来退还!”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

那牌晶莹润泽,一看便知是上等美玉,上面的雕工更是细致,竟然在这方寸地方,雕的是一片山水。好玉难得,但能将好玉雕琢出最好的形状,更是难得。

这块玉牌,虽不是顶尖极品,却也极是贵重。

这是当年两家定亲时,沈云霆随家信捎回来的。而宁国公府送来的定亲信物,是一柄玉如意,由老夫人收着。

沈伯奎虽知道任公子和颖怡多半是通过气了,但是,对方一个后辈前来退亲,该有的程序还是得有,至少,他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他道:“任公子,你知道的,珞言的父亲生了生病,昏迷在床,只怕暂时不能处理!退亲不是一件小事,任公子可和令尊商量过了?”

任子希当然不可能和他的父亲商议,更是没敢让他爷爷知道,因为他原本就只是来换亲的,只要把那个人换成颖怡就好。

任子希淡淡地道:“沈伯父,我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我爹允可的。”

他这态度实在不算好,但他越是傲慢,越是高高在上,沈伯奎心中越觉得正常,这是未来的小国公爷,哪能没点架子?而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以后将是他的女婿,只要想想,就足够让他心花怒放的了。

沈明坤自进厅来后一直没有出声,此时不禁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要退亲,也不应该是任公子前来吧?”

任子希朗朗道:“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是关我的一辈子幸福。我不能不来!”

沈明坤还待说什么,沈伯奎使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他不要多说。

老夫人道:“任公子,虽然这次踏青会出了些意外,但也只是我们家三丫头运气不大好罢了,任公子三思!”

任子希道:“事情的始末我已知晓了,老夫人要说是意外和运气不好,晚辈也能认同,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也许不要几天,整个京城都会传遍,至于会传成什么样子,老夫人不知道,晚辈也一样不知道。但我宁国公府勋爵四代,自惜羽毛,却是不能担这风险和名声的,老夫人别怪晚辈无情。晚辈和文博兄是好朋友,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想走到这一步。还请老夫人体谅!”

老夫人脸上不太好看,就算她再不喜欢沈珞言,那也是沈家的女儿,现在被个弱冠年轻人这么说,沈家人脸上又有什么好看?

沈伯奎急忙道:“任公子,你的顾虑我们知道,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不过,退亲之事,兹事体大,任沈两家,四年前定下亲事,两家结通家之好,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府里的大事,任公子行事果决,但还请顾及我沈府的名声。这么一来,三丫头还怎么活?”

任子希冷笑一声,道:“三姑娘行事失了分寸,才使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此事我已不予置评。照沈大老爷的意思,我国公府就该吃了这个亏?我任子希堂堂男儿,就该成为京城的笑柄吗?”

沈伯奎忙道:“贤侄勿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这位三姑娘,我是断不能娶了!”任子希斩钉截铁地道。

沈伯奎心中喜悦,看了老夫人一眼,他和任子希这般话赶话的,可不就是为了让任子希把这句话很自然地说出来吗?

老夫人一听,心思立刻动了。任子希的意思并没有反对和沈家结亲,只是三丫头出了这样的事,他不能娶三丫头而已?

沈明坤咂摸出些味道,看了沈伯奎一眼,心中了然了,却生出一些不是滋味来。

真是什么好事都只会轮到老大,沈文博本来是没有机会入太学的,太学虽是通过考核,优秀者可进,但前提是三品官员及勋贵之前的嫡子才可以。老大仅为四品,还是一年前升起来的。但是老二无子,有一个名额在那儿,这好机会便给了文博。

他的女儿颖雯,十四岁了,眼看就要及笄,还没有订亲,若是这任子希是想要另选一位沈家女儿,断也轮不到他的颖雯。

可不舒服又能怎么样,谁叫他既不是长子,又没有袭爵呢?

第24章 大事

沈明坤嘿地笑了一声,道:“二哥遭遇不幸,不能理事,好在母亲能做主。任公子既然执意要退亲,母亲,我们沈府也是要脸面的,不如便应下吧!”

这话一出,任子希后面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沈伯奎也急了,老三在凑什么热闹?这里有他什么事?他把话说得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真要把退亲这事放在台面上,让世人皆知了,就没有退堂妹亲事,换上堂姐再续亲事的道理,那任沈两家,都会被人耻笑。老三这是要断了颖怡的亲事?

老夫人也有些急了,她盯了沈明坤一眼,道:“老三,你胡说什么?言儿对任公子一往情深……”

沈颖怡咬着唇,这边没有她说话的份,而且,她现在的身份,也没有立场说话,可心里着实着急,一双眼睛里带着几分水雾,看着任子希,直把任子希心都揪着了,真想过去把她拉进怀里安慰。

沈明坤在一边不咸不淡地道:“就算珞言再喜欢,这世间强扭的瓜不甜,她就算强求能有好日子过?”

老夫人瞪了沈明坤一眼,哼了一声,才道:“退亲之事,兹事体大,岂有这么简单?你想过后果吗?想过武定侯府的名声吗?有想过三丫头的名声吗?”

“祖母想多了!”一个清脆悦耳又透着丝丝冷意的声音突兀地响在众人耳边,这声音里竟似带着玉石般的质感,不但撞进人的耳里,也撞进人的心里。

沈珞言进来了,她穿着浅蓝色烟云织锦衣,没有满头珠翠,只有一根簪子,简简单单。可是那张脸却已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发如墨云,眉如星月,眼如流波,肤如凝脂,让人骤一看到,几乎要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精致的面容,那样的美,添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艳一分则太俗,素一分又太平。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只是扫过一眼,便有如大夏天一股凉风,让人心为之清,气为之爽;目光流转,所到之处,让人神为之夺,目为之眩!

这还是未长成,若是到得十六七岁豆蔻之年,那该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沈府里众人习惯了沈珞言的美丽,倒也没多大感觉,可任子希却是第一次见,他一直觉得沈颖怡很漂亮,但现在却有种除却巫山不见云的感觉,怔了好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道:“这位姑娘是……”

沈明坤眼珠子转了转,立刻道:“她就是珞言啊。任公子不是来退亲的吗?现在珞言来了,你们正好当面说!”

任子希又呆了一下,他万没想到,沈珞言竟然这么美,让他之前想要说的话都卡在喉中,只知道呆呆地盯着沈珞言看。

在上辈子早就习惯那些眼神的沈珞言皱眉,她冷冷扫过去一眼:“祖母说的这些,珞言都不在乎,我同意退亲!”

老夫人怒道:“胡说,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轮到你说话吗?”

任子希一双眼睛不离沈珞言,口中却道:“小侄仔细想过了,这件事误会颇多,三姑娘也受了不少委屈,小侄行事太过鲁莽,考虑不够周到,请恕罪,请恕罪!”

这态度突然之间来了个大翻转,把沈伯奎和沈颖怡都给惊着了。

尤其是沈颖怡,之前她与任子希之间虽不能说话,却一直眉来眼去的进行交流,但自从沈珞言出现在厅里,任子希就没有看她一眼,仿佛整个厅里,只有沈珞言一个人了。

她心里又嫉又恨又恼又怒,其实她也很美,只是那份美丽和沈珞言比起来,要逊色不少。这一直是她心中最不服气的地方,如果生在别人家,以她的美貌才情心计,哪里至于这样事事处处都被沈珞言压一头?

原本和任子希之间已经达成共识,换亲,之前努力这么久,父亲的计划,哥哥的谋划,她的精心设计,一环一环很成功,可沈珞言只是露了一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甘心!

“任贤侄!”沈伯奎见任子希失神,心中不喜,叫了一声。

任子希回过神,看过去时正好看到沈颖怡含泪的眼,想到这段时间和沈颖怡之间的情意,他心里又生了几分为难。不过,很快就打定了主意,沈珞言他必须娶,沈颖怡也要娶,以后便可坐拥齐人之福!

于是,他给了沈颖怡一个安慰的眼神,便又转向沈珞言,带着几分讨好地道:“三姑娘,都是误会,你我两家世交,多年交情,可不能为了我伤了和气,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退亲这么大的事,岂是我一个后生晚辈能退的?我还有事,改天再登门谢罪!”

沈珞言眯眼看了任子希一眼,道:“任大公子,身为太学的学生,难道圣贤书没教你什么是廉耻?今天在武定侯府里,你一再食言而肥,摇摆不定,你到底想干嘛?”

看到任子希在云景楼和沈颖怡一起,沈珞言就很肯定两人之间的猫腻,她虽然不想嫁给任子希,但是,沈颖怡这样对她,要叫她如沈颖怡的愿,她还没那么助人为乐。

任子希本想说是为了她,可是面对她的眼睛,竟然说不出来。他有些发怔,明明是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可是里面的凌厉和寒气,却让他有一种通体生寒,想要瑟瑟发抖般的感觉。这是什么样的眼神?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眼神?比太学里的学正还厉害。

沈珞言勾唇一笑,道:“任大公子语音摇摆,想娶沈家女却又来退亲,难道你真正想娶的是我家花容月貌的大堂姐?”

任子希一怔,立刻冲口而出:“没有的事!”也不看是什么时候,他心里就算曾想过,也不敢公之于众。

沈颖怡急道:“珞言你说什么?”

沈珞言看着她笑了,道:“看来是我误会大堂姐了,你并不想嫁给任公子吗?”

“当然……当然不想!”她否认之后,又跺着脚一副羞不可抑模样加了一句:“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我们闺中女子自己想或不想的?珞言,你说话怎么这么没规矩?”

第25章 另起心思

沈珞言都要对沈颖怡这番言语叫好了,不过一个十五岁的丫头,在她上辈子那个世界,才是个初中的学生,埋头于题海之中,可是这沈颖怡先是立刻否认,接着话一转折,就可进可退了。沈伯奎父女顿时脸色铁青,计划得好好的换亲之事,现在已经完全不可控制了。

沈伯奎暗叫可惜,退亲的话都放出去了,想要换亲,哪还有可能?他转头看着沈颖怡,他的女儿容貌娇美,又从小精心培养,难道要被人拿来比较?

或者以后可以送进宫去?

他所想的送进宫,当然不是当今皇上的后宫,而是太子。

皇后只生了两个嫡子,太子北辰云峰不但是皇后所出,还是皇长子,既嫡又长,十二岁时被立为太子。他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在朝中声望极高。哪怕是做太子侧妃,以后沈家一门富贵,也是指日可待!

这个念头一起,竟然无法遏止。

毕竟,往太子府里送侧妃,和往皇宫里送妃子,是不一样的,需要从长计议。

沈颖怡没回她的花舞院,而是去了父母所在的文渊榭。

姚氏主管中馈,虽然也听说了前院的事,不过,自家老爷和最放心的大女儿都在,她一点也不担心。此时正在屋内喝茶,次女沈颖雪和庶女沈颖莹陪在身边说着话,吃着点心,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姚氏生了两子两女,只有一个娘家陪家抬为通房的丫鬟生了个庶女,相比起沈云霆膝下单薄,大房的确是热闹得多了。

现在长子沈文博进了太学,次子沈文浩进了京城排名第三的白木书院,膝下嫡女庶女相陪,府中的中馈又在掌握之中,姚氏的生活过得非常惬意。

沈颖怡进来时,低着头,众人也没看清她的表情,沈颖雪立刻道:“大姐姐,妹妹可要恭喜你心愿得偿!”

沈颖莹也含笑道:“恭喜大姐姐!”

沈颖怡一抬头,她们却呆了一呆,她们没有看到一脸喜色,相反,沈颖怡眼睛发红,很显然是哭过。

沈颖雪惊道:“大姐怎么了?”

这时,沈伯奎已经大步进来,沈颖雪两人行礼,沈伯奎见她二人在,也没说什么,一撩袍子,在椅上坐了,顺手端起手边的茶就要喝,递到嘴边,揭开了盖子,却发现只剩半碗残茶,又放了下来。

姚氏掌中馈这么久,既把老夫人哄得高兴,又能让整个府里的事情至少明面上还井井有条,加上和沈伯奎多年夫妻,自然看出沈伯奎这是心中有事,她着下人重新上了热茶,对沈颖雪沈颖莹道:“你们陪在我这儿也这般久了,定是乏味得很,玩去吧!”

沈颖雪两人都明白,这是父亲母亲和大姐有事商量,她们行礼后便退下去。

姚氏挥手打发了所有的丫鬟婆子,这才端起了茶杯,道:“老爷,怡儿这是怎么了?”

沈颖怡忍了很久,此时终于是懊恼又充满恨意地道:“任家……不退亲了!”

姚氏惊讶,道:“本来就不退亲,只是换亲呀!”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也认定一定会成功,老夫人没道理不重视大房,反倒把无后又无能的二房再当宝贝。

可既然是退亲,就说明了这亲事没有轮到颖怡的头上。这么好的亲事,竟然落空了?她身子不自觉地前倾,道:“出了什么意外?”

沈颖怡恨道:“任子希混蛋!”

此话一出,很多事都不必说了。姚氏看向沈伯奎:“老爷,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沈伯奎气恼地道:“现在是任子希改变主意,不算了还能如何?”

沈颖怡一听,眼睛又红了。

沈伯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姚氏一眼,话音一转,却道:“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颖怡都忘了流泪了,吃惊地看着沈伯奎。

沈伯奎摸着胡子道:“宁国公府虽然显贵,但再贵,能贵得过天家吗?”

姚氏不解道:“天家虽贵,与咱们武定侯府有什么关系?”

沈伯奎看他一眼,道:“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以前咱们是攀不上,但是,我詹事府好歹也与太子稍近,之前只想着能让怡儿成为一府主母,但却忘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都在皇家。显贵再显,能胜过皇家?咱们的怡儿,会有更好的前程!”

沈颖怡一听,也怔了一怔,接着,顿时破涕为笑起来。

回到竹兰轩,沈珞言将一颗白色浑圆的药丸送进沈云霆的口,看着他喉处动了动,药丸咽了下去。

她坐在床边,对沈云霆道:“爹,我知道,伤你的人是任家人,我会叫他们付出代价的。不过在这之前,先要把任家的婚约解除了。今天原本就要成功了,但我没想到任子希那么无耻。看来,这件事,还得爹你醒来办!爹,别睡啦!”

说也奇怪,沈珞言这么一叫,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竟真的睁开眼睛。

沈珞言毫不意外,笑盈盈地道:“爹,你的伤好了七成,去退个亲呗!”

沈云霆这些天虽是昏迷,其实意识清醒,沈珞言给他用的药都是自己亲自研制,效果惊人。沈珞言和他说的所有话,他也都知道。

此刻,他立刻道:“任家蛇蝎心肠,如果不是担心你不愿,我早就帮你把亲退了。”

沈珞言笑道:“爹都是为我好,我怎么会不愿?”

这次的退亲倒是顺利得很,沈珞言落水之事虽然谣言已止,但现在的沈府,以宁国公府的地位和圣眷,的确是有些瞧不上了。沈云霆去时,宁国公任士忠和世子任绪并没有在府上,沈云霆也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着人禀告他的来意。

国公夫人一听,顿时恼了,他们任家没有嫌弃这门亲,没想到沈云霆倒先上门退亲来了。他真当他还是几年前的武定侯呢?

国公夫人二话不说,立刻就让人把沈珞言的庚帖和定亲信物送了出来。

等到任士忠回到府中,得知此事,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他看着那柄玉如意和退回的庚帖,指着夫人,气得直抖,道:“你你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国公夫人和任士忠成婚这么些年,一直相敬如宾,像这样指着鼻子骂的时候,还真没有,国公夫人震惊地看着任士忠,道:“你说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武定侯府不是当年了,连败两战,灰溜溜回京,受伤,瘸腿,还无后,整个武定侯府,除了这个勋爵,还有什么?之前还罢了,至少那个女子没有传出什么坏名声,可是现在谁不知道她试图对三皇子投怀送抱,结果跌落水中。你还想要咱们希儿娶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来玷-污我任家门楣吗?”

第26章 贵命

任士忠胡子直抖,道:“你知道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女人就是目光短浅!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任士忠的态度让国公夫人有些不确定起来,自家老爷又不是傻子,她也顾不得被指着鼻子骂的难堪,道:“老爷,武定侯府不得圣眷,这两年,不论是中秋,还是大年,连那些低爵伯府都有进宫赐宴的机会,武定侯府却连皇宫都进不了,眼见得也没有出头之日。这门婚事,现在解除岂不是正好?老爷还在顾虑什么?”

任士忠又恼又无可奈何地道:“妇人之见!你知道什么?你当我不知道武定侯府已经大不如之前?父亲当年找过数名精通命相之人为此女批命看相,答案皆是一样:此女命相,乃凤凰涅槃之命,一劫之后,顺风顺水,贵不可言!旺夫可至一步通天。一步通天是什么意思还要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吗?我也是亲自手书,诚恳相求,才让沈云霆许下这门亲事。本来两个月后,宁国公府就能把她娶进门,可你都做了什么父亲当年精心为希儿选的媳妇,就被你给拱手送走了!”

国公夫人完全惊呆了,旺夫?贵不可言?凤凰涅槃?岂不表示谁娶了她,就能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怀疑地嘀咕道:“咱们国公府如今的富贵也不小,再说,天下有富贵命的女子多的是,又不是仅只她一个。”

任士忠哼道:“说得轻巧,当年父亲为了为希儿选一个好媳妇,请那位高人在府上住了七年,七年时间里,京城十六岁以下的闺中女子,他看了大半,仅这一个,才是他看中的贵人。若不然,何以到三年前才定下这门亲?那是因为这样的人,万中难选其一。”

国公夫人为自己辩解道:“老爷,这也不能全怪我。那沈云霆怒气冲冲,气势汹汹前来退婚,我若不应,岂非显得我国公府还要巴结这门亲事不成?岂不叫外人看了笑话去?何况这件事我也并不知情啊。为了国公府的颜面,我才一气之下答应的,事已至此,老爷说怎么办?”

任士忠后悔莫及地道:“还能怎样?那沈云霆性子倔强刚硬,自然已经无法挽回!”

他在房间里踱着步,踱了三四圈,却忽地回过身来,怀疑的看着国公夫人,道:“不对呀,沈云霆是性子倔强刚硬,但一向以信为先,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会悔婚,好端端的他突然来退什么亲了?你说是不是希儿那个小畜生在中间做了什么?”

国公夫人迟疑了一下,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

任士忠看着她躲闪的眼睛,沉声道:“到底什么事?”

国公夫人矢口否认,任士忠气怒,派人把任子希叫来。

任子希现在说不出心中是什么心情,一方面,他觉得沈珞言太过不识抬举,而且沈云霆撞破他和沈颖怡的事,真退了亲,他反倒不用担心沈云霆会怎么样了。

另一方面,错失了一个花容月貌的未婚妻,又没能成功让沈家换女定亲,他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任士忠的问话,使得这种情绪更加高涨,他把被武定侯府打,用暗卫去暗杀他的事说了出来,把任士忠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畜生,真是胆大包天。

他身为长孙,国公夫人一直疼爱有加,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把他纵得不像话,现在一切都晚了。

任士忠指着他,恨铁不成刚地道:“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和沈家订亲,是你太爷爷的遗命,你都敢违抗,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说着,上赶着又去踹了一脚。

任子希见自家爷爷的脚又踹过来,激起他心中对沈云霆强烈的不满和恨意,也为了平息爷爷的怒火,他急忙道:“虽然退了亲,要娶沈家的女儿,孙儿还是办得到的!”

听了这话,任士忠踹出的第二脚就收回了,难道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他道:“你能办得到?你怎么办得到?”

任子希一看有门,立刻道:“爷爷,那沈云霆就是个臭石头,他的女儿虽然长得美,可也不过如此,倒是沈家大房,很是知情识趣,大房有两个嫡女还待字闺中呢,虽然沈家爵位在二房,可大房明显更有前途,大房的长子,还是孙儿在太学的同窗呢!那沈大老爷对孙儿印象极好,只要孙儿去下聘,他定然立马把女儿嫁给孙儿,那和沈家不照样结亲了吗?”

国公夫人急忙给任子希使眼色。

这不是一个沈家女儿的事,而是独一的那一个,他已经娶不到了。

若不是为了那个旺夫的贵命,以国公府的身份地位,任子希又是任贵妃的侄儿,又何必娶沈家的女儿呢?

任士忠怒道:“小兔崽子,滚出去!”

任子希急忙出去了,国公夫人见任士忠气得胸脯起伏,劝道:“老爷,事已至此,再气也无益了,咱们希儿不喜欢沈家那个女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别气坏了身子!”

任士忠被她扶到椅上坐了,端起杯来把整杯茶灌了下去,才平顺了些怒气,缓缓道:“三皇子去沈家送压惊礼,五皇子回了京,皇宫现在还在封锁宫门,皇上谁也不见,贵妃的消息也递不出来,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先别纠结这件事了!至于希儿的亲事,过阵我再看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吧!”

沈珞言并不知道,她被冠以凤凰涅槃之命,成了宁国公眼里的香饽饽。

接下来的几日都很平静,皇上连罢了三天朝,虽引得众臣惶恐,但在第四天皇上上朝之后,那些猜测就不攻自破了。

不过,哪怕皇宫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还是有人知道了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这的确是一件几乎可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第27章 封锁

这件事还真不算小,皇上的嫡长子,太子殿下打猎的时候,从马上坠落下来,摔成了重伤。

至于到底是伤成了什么模样,暂无确切的消息,但整个太医院的医术高明显的太医都进了东宫诊治,而且是被下了封口令。

因此,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哪怕被急召回宫的众皇子们,也只知道太子殿下伤势严重,具体伤情,一无所知。

有人猜测,是否太子命已难保?

不过消息尚未确定时,虽有各种猜测,也只能藏于心中。

一切,只能交给时间。

乘风轩在宫中西门附近,往左是去东宫的方向,往右是出宫的方向,此刻,麟王从琉光殿出来,神色不愉,正准备出宫。一个声音叫道:“五弟!”

麟王翻了个白眼,停下脚步,道:“有事?”

叫住他的是二皇子晋王北辰轩,北辰轩的生母是高贵妃,这些年来,高贵妃盛宠不衰,高家也是步步高升,几乎与太子的外家分庭抗礼。这高贵妃却一派谦和温柔模样,显得与世无争,说自己能得皇上宠爱,已是皇上的隆恩,是天赐的福气,做人当知足,不能奢盼太多。

她还劝着自己的父兄不要念栈权位,应为皇上分忧,为国家百姓多做实事。其父兄听从劝说,退让后戚,深得皇上之心,皇上对高家极为器重。

而高贵妃亲自教养出来的二皇子,更是谦和有礼,深得朝野上下赞誉。加上他继承了高贵妃容貌的优点,生得剑眉朗目,英俊不凡,不知道是多少大家闺秀的梦中之人。

北辰轩微微一怔,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今天五皇弟的情绪不同往日,这是又在端嫔那里受了冷遇?

这位五皇弟以前和他关系还是不错的。

太子之位早就定下来了,这个太子,符合大臣们对储君的所有期待,温文尔雅,从小就敏而好学,及至长大,更是博学多才,对国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虽年纪轻轻,却有储君风范。皇帝病重之时,太子监国,也没有出过丝毫纰漏。

皇帝既然立了东宫储位,而且对这个太子也很满意,为了避免诸皇子危及太子的地位,虽然年长的诸子皆封王,但也只是虚爵,还并没有封地,更是不掌实权,皆住在京中,皇帝的眼皮底下。之前,除了五皇子这个异类之外,别的皇子一年出宫的次数也是有限的。

不过,待到七皇子十四岁时,效仿五皇子,被他的母妃杨妃在皇帝面前苦求,也进了军中,不在京城。

因为他们够不着那个位置,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念想,一个个虽然都很出色,却都很安分,兄弟之间的感情也多了几分亲密。

本来天珩国可以很顺利很安稳地继承到太子手中,然而现在,太子却出了事。

不光皇帝,就算那几位重臣,也都措手不及,心急如焚。

北辰轩没有计较麟王的态度,反倒很关切地道:“五弟,你从哪里来?我们一起去看太子吧!”

麟王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几分打量,吊儿郎当地道:“本王又不是御医,去有什么用?”

这话没毛病,一时倒噎得北辰轩无言以对,他苦笑着摇头道:“五弟,父皇常告诫我们要兄友弟敬,如今太子受伤,身为兄弟,理当关注关心,你已离得这么近,却不往东宫,只怕太子殿下知道,也会不喜!”

麟王嗤之以鼻道:“形式上的关切有什么用?能让他少些痛苦吗?能让他的伤痊愈吗?再说,父皇已经下令,不许探望,你要去就去吧,本王要回府了,忙着呢!”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就走,这倒也挺符合他平时的行事风格,北辰轩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已经消失,才转身前往东宫。

麟王知道那道背影一直跟着他,他没有回头,眼底却有一丝冷意。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坠马是意外事件,因为这件事做得十分高明,甚至连太子自己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是别人的阴谋,可是他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直到数年之后,才会有一些端倪露出来,只是事过境迁,沧海桑田,无法再追究。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已经做了安排,太子还是坠马了。

难道天命真的不可改,这辈子还和上辈子一样吗?

不,绝对不会!他保证不会让那个人讨到好处。

在出宫门处,他碰到了北辰临枫,北辰临枫虽无王爵,但并不像别的皇子那样,逢初一十五才能进宫探母。

北辰临枫看着他,甚是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麟王问道:“那我应该在哪儿?”

北辰临枫笑道:“你以我的名义送去那么多礼物,之后就不闻不问了,这是什么意思?”

麟王道:“若以我的名义,岂不是会吓着她?”

北辰临枫摇头而笑,也不计较,只是看着东宫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隐忧,口中却是笑道:“端嫔娘娘可好?”

麟王淡淡地道:“宫中无事,不缺食少穿,如何不好?”

北辰临枫也不再多问,端嫔与麟王母子之间的感情一直淡淡,端嫔固守在琉光殿中的小佛堂里,日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对麟王这个亲生儿子也少了关怀。

琉光殿是一殿主位,仅仅住了端嫔一个,要说皇上对端嫔多好,那也不尽然,她的儿子都封了麟王,可端嫔的位份却一直没有抬。

但要说皇上对端嫔不好,似乎也不对,皇上隔三差五都会来琉光殿,虽不留宿,但能这样看重,也是独一份。

兄弟二人在宫门口相别,麟王突然想起一件事,眯起了眼睛,问道:“三皇兄是不是领了差使要出京?”

流云道:“正是,三皇子便是来向陈妃娘娘辞行的!”

麟王皱了皱眉,没说话。

流云道:“王爷,回府吗?”

麟王瞥他一眼:“回什么府?出城!”

流云咧咧嘴:“王爷,这几日天天都在军营,是不是也回府看看了?新王府建好,你都还没回去过呢!”

麟王懒懒地道:“本王已有王府,父皇偏要再赐新王府,先空着吧。别人又夺不走,你着什么急?听说翠望山出了一只白狐,爷要把它抓来送人玩!少废话,快赶路,别误了爷的事儿!”

第28章 出行

武定侯府,小花园的花倒也有几分争奇斗艳,不过相比较那些得圣宠的繁华府第就要寒酸许多。

晨风清爽,一大早,沈颖怡就扶着老夫人到小花园里散步,说是晨早最是干净清爽,她一向会哄人,不似沈珞言那般清淡中带着疏冷,老夫人对她是疼到骨子里,她几句话一哄,老夫人听得心怀大畅,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见时机差不多了,沈颖怡道:“祖母,你这两天的气色,怎么不如之前了?”

这么一说,老夫人的笑容顿时就收了许多,哼了一声,不快地道:“这阵府里发生这么多事,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操心。好在我的怡儿乖巧体贴,要都是这样不省事的儿孙,气也气死我了!”

沈颖怡听得心中委实高兴,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反倒轻摇着她的手臂撒娇地劝道:“祖母,珞言不懂事,你可别跟她计较吧?气坏了自己,怡儿会心疼的!大姑母也会心疼的!”

老夫人心中把沈珞言和沈颖怡一对比,越发觉得眼前的孙女儿真是解语花,跟她的大女儿一样,只是大女儿毕竟嫁人了,所嫁的是隆昌伯府的伯爷,隆昌伯比武定侯爵位低一等,但末等侯未必会比得圣眷的伯爷风光。

不过,幸好沈大姑奶奶已经嫁了十年,那时候,正是武定侯府风光的时候,隆昌伯也不用上战场,更不像武定侯府如今这样,袭爵的是二房,当家的却是大房这种奇怪的现象。

所以,现在的沈大姑奶奶是隆昌伯府的伯夫人,一府主母。

这也是让老夫人甚为开心的一件事。可惜的是身为主母,自然而然事多,以前还能每两月回来省亲一次,这两年越发忙,回府时候却是少了。

沈颖怡见提到大姑母,老夫人果然重新露出笑脸来,她立刻道:“祖母,明天庆安寺主持大师亲自主持讲经大会,孙女想去庆安寺给祖母祈福。”

老夫人道:“这么远,你一个女儿家,不安全!”

沈颖怡摇着老夫人手臂撒娇:“祖母,你要成全孙女的一片孝心才是,你要是不放心,我和妹妹们一起去,多带些奴仆便是。”

庆安寺是京郊大寺,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寺中明字辈的高僧讲经说法,主持明心大师的讲经更是每半年才有一次。

因着讲经盛事,寺中香火极盛,很多官眷夫人小姐去往庙中进香,寺中也有专让那些贵夫人闺秀小姐住宿的禅房。

明天会去进香听经的贵夫人必也不少,老夫人只是心疼路有些远,并不是担心她的安全。现在她一副小女儿情态地不断撒娇,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呵呵笑道:“好了好了,别摇了,再摇就晕了,你一片孝心,祖母哪能不答应你?庆安寺的签也是极灵的,你呀,顺道为自己也求一支姻缘签!”

沈颖怡立刻不依地道:“祖母又取笑怡儿,怡儿可不依!”

这又嗔又羞的模样,让老夫人更乐了,虽然沈伯奎已经透了口风,准备找机会走门路把沈颖怡嫁给太子为侧妃,不过这种事,求求神佛也是好的。

因为老夫人发话,第二天去祈福听经的人就定了下来,大房去的是沈颖怡和沈颖莹,沈珞言作为二房唯一的女儿,自然在列,三房的沈颖雯比沈珞言还年长几个月,不过她生病了,老夫人自然不让她去了。

对于这件事,沈珞言没什么意见。

到这个世界来,她所知道的甚少,原身性子冷淡中带着几分自卑,记忆中的讯息并不多,她正想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最好。

不过,既然是沈颖怡主动向老夫人求的,她就不能不多个心眼了。

这几天,她在映月轩里并没有出门,三皇子送来的压惊礼很可观。但是,当时说明了是送给她的,老夫人和姚氏纵使心中不情愿,却也不好把这些礼物充到库房或公中去。

沈珞言倒是挑了其中几件,送给老夫人,只是老夫人恼她把一桩好亲事给毁了,原本想着和宁国公成为亲家之后,武定侯府能得到几分提携,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

虽然三皇子表达的是一份善意,但一来三皇子送来压惊礼不过是他的风度和气度,他的身份,武定侯府够不着,那种神仙般的人物,也断不会对三丫头有什么凡俗之念。

所以那些礼物,她虽然收着了,对沈珞言却仍有一股子怨气。

当天晚上,文渊榭内,沈伯奎姚氏沈颖怡三人商量许久。不能嫁到宁国公府,因为有了太子侧妃这个希望,他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有些人活着,本就是挡了路,既然挡了,自然要踢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家已经套好马车。

三位小姐一人一辆,带着各自的丫鬟。

沈颖莹十分高兴,她是庶出,外出独自一辆马车的事,还真没有过。

沈珞言带了两个丫头,一个是春杏,另一个是她院子里的大丫鬟秋兰。

春杏是大房的人,这点不用怀疑,沈珞言暂时没有处置,不过是留着有用。这次,既然沈颖怡有打算,她就把春杏一起带着了。

三辆马车,十个下人,加上三姐妹每人带着两个丫鬟,一行人,着实热闹,走出府门时,沈颖莹笑逐颜开地拉着沈颖怡,一口一个大姐姐,叫得分外甜,她没想到沈颖怡这次出去祈福,会带上她。

沈珞言觉得无可无不可的事,对沈颖莹来说,却是机会难得。

她一个庶女,平日里哪里有机会出去长见识?

沈颖怡一边笑着回应沈颖雪的话,一边温柔笑着对沈珞言道:“珞言上次落水,虽然有惊无险,到底也是运道不佳,我这次特别恳求祖母,咱们三姐妹一边为祖母祈福,一边也借着庆安寺的佛光,让我们姐妹都去掉晦气!”

沈珞言打量她一眼,若没有画舫上的事,这样一番话,还真是让人暖心呢。

第29章 多事

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沈珞言亦笑道:“还是大堂姐想得周到,大堂姐,一桩好姻缘没了,是该好好的求一支签,求一份更好的姻缘才是!”

沈颖怡的笑几乎撑不住,说起这件事来她就生气,父亲对她是另有安排,太子侧妃这个身份听着也是风光无限,一来,她能不能做太子侧妃还不知道。二来,真做太子侧妃,那也仅是侧妃而已,没有强大的后戚,就算太子当了皇帝,能在后妃争宠之中立于不败的,那也比别人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心力。但任子希的妻子,以后却会是宁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这句话没有错,但沈颖怡却不能认,她立刻道:“三妹妹说的什么话?这明明是你的姻缘,三妹妹不是在说自己吧?”

沈颖莹立刻帮腔:“对呀,你扯上大姐做什么?”

沈珞言诧异地道:“大堂姐是不是想多了?和任子希定亲的是我,就算我不想要,别人也得不着。我原本就是说我的一桩好姻缘没了,要求一支好签,大堂姐怎么觉得这是自己的姻缘没了?”

沈颖怡仔细一回想,这丫头好像的确是这么说的,只是她正为任子希这边落空而懊恼,加上沈珞言唇角的那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想也没想的便以为说的是自己。

此时沈珞言一反问,她顿时涨红了脸,这次却不是装羞,而是气的。

沈颖莹一看,立刻又帮腔道:“三姐姐,你是故意的吧?谁说话像你这样不清不楚啊?”

沈珞言眼神一厉:“你住口!”

沈颖莹吓了一跳,她是庶女,平日里巴结讨好着沈颖怡,和沈颖怡亲近,但是,沈珞言毕竟才是正经的侯门嫡女,哪怕排行第三,哪怕现在侯府光景不好,但在外面的身份总比大姐多几分尊贵,尤其是她扫过来的一眼,眼神冰冷,好像有一股寒风直透入骨中。她呐呐地,却毫无底气地弱声道:“我也没说错!”

沈珞言冷冷道:“大堂姐不过一时听岔了,我们姐妹之间,也算不得什么笑话!你故意挑拨离间,是什么意思?”

沈颖怡也沉下脸,冷冷扫了沈颖莹一眼,道:“多事!”

说完,便走到第二辆马车边。

沈颖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马屁就拍到马腿上了?大姐上了马车,她带着不解,也只能走向最后那辆,至于最前面那辆,就算整个侯府是大房当家,而且老夫人也偏向大房,但真正出行,沈珞言这个侯爷嫡女还是得在最前面。

这也是沈颖怡心中一直不满却没有办法的一件事。

沈珞言带着两个丫鬟坐上马车,虽不拥挤,却也并不宽敞,这点她倒是没有在意,她只是觉得心绪有些不宁,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这些天春杏一直心情忐忑,毕竟做了亏心事,不过看见沈珞言并没有责备,甚至出门还一样带着她,她心里又高兴起来。

她一边拿眼偷偷打量着沈珞言,一边想着自己的事,秋兰没她那么多心思,见沈珞言闭目养神,她立刻把薄毯拿出来,给沈珞言盖上。

从武定侯府往翠望山庆安寺,差不多要走一个时辰,大早出发,辰时能到,讲经会是巳时开始,不但不会耽误,还有空先抽支签。

走到山脚下,路上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明心大师讲经,那些善男信女们谁也不想错过。

在一处道上,武定侯府的马车被塞在路边,进退不得。

达官贵人太多,侯府的马车一让再让,反倒落到了后头。

那辆有着宁国公府标记的豪华马车过来时,竟难得地在武定侯府马车前停了一停,车帘掀处,露出一张富态的,四十余岁妇人的脸来,她打量的目光扫过,开口问道:“哪位是沈家三姑娘?”

沈珞言早在看见宁国公府马车标记的时候,就垂下了车帘,此时更是当没有听到,继续闭目养神,春杏把车帘掀起一角,沈珞言冷冷道:“放下!”春杏讪讪地住了手。

那边沈颖怡却是声音温顺柔和地道:“夫人好,三妹妹许是身体有些不适,睡着了,没有听见夫人的问话!”

问话的正是宁国公夫人,应下退亲之事,她被宁国公责骂一顿,心中对沈珞言其实更加不喜,不过她也想看看那什么凤凰涅槃命的女子,到底长得什么样。

可是问出口后,竟然没见到正主,心中正自不快,沈颖怡的回答,让她心里更生冷意,真是个不上台面的,她才不信沈珞言睡着了,定是怯于见人吧!那样的人,会有什么凤凰涅槃旺夫命?

真要有这好命,现在被挤在路边一再让路,狼狈不堪,怎么没有办法改变一下?

她看也没看沈颖怡一眼,垂下帘子,吩咐车夫走人。

沈颖怡心中闷了一肚子的气,宁国公夫人的冷脸实在让人难堪,不过,若不是沈珞言拒绝这门亲事,沈云霆立刻赶去退亲,让宁国公府失了面子,宁国公夫人断不会对她。追根究底,还是二房的错。

好在又过去几辆马车,这路终于通了,三辆马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往上走。

秋兰一直趴在帘缝往外看,此刻小声道:“三姑娘,那宁国公夫人很生气!”

沈珞言眼皮也没抬,淡淡地道:“不相干的人的情绪,与我有什么关系?”

沈云霆回来之后怒气冲冲,显然退亲的时候听了宁国公府不少不好听的话,叫她现在对宁国公夫人虚与委蛇,且不说任子希的无耻嘴脸,便是这一层,她也不会浪费自己的表情。

春杏接口道:“还好大姑娘顾全大局,应该不至于太惹恼宁国公夫人!”

沈珞言睁开眼睛,看着春杏,似笑非笑地道:“你的意思是,我不顾全大局了?你是我的丫鬟,还是大堂姐的丫鬟?”

春杏吓了一跳,急忙道:“三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是您的丫鬟,我说错话了,三姑娘大人有大量,别……啊……”

马车突地骤然一晃,接着猛地一震,然后,就倾斜着急速往下冲。

第30章 相助

这里是一段向上的山路,辟出的道路可供两辆马车同行,当然,像宁国公府那种豪华又宽敞的马车,就只能单行了。

前面还有马车在行走,可是沈珞言所坐的车,却偏离了路线,向山下冲去。

突然出现这样的乱子,前面和后面的马车都惊了,有人大声惊呼,沈颖怡猛地撩开车帘,就看见那辆急速而下的马车,还好这里的山坡并不十分陡峭,但是,马车这样向下,若不控制,也是会翻坠到山下的。半山腰上翻坠下山,就算有十条命,也该没了吧?

沈颖怡有些懵,他们定好的并不是在这里动手呀,难道这是天意在帮她么?不知道是不是福至心灵,她突地向前看去,在前面转角处,那辆豪华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宁国公夫人的嘴角带着一抹残忍而冰凉的笑意。

沈颖怡瞬间明白了,同时,一份喜悦也冲塞心田。

也好,省事了!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沈珞言的头磕在车壁上,震得有些疼,不过也就是最初的一下,接下来马车仍是颠簸不已,车身不断磕磕绊绊在树木上,石头上,沈珞言都极险地避开被撞到的命运。

她一直留意着沈颖怡使坏,当然也怀疑过马车,还曾经留意了马车的轴和车壁等几个地方,都没有发现问题,马也很正常。而且,沈颖怡就算真要使坏,应该也是在入寺之后。

不过,事情发生了,她也并没慌张,就在刚才的一瞬间,秋兰已经被甩出了马车,春杏睁着惊恐的眼睛紧紧抱住头。

沈珞言撩开车帘,马车位上已经没了车夫,也许是弃车逃了,也许比秋兰更早被甩了下去。

山路上的惊呼声很快远去,沈珞言身子几乎控不住要向下倾斜,但她已经移近到车门口,紧紧盯着前面突然发狂的马。

马的屁股上在流血,这种手法其实并不高明,但是有用,突然受痛的马失控冲下山,任何可能都会发生,而且是,都是施使者希望看到的结果。

沈珞言试图站起来去控马,但是,她这边刚准备动,突然感觉到不对,她立刻向旁边一让,一声惊恐的呼叫声传来,那个一直抱头蹲在一边吓得瑟瑟发抖的春杏,竟然突然扑过来想把她推出车外。

她这一闪身,春杏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冲到车外去了,惨叫声里,依稀可见她的头撞到一棵树上,声音就此止歇。

沈珞言眯了眯眼睛,这大房到底给了春杏什么好处,让她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不过正好,刚才春杏在车上,她还不方便动作太大,只能想办法控马,此时却没了顾忌,正准备瞅准时机,跳下马车再说,突然,远处有人影飞快地掠来。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趴着吧。

就在这时,一个人极快地一刀断了马缰,而后马车猛力一旋,似是为了化解马车的冲撞力,但是,显然用力甚猛,那马车又是在倾斜之中,几乎把地面犁出一个圆坑将马车埋在其中。在马车里的沈珞言就惨了,晕头转向之中,又磕到一次头。

她捂着头心中恼极,怎么会有这么毛躁的人啊,救人就救人,卸去下冲之力的方法有多种,至于这么做吗。

好在马车旋转终于停止,车帘掀开,一个声音关切地道:“姑娘,你没事吧?”

帘外光线直入车里,捂着头上磕到处的沈珞言没好气,不过,这人毕竟是在救人,她又不得不把心中那股憋闷之气给压下去,道:“多谢相助,我没事!”

她用的是相助而不是相救,不过,这话若不注意听,也没有什么差别。

抬眼之间,她看到那个人。

很年轻的一张脸,二十岁左右,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剑眉朗目,透着一股子出身尊位的贵气,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男子。他一脸关切的模样,让沈珞言心中的怨气消散了一些。

她有能力自救是一回事,别人肯施予援手,却是别一回事。

华服男子微微一笑,道:“三姑娘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沈珞言眼神微微一动,他叫的是三姑娘?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立刻道:“敢问公子是谁?”

华服男子极有风度地一笑,道:“我叫北辰轩!”

沈珞言怔了一下,北辰是皇家之姓,就算原身对许多事都不关心,知之甚少,但是,二皇子北辰轩的名字还是听过的。不过,从没见过而已。

她道:“多谢晋王殿下!”

北辰轩又关切地道:“三姑娘没有吓着吧,本王的马车在前面,听说三姑娘的马冲下山道,终究是迟了一步!”

晋王府马车过去,沈珞言知道,不过,对于晋王亲自救人,她却觉得有些怪异。

难道晋王府没有侍卫吗?当时的情况,虽然不是最凶险,却也难保没有意外发生,晋王还真是太舍己为人了些。

沈珞言准备下车,北辰轩上前一步,似是想扶她一把,不过,却踩到一颗石子,脚下一滑,微微踉跄了一下。

这么一耽搁,沈珞言已经自己下车来,她又看了北辰轩一眼。一颗石子就能让他脚步不稳,身手也有限得很吧?他哪来的勇气救人?

北辰轩四下看了一眼,才道:“三姑娘受伤了,应赶紧就医,这里危险,本王带你上去吧!”

沈珞言笑了一笑,道:“晋王殿下尊贵之躯,不必在意我。还是把自己的侍卫叫来扶你上去吧!”

北辰轩也明白刚才这一滑有些丢脸,不过对沈珞言的话却并没有在意,大家闺秀不想与男子太过亲近,为免名誉受损,这也是有的。

据说老三送她的礼,就被先被她推拒,而后才嫌弃地收下。

这说明沈三姑娘的家教还是不错,有大家闺秀的矜持。这样的女子,总是让人心生好感的。

北辰轩笑了,道:“本王的确武功平了些,不过,三姑娘没事就好!”他也不隐晦,一拍手,三个男子便从三个方向冒了出来。

第31章 扯平

北辰轩坦然地道:“其实刚才救你的也不是本王,是本王的侍卫当机立断斩断了绳索,卸去了下冲之力。”

沈珞言有些意外,整个过程她没有往三个人藏身的地方看上一眼,也自认没有露出端倪,北辰轩定然不知道她已经发现周围有人。北辰轩既然这么做了,他不是应该继续把这份救人之功独得的吗?

若是北辰轩不明说,她虽也一样谢他出手,心中多少会带些不以为然。此时,北辰轩却这样坦诚,倒是出她意料。

她道:“我不过是个普通闺中女子,晋王殿下派个人相救已经让我感激不尽了,何必亲涉险地?”

北辰轩叹了口气,道:“看来珞儿是真的不记得本王了?”

沈珞言心中一怔,难道原身和这个晋王还是旧识?可是她的记忆里根本连一点东西都搜不到!

北辰轩见她不语,神色间带了几分宠溺和微笑,道:“珞儿一向这么善良,你会忘记,也在本王的意料之中,毕竟,已经过去这些年了,你怎么还会记得你帮过的人?”

沈珞言实在不想和北辰轩在这里叙旧,说好的上山去呢?男人的话果然都不可信。但是她不是原身,而且没有关于这一段往事的任何记忆,虽然心中吐槽,却只得敷衍地道:“既是过去多年的事,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北辰轩似是有些激动,上前一步,似要来拉沈珞言的手,却又省过神来,在半道上收回,只是收得有些生硬,他压抑着激动轻柔地道:“于你来说,只是做了一件好事,于本王来说,却是救了本王一命!”

沈珞言眨巴了一下眼睛,这种突然救命之恩加身的感觉,好奇怪!她嘿然道:“当初我救殿下一命,今日殿下救我一次,正好一报还一报,我们扯平了!”

北辰轩摇头道:“不,自然不能扯平,珞儿,当初本王就曾对你许诺,你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本王,本王定会为你解决。前些日子,听说你坠入青柳河,本王心忧如焚,处置了一大批散播于你不利的谣言的人,虽然所帮甚微,但是,本王绝不会容许别人这样中伤本王看重的人的。”

沈珞言觉得如果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北辰轩大概能站在这里聊到天黑,她不得不阻止道:“这个……殿下,我觉得有些头晕,大概需要去找大夫看一下是不是撞伤了……”

“啊,对对对,”北辰轩立刻道:“本王糊涂了,这就陪你一起去。”

马车自然是被丢下了,在上山的途中,沈珞言见到春杏,她只是被撞晕,竟然没有死,也是命大。

北辰轩让人把春杏扛起,继续走。

到得山路上时,有些马车已经离开,有些人还留下来等待,也不知道是看热闹,还是心中关心。毕竟,当时前面山路上,晋王北辰轩带着人飞快地追着马车去的身影,很多人都看见了。

沈颖怡和沈颖莹当然也下了马车,沈颖怡一脸焦急,珠泪在眉睫间轻颤,神色担忧又急切,好像要扑过去要同患难,被丫鬟抱住一般,哭得凄哀,却也楚楚可怜。引得众人心生怜惜,还有人前来劝慰。

沈颖莹脸上原本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却被沈颖怡悄悄地掐了一下,疼得眼泪汪汪的。

旁观中人不辨真假,都想,这武定侯府虽然没落了,但生的女儿个个貌美,而且姐妹情深。

秋兰早早的被抛出去,已经被人救下,她比较幸运,在被抛出去时,沈珞言借着巧劲助了她一把力,她落在灌木丛上,并没有受伤,只是又吓又震的,晕了。一醒来就立刻跌跌撞撞地要去寻人,才出路面不远,沈珞言北辰轩三人已经上山来。

北辰轩的侍卫扛了一个人,也健步如飞。毕竟是上山的路,中间数次,北辰轩要伸手拉沈珞言一把,沈珞言都在他伸手的瞬间恰好拉住路边伸出的树枝,藤蔓,避了开去。

走回来的一路,沈珞言看了马车失控的路线,也有些庆幸。还好这里的山路没那么陡峭,不然,就算她临危不乱,但若遇上真正的危机,谁又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化险为夷?

北辰轩脚下轻捷,脚步落在石头或青苔上,都只有浅浅的痕迹,说明这人的武功不弱。沈珞言很奇怪,这样的身手,就算踩着石头,也不至于这样狼狈。

这北辰轩到底想干什么?

见北辰轩把人救上来,围观的人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纷纷赞晋王殿下见义勇为,救人之难,人品和出身一样高贵。

及至众人看见沈珞言时,也纷纷露出惊讶的眼神。武定侯府的这位三姑娘,长得也太美了!难得的是,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像碧水之中一支清荷,亭亭玉立。

沈珞言对这样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她照过镜子了,现在的脸和上辈子几乎一样,只是还带着几分青涩,并未完全长开,上辈子什么样的眼神没见过?

她的马车已坏,向北辰轩道谢之后,便上了沈颖怡的马车,沈颖怡的丫鬟下车随行。

北辰轩也回到自己的豪华马车上,扛了春杏上山的侍卫行一不解地小声道:“主子,英雄救美本是一桩美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沈家三姑娘是我们救人呢?”

北辰轩淡淡地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她的戒备之心吗?我纵使想娶她,但最少也得让她是诚意想嫁我,只有越坦诚,才越能得到真心,你明白吗?”

行一不明白,他更不解,京城里大家闺秀多的是,为什么自家主子却看上了沈家三姑娘?

一个过气侯爷,在京城里啥也不是,这女子除了长得漂亮,简直没有什么可以一提的优势。自家主子也不是好色之徒,难道真因为当初沈三姑娘帮过他?

北辰轩瞥他一眼:“都准备好了?”

行一道:“准备好了!”

北辰轩道:“今夜道路会阻,所有人会阻隔在庆安寺中!另外抽调人手,围住庆安寺!”

行一道:“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去准备,他绝对不会活着走出翠望山!”

“嗯!”北辰轩闭目道:“下去吧!”

第32章 明心

沈珞言的安然无恙,让沈颖怡很失落,虽然她表面上很欣喜,嘘寒问暖,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不过,可惜归可惜,毕竟只是一个意外,这不是她与父亲的安排,所以,沈颖怡也并不觉得有多失望。

接下来的一切,保证要比这意外事件要精彩十倍,而且,伤着算什么?惊吓算什么?真正的打击从来不是这些。

虽然经了一番耽搁,但她们出门早,倒也没有误了明心大师的讲经会,马车到了庆安寺,有小沙弥出来相迎,一个侯府家人搬来了踏墩,秋兰和沈颖怡的丫鬟雪雯立刻过来相扶。

沈颖怡虽大,但是,这里是庆安寺,还有别人看着,就不得不先让着沈珞言下马车。

沈珞言也没有推让,既然猜到沈颖怡不是个安份的,虽有堂姐妹之亲,却也断不可能当成姐妹来相处的。看着沈颖怡不想相让而不得不让的模样,忽也觉得心情好多了。

之前马臀受伤,致马失惊冲下山道的事,沈珞言自然知道是有人在搞鬼,不过,她不觉得是那个明确表示了恼意的宁国公夫人,虽然宁国公这样的府第,有暗卫在国公夫人身边护着不足为奇,被吩咐弄伤一匹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直觉不是。

既不是沈颖怡父女的人,又不是那宁国公夫人,会是谁呢?扶着秋兰的手下了马车,沈珞言收回思绪,不管是谁,她都会查出来的。

小沙弥引着沈珞言沈颖怡沈颖莹前往讲经坛处,今日香客众多,像宁国公夫人等显赫的身份,虽是后来,却已先上了山,在前排的好位置。

原本想时间富余,可以先求签的,此时却是不成了。

沈珞言三人去时,只能在后排侧边的位置了。这还因为她到底是侯府女儿,有些身份地位更低下的,连个座位也没有,只能站着在一边旁听。

不过,心向佛心,意在虔诚,谁还在意是坐是站呢?

当沈珞言走近,就听见一个宽厚宏亮的声音不疾不缓地道:“云何苦圣谛?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略五盛阴苦……”

沈珞言倒是有些意外,这不是《中阿含经》吗?不同的世界,经文是一样的?

坐在正面讲经台上的和尚穿着一身白色僧衣,裹着明黄色的袈裟,看着很年轻,似乎只有二十七八岁,却有一对白眉,所以,反倒无法去猜测他的真实年龄。

这位大师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有如端坐莲台,讲经说法间,一双湛湛清目扫过,人人都觉得那双清目所看的便是自己,那样清湛清澈清澄的目光,似能涤去人心的浮躁与俗念一般。

因而,满场肃穆虔诚。

哪怕平日里在后院勾心斗角的这些贵门家眷,此刻也全都化着佛前虔诚的信徒。虽然离开之后,她们照样会该有干嘛干嘛,但至少此时,此处只有佛光禅意。

明心大师讲着,忽地语声微微一顿,目光看向一个方向。

众人正听得精彩处,不免疑惑地顺着明心大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小沙弥引着三个少女过来,当前那位,十三四岁,行如烟云,动如拂柳,虽未长成,但容色殊丽,眼波流转,明艳动人,虽未笑而羞花色,神色浅淡之中,仍有如云中之仙落入凡尘般的清华殊绝。

她身后的两名少女,年龄相仿,容色也是极美的,只是有珠玉在前,两人顿时黯淡了许多。

有认识的人已经低低地道:“那是武定侯家的嫡女,平日里极少出门的。”

另有人道:“怎么极少出门,前些日子不是落水了,听说仗着长了几分颜色,对三皇子投怀送抱,被三皇子踹入水中!”

“不是说这些皆是谣言么?连三皇子都亲自处置了一个谣言散播者,你不要命了?”

……

沈珞言离得虽远,但她耳力极佳,把这些话尽听在耳中,又想起之前北辰轩说他处置了一大批散播谣言的人,倒显得处处为自己着想,也不知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正转念间,就见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这边,她直视过去,明心大师那湛湛如海,清清如湖的目光,迎面而来,像是春天的一场雨,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

此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她的身上,但是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万人瞩目这种事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是,独独这道目光,却那般不同。似包裹,似穿透,似审视,似洞悉……

她有些诧异,虽然因为路上要让那些贵妇,她来得的确是晚了些,但是,讲经会刚刚才开始,也有别人不过刚刚落座,这位大师的目光为何独独盯她?

今日是明心大师讲经会,那么这位,应该就是明心大师了。

明心大师此时已经淡淡收回目光,继续讲经。

沈珞言也落了座,好似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

明心大师的讲经,平明中透着清透的禅意,他的声音亦如水击玉盘,清脆清透,整整一个时辰的讲经,中途竟没有一个人低议插话。

讲经结束,明心大师目光扫过全场,缓缓地道:“心存善缘,人人皆菩提,本寺新得一《菩提真经》已在佛前供奉四年零九个月,昨日方得圆满。今欲在各位施主之中寻一有缘人抄写,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沈珞言暗中撇撇嘴,既然只是寻一个有缘人来抄写,又何必对这在场的数百人说?谁爱抄写谁抄写,她是断不会把时间花在这件事上的。

立刻有人问道:“大师,不知道《菩提真经》抄写需要多少时候?”

明心大师道:“三五日也就够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这话出口,已经有一大拨人打消了念头。

她们前来听大师讲经,近点的晨起来,傍时归。稍远的,住上一日。

经书要抄三五日,就得在寺中住上三五天。

要知道,寺里可是茹素。

在场听经的哪个不是养尊处优食则精致的人?要连着吃三天素,还是做抄经这种苦活,自然没有人愿意做。

一个声音忽地道:“大师,不知道小女子可不可以?”

第33章 旧事

这个声音来自沈珞言身边,正是沈颖怡。

众人都坐着,她独独站了起来,原本也袅袅婷婷,如春花般娇艳,但是,有了之前沈珞言到来,明心大师住讲凝目的事,此刻的沈颖怡,纵使美丽,给人的感觉就要差一些,不会让人觉得惊艳了。

沈珞言却是微微一笑,这沈颖怡,还真是善于抓住机会。

沈颖怡略略侧目扫过全场,眼底深处有一抹得意。

在寺中抄经书一则累,二则苦,三来还有一个要求,便是不曾嫁人不曾许亲的冰清玉洁的闺中女子。这也是场中静寂无声的原因之一。毕竟,有资格的并不是很多。愿意吃苦,并且有这眼界和心机,想得长远的,也甚少。

沈颖怡一直知道,自己必须要有拿得出的本事,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所以也是下过功夫的,她的字写得很漂亮,在京城大家闺秀中,也能叫得上号。

若是别的大师说要找有缘人抄写经书,她定不会出头,但是明心大师不一样,京郊的翠望山,连绵数十里,这庆山寺建于山中,原本名不见经传,但是十年前,原住持非难大师圆寂之前,并没有选中他多年的亲传弟子继承衣钵,而是选了一个寺中挑水的和尚成下任住持。那位弟子原本只是个小沙弥,太过年轻,甚至在他选定住持之后,才被他收为关门弟子,赐名明心。

这在当时轰动一时,为很多人所不解,即使寺中那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原本六根清净的僧人,也多有不满的。这么小点年纪的小和尚,没有资历没有阅历,难道对佛经的领悟,还能比出家几十年的人更深么?

非难大师此举,也太匪夷所思了。

有人甚至猜测,这明心小和尚,会不会是非难大师的私生子?不过,那时候非难大师九十有三,明心小和尚不过十余岁,年龄显然不对。又有人猜测,可能是他的私孙子?

一时,各种猜测纷至,难听至极,都是质疑非难大师行事不公的。

新住持接任之日,寺中无僧人前来观礼,这表示没有人承认他住持的身份。

明心大师并没有一一去找阖寺僧人,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公告全寺,开坛讲法,而且,在他讲佛法之时,任何人都可以用佛法来反驳他,谁胜,这住持之位谁来做。

哪怕那时候的庆安寺名不见经传,但寺中也有一百多僧人,佛法高深之人自也不少,而住持之位,也不是无人动心。

这于一个挑水僧出身的人来说,应当是一件很冒险的事,然而,明心大师所说的,还不仅仅是庆安寺的僧人,也就是说,开坛讲法那日,只要是出家僧人,挂单的也好,云游到此的也好,相邻寺院的也好,甚至远方有佛法高深者过来踢擂也好,都可以一试。

很狂妄很自信,但是,一切放在明面上,倒有种公平公正公开的意味。

佛门之中,这种行为,就如同俗世之中摆下擂台,等人上台来打擂一般,于出家人来说,是很大胆也很另类的,不过,却也吸引了很多人的兴趣。

不少人因为这年轻小住持的行为,生出好奇。

讲经会当日,整个庆安寺座无虚席,毕竟是争这住持之位,哪怕出家人,也是有追求的。

当然,那济济一堂的,固然有前来打擂挑事的,也有前来观望的,有知道这是一次风云际会的机会来长见识的,更有不少俗世之人前来看热闹的……

其时,白眉明心端坐台上,眉白如雪,神色镇定自若。

最先上场的,是非难大师的徒侄明德,他自信满满,首先质疑的就是明心大师身为出家人,却不守出家人的规矩,公然摆擂,有违出家人的行为操守。

明心淡淡地道:“但能渡佛法,何辞入地狱?诸法皆空相,何分凡与俗?”

明德羞愧而退。之后便是明德的大师兄明哲,然而,同样不过几句,便败下阵来,接着,便是非难大师的亲传弟子们上场,甚至,还有非难大师的师弟们也有上场的,仍是没有一个人胜出。

至此,他们方才明白,非难大师并不是处事不公,而是处事太公。既然这是自家师尊圆寂前选定的人,他们又输得心服,方才是认了这个年轻到让人不能直视的小住持。

可此事没完啊,毕竟,还有那么多冲着住持之位而来的外来和尚。

当日的讲经会据曾在一边旁观的人说,分外精彩,不虚此生!

挑擂的,最年轻的都比明心大师年长十岁以上,有的甚至已经是六十余岁的老僧,多年浸淫,却个个锉羽而归。

整个过程,明心小和尚既持晚辈之礼,谦逊有加,但于佛法之道的领悟和讲解之中,却又横扫全场。最后,无一人敢再战。

这位明心大师却也真是狂,他放下一句话,佛门不争胜,佛法本无边,但他现忝为庆安寺住持,更盼着佛法有所增进,天下佛徒,人人皆可来庆安寺讲经说法,若有胜他者,住持之位拱手相让。

这一战,也令明心大师之名,传遍京城,连皇帝都听说了,亲手写下“庆安寺”三字匾额,自此,庆安寺隐隐有成为京城佛寺龙头的架势,后来,的确也有高僧前来讲经论法,而明心大师虽然年轻,却无败绩,每每那些高僧自信满满而来,心悦诚服而去。十年来,庆安寺已经不止京城闻名,连整个天珩,整个天下都闻名了。

而这初一十五的讲经会,就此成为庆安寺的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明心大师虽身在三界外,可圣僧之名,连皇帝都知,若能为他抄写经书,而且还是首抄之人,得他一句有缘人的评定,那可胜过许多经营而来的虚名。

比那费尽心力争来的才女,孝女,烈女等名头,要荣光多了。

沈颖怡这个主意,打得还真是不错。

明心大师道:“施主可将生辰写下,封好。和尚起上一卦,测测施主是否有缘之人!”

立刻有小沙弥送上纸笔,沈颖怡正要提笔写生辰,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匆忙又仓皇的脚步声,一个人大声叫道:“不好了!”

第34章 抽签

随着这一声,人已经跑近,却是两个家仆打扮的年轻男子,想是哪家随行的家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庆安寺的僧人。

这样的大声喧哗,必是有事,众人不由有些担心,都看了过去,倒是后面庆安寺的僧人脸色不大好,向明心汇报:圣树倒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明心却是站起身来。

翠望山中,有一株一千七百多年的银杏树,这银杏树却是长在山寺之前的路边,别的树还罢了,若是那棵树,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随着明心大师往寺门口走,不少人也跟去,还没走出寺门,远远的,就见一片翠绿横于路中。

那翠绿正是银杏之叶,正是夏初之时,绿叶如盖,片片如扇,把个路面遮的严严实实,偏偏这一段的路面极是陡峭,远非之前沈珞言马车失控那段可比。

那树倒得蹊跷,倒好似根部的土质忽地松了之后,被大力掀起,才会整株倒下。

这棵树虽不是长在寺内,却是翠望山中一绝,又与庆安寺这般的近,得寺中僧人悉心照料。

明心大师单手行了个佛家礼,那双原本湛湛如水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凌厉的冷意。

路面隔断,不管是想回的还是想稍候回的,都只能再回到庆安寺。明心大师一边让沙弥带着众人回去,一边组织僧众抢救那棵千年古树。

这树是连根倒下的,应该还有得救。

众人看到这样的情形,却不由心中叫苦,这么大一棵树,整棵的拦在路面,路面都被砸坏了,这里修筑不易,怕不是要两三天,今天谁也下不了山了。可这种事是意外,虽被阻隔在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古树实在太大,要想让其再复立起来,断不是寺内几个僧众便能办到的。

最后,寺僧只进行了一些保护措施,并令僧众翻山前去报信,找助力前来帮忙。

明心大师除了最初时眼色略有不同,整个过程都很平静,此时见事已不可为,更是回到讲坛之上,干脆讲起了佛法。

他讲得深入浅出,平易好懂,又妙趣横生,讲坛台下,聚的人又复多了。

明心大师讲完一个佛偈故事,沈颖怡便道:“大师,小女子愿意抄写佛经,希望是那个有缘人!”

随着沈颖怡的话,立刻又有几位自告奋勇,既然路已隔断,一时下不了山,不如抄写经书打发时间,另外,也有些醒过神来,知道一时辛苦实在值得的闺中小姐中改变了主意。

沈颖怡心中气苦,却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那树早不倒,晚不倒,偏这个时候倒呢?

现在凭白多出这么多竞争对手。

明心大师清浅地道:“既如此,请大家入殿中,抽签以定有缘人。”

至少,大家也都随遇而安,毕竟,庆安寺里会妥善安置她们,在正殿的大堂之中,高高的佛像慈眉善目地俯视着众人,座下蒲团一字排开,横八竖七,足有五十六个。

明心大师也不管那些闺秀们有没有自告奋勇,便让小沙弥把她们都引到大殿,挨个落座。

沈颖怡立刻跪坐在前排,沈颖莹也是个见机的,立刻就挨着她旁边跪坐,坐下后,却没看见沈珞言,她轻声道:“三姐姐呢?”

沈颖怡也没看到,知道还在殿外,心里升出鄙夷,真是个蠢的,哪里想得到这中间的关节?

这样的蠢人,可惜出身好啊。

过了会儿,人都请进了殿,同被请来的沈珞言寻了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坐了,相比沈颖怡的势在必得,沈颖莹的跃跃欲试,她根本毫无兴趣。

那颗银杏树她看到了,那是被有心之人弄倒的。

但是,那么大一棵树,要弄倒,可不是简单的力道,也不是简单的手笔。

他们的目的,既是为了把所有山上的人阻在山上,也是为了让山下的人无法上山,就算庆安寺去寻外援,或者阖寺和尚一起努力,最短时间,也得明日才能移开。

那么今晚,必然有事。

当然,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大概不是冲着她来的,她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毕竟是寻一个有缘人抄写新经,左右闲着无事,那些贵夫人们便也站在一边看热闹。

明心大师随意得紧,他叫人拿了一把签来,数出五十六支,当众给人看过,其中只有一支上上签。而后,他将那签随意地扔进了签筒,摇了摇,便递给身边一个和尚,道:“自取!”

那和尚便双手捧了签筒,挨个拿给众人自取。

那些想拿到上上签,取签之时不免踌躇,拿着这个,生恐不是,又拿另一个,转头却又觉得前一个机会更大,犹豫不决。那些纵不想抄经的,也都希望能拿到上上签,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仅此一支,能拿到,毕竟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沈颖怡拿到签,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揭开一个秘密一般按压着下面的字,一点一点地往下年,一个“上”字映入眼帘,她整颗的心都几乎兴奋得跳出来了。

又悄悄往下移,期待再出一个“上”字。

她双目定睛看着着,眼睛一眨也没有眨,一点点移下去,然而,很快,就看到一个“签”字,仅只一个上?上签而已?这怎么可能呢?

她咬着唇,心里很是不甘,偷眼看别人,见沈颖莹拿了签,唇角带着笑,眼睛发亮,期待又好奇地正要看,心中顿生一股烦闷,劈手夺了过去。

沈颖莹眼前一花,签已经不见了,心中一惊,侧头看是沈颖怡,又把那份不满给咽了下去。

沈颖怡拿到眼前一看,却不禁笑了一声,不过是支下签,比她的差多了,便又抛回给她。

这一轮挑签,竟然挑了一盏茶时间,最后,里面独独剩一支众人挑剩下的,不过,也仅有沈珞言一人了。

她没得挑,当然也没想挑,顺手把那签拿了,也没看,就顺手压在了蒲团下。

五十六支签中仅一支上上签,机率低得很,她这支又是挑剩下的,可不觉得会是那独一。

小和尚见所有的签都已取完,便道:“请抽得上上签的施主执签上前!”

第35章 找到

其实那些闺秀们拿到签,就已经看过了,只是,毕竟仅只一支,人人游目四顾,竟是没有一人站出来。

小和尚看向明心大师,明心大师目光扫过殿堂,道:“收签!”

小和尚便去收签,看一人,收一人,确实没有上上签。

不过,收到沈珞言面前,却没有签。

小和尚纳闷地道:“施主,你的签呢?”

沈珞言从蒲团下把签拿出来递给小和尚。

小和尚看了她好几眼,就算签不是上上签,也没有必要放到蒲团下吧?住持大师的一支签,可不是普通的签,别人就算抽得下签,也是恭恭敬敬地拿在手里。

难道她是下下签?

小和尚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眼珠不由一滞,呆了呆,继而失声道:“上上签,上上签!”

他还以为整殿女施主都不是有缘之人,住持师祖施展神通,把上上签给收了呢。

这一嗓子,引得所有人侧目。

沈珞言也怔了一怔,开什么玩笑?谁爱抄那经书了?

小和尚却已经把手高高举起,带着几分激动和兴奋地道:“师祖,师祖,找到上上签了!”

明心的目光落到沈珞言的脸上,捕捉到她脸上没有掩饰的懊恼,他白眉一扬,道:“施主即是有缘人,请随和尚来!”

沈珞言道:“我无意抄经!”

明心微微一笑,道:“抄经之事,可容后商议,不过,施主既抽到上上签,和尚赠你一卦!”

沈珞言想说她对卦也不感兴趣,但是看着周围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心知自己要真这么回答,可就惹了众怒了。她不怕事,不过没必要做得这么独立特行拉一些莫名其妙的仇恨。

明心大师转入后殿,沈珞言相随,然而,避开众人,明心大师却并不提卦的事,而是看着她,缓声道:“施主,世人只道凤凰有涅槃,却不知借尸可还魂!施主怎么看?”

沈珞言心中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迎着明心大师的目光,道:“凤凰涅槃也好,借尸还魂也好,子不语怪力乱神,难不成,大师讲经讲禅,身在尘世间,心已在地狱里?”

明心大师的目光在一片湛湛如水之中突地多了几分冰凉冷锐,道:“地狱?”

沈珞言轻轻一笑,看了他一眼,仿若不经意地道:“佛心看人,人在天堂,鬼心看人,人在地狱。大师禅意高深,佛法精通,难道这也想不通?”

明心大师一怔,他收了目光之中的冷锐,似是有些讪然,然后抬起手来,做了个很没大师风范的动作,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嘿然道:“说的是,说的是!”

沈珞言又道:“我不想抄经!”

明心大师继续摸光头,道:“小事情,小事情!”又道:“你要不要卦?”

沈珞言嫌弃地道:“不要!”

明心大师诱导地道:“免费的哦!”

沈珞言嗤之以鼻:“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明心大师道:“不要就不要吧,那经抄不抄原本也不要紧,不过,你好歹给个面子,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不抄,难不成和尚还能逼你抄经不成?”

沈珞言想翻白眼,这和尚还真有些古怪,那什么凤凰涅槃,借尸还魂之类的话,所以,这和尚不宜得罪,她道:“成交!”

明心大师看着她转身而出的身影,极没高僧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抄经这种事,以他现在的地位,那可是锦上添花,她嗤之以鼻;亲自卜卦这种事,他更是已经好多年没做过了,想送出一卦,竟然还被嫌弃了。

众人在庆安寺用了素膳,首座明台大师着小沙弥安顿众香客的地方。

庆安寺主殿之西有一片独立的院落,这里一向是前来进香的香客们住的地方,清静又安全,但一次性住进这么多人的时候,还真是不多。

好在佛门清净之地,虽然有些贵妇不满于住处太狭,还得和人同住,但也不想落个对佛祖不敬,此心不诚的名声。

沈珞言以要抄经为由,被安排在东厢独立的小院,沈颖怡沈颖莹安排在别的院子里。

秋兰服侍着沈珞言,她脸上有些擦伤,不过相比较春杏摔到昏迷,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刚到院子,沈颖怡和沈颖莹就来了。

沈珞言虽早知道沈颖怡是面善心恶的人,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里人多眼杂,她让秋兰把人领了进去。

见沈珞言有单独的院子,除了沈颖莹眼中有些不甘之外,沈颖怡竟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亲亲热热地和沈珞言说着话,一点也不在意沈珞言敷衍的神情。

两人聊了一顿饭工夫才离开,秋兰很是高兴地道:“三姑娘,咱们的马车摔了,一点都没剩下,大小姐送来的点心真精致,你吃一些吧!”

沈珞言顺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唇边,但只闻了闻,就放下了,唇角微勾,道:“刚用过午膳,并不饿!”

秋兰眼巴巴地看着。

沈珞言问道:“春杏呢?”

秋兰道:“春杏姐姐伤得不轻,在西屋里躺着呢……”

沈珞言想了想,道:“她伤了未用午膳,你把这些点心全端给她吃吧!记住,是全部!”

秋兰可怜巴巴又委屈地看着沈珞言,她又不会偷吃,三姑娘还特别加上全部两个字,好像是怕她私藏一般,虽然她很想吃,但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过想归想,还是把点心端去西屋去。

这小院只有东西两房,挨着也近,秋兰把点心端去时,春杏已经醒了,秋兰不知道春杏推沈珞言那一节,笑盈盈地道:“你醒啦?快来吃点东西吧,午膳时间早过了!”

春杏正饿着,拿了点心就往嘴边送,一边送一边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在庆安寺啊!”秋兰道:“咱们都摔下山去,幸好二皇子救了三姑娘,顺路也救了咱们!”

春杏低着头,眼珠转了转,把手中的点心吃了下去,道:“咱们姑娘没事吧?”

秋兰道:“当然没事,好着呢!这是大小姐送来的点心,听说你醒了,说你肯定饿了,叫我拿过来给你吃!”

春杏猛地站了起来。

第36章 探望

秋兰一怔,道:“春杏,你干什么?”

春杏回过神来,立刻道:“我得谢谢三姑娘!”

秋兰一想也是,立刻搭了一把手,道:“我扶你!”

看着春杏才吃了两块点心,大半盘还放着,秋兰不禁看了一眼,很好吃的样子,不过,三姑娘说了全给春杏,春杏伤得又比她重,给她补补。

秋兰扶着春杏前去东间,在东间里,春杏偷眼看着,沈珞言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喝着茶,还挺惬意,看见她进来,还笑了一笑。

进门的时候她就想,当时情形那么混乱,三姑娘若问起,自己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马车颠簸过去,定能蒙混过关。

沈珞言捕捉到春杏闪烁的眼神,淡淡一笑,道:“伤好些了吗?”

春杏心中有些小得意,立刻道:“好多了,三姑娘恕罪,之前情形太过混乱,我没能保护好三姑娘。幸好三姑娘福大命大,化险为夷。请三姑娘责罚我吧!”

沈珞言温和地笑道:“你都说了当时情形太过混乱,谁也顾不上谁,我又怎么会怪罪你?”她转头看向秋兰:“春杏的伤要好好静养,左右我这三天是回不了府上的。东间有阳光又少风,适合春杏住,你把我的东西挪一挪,我住到西间去!”

秋兰一怔,东间比西间大了不少,是主屋,怎么能给春杏住?

春杏心中很是喜悦,却急忙推辞道:“那怎么行?东间更好,当然应该姑娘住!”

沈珞言按住她:“天大地大养伤最大,别推辞了,秋兰,去换吧!”

秋兰虽然不情愿,不过,还是去换了。春杏假意推辞几句,也挺心安理得地受了。心里却在暗笑,三姑娘落水之后越发的愚钝了,不过,这也说明她伪装的本事高,才一点没被察觉。

秋兰鼓着嘴,去搬被子等用物,沈珞言就坐在那里温声和春杏说话,嘘寒问暖,分外细心体贴。

还好两间房相邻,搬起来倒也省事。

搬完后,秋兰还把那碟点心也一半搬过来了,不过这时候她的心也平复下来,三姑娘为人善良,春杏受了伤,她才对春杏这么好。同为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遇上这样好的主子,该庆幸才是。

沈珞言看一切收拾妥当,对春杏温声道:“你好好休息,好好养伤,我身边有秋兰呢!”

春杏说了几句感激的话,送走沈珞言,一个人环顾着这间光线好又大得多的房间,心花怒放,吃了点心,抹了抹嘴,拉上窗边帘子,揭开被子就躺了下去,美美地睡了。

那边,秋兰把床被铺好后,对沈珞言道:“姑娘,这房间太小,晚上我去春杏那里睡了。”

沈珞言道:“你在我榻边打地铺!”

秋兰道:“姑娘,你才是主子,我和春杏都是你的丫鬟,怎么丫鬟独住一屋,主子还要跟人挤着住?”

沈珞言笑道:“左右只是住一两天,有什么打紧?别说这些了,帮我去要壶热水来吧!”

秋兰还想说什么,但也知道沈珞言心意已决,便去打热水了。

沈珞言关上房门,坐在桌前,手支着桌子,闭目小憩。

她在数着时间。

很快,她猛地睁开眼睛,清如湖水的目光里现出一丝戏谑之色,这时,院门被推开,一个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声音带着几分酸意道:“沈大小姐,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抽中上上签,独独你们府上出了个有缘人,你这当姐姐的,可沾了光了!”

一个声音笑盈盈地道:“俞小姐,我这三妹妹孝顺又恪守礼仪,想必这样才得能佛祖看中,赐下上上签!”

另一个声音道:“这院子离得真远,也太偏了吧!”

沈颖怡又十分得体地道:“这院子虽然是偏了一些,不过正适合抄写经书。三妹妹的字,写得很漂亮,远胜过我。妹妹如此,我与有荣焉。各位夫人小姐既然想先瞻仰一下经书,趁着经书刚来看一眼是最好的时机。不然,等我那妹妹开始抄经了,那可是沉迷其中,无法拜见各位了!”

一边说着,便有脚步声和说笑声传来,看来人还不少。

新经初出,谁都想早点看到,早点沾些福气,沈颖怡这番行动,可算是好好的拍了这些夫人们的马屁,顿时,夸赞她知书识礼,温柔体贴的话不断传来。

其中一个声音极不合时宜地道:“这院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沈颖怡立刻道:“不应该呀,三妹妹带来两个丫鬟,难不成她已经开始抄写了么?我先去敲门。”

她快步走到门前轻敲,口中道:“三妹妹,听说明心大师已经把新经送来,俞小姐和各位夫人都想看一看,不知道三妹妹可方便!”

她敲的,当然是东屋的门。

门里并没有人回应。

沈颖怡歉意地一笑,道:“三妹妹许是太专注了!”说着,她还侧耳听了听,没料到,这一听之下,她脸色骤变,却又很快堆起一脸的笑容来,道:“各位来得不巧,三妹妹估计已经睡下了,无法接待各位了,各位请回吧!”

她的态度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而且是眼神之中还有一抹慌乱一闪而过,安国公府大小姐俞沐佳眼珠一转,快人快语地道:“沈大小姐,她真睡了吗?”

沈颖怡急切地道:“当然是真的,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必是之前累着了,早早休息了,这也是为了养足精神好抄写经书!”

这样的欲盖弥彰,在场的又没有傻子,尤其那韩国公夫人,平西侯府二夫人,温平伯夫人,更是爱寻根究底看热闹的人,三人干脆上前一步。

随着她们走近,立刻就听到房内的声音。

三人对视一眼,脸上的神色就怪异起来,看向沈颖怡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俞沐佳觉得奇怪,道:“你们在听什么?”说着也上前一步。

屋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暧昧而又让人脸红心跳,俞沐佳意识到什么,脸上一红,指着沈颖怡道:“好啊,你们武定侯府的姑娘,竟然这样不要脸!”

第37章 热闹

沈颖怡一脸惊慌失措地道:“定是有什么误会!”

温平伯夫人上前一步就猛地推门,口中笑道:“有没有误会,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她家老爷爵位低一等,但武定侯是个过气的侯爷,因此并不把沈家人放在眼里。

旁边的平西侯府二夫人当然更是巴不得能有乐子看,越大越好,见沈颖怡要过来阻挡,她往前走了两步,恰好挡在沈颖怡面前,韩国公夫人更是直接走进去,后面那些原本是来看新经的贵夫人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都拥了进去。倒是那些贵女脸色羞红,一边暗暗啐着,一边让开路来,落在后面。

小小一间屋子,瞬间就进了十余人,倒是显得拥挤起来。房间里窗帘遮得严实,光线昏暗,但仍能看见床上有两个人。

突然开了的门和闯入的人群,让床上的人被惊起,女子惊慌之下,直接用被子遮住自己,只留了一头青丝在外。

男子大惊失色,滚落地上,慌乱地抓起衣服套在身上。

众人一眼看去,这人头上光光,竟然是个和尚。

和尚竟然罔顾佛门清规,做出这样的事?庆安寺在她们心中是圣洁的存在,这些贵妇们顿时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愚弄,群情愤怒,当然,更怒的是那个不知羞耻的女子,竟然拖和尚下水。

沈颖怡自也跟着进了屋,她眼里闪过一丝懊恼,父亲做事真是欠考虑,这件事虽然能让沈珞言万劫不复,可是都是武定侯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好吗?

不过,想一想,父亲做事果然釜底抽薪,又有什么比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撞破这样的丑事更能达到目的?

俞沐佳跺着脚道:“真是不要脸,在佛门清静之地,做这样的丑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那些贵女们也纷纷指责。

沈颖怡着急地道:“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不会的,事情不会是这样的!”

俞沐佳劝道:“沈大小姐,你们虽是姐妹,但人心隔肚皮,你现在还为她说什么话?这件事不是很明显么?真是不知廉耻!”

韩国公夫人也道:“这沈家大小姐倒是个姐妹情深的,但是也得看你维护的是什么人,都这时候了,就别垂死挣扎了。”

平西侯府二夫人更直接,她看也没有看那个和尚一眼,对着被子里只露出青丝的女子道:“沈三姑娘,你就别藏了,事情都做了,还怕别人知道么?你还是穿上衣服,和我们一起去见住持大师吧。你都做下这种事,哪怕你再是有缘人,也不能玷污了佛门经书!”

被子下的人显然吓得不轻,瑟瑟发抖,却不肯露出面来。

也是,都做下这样的事,当然是没脸见人的,平西侯府二夫人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揶揄和嘲笑:“沈三姑娘,真没想到你这么大胆子。难怪之前见着上上签也不敢马上站出来,难道那时候你根本就无意抄经书,而是想着和你的情郎私会么?”

说着,她伸出手就去揭被子。

但是被子里的人却紧紧地拽住。

平西侯府二夫人拉不开,对身边嬷嬷道:“还怔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听了这话,那些一门心思看热闹的人顿时都上前去帮忙,有人更直接,把窗帘都给拉开,外面的日光照进来,房间里顿时亮堂许多。

沈颖怡挡在床前,神色惊惶,泪盈于睫,哀哀地道:“求求你们,不要,不要这样……”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有劝沈颖怡先让开的,有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的,有过去帮忙想把被子里的人拽出来的……

在这混乱的当口,门外一个声音轻松悠闲地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吵得我觉都睡不成!”

沈颖怡一怔,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门外一人身穿一身素净的衣服,不施脂粉,连头发也没有的梳起,任三千青丝垂下肩头,丝滑如缎,似乎刚刚睡醒来,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懵懂和慵懒,可就这随意的模样,却透着一股清新自然的美。

她下意识就看向床上,没有看错,被子里那人还在瑟瑟发抖,那个匆忙穿好衣服的和尚也被堵在角落抱着头不敢看人。

可为什么沈珞言从门外进来?

她之前明明和沈颖莹来看过了,沈珞言就是在东间。

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这一怔神的工夫,已经有手快的把被子扯开,露出一张脸来,虽也是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但额头包扎起来,那张脸苍白得没有半丝血色,整个人双手抱肩,抖成一团。

沈珞言皱眉道:“春杏,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是拿住了武定侯府嫡女的丑事,没想到最后却是个丫鬟,韩国公夫人等人都觉得很扫兴,那平西侯府二夫人阴阳怪气地道:“虽说是个丫鬟,但上梁不正下梁歪,敢这么胆大包天,可见家教就好不了!”

这才是一竿子把武定侯府的姑娘全扫进去了,沈颖怡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做好了准备,但现在心里更多的却是恼恨,若是沈珞言倒罢了,她不在意。可却仅仅只是个丫鬟。

她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一把抓住春杏的手腕,声音尖利地逼问道:“春杏,谁许你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

春杏紧紧抱住双肩想遮挡一下,可又哪里挡得住,身上那片片红痕,昭告了刚才的情形,尤其是那些已经成婚的贵妇,自然明白那些红痕是怎么来的。

春杏抖了一下,眼泪里一片六神无主,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撞着了头,虽然流了血,但是上了药,包扎好了,也没有那么疼,不过,既然沈珞言让她休息,她就乐得偷懒了。

但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有人进了她的帐子,她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心中不但不抗拒,还很渴望。

那时竟然不觉得伤势疼痛,只觉得无比快乐。

此刻被众人撞破,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她知道,她完了。

第38章 处置

可没有人在知道自己大祸临头的时候不想垂死挣扎一下的。她立刻对沈珞言跪下,磕头道:“三姑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我本来在西间的啊,是姑娘叫我换到东间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她突然指着沈珞言道:“是你,是你对不对?你知道我是故意要推你下马车,所以你陷害我,是不是?”

沈珞言怔道:“春杏你是摔糊涂了?你是我的大丫鬟,你干嘛推我下马车?你魔怔了?”

外面打水进来的秋兰进院看见这里一片混乱都懵了,在外面不敢进来,此刻听到这番话,再也忍不住了,大步进来怒气冲冲地道:“春杏,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三姑娘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受伤昏迷,她都不顾自己的伤势,亲自为你上药。大小姐送来的点心,她知道你没用午膳,一口也没舍得吃,全拿给了你。见东屋比西屋大,环境好,为了让你早点养好伤,宁可自己委屈去住西屋,你还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人吗?”

众人一听,看向春杏的目光顿时变了,刚才她说什么?她故意推沈三姑娘下马车?而且,之前二皇子的人带春杏上来的时候,她们是亲眼看见沈珞言给春杏上药并叫人小心送她上马车的。

没想到这个丫鬟醒来做下不知羞耻的事不说,还要攀咬主人。

沈珞言一脸懵然受伤难以置信的表情,让她们觉得这个沈三姑娘也太不幸了,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丫鬟?

春杏此刻已经不管不顾了,她扑上几步,就要去抓沈珞言,道:“就是你,一定是你……”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一使眼色,就上来两个婆子把春杏按住,后面有人去报与寺中主事和尚。

沈珞言在春杏扑来时,似已不堪承受这般打击,踉跄后退一步,旁边立刻有人安慰:“沈三姑娘,这奴婢恩将仇报,你也别太伤心。”

当然,也有人在一边冷嘲热讽:“身边出现这样的奴婢,要么是主人无能,要么是上梁不正,这沈三姑娘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太弱了!”

春杏被按住,见沈珞言这里指望不上,又拿眼去看沈颖怡。

沈颖怡走过去狠狠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咬牙怒道:“死丫头,我沈家缺你吃还是短你穿,你吃里扒外,不知廉耻,当我三妹妹好欺负是不是?”

春杏失声道:“大小姐……”

雪雯早过去把她扯了下去,几个婆子按住她和那个和尚,又是一阵闹腾中,庆安寺负责戒律的明鉴大师带着四个僧人匆匆而来。

听说寺里和尚犯了色戒,他们也很震惊。

众贵妇见庆安寺有人出面了,都让出一条道来,韩国公夫人的脸色很不好,哼声道:“明鉴大师,庆安寺出了这样的败类,真是有损佛门清誉!”

明鉴大师合什行礼,道:“惭愧,惭愧,各位施主受惊了,本寺对犯戒弟子从不姑息,诸位施主放心!”

说着,四名僧人上前,把那和尚拖上前来。

明鉴大师脸色沉肃,冷冷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败坏庆安寺声誉?”

韩国公夫人不解了,道:“大师是什么意思?”

明鉴指着那和尚解释道:“施主,本寺僧人,年满十岁的,都会烧上戒疤,可此人虽然落发,却没有戒疤,显然并非本寺中人!”

众人看去,那人和明鉴带来的僧人相比,果然不同,明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对沈珞言合什行礼道:“施主,此人虽非寺僧,事情却发生在寺内,定当严肃查处,给施主一个交代。寺中会加强巡视,纠查不法之徒!各位且安心住下!至于贵属……”他看了春杏一眼,迟疑了一下,道:“施主准备如何处置?”

沈珞言道:“随她去吧,我会留下些银钱给她养……”

沈颖怡接口道:“这样不知廉耻,还妄想攀咬主人的恶奴,怎可这样姑息?三妹妹,待山路通了,把她一并交给官府发卖就是!”

众人进门时看得真切,两人分明情密意炽,没有半点挣扎屈从的痕迹,都认定是这两人私会。沈颖怡也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动不了沈珞言,她也就乐得在众人面前装个好姐姐了。

沈颖怡精明干练的形象让几个贵夫人暗中点头,明鉴大师让僧人把那假和尚押走,只等路通了就押下去送官究办,春杏当然也被押下去关了起来,此事就告一段落了。

众人原本是来看新经的,但经此一闹,都忘记这回事了,该看的热闹看完了,该押走的人也押走了,她们便纷纷散去。

沈颖怡一脸关切地道:“三妹妹,还好你换了房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珞言心中冷冷一哂,她可没有忽略沈颖怡眼底那份惋惜和懊恼,大房要的,可不就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不过,若大房就这点手段,倒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那盘糕点,从沈府到庆安寺,也真是准备充分,若非她鼻子灵敏,嗅到里面的药味,那个被算计的人就是她了。

不是她狠心让春杏替死,而是她从来就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春杏不止一次要置她于死地,她若还姑息,那就不是她了。

秋兰还在那里忿忿不平,道:“姑娘,万没想到,春杏竟然做出这种事,还污陷姑娘。枉姑娘对她那么好!”

沈珞言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意懒心灰地道:“好了,别提这件事了。我累了!”

秋兰乖乖住嘴,沈珞言走进西屋。

西屋的光线的确不如东屋,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不动声色地道:“秋兰,这里不用侍候了,你去那边屋子里休息吧!”

东屋刚发生春杏事件,秋兰是有些嫌弃的,而且也有些害怕。不过她又想,现在姑娘不定心中有多难受,再说,她不睡东屋,难道叫姑娘睡东屋添堵恶心不成?

待秋兰离开之后,沈珞言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才缓缓地道:“你还不出来么?”

第39章 认识

室内帐幄轻飘,四下里静寂一片,似乎掉根针到地上都能听见。

并没有什么人。

沈珞言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向床右屏风后面走去,指尖微动,有一抹银光若隐若现。

春杏之事虽然恶毒,但不难化解,甚至还挺拙劣,她可不认为大房就这点手段,因此,她丝毫也没有因为人散去而放松警惕。刚才一进屋子,她就感觉到有些异样。

她不过是在东屋那边闹得热闹的时候才过去,左右也不过一盏茶时间,但房间里的气场和她离去时已经有所不同,春杏曾在这房间待过,房间里本有淡淡血腥味,现在也加重了些。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来过,而且,还没走!

莫非是个连环计,不论东屋西屋,都在算计之中?

不过,她也不怕,她的手下,可活人,也可死人。谁对她不利,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她猛地滑开屏风,手中的银光一闪之间,已经向着某处扎去,就在即将扎中时,一个声音道:“别扎……”

沈珞言手势微收,光线虽暗,却丝毫影响不了她,屏风后,一个人倚墙而站,手放在腹部,样子很随意。

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双凤目,目光湛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沈珞言,语气很熟稔,可沈珞言并不认识这个人。哪怕是昏暗的光线下,这个人也好似自带光环,实在是他的那张脸,太过精致俊美,哪怕现在的情形,他被堵在房间里,理应比较狼狈,但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却能让人忽略他的狼狈。只看到他那双湛湛的明目,还有那张清俊到不似人间所有的容颜。

沈珞言皱眉:“你是谁?”

那人怔了一怔,道:“我以为你认识我!”

沈珞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今天是认亲日么?二皇子北辰轩说她与他是旧识,可她毫无印象。面前这个男子似乎也和她是旧识?可她同样毫无印象。

这样一张脸,独特,特别,俊到好似天上的谪仙,她不会健忘到这个程度。

不过,这双眼睛,似乎有点熟悉。

她又打量了一眼,还是不认识。目光中便带了一丝冷意,指间的银针也没有收去,仍是戒备重重地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似有几分无奈,看着沈珞言的眼神,竟带着丝丝委屈,道:“既然认不出来就算了!”

那双湛湛明日,竟有几分失落的意味。

沈珞言心中一动,脑中一双似曾熟悉的眼睛让她冲口而出:“青柳河边……你是那个人?”

那人展颜一笑,道:“原来你还记得!”

沈珞言也是呆了一呆,当时她头疼欲裂,只恍然记得那样一双眼睛,醒来之后,却在叶恬的陋室里。她几乎要以为当时是一场梦,或者,只是一场幻觉。那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现在,他却出现在她的面前,不过两人易地相处,他一身血腥,而她成了能帮他的那个人。她收了银针,道:“原来是你!”

这人身上虽有血腥气,却并没有杀气,而且,他救过自己一回,想必现在也不是来杀自己的。至于大房那边……

这人虽然衣着普通,行止随意,但气度不凡,以大房的本事,大概是调动不了这样的人的。

虽然去了几分戒备,但沈珞言还是站在几步之外,道:“这是我的房间,你来这里意欲何为?”

那人摇头而笑,更无奈地道:“对待救命恩人,你的态度是不是太冷淡了,第一步,难道你不应该先问问你的救命恩人尊姓大名吗?”

沈珞言从善如流地道:“行,恩人,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会为你刻一个长生牌位,早晚叩拜的!”

那人又气又笑地道:“我好好的人在这里,你却要去拜什么长生牌位,你是要咒我吧?”但是说着他又笑了,道:“别叫我恩人,我叫云熙,你要记得这个名字!”

沈珞言觉得真是见鬼了,她要记得这个名字做什么?

她转身往里走,边走边催促:“你快走吧。这是女眷住处,被人发现你在这里,我清名还要不要了?”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沈珞言一回头,就见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本来放在腹部的手紧紧捂住,衣服上有一处迅速洇湿,有暗色的液体在往外涌流。

原来他受了伤?

她快步上前去扶他,低声道:“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他喘了几口气,调了调呼吸,才道:“怕吓着你!”

“我又不是吓大的!”

“不想你担心!”

沈珞言:“……”

她怎么觉得这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味?虽然他是受伤了,她理当无暇去想别的,可这一问一答之间太过怪异,他们很熟吗?

算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沈珞言道:“去床上躺着,我给你看看伤!”

当时自己初到这个世界,还没能很好地和这具身体融合,力不从心,毕竟他救过她。

他很听话地坐到床边。

刚才他走动间,她已经看清,他身上别处没有伤,就只腹部一处。

沈珞言手中的银针拿了出来,在他伤口上方几个穴道飞快刺过,止了血,又从袖中拿出止血散来,洒在伤口周围,拿了一件中衣撕成长条,给他裹伤。

做好这一切,她轻轻吁了口气,房间里有秋兰前一会儿才打来的水,是干净的,沈珞言把帕子浸入,绞干了,递了过去,让他把手上的血污擦干净。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受的伤。

青柳河边匆匆一眼,他明明很强大,竟然还会受伤,那让他受伤的人,岂不是更强大?

这些她并不想知道。

等到他净完手,一盆清水变成了血水,屋子里的血腥气也更浓了些。

不过,他伤口得到了处理,过不了几天就会痊愈,她亲自出手,对自己信心还是很足的。

见人伤成这样,她也不好开口赶人,只无奈地道:“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去东屋!”那边房间大,和秋兰挤挤还是能睡的。

看着她裙摆轻扬,就要离开,他忽地伸手捉住掠过眼前的那只手,触手之下,一片温软滑腻,竟是难以言喻的触感。

第40章 忍忍

然而,这感觉刚刚直入心中,让云熙微微一怔的同时,掌中那温滑的小手一个翻转,如同一尾泥鳅,立刻就脱出了他的手掌。

云熙能感觉到一股杀气倏忽而至,扑面而来,快到如同一阵风,但是,消失得也如一阵风,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当他定睛看去时,只看见沈珞言含怒的眼神。

她这是把他当成占人便宜的登徒子了?

见沈珞言脸有愠色,云熙笑了起来,他道:“你放心,我无意轻薄,再说我现在的情形,你不是很清楚吗?”

“那你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我想请你帮个忙!”云熙正色道:“有人在追杀我,我在这里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沈珞言看他的眼神如看怪物,不过,她还是问道:“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云熙指了指窗户。

沈珞言无语,她认命地走到窗边,仔细检查。

云熙明白她的意思,道:“来的时候很小心,已经处理过,不会有明显的痕迹!”

不会有明显的痕迹,那就是还有痕迹了?沈珞言腹诽,不过,他伤成这样还能把痕迹处理一下,哪怕不完善,也算是勉为其难了。

她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先好生养着吧!我在这里住的时间可以掩护你,我离开之后,你的伤势虽复不了原,但要走动还是可以的,也算还报你当初的救命之恩,不谢!”

见她转身要走,云熙苦笑道:“你若离开,和告诉别人你房间里有别人有什么区别?”

沈珞言皱皱眉,对方既是追杀,她这么做的确是太明显,但是,床被他占了,长夜漫漫,难不成叫她睡地上?她哼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的清名还要不要了?”

云熙好整以暇地道:“既然无人知,自然不影响你的清名!”

这话好有道理,真让人无言以对!

“那谁睡地上?”沈珞言目光一挑,声音里有几分没好气。

云熙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伤口,使得他脸色又白了两分,他拍拍身边,道:“可以让你半边!”

沈珞言瞪他一眼。

不过两面之缘,完全是陌生人,哪怕她看过他的脸,可他是谁?什么身份?为什么处在被人追杀中?她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可是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却好像已经和她认识了很久,透出来的那份熟悉并不是伪装,甚至开起玩笑来,那唇边痞痞的,玩世不恭的笑,也并非自来熟,而是真的熟!可她很确定,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她心里警铃大作,看向他的目光又戒备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做不出把他赶出去的事。

这样的伤势,还在被追杀之中,只要遇上他的对头,断难活命,那和她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感觉到她的不待见,云熙收起笑脸,虽然神色还是很随意,但是那样湛然干净的眼神,只要不刻意戏谑,便只让人觉得干净澄澈,再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了。

他一脸诚恳地道:“其实我睡地下也不错,只是我担心动来动去,你的一番努力就白费了!”

沈珞言:“……”

说得可真好听,好像在为她着想似的,意思不还是一样?沈珞言觉得还是找个借口去秋兰那边比较好,她不想处于被人窥视的感觉之中。

刚处理完他的伤口,房间里血腥味还没散去,那盆他洗过手的血水也还在,这让沈珞言觉得很不舒服。但是若现在处理这些东西,只怕追杀他的人原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会给引了来。

只能先忍忍了。

不一会儿,天色就傍黑了,秋兰去领了晚膳,寺中的晚膳全都是一样的,当秋兰敲了门,准备把饭菜端进去的时候,沈珞言站在门口,伸手把盘子接过。

饭菜很简单,四菜一汤,豆腐,菌菇之类的,菜色尚好,主食是馒头。

秋兰看着沈珞言把整个盘子都端走了,而且还要关上门,不禁错愕,中午姑娘胃口不好,她没敢多领,晚上是她和姑娘两个人的份量。

沈珞言见秋兰眼巴巴的模样,问道:“就这一份?”

秋兰:“……”

这是两人份!

不过姑娘胃口好了她更开心。

云熙躺在床上,为了不牵动伤口,他没动,外面主仆两人的声音很轻,他也听不真切。虽明知道寺里只有素斋,但也阵阵饿意涌上来,这丫头还算有良心,知道顾着他呢,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来。

外面主仆两人说了会话,沈珞言打发走秋兰,把托盘放到桌上,净了手,坐到桌前,白生生的手拿起一个馒头,撕下一小片,就着菜,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起来。

云熙目光追随着她纤白的手,看着她掰下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吃得优雅而欢快,他心中顿时怨念了,小丫头这是故意的吧?

他伤着呢,她都没想到要照顾一个伤者的情绪,好歹也拿点馒头屑喂喂他啊?

沈珞言吃完一个就不吃了,菜也没有怎么动,而后,她放下筷子,以手支额,发起呆来。

云熙终于忍不住了,道:“喂……”

沈珞言头也不回:“我不叫喂!”

云熙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像无辜的小鹿,可怜巴巴地道:“沈珞言,你既然不吃了,剩饭剩菜就拿给我吃呗!”

沈珞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竟然一口叫出她的名字,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看来还真得留心一些。不过她面上并没有丝毫显示,扫了一眼剩饭菜,看着他,眼底有一抹揶揄淡哂,道:“饿了?”

云熙表情更可怜巴巴了,连连点头。要不是躺着不方便,定能点成鸡啄米状。

沈珞言嘴角一扬,带着几分狡黠的笑,道:“看你也不像吃粗食淡蔬的人,我吃剩的东西,哪能拿给你吃?你忍忍吧!睡一觉就不饿了,而且,现在睡觉有助于你伤口恢复!”

云熙:“……”

他为什么从小丫头的眼里看到满满的恶意的笑?

“叩叩叩!”他正要说话,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

第41章 轻视

云熙动了动,似想坐起。

沈珞言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走到门边,道:“谁?”

秋兰道:“姑娘,是我呀!”

沈珞言把桌上饭菜收了收,在云熙眼巴巴的目光注视下,目不斜视地端起,直接走过去拉开门。

云熙心里很怨念,他很饿,明明还有饭菜,小丫头非要饿着他,看来,他真的努力不够。是不是他受着伤让她轻视了?

这次云熙有点无奈,他用他的受伤,换的是三哥的一条命。

上辈子,也是在这翠望山,在这庆安寺附近,三哥从京郊回来,经过这里时遭遇伏击,身受重伤,再也没有醒来,回到京中不过一天,就伤重去世,惊才绝艳的一代天才,谪仙落凡般的三哥,像一颗殒落的星星,猝然而逝。

此中在当时引起朝野一片震动,人人为三皇子这样的人物惋惜。皇帝悲伤之余更是勃然大怒,不惜调动禁军去追杀凶手。最后,查出是翠望山东边的一帮土匪干的。

天子一怒,横尸一片。

翠望山东面,土匪固然被灭杀得干干净净,山民和山下的百姓,也被误伤不少。一个优秀的皇子的死亡,需要用大量的鲜血来平复皇帝的哀伤!

此事影响甚大,据说十年过去,当地每到夜里,还能听见冤鬼号哭之声。

云熙当时已经离京去往边疆战场,接到三皇兄的死讯,他红着眼睛一个人摸到敌营里,灭掉对方三个巡防百人队,恰恰好遇上对方一个囤粮小仓库,也一把火烧了。

在火光之中,在敌营的一片混乱之中,他遥祭着那个英年早逝的兄长,那个小时候在他被母嫔冷落时牵着他的手,安慰他的兄长。

既然一切已经重来,他当然不会让这件事再发生。

然而,当年他毕竟不在京城,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事后再去查找,很多事情也无法还原,他曾提醒过三哥注意,但显然他们都低估了对方的狠绝和布下的天罗地网的绵密。

等到他赶到的时候,三哥几乎又无力回天,最后,他助得三哥安全脱离,自己留下来周旋,但对方的援兵很快就要到了,为了尽诛匪首,赶紧脱身,他拼着自己受了伤,借着地形之便,一路撤到庆安寺。

只是这阖寺不是僧人就是那些来上香的京官家眷,他随便选了一间屋子跳窗进来,谁想到这么巧,竟然是沈珞言的房间。

见到沈珞言的那一刻,他心中是满满的喜悦,这才真是有缘。

可是没想到小丫头不待见他。

她的眼里完全没有他。

云熙叹了口气,等伤好后,他一定要开始主动出击。

秋兰手中又是一个托盘,沈珞言接过,把手中的剩饭菜递出去,也没让秋兰进来,又把门关上了。

托盘上是一碗粥,冒着热气。

云熙看到那粥,心想难道小丫头吃得这么少,原来是不喜欢吃素菜馒头,可清粥又有什么好吃?

等他好了,带她去八珍楼吃熊掌去。

不停给自己画着饼的云熙决定还是闭上眼睛。自己饿着肚子看别人吃了又吃,还挑食,那感觉太酸爽。

云熙把呼吸也压得很缓慢,这样,清粥的香气才不会诱惑到他。但是刚闭上眼睛,他就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袖子,他睁开眼睛,求饶地道:“小丫头,放过我吧。你吃着我闻着已经够残忍了,你还要我看着?”

沈珞言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的伤不适合吃那些东西,我叫人给你拿了碗粥。谁叫你看我吃了?”

云熙大喜,猛地坐起,但这一动又扯到伤口,几乎把包扎好的伤处又扯裂开来,疼得他一吸气,脸色白了白。

沈珞言看他伤处并没有渗出血来,顿时添了几分鄙视,嫌弃道:“一碗粥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饿多少天了!”

云熙也不反驳,只咧开嘴笑,小丫头知道什么,他在意的哪里会是一碗粥,而是为他端粥的人,这表示小丫头也是关心他的。

难得他即使笑得这么没有形象,却不觉得傻气,反倒多了几分潇洒不羁。

沈珞言把托盘放在床边几上,端了粥碗,递过去道:“趁热吃吧!”

云熙喜滋滋地接过了,立刻就喝了一大口。

不过是白水煮清粥,谈不上什么美味,可他却好似喝着燕窝似的,一脸享受。

一碗粥也不多,他喝完,便眼巴巴地看着沈珞言。

沈珞言都无语了,这还等着投喂的表情是为哪般?她把空碗拿走,毫不客气地道:“只能喝点垫垫肚子,你也别指望能管饱了。再说你伤着呢,不宜多吃!”

云熙立刻从善如流地道:“好,我都听你的!”

沈珞言:“……”

从他出现在房间里到现在,其实还不到半个时辰,可她怎么感觉时间很漫长?要是真让他在这里养伤,她得想个办法才是。大不了去给明心和尚抄经,也比面对着他强。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外面的天色也黑了下来,沈珞言把随身带来的香粉整盒整盒全都倒到水盆里,把一盆水泡得香香的,掩盖了血腥味,推开窗子,从窗口泼了出去,又把房间里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一通。

等到秋兰再次打来洗漱的水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痕迹,如果忽略掉垂着帐子的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的话。

有人在屋里,沈珞言只简单地净了下手脸,便要去把备用的被子抱出来打地铺。这天气已经跨进了夏初,夜里没那么冷,倒是好应付!

但她才刚打开旁边的衣柜,没来得及抱出薄被,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那声音短促而尖利,似是在猛然受惊之下发出的声音,接着,便是秋兰变声而着急的声音,惊惶而急切:“这里住的是武定侯府三姑娘,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一个声音冰冷中透着杀气:“有江洋大盗混进来,搜查全寺!”

这边的小院子本是最偏的一处,显然别的地方都搜查过了。

云熙和沈珞言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一抹凝重。

第42章 搜查

沈珞言用目光咨询了一下,云熙无声地点了点头,这表示外面的人,就是追杀云熙的人。

且不说云熙受伤是肯定走不了的,单是他被发现,自己和秋兰就一定会成为被灭口的池鱼。

只是借口上个香,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被要遭遇池鱼之殃的事缠上,她是不是真的得好好上上香?

沈珞言也是无语了。

吵闹声中,还夹杂着别的声音。是一个和尚不愠不火的声音:“施主,既是搜拿江洋大盗,理当报与官府。本寺一向循规蹈矩,苦修佛法,不问世事,寺中除了进香的施主,再无旁人。施主等人这样行事,惊扰了香主不说,还惊扰了菩萨,请慎行!”

一个声音粗厉地道:“江洋大盗为祸一方,等官府来抓人,又不知道手中多沾多少人命。我等也是替天行道!怎么你一个大和尚,反倒在这里啰嗦不休?难不成你们根本就是江洋大盗一伙的,所以才在这里百般推诿,意图包庇?”

“施主言重了,绝无此事!寺中也断不可能有江洋大盗,施主请慎言!”

“这么说,你还是要阻止我们搜查了?明心大师在这里,也断不会这样不明事理!”

话音刚落,远远便有一个声音笑呵呵地道:“谁在叫本尊?”正是明心那个清越而带有穿透力的声音。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还在远处,但是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却好似在众人耳边响起。

之前和尚恭敬的声音道:“住持师叔!”

明心大师仍然是笑呵呵的,平易近人的声音:“几位施主急公好义,虽非公门中人,却行公门之事,既是本着一片善心,庆安寺又岂能不配合?悟行,不可对几位施主无礼!”

悟行争辩道:“住持师叔,你有所不知,这后院所住的施主都是女眷,他们既然身在庆安寺,寺中便得保证她们在这里住着安全,不会被打扰。这几位施主原本只是说在外围看一看,可是到了这个院子之中,他们却非要进去,小僧这才委决不下!”

“原来如此!”明心大师不喜不怒却如沐春风般的道:“这位施主既然说只是看一看,那又为何要进这个院子呢?”

沈珞言和云熙又对视了一眼,沈珞言觉得是云熙痕迹没有处理干净,被对方发现了蛛丝马迹。

云熙对自己处理痕迹的手法很自信,觉得应该是沈珞言倒出去的那一盆血水引来了对方。

偏偏对视的时候,两个人都看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云熙摸了摸鼻子,沈珞言撇了撇嘴。

现在显然也不是置气的时候,沈珞言抓住云熙的手,在他手心里面写道:“明心是敌是友?”

云熙如法炮制,也抓住沈珞言的手,在她手心写:“本来非敌非友!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沈珞言:“……”

好吧,算她问道于盲了。

屋子里的无声交流没有惊动任何人,外面又有了动静,之前那粗厉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慎重,道:“这院子里不知道住的是谁?”

明心道:“是呀,住的是谁?”

悟行道:“回住持师叔,此院明台师叔安排住着抄经人!”

明心看着对面的人,很好心的复述:“几位施主,里面住着抄经人!”

为首那人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又不聋,不过他显然对明心极为忌惮,竟还耐着性子道:“我们一路追着那江洋大盗,通过蛛丝马迹,我们很肯定,那江洋大盗极有可能就是躲在这院中!”

明心惊吓道:“哈?”

又一本正经的问道:“几位施主且先说说那江洋大盗到底是男是女?”

为首那人道:“自然是男的!”

明心一脸公平公正的道:“既然你们这么肯定,本寺也绝不会藏奸,你们既然要搜……”

秋兰急忙道:“大师,不行啊!我家姑娘都已经睡下了!”

为首那人冷冷地道:“睡了不能起来吗?”

秋兰板着脸道:“我家姑娘好歹也是武定侯府的千金,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原本就是过分!现在竟然还要我家姑娘起来给你们搜,你们莫以为武定侯府好欺负!”

其实秋兰也就是色厉内荏,因为武定侯府现在的确好欺负,她只不过是仗着一片忠心想护住沈珞言罢了。

为首那人眉头一动,似是想说什么,不过他身侧那人拉了他一把,笑眉笑眼的对秋兰道:“既然院子里面住着侯府的千金,那我们更要进去搜了,丫鬟姐姐你想想,你家姑娘一个人住在房间里,要是江洋大盗闯入,坏的不但是你家姑娘的名声,甚至还可能是她的性命!”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秋兰很纠结,她既不想这些人进去搜,又担心真的有什么江洋大盗,危及姑娘的安全。

屋内的沈珞言和云熙也提着一口气,有明心亲自出面,虽然他并没有出声帮助,但这些人有顾忌,也不敢硬闯,从他们去说服秋兰这一个丫头就看出来了。

但能拖多久,还真不好说。

秋兰纠结了一会儿,终于道:“那我得问问我家姑娘的意思!”当然她更想确定的是她家姑娘是否安全!

那人笑眯眯的道:“理当如此!”

这个小院已经被他们的人四面守着,门窗甚至屋顶,都不可能有人逃出去,不管里面的人答应还是不答应,他们都会进去搜,既然里面的人插翅难逃,他们也不在乎多耽误一点时间,至少不会让明心大师对他们产生反感!

秋兰轻轻地敲了敲门。

屋内沈珞言和云熙又对望了一眼,整个房间就那么点大,一个柜子,一张床。

云熙受伤不能动手,沈珞言猜到云熙的身份不简单,身后还不知道有些什么势力,得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势力?她当然也更不能出手,这种帮别人一次却把自己整个搭进去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干的,甚至她的本事,还要藏拙,因为这些本事是原身所没有的。

如今事情迫在眉睫,怎么样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又不用动手,蒙混过关?

第43章 尊严

沈珞言看看云熙,又看看床下,她在考虑是不是可以把这个人塞到床底下去。

但这个意图很快被云熙察觉,云熙立刻用眼神示意,他宁死不屈!

沈珞言亦用眼神示意,事急从权,大丈夫能屈能伸!

云熙嘴唇紧抿,坚决摇头,表示,宁可死,也绝不钻床底!

沈珞言瞪他:命都没了,还要尊严有何用?

云熙撇嘴:命可断,尊严不可丢!

两人无声交流间,外面秋兰已经敲门问道:“姑娘,你睡了吗?”

沈珞言没出声,但她知道想装睡过关是不可能的,外面这些人不是公门中人,却仍然敢这么嚣张,甚至敢打着追捕江洋大盗的名头,背后的势力,显然不可小觑。

就算她装睡,只怕对方也会硬闯进来,到时候撕破脸,对方才更加无所顾忌。

她假做刚刚被敲门声吵醒的模样,睡意朦胧中透着两分不满和愠怒,语气还带着些恹恹无力的鼻音道:“刚刚睡着,不过已经被你吵醒了,不是跟你说过吗,上山的时候受了惊吓,又有点感染风寒,叫你不要打扰,又有什么事?”

正是感染风寒不舒服被打扰之后的正常反应。

秋兰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听说外头进了江洋大盗,秋兰担心你的安全!”

沈珞言用不耐烦的语气道:“如今天下太平,哪来什么江洋大盗?就算有,也不应该出现在庆安寺。明心和尚要是连这点的耐都没有,还当什么住持?”

外面,明心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神色不喜不怒,一派淡然,倒是很有高僧风范。

可那领头的人不干了,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武定侯府的姑娘,你若执意不让我们搜,我们可就要硬闯了!”

沈珞言惊讶地道:“秋兰,外面除了你,还有何人?”

这间隙里,沈珞言又指指衣柜,不过不等云熙摇头,她就否了这想法。

这房间就这么大,不论床底和衣柜,任何能藏人的地方,对方进来搜,必然都会重点关注。

秋兰心中对庆安寺的和尚正心存不满,立刻道:“还有庆安寺的住持大师,他带着人要搜院子!”

明心和尚不摸光头了,他双手合什,宝相庄严,没有出声,竟好似默认一般。

那几人见明心和尚如此上道,颇为满意。

沈珞言一边看着四处,一边不悦地道:“房间就这么点大,有没有江洋大盗我还不知道吗?”

房梁上或许可以藏人呢,不过,云熙腹部受伤,难上到那么高的地方,而且若被发现,他就是死路一条了。

后面说话的那人提高声音道:“沈姑娘,江洋大盗狡猾阴险,善于隐藏,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只进来看一看,如果江洋大盗不在,我们自然立刻就走,有明心大师为证,你们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们是绝不会伤害你们的!”

沈珞言停顿了一下,才道:“既然如此,那便赶紧的搜了,让我好睡觉,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她倒是想说不让他们进来,但越是推拒,越会让他们起疑,不如索性装得大方。

说话之间,她也顾不得了,把外衣一脱,只穿了中衣,揭开了被子,就躺了进去,把被子往高一提,将云熙蒙头盖住。

两人离得很近,云熙也错愕了一下,沈珞言这个动作毫无征兆,他本来想着,若是真不成,拼着伤口裂开,他也要把来人杀光,不让沈珞言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和影响,所以他才那般不在乎,好整以遐的看沈珞言会怎么处理。

突然贴近的身体,沁入鼻中的幽香很是猝不及防,让他一番错愕之后,在被中露出惬意的笑。

沈珞言也是无奈之下的举动,要想不暴露自己的能力,只有云熙不被发现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是现代人,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词,对她也没那么重。

她是一个女子,那帮人难不成还会掀她被子?

当然,要想不露馅,她和云熙的身子必须紧贴,除了显得臃肿,不会让人觉得是两个人。

为了更逼真一些,她甚至拿起云熙的胳膊让他环在自己的腰间。

云熙甚是满意,他虽然没露头,但和小言儿这般贴近,以后小言儿可就甩不开他了。

嗯,小言儿的腰真细呀!看来武定侯府的伙食太差了,以后他得想想办法,给小言儿补一补。

他下意识的丈量了一下她的腰围,作怪的手却被沈珞言一把抓住,并且拧了拧他手背的肉以示警告。

刚刚做好这一切,外面门已被推开,秋兰快步走过来,绕过屏风,来到床前,见沈珞言竟未起身,不禁怔了一怔。

沈珞言闭上眼睛做假寐状,神色一片不耐烦地对秋兰道:“让他们快点看过,要有什么江洋大盗赶紧的抓走。”

被中的云溪感觉到沈珞言的身体并不僵硬,这说明她心中并没有紧张。

真是胆大的小言儿啊,这才是他所知道的沈珞言,那个小小的身体曾带着一支军队南征北战,替那个人打下万世基业,助他登顶高位。

这样的人,又岂会因为眼前小小的场面而害怕?

秋兰站在床前,面向着进来的众人,那些人一进来果然就开始翻箱倒柜。

明心和尚也进来了,不过他站在屏风后,并没有到床前来。

这房间里有两面屏风,一面在床前,一面在床侧,明心不走过屏风,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意味。

沈珞言冷笑一声,道:“明心住持面对强权,既不能据理力争,此刻又何必故作清高?”

明心丝毫不以为忤,单手行礼,谈笑风生般的道:“你可以理解为出家人也是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可以理解为世间俗事,众生平等,在出家人眼里一无二致!”

这时那些人已经收完箱柜,拥到了屏风后,这一行共有七人,衣着干练,虽是普通人打扮,但看脚下步伐,看眼中精光,看行动之间的利落,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人。

这么多双眼睛首先齐齐的看到了床上。

第44章 群嘲

眼前之景很美,少女半倚在床边,被子盖住了她,只露出肩头。

白色的中衣遮住了双肩,但仍能看到那双肩线条柔美,脖子处细腻的肌肤也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而落入众人眼里。一头秀发披散着,有如一匹黑色锦缎,又如一片黑瀑,衬得她越发肌肤如雪。

顺着往上看,那是一张清雅绝丽的脸,脸上的肌肤好似吹弹得破。眉如新柳,眼似流波,唇若涂朱!

此刻,少女脸色带着三分怒气,目光冷冷扫过,很明显的传递着她被打扰的不悦。

任何人在睡觉中被打扰都会不悦,何况之前这位姑娘透出的话里还显示她生病了。

明明是一帮刀尖舔血杀人如麻的糙汉子,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下,竟生出一些惭愧之意来,不敢对视,一个个都把目光移开,看向别处,或者走到一侧去搜。

纵使心中有些惭愧,但该搜的地方还是一处都不能少。

有人弯腰看向床底,秋兰丢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讥讽道:“床底那么窄小,连我都塞不下,难道还能塞进一个男人了?”

也没有人反驳她,因为床下的确很窄小,而且是空的。

又有人走到床侧那面小屏风处向内看。

秋兰继续讥讽:“既然是江洋大盗,又岂会这么傻,塞在那里当床柱吗?除非脑子被门挤过了!”

脑子被门挤过的傻子床柱云熙:“……”

也没有人反驳,因为后面也是空的。

又有人仰头看向房梁。

秋兰又嘲讽:“你们要找的到底是江洋大盗会飞天遁地的燕子?房梁那么高,谁能上得去,你当那江洋大盗会飞吗?”

看向房梁的那个人默默地看了秋兰一眼,眼底有些鄙视,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无能限制了她的想象力,以为房梁就已经是不可逾越的高度了,他才不和她争。

当然也没什么好争的,因为房梁上面确实没有人。

秋兰的心里很窝火,她总觉得自家姑娘被人占了大便宜,虽然姑娘穿得严实什么也没露。但闺房里面被闯进了一帮大男人总归好说不好听。

气愤的她继续开始群嘲模式:“你们搜呀,搜呀!不是信誓旦旦说江洋大盗就在这个院子里,就在这间房里吗?柜子里没有,床底下没有,箱子里也没有,屏风后还没有……你们挖开地看啊,或许就藏在地下呢,掘地三尺就找到了!”

众人:“……”

虽然好气呀,但是谁叫他们没有搜到人,被人刺几句,总归不好意思当着明心大师的面和个小丫鬟计较的。

再说,有人交代,沈三姑娘不能动,不能伤!

秋兰见没人理她,继续火力全开道:“搜呀,继续搜!天上没有,地上没有,什么地方都没有,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在床上了?”

沈珞言:“……”

被中云熙:“……”

这丫头嘴是被毒药淬过的吧?

沈珞言觉得,回去后她要考虑换个丫鬟了。

秋兰这么一说,还真有两个人立刻看向床上,不过他们看的是沈珞言。

他们并没有丝毫怀疑,毕竟,对女子而言,名节,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既然沈三姑娘躺在床上,那床上就不可能再有别人。而且她能那么坦然的让大家进来搜查,房间里是真的没有别人。

何况,有那个人的交代,就算借他们三五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掀沈三姑娘的被子。

明心却忽地轻轻笑了起来,道:“倒还真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比你家姑娘还火气大!”

这么一说,秋兰就更怒了,直接对着明心就开炮:“住持大师,不是我不知规矩,我家姑娘温柔善良,说不出重话,在这里受了委屈,也替寺中的名声着想,一声不吭!可庆安寺不能因为我家姑娘性子好,就欺人太甚吧?下午闯进来外人,闹得我家姑娘折了一个丫鬟不说,还大受惊吓。这件事,庆安寺还没给我家姑娘一个交代呢。这都天黑了,又闯进来外人!又惊吓我家姑娘一回。庆安寺是对我家姑娘不满?还是对武定侯府不满?”

这个大帽子扣得非常有力,明心道:“施主言重了,这一切都是意外!”

那些人也都转目低头,好像没有听见。

明心转向那些人,缓缓道:“几位搜过了,房中既无你们所要寻的江洋大盗,还请就此离去!”

为首那人目光严厉地看了看他的同伴们,每个人都无声摇头,表示无所获,他们原本也只是猜测,到了这一片,其实痕迹已经消失。现在看来,要搜的人应该是早就逃远了,或者躲在别处。

既然事实在眼前,而沈珞言又是他们不能得罪的人,他们也不纠缠,对明心大师抱拳,道:“多有得罪,想是信息有误,我等这就告辞!”

他们离去之后,明心冲着沈珞言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有些臃肿的被子。

沈珞言目光一深,这和尚是看出端倪来了?

不过,明心什么也没有说,微微笑着单手举起行了一礼,飘然离去了。

秋兰极是愤然,嘟着嘴气鼓鼓地道:“姑娘,还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众生平等,可那明心大师还是住持呢,竟然帮着那帮坏人,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枉我以前还那么佩服他,真是太气人了!”

沈珞言笑道:“好了,你也别抱怨了,出门在外,哪能事事都如意?天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

秋兰摇头道:“姑娘,这庆安寺也忒不安全了,春杏闹那一出,使姑娘差点受牵连,又有人硬闯什么的,我不放心,我还是陪着姑娘在这屋里睡吧!”

云熙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两人本来贴得极近,云熙整个人几乎是把沈珞言搂在怀中,他的动作沈珞言自然立刻就察觉了。她猛地一个肘锤向后戳去。

“唔……”

云熙刚才其实真没有占便宜的心思,只是觉得这小丫鬟有点碍事,此刻猝不及防受疼,不觉叫出声。

秋兰惊道:“姑娘,这是什么声音?”

第45章 不许打脸

沈珞言急忙掩唇轻咳了一声,道:“受了些寒,嗓子有些哑!”

心里却暗暗恨得咬牙,那个混蛋,她这可是拿名节救他,他竟还在被下使小动作,等秋兰走后,她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秋兰原本听得也不真切,加上不疑有他,立刻关切地道:“姑娘,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沈珞言无语地道:“又不是在山下,请大夫哪来这么方便?再说,我又哪有这么娇贵了?只是小小风寒,你也不必大惊小怪,我睡上一觉就好啦!”

秋兰不放心地道:“生病又不是小事,我还是在这里守着姑娘吧!”

沈珞言沉下脸道:“我说了不用!”

她现在还躺在床上,在某个人的怀里,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秋兰不走,她就不好脱身,偏偏这丫头太过忠心,让她很无语。

见沈珞言脸色不悦,秋兰不敢再坚持,只得道:“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等她终于从外面关上了门,沈珞言才长出一口气,从床上下来。

怀中忽空,她的体温还在,但人已经到了床前,而且,她下床到拿起外衣,而后穿在身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快到只是一眨眼之间。

这种避之唯恐不及般的速度,让云熙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沈珞言本来一肚子气,但是,云熙这个样子,倒是让她不好说什么。刚才事急从权,甚至他的手,也是她拉到自己腰间的,除了他手臂用力之外,他的手并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若她兴师问罪,倒好像是无理取闹了。

再说,刚才把他闷在被子里,他也挺配合的。

沈珞言揭开被子。

云熙急忙双手抱头,道:“不许打脸!”

沈珞言:“……”

他是哪只眼睛看到她想来打他了?她也懒得废话,动手就去扒他的衣服。

云熙一脸忸怩地道:“这样不好吧,我们毕竟才见了两面,发展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又眉飞色舞地道:“虽然施恩不望报听着很美好,但是欠着这么一份人情债,的确是会让人寝食难安的。好在沈姑娘聪明,愿意叫我以身相许!沈姑娘,脱衣这种事,我可以自己动手!”

沈珞言:“……”

她心里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那一脸羞涩忸怩的样子,要是别人看到,还以为她要霸王硬上弓呢。她瞪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我看你的伤口有没有裂开!”

第一次见他已经施展了医术,在他面前没什么好藏拙的。

云熙声音里满透着失望道:“哦!”

这失望的语气太明显,让沈珞言几乎想打爆他的头。

她这算是被调戏了吧?不知道现在把这货扔出去还来不来得及。

刚刚这么想着,外面又响起敲门声,秋兰的声音在外面担心地道:“姑娘,你是不是很难受,我好像听见你在说话?你不会是受寒发烧到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吧?”

沈珞言:“……”

她提高声音道:“是你听错了,我没有说话!”

秋兰听她这话不像是发烧之下的胡话,也就放心了,不再执著地敲门,放心地回去睡觉了。

沈珞言扒开了云熙伤处的衣,那里果然在往外渗血了。

凭着他手中那点金创药,还真没办法,她再次用银针为他止了血,又重新包扎伤口,这一顿忙碌,便是一盏茶时间过去。

她轻轻拭拭额头的细汗,看了一眼云熙,道:“消停点好好睡一觉,要是晚上不发烧,这伤就不碍事了。”

交代完,她抱了被子到旁边的软榻上铺好,熄了灯,也很快睡下。

第二天一早,沈珞言醒了过来,她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低头看身上,原来是多盖了一床薄被。

时已是初夏,但是山中比山下冷,尤其是夜里,夜风寒凉。沈珞言在软榻上将就一夜,也做好了挨冻的打算。没想到那个人也不是全然无心,还知道她会冷。

沈珞言叹了口气,和这身体的融合度还是差了点,她平时睡觉警醒,有人给自己盖被竟然没有弄醒她,她可不信是对方手轻到这程度,那自然是她睡得太沉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床上。

床上空空如也。

云熙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

沈珞言顿了一顿,摇头笑了,也好,虽然他的伤也不轻,但是经过她的处理之后,走动还是可以的,再说,在这里住着,他定也不安心。

他不辞而别,倒正好一别两宽,昨夜过来的人,一看就不好惹,沈珞言不想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先惹上满身麻烦。

秋兰挺勤快,早早地打来了洗漱用的清水,她觉得春杏出了事,姑娘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她得更勤快才是。

沈珞言开了门,见到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想到她昨天晚上的维护,心里也有些暖意,在秋兰帮她梳头的时候,她不经意地道:“昨晚那些人一看就凶神恶煞,你怎地这么大胆?就不怕惹怒了他们,他们拿你出气?”

秋兰道:“我才不怕呢,这里是庆安寺,庆安寺的住持都在,那些人不敢的!”

沈珞言笑了,这个秋兰,看着大大咧咧的行事不过脑子,但谁说她没脑子?

秋兰一边帮她梳头,一边把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她听,今天一早,寺中就有人去看那棵古树了,据说山下的人最晚下午就会来到,把古树扶起救活。也就是说,下午这路就通了。

秋兰惆怅地道:“姑娘,可惜你已经被选为了抄经人,不然,咱们下午就可以回家啦!”

沈珞言默然着没有回应,这古树倒下,定是人为,如果是为了云熙,那云熙到底是什么身份?值得人动这么大的手脚?他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避开那些追杀他的人,一路平安下山。

想到这里,沈珞言猛地站了起来。

正专心梳着的秋兰吓了一跳,道:“姑娘,怎么了?”

沈珞言起身就往外走,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呀?找谁也不用这么着急呀!”

第46章 无能的瘸子

沈珞言轻轻敲敲她的脑袋,笑道:“你不是说可惜我被选为抄经人,不能早点下山吗?我现在就去找住持说说,让他另选抄经人啊!”

秋兰急忙把她拉住,道:“姑娘,不要啊!”

沈珞言道:“怎么了?”

秋兰立刻露出一个笑容来,很狗腿地道:“姑娘,其实早点回晚点回都差不多,抄经的事,怎么好推的?”

沈珞言奇怪地道:“为什么就不能推了?”

她一早就已经推掉了。

秋兰劝道:“姑娘,那么多人想成为抄经人都没有这个机会,抽到上上签的只有你一个,明心大师可是亲自见你了,别人不知道多羡慕呢。姑娘你知道吗?我去拿斋饭,小师父都多给我一些呢!”

沈珞言好笑地道:“就因为这个,你就决定把我卖了?”

“我哪有?”秋兰赶紧道:“姑娘你误会我了。姑娘自过年后,总是遇上一些不好的事,前阵落水不说,这次上山路上马车失控,春杏又……晚上了,还遇上有人抓江洋大盗,我就觉得,也许姑娘去抄了经书,就时来运转了!”

抄个经书就能时来运转?

沈珞言好笑,道:“昨天晚上,你对着明心和尚,不是很有气势吗?我以为在你心里,其实是不敬那些的!”

秋兰急了,道:“姑娘,你可不能这么说我,我昨天那不是气急了吗?那些人要硬闯姑娘的房间,明心大师作为住持,竟然听之任之,不主持公道。”

沈珞言逗她道:“那后来呢?”

秋兰不好意思地道:“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明心住持是没有帮我们,但是他也没有帮那些人。如果不是明心大师在,那些人肯定不会这么客气。后来,也一定不会这么离开。所以,他明着没帮,还是帮了我们的吧?”

沈珞言倒是意外地看了秋兰一眼,这丫头果然不像表面这么咋咋呼呼,还是挺细心的。

她拍拍秋兰的手,笑道:“好吧,我就信你说的吧!那我去道个谢!”

秋兰无语地道:“可是姑娘,你头发还没梳好呢!”

沈珞言伸手把梳了一半发髻的头发散开来,随手拿了根发带一束,道:“就这样吧,别费那个事!”

古人就是麻烦,梳个头发都得半天。

秋兰觉得自家姑娘这样子太没形象了,给大姑娘和五姑娘看见了,弄不好会嘲笑的。

可是她还没有说什么呢,沈珞言已经走到门口去了。

秋兰很无奈,姑娘现在越来越雷厉风行了,对呀,她得跟着姑娘呢。

秋兰急忙跑出来,可等她出门,外面沈珞言已经走得不见影子了。

沈珞言从右前方的小径往西走,绕过一排青葱的香樟树,从这里走便不用经过那些贵妇们所住的院子。

不过,越是想避开的,有些时候就避不开,才绕过香樟树,到庆安寺偏殿,侧面就有个声音阴阳怪气地道:“这不是沈三姑娘吗?有缘的抄经人,这么鬼鬼祟祟的是想去哪里?”

那是韩国公府二房的庶女黄欣燕,她在回过味之后,也想成为那个有缘人,但是只抽到一支下下签,而沈珞言毫不在意,却抽到唯一的上上签。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她们心中虽羡慕嫉妒,但不会恨,但是沈珞言之前的落水风波,虽然谣言很快就平息了,可在她们的心中,那便是污点。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对三皇子那样的神仙般的人物投怀送抱,结果自己落水,真是活该。

不过这黄欣燕和沈颖莹的关系还不错,两人都是庶女,可是韩国公府二房人丁单薄,现在也就两个庶女,黄欣燕在二房,那也是嫡女般的存在,很受重视。

之前姚氏为了展现她的大度和对庶女的宽厚温和,让沈颖怡带着沈颖莹参加过几次贵女之间的活动。两个人就此认识了,沈颖莹从小在武定侯府是看着姚氏和沈颖怡的脸色长大的,最善察言观色,对黄欣燕一口一个黄姐姐,正是虚荣的年纪,黄欣燕也就乐得多个讨好她的人。两人倒是走得挺近乎。

此刻,两人就在一起。

黄欣燕一说这话,沈颖莹没有丝毫姐妹之间应有的回护,立刻附和道:“沈珞言,你连个丫鬟都没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珞言对这没脑子只知道一味跪舔别人的丫头很无语,难道她觉得把自己踩下去了,凭韩国公府一个二房庶女的身份,就能带着她飞?

沈珞言没理她们,继续往前走。

但是,黄欣燕却快走几步,带着她的丫鬟一起把前面的路挡了,很是嚣张地道:“站住!”

沈颖莹也挡在前面,道:“沈珞言,那是往正殿去的方向,你好好的路不走,为什么要走这么偏僻的地方去正殿?”

沈珞言目光微冷,扫了她一眼,道:“沈颖莹,看来你一出门,就忘了大小尊卑了!”

庶女的身份是沈颖莹心中的疼,因为是庶女,所以她从小要看沈颖怡两姐妹的脸色;因为是庶女,从小她就得拼命想办法讨好姚氏;因为是庶女,以后她所能得到的东西,也远远不如沈颖怡两姐妹。

可是,沈珞言呢,她在府里像个孤女,母亲早亡,父亲一直不在,就因为她是嫡女,就好吃好喝,一应吃穿用度一点也不少。沈二叔回来了,成了瘸子,还是战败回来的,连爵俸也少了一半,可沈珞言却还是享受着大小姐的生活,虽不如沈颖怡,却比她好多了。这让沈颖莹心中早就不满不服,她没有本事和掌家的姚氏抗议,但背后对沈珞言使些小动作还是很乐此不疲的。

沈颖莹听她提到大小尊卑,心中更恼了,尖利地道:“沈珞言,大小尊卑那也是要看对谁,对大姐姐那自然是要讲大小尊卑的,可是沈珞言,你凭什么呀?这些年你吃侯府的,住侯府的,你还是侯府嫡小姐,什么都比我们姐妹好,出门在外,你的车要先行,凭什么?你爹只是一个无能的瘸子!”

“啪!”

第47章 恶毒

沈珞言毫不犹豫的一耳光扇过去。

这耳光虽然她已经手下留情,但还是在沈颖莹的脸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沈颖莹呆了,连一边看着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黄欣燕也呆了。

沈颖莹呆过之后,脸上的痛感才传了过来,她后知后觉地捂住脸,难以置信地道:“你打我,你凭什么?”

她问出这句话,连黄欣燕都很无语了,打都打了,还要问凭什么。

沈珞言目光冰凉,沈颖莹之前的挑衅,她可以当她年纪小不懂事。

但是年纪小不懂事不是可以口出恶言的借口。如果说到这个世界来,让她决定留下来而且愿意让她接受的,也就是沈云霆那种对她发自内心的疼爱和维护。

哪怕这个父亲原本疼爱的只是原身,可从没有享受过父爱的沈珞言,已经接受了这个父亲。

她就不会容许任何人言辞羞辱伤害。

不要说沈颖莹是沈家人,就算沈颖莹是郡主,是公主,她也照打不误!

她上前一步,寒凉的气息裹挟着她,冷而傲,冰而寒,沈颖莹被她的气势所慑,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就听她冷冷道:“你问凭什么出门我的车要先行?那我告诉你,凭我爹是武定侯,凭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儿!”

“你还……还提你爹,他现在的爵俸也就够你们两个吃的!”

沈珞言厉声道:“没有我爹当年在战场上的坚守和拼搏,就没有武定侯府那些年的安稳和富足!如果没有我爹主动上战场,上战场的就应该是你爹!你以为,你爹若去了战场,还能有你吗?可你居然敢对我爹不敬,我打你都是轻的!”

沈颖莹被她寒凉的眼神吓到,可是,当着黄欣燕的面,她又觉得很没面子。当然,也是因为她内心里并不怕沈珞言。

沈珞言没有舅家,在武定侯府,除了沈云霆之外,老夫人最喜欢的是沈颖怡,哪怕她一个庶女,她也是有舅舅的,虽然那个舅舅只是一个七品知县。而沈颖怡的舅家是忠宁伯府的伯爷,姨娘生的女儿认嫡母舅家为舅,怎么说,也比沈珞言强得多了。就算沈云霆把她疼到心尖,不过一个瘸子,还是个战败将军,以后没有出头之日。

她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哪来的底气自带优越感。

平时在府里冷冷淡淡就算了,在外面竟然这样不给她面子。

当然,黄欣燕在这里,也给了她很大的底气,沈颖莹第一反应就是想扑上前来打回来,她脚下才一动,沈珞言眼睛一眯,她突然就有些害怕了。但既然已经迈出一步,再退回那岂不是更没面子?

其实她也就是中间停顿了一下,手已经轮了出去。

黄欣燕在一边看得兴致勃勃,别人家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沈颖莹这一巴掌很有力啊,要是扇中,沈珞言那张吹弹得破叫人羡慕嫉妒恨的脸只怕要打破了。

那样一张脸花了,一定很精彩!

眼见得沈颖莹的手就要触碰到沈珞言的脸了,沈珞言脸上现出惊惧,急忙退避,她这一退避,沈颖莹顿时勇气大增,原来沈珞言也不是不怕的嘛,刚才被她打了一耳光,她必须打回来,不然出不了这口气。

一巴掌空了,她立刻又扇出第二巴掌,沈珞言退后又躲了,一个追,一个躲,追的越发气势汹汹,躲的却显得有些狼狈了。

这让看热闹的黄欣燕更高兴了。

沈颖莹连续两次打空,第三巴掌打得更用力,简直是轮圆了巴掌,对准沈珞言那张漂亮到让她嫉妒的脸猛地扇了过去。

之前的沈珞言说打就打,甚至眼神冷漠,但面对沈颖莹的还手却变得毫无战斗力,让黄欣燕心中直冷笑,原来就是个没用的!看来沈颖莹是占定上风了,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心里给沈颖莹打气。

沈珞言却好像惊呆了一般,对这一巴掌没什么反应。

不要说黄欣燕了,就是沈颖莹也觉得自己这一下一定会打中。

“啪……”

很清脆的一声。

然而,喜悦的笑容还没有出现在在沈颖莹的脸上,已经被惊慌替代了。当她的手离沈珞言只有一寸不到时,沈珞言很快地低下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收势不住,所以,她的一巴掌,没有打中沈珞言,却结结实实地打在沈珞言身侧的黄欣燕的脸上。

沈珞言刚才退了两次,每一步都很有讲究,沈颖莹的动作很连贯,连贯到她没有时间去思考有什么不对。

沈珞言轻嗤一声,看着沈颖莹道:“你在府里不止一次骂黄二姑娘,我还以为你只是口头说说,现在我终于相信了!”

沈颖莹此刻只剩下害怕和慌乱,急忙道:“黄姐姐,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骂过你,我不是要打你的,你要相信我!”

黄欣燕一脸看戏的神色还没有收,脸上就一阵巨痛,等她反应过来竟然是被沈颖莹打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听了沈珞言的话,更是火上浇油,想也没想地轮圆巴掌。

“啪啪”两声,比刚才更脆更响,沈颖莹受了这两巴掌,被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她还不敢发怒,她还试图向黄欣燕解释,此刻她也顾不上和沈珞言呛声了,着急地拉住黄欣燕的衣袖,急声道:“黄姐姐,你听我解释……”

黄欣燕觉得自己的脸肯定坏了,麻麻的,她的丫鬟也着急地察看她脸上的伤,却被她甩开,她一只手捂住脸,气恨地瞪了沈颖莹一眼,转身就要走。

沈颖莹急了,急于挽回地道:“黄姐姐,你想想,我怎么可能打你,一切都是她的诡计,是她……”

她戟指指着沈珞言,却见沈珞言淡然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晨风轻扬,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袂,她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着欲要飘飘而去的仙气。

这话一说,黄欣燕虽然还气沈颖莹打了她,但也反应过来,她立刻转身,逼向沈珞言,咬牙切齿地道:“沈珞言,颖莹说你刁蛮恶毒,时常欺负她,原来你真的这么阴险恶毒!”

第48章 自己人

沈珞言目光凉凉地扫了她一眼,道:“所以,其实你今天是准备为沈颖莹出头的?所以在这里挡住我的去路?”

黄欣燕看她鄙夷的眼神,想也不想地道:“是又怎么样?我就看不惯你欺负颖莹!还有,昨天下午的事,我们可都听说了,你别以为你推出个丫鬟就什么事也没有。你的丫鬟不干净,你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沈珞言目光一冷,昨天黄欣燕并没有去院子,想必这件事也是沈颖莹告诉她的吧!沈颖莹这是真没把自己当沈家人,胳膊肘能拐到这程度,她也是服了。

不过,整个武定侯府,她原本也只接受了沈云霆这个爹,那些所谓的叔伯,姐妹,还不值得被她接受和在意。

沈珞言漠然道:“看来,你是对庆安寺的答案和结果不满意了,正好,我现在就是去找无心大师要一个公道,或者,你把你的怀疑直接对无心大师说!”

黄欣燕一听就怂了,她也就是背后恶毒地猜测一下,无心大师那样的世外高人,若知道她存着看热闹和阴暗的心思,随便说一句什么,传出去,她也受不了。

她哼了一声,道:“那是你家的事,谁要管你了?我只是气不过你这样欺负颖莹!”脸上还疼,不过沈颖莹毕竟不是专为打她,力道小了不少。而她是狠狠打还了两巴掌,一点不吃亏,加上刚才的情形她只要一回想,就知道是沈珞言特意引了沈颖莹打到她的。

沈珞言笑了,道:“我还真不知道,我武定侯府的姐妹争执,竟然会引得韩国公府二姑娘的关注和出头,看来黄二姑娘是把自己当自己人了!”

黄欣燕一怔,继面脸上一热,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道:“你……你胡说!”

沈珞言只是随口一说,但黄欣燕的反应却让她看出了端倪,自己人?原来黄欣燕还真是抱着别的目的才对沈颖莹亲近?黄欣燕十五岁,她看中的当然不会是才十四岁的沈浩,也不会是更小的沈文程,那就是沈文博了。

既然这样,她更应该交好的,难道不是沈颖怡?

韩国公府门第比武定侯府高,虽然黄欣燕是庶女,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那沈文博占据着原本应该是她哥哥沈恪的名额进了太学,能有机会和皇子一起读书,在别人眼里,那是前途不可限量,难怪会吸引黄欣燕的芳心。

“发生什么事了?”

不远处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接着,入眼便是一片娇艳,还真是说沈颖怡沈颖怡就到了,她和俞佳沐并肩而来,后面还有几个勋贵家的女子,加上她们身后各跟了两个丫鬟,倒是热闹得紧。

也难为沈颖怡,一个四品官员的女儿,在京城这个勋贵圈子里,本来是很难融入的,但一来她颇有才名,二来,她的温婉柔顺的模样颇得人好感,她竟融入得很自然,而且如鱼得水。

沈珞言明白为什么黄欣燕为什么是去找沈颖莹而不是沈颖怡了,韩国公府原本就比不上安国公府,何况她又是个二房庶女,沈颖怡巴结着俞沐佳,便是这一行贵女,都不比黄欣燕的地位低,哪里有时间来理她,她这是退而求其次。

沈颖怡和俞沐佳走得近些,一眼就看见黄欣燕红了的半边脸和沈颖莹两边脸上的巴掌印。

沈珞言打的那一耳光固然不轻,黄欣燕也没留力,此刻她的脸已经有些肿,只是想到自己闯了祸,又不想让黄欣燕气恼她,连疼痛都忘了。

沈颖怡立刻一脸关切担心地道:“颖莹,黄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颖莹一见沈颖怡,就好像找到靠山一样,眼泪汪汪地道:“大姐姐,你可算来了,三姐姐她,她欺负我!”

在外人面前,沈颖怡始终一副温柔体贴,脾气好又待姐妹亲厚的温婉形象,此刻她一脸心疼地安慰着沈颖莹,又转向沈珞言,道:“珞言,姐妹之间,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沈珞言笑了一声,才道:“大堂姐,刚才五堂妹言辞辱及我爹,我才没忍住打了她一下,对长辈不敬,我这个做姐姐的教训一下,大堂姐觉得该是不该?”

沈颖怡一怔,沈颖莹没什么脑子,但是她和姚氏指哪打哪,很好使,一听沈珞言的话,她就明白,定是沈颖莹像在府里一样,为了讨好母亲和自己,对沈珞言挑事了。但是却被打得这么惨,真是没用。

她脸上却愈发关切了,更充满了不赞同,道:“颖莹,姐妹打闹是有的,可你扯长辈做什么?你一向说话不经脑子,童言无忌的,没的惹人笑话,以后可要注意。”她又一副很公平的模样,对沈珞言道:“但是珞言啊,你这手也下得太重了,把颖莹打破相了可怎么是好?”

把沈颖莹对长辈不敬这件事一笔带过,却再次指责沈珞言下手重了,这是对她的同伴们暗示沈珞言恶毒,对自己的妹妹也下狠手要破人相。

这个锅沈珞言可不背,不就是言辞之间玩文字游戏吗?她立刻一脸无辜地道:“大堂姐怕是误会了,虽然我气她言辞恶毒,不敬长辈。但是自家姐妹,我还能把她怎么样?也不过是以姐姐的身份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至于她脸上伤成这样,那可不是我打的,是黄二姑娘和颖莹打闹,颖莹不小心伤到黄二姑娘,黄二姑娘气不过才打的!”

“什么打闹,明明是你……”黄欣燕立刻道。

沈珞言截道:“黄二姑娘,这里是庆安寺,佛祖座下,说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你敢说你不是因为颖莹打了你一耳光,你气不过,才打她两耳光的吗?”

拔舌地狱四个字吓着黄欣燕了,而沈珞言说的也是事实,黄欣燕自上次无意中见过沈文博一次后,就芳心暗动,一心想要交好沈颖怡姐妹,既不想承认,又不能不承认,对着沈珞言的逼问,她慌乱地辩解道:“是我打的……但事情不是这样的……”

第49章 为你说的话负责

沈颖怡其实不想得罪黄欣燕,毕竟这是韩国公府里二房的女儿,怎么着也比武定侯府的姑娘娇贵。

但是当着这些贵女的面,她既然要做出一个维护妹妹的形象,就不能这样过去,当下声音里软中透硬地道:“黄二姑娘,原来是我五妹妹得罪你了,难怪你下手这么重!”

表面上是在为沈颖莹赔不是,语气中却带着指责和质问。

黄欣燕当然听出来了,她忙道:“都是误会,我跟莹妹妹闹着玩……”

那边几个贵女很奇怪地看着黄欣燕,沈珞言的话意里说得很清楚,是沈颖莹先打了她,她才还手的,虽然两耳光是有些重,但是,她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赔笑讨好吧?武定侯府是个什么地方?几年不得圣眷了,值不着这样。

那就是因为沈颖怡了?不过这个沈家大姑娘,还的确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既有才名,又有温柔婉约的名声,以后能有寻一个好夫婿也未可知,倒也的确是不宜太过得罪。

黄欣燕当然感觉到那些目光的不同,心里更慌了,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嗫嗫嚅嚅道:“对,对不起,莹妹妹,我当时也是太气愤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黄欣燕的道歉让沈颖怡立刻露出一个笑脸,道:“既是打闹之间一时失了分寸,那也是难免的,黄二姑娘不用这样见外,我想,颖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沈颖莹也立刻点头:“对对对,我没有放在心上!”

也难为她,脸上都肿了,竟然还一个劲说自己没事,说自己没事也就算了,她话头一转:“大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都是沈珞言,她欺负我!”

刚才还说三姐姐,现在直接叫上名字了。

沈颖怡虽然她也很想看见沈珞言出丑,甚至被人唾弃,可是这么多贵女面前,她要做的是保持自己照顾妹妹,温柔婉约的形象,沈颖莹一脸委屈的样子,她立刻看向沈珞言,道:“珞言,颖莹,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听说今天下午路就能通了呢!”

这话一出,却立刻被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接口了:“我们倒是下午就能走了,不过,沈三姑娘不是被住持大师点为抄经人吗?怕是还要住上两天。颖怡,别人说你对妹妹好,我还不信,今天看来,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过个两三天,什么气都消了,什么事都过去了,这姐姐欺负妹妹的事,当然也一样揭过去了!”

说这话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小姐吕思琦,礼部侍郎虽然没有爵位,但侍郎是从二品大员,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低。因此,吕思琦当然也是能跻身勋贵圈子的。

沈珞言看了吕思琦一眼,原身这性子是真不讨喜,还是因为沈颖怡的缘故,还真有几分拉仇恨的体质。

黄欣燕也道:“对呀,虽说这是沈家姐妹之间的事,但是做姐姐的这么欺负妹妹,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沈颖怡顺坡下驴地道:“珞言,不管怎么样,你动手还是不对的,你给五妹妹道个歉,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沈珞言都听笑了,她目光淡扫,道:“刚才我的话你是没有听清楚是吧?她言辞对我爹不敬,于公,我爹是有爵位的侯爷,不是谁都能言辞轻辱的;于私,沈家重规矩,做晚辈的如此诋毁长辈,是要领十板子家法的,一巴掌,还太轻了些!大堂姐这是要乱了沈家的规矩?”

沈颖怡语结,不用想她也知道言辞不敬大概是些什么内容,虽然是事实,可是拿到台面上来说,沈颖莹作为一个晚辈,还是大房的晚辈,这事被人知道,于大房就不利。真是个不省心没脑子的蠢货。

黄欣燕却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沈珞言,你说这话也太过违心了吧?刚才我可是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沈颖莹是说了沈侯爷是个瘸子,但是这也是事实,不算污辱不敬吧?难道你连实话都听不得,听了实话,就要抽人耳光?”

她又道:“我身边的丫头都可以作证,除了瘸子两个字,她也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不信你问她们!”

沈珞言目光中寒气一闪,却勾了勾唇,看着黄欣燕道:“佛祖座下也敢说谎,黄二姑娘,我佩服你的勇气!瘸子两个字你说得这么欢快,看来你很喜欢。我想,佛祖会很愿意让你体会一下那是什么感觉的!”

她的笑意中带着三分邪魅,说话似漫不经心,可眼中的冷意却让黄欣燕不自觉退后一步。

黄欣燕强作镇定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佛祖怎么会惩罚……啊呀!”话还没说完,她忽地身子一侧,就倒在地上,她的丫头赶紧去扶,可黄欣燕却惊惧地叫道:“啊,我的脚……”她跳着走了几步,脚下果然一瘸一拐,而且疼得钻心。

这一声叫让众人都吃了一惊,刚才沈珞言的话还在耳边,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黄欣燕就真成了瘸子。

她们看向沈珞言的目光中带了几丝惊疑和猜测,沈珞言和黄欣燕有七步远近,根本就没有靠近。

沈珞言耸耸肩:“看我干什么?在这儿敢撒谎,连佛祖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人啊,还是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的!”

黄欣燕吓得尖叫起来。

要是成了瘸子,那她就要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了。

这些贵女们之所以前来上香求签,也就是信这边的佛祖灵验,加上又是亲眼所见,看向黄欣燕的目光就有不同了。看见她近前一些,立刻避让,一时,场面十分混乱。

沈珞言冷眼看着这一切,便想离开,她本人去找无心和尚的,结果遇上一拨一拨挑事的。

黄欣燕却猛地叫道:“你不能走。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你使了什么诡计……”

诡计倒也谈不上,不过是医者的小小手段而已,她的指尖轻轻巧巧地弹出一缕不易觉察的气劲,要让人瘸上一盏茶时分不是什么难事。

“何事喧哗?”一个带着几分威势的声音冷冷传来!

第50章 嘘寒问暖

随着声音,西面来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人群向两边分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缓步而来。

他金冠束发,衣饰华贵,俊脸不怒而威,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那是自小就养尊处优,呼奴喝婢所浸养出来的权贵之气。

不过,他的神色倒也并没有颐指气使的高高在上,虽也不怒而威,让人仰视,但神色还算温和。

但即便这样,黄欣燕惊惧的叫声还是生生的吓得卡在喉间,再不敢发出一声。

行一上前一步,沉声道:“殿下问何事喧哗!”

吕思琦一看是北辰轩,顿时双眼发亮,含羞带怯地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声音又娇又柔地道:“见过晋王殿下。劳殿下动问,是沈三姑娘和黄二姑娘之间起了争执!”

在场那些贵女见吕思琦几句话既讨好了晋王,在晋王面前露了脸,又不着痕迹地踩了沈珞言和黄欣燕。

而且,吕思琦的目光又柔又媚,看着北辰轩的目光好像要滴出水来一般,这眼神,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一想,北辰轩虽然是二皇子,但也是早早封了王的,以后是会有封地的,而且,北辰轩还没有娶正妃,做一地的封疆之王的王妃,那也是富贵无限。

北辰轩冲着吕思琦淡淡颔首,转目看向沈珞言和黄欣燕。

黄欣燕急忙低下头,本来她也希望能和北辰轩更接近一些,可是现在她瘸着呢,而且脸上被沈颖莹打了一巴掌,还有指印没消,这个样子怎么能给晋王殿下看见?

只期望晋王殿下不会注意到她,以后,她再以更好的一面出现在殿下面前。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北辰轩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只是一掠而过,落在淡然站在一边的沈珞言身上。

他眼神微微一眯,沈珞言一身浅蓝轻衫,头发未梳髻,只是极简单随意地绾在脑后,可这个样子,却清丽而充满仙灵之气,那么干净而纯粹。

一个原本就极美的女子,少了脂粉之饰,纯然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之姿,已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北辰轩的唇角上扬,走了过去,也不问谁是谁非,而是关切地道:“三姑娘,你可有受伤?”

吕思琦呆了一呆,黄欣燕更是怔住,伤的是她,是她!可晋王殿下眼睛里却谁也没看,反倒对那个毫发无损的人嘘寒问暖?

吕思琦跺脚道:“殿下,伤的是黄家妹妹!”

北辰轩目光微冷,扫了过去,吕思琦赶紧闭了嘴。晋王殿下平时极有风度,宽和有礼,虽没有三殿下的谪仙之气,但也是彬彬君子,但这不表示她就可以忘记高下之别,刚才说话一时没注意,此时却后怕起来,不敢再多嘴了。

北辰轩再上前一步,目光注视着沈珞言,好似周围所有人都是空气一般。

沈珞言退后一步,行了一礼道:“多谢晋王殿下关心,珞言无事。不打扰殿下雅兴,珞言先告退了!”

说着,她转过身,就往前走。

行一眼神微冷,还没有人对他家殿下这样冷淡,再说,殿下都没有说让她走,谁准她走了?他就要上前挡住,北辰轩摆了摆手,行一只得退后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沈珞言离开。

他不解地回头,就见自家殿下嘴角含笑,目送着沈珞言走远。

行一目光闪了闪,自家主子虽是翩翩公子,温润有加,对人都是温和有礼,但还没见过主子这样看过一个女子。

他以后面对这位沈三姑娘,是不是要长点心?但他真不懂啊,论门第出身,沈三姑娘真是乏尚可陈,他是主子身边的近侍,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主子的王妃,若非朝中文官之首,丞相之女,那也应该是手握重兵的大员之女。虽然沈家是武侯之家,但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主子不应该看中这个女子才是。

不过,主子的事,轮不到他来置喙。

沈珞言的离开,带走一溜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但是沈珞言心里不但没有丝毫高兴,反倒对北辰轩更加戒备,不知为何,看见北辰轩,她心里并没有什么好感,而她当众来这么一出,在别人眼里那是亲睐有加,可在她眼里那是恶意满满,给她拉了一大波仇恨。

在这个世界获得重生,她只想过安安静静的生活,避开前世那些打打杀杀。甚至她的医术,她也只想用来自保。不想像上辈子那样,因为惊人的医术,惹来惊天的麻烦,死得不明不白。

在路上,她遇上一个小沙弥,正要向他打听住持禅室在哪里,那小沙弥七八岁,张嘴一笑,又急忙捂住缺了两颗门颗的嘴,很是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又抬头道:“女施主是不是住持师祖选定的抄经人?”

沈珞言道:“是呀,你也知道抄经人?”

那小沙弥露出天真而得意的笑道:“我当然知道呀,住持师祖说你这会儿也该有来了,叫小僧前来迎一迎!”

沈珞言目光动了动,明心和尚还真能掐会算不成?怎么就知道她要来?看小沙弥一本正经地自称小僧,样子又可爱又好玩,不禁捏捏他胖嘟嘟的脸,笑道:“那就有劳小师父了!”

小沙弥大概第一次被人叫小师父,高兴得眼睛都亮了,立刻就带着沈珞言去往明心禅室。

明心住的禅室在东面,倒也不远,小沙弥在外面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同,童稚的声音一本正经地道:“住持师祖,抄经的女施主到了!”

抄经的女施主是什么鬼?

沈珞言吐槽。

里面明心的声音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小沙弥又合什行礼后便离开了。

沈珞言便往禅室走,里面明心悠悠的声音道:“一睁眼前世今生,一念转入魔入圣,一步跨沧海桑田,一梦醒天上人间!”

沈珞言的脚步就顿了一顿,这和尚明显话里有话,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既是明白人那就别说些似是而非的暗话。她猛地推开了门,但是里面的情形,却让她几乎惊呼出声。

第51章 送行酒

明心和尚倒是坐在云床上一派高僧模样,手中拈着一粒白子,正要落向面前的棋盘。

如果忽略掉他青乌的一只眼圈,还有光头上那个包的话。这是和别人打架斗殴了吗?

他对面那位,穿着一身普通青衫,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目清俊,举止优雅,一粒黑子在他白皙的指尖,白如玉,黑如墨,竟是相得益彰,越发显得五指修长。

沈珞言吃惊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明心扬扬眉,道:“哟,你们认识啊?”

沈珞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有和尚这样说话的吗?

明心毫无察觉,啪地落下手中白子,拿过旁边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满是得意地道:“老子跟你下了十七局,终于可以赢你一回了!”

沈珞言都听不下去了,连下十七局,这是一局没赢?竟然还好意思继续下?

还有,那个云熙伤成那样不好好养伤,跑到这里和明心这个臭棋篓子磨棋盘?

自己也算辛苦救了他,当时那些人以拿江洋大盗为由,进来搜人,明心两不相帮,她为了不暴露,都豁出去了,可一转头,这两人在这里棋,要说他们之前互不认识,沈珞言才不信。

沈珞言顿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看向云熙的眼神很不善。

云熙对沈珞言招手,指指身边的蒲团,道:“来来来,珞言,这里坐。等我赢了这和尚,再跟你好好解释。”

沈珞言看着棋局,这局势,云熙败局已定,他竟说要赢了明心?

明心也不信,哼道:“赢我,下一局吧!”

云熙随意地落下一枚黑子,对沈珞言道:“这和尚不厚道,我已经狠狠揍了他一顿,放心,在庆安寺,若是谁再敢对你不利,明心和尚都会帮着你的!”

明心不服:“要不是我看你受着伤让着你,你能揍着我?”

云熙斜他一眼:“那要不要再练练?”

明心落子,哼道:“阿弥那个陀佛,老子是出家人,出家人不嗔不怒,不悲不喜,争强好胜非我辈所为!”

沈珞言:“……”

之前的明心形象,在她心中已经完全颠覆,除非在极为熟悉的人面前,断没有人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明心和这云熙,要说没有三年以上的交情,都没有人信。

原本想问明心一些事,现在她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明心也好,云熙也好,她不想再看到。

她转身就走,而这时候,云熙的第三枚黑子落下,明心啊地一声惊呼,猛地站了起来。

他本来是坐在云床上的,这一站,把棋盘都差点推翻了。他死死瞪着棋盘上纵横的棋子,又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看云熙,明明是必胜之局,但是云熙在三步之内,立刻扭转了局势。而且他救无可救了。

明心一拍棋盘,上面棋子乱跳,他终于兴致缺缺地道:“不下了不下了,这还下个屁呀。你根本不是人!”

云熙悠然而笑,看向因为明心的惊呼而回头来看的沈珞言。他的笑容很惬意,还冲着沈珞言眨了一下左眼。

沈珞言很无语,就算他的确长相英俊,看起来赏心悦目,但也不是被人随便一放电就花痴的人。

云熙道:“小言儿,我和明心和尚早就认识,但是昨天事出意外,明心并不知道在你房里的人是我。而且,对方的势力极大,明心和尚身为庆安寺的住持,在事情不明时,不能偏向哪边。你别怪明心和尚!”

他的语气很诚恳,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和随意,沈珞言心里舒服了一些,其实她也不是不明白明心的做法,只是,云熙既然认识明心,又何必躲到她那里去,直接去找明心,明心难不成还不能护住他不成?

另外,他刚才自己也说,对方势力极大。那云熙的来头,也定不简单。为了免得麻烦,她还是离得远些好。

她淡淡地道:“你的事不用向我解释,我昨天帮你,也是因为你上次帮过我。没什么事我走了!”

明心忙道:“慢慢慢!”

沈珞言道:“还有什么事?”

明心摸摸光头,道:“这个抄经的事,和尚就不说了,不过,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和尚的吗?”

沈珞言淡然道:“没有!”

她本来是想问一些什么,但是进门的时候,明心和尚那番话,让她心中生出几分警悚来,在这个世上,她这种情况,要是被人知道,定然被当成怪物,还是防火防盗防和尚的好。

明心笑眯眯地道:“这么好的机会都要放过,以后不要后悔!”

沈珞言脚下没停,直接走了。

明心侧头看云熙,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这丫头的医术不错,不然,你就得失血过多而死了!”

云熙略显苍白的脸好似冰玉一般,神色略冷,道:“并非不小心,有些人,非救不可!”

“这就是你不再去边境的原因?你真的决定留下来?”

云熙目光幽深如湖,过了片刻,微微点头道:“有些事,必须去做,有个人,我不会再放手!”

明心嬉笑的表情也慢慢凝重下来,片刻后,方才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条路有多艰难,你心中比谁都清楚,天意难违。也许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云熙眼神之中一抹锐光闪过,清俊有如嫡仙的脸上添了一抹凛冽锋芒。

明心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端倪,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摇头道:“风云变幻,群雄逐鹿,这天下,又不太平啰!”

云熙淡淡地道:“至少,还有一段太平时间!”

明心摆了摆手,道:“太子的事,你什么都没改变,这次的事,你自己都差点搭进去了,你才开始,已经困难重重。一个人要改变天意,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那和作死也没有什么区别。”说着,他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冲着云熙举杯,道:“来,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当是提前为你送行!以免他日你独赴黄泉路,连杯送行酒都没有!”

云熙:“……”

第52章 有什么区别

云熙苦笑着端起茶杯,道:“就算这么不看好我,难道当面你不该说点好听的吗?”

明心放下茶杯,道:“你若需要那些好听的,我可以送你几箩筐,但是那些于你没有用,你需要我这样的人,时时在你头顶悬上一柄剑。从你决定走这条路起,你的命,已经不再是你的了!”

云熙不以为意地一笑,道:“如果你能闭嘴,给我一些实质的帮助,我会更感激!”

明心白眼:“天意从来高难问,逆天而行的事,和尚怎么做?”

云熙一口喝了杯中茶,放下茶杯,看着明心的目光转而郑重,几乎一字一句道:“逆天而行的是我,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但是,请你一定要护好她!”

明心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冷冷一笑,道:“她的命盘已定,总归是要碎心而死!她如何选,都由她自己,谁也无法未卜先知。能够护她的,只有她自己!”他忽地笑了一笑,上下打量云熙一眼,声音里不无揶揄,道:“不管她怎么选,都逃不脱那个结果,让她碎心的人,也许是别人,也许是你,于她,有什么区别?”

云熙眉心紧皱,却忽地扬眉一笑,道:“我能改自己的命,也能改她的命!”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逾金钢铁石一般,铿锵有力。

明心呆了一呆,继而击桌笑道:“谁叫和尚与你相识一场呢,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

说着,他一掌击向身侧墙壁,那墙壁轧轧声响,出现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暗格抖动,吐出一坛酒来,接着,又吐出两个碗,而后便回复原样,墙面仍光滑如昔,看不出半点机关痕迹。

云熙早已见怪不怪,一边倒酒,一边道:“你的月露霜华,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明心一直不动声色观察他的反应,此刻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我本来还对你有所怀疑,但你连月露霜华都知道,我若再不信你,好像也说不过去了!但这样被你拖下水,还真是不甘心啊!”

云熙端起酒碗,轻嗅着酒香,月露霜华,久违了!

明心也端着酒碗,他承认他撒了谎,那个人上世的命,他批过,是八个字:凤命巅峰,万丈深渊;这世仍然是八个字:凤凰涅槃,迷雾重重!终归,都是难测之机,难断之命。她与云熙,如阴阳两极,命星不相依,若强为之,凶险异常!他已经尽力阻止,云熙却仍迷途,他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

下午山道果然通了,一众贵女们的马车又和上山之时一般,用等级森严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在山上住了一夜,这里只有素斋,住处到底不如自家的温床软枕,已经让这些贵女贵女们归心似箭了。

她们从偏院走出来,走向自家府里的马车。

沈珞言住的院子最偏,出来时,很多人都已经上车了,但是,在最前面的那辆豪华的马车没有走,后面也没有人走。

见沈珞言竟然也要离开,众人心中不免疑惑,这不是明心大师选定的抄经人吗?抄经人不是要住上三天的吗?她也要下山?

沈颖怡姐妹两个也出来了,沈颖莹回头看了一眼,早早地上了自己的马车,又把丫头也叫上去,她恨死沈珞言,早上还当着别人的面打了她一巴掌。这次,沈珞言没有马车,看她怎么出丑!

沈颖怡原本想叫沈颖莹和自己同车,把马车让给沈珞言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正好是她收获好名声的机会。

见沈颖莹的举动,她当然明白,不禁暗恼她的不识时务。她的马车比沈颖莹的好,上车的时候那是没办法,毕竟沈珞言那儿还有一个受伤昏迷的丫头呢。路通后,庆安寺已经把春杏和那个闯入者一并押下山送官了,她也没必要把自己的马车让出来了。当然,她也不想再和沈颖莹挤一辆马车。

她笑微微地对沈珞言道:“珞言,你的车坏了,你就坐我的马车吧,我们挤一挤好了!”

沈珞言还没说话,前面最豪华的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俊美贵气的脸来,北辰轩笑容温和亲切,道:“沈三姑娘,你的马车在上山之时已经摔毁,既然你想下山,不如坐本王的马车吧,本王的马车甚是宽敞!”

那辆马车,岂止是宽敞,简直是豪华。

但意义不仅在此。

谁都知道,北辰轩目前还没有定下亲事。这位晋王殿下虽不如三皇子那样有流风回雪般的风华,谪仙临凡般的出尘,不沾尘俗般的雅逸,但天生贵胄,母亲又是高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

这样的身份地位,加之本人又如此的翩翩公子,不知道多少闺中少女芳心暗动,也不知道引得多少朝臣想着能与他成为翁婿。

北辰轩一直彬彬有礼,温润亲和,但却也从没有公开对哪个女子表示什么好感。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出面邀请沈珞言坐他的马车,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好心,怜惜她的马车毁了,载她一程吗?

一时,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投向沈珞言。

沈颖怡也呆了一呆,她现在有点希望,当时马车出事的是自己了。早知道只是虚惊一场,还能因为没有马车可坐而蹭上晋王殿下的车,那才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沈珞言可不想上北辰轩的马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是对北辰轩抱有期望,当然是上他的马车。可是那是一个皇子,一旦沾染,便是卷入皇权之中,这显然与她想要过的简单平静的生活并不相符,哪怕太子地位稳固,但天有不测之风云,皇家的事,躲得越远越好。

可她若于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可就狠狠地下了北辰轩的面子。

让北辰轩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他能不记恨?他若记恨,她一样过不了平平静静的日子了。

她看了沈颖怡一眼,正想委婉的表示不用麻烦晋王殿下,她和沈颖怡挤一挤就好。没想到沈颖怡眼珠一转,笑道:“我这马车也的确太小了一些,三妹妹就坐晋王殿下的车吧!”

第53章 借车

沈颖怡说完,便踩着踏凳上了车,她的丫头也立刻跟着上了马车。沈珞言被抛下了。

北辰轩很满意,笑容更加深了,仍是微笑看着沈珞言,修长的手指亲自撩着车帘,等着她上车。

沈颖怡更是从车窗里望过来,声音里满透着善解人意:“三妹妹,你快上车吧,晋王殿下宽和仁厚,好心要帮,是你的福气!大家都在等待晋王殿下先行,你就别耽搁了!”

那些等待中的贵妇贵女们表情甚为复杂,一方面,不免觉得沈珞言是走了狗屎运,因祸得福了,当然,没有人愿意承认她那副容貌很倾城;另一方面,又因为沈珞言的迟疑,而心生不耐。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仗着一张妖媚的脸,晋王殿下才厚待三分,亲自相邀,那是给了她多大的颜面?她竟然还不马上反应?

沈珞言道:“多谢殿下,我已向寺中借了一辆马车,就不劳殿下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越是想远离麻烦的人,越是会被麻烦找上,这种感觉可不太好,一会儿让秋兰去寺中借一辆马车吧。

她之所以这时候和众人一起走,就是算到沈颖怡想要在众人面前搏一个温婉善良的好姐姐形象,定会邀她同行。

可却漏算了北辰轩这一出,北辰轩的马车一直停着不走,难道,竟是在等她不成?她自问这些天在武定侯府里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引人注意的事,对北辰轩的举动,越发警惕。

那什么曾帮过忙,救过命的话,难道是真的?

北辰轩纯粹只是知恩图报?

沈珞言不信,她还没有那么天真。

这话一出,众人都呆了一呆。这样的借口也能想得出来,连晋王殿下的面子也不给,这是傻了吧?还是她自知身份低微,知难而退?

北辰轩笑容略收,眼神微微一眯,接着,笑意愈深,道:“三姑娘已经借了寺中马车?那倒是本王相邀太迟了!左右大家也不是很急,本王便等三姑娘一起走吧!”

沈珞言:“……”

晋王不走,大家都只能停着不走,别人当然不会恼晋王,那所有的不满,都只会冲着她来。

看着晋王好整以暇的模样,显然他是并不信她真向寺中借了车。也难怪他不信,她都不信。

她只得回头对秋兰道:“去看看寺中的马车什么时候到,不好叫晋王殿下和众位久等!”

秋兰傻怔了一下,还好她也算机灵,立刻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她这里还没迈开步,一个清脆的童稚声音带着几分漏风地道:“来了来了,施主不要催,已经来了!”

接着便听见蹄声向,一辆青布马车从东偏院赶来,赶车的是个和尚,小和尚,正是沈珞言之前见过的那个正换牙的小沙弥,才七八岁,穿着干净的僧衣,光溜溜的小脑门,没满十二岁,还没烧戒疤。

虽然他年纪小,这马车赶得还挺溜,扬鞭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

他把马车赶到沈珞言的面前,吁了一声停下马,从车辕上跳下来,对着沈珞言双手合什,道:“施主,小僧不是有意耽搁的,小僧只是去上了趟茅房!”

沈珞言也有些傻眼,她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真有寺中人赶着马车到这里来解她的围了。难道那明心和尚真的未卜先知?

只是,这画面怎么这么违和呢?马车那么大,小沙弥这么小。

她嘴角抽了抽道:“小师父,你赶车?”

小沙弥得意地笑了,露出黑黑的牙洞,他忙又伸手捂住,眼珠不住乱转,很机灵的模样,却仍是眉飞色舞地道:“住持师祖说了,整个寺里,就小僧的赶车技术最好!这样就能免得马车再翻到山下去,让施主受惊了!”

众人嘴角都不由抽搐,这么小的孩子,能把马车赶动已经不错了,还赶车技术最好?怎么这么叫人不信呢?不过原来这沈三姑娘还真是借了寺里的马车,而不是委婉谢绝晋王?

北辰轩的脸上笑意又浓了些,他上下打量了小沙弥一眼,道:“三姑娘,这位小师父赶车技术再好,毕竟人太小,还没车辕高呢,你还是坐本王的车更安全一些!”

小沙弥一听,就不乐意了,他一个筋斗就翻上马车,叉着腰站在车辕上,道:“你胡说,我的车赶得很好的!住持师祖都夸我了!”

北辰轩:“……”

他身为一个王爷,又是成年人,当然没法和一个不通世务的小和尚去争执。

行一斥道:“放肆!”

北辰轩摆摆手,很是大度地笑道:“无妨!”

沈珞言失笑,道:“既然庆安寺派这位小师父来,自然是信得过他的车技的。多谢殿下好意,殿下的宽厚仁和,我铭记于心!”说着,便走向马车。

小沙弥很高兴,又跳下来,拖出一把踏脚凳,让沈珞言上车。他跑前跑后,像个机灵的猴子,十分灵活,也十分可爱。

秋兰随在沈珞言之后也要上车,小沙弥忽地挠着头对她道:“这个,住持师祖说,借马车,因为是有缘的抄经人,这马车除了有缘的抄经人,别人不能坐!要坐也只能坐车辕。”

秋兰道:“那我就坐车辕!”

坐车辕怕什么呀,总不用走着回去,或者和大姑娘五姑娘她们挤在一辆马车看尽脸色!

秋兰在车辕另一边坐好了,小沙弥收好踏脚凳,很轻松地就跳上车辕。

不过,他虽天真,却也聪明,见那么多马车停着没动,他也没有动。

北辰轩早在沈珞言登上庆安寺马车的时候,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就一挥手,让马车前行。只是他后面排的马车太多,暂时还轮不到沈家的马车而已。

行一悄然看一眼自家主子,又看一眼青色布幔的不起眼的马车,实在有些不懂,那沈三姑娘是脑子抽了么?放着豪华舒服的马车不坐,却去坐那样普通的马车!看来她是白长了这一张倾城容貌了。

自家主子虽然脸上笑意不减,但定然生气,沈三姑娘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沈珞言刚上马车,撩开车帘往里进时,身子就是一僵,一只手突然伸出,把她拉了进去。

第54章 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电光火石之间,沈珞言跌进马车。不过,拉她进去的人也没有讨到好,她指尖不知何时出现的银针,正刺在对方的麻穴之上。

云熙:“……”

沈珞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头发,坐在一边,这才看着云熙,道:“你什么意思?”

她本来在奇怪,明心就算未卜先知,也不能知无巨细,连她借口借马车的事都能知得那么恰到好处,现在她算是明白了,原来借马车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云熙,而云熙想要下山,也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他的对头定然还在寻着他的踪迹,他又受了伤,现在断然无法瞒人耳目安然离开。

那么,他躲在她的马车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和所有的贵夫人贵女们一起离开。谁能想到庆安寺借给她的马车里有一个人?而且,赶车的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越是刻意的去引人注目,越是不被人怀疑。

只是不知道这步棋,是云熙下的,还是明心下的。

想必那有缘的抄经人的身份,也是随口胡诌。她有这么一个身份,即便庆安寺借她马车,也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云熙眨了眨眼睛,又使了使眼色,口中模糊地道:“虎圆儿(好言儿)……写(解)开……开!”

沈珞言翻了个白眼,解开他的麻穴,云熙苦笑着动了动手臂,他是不是真小看这丫头了?

不是不知道她有些身手,但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刚才几乎是瞬息之间,她竟有时间取针伤人。虽然这也是他大意,并没有对她设防的缘故,但她的反应,应对,无一不恰到好处。

明心说,能够护她的,只有她自己!是指的她的身手?可是,世间最是伤人于无形的,从来不是刀剑利器。

他收回思绪,压低声音,湛湛的眼里带着一抹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想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下山。我承认,这也算是利用了你,毕竟,就算没有这马车,那位晋王好像很乐意带你一起走。现在你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沈珞言看着他轻松惬意的笑脸,真想再刺一下他的麻穴,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但是他说话怎么这么讨厌呢?

晋王那是皇家子弟,皇权时代,那些皇家子弟哪个简单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兄不似兄,弟不似弟,甚至父子之间,也没什么亲情,她只想过简单的生活,那样的世界,她避之唯恐不及,相比较,她宁愿与云熙互相利用双赢,也不想靠近晋王。

不过,想到晋王,她又看了云熙一眼,道:“你对晋王倒是推崇有加,你遭遇对头追杀,对方人多势众,有恃无恐,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也太薄弱了,晋王身边倒是人强马壮,护卫众多,你为什么不去寻求他的帮助?”

云熙像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表情很是怪异,似在忍笑,又似在调整情绪,过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去投靠晋王?还有,推崇有加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沈珞言听他这么一问,顿时觉得自己失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过的生活,都有自己想走的路。她在这边避皇家子弟如同蛇蝎,焉知道云熙不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她连云熙的身份都不知道,提这样的建议,真是交浅言深了。

她脸上不禁微热,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有些事自己解决不了的时候,寻求一些助力,不是很正常的吗?这位晋王在京城的声望还是不错的,也许为自己的名声作想,也会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云熙笑道:“为自己的名声着想。这么说,你觉得晋王其实是沽名钓誉之辈了?”

沈珞言又不傻,明知道这话里有坑,她才不跳,她哼道:“你这人,肚子里弯弯绕绕怎么这么多?我只是好心建议,你爱找不找!”

云熙眼神中闪过一抹促狭,脸上却是一派戚然,叹息道:“这世间有什么事是可以靠别人的?所能靠的,也唯有自己。与其低头求恳沦为丧家之犬,不如自己想想办法谋求另外的生路!”

沈珞言深有同感,其实刚才她的话何尝不是试探?

现在想一想,她完全是多此一举,晋王也好,云熙也好,与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她是武定侯之女没错,但现在武定侯这样的处境,她与皇家,应该离得很远,以沈云霆对女儿的疼爱程度,定也不会逼着她嫁人。她想要的平静,很容易就能达到。

若她与晋王,或与云熙走得近些,只怕这份平静就不再了,这都不是她的初衷。云熙现在需要她帮忙掩护着下山,而她也需要一辆马车,互惠互利,但也仅此而已。

云熙遇到难处,不愿意去找晋王,想必他的想法和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她便不说话了。

云熙见她神色一片淡然,眼神干净清澈,如湖水一般平静,安然地坐在那里不出声,这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他感觉得出,小言儿并不想与他多过接触。

这虽然让人有些沮丧,不过,想到前面马车上的晋王,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若是他没有向明心借这辆马车,小言儿该是上了北辰轩的马车吧?三哥的清雅出尘,让人心中生出不愿亵渎的心思,但是这位晋王,却深谙人心,善会揣夺人意,小言儿和他多接触,会被他把心偷了去。

有他在,小言儿的心谁也别想偷走。

大家几乎都聚在同一个时段下山,众多马车在山路上逶迤而行,沈珞言坐的这辆车,既不在最前,也不在最后;既不打豪华打眼,也不寒酸,是那种普通到被人看一眼就忽略的类型。

最前面那辆豪华马车中,北辰轩轻轻将车帘撩开一线,看了骑马随行的行一一眼。

行一会意,轻轻摇了摇头。

北辰轩的脸色微沉,眼中闪过一抹森冷。

行一低声道:“主子,所有的马车都在眼皮底下,所乘坐的都是女眷,断无人混迹其中,属下已经着人仔细搜查,只要他还在山中,断难活命!”

第55章 命格极贵

北辰轩声音寒冷:“布下天罗地网,还能出现这样的纰漏,本王这是养了一群什么废物?”

行一汗透浃背,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次计划周密,可是对方却似专门针对他们而来,使他们的计划功败垂成。目标人物也已经失去踪迹,只能判断是在翠望山这一带。但这种不能确定的事怎么向主子汇报,主子很生气,他是深知北辰轩的手段的,几乎就要翻身下马请罪。

北辰轩冷冷扫他一眼,在他身形动脚还未离鞍时阻止了他:“你想把所有的马车都堵在路上吗?”

马车之间的距离还有七八丈,何况车辚辚,马萧萧,他们说话声音小,不用担心后面马车里的人听到,但是,若行一下马请罪,却非被后面注意不可。

北辰轩垂下了车帘,他扫了一眼自己这豪华的马车,车内摆设一应精致,里面也极为宽敞,怎么也要比庆安寺那种普通马车舒服,沈家三姑娘却宁选那样的马车,也不愿意坐自己的马车。

之前他并没有把沈珞言放在眼里,沈珞言所处的环境让她一直用冷淡来武装自己,加上她早已定下婚约,也极少参与一些贵女们的聚会。虽然长得这般倾城之色,但却是养在深闺,远不如沈颖怡那般长袖善舞,才名和美丽之名都传在外。

直到不久前,沈珞言落进青柳河,任子希退婚。

任家试图挽回,只是沈云霆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桩婚事才被坚决退掉。

北辰轩心思缜密,他不会相信国公府的挽回是不想背信弃义,加之北辰临枫亲自登门送礼,让他留了心,他重金收买了任绪身边的亲信,据任绪亲信在任家父子交谈时,他在门外偶然听到一句,沈家三姑娘命格极贵!

任家曾有沈珞言的庚帖,定是排过她的八字。他立刻又找了精通命理之人去排那个八字。得到的结果是:此女命格为襄,若得此女倾心相爱,便能助夫君身登高处,更上一层!

襄是助的意思!身登高处,更上一层?

北辰轩便立刻决定,且不说此女容貌倾城,便是长相平凡,他也要娶!

既然此女命格为襄,但是不可强娶,须得她心甘情愿嫁,不然,她也断不可能不遗余力襄助。

昨日上庆安寺,也是因为他得知沈珞言会去,不然,他并不需要亲自到庆安寺来,毕竟,所谋之事若是成了,他在这里,多少有几分嫌疑。

上山之时的惊马,当然是他的人做下的好事,特别选了并不太危险的一处使马受惊,这样,才不至于伤人。北辰轩亲自出手救人,还愁那沈三姑娘不对他感激涕零吗?

只消与她多一些相处机会,何愁不能走进她的心中,到时把人娶过来,借助她的命格,达成自己的心愿。

见批命师和任绪的亲随时,他摒退了众人,这件事连行一也不知道,当然,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任绪的亲随前天已经死于府中的水塘,至于那个批命师,早在批完命,就见了阎王。

后面马车内,沈珞言并不知道北辰轩打的什么主意,她只是本能的不想与麻烦之人走近而已。她上辈子醉心医学,所以对于那些人心诡谲,勾心斗角并不擅长,不然,也不会落到惨死的结局。

既然决定置身事外不惹麻烦,她便干脆闭目养神。

云熙在身边蛰摸了一下,沈珞言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又睁开眼,只见右边车壁忽地滑开一个暗格来,暗格里竟然放着几样点心,虽然也是素膳,但是做工精致,白的雪白,黄的金黄,还散发着食物的香气,他又在另一处按了按,那儿竟伸出一张桌板来。

沈珞言看得有些发呆,好精巧的做工。这小小的车厢内,可算是充分利用了,想必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吧?

云熙慢条斯理地把点心放在桌上,笑道:“看来你对空空的赶车技术挺放心的!”

沈珞言道:“空空是谁?”问完她就反应过来,小沙弥原来叫空空,这名字倒是别致。云熙不说她都忘了,刚才光顾着震惊车内的云熙,都忽略马车什么时候已经动了,空空才七八岁,坐在车辕上小小的一团,难为他马车竟然赶得极稳。

不用看她也知道,小和尚的车技的确好,秋兰的胆子可不大,她坐在车辕上,若是马车赶得不稳,人会被颠下去的,她非吓得尖叫不可,既然没听见尖叫,就说明一切了。

不过沈珞言心中还是带着几分好奇,她去撩车帘,车帘开了,面前却是一道木板。

云熙不等她询问,便轻敲自己右侧某处,那木板滑开一道寸余宽的缝,秋兰兴奋的声音传进来:“小师父,你几岁学会赶马车的?怎么能赶得这么好,一点也不颠簸!”

空空板着脸,看着前方,很严肃很认真地抗议:“女施主姐姐,小僧在赶车,你不能跟小僧说话!”

沈珞言试着把那木板再滑上,外面的声音便一点也听不到,再滑开,又能听见秋兰的的笑声:“你赶得够稳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空空更加严肃认真的声音:“住持师祖说过了,人要专心做一件事,中途不该分心!女施主姐姐……”

沈珞言将木板再次滑上,这看着不起眼的马车,不但有机关,竟然这么隔音?庆安寺果然不简单啊。

云熙悠然道:“你一定在想,庆安寺卧虎藏龙,连辆马车也这般奇异特别,那你就想错了,整个庆安寺,也就这一辆马车特别而已,这是半个月前我送给明心和尚的,我和明心和尚原本认识了很久很久,但他却认不出我来,最后我只好和他打了一架,把这辆马车强塞给他!”

沈珞言嗤笑:“认识很久很久,他怎么会不记得?你连和尚也不放过,破坏他的清修,竟然还这般洋洋自得?”

云熙丝毫不以为意,递过来一块金黄色的糕点,随口道:“你别当他是什么世外高人!他呀,欠揍!”

第56章 压惊酒

沈珞言不接,云熙也不觉得尴尬,手便很自然地转个弯,将那糕点递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故意吃得有滋有味。

糕点金黄,他的手指白皙修长,虽然只是随意的动作,竟有几分赏心悦目之感,哪怕他吃相有些夸张,可配上那么一张妖孽一般俊逸的模样,仍然不显粗俗难看。

颜值高真的很占优势,沈珞言在心里撇嘴。

至于他对明心和尚的评价,这点沈珞言倒是有几分认同。

那个和尚身为庆安寺的住持,实在年轻得不像话,而且,他太随意了一些。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佛门中人不应该中规中矩,行事有板有眼,一举一动一丝不苟的吗?尤其是那些佛门高人,更是应该稳健从容,这才符合高僧风范。

但这明心很显然并不是这样,他除了把一身白色缁衣穿得风流如俗世佳公子,一张嘴本性毕露。

不过,这样的和尚倒是让沈珞言觉得多了几分真实和接地气,只是,这和尚竟然是云熙的朋友,而且神神道道的,说的话意有所指,以后也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云熙吃完手中那小块糕点,连整个盘子都推到沈珞言面前,殷勤地道:“这虽是庆安寺的糕点,却做工精细,是为一绝,京城绝味斋也做不出这味道。你尝尝,保证你尝过一次就难忘!”

沈珞言道:“我不饿!”

云熙放柔了声音,道:“不饿也要吃一点,这山路行走缓慢,能够赶在城门关时进城已是快了。”

沈珞言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路程,知道云熙说的是实情,她无声地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糕点味道的确不错,入口有一股很奇特的清香,那是食料最纯粹最原始的香气,难得做成了糕点,却仍然能保留着。

云熙看着她,眉头轻扬,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沈珞言瞥了云熙一眼,他不觉得这么问很幼稚么?她道:“你准备怎么离开?”

云熙笑道:“没有人注意你的时候,我自然就离开了!”

沈珞言回想起她上马车时,远处那些不时打量过来的眼神,定也是防着有人上了那些上香之人的马车混走。但要说现在还有人在留意着她们,似乎也不太可能。

毕竟,马车行在山路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每辆都在监视之中,那得怎样的人力才能办到?

不过,人是她救的,他想要到安全地方再走,她也没有什么意见。

此刻,沈颖怡的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晋王亲口邀请沈珞言上车的那一幕让沈颖怡生起一股挫败心理,难道她这么出色,这么优秀,就是少了一个侯爵嫡女的出身,就要比沈珞言差上一大截吗?

她比沈珞言还大一岁呢。

之前她把目光瞄着任子希,但是现在任子希是不可能了,父亲说会为她谋太子侧妃的位置,已经过去十多天,还没有任何消息。

不行,回去之后她定要问一问父亲,再这么拖下去,就光看着沈珞言风光得意么?

车行到半山时候,后面忽有一匹马飞快而来,越过一辆辆马车。

马上之人一身劲装,看着像是晋王府的护卫。路上的马车纷纷避让,那一人一骑追上晋王府的马车,在行一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行一凑近车窗,低声向车里汇报。马车内,听见咣当一声,是被砸碎了一个茶杯。

行一脸色苍白,一言不敢出。

晋王府的马车原本是不紧不慢地行走着,突然就加快了速度,后面的马车正也急着在城门关时赶着进城,一时,倒像一条蜿蜒逶迤的长长马车队。

不过,晋王府的双马车都是骏马,到得山下,放开速度,很快就把后面那些马车拉开。行一知道主子原本的意思是送沈家三姑娘回府的,不过他也不敢多问。

内城,景阳街,当晋王的马车驰到观星楼下时,二楼的窗户开了,一个温润如玉,清润优雅的声音微微笑道:“二皇兄上香回来了?听说庆安寺圣树被风吹倒,阻了行程,二皇兄受惊了!我在此备了水酒一杯为二皇兄压惊,二皇兄肯赏脸么?”

那人笑容干净不沾点尘,行止雅逸风流,仿佛不带人间烟火气。

马车停下,北辰轩撩开窗帘向上看,眼底深而寒,脸上却绽开一抹笑,似是惊喜,爽朗地道:“三弟已从池州回来了?该是本王为三弟接风才是!三弟既然有这番美意,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果然已经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北辰轩想起路上行一的汇报:北辰临枫已经不在翠望山,只怕早已回到京城,他们在翠望山围捕的那个人,身份不明,并不是北辰临枫。

北辰临枫原本已经落入天罗地网,不该再有生路,但是有一支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突然杀入,冲毁布置的陷阱,北辰临枫的护卫队也及时反应,双方展开殊死之斗,北辰临枫撤入了翠望山。他的人手且围且追,紧锁着北辰临枫,没想到还是被他金蝉脱壳,北辰轩怎能不气?

现在,看见北辰临枫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观星楼的雅间,还备好酒菜,这于北辰轩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但是,他却没有将心中的怒意丝毫显示在脸上,相反,笑意盎然,春风满面,就像一个做哥哥的知道出远门的弟弟回家来了,很欣喜的模样。

北辰轩下车,满面笑意地向楼上走。

观星楼只是一间酒楼,但却是一间雅致而气派的酒楼,京城三大酒楼之一,这观星楼以雅闻名,难得到是格局清雅,酒菜也极有特色,京城中的勋贵子弟喜欢这里,便是那些孔门仕子,也喜欢这里。

以致于观星楼中雅间难求,北辰临枫这间,既能临窗观景,又视野开阔,就更难求了。

北辰轩眼底的阴鸷愈沉,北辰临枫能轻松悠闲地出现在这里,这岂不是说明,他很可能昨晚就已经安全离开了翠望山,而自己手下那帮蠢货,也不知道在山中追着谁追了一夜,真是丢尽了他的脸面。

第57章 我能有什么办法

马车还在路上走,沈珞言看着天色已经黑了,而云熙还老神在在地坐在马车里纹丝不动。

因为赶车的人很特殊的缘故,一路引来不少人侧目。

她转头看云熙:“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本来一个和尚赶车已经够引人注意了,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怎么走?”

云熙表情懊恼,无可奈何,一脸后悔地道:“失策,失策啊。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是高明之举,可有时候,却又成了掣肘之举。小言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沈珞言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云熙神色焦虑地道:“这可如何是好?马车很快就要到武定侯府了,可外面那些人都盯着空空,我若没受重伤,或可以一试,现在,我真没办法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沈珞言看了他一眼,她可什么都没说,云熙却知道很快就要到武定侯府了,他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

看出沈珞言眼中的疑惑,云熙解释道:“我也是在京城中从小长大的,地形熟悉,要不然,我怎么能这般自信,以为跟着你混到城中就能安全呢?但我真没想到空空小和尚这么吸人眼珠!”

沈珞言皱眉,道:“我让空空把马车赶到僻静处让你下车!”

“别别别!”云熙摆手,苦笑道:“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与其让我死在那些人手上,我倒是宁愿死在你的手中!”

沈珞言也明白,现在不止她的马车,沈颖怡和沈颖莹的马车还跟在后面呢,若真这么做,这等于在告诉别人马车有异。

“那你说如何?”沈珞言冷了脸。

云熙很是无奈地道:“这样吧,你只管让空空把马车赶入府中,你自下车便是,不用理会我。”

沈珞言想了想,马车到府,父亲知道这是庆安寺的马车,肯定会派人好生安顿空空,毕竟现在城门已闭,空空也回不了庆安寺。

就让他在马车中过一夜吧,这马车里有糕点和水,他也饿不着。

见沈珞言默认了,云熙一脸感激地道:“我就知道小言儿善良,菩萨心肠,不会把我推出去送死的!”

沈珞言恼道:“不许这么叫!”

云熙从善如流地道:“好的小言儿,我不这么叫就是了!”

沈珞言:“……”

她恼得别开脸去不看这个人,自然也忽略了云熙弯起的唇角和眼里的一抹狡黠。

三位姑娘去庆安寺进香,在山上耽搁一夜,虽然都知道是因为山路被阻,所有人都没有回来,毕竟还是有些担心,沈云霆就出门看了几回,马车刚到武定侯府,他立刻迎出去,丝毫也没有一个侯爷该有的架子。

只是,当他出门,看见赶车的却是个七八岁,长得粉粉嫩,光头溜溜的一个小和尚,不由一怔。

不过这时候云熙把挡住门的那块木板移开,沈珞言撩开车帘,秋兰扶着她下了马车。

自家的宝贝女儿回来了,沈云霆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不过还是问道:“言儿,这是怎么回事?”

沈珞言把上山路上马受惊,已经摔坏,这是庆安寺的马车言简意骇地说了一遍,沈云霆的眼里顿时闪过一抹怒意,他上下打量沈珞言,担心地道:“你有没有受伤?”

沈珞言笑道:“倒是没有受伤,受伤的是春杏,不过春杏犯了些错,我把她交给庆安寺处置了!”

交给庆安寺处置的错,想必不是小事,沈云霆没有在意,相比沈珞言的安全来说,其他的都是小事。

如沈珞言所料,他立刻叫来长随,给空空小和尚安置住处,并嘱好生招待,又转头温言对沈珞言道:“言儿,饿坏了吧,饭菜都热着,这便去吃些。回头再把山上的事跟爹详细说说!”

沈颖怡和沈颖莹也下了马车,她们稍后一些,相距并不远。

看见沈云霆竟然接到门口来了,还对沈珞言嘘寒问暖,沈颖怡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她虽也是嫡长女,可是父亲心中更看重的,始终是哥哥,不会是她,她延迟没归,爹爹也并不担心。

两人虽然对这个腿脚不便的二叔并无多少尊敬,但还是并肩过来行礼,沈云霆看着她们,见她们衣着光鲜,丫鬟一个不少,想必言儿遇到的事,她们根本没有遇到。他温和地道:“不必多礼了,这天也晚了,你们在路上也累了,都好生休息!”

一众人从正门进去,有小厮要领着空空进去,空空认真地道:“小僧得把马车先先到存放地方。”

小厮无奈,只得陪着他等他和那两个车夫把马车停好后再把他带去吃饭安顿。

沈珞言三人回来,纵使又累又饿,自然还是要先去老夫人处请安的。

这时天色已黑,老夫人已经用过晚膳了,见三人进去,也只是随意问了几句,沈颖怡向来最会讨老夫人欢心,笑容满面地偎到老夫人的身边,道:“祖母,怡儿在山里住得倒是好,就是挺想祖母的。”

老夫人被她这句话哄得心中极是妥贴,笑道:“这才不过一天时间,你就想祖母了,赶明儿要是成亲嫁了人,你可怎么办?”

沈颖怡羞红脸道:“祖母你又笑话怡儿,怡儿可不依!”

沈珞言看着她们祖孙互动,她在上山路上遇上的危险,也没准备提,她看得出来,即使说了,老夫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沈颖莹却是很羡慕地看着沈颖怡在老夫人面前撒娇。她是庶女,同样不得老夫人看重,所以也没有可能像沈颖怡这样亲密地靠着老夫人撒娇。

祖孙几人说了几句话,知道沈颖怡还没有用晚膳,老夫人心疼她,就打发她们走了。

走出门时,沈颖怡看了沈珞言一眼,她长得漂亮又怎么样?得晋王亲睐又怎么样?在祖母心里,自己才是最该寄予厚望的那个。她得去问问父亲,太子侧妃这件事,可有一些眉目了?

晋王虽然身份尊贵,哪里能和太子比?

第58章 东风若与便

用过晚膳后,沈颖怡便坐不住了,往沈伯奎夫妇住的文渊榭去。

父亲看重哥哥,总想着为她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以便成为哥哥的助力,之前她和任子希之间还有可为的时候,父亲也是乐见其成。

可没想到最后换亲事件成了当众退婚,沈云霆跑到宁国公府去,闹得人尽皆知,虽然这是一门好亲事,但是,闹了这一出之后,她也不可能嫁给任子希了。

而且,任子希见到沈珞言的那副嘴脸,让沈颖怡心里也很硌应。她虽然也是有所图,可任子希性子摇摆油滑,既然是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那何不找一个更显赫更尊贵的呢?

同时她心里也有些气苦,本来上香昨天就会回,但是山路被阻生生地在庆安寺里住了一个晚上,二房不但派了小厮守在城门一直等,才到府门口,二叔就立刻冲出来接沈珞言进去,可是爹娘竟然一点也不担心,连派个小厮到门口关心一下都没有。

她走进文渊榭时,不但沈伯奎和姚氏还没睡,沈文博竟然也在。

太学的学生每一旬休一天,今天正是沈文博休息的日子,沈颖怡高兴地道:“哥!”

沈文博年已十八,他本身容貌也算英俊,而武定侯府里,姚氏主中馈,沈伯奎又是当家作主的人,更是紧着一切好东西都偏重于他。在太学之中,同窗的都是勋贵,甚至还有尊贵的皇子,他虽是四品官之子,却也浸润得气度出众,意态轩昂。

此刻,他衣饰光鲜,一手背在背后,带着温和微笑,显得斯文有礼,出类拔萃。

沈伯奎笑道:“怡儿回来了,这次去庆安寺求签,可求到你想要的签了么?”

说到求签,沈颖怡便想到她抽到的那支上签。

明心以众多的签来求一个有缘人抄经,那些没有救到上上签的,明心着人收回签,在她们安顿下了之后,庆安寺送了解签文,都只是短短一句话,她的在众多的签里,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张细细长长的纸来,递给沈伯奎。

这小纸片上龙飞凤舞,写的是:东风若与便,扶摇上青天!

沈伯奎扫了一眼,喜道:“好签!”

沈颖怡眼里也有几分得意,当时她没能拿到上上签,正在房中生闷气,她带的两个丫头垂头丧气地站在屋子里大气也不敢出。幸好那时候庆安寺的小沙弥挨个来送签文,那两句话让她心中的郁闷消了不少。

不过,看到沈伯奎笑容布满的脸,她还是带着几分拿捏矜持地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住持大师亲自解的签!”

沈伯奎立刻道:“自然是!为父有一年正月蒙皇上圣恩赐宴,有幸见过住持大师的手迹,这便是住持大师亲笔写的没错!”

沈文博也含笑道:“妹妹,庆安寺的签灵验得很,你能得此签,足见你以后前程似锦!”

姚氏拉住沈颖怡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我的怡儿本来就是个有大造化的,必须前程似锦!”

沈伯奎也笑道:“签文意思是说若是有机会,怡儿便可以直上青云,凤飞青天!对,凤飞青天!”

至于什么样的人称之为凤,这不是很明显吗?

沈颖怡趁机道:“爹爹,这次在庆安寺,沈珞言可算是出尽风头了。二皇子对她亲睐有加。”

姚氏脸色便变得有几分凝重,道:“宁国公府的婚事弄成这样,这事让怡儿白白谋划了一番。原本以为她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竟然能得晋王的亲睐,难不成她还要更越过怡儿去不成?”

沈文博道:“妹妹,这几日任子希一直向我问起你,看起来对你还有意。不过,你是我沈家的嫡长女,天生便该得到更好的,任子希摇摆不定,配不上你!”

沈伯奎脸有喜色地道:“任子希自然是配不上我们的怡儿。为父已经打通了关节,这两天就能有结果了!”

沈文博也是眼前一亮,道:“父亲原来在筹谋此事,果然是沉思熟虑,只要怡儿能进太子府,虽然暂时是侧妃,但是一切皆有可为,一旦太子身登大宝……”

沈伯奎哈哈笑道:“东风若与便,扶摇上青天!好一个东风若与便,扶摇上青天。”

东风是什么风?自然是东宫的风!

四个人眼神相对,眼里都是一片喜悦的憧憬,如果说之前只是一种想法,那么,这签文就成了他们的定心丸,原来这一切,并不是他们的痴心妄想,很可能,这就是天意,是怡儿的命数。

他们仿佛看到了辉煌的前程在向他们招手。

天珩国一旦定下了太子,所有的重心都会倾注在他的身上,太子有专门的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太子少保,太子少傅,从小习文练武,精心培养,稍大一些,便会学习皇驭之道,学习治国之能。甚至,在太子满十四岁的时候,便随朝听政,到十六岁,若皇帝不在宫中,便由太子监国。太子有自己的亲信,有围绕东宫的一个小朝廷。比如太子太保等他的老师,都会是东宫小朝廷的核心成员。

别的皇子虽然也同样会有大儒讲学,但和太子的资源相比,成就也无法和太子相比,势力更没法和太子相比。

天珩这样培育太子,也杜绝了别的皇子夺嫡之念,待到太子登基,他的那些皇兄皇弟,或去封地,或在京中尽享荣华富贵,也免得皇权动荡。

所以,太子只要不会早夭,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沈伯奎以前位低权微,知道肖想无用,但升为四品之后,眼里盯着的也只是宁国公府,直到遇上任子希退婚之事,他才大胆地想一想,现在更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可行。

怡儿聪慧有心计,一旦太子登基,就算她不能动摇太子妃的地位,坐不了母仪天下的位置,但是一个得宠的皇贵妃,可不比皇后差多少。如现在宫中的形势,可不就是这样?

若太子不是皇后所出,现在皇后的地位,不知道要多尴尬。

第59章 没什么可看的

沈颖怡听说这两天就会出结果,心中提着的一口气也算是放了下来。不要说沈珞言做不了晋王妃,就算真能,日后见了宫里的妃子,还是得低眉行礼。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也放下了心,行礼道:“爹娘,哥哥,坐了一个多时辰的车,我先回房了。”

沈伯奎慈爱地道:“早点休息吧,庆安寺的院子,定没有你的花舞院这般舒服,在外面住上一晚,会更觉得家里好!”

沈颖怡笑嘻嘻地道:“当然了,在爹娘身边才是最好的!”说着,眼睛看着沈伯奎手中那张签文,道:“爹爹,这张签文给我做个纪念吧!”

沈伯奎笑着递给她,道:“好生收着吧!”

沈颖怡拿着签文,喜滋滋地去了。

映月轩,沈云霆刚刚离去,听说她的马车出了事,沈云霆惊出一身冷汗,只是怕饿着她,硬是强行压制着,让她先用饭,其实沈珞言在马车上吃过糕点,并没有那么饿。

沈云霆估摸着她已经吃完饭了,才带着大夫去看她。

沈珞言能感受到沈云霆眼里浓浓的担心和关切,不过看见那个胡子长长的老大夫,她很无语,她自己就是医者,哪里还需要别人的医治。

不过她还是很乖巧地任由老大夫把了脉,借由老大夫的口,让沈云霆放心,岂不是更好?

听说沈珞言没什么事,沈云霆这才放下心来,叮嘱沈珞言好生歇息。不过,言儿已经十四,过一年就要及笄了,哪怕他是父亲,也不能在这里久留,再说,言儿又是受惊又是受累,定然早就累了。

回到竹兰轩,沈云霆一改那温软得有些木讷的样子,对随后进来的老秦道:“查得如何了?”

老秦拱手汇报道:“青柳河捞上来的那三具尸身,还真和三姑娘落水有关系。据说这三人落水前一晚和人喝酒吹牛,曾说有人出了大价钱照顾他们一桩买卖。我顺着这条线再查下去,发现不仅只那三人,还有七个地痞,一样受雇于人,要对付一个小姑娘,据他们描述,要对付的正是三姑娘。”

沈云霆眼神震怒,道:“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出钱收买那些地痞的,是哪家的下人?”

老秦道:“倒也不是哪家的下人,是京城里一个破落户,不过,那人有个女婿,是宁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沈云霆恚怒:“任家欺人太甚!”

老秦劝道:“老爷,任家现在咱们惹不起,好在三姑娘吉人天相,又把那蛇蝎之人的婚事退了,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沈云霆眼中怒色未消,几乎把身边的椅子捏碎,咬牙声道:“可恨我如今……”

老秦看着他的伤腿,心里叹了一声,不住劝慰。

映月轩里,因为春杏没有随同回来,大丫鬟便只有秋兰一个,春杏的事她对老夫人禀告了,这件事已经不用她再理会。院子里还有些二等丫鬟和小丫环可用,秋兰让人把饭菜撤了下去,沈珞言要沐浴,她又叫小丫鬟们备好热水。

净房就设在旁边的小耳房中,沈珞言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觉得神清气爽。

回到房中,秋兰给她用干帕子绞干头发,便被她打发出去了。

她在镜前把如云般的长发梳直顺了,便准备睡觉。

床榻是早就铺好的,她极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走向床边,秋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帐子放了下来,她也没在意,撩起帐子,便坐在床上。

忽然,她觉得后颈一冷,似有人在那里轻轻吹了口气。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并不回头,身子前倾,脚下一旋,手指间银针闪烁,就要出手,一个声音促狭地笑道:“又来这一招?”

沈珞言看一眼,几乎气结,云熙大大咧咧地盘膝坐在床上,冲着她直笑。笑容里还带着两分赞赏,毕竟,刚才沈珞言的反应,很让人惊艳,正常人遇到这样的事,会马上回头,但是,若是身后的是敌人,在她回头的时候,就能瞬间扭断她的脖颈,若是手中有利器,也能直接断了咽喉,沈珞言却没有回头,而且那似乎是她的本能反应,说明她也是个很警觉的人。

沈珞言恼道:“你说话到底算不算?”

说好在马车里过一晚,会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呢?

云熙很委屈地道:“我本来是想在马车里过一晚的,但是没想到你们府上的下人竟然去看马车里有没有落下东西,我没办法,只好下车了。我想着在外面随便乱逛,肯定会被发现,若真是被发现了,也会影响你的名节。我看武定侯府这么大,定会有空屋子什么的,原本想凑合一晚,谁知道我找到的第一个院子,恰好就是你住的院子。其实我本来是想在耳房将就一下的,可是我才到耳房,就有人进来了,我只好跃上房梁……”

耳房?房梁?

沈珞言脑中轰地一声,看着云熙的眼神很不善。

云熙一脸尴尬地道:“那个,水声我是听到了,但是我真没有看,我是个君子,非礼勿视,你要相信……嗷……”

沈珞言忍无可忍,跃上床去,近身搏击术顿时不管不顾地砸了下来。

她和人动手一向是能省事就省事,一枚银针就能搞定的事,不必要出拳头,可是这个人太可恶了。

她在耳房沐浴,这个人竟然在房梁上,他说他没看,谁信?

云熙抱着头左躲右闪,连忙辩解道:“小言儿息怒,息怒,我是真没看啊,我没有这么禽兽!再说,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还小,要看也得等你长……嗷……”

他不辩解还好,这一辩解,沈珞言更怒了。

房间里的动静大了点,秋兰敲门道:“姑娘,姑娘,什么声音?”

沈珞言悻悻地住了手,佯作睡意重重地道:“没事,你睡去吧!”

秋兰又侧耳听了听,再没听到动静,接着,房间里的蜡烛也灭了。她想定是自己迷糊之中听差了,便揉着眼睛去睡了。

黑暗中,云熙被揍得软倒在床上,可怜巴巴地道:“我的伤口好像崩开了!”

第60章 前尘

沈珞言怒道:“与我何干?”

好心救他命,好心为他治伤,好心送他下山,现在倒好,还被他赖上了不成。

沐浴的时候偷看,还敢爬上她的床!

云熙乖乖地闭了嘴,沈珞言也在生闷气,云熙在床上,这床她也没法睡,但这是她的房间,难不成每次都被他赶下自己的床?

沈珞言觉得很憋气,悻悻地下了床,东暖阁里还有小憩的榻,她可不想与云熙同处一室。

她忿然走到门边,准备开门出去时,伸出的手又顿住了。这开门关门,非惊醒秋兰不可,秋兰定会问她为何好好的房间不睡,要去睡暖阁。还有,这人不是很能说的吗?这会儿竟然闭嘴了?

想了想,她还是走回来,外面月光很暗,不过沈珞言的视力一向很好,只见床上那人双目紧闭,软软地倒在那里没有什么声息。

她心中动了动,刚才气极,她下手可没有什么分寸,难不成真把他给打晕了?

沈珞言悻悻地道:“活该,叫你占我便宜!”

她的目光看向他的胸前,那儿果然有一片深色,还有淡淡的血腥气钻入鼻中。

口中虽这么说,她又想,这云熙也不知道有什么背景,现在毕竟在她的房间里,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终究也是麻烦,且不说怎么处置一个死人的问题,这样的人死了,在京城里怎么能不掀起一些风波。而现在的武定侯府,还真扛不起这样的风波。

她的父亲身残志衰,壮志沉暮,大概也只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这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她不能毁去他的平静和安宁。

所以,她只得认命地回头去查看他的伤势。

伤口崩开了。

之前在庆安寺中,条件有限,除了银针,她什么都没带,只是用银针将他伤口周围刺脉止血,给他伤口上了些普通的金创药,随便包扎了一下。若是云熙不动,好生静养,倒也不要几日就能好,不过现在崩开了,处理手法就不一样了。

她找出自己配的药,又拿来专门的缝合针,为云熙伤口缝线上药。

整个过程,云熙都没有醒。

沈珞言也觉得省事,待再次包扎好他的伤,她轻吁口中气,这家伙只要过一晚,明天伤口应能长出新肉,后天就能愈合!只要中间不与人动手,不剧烈运动,不出几天,就能恢复如初。她对自己配的药还是很有自信的。

做完这一切,她也觉得有些累,这具身体不如前世的身体那么强韧,有些东西还要重新修习磨砺,她还在适应阶段,加上刚才处理云熙的伤口过程中,她又用银针为他舒合连接伤口处的血管脉络,那是个精细活,精神高度集中下来,特别容易累。

她看一眼昏迷不醒的云熙,又看一眼被他占据了一个角的床,这床还是挺宽的,刚开始她以为云熙装晕,故意不用麻药,也没用银针为他削减痛感,直接上手,但云熙连针刺肉缝线也没有反应,那是真昏迷,一时半会也醒不了。她可不想将就自己去睡地板,安全起见,她还是用银针刺了他身上两处地方,这才揭开薄被,躺下睡觉。

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便传来,她太累了。

床角的那个人,却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唇角上扬,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意。虽然沈珞言用银针封了他两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虽然他只是在床角,沈珞言连被角都没有借他一点,他还是很开心。

少女的床香香软软,还有一股好闻的香气一直在鼻端,他看不到她熟睡的模样,但是他的心中,她的模样早就镌骨铭心,在她心里,她认识他不过十几天,可是,他认识她,却已经十几年。

上辈子,同样的时间,他还在回京的路上,她落入青柳河,虽然她自己游到了河岸,但被人追杀纠缠,还好有一艘渔船从下游上来,那些人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杀人,只是撕下了她半幅衣袖。她被渔民送回家,但京城之中,也传遍了她名节有损,清白有失的谣言。

他回到京城时,那些谣言传得甚嚣尘上,不可遏止,她声名狼藉,灰头土脸。

可他和她,却没有任何交集。

他虽应诏回京,对京城中事却并不关心,他更喜欢军中铁血豪情,不过是暂住而已。

宁国公府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原本订下的婚约要变成姐妹同娶,沈颖怡为任子希正妻,她为侧室。

她怒而当街骂任子希,解除婚约。虽满街鄙视的眼神,她却挺直了腰,为自己的婚事做了主。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但仅仅只是知道而已,因为那时候,他又赶赴边疆,回到军中了。

直到三皇兄被害而亡,他私自回京,暗查三皇子死因,边疆之将无诏进京,原本就有罪,他还顶撞了父皇,引得父皇大怒,哪怕他是皇子,也被严惩,关进天牢思过。

他第一次见她,是他刚从天牢里放出来,他谁也没见,也没回府,以最落魄的模样,最狼狈的样子去祭拜了三哥回来,青衫落拓,胡子拉碴,满身酒气,手中还拿着一个酒壶,赶开了所有的护卫,踉跄而茫然地走在街上。

他恨父皇无情,三哥的惨死明明另有内情,父皇却不许他再查下去,皇家亲情淡薄,让人寒心。

最后,他被几个地痞盯上,要抢他的钱袋,他和那些地痞打了一架,只是喝得太醉,手脚绵软,而且不想以武力对付不会武功的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原本就落拓的衣服也更看不出样子。

也就是那时候,一个白衣蓝裳的女子从一家店里出来,转头看见这情形,一般的闺中女子,大概会吓得落荒而逃或者赶紧再进店里躲避,但她没有,她对那帮还在拳打脚踢的地痞们喝道:“既已抢到钱,何必还要伤人?”

那些地痞回头见到她的容貌,又见她独自一人,立刻放开他,眼里冒着邪光,向她围去,嘴里说着下流的话,想去占便宜。

第61章 不会反抗的

店中很快出来几个伙计,站在她身后。那些地痞见情形不对,加上已经抢到他的钱袋,便一哄而散了。

她看向他,那时,他流着鼻血,躺在街角,模样十分凄惨。她让伙计把他抬进屋里去,给他清伤用药,又给他留下了二两银子。

伙计告诉她,这位沈三姑娘是他们的东家。

后来他和她见过几次,只是在第一次见她时,她心中已经有了人,而且定下了婚约。当他觉察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心中有她时,她已与那个人完婚了。

他还能如何?只能默默远望。

他明白,他和她,注定无缘,他知道她时已太晚,在她最难堪最困顿最被人不齿的时候,他不在!而那个人出现了,那人的安慰与理解,温言与援助,于她来说,是雪中送炭,攫取了她的芳心。

而后,那个人的野心慢慢显露,他所认识的沈三姑娘也不再是那个闺中柔弱的女子,她展现了她惊人的能耐和本事,助他一步一步,登上那个极顶的位置。

如果没有她,那个人不能走到那一步。

他有两次机会,可以杀了那人,一次,她在旁边,用那双悲怆的眼神,祈求地看着他,请求他放过那人;另一次,是她即将临盆的时候,他不想在杀了那人之后,以后面对她悲伤的双眼。

因为她,他远走他乡。

可笑,那人织出一张柔情网,以最小的代价,让她死心塌地南征北战运筹设策,当那人身登极顶之时,却给了她世间最残酷的回报。

云熙的心中一阵刺痛,这个傻丫头,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却为他误一生。

那人一边对她柔情蜜语,一边杀了她的父亲,嫁祸给自己,让她对自己充满仇恨;她在外为那人征战,那人在外养的新宠害死了她的儿子;她被百般提防架空,她亲手建立的定绥军被那人算计着来阻拦自己的精锐,那人犹不放过,最后定下毒计,把他和她一起杀死!

她不是不聪明,也不是不精明。只是,她太信他,太信在她最无助最无望时候给她温暖的那片心是真的。

他还记得当初他听到那人要杀她的消息时,心急如焚,从燕州赶到京城,沿途,那个人设下的埋伏,可谓天罗地网,可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他当时只想一件事:救她,如果救不了她,就与她同去。如果她已被杀,那他就为她报仇。

她活着时,他在意百姓家国,生灵涂炭;

她死了后,他不怕血雨腥风,双手染血。

他没能救到她,拼着最后的残力,把她护在胸前,却护不了那满天箭簇。但是,她是在他的怀里咽尽最后一口气的,死的时候,他曾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定以一生护她周全,不要她遭受这样凄惨的结局。

没想到,上天真的给了他一次机会,当他再次醒来,他竟然在十七岁的时候,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赶到青柳河边。只是,他没能赶在她落水之前救起她,但他灭了那些对他不利的人,又令人杜绝那些别有用心的流言。

那人之所以那么轻易地得到她的心,不就是在谣言四起时,给了她温暖和信任吗?原本他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赶在那人之前就是。不过,他舍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所以宁可悄悄的把谣言给杜绝,哪怕她并不知道他做的这一切。

这辈子,没有谣言四起,没有声名狼藉,她可以更轻松,更从容,不需要那人的雪中送炭。所以这辈子,她的心,不会那么容易被那人得到。

虽然他现在也没有得到,但是,他不是还有很长的时间么?

而他,也不会再自请去边疆,他就在京城,守护着她,守候着她!

没有机会,他会制造机会的!

没有可能,他就让一切变得有可能!

嗯,现在能和她一起躺在一张床上,以后要走进她的心里,会很难么?

云熙信心十足。

沈珞言的银针手法很厉害,他连翻个身也不能,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愉快地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沈珞言醒来时,发现云熙还没有醒,她凑过去看他的伤口,只是一夜,昨夜崩开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大半。

她心中有小小的喜悦,这伤药是她自己鼓捣的止血生肌的金创药,添加了许多能助肌内快速愈合的活性药。

但是配药最为玄妙高深,需要经过极精密的计算,任何一味药的份量不对,药效就不同,甚至可能不但不能助肌肉生长,反倒会使血流不止。

她还没试过这药的效果呢,正好云熙遇上,做了她的小白鼠。

小白鼠云熙睡得很安心,不过,当沈珞言查看他伤口的时候,他还是很快警醒,战场上的警惕无时无刻不跟着他。不过他没有睁开眼睛,原本就是在一个满透着香气的环境之中,那香气之源离他近了,他不用想也知道是沈珞言凑近过来。

他若睁眼,吓着她了怎么办?

沈珞言看过药的效果之后,目光无意扫向别处,不是她想看,实是在那六愉腹肌很显眼。

看不出,这个看起来显得有些瘦削的男子,其实还是蛮有料的。后世有人做假的腹肌,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假的。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就伸指在其中一块上戳了一下,好像是真的,她又摸了摸,是真的。

戳完她自己也笑了,后世是后世,这个时代,一来没有这样的技术,二来,大概也没有人这么无聊。

就在她收回手准备起身的时候,头顶上一个声音突地道:“手感怎么样?摸着可还舒服?”

她心中一吓,几乎惊呼,一抬头,就见他睁着眼,促狭地看着她。

她的脸腾地红了,想也没想,手中的银针又刺了出来,又是麻穴。

云熙的脸顿时黑了,他原本就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针封他的穴道无法躲,小言儿这习惯不好,动不动就拿针扎他,以后他岂不是要被她扎成刺猬?

他苦着脸道:“小言儿,你要摸尽管摸,我又没意见,而且我也是不会反抗的,你实在不用把我穴道封住!”

第62章 这不是你家吗

沈珞言的小动作被抓个正着,正有几分窘迫,云熙的话就直接让她恼羞成怒了,她瞪他一眼,收了针,红着脸跳下床,把帐子放了下来。

其实她也很懊恼,作为一个医者,她又不是没有看过男子身体,不过很难见到这么好的身材而已。

云熙不能动弹,不禁哭笑不得,不过想到这是她的闺房,她的床,又觉得哪怕是全身不能动弹地躺在这里,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沈珞言开了门,叫秋兰送水进来洗漱。

秋兰带着小丫鬟们早就准备好了,流水般把洗漱的一应东西送进来,秋兰像往常一样往床边走,整理床铺后为姑娘梳妆,是她惯常做的事。

沈珞言忙叫住她道:“秋兰,你们先出去吧!”

秋兰没走,她很诧异:“姑娘,床铺不整理,乱糟糟的,你不是最讨厌了吗?”而且,帐子都还垂着。

沈珞言见她都走到帐前了,急得赶紧过去拉住她,沉下脸道:“叫你出去就出去,别问那么多!”

秋兰更纳闷了,姑娘的话她不能不听,只得压下心中的狐疑带着小丫鬟们出去,小丫鬟们退得很快,为姑娘梳妆是大丫鬟的事,她们想做也没机会。

沈珞言亲自去把门关了,她觉得有些头大。

云熙在她房间里的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贴身丫鬟也不行,虽然刚才的事让她窘迫,但这件事也不能不解决呀。

她洗漱过后,硬着头皮回到床前,撩开帘帐,云熙正看着她笑,样子很惬意。

她不懂了,一个人被扎了麻穴,全身都是麻的,怎么着也不会舒服,他还笑得出来,是他心大还是他神经迟钝?

她没好气地道:“你的伤恢复得很快,你也不用一直赖我这里了,你有办法出去吗?”

云熙一脸诧异地道:“这不是你家吗?能不能出去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

沈珞言:“……”

她想了想,除非把云熙整个人揉碎了做成肉干,不然这么大个男子,她是没办法不被人发现地带出去的。

因此,她就更不信云熙的话,说什么昨天夜里想随便找间空房子,哪能那么巧?放马车的地方离映月轩远着,中间还有好几个院子,要不是目的明确,怎么可能恰好找到映月轩?

武定侯府就算防卫再差,一个面生的男子要从前院到后院去,不被发现,要么是他身手极好,要么是他很机灵,避开了所有的下人。

他是故意的。

所以他的伤口之所以崩开,并不是她动手揍了他的缘故,而是早就崩开了。

这人真无耻。

沈珞言下了定论。

可是心里定论了是一回事,怎么把这个麻烦给弄走,还是得操心。

大房那边正擦亮了眼睛准备寻二房的错处呢,没事都要生事,若是她的院子里出现一个外男,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沈珞言脸色不善地看着云熙。

云熙很无辜地看着沈珞言。

沈珞言压下心中的火气和郁闷,很是不情愿地把他的穴道给解开了,道:“你能走吗?”

云熙活动了一下手脚,还有些酸麻的感觉,小言儿的手法真的是很特别,下次他得注意,不能再被她刺中了。他指指自己的伤处,一脸憨厚老实地道:“现在是白天,我这样出去,肯定会被你们府上的人发现。到时候一定会影响你的名声,你好心救我,我不能害你。不过若是到了晚上,我应该能不惊动人离开。”

沈珞言皱眉,他说的也是实情,她昨晚给他把伤口处缝合上药,经过一晚正在愈合,再使力的话又会崩开,多过一天对他伤势来说,是最好的。

可是,他若在这里,她的麻烦可大了。

毕竟房间里有个男人,她这里又不能封门锁院,要是被人发现,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大房若是知道,只怕别人的家丑不可外扬,到他们那儿,就唯恐天下不知,她失节失德,名声尽毁,痛苦难受的只有爹。

但现在就算逼着他走,一来她对他的身手不是很清楚,二来他带伤出门,大白天的很容易被人看到,一旦被人看到,结果不也是一样吗?

可惜,她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天,但这身体和上辈子的身体比起来差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能很好的融合,很多上辈子的能力现在还使不出来。不然,哪怕是大白天,她也有把握能把他不被人发现地带出去,随便找个地方扔下。

云熙觉到自己的伤经她的手处理之后,甚至能感觉新肌的生长,她的医术,他上辈子就知道。他并不想此时离开,固然是知道以现在的伤势来说,想不被人发现离去有点难度,不想让她被他连累,另一个原因,也是希望能养养伤。何况,在这里还能和小言儿朝夕相对。

沈珞言无奈地道:“算了,你的伤到了晚上可以给你拆线,你就在这里待一天。但是,若是你被人发现,我会亲手杀了你!”

看着她陡然凌厉的眼神,云熙并没有害怕,这才应该是他印象中的小言儿,杀伐果毅,英武决断。

他立刻表心意道:“让人发现于我也没有好处,帮你就是帮我自己,我不会让人发现的。”

见他一脸诚恳,沈珞言虽然心中有些郁闷,那口气也发不出来。毕竟,刚到这个世界就承了他的恩惠,若不是他打死那两个地痞,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很可能发生难以控制的后果。

她欠他的。

不过当时的情形也透着一些怪异,她忍不住问道:“青柳河边那次,你是路过吗?”

云熙展颜笑道:“你猜!”

他脸色虽然略有苍白,但是一张脸俊美不凡,这一笑,如流风回雪,简直耀花人眼。

沈珞言自语道:“这世上又不会有人未卜先知,你当然是路过!”

云熙也不说破,只是含笑,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他重活一世,对别人来说,是惊骇之事,他怕说出来吓着她。

第63章 那个哥哥呢

把云熙留在房间里,沈珞言也不敢把帐子挑起来。

不一会儿,秋兰来问她是不是要去用早膳。

武定侯府除了老夫人的院子,各院没有小厨房,用膳的时候,要么去前厅一起,要么让丫鬟把饭菜端到院里用。

冬天饭菜凉得快,都在前院用膳,但是现在天气暖和了,就比较随意。

沈珞言叫秋兰把她的早膳领回来,秋兰在外面无奈地道:“姑娘,大姑娘和五姑娘都去陪老夫人用早膳,你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这十几天里,沈珞言知道老夫人的心已经偏到天际去了,不管她去不去,老夫人对她都不会改变。

老夫人对二房的不喜,是从很早时候开始的,据说生沈云霆时难产,差点丢了命,所以她心中对老大偏爱,对老三疼爱,独独对老二不冷不热,后来沈云霆又不肯娶她相中的儿媳妇,娶了沈珞言的母亲。

若非这样,沈云霆身在边疆时,一双五岁的儿女留在府里,也不至于就丢失了一个,但凡老夫人对二房多点关心,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被人算计了去?

对二房的不喜,自然也对二房儿女不上心。她陪吃再多的早膳,也不能改变老夫人心中对二房根深蒂固的偏见。

再说,今天她不想离开院子。

万一有人发现了云熙,那事就大了。

秋兰见劝不了沈珞言,也不再劝,她很为自家主子着急,大房三房的姑娘们一有空就跑到老夫人身边去献殷勤,但是自家姑娘一直性子冷冷淡淡的,也不会这些须溜拍马的事,后来落水后,姑娘的性子好了一些,可还是不想和老夫人亲近。

老夫人是主管着整个府里大事的,说起话来比大老爷还权威,姑娘不去和她拉近关系,在府里经常吃亏,现在连宁国公府的亲事也没有了,真为她担心。

不过想虽这样想,秋兰还是赶紧的去为姑娘领早膳。

早膳送到房间里,沈珞言就把秋兰支出去了。

云熙自己很自觉地从帐后出来用早膳。

早膳领得不少,至少是三个人的份量,平时也是这些,不过,沈珞言只是吃上半份就饱了。今天秋兰带人来收拾的时候,发现所有的早膳都吃光了。

她有些纳闷,姑娘的饭量增大了?

在庆安寺的时候,她领过一次膳,姑娘还要她再去领一次粥,姑娘是觉得自己太瘦了,想长个儿么?

沈珞言看着空了的盘盘碗碗,自然知道秋兰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个锅她是非背不可的,也不想解释。

秋兰和院里一个三等丫鬟一起,把盘碟全都撤了下去。

沈珞言说自己想睡觉,让她们不要打扰。

秋兰觉得姑娘应该是庆安寺上山途中受了惊吓,所以饮食有些失常,人也没有精神。还是让姑娘好好休息,她还约束那些小丫鬟离内院远远的,不要弄出声响吵了姑娘休息。

陪老夫人用膳,把老夫人哄得笑声不断,沈颖怡嘴甜又一模乖巧模样,老夫人对她真是疼到骨子里。

用完膳后,沈颖怡便回去她的花舞院。

她的大丫鬟静兰立刻凑了过来,沈颖怡心知这是有事,她身边两个大丫鬟,雪雯跟着她,静兰帮她留意府里的一切情形。

她倒是沉得住气,回到房里,摆手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了,优雅地坐下,这才道:“说!”

静兰立刻道:“映月轩那边的巧儿刚才跑过来说,那里有些奇怪!”

听说是映月轩的事,沈颖怡先是皱了皱眉,父母商量了一回在庆安寺对沈珞言动手,结果不但没把沈珞言怎么样,反倒把她收买过来的春杏给折了进去。好在姚氏和她在映月轩里不止春杏这一个眼线。

静兰见她眼里有几分不耐烦,赶紧道:“映月轩里折了春杏姐姐,三姑娘那边还没提大丫鬟,今早秋兰叫几个小丫鬟一起去帮忙,三姑娘房间里床帐垂着,春兰要去整理床铺,三姑娘十分紧张地阻止了她。巧儿当时就觉得不对,早膳的时候,巧儿又发现,平时三姑娘的饭量很小,今天的早膳却吃得很多,把三人份的早膳都吃光了。这些都很奇怪,巧儿觉得不同寻常,就把这件事悄悄告诉奴婢了!”

沈颖怡略一思索,便觉到这中间的关键,沈珞言的房间里定还有一个人,秋兰是沈珞言的贴身丫鬟,沈珞言对她都避着?若是女子,沈珞言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她出现。既然她要藏着掖着,那么这个人肯定是个男子。只有男子才饭量那么大,一个人吃三人份。

不过,沈珞言是昨晚和她一起回到府里的,她想了想,问道:“庆安寺的那个小和尚车夫呢?”

雪雯道:“侯爷感谢他送三姑娘回府,派人好生招待他住下,今儿一早,他就要离开,不过大老爷又把他留住用早膳。”

沈颖怡露出笑容,爹爹真是想得周到。

沈颖怡道:“走,我们去见那小和尚!”

空空刚刚在沈府用了早膳,膳间,沈伯奎不动声色地向他套话,空空儿换牙露风的嘴,问无不答,但是沈伯奎并没有从他的回答之中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这个和尚还小,一派天真,说话稚气,只怕除了会赶车,也不会做别的了。

见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沈伯奎也没了耐心,小和尚吃饱喝足,似模似样双手合什行礼,便去赶他的车。

不过,当他走到自己的马车前时,却见马车边有人,沈家大姑娘带着人正在检查他的马车。

空空走过去,神色间有些不悦,道:“施主,这是小僧的马车!”

沈颖怡亲自上手把整个马车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空空的质问,她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冲着他一笑,声音温柔而充满了诱导地道:“小师父,你昨天送我妹妹回来,还有个哥哥也在马车里是不是?所以你才让秋兰坐在车辕上,不让她进马车!那个哥哥呢?你送他到哪里去了?”

第64章 怎么这么不正经

空空皱着眉,看着沈颖怡,神色更是不悦,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地道:“施主,虽然小僧年纪小,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男女有别!那位女施主姐姐是有缘人,住持师祖才许她上这辆马车,车上怎么会有哥哥?我们庆安寺是正经寺庙,女施主你说话怎么这么不正经?”

沈颖怡嘴角一阵抽搐,那是气的,她原本想套空空的话,但是被空空这么一指责,顿时感觉有些灰头土脸。

她打量空空,空空原本就眉清目秀,此刻小小的脸上满面正气,眼神干净,倒像是能照出龌龊的人心一般。

她想生气,但是转念一想,又笑道:“小师父,我跟你开玩笑呢。那车上没有哥哥,又有谁呀?”

空空板着脸道:“小僧不是赶车的吗?当然还有小僧了,还有女施主姐姐的丫鬟!”

沈颖怡试着再套话,但是套来套去,空空也就是这么几句话。车也就是普通的马车,没有夹层,底下也没有暗格。难道她是想错了?

又或者,沈珞言房间里的那个人,并不是空空从马车上带来的,而是一早就在沈珞言的房间里的?

空空被搜了马车,心里很不悦,也不想理会沈颖怡,自己套好马车,跳上车辕,就赶着车离去。

等到出了武定侯的府门,空空撇撇嘴,小声自语:“还想套小僧的话,小僧有那么蠢吗?还想搜小僧的车,那么蠢的人能搜到什么?”

沈颖怡当然不知道空空的想法,而且她相信了空空的话,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是从小在寺庙中长大,大概还没学会说谎和心机。

只要沈珞言的院子里是有男子就好,抓了现形,看她脸往哪里搁,而且,祖母也会狠狠惩罚她,或者直接把她送到沙州老家去。

沈珞言没有出门,但也没有真的睡觉,她在窗下练字,这些天里有时间她都练练字,她感觉练字不但能静心,还能让身体早点融合。

她原本不习惯用这样软的笔,她原本的世界,原本用笔一笔一划写字也很少了。但是,当那支笔拿在手中时,她却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契合。最初,她感觉和身体的融合度最多一两分,面对三个地痞时,完全力不从心。

但随着她练字的进境,融合度越来越高,等到她能完全习惯的时候,应该是完全融合的时候吧?

所以,她练字时候,从来很认真,也很用功。

云熙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在一边看,她不想理会云熙,这厮知道她住这个院子,就悄悄地摸来,还说什么是随便找的院子空房,简直是把她当三岁小孩在骗。而且,在她沐浴的时候也不知道避开。

只是这个话题没法提,提起来气恼交加还在其次,这么丢脸的事,多提一遍就多丢一次脸。

云熙看着她写字时虽笔法很稳,但是只要看他一眼,笔意里就有一些变化,显得浮躁,尤其是她眼里那悻悻的神色,他多少猜到她在想什么。

他勾起唇,笑得很得意。

其实他当时误入耳房,看见那里的热水和大木桶,他便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不过那时候沈珞言已经进来了,他只得飞身上了房梁。不过他真没看,他哪有那么禽兽?而且,他虽然极力的想让沈珞言心中有他,却不想用龌龊的方式。

在秋兰退出去的时候,他就悄悄地跟随秋兰离开。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逗沈珞言罢了。

见沈珞言又气又恼却偏偏无法质问的模样,他就觉得有意思。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能感觉到伤口处生出新的肌肉,想到沈珞言涂在他伤处的那些药膏,对着正低眉写字的少女笑道:“你的药很好,比我用过最好的药生肌更快,三五天过后,我这伤就能恢复了。”

沈珞言没好气地道:“说好了晚上为你拆线你就离开,虽然三五天能好,也得保证这三五天里你不跟人动手!”

“我听你的,这几天肯定不跟人动手!”云熙笑如冬日暖阳绽放。

沈珞言冷笑:“命是你自己的,你跟不跟人动手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冷酷又无情,云熙听得心中有些刺痛,不过又想,他虽对她熟悉无比,但他之于她,却还是个陌生人,她肯收留他,已经是因为初见时候他的出手相帮,和她心中的善良了。

他打量她写的字,清秀,苍劲,有力,不过中间好像少了点什么。不是因为有几个字因她心情波动显得有些不同,而是字意之间,似乎少了些什么。

正当他准备仔细看看,找出心中感觉怪异之处时,外面传来秋兰诧异的声音:“大姑娘,二姑娘,五姑娘,你们……”

“我们来看看三妹妹,她在吗?”沈颖怡的声音。

秋兰道:“姑娘稍等,我通报一下!”接着便是敲门声,秋兰提高声音道:“姑娘,大姑娘二姑娘和五姑娘来看你了!”

沈颖怡和沈颖莹来了?还有沈颖雯?沈家嫡女庶女有五个,不过三房的沈二姑娘陪着母亲去探望外祖家,已经去了一月余,她还没有见过。大房的沈四姑娘身子弱,有算命的说需要送到庄子上住着,才能养好。她到庄子上待了两年,身体果然大有好转,姚氏正准备过阵把她接回来。

沈颖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房跟大房三房都不亲近,她们来要说没有别的目的,谁信?

沈珞言唇角微冷,她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内宅之中,口蜜腹剑,假作亲近的事见怪不怪,但是她们是直接出现在内院。

这映月轩,看来还真是太松散了,人到了内院,竟然没有人通报!姚氏把整个沈府都控制在手中,大房大权在握,那些下人也惯会看人下菜碟,光顾着讨好大房,不把她这个三姑娘放在眼里了。

平时她们来就来了,大不了虚与委蛇就是,但现在不行!沈珞言立刻抬眼看云熙,这么一个大活人,把他藏哪里才好?

第65章 别有用心

听说话声,沈颖怡三人都到了门前?可不能让她们进来,沈珞言赶紧道:“秋兰,你先让她们在天井稍坐喝杯茶,我换件衣服马上出来!”

沈珞言正要放下笔出门去,但是门口沈颖怡的声音透着笑意传来:“三妹妹,怎么你现在倒与我们生份了?自家姐妹,还来烹茶递水那一套么?咱们在庆安寺耽搁一晚,不曾想二妹妹和三婶回来了。二妹妹说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我们便一起来看你,和你说说体己话儿!”

说话间,她已经动手推门了。

沈珞言心想要糟,沈颖怡三人来得猝不及防,她快步走到门边去,想将人挡在门外,但是,没等她走近,吱呀一声,门已开了。

沈颖怡沈颖莹两人抬步就走进来,沈颖莹一双眼睛更是滴溜溜四处去看。沈珞言回过头,窗下已无人影,她略略松口气。

从门口看过去,窗前的一切一览无余,此刻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案,上面摆放着沈珞言写的墨迹未干的纸。

不过桌案不远处就是一个屏风,沈珞言猜测应该是沈颖怡推门的时候,云熙见机,到屏风后面去了。算他机灵!

沈颖雯倒是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微微笑着看着她,道:“三妹妹,昨天坐车劳顿,我早早的睡了,你和大姐回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从陈州带了些礼物,希望你喜欢!”

沈颖雯的样子很友好,说话也很温柔,两人年龄差不多,沈颖雯虽不如沈珞言容貌倾城,也不像沈颖怡的温婉柔媚,但是她相貌也是上乘,十分耐看。

只是,对沈颖雯的示好,沈珞言并不苟同。

虽然她上山遇险,寺中受惊的事只跟沈云霆说过了,但毕竟是一个多月不见,她回到映月轩,三房连派个丫鬟来问一声也没有,显然关系很一般,但沈颖雯一脸笑意,显得十分诚恳,好像真的姐妹情深。

沈珞言也笑了笑,道:“二堂姐舟车劳顿,还记着给我们带礼物,真是有心了!”

沈颖莹四下看了没有看见什么,趁着她们说话,就要往屏风后面去,沈珞言不悦地道:“你在找什么?”

沈颖莹立刻一脸委屈地道:“三姐姐,我还没到你的房间里来过,这不是想看看吗?”

她远远看见床上帏帐果然没有拉起,立刻与沈颖怡交换了一下眼色。

沈颖雯看着两人眼神互动,心里不禁有些生气,刚才她去给沈颖怡送礼物,立刻就被沈颖怡给拉到这里来。她想着原本也是要给沈珞言送过来的,便没有多想,但现在显然沈颖怡沈颖莹有事瞒着她。

虽然她未必会站在沈珞言这边,可是被沈颖怡两人利用,她心中还是很不爽。只是她也颇有心计,并没有表露出来。

沈颖怡笑微微地看着沈珞言,道:“三妹妹似乎不太欢迎我们!”

沈颖雯立刻道:“三妹妹,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既然沈颖怡和沈颖莹另有目的,虽然被利用了她心中不喜,但此刻她却自然地站在了沈颖怡这边。

沈珞言暗暗咬了咬牙,却露出一个笑脸道:“怎么会?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只是我贪睡,起得晚,这里乱得很。”

沈颖莹立刻撇嘴道:“哪里乱了,我看看!”说着,她几步就跨到屏风后,显然她觉得若是有人,如果不在床上,最可能藏在屏风后。

沈珞言阻止不及,想到云熙身手不错,虽然受了伤肯定会影响,但能在夜里避开武定侯府的护院到她的院子里来,要避开一个小丫头的视线大概不难吧。

刚这么想,就听见沈颖莹看着屏风后,嘴里发出一声惊叫。

这一声惊呼把沈颖怡三人都吓了一跳,当然,沈珞言是真吓,沈颖怡却是表面惊吓,心中暗喜,而沈颖雯也有些心理准备,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样惊叫出声。

沈珞言心中暗暗叫苦,不会是云熙的伤使他身手打了折扣,所以无法避开,被沈颖莹堵个正着了吧?虽然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名节会不会被大房故意诋毁,可云熙的身份不太简单,不论是他身份暴露出来,还是引来追杀他的仇家,于武定侯府来说,都是一件麻烦事。

她急步过去,向屏风后一看,屏后后面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一颗提着的心顿时落下,她不悦地道:“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沈颖怡也有些失望,责备地看了沈颖莹一眼。

沈颖莹却笑起来,鄙夷地道:“沈珞言,你不是在练字么?可你的床帏怎么不拉起来?你这院里的丫鬟不行,竟然不帮你收拾收拾!”

沈珞言淡淡地道:“这有什么,我这里平时也不会有人不请自到!”

听了这话,沈颖雯脸上微红,但沈颖怡和沈颖莹却好像没听见一般,沈颖莹甚至冷笑起来,她原本就是要沈珞言措手不及,这样才能被她们抓到现形。

此时,沈颖莹见自己已经成功地把她们都引到屏风后,直面那张秀床,虽然隔着一层帏帐,看不清床上到底有没有人,但她坚信,床上肯定有人。

沈珞言也有些心中没底,云熙受了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不惊动进门的众人蹿到床上去,已经算是身手过人了。

他定是想不到她的这些所谓的姐妹,最想做的就是让她声名狼藉,把她踩到地底。或者,他觉得她能拦住她们?

沈颖莹眼珠一转,立刻笑着对沈珞言道:“我帮你把床收拾一下!”说着,她就要去撩开那帏帐。

沈珞言急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沉下脸道:“沈颖莹,这是我的房间!”

沈颖莹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脱,她心中更确定床上是有人的了,不然沈珞言为什么这么紧张?她立刻委屈地道:“你弄疼我了!”

沈颖怡也道:“三妹妹,自家姐妹,你这是干什么?”

沈颖莹立刻道:“沈珞言,你阻止我把帏幔打开,不会是你的床上偷藏了男子吧?”

第16章 大开眼界

沈伯奎伸手要接礼单,姜曙却不给他,而是道:“这份礼物既然是给三姑娘压惊的,当然是要让三姑娘亲自来收了!”

沈伯奎又闹了个没脸,不自禁地就把询问的目光看向沈颖怡。

到底是哪里错了?

颖怡不是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吗?怎么现在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呢?

沈颖怡哪里知道?三皇子神仙一样的人物,加上沈珞言分明是给他添了乱,他不但不怪罪,还来送礼,还要亲自给沈珞言。

北辰临枫见沈家没人反应过来,声音里透着淡淡的不悦,道:“看来沈家的家法,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沈伯奎如梦初醒,之前就体会错了意思,再错下去,三皇子对沈家人印象不好,老二只有一个丫头,当然不会在意,他自己身在仕途,儿子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可不能糊涂,忙道:“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我这就派人把珞言请来。”

既然三皇子不愿入府,当然只能把沈珞言叫出来了。

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立刻去传话了。

“武定侯府还真是个特别的地方,侯爵不如普通四品,没有过错要执行家法。笑话!”随着话音,那车帘被挑了起来,马车内,戴着流影面具的男子慵懒地半靠在车壁之中,说不出的恣肆无形,洒然不羁,眼神深不见底,然而扫过来一眼,却好像直透人心,直刺人心,没有人敢直视。

侯爵不如普通四品?沈伯奎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纵然现在他是四品少詹事,负责的是太子府内外事务,但麟王若是盯上他,那可就不止他一个人要倒霉,弄不好整个侯府连文博也会受到影响。

这几年发生的事可以看得清楚,虽然不论麟王找了谁的麻烦,皇上之后同样会重惩他,甚至天牢里都丢过好几回。可被五皇子找麻烦倒老霉了的朝臣,可没有一个再被翻身正名的。

他双膝发抖,几乎跪下,颤声道:“麟王殿下,我……下官并无越俎代庖之意!实是下官二弟不善言辞,身为大哥,下官不得不为他打算。”

留影面具后那双深而锐的目光扫过来,声音却透着一股子春风扑面般的柔和:“这么说,沈少詹事大人原来是一片好心啊?”

这柔和的声音非但没让沈伯奎松口气,反倒使他瑟瑟发抖起来,他急忙道:“是……是……”

沈云霆拧起眉,抱拳道:“殿下,小侯一介粗人,行事不周,殿下若是怪罪,请直接吩咐!”

麟王悠然笑道:“沈侯兄弟同心,本王甚是羡慕。我和三哥又不是这么不近人情!我就是听说三哥前来陪罪,过来凑个热闹,沈侯多心了!”

老夫人陪笑道:“麟王殿下,为着我们武定侯府的这点小事,竟惊动殿下的大驾,老身惶恐!”

麟王半倚在车内,闭上眼睛,好似没有听见老夫人的话一般。

老夫人不知道这麟王是什么意思,沈伯奎虽然一向善揣人心意,但他揣摩不到麟王的心意,也不敢胡乱揣测。再说,两位皇子都没有入府门的意思,麟王更是连马车也没有下,众人便也只能陪着。

于是,等待沈珞言来的时间,就变得很漫长。

过了一会儿,就见秦嬷嬷匆匆而来,可却只有他一人。

沈伯奎迎上几步,道:“三姑娘呢?”

秦嬷嬷脸色有些怪异,迟疑了一下,才道:“三姑娘说她正在罚跪,受罚宜专心诚心,她正在静思己过,三省自身,以免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三皇子的压惊礼,她受之有愧,是不敢接的。待罚跪时满,以后再向三皇子请罪!”

秦嬷嬷的声音虽已压低,但是离得这么近,众人都听得清楚,老夫人心中极恼。这个不省心的丫头,现在竟然还拿捏上了,三皇子是什么人,送来礼物,那是多大的颜面?连整个武定侯府,都觉得有荣光,这样,哪个不长眼的敢再传什么谣言,拿落水的事来做文章?

甚至她所担心的,宁国公府会对这门亲事有所不满的顾虑都不复存在。可现在三丫头不识好歹,两位皇子在,她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惹恼了皇子,这后果她承担得起吗?

不,她反正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这后果,是武定侯府承担不起。

老夫人向三皇子赔罪道:“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两位殿下息怒!”

北辰临枫含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倒是那边闭目养神的麟王睁开眼道:“还真是个有性格的丫头!”这话听着像是夸赞,但是谁也猜不到麟王的心思,沈伯奎急忙向老夫人使眼色,老夫人醒过神来,忙道:“老三,这丫头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儿了?你还不快去把她叫来?”

她猜着别人大概也叫不来,但是沈云霆去若还叫不来,就可以说这丫头性子执拗,不服管教。

沈云霆却站着没动,只是拿眼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狠盯了他一眼:“还怔着干什么?”

沈云霆道:“母亲的意思是,言儿的罚跪免了?”

老夫人心中不耐烦,心想老二真是个拎不清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言儿罚跪的事干什么?不过当着别人也发作不出来,只得仍是耐着性子道:“当然是免了!”

沈云霆却还不走,又问了一句:“那二十板子呢?也免了吗?”他得把话给问切实了,母亲不喜言儿,难保不秋后算账,他再护着,母亲抬出家法,天珩以孝为先,他就被动了。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了,看着他的目光更加严厉。

可是沈云霆却不为所动,迎着老夫人的目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去叫的模样。

老夫人气得呼吸都重了些,但想起来三皇子和麟王的态度,却不得不压下火气,甚至露出一个笑脸来,道:“你说的什么话?三丫头已经够委屈了,她也是无妄之灾,身为她的祖母,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再请家法?”

得了个准信,沈云霆这才道:“儿子替言儿谢谢母亲,我这就去叫她!”

第523章 多自信

王彰竟然不出头,赵盛元有些奇怪。

这老头之前骂麟王都跳着脚骂了,现在有机会不抓住,也是个只会背后骂骂的没用东西。

听了北辰皓的话,皇上的眼眸深了许多,神色还如之前,问道:“云熙?”

这就是还要听北辰云熙自己的想法?

北辰云熙撇撇嘴,翻了个白眼道:“谁爱去谁去,本王心里有人了!”

这是在朝堂,他这个白眼翻得都只见眼白了。

皇上:“……”

他怎么觉得这白眼是在翻他呢?

刚才他说什么?他心里有人了?皇上立刻兴致勃勃地道:“哦,是谁?”

北辰云熙继续翻白眼:“别来赐婚那一套,本王看上的女子,本王自己追!”

皇上:“……”

众臣:“……”

这意思就是,他还没追到呗!

这也是奇了怪了,皇子看上的人,一道圣旨赐婚比什么都省事,还荣光,这位麟王要自己追就算了,以他这恶名远扬的名声,要自己去追,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呀?

不对,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刚才皇上笑了?

皇上不是在问谷梁和亲之事吗?怎么听说麟王心里有人了,脸上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北辰皓默默退后一步,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虽然在场所有人中,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让北辰云熙做那个和亲的皇子,既能解决谷梁那边的事,又能把北辰云熙这个和他作对的家伙远远支开。但是他之过急了。

他应该不出声不开口,在众人面前继续做个安静的与世无争的皇子,刚才太急于把北辰云熙支走,冒头了,只怕会引人注意。

幸好,父皇好像没有在意。

毕竟,谷梁那边催得紧了,父皇也想早点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北辰轩那番冠冕堂皇的话,北辰皓心中是冷笑的,他看了北辰云潇一眼,北辰云潇这段时间成长得很挺快的,也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

皇上把话题拉回来,目光扫过几个儿子:“朕说过,迎娶之事,朕绝不勉强,既然无人愿意,这事容后再议。众卿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北辰云潇道:“父皇,儿臣办案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皇上皱了皱眉,当初查出有太子玉玦在现场,他其实一直提着一颗心,只是他是皇帝,不能把心中的隐忧表现在脸上。现在听说北辰云潇查到了结果,他立刻道:“说来!”

北辰云潇目光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朝臣,这虽不是大朝会,但是四品以上官员都在。

他道:“父皇,儿臣与大理寺刑部一起办纵火焚尸案,已有结果!”

他换了一脸沉痛之色,扑通跪下,神色悲悯哀凄,眼中有泪光闪烁:“父皇,太子皇兄他……他怕是已经不在了!”

“什么?”皇上脸色一变,整个人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北辰云潇流泪道:“父皇,儿臣也不敢相信,但是查到的结果,便是如此。”

皇上眼睛变得血红,他咬着牙,几乎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是谁干的?”

太子已伤残,碍不着别人什么事,早晚会从这个位置上下来,竟然还有人容不下他?

本来他还抱着侥幸,但是老六查了这么久,若不是有根据,也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眼里翻腾着的是悲伤的怒火,这是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的愤怒,而这个失去儿子的父亲,还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北辰云熙想起上辈子,北辰临枫的死讯传来时,那翠望山南的土地变成红色,无辜百姓被指为杀害三皇子的盗匪,天地变色,草木同悲,那个真正动手的人,却成了最后的赢家。

这辈子很多事发生了改变,三皇兄还在朝堂上站着,北辰皓之前一直暗戳戳地在北辰轩的身后,北辰轩对谁动手,他就暗中再推一把,所以最后,北辰轩伏法,他却什么事都没有。

这次,北辰云潇查到的那些,定也有北辰皓的手笔在其中。

他扫了一眼正自我感觉良好的北辰轩,这得是多自信,心多大,才会仍然这么信心满满?

他用的虽是死士,可他以为死士都死了,这些秘密就不会被揭出来了吗?

北辰云熙一副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的样子。

北辰皓低声道:“五弟,太子皇兄惨遭不幸,你为何如此幸灾乐祸?”

说是低声,但是他这话,却恰好能让皇帝和身前身后的人听见。

北辰云熙扫他一眼,这是想把他推到谷梁去不成,现在又来挑他的刺了。

皇帝果然怒了,狠狠瞪了北辰云熙一眼,眼睛血红地对北辰云潇道:“说!”

北辰云潇从袖中拿出厚厚的一道折子,双手呈上去。侍候御前的公公忙接了过去,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来,看了两折,脸色就变了,那阴郁的模样,隐忍着暴怒,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翻看折子的手青筋直冒,很显然,折子里的内容,让他怒火难抑。

皇上看完了,众臣们却都有些噤如寒蝉,实在是皇上此时的脸色太过可怕,那阴鸷的目光,眼里带着血红的丝,仿佛要择人而噬,杀气腾腾,却不知道到底是冲着谁,但天子之威,谁敢撄其锋?

只怕谁先开口,就会先承担皇上的怒火。处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即将承受皇上怒火,被烧得灰飞烟灭的那个人。

皇上把折子合了起来,声音冷得像冰碴,看着北辰云潇的眼神,既有愤怒,又有打量,既有怀疑,又有极淡的哀伤,他一字字道:“你就给朕查出这些?”

众人不知道折子里写的是什么,对皇上暴怒的火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大理寺卿出班,道:“启奏陛下,安王殿下折子中所言,并无虚假,并无构陷,请皇上明鉴。”

虽然折子是由六皇子呈上去的,但整个案情的查办和定案,却是大理寺刑部一起做的。

皇上现在竟然在质疑六皇子,这就是否定他们所做的事。虽然那个结果的确是触目惊心,可事实就是事实,再触目惊心,再难以置信,那也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第524章 拿下

皇上阴鸷的目光扫过邵敬源,又在北辰云潇脸上扫过。整个人好像瞬间就老了好几岁,折子里把一切都列得明明白白,他岂不知这是证据确凿的事?但知道容易接受难。

尤其是,他还真考虑过太子的人选。

此刻,他一句话不说,众臣也不敢说话,整个大殿的气氛好像凝滞,每个人都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要说唯一轻松的,大概只有北辰云熙。

大殿里气氛这么紧张,却好像与他无关,他神色淡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后面,半靠着那根雕龙大柱,闭着眼睛,好像要睡着了一般。

这儿是皇上的视角盲区。

北辰皓有心再栽一根钉子,上上眼药,但是这时候,有可能适得其反。

皇上终于动了动,他嘴唇干裂,声音嘶哑,似是耗尽全身力气,声音却是无比苍凉冷硬:“来人!”

殿前禁卫军闻身而动,他们甲胄严整,刀枪耀目,步履整齐,却又好像要踏破这殿中的石板,只一队不到百人,但气势如虹,就好像一支军队闻声而动。

殿前禁卫,那是禁卫中的精英。

众臣噤声,这样的场面,实在太过吓人了。皇上现在正在暴怒边缘,虽然不知道他要抓的人是谁,但是,一会儿就能知道结果,他们还是在一边看着好了。

劝?

怎么劝?且不说是谁干的,奏折里写的什么只有六皇子和同样办案的刑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卿知道,就算知道是谁,这事涉及太子之死,谁敢劝?

谁劝谁就是同谋。

别主犯是谁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做了同谋,弄不好还来一个满门抄斩。

这帮大臣平时小事就躲得比什么都快,何况这种涉及身家性命的事。

但是他们也着实好奇,太子那样儿,竟然还跟他过不去,那不是傻吗?他们隐隐能猜到应该是一位皇子,毕竟,太子活着不碍别人的眼,碍到的,只是皇子们的眼。

就在众臣猜测的时候,皇上一指北辰轩,沉声道:“拿下!打入天牢!”

这一声简直石破天惊,晋王贤名在外,平时行事,也是兄友弟恭,如今太子伤残,论长是他,论嫡是六皇子,这是最有希望的两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眼见得御前禁卫军如狼似虎地上前,扑过去要将北辰轩拿下了。

北辰轩是懵逼的,明明一切了无痕迹,为什么还是会查到他身上?要知道那些死士的身份来历,他都着人抹得干干净净。不可能有任何纰漏才是,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心中虽然怀疑,他却一步跨出,跪在地上,连跪带爬地膝行着,口中更是急声高叫:“父皇,父皇,此事定与儿臣无关,儿臣是冤枉的呀!父皇,求您明查!”

吏部侍郎高力杭急忙出班,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是否有什么误会?切勿因一面之词而误拿好人。此事大有蹊跷啊!”

皇上冷冷扫他一眼,高力杭是北辰轩的舅舅,当然是要向着北辰轩的,毕竟,他们把所有的资源和财力投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北辰轩的身上,这些年,高家暗戳戳在做什么,皇帝清楚得很。

都是他的儿子,只要行事不要太过,他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太子死了!他选定的储君,先是无缘无故的从马上跌下来伤了腿又伤了眼。对太子来说,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云层跌落尘埃,可即便这样,竟然还保不住一条命?

他面无表情地道:“有何蹊跷?”

殿前禁卫军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了北辰轩,北辰轩不敢挣扎,也挣扎不了,禁卫军的手粗重,但凡他挣扎,吃的苦头更多。他只哀哀地,用委屈的语气,隐忍又绝望的眼神,死死看着皇上,声音凄哀,道:“真的不是儿臣,父皇,真的不是儿臣呀!”

这样的眼神,几乎就让皇上心软了。

到底也是他看重的儿子。

可越是寄予厚望,此刻心中就越发生气。

有刚性兑付话北辰轩不能说,毕竟他若说明,反倒显得别有用心。但他说不得,高力杭说得,这个时候,高力杭当然不能袖手,他急忙跪下道:“皇上,您想想,自太子伤后,晋王殿下一直规规矩矩,勤勤恳恳,行事有度,举止有方,为皇上分忧,为黎民解困,京中还在盛传晋王殿下的贤名!如今事态不明,直接打入天牢,万一中间有什么误会,岂不是于晋王名誉有损?”

有人撇嘴,晋王关一次天牢就名誉的损,那麟王呢?

见皇上气息都粗重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高力杭再接再厉地道:“皇上您想想,太子殿下身子骨不太好,皇上对晋王殿下又看重有加,还曾想过为晋王殿下延请名师。殿下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呢?”

“所以,你觉得不是?”皇上神色意味不明,声音里透着恻恻寒意!

高力杭道:“陛下圣明!晋王殿下占尽优势,为何会自毁前程?陛下请想,若晋王殿下承受这不白之冤,得利的会是谁!”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只差说现在太子死了,二皇子若是获罪,那最后得利的便只有六皇子了。六皇子是此案的主理之人,难保他不会做些手脚,构陷于人,自己好收渔翁之利。

毕竟现在争太子之位都快争到明面上来的,可不就是论长的北辰轩,和论嫡的北辰云潇吗?

高力杭这话说得很高明,北辰轩暗中做过些什么,高力杭不是一无所知。但现在把事件一性质往夺嫡上面引,而且现在北辰轩的确占据优势,说别人构陷,皇上必会心生怀疑,这于北辰轩有利!

北辰轩恰到好处,痛哭流涕地道:“儿臣冤枉,父皇为儿臣做主!”

北辰云潇难得的并没有站出来说什么,高力杭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他竟像没有听见似的。

皇上脸一沉,把奏折重重砸下去,砸到了北辰轩面前,怒气冲冲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526章 蛇打七寸

北辰轩看着皇上的脸色,心中微微一沉,舅舅都已经隐晦地提到这是夺嫡的手段,是别人对他的栽赃陷害,怎么父皇竟然一点都没有迟疑?难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疑惑地捡起地上的奏折,打开来了看,他的脑子里也是一阵阵发懵。

他派出的人的身份竟然查出来了,细致到他们什么时候被他训练成死士,还伴有证据。

这还不算,奏折后面,还提到了,翠望山上,他曾对三皇子北辰临枫的设伏,以及太子之前跌马受伤的事情。

很细致,每一个疑点,每一条罪状,都伴随着所有的证据。

北辰轩看到这些,脸色变得煞白。

他以为痕迹早就抹掉了,以为一切都不会被发现。但是这些,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北辰轩白着脸,他知道他不能承认,但凡承认了,他这一辈子也就完了:谋害太子,构陷兄弟,手足相残,暗谋夺嫡……

不论哪一条,都是杀头的罪。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这些事,他一件也不能认!

他磕下头去,口中叫道:“冤枉啊父皇,这些事儿臣都没有做过。儿臣对皇兄只有敬重佩服,和三皇弟更是无怨无仇!儿臣最重手足之情,怎么会犯下这等大错。父皇,儿臣绝没有做过呀!”

北辰临枫那清风朗月般的神色微微变了一下,怎么这奏折里还提到了他的事?

他走过去,从北辰轩手中抽过奏折,翻开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瞳孔一缩,脸色微变,他当时中伏,诡异重重,他也想不到谁会对他动手,他无意于那个位置,连王爵都辞而不受。

要不是五弟相救,他就没命了。

事后,他也查过,但对方痕迹抹得很干净,虽有怀疑,却查无实据。他也无法因为那份怀疑而有所动作。再说,他厌倦那些尔虞我诈之争,这件事过去之后,既无实证,他便放下了。

没想到,竟然是北辰轩做的。

北辰云潇这次也算是下了狠手。

如果单单只是这次的纵火焚尸案件,纵使他办得漂亮,但高力杭一口咬定与夺嫡之事有关,多半是构陷。加上朝局现下的确是要有新的太子出现,众皇子暗地里想要这太子之位,也不是什么秘密,皇上很清楚。

涉及夺嫡之争,皇上便会多想,只要多想,便是疑案。但凡疑案,又是皇子身份,这疑点利益便归于北辰轩,他就不会有事!

高力杭和北辰轩都很清楚,所以才咬死不肯承认。

然而,北辰云潇身边也是有高人的,太子伤后,皇后的父亲,英国公苏司翎,便把重心转移到北辰云潇的身上。

对他来说,不论北辰云峰还是北辰云潇,都是他的亲外孙。北辰云峰折了,还有北辰云潇,定要不遗余力地把北辰云潇推到这个位置。

北辰云潇接手查案,这是办实事,也是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必须做得漂亮。

既然此案背后北辰轩已经浮出了水面,那就深挖一下。

北辰轩不是没有把痕迹抹干净,也不是做事浮躁的人,他很谨慎,以高力杭为首的舅家势力,以及后宫之中高贵妃在皇上面前的宠爱,以及京城里他刻意营造的贤名,这都是他的资本。

可他做得再精细,谁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他所做的一切,北辰皓都知道。

北辰皓寻着时机,一件件一点点地暗中放着线索,让北辰云潇可以顺藤摸瓜,查到那些被隐藏的东西。可笑北辰云潇还以为他是凭着自己的精明和细致,才发现那些线索的。

如果现在的纵火焚尸是栽赃,是构陷,但是,加上太子当初为何会受伤的真相,以及三皇子被刺的真相,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夺嫡,哪里是什么构陷?

北辰轩说冤不冤,说不冤也冤。

因为这些事,他的确做过。他起心对付太子的时候,就分析过了,如果太子有事,能和他有一争之力的,便是北辰临枫和北辰云潇。

父皇更喜欢三皇弟,每回看着三皇弟的眼神中的疼爱,明显到让人嫉妒,哪怕太子有事,只怕父皇也会偏向三皇弟。

虽然三皇弟辞了王爵不受,但是太子袍服加身,有哪个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他并没有把北辰皓北辰云熙放在眼里。

北辰皓当时在军中,一介武夫,哪比得上他京中经营多年?

北辰云熙更不用说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就说的他。

当然,北辰轩也谋划着对北辰云潇动手,只是没有成功。而且高力杭劝阻了他,真这么做了,也太明显了。幕后之人岂不是呼之欲出?

但不论是对北辰临枫动手也好,对太子动手也好,他的谋划并没有那么周全,其实都是北辰皓暗中补刀的。

北辰轩不知道,他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他并不是黄雀,不过是只可怜的螳螂。

所有人都以为北辰皓在边境的军中,却不知道他经常暗中潜回来。而且他在京中铺开的消息网,能让他第一时间得到有用的消息。

有北辰云潇的明查,加上北辰皓在暗处的推动,北辰轩所做的那些事,完全瞒不住。

北辰云潇查得欢喜,京城人都知道,太子之位要么论长,要么论嫡,就算皇上喜欢哪个皇子,也得顾着大臣们的谏言。他最大的对手是北辰轩!现在有机会挖出北辰轩做过的事,一举将他打入地狱,北辰云潇岂会留手?

北辰皓也很高兴,他不要这种功劳,北辰云潇查得越多,案子就办得越漂亮,这是事实不错。但把兄弟赶尽杀绝这个名声,是跑不掉的。

他一步步收拾,先利用北辰云潇把北辰轩拿下,以后再收拾北辰云潇就是。

北辰轩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北辰皓心中冷笑。

他暗中出手,又岂会给北辰轩翻身的机会,当然是一击而中!

北辰云潇上前一步,道:“父皇,可要提人证?”

北辰轩心中一沉,他竟然还有人证?

他怎么会有人证?

人证是谁?

第526章 留了一线

皇上的脸色很难看。

太子纵使不能再做太子,那也是他的儿子。

他伤了,皇上是想让他荣华富贵过下辈子的,封个王,封块富饶的封地,让他安稳富贵一生,他这个父皇也算尽到了为父之责。

所以看到太子尽心去办韩鲸的案子时,他心情是极为复杂的。太子的能力是有,可为什么就没有这份运道呢?

他以为太子不过是运道不好,哪知并不是,坠马事件竟然不单纯。

太子身边被人安插了人手而不自知,这是太子的大意。但他也是这么走过来的,知道夺嫡之争中,很多事都防不胜防。

可太子已经不可能再为太子,他们还要赶尽杀绝,皇上的心中哪能不怒?

虽然皇家亲情凉薄,但那到底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他咬着牙,怒道:“拿下,打入天牢,退朝!”

没有要提人证!

这里是朝堂,是早朝,大小官员几十个。

晋王的罪已经明确,因为折子里已经提到了证据,皇上已经确定,那些都是真的。提人证?不过是再次证明这件事确凿无疑是北辰轩做的。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皇上颜面何存?

另外,北辰云潇的奏折中,也确定太子应该是死了。

他失去了一个儿子,却得知那个儿子是另一个儿子所杀,心中既痛又恨,既恼又怒,既殇又悯,更有一份悲凉沧桑。

他还没死呢,他的儿子们就开始盯着他的位置了。

众臣们早就觉得这气氛压抑之极,而且听到的是石破天惊的消息。

对太子的死他们没有那么多想法,太子伤后,很多人心中都在想着继任的太子会是谁,在他们的心里,太子已经不算储君,只是一个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皇子。

但是太子之死竟然是北辰轩做的,这就触目惊心了。

一不小心就得知了皇室的一个大秘密,看到皇上压抑着的震怒,还有一个失子父亲的悲伤,他们谁也不敢多待。

北辰轩当然是押进了天牢,高力杭心中着急,却无计可施。只得匆匆离开去想对策了。

这边北辰云潇也准备走,不过才出了大殿,侧后面的道上转来一个小太监,他急步赶过来,叫道:“安王殿下留步!”

北辰云潇心情是喜悦的,外公教的打蛇打七寸,果然精准而有力。

小太监的叫声让他停下脚步,小太监行礼道:“殿下,皇上召见!”

北辰云潇眼睛眯了眯,道:“带路!”

小太监头前引路,引着北辰云潇七拐八弯地走,一直走到了御书房。

北辰云潇有些意外,父皇在这里召见他?不会是假的吧?他怀疑地看了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在御书房停下来,道:“殿下请!”

北辰云潇虽然有些怀疑,但是御书房也不是没有来过,他在外面拱手行礼道:“父皇,儿臣云潇请见!”

皇上的声音闷声道:“进来!”

原来父皇真的在,北辰云潇松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去。

御书房里只有皇上一个人在,身边连个太监都没有。

北辰云潇老老实实过去磕头请安。

皇上坐在御案后,目光冷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北辰云潇跪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他既不敢起来,也不能抬头看,只得伏在地上,忍着膝盖处硬物硌得疼痛。

好片刻,皇上才冷冷说了一句:“抬起头来!”

北辰云潇心里直打鼓,父皇这态度不对呀。他这案子办得漂亮,父皇在朝堂上没有片言只语的嘉奖,也没有赞许,虽是把北辰轩打入了天牢,对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以为父皇令小太监叫他来,是单独对他奖赏的,没想到父皇的眼神那么可怕。

他只敢把头抬起一些,没有直视皇上的眼睛。

皇上目光锋锐,声音冰冷:“这个案子,能够挖到这么深,你费了不少力吧?”

北辰云潇中规中矩地道:“为父皇分忧,自然是不遗余力!”

皇上声音还是不悦,道:“那是你皇兄!”

北辰云潇目光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他缓缓开口:“父皇,儿臣明白,父皇定是觉得儿臣挖得太深,对二皇兄没有留有余地。但是父皇,太子也是儿臣皇兄,三皇兄同样是儿臣皇兄!太子殿下坠马被刺,三皇兄遭遇埋伏遇刺,虽然他比太子皇兄运气好一些,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这些手段,这些龌龊肮脏、狠毒无情的手段,就可以当没有发生过吗?父皇,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儿臣并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儿臣只是老实尽心地办好父皇所交代的事。父皇若有责罚,儿臣领受!”

这一番话,义正言辞,有情有理,而且北辰云潇不卑不亢,声音不高不低,却又透着股一往无前的坚定。

皇上紧紧盯着他,北辰云潇也坦然直视。

片刻,皇上哼道:“你倒是有理了!”

北辰云潇眼神动了动,心中已经有点明白皇上的意思了,皇上不是责备他,只是对他把案子查得那么彻底,没留一点余地,等待北辰轩的,只有贬黜治罪,心里不舒服罢了。他垂下目光道:“父皇,您定觉得儿臣行事太过不知道圆滑,二皇兄是儿臣皇兄,儿臣却没有给他留一线。其实这件案子,儿臣已经留了一线了!”

皇上皱眉:“你还留了一线?”

北辰轩做下那些事是让他暴怒,只是身为一个父亲,他又有些伤感。但听说北辰云潇还留有一线,难道北辰轩做下的,还不仅只这些?

看着皇上怀疑的眼神,北辰云潇从袖中又拿出一个折子。

皇上:“……”

还真有。

刚才在朝堂上,他只递了一个,原来他还有一个。虽然这个折子要薄得多了,却让皇上的心里沉甸甸的。

他这个做父皇的,是多失败?他道:“别跪了,平身吧。折子呈上来!”

北辰云潇站起,双手呈上折了。

他分外庆幸昨天和外公商量过,原本还不明白外公的用意,现在他是真的明白了。

第527章 都闹起来吧

皇上把那折子翻开,折子上的内容看得他额头青筋又冒了起来,他匆匆看了一遍,脸色一沉,把那折子狠狠往地上一掼,呼吸不稳地怒声喝道:“出去!”

北辰云潇退后两步,似不想被暴怒的皇上怒火影响到。但他也没有走,他拱手揖道:“父皇,此折所奏,儿臣原本不准备让父皇知道!毕竟是手足兄弟,儿臣不想做得太过。父皇放心,折子里查出来的东西,儿臣也没让刑部和大理寺知晓。怎么处置,一切都看父皇的意思。儿臣告退!”

皇上气得喘气,奏折上的内容使得他原本苍凉的心更添了几分寒意。

他起身,脚下晃了一晃,竟好像有些站立不稳一般。

他缓缓地走到奏折前,慢慢地弯下腰去,把折子捡了起来,明明是薄薄的折子,竟好似有千斤重一般。

皇上的脸色,似乎也苍老了不少。

他现次回到御案前,颓然坐下。

太子没有伤时,朝政清明,有太子为辅,政事轻松。

自太子伤后,他已经承受了身为一个父亲的无奈和悲伤。没想到,那仅仅只是开始。其实早在纵火焚尸案发生之后,他虽把这件案子交给了北辰云潇在办,皇宫里的暗卫也派了出去查办此事。

暗卫的折子昨天送到时,他心中隐有猜测,以至于竟然不敢翻看。准备今天早朝之后再说。

但早朝时,安王的奏折,将他的猜测赤果果地剥离,变成事实呈放在他的案前。

但那些还不是全部,还有这折子上的东西。

皇上颤抖着手,把暗卫呈上来的折子也打开来,逐字逐句地看完,好似心上再被划了一刀。血淋淋的,痛!

两份折子来自不同的人,北辰轩固然罪证确凿,还有另一个人,也参与其中搅风搅雨。寒心!着实寒心!

皇上想扔掉它,但是他知道,事实是扔不掉的。

何况,他虽是父亲,也是皇帝。

闹吧,一个个都闹起来吧,他倒要看看,这个太子之位,这些个畜生准备怎么争!

现在,他有些感同身受秦王湛立凡失去儿子的悲痛了。

湛家那个小子是混帐了一些,逼死过人命,不过他身后是秦王府,只要不是亲手杀的,有的是人替他开脱顶罪。

湛立凡把这个小儿子宠到了骨子里,但这小子在京城里被人杀掉,想到湛立凡痛哭流涕的样子,皇上决定再给京兆尹和大理寺加点压。

这案子必须要早点破!

晋王府,沈颖怡炖了银耳雪莲粥,粥还温热,等到晋王下朝,正好可以喝上温度适中的粥,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也是她的体贴细致。

这些天里,她的知冷知热,偶尔还能出谋划策,让北辰轩对她越来越看重了,北辰轩说过,再过两个月,他就会去请求父皇收回当时的成命,他要将她提为侧妃。而且,他保证,他府里只会有她一个侧妃!

这让沈颖怡心花怒放。

果然是东风若与便,扶摇上青天啊!

唯一还有些遗憾的是,王爷派出去杀沈珞言的人,竟然失手了。

第一次落空,第二次失手,沈珞言真是命大。

不过没关系,第三次她一定逃不掉。

沈颖怡正在构想未来的美好,突然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冲进来:“夫人,不好了!”

沈颖怡皱了皱眉,什么不好了,她好得很。她眉眼一冷,喝道:“掌嘴!”

这段时间,仗着北辰轩对她的宠爱,加之晋王府没有像样的女主人,她使了些手段,在晋王府的内院之中,不但说一不二,而且有了权威。

但没料到那下人竟然道:“夫人,你还有心情让小人掌嘴?王爷都被关进天牢了!”

什么?

沈颖怡猛地站起身来,她心中更怒了,喝道:“来呀,把这胡言乱语的狗奴才拖出去杖毙!”王爷怎么会关进天牢?这狗奴才竟敢瞎说。而且,她说掌嘴,狗奴才竟然不自己掌嘴!

那下人急了:“夫人,小人说的是真的,你不信问王爷行一呀!”

这些个下人对沈颖怡的作威作福其实是很反感的,一个小小的侍妾,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女主人了。但谁叫她是晋王的女人,晋王对她还不错,所以有事他们还是得向沈颖怡汇报。

沈颖怡蕨明白,这种事借下人几个胆子,也不敢胡言乱语,她提起裙摆,道:“行一在哪里?带我去!”

免了杖毙的下人忙道:“他在前厅,小人带您去!”

沈颖怡走了几步,忽地回头,道:“叫他来见我!”

下人目瞪口呆,但很快就明白了沈颖怡的意思。心中更是鄙夷和愤怒: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被打入天牢这是多大的事,这个女人这时候还在摆夫人的架子。一个侍妾而已,他们称她为夫人,她就真当自己是夫人了?

不过下人没有多说,转身出去了。

听了下人的转告,行一皱了皱眉,还是跑了一趟。

当知道北辰轩竟然真的因罪打入天牢,沈颖怡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王爷怎么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对,上次沈云霆也被关入了天牢,不也过不久就出来了吗?何况王爷是皇上的儿子,又是京城里有名的贤王,王爷在朝中也有势力,那些人定会帮他的!

王爷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想到这里,她收敛了脸上的惊慌失措,召集了王府的下人,道:“王爷不会有事,你们各司其职做好本份。如果谁敢乱传谣言,别怪本夫人不客气!”

行一倒是对她另眼相看了一些,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过这时候这样的反应很适宜。难怪王爷对她高看几分!

众人心事重重地各干各的去了。

沈颖怡虽然觉得沈云霆能出来,北辰轩更能出来,但是心中到底有些没底。这时候,她就想到父亲了。

她立即着人备了马车,去往沈府。

在沈府里,她没有见到沈伯奎,一问才知道,沈伯奎被关进了京兆尹的大狱!

第528章 人心不古

沈颖怡惊得差点坐倒地上,这是怎么回事?王爷被关进天牢了,爹爹被关进京兆尹的大狱之中?爹怎么会被关?

对这事,姚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昨夜沈伯奎没有回来,今天一早,姚氏就赶紧着人给沈文博传了信。

现在沈文博也闻讯回来了。

晋王北辰轩的事他们管不着,也办不了,更帮不上忙,不过沈伯奎的事,他们是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人给捞出来的。

就在皇上着小太监把北辰云潇叫去御书房的时候,朝臣们正三三两两心事重重地往外走。

孔尉均紧走两步,追上前面的邓珏山,道:“邓大人,请留步!”

邓珏山回过头,道:“原来是孔大人,孔大人有什么事?”

孔尉均笑道:“受人之托,向邓大人打听点事!”

两人虽然没多少交情,不过现在都是笑脸迎人,看起来氛围分外的融洽。得到邓珏山的允可,孔尉均便问起他是不是向沈伯奎建议送画给姜老爷子,还提到一个商队手中有好东西的事!

邓珏山一听,眼里就闪过一丝恼意。

这个沈伯奎,才刚给他送礼没两天,转头就把他给卖了?朝廷命官受贿,这可不是小罪名。

虽然孔尉均问的是别的事,但是他与沈伯奎的结识和交谈就缘于接受了沈伯奎的礼物之后。此刻邓珏山的心里只有恼怒,但脸上却丝毫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奇道:“孔大人这是从哪里听来?沈大人是太子少詹事,又和晋王大人有亲,本官能高攀上吗?”

邓珏山兵部左侍郎,从二品,说高攀不上,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既提到太子,又提到晋王,不过是告诉孔尉均,这个人摇摆不定,是个小人,他的话不可信。自己与他更没有交情。

孔尉均道:“这么说,邓大人并没有给他建议送什么画,也没有提过什么商队?”

邓珏山正色道:“自然没有!本官并不知道什么商队,再说,好生生的,本官为何要建议他送画给姜老太爷?”

沈伯奎送礼也好,和他密谈也好,都是只有两个人在的情况下。没有外人,沈伯奎这么说,他不认,孔尉均没有证据,还能把一个从二品的兵部侍郎怎么样不成?

孔尉均笑道:“下官明白了,打扰邓大人了!”

邓珏山道:“倒是不打扰。不过,现在京城的官场风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了?那些个人为了升官晋级,什么谎都敢扯,什么人都敢攀!真是无法无天!”

孔尉均道:“可不是,现在案子也难办。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邓珏山眼神动了动,道:“原来孔大人问本官话,是为了办案子。是什么案子?”

孔尉均打了个哈哈,道:“也不是什么大案子,陈年旧事,陈年旧事!”

这样敷衍的哈哈声邓珏山可不信,不是什么案子?陈年旧事?陈年旧事还究着不放的,能不是大案子?不过,案子没破之时是需要保密的,这点邓珏山也知道。

这件事让他心中暗自警醒,以后再收礼,可得小心再小心。像沈伯奎这种一转头就把他卖了的人,还是少来往。

至于沈伯奎牵扯进了什么案子,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小人!最好是受到惩罚!

若是在早朝之前,或者他会有别的想法别的心思,但早朝上,晋王被打入了天牢。

安王殿下的那份奏折里写的是什么他们虽然没有看到,但从皇上的表情,晋王的片言只语,以及三皇子的脸色,他们也能猜到一二,晋王,多半是要倒了。

既然晋王都要倒了,谁还把沈伯奎当回事?

孔尉均在邓珏山这里得到的答案他当然没有全信,沈伯奎交代的事情不止这一起,他要反复求证。

比如,不仅派人去追商队,找沈伯奎所说的那个叫施潜的人,还得去找买下沈伯奎夜明珠和房契地契的商人王昌岳。

还没有找到人的时候,沈伯奎便继续关在京兆尹的大牢里。

刚开始沈府这边只知道沈伯奎被京兆尹请走,一夜未归,不过很快沈府的下人就打听到老爷是被关在牢城了。

从学院回来的沈文博带着衣物和吃食,过来探监。

本来姚氏要来的,不过,被沈文博和沈颖怡拦住了。

他们这个母亲,现在行事越来越没有分寸,让她去,不但什么忙都帮不上,可能还会惹出什么事来。

沈文博毕竟是太学的学生,结识的人都是贵人,那一份学子气质倒是让狱卒高看两分,收了银子,就让他进去探望了。

沈伯奎在牢里不怎么好,京兆尹孔尉均并没有苛待他,单间的小囚室,地上铺的稻草也是干净的。

但是养尊处优的沈伯奎受不了,除了送来的饭食粗劣难以下咽之外,还有些焦虑。不是应该一早就把他放了吗?这都下午了,竟然还没放。

接过儿子送来的吃食,他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的。沈文博皱了皱眉,叹气道:“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也说不清楚,儿子过来问问你,弄清楚情况后,儿子才好去疏通关系!”

沈伯奎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道:“没什么事,放心,爹爹是清白的!”他嘴里含着一大口饭菜,说话吐字不清,还噎得直翻白眼。

他早就饿得慌了,早饭他是一点没尝,午饭也是一口没吃,都发霉了,又粗糙,刮喉咙。那能叫饭食品么?儿子送来的,才能叫饭食!

沈文博耐着性子道:“爹爹说得详细一些。”

沈伯奎还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件事爹能处理,你回太学去好好学,秋闱就到了,争取连中三元,光宗耀祖!”

连中三元?

沈文博嘴角抽了抽。

解元,会元,状元,几十年都没能出个连中三元的,真要连中三元了,那在整个天珩都是要轰动的。沈文博虽在太学,论做学问,他可并不强。

不过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把沈伯奎说的话分析了一下,都是有人证有人可询的事,看来爹爹是不会有事!

第529章 惹不起

沈文博放心了,回去告诉姚氏和沈颖怡不用太担心,爹爹说没事。

他看了,爹爹住的囚室是特别安排的单间,而且爹爹穿的是常服,不是囚服。这说明就算是京兆尹那边也没有把爹爹当成真正的犯人看,只等事情问明白,洗脱了爹爹的嫌疑,他就能出来。

沈颖怡原本想就晋王被打入天牢的事回娘家求个计,结果遇上这样的事,也没心思说了。而且她心里更明白,哪怕沈伯奎没有关在京兆尹的大牢里,一个四品少詹事,面对皇子的事还能有什么办法?

晋王被打入天牢的事沈颖怡虽然有蜜汁自信觉得他不会有事,但一天人没出来,总归是担心。她来沈府不过是来求个心安,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这时候她完全忘了,当初为了自己,二万两银子还叫沈伯奎写借据的事。

回程的路上,她想来想去也觉得心里不得劲。

她从小就不甘心在人之后,尤其是在沈珞言之后,终于如愿了,风光地成为晋王的女人,而沈珞言现在婚事都没定,还不知道以后嫁不嫁得出去呢。王爷已经对她下了杀心,她不会活多久。

可还没来得及得意呢,怎么王爷被打入天牢,爹爹又进了京兆尹的大牢?倒霉事都赶一块儿了?

下午,沈伯奎这个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刚接到皇上口谕令加紧办湛得宝被杀案的孔尉均嘴角都起了泡,他也想早点办,但是那案子全无头绪,还是先把沈伯奎这边的案子给结了。

竟然真的有商队,但是不止一支,而是两支。

都是昨天天黑之时出城,连夜赶路,这中间还真透着一些诡异,莫非沈伯奎所言属实?但邓珏山说过,并没有提到什么商队,也没有提到什么画。一切,还是要等提审后再说。

沈伯奎说过,那商队的领队叫施潜,一问,其中一支商队的头儿还真叫这个名字。

孔尉均办事还是很谨慎的,两支商队的领队都带了回来,而且整支商队都扣下来了。

协助办案,两支商队的人虽然急于赶路,也没话好说。

提审的时候,是要下差的时候了。

孔尉均认命地加班,毕竟,若是沈伯奎真是无辜,今夜是不能再在大牢里关一夜了。四品朝廷命官,还是要有体面的。

那个叫王昌岳的商人,也着人去叫了。当堂对质,是非曲直很快就能明了。

提审的时候,为了照顾沈伯奎的身份,孔尉均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并没准许百姓在外观审。

不过给这个面子,不是因为晋王,毕竟晋王现在都已经押入了天牢。

而是因为他是太子少詹事,算是太子旧人,虽然这个旧人,做的事一点不像太子旧人该做的事。但太子已故,能少让人说闲话就少让人说闲话了。

大堂里,清正廉明的牌匾之下,孔尉均当中而坐。大理寺少卿在一边听审,毕竟人是京城里的人,而且不一定是犯人。

虽然审案是在一种轻松的让沈伯奎很满意的环境下进行的,不过,孔尉均该问的并没有少问。

沈伯奎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除了与湛得宝有关的一切片言只语没提之外,其他的倒是没有丝毫隐瞒。

孔尉均道:“你一个人去的?”

沈伯奎顿了顿,道:“和下人一起去的。”

“是哪个下人,本官依例,也要叫来问话!”

沈伯奎心里咯噔一下,竟然还要问童珉的话?童珉这会儿该断气了吧?就算没有,他也万不能把童珉说出来,然后就孔尉均见到他。

有封到井里这一回,童珉定然不会再替他隐瞒,就算没有这么一出,公堂之上何等森严,童珉那胆子,也扛不住。

现在他有些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把童珉处理了。

他道:“既是例行程序,自然应该,不过当时下人只是负责赶车,并没有进门。”

孔尉均道:“例行问话而已。”

这时候,两支商队的领队都过来了。

孔尉均道:“不知道沈大人在他们谁的手中买的那幅画!”

沈伯奎一看,面前两个男子,左边这个褚衣男子白白胖胖,右边个土黄衫子男子黑脸多须,他摇头道:“孔大人,卖我画的那人叫施潜,并不是这中间的一人!”

那白胖男子惊讶地道:“我就是施潜,我什么时候卖给过这位老爷画了?”

沈伯奎怒道:“胡说,我认识的施潜并不是你!”

孔尉均提醒道:“按沈大人所说,本官已经排查了这一个月来到京城的商队,就只有这两支,并没有别的商队了。而且,你说商队领队叫施潜,这个领队正是叫施潜,现在你又说不是从他手中买画。沈大人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沈伯奎一听,这可不是个好话头。他忙道:“孔大人,那叫施潜的领队三十多岁,不胖不瘦,看起来一副精明样子!的确不是这个人呀!”

之前邓珏山的话孔尉均没有全信,但现在他说这个施潜不是他买画的施潜,孔尉均也不信。

他不是单纯地把人找过来,而是进行过详查,确定这商队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商队里有哪些人。之前他们问过锦江客栈的掌柜的,住他们客栈的那支商队,就是这些人。施潜也是这个施潜,现在沈伯奎说不是他们,可根本没有第三支商队。

沈伯奎在说事情经过之时,眼神略有闪烁,莫不是在说谎?

不过,他把这份怀疑压下,却问施潜:“你们和他完成交易,为什么要匆匆出城?”

当时施潜一众是赶在城门未关之时最后一批离开,他们离去,城门也关了。

这算是这支商队唯一的疑点。

施潜眼神闪烁了一下。

沈伯奎道:“孔大人英明,若不是心中有鬼,何必逃跑?”

施潜支吾了一下,道:“大人明鉴,小人并没有卖画给这位大人,小人是不认得这位大人的。小人之所以连夜出城,赶紧离开,是因为惹不起一个人!”

“谁?”

施潜似是还有些害怕,小声道:“秦王府小公子!”

第530章 谁在撒谎

听到秦王府小公子几个字,沈伯奎心中不由一紧。

这边孔尉均也是一怔,怎么这里还有秦王府小公子的事?他们离城,秦王府小公子当晚就死了,这中间,怕不是有些联系。

当然,他确定湛得宝的死与这支商队没有关系,因为他们当晚不在城中。

他立刻道:“胡说八道,秦王府小公子和你一个商队领队风马牛不及,何须害怕?”

施潜垂下头去,低声道:“小人的商队什么货品都收,转手卖差价,一年前,小人从黑市得到一幅画……”

听到画字,沈伯奎心跳都加快了,这个施潜根本不是他见过的那个施潜,为什么他会提到画?难道真有这么巧合?

还有,他见到的那个施潜哪里去了?

孔尉均面无表情:“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说呀!”

施潜嗫嚅道:“小人也不是太懂画,不过那画来自黑市,来历不明。小人只是想转手卖个好价钱,但小人胆小,画在手中,一直不敢出手。这湛小公子想要买一幅画来送给百花楼的头牌婉灵姑娘做生辰礼物,不知道从哪里探到小人手中这幅画,非要小人卖给他。小人见他真心想要,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这画小人得到手,只花了五千两,便开价一万两银子。本是不想与这湛小公子做成生意。毕竟小人只想将这画卖给富商,官家的人,小人不敢沾染,再说小人在京城做生意,是听说过湛小公子名声的!没想到,湛小公子没有讲价,竟然真出了一万两银票买画,小人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当,一来怕湛小公子拿回银子,二来怕湛小公子得知这画来历不明,所以赶紧出城,准备回乡!”

沈伯奎此时已经惊到失去言语,一幅画,湛得宝,一万两银票……

怎么会这么巧合?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觉得中间好像有什么阴谋,而他就在其中,但是,他看不透那因,更看不透那果。

孔尉均却是大吃一惊,如果这个施潜没有说谎,湛得宝手中应该有一幅画。湛得宝死在那个巷子里本来就很诡异,不过,结合施潜所说,他和百花楼的婉灵姑娘关系不浅,那条小巷子再往前不远,可不就是百花楼?

湛得宝尸身边并没有那幅画,也就是说,那画被别人取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找到那幅画,就能知道凶手是谁?甚至很可能就是凶手拿走了那幅画。

虽说现在是在查三年前秦大学士后人被灭门的真相,但是,湛小公子的死是新近京中的大案,能从这里找到线索,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孔尉均问道:“你卖给湛小公子的那幅画,是什么画?何人所作?”

沈伯奎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听见那白胖的施潜道:“是南山先生的《长河落日图》!”

沈伯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怒道:“胡说八道!那《长河落日图》分明是另一个施潜卖与本官的,你何时卖给过湛得宝?”湛得宝是从他手中抢的,他又反抢回来。

他从没见过这个施潜,要是湛得宝手中有一幅《长河落日图》,又何必抢他的?这个施潜明明是在说谎。

可沈伯奎另有一层心慌。

这个施潜为什么要把《长河落日图》和湛得宝联系到一起?

他很确定,当时那巷子里不会有其他人,那么偏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必经之路,而且他还检查过。

据孔尉均所说,这人带着他的商队都已经到了燕州地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不应该知道。

可他却说得头头是道。

现在看来,孔尉均竟然好像还有些相信他?孔尉均看自己的眼神太不对劲了。

施潜缩了缩脖子,显然对于沈伯奎的怒火和官威他有些害怕,但他仍是道:“小人句句属实。小人连在黑市上得到画,什么价格,赚了湛小公子多少银票都说了,哪敢有丝毫隐瞒?”

南山先生的《长河落日图》,一幅真品,一幅是秦大学士所临摩的赝品,赝品虽不如真品珍贵,也价值不菲。

孔尉均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是两幅,那只是有了线索。如果是同一幅,那意味着什么?

这个猜测让他十分震惊,他当下沉了脸,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本官也敢欺瞒?谁不知道《长河落日图》是南山先生封笔之作,哪怕是在黑市,你区区五千两就能买到?再说,你既买到,又岂会不知道价值,一万两银子怎么肯卖?”市价最少也值五万两。

施潜听了,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神色间有些得意,又有些卖弄,眉飞色舞地道:“大人有所不知,那画不是真品,是赝品。小人行商多年,对一些轶事典故还是知道不少的。一百多年前秦大学士曾经临摩出一幅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自秦大学士后代遭遇横祸,那画就不知所踪。小人在黑市得到的,就是秦大学士临摩的那幅。小人也知道那幅画能卖到二三万两银子,但不是来历不明吗?赚五千两小人已经心满意足了!”

很好,解释得通,而且想法很正常。

这证明,就是那幅出现在兵部尚书老爹家里的那幅赝品。

湛得宝从施潜那里花一万两银子买来的,结果这幅画却被沈伯奎送给了姜老太爷,沈伯奎的画是哪里来的?

细思极恐!

见孔尉均看自己的脸色都变了,沈伯奎也知道这个施潜所说的话对他太不利,他急忙道:“孔大人明鉴,下官手中的那幅画,的确是下官购买所得,为此,下官还典当了宅子,还有家里的铺面,方才凑够八万两银子啊。下官事先并不知道是赝品,还以为是真品!此事千真万确!”

他万没料到,不过是买一幅画,竟然与三年前的秦氏后人被灭门一案有关。他自己花了银子,很是心安,哪怕在京兆尹的大牢里住了一晚,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筹银艰难,每一步都是有人证明的。

这个施潜,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531章 只想脱身

沈伯奎唯一的底气就是,能证明他才是买画的那个人的证人,不止一个。

邓珏山那边孔大人定是问过了,他应该会帮自己,毕竟有晋王的面子在。沈伯奎当然不知道晋王已经被打入天牢的事,他在大牢里住了一晚,沈文博虽然来看他了,并问询了情况,但是没有告诉他晋王的事。

就算邓珏山不帮自己,只要说两句实话,毕竟那实话并不碍着他什么。

退一万步讲,邓珏山那里不行,不是还有王昌岳吗?这可是他的朋友,他筹银的时候,是王昌岳找了两个朋友帮他,他才能把房契地契变成现银票。

对,还有房契地契在呢,到时候谁去收房收铺,顺藤摸瓜,也能寻根溯源,在这点上,他真没有说假话!

何况,童珉已死,只要杀人的事不被查出来,谁买的画其实不要紧。

他现在只想脱身。

至于银子,亏了就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昌岳不是快要到了吗?

孔尉均内心里虽然更加相信施潜一些,但是,又觉得沈伯奎的话也不是全然不可信。总之,这一切还是得听过多方证据后再来判断。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嗵嗵嗵”的鼓响。

那是京兆尹衙门前的鸣冤鼓。

这鼓可不是能被随便击打的,谁敲响了这鼓,首先不问案情,都得先打二十大板再说。二十大板那是要把人打得屁y股开花的。不过,鸣冤鼓响,不论是早晨,还是半夜,不论是在闲时,还是在忙碌之中,京兆尹都得立刻开衙受理。

所以,若不是真的有冤情,谁会拼着受二十板子的罪来敲这个鼓?

这都快天黑了,而且正在审沈伯奎这个案子,又冒出个敲鸣冤鼓的,孔尉均道:“把人带上来!”

他不知道施潜和沈伯奎谁说了谎话,但这个敲鸣冤鼓的人来得正好,二十大板当堂就打,也叫他们知道说谎要付出的代价,先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人被带进来了,是个三十余岁的壮汉,脸上有几道抓挠的伤印子,衣衫也破碎了几处,似是新破的痕迹。

二十板子是当着沈伯奎和施潜打的。

那一声声沉闷入肉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沈伯奎的表情很淡定,他甚至还带着一份事不关己的悠闲。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中的震撼。

这是故意给他下马威吧?这是孔尉均不相信他吧?要不然,何必让他观刑?

施潜抹着额头的汗,白白胖胖的脸上都是牙痛的表情。至于另一个商队领队,因为既不叫施潜,又没有入住锦江客栈,更没有卖画给沈伯奎,所以先就带下去到别的房间里候着去了。

二十大板打完,本来挺壮的一个汉子,背上一片血。但他竟然站得直直的,抿着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既然行刑的场面都没有避沈伯奎与施潜,那顺便问问案子,如果是普通的案子,也不用避他们两个了。

孔尉均一心想着把这击鸣冤鼓的案子速战速决,然后再来审理沈伯奎这边,毕竟,这中间可能有湛小公子死亡的线索。

他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何事击鸣冤鼓?”

那汉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人,小人刘三五,是吉祥赌坊的掌柜,小人要状告四品少詹事沈伯奎沈大人!”

孔尉均一怔,怎么一个赌坊还能与沈伯奎扯上关系?

沈伯奎表示自己也很懵逼,他不认识什么赌坊的人。

孔尉均眯眼道:“所告何事?”

那汉子道:“前几日,沈伯奎到我吉祥赌坊赌牌九,输没了银子,便拿了几张房契作抵,小人今日去收房,却被沈家人打了出来,小人气愤不过,这才来求大老爷做主!”说着,他还看了沈伯奎几眼,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沈伯奎大惊失色,怒道:“胡说八道,本官什么时候去了赌坊?什么时候赌过牌九?更不曾给过你房契,本官的房契,换来的银子是用来买画的!”

孔尉均看这刘三五的表情,是真认识沈伯奎,但沈伯奎的惊怒呢?

他说他花八万两银子,在施潜手中买了画。

但是施潜站在他面前,他又说不是这个施潜。

他说房契地契筹的银子是为了买画,可现在有个赌坊的掌柜却说他是输了银子将房契地契相抵的。

画到底是谁买的?

这个问题是个关键。

虽然从目前的证据看来,应该是湛得宝买的,但是还要佐证一下。且再看看。

那刘三五听了沈伯奎的咆哮,撇撇嘴,满是不屑地道:“沈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呢?当时你说官员狎赌不太好,问有没有又好玩又安全的地方,所以我着人把你安排在上房,和你对赌的,也是有头有脸有银子的主顾。你现在翻脸不认。你输了房契地契,你家里人还不交房,你身为朝廷官员,就可以出尔反尔吗?小人今天拼着被打二十大板,也要请大人做主,宅子铺子,小人肯定得收回!”

沈伯奎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心中大震,忙对孔尉均道:“大人,千万莫信他的一面之辞,断无此事。本官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更不可能把房契地契输掉。”

孔尉均看着刘三五,道:“你说当时安排和沈大人一起赌的人,也是有头有脸有银子的主顾,你倒是说说,都有些什么人?”

刘三五立刻就说了两个名字出来。

孔尉均看捕头:“立刻去请!”

他今天拼着不按时下差,加班也得审出个结果来。

如果是施潜和刘三五说谎,他得让他们知道,京兆尹的大牢里空着呢,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如果是沈伯奎在说谎,那他就该松口气了。

因为湛得宝买的画,竟然出现在沈伯奎的手中,还送给了姜老爷子。沈伯奎怎么得到的那幅画?那还用说吗?

何况之前他和大理寺卿分析过案情,对那凶手的身份背景有过猜测,这么一想,这沈伯奎竟然也是挺适合的。

第532章 旋涡

捕头去请刘三五说的人,这边的案子继续审。

反正刘三五告的人也是沈伯奎,两案并在一起就是。原本只是审三年前秦大学士灭门的案子。现在涉及到湛得宝的案子,情况发生变化,孔尉均派人去大理寺请大理寺卿也一起过来。

毕竟,刘大学士后人灭门案一来年代久了,二来这是京兆尹这边负主责。但是湛得宝案子,却是京兆尹与大理寺那边共同办理。

两个衙门相隔也不是很远,听到消息的邵敬源,竟然是骑着快马来的。

看见堂前的沈伯奎,邵敬源也是惊讶的,晋王对太子动手,那是为了夺嫡,沈伯奎卷到这个案子之中,又是因为什么?

经过一刻钟的休息,邵敬源让京兆尹继续审理,他在一边听审就行,孔尉均也没有推辞,孔尉均一拍惊堂木,案审继续。

这次上堂来的,是三个年轻男子,他们衣衫华贵,眼神大胆地在大堂里打量,虽然对孔尉均这个堂上上官行礼,却并没有惧怕心理。

这几人,是京城里的衙内,仗着父亲和祖父的余荫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孔尉均道:“张公子,赵公子,李公子,你们前天晚上见到湛小公子是什么情形,赶紧说来!”

提到湛小公子,这几个纨绔就收敛了许多,其中一个还缩了缩脖子,不过,那不是因为怕孔尉均,而是想到湛得宝竟然被人杀了,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张公子先开口:“回大人,我等三人前天本来是去八珍楼喝酒的,路遇湛小公子,便一起去喝酒了。喝完酒,我们什么都没干,就分开了。”当然,这三位当时是在街上游荡了好一回,又去青楼找了乐子,最后才回家的。

赵公子小小声地道:“大人,湛小公子遇害,与我们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顶多……顶多就是劝了几杯酒,早知道,我们就不拉他喝酒了。”

这几个人只是叫来问话,并不是犯人,孔尉均对他们倒还客气:“湛小公子当时就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那李公子想了想,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湛得宝说他得了一幅画!”

沈伯奎心一沉。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好像掉进了一个漩涡之中。

这一切,那么巧合,却又那么诡异。巧合到让他害怕,诡异到让他吃惊。

他跟踪着湛小公子的时候,可不就是看见他从酒楼下来,和几个人作别吗?

就是这几个人。

他只看到画轴没有被动过,却忘了,湛小公子是长着嘴的,和几个人喝酒喝高兴了,有一幅好画的事,怎么会不说?

孔尉均抓住关键,追问:“得到?怎么得到的?”

赵公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买的,听说花了一万两银票!”

“谁手里买的?”孔尉均追问。

“这个湛小公子没有说!我们不知道。”三人摇头,李公子挤着眼睛笑道:“不过湛小公子说了,买来是准备送给婉灵姑娘当生辰礼物,讨美人欢心的。”

沈伯奎脸色煞白。

什么买的?明明是从他手中抢的。

八万两的东西,扔下一万两银票,不是抢的是什么?

但是他不能反驳,他突地心中一动,道:“既然湛小公子是花一万两从施潜手中买到的,用的是哪里的银票?那一万两银票可在?”

赵公子道:“没细问,不过湛小公子手里的银票,都是宝通号所出,整个天珩都能通兑的,一百两票面一张的那种。这个大家都知道!”

沈伯奎觉得找到了突破点,虽然有些事还是不利,但从这里可以证明施潜在说谎,多证明一个人在说谎,他就多一份自证的机会。

施潜惊讶,道:“为何还要看小人手中的银票?”他眼神有些闪躲,更多的是不情愿。

沈伯奎心中冷笑,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一万两银票在他的手中,他可是一两没花出去,施潜要能拿出同样的一万两才怪。

孔尉均果然因为施潜的不情愿而皱了皱眉,道:“施老板,既是将银买货,那卖家的银票总是在你这里,拿出来看一看吧!”

沈伯奎冷笑道:“你总不会说已经花光了吧?”不过这么短短的时间,他若敢说花光了,这于自己才更有利。

施潜道:“还在小人手中,只是这财不露白,小人拿出来,几位大人可要保证小人的安全啊!”

孔尉均:“……”

竟然是因为财不露白而迟疑?京城出了几起案子,要是这施潜再因为财露白而有个什么事,他这京兆尹也不用当了。

他面色微沉道:“放心!拿出来!”

施潜为难地道:“要在这里么?”

孔尉均也是服气的,他声音严厉几分:“就在这里!”要是换个房间去,就算真的拿出一万两,只怕沈伯奎还有别的话说。

施潜见实在无法推托,这才为难地伸手解衣!

他脱掉了外裳,还在解。

满衙门这么多人都在,大理寺卿也在观审,他在这里宽衣解带是几个意思?

施潜苦着脸道:“这个……藏得有点深,嘿嘿,嘿嘿……”

敢情他是贴肉藏在身上?

在场很多人其实都是能理解的,毕竟在外行商,财不露白,这么大一笔银票,那还不得赶紧的藏好?

直到解开最后一层,露出他白白胖胖的肚皮,好多人都笑出了声。他肚子上捆着一块长布袋,把肚子上的肉勒得一层一层的。

施潜从长布袋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大型锦囊,解开束口的细绳,从里面掏出一叠纸张。

那是银票。

一百两银子一张的票面,盖着宝通银号的印章,印章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有人伪造。

沈伯奎张口结舌,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线索,是一个可以揭穿施潜说谎的突破点,但是施潜真的把银票拿出来了,他似乎失策了。

一个商队的领队,跑大老远行一趟商,有一万两银票也很正常。

不过,为什么是一万两?锦囊之中刚好一万两。

第533章 各执一词

沈伯奎觉得他又找到了一个破绽,他厉声道:“你既然一幅画就卖了一万两银票,为何你手中就仅有这一万两?这银票分明是你卖别的货物的银票吧?京城里大部分的流通银票都是宝通银号的,你有宝通银号的这些银票也不足为奇!”

施潜默默地把手伸进长布袋,从里面又拿出一个锦囊,里面竟然还是银票。那里面的银票就散得多了,有一百两的,也有五十两的,二十两的……有宝通银号的,也有汇存银号的……

这下,沈伯奎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施潜却苦着脸对着孔尉均道:“大人,这是小人辛辛苦苦赚的银子,不是呈堂证物,大人你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孔尉均脸都黑了,这个施潜,难不成以为他会借呈堂证物的名头把他的银子昧下来不成?就算他敢,这里还坐着大理寺卿呢!

他哭笑不得地道:“收起来,胡说些什么?”

施潜却是一幅喜形于色如释重负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把锦囊又塞了回去,再把布袋好生生地缠在腰间,肥肉坠下,刚好盖住了布袋,他再穿好衣服,再次站在众人面前时,已经是个俨然的胖子。

几方佐证,似乎能说明施潜说的是真话,沈伯奎在撒谎。

孔尉均脸色也不太好了,对沈伯奎道:“沈大人,现在你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湛小公子买的画,会在你的手中,而且,由你送给姜老太爷了吧?”

沈伯奎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如果他没有动手杀了湛得宝,现在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心中没鬼。

可如果不杀湛得宝,以湛得宝那个性子,他还不是没有好日子过?而且还直接亏七万两银票。

在以前他倒也不介意用七万两攀上和湛得宝的关系,哪怕只是一点点关系,但是现在他穷得很,这些银子是他东拼西凑的。

本以为天衣无缝,他连唯一活着的见证人,身边的心腹都杀掉了。

谁知道这哪里冒出个施潜,张嘴就胡说八道。可偏偏他的话还有酒楼和湛得宝一直喝酒的三人佐证。

卖他画的那个施潜去哪里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伯奎完全想不通,不过,叫他认罪,那也不可能。

他当即道:“孔大人,不管你问多少次,下官都只能告诉你。下官是以为那画是真迹,花了八万两银票买来的,为了凑足这八万两,下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施潜也不是我见过的施潜,他为什么这么说,下官感觉这是个阴谋。大人若是不信,可以等王岳昌过来之后问问。在下筹银的时候,和王岳昌说过用途!”

孔尉均也不是个糊涂办案的人,既然还有人证,多方佐证是没有错的,正好刚才有衙役来报,王岳昌已经到了。

孔尉均道:“好吧,既然沈大人坚持,那就传王岳昌!”

沈伯奎心中一轻。

只要孔尉均肯传人证,他就能自证清白。然后绕过杀人的事,更撇清自己与秦大学士后人被灭门一案的关系。

随着孔尉均的话,王岳昌带到。

身为商人,没有功名,他立刻跪在地上。

孔尉均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王岳昌,你左手之人可认识?”

王岳昌抬眼一看,道:“回大人,小人认识,这位是沈大人。”

孔尉均道:“这位沈大人说前天为了筹银买一幅画,卖给你一个珠子,卖给你两个朋友房契和地契。可有此事?”

王岳昌老老实实中规中矩地道:“沈大人卖给我一个珠子倒是有此事,沈大人急需要用银子,我想我也不缺这点银子,好歹认识一场,便买了下来。”

沈伯奎再松了口气,好在这个王岳昌没有撒谎。

孔尉均道:“你的两个朋友是哪两个朋友?本官派人去叫来一并问话!”

王岳昌奇道:“什么朋友?沈大人卖我珠子的时候,并没有别人在场,大人说的是谁?能不能给个提示?”

孔尉均:“……”

沈伯奎:“……”

沈伯奎上前一步,气急败坏地道:“王岳昌,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当时明明是三个人。”

王岳昌一脸懵逼的样子,接着不悦地道:“沈大人,在下虽是商人,但讲究信义,急人之难。你当时急需要银子,我便出手买下了你的珠子,你现在非要提还有什么朋友,你是想拿回珠子,还是想干嘛?”

有问题!

沈伯奎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为什么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这么诡异?

孔尉均观察着两人的神色,道:“什么珠子,多少银子?”

王岳昌道:“是颗夜明珠,似乎是宫中出来的,品相还不错,我出了二万两。”

“珠子呢?”

“卖了!”王岳昌道:“在下二万两银子转手卖的,中间一文银子的差价都没赚!就只是帮帮沈大人。”

沈伯奎说他凑了八万两。

五岳昌说二万两,那还有六万两银子的缺呢?每个人一套说辞,谁真谁假现在不能判断,但是,从这些供词来看,沈伯奎与湛小公子案肯定是有联系的。

那刘三五鄙夷地看着沈伯奎,突地轻哼了一声。

孔尉均正沉吟,听见声音看过去,不由笑了,他倒是把这个人给忘了。他道:“刘三五,需要下去先裹伤吗?”

刘三五立刻磕下头去,道:“小人不怕疼,但是小人要是收不回沈宅的房子,肯定会被东家赶出去的,大人给小人做主啊!”

孔尉均道:“你且一边候着。”他说的那三个人,这会儿也该到了,衙役是分头去找人的,也不会给他们串供的机会,等那三个人到来,就能确定沈伯奎说的是真是假!

刘三五道:“谢大人。”

孔尉均状似随意地道:“刘三五,你说沈大人到你吉祥赌坊里输没了银子,这才把房契和商铺的契约拿来做抵,那沈大人到底输了多少银子?”

刘三五回忆着道:“具体多少小人也不知道,只有和他对赌的人才会知道。小人估摸着,应该也有二三万两吧!”

下面衙役来报:“赌客常世新,乌海甲,赵方田到了。”

第534章 赌资

衙役说的这三人,就是刘三五之前提到的和沈伯奎对赌的赌客。

沈伯奎心中有一股怒火,为什么他说的话没有人信?

真是荒诞,他什么时候和人对赌过?他没有见过的人,这些人休想叫他莫名其妙地认下来。

他筹银子是为了买画,这些人这般扭曲事实,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故意把他和谌得宝联系到一起?

想到这里,沈伯奎心中有些不安。

三个赌客带上来,报了姓名。

沈伯奎吃惊:“是你们?”

其中两个,可不就是吃下他宅子铺子地契的那两个商人,王昌岳的朋友吗?

他一指这两人,对孔尉均道:“孔大人,这两人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王昌岳的朋友。他找来买下我宅子和铺子的人!”

常世新那人一脸懵懂:“是你?”又道:“宅子铺子?那不是你当时拿去和赌坊换筹码了吗?什么时候成了我们买下的了?”

赵芳田也道:“沈大人一掷千金,豪赌时候气势非凡,怎么现在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莫不是输不起,现在在想什么计谋要我们把赢的银子吐出来?”

乌海甲沈伯奎不认识,他庆幸地笑道:“嘿嘿,幸好我当时赢得不多!”

孔尉均目光带着询问,看向捕快,几个捕快眼神回应,表示他们是分别请来,中途并没有任何交谈。

孔尉均道:“你们是在哪里赌?”

“吉祥赌坊。”

“上房雅间!”

这位沈大人输了多少银子?

常世新道:“那我可就不知道,我只赢了三万多两。”

赵芳田:“我只两万多。”

乌海甲:“八千!”

加起来六万两的样子,在赌场换筹码,估价的过程中压点价,这个很正常。二万两银子的珠子,借来的二万两银子,加上房契商铺契,这个数字少是少了些,但也勉强对得上。

沈伯奎见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心中大震之余,更多了一份恐慌,这些人,是专门针对他的?

他厉声道:“你们都在撒谎,都在胡说八道。阴谋,这是个阴谋!你们的目的地什么,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孔尉均瞥了气急败坏的沈伯奎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嘴硬吗?他的话太多漏洞,现在被一个个证人指证揭穿,还妄图掩饰,真是可笑。

他淡淡地道:“赌资之事,与本官无关。不过,既然刘三五告到了本官这里,本官先判这一件。虽是赌资,但愿赌服输,本官给你三日时间搬家。三日期限过后,宅子,商铺归于执契人。若有人执意不走,视为自愿留下与执契人为奴!”

刘三五大喜,道:“谢谢大人替小民做主!”

孔尉均哼了一声,道:“吉祥赌坊设赌使人倾家荡产,其行可恶……”

“大人,大人明鉴!”刘三五急忙道:“吉祥赌坊从来都是来去自愿,既然涉赌,便有输有赢。输的固然惨,但那些赢的,却也欢欢喜喜!若是人心不贪,不想着不劳而获,安心过日子,咱们赌坊也做不成他们的生意。咱们赌坊做的,是想一本万利者的生意。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且,咱们赌坊每年还拿出好几千两银子济贫呢!”

这拿银子出来济贫之事确实有,虽然其中有些贫者,就是在他们赌场里贫的。但刘三五说的也没错,进赌场大门,是这些人自己的选择,若不是他们想一本万利,何至于血本无归?

贪字害人!想不劳而获之心不死,他们早晚也是这样的下场。

孔尉均哼道:“念在你已经被打二十大板的份上,本堂不追究,以后但行恶事,数罪并罚。退下吧!”

刘三王喜悦地磕头,口呼青天大老爷,退下去了。

沈伯奎气得七窍生烟,他知道现在孔尉均已经相信了刘三五和这些人的话,不然,也不会这么判。什么叫若三天不走,便视为自愿为奴?他好歹也是堂堂四品朝廷命官,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等出了这个公堂,他得再去晋王府走一趟。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这些人这么针对他,就是打晋王的脸,晋王不会放过他们的。

孔尉均道:“沈大人,现在该说说那幅画怎么在你手中了!”

沈伯奎怒道:“本官已经说得很清楚,那是本官花八万两银子买的。本官府中家传的夜明珠卖了二万两,王昌岳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宅子商铺共兑换三万五千两,本官还从晋王府夫人手中借了二万两!”说到晋王府夫人几个字,他眼神冷了些,道:“本官写的借据还在,你们不信去问晋王府夫人要!”

孔尉均失笑道:“沈大人,晋王新娶的这位如夫人是你的女儿,这件事我们都知道,父亲向女儿拿银子,却写什么借据,这不是欲盖弥彰吗?不过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画既是湛得宝买的,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手中。你非要说是自己买的,也行,除非你有证据可以证明。若没有证据,本官便只能判定是你抢湛得宝的画又杀人灭口!”

沈伯奎眼底深处的恐慌一闪而过,现在能证明是他买的画的人,大概只有童珉了,但是童珉被他扔石头砸伤了头,又封在井里,经过一夜又一天,冻也冻死了。

该死的湛得宝已经对着那三位纨绔公子说了一万两银子买画的事,还有人证,先入为主之见若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怎么破解?他还能找到谁证明他是买画之人?除非找到那个拿了他八万两银子的施潜。

但之前孔尉均不是说了,锦江客栈之中只有这一支商队,只有这一个施潜。

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谁在对付他?

他和谁有这样的仇恨,要这样对付他?

这时候,捕头从侧后面悄悄走到孔尉均的身侧,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孔尉均顿时冷笑一声,对沈伯奎道:“沈伯奎,你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但本官现在有新的人证,你若不从实招来,本官便让人证来替你招吧!”

第535章 人证

孔尉均之前还客气地叫沈大人,现在已经直呼沈伯奎。

沈伯奎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他语气中的严厉,他心中又恼又恨,但现在他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指望晋王知道此事后来过问,他才好把这件事的诡异之处请晋王派人去查。

至于孔尉均说的人证,他并不担心。

什么人证?能证明什么?

就算还是证明那画是湛得宝买的,那也只是画的去处而已。湛得宝的事,他是绝不会认的。

他认不起!

孔尉均扬声道:“带人证!”

角门开处,一个人眼神惊慌,神色惊惶,额头上缠着一块白布,白布上还渗出血迹,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本来强自镇定着的沈伯奎看见这个人,眼瞳猛地缩起,眼睛却瞪得溜圆,整个人后退一步,震惊中带着惊恐,脸色变得煞白。

这样的表情,自然是尽收众人眼底。

孔尉均道:“看来沈大人是认识此人了。”

这个人,竟然是童珉。

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被自己骗下井底,被自己用石头砸伤,还把井口封了起来。

那井壁是向内倾斜的光滑石壁,又无绳无梯,他怎么可能上来?

是鬼?

鬼这个字,让他抖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冤鬼来索命来了?

孔尉均道:“堂下何人?是何身份?”

“小人童……童珉!是……是沈府的二管家!”

孔尉均道:“你因何鬼鬼祟祟想要逃出城?”

童珉瞄了沈伯奎一眼,脸色发白,嘴唇颤抖,道:“小人……小人……”

“说!”一声厉喝伴随着惊堂木的一声巨响,童珉吓得身子一颤,急忙道:“小人……小人杀了人……小人不是自愿的,小人是被……被逼的!”

沈伯奎:“……”

在见到童珉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事情要坏。

他苦心掩藏的一切要浮出水面。

哪怕是秦大学士后人灭门案的嫌疑落在身上,也比现在强,至少,那只是嫌疑,没有确切证据,可是他杀死湛得宝,童珉不但是同谋,更是最有力的人证。

但更让他震撼的不是这个,而是,明明应该已经死了的童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难道是湛得宝的鬼魂去救了童珉?

这样的震惊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童珉的话音,在他耳朵里形成嗡嗡的声音,那声音巨大,直击心弦,震得他头脑发晕,完全无法思想。

孔尉均道:“你杀了谁,还不从实招来!”刚才捕头说城门口有个人没有路引,神色仓惶想要出城,城守觉得此人有异,拦下他问话,他竟吓得拔腿就跑。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城守立刻就把人抓住了,正好捕头经过,稍加询问,得知这人是沈府的下人,在捕头的逼问之下,他不打自招,捕头当然是立马把人带过来。

孔尉均那边虽有猜测,但没有人证物证,顶多只是嫌疑,是无法直接定沈伯奎的罪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童珉结结巴巴地道:“……老爷带着我跟踪到巷子里,老爷拿出一包药粉,没想到湛小公子回过头,看到了老爷,他说不会放过老爷的。老爷吓坏了,我们拿了画,准备走,老爷说,湛小公子认出他来了,只有杀了湛小公子才安全。老爷把刀扎进了湛小公子的肚子上,好多血……老爷还逼我杀那两个随从。我要不杀,老爷就要杀我……”

虽然他说话因为害怕而有些颠倒,但是却也说得清楚。

而且,他不是从买画开始说起,是从看见湛小公子出酒楼开始说起。

沈伯奎脸色惨白,但这时候兀自强撑,怒道:“胡说八道,你这是污陷,好你个刁奴,是你杀死湛小公子的是不是?”他转过头看着孔尉均:“孔大人,这刁奴偷盗府里财务,曾被我惩罚,他怀恨在心,所以攀诬!”

孔尉均看着他不说话,攀诬?能把当时的情形说得那么清楚,每个细节都不遗漏,除了本身就在现场,并亲眼所见,哪能做到这个地步?

沈伯奎死死盯着童珉,眼神里满是警告。

童珉看懂了他的眼神,但是他仍是道:“老爷,你也别怪我!你逼着我杀死湛小公子随从,又逼着我在湛小公子身上再刺一刀,我本来什么都不会说,也不敢说的!你为什么还要把我骗到井里,拿石头砸我,又把井口封住?你既然要杀我灭口,我还怎么敢为你保密?”

“是谁救了你?”沈伯奎知道,童珉说出来的这些,和尸体身上的伤口吻合,而他杀人灭口的事,也使他无法翻身。

秦王府湛家,不会放过他的。

这样的灭顶之灾,皆因为当时一念之差。

可他花了八万两,被湛得宝就那么抢去,是个人也会不甘。他只是一个赌徒,赌了最后一把,输到血本无归。

沈尉均和邵敬源都有些呆住,他们之前是有猜测,但是猜测不等于事实。再说,沈伯奎的模样,太过文弱了一些,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文人模样,谁能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能拿起杀人的刀?

现在这个结果,得来太过简单,反倒让他们有不真实的感觉。

似乎背后有一只手,把凶手一步步推到他们面前,让凶手无所遁形。

不过,他们也松了口气。皇上令他们限期破案,现在这个结果,比皇上限定的期限,要提前了好几天。这大概是他们办的最复杂却又最简单的一个案子。

沈伯奎惨笑一声,再也没想着怎么去把这件事遮掩,因为完全遮掩不了。现在他只想知道,都那样了,童珉为什么还能不死。

其实当时在井底的童珉,头上被砸破,四肢无力,冰冷的水直往嘴里灌,他整个人都向井底的淤泥之中沉去。他以为他必然会死了,可是他似乎看见井口出现了一丝极微弱的光亮,接着,垂下来一根绳子。

只是他已经无力抓住绳子,大概猜到他的状况,不一会儿,顺着绳子滑下来一个人。

第536章 以后会去观刑

那人到了井中,把绳子绑在童珉的腰间,上面有人把他拉了上去。

而后,救他的人也上去了。

童珉全身湿冷地躺在井边的地上,劫后余生,让他有做梦一般的感觉。这个院子一向荒僻,沈伯奎非常放心。

而救人的人弄出的动静也一点不小,同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救他上来的那人晃亮了火折了,他才惊讶地发现,救他的,竟然是侯爷。

沈府把侯爷出族,当时大老爷是准备连侯爵一起夺过来的,只是陈情表送上去皇上没有同意。

侯爷身边的,他也认识,是阿忠。

他万没料到,他以为他跟对了主子,以后大老爷必然是飞黄腾达的,侯爷自身难保。

但谁知道,在大老爷要把他灭口的时候,救他的却是侯爷。

让童珉有些不解的是,他眼中的侯爷,窝囊又废物,平时府里都是大老爷一家把持,但是此刻见到的侯爷,目光凉凉,但整个人却有一种如山般沉厚稳定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仰望。

童珉本来就做了亏心事,沈云霆的目光扫过来,他就有一种什么都被看穿的感觉。

阿忠道:“童珉,你该知道,侯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救你!”

童珉急忙跪下,大老爷对他下黑手,想一想他就害怕,他的家人都在沈府,如果他敢说出来,大老爷不会放过他的家人的。

沈云霆淡淡瞥他一眼,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你的家人就安全了?从你动手杀人那一刻起,你和你的家人都别想有好下场。”

童珉极有眼力见地跪倒在沈云霆面前:“求侯爷指引一条活路!”

沈云霆淡然:“你的活路本侯是没办法了,不过,你的家人,本侯倒能保他们无事!”

童珉思前想后,心知他手上沾了鲜血,能让家人无事已经是意外之喜,当即答应。

沈云霆也没让他做什么,不过是让他若是到了公堂上,便将沈伯奎一路跟踪湛得宝并怎么杀了他的事说出来。

不过中途童珉怕死,想悄悄逃走,然而他既无路引,自己又做贼心虚,在城门处,被堵了回来。

回来之后,他这才知道是小瞧了侯爷的力量。所以老老实实的按沈云霆说的,把当时经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此刻,面对沈伯奎的质问,童珉心中并没有愧疚。

是大老爷先要杀他灭口的。

他不过是反击而已。

他道:“救我的那人说了,大老爷伏法的时候,以后他会去观刑的!”

观刑?那不就是去看他怎么被砍头?是谁,这么恶毒?

沈伯奎恨意难平。

他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了,他花了八万两,不过是为了求官升一级,摆脱太子党的帽子。

可是却遇上湛得宝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魔王要抢了送给美人,逼得他杀人。这能怪他吗?这一切,不是湛得宝自找的吗?可为什么他却要因为杀了这样的人而获罪?

想一想,其实他早就是晋王的人,当初帮着罗将军算计沈云霆的时候,就算是晋王的人了吧?他只要等等,等晋王到了那个位置,还怕他不能飞黄腾达吗?可他太心急了,一个太仆寺卿就让他昏了头。

现在事实俱在,人证齐全,沈伯奎再无从抵赖,不过,他心中还想着,晋王殿下定会为他疏通关系,至少可以保他一命。

秦王府的人再厉害,那不也只是异姓王吗?而且已经历了好几代,和皇上亲生的儿子怎么能比?

沈伯奎被关进牢中时,还死死地盯着童珉,这个狗奴才,竟然命大不死。还敢把他给招出来。

面对沈伯奎的目光,童珉反倒不怕了。

反正他杀了人,也是要死的,老爷杀了人,也是一样要死的。他们虽然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但死的时候,还不都是一刀斩断脖子?

脑袋掉了去见阎王时一个样子。

老爷还要怨他?老爷走到这一步都是自己做主,谁又给了他自己做主的机会?

因童珉的要求,两人不在同一间囚室。一辈子在沈伯奎面前低头做人,讨好谄媚,现在没几天好活了,他不想再做沈伯奎的奴才!

对于这样犯下杀人罪行的死囚,这么点小小的愿望,孔尉均这边给予了满足。

沈伯奎以为自己是运气不好,其实,不过是他当年种下的恶果,今天到了还的时候。

他能为了一个爵位,对年幼的侄子下手,联合外人夺沈云霆的兵权,又想把沈云霆的女儿养废,最后还撺掇着老夫人一起将沈云霆出族。甚至和端木景澄密谋,想把沈珞言掳走。

在他不遗余力的狠绝无情之下,把沈云霆心中的亲情一点一点磨掉。

之前沈云霆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当然,也是因为证据不足的原因。但这次沈云霆出手,原本是想让沈伯奎牵连进三年前秦家灭门案,让他尝尝被人陷害的滋味,再把当年他和罗新昱勾结,派人潜入军中,插手军务,致战事失败,损失万余将士性命的所有罪证一起揭出来,连同罗新昱一起扳倒。

别问为什么不直接抛罪证,如果直接抛出来,反倒让人怀疑动机,也会让罗新昱有所警觉,但是沈伯奎先涉案,而且涉的是与当年的事全然无关的大案,罗新昱不会有怀疑。再由沈伯奎来牵出当年旧事,加上晋王对太子的幕后毒后,种种事集在一起,也算是向当年涉及那场战败的所有幕后之人一起讨回公道了。

做过的事,便要承担后果。天网恢恢,若是老天还没织出这张网,那便由他来织。

但是,他想到,沈伯奎为了谋官,会筹集八万两银子去换一幅画,才安排了施潜。只要沈伯奎拿着那幅画,再送给姜老太爷,便算是跨进了秦氏灭门案的套子之中。

但他却没想到,湛得宝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又去抢了他的画,让沈伯奎在心理极度不平衡之下,恶向胆边生,直接夺画杀人。

这中间的小插曲,完全不在沈云霆的计划之中。

第537章 连累

湛得宝的死讯传来,沈云霆有所猜测,只是没有直接证据,虽然没有人看到沈伯奎和湛得宝之间有什么交集,但是施潜传了消息给他,湛得宝也想要这幅画。被湛得宝盯上却没有得到,湛得宝却死了。

沈伯奎做事小心周到谨慎,痕迹都抹掉了,而且没有人发现。

从他当时逼着童珉也参与其中,便知道哪怕是那样的时候,他仍是没有吓傻,还知道善后。

只等他缓过来,他会把所有的痕迹抹得更干净。

沈云霆还会给他这个机会吗?当然不会。

施潜,王昌岳,刘三五等人的证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却让沈伯奎的话显得漏洞百出,让孔尉均对他产生怀疑。及至童珉的出现,成为压死沈伯奎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是多过几天,给沈伯奎反应的时间,哪怕是童珉出堂做证,沈伯奎定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破心防。

但最开始的切入点是鲁州秦家被灭案,他又笃信自己买画的时候手续齐全,筹银的过程不难佐证,及至情形急转直下,突然就转到了湛得宝的案子。

他做贼心虚,失了方寸,等到意识到是背后有人推动这件事时,已经认了罪。

沈颖怡回到了晋王府,想着应该进天牢去探望一下,毕竟,身为晋王的女人,哪怕晋王明天就会放出来,那现在不正是她表忠心的机会吗?

她这样娇滴滴的身子,跑到那阴森恐怖的天牢里去,还不足以证明她对晋王的一片真心吗?同过患难的人儿,总是会在男人心里留下一笔的。

沈颖怡这么想着,就着人去准备了,衣服得送上一套干净的,还得做上王爷最爱吃的。

刚刚准备好,沈颖怡自己也打扮了一番,带着几个下人,还有十个王府的府兵,坐上双马的豪华马车,排场极大地准备出门。

还没走到门口,管家匆匆跑进来:“夫人,不好了……”

沈颖怡脸色一变,现在她最讨厌听到这样一句话,偏偏还老听到,她脸色不沉。这时候管家可顾不得她的脸色了,急匆匆地道:“夫人,外面一队禁军把王府围住了,说是……说是要封禁王府,还要……还要抓人!”

“抓谁?”

管家看了她一眼,王爷下天牢,整个王府里,和王爷了亲的,那不就只有面前这位了吗?

沈颖怡也想到这一点,她有些心慌,怎么王爷下狱还不够,还要来抓住人?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下狱的事还没有弄清楚呢,怎么还轮到她了?

她嫁给晋王,可不是陪他一起蹲天牢的,而是来享荣华富贵的。

管家摇了摇头,知道他也不敢说呀,王爷做的那是大事。成功之后,那是泼天富贵,但是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何况,王爷现在也不一定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

只是这位夫人花容失色的样子,也太没见识了。

禁军把沈颖怡并王府里一些有职位的人都抓了,一起关进了天牢,把其他人驱散。

管家一看这架势,心里有些打鼓,为什么要把晋王府其他下人都驱散呢?

难道这次,王爷不能翻身了吗?

北辰轩看见连王府下人也被关进来时,脸色变得惨白。

老六这次下手真的很黑,他翻出那么多旧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的证据,哪怕有些证据并不那么完善,但是这么多件事积在一起,不但有针对太子的,还有针对北辰临枫的,针对北辰云熙的,北辰云潇的……

桩桩件件,时间更是横跨四年。

要不是北辰云潇这次把这些全都挖出来,他都没计算过这四年时间里,他做过多少事。

可是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却因为心太急了些,在得知太子的腿伤竟然有毒医弟子为他治疗,并极有可能治好的消息后,他便铤而走险。

这一次,果然全盘皆输了。

本来他还抱着几分幻想,父皇会念及父子亲情,但王府的人都一起下了大狱,那还有什么指望?

沈颖怡被关在北辰轩的隔壁。

当她被粗鲁地推进囚室时,一边吓得尖叫,一边怒喝:“放肆,我是晋王府的人,你竟敢如此无礼!”

天牢的狱卒眼光都毒着呢,听了只是冷笑,也不回击。

门哐地一声关上了,还有铁链的哗啦声,好像敲击在人的心上,沈颖怡瑟缩了一下。她前一会儿还在锦衣玉食的王府里,怎么后一会儿,就到了这阴森森的天牢?

她一眼看到旁边囚室里的北辰轩,立刻就像找到了依靠似的,双手抓紧栅栏,哀哀地叫道:“王爷!”

北辰轩看到沈颖怡哀伤的模样,心里也是有些怜惜的,只是现在,他自己也自身难保。他亲眼看过北辰云潇和大理寺呈上的奏折上写的是什么。

他隔着栅栏握住沈颖怡的手,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道:“怡儿,连累你了!”

沈颖怡看到他颓废的样子,只不过一天时间,丰神俊朗出去的晋王殿下,就成了身穿囚衣的阶下囚,这变化太大,让她无法接受。

她道:“王爷,这只是暂时的,对吗?您还是会出去的,你有机会出去的对吗?”

北辰轩看着她期盼的眼睛,默了片刻,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对着沈颖怡,他说不出那个残酷的结果,当然,他心中同样带着期待!

他期待父皇还会念父子之情,还能对他网开一面,那样他还能出去。

但是,他犯的是谋杀储君的大罪。

那和造成反也没有多少区别。这样的罪,按例是当斩的。

只是看父皇心中,这个储君的地位有多重了。

毕竟,太子的腿伤有望治好,眼睛有望恢复,这都只是极隐秘的消息,父皇应该不知道。

见北辰轩点头,沈颖怡的心安了些,只要能出去,一时的苦算得了什么?庆安寺的上签是做不得假的,东风若与便,扶摇上青天。

她岂会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就此被连累?

第538章 拎不清

沈颖怡立刻泪盈盈地道:“王爷,你都瘦了。妾身本来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还有你最喜欢的衣服,要拿来给你的。但是那帮人野蛮粗鲁,什么都不许妾身带!”

其实不过一天多,也瘦不到哪里去。

不过,从意气风发的王爷到颓然沮丧的阶下囚,心绪变了,精气神也变了而已。

北辰轩关了这么长时间,心里只在想,杀了太子也算是绝了后患,父皇定会新立太子,他本来应该成为摘果子的那个,但却被查出手上沾着太子的血。老六成了功臣,他现在只怕是为老六做了嫁衣。

他真恨啊,他做了这么多,却什么也得不到,而老六什么都没做,却坐享其成。还把他推入深渊之中。

父皇还会念及父子之情吗?他还有活路吗?

沈颖怡的撒娇,让他心里一阵厌烦,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拎不清?

他淡淡地道:“在这里,就算有山珍海味,你以为本王吃得下?”

他松开沈颖怡的手,道:“先休息一下吧,本王也困了!”那边有个简易的小床,上面有稻草,他走过去倒头就睡!

沈颖怡感觉到北辰轩的冷淡,心里觉得很委屈,她是因为谁才到这个境地的?难道不是被王爷所累吗?怎么王爷还似她欠了他什么般的感觉?

但是想归想,这种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她气鼓鼓又带着不甘心地也想去睡一觉,但是入眼一看,这里是人睡的地方吗?

北辰轩那间好歹有张窄小的硬板床,她这边连床都没有。

稻草随便放在角落,那些稻草都发了霉,她正要拣出一些好一点的,手才伸过去,一只老鼠蹿了出来。

沈颖怡发出一声尖叫,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这个鬼地方,稻草霉了不说,还有老鼠,还有虫……

这么一想,她不但恶心,还害怕。

这声惊叫引来了狱卒。

之前天牢里死了两个狱卒的事闹得人心惶惶,里面的人手增加了不少,虽然这里是个见不得太阳的所在,但是里面的犯人也不能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死了,他们不好交代。

狱卒急步过来,没好气地道:“叫什么?叫什么?怎么了?”

沈颖怡脸色灰败,身子发抖地道:“有老鼠,老鼠!”

狱卒鄙夷地看她一眼:“这是天牢,不是你王府的宽房亮瓦,有老鼠不是很正常吗?想住没老鼠的房子,就不要犯事。犯了事,谁在这里都一样!”

狱卒说完有点尴尬,嘿嘿,虽然同是皇子,但是有一位在这里好像真的不一样。

最开始,的确是一样的,那不是吃过亏了吗?后来那位来了,是当爷的。

这声音让北辰轩也睡不了了,他翻身而起,冷冷地看了沈颖怡一眼:“你就不能安份些?”

沈颖怡更委屈了,哪里是她不安份?

这个鬼地方哪里是人住的?叫她怎么安份?

可是,北辰轩的目光冰冷中带着厌弃,哪怕是在天牢里,她心里笃定地以为这不过是暂时的,北辰轩以后会是她的天,她的君,会是提供她一切荣华富贵和尊荣的人,这个人可不能得罪。

她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到墙角。

秦王府,当得知杀死自己宝贝儿子的凶手抓到了,湛立凡老泪纵横,接着,心里就是气恨交加,那是他心尖尖上的儿子,他唯一的嫡子。

倒是秦王世子虽然表面上也一样愤怒悲伤,不过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他这个世子身份尴尬,现在让他身份尴尬人已经死了。

湛立凡立刻带着人去了京兆尹的大牢里,沈伯奎一个四品少詹事当然是不能入他堂堂王爷的眼的,但沈伯奎很荣幸地入了他的眼。

湛立凡带去了十几个人,他们在沈伯奎住的囚室里走了一圈,等到他们离去,狱卒就发现,囚室里相貌颇带几分斯文儒雅的沈伯奎不见了。囚室里只有一个猪头男。

他们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确定这个人就是沈伯奎之后,什么都没说地把囚室再次上锁。

湛立凡是想直接把沈伯奎打死的,不过,考虑到这是京兆尹的大牢,直接打死了会有麻烦,另外,杀了他的宝贝儿子,难道就想死得这么便宜?他得去奏告皇上,凌迟处死,罪及家门!

听说沈伯奎还有个儿子在太学,今年秋闱准备入场?

一个区区四品官的儿子,有资格在太学吗?秋闱入场?做梦吧!

教训了沈伯奎的湛立凡立刻就回去写奏折去了。

沈家发生这样的事,沈伯奎下了大狱,这消息沈珞言一早就知道了。其时,她正在翻看着账本。这个月的收入,比上个月增长了百分之四十七。她之前训练的各方面的人,一步步地放到各个铺面,田庄,因才而用,效果果然很可观。

当她手下的消息网把这消息放到她的案头时,她轻轻抿了抿唇,微微笑了。爹爹若不出手,她就出手,不过,爹爹果然是早有准备啊。这件事爹爹来做更好,毕竟,他才是被沈伯奎害得最惨的那个,是报仇的正主。她写了一封信,叫人送给北辰云熙。

北辰云熙看到信后,很开心地笑了。

小言儿难得请他办事,那必须办得漂亮啊!

这边得知沈伯奎竟然杀了秦王府小公子,整个沈府的人都吓呆了。

这可比沈云霆当时惹怒皇上的后果不会轻多少。

不,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皇上发怒,只要不是犯下大罪,还有回旋余地;但沈伯奎杀人,犯的是律法。

律法无情,杀人偿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沈伯奎只是个四品官,杀的,却还是王府的小公子?

沈家人人惊恐。

最是恨得咬牙切齿的,是沈明坤和周氏,沈伯奎前脚刚骗走了周氏的嫁妆铺子,说是为了疏通关系升官后能给整个家族带来福荫,但赌坊的人找上门来,原来他哪里是去疏通关系?只是做了赌资。而且他后脚就杀了人。

就算嫁妆铺子写了借据,那借据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指望一个即将被砍头的人还吗?

第539章 两条路

见过坑人的,但是没有见过这么坑人的。

这是将自己家里人往死里坑么?

老夫人也是恼恨之极,糊涂啊!本以为是个成大事的,本以为会官运亨通,这是她所有的希望所在,也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她连手中最值钱的家底都给拿出去了,哪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最看好的大房,现在竟然还成了杀人凶手。杀的普通人还有回旋的余地,可他杀的,是王府的小公子。

老夫人在院子里呼天抢地。

周氏埋怨沈明坤,沈明坤也憋气得不行,这些年来,有好处都是大房的,二房和三房都得靠边站。

他最小,他一直在想,二哥都忍了,他有什么忍不得。

后来又想,二哥自己犯事,也是活该,跟着大哥有肉吃。

现在好了,他们所有的希望,都被大房葬送了。

凭什么呀?

沈明坤心中不满不服,更多的是恨。

两间旺铺的收入,本来可以让三房衣食无忧的,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没了念想,没了希望,什么都没有了。

大房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家底都要充公,想到当初把沈云霆出族的事,沈明坤动了心思,他去找老夫人,看看是不是可以将沈伯奎也出族,只要和沈伯奎撇清关系,至少现在沈府的一切还能留得住。

不,宅子留不住了,商铺也留不住了,那些已经被别人拿走。

沈明坤看到哭天抢地的老夫人,心里竟有一种痛快的感觉,一直以来老夫人的偏心,他心中哪里没有怨气?

不过,他还是压下心中的那份幸灾乐祸,毕竟,现在沈伯奎犯下的事,也会牵连到他们。

他道:“母亲,你这是干什么?”

沈老夫人一见到他,顿时就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死死抓住他的胳膊,道:“老三,你快去找晋王,晋王殿下一定能救你大哥的!”

沈明坤一下一下地剥开老夫人的手指,眼底深处带着嘲讽,脸色也有些不耐烦,道:“母亲,你是不是没搞清楚?大哥那是杀人,而且杀的还是王府的公子。就算是晋王,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吗?”

“那怎么办?”沈老夫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明坤:“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大哥去死吗?”

沈老夫人的眼神看得沈明坤很不舒服,他心中更是涌上一层怒气,都这个时候了,母亲心里还是只有大哥。她还看不清形势吗?

那是杀人,杀人!

他看着泪水在脸上纵横,六神无主的沈老夫人,道:“现在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几个月前,你们对二哥的那条路!”沈明坤的声音冷漠中带着残酷。

沈老夫人吓了一跳,抖着声音,难以置信地道:“出……出族?”

沈明坤没有丝毫犹豫地道:“现在有两条路在母亲的身边,第一,母亲把大哥出族,从此,我养母亲的老,虽然我不如大哥那么出息,不如他那么会钻营,但总不会让母亲饿着;第二条路,就是母亲将我出族,我带着妻儿,搬离沈府,以后吃糠咽菜,也与母亲无关!”

沈老夫人感觉到沈明坤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而且他说出的话更是无情。她猛地道:“不行,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现在要把你大哥出族,那不是落井下石吗?那是你亲大哥!”

沈明坤笑了,他边笑边道:“亲大哥,母亲说的是。自小,不论有什么好处,你都要我和二哥让着大哥。在别人家,是哥哥疼着弟弟,在我们家,从来都是弟弟为哥哥付出。我知道,他是长子,是老大,承载着你心中所有的期望,他嘴甜,会说话,每次都能哄得母亲高高兴兴的。二哥犯事,大哥说把他出族,你立刻就同意了。现在犯事的是他,为什么你就不同意了?”

沈老夫人感觉很震惊,她从没想过沈伯奎会杀人,会陷入这样的境地,更没想过,一向听话的小儿子,竟然会来逼迫她。

沈老夫人嗫嗫嚅嚅道:“那能一样吗?沈云霆触怒皇上……”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死罪!”沈明坤冷笑一声,道:“看来母亲是不想把大哥出族了,那母亲把我出族吧!被大哥骗走的商铺,我看是找不回来了,这笔银子,就当斩断这段关系的费用。”

“明坤,你不要这样……”

沈明坤看到这个时候,老夫人还在维护着沈伯奎,心中愤懑难平,他道:“出族书一会儿我会送给母亲,这些年我为沈家做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沈伯奎犯下这样的事,府里的东西也保不住,能带走的,我都会带走。”他看了沈老夫人一眼:“即使我带走全部,也补不齐沈伯奎在我这里搜刮的东西。连弟妹的嫁妆都要骗去做赌资的人,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大哥?”

看着沈明坤扬长而去,沈老夫人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更多的,却是生气。

连三儿子都没那么听话了,谁还能救得了沈伯奎呢?对,姚氏不是还有娘家吗?老夫人立刻跑去找姚氏。

姚氏早在赌坊的人上门的时候就差点把文渊榭砸了个底朝天。骗子,说什么去疏通关系,原来是去赌了。她这个样子,让邹闽没敢把沈伯奎现在已经不是赌不赌这么简单的事,而是杀了人的事告诉她了。

老夫人到的时候,正看见一地的碎片和杂乱,她大怒:“姚氏,你在干什么?”

姚氏这时候也不怕老夫人了,她同样吼回去:“都是你的好儿子,把这个宅子都给输没了。还升官?我看是升棺吧!”

老夫人听到这里哪里来忍得住,猛地一巴掌扇过去。

清脆的声音让姚氏脸上一痛,姚氏顿时疯狂起来。她之前怕老夫人,那不是因为老夫人在整个府上是说一不二,积威犹在吗?现在,沈伯奎都下大狱了,她一个老婆子还想在她面前作威作福不成?

姚氏抓住老夫人的头发,尖声叫道:“老虔婆,你竟然敢打我?你以为你是谁?”

第540章 乱

看到这里乱成一团,丫头婆子们赶紧上来把两人拉开。邹闽拧眉道:“大夫人,你是晚辈,这么做,你就没想过后果吗?”

在以孝治国的天珩,姚氏刚才的行为,足以被告忤逆,轻则杖刑,重则押监。

姚氏反应过来,急忙道:“母亲,你上来就打我,我才一时忍不住!”

老夫人心里恨不得扑过去咬上姚氏两口,姚氏出口恶毒,现在还说她动手?不过,她现在是来求着姚氏的,只得忍了这口气,道:“姚氏,母亲知道,伯奎出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所以行为不免失常。但是,现在不是在府里什么都不做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呀。伯奎要是有事,整个沈家都完了!”

姚氏心里也很恐慌,之前她用愤怒来掩饰逃避这份恐慌,但现在逃避不了的时候,想一想后果,心里顿时害怕起来。她哭道:“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沈老夫人道:“你去求求舅老爷吧!”

姚氏觉得脸上无光,上次回娘家,是借银子,现在回去,又是要求人。她哪里开得了这个口?

但是,那是她相公,她若不求人,不去救他,难道真的当寡妇不成?

想到这里,姚氏只能不情不愿地去求她的哥哥姚青山。

听她说明来意,姚青山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他冷笑一声:“你是傻了还是糊涂了?你相公要死了,你还想把娘家也搭进去?他杀的是谁?那是秦王最宝贝的儿子。你最好是直接找沈伯奎要一份休书,不然,我姚家都不知道会不会被连累,你还要叫我去疏通关系?做梦吧!”

姚氏目瞪口呆。

因为沈伯奎是四品官,以前沈宅更是武定侯府,她哥对她连说话都带着几分讨好,现在竟然骂她?

还有,听哥哥的意思,沈伯奎这是没救了?

休书?

她还能要休书吗?和沈伯奎还有儿子女儿呢。

对,女儿。

想到沈颖怡,姚氏又看到一丝希望。

找哥哥有什么用,哥哥只是六品官,官低位卑,能抵什么用?但晋王不同。

可是,当姚氏找到晋王府,发现晋王府连门上都贴上封条了。

这是天要塌了吗?

王府门上贴封条是怎么回事?

姚氏急忙找到路过的人问,才知道,晋王早就打入了天牢,连晋王府的人都一起关进天牢了。

姚氏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对,她还有儿子。

文博,文博一向有主意,一向聪明,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等姚氏匆匆赶到太学,现实再次给了她重重一击。

在太学门口,她看见几个人拖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扔出来,后面还有两个人拿着行李,也一并给扔了出来。

那被扔出来的人,狼狈又灰头土脸,但是姚氏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她一宝贝儿子沈文博。是她沈家大房的骄傲,是沈伯奎说的后继有人的长子。

他在太学里好好的,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对他?

姚氏冲上前去,怒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欺负人?”

那几人鄙夷地看了面前这对母子一眼,其中一人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弃,冷冷地道:“现查明沈文博占用武定侯府名额,混迹太学。武定侯既然已经出族,沈文博早该赶出太学,耽搁至今,皆因沈文博有意掩盖之故。今太学将其除名,永不录用!”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太学如果把沈文博除名了,那他还怎么参加秋闱?不参加秋闱,怎么能连中三元呢?

姚氏急忙道:“不,你们不能不讲道理,既然进了太学,哪能说赶出来就赶出来?你们这是欺人。”

那几人看着气急败坏的姚氏,冷哼一声,再也没理,扬长而去。

本来如姚氏所说,名额占了就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毕竟只是一件小事。

可谁叫沈伯奎杀的是秦王府的小公子呢?

秦王现在恨不得把所有沈家人都拉去给他的儿子陪葬。

但是他也清楚秦王府如今的身份和位置。

他不能这么做,但是,找到漏洞,让沈伯奎一家不得安宁,这种小事,他却是可以做的。

要怨只怨沈伯奎当初对沈云霆那般赶尽杀绝,但凡武定侯没有被出族,那沈文博在太学里,他还真动不得。

现在可不就是现成的大好机会?

沈伯奎杀了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让沈伯奎的儿子有个好前程?

沈文博脸上满是汗水和脏污,姚氏手忙脚乱地去扶他,被他推开,他冷着脸道:“娘,你来干什么?”这么狼狈,被人羞辱,被人欺负,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姚氏却一点没在意沈文博的冷漠,又去扶他,担心地道:“我的儿,他们有没有打伤你?这些人太过份了,等博儿以后连中三元,叫他们好看!”

以前姚氏对着沈文博说什么连中三元,沈文博只是一笑置之,不要说连中三元,一元也难中。

现在,他却心中只有烦躁,他冲着姚氏吼道:“我连秋闱的资格都没有了,还中什么三元?中什么三元?”

姚氏吓了一大跳,她虽然很多事不懂,但秋闱不能参加,那岂不是表示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她讷讷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说起这个,沈文博就满肚子火气,昨天去京兆尹大牢探望的时候,父亲明明说他是被冤枉的,一切都能查清,他很快就能出来。可是谁知道他竟然敢杀人。

秦王府的人亲自到太学,把他是以武定侯府名额入学,但武定侯已被出族,他为何还在太学的事令太学学正彻查。太学后来得出结论是,如果沈文博自己把这件事早点报备,还可以网开一面,但他却绝口不提,显然是有心隐瞒,人品不端,将他除名。

其实武定侯被出族这么大的事,太学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不过因为秦王针对他沈文博,太学才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他身上而已。

沈文博咬牙切齿地道:“还不都是因为我有个好爹!”

第541章 判

皇上在考虑应该怎么处置晋王。

对兄弟下这样的毒手,而且,谋害的还是太子,先是致伤,接着是致死。若是太子没伤,朝局会这样风起云涌?几个皇子之间会这样暗流汹汹?

太子可是从小就培养的储君!

谋害储君,按律当斩,满门连坐。

然而,那毕竟是他的儿子啊。

就在皇上犹豫不决的时候,大理寺和皇帝派出的暗卫那边又查出新的线索,北辰轩不止谋害太子,还插手军务,早在几年前,就安插人在军中,向敌方出卖军情,又给天珩的将士下毒,安插自己的心腹进军中。

除了罗新昱,还有两个都已身为将军。

皇上接到暗卫密报时,把案上的东西都给掀翻了,好啊,竟然还敢把手伸到军中,借着向敌方出卖军情打击本国大将,趁着他们败战甚至送命,再把兵权夺走,这种用卖y国行为达到目的,简直是不择手段。

皇帝正震怒间,京兆尹这边关于湛得宝被杀一案的结果也出来了。

秦王在朝堂上痛哭失声,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的悲伤和愤怒,让朝中众人唏嘘。更是谁也没料到,从小读圣贤书的人,竟然拿起屠刀,真是斯文扫地。

可怜秦王身为一个王爷,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都保不住,纷纷要求严惩沈伯奎!

沈云霆既然准备让沈伯奎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当然也是费了一番工夫的,施潜没有说谎,那画的确是黑市买来,当年秦家灭门案也的确是发生在鲁州,京城里知道的人少,但是沈云霆知道。

早在从黑市拿到这幅画开始,沈云霆顺便跟着那卖画之人顺藤摸瓜,查出了端倪。

现在大理寺这边发现这幅画,当然会细究来源,按施潜提供的线索,把悬了三年的案子破了。正好奏折也一直奏报到了朝堂上。

北辰云潇这是铁了心要把北辰轩赶尽杀绝,皇帝派出的暗卫查到的只是一部分,北辰云潇那边查到的,更全面,包括罗新昱怎么和沈伯奎合作,怎么给沈云霆身边暗插人手,然后把消息卖给敌国,又给沈云霆下毒,以致于那一场兵败,死伤上万将士。

毕竟,有北辰皓这个暗中的推手,北辰云潇还以为是自己的能力超凡,竟然能抽丝剥茧般查出这么多事。他哪里想得到,其实这些,是北辰皓借他的手,把北辰轩扳倒。

当然,沈云霆的事后,是北辰云熙的推动。沈珞言不想沈云霆一直背着那样的污名,郁郁不乐,真相揭开,他也不用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北辰云熙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来这是小言儿之请;二来,将士不是败于对仗时不敌,而是败于阴谋手段,若此事没个说法,岂不叫将士寒心?

若没有北辰云熙不动声色一步步地抖出线索指引,北辰云潇也查不到几年前军中的事,更查不到罗新昱头上。

北辰云潇很得意,这个案子办得这么漂亮,一来除掉了最大的对手,二来又在父皇面前展示了能力。

却不知道,北辰皓在暗处的冷笑。

皇上是皇上,但他也是一个父亲,看着一个儿子对另一个儿子赶尽杀绝,毫不留情,他心里更多的,只怕不是欣赏,而是忌惮。

对兄弟无情,对他这个父皇又如何?

所以不论北辰轩,还是北辰云潇,都是犯了父皇心中的忌讳,可惜他们不自知,一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一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其实当年沈云霆和几个将军的战败十分蹊跷,皇上的暗卫一直在查这件事,隐有线索,只是没有确凿证据而已。

现在一切被北辰云潇揭露在前,北辰云潇的手下抓到了秦岳和秦令春。秦岳没有杀死秦令春,这毕竟是他唯一的侄子,他下不了这个手。但是,他打断了秦令春的双腿。

秦令春对秦岳充满了怨气,既然带他出来了,何必把他腿打断?为着外人伤害至亲吗?他给秦岳下毒,自己悄悄逃跑,不过,落入了北辰云潇的手中。

北辰云潇只是稍稍用刑,秦令春就把什么都招了。

朝堂哗然,晋王这样做,和卖国有什么两样?

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安插自己的人,就可以出卖军情。哪怕战场上损失数万将士,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制胜的棋子吗?

这下,朝臣们再也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几朝老臣,更是难抑怒火和悲愤,上书恳请皇上严惩。

皇上当即下令,罗新昱阴谋在前,虽有战功,但不过是占前人之荫,褫夺大将军之职,杖责一百军棍,整个罗家,贬为奴藉,发配三千里。后代子孙侄亲,不许从军,不许从仕。

沈伯奎以兄弟之亲,行暗害之事;以斯文之身,杀死秦王之子!怙恶不逡,数罪并罚,七日后菜市口处斩!沈家之子,连三代,不得参加科考,不得入仕。

晋王北辰轩,为了夺嫡乱政,谋害储君,罪同谋反,又祸乱边境,致数万将士死难瞑目,其行如同卖国,死罪,七日后行刑。晋王府连坐!

当年因被陷害而战场失利的几个将军,虽有战败之罪,但是事出有因,再说,胜败及兵家常事,既往不咎,赐银千两,以示优抚!

……

当然,皇子死罪,行刑之时也不会砍头,为了皇家颜面,要么是一杯毒酒,要么是三尺白绫。像沈颖怡这样的,属于晋王的女人,当然也得赐死。不过那些签下死契的奴仆,却可以没入官藉,再行发卖!

几个皇子都在朝堂之上,北辰云潇暗暗松了口气,至此,终于把最大的对手给除掉了,这太子之位,应该是他的了,明天他会让朝臣上书请皇上立太子。

北辰皓眼睑低垂,掩住眼里的阴冷之色,除去一个北辰轩,后面的,慢慢来。似乎也是时候让父皇另立太子了。

北辰云熙百无聊赖地站在后面,朝堂之上,每天都是争来争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真是没意思透了。

不过,小言儿请他帮忙的事,他做到了。

第542章 悔

沈云霆搜集到的证据,如果由他自己呈递,必会引起别人的质疑。

北辰云熙暗中安排下,着人留下线索,引着北辰云潇去查。

这和北辰皓的手法一样,不过,北辰云熙做得更高明一些。

北辰临枫如谪仙般的面容上有一丝悲凉,兄弟相争,皇位不定,不死不休。皇家的亲情,真是太过凉薄。六皇弟的沾沾自喜,看在眼里那般的刺眼,四皇弟的阴冷,如同暗处窥视的毒蛇,七皇弟八皇弟的跃跃欲试,五皇弟的置身事外……

这浑水,他不想趟。

如果说之前沈文博还抱着几分希望,待圣旨下后,他才真的绝望了,沈家连续三代都不得再参加科考,不能科考,不能入仕,还有什么前途?

沈明坤有些庆幸,幸好他当机立断,立刻写下了出族书。他不再是沈家的子孙,以后沈家的事与他没有关系,也牵连不到他身上。

这沈家子弟接二连三出族,在京城,也是一起奇观。

不过,沈云霆的出族,是被落井下石,而沈明坤的出族,却是自己为之,是大难来时各自飞。

沈明坤出族书递交有司的时候,圣旨还没下,因此沈伯奎的连坐,的确是连不到他的身上。只是沈明坤自以为聪明之举,以后会招来多少鄙夷和耻笑,他是全然不管了。

关于沈老夫人,皇上那里另有一道旨意。

看在她年纪大了的份上,这次不连坐,但褫夺诰命夫人的尊荣。因为这诰命夫人是当时沈云霆为她求得的,沈云霆出族这么久了,现在这诰命的称号也是收回来的时候了。

沈老夫人原本想着指望大房能飞黄腾达,眼见得大房日子越来越好了,长孙即将参加秋闱,定能拿得名次,开始入仕,长孙女又嫁给了晋王,富贵荣华在眼前,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向沉默逆来顺受的二儿子,被她赶出家门,除没族藉。

她一向听话言听计从的小儿子,抛下沈家,带着妻儿搬离,搬走的时候,还顺走了许多值钱的东西。

沈家一片愁云惨雾。

姚氏回了娘家,她没拿到休书,姚青山没让她进门,姚青山怕被连累。

姚氏其实也不是不想拿休书,只是沈文博被赶出太学书院,她心里都被这件事占据着,就把沈青山的话忘到了脑后。现在圣旨下了,哪怕她再拿到休书,也没有用了。

沈家的下人树倒猢狲散,谁都怕被连累。

杀人这样的大罪,他们只在茶余饭后听说过,那都是江洋大盗干的事,可是他们家的老爷竟然也杀人,想想都害怕。

姚氏见娘家无望,也指望不上别人,立刻带着沈文博,沈文浩,沈颖雪,把府里细软一卷,跑了。

沈老夫人发觉不对时,整个沈府几乎已经人去屋空,最让她撕心裂肺的是,姚氏不但卷走了沈家公中那点银子,还把老夫人的私库也给偷走了。

老夫人这次才是真正的呼天抢地。

可惜,之前还有人理会她,现在,哪怕她眼泪哭干,也没有人理她了。

带着房契地契来收宅子的人把她扔了出去。

看着曾经的高门大户,现在沦落成这样,围观众人不免唏嘘。

有人小声道:“当初沈家要是不把武定侯出族,说不准这沈家根本不会败落呢。至少,这沈老夫人也不至于落到现在无依无靠。”

“可不是,武定侯倒霉了,这沈家就把他赶出去,现在沈家自己倒霉了!”

“听说没,听说没?这沈伯奎可不止杀了秦王府小公子,他之前还和罪将罗新昱勾结,给自己亲兄弟下毒,你说这人是不是傻?”

“可不就是傻的吗?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读圣贤书呢,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依我看,这沈家就是自作自受,自己儿子做这样的事,当娘的哪里会毫不知情?还不是偏心眼呗!”

……

那些议论声不断地往沈老夫人的耳里灌,以前她是尊贵的诰命夫人,别人高看她几眼,现在她只是一个杀人凶手的母亲,还被赶出了宅子,被儿媳孙子抛弃。

她很后悔,应该听沈明坤的,把沈伯奎一家出族,可她当时却对沈伯奎有谜之信心。

那些异样的眼光和议论声,让她抬不起头来,她颤巍巍地站起,急步拐进了小巷子。

她知道沈明坤住在哪里。

就算沈明坤写下出族书,让她呈交给有司,但好歹还是有母子之情的,她现在毫无着落,一点家底也被姚氏卷走,如今不知她们的去向。她只能去找沈明坤,沈明坤总不能不管她这个母亲。

要是沈明坤敢不管,她就去告他忤逆!

沈明坤是发现情形有点不对,急急搬走的,新的宅子并不大,只是一个小院子,三间房。里面两个下人,这还是周氏娘家的陪嫁。因为地段不好,卖不到好价钱,才没被沈伯奎借走!

现在沈明坤带着周氏,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住进来,显得非常拥挤,而且住惯了好地方,再住这个破落小院,难免叫人心里不平衡。

周氏埋怨沈明坤,要是那两家铺子还在,只要赚上一两年,他们就可以添置一个好的宅子。

沈明坤心里也充满了怨气,道:“你就知足吧!要不是我当机立断,现在咱们都被沈伯奎连坐,咱们的孩子也三代不能参加科举,那才是大头!”

周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她该恨的不是沈明坤,而是沈伯奎。还有处处站在沈伯奎那边的老夫人。当初二房得了皇宫多少赏赐?每年都有,老夫人一点都没有拿出来给三房,估计全都便宜大房了。

这个时候,沈老夫人找上门来,沈明坤心里也怨啊,他干脆门都没出,让周氏去应付!

周氏哪里能给她好脸色?

得知沈老夫人的来意,周氏堵住门口,话不太好听:“据我所知,你手中的私库,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吧?你带来了多少?”

这意思是叫她把私库的东西拿出来,才会收留她?

第543章 安置

老夫人愤愤地道:“被姚氏那个恶女人给偷走了!”

她私库里的东西若还是在,何必要老三一家收留?

周氏冷笑了:“那你应该跟着她呀!好东西都给了大房,人却要跟着我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说了,咱们明坤已经出族,在名义上来说,都已经不算你的儿子了。你还是去找你的儿子吧!”

老夫人急了:“什么出族?那只是老三的权宜之计!”

“不管权不权宜,出族就是出族,咱们和你,也沾不上什么关系。既然你的好处都给了大房,你就去找大房,咱们可不是冤大头!”周氏说着,把门砰地关上了。

回到院内,周氏对沈明坤说老夫人手中的私库都让姚氏得了,现在跑来是求收留的。

沈明坤悻悻地道:“说什么私库,还不是二哥的东西,这些年被大哥搜刮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点,还被姚氏给偷走了。你说的对,凭什么好处都大房得,责任都得我们扛?你做的对!”

被周氏关在门外的沈老夫人抬起手来想再拍门,但是,终究还是没脸。

在沈老夫人无处可去,离开沈明坤的住处,在街头踯躅,最后昏倒街头的时候,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走过来,摇着她的肩头,将她摇醒,道:“老夫人,请跟我来!”

沈老夫人虽然头晕眼花,饿到无力,仍然警惕:“去哪里?”

那男子样貌忠厚,对沈老夫人的警惕视如不见,道:“老夫人没有住处,有人为老夫人准备了住处!”

沈老夫人不信,天下有这样的好事?但是她又想了想,现在她身无长物,手中小包袱里的这点衣服,也不值几个钱,她还怕什么?

她跟着中年男子走过两条街,在正要不耐烦地问什么时候才能到的时候,中年男子停下,道:“到了!”

这是个独门小院,院里还有一个仆妇。

那仆妇竟是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秦嬷嬷道:“老夫人,奴婢又能侍候你了!”

老夫人还有点晕,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嬷嬷抹着眼泪道:“自大老爷判了罪,下人们都充入官家重新安排,有人把我买了下来,带我来到这里,没想到是叫我继续侍候老夫人!”

“买下你的是谁?”

“就是刚领老夫人过来的老钱!”

老夫人把老钱叫过来,道:“你的主子是谁?”

老钱仍是忠厚的样子,道:“主子说,稍后会过来的。”

老夫人非常意外,这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时候,谁还会管她的孤苦无依?再说,她手中已经没有银子,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等到沈老夫人安顿下来,又吃了秦嬷嬷为她准备的饭菜。

只是家常饭菜,两荤一素,饿了半天的她,如吃蜜饴。

之后,她参观了她的新居,那是个和沈明坤现在住的院子差不多大的地方,不过看起来要好一些,如果不是在沈明坤那里被拒之门外,沈老夫人定要嫌弃这个地方,但有了之前的狼狈和无助,现在有了地方住,已经是意外之喜,她生恐这院子的主人没有收留的心思,有些忐忑地等待着。

一个多时辰后,院门开了,在房中的沈老夫人听见老钱道:“侯爷,您来了!”

侯爷?

沈老夫人急步出屋,那从门口走进来的,可不就是沈云霆吗?

沈老夫人又惊又喜,叫道:“云霆,原来是你,娘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娘的!”

沈云霆看了一眼,老钱和秦嬷嬷会意,立刻退了下去。

沈云霆目光平淡地看着沈老夫人,她脸上的惊喜和意外于他来说,丝毫也没有触动,更没有喜悦,他拱手行了一个礼,道:“沈老夫人!”

这是客气疏离的礼,却不是儿子见母亲的礼。

沈老夫人一怔,苦涩地道:“你叫我什么?你居然叫我沈老夫人?”

“难道不是吗?”沈云霆淡淡地道:“天牢里,沈老夫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沈云霆也记得清清楚楚,沈老夫人就不要提什么别的了。”

“既然你不认我这个母亲,为什么还要安置我?”

沈云霆道:“听说你在街上走了两个多时辰,没人理会,我念你年迈,把你安顿在这里,让你食能饱食,衣能暖身,不至于露宿街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云霆,你真要对娘这么绝情吗?”老夫人见沈云霆要走,急忙喊。

沈云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目光平静,静到深邃,静如一片死水,他盯着老夫人的目光,让老夫人感觉到一丝死气沉沉的气息。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当初,恪儿遇害,你后来明知道是沈伯奎做的,你做过什么?沈伯奎与姚氏一心将言儿养废,她在府里,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你明知道,你又做过什么?这些年,沈伯奎一家如何对我,如何对言儿,你都清楚,你又做过什么?我被打入天牢,生死难料,你又做了什么?沈老夫人,不要说别人绝情,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今天我来看你,以后,我都不会再来。我只能让你吃饱穿暖,保不了你锦衣玉食。你好自为之!”

说完,沈云霆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全身再无一丝一毫的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她眼里只有沈伯奎一家,却不知道,已经寒了另两个儿子的心。

现在,一个儿子不认她,一个儿子不管她!从此,她只能在这个小院里孤独终老。

其实沈云霆对她已经很不错了,至少特意为她买下了秦嬷嬷来照顾她,采办的事有老钱。相比较那些要为衣食发愁的人,有人能让她吃饱穿暖,就不知道要比多少人幸福。

走出小院,外面任楷在等着,沈云霆上了马车,道:“侯爷,现在去哪里?”

沈云霆道:“天牢!”

任楷明白,再过五天,就是沈伯奎上刑场的日子了,侯爷这是去看他的。

任楷挥鞭,马车往天牢方向去。

第544章 做你的小白脸

栖月楼,在城郊三十里处的山下。

说是楼,其实是一片大型的建筑群。

沈珞言在那里发现一眼温泉,便买下那块地,在那里建了一个集娱乐,休闲,美食,购物于一体的带着现代化理念的古代客栈。

东面的酒楼城提供各种特色美食,听说里面的厨师手艺堪比御厨。

南面客栈区,精致的客房小院,掩映在青山绿树之间,客栈里把温泉引进来,建了温泉池,客人可以泡温泉澡,每个小院里都有一个独立的温泉池,既舒适,又清静。

西面是休闲场所,不是青楼,在这里可以听书,听歌,听戏……说书的,唱歌的,唱戏的,都是一水的年轻俊俏男女,不过,都是卖艺不卖身!如果有客人仗着身份无理取闹?立刻就会有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人把他们扔出去,并且以后栖月楼再也不欢迎他。不止这些,在这里还可以小赌怡情,不但可以赌牌九,还有一种叫麻将的东西,深受客人喜爱。

北面,则是购物之地,那里有成衣店,各种款式的新衣,挂着琳琅满目,让不想买的人都忍不住试试,一试了之后,必然满意买下;还有首饰店,就好像锦玉阁的首饰都搬过来了一般,不,里面的首饰比锦玉阁的样式还多;脂粉店里品种新奇,隔几天就推出一款新品……

在这儿哪怕住上一年,也不会觉得烦闷无事可做。

这还只是第一期工程,沈珞言画下的整个设计图,只完成了第一部分,后面共有四部分,还在续建之中,反正沈珞言买下了这里方圆数百亩的山林荒地,如有需要,还可以继续扩买。

大概谁也没想到过,这样的山林荒地竟然会被变废为宝。

此刻,南区海棠院,建筑精美的温泉池边,北辰云熙舒舒服服地泡在这里。

早朝一下,他就骑着快马,到了这里,这里才开张没几天,但是已经宾客如云了。北辰云熙舒服地舒展了一下手臂,看着池边桌前安然坐着看书的少女,他冲她挑了下眼角,道:“你是怎么想到把这个地方建成这样一个神仙地方的?日进斗金这话以后都不是虚话了!”

沈珞言笑道:“日进斗金不好吗?身为老板之一,你该高兴!”

北辰云熙表示,沈珞言高兴,他就高兴,至于老板之一,不过是挂这个身份在这里,为小言儿坐镇的。

当初看到这里的格局和规划,他都惊呆了。

小言儿现在才多大,十几岁的少女,若不是心中格局宽广,眼界超于常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建立这样一个新奇别致宏大气派的地方。

他也很欣喜。

上辈子,这儿没有栖月楼,一直到五王夺嫡过后,仍是一片荒地。这说明,有些事,是真的已经改变了。

当然,更重要的,应该是小言儿现在对他,不是如上辈子那般,虽为友,却是敌对,让他永远无法靠近,只能看着她伴着那个人,眼底让悲伤漫延,却无可奈何了。

他也很好奇,当小言儿的这几期工程完全按她所画出来的图纸完工后,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只怕连皇帝都不愿意住在皇宫里,也想到这边来泡温泉了吧?

北辰云熙有些好奇,他道:“北辰云潇这次也算是大动作了,你爹这些年承受的包袱,终于可以扔下了。你真的没有插手?”

沈珞言笑道:“这件事,你不觉得我爹自己做更合适吗?他能做的事,肯定也不希望我插手!”

这点北辰云熙同意。

自己的仇,当然是自己报来得更爽。

“你爹的事解决了,你现在有什么别的打算?”

“打算是有的,做天珩第一富算不算?”

北辰云熙双眼发光,道:“那以后我岂不是只要跟在你身边,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了?”

沈珞言好笑地道:“在我们老家有一个词,你说的这种叫小白脸,难道你想做小白脸?”

北辰云熙从水中哗地站起,水深齐腰,正好看到他几块腹肌和人鱼线,这个海堂居,是沈珞言自留的。这儿环境清幽,温泉也是最大的,如游泳池,但是,被北辰云熙知道了。只要她来这里,北辰云熙必来。

最后就演变成她只能在一边看书,看他在温泉池里泡着了。

虽然这温泉水是每半天都会换一次的活水,但北辰云熙占着的时候,她总不能和他同泡一汤水。

这在她上辈子很正常,不过,在这里那可不行。

她这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北辰云熙满不在乎地道:“那也看做谁的小白脸,给小言儿做小白脸,我愿意呀!”

沈珞言:“……”

近来北辰云熙越发能撩了,一言不合就表白,她竟然并没有反感,只觉得好笑?

沈珞言玩笑道:“小白脸也是要技能的,你说说你会什么,我考虑养你!”

北辰云熙双手手肘撑在温泉池边白石垒成的边缘,做考虑状,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我会的很多,吃饭我可以喂你,走路我可以扶你,穿衣我可以帮你……保证让你满意!”

沈珞言笑道:“这些下人都可以做!”

“不行!”北辰云熙仰着头,看着少女精致的面容,道:“以后这些,不许下人做,我来做!”

沈珞言笑而不语。

北辰云熙看着她,从她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答案来,他的眼眸深了些,眼里似有些忐忑:“小言儿,你还是觉得我是个怪物么?所以,不肯接受我吗?”

沈珞言摇摇头,说到怪物,她和他好像是一样的。她道:“你不是怪物,如果你是怪物,那我不也一样是怪物?你不是说,上辈子,你也见过我!”

这也是她一直在想的问题,这居然是她在这个世界经历的第二辈子,可她却没有丝毫之前的记忆。

“可是你介意了!”北辰云熙有点小受伤,眼神黯淡。

“我没介意!”沈珞言道。

“真的?那你是答应我做你的小白脸了?”北辰云熙立刻接话。

沈珞言:“……”

什么时候,小白脸这个词能让人这么趋之若鹜了?

第545章 爱吃不吃

栖月楼这里一片花好月圆,大牢里却是一片阴森恐怖。

沈伯奎还是被单独关在一间,并没有换地方。但不同于之前狱卒对他还有几分客气,现在,可一点客气也没有了。

这人之前还装得道貌岸然的,好像秦家小公子被杀与他没有丝毫关系,原来他就是那个凶手。

沈伯奎还是吃不下大牢里的饭食,发霉的馒头,发馊的稀粥。

这就是他的晚饭。

之前姚氏让沈文博给他送了一次饭菜,他就一直等,一直等,但是姚氏不来了,沈文博也不来了。他所期待的晋王,也没有过问这件事。

当狱卒把这两样东西从栅栏之间送进去时,沈伯奎大怒,猛地把碗摔了,指着散发着气味的食物道:“这是给人吃的吗?”

那狱卒见他不但摔了吃食,还连碗都摔碎了,也火了,骂道:“什么东西?还以为你还是四品官呢?就算是四品,在这里也得给老子蹲着。爱吃不吃!”

沈伯奎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怒道:“狗眼看人低,本官虽然倒了霉,但是没到最后一刻,结果怎么样还未知!”

那狱卒冷笑了:“结果怎样还未知?大人您心思可真宽呐,你杀的是秦王府小公子。昨天秦王爷的人怎么招待你的你忘了?少在老子面前耍威风。”

沈伯奎还不知道他的事已经全都翻了出来,而且皇上圣旨亲判,他还以为只是杀死秦王府小公子的案子在身。另外,他在大牢里,接触不到外面的讯息,天牢与京兆尹的大牢又不在一个地方,他并不知道他最大的指望晋王也倒了。

他板着脸道:“狗东西,你知道本官的女婿是谁吗?你对本官好一点,以后少不得好处,你若再苛待本官,待本官他日出去,定不饶你!”

“哈哈哈!”狱卒差点笑弯了腰,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哟哟哟,这可是老子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杀了秦王府小公子,还在想着出去呢?圣旨两天前就已经下了,再过五天,就要菜市口处斩!你做的什么清秋大梦呢?”

“什么?你说什么圣旨?说什么处斩?你胡说八道!”沈伯奎大惊。

这个狱卒知道得还不是很清楚,本来圣旨当时下的是七日后菜市口处斩。

因秦王湛立凡的哭诉,又因为当年军中案子的恶劣,皇上亲自在圣旨处斩之后,改为凌迟。

如果只是杀了秦王府小公子,孔尉均大概还会按正常程序通知他,但是他为了谋夺一个爵位,与外人勾结,暗害自己的兄弟,致军中将士死伤上万,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鄙视他的恶毒无耻。

所以孔尉均那边也没让人通知,反正到时候推到菜市口就是。

狱卒看到他脸色大变的样子,心情顿时就好了,笑嘻嘻地道:“原来你不知道啊?也许是我听得不清楚,说的不是你呢,对了,你女婿是谁?赶紧告诉你女婿,让他来救你呗?”

这狱卒明显是揶揄。

可是沈伯奎没有听出这话中满满的恶意,他反倒好像看到了希望,双手抓住栅栏,对着狱卒状如疯狂地道:“你帮我去告诉晋王殿下,我的女婿是晋王殿下,我的女儿是晋王府唯一的夫人。你去告诉他,就说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狱卒退后两步,避免被他抓到,眼里却带着几分戏谑和嘲弄,慢吞吞地道:“怎么沈大人没有听说吗?晋王谋害太子殿下,证据确凿,已经褫夺了王爵,打入了天牢,好像和沈大人差不多时候行刑呢,还有,晋王那位夫人啊,我倒也听说过,晋王那是谋反,当然要连坐。要换平常人家,那是诛九族的。但是晋王是皇族么,据说只是诛一府!”

沈伯奎瞪大眼睛,接着暴怒地道:“你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狱卒鄙夷地道:“你沈大人都可能杀秦王府小公子,何况晋王呢?这有什么不可能?人都在天牢里关着呢。可惜哟,你是看不到了,不过,晋王府的人到时候也会拖到菜市口处斩的,说不定沈大人能和他们凑个伴!”

他们虽是狱卒,但牢中黑暗冷清,平时所见都是犯人,日子也着实无聊,现在能逗个趣,他们可不管是不是在别人心上捅刀子。人都关在这里来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捅刀子越狠越好呢,谁叫他们做恶?

但沈伯奎却快疯了,他绝对不能相信狱卒的话,天塌了晋王都不会倒,那可是要做皇上的人。

他伸手出来想抓住狱卒,那择人而噬,眼睛血红,额头青筋直冒的样子,让狱卒吓了一跳,手中的食盒重重地就砸了过去,骂道:“发什么疯?这件事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你叫什么叫?”

剧烈的疼痛砸醒了沈伯奎,他手臂都抬不起来了,后退两步,看着凶狠的狱卒,眼里还是不能置信之色。

狱卒不耐烦地道:“你也不想想,要不是真的,老子能瞎说?老子有几个脑袋敢说晋王?”

沈伯奎明白狱卒说的道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夺嫡之路,本来不成功就得搭上整个身家性命。只是,晋王竟然倒得这样快!那他还能找谁救他?

狱卒骂骂咧咧地要往外走,刚才沈伯奎的样子像魔鬼一样,把他吓了一跳。他已经失去了戏弄一个死囚的心思。

沈伯奎急忙叫道:“等等,等等!”

狱卒不耐烦地道:“又怎么了?”

沈伯奎眼珠子拼命转着,沈明坤?肯定是不行的,罗将军?对,罗将军!他问道:“你能帮我送封信给罗新昱罗大将军吗?以后肯定不会少你的赏银!”

狱卒顿住脚步,看着他的眼神很怪异,翻着白眼道:“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找的人也不是好东西。这世上不再有什么罗大将军了,死囚罗新昱今天午时就已经斩首了。哦,对,打了一百军棍再斩首,卖国求荣的东西,还想假冒战功呢!老子今天还去看行刑了,一刀下去,脑袋滚到地上,狗都不吃!”

第546章 算你识相

这狱卒说话也是夹枪带棒有如连珠炮,尤其是狗都不吃四个字说完,自己还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好像他是那只不吃人头的狗一般。

沈伯奎已经不止震惊,还有害怕了。狱卒说卖国求荣,假冒战功?莫不是当年的事犯了?

虽然他只是把人安插进去,做的是小动作,可那不都是罗新昱授意的吗?

而且,他做的事既隐秘,而且少之又少,就算算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

连罗将军都折了,那他还能找到谁来帮他?

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了又想,突然眼前一亮,道:“我想起来了,你帮我送信给武定侯,武定侯你知道吧,就是那个瘸子侯爷,打败战回来的!他是我二弟!”

狱卒哼道:“你现在叫谁也没有用!”

“我二弟是侯爷,你好大的胆子,连侯爷也不放在眼里?”沈伯奎怒气冲冲。

那狱卒也是个话多的,嗤笑道:“你要说别人我不知道,你说武定侯,我还真知道,你们不是怕被连累,把人家出族了吗?怎么现在你落难了,就叫人家二弟了?这个信,老子可不送!”说着,他转身就走。

“你放肆,我二弟不会放过你的!”沈伯奎怒喝。

突然,那狱卒停下脚步。

沈伯奎冷哼道:“算你识相!”

狱卒却并不理他,而是弯着腰,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的是狱监正,负责整个大牢里的一应事务。在他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人到中年,却面容英武,有一种沉稳厚重肃杀的气质。

狱监正看了狱卒一眼,道:“沈伯奎在哪个囚室!”

狱卒一惊,难道还真有人来救一个死囚不成?这个人是谁?压下心中的些许担心,他道:“就是这间!”

“你先下去!”

狱卒走了,狱监正道:“侯爷,您请!”

狱卒吓了一跳,侯爷?这难道就是沈伯奎口中说的那个瘸子侯爷?人家相貌英武,沉定有度,压根就不瘸呀!

沈伯奎也十分意外,听到外面的声音,他顺着栅栏往外看,正好看见沈云霆平静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便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涌上一抹欣喜。沈伯奎性子软,傻气,爱讲所谓的义气。很多事都不计较,说得好听点叫宽厚大度,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好糊弄。

只要在他面前装得弱小,他就会同情心泛滥。自以为侠义心肠,当扶助弱小。

所以,沈伯奎立刻哭丧着脸,感动又难过地道:“二弟,二弟,你可算是来了!”

沈云霆站在那里没有动。

沈伯奎偷眼看着他的神色很平静,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憎恨,他心里就定了下来,他痛哭流涕道:“二弟,大哥错了,当初母亲非要把你出族,我劝她来着,可她不肯听。其实这件事我一直在后悔,但是孝道重于天,母亲有命,我哪敢不从。二弟,你是不是还在生大哥的气?大哥给你道歉!”

沈云霆仍然站在三步远处,与他隔栅相望。

沈伯奎都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道:“二弟,不管怎么说,你肯来看大哥,心里还是认可兄弟之情的。千错万错,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沈字,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二弟,你帮帮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后面的话倒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惊慌的味道,大概是吓到了,眼泪夺眶而出。

沈云霆看着他挤出的眼泪,上前一步,离他的近了些,声音里带着几分漠然:“沈伯奎,你着人算计我儿子,让恪儿小小年纪,就死在乱葬岗,你可想到过今天?”

沈伯奎一惊,忙道:“二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恪儿当初是意外,那不是我算计的,是千刀万剐的拐子。我当时也报了官,但官府的人破案太慢,才让恪儿招了毒手,连人都没有抓住!”

“人早就抓住了!”沈云霆声音冰冷地道:“我抓的,一年前,我抓住了那个拐子。他已经把什么都招了,你竟然还想狡辩?”

沈伯奎心里咯噔一下,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沈伯奎竟然还在查,而且,竟然还查出了端倪?

他眼珠子飞快地转着,道:“二弟,这件事是大哥的错,都是姚氏那个恶毒妇人,她竟然跟外人定下这样的毒计,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当时,恪儿已经死了,是大哥一时糊涂,为她善了后。二弟,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恪儿也死了这么多年了,人死不能复生啊!”

“你故意将我的言儿养废,让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还让你的女儿害死她谋夺她的婚约,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情?”

“二弟,二弟,我绝无此意,我只是想着那孩子太可怜,母亲早亡,父亲又不在身边,只是想多疼疼她,让她可以过得开心快乐而已。绝没有想废一说呀。你想想,我若是已经将她养废了,她现在哪能这么聪明?”沈伯奎想到沈珞言就咬牙切齿,好几回,他不是在沈云霆手中吃亏,反倒是在那个黄毛丫头手中吃亏。

那是因为,这个言儿已经不是那个言儿了,沈云霆心中一痛,厉声道:“你为了谋夺爵位,做下的又岂止是这么一件事?如果只是你我兄弟之间的私仇,我可以网开一面,但你害我儿女,又为了一己私利,在我身边安插秦令春,给我下毒,致使一场战败,死了近万将士。这笔血债,你以为你逃得掉?”

“二弟,那不关我的事,是罗将军找到我,要和我合作,我要是不同意,他就会把文博杀掉。我是为了文博,才不得不把秦令春派去的。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些,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呀!”沈伯奎一脸沉痛,仿佛发自肺腑:“二弟,你要救我啊!”

“救你?”沈云霆冷笑一声:“难道童珉没有跟你说过,救他的人,会到大牢里来看你的吗?”

第547章 全完了

沈伯奎张了张嘴,眼瞳扩大,他想到几种可能,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个人是沈云霆。在他眼里,沈云霆就是好欺负的,只知道逆来顺受的。

这个被他欺负算计了半辈子的沈云霆,竟然会给他下绊子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你!”

如果不是童珉成为最后的人证,他的罪就定不了,就算被关在大牢里两年,那也不是全无生机。

还有,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这几天他思前想后,这分明就是一起针对他想要升官的心理而定下的计谋。

他道:“所以,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故意让湛得宝抢我的画?”

沈云霆冷笑一声,道:“湛得宝的事我可没安排,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沈伯奎心中恨极,几乎将一口牙齿咬断,怒骂道:“我就觉得这事不对劲,原来是你算计我。你算计自己的大哥,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有没有好下场,不劳你关心!再说,我沈云霆一个出族之人,哪来的兄弟?”

沈伯奎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咬上几口解恨,但是他心中还有更多的疑惑和关心,他道:“他们说,晋王被关进了天牢,是不是真的?怡儿,怡儿是不是也……”

沈云霆道:“晋王谋害太子,等同谋逆,满门尽诛!”

沈伯奎瞪大眼睛,软瘫在地,怎么会?怡儿怎么会?这是他唯一的希望,狱卒的话他还不信,但是从沈云霆的嘴里再听一次,容不得他不信!

其实,从狱卒说罗新昱已经下了大狱,他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罗新昱是晋王的人,罗新昱做的那些事,多半是晋王指使,既然他倒了,晋王肯定也会被挖出来,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晋王获罪,怡儿也不可能再有好的前程了,他的文博文浩怎么办?

“我儿呢?我博儿和浩儿呢?他们怎么样了?”这都几天了,他在这里一个人,谁都没来看他。

沈云霆道:“有一个杀了王府小公子的父亲,你觉得他们能怎么样?不过是你沈家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仕而已!”

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仕?文博今年就要参加秋闱的!

沈伯奎伸出手捞住沈云霆的袖子,摇头道:“不,不可能的,一人做事一人担,怎么会罪及家人?”

“你做的事,你一个人担得起吗?”沈云霆拂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要死了,文博文浩的前程也没有了。文浩就算了,反正也不聪明,但是文博从小聪明,而且还是太学的学生,前途无量啊!

他还指望着在牢里几年,等到文博金榜题名,再把他救出来呢,现在什么都完了,谁还能救他?

见沈云霆走出好远,沈伯奎急了,急声叫道:“沈云霆,你救我出去,你害我入狱这件事我既往不咎!”

沈云霆回过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谁给你的自信和脸皮,让你以为你杀了我的儿子,害了我的女儿,算计了我的袍泽兄弟,我还能放过你?你是什么什么东西?你也配对我既往不咎?”

沈云霆走了。

沈伯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神色木然,双眼望天,无意识地呢喃:“完了,完了,全完了……”

秦王府的人每天晚上都会进来揍他一顿,揍得他死去活来,他能咬牙忍下,因为他觉得还有希望,只要他出去了,只要以后晋王身登大宝了,他就有讨回这笔债的机会。

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儿子的前程没了,女儿的前程也没有了,晋王倒了,再也不可能身登大宝了。

连他,也要死了。

他不想死啊!

他凄声惨嗥:“沈云霆,都是你害我的,你抢我的爵位,我不过是想拿回我应得的,为什么这么难?你竟要害死我,你太毒了!老天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呜呜呜……”

晋王谋害太子的案子,晋王已经认罪,只等行刑,后续的善后事宜,北辰云潇办得很漂亮。

他几乎把所有晋王势力连根拔起,消灭得干干净净。

对于他这样雷厉风行,不留丝毫情面的手段,皇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北辰云熙几天不见人影,北辰皓也关在自己的鲁王府里闭门不出,几个皇子都置身事外,让六皇子独占这份功劳。

这是圣旨写着后的第五天,早朝,北辰云潇把所有有关案卷呈上,皇上赞许地道:“此事办得不错,赏黄金千两,绸缎百匹!”

礼部尚书赵盛元出列道:“皇上,罪臣北辰轩谋害太子,已褫夺王爵,贬为庶民。但储君,国之本也,既太子已经遭遇不测,皇上宜另立太子,以固国本!”

随着礼部尚书出头,几乎一半大臣纷纷响应。

太子不论是生是死,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另立太子,以固国本。皇上年纪大了,太子不立,几个皇子之间的争端便不会停,以后必然会造成混乱,这种情形,谁也不想看到。

皇上沉吟道:“众卿言之有理!”他目光扫过站在下列的几个儿子,目光中带着打量,似乎在想着谁才是最适合的那个。

三四五六七八,六个皇子分两边站着,皇上的目光左边看到右边,右边看到左边。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一处,正要说话。

这时,北辰临枫忽地出列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这些奏请皇上另立太子的诸臣们齐刷刷地看向北辰临枫。他们都很意外,本以为这个三皇子谪仙一样的人物,断是不会卷入夺嫡之争,没想到听说要另立太子,他倒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

不过,这中间也有支持三皇子的人,不禁暗喜,看来三皇子终于开窍了,知道争一争了。太子遇害,二皇子获罪,论长,可不就轮到三皇子北辰临枫了吗?

虽然他连王爵都没有,不过晋封郡王亲王,甚至太子,那不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吗?

皇上和颜悦色地道:“临枫,你有什么话要说?”

第548章 儿臣愿往

朝臣们穿的都是朝服,虽然朝服也是分阶分等分颜色,但看起来十分整齐。

整个大殿里,只有北辰临枫穿的是仍是一身月白色衣服,如同一股清流,独立于墨海青溪,如夤夜的清风拂面,让人耳目清爽。

不穿朝服的,也就是北辰临枫和北辰云熙两人。

北辰临枫是皇上特许,北辰云熙是随心所欲,反正皇上即使有严令,他不想遵守还是照样我行我素,大不了再关天牢呗。这样的小事,皇上总不至于把他关到天牢里去,甚至拿出来说都已经有点小题大做,只是拿眼神狠瞪了几次,没有效果之后,便也听之任之了。

但北辰云熙穿的是墨色衣服,和有些朝服看起来也差不多,不若北辰临枫的月白色这般显眼。

北辰临枫本来人如其名,玉树临风,有若轻云蔽月,又如流风回雪,这身衣服,穿着脱尘如仙,清雅出尘,他站在中间,微微仰头看着龙椅上的皇上,声音不喜不悲,缓缓道:“父皇,谷梁使臣前来天珩,为小郡主择婿,以固两国邦交。儿臣、愿往!”

愿往?

听北辰临枫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谷梁使臣为小郡主求婿和亲之事,众人都很诧异,现在讨论的是立储。

立储是国之根本,怎么提到谷梁了?

谷梁使臣求皇子和亲之事,朝中大臣意见不统一,毕竟皇子和亲,似为嫁子入赘,但凡男子,哪怕是平凡人家,入赘之说也觉得污辱。宁可穷死不成赘婿,民间尚且如此,何况皇家?

就算为了邦交,是家国大事,这些大臣们也绝没想过让神仙一般的三皇子去。三皇子这样的风采,只怕只有仙女才配得上,谷梁的小郡主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放着谷梁那么多的男儿都嫁不出去,要到天珩找夫婿,那位小郡主想也不怎么样。

此刻,听到北辰临枫竟然自请去往谷梁,迎娶那个什么小郡主,朝堂一时安静得连掉根针到地上都能听见。

不少人心中涌上的第一个字就是:不!

他们神仙般的皇子,清流的气质,谪仙的风貌,怎么能容一个他国郡主亵渎?

当然,也有不少人眼前一亮。

如今正是立储的时候,论长,三皇子便是立储的最佳人选了。若是三皇子自请去谷梁迎娶小郡主,他那就不可能成为太子了。一来,去谷梁至少要住个两三年的,天珩太子不可能两三年还悬而不决,虚位以待;二来,他娶的是他国郡主,光凭这一点,就不能成为天珩太子,天珩未来之君了。

这些眼前一亮的,便是早早就站了队,支持别的皇子的。

皇上对三皇子的疼爱,众所周知,当然,三皇子这样的谪仙般的人物,也的确当得皇上这般疼爱。如果三皇子表露想要夺嫡的心思,只怕皇上真会答应。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北辰轩觉得除掉北辰临枫比除掉北辰云潇更有必要的原因。

皇上呆了一呆,接着眉头微皱,道:“临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

皇上看着低头垂眸的儿子,眉头并未舒展:“你见过谷梁小郡主?”

北辰临枫摇头:“不曾!”

“那你为何要千里迢迢去迎娶?”皇上有些怒气。这个儿子,从小懂事得让人心疼,不争不抢,活在所有的富贵权势之外,从不沾半点权谋之事,寄情山水笔墨之间,在他的皇兄皇弟们想要在他这个父皇面前争权争宠爱的时候,他一本书便能安静地待一天,读书聪慧,太学学监们无不对他赞不绝口,上书房里,他是读书最出色的皇子,举一反三,安雅从容。

只是后来,他不再去上书房,也不再去太学,皇上问他,他说是不想锋芒太过,惹兄弟不喜。

的确,一个兄弟太过出色,其他兄弟在他面前,就会显得逊色。尤其是那个家族还有薄产可以继承的时候。

在普通人家,尚且会引起兄弟不和,何况皇家?

他疼北辰临枫,也是因为他的无欲无求。

如果这个儿子能和其他儿子一样,能争一些抢一些,强势一些,又或者直接就像老五那个混小子,天天惹他生气,也比这样懂事得让人心疼好。

他若不疼这个孩子,只怕这个孩子身为一个皇子,日子会过成苦行僧。

可是现在,他竟然说他要去谷梁和亲。

北辰临枫抬起眼来,看着皇上的眼睛,他的眼里有一丝悲悯,有一丝无奈,有一丝叹息,声音却很平静:“儿臣幼时便发下宏愿,希望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读万卷书易,行万里路难。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既能助天珩谷梁邦交永固,又能全儿臣一片私心,既能脚量天珩疆土沃野,又能目睹谷梁风土人情,正是儿臣所愿!”

所以,他只是想去行万里路,至于万里路的尽头,是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一个完全配不上他的女子,他也不在乎?

皇上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就懂了。

这还是之前那个让人心疼的儿子,他的眼神告诉他,行万里路不过是一个说法,他只是不想卷入兄弟之争,不想卷进这夺嫡之路而已。

不得不说,皇上还是很懂北辰临枫的,看着二皇兄为了那个位置,对太子皇兄穷追猛打,连下毒手,致太子皇兄尸骨无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而六皇弟这样铁面我私,查得彻彻底底,表面上看,是尽心在办父皇交代的差使,可谁不知道,他不过是趁机在打压异己而已。

毕竟,除掉了二皇兄,他就少了一个最强大的对手。

而七皇弟八皇弟,父皇不过刚刚让他们插手实务,他们就把目光瞄着那个位置了,心思昭然若揭。至于好像与这些事全无关系的四皇弟,他眼里的那份阴鸷和算计虽然掩饰得极好,但北辰临枫虽不涉朝堂,却是最敏锐的人,看得比别人更清楚。

这样的兄弟之争,他看得心灰意冷,只觉得几乎窒息。能有个机会远离,哪怕是入赘呢,他也不在意!

第549章 小兔崽子

皇上一时无语,只为了行万里路,就去娶一个不知道什么脾性,不知道长相如何,从没见过面的女子,枫儿是疯了吗?

虽然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娶哪个女子并不重要,大不了再纳侧室,但是若娶的是谷梁的小郡主,情形当然不同,谁见过入赘的还三妻四妾的?

皇上道:“这事朕会斟酌,你……”

“儿臣心意已决!”北辰临枫打断皇上的话,跪下去,郑重地磕了个头,道:“父皇对儿臣的疼爱,儿臣铭记于心,儿臣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既然有能为父皇解忧的机会,儿臣愿意前往!”

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

北辰临枫从小聪慧,若是向着治国安邦方向发展,不会比太子逊色,甚至会更强一些。不过,太子之位是早早定下的,为了避免储君不稳,权势外分,所以皇上虽然疼爱北辰临枫,在教育这一块,驭臣治国之能,当然是只有太子能学。

见北辰临枫一脸坚决,并不是说说而已,而且还行了这样的大礼,表示他心中决定了,只请皇上成全。

皇上突然觉得一阵心累,他明白,北辰临枫的确是真心为他解忧。

谷梁那边,总要派去一个皇子,他不想委屈任何一个儿子不愿意就强制前往,这才一拖再拖,但这件事也不能拖多久了。

可是为什么是枫儿呢?

他那么多的儿子,除了枫儿和老五,谁去他也愿意。

现在北辰临枫当堂自请,别的皇子又没有这个意思,此事便算是定下来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几分,道:“你先起来吧!”

北辰临枫又行了一礼,这才起身,站到皇子所站的位置去了。

整个过程,他神色平静,仍如谪仙般优雅,高山雪水般清冽,那清华绝俗的气度,却让不少人心中惋惜再惋惜。为什么是三皇子?希望谷梁那个小郡主不是传言中那样的母夜叉,不然,这才是老天不公,亵渎了他们心中清冽的那一缕风!

朝堂上竟然有片刻的寂静。

不过,这样的寂静也没有过多久,很快,礼部侍郎又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三皇子深明大义,宅心仁厚,为皇上份忧,为天珩谷梁邦交不惜自身,臣等钦佩!如今谷梁使臣求亲之事已经解决,但是,太子悬而未立,终究人心浮荡,还是宜立太子,以固国本啊!”

苏司翔也出列,道:“赵大人言之有礼,太子之位不宜空悬,请皇上圣心早定!”

皇上还没有从北辰临枫要远去谷梁的无奈不舍心情之中回复过来,礼部尚书和英国公竟然都来插一脚,说的却是太子的事人,他心中有些不悦,目光扫过皇子们,落在面无表情,竟然在闭目养神的北辰云熙身上,那份不悦就再也掩饰不住了,怒喝道:“老五!”

北辰云熙掏了掏耳朵,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道:“父皇,又有什么事啊?”

听听,这语气竟然还似有些被吵醒了瞌睡的不悦。

皇上气怒道:“你三皇兄刚才自请去谷梁迎娶谷梁小郡主,你没听到吗?”

北辰云熙眨了眨眼睛,道:“父皇,满朝文武都听到了,皇兄皇弟也都听到了,父皇单单问我有没有听到,父皇是在关心我的耳朵有没有问题吗?我很感动,原来父皇除了爱把我关进天牢之外,还是会关心我的!”

在皇上面前不称臣,也不称儿臣,一口一个我的,说得随意散漫,众臣们也是见怪不怪了,皇上又怒:“礼部尚书和英国公的话你听到了吗?”

北辰云熙睁大眼睛:“礼部赵大人和英国公苏大人所说,好像是立太子的事吧?这件事与儿臣有什么关系?难道父皇是想立儿臣为太子不成?父皇你就别害我了,当太子?我还不如去天牢呢!”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虽然他前一句话出口,让众臣甚至几个皇子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对呀,在谈论立太子的事,皇上别人不问,独独问五皇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什么讯号?

心中已经有了依附的皇子的不免心神大震,难道他们都走了眼?而那些中立的也表示很吃惊,一个把天牢快要当成王府的皇子,不太适合吧?

及至后来见北辰云熙满是不屑的语气,众臣又恚怨了,那个位置,是个男人就想坐,哪怕能力不及,哪怕坐上一天就死,也不虚此生。可北辰云熙身为皇子,也不是全无机会,竟然对这个位置这样嗤之以鼻,他凭什么?这也太藐视皇权了!

皇上刚才是微怒,此时已经暴怒,他左右看了看,桂公公恰到好处地上前一步,皇上不由分说夺过他的拂尘,重重地往北辰云熙身上砸去,怒道:“你这个小兔崽子!”

拂尘自然砸不中,北辰云熙还撇撇嘴,好像在鄙夷老爹连个砸人的准头都没有。

咳咳,有老臣忍不住咳起来。

这是在朝堂,皇上骂自家皇子小兔崽子,那皇上岂不是……

皇上也是气急了,他这几个儿子,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北辰轩那个逆子就不说了,他虽心有父子之情,却也容不下那样狠毒的儿子,现在可以对皇长兄下那样的毒手,以后也可以对他这个父皇下同样的毒手?

北辰临枫竟然要去谷梁,这在民间,叫上门女婿,他是皇帝,他的儿子,要去谷梁给人当上门女婿,这本来就是一件让他心里不舒服的事,还去的是一个他疼爱的儿子,心情能好吗?

这个老五就更可气了,一张嘴能把他这个父皇气死。

左都御史忙出列道:“皇上息怒,麟王殿下向来言辞直率,并无恶意,皇上当以龙体为重!”

又有几个大臣纷纷出列,请皇上息怒。

众臣也纳闷了,如果皇上无心让麟王殿下为太子,又为何单独问他?还有,每次麟王上朝,不都这德性吗?

可让他们不解的是,皇上还每次都派人通知麟王来,然后每次被气到失态。

抢桂公公拂尘去砸麟王的事,这朝堂上都不止一回了。

第550章 以固国本

皇上胸膛起伏了几下,那口气到底被硬生生地憋了下去,这个小兔崽子,以后再收拾他。

他目光威严地扫过大殿,似乎刚才的一幕并没有发生过,道:“众卿言之有理!太子不定,人心浮动!”

众臣见皇上松口,这是想立太子了,各个势力的人们顿时心思活动起来。

太子薨逝,晋王废黜待死,三皇子将往谷梁和亲,那么论长便是四皇子北辰皓,论嫡便是六皇子北辰云潇。

当然,别的皇子也不是全无机会。

七皇子北辰砚十七岁了,生母为妃,八皇子也已经十六岁,生母为嫔,都算是成年皇子了。

而且,他们也开始接手实务,假以时日,说不准也有为帝之才呢?

赵盛元立刻道:“皇上,臣以为,三皇子皎如明月,清如和风,风华高洁,又是继太子、废晋王之后,依序之长,原本是太子不二人选。但人各有志,三皇子之心胸高远,心在天下,非在一国,即将远赴谷梁。那么如今能担大位者,以四皇子鲁王北辰皓为长,鲁王身为皇子,身先士卒,远赴军营,既有军功积累,又深体民间疾苦,文武双全,足堪定国安邦,可为太子!”

原来这赵盛元倒是四皇子党。

他先说支持三皇子,只是三皇子要去谷梁,论长轮到四皇子,其实本意也就是支持四皇子而已。

众臣哪里不明白?

不过,他们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到了四皇子的头上,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甚为低调,虽封为鲁王,态度却比安王谦虚的四皇子,好像也的确是不错!

文治武功,可不就是为皇者的条件之一吗?这位鲁王殿下还真符合!

苏司翎冷笑一声,出列道:“祖宗规矩,有嫡立嫡,无嫡方立长。安王北辰云潇虽未赴军中,未建军功,但是当太子又不是要冲锋陷阵!识人明,知人善用便够了。且不说论身份之尊贵,论地位之正统,皇后所出的六皇子在此,何须立一个妃嫔之子?便是这次六皇子能根据蛛丝马迹,揭穿废晋王的阴谋,使太子能沉冤得雪,不至于九泉之下难以瞑目,便是大功一件!断案过程,驱策遣能,明查善断,能让大理寺,都察院,京中诸部群策群力,识人之明,知人善用,既不误判,又无误伤,更没有让有罪之人漏网,还不能说明他的能力和贤明吗?”

果然是拿安王这次办案的事来说。

又有朝臣出列:“安王殿下的确是能力不凡,不过煞气未免太重,此案牵扯,诛连达数千众,菜市口人头一批批的砍,有伤天和。四皇子谦虚明德,兄友弟恭,敏而好学,这才是为储君之范!”

“说到煞气重,难道还有战场上手染血腥,杀伐之中生存的人更重?储君是一国之本,顺天命,依从祖宗成法,嫡子成年,哪里有立庶子的道理?”

……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不过现在壁垒分明,只有支持这两位皇子的。

还有就是一些中立的大臣,他们站在那里不发一言,都在等皇上决断,不论皇上立谁,他们都没有异议。

立储之事可以说是国事,但也可以说是皇上一家之事。

北辰砚北辰泽却是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的无奈和失落,只怨他们年纪太小,既非长,又非嫡。而且刚刚接手实务,拿得出手的大功没有,大业也没有,更没有建立自己稳健的势力,所以现在皇上说到立储,就算有人想支持他们,不过才张嘴,就被淹没在支持四皇子和六皇子的口水之中,连水花儿也冒不起来。

下面众臣争得激烈,引经据典各展所能,都是要表明自己这方的优势。

皇上端坐龙椅,面色平静地看着。

老四?

看着还挺老实的,而且现在也是一副不骄不躁,沉稳有度的模样,而且亲赴边疆待了几年,在他心里的印象着实是不错的,也正因为这样,他回到京城,就给他晋封了鲁王,与晋王同为亲王,压众兄弟一头。

可他呢?

老六单独交给他的那份奏折里,却记录着这些年老四做的一些连他也不知道的事。

悄悄潜回京城两次,刺杀北辰临枫时有他的影子,纵火焚尸案现场有他的暗卫尸体……

老六就是把这份关于老四的一切单独交给他,然后对晋王这边查得越发严厉,能牵连多少就牵连多少,把这晋王谋害太子一案查得底查天,把晋王的势力连根拔除了。

晋王母家高家,当然也没有放过。

高贵妃现在在宫里天天以泪洗面,可那些证据却又确凿。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大家族,要想找点罪证,总能找到的,高侍郎当然是晋王一党,毕竟晋王是他亲外甥。所以这件事,皇上也不能循私。

大概老六没有把高贵妃也牵进去,已经够手下留情了。又或者是老六不想惹恼他,毕竟,高贵妃是宫里的女人。

老六这般心狠手毒,却因为把老四摘在一边,反要他承认他是顾念兄弟之情的!老六要不就是身边有高人,要不就是聪明过头了。

他私底下把那奏折递给了自己,知道老四暗中做了这么多事,心存不轨,自己当然不可能再属意老四。他打的是这个算盘吧?

皇上觉得头大。

他这都生了些什么兔崽子?

四皇子和六皇子的势力相势不下,刚开始不过是打嘴仗,到后来已经发展到喝骂,最后竟然扭打起来。

而北辰皓虽然看起来沉肃端稳,眼里却有一抹狠厉和阴鸷;北辰云潇也不遑多让,眼里的势在必得与凌厉森寒掩也掩不住。

北辰临枫神色悲悯地看着这一切,皇室争嫡的丑态,实在是太污眼睛,他宁愿远走谷梁,不要看到这幕。

七皇子八皇子却有些兴奋,打吧,这些老家伙,打得越狠越好,到时候父皇一怒,谁也不立,他们才有机会。

北辰云熙无聊地看戏。

最诡异的是,龙椅上的皇上,竟然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喝止。

整个朝堂上,一片混乱!

第551章 本宫很欣慰

北辰云熙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本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的皇上,目光随意地扫,好像这些吵架打架的群臣和他没什么关系。可一堆表情各异的人之中,北辰云熙那满是无聊的样子实在太过显目,皇上突然就看北辰云熙不顺眼了,眼睛一瞪,骂道:“小兔崽子,你干嘛呢?”

皇上出声,这些揪耳朵的,扯头发的,吐口水的,咬肩膀的大臣们如梦初醒,这是在朝堂上,他们刚才可是毫不顾及形象,各自为了自己支持的皇子大打出手。

没看到还有一半人已经退到了角落,把整个大殿都让给他们打架了吗?

那些退开的,要么是中立的,要么是品阶太低的。

听到皇上又骂麟王小兔崽子,众臣无语。

北辰云熙道:“这一帮人打架你看不见,我站在这里什么都没干你骂我做什么?”

“你个小兔崽子,你还不服了?”

北辰云熙看着瞪眼的皇上,指指那边已经安静下来的朝臣,道:“父皇,你们谈你们的正事,别耽误!”

皇上心里怒啊,他什么意思这小兔崽子明明知道,现在给他装糊涂。

不过,朝臣们却觉得大有道理,他们是在请求皇上立太子,这架打得糊涂,赵盛元忙道:“皇上,麟王殿下所言极是,还请皇上定夺!早立太子,早固国本,早安民心啊!”

苏司翎也道:“皇上,立太子之事不宜再拖!”

众臣纷纷请皇上立太子。

便是那些中立之臣,也一样恳请皇上立太子。

毕竟,太子之事,已经拖得太久了。

先太子伤残本不宜仍在太子之位,何况现在他还死于晋王手中?

北辰皓与北辰云潇都做了安排,却没料到两边的势力竟是差不多的。

北辰云潇之前不止来找过北辰云熙,还找过别人,本来北辰云潇最担心的是众人拥护三皇兄,毕竟父皇还是很喜欢三皇兄的。

但他的安排一点儿也没有用到,谁也不会想到,三皇子北辰临枫竟然会自请去谷梁,把自己的后路绝了。

若是北辰临枫没有自请去迎娶那个小郡主,朝中定然也有支持他的人。

这于北辰云潇来说,是意外之喜。

但也有意外之气!北辰云熙还罢了,他虽没帮自己,却也没帮别人,最可气的是,北辰皓明明收了他的礼,竟然还跟他一起争太子之位。

不过北辰云潇并不在意,有他私底下呈给父皇的那个奏折,北辰皓还想成为太子?做梦!

而北辰皓对这个位置筹谋已久,又岂会毫无准备,北辰云潇以为他私底下呈送了关于四皇子把柄的奏折,四皇子便没有和他一争之力,却不知道,他私底下做的一些事,也被北辰皓呈送到了皇上的桌案上。

要不然,今天皇上看着这两派大臣,也不会心中这般愠怒。

但皇上收到了奏折,支持北辰皓和北辰云潇的人并不知道,而且,北辰皓和北辰云潇自己也不知道。

皇上不表态,好似左右为难,众臣便会继续为他们所支持的皇子努力争取,眼见得朝堂之上,又要陷入和刚才一样的扭打混乱局面。

而北辰皓和北辰云潇本来端着都没有出声,但端得久了,终究有些沉不住气,自己为自己开始争取起来。

北辰皓道:“父皇,太子皇兄在世时,听政随朝,辅助父皇,英明善断,实为储君之典范,儿臣对太子皇兄敬慕有加,儿臣定以太子皇兄为榜样,心系百姓家国,为父皇分忧!”

北辰云潇不甘落后地道:“父皇,太子皇兄时常教导儿臣,身为皇子,当成为父皇的臂助,当有自己的担当和责任,儿臣读书明理,习武强身,虽不能像太子皇兄般英明聪慧,但儿臣勤修苦学,时时以太子皇兄为榜样,儿臣愿追随太子皇兄脚步,替太子皇兄完成他未完成的宏愿,为父皇分忧!”

“本宫很欣慰,让皇弟们以本宫为榜样。不过本宫不知道,本宫有什么宏愿,需要皇弟们替本宫完成啊!”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如金石击玉,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整个大殿中。

众臣震惊地看向声音来处,一个清健峭拔的身影正从殿门缓步而来,一身正****衮服,更衬得他面白如玉,神清气爽,清贵雍华。

众臣都认识他,这不是太子吗?

可是众臣们却不由得擦了擦眼睛,这人真是太子吗?

他双目有神,气质清朗,缓步而来,步履稳健。

那个眇目瘸腿的太子,竟然不复存在了。

在他们眼前的,是双腿完好,双目无碍的太子?是跌马受伤前的太子?

众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子不是死了吗?

纵火焚尸,连太子玉玦都现身了,据说太子成了焦尸一具,难以辨认,只是皇上痛失爱子,不肯相信,所以不愿意为太子举行葬礼。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却好生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连之前的残疾都不见了。

一时,满殿无声。

皇上都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最震惊的,莫过于北辰云潇和北辰皓,北辰云潇如被雷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身影,眼睛都差点绿了。

差一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让父皇立他为太子了。可是,北辰云峰却出现在这里,他才是正统的太子,他没有死,而父皇当初拒办他的丧礼,所以他还身担太子之名,没有被废。那自己这些日子来做的努力又算什么?

他以为太子死了,踌躇满志,志得意满,可现在太子站在那里,就好像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更震惊的,是北辰皓,怎么可能?

虽然他的四个暗卫没有回来,但是,据一切可靠消息,太子不可能逃出生天,难道这个世间有鬼?

可是就算有鬼,现在是青天白日,哪个鬼魂又敢这么出现在阳光之下?出现在朝堂之上?

北辰云峰竟然没有死?他不但没有死,还治好了眼睛和腿?这怎么可能?

第552章 冒充

那些正为各自为自己支持的皇子发力,准备捋起袖子再打一架的朝臣们都呆,傻了。

如果太子还在,他们请立太子,这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他们所支持的皇子,在太子面前算什么?

整个京城都传了太子死讯,为何太子会好端端的出现在朝堂之上,而且,连那眇目瘸腿之伤都不见了?

刚才还全力支持北辰云潇的苏司翎,在震惊之后,却突地泪流满面,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呀!”

北辰云潇暗暗咬牙,他知道,只要太子出现,这个舅舅,就不会支持他了。苏司翎所要支持的,不过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他的亲外甥。

太子和他,都是皇后所出,都是苏司翎的亲外甥。

与其支持一个和四皇子势均力敌,不知皇上心意如何的外甥,当然是支持本来就在太子之位上,大难不死的太子。

就在众臣震惊,皇上吃惊,满堂无声的时候,北辰皓突地上前一步,道:“父皇,此人实乃胆大包天,竟敢冒充太子皇兄,出现在朝堂之上,其罪当诛!”

这一声,将刚刚回过神来的众臣又几乎齐齐地震晕过去。

鲁王殿下在说什么?冒充?

这世上竟然有人敢在朝堂上冒充太子?

北辰皓面目森寒,声音冷肃,一字字道:“众所周知,太子皇兄遭遇不幸,眇目瘸腿,这世上纵使有高明的医术,瘸腿可以复原,但眇目如何能治?便是御医院的医正,大概也没有让人瞎眼重明的本事,何况恢复到和未伤时一样?何况,代表着太子皇兄身份的玉玦在杀人焚尸的火场出现,众所周知,玉玦在则人在,显然皇兄当时就遭遇了不测!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位,根本不是太子皇兄,他是冒充的!”

这话似乎很有道理,毕竟,眇目重明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高明的医术?

北辰皓沉声道:“父皇若是不信,何不将御医院的医正唤来,问问他,眼睛伤了,可以重新复明?”

难道面前这位太子,竟然真的是假冒的?

众臣面面相觑。

太子身形挺拔,稳步上前,给皇上行礼后,这才目光淡淡扫过北辰皓,眼神清冷,声音中带着淡淡轻嘲:“看来本宫的出现,打破了诸位的计划,所以,现在准备直接不承认本宫这个人了么?”

赵盛元咬了咬牙,出列,道:“皇上,鲁王殿下所疑,也不无道理,毕竟断腿重复已经是匪夷所思,眇目重明,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太子是为国之本。若被有心之人窃之,国将不国!”

赵盛元刚才已经明明白白地支持鲁王了,表明他已经依附了鲁王,鲁王成为太子,他则风光无限,更上一层,说不定还能赐爵晋封,光宗耀祖。但鲁王若是不能成为太子,他这个鲁王党,则前途尽毁,再也别想得到重用了。

虽然赵盛元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也深表后悔,为什么他不多等等?这么早站队,很可能最后只是一场笑话,甚至把自己的前程也搭上了。

但实是当初的情形太不明朗,他又有些把柄被四皇子抓住,加上他看四皇子雄才大略,心存高远,一定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这才一无返顾地成为四皇子党。

本来他也几乎成功了。

如果太子不在了,纵使有六皇子私呈皇上的那份奏折,但是皇上也未必不考虑北辰皓,毕竟,六皇子也不干净,何况,为成为储君各凭本事,有些手段在所难免,越是有手段有谋略有能力,才越可能使国祚兴盛,绵延长远。

但这些是建立在太子不在人世的基础上的。

太子不但在人世,而且,已经恢复如初,那就另当别论了。

既然全无机会,那就只能咬死面前的太子,是冒充而来。毕竟,便算有医术高明者能断腿重续,可除了鬼神之术,谁能让人眇目复明?这一切太过了匪夷所思,要颠覆人们的认知了。

这世上,哪会有这样的医术?

四皇子党如梦初醒,立刻附议,提出疑点,七嘴八舌却众口一词说太子是假的,是有人冒充。

北辰云潇铁青着脸沉默片刻,也出列道:“四皇兄所言极是,太子皇兄之伤,根本没有复原的可能,不可能两个月不见,他就突然恢复如初了,儿臣也觉得,必是冒充!”

原本支持六皇子的苏司翎没有动,他在迟疑,毕竟这件事是有些难以想像。他想要的是,是他的亲外甥成为太子,但如果这个是假的呢?

后戚一派以他为首,他陷入纠结之中,

也有不是后戚的支持六皇子的臣子出列,声援四皇子。

朝堂之上,顿时又是一片怀疑之声,直指太子是为假冒。

太子唇边挂着清冷的微笑,道:“父皇,儿臣是否假冒,父皇定能认得出来!”

北辰皓急道:“父皇,为保险起见,何不宣御医院正前来?”

皇上唇边的胡子颤了颤,收敛神情,面无表情地吩咐:“宣御医院正!”

北辰皓松了口气,只要父皇肯宣御医正,这事便好办,说明父皇也心存疑心,到时候御医正的话,父皇便能听得进去了。

北辰云潇很是不甘心,他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就差那么一点点?

要是太子迟来一会儿,只要父皇宣布他成了太子,太子再来,也只能当前太子了。

皇上既然宣了御医正,众臣们便等待御医院院正前来,在等待的时候,不免拿眼看着太子,太子相较几个月前,气息沉稳了许多,往那里一站,便有一种稳肃端健,雍华清贵的人君之范。

这样的气度,这样从骨子里生出的高贵,这样自小受到良好教育才能拥有的气质,又岂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冒充便能冒充的?

众臣心中心思各异,但也不少人心中暗猜,虽然这气质这面貌这气度,都不可能是冒充的,但是瞎了的眼睛能复明,而且跟之前有没有分别,那除非是神仙之术吧?这世上哪会真有神仙?难道真是冒充?

第553章 庸医

皇上目光在北辰云熙的脸上扫了又扫,又在太子的脸上扫了又扫,眼神深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他面无表情,并没有说话,众臣揣摩,皇上心中定也不太确定吧?

太子之事,可容不得丝毫错处。

若是被人冒充了,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御医院院正到!”

“宣!”

随着皇上下令,御医院院正进殿,御医院正五十岁,但深谙养生之道,看起来才四十许,脸容清癯,享受四品俸禄,但却与四品京官有所不同。毕竟,御医院不涉政事。

这位院正叫巫文清,他走上前来,跪下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等巫文清站定,皇上问道:“巫卿,朕问你,这世间医术,腿断可能重复否?”

巫文清低眉顺眼,垂头,神色恭肃:“回皇上,医书有载,若腿骨断,只须矫正骨型,让断骨生长,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只是其间容不得丝毫差错,不然,则永远难复!”

赵盛元立刻道:“巫大人所说,腿骨断,是指新伤,还是指旧伤?”

巫文清道:“自然是新伤。旧伤腿骨已经长成,至瘸,还怎么矫正?”

左都御史颜刑舟提出异议:“巫大人,你说旧伤便已经不可矫正,是否太过武断?武定侯沈云霆致瘸已经两年,但前段日子,本御史见到他瘸腿已好,行动无碍,难道两年之伤,不算旧伤?”

巫文清一怔,沈云霆自从天牢出来之后,便不再装瘸,但是他不是招摇的性子,也不常出门,知道他腿伤已好的人并不多。巫文清身在御医院,有点清高自许,还真没有听过。

他目光动了动,道:“倒也不是不可复,但是,需要割开皮肉,打断已经长好的腿骨,让其再行恢复,其过程,残忍且血腥,奇疼奇痛,应该没有人可以忍受!”

右丞相姜颉道:“巫大人,御医院中不是有一种可以让人失去知觉的药物吗?服此药之后,是否可以忍受这样的奇痛?”

巫文清目光在空中与北辰皓不经意般交汇了一次,这才缓缓道:“不能!”

北辰云熙轻嗤一声,道:“你不能,怎见得别人不能?本王当初在战场的时候,一个将士被敌兵斩断了一条腿,他一手拿着断腿,一手撑地,硬是爬出了一里路,直到被同袍发现抬回营中。这样的奇痛,军中任何一个小兵都能忍受!”

赵盛元立刻道:“可太子殿下不是小兵!”言下之意,小兵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杀伐受伤,能忍受疼痛,但是太子身在京城,锦衣玉食,断断不能忍受那样的痛楚。

太子的声音朗朗道:“巫大人所言不差,这种奇痛,一般人的确难以忍受,换着未伤之前的本宫,也断然不能忍。但是受伤是个好的体验啊,本宫身历那么多事,心绪不免变化,身之疼痛虽然难忍,但与心之疼痛比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之前太子面向皇帝,又是站在前排,巫文清并没有看见,此刻,听到太子发声,他吃了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又极快地掠向了北辰皓。

赵盛元在那边也接收到了北辰皓的眼神,他干脆再次问道:“那么巫大人,就算断腿可以重续,有人可以忍受那样的奇痛,那么眇目可否重明?”

巫文清断色摇头:“不能!”

他回答得太过太坚决,倒是让众臣们都有些错愕。

巫文清似是为了佐证自己所说,续道:“一个人的眼部,是身体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却也是最复杂的部分,那里的血管错综复杂。就算挖出一只完好的眼睛填入那只坏死的眼睛,也不是放进去就能了事,还需要所有的血管和筋络对接,里面只要有一根血管对接不上,有一根筋络对接不对,也永远别想复明。除非神仙,谁能给人换眼?”

左丞相崔会元突然道:“巫大人,你能治河豚毒吗?”

巫文清摇头,道:“河豚剧毒针尖大小就能致人死地,无解药,我不能治!”

崔会元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又接着问道:“那有人能治吗?”

巫文清道:“无解药之毒,发作又快,食之应无幸理!”说完之后,他想起什么,神色有些变幻。

崔会元道:“可是当初苍阳太子在八珍楼误食河豚中毒,原本也应无幸理,却被人所救了!”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那位苍阳太子端木景澄在京城里太过高调,而且那中毒事件,也闹得极大。当时御医院去了不少御医,巫文清因为为后宫一位娘娘治病,没有去现场,但也听说了。

听崔会元又提此事,巫文清道:“苍阳太子身份尊贵,身边不乏奇人,不乏良药,而且吉人天相,臣猜测,他所中之毒也并不深……”

“你不是说针尖大小便能致人死地吗?什么叫中毒不深?”颜刑舟问。

巫文清被问到结舌,讷讷道:“当时是因为有毒医弟子在,若换了旁人,定然不能!”

姜颉道:“也就是说,河豚之毒,理当是致命之毒,只要遇上医术高明之人,一样可治?那么是否同样可以套用,眼睛之伤固然难治,但遇上医术高明之人,同样可治?比如,那位毒医弟子!”

巫文清吞吞吐吐地道:“未……未必!”

北辰云熙挑眉笑道:“庸医!不学无术,自己不能,便以为别人也不能!”

巫文清面红耳赤,但很不服气,可他不敢跟北辰云熙对着来,被骂了也不敢还嘴,只是道:“能治河豚之毒者,未必能治眼睛之伤!”

太子声音朗朗:“父皇,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皇上凉凉的目光扫过一众人等,哼道:“太子养伤的事,朕一清二楚,那些说太子是冒充的人,是不是要斥朕糊涂,觉得朕连自己的儿子也认不出来?”

这话可就重了,尤其是那些刚才还跳出来说太子定是冒充的人,他们吓得赶紧跪下,道:“臣无此意,皇上恕罪!”

第554章 打发

北辰皓脸色阴晴不定,父皇说太子养伤的事,他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太子藏起来治腿治眼,父皇是知道的。那纵火焚尸,太子尸身不在其中,父皇也是知道的?

可既然父皇知道,当初北辰云潇递上那份奏折的时候,他为何还要那般悲痛?莫非只是做给他们看的?

父皇这是骗过了他们所有人?

可是他的人已经搜遍了京城,太子再无任何消息,难道他藏在地底下了?太子要藏,必然是一个隐秘的不会被人怀疑的地方,也必然会有一个能为他掩藏行迹的人。

毕竟,太子要治眼治腿,就必然会用到药,各个药铺他也在严密监视,甚至京城里有些名头的医者,他都派了人盯着,没有任何的异动。

现在想来,若是有人早就把药材悄悄购好了,而且,又有人帮忙,严密防护,当初晋王的暗卫在许宅动手的时候,他的人也是确定了太子就在许宅的。虽然他的人没有回去,但许宅里情形惨烈,这也是他认定太子已经死了的原因。

他只当纵火焚尸的人是得手的晋王暗卫,他们想焚尸灭迹。现在想来,是另有其人,那人为什么纵火焚尸,不是为了掩盖太子的尸身,相反,是为了掩盖太子尸身不在其中。

可惜,直到现在,他才想透。

他已经够小心了,够仔细了。哪怕北辰云潇向皇上报了太子的死讯,他亦没有放松,他的人还是在监视着太子府,以及各个王府。谁曾想,还是出现了漏洞。京城这么大,太子若是在某个宅子里住着,又切断了与太子府和各个府第之间的联系,他的人又去哪里找?

太子没死,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父皇竟然把他们一起都骗了。

不,应该还有知情之人。满朝文武吵成一团的时候,父皇神色那么平静,当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而父皇骂北辰云熙的话也很耐人寻味。

他为何独骂北辰云熙?

北辰云熙是知情人?

因为北辰云熙知道,因为北辰云熙告诉了父皇,太子还在人世,所以,父皇任由他们在下面争太子之位的定向,却不发表任何意见。

北辰皓瞬间就想透了其中的关节。

但是,在出了结果的时候,想到了关节又有什么用?

太子回归,皇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眼,见他眼眉之间更多了沉稳宁肃,却又有凌锐锋芒,更让他欣喜的是,太子又恢复了之前俊朗雍华,龙章凤姿的模样。

北辰云熙说有人能让太子恢复如初,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他还不信。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想到这里,他又瞪了北辰云熙一眼。

北辰云熙望天翻了个白眼。

众臣:“……”

皇上和北辰云熙的相处方式,让众臣们天雷滚滚又见怪不怪。

哪有皇上骂皇子小兔崽子的?哪有皇子敢向皇上翻白眼的?可只要北辰云熙上朝,这几乎就是日常。

皇上的脾气并不是很好,有时候会骂,有时候直接把人关进天牢里去,反正过几天又会放出来。

刚开始面对皇上震怒,众臣还心中悚然,那些被北辰云熙坑过的也会暗暗欢喜,但是次数多了,众臣们的心也磨练得麻木了,关进天牢又没别的惩罚,能把人关少一根头发吗?不过是眼前清静几天而已。

皇上直接没理北辰云熙,转头对太子道:“你回来了,好好好,朕心甚慰!”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不担心,不担心!”皇上笑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儿子多。

众臣:“……”

太子倒是没多想,微笑道:“儿臣这些日子专心治疗,对外间之事所知甚少,还请父皇和各位多多提点!”

众臣忙道:“不敢当!”提点太子殿下?

换以前,或者他们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的太子殿下,虽还是原来的太子殿下,却又不是原来的太子殿下了。那个带着矜傲和不可一世,清高而目下无人的感觉已经不见了,有的只是沉稳,如山般的沉稳厚重,还有深邃,完全看不透。

他在微笑,笑容如沐春风般,带来一片温煦,可是,那片温煦的背后,却似有把人一眼看透般的凌锐。

这是一个脱胎换骨般的太子。

也是,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要是没有变化,那也枉了那些经历。

皇上很高兴,在高兴之余,他下了几道圣旨:

鲁王北辰皓端肃沉稳,军功显赫,为示嘉许,改赐封地鲁州圭余郡,着十日后就藩,不得延误。

安王北辰云潇敏而聪慧,行事果决,有开拓之能,特赐封地宁州开化郡,着十日后就藩,不得延误。

七皇子封幽王,赐封地沙州宁古郡,十日后就藩,不得延误。

八皇子封诚王,赐封地池州显平郡,十日后就藩,不得延误。

这几道圣旨让朝臣震动。

圣旨里对鲁王安王意似嘉许,但是并没有晋封,而且,鲁王之前就有封地,现在改赐的封地虽仍在鲁州,却远不如之前的封地富庶。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不得留在京城,都得于十日后就藩。

远离了京城,便是远离了朝政,还有什么机会再入权利的中心?以后若真的想要那个高位,除非反了,打回京城,不然,这一辈子,也就止步于藩地了。

北辰砚和北辰泽更是惊诧不已,他们虽有些小心思,但是什么也没有做,怎么也要被赶出京城?

不过,连四皇兄六皇兄都一样的被赶去就藩了,他们都封了郡王,而且赐了封地,这于他们来说,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封地是一个郡,但是郡有富庶和贫瘠两种,鲁王是几人中身份最尊贵的亲王,封地反倒最贫瘠,北辰云潇的好一些,但不如北辰砚和北辰泽的。

面对皇上画风突变,众臣们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之前强烈支持四皇子和六皇子的两派大臣,此刻两股栗栗,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接下来,皇上是要和他们算账了吧?

第555章 死罪可免

北辰皓跪下谢恩的时候,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刺出了血。

这不是去就藩,这分明是被流放。

他一个亲王,封地至少应该两到三个郡,父皇不但只给一个郡,而且还是一个贫瘠的郡,这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只差一点,他明明算计好了,太子为什么不死?北辰云熙,北辰云峰,你们都该死,本王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北辰云潇也很震惊,他明明立了功,就算太子皇兄回来了,他应该也是有功的那个,为什么也要被逼去就藩?

去封地哪里有在京城里好?在京城里一切皆有可为,去了藩地,天高皇帝远,能做什么?

北辰泽才十六岁,虽然皇室子弟十六岁已经不算小了,而且,北辰泽都已经起了那个心思了。皇上这是一劳永逸,一起打发。

四人心中各有想法,北辰皓北辰云潇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来现在太子的地位稳稳当当,父皇甚至已经在为太子清除障碍了。

可是凭什么他们都出京就藩,北辰云熙就不用?

北辰临枫因为要去谷梁,不用就藩很正常,北辰云熙呢?他还是麟王呢。

当然,这个问题,谁也不敢去问皇上。

且不说问了皇上会不会回答的问题,只怕之后,他们就准备和这位麟王殿下好生亲近亲近了。麟王,谁敢惹?

皇上一鼓作气地把四个儿子打发了,又下了一道新的圣旨:

废晋王北辰轩虽有谋害之意,但念太子无恙,免除死罪,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合府诛连,三日后押解出京。

圣旨下达,皇上看太子:“云峰,朕如此处置,你可有想法?”

那是皇上,而且当堂下的圣旨,金口玉言,还能有什么想法?

皇上还是念着父子之情的,本来北辰轩是死罪,只等皇上决定是赐毒酒还是赐白绫了,结果现在变化了。

不过,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贬为庶人,还要流放三千里去服苦役,这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太子微微笑道:“父皇如此处置自是英明,儿臣与二弟兄弟一场,哪怕二弟做了再多事,儿臣也是不忍心他有个三长两短的!”

那些朝臣见机,立刻道:“皇上仁慈英明,太子淳厚纯孝,天珩之福,百姓之福!”

这马屁拍得,北辰云熙撇嘴。

早朝在一片表面祥和之中结束。

太子单独去见了皇上,向皇上禀报这段不在朝堂的日子里的经历。当然,沈珞言和他约定,不许把她的事说出来,太子只说是毒医弟子帮他医好了腿和眼,不过,武定侯救了他的命,他自是在皇上面前没有隐瞒,包括后来人了是在武定侯府里养伤的事也一并说了。

皇上捻着胡须道:“沈云霆的事朕已经知道,当时也是被算计,受伤而回,朕对他甚是冷落,没想到他还这般忠肝义胆。嗯,朕想起来了,当初朕试探朝臣们的时候,武定侯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朕为了保护他,把他关进天牢,这段日子更没有召见,着实冷落,现在看来,朕得厚赏他!”

太子道:“父皇倒不用急在一时,儿臣看来,武定侯现在日子过得挺舒心,再说现在国无战事,也不是起复他的好时机,不如等等!”

皇上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他看了太子一眼,想到什么,道:“朕想起来了,武定侯有个女儿,好像已经及笄两年了,因为朕对武定侯的冷落,怕是不好嫁。你如今太子妃之位空悬,也该大婚了,朕……”

“父皇……”太子吓了老大一跳,急忙道:“父皇有所不知,武定侯嫡女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儿臣的亲事,也不必着急。四位皇弟离京,京中诸事繁多,还是过段日子再说吧!”笑话,他虽然是窝在竹兰轩里养伤,但又不是傻子,以五皇弟和沈姑娘的交情,一看就知道五皇弟的心思。

他能治好腿和眼,除了沈珞言的高超医术,还得有五皇弟的安排。

五皇弟那个人,以前他觉得他贪玩不务正业,行事莽撞不计后果,但是现在他早不这么想了。

如果自己当初选择错误,不但不可能治好伤,也许这太子之位也早就丢了。

何况在治伤期间,许宅那样的生死关头,要不是五皇弟和沈云霆的援手,他哪里有命?

纵使沈姑娘的确貌如天仙,他却不敢动丝毫的心思,另外,他的心中,其实也有人了。只是不方便对父皇说而已。

他不敢想像,如果父皇有赐婚的心思,五皇弟会是什么反应。

他有一种感觉,哪怕几个皇弟联手,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五皇弟除外。那是一个对什么都不上心,但是上心起来,却是一定能达成任何目的的人。

这个太子之位,他现在是坐稳了,父皇也为他清除了障碍,但是,他又不是伤前的太子,不会那么毛躁不计后果。

见太子这般强烈的反对,皇上打消赐婚的念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这件事我会让皇后留意的!”

太子松了口气,道:“父皇,三日后二皇弟便要流放,儿臣想去天牢看看!”

“去吧!”皇上皱了皱眉,又看了太子一眼。

北辰轩做出这样的事来,死十次也不够,而太子是当事之人,他怕太子不肯原谅,直接先下圣旨,留下北辰轩一条命,这是身为一个父亲的私心。

但他对得住北辰轩了,不免便有些对不住太子。

太子笑道:“父皇放心,儿臣说过,与二皇弟兄弟一场,之前的事,儿臣不会计较,只是去看看他!”

皇上叹气道:“云峰,朕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父皇不必多想,就算父皇不免聊二皇弟的死罪,儿臣也是要求父皇免除的,毕竟儿臣好生生的。”太子道:“父皇您宽心,儿臣告退!”

出了大殿,太子眼色微冷,他说的是实话,他只是去看看北辰轩,没想过做什么。但是,他好生生的出现在北辰轩的面前,已经不需要做什么,就是对北辰轩最大的打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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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 鬼

天牢,仍是那般的阴森,没有死囚鬼哭狼嚎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安静得能听见脚步的回声。

晋王毕竟是皇子,有专门的关押皇子的囚室,不过,这囚室和麟王常住的那间可就天差地别了。

北辰轩的囚室旁边仍是沈颖怡,在这种无望又恐慌的日子里,幸有沈颖怡在他的身边,让他觉得还不至于那么难熬。

但是,沈颖怡嫁给他,是为了以后扶摇上青天,做整个天珩最尊贵的女人的,现在被关在天牢里,心里其实很有怨气,只是她还天真地想着,那些画本子和戏里唱的,不是有皇子被冤,一时落难,关进大牢,以后风光无限,九五之尊的吗?

这个念头支持着沈颖怡,对北辰轩不断鼓励,描绘着美好的前景。

北辰轩的罪到底有多大,沈颖怡并不知道,会定什么罪,关在囚室里的她也不知道,甚至连北辰轩,都在听天由命。

所以有沈颖怡的安慰和鼓励,北辰轩的状态并没有那么差。

天牢中的吃食本来不好,不过,晋王毕竟是皇帝的儿子,犯了错,那也不一定就没有东山再起之时,那些吃食,比其他犯人的要好多了。不馊也不臭,偶尔还有白面馒头。

当然,这在天牢中算是顶级的吃食,一样是入不了吃过山珍海味的北辰轩和沈颖怡的眼的,但饿过几顿后,他们也能咽得下去了。

算起来,这已经是北辰轩关进来的第六天,沈颖怡关进来的第五天。

这几天里,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们。

沈颖怡很有怨气,五天了,沈家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可是沈家没有一个人过来看她,是怕花银子,还是怕被连累?等她以后出去,定不会再给沈家任何好处!

她在心里发狠的时候,北辰轩坐在自己的木板床上,一遍遍地想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和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么一想,他很沮丧,好像没有。

他的人,这次被老六揪出来的太多,连根基都毁了,毁了根基,就只能重新来过。

可他是待罪之身,这罪还挺大的。

偏偏,他又不是唯一的皇子,他还有一大堆望不到头的弟弟,那些弟弟,成年的好几个,大概没有不想这个位置的。

这么一想,好像他一点优势也没有。

北辰轩的脸色阴阴晴晴不定,隔着栅栏的沈颖怡幽幽地道:“王爷!”

北辰轩听到王爷两个字,有些怔忡,他还算哪门子王爷?他都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出天牢。老六,分明是借机会把他的势力全部铲除,他若有机会出去,定不放过!

正在心中咬牙切齿,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到!”

太子殿下?

北辰轩怔了怔,父皇到底新立了太子!

不知道新立的是谁,难道是北辰云潇吗?

恨意和不甘让北辰轩猛地站起,看向缓步过来的那个人。

沈颖怡也被这一声唱报吸引注意力,看着来人。

在天牢逼仄的甬道,一个穿着玄色常服的男子缓步而来,他容貌雍华,连步履都透着贵气,玄衣飘摆之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聚散,昏黄而黯淡的灯火打在他的身上,给他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那是一种让人仰望,让人不自觉自惭形秽的光。

本来在想着会是谁得了这个太子之位的北辰轩,在看到这张脸,看到这个人时,眼瞳猛缩,整个人都向后跌去,脸色苍白,嘴里失声惊叫:“鬼……鬼……”

他跌坐在地,指着太子,身子瑟瑟发抖。

他派出的人明明把太子杀了,还把尸体都混在一大堆死人中烧了,老六的人也查出来他是死了,现在却好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不是鬼是什么?

太子摆摆手,跟在他后面的人便不再往前,太子独自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栅栏前,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居高临下,脸色平静地看着在牢里抖成一团的北辰轩。

那边的沈颖怡也吓了一大跳,王爷突然吓成这样,她虽然知道王爷私底下是做过些什么的,但却不清楚细节,她所在的地方没有北辰轩这边视角好,所以一开始根本没看见外面的是谁。

她急声道:“王爷,王爷,你怎么了?”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从栅栏的缝隙里看见了外面那个人。

那样沉稳高贵,那样雍华俊朗的人。

虽然看不到他的随从,也看不到狱卒狱监相陪,但是,那张脸,那个人,京城之中,但凡有点见识有点地位的,谁不认识?

这……这不是太子吗?

太子不是眇目瘸腿了吗?

可是现在好端端站在这里的太子,双眼明亮秀美,哪里像是眇目的人?

沈颖怡心中大震。

不止为太子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为刚才那句“太子殿下驾到”,所以,太子仍然是太子,而晋王,却是阶下囚?

从最初的最初,爹爹花了大笔的银子去疏通关系,为的,不就是能让她成为太子之妃,成为后宫之妃,成为能给沈府带来风光荣耀的那个人吗?

爹爹成功了,她本来可以嫁给太子为侧妃。

但是,太子受伤的消息传了过来。

眼见得这样的太子不可能成为太子了,她才会另想办法,去接近晋王,并得到晋王的看重,不惜在皇宫之中演那一出戏,和太子解除婚约,转成嫁给更有前途,更可能成为太子的晋王。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太子的眼睛竟然能治好?

那她费了那么大的力,又做了什么?

把到手的富贵推了出去吗?

如果她老实地按着爹爹当初的安排,嫁给太子为侧妃,就算一时落魄,但太子治好了伤,还是太子,她这个侧妃,之前所受的那些也都将会扬眉吐气。

可是她没有。

所以现在,她只能因为晋王而被关在大牢里,看着曾经她看不上的那个人,风光无限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沈颖怡紧紧咬着唇,几乎将唇咬出血来,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哪里弄错了?

第557章 你算什么东西

太子缓声道:“二皇弟!”

北辰轩上下打量着他,刚才太子走过来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太子走路并没有一脚高一脚低,这意味着,他不但眼治好了,腿也治好了。

他不但没有死,竟然还好生生的,连伤残都不见了?

可是自己呢?费了那么大的劲,付出了那么多,连人都关在天牢里了,那个被他算计,被他针对的人,却毫发无损,那他之前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

北辰轩压下心中强烈的不甘,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的腿和眼,真的治好了?”

太子微微一笑,道:“托二皇弟的福,都治好了!”

托他的福?这句话简直充满了恶意,可是太子笑容在脸,让人如沐春风,要是落在别人眼里,那儒雅温和的样子,谁会觉得是恶意?

“谁治好了你?”北辰轩恨不得把那个治好他的人剥皮拆骨。

太子仍是轻描淡写:“二皇弟,你忘了,有一阵,你不是也派人满京城的寻找那个人,难道你寻来,不是为了给本宫治伤的吗?”

他笑了笑,又道:“也是,二皇弟巴不得本宫死,就算寻到了人,也不会带来给本宫治伤吧!”

满京城寻找的那个人?毒医弟子?

他满京城的寻,只是想弄死那个毒医弟子,绝了太子的路。

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太子找到了。

难道真的有天命这回事?难道,太子就是被天命眷顾的那个人?所以,他才能找到毒医弟子,而自己不论怎么阻拦,不论怎么出手,都伤不到他?

北辰轩心里不甘,他冷冷看着太子,道:“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太子摇头而笑,道:“二皇弟这话说的有趣,蝼蚁也配成为让本宫看的笑话?”

他笑容温雅,说出的话却有如利刃。

是北辰轩先一再算计他,现在北辰轩能留一命,他不计较,不是他大度,身在上位者,没有谁会对要把自己弄死的人大度。他只是不屑。

若是两个势均力敌相差不大的对手,那自然是用尽一切力量弄死。但现在的北辰轩,犯的是死罪,虽然皇上网开一面,但已经贬为庶人,还要流放三千里,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

对一个从天堂跌落到尘埃的人,让他活着,比让他死更痛快。

这个时候,北辰轩也顾不得别的了,他道:“父皇准备怎么处置我?”

太子好心地道:“父皇念及父子之情,在本宫的求情下,免了你的死罪,只判流放三千里!”

北辰轩眼中光芒一闪,只判流放,没判死罪?这是表示他能东山再起?他压下心中的喜悦,淡淡地道:“你是要本王感谢你?”

“本王两个字,二皇弟以后还是不要自称了,流放三千里,哪里还有什么王呀侯呀的?二皇弟如今是庶人,不是晋王了!”

太子目光淡淡扫过,道:“本宫今日来天牢之中看你,也算是全了兄弟之情,以后,二皇弟就好生享受来之不易的日子吧!”

他的目光,没有在沈颖怡身上停留片刻。

他不是不认识这个女人,不过,这样的女人,多看一眼,也是污了眼睛。

沈颖怡拼命地抓住栅栏,几乎要把手指甲折断,那个器宇轩昂,高贵夜华的男人,本应该是她的夫君,如果当初她没有想尽办法地改变这桩婚事,那她就是太子侧妃,随着太子伤好,变得风光无限。

可现在呢?

她以为必能一飞冲天的夫君,能给她带来荣华富贵,无上尊荣的那个人,像条死狗似的关在天牢里,那个她看不上的人,却成为遥不可及,无法仰望的人。

直到太子走得不见,她才像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顺着栅栏滑落在地,也顾不得地上脏乱潮湿,顾不得那里虫蚁乱爬。

她的眼神空洞,心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也许那支签没有错:东风若与便,扶摇上青天。

本来她已经等来了东风,即将嫁与东风,只需要等待,便能扶摇上青天。

可是她把到手的东风给推掉了,所以现在,她只能成为阶下囚,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北辰轩这时候心情也不好,他一回头,就见到沈颖怡失魂落魄,后悔不及的样子,眼里顿时一片阴鸷,他冷声冲着沈颖怡道:“是不是后悔了?”

沈颖怡回过神来,道:“王爷说的什么话?”

北辰轩冷冷道:“你没听到北辰云峰说吗?我现在已经不是王爷了,我只是个庶人。你原本要嫁的是太子,结果,嫁了我这么一个庶人!哈哈哈,沈颖怡,你可后悔?”

沈颖怡岂能不后悔?

她本来肠子都要悔青了,但是这是她自己选的,她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但北辰轩竟然反过来挑衅她,都已经落到这个境地了,谁又比谁好得了多少?

沈颖怡本来就觉得委屈,她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嫁给了北辰轩,现在北辰轩出事,她就跟着被连累,凭什么呀?

她不能找别人说理,已经够委屈了,北辰轩却还阴阳怪气的,都已经是庶人了,还以为是皇子吗?

沈颖怡没好气地道:“我后悔又怎么样?我是后悔,后悔当初瞎了眼。”

把东风当成废物,把废物当成了东风。

北辰轩大怒,刚才沈颖怡的异常已经让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挑衅,现在沈颖怡更是直接说了出来。

他猛地扑过去,隔着栅栏,正好把从栅栏上软瘫滑下的沈颖怡的脖子掐住。他的手猛地收紧,喝道:“你说什么?你说你瞎了眼?连你也敢看不起我?你算什么东西?”

骤然而至的窒息感觉让沈颖怡脸色苍白,看着北辰轩布满血丝的眼睛,她挣扎了一下,但是越挣扎,就越是激怒了北辰轩,北辰轩下手就越重。

他是习武之人,沈颖怡却只是一个女子。

沈颖怡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拼命去掰北辰轩的手,却哪里掰得开,等到暴怒之中的北辰轩回过神来,松开手时,沈颖怡已经软软地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第558章 死死盯住

沈颖怡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她曾风光过,身为晋王府唯一的女人,在没有晋王妃的时候,她也被人尊敬地称为夫人,主管着整个晋王府的内务,得心应手,颐指气使。

然而,却是死在冰冷阴森的天牢,死在她以为会一飞冲天却跌入泥尘的北辰轩的手中。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一把发霉的稻草,就好像攥着她自己的命运。

她的脸色是不甘的。

那份不甘,让原本被掐到青紫的脸更加扭曲。

此刻,那样扭曲着的,不肯瞑目的眼睛,就那么幽幽地朝着北辰轩的方向。

北辰轩把手探到沈颖怡的鼻边,发现再没有丝毫的气息,他吓到了,急声道:“你别死,你……你为什么要激怒我……我不是有意要杀你的……你不要死……”

她若死了,他就只剩下一人了。

他要流放三千里,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唯一亲近的,算是沈颖怡了,可是他亲手把她掐死了。

北辰轩的心不可谓不狠,经他的命令,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也不知道多少人为了完成他的命令而死。

但是,只有沈颖怡,是他亲手所杀,而且是在这样阴森恐怖的环境之中。

天牢里不见日光,油灯的光影随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穿堂风而摇曳,沈颖怡半眯着眼睛,那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他,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氛围,让北辰轩吓得魂不附体,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栅栏边,猛力摇着,大声道:“来人,来人……”

狱卒听到声音,不耐烦地走过来,道:“吵什么吵?还当自己是王爷呢?”

北辰轩一点也顾不得狱卒的态度,抖着手指指着倒在地上的沈颖怡:“她死了……她死了……”

狱卒一看,沈颖怡果真是毫无动静,他拿了钥匙,过去开门,用手一探,沈颖怡哪里还有呼吸?狱卒直起身:“她是怎么死的?”

北辰轩摇头,嘴唇颤抖,他还感觉到沈颖怡在盯着他,死死地盯住他。

狱卒并没有继续追问,天牢里死个人算得了什么大事?很快就有人来处理了尸体。

这下,这一片就只有北辰轩一个人,穿堂风幽幽吹拂,光影摇曳之中,北辰轩感觉到身前身后都有人,可是当他猛地回头时,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还听见声音,那种冷幽幽的笑声,像沈颖怡的笑声,那笑声萦绕在耳边,在摇曳的油灯影子里,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北辰轩捂住自己的耳朵,也堵不住那声音,堵不住那穿堂的风,等到流放之日,狱卒将北辰轩从天牢里提出来时,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嘴里喃喃自语,眼神呆滞,神智不清了。

北辰轩的命运没有人关注,北辰轩流放的那一天,也是沈伯奎等一众人砍头的那一天。

姚氏带着沈文博沈文浩在人群里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些个人中,只有沈伯奎是被凌迟的。

秦王府给刽子手封了银子,那刽子手一共将沈伯奎割了三百六十刀才割死。

秦王府的人终于为湛得宝报了仇,最后还抢了他的头颅去祭坟去了。反正沈伯奎的尸身也没有人收。

京城又恢复了平静,在这样的平静之中,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都要去就藩了。

此去就藩,若没有皇命,便不得回京,皇上这是下了狠心,不想让诸子争权,影响太子的地位。

至于北辰云熙,皇上没给他封藩地,他还是在京城里,不过现在可见不到他的人影,他有时间都在沈珞言的面前刷存在感。

沈珞言的栖月楼生意火爆,也亏得她之前储备着大量的人手,那些经过训练后再分派到各地的人手都非常得用。所以,哪怕沈珞言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却并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

她只需要寻找商机,看准出手,然后经过她的规划构思筹谋,把这些变赚钱的产业。

沈家大宅收回来了,不过沈珞言转手就卖掉了。

那个地方,有着沈云霆最沉郁的回忆,他的一双儿女,都被那大宅给吞没。沈云霆自己也不想回到那个伤心地。

在所有人看来,几位皇子都离京就藩了,太子又坐镇京中,朝廷应该安稳了,事实上似乎也是这样。

谷梁的使臣知道天珩这边已经定下三皇子前去迎娶小郡主,也很满意。

这位三皇子他们见过,龙章凤姿,流风回雪般的谪仙风貌,长得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儿,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这样的人儿,自家小郡主肯定满意。

不过皇上舍不得北辰临枫,要多留一个月,谷梁使臣虽有不愿,但想想这位去了谷梁,那大概就会在谷梁定居,两地相隔数千里,父亲舍不得儿子,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相比较,多留一个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北辰临枫并没有即将离开天珩的伤感,他还是寄情书画,寄情山水,偶尔也和北辰云熙沈珞言聚一聚。

这天,沈珞言要去视察她的绸缎铺子,北辰临枫本来是来找北辰云熙喝酒的,此后远去谷梁,他可就没有机会再和五皇弟一起喝酒了。

翠望山中,五皇弟的救命之恩,他铭记在心,只是五皇弟不在意,而他也没法还,兄弟之间,原本也不用计较这些,一切尽在酒中。

但北辰云熙今天哪里有闲心和北辰临枫喝酒,他干脆拉着北辰临枫一起,跟着沈珞言去视察。

看着北辰云熙跟在沈珞言身后,沈珞言有时候却并不待见他的模样,北辰临枫微微一笑,洒脱率性,行事不羁的五皇弟在看上一个女子之后,性子倒是转变得快。这亦步亦趋,涎脸相随,没话找话的样子,挺有趣的。

这位沈三姑娘,个性鲜明,性格爽利,行事独特,五皇弟很有眼光,不过这样特别的女子,要追到可并不容易,看来五皇弟还要继续努力呢。但这样的相处方式,却也让他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也不知道那谷梁的小郡主性情如何。

第559章 捣乱

沈珞言去了内间,掌柜的要把半年的账目拿给她过目。

兄弟两个在外间,北辰云熙道:“你若是不愿意去,跟父皇说一声,我定会帮你留下!”

身为兄弟,哪怕北辰临枫没有说,但北辰云熙也能看出来,他并没那么想去谷梁。

北辰临枫唇角上扬,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里,有几分释然,也有几分无奈,他道:“若心中无牵,在哪里有什么区别?若心中无爱,娶谁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空灵清透,幽远虚渺。那既是一种洒脱随意,又是一种万事不萦怀。

北辰云熙轻轻摇摇头,上辈子北辰临枫早早被害,这辈子,他选择的是去谷梁。

上辈子没有哪个皇子愿意去谷梁,谷梁使者失望而回。后来,五王夺嫡,谷梁趁机大军压境,沈云霆死守,给北辰皓赢来时间和机遇。这辈子,一切都未知。

这时,一个青衣男子走进店里,那男子干瘦如同一根竹竿,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星,走进店里后,他四下看看,然后直直地向着角落去了。

角落里堆着好几匹布。

但凡店面,好卖的值钱的招牌的总是放在显眼的地方,而那些卖得不好的,次一些的,不太受欢迎的,都会放在角落。

这家店是沈珞言的第三家绸缎铺,新开没多久,小二迎上去:“客官,您随便看,本店物美价廉,定能让你满意!”

那竹竿男子目光在那一堆下等绸缎和布料之间扫来扫去,突地上前两步,把那些布匹往地上扔。

小二吃了一惊,道:“客官,客官你干什么?”

那竹竿男子不管不顾,一匹匹往地上扔,小二去阻止,但那男子虽瘦,力气却很大,而且虽是随手乱扔,竟巧妙无比,小二连他一片衣角也碰不上。

小二急得直跳脚:“客官,你有什么不满意你说啊,你把这些都扔掉,是什么意思?”

这边正在说话的兄弟二人被动静吸引,见那竹竿男子看似随意,但下手巧妙,身法奇特,在间不容发之隙便能避开小二的阻拦,这哪里是个普通人?分明是个高手!

北辰云熙眉头一挑,到小言儿的铺子里闹事,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北辰临枫将他拦住,走过去,和声道:“这位先生,不知道有何见教?”

那竹竿男气呼呼地道:“卖的都是什么东西,这些东西也配放在这里?”他边说边扔,角落里堆着的大量的布匹,被他扔了满地,最后,只剩下一匹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竹竿男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他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那匹布,好像看着许久不见的情人。

最后,他更是轻轻地伸出手,神色温柔地抚着那匹布,眼里一片喜悦,喃喃道:“找到了,找到了!”

这商铺里不但有别的客人,还有小二,以及北辰云熙兄弟,但是这个竹竿男子却旁若无人,仿佛他的眼里只有那匹布。

刚开始对他扔布皱眉的北辰云熙,心中一动,这人看的那匹布,料子碧青,非绸非缎非棉非纱,十分特别。这不正是他之前在另一家商铺买的那匹碧鹤青罗相同的布料吗?

这是碧鹤青罗,只是,却放在最角落的地方。

被外面的声音惊动,沈珞言走出门来,一入眼,就见满地乱扔的布匹,还有神色焦急又恼怒的小二。

掌柜拿眼望小二。

小二不满地道:“这位客人进店来也不买东西,把布扔得满地都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沈珞言也发现了这竹竿男子的异样,这男子看起来年近四十,他不但长得精瘦颀长,手比别人的手指都长,加上人很瘦,越发显得与众不同,他好像没有听见小二的抱怨,也没有在意铺子里的人来人往,仍然目光痴迷地看着那匹布。

沈珞言对小二摆了摆手,缓步走近,道:“先生可是对这碧鹤青罗感兴趣?”

“你给它取名叫碧鹤青罗?”竹竿男终于有反应了,他抬起眼,看了沈珞言一眼。

沈珞言笑道:“这名字又好记,又简单,先生觉得可好?”

“还行!”竹竿男打量沈珞言一眼:“小姑娘是这里的主事的?”

沈珞言点头道:“正是!”

“可惜了,长得倒是不错,却有眼无珠!”

掌柜的喝道:“你说什么呢?”

店里原本有几个客人,这时候又有客人进来,看见这一幕,都挺好奇。这竹竿男的行为,和闹事差不多,没想到这小姑娘店家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还一口一个先生,别是小姑娘年纪小,见这竹竿男长得太凶,行事太霸道,所以吓住了吧?

又或者,这小姑娘是想先稳住这个竹竿男,然后跟他讲道理?

只是看看有没有新的料子,没想到竟然遇到有人在店里捣乱,有些胆小的赶紧悄悄地出店,怕惊动了竹竿男,自己也受池鱼之殃,胆大的还在那儿继续看着。

北辰临枫见北辰云熙不但没有上前的打算,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不禁看了他一眼。

北辰云熙也不说话,示意北辰临枫看下去。

这件事,他相信小言儿可以处理得很好。

沈珞言摆手阻止掌柜的喝斥,笑道:“先生何出此言?”

掌柜的很不解,这个人穿得也很普通,而且做事无礼,姑娘为什么要叫他先生?一般的人可当不得先生这个称呼。

不过,这些人都是沈珞言自己挑的人,他们对沈珞言的决定,不会置疑,只有服从。

竹竿男道:“这丝,我发现的,这织法,我发明的,可这匹料子,却放在角落,与劣质衣料为伍,不是有眼无珠是什么?”

沈珞言:“……”店里织物的摆放,自有负责的掌柜和小二一起动手,这种粗活,哪里需要她来做?

不过,沈珞言也没辩解,有眼无珠就有眼无珠吧。

她记得她把那碧鹤青罗定价为三千两银子一匹,这个价,在整个铺子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竟然会被堆放在角落里。

第560章 流云飞针

沈珞言看了掌柜的一眼,掌柜的秒懂她的意思,苦着脸道:“姑娘,这料子是您定的价,我们都没敢改。刚开始摆在显眼地方一个月,也没有人来问一问,咱们谁也没有见过这种料子,也不识得个好坏,没有人买啊,就慢慢挪到那里去了。”

价高,而且还只是单一的颜色,又非丝非罗非绸非缎,无人问津不是很正常的吗?

店子里要做生意,自然是销量最好的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不好销和劣质的放在角落啊。

沈珞言:“……”

布也要适者生存,很好,没毛病。

沈珞言转头对掌柜的道:“这布不可如此轻慢,哪怕无人问津,也不能放在角落。先生是在教你们,此布不同一般,应该单独放在显眼的位置。”

掌柜的忙道:“是是是,在下这就安排。”

这里人手不多,他和小二一起动手,也顾不得满地乱扔的那些布匹了,抱着碧鹤青罗,便放到最显眼的位置。又把原本放在这里的一些布匹挪开。

一匹碧青的布,静静地躺在那里,周围空荡。很有种碧海青天,孤标傲世的感觉。

放好这匹布,两人忙着把那些被扔在地上的布匹收起。不收起来,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对于沈珞言这样的安排,竹竿男似乎挺满意,不过他还是瞪了沈珞言好几眼,才哼道:“这匹布,是哪里来的?”

沈珞言转头看向竹竿男,倒也没有隐瞒:“这布匹是我从云州乡间收来的!我见这布色泽独特,织法奇巧,虽非常见的料子,但十分特殊,而且当地村民生活困顿,我收来这些布匹,加工后再卖,也算是互惠!”

竹竿男上下打量着沈珞言:“小姑娘,你去过云州?是你发现的这些布匹,才运来京城?”

沈珞言微笑点头。

竹竿男哈哈大笑,很是高兴,赞道:“不错,有眼光!”

掌柜:“……”

刚刚还说有眼无珠呢?

沈珞言微微笑,道:“听乡间人说,曾有一位先生经过那里,见到碧鹤鸟吐的丝十分奇特,一时兴起,妙手偶成,织成布匹,又传授了村民织布之法。那位先生,想必就是您了!”

竹竿男捋着下巴上稀稀几根胡须,道:“正是本尊!”

他的目光扫过店内众人,又特别在北辰云熙北辰临枫脸上落了一圈,转过头来,对沈珞言道:“这些布,虽不是本尊所织,但却是本尊所授的织法,你卖多少两银子一匹?”

沈珞言缓声笑道:“三千两!”

那些看热闹的都惊呆了,虽然这种碧青色是挺好看的,但是一匹布三千两,这价格也太贵了吧?

简直贵得离谱,就算进贡给皇宫的绸缎,顶好的也只是这个价。

没想到竹竿男撇了撇嘴,道:“三千两一匹?这也太便宜了吧?以后至少也得卖三千两一丈!”

一匹布四丈,这岂不是要一万二千两一匹?还至少?

沈珞言笑道:“先生既有此意,那便三千两一丈!”她对掌柜的道:“记下来!”

掌柜的都快哭了。

虽然店是东家的,但他身为掌柜,总得有业绩,这匹布要放在最好的地方,还定价三千两一丈,又非丝非罗非绸非缎,有人买才怪。别人岂不是要说他傻子了?最好的位置放着卖不出去的东西,就冲这样的做法,只怕原本想来买东西的人都会斟酌,觉得店里不正常。

这店铺里的业绩怎么办?

难道到了季末,跟东家说因为那匹布卖不出去,所以影响整个业绩了?

这么丢人的事,当着同侪的面,他怎么说得出口?

掌柜的很纠结。

不过沈珞言却始终面带微笑,对竹竿男也很尊敬。大概是她的态度甚好,竹竿男瞟了她一眼:“小丫头,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沈珞言笑道:“‘身纤手巧,织云缝雾,指尖可织天网,胸中善断万丝’。想必先生定是名震天下的四大奇人之一的神织先生吧?”

什么?神织?

天下四大奇人,鬼盗、神织、巧匠、毒医。

这可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他们的大名如雷贯耳,但并没有谁见过他们。

身纤手巧,织云缝雾,指尖可织天网,胸中善断万丝。正是世人对神织先生的形容。

那几个留下来看热闹的人眼睛睁得老大,心情激动无比,一眨不眨地看着竹竿男,之前觉得竹竿男长相怪异,脾气还坏,进店找麻烦,行为粗鲁。但现在却全都想,传说中的人当然得有传说中的气概,他亲自发明的织法织出的布在角落里吃灰,他一怒之下把别的布给扔到地上,这才符合他的气度和脾气。

既然是神织先生发明的丝与织法,又亲自传授下去,再经过加工而成的布匹,卖三千两银子一丈,这岂止是不贵,简直是便宜了。

要知道,神织成名已久,名震天下,但三国皇宫,也没有几件他的织品。

竹竿男哈哈笑道:“小姑娘倒是很有眼力!本尊游遍天下,隐名埋姓,掩藏行迹,没有被人认出来,却被小姑娘认出来了。”

北辰临枫好笑,这位神织先生也是有趣,他的长相独特,瘦如竹竿,手指又比普通人长一些,加上他又对那匹布那般推崇,也不难想到是他。

沈珞言道:“先生来到本店,看见碧鹤青罗,也是有缘。不如由小女子做东,请先生去酒楼吃顿便饭,边吃边谈?”

神织摇摇手,忽地走过去,把那碧鹤青罗整匹拿起。

一匹布其实并不轻,但他拿在手中却轻轻松松的好像毫无重量,然后,他捏住一头,手一扬,整个店铺内便是一片青碧色,碧色飞扬之中,那碧青的布面上,突地多了一片蜿蜒行走的暗色花纹。

花纹如是活物,从这一头游到那一头,在整匹布面上定型。他手再一扬,那匹布又恢复成叠好的原样。

沈珞言赞叹道:“不愧为神织,这一手流云飞针,繁复之极,小女子竟然能得一见,不枉此生!”

第561章 跪下

一个人竟然能在飘动的布面上用极快极繁复的针法绣出一套花纹,还是暗纹,这手法,这速度,简直是神乎其技,不愧为神织。

这里的热闹早就吸引了不少人,之前怕受池鱼之殃的在门外看着,发现没有危险,也进来了,一时,小小的店门口都挤得水泄不通。

神织露了这手,那些个看热闹的也呆了,有两个人更是直接跑到这匹布面前,看到上面精美丽细致的暗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就是在刚才一展一收之间,那些丝线环绕之时,这些暗纹就已经绣了上去。

而且,那些纹路那样精美,间距完全一样,哪里像是手工绣成,分明像是印制。

谁会怀疑这个人是神织?

这可是神织先生亲手织过的布,立刻有人道:“我买一丈!”

“我也买一丈!”

……

掌柜的喜笑颜开,道:“慢慢来,一个一个来!”

神织傲然:“我亲传的织法,三千两银子一丈,我亲绣的织纹,一万两银子一丈!”

众人:“……”

原本想占个便宜,毕竟,有神织亲手所绣,不过,就算一万两银子一丈,好像也不算贵。

只是,他们原本只是想过来选匹布料,手里哪里准备这么多?有那见机的,立刻就派人回去取银子;也有些人,觉得这样的价格承受不起,只能望布兴叹。

神织看着沈珞言,有些意外:“你认识流云飞针?”

沈珞言摇头:“听说过,流云飞针如流水行云,意趣自然,针法行若无心,下手举重若轻,看先生的手法,正合此意!”

神织捋须微笑:“果然有几分眼光,小姑娘,你可会织绣之法?”

沈珞言摇头:“不会!”

神织很失望,道:“不会啊!”他还以为会找到一个传人呢,但面前小姑娘不会织绣之法。

沈珞言目光流转,笑道:“虽然我不会,但是刚才这手流云飞针法,我已经学会三成!”

若是一个学过织绣的人,对这一道有不错的领悟,看一遍能学会三成的都算是奇才,一个不会织绣的人,只看一遍,就能学会三成?

神织看了沈珞言一眼,摇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一出口就爱吹牛?

刚才对小姑娘生起的一丝好感,顿时没有了。他道:“你当我流云飞针是什么?”

沈珞言知道他这么说就是不信了,笑了笑道:“看来先生是不信了!”

北辰云熙上前一步,道:“信不信,试试不就知道了?”他很好奇,沈珞言说的会了三成,是真是假?

他知道她会很多东西,但织法的确是没有听说过。当然,也可能上辈子神织经过店里的时候,沈珞言不在。

又或者,当时神织没有显身手。毕竟,他没有听说有神织亲自动手织绣。

神织看他一眼,又看沈珞言一眼,道:“哼!你试!”

这还是不信了。

沈珞言也不多说,微笑着道:“碧鹤青罗只这一匹,我只能选别的布料了。”她走到一边去,随便选了匹纯色的绸缎。

那绸缎虽不如碧鹤青罗定价贵,却是店里卖得最好的种类。

掌柜的在一边急得直搓手,虽然东西都是东家的,但是随便拿这么贵的绸缎来做试验,是不是也太奢侈了一点?

沈珞言伸手,笑道:“借针线一用!”

神织怀疑地看她几眼,终于还是把一卷比头发丝还要细的线放在她的手中,还有一枚针。

他就不信了,光是穿针引线这种事,看起来简单,但用流云飞针的穿法,就不知道要训练多久,才能做到行云流水,而后,别看这小小的一卷线,这卷线不过团成一指粗,却有一百丈长,细如游线,只有这么细的线,才能绣成那样独特的暗纹。

手指若非巧之极,连线头都理不出来。

神织眼神中带着几分轻嗤,并不是他轻视,如果沈珞言说学会一成,也许他还能相信。他要看看这个大言不惭的小丫头怎么自己打脸的。

不止神织,好多双眼睛都盯着沈珞言,想看看她所说的,看一次就学会了三成,是真是假。刚才他们也好几个人看见了神织动手,但他们不要说三成,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只看见丝线飞舞,布面飘扬,然后就是暗纹显现,接着,布面一闪,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整个过程,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好吗?

沈珞言将线拿好,走到布前,左手一扬,那匹布便如之前神织的动作一般,飞扬出去,四丈长的布,当然不可能是整片展开,这里毕竟地方有限,便是神织,也不是全部展开,而是层层叠叠展开,只是铺陈在眼前,如一幅碧青的画卷。

沈珞言选的,是一匹红色的。

当绸缎展开,有如天边朝霞,让众人眼前一片红艳,接着,便是一只手如拈花,如掠云,当布匹叠好的时候,刚才还满面不屑的神织眼神微凝,看着沈珞言的目光却更加不善起来,冷冷道:“你说你从没学过织绣?”

沈珞言道:“没有学过,但是看过。这些碧鹤青罗,收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还需要进行加工,我们有很优秀的织绣者!”

神织打开叠好的绸缎,上面的绣纹简洁。

如果说他在碧鹤青罗上织绣出的,是一片繁花似锦,沈珞言所织出的,只是一朵花,或者是一片叶。

但是花也好,叶也好,都很完整,没有跳线,没有少针,同样是暗纹,同样很精美,很匀称。

这是三成吗?至少四成了。

北辰云熙微微笑道:“她说之前没学过,就是真没有学过。在神织先生面前,她不会说谎,再说,神织先生从她的手法,难道看不出来是否有之前从师的痕迹?”

神织正是看出沈珞言的确是没有学过,她的手法和自己一样,这分明是现学现卖,但是,他不信世上有人这么聪明,只看过一次,那么繁复的东西,竟然一学就会。

可事实证明,的确有这样的人。

他沉着脸,道:“跪下!”

第562章 慢着

沈珞言尴尬了。

就算神织是前辈,是传说中的人物,是天下四奇之一,是难得一见的高人,但是,这一言不合就要人跪下是什么意思?

那些看热闹的也呆了,这人虽是神织,但脾气也太大了吧?这位沈姑娘虽然现学现卖,但也算是神乎其技了,可那是她聪明,而且,是神织让她织绣,她才动手的,怎么反倒惹恼了他,要她当众下跪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神织身上,神织仍然板着脸,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沈珞言心想,自己刚才看了神织的手法,所使用的,也的确是神织所使的流云飞针,虽然只有几成相似,而且未得精髓。古人对门户之见看得极重,这种不得他本人同意而学,视为偷学。

神织先生大概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她有些后悔刚才的一时意气。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年轻女子,少年血性,被神织这么一说,又有这么多人看着,终归还是有些不服气,那不是卖弄,也不是虚荣。而是神织刚才的织法,让她眼前一亮,其实有些暗纹,是可以直接织绣在布面上,这比成衣之后再绣更加自然。

当然,一个人只有一双手,这种东西,自然得限量卖。

这也是商机。

正因为想到这一点,她也有让神织指教的意思,才会当众织绣。可她忽略了,有本事的人似乎都有脾气,尤其是像神织这样。

但这件事她可以解释的,当众下跪,是不是太过了?

北辰云熙张了张嘴,想起什么,拿眼探究地看神织。可神织谁也不理,谁也不看,负手站在那里,白眼望天。

北辰临枫微笑道:“沈姑娘,听前辈的。”

他的声音温润如风,亲切和暖,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沈珞言目光闪动,心想跪就跪吧,对于神织这样的前辈,跪一跪好像也不丢人。

沈珞言裣衽跪下,道:“前辈!”

神织翻着白眼:“跪都跪了,大礼都行了,还叫前辈?你想反悔不成?”

众人懵逼。

沈珞言也呆了一呆,不叫前辈叫什么?叫神织先生?

北辰云熙哈地笑道:“小言儿,叫师父!”

众人恍然,对呀,这跪下行礼,可不就是拜师的意思?

沈珞言也笑了,这傲娇的前辈。

拜师于她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刚才的构思只是一种想法,若真拜了神织为师,学会流云飞针,那她的商铺里,便可以有不用广告也能让人趋之若鹜的招牌商品了。

看热闹的人看着沈珞言的目光都火热起来,能拜神织先生为师,这绝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种传说中的高人,不但不会轻易出现,更不会轻易收徒!

但是现在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收徒的意向,这商铺的东家小小年纪,可不是幸运得很吗?

嗯,他们要记下这家商铺的名字,以后买绸缎布料,就选这家了。神织先生徒弟的店铺,能差了吗?

沈珞言正要叫,突地一个阴沉森冷的声音道:“慢着!”

这声音来自外面,并不是店铺里的谁在发声。

神织拧眉,脸上带了几分怒气。

随着这一声,外面走进来一个黑衣男子,这男子四十余岁,也很瘦,但不是神织这种瘦如竹竿的样子,他是精瘦清癯。

他走路时落脚无声,却十分快,好像脚不沾地一般。

神织没好气地道:“闲杂人等阻拦我收徒弟,什么意思?”

直接被神织定位于闲杂人等,黑衣人也没生气,黑衣人冷冷道:“本尊要弄清一件事!”

沈珞言纳闷了,今天是怎么回事?这黑衣人才走进来,她就感觉到一股很压抑的气息,神织脾气虽然不大好,但是并不咄咄逼人,给人的感觉只是脾气有点大罢了。但是这个黑衣人,眼里却带着杀气。

随着黑衣人进门,连原本轻松随意,脸带微笑的北辰云熙和北辰临枫,神色之间都带了几分凝重。一双目光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大袖飘飘,目光扫过店内,最后落在神织脸上,道:“你要收徒?”

神织哼道:“关你屁事?”

他走遍天下,虽然心灵手巧的见过一些,但如眼前这小姑娘这般,明明毫无基础,但只看过一遍,就能把他的手法学会的人,根本没有遇见过。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徒弟,不收等别人抢么?

可这拜师才进行了一半,就被这黑衣人给打断了,他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抹愠怒,神织的态度让他眼里杀意更甚。

沈珞言从地上站起,道:“这位前辈,这些人不过是看热闹的,你若有事,请冲我来!”

北辰云熙上前一步,把沈珞言拦在身后,直面黑衣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人没看北辰云熙,瞟了沈珞言一眼,眯着眼睛,道:“你姓沈?叫沈珞言?曾经救过苍阳太子端木景澄?”

沈珞言救端木景澄的时候是蒙了面的,知道她就是妙手回春的人并不多,沈珞言没说话。被北辰云熙挡着,她也没上前,而是走到柜台那边,从袖中往外掏小瓶,三个小瓶一字排放,她拧开了盖子,把那里面的东西混合在一起。

一缕药香在店内散开。

神织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但黑衣人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神织很不爽,他也上前一步,面色不善地道:“干什么?想要欺负人家小姑娘?这是我徒弟,你给我站远……呃……”话还没说完,他忽地脸色一变,身子一个趔趄,竟然踉跄了一下。

黑衣人冷冷道:“哼!”

神织心知不妙,他这是……中毒了?

可这里这么多人,谁能逃过他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

他试着运内力,结果发现一点内力也提不起来,心里还一阵绞痛,只是稍稍一动,豆大的汗珠就涌上额头。

那边北辰云熙和北辰临枫虽也暗暗戒备,但是完全没料到竟是无影无形无色无味之毒,而那些看热闹的人就惨了,他们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接着,便如醉酒般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563章 愿意相信

看着倒了一地的看热闹的人,北辰云熙和北辰临枫两人很有默契地挡在沈珞言的前面。

其实毒这种东西,挡在前面也无济于事,不过,这既是一种心安,也是一种本能的保护。

黑衣人意外地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能挡得住我的毒?”

其实北辰云熙北辰临枫并不是挡得住,不过是刚才这黑衣人进来时,眼里带着的杀气让两人心中警惕,便摒住了呼吸。

果然之后便是神织中毒,看热闹的人倒地。

黑衣人不知道是这个原因,看着北辰云熙两人的目光倒是颇为赞赏。只是落到沈珞言的身上时,又变得冷冷的。

感觉到这黑衣人对沈珞言态度不善,北辰云熙的眼神也凌厉起来。

不过黑衣人并不在意,他也没有别的动作,就看着沈珞言在柜台上鼓捣那三瓶药粉。

神织觉得腹痛如绞,不过他咬牙忍住。

这个黑衣人,对那些看热闹的人下的是昏迷之毒,对他下的却是另一种,也不知道对小姑娘下的什么毒。

他忍着疼痛,冲黑衣人道:“你若敢伤本尊徒儿,走遍天涯海角,本尊也不会放过你!”

黑衣人喝道:“闭嘴!”

他走进门来,下了毒,这人毫无察觉地着了道,现在连站也站不直,内力更是不能运用,却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走遍天涯海角?走遍天涯海角那不也一样打不过他吗?

神织懊恼自己刚才是高兴过了头,连警惕心都忘了。

不对,以他的身手,这世上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下毒的人可不多。

这个黑衣人是谁?

不是自己的仇人。

神织最大的乐趣是寻找天下奇丝奇材,用来织成各种不同的布料,经他之手,化腐朽为神奇。他的武功是很高强,在天下四奇之中,却是最弱的一个。

沈珞言先是给了北辰云熙和北辰临枫一人一颗药丸,接着又走到神织面前,递给他一颗。

北辰云熙两人直接扔进嘴里吞了下去。

神织疑惑地看她,沈珞言道:“解毒!”

神织把药吃下,不禁苦笑,这小姑娘今天才认识,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不设防地吃并不熟悉的人给的东西。

不过,他现在什么力也使不出来,与其任人宰割,还不如拼一把。

再说,这小姑娘挺投缘的,他愿意相信。

就在神织刚把药丸吞下去后,沈珞言突地手指一翻,指间一抹银光,那银光是一枚银针,银针极快地落在神织肩头,接着又是一枚,落在他的左肋,连着几针下去,几乎是在眨眼之间。

神织在她第一针扎下的时候,下意识地就要躲开,但是他根本动不了。

看到沈珞言的针不间断地往神织身上扎,黑衣人眼神微眯,不自觉上前一步,不过,北辰云熙两人快速电梯上前,挡在他面前。他便不再强求,站在原地不动。

沈珞言一共扎了十三针,但是神织身上只留着三枚银针。

过了三个呼吸时间,沈珞言便把银针拔了。

黑衣人只是冷冷瞥了北辰云熙一眼,并没有别的动作,不过,从他看过来的眼神,很明显对北辰云熙他有些忌惮。

他傲然站在那里,睥睨地看着沈珞言和神织。

直等沈珞言把银针拔掉,神织才能动,他感觉腹内绞痛减轻了,可是喉中却是极痒,他忍了下没忍住,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这一口血一吐,刚才郁滞的气息似乎突然就通畅了,他试着运了一下内力,本来不能运转的内力,也能运行周天。

那口黑血,就是他刚才所中的毒逼在一起凝成的。

神织哈哈笑道:“乖徒弟医术不错!”

黑衣人冷冷地道:“什么徒弟?你好歹也是四奇之一,身为神织,说话就这么随意?”

神织恼了,这黑衣人一言不合就下毒,他还没有找他算账,这黑衣人倒跳出来了。他瞪了黑衣人一眼,身上气势一涨,喝道:“你怎么说话关你什么事?”

黑衣人却看都没看神织一眼,转头看沈珞言:“本尊刚才用了四种毒,你只配了三枚药丸,而且你三枚药丸是同时配的,应该同方同源,可你给他们吃的是一样,你觉得你能解他们身上的毒?”

神织心中警惕,他以为是两种,原来竟然是四种毒。

北辰云熙和北辰临枫对视一眼,他们刚才摒住呼吸,但是那毒也能从毛孔之中渗入肌肤,所以他们其实还是中毒了,只是中毒比较轻。

沈珞言淡然:“我配的是两种药!至于我自己,不需要!”看似同源同方,但实际上,却是两种不同的药。

北辰云熙北辰临枫的是同样的,神织的是另一种。

黑衣人对整个店铺内的人都动手了,掌柜小二看热闹的倒一片,当然也不会放过沈珞言。只是沈珞言从一开始就没有中毒。

黑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沈珞言一眼,刚才沈珞言只是在配药,自己并没有吃任何东西,但现在她的脸色毫无异处。

黑衣人点了点头,显然认同沈珞言的回答,不过他又扫一眼一地的池鱼,语气中带着傲然:“那你准备怎么救这些人?”

被群攻到的看热闹的那些人,中的毒比较轻,沈珞言现在手中没有这么多。她只是来巡查商铺,哪里知道会遇到黑衣人这种一言不合就下毒的?

沈珞言在柜台拿过纸笔,写了一张纸方,拿给北辰云熙:“帮我去把单上的东西买齐!”

北辰云熙顺手就递给了北辰临枫,道:“麻烦三哥!”小言儿在这里,这黑衣人下手忒黑,他怎么放心?当然是要在小言儿身边,同进共退。

北辰临枫了然地笑笑,拿了单方,出店铺。

其实黑衣人这种行为,已经算是恶意伤人。但是他的是身份不用猜也知道是江湖人。江湖人行事有江湖人的处理方式,哪怕北辰云熙北辰临枫身为皇子,这时候也并没想着报官来解决这件事。

官府的人来了也没用,不过地上多躺一些人而已,照这黑衣人的手法,也许到时候躺下来的就不是人,而是尸体了。

第564章 不许

北辰临枫离去,黑衣人竟然丝毫都没阻拦,不但没拦,还退开一步,让出门口。

不过,等他走了,黑衣人就把门关上了。

大白天的,关上门显得怪异且突兀,不过沈珞言却觉得这样更好,这里毕竟还是大街,刚才就引来一群看热闹的,要是又有人来,看见这里倒一地的人,不知是死是活,非得吓坏不可。就算有人胆大,跑去报个官,也会麻烦一大堆。

何况,黑衣人虽然眼里带着杀意,但是他身上却并没有感觉到杀气。

再说,她既然不怕黑衣人的毒,以她和北辰云熙的身手,应该是不惧黑衣人的。

店里采光极好,窗户明亮,哪怕关了大门,里面也不显黑。

神织道:“乖徒弟,不要理他。有为师在,定会护你周全!”说完他也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刚才还被对方的毒给撂翻了,他又补充:“只要那混蛋不用毒,为师一个人打他三个!”

“神织,你要不要脸?”黑衣人喝!

神织瞋目:“你不服?光明正大打一场!”

沈珞言笑着把神织拉到一边,小声道:“先生休息一下,你的毒刚清,不宜动武,也不宜动气!”

神织被她扶到一边坐下,沈珞言这才转头看黑衣人,她道:“不知小女子何处得罪,这位前辈要来我商铺伤人?”

开店做生意,会遇到各种不同的客人,但是这里又不是客栈酒楼,还有人前来闹事,那可就是冲着她来的了。

她记着自己并没有这样的仇家,对方身份不弄清,终归是不明不白。再说,对方的毒术很强,刚才他随手施为,手法奇诡。这样的人,明面上对上她不怕,但她担心的是对方玩阴的。

她不是一个人。

她可以保自己无事,却不能保身边的人无事。毕竟,她不可能时时在那些人身边。

北辰云熙担心黑衣人动手,半个身子向前,将沈珞言护在身后。

沈珞言笑道:“不用担心。他是前辈,怎么也得顾及身份,不会向晚辈偷袭!”

只要不是偷袭,她就不怕。

黑衣人自然听出沈珞言话中之意,这是挤兑他一个前辈,不讲江湖规矩。但黑衣人毫不在意,声音里却透着凌厉:“本尊本来在苍阳住得好好的,听说江湖中出了个毒医弟子,所以来见识见识!今日一见,果然有几分本事!”

沈珞言:“……”

这就尴尬了。

她看了一眼那躺一地的人,又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用四种毒,是有用意的。这些人,果然还是昏睡着的好。

沈珞言叹了口气,道:“前辈说笑了,毒医弟子是别人以讹传讹,我不是毒医弟子,我的医术,也不是传自毒医。那位江湖奇人,我更没有见过!”

黑衣人道:“当真?”

也不知道他这句当真,是问她当真不是毒医弟子,还是当真是别人以讹传讹,是别的意思。

沈珞言不想结仇,息事宁人地道:“前辈要去见识,还是去找毒医先生吧!”

黑衣人哼道:“你既不是毒医弟子,为何不向人澄清?现在整个江湖人都在传天珩京城有个毒医的弟子,医术高明,起死回生!”

北辰云熙不满于他咄咄逼人的语气,恼道:“你是什么人?管这么宽?这种事能澄清得了吗?再说,身怀奇医之术亦如身怀异宝,小言儿只是个闺中女子,不想惹事,世人乱猜,与她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喝道:“放肆!”身形一闪,拍出两掌。

北辰云熙拳掌相迎,两个人就在店内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也亏得都是高手,不然,地上躺那么多人,非得踩到不可。但两人举重若轻,拳来脚往,指掌相加,脚下却轻捷异常,在空隙之间游走,没有踩到任何人。

转眼间,两人就过了一百多招。

神织在一边跃跃欲试。

他虽然更喜欢织绣之事,但是也好久没打架了。和一般人打,那是他以大欺小,有失身份,但这黑衣人和这个小子,功夫都很不错。

沈珞言看他也要去插一脚的样子,急忙拉他:“先生,你的毒刚清,不能动手。”

“那他怎么能动手?”神织指北辰云熙。

“你们中的不是同一种毒!”

神织反应过来:“乖徒弟,你怎么还叫我先生?你都跪下行过大礼了,叫师父!”

“不许叫!”那边打得热闹,黑衣人竟然还抽空虽然是了一声。

神织恼了,他收个徒弟容易吗?竟然还有人捣乱,也顾不得沈珞言说的毒刚清不能动,跳进战圈,嘭嘭几拳,和黑衣人斗在一处。

北辰云熙不想以二打一,退出战圈。

黑衣人和神织打成一团。

沈珞言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次黑衣人真的没有用毒,两个人比的又是掌脚功夫,反正打伤了她能治,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北辰云熙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小言儿,这两人身手都好得很,内劲很强!”

沈珞言看出来了,他们的拳掌带出的刀,不同于一般,似乎那风都能伤人,能把内力凝练到这样实质化,那都是几十年的功力,而且,天赋极好才能达成。

神织找来,是因为看见了碧鹤青罗,但是这黑衣人,却完全是冲着她来的。果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她都没承认自己是什么毒医弟子,但还是有人把这个名头和她这个人对号入座。

有黑衣人这一个,只怕还会有下一个,关键是,她是假的。

她还担心这名头传出去,传说在谷梁隐居的毒医听到了,要来找她麻烦呢。

沈珞言叹气道:“我要在我的医馆里培养更多的医者,等他们都成了名医,世上再无疑难杂症,便也不会有人想找人比拼医毒之术了。”

几句话的功夫,那边却停了手,神织气呼呼地坐回,沈珞言过去叫道:“师父,你还好吧?”都行了跪礼,只差这一叫了,沈珞言直接给补上。

“你叫他什么?你刚才叫什么?不许你叫他师父!”赢了神织颇有几分得意的黑衣人突然炸毛!

第565章 是你这个老鬼

沈珞言都郁闷了,她叫谁师父好像与他无关吧?

神织恼道:“关你屁事?又想打架?”

“打就打,谁怕你?”说的好像刚才打赢了一样,黑衣人不屑地道:“世人都传她是本尊的弟子,要么她真是本尊的弟子,要么本尊杀了她!你让她自己选!”

他这句话一出口,沈珞言北辰云熙对视一眼,脱口道:“毒医!”

神织也眯起眼睛:“原来是你这个老鬼!”

毒医说完,凌厉的目光便锁定沈珞言,带着沉沉的气势直接辗压过来。

虽然他更擅的是医和毒,武功排在第三,可那是相对而言。相传毒医治一人,便要那人教他一招最得意的招式,因此,他的武功很杂,但因为都是别人的得意招式,威力却不弱。而且,他修炼的内功,也是极具威力的。哪怕只是一瞪眼,也让很多人心生憷意,不敢直视。

不过这一套对沈珞言没有什么用,沈珞言眼神淡淡,道:“毒医先生身为前辈,想来不缺弟子,我高攀不起。再说,我已经有师父了。”

这句话让神织喜笑颜开,这么好的徒弟,肯定得护着啊。

那边北辰云熙也是同样一个眼神回过去,这让毒医心中一凝,这个男子年纪不大,这气势竟是分毫不弱!他竟看不透他的底细,难不成他小小年纪,修为就这么深厚了?

毒医的年纪比神织还大了十多岁,不过她擅毒又善医,保养得不错,看起来和神织差不多年纪。

神织怒道:“你也知道是别人传的,别人传的凭什么要我徒弟去承担?谁传的你找谁去!”

毒医哼道:“要不是她让人误会,别人怎么会这么传?”

“你强辞夺理,要不要脸?来来来,再打一架!”神织大怒,跳出来维护自己的宝贝徒弟。

在两个人吵起来的时候,北辰云熙悄声问道:“你想拜谁为师?”

沈珞言不经意地道:“我好像已经拜过了。”刚才跪下行了礼,就算拜了师了。

北辰云熙道:“若是毒医逼你,你不用怕,我在!”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东西,让人不由自主的便相信他说得到,便能做到。

沈珞言心中微微一动,目光微抬,看着他,窗子里透进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神之中好像带着光,但这光却是柔和的,深邃的,好像要让人沉溺进去,若是陷在这份温柔之中,大概是不会愿意离开的吧?

沈珞言收回思绪,道:“我知道,但是,不必冒险!”

先看看,也许有更好解决的办法。

眼见得神织和毒医又要打起来,北辰云熙道:“两位,虽然你们身份特别,但是难道不该听小言儿的意见吗?”

毒医翻白眼:“天下人都知道了的事,她的意见有用?”

北辰云熙眸光微冷:“她若愿意,她高兴就好!她若不愿,天下人都知道又如何?”

神织忙道:“乖徒儿,你可是行了大礼拜了师的,不好赖啊!”

沈珞言抱了抱拳,道:“师父,拜过师的,我怎么会不认?”却没有看毒医一眼。

毒医眼珠子左转右转,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丫头明显是吃软不吃硬啊。

本来他听说这天珩的京城竟然出了一个什么毒医弟子,十分生气,这是在打着他的幌子招摇撞骗。

他毒医什么身份?

四大奇人之中,因为他一身出神入化的毒术,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虽然他的武功不是最高的,但却稳稳的排第一。

别人对他,只有敬畏和尊重,谁敢这么大胆,冒充是他弟子?

所以,他一路明察暗访,先去了苍阳,还真见到了那位端木太子。

对毒医这样的奇人,端木景澄态度好得很,不但待如上宾,还知无不言。不过,毒医身为不受三国皇室节制之人,超然物外,对端木景澄送上的金银珠玉,奇珍异宝毫不放在眼里,问到沈珞言身份之后,便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天珩京城。

最初,他以为是小姑娘学了点医术,不知天高地厚,打着他的幌子抬高自己的名头。

不过,到了京城之后,他先观察了一阵,发现毒医弟子之说是有,但多是别人的口中传言,很多人都不知道毒医弟子是何人,更不知道竟是一个小姑娘。

他今天过来,虽是兴师问罪,也是试探。

进门之后,他便无声无息地下了毒,但是那小姑娘竟然一眼看透。

他下毒的手法,不是自夸,天下能看出来的少之又少。所以这小姑娘还是有几分本事,及至后来,她还能配出解毒之药。

就算他没有下致命之毒,但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用身上仅有的一些药粉在极快的时间就地取材配成解药,这份能耐,也让他刮目相看了。

他突然想,好像毒医弟子几个字,也并不算辱没。

尤其是看见神织喜上眉梢,一口一个乖徒儿地叫着,他心里就不平衡起来。

这样的资质,学什么织绣?

织绣那种东西,没出息的人才学呢,这丫头本来会医术,能解毒,拜他为师才是正途好吗?

但他欣赏归欣赏,叫他拉下面子,他也拉不下。

所以他架子拉得高高的,本来是想叫小姑娘自己开窍,只要说两句软话,他一定欣然收下这个徒弟。这样顺水推舟,得个得意弟子多好。

可小姑娘面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他这样的本事和名声,竟然神色淡淡的,这比起那位端木太子来,态度真是天差地别。

但他又想了,千金万金于他来说都易得,但一个得意弟子,可真难求。他都这把年纪了,一直没找着一个他看得上眼的。

这小姑娘冷静,机变,医术本来就精湛,可不就是天上掉下个好徒弟吗?那肯定不能叫神织抢去呀。

想到这里,他哪还顾得上四奇之首的身份?立刻道:“沈……沈珞言是吧?小丫头,你跟着神织那个家伙能学到什么?你本来擅医,应该学医!难道你要舍本逐末吗?”

第566章 态度

神织不高兴了:“什么叫本?什么叫末?”谁说织绣是末?在他看来,除了织绣,所有的都是末。

沈珞言淡淡地道:“毒医前辈,我觉得我的医术不需要学了!”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自负?”毒医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但语气之中还是有几分傲气和优越,道:“你光会医术也没有用,这世上人心险恶,你还需要有自保的本事。这时候,一身毒术就很重要,你要学会我的毒术,天下再无人敢动你分毫!”

沈珞言:“……”

这样蛊惑人心是几个意思?谁说学会了毒术就没有人敢动分毫了?成了个老毒物,会让人更加忌惮当成怪物好吗?

世人提起四奇,说到毒医,哪个不是又敬又畏?那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就和看怪物差不多。

沈珞言只想做商业巨子,坐拥天下财富,但商人得和气才生财。一身医术还好,要学得一身毒术,别人对她敬而远之了,还做什么生意?

她轻笑一声,道:“天下医毒不分家,我虽学医,但我能解毒!再说,自保不是只有靠毒术这一种方式。”

当年凌老头不止让她学医,还逼她习武。每天都被训练得很惨,不过现在她知道,那老头是真心为她好。

可惜,来到这个世界,那个可爱的老头儿是再也见不着了。

北辰云熙气势一盛,冷冷道:“保护她的安全,有我便够了!”

毒医:“……”

这两个小年轻是故意在他面前展示他们是一对儿么?北辰云熙的气势使整个店内的气氛都压抑起来,虽然这不至于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子,能有这样的本事,他一时也不知道不凭毒术,他能不能把人拿下。

再说,他又不是来打架的。

他大概没料到,他都已经露出收徒的意思了,这小丫头不但没有感激涕零欣喜若狂,反倒还有几分不屑和嫌弃。

她嫌弃他的毒术?

这个认知让毒医心里很不舒服,他眼珠一转,但还没有什么动作,沈珞言就淡淡地道:“毒医先生,虽然我手中没有什么药了,但你是毒不到我的。再说,强扭的瓜不甜,难不成你以为凭你的毒,能要挟我不成?”

毒医很想试试,不过,北辰云熙在一边散发的冷意让他打消了念头,他皱了皱眉,忽地道:“本尊不管,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本尊徒弟,你若不叫本尊一声师父,本尊面子往哪里搁?”

沈珞言:“……”

北辰云熙:“……”

神织:“……”

刚才还很矜傲地说不拜他为师,就要杀了她的,怎么现在突然换了语气,还带着几分耍无赖的意思?

神织哈地笑道:“老怪物,哪有强行收徒弟的?”

“你闭嘴!”不就是捷路先登了吗?在他面前得瑟什么?

他转头看沈珞言,语气就软了很多:“小姑娘,本尊也是要面子的。天下人都说你是本尊徒弟,你不当本尊徒弟,本尊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天下人敢耻笑他吗?天下人只会说沈珞言不识抬举好吧?

沈珞言无语,如果毒医还是傲气满满,居高临下,她断不会多看一眼,哪怕他本事通天,她相信她能保住店里的人。

可毒医突然改变了态度,倒叫她哭笑不得了。

其实当初被传为毒医弟子的时候,她也想过会招惹麻烦,不过现在看来,这麻烦也不算什么麻烦。天下四奇身份超然,他们不过是各有所精各有所爱而已,但对于小节,反倒不拘。

沈珞言摇头:“我已经拜师了!”

古代讲究天地君亲师,已经拜师后,没得师父允许,另拜师门,这是欺师灭祖,是为人所不齿的。

毒医被这句话噎得几乎一口气透不过来,刚才他还是来得晚了,阻止得慢了些,小姑娘都对神织行了大礼,这拜师礼仪还是成了。

不过,他态度改变后,小姑娘的态度似乎也改变了,小姑娘的意思他懂,他立刻道:“没有关系,本尊与神织不分彼此,你拜了他为师,也可以拜本尊为师!”

“谁说的?我不答应!”神织在一边哼笑。

毒医这家伙进门后一言不合就下毒,他一时不防,还着了道,要不是乖徒弟,他今天就差点交代在这里了,这口恶气还在呢。还是宝贝徒弟好,这才刚拜师呢,就给他挣面子了。看毒医这讨好的语气,啧啧,肚子疼一回也值得了。

毒医恼了:“神织你什么意思?想打架?”

“打就打,怕你?”神织白眼望天:“你打死本尊,本尊也不答应!”

毒医怒了:“那本尊就毒死你!”

“你毒得死本尊再说,本尊的徒儿能解毒!”

毒医:“……”

好像是啊!

威胁不成,打架也不成,万一这小姑娘觉得自己是在逼迫,不肯拜师了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对神织道:“借一步说话!”

神织哼了一声,虽然他嘴上说不怕毒医,但是那家伙疯狂起来有多厉害,他也是知道的。二十年前,天下其实还有一个祈月国。祈月国在谷梁之北,现在谷梁之境,有二分之一都是祈月国的领土。

国人崇尚巫术,骄勇善战,长年生长在毒瘴毒雾横生的地方,却毫发不损。

但是当时,祈月国的国主准备吞并谷梁,与天珩苍阳三分天下。

在祈月国与谷梁国大战的时候,祈月国的先锋抓走了毒医的妻儿,其时,毒医为捉一只金花银线蛇,在册里住了一月,等他下山时,一切都晚了,他的妻儿被祈月国先锋折磨至死。

妻儿之恨让这个男人发了狂,一夜之间,祈月国先锋营死了一片,本是长年在毒瘴恶雾中生活的人,最后竟全是中毒而亡。这还不算,伤心欲绝的毒医凭一人之力,灭了整个祈月国,谷梁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把祈月国收归版图。他的毒术,也是那一疫惊绝世人。时人称其为毒医。

谷梁尊其为国师,只不过这位毒医不喜繁华,江湖高远,四海为家。

第567章 共识

所以别看毒医现在是傲娇有点小脾气的样子,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他真疯狂起来,却是能让这整个天珩京城都变成地狱。

再说,就算不冲毒医的本事,毒医的身份在这里,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毒医和神织走到角落,两人嘴在张,却没有丝毫的声音传过来,显然,他们是在用内力聚音成线,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到。

反正沈珞言也没想听。

毒医虽然傲气一点,行事方法糙了一点,不过,不管他怎么行事,都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和本事。何况刚才,他有杀气却无杀意,另外,他下的毒,也不是要人命的毒。

就冲这个,沈珞言对他也没有什么恶感。

看那边两个人的表情不断变来变去,沈珞言把桌上的那些药粉归于一处,重新装回瓶中。然后把之前被神织扔掉,虽被掌柜的捡回来,却还没有归好的布匹一样一样的归到原处。

那些看热闹的人还晕着,包括掌柜和伙计。

北辰云熙默默地过来给沈珞言帮忙,他拉住沈珞言:“我来,你歇歇!”

沈珞言站在一边,看着他像个苦力似的把那些布匹整整齐齐地堆放。这种体力活,这位麟王殿下大概是第一次干,不过,他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过了好一会儿,神织和毒医才走了过来。

神织神采飞扬,眉飞色舞,毒医满脸悻悻然,显然,刚才的借一步说话,神织是稳稳地占据了上风。

看着他们的表情,沈珞言心里好笑。

这时,毒医走上前来,对着沈珞言,不情不愿但态度还算诚恳地道:“小丫头,刚才是我态度不大好!我给你和你师父道歉,我把这些人治了,你拜我为师好不好?”

沈珞言:“……”

她眨了眨眼睛,这是闹哪出?刚才两个人借一步说话,就商量出这个结果?

不过,对毒医来说,要他这样的人低头道歉,这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毒医说完,看着沈珞言,目光期待。

沈珞言看神织,神织还是得意洋洋的样子,大度地道:“其实刚才我和老毒物商量过了,我擅织,老毒物医毒皆精,你拜了师,想学什么学什么,一点也不冲突。你看怎么样?”

沈珞言哭笑不得,她可不知道有一天她会这么受欢迎。

这么好的徒弟,只看一遍就能学会他四成手法,而且她还很谦虚,并没把话说满,简直是天赋惊人,而且人品上佳。以后他就后继有人,这个徒弟说不准还能青出于蓝。

讲真,他是不想让的,多拜一个师父,岂不表示她要多分一分心思?

不过,神织也是通透人,这么聪明的徒弟,就算只拜他这么一个师父,他还能绑着她一天到晚跟他学织绣不成?

再说,毒医排在四大奇人之首,一向眼高于顶,现在在他面前做低伏小,不就是因为好徒弟给他争了光了吗?既然好徒弟给他争了面子,他也得为好徒弟考虑。若是乖徒弟多个毒物老鬼这么厉害的师父,以后就更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所以,虽然不情愿,他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北辰云熙却只看着沈珞言,目光温柔。

上辈子直到他死,神织毒医这种传说中的人物,还是活在传说中,没有谁见过,更没有关于他们出现在哪里的传闻。

但是这辈子,很多事都改变了。沈珞言远离了北辰皓之后,连运气也变得好多了。

现在她不用陷入那些阴谋,也不用身陷军中颠沛流离,她只需要做她喜欢做的事,开开心心的,这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

神织毒医,这两位只是在传说中出现过的人,现在也好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而且还很接地气地吵架揍人。至于小言儿怎么选择,只要她开心就好。

如果她愿意,不论她做什么他都支持!如果她不愿意,在他在,谁也不能勉强她!除非他死了!

沈珞言看着毒医眼巴巴的样子,其实她本来就有宏愿想让自己的医术更加精进,造福更多的人,若说现达到个世界,在医术之上称得上权威和宗师的,毒医要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虽然不排除那些隐世高人,但目前她所能见的,这位就算是顶尖的了。

沈珞言道:“既然神织师父没有意见,我当然是听师父的!”

毒医立刻道:“那就快拜师吧!”生恐他看上的宝贝徒弟跑了。

神织也道:“对对对,拜师拜师!”刚才他总觉得拜师不太完美,要把整个程序走完才算。

那边毒医立刻就去搬来两把椅子,拉着神织坐下,催促:“快拜,快拜!”

沈珞言好笑,不过,既然答应了,也没什么好迟疑的。

神织高兴地道:“乖徒儿快快请起!”说着,摸出一柄小刀,递给沈珞言,道:“为师的见面礼,给你防身!”

那小刀表面并没有什么出奇,反倒显得平平,不过,当沈珞言轻轻拔出一丝时,寒光冷气闪耀,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这小刀携带方便,沈珞言高兴地道:“多谢神织师父!”

神织拿眼看毒医,表情很明显:我的见面礼已经送了,你想要收徒弟,不会没有见面礼吧?

毒医白眼看他,瞧那得瑟样儿。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小匣,递过去道:“这是海底龙蛟的蛟丹,可避百毒!”

沈珞言打开,那是一颗鸽蛋大小,泛着暗黄的珠状物,看起来不大起眼,不过龙蛟的蛟丹,不但难见,更是难得!

可避百毒这个作用,足以叫人垂涎三尺,但神织却撇撇嘴,道:“你这不是鸡肋么?乖徒弟本身医术高明,毒又毒不到她!”

毒医:“……”

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把这茬忘了。他又往袖中摸去,这大袖飘飘,也不知道袖中到底藏着多少好东西。

这次,毒医还是摸了一颗珠子出来。

这次的珠子可就光润多了,也是鸽蛋大小。毒医道:“这是南海王珠,拿去玩儿!”

沈珞言接过,乖巧行礼,道:“谢谢毒医师父!”

第568章 攀比

神织一看,这家伙竟然拿两件?他才一件,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他立刻又拿出一块黑竹牌,道:“这是神织门令牌,有这个,你就是神织门少主了!”

神织门成立江湖十几年,遍布三国,那些大的城中有名的织绣坊,基本上都是神织门的产业,这神织门可谓富得流油。

神织门的少主,这手笔还真是大。

沈珞言道:“师父,这个太贵重了!”她的目的也是将生意做到和神织门一样,遍布三国,但是现在这一切突然唾手可得,真是很奇特的体验。

神织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为师的还不都是你的,为师无儿无女,你是为师唯一的徒弟!”

毒医立刻道:“收下,收下,不就是少主么?为师把地隐门送你玩!”

北辰云熙:“……”

沈珞言:“……”

地隐门专门打探贩卖消息,这算是无本生意,也是富得流油。可毒医说送给她玩。

一个势力,说送就送。

北辰云熙感觉到了压力。

小言儿的师父们太富有了,他是不是也得更努力赚银子才行?不然,以后他就真的只能抱小言儿大腿,当小白脸了。

沈珞言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也不如神织毒医任何一人大,面对一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小徒弟,神织和毒医都是考较过沈珞言的,对这个徒弟很满意,这时候恨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她。

沈珞言手里一转眼就接了一大堆东西,这让她哭笑不得,原来不用奋斗就能富得流油的感觉这么好!

神织立刻道:“言儿啊,你刚才使的流云飞针虽得了皮毛,还是没有得精髓,我一会儿就把心法传给你。等你学会了,我再传你别的!为师会七十三种针法,你慢慢学,咱们有的是时间!”

毒医白眼道:“学那些有什么用,还是跟为师学毒术……”

神织打断他:“言儿会了的东西,你还教什么?这不是浪费时间吗?学会了为师的织绣,言儿想要什么没有?何必学那恶心人的毒?”

“你说谁恶心人?”毒医瞪眼。

神织立刻道:“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同意言儿同拜你为师,你以后不许跟我呛声!”

“你……”毒医悻悻地闭嘴,显然这也是刚才谈的条件之一。

沈珞言眼见得两人又要吵起来,忙道:“都学,都学,你们别争,既然拜了师,我当然会认真学的,你们放心!”

两人这才不再争执。

沈珞言转换话题:“两位师父住在哪里?”

“客栈!”神织道。

“还没去找客栈!”毒医道。

敢情毒医是才到地方就来找她麻烦了。

北辰云熙道:“住客栈就不必了,两位前辈若不嫌弃,我为你们安排住处如何?”

毒医打量北辰云熙,这个男子年纪轻轻,之前展露的气势可不弱,见北辰云熙对沈珞言极是维护,他看沈珞言:“这是我徒婿?”

徒婿是什么鬼?

北辰云熙笑逐颜开,毒医之前的逼迫让他很是不喜,不过冲着这句话,之前他的恶劣一笔勾销了。

他没答,只是拿眼看沈珞言。

沈珞言避开他的目光,这叫她怎么回答?

或者内心里,她是不反感别人这样认为的,不过,她和北辰云熙现在还不是。

神织立刻道:“小子不错,你能做咱们的徒婿,那是你祖上有福。以后要是你敢对不住言儿,我们两把老骨头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

沈珞言:“……”

他们这接受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比她还快!

毒医一巴掌拍在北辰云熙肩头,道:“小子,身手不错,内力强劲,不过,真打起来,你不一定是我们两把老骨头的对手。咱们的徒弟,那是不能受委屈的。小子,你心里只许有言儿一个,听到没?”

北辰云熙却一脸认真:“两位师父放心,我心里本来只有小言儿一个,我定会好好待小言儿的。”他这辈子,本是为了小言儿而活。这世间又有什么比得了小言儿在他心中的地位?

沈珞言:“……”

他们这是把她当透明了么?

她都没说什么呢,他们两个已经威胁敲打加叮嘱,好像嫁女一般,要知道从认识到拜师,不过一天时间,两位师父是不是适应得太快了?

北辰云熙的表态让神织毒医很满意,又叮嘱敲打一番,北辰云熙态度好极了,沈珞言哭笑不得,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北辰云熙对她的用心,她不是全无感觉,虽然当初听到襄之命格后,她曾怀疑过他的用心,但也很快就明白,他没有存那样的心思。

她也曾想过,或者可以离开京城,带着襄之命格的秘密,远走他乡,再也不见这些皇子们,可是,这样想的时候,心中掠过北辰云熙的脸容,竟有丝丝痛意。

她……是不舍的!

梦境之中曾有的心悸和痛楚,怆然和悲伤,很多都已经解开。

明心曾说过,两世孽,一生情,取舍唯问心。

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已经有了取舍,一切顺其自然吧。

大概是见沈珞言并没有不悦和抗拒,北辰云熙眉眼间都是笑意,他很开心,他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快要达成了。

这时,门被敲响,北辰临枫回来了。

他抓了药,见这里大门紧闭,心中颇有些担心,但门开之后,他看到的只是一片齐乐融融,得知因由,他不禁微笑。他和沈珞言交集并不多,不过这个女子和京中闺秀比起来,的确是不一样的,之前流云飞针手法,他面上虽云淡风轻,心中却也震惊赞叹于她的敏慧。有这样的女子陪在五皇弟身边,他大概可以放下端嫔对他的冷情了。

虽然抓来了药,不过现在毒医已经收徒,哪里舍得宝贝徒弟这么辛苦去配药?他直接一瓶药粉洒在空气中,不一会儿,那些晕倒的看热闹的人便迷蒙醒转。

对于自己怎么突然晕倒,沈珞言给的解释是流云飞针织法繁复,他们连看两遍,用脑过度,引起眩晕。

这说法竟然没人怀疑,毕竟,谁也想不到那个黑衣人,竟然会是名震天下的毒医!

第569章 践别

神织的身份他们已经知道,又亲眼见到沈珞言跪下拜师,这些人看着沈珞言的眼神,如看神祇。这个女子的运气真是太逆天了。

神织这样的高人,别人见一眼也难,她只是一面,就能让人家高人主动收徒。

当然,沈珞言是展示了实力的,他们想想之前沈珞言的表现,又觉得,那也是实至名归,毕竟,不是谁看一眼就能织绣的。

众人纷纷向沈珞言贺喜,当然,也是为了借机多看看神织。

神织端起高人风范,气势展开,众人纷纷仰望。至于毒医,他们不知道他身份,对他没有敬畏,毒医也安静地做个背景板,一点不跟神织抢风头。

这边事了,北辰云熙又亲自给两人安排了一个精致的小院。

一个是谷梁的挂名国师,一个是天下有名的织绣宗师,原本都与天珩没有关系,但因为沈珞言,不但来到天珩京城,还在这里住下了。

到后来,他们知道北辰云熙竟然还是个王爷,虽然他们的地位,对一国的皇帝也不会怎么放在眼里,不过,这个年轻王爷对自家宝贝徒弟不错,他们也对他更多了几分赞赏。

神织得知沈珞言收购碧鹤青罗后,她的人加工的过程中十匹难成功一匹,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碧鹤青罗这种材料的确特殊,神织亲自动手,和沈珞言一起讨论试验,又召来神织门在天珩京城织绣坊的高手一起,京城的神织门人,也算正式认识了他们的少主。有他们帮忙,大大地提高了碧鹤青罗的产量,也减少了损耗率。

即使如此,那也是相对而言,碧鹤青罗流入市面的仍然不是很多。

不过,碧鹤青罗虽然多了,价位却没有降下来,反而有愈涨愈高的趋势。神织说了,这是他亲自发现的丝,亲自传授的织法,在天下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皇宫进贡的东西也比不上。所以,还是一万多两一匹,有些人把它买回去,转手就抬价,一样有人买,而且常常有银子也买不到。

毕竟,神织的大名就是活招牌。

最后,连宫里的娘娘们也攀比起来,谁要是没有一套碧鹤青罗的衣裳,说出去都挺丢人的。

以至于有时候皇宫有个聚宴,一水的青碧衣衫,衬着红颜如画,竟是别样赏心悦目,画风很清奇。

沈珞言有空的时候,就去训练流云飞针,这种针法,考的是眼疾手快。

这个她有基础,学针灸的时候,有一次为了抢救一条人命,她曾试过一息之间,扎三十六个穴位,而且连续不断地持续好几息,那种高强度的眼力凝聚,指尖都舞出残影。

要不然,神织当初展露流云飞针的时候,她也不能看出他行针轨迹,并且学会几成。

她本来是拿一些普通的布料来练手的,但是,经过她手后的布料,价钱都提高几倍,而且卖得特别快。毕竟,沈珞言织出的暗纹花色,低调奢华高端大气,只要说这是神织弟子亲自织的,神织门织绣坊的顶尖产品还让人羡慕。

现在各个绸缎铺里,最高兴的就是东家去他们那里拿布练手了。

对比神织,毒医和沈珞言完全是另一种相处模式。

沈珞言坚决不学毒术,毒医也没办法。不学没关系,他又不是只会毒,他还会医术呢,所以,毒医和她讨论医术。

对,就是讨论。

因为他发现,虽然他能教她一些,但她所会的,有很多他也不知道,两个人这哪里是师徒?分明是互相学习。

好在沈珞言态度很好,待他也很尊敬,不会让他感觉到被徒弟教这种事很丢脸。

为了能胜过好徒弟,他连毒术都放在一边,一心钻研医术,就为下次有新的疑难杂症出现的时候,他比沈珞言懂得多。

北辰云熙日子过得很自在,四王就藩,太子归位,朝政安宁,上辈子父皇被困被弑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天珩天下也不会大乱,他可以继续做他的坑人王爷,兴致好的时候,当街纵马练骑术,意气风发,或是去小言儿那里看她,小言儿很忙,但是待他还是很亲切,那是一种信任和自在。虽然他更想要的,是依赖。

不过小言儿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本身就独立有想法,两年时间,从一个不被人待见的闺中女子,到把商铺开遍京城的各条街,这样的女子,大概不会对他产生依赖感觉的。

反倒是他的心,比较依赖。

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心有牵挂,便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再过三天,三哥北辰临枫便要去谷梁了。

此去谷梁,前路未知,不知多久不能见面。

兄弟两人在三皇子的府里喝酒,这也算是践别。

喝酒的地方,在府东望月阁,两人一人手拿一坛,坐在阁顶,俯瞰着大半个京城。

北辰云熙之前劝过北辰临枫,不过北辰临枫心意已决,他便不再劝。

此时,两人坐在整个阁楼最危险的地方,姿态随意,夜风吹动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

北辰临枫看着夜色下的京城,眼里第一次有了接地气的惆怅,他一向光风霁月,好似远离凡尘,可是即将离开的时候,离愁奔涌,堵塞心田,到底做不到云淡风轻,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北辰云熙了然地道:“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去?”

北辰临枫看他一眼,道:“这些年,因为皇子身份,我锦衣玉食,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但是父皇老了,兄弟大了,亲情变了,很多东西都不是之前见过的样子了。也许出去走走,未必是坏事!”

北辰云熙眼眸深沉,声音里却透着一丝轻嘲:“对别人你可以这么说,对本王,你又何必隐瞒?”

北辰临枫怔忡了一下,继而笑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北辰云熙,眼里的光意味不明,似乎有几分悲凉,唇边却露出一个微笑,那笑意也显得苍凉起来,道:“如果我说,我想找一个没有压抑,不会感觉窒息的地方重新开始,你会信吗?”

第570章 一起

北辰云熙默了默,他当然信,皇宫这个地方,亲情淡薄不说,那些兄弟还时不时想弄死你,如果你有心那个位置,会觉得成王败寇,但无心那个位置的时候,就不堪其扰。

而北辰临枫,偏偏还有些多愁善感的体质,经历过生死,经历过世间最凉薄的亲情,在见识到兄弟阋墙,恶毒手段频出之后,心灰意冷,是很有可能的。

去谷梁迎娶小郡主,虽然那个小郡主是什么人完全未知,然而,小郡主的夫婿,总不可能威胁到皇位,可以避免见到那样的龌龊和肮脏。

远离权力之外,才能真正求得平静。

北辰临枫冲着他扬了扬酒坛,道:“五弟,谢谢你!”翠望山上,如果不是他,这个世上,怕是没有北辰临枫了吧?

北辰云熙知道他说的是这件事,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道:“谷梁自当年轻易将祈月收归版图,二十年来厉兵秣马,定有所图。你去谷梁,未必安全!”

“我都知道!”北辰临枫笑了笑,笑意里还是带着那份苍凉和萧瑟,道:“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去?”

北辰云熙:“……”

其实就如北辰临枫了解他一般,他也了解北辰临枫。

北辰云熙之所以提醒,是上辈子谷梁与天珩的惨烈战事。

这世上有些事,只是不想做,不是做不到。

北辰临枫道:“敬你一杯,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种让我羡慕的生活,大概是活得和你一样!”

北辰云熙道:“你也可以!”

北辰临枫笑着摇摇头,道:“我若可以,又何必活成现在的样子?”他看了北辰云熙一眼,眼神很通透:“这世间有些事不能强求,但是老天是公平的,它若夺走你一样,必会补偿你另一样!沈姑娘很好!”

北辰云熙知道他在说什么,他道:“你说的对!”

如果不是小言儿,他又岂会等到如今?

两人喝酒半夜,月色清冷,离愁漫漫,有些话,不必多说,一切尽在酒中。

北辰云熙回到麟王府时,天都快亮了,顾影无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北辰云熙心中一动:“有消息了?”大概只有那件事有消息,顾影才会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顾影无声点了点头。

北辰云熙指指书房道:“进来!”

随北辰云熙进书房的顾影,一刻钟后会离去了。书房内,烛光之下,北辰云熙脸色森寒。他喝了很多酒,但现在却没有半点酒意,他的目光很亮,如暗夜寒星,又如冰川雪海。

他站在窗边,沉吟片刻,便出了门。

沈珞言累了一天,此时已经熟睡,但当窗户被轻敲时,她立刻就惊醒了。

“谁?”

沈珞言压低声音。

外间住着秋兰,她不想惊动。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小言儿,是我!”

这大半夜的,北辰云熙来找她干什么?不过,她还是把窗户打开了。

北辰云熙一个漂亮的鱼跃,从窗中进来。

沈珞言没有点亮蜡烛,问道:“你有事吗?”

北辰云熙站在夜色中,虽然此刻是天色最黑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他强烈的存在感,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珞言,声音低沉:“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有危险吗?”沈珞言定定地看着他,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她却感觉到他的压抑,他的心情很沉重。

“也许有!”北辰云熙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不可以不去吗?”

“不能!”北辰云熙苦笑,他一直需要一个答案,现在,答案也许唾手可得,他不能不去。虽然小言儿的挽留让他很欣喜,也让他感觉到她的关心,但只有找到这个答案,他才能真正无所牵挂地追随在小言儿身边。

沈珞言道:“我和你一起去!”

北辰云熙一怔,声音微微颤抖,哑声道:“小言儿,你说什么?”

沈珞言坦然看他,道:“既然非去不可,我陪你一起去!如果有危险,也许我帮得上忙!”

这是沈珞言第一次很明确地表达她对他的担心超过他的预期,这是一件让他欣喜若狂的事。然而,他要去的地方,是鲁州。鲁州封余郡,北辰皓在那里。

就算他再掩藏行迹,怕也瞒不过北辰皓的耳目,他坏了北辰皓的大事,北辰皓恨他入骨,必然会想尽办法除掉他。

毕竟,北辰皓虽然就藩,但他夺嫡之心,必然未死!这么危险的地方,他又怎么可能带上她一起?

就算他有不测,他也希望她能好好的。

他上前一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他的心情却是五味杂陈,欣喜却复杂,小言儿对他的认同和肯定,对他而言,重逾翠望山,然而,北辰云熙却摇头,道:“我一个人去就好。我会小心!”

沈珞言任由他将她禁y锢在怀中,他的怀抱很温暖,很宽厚,他的身上有清冽的酒香,他的心跳很有力,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那件事,对他肯定很重要。

沈珞言猜到了其一,那件事对北辰云熙的确很重要,但是,他之所以身子微颤,却是将心爱之人拥入怀中的激动和欣喜。

沈珞言轻声道:“你不让我去,我也是会去的。我要去鲁州处理生意,不过是和你结伴而行!”

“和我结伴而行很危险!”

“你觉得我单独过去,就不危险吗?”沈珞言笑问。

北辰云熙默然。

襄之命格,北辰轩得不到就要毁去。

北辰皓比北辰轩更加疯狂,更加狠毒,更加冷血。

如果他知道小言儿出现在鲁州,也对比对他更势在必得。

明知道沈珞言是故意这么说,但是北辰云熙却笑了,他道:“好,一起!”有他在,定不让小言儿有危险!北辰皓若想对小言儿不利,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好!”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

北辰云熙心情激荡,感觉到怀中的馨香,情不自禁地低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柔声道:“小言儿,我很开心……”

第571章 父子

第二天一早,沈珞言果真随北辰云熙去往鲁州。

早朝过后,皇上把北辰临枫留下。

还有两天,这个儿子就要去往谷梁,皇上年纪大了,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柔软,离别之情涌上来。

尤其是,这个儿子从小就很懂事。

他聪明却懂得内敛,机敏却从不惹事,还有,他性子淡泊,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保护自己。

身为皇上,他很忙,儿子又多,也就不那么珍惜。

北辰临枫母妃死得早,在皇后身边养大,皇后有自己的嫡子,对北辰临枫的关注,有限得很,聪明却又没有母妃护着的皇子,不明不白生个病,掉进水池什么的,特别正常。

北辰临枫小时候就掉进水池两次,还有一次从假山上摔下来,但那是他八岁之前,八岁之后,他再也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了。

偶尔他下朝回来,目光不经意间,会看见远处的路边树下,假山石后,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用孺慕的眼神,但当他看过去时,却只看到一双受惊的眸子和迅速躲避的灵敏。

他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他也问过皇后这个孩子怎么样。

当然,他知道如果他过多关注,也许给那个孩子带来的不是安稳和荣耀,而是更多未知的危险。

他这个做父皇的,能做的竟然只是轻描淡写的随口问一句。

大概是见皇上对这个儿子并不重视,北辰临枫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十二岁,在别的皇子学习文韬武略的时候,北辰临枫选择的是琴棋书画。在别的皇子暗戳戳培养势力的时候,他的琴棋书画在京城已经极有名气。

而他的性子,也变得更加淡泊,不但京城人觉得他如高不可攀的仙,不沾凡俗烟火,便是宫中诸人也知道,这个皇子目光干净得任何污浊都沾染不了。

他不属于这个凡间,他定是天上的谪仙转世。

也是这几年,皇上开始关注他。

皇上很明白,这个儿子这个样子,又何尝不是因为自保?

他这个做父皇的,每天太忙,朝政,国事,后宫之事……这个儿子自生自灭般长大,他怎么能还不闻不问?

想到北辰云潇递呈的那份奏折,北辰轩和北辰皓曾经对北辰临枫做的那些事,皇上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他这个父皇的关心和疼爱,有些时候,并不是雨露甘霖,相反,却是霜雪雷霆,所以,他的关注,并没有给北辰临枫带来庇护,相反,是为他招了祸端。

可北辰临枫没有任何的怨言,又或者说,这个儿子的心思,他这个做父皇的完全不了解。是有怨言的吧?要不然,为何会想到去谷梁?

此刻,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站在面前,皇上的心情也是百感交集的。但他是皇上,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他目光落在北辰临枫的身上,道:“此去谷梁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北辰临枫道:“父皇赏赐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皇帝让谷梁使臣多等一个月,这期间,赏赐了不少东西到三皇子府。

可所有人都清楚,别人嫁女会有嫁妆,三皇子虽是男子,这也和嫁妆没什么两样。

那谪仙一般的男子,如何竟会是这样的境遇,不少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些怜悯,不过,北辰临枫自己不在意。那些人又觉得,不论什么环境,不论什么地方,他们的三皇子,始终是那冰雪般高洁的人物,岂会因为这类似入赘的身份,就损失了他的身份和气度?

皇上道:“朕派禁军左都统领护送你去!”

北辰临枫温声道:“禁军身负保护皇宫重责,不宜远离京城,父皇不必以我为念,谷梁使臣自有护卫,儿臣与他们同行便好!”

“那怎么行?”皇上沉声道:“临枫,谷梁虽有护卫,那是谷梁的人。你是朕的皇子,你愿意去谷梁,朕留不住你,但是也不能让你冷冷清清一个人前往。左都统领护送你前去,以后会是你的随身护卫。朕心意已决,你不必推辞!”

北辰临枫行礼道:“多谢父皇!”

皇上叹了口气,道:“临枫,这些年,朕实在是太过忽略了你,你受了不少委屈。朕想起来,心中也不好受。朕身为皇帝,心中装着天下子民,反倒亏欠了自己的儿子!”

北辰临枫道:“父皇不必如此,儿臣一切都好!”

“你好是不好,朕哪能不知?”皇上的脸色慈祥,看着北辰临枫的眼神,十分温和。

在皇上这样的眼神之中,北辰临枫有些失神。

皇上大概真的动了父子之情,声音也柔和下来,道:“临枫,你想要什么?跟朕说,朕定能满足你。哪怕你不想去谷梁,朕也不会勉强你!”

北辰临枫那清浅如风的神色突然就出现了裂隙,就像一个清华高远的神祇,突然融入了凡尘,他喃喃地道:“父皇,其实从小到大,儿臣只不过是想像五皇弟一样……”

皇上微微一怔:“云熙?你想像他一样?”

北辰临枫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过,他也没有逃避,没有掩饰,他唇边慢慢浮现一缕笑,似乎一直藏在心中的心事,已经见了光,那便整个的拿出来吧。

只有两天了,然后,他就要离开天珩,从此天涯路远,父子相见也难。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他缓声道:“父皇,我想像云熙一样,不是因为他恣心所欲,潇洒不羁,无所畏惧。而是在父皇心里,他才是父皇唯一的儿子!”

“此话怎讲?”皇上微微拧眉。

北辰临枫笑了:“父皇皇子众多,但是那是皇子,与父皇虽有父子之亲,却有君臣之别。父皇对云熙,才是真正抛开君臣之规,只剩纯粹的父子之亲。儿臣知道,云熙在父皇心里不一样。在他眼里,父皇只是父亲,不是皇上;在父皇眼里,他也只是儿子,不是臣子。所以,儿臣一直羡慕,儿臣曾想,如果儿臣身在普通人家,定也能和云熙一样。可惜,儿臣身在皇家!”

第572章 也好

“胡说!”

皇上的眉拧得更紧了一些,不过,他并没有发怒。虽是责骂,声音也很平和,像是低斥一个胡言乱语的孩子。

北辰临枫轻声道:“父皇,虽然儿臣这几年是在做云熙的挡箭牌。因了儿臣的存在,因为父皇对儿臣的关心,没人看出来父皇真正疼爱的人是谁,但是儿臣其实也是很欢喜的!”

明知道父皇对他的关心,不过是为了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他仍然甘之如饴。

皇上道:“临枫,朕……也一样关心你!你比他懂事,也比他让朕省心!”皇上有些说不下去。

有些心思,没有摆到台面上的时候,还能自欺欺人。可此刻,面对北辰临枫清透的眼神,他觉得那些虚伪的掩饰没有意义。

他有偏私,一直就有。

因为他虽是皇上,也是人,也是一个父亲!

北辰临枫轻轻笑了,道:“父皇,云熙时常惹你发怒,其实真正让父皇省心的,还是云熙。这些年,云熙的行事虽然乖张张扬,可他做的许多事,却是实实在在的为父皇分忧。父皇疼他,不想让他卷入那些危险;他不想父皇担心,才用恣意狂放掩饰自己。他能快刀斩乱麻,也能拨云见青天,这一点,儿臣自惭不如!”

这些年,因北辰云熙而折进去的那些大臣,都不是干净的。

皇上心知肚明,不过他没想到,北辰临枫竟也无比清楚。这个儿子像一个静静站在一边的旁观者,但他却是这般的通透。这样的心思,这样的睿智,这样的心如明镜,若他也有心那个位置,他会做得比北辰轩北辰皓北辰云潇更加了无痕迹,可他志不在此。是什么造就了他这样的心性?又是什么淡泊了权力对他的诱y惑?

“父皇,儿臣离开之后,云熙若是再惹父皇不高兴,父皇也别和他计较。儿臣看得很清楚,众位皇兄皇弟之中,大概也只有云熙对父皇别无所求!”

皇上轻叹口气,他有多纵容北辰云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京城地属麟州,十二岁从军中回来的北辰云熙,他当时想也没想,就封其为麟王。

麟者,麒麟的麟,麟州的麟!

其实当时,他真的动过那个心思的,哪怕那时,太子早就定下来了。但有些时候,一个人心里有一个愿望,有个重视的人,便会排除一切困难,只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他。

但是被封为麟王后的云熙,性子变化太大,弹劾他的折子,每天都没有断过。

皇上刚开始是怒,后来,他也明白了,不是云熙的性子变化了,而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云熙是用这种方式,在明确地告诉他,他无意那个位置。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份用心放到北辰临枫身上。

儿子多了,如天下父母一样,心中终有偏爱。他偏爱的那个人,不是他。

皇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有些话,根本不需要说。

北辰临枫深深地看了皇上一眼,温声道:“父皇,儿臣这些年寄情山水笔墨,没能为父皇分忧,但是儿臣此去谷梁,定不让谷梁的战火,蔓延到天珩的战场上!”

“临枫……”

北辰临枫跪下,磕头道:“父皇保重!”

他站起身,又拱手弯腰长揖。

皇上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默然片刻,终于问道:“临枫,你怨过父皇吗?”

北辰临枫摇头,清浅笑道:“父子之间,哪来怨恨?”

皇上伸出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北辰临枫唇角慢慢绽放一个笑容,他和父皇做了这么久的父子,大概只有此刻,才真的只是父子,不渗杂君臣之别的父子!

但是,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或者,也正因为他要离开了,才能真正感受到这份父子之情。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生在皇家,是他的不幸。但是在临离京城之时,能真正感受到父子之情,哪怕再短暂,也不枉此生!

北辰临枫出京的时候,很多人相送。他从撩起的车帘往外看,目光很平静。那个恣肆无忌五皇弟,那个笑容清浅的女子,并没有出现在人群之中。

他心中有些空落,但又有些释然!

也好!

离别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此去山长水远,若是有缘,便会再见,若是无缘,何必强求?

北辰云熙和沈珞言是坐马车走的。

不是麟王府那张扬拉风的马车,不过这马车也很精致,就是空间有些小。两个人坐在里面,空间就有些逼仄。

北辰云熙一路和沈珞言说笑,但沈珞言仍然看出来,北辰云熙有些心事重重。不过,这一路也并不只是他们两个人,一路上,北辰云熙吩咐什么人做什么事,也没有避着沈珞言。

沈珞言虽没有刻意留意,但也听出个大概。

北辰云熙此去鲁州,好巧不巧的,竟然是去封余郡。正好是北辰皓的封地。

在封余郡,有个陈姓大族,北辰云熙似乎是奔着这家人去的。

沈珞言在鲁州是有分号,不过也不是非去不可。只是北辰云熙说此行会有危险,她当时心中便有强烈的愿望,想要陪他一起!

两人没有急着赶路,不过赶车的是程杭,而且一路走的都是官道,道路通畅,走得也不慢。

两天时间,他们便到了麟州边境。

晨光从天边铺开,北辰云熙声音里透着几分惆怅,道:“三皇兄该启程了!”

沈珞言轻声道:“你若想他,以后,可以去谷梁见他!”

“你会陪我一起吗?”北辰云熙伸手握住她的,声音低哑中透着几分期待!

沈珞言任由他将她的手包裹在温暖的手心,声音轻柔中透着笑意:“以后,我的商号会开遍天下,谷梁也在计划之中。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北辰云熙怔忡片刻,脸上笑意展开,浓郁:“做王爷很无聊,陪你开商号,肯定更有趣!”

两人相视一笑,温情在车厢漾开。

然而,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破坏了这样的温情,“咻”,那是箭支划破空气的声音。

第573章 低估

冷锐的杀气,随着箭支裹胁而来,刚开始是一支,接着,便是咻咻之声不绝,一大片的箭支汇成箭雨,向这边急射而来。

这里还是麟州边界,没到鲁州境内。

但果如北辰云熙所料,暗杀已经开始。

当第一支箭划破空气的时候,北辰云熙沈珞言和程杭便已经迅速反应。

轰地一声,马车顶被北辰云熙破开,他和沈珞言脚下一点,冲了出来,在冲出来的同时,沈珞言手中的短刀格档,北辰云熙的衣袖拂起一阵劲风,将射过来的箭支打歪。

那边程杭在车辕上早就就地一滚,他这边刚刚离开,车辕上已经钉了十几支箭,如果不是躲避及时,他都要被射成刺猬了。

在北辰云熙沈珞言离开马车车厢范围时,马车上已经被箭羽钉满。

如果刚才他们反应稍慢一些,现在已经丢了性命。

刺杀来得迅猛而突然,而且是选在早晨。秋天的草虽已枯黄,但疯长的长度,里面藏上一些人,并不难。

从马车顶冲出并避开第一波箭羽后,第二波又至,对方训练有素,箭支射出时,前队发箭,二队上弦,发箭之后一队退后上弦,二队发箭。

箭支中途不断,又是早就埋伏好的地方,他们也是准备充分势在必得。从人手来看,对方至少有三十人。

马车最初的位置,又是在他们的包围圈之中,暴露在他们的视野里,他们在暗,马车里的人在明。

不过,显然他们低估了面前三人的本事。

在如雨的箭支里,三个人并没有任何慌乱。

北辰云熙本来还有些担心沈珞言,不过他眼角余光发现,沈珞言的身形非常灵活,她的动作辐度很小,但正好恰到好处地避开那些箭支,如果避不开的,手中的短刀格挡和横扫。

这柄短刀正是之前神织送的,削铁如泥。

很多箭支被斩成两段。

沈珞言用的是巧劲,所以并不觉得费力。

而且,在三人躲避箭支的时候,他们已经各自寻到了隐蔽的地方。三个人三个方向,这些的人箭支在发出时,也有了迟疑。

化被动为主动,占据有利地形,哪怕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形势,也能对结果产生不同的影响。

几波箭支过后,便稀落下来,想必对方的箭已经用完。

而这时候,北辰云熙三人已经把对方所在的方位都摸清了。

当对方箭支少了一些,没能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时,他们便在躲避之中不断移动身形。此刻,也不需要多说,刚才被箭支压得头也抬不起来的他们开始反击。

北辰云熙身形一闪,向右斜方侧掠,那儿一个黑衣人手中箭已空,把弓放在一边,正要拔刀,但是北辰云熙哪里给他机会,双手按住他的脑袋,只是一侧,咯吧一声,那是脖子断了的声音。

那黑衣人软软地垂下头,随着北辰云熙松手,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北辰云熙没有多看一眼,又奔下一个。

沈珞言身形轻灵,脚步轻捷,手中的短刀像收割人命的勾魂之镰,那雪白的利刃以极快的速度,难以想像的角度,总是能准确无比的击中对方要害,或是心脏,或是脖颈。

对方毕竟是血肉之躯,根本挡不住锋利短刀的一击。

程杭用的是剑,之前跃下车辕时,他便拔出长剑,此刻四五个人围住他,他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

沈珞言还是第一次看到北辰云熙身边人的身手。

这程杭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但是剑法很高明。

五个人也围不住他,还被他间隙就杀掉一个。

对方大概没料到,在箭雨之后,又有远胜于他们的人手,最后,竟然还会被他们杀得措手不及。

那边草丛有个沙哑的声音道:“撤!”

还剩下的十几个黑衣人顿时不再恋战,便要撤离。

但北辰云熙可不准备放过他们,一来他们的行踪被暴露,接下来的刺杀将更多,虽然他们能埋伏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得到风声,但对方毕竟只能得到一个笼统的方向。

二来,斩草不除根,等着他们去通风报信吗?

北辰云熙还是有些担心的,让小言儿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会不会吓到她?

上辈子,她虽是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女将军,但是那也是建立在北辰皓发难,天珩乱势已起,在一次次的征战之中,她慢慢成长起来的。

可现在的小言儿,生活轨迹已经改变,没有经历过战场杀伐,却因为陪他一起去鲁州,暗杀,血腥,便已经先期而至。

北辰云熙一边想着速战速决,一边又想着他应该离小言儿近一点,防止小言儿心中不适,遇到危险。

不过,当他靠近沈珞言时,担心便放下了。

沈珞言目光冷静,眼神凌锐,出手干净利落。

北辰云熙有些失神。

没有经过战场杀伐的小言儿,和上辈子在战场看见她时一样。清华,冷冽,敏锐……有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

没有害怕,小言儿并不怕!

沈珞言道:“小心!”

有冰冷的杀气似要贴身而来,北辰云熙回过神来,急忙侧步旋身,一掌击出,将手击中偷袭之人的腕脉。

偷袭之人握刀不稳,身子向前微扑,他膝盖猛顶在对方心口,手肘向下重重撞击。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时,他也暗责自己的大意,刚才看见小言儿的模样,他有片刻的失神,这是战场,杀伐血腥的战场,哪里是分神的时候。

只是小言儿给他的意外太多。

他是为小言儿而重活这一世,他心中藏着的,其实是上辈子那个杀伐决断,聪明敏锐的小言儿。现在,两个小言儿真正在心底重合,他哪能不失神?

刀光剑影之中,这些杀手从势在必得转为万念俱灰。北辰云熙把两个半死不活的人扔给程杭,道:“审审!”

并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甚至连他们幕后之人是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也在两人的意料之中,这样的杀手,失败就是死,他们只是工具,从他们嘴里撬到有用的消息,很难!

第574章 讨回来

毕竟是一场恶斗,三人身上沾了不少血,这一身衣服也是不能穿了。

程杭身上挂彩最多,好在都是小伤,不影响行动。只是他们的马被箭射死,马车也坏了,这儿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靠双腿赶路了。

至于这些杀手的尸身,也不用理会,程杭已经传了消息,他们的人会来处理。

程杭从马车里把他们的包裹扒出来,里面有衣服,北辰云熙和程杭把衣服换了,沈珞言也找了个僻静地方换下。

这衣服也只是没有血而已。当时的乱箭,有几支就钉在包裹上,上面有灰也有破洞,只能到下一个市集再去添置。

好在三人都有武功,便步行往前走。

沈珞言道:“你能猜到这些人的身份吗?”

北辰云熙倒没怎么在意,他笑道:“四王就藩,我却还留在京城,想必也挺惹眼的。再加上以前我在京城树敌不少,得知我离开京城,还没带什么随丛,又不是奉皇命出京,想必想对我动手的人不少。”

沈珞言看着他的笑容很无语,树敌不少什么的,很值得炫耀么?怎么她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轻快和得意呢?

不过,北辰云熙没有把这次的刺杀放在心上,沈珞言同样没有。

这次只能算是毛毛雨,就算生意场上,有时候也会面对这样的凶险。

北辰云熙打量沈珞言:“小言儿,咱们是不是分路走?这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

沈珞言看他,眼眸深如湖底,幽深难测,她神色平静地道:“分路而行?你确定?”

北辰云熙想点头,但是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小言儿这表情,不对呀!若是他点头了,小言儿定不会再理他。

他收敛之前的轻松微笑,叹气道:“前路凶险,很多事都未知,我虽很想和你不分离,但是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你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沈珞言不在意地道:“走吧!”

北辰云熙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程杭很识趣,离他们足有一丈多远,不是去前面探路,就是落在后面。此刻,他远远地看着自家主子和沈珞言,暗暗好笑,主子真是多虑了,沈姑娘的身手,他刚才看见也直咋舌,看不出,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女子,身手一点不比他们这些经过训练的人差。

难得的是,沈姑娘还会医术,又成为神织的徒弟。

还是主子有眼光,早早的就发现了沈姑娘的好。

他们原本是准备赶到下个市集用早饭的,马车毁了,市集还远,之前被刺杀也消耗不少,走了一段路,程杭就不见了。

等他再出现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拎来两只山鸡。

三人就地休整,拾柴点火,烤鸡吃。

烤好的鸡,程杭先递给北辰云熙,北辰云熙自然是把烤得金黄流油的鸡腿拿给沈珞言。程杭的手艺还不错,沈珞言算是明白,为什么北辰云熙那么多护卫,他这次带着的却是程杭,敢情程杭不但武功不错,生活技能也不弱。

吃完鸡肉,程杭灭了火,三人正准备往前走,前面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分外劲急,显然不是普通的马。而且马蹄声很特别,好像是空马而行,十多匹马,空马而行,不太可能,那只能说明来人骑术极佳,而且内息收敛,才会让人难以感觉。

北辰云熙微微拧了一下眉,看了程杭一眼,程杭摇头。

主仆两人的神色凝重起来,难道刚才一波刺杀刚过去,就要迎来第二波?

照这个速度,竺并不能鲁州,他们还不得杀条血路出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远处,有蓝色的亮光升上天空,在天空炸了开来。

北辰云熙道:“小言儿,这次来的人比之前那拨人难对付,一会儿多加小心!”

沈珞言笑一笑,道:“别担心,他们来给咱们送马!”

“送马?”程杭懵了。

沈珞言顺手从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竹筒,将一头对准天空,在底部一掀一按,也有一颗蓝色的圆形东西弹出,在天空爆开。

程杭惊讶:“沈姑娘的人?”

沈珞言含笑道:“嗯!”

说话间,那些人近了,北辰云熙听得不错,共有十二匹马,六个人。

这六人远远看见沈珞言,立刻飞身下马,快步走来,行礼道:“阁主,您要的马已送到。让我等护送阁主前去鲁州吧!”

沈珞言道:“辛苦!留下三匹马就行,你们去办你们的事,不用耽搁!那批货,三天之内要送到麟州的分号,中途不能有失!”

六人齐齐行礼:“是!”

这六人年纪最大的三十一二岁,最小的才十七八岁,他们虽是有些不舍,还是很快上马而去。

程杭意外之极,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倒是很出乎意料。

尤其是,他们的主人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阁主,不知道是什么阁主?

不过,北辰云熙没有问,程杭也不敢问。

自家主子对沈姑娘的心意,身为下人,他可清楚得很。主子看上的人,又怎么会是普通的人呢?

有了马,三个人的行程就要快多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在下一个市集停留,而是抄近路继续赶路。

到傍晚,便到了鲁州境内。这儿是鲁州与麟州边界的一个小市集,他们在客栈中先订了房间。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出门,买了些东西,便回到客栈来。

三人都经过了简单易容,穿着也并不惹眼。

他们只想尽快赶到封余郡,对于北辰皓的地盘,虽然北辰皓就藩不久,还是要小心为上。

封余郡,鲁王北辰皓的府邸,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道:“王爷,事情已经办妥!”

北辰皓一身玄衣,脸色阴冷,森寒的目光落在黑衣人身上,道:“退下吧!”

黑衣人离去,北辰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唇角掠过一抹残忍的笑意。

封余郡,仅仅一个藩地,他怎么能满足?他会有更好的机会,更大的空间。

他能对付得了一个人,就能对付那一群人。

属于他的,他会慢慢讨回来!

第575章 放火吧

北辰皓虽是皇子,而且这儿是他的封地,但刚到封余郡时,当地的人也没有那么买帐,尤其是驻军之将。

当然,也主要是官员,对于百姓来说,谁成为这个郡的主人,对他们都没有什么不同。还是要交赋税,还是要被压迫被奴役。

他们在这一片要兵力有兵力,要权力有权力,几乎如同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可突然这个郡都封给了一个皇子。

哪怕那是皇子。

在利益面前,人们敢把皇帝拉下马,何况是个皇子呢?

不过,他们低估了北辰皓,当他们暗戳戳地给北辰皓穿小鞋,对他阳奉阴违的时候,一直没表现出什么能力,很好说话的北辰皓反击了。

一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好像飞将军从天而降,那个牢牢掌控着兵权的驻军将领,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直接杀了,接着,北辰皓又斩了几个暗怀小心思的人。

这些人之所以不待见北辰皓,要和他作对,不过是觉得自己到手的利益被侵犯,好好的肥肉要分别人咬一口,但是现在可能连命都没有的时候,没有命,要再多的银子有什么用?那不得有命花吗?

北辰皓刚开始表现得像个y乳y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但后面却雷厉风行,一举而把所有人收伏,整个过程,也不过十来天。

而后,北辰皓的人接管了最重要的几个地方。

这些人来自哪里,原本是做什么的,当地官吏一无所知。北辰皓这么做,虽然是把朝廷派在此处的官员收归襄中,而且手段凶残,完全没有把他们这些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但是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

毕竟,封余郡是鲁王封地,鲁王要把自己的封地控制在自己手中,总会使些手段。这些人职位不如他,却还和他对着干,被他祭刀,哪怕是报到京城,也是白死。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京城里北辰皓是带着怎样的怒气来的。以为他会有所顾忌,毕竟,他们的手段都是暗戳戳的,并没有在明面上与北辰皓为敌。

北辰皓把封余郡控制在手中,用的人,便是他这些年在边疆训练的人手。

他人虽然回京了,边疆的兵权也似乎交了,但这些年,暗植的人手,不论他到哪里,都为他所用。

而且,人手还不少。

这个黑衣人向他汇报的,并不是北辰云熙沈珞言在麟州边境遇袭的事。

北辰云熙三个人,要了三间房,三间是挨在一起的,程杭将客栈里检查了又检查,沈珞言笑道:“先去吃饭!现在检查也没有什么用!”

毕竟,若真有人要对他们不利,也未必会知道他们就在这个客栈投宿,从而提前准备。

程杭还是很警惕,不过,如沈珞言所说,没什么用。

虽然也陆续有前来投宿的人,却并没有什么可疑。

明天要赶路,自然是早早睡下。

夜深人静,整个市集都陷入睡眠之中,只有更夫偶尔敲响梆声,提示着已经到了三更。

就在此时,空寂无人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黑衣人。

市集共有三家客栈,他们先是去了东面那家,在客栈门口停留片刻,便转身离开,又去了另一家,同样只是一停就走。

直到到了北辰云熙三人所在的这家悦来客栈,看见客栈右墙边刻着的一个三角符号,当先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摆手,十几个黑衣人顿时排开。

一人拔出刀,伸进门缝,轻轻拨动门闩。另外的黑衣人并没有在门前等候,他们分散到各个方向,或是从院墙,或是上屋顶,很快就跃进了客栈之中。

客栈里静悄悄的,哪怕之前那个黑衣人把门闩拨开,轻轻地推门进去,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是一群身手不错,训练有素的人。

进了前院,那些屋顶的,院墙处的黑衣人也都汇合在一起。

一人压低声音道:“这么多间,怎么知道在哪个房间?”

另一人低沉而冷酷的声音响起:“那就放火吧!”

这人显然是首领,他一锤定音之后,没有任何人反驳,有人甚至从怀中拿出了竹筒,竹筒里散发着油脂气味。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装着油脂的竹筒放在胸前却不会渗漏的。

这些黑衣人揭开竹筒盖,把那里面的油倒在各个地方,只要点上火,必然会很快燃烧,秋干气燥,烧起来一时也扑不灭。

就在右边那黑衣人得了首领的手势,晃亮火折子,准备点火时,突然一点亮星闪花了他的眼,好像天空的闪电,突然出现。

他一怔神的功夫,就觉得脖颈一凉,接着,有什么东西蜂拥而出,他全身的力量好像也随着那些蜂拥而出的东西逝去。接着,便是疼痛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喉,手上迅速被湿透,那是血。

他想叫,但是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手中的火折子,也无力地垂落在脚边,接着,他整个人都软倒在地,地上迅速洇湿。

变故只是在瞬息之间,首领感觉不妙,立刻拔刀。

那些黑衣人也各自将兵刃拔出,等到护住自身,他们才看向那白光来处。是一处屋顶。

众黑衣人很清楚地看见,在朦胧的月色之中,屋顶上有人。

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虽然月光朦胧,无法看清他的脸,可那压迫的气势,强大的气场,还有散发出的冷厉之气,让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是个男人。

黑衣首领厉声道:“解决私人恩怨,不相干的人让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北辰云熙挑了挑眉,这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

不过,他们准备放火,这是本着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一人的歹毒心思,就算不是冲着北辰云熙来的,他也不能容忍。他冷冷道:“解决私人恩怨,就要滥杀无辜?这个客栈里,谁是不相干的人?”

黑衣首领感觉到北辰云熙气场强大,心有顾忌,当下退让地道:“是我等考虑不周,多有得罪,阁下只要置身事外,我等以后定有重谢!”

第576章 冲谁来的

北辰云熙眯了眯眼睛,甚是好奇:“你们原本想要对付的是谁?”

他很确定,虽然他站了出来,但是这些人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们却能马上分辨出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要换了别人,黑衣首领早就动手了,只是不知道北辰云熙的深浅,他没轻举妄动,道:“这只是误会,阁下不必多问。在下这里有一袋银子,当是赔偿阁下的损失,阁下作壁上观就好!”说着,他还真拿出一袋银子,向北辰云熙抛过去。

那袋银子沉甸甸的,就算作为暗器,打着人也够呛,不过,黑衣人只是随手抛掷,毫无试探的心思。

他们心里打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盯目标,不管旁人的心思,宁愿花银子消灾了。

北辰云熙伸指一勾,正好勾着钱袋的线,将那银子接在手中抛了抛,似笑非笑地道:“好大手笔!”里面至少也有百两吧?

若是江湖私人恩怨,他们倒是不适合多管闲事,再说,他此去鲁州,也没准备因路上多生枝节。

这人虽心思歹毒,但江湖人行事多半狠厉,他杀也杀不完。

只要他们不放火,不是冲他们来的,这件事,还是不管为妙。

北辰云熙在屋顶一坐,道:“你们继续!”

“阁下……”

“就算你们要办事,我在这里赏月也不碍事吧?”北辰云熙语气淡淡。

左边那黑衣人忍不住就要冲出来,被黑衣首领拦住,那黑衣人急道:“他杀了柱子。”

黑衣首领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

这人明知道他们人多势众,明知道他们来者不善,还一个人出现在屋顶,而且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屋顶多了个人,很显然他的身手很诡异,就算他们能把他杀掉,只怕自己也要损失不少。

为个不相干的人自损实力,万一让目标跑了呢?

黑衣首领见北辰云熙真的抬头望月,心中暗暗松口气。

虽说办事的时候有人围观,这种感觉怪怪的,可江湖之中多怪人,能不惹就不惹。他吸了口气,冷声道:“臭丫头,现在你插翅难逃,若是不把玉雪灵芝交出来,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玉雪灵芝?

北辰云熙眼眸微深,他虽然不是很懂医术,但是玉雪灵芝这种东西还是听说过的,和千年雪参之类的,都是可遇不可求,每有一样出现在江湖上或是市场上,都会引发一场血流成河的争夺。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既然没有银子又想要,而东西又那么难得,便会有人想要一劳永逸。

怎么有人带着玉雪灵芝出现在这个小客栈之中吗?

而且还是个女子?

就在北辰云熙微怔的时候,一个清浅含笑的女声响起:“凭你们也想要玉雪灵芝?”

北辰云熙呆了,这声音,怎么是小言儿的?

他转过头,那边房门开处,一个少女缓步而出,青衣在夜色之中飘舞如仙,可不正是小言儿?

黑衣首领手中的刀指向沈珞言:“小丫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玉雪灵芝,我们帮主不会亏待你。难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边在暗处静观其变的程杭也懵了。

他们原本担心这是谁派出来对付他家主子的,没料到竟然是冲着沈姑娘来的。

沈姑娘不是在经商吗?经商的人怎么和江湖人起冲突了?而且,一路走来,他们也没见着她拿出什么玉雪灵芝呀?

主子这一路不安全,他的一颗心一直提在嗓子眼,没想到沈姑娘也挺招仇家的。

沈珞言闲庭信步一般走到院中,道:“玉雪灵芝是治病救人之药,你们帮主不过是想囤居积奇。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既然你们能跟我到这里,难道不知道玉雪灵芝已经不在了吗?就算在,在我手中,你们也休想抢走!”

那黑衣首领咬牙切齿地道:“不管你把玉雪灵芝变成了什么,也必须交出来!”

沈珞言笑道:“那你们要失望了,要灵芝没有,要命一条!你们有本事来取!”

另一个黑衣人道:“护法,传信的兄弟说,她还有两个同党,须防埋伏!”

黑衣人首领还是个什么护法,他眼里凶光闪现:“先抓住他!”

北辰云熙正要动,沈珞言冲他摇了摇头。这些黑衣人把沈珞言围住,刀剑齐出,毫不留手。

他们口中说着抓人,现在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杀人。

沈珞言手一翻,短刀出鞘,轻灵的身影如虎入羊群。

北辰云熙手中捏着半块瓦片,准备等沈珞言这边遇到危险就施援手,但是并没有他动手的机会。

这也是他第一次围观沈珞言出手,她的手法干脆利落,没有多余招式,手中的短刀更是使她如虎添翼。

不过一会儿,那些黑衣人就倒了一片。

他们虽对放火这件事训练有素,但身手也只能算是二流,黑衣护法稍高一些,也不过一流初阶,沈珞言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当雪亮的短刀贴着黑衣护法的脸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割断他脖子的时候,黑衣护法脸都吓白了。

他跻身一流高手,在帮派之中地位极高,本来以为可以傲视群雄,现在却被个小姑娘给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他嘴唇哆嗦地道:“你……你若杀了我,帮主不会放过你的!”

沈珞言哼笑一声,手下用力,短刀切入皮肉,这黑衣护法连惨叫都没发出。

她收了短刀,站在院中,看着北辰云熙。

院中一地的尸首,她盈盈而立,月光之下,有一股强烈的反差。不过,北辰云熙并没有觉得诡异,甚至这些人来找的是沈珞言,他也只有初时的错愕,接着便安然接受了。

沈珞言看他,道:“你看,其实我树敌也不少。”

北辰云熙笑了,身形一展,从屋顶跃下,像一只苍鹰,轻飘飘地落在沈珞言的身边,道:“那咱们就彼此照顾,你看可好?”

沈珞言笑着,撮唇一吹,一缕清音响起。

刚才还沉寂的客栈,突然就有了人声,掌柜的,小二,十几个人出现在院中。

第577章 星华门

程杭吓了老大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一个人也没有,他还以为那些人被这群黑衣人使了什么手段给迷晕了。现在他们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很显然他们不但没有中招,而且还一直关注着这边,那绝不是普通人。

这里果然是黑店?这些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们冒出来干嘛?

程杭暗暗戒备,已经准备一场恶战。

这次主子只带了他一个,身边的侍卫和暗卫们都被派出去另有安排,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主子安全,必要时候,以命相护!

这些人并没有理会满地的尸首,而是直接来到沈珞言的面前,北辰云熙上前一步,挡在沈珞言的前面。

沈珞言笑着拉拉他的衣袖,道:“没事,他们是来找我的!”

这进,掌柜的已经抱拳:“门主!”

沈珞言道:“这些尸体处理一下。消息已经传出去,虽然他们信息有误,但瞒不了多久,你传信沐川,叫他们多加小心。”

掌柜的道:“是!”他一摆手,那些小二立刻去清理地上的尸体。

程杭看得一怔一怔的,这沈姑娘厉害呀,明明只是个娇弱的小姑娘,但她指挥若定的样子,分明是胸有成竹。

他都不知道,是主子现在面临的更危险,还是沈姑娘面对的更危险了。

他心里也有几分不满,沈姑娘既然自己本身也面对那么多危险,为什么定要跟主子一起?这不是使危险更加加倍了吗?

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一路,主子身边并没有带多少人。尤其是现在,只有他一人而已。

想要暗算主子的人,和沈姑娘的仇家一起,这一路上岂不是凶险重重?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就算自家主子没有危险,能陪沈珞言一起来鲁州,自家主子也是愿意的,毕竟这是他认定的人,保护好她,似乎也是自家主子觉得最理所当然的事。

不到一刻钟,院子里除了水的湿度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一切干净得好像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那些油脂燃料被清掉,血也被清洗,掌柜的和小二们也迅速消失在三人眼前。

程杭眨了眨眼睛,好奇道:“沈姑娘,请问你们是什么门?”听到他们叫她门主,之前他就好奇了。

“星华门!”

程杭眼睛瞪得老大,结巴道:“星……星华门?”

沈珞言看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程杭口吃起来,这问题大了。

近两年来,江湖中崛起一个星华门,这星华门可不简单,虽然他们是以医闻名,听起来很弱,但是门里好手极多。

星华门医的不仅是病,还有这乱世穷凶极恶的人心。他们救人,也杀人。

那些滥杀无辜,恃强凌弱的,只要犯在星华门手里,便决计逃不过。当然,恶人杀不尽,但是,星华门这两年来除掉的恶人,也足以让人咋舌。

只是谁也不知道,星华门的门主是谁。

当然,星华门的门主沈珞言表示,他们并不是圣母救世主,只是星华门中人,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或身负奇冤,或身负深仇……星华门,不过是为自己的门人讨一个公道罢了。

开在各地的医馆,也是由星华门打理。

北辰云熙倒没有意外,他道:“所以,你们所说的那批货,是百草山庄的?”

百草山庄地处深山之中,深山之中多良药。这百草山庄本来就是种药草出名,他们会在深山中守着一株药草,一代一代的守下去。

到这一代的百草山庄,他们守护了七代的一株玉雪灵芝收获了,但这消息却不知道怎么走漏了出去。

据说那株玉雪灵芝被百草山庄发现的时候,就有六百年份,守护七代,已经是千年了。

千年玉雪灵芝,只要出现在江湖上,那便是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何况,百草山庄还不仅只这一种珍稀药材。

三个月前,百草山庄因这株玉雪灵芝,招来了灭顶之灾。一群江湖人冲进百草山庄,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本是世外清静地,一朝成为地狱血池海。

百草山庄的少庄主带着玉雪灵芝等三味绝世药材,找到了星华门。

据说这是百草山庄庄主的遗愿,只要他们能让少庄主活命,而且,这玉雪灵芝,他们希望是用到需要的人身上,而不是被人强取豪夺拿去牟利。

沈珞言配制药材治病救人,正好需要这玉雪灵芝,年份越久,效果越好。

本来这些事虽由沈珞言掌握运筹,但玉雪灵芝影响力太大,那些心怀贪念的江湖人对星华门开始围追堵截。

他们不知道星华门门址之所在,但他们却知道星华门的门主在京城之中,那玉雪灵芝,也是要送到京城的。

他们在每条路上都安排人手,星华门无法把玉雪灵芝送到京城,沈珞言才亲自过来。

她准备过来的时候,恰好北辰云熙也要来鲁州,沈珞言计算过路线,一路做了安排。沐川等人送马之后,仍然是往京城方向去的,不过这只是声东击西而已。

毕竟在路上已经安排了人马,得知北辰云熙也要去鲁州,沈珞言才与他同路而行。

江湖人想要她的命,不过是因为玉雪灵芝,但是,想要北辰云熙的命的,却不仅是江湖人。

沈珞言得到的消息,北辰云熙虽是悄悄出了京城前往鲁州,但是行程还是有人探得,至少有十三路人马是冲他来的。

这一种,用刀山火海形容也不为过。

程杭以为沈珞言要沾北辰云熙的光,如果他知道这一路沈珞言的安排,就不会这么想了。

得知沈珞言是星华门门主后,程杭之前心中小小的怨气也消了。

他道:“这客栈……”

沈珞言微笑:“这是星华门的产业!”

难怪,之前有两家,路过的时候,沈珞言都不停下,直接来到这一家。

在北辰云熙沈珞言在客栈中遇刺杀时,京城,驿站急报传到。

皇上拿到那张急报时,脸色阴沉,继而暴怒,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都扫翻在地。

第578章 急报

太监总管在一边服侍,见皇上如此暴怒,也不敢劝解。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从劝解。

皇上手背青筋直冒,将那纸张攥紧,捏成一团,只觉得一股郁气沉积于心,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接着,他脸色苍白,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

桂公公急步上前扶住,惊呼:“皇上……太医,快传太医!”

急报上只有一条内容:庶人北辰轩在押解青州途中遇山匪袭击而亡!

虽然这个儿子罪有应得,但是,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去服苦役,再无出头之日,这还不够吗?

经过御医好一番忙碌,皇上终于喘过气来,他拍着桌案怒道:“传太子!”

桂公公劝道:“皇上,龙体要紧,便算要传太子,也不急在一时。”

皇上怒:“速传,不得有误!”

桂公公也不敢多说,只怕再劝下去,皇上不但不肯休息,还会气怒伤身。

太子得到消息,急忙进宫。

在御书房,太子行礼:“父皇万安!”

皇上将手中的纸团掷到太子面前。

太子没有起身,他知道皇上突然宣召,肯定有缘故,及至见皇上竟然是暴怒的,看人的眼神,好像要诛人九族一般,便知道定是发生了大事。

他将纸条轻轻展开。

看见上面的字迹,太子的眼眸沉了沉。

他抬起头来,道:“父皇,您认为是儿臣做的?”

皇上猛地转头。居高临下地看他,目光锐利锋棱,似要直透人心。

太子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皇上咬牙切齿地道:“北辰轩对你三番五次动手,致你伤残,还要夺你性命,本是该死。但是朕饶了他不死。这世上最恨他的,理当是你。你定是巴不得将他锉骨扬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垂眸,没有说话。

有些时候,有些话,说与不说效果一样。

如果不能被信任的话,说出来只会让人以为是狡辩,多说无益。

太子点了点头,道:“父皇说的没错,儿臣恨北辰轩阴狠毒辣,为了自己的野心,不念兄弟之情,对儿臣赶尽杀绝,儿臣险些死在他的手上,当然希望能将他锉骨扬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不必隐瞒,毕竟,就算隐瞒,以皇上阅人无数的阅历,也不会相信。

皇上的目光更是如同鹰隼,道:“所以,只要北辰轩死了,朕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毕竟,你有理由,也有这个实力!”

太子垂头。

皇上重重拍了一下桌案,怒道:“算计到朕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太子脸色有些灰败。

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皇,但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他的父亲。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哪怕他是太子,他也承受不起皇上的怒火。

父皇这是认定是他做的?

他低声道:“父皇,儿臣没有做!”

“你当然没有做!”皇上冷冷扫他一眼:“对一个已经再无翻身机会的人下手,纵使有一时之快,但除了落个暴虐不能容人的名声,还能得到什么?得到朕的怒火,得到朕的惩罚。太子之位不稳,父子离心!你若这么蠢,这些年,朕岂不是白教了你?”

太子眼瞳紧缩。

他的确是动了心思想除掉北辰轩,但是最后他没动。

就像之前他也曾想过拉拢韩鲸而不是把一切捅到父皇面前,但最后他也没有这么做。

而他没有对北辰轩动手的原因,正是刚才皇上所说。

上位者做什么事都得权衡,能平一时之气固然要紧,但是,若是因此而得不偿失,那岂不是愚蠢的行为?

皇上生气地道:“这才更让朕生气,好大的胆子,算计人心算计到朕身上来了。连你都被当成棋子,当朕老糊涂了吗?”

听到这句,太子揪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皇上又看向他:“你觉得是谁做的?”

还能是谁呢?左右不过是他的那些皇弟!

他道:“儿臣不能确定,不过,不是三皇弟,也不是五皇弟!”

北辰临枫去了谷梁,远离天珩朝堂,就算以后有机会回来,也被排除在权力之外。他没必要为别人做嫁衣。

北辰云熙,太子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情分外复杂。

若是他有心,还有自己什么事?

他只需要把沈珞言会医术的事瞒起来,一个瘸腿眇目的人,便只是个废人。

皇上道:“老四,老六,老七老八全都已经就藩了。”

太子没出声,就藩又怎么样?

这四个人,都有自己的势力,那些势力,要对付一个贬为庶人押解出京的罪人,能费多少事?

北辰轩的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死,可以把这黑锅直接甩到太子身上。这才是那个人的歹毒之处。

太子偷眼看了皇上一眼,虽然这个局不难识破,然而父皇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他?这让太子很意外。

皇上道:“不管是谁,都是冲着你来的。这件事,交给你去彻查!”

太子道:“是!”

太子退下后,皇上神色萧索,其实他没有这么信任太子,但不管是不是太子,他都不能怀疑太子。

这两年他精力大不如之前,怕是时日无多。

哪怕真是太子做的,那又怎么样呢?

难道他要为一个贬为庶人的儿子,再次打压太子,让那几个兔崽子觉得有了可乘之机?这样,天珩的朝堂又会陷入混乱。

可惜,他最中意的那个,却无心这个位置。

除了太子,他还能把这天珩天下交给谁?

从麟州到鲁州封余郡,一共三千多里路,从悦来客栈出来,程杭就去找了一辆马车。毕竟骑马太过招摇。

这一路几乎每天都会遇上刺杀,围堵,不过,要么是他们直接打发,要么有人出现解决,有惊无险。

以至于当有杀手出现时,程杭就暗戳戳地在心里猜测这批人是冲着主子来的,还是冲着沈姑娘来的!

说好的刺杀凶险呢?

这一路压根就没有什么凶险,一切都在控制之内,能有多凶险?

这群人是怕他们一路无聊,给他们送乐子的吧?

第579章 疑心

半个月后,他们到了鲁州塘枯郡,这是与封余郡相邻的一个郡。

从这里去往封余郡,路上有许多道盘查。

这北辰皓治理封余郡之后,还真把藩地当成了他独占的地方,从这点可以看出,北辰皓的野心大概还没有死。

不过,这里不是京城,所以,哪怕北辰皓有野心,要实施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看来北辰皓是个很难隐忍的人,既然就藩,机会少了很多,那就稳打稳所,先把封余郡变成铁桶,他是这样想的吗?

北辰云熙三人都经过易容,手中还有路引,所以虽然封余郡的每条路线都如同铁桶一般,他们还是很顺利地进了城。

封余郡在整个鲁州来说,不算最繁华的郡,不过挺大,而且,北辰皓还从山上找到了铁矿的矿脉。

铁矿,这可是好东西。

冷兵器时代,官府对武器都是有管y制的,所以对铁的管y制尤其严格,但现在,封余郡就有一有座铁矿山,只要找上一批铁匠,想打多少武器就能打多少。

有了武器,再要干什么不是容易得很吗?

三个人在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

程杭以为这家客栈又是星华门的产业,拿眼直望沈珞言,沈珞言哭笑不得:“不是我的人!”

程杭还挺失望的,那看来今天晚上是没有架可打了。

如果沈珞言知道他在想什么,定要无语。

他不是陪着他家主子到这里来办事的吗?可是这一路走来,把打架当成正事了,这也是蜜汁神奇。

由此可见,他们是没有遇见真正的危险,毕竟,这一路他们不断地变化易容,而且隐藏行藏,那些想要暗算他的人,除了在麟州边界发现他们,并且实实在在来了一波刺杀之外。后面几次遇见,都只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思。

北辰云熙一路布置的疑兵多,也够他们忙的。

但不论有几波人想对北辰云熙不利,结果都是有惊无险。

而京城那边就不一样了。

继北辰轩在前往流放的路上被山匪所杀之后,皇上又接到了两份密报。

这两份密报,让皇上额头青筋直冒:

鲁王北辰皓在封余郡遇袭,身受重伤。

安王北辰云潇在开化郡封地,刚刚进城,就遭遇追杀。手段残忍,赶尽杀绝,安王身受重伤!

在不知道太子无恙时,四皇子和六皇子,当初在朝堂之上,都曾经被朝臣们提出来是可以成为太子的人选。

他已经把这两个儿子,连同刚刚封王的七皇子八皇子一起赶去了藩地。

一方面,是为了让京城安定,不会再出现几个人算计太子的局面,引起朝政动乱,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保护这些儿子的想法。

毕竟,他们到了藩地,只要不惹事,不回京,就不会有什么杀身之祸。

皇上年纪大了,看着这些儿子争来争去,虽然气怒交加,可谁叫这些兔崽子们都是他亲生的呢?

儿子不听话,该骂的时候骂,该打的时候打,但真要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他这个当父皇的,当然得护着。

然而现在护着护着,老四和老六都出事了。

皇上阴沉着脸看着两封密报。

不同的地方,同时传回来的密报。

这说明,动手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他们两个。

动手的动机也很明白,恨,或者是除后患,另外,得有这样的能力。

皇上仔细想了想,老七老八,虽然没封王的时候也暗戳戳地培养了一些势力,手底下有些人,但是这些人要悄悄地对安王或鲁王动手,只怕全部的力量也对付不了一个,现在还分头行动,同时动手。

别跟他说是老七老八一起合作了。

这种事,谁靠得住?会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至于说两人想到一起,都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对付其中一个,那更是扯淡。

老七老八的嫌疑直接被推翻。

那有这个能力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次,皇上没有召见太子,甚至密报的事,他也没有提,只是这几天脸色黑沉,朝堂的气氛都十分压抑。

而与此同时,皇上的暗卫一批批派出了京城。

只要有人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顺藤摸瓜,就能揪出身后的人。

皇上也想把太子的嫌疑推翻,北辰轩死的时候,皇上觉得不可能是太子,但现在,他觉得只可能是太子。

毕竟别人有这个心,没有这份能力。人手不够!

看来,太子当初表现出来的大度,并不是真的大度,也是,如果换成他年轻的时候,与太子易位相处,明知道这几个皇弟不安好心,还曾对他暗中下过手,他也不会放过。

这么一想,皇上对太子的怀疑就更重了。

既然对太子产生了怀疑,那么对太子器重的人,皇上也派人监视了起来。

太子哪怕对所有的兄弟动手,那也没什么,可是万一他觉得太子之位坐得不舒服了,想坐皇帝的位置呢?

身为皇帝,总揽天下大权,虽然最后这个位置是要传给太子的,但那得在他寿终正寝之后。

就在这时,北辰云熙出京,而且一路遭遇暗杀的事,也传回了京城。

这不是什么秘密,主要是北辰云熙这一路遇到的暗杀太多。

竟然把主意还打到老五的身上?看来这是经历了一次地位不稳,现在没有人动他太子之位后,他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就算皇上的心思北辰临枫说得没错,但其他的儿子也是儿子,太子这是想把所有的威胁都除掉吗?

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但疑心病却比以前更旺盛。

那些意向不明的中立大臣也就算了,像沈云霆这种之前就站在太子这边,曾为太子说话,甚至不惜惹怒皇上的人,皇上对他们就已经不仅是监视,而是寻个由头,或贬或关起来。

虽说沈云霆之前的冤屈算是雪了,也没有人笑话他是战败之将,甚至他的瘸腿也好了,据说也是那位毒医弟子治好的。但有人密奏沈云霆结党营私,与京郊驻军将领私密交往。

这事情就有点大了。

第580章 害羞?

武将不许勾连,文臣不许结党,这在任何朝代都是大忌!

其实那位驻军将领之前恰好是沈云霆的旧部,是新调到京郊驻军之中的,在休沐之时进城,与沈云霆遇到了,袍泽之谊,久别相遇,一起喝杯酒,这是很正常的事,但架不住有心之人的利用。

皇上大怒,当即将沈云霆下狱。

太子当然感觉到皇上的态度变化,但北辰皓北辰云潇重伤的消息,皇上封锁了,藩地也没有传出来,太子并不知道中间出了这样的事。

见皇上要把沈云霆关起来,他的伤就是沈珞言治的,还在武定侯府住了那么久,怎么也有点回护之情。他不信沈云霆会结党,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向皇上进言了几句,皇上就把他大骂一通。而且,皇上看他的眼神中带着探究和审视,那种阴冷幽暗的目光,让太子心中不安。

尤其是他安插在皇宫中的人传出了皇上有意想叫七皇子八皇子回京的消息。

太子觉得事情不太妙。

就藩的王爷才去封地不到三个月就招回,怎么看都透着诡异,他这个太子要是连这点敏锐都没有,那也是白在太子之位这些年了。

自从受伤后再好,太子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他考虑事情,已经不像从前了,而且,为人更深沉。

他动用自己的力量,终于查到皇上态度变化的原因。

北辰皓北辰云潇竟然都会遇刺重伤?

怎么这么巧?

如果说北辰轩的事,父皇能自己想通,若他动手,有百害而无一利,不会自招祸端,但是接下来北辰皓和北辰云潇的遇刺,就让他百口莫辩。

重要的是,父皇不信他了,根本没给他辩的机会。

从北辰轩被所谓的山匪劫杀开始,这是个连环局。

他能让父皇相信他一次,却无法让父皇一再相信他。

毕竟,表面看来,北辰皓北辰云潇死了,得利最大的是他这个太子。

一来这两人暗中的势力都已经发展到到朝堂上向皇上进言有封太子的资格了,可不把他这个正统太子得罪狠了,他说他怀恨在心,有人信吗?二来人虽然去了藩地,但不是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把他们杀了才是一劳永逸的事。

太子不想背这个黑锅,但是,他也没办法把自己撇清!

太子的人在京城又被皇上盯着,束手束脚,如果一直这么等下去,也许是父皇把老七老八招回,而他这个太子,就得乖乖让位了。

太子不想坐以待毙,而他现在又无计可施。

他知道北辰云熙在鲁州,给北辰云熙飞鸽传去一封求助讯息,请他顺便查一查北辰皓被刺的真相。

接到飞鸽传书时,程杭嘴角抖了抖,赶紧的把信递给北辰云熙,还道:“难怪封余郡层层封锁,本以为是鲁王想把整个封余郡当成他家的,原来是鲁王被刺!”

不过,程杭的碎碎念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却没有听进去,两人对视一眼。

见自家主子和沈姑娘压根没听他说话,程杭很有眼力见地道:“我去前面看看饭菜好了没有!”

他们住的客栈前面是酒楼,十分方便!

程杭离去了,沈珞言捏着北辰云熙递过来的纸条,道:“太子请你帮忙查,但是有没有可能这件事真是太子做的?”

北辰云熙摇了摇头:“太子的心性自伤好后已经沉稳许多,他不会这么迫不及待!”

表面看来,这事的确像是太子做的,毕竟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暗中总会培养一些势力,不过是同时安排两场暗杀,难不倒他。而且,他有动机,这两个皇子死了,他也能真正安枕。

可北辰云熙知道不是。

他没必要这么急!

既然不是,那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

皇帝的分析没有错,老七老八有这心没这能耐。

北辰临枫当然也不可能,还能是谁动的手?

北辰皓北辰云潇都是重伤,怎么这么巧?

这么轻易就能得手,那至少也是筹谋得万无一失才会动手。

既然得手,人却没死,只是重伤?

沈珞言道:“你会帮太子忙吗?”

北辰云熙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唇角露出一丝无奈,道:“父皇年纪大了,疑心病越发重了,他想召回老七老八,只是一个姿态。而且,老七老八年纪虽小,阴狠倒是与北辰轩不相上下。如果我所料不差,背后的那个人,一样会把老七老八除掉!到时,京城便会有乱相,这乱相若是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经历过上辈子的五王夺嫡,天下大乱,北辰云熙不想战火再次绵延。

那十室九空的画面,那血流漂杵的凄惨,百姓太苦了。

再说,刚开始他选择了助太子一臂之力,太子就已经通过了他的观察和考验,这个忙,自然得帮。就算太子以后心性会变,但是,朝政稳定,不会到失控的地步。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北辰云熙道:“今夜我想去夜探鲁王府!”

既然到了鲁州鲁王藩地,又有太子请托,便去夜探一番,说不定能找到线索,知道是谁刺杀了北辰皓。

宁州那边,也传信过去,叫他的人查一下六皇子遇刺的事。

很明显的阴谋,只需要挑出那根线头。

沈珞言道:“我陪你去!”

“很危险!”

“嗯,所以陪你去!”

北辰云熙唇角微扬,目光之中如镶满了天空的星辰,发出璀璨的光,他定定地看着沈珞言,声音里透着愉悦:“所以,小言儿的意思,是要与我同生共死?”

沈珞言抬头,目光直直地撞进他幽深如湖的眼眸之中,道:“你陪我共进退,我陪你共生死!”

她所说的陪他共进退,是星华门得到玉雪灵芝的消息泄露出去之后,这一路遭遇的追杀。北辰云熙始终在她的身边,并没有因为她惹来的仇恨而有丝毫的怨言,相反,有危险的时候,他会挡在前面。

北辰云熙:“……”

他明明从小言儿眼里看到的是情意,可小言儿非要在前面冠上一个是因他陪她共进退,她才陪他共生死!

小言儿是害羞吗?

第581章 暖

北辰云熙眼里,少女目光温煦,侧脸清丽如仙,耳尖染上淡淡的粉色。而且,她说完后就低下头。

他的目光那么黏人,那么幽深,却没能把她吸进去。

就像两人过招,你来我往才能继续下去,此刻的小言儿,分明是在逃避嘛。

小言儿果然是害羞了,两个人虽然抛开隔阂,彼此心里都有对方,不过,单独相处或是更亲密的举动,那也是屈指可数,偶尔发生,都是意外。当然,两人也没有这么明明白白把心中的话说出口过。

北辰云熙心中一热,目光动了动,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上前一步,将沈珞言拥在怀中,他的唇,压了下去。

突然被侵袭,沈珞言有些紧张,好像只是一瞬间,他的气息就把她包围,温暖而舒服的,一点点的从轻触到融入,整个房间里都是他温暖的气息,当然也包括她的心。

她并没有退缩,也许,当心中接受了,那些接触,便变得自然而然,她微微仰起头,虽生涩,却勇敢地回应。

明明是秋末,带着丝丝清冷秋意,而此时,房间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得有了温度。

心若暖了,连周围的气息,也会暖起来。

傍黑的日光很蒙胧,从纸窗上透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很美的画面。

不过,也仅只于一吻,两人准备夜探鲁王府,哪怕情深意浓,也没准备做什么,再说,这个时代对于女子太过苛刻,北辰云熙也不想委屈她现在与他就深入发展。

他要娶她,用风光的,让每个人都知道的,昭告天下的方式。

两辈子的深情累积,压抑而沉淀,或者平时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只有北辰云熙知道,他心中有多在意怀中的人儿。

喜欢就给她最大的尊重,让她被人羡慕,让她幸福快乐!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他!

程杭很识趣,这个时候没有过来打扰。

一吻之后,两人目光相视,谁也没有说话,但此情脉脉,无声胜有声。

程杭原本也想跟两人一起去,不过北辰云熙让他留下来见机行事。

要是换了之前,程杭定然觉得主子太宠沈姑娘,那么危险的地方又不是去玩的。

鲁王的府里,是那么好去的地方吗?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发现。主子若是被鲁王的人抓到,只怕鲁王会下毒手。他好歹是从小训练,武艺高强,虽不如主子,但不会给主子拖后腿的人。

带着他不比带个女子安全吗?主子这是重色轻生死。

不过,现在程杭可不这么想了。

他甚至暗戳戳地想,以后等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找沈姑娘切磋一下。看沈姑娘每次神色冷静镇定,遇到危险一点也不慌,解决对方的每招每式,都特别简单,简单到好像三招两式就把对方给处理了,一点多余的花哨招式都没有。

他很好奇,沈姑娘的武功到底比他高还是低呢?

不过有一点他很明白,沈姑娘不是花瓶,所以主子带她过去,是不会给主子拖后腿的。

突然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连沈姑娘都这么好的身手,主子以后是不是就不需要他了?

用过晚饭,沈珞言直接回了自己的客房,要养精蓄锐晚上去夜探,北辰云熙没有打扰她。

不过,当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那清丽的容颜,冷静从容的神色在脑海中回想时,北辰云熙有些恍惚。

上辈子的小言儿太苦了,这辈子,他除了不想让她走上老路,其实更想让她过得平静快乐。

然而,小言儿不是一个傀儡,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所以似乎很多事,还是和上辈子在重合,除了感情。

这次一路到鲁州,如果仅是为了他的事,他只会更开心和喜悦,但是,很显然小言儿走得比他想得更远。

因为是小言儿,他不许人查小言儿的一切,所以,小言儿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子了,他并不是很清楚。

直到这次。

但是,小言儿也没有瞒他。

身为星华门的门主,这样的身份会招来很多祸端,尤其是手中有玉雪灵芝,整个江湖都想得到玉雪灵芝的时候。

但是,小言儿一点没有瞒他。

北辰云熙开心之余又担心。

他担心自己是不是准备太少了,能保护好小言儿吗?

她那么耀眼,目标明确,她有她的大道。

而他,一直想伴她前行,现在却发现他走得太慢,快要跟不上小言儿的脚步了。

北辰云熙忽地笑了。

他是不是想多了?

上辈子为什么走不进小言儿的心?无关缘份,无关时间,大概是他顾虑得太多。他要自保,他要过得好,他想要亲情,也想要自己能控制好自己的人生……

要得太多,才会什么都得不到。

这辈子来的时候,他明明只想和小言儿在一起。

只要和小言儿在一起,为什么要和她比高低?哪怕是做个小白脸,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挑了挑灯花,重新给自己定位一番。

若不是有些谜不解开,始终在心中硌应,他根本就不会来鲁州。

等鲁州这边的事情解决,他得到答案之后,什么麟王,什么朝政,他都不想再理会了,这天下的事,哪一件重要得过娶小言儿,和她朝朝暮暮?

程杭轻轻敲门。

北辰云熙把门打开。

程杭把千辛万苦弄到的东西递过来,便退了出去。

灯光之下,那东西摊开,是一幅地图。

可惜,只是极简单的地图,上面标注着房屋和方位。

这是鲁王府的地图。

可是并不详细,北辰皓为人谨慎,这封余郡的鲁王府,虽是征了一个有钱人的房子,这房子是前朝王爷的旧居,前朝倒后,被转手几次。这幅地图,就是原前朝王爷故居时候的图样。

但是北辰皓人还没到封余,就着人前来翻修重建。

除了外围,里面已经修建成什么样子,鲁王府戒备森严,根本没有人可以拿到完整的图样。

这个明显只能做参考,今夜夜探,还得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

第582章 好大

亥时一过,整个封余郡都陷入沉睡之中,便有几盏灯光未灭,但在整个黑沉下来的天幕之下,比萤火虫还要昏昧。

不过,这里毕竟是郡城之中,更夫们很敬业,每天更点,都会敲梆子报更次。封余郡还有巡城卫,亥时二刻封禁,若过了时间还在街道上面游荡而无正经理由的,都会被抓起来投放入狱。

据说这也是从鲁王来到封余郡后的严令。

这种做法,完全是比对着京城里来的。这样的情形下,鲁王还遇刺,身受重伤而且还没有抓到凶手,也是让人心中震悚的。对方派出的人该是多么厉害,不但没有被鲁王府留下,还什么线索都没有。

这事虽然皇上接到密报之后不准人多传,封余郡的百姓却是知道的。

不过这些百姓也就刚开始两天比较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京城里来的王爷,封余郡的封地之主,突然被人刺杀,他们会不会遭受池鱼之殃?

不过后来见除了巡城卫多了一倍,不但晚上巡城,白天也巡城,而且城门进出盘查更加严格,有几户大家族因为不敬鲁王招了祸,被官府抄之外,对小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指良为盗,滥杀无辜的事出现,他们也就放了心。

如今刺杀之事已经过去十多天,有些大胆的百姓甚至敢到茶楼酒馆去议论了。

沈珞言敲了敲北辰云熙的门,北辰云熙走出门来。

客栈的天井里是挂了长明灯笼的,蒙昧的光线下,少女换了一身深紫色的衣裳。

夜色那么浓,只要走进黑暗之中,深紫色便会融入,一点也不会打眼。她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没有的梳髻,发式十分简单,却透着利落。

在办正事的时候,哪怕之前有再多的旖旎,都已经掩进心底。

看着沈珞言清华的容色在灯光下的冷静和淡定,北辰云熙心底一片柔软。

这是他的责任,小言儿却愿意陪他同去,她说,同生,共死!

有小言儿这句话,他还有什么遗憾?

鲁王府在封余郡郡城西面,占地极大,毕竟是曾经的王府,划地为宅,并无特别。

越接近鲁王府,巡城卫便越多了。

这些巡城卫十人一小队,身着盔甲,刀枪明亮,在各条街道上交叉巡视。

几乎每条街道每个巷,都不会成为视角不到之处。

也不知道这是因为鲁王遇刺之后加强了巡视,还是北辰皓到这里之初,就给他们定制的任务。

虽然巡城卫人数不少,不过对于北辰云熙和沈珞言来说,并不是障碍。

天色那么黑,就算有些门户外面挂有灯笼,光亮所罩的地方也有限。两人身手灵敏,反应快速,巡城卫到来的时候,他们直接藏身在阴影之中,巡城卫的目光所及,是看不到的,除非他们的目光能拐弯。

离鲁王府还有一条街时,不但巡城卫更多,这里还有执守的侍卫。

哪怕皇宫之内,都没有这般森严,何况这还是在鲁王府之外。

由此可见,只怕鲁王府里,护卫更多。

两人避开那些执守侍卫和巡城卫的目光,落到王府右边的一条空巷,这里虽是空巷,左边是房屋,右边是鲁王府的一段院墙,两这都高达两丈五,而且巡卫们几乎不间断的巡到这里,目光一览无余,只在两队交差的时候,有一点点空隙。

要是被发现在这里停留,不论白天晚上,都会当成刺客,反倒是最危险的地方。

北辰云熙两人在斜面屋顶把巡城卫的规律摸透后,等两队巡城卫交叉过去时,两人便轻轻落下。

这么高的院墙,要直接用轻功是没办法过去的。

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对视一眼,两人并没有交流,但却有默契。

北辰云熙两手十指交叉,掌心向上,双腿微屈,这边,沈珞言脚下一点,落在北辰云熙的手上,北辰云熙向上一送,沈珞言身子便轻飘飘的向上飞跃,落在院墙之上。

之所以选在这儿,是因为远处观察过,王府里的巡卫也刚才走到目力难及的地方。但是,两处的空隙加起来,却只有十息时间。

若是他们下来早了,或是待的时间长了,外面的巡城卫会看见他人。若是他们跃上院墙时,王府里的巡卫们还没巡远,便能看见院墙处的身影,也必然会发现行踪。

沈珞言上了院墙后,便整个人伏贴在院墙上,哪怕远处有人看向这边,夜色里,也不会留意。

这边沈珞言刚伏下,巷子里北辰云熙脚下一点,身子纵起,沈珞言伸手来接,他伸出手,沈珞言抓住他的手往上一抛,北辰云熙便也上了院墙,而后,两人轻轻落下,各找掩体隐身黑暗。

这时,王府里的巡卫刚好过来,整个院墙都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北辰云熙微微皱眉,不得不说,北辰皓把这鲁王府的防卫,做到了几乎没死角的程度。

那能刺杀他致他重伤的人,又该是怎样的身手才能在这天罗地网般的守卫下潜进来伤人,还能全身而退?

还是先看看再说。

进了府中,北辰云熙才知道,之前和沈珞言看过的原王府地图,除了知道这王府够大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参照的作用。

甚至连原王府里的人工湖,都挪了位置。

也不知道北辰皓是从哪里找到这么高效率的工匠,在短短的时间把这王府改建到这程度的。

北辰皓的住处在哪里?他们一无所知,如果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找过去,偌大的王府,只怕一晚上也走不完。

这是把封余郡郡城的六分之一,都建成王府了。

寻一夜当然是不切实际的,想要通过哪里巡守森严来确定主人在哪里,根本不可能,整个王府的巡卫,都是那种苍蝇飞进来也在目光底下的设置。

北辰云熙也彻底放弃拿那幅原王府图做参照了。他们避开巡卫,尽可能到高一点的地方,俯瞰。

虽不能把整个王府尽收眼底,但是能看到还有烛火的地方。

第583章 苦笑

顺着烛火寻找,虽未必能找到人,但有烛火的地方,总是有人还没有歇下。

虽然他们也可以找歇下的人来逼问鲁王住哪里,但毕竟误打误撞,问到有用讯息的可能性不大。

而有灯光的地方,弄不好就能歪打正着刚好找到北辰皓住处也说不定。

其实整个鲁王府,并不像外面的街道那样几乎笼罩在黑暗之中,鲁王府的所有院子,都会有一两个灯笼挂着,长夜长明,除了视野不是特别好,但是一般人想趁夜做点什么,也是不能的。

毕竟这里戒备森严。

幸好北辰云熙和沈珞言都不是一般人。

然而,想找到北辰皓的住处,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两人找了半个府邸,也没能发现哪儿才是北辰皓真正的住处。

疑似住处倒有三处,还真是狡兔三窟。

北辰云熙在脑海中把之前旧王府地图过了一遍,他以为会被北辰皓当成住处的两个地方都不是,难道北辰皓会选择偏僻的地方不成?

传言说他身受重伤,然而,并没有在鲁王府找到有药草味的地方。

当然,也许是因为地方太大,他们还没找到。

夜风悠悠,远处的照明灯笼被风吹得摇摆,整个鲁王府,显得鬼影瞳瞳。

那些巡夜的护卫毫无松懈,哪怕这里看似风平浪静,他们仍是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任务。

不得不说,北辰皓在边疆几年,还是学到了领兵的精髓。

这个王府按排兵布阵来看,并没有什么疏漏。

此刻,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到了西面的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和之前看的院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北辰皓是为了迷惑别人,还是为了让里面的院子看起来更好看一些,有几个院子外面的格局是一模一样的。

幸好北辰云熙两人都是方向感觉极强的,不然,在这里要怀疑人生,是不是走错了?

两人站在树下阴影之中,远处的巡城卫看不见,北辰云熙看沈珞言:“你在外面,我去看看?”

沈珞言眨眨眼睛:“一起!”

北辰云熙没有异议,两人借着树影藏身,悄悄移动,向院墙靠近。

站到院墙下时,沈珞言嘴角抽了抽,院子的院墙比外面的院墙要低得多,但是,这院墙上面,却装着尖利的倒刺。

如果靠近墙头,必然会被倒刺刺伤,那些倒刺哪怕是在夜里,也闪着幽蓝的光。

北辰皓是有病吧,这院墙上的倒刺是铁制也就算了,竟然还淬了毒。

并不是所有的都有毒,但是隔三岔五的便是一根毒刺,想要在这些毒刺之中不被刺伤,考验的不仅仅是身手。

右前方有黑暗的影子,那是一棵树。离院墙三四米远。

如果这个院子是北辰皓的住处,院里定然也一样有巡卫,比外面那些巡卫身手高明得多的巡卫。

所以,他们的时间,只有一眨眼的工夫。

如果院墙上面没有刺,以他们的身手,快速翻上院墙然后跃上那棵树的树冠,藏身于树叶之中,也的确只需要一眨眼就够了。可院墙上面有毒刺,还是带着倒钩又被淬了毒的那种!

当然,他们也可以小心脚下,寻着毒刺的空隙过去,可是远处还有走来走去的巡卫呢。那些巡卫们的目光几乎没有什么死角。

沈珞言这辈子没怎么做过夜探的事,但上辈子做过。可她不得不承认,红外线电子眼很有用,然而,在没有这些设备的这个时代,北辰皓硬是用人给叠出了一个被所有目光笼罩的监控系统。

这院墙对北辰云熙不算什么难,他内息绵长,可以不挨近院墙墙头,直接翻进去。

这个距离很安全,就算有人凭借东西上了墙头,还能不被毒刺刺到,但想要在刚翻过一丈八的院墙后,再悄无声息地落到那棵树上,那得超一流高手才能办到。

这世上超一流高手并不是大白菜。

而且那样的高人,与宗师也就一步之遥,要什么没有?不会这么自降身份。

沈珞言咬了咬唇,这个院墙有点坑啊,她计算了十几种方案,没有一种方案能不被毒刺不被那些巡卫看见,还能不惊动院里的人落到那棵树上。

一个呼吸。

时间太短。

北辰云熙将声音压成一线,道:“我带你过去!”

沈珞言诧异地看他一眼,一个人在一个呼吸之间能做到就已经很难了,带着一个人,那岂不是更难?

她也把声音压成一线:“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

“不!”北辰云熙目光扫过三个地方,道:“这里不安全,咱们同进同出!”

沈珞言也看到那三个地方,应该是机关。

见北辰云熙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她点了点头,她心中有一种预感,这个院子里有危险。两个人面对,总比一个人独闯要好一些。

见她点头,北辰云熙伸出手,将他揽住。

他的体温将她包覆,左手用力,使她贴近,趁着远处巡卫目光偏移的工作,脚下一点,带着沈珞言,身子腾空而起。

这是这个时代的轻功。

沈珞言的身法是灵巧,但不能做到踏雪无痕,轻如烟霞。她可以借助身体的协调能力,借助任何可以用的东西,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她不会轻功。

为了减少空气中的阻力,北辰云熙几乎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不过此刻在众巡卫的监视之下,在随时都可能暴露的危险之中,两个人哪怕以极亲密的姿势靠在一起,却谁也没有心生旖旎。

身在空中,北辰云熙袖口一抖,一条极细的丝线缠上了树身一根粗壮的枝,借着这极轻的牵扯之力,他改变了方向,轻巧无声地带着沈珞言落在树上。

从地上跃起到翻跃院墙,再借树身转换方向,竟然真的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此刻,除了微风飒然,四下一片安静,谁能想到就在这短短的工夫,有人从院外到了院内?

然而,有树影藏身的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却几乎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所落的,并不是什么安全地方,看着树下,两人脸现苦笑。

第584章 行吗

树下是空旷的中院,然而,前后左右,竟然有不下十人在里面按刀执守。

这十人气息沉凝,站在那里不动如松,但目光却有如鹰隼,想必点风吹草动,他们便会马上拔刀过去。

这十个人,可比外面那些巡卫的身手好太多了。从气息看,这至少也是一流初阶高手。

得亏这棵树够高,而且两人身影极快又极轻,没有带起风声,他们也没想到会有人胆大包天,身手高强,冲过重重封锁来到这里,没有抬头看,所以并不知道这树上就这么片刻工夫,就多了两个人。

然而,他们还是觉察到异样,其中两人迅速动了,一人更是飞身而起,跃上院墙,扫视远处。

大概是见远处一切正常,他才落下地来。

他旁边一人低声道:“老大,有什么不对?”

那人摇头道:“没有,也许是风,我多心了!”

另一人接口道:“外面的兄弟们连蚊子都不会放进来的,老大你别担心,谁敢进来,咱们兄弟让他们有来无回!”

那老大声音沉凝,道:“还是小心为上。等到客人离去,咱们再放松一些不迟!”

他又一次把所有角落都看了一遍。

至于为什么不看树上,倒不是大意,而是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十双眼睛紧盯下,在十个一流高手的驻守下,除了飞鸟,谁能避开他们的眼睛落到树上?

连飞鸟也做不到。

等那老大查完一遍,十个人各自换了个方位,这次,视线更是交叉,把个院子守得没有死角。

竟然这么敏锐?守卫这么严密?刚才这老大说的客人,又是什么人?

难道北辰皓不是住在这里,这里是一位他重视的贵客的住处?

北辰云熙手不觉一紧。有这些人在这里,他和小言儿怎么下去?十个一流高手,真的打起来,没办法一击而破,必然会惊动别人,到时候就会陷入重围。

如果仅有人,他们还能找机会冲出去。

但是,这里还有机关。

这一紧,手臂蹭到一片柔软,他就回过神来,他可不是一个人,小言儿还在她的身边。

刚才他无意识的动作,让小言儿更贴近他了。

因为树下的人身手了得,他们保持着落到树上时的姿势。感觉到腰间的力量,沈珞言只看了一眼,两人身体相贴,彼此的体温都能清楚感受。

北辰云熙落脚的地方是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但沈珞言因为是被他带过来的,而且旁边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此刻她全部的力量,其实都在腰间那只有力的手臂上。

不是不想叫北辰云熙把她放下,但是,院子里那十个护卫透出的气息不一般,很显然他们的身手不能小视。

现在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可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沈珞言只好任由北辰云熙将她搂着,她的手无奈地抱住他,减少空气中的摩擦,也减少身体滑下布料的摩擦。

一刻钟过去,那十个人除了之前有三人短暂交谈,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明明他们中有些人的身形在移动。

如果北辰皓不在这里,那这院子里的贵客,怕不是一般的贵!

北辰云熙和沈珞言看了他们的防卫和巡守,对能安然出现在这株树上,都觉得有些运气的成份。

这些人身手极好,可以极自负,而恰恰好北辰云熙带着沈珞言过来的时候,动作既轻又快,还是在他们没有看过来的空隙。可不是运气占了一部分吗?

可北辰云熙和沈珞言不能一直等着,待在这里不会对他们的夜探有什么用处不说,时间久了还会被发现。

北辰云熙有些着急,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在这里,他不担心,冲出去,或者被擒,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小言儿在这里。

他不能也不会让小言儿受到一点儿伤害。

得想个办法。

他悄无声息地伸出手,折了几片树叶。

就在这时候,环住他的腰的沈珞言仰起头来,冲他眨了眨眼睛。

两人无法用语言交流,只能用眨眼睛,或者手上写字的方式,而且都要把幅度降到最低,外面那群人,是真敏锐。

北辰云熙用眼神询问:“?”

沈珞言摸索着握住他的右手,在他的右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手心被她柔软的指尖接触,软软的,痒痒的,不过北辰云熙很快就压下心中的绮念。一个不慎,就陷入重围的环境,有再多的温柔和绮旎,现在也只能放到一边。

手心的字被他解读之后,他眼里有几分询问:“行吗?”

沈珞言:“试试。”

北辰云熙点了点头。

两人这时候不宜有大幅度的动作,沈珞言身子无法借树枝之力,还挂在北辰云熙的身上,她的目光移下,落在自己的胸前。

北辰云熙迟疑,不过,在沈珞言明亮的眸子疑惑地注视下,他只能忍着心中的感觉,伸出手去。

顺着前面摸过去,暖暖热热的感觉瞬间就在指尖传开,两个人身子都是微微一震,北辰云熙心头一热,要不是他用极大的定力止住手上的颤抖,几乎要赶紧缩回来。

沈珞言也是脸上飞霞,两人之间,从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不过现在事急从权,而且,是她要他这么做的,这是解决现在窘境最好的办法。

北辰云熙努力忽略指尖的感觉,咬了咬牙,极快地摸出两个纸包。

沈珞言刚才就是叫他拿这两个纸包,有什么用他并不知道。

纸包拿到手,沈珞言耳尖都开始发烫,好在这是在夜里,有夜色遮掩,不会那么明显。她立刻向北辰云熙示意。

北辰云熙悄无声息地深吸一口气,控制着树身不动,把沈珞言抱着个姿势搂住。

空出双手的沈珞言双手拿着纸包,用双腿勾住北辰云熙的腰身,整个身子前探,夜色之中,纸包里的药粉顺着徐徐的夜风,一点一点地浸洒下去。

北辰云熙觉得整个身子都热起来,但现在他只能控制着自己急促起来的心跳,尽力地配合着沈珞言的动作。

粉末融入空气,融入夜风,悄无声息。

第585章 吃多了肥肉

撒出一半的粉末,沈珞言双腿用力,整个身子又绕了回来。

不过为了防止幅度大惊动树下的人,她并没有另找地方落脚,而是抱住北辰云熙的脖子,接着盘在他腰间的腿滑下,极快地落在旁边的一段树枝上。

枝叶不动,刚才的一切,恍如一梦。

北辰云熙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刚才沈珞言只是撒了一些粉末下去,而且份量并不多,那些粉末随风吹散,就算是极强效的迷y药,也不能达到把这些一流高手一网打尽的地步吧?毕竟,那么少。

看着北辰云熙疑惑的眼神,沈珞言只是抿唇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北辰云熙心中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耐心等待,他相信小言儿不会在这个时候做无用功。

不一会儿,树下右边那个护卫的脸色就变了变,身子更是一动。

他旁边的人问道:“老七,怎么了?”

那老七道:“肚子……疼!”

“怎么回事?”

“没,没事……我去上个茅房!”

那老七说完,立刻火急火燎地去上茅房了。

旁边人笑骂:“叫你晚饭吃那么多肥肉!”

老大问道:“什么事?”

那人道:“没事,老七吃坏肚子了!”

老大点了点头没说话,走远去,但是一会儿,他的脸色也有些变了。他捂着肚子往茅房方向跑。

接着,又有一人发生这种状况。

如果只是一个人,也许只是意外,但是连续三个人,肯定不是巧合。

老大回来之后,见十个人少了四个,皱眉道:“怎么回事?人呢?”

之前那老七捧着肚子道:“老大,肚子疼!”说着,又往茅房跑!

老大刚从那边回来,显然比老七扛得住,他看着面面相觑的另五人,奇道:“你们没事?”

那五人摇头!

老大很是不解,这时候肚子又疼了,赶紧又去茅房。

北辰云熙在最初的怔然之后,终于明白沈珞言的那些粉末的作用了。神奇的是,并不是站在树下的人才会中招,那五个人,有的站得很远,分明是毫无规律,然而这些人又都一样肚子疼痛。

五个人不动如山,另五个人却你来我往往茅房跑,几个人怀疑是今天晚饭的时候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有五个人不断跑动,本来防守严密的地方,便有了漏洞。

他们尚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树上的两个人,早就趁着刚才几个人恍神的空隙,从树上下来,贴在墙角阴影里,顺着侧面游廊,到了那边主屋前面。

屋里有人。

看来,那所谓的贵客是住在这里没错,而王府的主人,也在这里。

说话声传来,显然里面的人在商量什么事。

可这边并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只要这几个护卫稍稍侧身,就能把屋子前面一览无余。

北辰云熙看看头顶,那是斗拱檐梁,从上面垂下,正好可以遮挡视线。只不过檐下很窄,只能容一个人。

他和沈珞言对视一眼,脚下一点,整个身子轻轻跃起,用脚勾住檐椽,然后双手向下,沈珞言向上一纵,正好被他抱住。

沈珞言身子离地,刚刚借力缩到檐下,这边有两个人的视线便正好看过来。

当然,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而且,他们也没想到会有人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过去。

两人离得近,屋里的谈话清晰了一些,北辰皓的声音:“本王已经备了一份厚礼,贵使回去的时候,请代本王送呈端木太子!”

另一个声音道:“鲁王殿下厚谊,下臣代殿下谢过!”那声音说得极为客气,把自己摆在臣属的地位,但是对北辰皓却是不卑不亢。

北辰皓道:“本王与端木太子虽不曾见面,但神交已久,能得与太子共事,本王也甚是欣喜!”

另一个声音笑道:“鲁王殿下雄才伟略,我家殿下曾说天珩众皇子之中,他最欣赏的,便是殿下了。下臣祝鲁王殿下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这话北辰皓爱听,说话时尾音上扬,显然是在压抑着得意,道:“论雄才伟略,端木太子才是当之无愧!”

……

两个人却仅只是互相吹捧,再没说别的事,显然该谈的已经谈完,现在是在尾声。

他们谈的是什么内容,已经不可知,但是可以从中推断出两件事。

第一,北辰皓所谓的身受重伤,根本就是假的。

既然他没有受伤,为什么要传消息回京城,说身受重伤?还有北辰云潇,他的伤又是真是假?

这件事中透着诡异。

北辰皓没有受伤,是因为他府里的戒备森严,所以刺客来了他没受伤,只是将计就计,装着身受重伤,把消息传回京城去,使父皇对太子见疑?

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刺客,也没有什么刺杀,是北辰皓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那如果是自导自演,北辰云潇呢?

北辰云潇是真的遇刺了,还是配合北辰皓,一起对太子下套?

但不管怎么说,太子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妙。

第二件事,却是这个客人了。

这人是端木景澄的人。

端木景澄可是苍阳的太子。

苍阳的太子和天珩的鲁王竟然私派使臣来往,虽然鲁州地近苍阳,但要说中间只是私交,连傻子也不会信!

太子不是傻子,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和处境,安心在京城里协理朝政,什么都不做,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太子要是连这也拎不清,他就不会被北辰云熙看好。

然而,皇上不会这么想,北辰轩的死他可以信太子,但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他就不愿意相信了。

显然背后动手的这人很了解皇上的心思。

他利用的,就是皇上的疑心。

这边,北辰皓道:“天色已晚,贵使早些歇息!”

苍阳使者道:“恭送殿下!”

北辰皓与苍阳使者作别,门开了,北辰皓走出门来,苍阳使者送出门。

北辰云熙两人不自觉摒住呼吸,连一动也没动。

此刻,北辰云熙与沈珞言就在他们的头顶,只要他抬起头来,便能看见。

第586章 苍阳使者

北辰皓笑容温雅,矜贵又雍华,道:“就此作别,不必远送!”

苍阳使者是个四十多岁的白面男子,无须,略显肥胖,穿着一身锦衣,倒像个商人打扮。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精气内敛,看起来身后不比外面那十个弱。

这使臣虽是与北辰皓见了面,而且达成了共识,但是他毕竟是悄悄来到天珩的领域,是来见一个藩王,不敢明目张胆。以商人的身份前来,才能不引人注目。

谁会刻意掩藏行迹?

除非心中有鬼。

北辰皓与苍阳之间,要说没有什么猫腻,那是绝不可能的。

苍阳使者道:“殿下慢走!”

北辰皓摆摆手,示意苍阳使者不必客气。

此刻,两人头顶,北辰云熙呈燕子倒挂的姿势,双腿勾住屋檐,而他的双手,搂着沈珞言。

两人谁也没料到屋檐还会有人,北辰皓走到院中,看见院中只有七人,声音里带着冷意和不悦:“还有人呢?”

“回王爷,老四三人肠胃不适,上茅房去了。”

北辰皓哼了一声:“上茅房也要一起吗?以后不许如此!”

“是!”

“留下两个人在这里保护客人安全!”

苍阳使者在那边笑道:“鲁王殿下不必留人,在下带有护卫。就不劳贵属了!”

北辰皓点了点头:“也好,本王虽是一片好心,但容易让人误会!再说,本王对府里的安全,还是颇为有信心的,贵使安歇,断无人打扰!”

毕竟留人下来,虽是保护,却也有监视的嫌疑,北辰皓与苍阳那边既然在密谋什么,自然不希望过程之中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北辰皓走到门口,看着那个老大,神色颇不爽,留十个只见到七个,就算是肠胃不适,那也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老大等人自知理亏,原本五人都要抢茅房,这人心里也生过疑,但说也奇怪,他拉了三次就好了,就好像吃得太多,清空之后就什么事也没有。老七才去两次,老九更少,才一次。

老四三人多一些。

每个人的程度不同,总不可能分别下药,他们十人行住都在一起,就算有人要分别下药,要想不惊动他们,肯定办不到。

那就只可能是晚上吃的东西有问题,但十个人吃的也是一样的。看来明天得问下厨房,晚上的饭菜里放了哪些调料,也许这些调料恰好与他们肠胃不对盘。

北辰皓带着人离开。

苍阳使者把门关上。

他的那两个护卫也在屋里,想来还是有些不放心,三个人在一起有个照应,准备在同一屋歇下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屋子里的灯火在摇曳,苍阳使者道:“鲁王倒是个爽快的,既然已经谈妥,我们明天就动身回去!”

“老爷,鲁王殿下怎么会答应得这么快,他会不会是敷衍我们?”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个鲁王,有实力,也有野心,但谁叫他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如今被扔到这个封余郡,皇位无望。一个有野心有能力的皇子,哪里甘心在藩地上老死?当然得做点什么!”

“老爷见多识广,说的太有道理了。”

“少拍马屁,这可不是本老爷说的,是殿下说的。要说咱们殿下真是神机妙算,他就看准了鲁王这份心思。”

“殿下是真龙之孙,天子之子,多才多智,不要说一个鲁王了,就是整个天珩,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嘘!你们想死?这种话别乱说。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老爷恕罪,小人多嘴!”

“老爷,您歇着吧!地铺已经打好了,我和周春轮守,您放心歇息!”

里面的说话声不再传来,想必那个苍阳使者已经睡下了。

屋檐上的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就惨了,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吊在半空,十分高难度,要不是两人身手都好,北辰云熙内息绵长,只怕中途就会受不了而弄出什么声响,惊动里面的人。

此刻,里面的人终于睡下,负责守夜的那个吹熄烛火。

就在烛火熄灭的那一刻,北辰云熙和沈珞言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贴着墙根,仍是没有弄出半点声响。

至于为什么要挑烛火熄灭的那一瞬间,那当然是为了不引起里面的人注意。

此刻两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手脚行动起来略有滞涩,如果下来早了,万一一个控制不好,那两个一流好手定能发现窗外有人。

如果下来晚一些,屋里黑暗,天上有朦月,院角还有一个蒙昧的灯笼,定会把他们的影子映在窗上。

而由明转暗的那一瞬间,这些问题都不会存在。

但即使如此,两人还是在墙根多贴了一会儿。

借着远处灯笼极淡的朦光,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沈珞言指指屋里,又指指院外。

意思是:“是走是留?”

北辰云熙指指屋里,表示:既然来了,那苍阳使者肯定得见一见。

沈珞言指指自己的嘴。意思是:要问他们之前在谈什么吗?

北辰云熙点了点头。

两人极有默契地向两边分开,而后,北辰云熙把之前树上摘下的树叶从怀中拿出来,轻轻一弹,哧地一声风响,击打在地面。

声音很轻。

但是,能把一片树叶弹出发出这样的声音,那也是贯注了内力的,听起来,就好像夜行人在行走一般。

屋里立刻就有了动静,有极浅的脚步声到了门边,门却并没有马上打开,显然那人在听门外的动静。

他当然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轻轻地把门开了一条缝,接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从门里伸出来,暗夜朦光,一个黑黑的圆形东西,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探出一个脑袋看动静,但实际上那只是半只枕头。

这苍阳使者的护卫果然谨慎。

不过,这点小伎俩当然引不动北辰云熙和沈珞言,两人都没有动。

见似乎没有危险,门拉开,一个人反手压着一柄匕首,飞掠出门来,人还没到,匕首划出风声,刺了出去。

第587章 善于见机行事

这是一种很保守也很谨慎的方法,若是有人站在门口想要对他不利,他这么出其不意的猛冲而出,挥出匕首,外面的人十有八九会被伤到。

而且这个侍卫可没有留手,他用的是十成力。

一个一流高手的十成力,而且在出其不意之下,杀伤力惊人。

不过他却扑了个空,当他看见空无一人的院子时,不禁一怔,外面没有人?那刚才夜行人的声音是怎么发出的?难道老爷猜中了,这鲁王表面上撤走了其他人,实际上却暗中派人在监视?

这个念头刚转过,一份危险感突然冒上心头,那是一种死亡即将来临般的让人窒息似的感觉。

这侍卫急忙退步侧身,匕首护胸,这反应也是够快的了,可惜,他遇到的是北辰云熙和沈珞言两个人的夹击。

一击而中,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当这侍卫倒下去的瞬间,也没弄明白是被谁打倒的。

轻轻地把侍卫放下,让他靠坐在地上,北辰云熙把沈珞言拉到身后,自己先推开了门。

门一开,里面就有一柄刀直劈过来,显然,两个侍卫虽是轮值,但还是很醒觉的,一人在外探看是什么缘故,一人在屋里守着伺机而动。

可惜,他们遇见的是北辰云熙和沈珞言。

北辰云熙向旁一让,伸手挡住那人手腕,接着一错一扭,手中的力道卸开,接着便是一股大力相随而上。

那边沈珞言也已经闪身进屋,一把短刀悄没声息地压在他的脖颈处。

冰冷的寒意直透骨髓,那人动也不敢动,沈珞言一个肘锤,便将他击晕。

放倒两个人后,屋里只剩下那个使者,刚才虽然与两个人过招,但都是瞬间之间就解决的事,根本没有惊动那个使者。

直等北辰云熙到了榻边,那使者才惊觉不对,猛地坐起,喝道:“谁?”

话音才落,有白光闪过,眼前冷芒闪闪,一柄冰冷的短刀对着他。

他吓了一跳,说话都颤抖起来。

北辰云熙声音冰寒:“北辰皓和端木景澄达成了什么交易?”

“住口,太子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吗?”苍阳使者先是震惊,愤怒,接着,便有些忿然,悻悻地嘀咕道:“不是说这里很安全吗?怎么会有外人闯入?”问他太子与北辰皓之间达成什么交易,很显然不是北辰皓的人。

不过,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他,他又问:“我的护卫呢?”

沈珞言轻笑:“在外面躺着呢!”

苍阳使者脸色变了变,他带的两个护卫是太子殿下的人,身手很好,这么轻易就被制服,看来,面前这一男一女要么是有备而来,准备充分,要么是身手比他的侍卫还要好得多。

不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不利。

他问了两句废话之后,见北辰云熙和沈珞言都没看他一眼,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起来,沈珞言手中短刀用力,刀刃毫无缝隙地贴到他的皮肤,以那刀的锋利程度,只要再压下哪怕一丝,就能在他脖子上拉一条血口。

他下意识地道:“轻点,轻点!”

沈珞言目光清冷:“问你话,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苍阳使者哼了一声,道:“我是不会说的!”

刚才吓得要死,现在倒要临死不屈?

沈珞言冷冷道:“那你就去死!”

说话间,她的手就要用力。

看到沈珞言眼神之中的冷意,苍阳使者知道沈珞言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准备杀了他。他急忙叫道:“等一下!”

沈珞言手顿住,只冷冷看着他。

苍阳使者哼了一声,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家殿下想来鲁州阅兵!”

阅兵?

鲁州是天珩的国土,苍阳太子要来阅兵,这种说法真清奇。

北辰云熙都气笑了:“端木景澄是想干嘛?他觉得他太子之位已经够稳了,已经可以肖想天珩的城池了吗?”

他眯了眯眼,看着苍阳使者:“北辰皓要的是什么?”

“他没要什么!”苍阳使者明明已经把自家太子都给出卖了,但还一副我宁死不屈的样子,昂着头,很有气节。

北辰云熙知道,这苍阳使者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北辰皓不需要什么,只要在合适的时机,苍阳这边动了,就是边境动乱,天珩外忧,必生内患!

北辰皓就是想制造一个外忧出来。

北辰云熙道:“你们约定的是什么时间?”

苍阳使者昂着脖子道:“不知道!”

沈珞言把手往下一压,短刀割破他一点皮,他立刻尖声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沈珞言伸手捏了他的喉,他嘴巴张开,沈珞言把一颗黑色的药丸扔进去。

苍阳使者大惊,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沈珞言道:“当然是断肠的药!”

苍阳使者脸色苍白,抓住自己的脖子往外抠,可惜那药丸一进喉中就滑溜下去,此刻就算他想催吐,也没办法吐出来。

他苦着脸,眼泪哗哗地往下y流,道:“解药,解药呢?”

沈珞言道:“约定的时间,你不说,就等着肠穿肚烂吧!”

苍阳使者急了:“我全都说了,你还要怎样啊?”

从没见一个出使他国的使者这种模样,北辰云熙和沈珞言也是很无语的。看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使者吗?不会是装的吧?

北辰云熙道:“既然不说,那就杀了!”

“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啊!好汉,我只是一个使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呀!你们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明天一早,我就滚回苍阳去还不行吗?”这使者干脆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这人这么怕死?

北辰云熙两人也是服气的,他怀疑:“你真是端木景澄的人?端木景澄怎么会派你这种人来?”

苍阳使者虽是泪流满面,此刻竟然面有得意之色,道:“我家殿下说了,我脑子灵活,善于见机行事,一定能把这件事谈成。”

是这般善于见机行事法么?

这也真是让人服气的。

第588章 用意

北辰云熙淡淡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句话是不错,但是现在两国没有交战,而且,你也不是苍阳的来使,见的不是天珩的皇上,而是与天珩藩王密谋不轨,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苍阳使者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肚子疼痛。

那种疼痛来得那样突然,好像整个肚肠都绞到了一处,又像有人拿刀一刀一刀地切割着他,他惨叫一声,可却发现,声音并不高,还有些暗哑。

沈珞言轻嗤道:“我既然出手,怎么会让你的叫声传到院外?”

北辰皓虽然没有在院内安排人,但是院外的巡卫防守有如密网。

她极少用医术做这种事,不过,毒医师父说了,医毒之道,医非善,毒非恶,只看施之所向。以医治恶人,恶也,以毒治恶人,善也!

何况,刚才听见北辰皓与这苍阳使者之间所说的事,加上苍阳使者说什么阅兵,很显然,北辰皓这是想引苍阳之兵为自己所用。

谁得那个皇位沈珞言不在乎,但是他这行为,与叛国没什么两样,对于汉奸叛徒,沈珞言是绝不会手软的。

为了一个皇位,不惜引他国之兵来残害自己国家的百姓,不惜以他国之兵来坏自己国家的城池,这样的汉奸,死不足惜!

这苍阳使者,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只要不是代表着苍阳来谋算天珩,她定然不会把这样的怂蛋怎么样,实在有些脏手。

可是既然他是代表着苍阳而来,是为端木景澄传递消息而来,是北辰皓的武器和棋子,她动起手来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苍阳使者一手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沈珞言:“解药,求求你,给我解药。我只是殿下身边的一个知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

沈珞言看北辰云熙,意思是由他处理。

北辰云熙道:“小言儿……”

“不用顾忌,你想怎么做就去做。我都能明白!”沈珞言见他欲言又止,善解人意地把话说在前头。

北辰云熙上前一步,五指如钩,只听咯嚓一声,苍阳使者的脖子顿时扭断了。

他本来肚子疼痛难忍,声音却越来越嘶哑,此刻被扭断脖子,也只发出短促的声音,那声音当然不可能传出院外。

北辰云熙回头看沈珞言,他有些担心,小言儿不会觉得他太过血腥了吧?毕竟,这苍阳使臣把该招的也招了,他还动手杀他。

沈珞言一言不发地去把那两个昏迷的人处理掉。

很干脆利落的手法,双手扶住他们下巴,一扭,脖子就断了,死得不能再死。

北辰云熙明白,小言儿这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端木景澄派了使者来私见北辰皓,甚至已经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合作关系,只等时间到了,就会在天珩的城池之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现在使者还没有回去苍阳,所以端木景澄并不知道谈的结果如何。

使者是死在北辰皓的府上,就算北辰皓再派人去与端木景澄解释,端木景澄也不可能毫不见疑,只要他们的合作不是那么坚不可摧,就有可以分化的机会,甚至可以免去一场战争。

沈珞言显然是明白的,她在协助他!

沈珞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你现在知道了,其实我不像那些闺秀,我的手上是有人命的。”她自从开始经商,使半入江湖,江湖中处事的手法不一样,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拳头上见真章。

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如果沈珞言不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只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当然会下不了手,但她不是。

北辰云熙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小言儿,这种粗活,以后我来!我知道,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不过我在你知边的时候,你的手不用沾上血腥!”

沈珞言看着他深情的眼眸,指指地上的人:“他们怎么处理?”

“不用处理,我们走吧!”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还是先别惊动鲁王府的人,反正他要查探的消息,也已经知道了结果。

等明天,鲁王府的人发现这三人的尸首,让他们自己乱去吧!

与此同时,鲁王府东面的一座阁楼上,并没有点灯,整个房间显得有些黑沉,但是从苍阳使者房中出来不久的北辰皓,直接到了这阁楼上。

他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阁楼右边那个房间打开,在蒙昧的光线之下,可以看见门口那人一个光头,穿着僧衣。

北辰皓道:“外叔公,今夜观天相,结果如何?”

那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圆叶。

圆叶本不是庆安寺的僧人,住在翠望山的一个山头,又是独居,时常离开京城,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行踪,谁又想得到,他已经悄悄来了鲁州。

这几天,他都在夜观星相。

北辰皓被从京城赶到藩地,心中并不服气,他不会甘于在鲁州封余郡这一块小小的封地上终老。是他在离京的时候请动圆叶,不过圆叶并不是和他同时走的。他到鲁州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圆叶来到却不足十天。

圆叶让开一步,让北辰皓进去。

屋子里仍没有点灯,两人各自落座。

圆叶道:“半年,不会超过一年。”

北辰皓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这是什么意思,圆叶没有明说,但是显然北辰皓知道圆叶说的是什么,他眼神阴鸷地道:“好,哪怕是半年,这时间也尽够了。本王会好生利用的!”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看圆叶一眼:“外叔公,可确定吗?”

圆叶看着北辰皓,微微笑道:“天命有常,黎家因你而富贵,岂会有误?”

“可你不是说,那个襄命之女……”

圆叶摇摇头,笑道:“你本来就是天命之人!襄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你若不放心,派人除掉就是!”

北辰皓道:“老五派了人保护她!老五是不是也有这个心思?要不然,他为何赶在本王之前,先把那襄命之女拢在身边?”

圆叶松了口气,道:“星相之中,麟王无帝王之命!”

第589章 有眼无珠

以前是蒙昧不明的,但现在储星亮,别的星就黯淡下来。

也许以前别的星相有帝王之命,但现在,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都已经被太子夺去了光芒。

储星亮,这不是圆叶想看到的,当然,更不是北辰皓愿意看到的。

好在现在储星虽比以前亮,但是据外叔公所说,属于他的那颗星相,也并没有黯淡多少。这就说明,他还是有机会的。

至于沈珞言,北辰皓眯了眯眼睛,这个女子真是让人气恼。

长得那般花容月貌,性子也挺特别,但既然她想不开选择了北辰云熙,那就别怪他无情了。

他得不到的,北辰云熙也别想得到。

无关襄命,只不过,那个女子,是他想娶的人。

原本只是因为襄命想娶,后来,他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生出了一些连他自己也觉得诡异的想法,他意是真的想要她。

她不待见他,就算他找她,她也不过是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而已,可偏偏她的一颦一笑,盈盈的风姿,清澈的眼神,从容的气度,却记到了心里。

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可她竟然有眼无珠看不上他?

圆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因为提起沈珞言而深沉的脸色,道:“殿下,儿女情长势必英雄气短,成大事者,从不会拘于私情。只要天下家国在手中,天涯何处无芳草?”

北辰皓神色微冷:“外叔公多虑了,本王岂会为儿女情长忘掉心中抱负?”

他要的是整个天珩,要的是皇帝的宝座,等他当了皇帝,以天珩一国之力,还能抢不来一个沈珞言?

圆叶缓声道:“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取舍,那之前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北辰皓神色间有些不喜,不过,还是道:“本王会备上聘礼。”

圆叶笑了笑,看着他的目光很欣慰,道:“宁州是安王的地盘,只要这次联姻能成,就不惧安王背后会有什么小动作了。”

北辰皓道:“外叔公考虑得是,夜深了,早些歇息!”

圆叶目光动了动,行礼道:“是,殿下!”

他是北辰皓的外叔公,但是,现在北辰皓拿出的却是主子之气势,他既然选择了扶助北辰皓,就得把他当成主子。

北辰皓离去,圆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一步步走下阁楼,进到看不见了,他才回到室内。

北辰云熙回到客栈,就把消息传向京城。

现在太子不宜有所举动,且静观其变就好。

第二天,鲁王府里一阵大乱,戒备森严的府第之中,重要的客人,苍阳来的使者,竟然被人无声无息地杀死在房间里。

这个独院的外面,戒备森严,怎么会有人潜入?

北辰皓大怒之下,砍了几个护卫的脑袋。

然而,苍阳的使者的确是死了,北辰皓只得另备了厚礼,派人打扮成商人,送回苍阳使者的遗体,并且修书一封,向端木景澄表示合作的诚意以及这件事的意外,并表示已经惩治了凶手,几个木匣里,装的便是他之前斩杀的几个办事不力的护卫的头颅。

至于端木景澄信与不信,这不重要。

而且,端木景澄明明不信,也不会再追究这件事。

两个人各有所图,可中间却出了意外,那自然一边假装很诚恳,让面子上可以过得去;另一边假装很大度,表示不追究,这样才有可能继续合作下去。

当然,这件事也不是无用功,假装的就是假装的,没事的时候,表面上的和谐不会打破,一旦有事,猜疑之心就会生起!

此时的北辰云熙,已经和沈珞言一起,转道往东,在封余郡东平府,有一户姓陈的大户人家。

陈家经商起家历经三代,祖上觉得商人地位太低,便送了儿子去读书,那位公子也争气,考了个探花郎,当了官,陈家也因此跃入仕族。

虽然陈家仅出了这一个官,后来便迁居东平府,但陈家不再是商户,在当地是望族。

此刻,北辰云熙一身天蓝色织锦绣竹长袍,一副富家公子打扮,沈珞言也换了男装,月白色的衣角有一朵小小的兰花,兰花绣样精致,随着她走动,就好像一朵花儿时绽时收,分外精美。

两人的容貌放到人群之中实在太过惹眼,为了不引人注目,两人略作易容,虽然仍然精致出众,但不似那般如画中走出来般的。

此刻,他们坐在一间茶馆之中。

这茶馆里生意极好,办得也很有特色,他们请来整个鲁州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在这里坐镇,每天说书的内容,就够这些茶客们消遣一整天的了。

此刻,这个高冠素袍的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开始说今天的内容:“话说这陈家小姐,那可真是花容月貌,长得好似仙女下凡,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论样貌,论人品,论才情,那是咱们鲁州当之无愧疚第一才女!一转眼,这位陈家小姐长到了十五岁,那及笄礼,整个鲁州有头有脸的人可都来了。这一来呢,是来观礼,二来,可是带着诚意,想来结门亲……”

北辰云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楼的茶,品质一般,入口难喝,他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那边说书先生还在声情并茂,口沫横飞,说的故事,北辰云熙以前听过,但是沈珞言没有听过。

大意是说一百多年前,鲁州陈家有位嫡小姐容貌出众,但婚事多舛。她原本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以为及笄之后,就能嫁与。但是恰好皇宫选秀的消息传到了鲁州,陈父希望陈小姐能荣华富贵,棒打鸳鸯,陈小姐不得不含泪进宫。

进宫后的陈小姐还天真地以为能找机会逃出来,与心上人隐姓埋名,双宿双栖。

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进宫后的第三天,她就被喝醉酒的皇上临幸了。皇上临幸之后,就彻底忘了这个人这回事。陈小姐虽然相貌出众,宫中却是不缺美女的地方。她才进宫三天,就得皇上宠幸,而且竟然还怀了龙种。

第590章 什么样的母亲

在陈小姐认为是深恶痛绝的事,反倒是别的宫嫔们求而不得的。

陈小姐是幸运的,有些秀女到了宫中,几年也不得皇上多看一眼。她只被临幸一次,却怀了孕。幸好太监记过皇上的起居,不然,陈家小姐在宫里的日子更加难过。

但是即使如此,陈家小姐并不是自愿入宫,皇上大他二十多岁,而且宫中美女众多,陈小姐又不是他的唯一,想到宫外的心上人,陈小姐得罪了皇上。

对一个女人来说,腹中骨肉并不是自己心上人的孩子,这应该算是不幸的。

陈小姐怀了龙种,引得嫔妃们嫉妒针对,在皇上面前告状,皇上将他打入了冷宫。但是在冷宫之中,她竟然命大不死,还生下一个儿子。

生下皇子的嫔妃,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这位陈小姐知道与心上人相聚再也无望,便也安心待在宫中。不过,她虽得了荣华富贵,却恨父亲当年将她送进宫中,与陈家断了来往。

沈珞言侧过头,见北辰云熙脸色冷漠,这种冷漠不是事不关己的冷漠,相反,是心寒意冷的冷漠。

从第一次见到他起,他的唇边总是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眼神睥睨而自信,偶尔会露出那种状似无辜,却又让人好气又好笑的眼神。

可像现在这样,整个人如在冰窖之中,散发着寒气,不但冰冻了自己,也寒冷了别人。

这样的北辰云熙,太过陌生。

他握杯子的手不自觉收紧,那杯子可是瓷质,再用些力,岂不是要捏碎了,若是捏碎,手非受伤不可。

沈珞言伸出手,轻轻盖在他的手上,柔声道:“怎么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北辰云熙回过神来,一抬眼,就见到沈珞言关切的眼神。

他刚才一瞬间的失神,倒是让小言儿担心了。收敛了心神,北辰云熙松开手,放过那只差点裂开的茶杯,缓了缓,才道:“小言儿,那位陈小姐既然不喜欢皇上,那她会不会恨那个皇子?”

沈珞言诧异地看他一眼,继而笑道:“怎么会?天下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儿的!”

“所有的都会爱吗?哪怕不是自己喜欢男子的孩儿?”

沈珞言点头,笃定地道:“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虽然她上辈子是孤儿,这辈子也没有母亲,但是她心中是这么认为的。

北辰云熙没有说话。

这个说书人把时间提早一百多年,但上辈子他查过,说的并不是一百多年前的事,那位陈家,就是端嫔的娘家。

他们所说的那位陈家小姐,就是被陈父逼去宫中的端嫔。

北辰云熙一直在找上辈子端嫔为什么这么对他的原因。

这就是答案吗?

因为仇恨那个男人,所以,连同他的骨血也一起恨,哪怕这也是她的儿子。是这样吗?

可是小言儿说,天下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儿。

他是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如果这就是结果,那就是因为心中的恨?恨意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心灵扭曲吗?扭曲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恨,宁可帮助别人对付他?

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如果一个人让恨意支配,心思已经扭曲,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父皇夺她终身幸福,所以,即使父皇死了,她也不让他如愿。他遗诏想要立的人,她偏生要作对?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儿子?

上辈子,他不知道端嫔为什么这么做,这辈子,哪怕听过这个故事,他还是难以理解。

不过,上辈子遭遇的那一切,这辈子不会了。

沈珞言道:“还要去陈家拜访吗?”

北辰云熙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用去了。”

“你不想知道,陈小姐当年的心上人是谁?如今是死是活吗?”

“我会派人去查!”但是,这不重要,就算是查,也不过是让自己心里明白一些而已。

沈珞言见北辰云熙脸色不大好,温声道:“要不我们回客栈去吧!”

北辰云熙点了点头,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和沈珞言往外走。

茶楼里人来来去去,不会有人注意,两人走到门口,正要出门,这时候,外面有人正好进来,眼见得就要撞上,北辰云熙和沈珞言立刻避开。

那人弯腰道:“对不住,对不住!”

北辰云熙沈珞言当然不会为这么点小事计较,两人让那人先进。

那人点头哈腰态度极好地走进门,然而,就在进门的一瞬间,他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向北辰云熙脖子抹去。

北辰云熙眼神微冷,只是退开一步,那匕首离他的脖子还有两分远,滑了过去。一击不中,这人换抹为刺,招式十分凶狠。

好好的喝茶听说书,故事讲得精彩,大家听得有趣,怎么一转眼,竟然有人行凶?

一时,惊叫声响成一片,有些怕事的,根本不敢上前,都往后挤,桌椅都会挤倒,乱成一团。茶楼主人请的打手平时维持秩序,哪里见人真刀真枪动手,都不敢上前。

片刻之间,这人已经对北辰云熙连刺十几刀,他的手法非常快,刺出来又狠又准,要不是北辰云熙身手不弱,在这样的速度和距离下,只怕就会伤在刀下。

这人又是一刀刺过去,沈珞言脚下一勾,双手一错,分筋错骨的手法使出来,那人手上吃痛,哪里还拿得稳匕首?

当地一声,匕首掉落地上。

北辰云熙伸手,点了他的穴道。

他转头看茶楼老板:“你们就这样保障客人安全的?”

老板吓得脸色发白,急忙道:“快去报官,快去!”

都行凶杀人了,肯定是得去报官的。

这人倒在地上,身不能动,眼神狠毒地盯着北辰云熙,怒喝道:“姓周的,杀人偿命,别以为你可以跑得掉!”

众人看着北辰云熙的目光顿时变了,下意识地退开几步,拉开距离。

北辰云熙眼神冷了下来,道:“看来这次你们是换了手法了?暗杀不成,改栽赃陷害?”

他和沈珞言已经易容,但是一直缀在他们身后的人,只需要查生面孔,就能找到他们。

第591章 见官

这人冲着茶楼里众人喊:“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是江洋大盗,我一直追查他们,直到今天才找到。他们身上背着十三条人命,是人命啊,可是他们还在这里喝茶!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

众人原本被这人执刀行凶吓坏,听了他的高喊,又对北辰云熙和沈珞言露出惊惧的表情,行凶是可怕,但这两人竟然杀了十多条人命,这就更可怕。

但是,也不乏大胆之人,冲着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喝道:“大胆凶徒,还不把人放开?光天化日,你还想行凶吗?”

他心想茶楼的伙计已经去报官了,这两人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在这里行凶杀人。

这时,外面的人也围了过来,若是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强行离开,不是走不掉,但是这人煽动众人,群情汹汹。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明明心里惧怕这两个“江洋大盗”,但仗着人多,只有极少怕事的人悄悄溜走,大多数人还在这里守着。

这人听了北辰云熙的话,也不反驳,只拿眼瞪着,看起来满眼愤怒,但其实却带着几分狡黠和算计。

果然没有那么巧合。

这人是想在这边制造混乱,把他们留下。

北辰云熙冷脸道:“你当街行凶,还要血口喷人?很好,那就直接去见官吧!”

如果真的是江洋大盗,应该听见官府两个字就会害怕,敢去见官吗?

众人见北辰云熙眉目之间毫无惧色,眼神清正,再看沈珞言,这少年眼睛更是干净澄澈,一点不像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江洋大盗。

有人不禁问道:“是不是搞错了?”

这人怒道:“我所言句句属实,见官,去见官!”

北辰云熙看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知道,看来这人已经和地方官达成一致,只要他去见官,就算他不是江洋大盗,也会给他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更关键的是,这里是封余郡的地盘,他到这里来,是悄悄来的。

所以,他也不能表明身份,这人算计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北辰云熙淡淡地道:“行,去见官!”

他伸手提起那人后衣领,往外就走。

那人身不由己,脚下被拖着走。

沈珞言指尖银针闪烁了一下,封住他们哑穴。

明知道是冲他们而来,不安好心,就不要让他再胡言乱语了。

这人刚想大声叫,说这两人不安好心,定不是去见官,但是才一张口,就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脸色大变,可这时候,除了眼睛和鼻子,他哪儿也动不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但又想,这两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是去见官,想必也不敢做假,那就去见官吧,他可不怕。

还真有好事的人一起跟去,看看他们是不是会把人送到官府,也看看谁是真金,谁是真正的江洋大盗。

北辰云熙和沈珞言自然是带着这人往官府去,两人都易了容,以沈珞言的易容术,别人要识破可不容易。

而且,在往衙门去的路上,沈珞言的手极隐晦地做了几个手势,就算有人看见,若不懂手势意思,也只当她的手随便动了动而已。

好事者见人真的到了府衙,不禁议论纷纷,之前被那杀手怒喊时,相信的还不少,但现在看两人心中无愧的模样,又觉得这两位小公子气度不凡,衣裳华贵,怎么可能是江洋大盗呢?那人定是胡说八道,或者是认错人了。

进了东平府衙,东平府的府台叫胡刚,听了好事者们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当时的经过,目光在北辰云熙沈珞言和那杀手脸上扫了扫,摆摆手道:“先关起来!择日再审!”

北辰云熙眼眸一寒,就算封余郡现在已经成了北辰皓的封地,但这人是封余郡的府台,是朝廷任命的地方官。

藩王与地方官之间,并不是从属关系,而是平行关系。甚至,地方官还负有监视藩王在藩地是否有不臣行为的职责。

但是,这胡刚就算不是北辰皓的人,也不是什么清明好官。他连例行询问都没有,就直接要先把人关起来。

北辰云熙淡淡地道:“胡大人,我们只是押来当街对我们行凶的恶徒,为何连我们一起关?”

胡刚极不耐烦地道:“你是大人还是我是大人?我说关就关,有问题?再说了,你说你押来的是当街行凶的恶徒,这人不也指证你们两个是江洋大盗吗?江洋大盗本官岂能放过?当然是关起来!”

北辰云熙不想惹事,耐着性子道:“这不过是此人为了逃避罪责的一面之词,我们的路引就在身上,并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大人验看一下便可知晓!”

胡刚眼里闪过一抹阴狠,冷冷道:“路引在身上就不是江洋大盗吗?你要不是江洋大盗,他为什么说你是江洋大盗?至于你是不是,自有本官判断!再说,本官不是把他也关起来了吗?”

“他当街行凶,有人证物证!但他污我们为盗,证据何在?”

一起来的几人纷纷点头,这两位公子看起来也不像盗啊,长得斯文清秀的,有这么好看的江洋大盗吗?

沈珞言没有说话,北辰云熙处理就好!

胡刚不悦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东平府衙,本官说的话,你竟然不遵,还敢顶嘴?就冲你这态度,依本官看,你十有八九就是江洋大盗!不关你关谁?”

北辰云熙脸色一沉,道:“仅因一面之词,你就要把我们关起来。有你这样办案的吗?”

胡刚被他突然散发的威势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就怒了,一个区区百姓,竟然敢在他的公堂上这般无礼?不跪也就算了,还指责他的办案方式?

他怒拍惊堂木:“本官办案还需要你来教?你是什么东西?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公堂的规矩!来人呀!”

衙役闻声上前。

胡刚指北辰云熙:“他咆哮公堂,目无尊卑,把他抓起来,先打三十大板!”

第592章 尊卑

尊卑?一个五品知府,竟然跟他一个王爷说尊卑?就算沈珞言的武定侯府,哪怕再落魄,也不是一个五品府台能比的。

这胡刚显然在这里作威作福惯了,眼睛长在天上。

何况,那个杀手很可能胡刚是认识的,从北辰云熙提着杀手后脖领进了大堂,他就势立刻跪下,却与胡刚不止一次眼神相触,要说不是用眼神在交流,都不相信!

此刻,听说要把北辰云熙先打三十大板,那杀手眼里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衙役立刻上前来要抓北辰云熙,北辰云熙上前一步,喝道:“谁敢!”

胡刚站了起来,厉声道:“大胆刁民,竟然敢拒捕,你们还怔着干什么?快动手啊,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算本官的!”

北辰云熙轻易不发火,但是现在,他是真的火了。

就是因为有这样不作为,骑在百姓头上做威做福,所以当五王夺嫡乱起,天珩才会变成一片人间地狱,那些百姓,早就受贪官盘剥,再经战乱之苦,十不存一。

当权者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百姓死活,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官者,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都是说的这些恶吏吗?

四个衙役冲过来想抓北辰云熙,被北辰云熙半蹲下一扫,登时倒了一片。

那些好事者本来是想看看知府大人怎么处置,结果竟然动起手来,也是吓了一跳。

有人不信北辰云熙两人是江洋大盗,却又怕事的,小声劝道:“公子,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这里是衙门,你得罪了府台大人,府台大人会把你抓起来的。那就不仅是吃眼前亏这么简单了。”

官字两个口,进了官府,得罪了府台,还想活着吗?何况他们还是两个外地人。

北辰云熙这一动手,就像捅了马蜂窝,府衙里顿时一乱,胡刚又扫了那杀手一眼,显然,对于杀手竟然伏在那里不动很纳闷,他并不知道杀手已经被北辰云熙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见指望不上这个杀手,胡刚喝道:“你们还怔着干什么?上啊?公然拒捕,打伤官差,你们还在一边看着,是猪吗?本官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

被他喝骂,那些衙役赶紧上前,而那几个好事者却吓得往后退,杀手还伏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就在衙役围上来时,北辰云熙身子一纵,从衙役们的身边擦身而过,直接到了府台桌案前,一伸手,就把胡刚脖子处的衣服抓住。

啪地一声,先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虽没用内力,力道却也不轻,胡刚惨叫一声,嘴里吐出两颗牙。

北辰云熙的手捏住他的脖子,对那些冲过来的衙役喝道:“站住!”

府台大人在这年轻公子手中,衙役们不敢动,但是,他们也不敢不动。

毕竟,府台大人没有发话,他们要敢不动,待会儿府台大人脱困,有他们好瞧的。

随着衙役们一动,北辰云熙手中一紧,胡刚双眼翻白,急忙叫:“藤……藤沙!”掉了两颗牙齿,说话漏风,加上北辰云熙没松手,喉中气少。

众衙役们赶紧顿住脚步,谁也不敢多走一步。

笑话,多走一步,等以后府台大人定要借口他们想他死,不把祖宗八代存下的一点薄产给疏通光,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胡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感觉到北辰云熙手上松了些,而自己现在性命在对方手里,色厉内茬地道:“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你是何人?对朝廷命官不敬,就是对朝廷不敬,你放了本官,本官既……既往不咎……”

北辰云熙冷眼扫了他一眼,现在跟他说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就这么办事?

这一眼让他如坠冰窖,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上,吓得身子都抖起来,腿上一热,一股臭气弥漫在整个大堂,这位府台大人,竟然吓得失禁了。

北辰云熙嫌弃地退后一步,这一退,胡刚就不得不向前倾着身子。毕竟,北辰云熙虽然没有用力,可他的手还是不紧不松地捏着胡刚的脖子。

之前胡刚一直觉得府台的桌案太窄,准备换个更宽更气派的,现在却恨这桌面太宽了,他整个人都快趴上去了。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失禁是件多丢脸的事,心里懊恼无比,只想快点把这个煞神送走。

北辰云熙也不废话,直接指着那个杀手,问道:“他为什么刺杀我?有什么目的?”

胡刚刚要开口,北辰云熙淡淡地道:“想好再说,有一句谎话,后果你承担不起!”说着,手上略紧。

胡刚吓坏了,刚刚要说的话噎回去,噎得直翻白眼,眼珠转了又转,才开口:“他是我……我的人,三天前,有人给我……给我送了五千两银票,叫我……派人杀……杀你们!”

“你当我傻?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个朝廷命官,竟然有人跟你做这种人命交易?”

“千……千真万确!我……我的人动手,我自会善后,比找别人安全!”

北辰云熙真想现在就捏死这个人,明知道他的身份,却和他达成这样的交易,很显然,这姓胡的拿钱害人,不止一回。

“是谁送的银票?”

“不……我……我说,那人是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的,蒙着脸,我……我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

“你又如何知道,要杀的是我们?”

胡刚这次答的很快:“他只说十天之内,只要出现在东平府的城内,来历不明的生……生面孔,咱们东平府来历不明的生面孔不多……”

“也就是说,你不止杀了我们?你还杀了多少人?”

“没……没多少,三……三个……”胡刚不敢隐瞒,问什么答什么。

北辰云熙大怒:“如果来的是十人百人,你也要杀十人百人?”

胡刚垂头不说话,对他来说,只要有银子,杀十个百个平民算什么?只要做得干净些,他再用官府的身份把这一切抹平,当成失踪,拖一阵子,就不了了之了。

第593章 寻人立威

看北辰云熙面笼寒霜,沈珞言的脸色也不好,胡刚又不傻,这话当然不敢说出口。

不过不管他说不说出口,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此刻,胡刚的脖子还在北辰云熙的手指之下,那手指坚硬如同钢铁,似乎透着直透骨髓的寒意。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北辰云熙,心里在打着主意,只要他安全了,就派人去请严统领,他主政,严统领领兵,东平府驻军五千。

他就不信,五千兵力还抓不住两个人。

但现在,命在别人手里捏着呢,只要保住小命,说什么他都会听。

如果命都保不了,还怎么去享受那些好处?

感觉颈间手指又有收拢的迹象,胡刚赶紧道:“不不不,不是,我也没有办法呀,我,我不会杀那么多人……”

北辰云熙冷冷道:“官不像官,狗胆包天,封余郡如今已经是鲁王的封地,你身为地方官,竟然敢给鲁王抹黑,留你何用?”

胡刚怔了一下,他早就在北辰皓来到封余郡的时候,就递了帖子过去示好。鲁王是堂堂王爷,哪怕是被赶出京城的藩王,那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他正在等待鲁王能想起他来召见。

哪怕只是进去站一站呢?

便算只是站着,但是在鲁王府里站着,别人又没有跟着进去,谁知道他在里面是什么待遇?但是等到他出来之后,在整个封余郡,就多了几分面子。就算是郡守大人,也会对他客气三分。

他听这话里的意思,难道这两人竟然是鲁王殿下的人?

胡刚眼珠又飞快地转了起来,陪了笑脸道:“不知道两位公子的身份,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是下官有眼无珠,两位千万别生气!下官心里一直想着去拜访鲁王殿下的,只是殿下贵人事忙,还不得其空,不得其空!”

提到鲁王,态度就变化这么大,这巴结的嘴脸分外丑陋。

北辰云熙声音冷冽:“你的意思是,鲁王事多,冷落了你?”

“不敢不敢,哦,不是不是……”胡刚刚才还有几分怀疑,现在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心里正高兴,说完不敢,吓了一大跳,赶紧改口。

他知道官越大的人越不能得罪,何况那位是王爷?不敢的意思是心中有想,不过不敢表现而已,不是才是真的不是。

北辰云熙目光扫过所有堂下众人,声音不紧不慢,却字字清晰:“殿下初来鲁州,正要寻人立威,你既然撞在当口,可怨不得我了!”说完,他手指用力,只听咯嚓一声轻响,那是脖子被拧断的声音。

那边沈珞言一脚踢出,脚尖处,正是那个杀手的死穴。

哪怕胡刚说的是真的,光这次生面孔之事,便已经杀了三人,还不算之前他做下的这种虽官实匪的买卖,胡刚死有余辜。

他引导胡刚以为他们是鲁王的人,这件事,就让北辰皓去善后吧。

反正北辰皓现在在暗中做的事,比这恶劣一百倍。给他添点乱子也好。

胡刚再是横行不法,毕竟是朝廷命官,这里这么多人都是见证,鲁王的人把一个五品府台说杀就杀了,以父皇的多疑,也可以暂缓太子的窘境。

至于胡刚所说的那个蒙面拿银子买他们命的人,不用想也知道,若不是北辰皓,再没有别人,北辰云潇也有几分嫌疑,但是比起北辰皓来说,这份嫌疑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在京城里,他把北辰皓得罪得狠了。

毕竟,上辈子两人之间原本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看见北辰云熙竟然杀了胡刚,那些衙役们惊呆了,这可是府台大人,在府大衙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府台大人,这可是要出大事了,他们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

拦吧,刚才北辰云熙一出手就把四个人打飞,他们也拦不住。

不拦吧?身为衙役捕快,府台大人在他们眼前被人杀了,竟然都不拦着,以后追起责来,要说是杀人者同伙,他们都没有可说的。

左右都是个死,衙役们拔刀向北辰云熙这边围来。

北辰云熙喝道:“大胆,连鲁王殿下的人也敢拦,看来你们还真是目无尊卑,要造反不成?”

造反两个字吓了众衙役一跳,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如果这两位是代表着鲁王大人,那不是神仙打架的事吗?他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小人物,能做什么?

见北辰云熙沈珞言走过来,衙役们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虽然他们拿着刀,北辰云熙两人空着手,但当发现拿着刀也不安全的时候,心里自然而然就会生出胆怯的意思来。

何况,这两位说的清楚,他们是鲁王的人。

鲁王的人,他们不敢拦这没毛病。

北辰云熙沈珞言就此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府衙。

他们离开时,那几个陪着一起来的人连声也不敢出,原本只是好事来看个热闹,结果,竟然看见了杀人。杀的还是府台大人。

在他们的心里,府台大人那可是能通天的高官,这两人的胆子,那真是包了天。他们连府台大人都敢杀,自己要是多嘴,会不会和府台大人一样?

两人离开后,这些衙役们面面相觑,此事得上报呀,去报给严统领。

于是,报信的报信,保护现场的保护现场,那几个陪着送人来的看热闹的人,也被看管起来。这都出了人命了,他们还想走不成?

热闹没看成,反倒还可能连坐,几个人肠子都悔青了。

等到严统领那边听说这里出了大事,带着人赶到时,哪里还有北辰云熙和沈珞言的影子?

严统领一边令关闭城门,一边派人搜捕,当然,还得赶紧的具陈一份折子送去京城,把当时在场之人都集在一起录了口供画了押,特别隐晦地提到是鲁王的人干的;另外,还要给鲁王府也通个声气,一是示好,二是让鲁王准备好应对。

面面俱到,但他心里却没底。

府台大人被人当堂杀死,他这个负责整个府安防的统领,虽然只是六品官,却是要承担责任的。

第594章 好些了吗

严统领关闭城门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北辰云熙早料到胡刚一死,必会关城门限制进出,所以两人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就出城了。

出城后离开官道,重新易容换衣,再回到官道上时,两位少年公子已经变成一男一女,而且容貌改变。

他们刚回官道上不久,后面就有统领府的官兵追了过来,原来,这严统领觉得时间过得太久,只怕人已经出城,所以分了一些人出来沿着官道追。只要看见是两个年轻男子,就先抓起来再说,甚至还有绘影图形,毕竟是根据那些人的描述而画,不是很像。

两人没走多远,便有一队官差追来,他们喝道:“喂,你们可曾看见两个年轻男子经过?”

北辰云熙道:“不曾!”

那队官兵上下打量他们一眼,见是一男一女,还是下意识地看看画像。那画像当然更没有一丝相似之处,也没多想,骑马离去。

沈珞言道:“现在是不是觉得心情好多了?”

北辰云熙侧头,声音有些暗哑:“你看出来了?”

自从在茶楼里听过那段书之后,北辰云熙的情绪一直不高,甚至沉郁之极,沈珞言知道,这大概跟他有关,只是他没有说,沈珞言也没有问。

后来那个杀手动手的时候,北辰云熙已经在忍耐了,但在府衙,胡刚的行为,让北辰云熙忍无可忍,他需要把那股郁气散发出去,而胡刚这种人死不足惜,他才没有丝毫留情。

沈珞言道:“有些事,交给时间,有些坎,不是一下子就能过去的!”

北辰云熙苦笑一声,这个坎,根本一辈子都过不去。

他伸出手握住沈珞言的,低声道:“让你担心了!”

沈珞言反握住他的,与他十指相扣。

柔软的掌心贴过来,似乎熨贴了北辰云熙的心。

他侧头,看着向边明眸善睐的少女,她的眼神那样干净,那样澄澈,那样平和,瞬间治愈了他的心。

他是不是魔怔了?

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在意他的人,而痛苦难过,使得身边的人担心?这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刻进心里去,哑声道:“我不难过。我再也不会让不相干的事影响我的心情。小言儿,以后,我只有你!”

沈珞言柔声道:“嗯,我在你身边!”

北辰云熙觉得心中填得满满,他这辈子本来只是为了让小言儿快乐活着,不会遭遇上辈子的悲惨,现在,他已经改变了轨迹,小言儿不会嫁给北辰皓,他的心愿已经达到了。其他的,都不必在意。

他不应该想太多的。

北辰云熙立刻收敛心神,那丝沉郁随风散去,不会成为他的执念了,他道:“东平府的府兵一会儿就会追上来,这条路只有我们,刚刚虽然糊弄过去了,他们定还是会怀疑,咱们不能再走官道了。”

沈珞言道:“我已安排好,星华门的人布下疑兵,扮成我们的样子从另两个城门出发,所以现在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接到某个方向的消息,然后去支援。不过你说的对,我们还是抄近路走吧!”

北辰云熙知道她见自己心情不好,在顾及他的面子。他紧了紧手指,让沈珞言感觉到两人十指相缠的力度,柔声道:“我没有撑不住,你不会这样顾及我。我说过,不会再为不相干的人生出执念。”

沈珞言笑道:“把玉雪灵芝的事处理完后,其实我也是归心似箭了,从近路可以早点回京城,我可不是全为了顾及你!”

两人相视一笑,下了官道,展开身法赶路。

至于东平府里的混乱,这些让北辰皓去烦心吧。

接到严统领示好传过去的消息,北辰皓原本就因为苍阳使者竟然在鲁王府里被人暗杀气到几乎吐血,又接到这个消息,差点把严统领派去的人捏死。

他派出了大部分的人,一定要把那两个人给抓住,同时,他在想,到底是谁,要打着他的名义,给他栽赃。

他安插的内线传回消息,北辰临枫一路在往谷梁走,中途并未停止,当然也不可能安排什么人手来陷害他。

难道是太子?又或者是老五?

京城里的暗桩说有一阵没看见麟王在京城行走了,那个张扬得经常在大街上跑马,来去如风,却不会伤到一人的麟王,突然安静下来,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他?

好个老五,夺走襄命之女的心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干涉他的事?

还有,若不是老五暗中作梗,他们四个怎么可能被父皇赶到封地就藩?

好在他另有安排,现在父皇既然有意招回老七老八,那招回他和老六,也就指日可待,毕竟,父皇那人多疑,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四个皇子,同时出京,当然也要同时召回。

他可是听说,父皇派出的信使,已经往池州和沙洲去了。

趁着父皇的信使还没到,他得赶紧去一趟宁州。

外叔公说的对,成大事者哪里容得儿女情长?等他得了这个天下,但凡他想要的,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到时再从北辰云熙手中把那个女子抢来就是。

宁州沐阳王,这个世袭的异姓王爷,手里握着一支重兵,守着天珩西北的门户,西北地方是沙漠,虽然有马贼出没,但却被沐阳王治得服服贴贴。柳州和宁州之间隔着沙洲和青州,但宁州在京城的北方,与京城却相隔极尽,他要成大事,那里伏一支军队,尤其重要,何况宁州也是必争之地啊。

沐阳王这般重要,当然只能他亲自去了。

北辰皓着人备上厚礼,扮成一支商队,往宁州出发。

北辰云熙的消息传回京城,太子就知道是北辰皓搞的鬼。

但是北辰皓抢了先手,哪怕现在他去向父皇进言他是被陷害的,父皇也不会相信。太子心中恼恨却毫无办法,只能循规蹈矩,尽量不出差错,以免被皇上寻着由头废太子。

如果父皇动了废太子的心思,于他便真是灭顶之灾。

第595章 摆驾

太子当然不甘心,若是这样他还保不住太子之位,他还不如找根面条吊死算了。

他伤成那样,因为能成为平衡几个皇子之间的工具,没有被废,战战兢兢地在太子之位好几个月。难道现在伤好了,反倒要被废?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好在,太子水深火热的日子没过多久,严统领的奏折八百里加急飞马快递京城,毕竟,死的是个五品府台,而且,还是在藩王封地死的朝廷命官,甚至,和那藩王可能还有关系。

皇上看到这份奏折时,又气得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

这些个逆子,一个个都不让他安宁。

这是存心想要气死他吗?

对了,老四不是说身受重伤吗?

那他受伤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他还怎么会派人去杀东平府的府台立威?如果是假的,那他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构陷太子?

看来,之前以为是太子在对那几个兄弟赶尽杀绝,现在定论还为时过早。

皇上阴沉着脸,又一次叫来了暗卫。

当暗卫离开后,皇上以手撑额,整个人疲惫不堪,儿子们太不省事,这得多操多少心呐?

这次,他是下定了决心,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一旦被他查到真相,绝不轻饶。

皇上觉得烦闷之极,大声叫道:“来人,来人!”

桂公公本来在殿外侍候,听着里面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知道皇上心情不好,正小心在外面候着。

朝政的事,太监不许插手,那些奏折,他当然也是不方便看的,每当皇上批奏折的时候,他只备好香茗,收拾好桌面,把奏折摆放整齐,便候在外面,皇上不叫,不得出现。

但此时皇上叫人,他赶紧的小跑着进来,道:“皇上,您吩咐!”

皇上站起身,道:“摆驾……”

桂公公明白了,皇上现在心烦,所以准备去后宫走走,可是皇上也没说去哪个宫啊?

桂公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个下文,他只得试探地道:“皇上是说去凤仪宫?”

整个后宫之中,当然是皇后最为尊贵,这么问,不会有错。

皇上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随便走走!”

说着,他便当先往外走。

桂公公明白了,皇上并不想去皇后那里。皇后是嫡妻,但是,后宫那么多年轻貌美,小意温存,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的娘娘,皇上怕是最不想去皇后那里了。

他赶紧跟上。

后宫太大,皇上走着走着,到了一个宫门口,抬起的脚步又收回,换下一个;再走,再换一个……

可怜那些皇宫嫔妃们,听到宫女太监来报,说是皇上朝着这边宫里走来,一个个喜上眉梢,盛装打扮,结果,却得到的是皇上过门而不入的消息,只把她们银牙咬碎,黯然神伤。

最后,皇上停在一个宫殿门口,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要进,还是不进。

桂公公看着上面琉光殿三个字,并没有给宫人传话。

之前那么些地方皇上都没进,何况这里?这可不是个让皇上舒心的地方,皇上应该是不会进的。

然而,皇上站了片刻,就举步走进殿内。

桂公公有些吃惊,不过他也不敢左右皇上的想法,既然皇上想到琉光殿看看,他当然是赶紧的唱报:“皇上驾到!”

琉光殿的宫女太监们都惊呆了,怔了一下才赶紧过来接驾。此时,端嫔正在小佛堂里念经,太监非常为难,端嫔娘娘念经的时候如果被打扰,他们每个人都会受重罚,但圣驾来了不来接驾,却是杀头之罪呀。

皇上倒也没有在意,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去。

实际上,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多次。端嫔的性子就是这样。

若是别的嫔妃,没有子女。这样对待皇上,皇上一怒之下,即使我促使她们,也会将她们打入冷宫。

可端嫔毕竟有个已经封王的儿子。

母凭子贵。

哪怕是看在麟王的份上,皇上也不会惩治端嫔。

这些年,他偶尔会到琉光殿走走,不过,现在来得越来越少了,反正每次即使来,也并没有多待,更不会过夜。

宫中的嫔妃们有的觉得端嫔是受了麟王的连累,所以这个嫔位,就一直升不上去。

毕竟但凡生了皇子的后宫女子,基本上都封了妃位,除了端嫔。

若北辰云熙像别的皇子那样,哪怕不是精彩学院,但是中规中矩,不惹皇上生气,端嫔要晋妃位有多难?

在嫔位十八年,这也算是宫中唯一的一位了。

位份进不了,哪怕有皇子,在别的年轻妃子面前,还得低头行礼。

就算端嫔现在极少出琉光殿,不是宫中宴会和活动,平日里就在琉光殿念佛吃斋,但那不还得出门吗?

也有的嫔妃觉得,端嫔是沾了麟王的光,才能虽不得皇上临幸,皇上却没有忘记她,每个月总会去她宫里一两次。

在后宫里,生下皇子公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

但皇上哪能个个都记得?就端嫔这种冷淡无视皇上的性子,打入冷宫十回八回都够了。可她不还是在琉光殿住的好好的?

宫里的那些管是太监们惯会捧高踩低,像端嫔这种多年不得晋位份的,还不得被宫人欺负死?

可端嫔的日子过得好好的。皇上着人关注着,一应东西按照规矩一点不缺。麟王在外面虽然胡闹,但很孝顺,每次进宫也会送她很多东西。

她的日子过得舒坦,不用提心吊胆,甚至都不用担心惹得圣上不喜。

皇上还能是看她的面子不成,当然是看麟王的面子了。

但不管别人怎么说,端嫔自己对这件事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对谁都淡淡的。

哪怕是皇上过来,她也并没有多欢喜。

就如此时,明明听见了外间太监宫女的禀报,她仍然端坐在蒲团上,不紧不慢地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经。

见皇上越走越近,琉光殿的总管太监急忙道:“皇上,奴才再去通报!”

皇上摆手道:“朕自己去!你们退下!”

第596章 能得心安吗

小佛堂很是清静,只听到木鱼声声,还有端嫔的嘴在轻动,发出极低的念经声,声音似乎虔诚,也似乎麻木。

日复一日,她已经念了无数遍经,敲坏好几只木鱼。

深宫虽然寂寞,但是真能伴清灯古佛的,总是不多。端嫔衣食无忧,这小佛堂的环境也比外面的梵山古寺要好得多。

所以,在这里修行,又怎么会是真正的六根无尘?

皇上走进佛堂内时,端嫔背对着这边并没有看见,皇上站了片刻,她也毫无停下的意思。

小佛堂既不隔音,也不是另一个世界,皇上很肯定,他来后,太监宫女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端嫔是知道的。

她的不理不睬,皇上心中也有几分生气。整个皇宫,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位敢这么对他,会这么对他了。

就算是皇后,在面对他的时候,也得恭谨守礼,不会冷漠以待。

可偏偏这个女人……

他不是不恼的,但是,当那个孩子站在他的面前,十二岁的眉眼,却有成年人的锐利,他用他全部的军功,只换了一个要求:以后不管他的母嫔做出什么事,请求父皇不要降罪于她!

那时,十二岁的少年眉目明明还那么稚嫩,可是他的眼里却只有渴望,一份让他难以忽略的唯一的渴望。

那么小的孩子,他的心中只有母嫔,为了让母嫔风光荣耀,为了让她在皇宫之中安稳一生,他十岁上战场,两年立战功。

连他都被惊呆了。

他也和所有大臣们以为的那样,是顾彦冬特意把军功让给他而已。

然而,他秘密召见了顾彦冬,听了顾彦冬的话后,才知道,他是太轻看这个孩子了。他还记得当时两人的对话。

顾彦冬说:“皇上,若不是五殿下发现我的行军布阵图中的漏洞,那一战,我们必败无疑。当时再重新布置作战方案已经来不及,如果没有五殿下接过兵权着手指挥,凭末将的能力,末将只能将那场战事打到六成效果。”

“云熙不过是个孩子,你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你将他夸成天神一般,朕就相信了吗?”

“皇上,五殿下是个孩子,但是,他是皇子。古人有十二岁为相的先例,五殿下十二岁为将,虽无古人,却也不是不可能。末将也很希望末将是把战功让给了五殿下,但不是!五殿下天纵之才,对战场形势的敏锐,对战事的把控,对危险的感知,对敌情的了解,连末将也自愧不如。殿下若为将,将是天下第一良将;殿下若为……相,以他的聪明,定能治国安邦!”

皇上明白,当时顾彦冬所要说的,是若为皇,而非为相。

不过顾彦冬不傻,皇家之事,轮不到他多嘴。

再说,那时候太子之位已定。他这么说,那是足以为顾家招祸,让顾家满门尽灭的罪行。

但是,顾彦冬言语里对北辰云熙的赞赏和叹服,皇上心中还是不太相信。

皇上一边严令顾彦冬对此事不得多言,一边派出了暗卫,去了战场,几个月后,得到的消息很详尽。

顾彦冬没有说谎,甚至,他奏折中说北辰云熙独自带着一支军队直插敌方后部,摧毁他们的粮草,乱了他们的军心,是制胜的关键。

那一战,北辰云熙斩获人头四十七。

他不但能出谋划策,看出作战计划中的疏漏,还能亲上战场,杀敌人头!

皇上那一刻,觉得这个世界很玄幻。

他不知道北辰云熙竟然拥有这样的本事。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样才能拥有这样的本事?

天赋?机缘?

当然不仅仅是,只怕除了这些,背后他吃的苦,是别人无法想像的。

也正是那时,他想了解一下这个儿子,想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北辰云熙要的很简单,想要他的母嫔安好!他知道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知道他被封王必出宫建府,以端嫔的性子,必会招祸。

他要得多简单?只是一个儿子的一片纯孝之心。

皇上当时是不想答应的,端嫔对北辰云熙并不好,至少,不像宫中别的妃嫔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皇上是知道的。他觉得端嫔不配。

但是,看到那双眼睛里那样期待的目光,他竟然没有马上拒绝。

最后,他给了北辰云熙两个选择:

第一,放弃刚才的恳求,他会赐麟王封地,等他大些,晋封他为亲王;

第二,他答应他的恳求,但前提是,端嫔永远只能是端嫔,不得晋位份,而他,麟王,要学会在一条孤独的路上走下去,活下去。什么时候学会了,他什么时候晋端嫔的位份。

北辰云熙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条。

不过,显然他将学会在一条孤独的路上走下去有什么误解。

十二岁的郡王,开创先例,他是凭战功而得,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这原本是耀眼的一颗将星,但是他变了,贪玩胡闹,坑人为乐,当街纵马,天天搅得京城一片乱。他还喜欢坑他的朝臣,三天两头就有朝臣跑到殿上哭诉不是被坑了银子,就是被打得满头包。

不少原本对北辰云熙抱了些想法的人,也悄悄打消主意。那些人中,有些是真心,觉得北辰云熙小小年纪就如此耀眼,长大之后必不得了;有些却只是想为自己谋更多的好处,达到奇货可居的目的。

皇上很想知道,是北辰云熙真的本性显现,还是,他小小年纪,就看破了那些,从而把自己变成那个张扬不羁,让人又敬又怕的模样,让人不敢也不愿再打他的主意?

此刻,看着端坐的端嫔,他眼中的恼意,并不是为此时的冷遇,他觉得这个女人是真的不配!

皇上开口,声音淡漠:“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儿子都冷漠以待,念再多的经,求再多的佛,便能求得心安吗?”

端嫔冷笑,透着说不出的尖刻:“嫔妾身是浮萍,命亦在皇上一念之间,自身尚难顾及,不过苟且偷生而已,若皇上不惜其子,嫔妾又如何能惜?”

第597章 天塌地陷

皇上脸色冷了下来,天子之怒,气势惊人,胆小者已经要战战兢兢,端嫔却无所畏惧,只是抬着眼,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的眼里有挑衅,却又带着一份死寂,森冷,阴郁。就好像一只伏在洞口的蛇,始终用它的毒眼看着这个世界,伺机咬谁一口。

在皇上的天子之威下,她还能这样,要么就是生无可恋,要么就是怨气已经让他无所畏惧。

皇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道:“你还真是不怕死!或者你真以为朕不会对你怎么样?”

端嫔仍是与他对视,漠然道:“嫔妾不过一条命,皇上想要,拿去便是!”

皇上脸色一沉,伸出手,一把扣住她的脖子,端嫔脸色发青,却一点也不挣扎。当然,即使是挣扎,她也挣不开。皇上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文武双修,端嫔不过是个深宫女子。

她的眼底深处带着恨意,和一份歇斯底里。

皇上是真想这么扭断她的脖子。

但是,当年他答应,不会要她的命。

圣旨金口玉言,怎能说话不算?

在端嫔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皇上手指松了。端嫔软倒在地,只觉得喉中火辣辣的疼痛,新鲜空气出租女涌进鼻中,她像一尾濒临死亡的鱼,喘着粗气,眼神凶狠。

如果可能,她也许会跳起来跳掉他一块肉,以解心头之恨。

这样的目光,让皇上更加恼怒,宫中选秀,在民间精挑细选,皆是自愿报名。他富有四海,还缺一个女人不成?

哪怕这些女子被自己家人出卖,她该恨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家人?

若不是看在她是麟王母嫔的份上,他哪里能容她这些年?

皇上走出门,一旁的桂公公赶紧迎上,皇上沉声吩咐:“将端嫔打入冷宫!”

后面琉光殿的宫女太监们面如死灰。琉光殿这种光景也不是一年两年,端嫔晋位无望,宫里的日子不好不坏,但是他们早知道他们分到这里,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只要不被砍头,便是天大的好运。平时战战兢兢,能找到机会去别的宫的,都去了。他们既没法离开,只能祈祷老天垂怜,能安稳活着。

担惊受怕这么多年,现在,端嫔果然被打入冷宫了。

他们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骤闻此事,还是有天塌地陷般的感觉。主子打入冷宫,他们就更如无根浮萍了。在别人宫里当过差的,换新主子,不但难得重用,还要被嫌弃。

连桂公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上来这琉光殿,每次都是气冲冲而走,桂公公都习惯了,但是,皇上气着气着似乎自己都已经习惯,怎么这一次,皇上大发雷霆,还要把这位打入冷宫了?

看来这次,端嫔是把皇上得罪狠了,以至皇上连麟王殿下的面子也不看了。

桂公公看了那小佛堂一眼,对这位端嫔,桂公公心里可生不出同情。端嫔对麟王的态度,就算别人不清楚,这位皇上身边当红的太监总管,也是知道的,对皇上冷淡不说,对自己儿子都冷漠无情,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值得同情。

桂公公把皇上的旨意传了下去,就匆匆跟上皇上的脚步。

皇上走得缓慢,桂公公低头跟在后面,皇上突然停下,桂公公差点撞到皇上的后背,吓了一跳,忙退后。

皇上倒是没注意他,只是轻声问道:“你说,朕是不是有些过份?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何必计较?”

桂公公低头答道:“皇上,雨露雷霆,皆是君恩,皇上做什么事都不过份!”

皇上回头瞪了他一眼,笑骂:“你个老奴才,现在越发油嘴滑舌了。从你嘴里连句准话都听不到!”

桂公公陪着笑,笑话,他敢有准话?他只是个奴才,这宫里的个个都是主子,他哪里敢得罪?再说,又哪里有他说话的份?要不是他懂得这个道理,谨守自己的本份,又岂能到如今的位置?

皇上没再去别的嫔妃宫中,直接回了龙驭殿,龙驭殿的侧后方有个门,从门里进去,这里是皇上临时休憩的地方,但在这里也可以处理奏折,所以那边也有书架。

皇上进了这个房间后,就不让桂公公侍候着了。

桂公公正好也要去处理端嫔的事,便退下,着值班的太监在外面守着,皇上若有什么需要,立刻出现,别让皇上等。

整个房间里安静一片,皇上走到一幅山水画前,那画上浓墨重彩,晕染着一片雨中山川之景,壮美。

皇上凝视着画,久久没动。

过了许久,久到皇上从不知道神游何处的神思收回来,他才伸手抬起那幅画,下面有一个暗格。

他的手伸进暗格掀了掀,旁边的书架向两边移开,一个更小的暗室出现在眼前。

这暗室里说既简陋,又奢华。

这话没毛病。

之所以说简陋,是因为这室内地面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床,没有桌子,没有椅子,空荡荡的。

但是,奢华的在墙上,墙上挂着许多的画,那些画的木质卷轴,全是沉香木所制,沉香木素来便有一寸沉香一寸金的说法,沉香研制的粉末,小小一块,便能卖上极高的价。

可是在这儿,每幅画,皆是有卷轴的,卷轴,皆是沉香木的,满室无空处,入眼全是画。

画上是人物,一个女子。

只要稍看一眼,就能看出,所有画上,画的全是一个女子。或坐或站,或颦或笑,或忧或喜,或远或近……

不同的衣裳,不同的样子,不同的姿态,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季节……

但,却是同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二十余岁,眉目清雅,眼神灵动,并不是穿着宫中的衣服,她的每件衣服都很简单,但是仙气飘飘,如同飞天之凤,清逸却自有脱尘气质。

她好像住在山中,其中有一幅的背景,和外间那掩盖着机关的那幅水墨画相似。

那座山想必是天珩的境内某处。

皇上从左手边第一幅画看起,一直往后。神色专注,似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之中。

第598章 久远的故事

这些画,好像记录着一个故事,又或者,是一个人几年的变化。

左手第一幅,少女十六七岁,明眸皓齿,天真活泼,捧着一只小白兔,像山间的精灵。

第七幅画,女子十八九岁,眉眼之间盛着柔波,能把百炼精钢化为绕指柔。她穿的是一件红色的纱衣,这似乎是一件嫁衣,衣摆轻飘,有如天边的霞光。

第十五幅画,女子二十岁左右,腹部隆起,分明是已经有了身孕。

到最后一幅,女子二十一二岁,清减了许多,虽仍是清透明丽,却多了几分年岁渐长后的端庄温柔。站在山林间,青色的衣衫似融入整个山林,孤单寂寥之情却跃然纸上。

不知道是画者画功太高,还是那女子的神色如此明显,她的眼里有些郁色。

不知是画者与少女的交集到此为止,还是后面画者没有再动笔。

所有的画中,只有女子一人。

但很显然,画者所投注的,必是全部的感情和心力,每幅画都栩栩如生,每个细微表情都勾画到位,若不是画功精湛,又对这女子熟悉至极,断难将这一切展现在纸上。

走完一圈,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皇上停在最后那幅画上,目光久久不动。

好片刻,他才轻叹一声,低低地,呢喃般地道:“若非遇见我,也许你不会死!聚少离多,还害你为我送命,你可恨我?”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桂公公处理完端嫔那边的事情回来,问门口的小太监:“皇上出来了吗?”

小太监道:“还没有!”

桂公公看了一眼那边,似是低低叹了一声,又好似只是轻出一口气,道:“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走后,桂公公便在外面候着。

他知道,皇上若是不许他侍候的时候,便是进了殿中密室。

这个密室,除了皇上,桂公公也知道。

那个女子,桂公公甚至见过。

皇上年轻的时候,曾经微服私访,当时,他身边就只带着桂公公一个人,在翻过一座山时,竹林之间,竹叶纷飞,那个女子沐着竹叶之雨,脚步轻盈,捧起一只受伤的白兔。

皇上当时眼睛就直了。

他们计划翻过这座山,到下一个郡县,但是皇上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要在这里住下。

少女不谙世事,单纯热情,听说他们是错过宿头,在山间迷路的路人,把他们带去了自己的家。

看到少女的住处时,连桂公公都知道,那应该不是普通人。竹篱小屋在山谷之中,山谷中有水潭,青山映绿水,藤蔓绕樊篱。

山谷中种了一些菜,但更多的是花,满谷的花,花香馥郁,美如画卷。

少女的父母,是隐士。

见到女儿带来的客人,他们很热情。

皇上博览群书,胸藏整个天珩的大事,自然字字珠玑,见识不凡,深得少女父母欣赏。

皇上就在他们家住下了。

一住就是十多天,这十多天里,他和少女父母成了知交,自然也和少女熟悉了。

不过,他毕竟是皇上,不能离宫太久,在桂公公冒着杀头危险一再催促下,只得回宫。过了三个月,他又来了。

虽然每次来,只能住上几天,但他却去得越来越勤。

他和少女之间,也情愫暗生。虽然桂公公知道,这是皇上想要的结果,在看见少女的第一眼起,他所要的,便是少女的心。

但难得的是,他既没有动用皇上的身份,又没有动用皇上的特权,而是用时间和诚意,打动了少女和他的父母。

那时,皇上其实已经有了皇后,并且,有了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

但皇后也好,那些妃嫔也好,都是皇上为了平衡朝局,而不得不娶的女人。只有那位少女,才是他真正当成妻子的人。

青山为证,绿水为媒,在少女父母的主持下,少女嫁给了皇上。

那段时间,皇上几乎想就此不再回宫了。然而,皇上久久不归,朝政出现混乱,有包藏祸心的人和觊觎皇位的七皇叔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准备谋权篡位。

皇上不得不抛下新婚妻子,急急返朝。

皇上是想带走少女的。

但是当时朝局混乱起来,皇上连此去自己是否能拨乱反正,肃清朝纲都不知道,带着少女,太过冒险。

反倒是这山林间,是少女生活之地,又清静安然,更安全。

少女和她的父母也习惯了皇上的匆匆来去,他与少女依依惜别,便返回京城。

一直到九个月后,他才稳住朝中局势,但是那时,并没有肃清全部奸党,可是皇上耐不住相思之苦,还是任性地去看少女。

少女身怀有孕,夫妻重逢,自是诉不尽的欢喜。

也就是那时,少女知道了皇上的身份,得知他是皇上,少女的父母也变了脸色。少女情绪波动,腹中胎儿早产。

皇上的欺骗,使他和少女父母生了龃龉,皇上却来不及消除那些龃龉,就匆匆回京。

然而,等到他再次回来,见到的却是三具尸体。

尸体冰冷,死去不过几个时辰,显然是皇上来之前不久发生的事。少女的父母坐在桌前喝茶,两人都是被人抹了脖子,显然对方是同时动手,两人眼里有惊讶,却无惊恐。

少女是自尽,一把匕首自刺胸口,脸上神色毅然决然。从这情形不难猜出,当时杀手也许准备带走少女,或者是做别的事,少女这才自寻短见。

皇上脚步踉跄地跑过去,砰地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出喉间,桂公公从没看见皇上如此悲伤的样子,那一刻他吓坏了,也顾不得坏了皇上的规矩,急忙发信号给跟随在后面不远处的暗卫,让他们赶紧过来带走皇上。

皇上不肯走,他亲手把三具尸体收殓,披麻戴孝,又守灵七天七夜。

他是皇帝,可是那一刻,他只把自己当成了普通的丈夫,普通的女婿,在岳父岳母的灵前尽最后一次孝,在妻子的灵前尽最后一份心。

回来后,皇上简直疯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边的人派出三分之二,查找凶手。

第599章 满朝皆惊

命令发出去,皇上自己却病倒了。

这一病,病了三个月。好在那时,朝纲已肃,七皇叔已被抓,再没有人敢觊觎皇位,何况,皇上虽病,人在宫中,不似之前连人都不见。

消息也传了回来。

杀死隐士一家三口的,是七皇叔余孽。

皇上为了一个女子,经常偷溜出宫,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被有心之人得知了。毕竟,皇上爱那少女如爱在骨髓之中,就连与七皇叔斗智斗勇,还没有大定之时,都要出宫一回,显然那个女子定是他心头之肉。

眼见皇上回宫之后,自己节节败退,已经回天无力的七皇叔,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硬是分拨了身边最得力的保护他逃离的五个暗卫去查那女子是谁,查到后直接除掉。

他得不到江山,就要让皇上也尝尝被剜去心头肉的痛苦。

皇上得知真相,眼睛血红,令人搜捕那五个人。

除了两个人在逃命途中死去,另外三个,皆凌迟处死。

七皇叔,凌迟,一千二百刀!

当时,皇上下这个旨意的时候,满朝皆惊。

杀人不过头点地,虽然对穷凶极恶之人处以凌迟没有什么,可九皇叔毕竟是皇家血脉,就算是为了皇室的脸面,也不能行此重刑。

皇上驳回了所有朝臣的奏请,亲自观刑。桂公公当时陪在皇上身边,他明白,皇上要把九皇叔凌迟处死,不是因为他想谋朝篡位,而是因为,他杀了皇上真正爱的女人。

后来,皇上陆陆续续画了许多画,把那些画挂在密室之中,经常独自在里面愐怀。

其实那女子死后,皇上悲恸伤身,伤了根本,之后身体便垮了下来,这些年,他的身体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桂公公也很无奈,这些年,皇上始终没有放下,他也无从劝起,哪次皇上进这密室,不是更加郁结?可他也拦不住。

只不过,皇上身为一国之主,掩饰得极好,只怕除了他这个近身公公,谁也不会知道皇上心中有一个人,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

皇上觉得喉间发痒,急忙从袖中抽出一块绢帕捂在嘴上,等到移开手时,绢帕上一片殷红。皇上对着那抹殷红看了许久,神色间,既有无奈,又有苍凉。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岁月不再,都会心生这样的苍凉和无奈。

皇上走出密室,把画放回原处,桂公公迎上来,见皇上神情寥落,便也默默地跟在后面。

皇上闷声道:“召老五进宫。”

桂公公有些为难地道:“皇上,麟王殿下怕是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那他在哪里?”

桂公公嘿然,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

皇上哼了一声,道:“他们一个个的,是不是觉得朝中有太子,有朕这把老骨头,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小兔崽子!”

桂公公笑道:“皇上老当益壮,几位皇子才能这么放心啊!”桂公公咧咧嘴,他不敢说,要是麟王是小兔崽子,那身为他的父皇,皇上又是什么。

但皇上每次骂麟王,真是太口不择言了。

当然,如果细心如北辰临枫,定会觉得,能得父皇这样一声骂,那才真正透着亲近。

皇上回头一瞪眼睛:“朕很老吗?”

桂公公在自己嘴上轻轻击了一记,笑道:“是老奴不会说话,皇上不老,皇上万寿无疆。奴才只是相对几位皇子而言。”

皇上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等老五回来,叫他滚进宫来见朕!”

桂公公又咧了咧嘴,只怕不用皇上传这道旨意,麟王回来之后,也会到皇宫来。毕竟,他的母嫔已经被打入冷宫之中了。

麟王的孝心,宫中谁不知道?

不过是端嫔不希罕罢了。

燕州苍平郡,过了这个郡,就到麟州境内,离京城就近了。

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在苍平郡北面,遭遇了一次计划周密的刺杀,为首之人眼神苍老,却透着精光,那人竟是个超一流中阶高手,他还带着三个超一流初阶,十二个一流中高阶好手一起。

在这么多高手事先埋伏,以后群起围攻之下,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就只能逃了。

见形势不对,难有胜算的时候,北辰云熙叫沈珞言先走,他断后。

沈珞言道:“要走一起,要留也一起!”

即使是留下,她不会成为累赘,如果要离开,两人一起拼一把,未必不能冲出去。但如果留下一个人,先走的固然能走,留下的,就一定会被留下。

就算只是兄弟,只是朋友,沈珞言也不可能这么做,何况,那是北辰云熙。

此去鲁州,与他朝夕相处,情愫早生,不仅仅是朋友的北辰云熙?

他告诉她他的秘密的时候,交托的是一片真心,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又岂会无动于衷?

沈珞言用的是短刀,北辰云熙用的是长剑,两人背靠背,向右前方最薄弱处冲去。

右前方三个一流中阶,一个一流高阶,在这群人守住四方的包围圈里,是最弱的。

北辰云熙长剑如虹,划出一道白光,那白光似乎斩断了空气,斩断了时间,带着死亡的气息,向左后方直扑而去,左手方是那领头的苍老首领。沈珞言也于同时身形闪动,动如脱兔,扑向左前方。

那苍老首领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的冷意,手中的刀猛地劈出,力道之沉,就好像能将时光都凝固一般。

这个小子是想擒贼先擒王王吧?竟然直接向他扑来,简直是找死。

左前方的几人也严阵以待,准备将沈珞言拿下。

然而,不过是转瞬之间,北辰云熙的那一剑划出之后,整个人折腰后扭,十分高难度的动作,他却转得圆转如意,并没有什么滞涩,扑向了右前方那个一流高阶。

而沈珞言也几乎于同时与左前方的那个超一流初阶高手短兵相接,但是同样一触而走,借着对方兵器上传过来的力道,错步翻身,身子轻飘飘却极为快速地飘起,如一朵云,短刀寒光,掠向其中一个一流中阶高手的脖颈。

第600章 身份

声东击西的打法很成功。

北辰云熙的对手没料到他能来得这么快,哪怕他身手不弱,但是遇上身手惊人,身法神出鬼没般突然就在眼前的北辰云熙,还是有丝毫的错愕。

虽然只是一瞬间。

但是高手相争,一瞬间足以定胜负。

不,于此时来说,是定生死。

那人感觉自己心口一凉,接着便是尖锐的疼痛袭来。低头一看,心口处一股血箭飙出。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中箭了。

眼里的不甘还没有升起,已经倒地停止了呼吸。

沈珞言那边也一样很顺利,短刀一寸短,一寸险,近身的时候,几乎是收割人命最好的利器。

而沈珞言上辈子所习的格斗术,原本也是近身术。

短刀划开一个一流中阶高手的脖子,又扎在另一个一流中阶高手的肋下。

两人冲开了个缺口,向前就跑。

但是,对方实力太强,虽然一时失了先机,却迅速地追来。

那个苍老首领气得眼睛冒火,喝骂:“狡猾东西!追!死活不论!”

一边喝令,他一边扬手打出一大把暗器,他带来的人也是各种暗器不要钱似的往两身上招呼。

北辰云熙和沈珞言虽然占了先机,跑出一段距离,但对方的暗器过来,却不得不格挡或闪避,这么一来,速度就慢了下来。

苍老首领带着人越追越近。

虽然对方少了三个人,但那三个人是这些人中比较弱的,情形于北辰云熙两人还很不利。

而苍平郡这里并没有星华门的人手,北辰云熙身边连程杭都让他先行回去京城,此刻两人并无援助。

更要命的是,沈珞言手中的药已经用光,这一路,他们遭遇好几次刺杀。她手中备着的药本来就不多,想要临时配些毒药出来也不可能。

在对方的暗器干扰下,苍老首领先追了上来,飞身挡在前面,拦住了去路。

他左手伸出,直竖胸前,刚想说话,又收回手掌,倒是左手的刀一刀劈了出来。

沈珞言喝道:“老和尚,你的主子是谁?”

苍老首领精光四射的眸子里闪过一些讶异,道:“你胡叫什么?”

沈珞言冷笑:“你刚才明显想举手行个佛家礼,只是行到一半,你想起你根本不配,才放下的。”

苍老首领并不否认,他声音里透着一股狞笑:“是谁度你上西天有什么关系?你只乖乖受死便是!”

北辰云熙低声道:“老秃驴的身手不弱,交给我!”

沈珞言喝道:“圆叶,北辰皓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好好的出家人都不做,去做他的走狗?”

如果说刚才苍老首领的目光之中只有诧异,现在,他的眼神就出现了不小的波动,他甚至伸出手,探了探自己的蒙面巾。

是不是蒙面巾掉了,所以那小丫头竟然认得出他。

但是,蒙面巾好生生地在脸上挂着,连一丝偏移都没有,自然而然更不存在说泄露他的容貌的问题,连他的光头,也是包起来的。

为了不让对方看出他的身份,他带来的好手原本梳起的头发,全都换成背梳式,服贴在头顶。这样,罩上蒙面巾,谁也分不清那蒙面巾下面是头发,还是光头。

明明蒙面巾没有动,可是那小丫头却一言叫破了他的身份,难道她会透视不成?

圆叶心中有些迟疑,不过除了眼神有些变化之外,也没有什么异常,苍老的,好像看透了世间一切的眼神之中,如果忽略那一抹贪婪和阴森,那本该是一双睿智的眼睛。

他手中的那一刀还是向北辰云熙劈去,丝毫不受影响,人却是向着沈珞言:“你为何知道老衲?”

沈珞言想说她在梦中见过。

说也奇怪,那个梦境之中,圆叶没有蒙面,穿着僧衣,完全不是现在这样的打扮,可是刚才,不过是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沈珞言就把圆叶这两个字冲口叫出来。

其实,她心中并不确定的。

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罢了。

没想到,竟然被他猜中。

圆叶没有否认,北辰云熙便知道了,这批杀手,是北辰皓派出来的。

北辰云熙挡开圆叶的刀,顷刻之间与他过了几招,道:“圆叶,身为和尚,你竟要滥杀无辜?”

圆叶继续出招攻击,口中冷笑:“五殿下可不无辜,你手中的人命怎么可能比老衲少?老衲只是偶尔杀个生,五殿下当年可是杀人如麻的。”

他指的是战场上。

果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移装易服易容,他却一口叫破他们的身份。

这个圆叶,想必早就投身在北辰皓的府上,上辈子能当国师的人,若不是对北辰皓有大利,有大用,北辰皓又岂会封他那样的尊荣?

北辰云熙道:“圆叶,你明明是个有道高僧,却要卷入红尘,你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圆叶冷笑一声,一刀横切,狰狞地道:“朝廷就是有五殿下这样不务正业,行事不端的皇子,才会有那么多事端,老衲就替天行道。”

他既不是太子,身无家国之重担,肩无一国之社稷,行事恣意一些,又哪里与不务正业有关?

皇子还需要正业吗?

他虽恣肆无忌,却并不伤无辜,更不曾欺压百姓,与行事不端又怎么扯得上关系?

不要脸的人为自己不要脸的行为还要找一个漂亮的借口来标榜,北辰云熙挡开侧面的一剑,又避开圆叶这一刀,手中的剑在空中划个弧形,把一个一流中阶高手的右腿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口,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虽然重伤对方一人,但北辰云熙却没有什么可喜悦的,一来对方人还不少,他和沈珞言奋力抵抗,并不轻松;二来,他总觉得圆叶憋着什么大阴谋。他的人在查圆叶,只不过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此刻,两个超一流初阶高手同时向北辰云熙发起偷袭,圆叶明明是个和尚,既不单打独斗,行事还阴诡狡诈,趁着北辰云熙和那两个高手过招的时候,在他的后方猛地出掌。同时,左手一翻,一柄匕首向北辰云熙后背送去。

第601章 带飞

那柄匕首无声无息,角度刁钻,超一流高手的手段,眼力,力度,显然是不同的。

那边沈珞言也被几个人缠住,无法过来支援,见北辰云熙凶险,急叫:“小心!”整个人飞扑过来,口中喝道:“圆叶,你明知道他的身份,还敢行暗杀之事,难道你是要以下犯上吗?”

圆叶手中丝毫不停,面露狞笑,他要杀的,就是北辰云熙。

现在沈珞言扑过来他也不怕,不过是多收一条人命,这小丫头不能为北辰皓所用,那当然是除掉一了百了,万一哪一天,北辰云熙就生起那种心思了呢?这个襄命之人,就会成为祸害。

北辰皓在猜到杀了胡刚的人是北辰云熙后,决定把北辰云熙的命留在鲁州。然而,派出了几波人,竟然都失败了。所以这次让圆叶亲自出马。

北辰皓对圆叶当然放心。

圆叶对北辰皓也是不遗余力,极为忠心。

他把他自己的好手都带上,一路拦截。这里已经是第四波。

沈珞言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声质问一点用也没有,这个和尚既然敢动手,就不会有任何顾忌,不过是为了打乱一下对方的心绪,但显然这个目的达不到,圆叶是什么人?他虽在佛门,心却并不向佛,明面上别人也许不知道,暗地里他杀过的人,也许不比北辰云熙少。

而北辰云熙所杀,大多数是战场上杀敌,圆叶所杀,要么是江湖恩怨的对手,要么是无意中挡了路的无辜人,或者是被他们惦记上的要除掉的对象。

北辰云熙也是临危不乱,虽然现在情形于他十分凶险,他并没有心慌,对沈珞言道:“别过来!”口中说话,手里丝毫不慢,硬扛了两个超一流初级高手的一击,身子扭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同时,手中的剑挥向短匕。

那两人的攻击会让他受伤,但是,圆叶的这一击,却是能让他丧命的。

但这时,沈珞言正好扑过来,她身后几个人追击而至。

北辰云熙拼着受伤,把圆叶的攻击挡开,同时,借着圆叶短匕上的力道,整个向外弹开,弹开的方向,正是迎向沈珞言扑来的方向,他人在空中,叫道:“小言儿!”

沈珞言会意,左掌力道送出,一股柔和却极劲的力量把北辰云熙推得更远,与此同时,北辰云熙将她扬起的手抓住,借着这柔和之力,沈珞言也被带得飞身而起。

说起来很长,但当时却仅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

这时,正好一个一流中阶高手一剑刺过来,北辰云熙吸气提身,瞅准时机,在剑身一踏,那把剑啪地断了。

再看时,北辰云熙与沈珞言竟然借着刚才的力道,脱出了包围圈,落到几丈远处。身形几个起落,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一切发生得极快,地上洒落一片血雨。

圆叶看着那点点血迹,又看看那两个超一流高阶高手剑上的血,暗叫可惜,这样都叫北辰云熙跑了,果然狡猾之极。

不过,人受了伤,也跑不远,圆叶厉声道:“追!”

北辰云熙的确受了伤,那两个超一流初阶高手,虽然比起圆叶来有所不如,但在江湖中也是拔尖的存在,如果仅只是他们两人的攻击,北辰云熙可以避开,可后面还有圆叶呢。

他只来得及避开要害。

两人这时也顾不得查看伤势,只想尽力摆脱后面的人。

好在这里地形复杂,草丛树林多,沈珞言善于潜伏隐匿,他们终于将追兵甩开,沈珞言低声道:“先停一停!”

鼻中的血腥越发浓郁,他们已经离开交战之地这么远了,显然这血腥气不是那边传来的。她也受了伤,但是不会有这么浓的气息。

北辰云熙没有反对,此时两人在一片树林中,这儿藏两个人一时半会不会发现。

只不过,当沈珞言看到北辰云熙的伤口后,才知道她想得太天真了。

北辰云熙的伤一在右后背,一在后腰处,都是极长的伤口,血流不断,这一路,有血迹引路,就算他们藏得再好,也会被找到的。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北辰云熙已经流了很多血。

沈珞言心中担心,虽然刚才的情形也是迫不得已,但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也会失血过多的。她急道:“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北辰云熙此刻脸色发白,他点了点头,顺从地坐在地上。

地面并不干净,但是他已经觉得乏力。

沈珞言先用银针给他止了血,这样的伤口,还是得上药的。好在这树林里就有些药草。

见血已经止住,沈珞言扶他靠着一棵树先坐好,道:“我去就近找点药。”

北辰云熙道:“小心!追兵不久就会到,若是遇上他们,你就先走!他们要的是我,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沈珞言道:“别想这些,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找到药就回来。”

北辰云熙深深地看她一眼,沈珞言是什么心思他明白,但他不想让沈珞言陪他一起经历这些凶险,这些本来与她无关的。他眼神温柔,一眨也不眨,似想将她深深地印在心底。

沈珞言走了几步,突地回头,指尖银尖闪动,在北辰云熙几个穴道上掠过。

北辰云熙道:“小言儿,你……”

沈珞言柔声道:“刚给你用银针止血,但是没有上药包扎,为了防止你动作太大让伤口再次流血,你还是先别动!”

北辰云熙无奈地看着沈珞言再次离去,他刚才准备等沈珞言离开后,他就离去,独自去找到圆叶那伙人,他们是为他而来,小言儿不在,他们也不会再专门追击,现在小言儿身上虽然只是几处轻伤,她自己是毫不在乎,但也够让他心疼的了。

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还要让小言儿为他送命,他绝不容许。

可是,沈珞言说是为了不让他乱动撕裂伤口,实际上,是看破他的想法,干脆封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现在,他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第602章 岿然不动

北辰云熙闭上眼睛,第一次,他感觉到有些无奈,为自己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反倒要让小言儿照顾他的无奈。但是,心中也填得满满的,被人在意着,关心着的滋味,原来这样暖!

沈珞言并没有马上去采药,她先把附近的痕迹清理了一下,又布置了几处疑点。

这样即使有人找到这里,也会被误导,一时半刻找不到北辰云熙。

一切妥当,她这才安心去采药。

她自己的伤处也在流血,不过,已经用银针封住,虽有渗透,不会成液状滴落地上。至于伤口,简单包扎一下就好,她也没怎么在意。

北辰云熙伤口太深,却得找几味特殊的药材。

这里虽然相比外面要好得多,可真正能用的药材却少。

沈珞言转了一圈,才采到六七种,她也不敢离得太远,虽然痕迹是处理过了,但还是能找到的。

她心中有事,低头疾行,突然,她骤然停下,身子急退,睁着大眼睛,有些庆幸地看着前面。

那是一株看起来并不出奇的树,要说奇怪,就是树杆之上,生起一些不起眼的小包,那些小包就好像树身上长的疙瘩。沈珞言仔细凑近看了几眼,从袖中拿出一个两指直径的小瓶,又用小刀极小心地在一个疙瘩上挑了一个小口,把瓶口覆上去,过了一会儿,才把第二个再开个小口,瓶口再次极快地覆上去。

而之前的那个开口后的小疙瘩,竟然变成了白而透明的颜色,就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空了一般。

收集了十多个疙瘩里的东西,沈珞言脸上现出一丝笑意,小心地封好瓶口,放回袖中。她又绕树转了一圈,在树下扯到几条白色的根须,也一并放到袖中,这才往北辰云熙所在的方向走。

“哈哈哈哈,北辰云熙,那丫头把你抛下,自己跑路了?”

“要杀要剐动作快点,别婆婆妈妈的!”

“死到临头嘴还挺硬,你一个堂堂王爷,大概没想到会做孤魂野鬼。你也别怨老衲,下辈子别这么讨人厌!”

“本王叫你快点动手,来个痛快的,你没听见吗?”

……

沈珞言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些人来得这么快。

难道她的疑兵之计没有起到作用?怎么都没能多拖住他们一会儿?还有一条疑似线索,她是直接把人往她去的方向引的,可那些人没有找到她,先找到北辰云熙了。

沈珞言不知道,要不是她设下的疑兵之计,圆叶等人早就找到北辰云熙了。

北辰云熙在激怒圆叶,他想叫圆叶快点动手。

不是为了给他一个痛快。

圆叶了他,自然会走,要么带走他的头,要么直接撤离,这样,沈珞言回来就不会遇上他们。

不过,他不知道沈珞言已经回来了。

圆叶这会儿反倒不急于动手了,他之前那么说,是想看北辰云熙向他求饶的。一个平时恣心所欲的人,大概从没尝过求人的滋味,死亡就在眼前,却不能动弹,只能看着钢刀及颈,那种痛苦和绝望,甚至能让心志坚定的人崩溃。

圆叶就想看麟王崩溃的样子。

他只是一个和尚,就算做了庆安寺的主持,还是得向皇室礼敬。但他连庆安寺的主持都没有做到,他恨明心,恨庆安寺,他立志要做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也许,国师不错。

但在这任皇帝手里,他当然做不到。

那当然是选星相指相的下任皇帝。

但是近来他也有些恐慌,原本应该是黯淡无光甚至要殒落的东宫之星,竟然又亮了一些,原本亮起来的属于北辰皓的那颗星,却弱了下去,不及以前明亮了。

属于麟王的那颗心,岿然不动。

在众星皆变的时候,岿然不动说明什么?

圆叶觉得这颗星隐隐有制衡,平衡,牵制,甚至是镇守的意向。

所以,他心中比北辰皓更想北辰云熙死。

北辰云熙没有崩溃求饶,圆叶有些失望,不过这只是细枝末节,还是先把人带回去。

他当然看得出来北辰云熙除了头部,哪儿也动不了,既然是砧板上的肉,那还不随他想怎么割怎么割。

对于鲁王殿下来说,大概活着的麟王比一颗头颅更好。毕竟这里不是京城,等回到鲁州地界,北辰皓想怎么处置麟王,就怎么处置。

圆叶道:“绑起来带走!”

两人上前把北辰云熙的手按到身后,绑得结结实实,北辰云熙不能动,当然就不能走,圆叶嫌麻烦,直接把他腿部的穴道解开,哼笑一声,道:“麟王,老衲本来不想解开你的穴道,把你拖着走也不失为一份乐趣,不过,看在你是皇子的身份上,给你一份尊严,你最好乖乖的跟着走,别耍什么花样,不然,别怪老衲不客气!”

北辰云熙不想走,他伤得重,中途肯定是无法逃脱的,万一小言儿知道他被圆叶带走了,要是找人来救他,以圆叶的奸滑,一定会设下天罗地网。若是到了鲁王府,那就更难了。

上次和小言儿夜探鲁王府之所以没有惊动那些人,一来是他们的身手好,反应快。二来,是那些人觉得鲁王府的守卫已经足够严密,苍蝇难进。

现在想要从鲁王府带出个人来,必然办不到,只怕还会折在里面。

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小言儿为他而涉险。

不过,圆叶显然不是说说而已,他当即过来,抓住北辰云熙后背衣衫,向上一提,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麟王殿下是想这样走?”

北辰云熙心中怒火炽烈,但现在他是阶下囚,还能怎样?他忍耐地道:“秃驴,放本王下来,本王自己走!”

圆叶放下北辰云熙,讥讽道:“原来麟王殿下是试老衲说的是不是真的?”

北辰云熙喝道:“要走就快点,话这么多!”说着,往他们来处当先就走。

他这么急迫,好像急急地要逃离这个地方,圆叶眼珠子转了转,道:“麟王是想把老衲一众引开?也就是说,那个丫头,还在林子里?”

第603章 可惜

北辰云熙喝道:“胡说八道,她早就走了!”

圆叶不信。

北辰云熙冷笑,走回原位,坐下来,道:“你既然说她没走,那就当没走吧,爱走不走!”

圆叶目光闪动,刚才北辰云熙要走,他觉得那丫头肯定是在,北辰云熙是为了把他们引开,但是现在,北辰云熙不走了,他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令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北辰云熙拉起来,这一拉扯到北辰云熙的伤口,之前被银针控制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好在经过沈珞言的初步处理,并没有之前那样严重。

疼痛让北辰云熙皱了皱眉,不过他忍着没有出声。只要能马上离开,让小言儿不会再面对这些危险,其他的,他不在意。

圆叶使了个眼色,留下两个人在这里隐藏,那小丫头是真的抛下北辰云熙走了也就算了,若不是,正好在这里埋伏,也抓个正着。

虽然这小丫头的心,北辰皓是得不到了,但是带回去当个玩物也不是不可以。看北辰皓对这小丫头好像有些上心。

圆叶一众带着北辰云熙往林子外面走。

看着来时路,圆叶阴鸷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忌惮,如果不是他经验丰富,分路而行,而且后来又及时调整,是不是就陷在那个迷阵中出不来了?

不错,沈珞言在设疑兵之计的时候,还在北辰云熙的周围设了一个小型迷阵,不过那迷阵只能因地制宜,时间又紧迫,所以设得很简陋。可即使如此,就算圆叶这样的高手,也被困住好一会儿。

既然北辰云熙受伤,而且还被点了穴道,连动也不能动,那这迷阵,当然是那丫头设的了。

到底是襄命之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仅利用树林中的环境,折下的几根树枝和地上的石头草丛,设出这样的迷阵。

可惜这样的人,不能为鲁王殿下所用。

不然,如虎添翼呀。

圆叶心里觉得十分可惜,此刻,抓住北辰云熙的喜悦,反倒被冲淡了。要是能把那丫头也拿住就好了。

但是,那丫头把人点了穴道扔在这边,布个迷阵保护他,自己跑路了。

圆叶觉得,沈珞言不可能还在树林子里。

毕竟,情形于他们那般不利,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都不会留下送死。那丫头能布这样的迷阵,当然是聪明人。

圆叶自己为人自私,便以自己的想法度别人的想法。

一众人往外走,北辰云熙目不斜视,其实心里在祈祷,希望小言儿回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不要遇见他们,千万不要遇见!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瘦高个伸手抓了抓脸,接着,又抓了抓手,然后,他开始在身上上抓下抓。

圆叶皱眉道:“怎么回事?”

那人苦着脸道:“痒!”

随着这个痒字说出,就好像会传染一般,好几个人开始在脸上,手上,身上乱抓。

开始还只是抓,到后来,几乎是用指甲在挖,有个人的脸上都被抓出血痕来。蒙面巾是戴不住了。

不过,现在蒙面巾已经不重要,圆叶的身份被叫破,这些人是北辰皓的人,也不再是什么秘密。

圆叶正要喝止,突然觉得自己脸上也很痒,不光脸上,他光头上面都觉得有万千虫蚁在咬一般。

抓第一下之后,止都止不住。

北辰云熙同样觉得难受,不过,圆叶只是把他腿部穴道解开,他的手不能动,所以哪怕一样痒得难受,却只能受着。

不过,相比那些越抓越痒,以至抓得鲜血淋漓的圆叶众人,他的情形反倒好得多了。

圆叶这边还有七人,虽个个都是高手,此时却人人中招,圆叶抓了几下,觉得情形不对,再这么抓下去,岂不是要把自己全身的皮都给揭掉一层?

刚才慌乱之下来不及细想,此时突然一个念头跳出来,那个丫头,果然没有走?

她是隐藏在暗处,在这里设下了毒阵?他们这是中毒的症状吧?

圆叶有些慌,他暗运内功抵御,发现内功对这种痒也完全没办法。这是一种痒入骨髓,痒入心脏,痒入灵魂的感觉。

如果连内功都抵御不了,岂不是说,一定要解药?

圆叶喝道:“臭丫头,还不把解药交出来?”

可是四面凉风习习,树叶沙沙,哪里有人影?

圆叶心中越发慌了,不会是这个臭丫头设了这道毒阵后,人就走了吧?

他猛地把北辰云熙拉过来,手指扣在他的喉间,喝道:“你要再不出来,老衲就杀了他!”

北辰云熙冷笑道:“我早就说过,她已经走了,你自己不信!”

圆叶心中惊疑不定。

他想了想,觉得北辰云熙说的是真的,要不然,他能这么生无可恋,一再表示主动跟他们走吗?

圆叶移开手指,就这一会儿,又痒得不行,他又开始在身上抓。

他道:“先离开这里!”

只要出了林子,到镇上,先找人看看,只要是毒,就能配出解药。

右侧一个人脸色微变地道:“大师,我的内力只能使出五成!”

圆叶一怔,自己一试,果然觉得十成内力,只能使出七成。

而且,还有减弱的征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声喝道:“快走!”

那个死丫头手法奇怪,他也有些忌惮。要是她真走了还好,要是她还在林子里,那可不妙。

然而,前面得令的人刚准备提起身法快速前行,一支树枝突然射来。

不错,就是树枝。或者,应该叫箭。

那是一段树尖削尖一头,做成的简易的箭支。

那人吓了一跳,急忙向旁边跃开,但诡异的是,那支箭竟然随着他跳开的方向盘,又追射而去。

那人急忙又避,箭支还是如有人指挥一般追赶过来。

圆叶眼神一凝,这种神乎奇神的箭术,是怎么练成的?纵使是因为他们内力只能使出一半的缘故,但那箭支也太诡异了。

接着,又是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射出……

分别对向不同的人,圆叶面前也有一支,直取他的咽喉。他自然也侧身让开,那支箭同样追着他。

第604章 蚧蝟

圆叶在一瞬间的慌神之后,猛地凝力于手中,一刀劈出,正好劈在箭身,那箭被斩成两断,这才掉落地上。

另几人也纷纷效仿,终于把几支箭都斩断。

想着刚才追着人跑的箭支,他们都觉得匪夷所思。

只有圆叶,目光阴沉,刚才他可是想到了,箭支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向右避,那箭支也向右折转,而后他向左,箭支又向左。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又好像他们身上带着吸引箭支的东西。

但是圆叶很肯定,都没有。

这只能说明,对方箭支射离的时候,就算计到他们可能避让的方向。不过,就算这样,箭支又怎么会转弯呢?

这点圆叶还没有想透。

但此地肯定不宜久留,那臭丫头不露面,人也不知道在哪里,刚才几支箭,还是从不同的方向来的。

圆叶道:“带上人,快走!”

一人道:“大师,人不见了!”

圆叶侧头一看,刚才站在一棵树旁的北辰云熙,哪里还有影子?

圆叶恼怒,原来刚才的转弯箭,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把北辰云熙救走。他厉声道:“追!有血迹,他跑不远。”

话音才落,只听嗡地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轰地散开。

一人叫道:“快跑,是毒蜂!”

圆叶也顾不得追人,现在他的内力越发提不上来,之前能提上七成,现在连五成都提不起,其他人内力弱些,想必更加不如。

如果再被毒蜂蛰了,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圆叶惜命,可不想为了一个北辰云熙,把自己折在这里。

圆叶当先就跑。

说也奇怪,之前的箭支追着他们,现在的毒蜂,又追着他们。

他们跑出近一里地,那毒蜂还跟着。

之前的痒也没止住,这些人一边跑,一边挠,一边挥袖把飞近的毒蜂赶开,十分狼狈。

圆叶脸色铁青,今天一时不察,着了臭丫头的道,看来,他还是太小看了年轻人。北辰云熙也还罢了,那个臭丫头真是诡计百出。

脸上太痒,身上也痒,似乎痒到心里去了,圆叶知道越挠就会越痒,他拼命咬牙忍住。他这种人,身上保命的东西不少,也备有解毒的药。吞下解毒药后,那痒还是没有消除。

圆叶心里慌了。

等到跑出树林,毒蜂不再追来,一众人也跑得筋疲力尽。

一人道:“大师,咱们还进去拿人吗?”

圆叶怒目而视:拿人?他也想拿人,可是能进去吗?都中毒了,还不知道这毒会不会致命,当然是赶紧解毒。

树林里,沈珞言趁着混乱把北辰云熙救走,在带走北辰云熙的同时,解开了他的穴道,又将树根塞进他的嘴里,那树根是止痒的解药。

她带着北辰云熙,北辰云熙伤处再次裂开,不宜大动,也没有藏多远。不过,她是在附近布了个小迷阵的,哪怕圆叶顺着血迹去找,也没那么容易。

那毒蜂之所以会追着圆叶一众跑,是因为圆叶等人身上有毒蜂最爱的东西。

本来沈珞言身上已经没有药,这树林里杂草丛生,倒是补足了她所需。

那棵树上的疙瘩之中,长着一种极小的虫子,那种虫子,叫蚧蝟,小到肉眼几乎看不清,会飞,只要沾到人身上,就会奇痒。

若是它们破开树疙瘩出来,正好遇上活物,就会飞快地扑到活物身上,让人感受那种奇痒难忍的感觉,把脸上身上抓去一层皮也不算什么,痒起来,会让人恨不得拿刀把自己身上的肉挖下来。

沈珞言还可添加了一些东西,混在蚧蝟之中,能暂时消去对方内力。

所以圆叶一众,才会那般惊慌失措。

不过,这种虫子被封在树疙瘩之中,很难冲破树疙瘩出来。也有因外力出来的,数量极少。而且,它们的寿命不长,只能活一个时辰。

可一个人要痒上一个时辰,那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生长着蚧蝟的树根分为两种,一种灰色,一种白色,灰色有毒,白色就是蚧蝟的解药,只要药入口,身上的蚧蝟虫就会迅速死光。

而这蚧蝟虫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会吸引一种黄骨蜂。

黄骨蜂不是黄蜂,是一种极毒的毒蜂,被那毒蜂蛰到,普通人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比山间毒蛇还毒。

好在这种黄骨蜂并不会随意蛰人,它们只爱蚧蝟。

沈珞言识药认药,也善于利用。

把北辰云熙带到一边,沈珞言不再耽搁,立刻为他处理伤势。

感觉刚才奇痒的那种体验已经消逝,北辰云熙很配合,什么也没问。

沈珞言将药草弄碎,敷在他的伤口,又撒下中衣的下摆,撕出长长的布条,给北辰云熙细细裹伤。

一丝清凉在伤口蔓延开来,疼痛也好,奇痒也好,都不复存在,北辰云熙再一次感受到了沈珞言医术的神奇。

他问道:“那种痒痒药是什么?”

沈珞言笑道:“一种虫子,我在树林子里找到的。也是我们运气好,要不然,想从圆叶手中把你抢回来,可不容易!”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北辰云熙是亲历此事的人,知道这话一点也不夸张。他道:“辛苦你了,小言儿!”

沈珞言笑道:“有什么辛苦?倒是圆叶他们比较辛苦。”

就算他们能避开黄骨蜂,不会蛰到,但那蚧蝟之痒,可是要痒上一个时辰的,够他们受的了。

想到之前圆叶一众抓得脸上鲜血淋漓的样子,北辰云熙也很好笑,他庆幸自己被点了穴道,不然,大概也免不了要像那样抓挠一番。

伤口包扎好后,沈珞言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我之前看过了,东面可以出树林,那里有道路,等到了外面,雇辆车,赶回京城。”

北辰云熙点了点头,眼中有一抹隐忧,道:“这次到鲁州之后,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北辰皓在皇宫之中一定另有安排,针对父皇的。我有些担心父皇!京城怕是要生变,我们的确要赶紧回去!”

第605章 这是人吃的吗

出了树林往东,果然是官道,但是要走好一段,才有市集。

但北辰云熙身上有伤,去市集太远,沈珞言寻到一户农家,雇了一辆牛车,到了市集,才换上马车。

这次也没雇车夫,沈珞言自己乔装成一个小厮,自己赶车。

牛车破烂,沈珞言又把自己扮得普普通通,丝毫不引人注目。

大概是那蚧蝟虫的功效,让圆叶等人出了树林之后,就急着去寻解毒的名医去了,这也为沈珞言争取了时间。

到了麟州地界,有星华门和程杭等人的接应,这一路便顺利得多,圆叶等人在麟州这边不是没有想过下手,但这里不比鲁州,他们没这么方便。另外,沈珞言利用自己的医毒之术,又让他吃了些亏,他也很是忌惮。

北辰云熙回到京城,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这个时候,端嫔在冷宫里,已经待了二十多天。

以前端嫔在琉光殿的时候,因为皇上偶尔还会过去,而且麟王“凶”名在外,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宫人,私底下不敢有太多的小动作。

但现在人到了冷宫,麟王又不在京城,再说,就算麟王在京城又怎么样?既然皇上将人打入冷宫,这便表示圣心不喜,麟王连皇上的面子也不想看了。麟王还能得罪皇上不成?

冷宫这种地方,就算是贵妃来了,也一样苦不堪言,何况只是一个嫔?

所以这段日子,端嫔在冷宫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她的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之前好过的日子,这样,对皇上心中更加怨恨。

甚至,对北辰云熙,也一样怨恨起来。

人到了冷宫,琉光殿的宫人不可能都跟着,只有玉嬷嬷相随。

玉嬷嬷去取来端嫔的晚膳,食盒里拿出的东西,只是一碗剩饭,一碟青菜。青菜的叶子发黄,一看就不是新鲜的。

端嫔皱眉:“就这些?”

玉嬷嬷垂下头,道:“前面是几位娘娘宫里的下人,轮到奴婢时,就只剩下这些了。”

她当然不会说,到了领用膳食的司膳房里,所有人都知道端嫔触怒皇上,被打入冷宫的事,这里墙倒众人推,雪中送炭的不见几个,落井下石的人却很多。

讥笑嘲讽,她可没少听,但是那种话,又怎么能拿来说给端嫔听呢?

甚至她被人推倒在地,忍气吞声这种事,她也是绝不会说的。

冷宫里就是这样,以前端嫔在琉光殿,天天心中都只有恨意,但那时候衣食无忧,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过这样的生活。

不知道该说是麟王殿下把她保护得太好,还是皇上比较看重麟王殿下。

别人不清楚,跟在端嫔身边的老人玉嬷嬷却知道,若不是麟王,端嫔这样的性子,早就到这个地方来了。

她也隐晦地劝过,但是只要提到皇上和麟王,端嫔就脸色难看,几乎歇斯底里,玉嬷嬷只是个下人,又哪里敢多嘴?

端嫔伸手一挥,把那些饭菜扫到地下,怒道:“这是人吃的吗?”

玉嬷嬷说不出话来,冷宫里都不是人过的,还能吃人吃的东西吗?能有口吃的,不会饿死,已经是好事了。

这话她也不能说。她只能劝道:“娘娘且忍耐些日子,如果麟王殿下回京,娘娘就不用过这种生活了。”

就算出不了冷宫,至少,麟王会让她吃饱穿暖,不用过现在剩饭都吃不上的生活。

谁知道她不提还好,一提到麟王,端嫔就冷笑一声,恶毒地道:“他还回来做什么?叫他死在外面好了!”

玉嬷嬷吓了一大跳,忙道:“娘娘,这话可说不得!小声!”

就算她是麟王的母嫔,但是麟王是皇子,嫔妃诅咒皇子,其罪不轻。何况,还是一个冷宫的嫔?

端嫔声音尖利,道:“怕什么?不过是一死,我这一生都已经毁了,我就是想他们死,想他们全都死!”

玉嬷嬷吓得脸色苍白,赶紧跪下,以头伏地地道:“娘娘,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说了,不管怎么说,五殿下他都是您的儿子,是您的骨肉!”

“骨肉?呵呵……”端嫔眼睛血红,猛地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血丝,有如幽狼的目光,玉嬷嬷被那眼神吓得向后仰,整个人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端嫔。

端嫔在玉嬷嬷惊惧的眼神里回过神来,她一甩袖子,坐下来,道:“你退下吧!”

玉嬷嬷低头道:“奴婢先把这边打扫干净!”

端嫔也不理她,自顾回到后间去休息了。

玉嬷嬷无声地把地上打扫干净,她心里有些担心。这几日的伙食越来越差,今天晚膳,娘娘粒米未进,冷宫里是不可能自己开灶的,这之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要是麟王殿下还不回来,娘娘岂不是要活活地饿死在宫中?

不行,得找个人传个消息出去才好。

一路上因为沈珞言本身医术高明,又沿途抓了些药,有药有医,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但毕竟伤得太重,现在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之前麟王担心端嫔在宫中有什么事,安排过传递消息的人,这个人玉嬷嬷知道,只是现在她在冷宫里侍候着,没那么容易出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消息传递。

麟王安排的人立刻把消息传到麟王府。

其时,麟王府里的一个郎中正在给麟王伤口换药,听说宫中来人,北辰云熙眉心不自觉皱了一下。

那郎中急忙快速换完药,退了下去。

北辰云熙让那人来见。

玉嬷嬷传出的字条上面写着:娘娘惹怒皇上被打入冷宫。

只有短短几字,但是光冷宫两个字,就足以知道端嫔是什么处境了。

北辰云熙手指按住眉心,父皇说话不算话?

他记得十二岁的时候,他用军功向父皇求恳过什么。

虽然鲁州之行让他意冷心灰,但是,为人子者,又怎么能知道母嫔有难而不顾?

他站起身,道:“来人,更衣!”

小厮急忙过来,帮北辰云熙更衣。

罩上外衣,身上的伤包扎之处倒也不显眼。

麟王府的马车已经备好,北辰云熙进宫。

第606章 去死

龙驭殿,此时上朝时间早就过了,听到暗卫汇报的皇上脸上不大好。

尤其是受伤两个字,让皇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什么?受伤?谁干的?”

暗卫摇头:“还在查,并不知对方底细。”

皇上哼道:“小兔崽子,没事爱往外跑,伤着了吧!活该!这混蛋,都回了京城,也不说来看朕!”

暗卫自然什么也没有说。

皇上挥挥手:“下去吧!”

等暗卫离开,皇上叫道:“来人!”

桂公公急忙进来:“奴才在!”

皇上道:“着宫里赐些补品到麟王府去,挑好一点的,有用一点的,别整没用的。”

桂公公纳闷,道:“皇上,麟王已经回府了?”

皇上哼道:“那个小兔崽子,到外面弄了一身伤回来,现在在府上养伤。朕倒说呢,回来竟然没跟我跟前来闹,转性了不成,原本是蹦哒不成了。”

桂公公听他这么说,就知道麟王的伤大概不严重,虽然皇上嘴里骂得欢快,但要赐补品,还特别交代得好一点的,就看出来皇上对这个儿子的看重。

不过,桂公公是精明人,看破不说破,这道理他比谁都懂。

桂公公立刻道:“是,奴才亲自去安排!”

他刚转身要走,外面小太监进来报:“启禀皇上,麟王殿下求见!”

“谁?”皇上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太监赶紧口齿伶俐地道:“回皇上,是麟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胆儿肥了,一个郡王,不是初一不是十五的,没诏也敢进宫?反了他了!”

桂公公提醒道:“皇上,麟王殿下求见的是皇上您,不是去后宫!”

皇上一瞪眼:“当朕不知道,他哪里是来见朕的,是想来见他的母嫔!”说到这里,他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好好的一个孩子,因为有一个那样的母嫔,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桂公公不说话。

这话他可不敢乱接。

皇上不耐烦地道:“叫他滚进来!”

小太监去外面传话。

北辰云熙当然不是滚进来的,他走了进来,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上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北辰云熙,目光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打量完了不算,又打量一遍。一句话也不说。

北辰云熙等得奇怪了,抬起头来。

皇上哼了一声,就知道他是个不知道规矩的,在这个殿里,他不说平身,谁敢起身?他不说抬头,谁敢抬头,可这小兔崽子就敢。

他没好气地道:“跪着干什么?好看吗?滚起来!”

桂公公嘴无声地咧了咧,滚起来,好高难度,要是麟王能做到才怪。不过,显然他想多了,麟王直接忽略前一个字,站了起来。

皇上又走近一步,看他两眼,越看越气,越看越气,怒道:“伤都没好,谁叫你乱跑?朕有什么好见?把身体养好了再见朕就迟了吗?”

北辰云熙道:“父皇,听说你把母嫔打入了冷宫!”

“好啊,进宫第一件事,就是说你母嫔的事。在你的眼里,就只有你母嫔,没有你父皇吗?”

北辰云熙叹了口气,道:“父皇龙体康健,儿臣刚才已经见过了,所以十分放心,尤其是父皇说话中气十足,想必长命百岁!”

皇上板着脸道:“朕把一个后宫女人打入冷宫,你这身为儿子的,还要来质问朕不成?”

北辰云熙道:“听说冷宫之中连饭食也吃不上,就算母嫔惹怒父皇,父皇非要母嫔在冷宫之中才能消气,可否令宫人将她的饭食稍稍改善一些?”

皇上眯着眼睛看北辰云熙,见他神色很平静,他倒奇怪了:“你不是来为你母嫔求情的?”

北辰云熙道:“父皇贵为一国之君,后宫之事,是父皇的家事。母嫔见怒父皇,被父皇惩罚,做儿子的不敢置喙!”

皇上道:“这还差不多!”他又道:“冷宫虽不如琉光殿,一日三餐还是有的!你的意思,是叫父皇去关注她每天是不是吃饱穿暖?”

北辰云熙摇头:“父皇日理万机,这些小事怎么敢劳烦父皇?”

皇上冷冷道:“身在何处,便是何处的标准,朕不会为了一人,坏了规矩!”

北辰云熙倒没有继续坚持,道:“父皇,那儿臣可否见母嫔一面?”

皇上大怒:“你见她干什么?你个糊涂东西,朕为你们延请名师,教授是非,可没教你们这般以德报怨!”

北辰云熙道:“身为人子,不过是去探母嫔,何来德?天下无不是父母,何来怨?”

“朽木不可雕!”皇上气道:“你要见就滚去见。但朕说过了,规矩不可废,哪怕你身为郡王,也不可坏了冷宫的规矩!”

“谢父皇!”

北辰云熙退出龙驭殿,便直接去冷宫。

以前端嫔在琉光殿的时候,他要去见她,尚且有时日,平时要见,都得皇上许可,何况现在在冷宫?

看刚才父皇的态度,北辰云熙突然觉得,父皇之所以一直不晋母嫔的位份,大概就是不想他们母子多见面。

从小,端嫔对他就不亲近,偶尔眼神之中还有恨意,他小的时候不懂得,大了也不在乎,只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直到假遗诏的事天下皆知,她明确地和北辰皓合作,被尊为皇太后,北辰云熙的心才冷下来。

他记得不错的话,北辰皓当时尊端嫔为皇太后的时候,北辰皓的生母黎妃是在世的,可身为他的生母,却仅只是皇太妃。

大概这就是假遗诏的条件?

利益之下,果然什么都可以舍弃!

端嫔如此,北辰皓也是如此。

冷宫在一片红墙之中,还在宫门,便感觉到一股凄凉冷清之气。其时已经入冬,这院子草木萧条,自然也没有什么花草,几间屋子安静死寂。就好像生机都被一股冰寒冷寞的气氛给冻住了一般。

但就在这一片冰寒冷寞之中,只听啪地一声响,接着一个尖利的声音刺透耳膜:“谁叫你传的信?本宫什么时候想见那个野种?叫他去死!去死!”

第607章 还没死

冷宫之中,玉嬷嬷脸上清晰的指印,但她不敢捂脸。

她想不明白,现在端嫔日子不好过,为什么宁愿自苦也不想她传信给麟王殿下?还有,娘娘竟然骂麟王是野种。

娘娘恨皇上,这份恨意她这个在娘娘身边的老人是知道的,娘娘心里一直有个人,玉嬷嬷也是知道的。

可把皇上的儿子叫野种,这种话太大逆不道了。难道她觉得她跟她心中之人所生的,才不叫野种吗?

皇上富有四海,何况一个女人?

咒自己的儿子去死,这心也太恶毒了?天下哪有这样当娘的?

玉嬷嬷心里不认同,当然不敢说出来,这一耳光端嫔打得很重,玉嬷嬷在宫里侍候这么久,这大概是头一次挨这么重的耳光,她低声道:“娘娘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滚,给我滚!”尖利的声音越发尖利。

北辰云熙站在外面,脚步顿了顿,然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四面漏风,冷风直灌,没有炭炉,端嫔和玉嬷嬷身上都裹了好几层。

这时,端嫔正好一个杯子扔向玉嬷嬷,不过手头不太准,从玉嬷嬷耳侧过去,正落在门边,那杯子滚动几下,正好停在北辰云熙的脚边。

北辰云熙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进去。

玉嬷嬷先看到他,高兴地道:“殿下!”

随着她这一声,端嫔也看见了北辰云熙,她先是呆了一呆,眼神闪动了一下,却又翻着白眼,坐了下来,淡淡地道:“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你怎么来了?”

北辰云熙道:“我来看看你!”

端嫔哼笑一声,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讽刺,尖刻地道:“还没死!”

玉嬷嬷忙道:“王爷,奴婢去给您泡茶!”

端嫔道:“哪来的茶?这里是冷宫,连口热水都没有,还有茶?”

玉嬷嬷低着头不说话,尴尬地退了下去。

北辰云熙道:“母嫔,你瘦了许多!”

端嫔斜着眼睛看他,道:“你若不能把我弄出去,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

北辰云熙叹气道:“母嫔念了这么久的经,求了这么久的佛,看来并没有超然世外。‘身处囚笼心自安,美味糟糠视等闲,人间富贵烟云过,一片虔心向西天’!这不应该是母嫔该有的心境吗?”

端嫔大怒,瞪着他道:“你是故意来嘲笑我的吗?”

“儿子不会!”北辰云熙道:“在琉光殿中时,母嫔超出世外,儿子以为在这里也是一样。所以,父皇令儿子不可坏了冷宫的规矩,儿子已经答应了。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端嫔瞪着眼睛道:“什么意思?”

北辰云熙拱手,深深一揖,道:“父皇只许可儿子前来探望,不许儿子做额外的事!”

端嫔心中又恨又怒,她猛地站起来,指着他道:“所以你也准备听吗?”

北辰云熙正色道:“后宫是父皇的后宫,无规矩不成方圆。忠孝忠孝,忠字在前,母缤嫔要让儿子怎么做?”

端嫔冷笑道:“原也没指望你!你走吧!我在这里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北辰云熙道:“既然如此,儿子告退了!”

他说完,行了一礼,当真就此走出冷宫,头也没回。

端嫔气得又摔了一个杯子。一直站在门外的玉嬷嬷急忙进来,着急地道:“这是怎么了?娘娘,王爷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怎么把他给赶走了?”

玉嬷嬷觉得,刚才娘娘的话,麟王定是听见了。不论是谁,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是受不了的。麟王没有跟端嫔翻脸,已经是他最大的孝顺了。

不知道端嫔这是要干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怼天怼地,现在怼到冷宫里来了还不消停。

端嫔冷眼看她:“本宫怎么做,还要向你交代不成?”

琉光殿里,他可以自称本宫,毕竟她是琉光殿之主,但现在,她还自称本宫,难道是这冷宫之主?

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玉嬷嬷,第一次觉得难以理解,从而心生一丝轻蔑。

她道:“奴婢不敢。娘娘先歇息吧,奴婢去外面守夜!”

现在天色还早,守什么夜?

端嫔恼道:“本宫晚膳还还有用!”

玉嬷嬷想起之前被打翻的饭菜,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娘娘,如今您处境不妙,膳食怕是好不了。娘娘您要多忍耐一些,过阵就好了!奴婢再去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来!”

玉嬷嬷离去了。

端嫔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也不知道是说皇上,还是说北辰云熙。

北辰云熙已经走出冷宫很远。

小时候,北辰云熙在端嫔这边受了冷遇,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如果自己够优秀,母嫔就会晋妃,就会在后宫里风光无限。那样,母嫔就会快乐,就会对自己好了。

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到让父皇觉得他已经是太子的威胁。

十二岁,他就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经历过几次暗杀之后,他换了这种生活方式。

这该是一种叫父皇和太子身后那些人放心的方式。他用自己的努力,为母嫔换来皇宫之中的安稳,然而,母嫔对他的态度并无改变。

稍大一些,每进宫一次,他会心情低落一阵,失落,失望,心灰……

但此刻,北辰云熙离去的时候,心情很平静,无喜也无悲。

再热的心,常年被冰水浇灌,也会冷的。

这次鲁州之行,他查探到的越多,心就越冷,心冷之后,有些执念,就放下来。

冷宫之中,端嫔赶走北辰云熙之后,慢慢冷静下来,她倒也并不担心。

北辰云熙是她儿子,她太了解了,圣人之言他记得最牢的,大概就是个孝字。所以不论她怎么对他,他都一样会对她好的。

虽然现在离去,但她的事,他不敢不放在心上。虽然那老不死的皇上下了令让他不得破坏冷宫的规矩,但他一定会另想办法。过不了几天,她应该就能出这个冷宫了。

第608章 感怀

不过这次端嫔漏算了,北辰云熙回到府中之后,听沈珞言的话,安心养伤,不过,他已经备下了聘礼。

在准备向武定侯府下聘之前,他去皇宫再次见了皇上。

毕竟,就算民间男大当婚,父母在,也是需要禀告一声的,甚至只能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过,他的婚事,也就禀告一声而已,不论皇上同意不同意,他今生,只会娶小言儿一人。

龙驭殿,皇上已经处理完今天的奏折,这次他没有去后宫转,而是坐在龙案前,好一会儿没动。

那种胸闷气虚,气都喘不上来的感觉又来了。

近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连御医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想是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皇上倒也看得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见到雨蔷。

雨蔷,雨中蔷薇,多么美好的名字,和她人一样,初见而心动神驰,这些年,一直占据着他的心的女子。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却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他其实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人吧?

想到这个名字,皇上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这一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坐不住。他撑住头,过了好片刻才缓过来。

这时,桂公公从外面进来,禀告道:“皇上,麟王殿下求见!”

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桂公公备好笔墨之后,都是在外间侍候。

皇上没说话。

桂公公抬眼,就见皇上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倒,他吓了一大跳,急忙上前扶住,同时尖声道:“快传御医!”

“不用了!”皇上缓过劲来,摆了摆手,道:“扶朕到侧间休息休息便是!”

桂公公小心翼翼地扶着皇上,到侧间。

侧间有床有榻,皇上可以在这里小睡。

桂公公正要安顿皇上睡下,皇上道:“你刚才说什么?麟王来了?”

“回皇上,是的!麟王殿下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你们不用侍候了,让他单独进来!”皇上有些乏力,说话有气无力。

桂公公有些担心:“皇上,真不需要传御医吗?”

皇上摆摆手。

桂公公只得退出去传话。

得知皇上在龙驭殿的侧间休息,就在休息地方召见,北辰云熙没有便大步前去侧间。

侧间里,皇上已经从榻上下来,站在书柜旁。他这阵感觉不舒服都是一阵一阵的,缓过来之后,人便无事,精神也好得多了。

北辰云熙敲门,皇上道:“进来!”

等北辰云熙进门,皇上又道:“把门关好!”

北辰云熙很是纳闷,他来也就只是说说要去下聘的事,父皇倒好像有话和他说?

关上门,北辰云熙正要行礼,皇上摆手道:“罢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必多礼。你来找朕,有什么事?”

北辰云熙道:“父皇,儿臣想娶武定侯的女儿沈珞言,明天儿臣去下聘!”

皇上眼神一凝,目光中有些不悦,看着他,隐隐带着几分威压,道:“胡闹,你的亲事,哪能这般随意?那得皇后为你张罗,哪有亲自下聘的道理?还有,你明天去下聘,这是来询问朕的态度吗?”

北辰云熙不在意地道:“父皇,男大当婚,儿臣这是终身大事,哪里有胡闹?儿臣求娶自己喜欢的女子,不必劳烦母后。还有,儿臣不是询问,是通知!”

“你……”皇上怒道:“小兔崽子,通知?你居然只通知朕?”

“要求娶的人是儿臣,这也是儿臣的终身大事,当然是儿臣做主。父皇,有问题?”

父子两个目光相对,隐隐有些火药味!

皇上眼里的威压很浓,那可是天子之威,普通人看一眼,都会吓得瑟瑟发抖,但北辰云熙丝毫也没有退缩。

片刻后,皇上眯眼道:“你是在记恨朕把你母嫔打入冷宫,所以对朕这个态度?”

北辰云熙摇头:“父皇想多了。儿臣只不过说的心里话。儿臣的婚事,自己做主,儿臣记得,这也是当初儿臣向父皇争取的权利!”

皇上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别的皇子的婚事,都是皇上物色人选,然后报与皇上,合适的就直接赐婚。但是北辰云熙这边,这样的办法行不通,因为北辰云熙压根不卖账。

北辰云熙十六岁的时候,皇后倒是为他物色了一个女子,准备让他们先订婚,待到北辰云熙十八岁就可以大婚。不过被北辰云熙拒绝了。他当时求见皇上,提了这个请求。

皇上不信,打量地道:“你真不是记恨朕?”

北辰云熙无语地道:“父皇,我不过是想娶一个我喜欢的女子,你想那么多干嘛?”

皇上:“……”

好吧,这小子说话终于正常了。

要是桂公公在这里,定然会摇头,分明之前说话才是正常的皇子对皇上说话该有的态度,怎么后面那句听起来就像民间父子说话的语气,皇上还觉得正常?

皇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北辰云熙一眼,道:“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二十了吧?的确是可以大婚了!”

北辰云熙嘴角抽了抽,声音里透着些自嘲:“儿臣荣幸,父皇日理万机,还记得儿臣今年多少岁!”

皇上:“……”

他眼睛一瞪:“小兔崽子,说话少阴阳怪气的!”

北辰云熙翻了个白眼。

皇上看着他,眼里染上几分回忆之色,不知道是喟叹还是感慨,道:“岁月流逝,时光如梭,朕已经老了,你也快要大婚了!咱们父子之间,碍于君臣之份,难有放下一切聚在一起的时间。今日既然来了,就陪朕喝两杯吧!”

北辰云熙诧异道:“你没事吧?现在喝酒?”

皇上板着脸:“怎么?朕想叫你陪朕喝两杯酒你也不愿意?”他好不容易感怀一次容易吗?这臭小子就会在一起气氛。

北辰云熙摊摊手:“儿臣奉陪就是。儿臣去叫桂公公备酒!”

皇上招手:“不用!朕这里有好酒!”他走到那幅山水画前,揭开,按动机关!

第609章 老爹

北辰云熙眼睛眯了眯,父皇好像老糊涂了,这龙驭殿后的机关密室,他竟然忘了避着自己?

北辰云熙侧过头去,表示他并不关心这些。

密室门开了,皇上走进去,等到室中,发现身后没人,他又探出头来,对着外面喝道:“臭小子发什么呆?还不滚进来?”

北辰云熙:“……”

好吧,他反正是来陪父皇喝酒的。

走进密室,北辰云熙入眼就是满墙的画轴,他不禁呆了一呆。

在右边的一面光墙上,皇上再次掀动了机关,那里有个壁橱,里面放着一排酒坛,都是两三斤装的这种精致小酒坛。

后上拿了一坛,扔给北辰云熙。

北辰云熙自然轻轻松松地接到手中。

他自己也拿了一坛,把机关回到原位,这里仍是光滑的墙壁。

皇上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又指指对面。北辰云熙从善如流,也席地而坐。

皇上揭开泥封,酒香扑鼻,这是皇宫里的御酒,而且能被皇上搬来这里的,都是顶级好酒,未入口,已是满室醇香。

皇上把酒坛向北辰云熙这边伸出,做出要碰杯的样子。北辰云熙也揭开泥封,和他碰了碰坛身,发出轻微的当的一声,两人仰头喝酒。

北辰云熙眯着眼睛笑道:“老爹,这么好的酒,你今天怎么会便宜我?”

皇上一怔,看他一眼:“你刚才叫的什么?”

“老爹!有问题?”

皇上瞪着他,眼睛鼓鼓的,像金鱼。

北辰云熙才不理会,又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皇上转着眼珠子道:“这么叫倒是挺新奇的,再叫几声给老子听听!”

北辰云熙白眼:“老爹,你今天是不是有病?”

皇上哼道:“老子就是有病,你管得着吗?”

父子两个你一口,我一口,酒好味甘,入口醇香。

皇上感慨道:“你出生的时候,早产,长得跟个猫儿似的,哭都没有力气,还以为你活不下来,没想到命挺大,长大了光会气你老爹!”

北辰云熙怀疑:“你说的那是我吗?”

“怎么不是你这小兔崽子?为了你的命,老子都砍了好几个御医的脑袋。那些个御医竟然敢说你活不下去,老子砍了几个,其余的不敢不尽心,要不然,你以为你能长这么大?”

北辰云熙:“……”

他可不是桂公子,当即就怼:“老爹,你骂我是小兔崽子,那你是什么?”

皇上怒:“好你个小兔崽子,现在会怼你老爹了是吧?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不过怒归怒,他也就只是骂骂,而后又笑了,目光在室内游走,笑叹道:“你这脾气,老子年轻的时候,非得扇你不可。现在老啰,心境平和,连你小子大逆不道都能不计较了!”

北辰云熙不敢苟同,心境平和?不计较?他在天牢里可是有专间的,面前老头儿的话,连句标点符号都不可信。

他打量着这屋子,有些好奇:“别人家的密室是用来藏宝贝的,老头儿的密室里藏的都是好酒,我这坛梨花白,怎么着也四十年份,你手中那坛杏露香,也不低于三十五年。老爹,你别是批阅奏折之后就藏在这里喝酒吧?”

皇上重重叹气,道:“酒再好,一个人喝有什么滋味,高处不胜寒,你一辈子也不会懂!”

“高处不胜寒我倒是懂,不过,高到您那高处,我可不想懂!”北辰云熙嗤之以鼻:“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你骂谁是鸡是狗呢?”皇上吹胡子瞪眼睛。

北辰云熙笑道:“我是说你那个位置,不是说你!”

皇上很是不爽,哼了一声,嘀咕道:“我这密室,可不止酒!”

北辰云熙笑了,他当然看出来,满墙的画,画的还是同一个人,他寻幽探秘地道:“老爹,后宫之中好像没有画中的这位,这位难不成是你的梦中情人?”

皇上脸容一肃,瞪他一眼,不过,却还是道:“她不是我的梦中情人,她是我的妻子!”

北辰云熙:“……”

他轻哼:“老爹果然老了,您后宫那位正宫娘娘,我又不是没见过!”长的可不是这样的。

皇上见北辰云熙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叹气道:“臭小子,你真蠢。后宫的是朕的皇后,但这位,是我妻子!”

北辰云熙一怔,立刻明白其中的区别。

皇宫的皇后,是他身为皇上的正妻,所以,他说是朕的皇后。

而这位画上的女子,他说的是我妻子。这是抛开皇位,抛开名利地位,抛开一切世俗的,他内心之中唯一承认的妻子!

北辰云熙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以前,小时候,他觉得父皇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让他仰望,所以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以便能让父皇多看他几眼,多看重他几分。

后来,他已经是麟王,他表面上游戏京城,坑人为乐,但暗中拥有了自己的势力,能自保,自然而然也就看透很多东西的本质。

那个皇位,当他有能力能得到,却不屑于得到的时候,他的心,已经无比强大,凌驾在这权力之上。他又觉得,这个最后被自己的儿子给弑杀的父皇很可怜。

做皇帝做到被儿子杀死篡位,这是很悲哀的事。

此刻,听到他用沧桑的语气,说这是他的妻子时,北辰云熙心中突地生出一丝戚然。

后宫之中没有这位,皇上身在皇宫,那么这位女子,这位他承认是他的妻子的女子,又在哪里?

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与他分道扬镳,再不得见,要么,已经香消玉殒!

一个皇帝,富有天下又怎么样?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他承认那个女子是他妻子又怎么样?

身为儿子,北辰云熙应该为自己的母嫔端嫔感到悲哀的,但是此刻,身为男子,他又为面前这个老头儿感觉到无奈和悲凉。

也许世间许多人觉得,权力与财富,才是一辈子最大的追求,能身在那个九五至尊位置,才是男人一辈子的梦想。

但他觉得,再大的权力,再多的财富,抵不上与心爱之人的朝夕相对,一起慢慢变老!

第610章 不算差

北辰云熙主动举起酒坛,道:“老爹,你也不容易啊,来,喝一个!”

皇上与他碰杯,一仰脖,坛里大概还有半斤酒,被他一口气灌了下去。

北辰云熙无奈地道:“喝慢点!这么大年纪了,悠着点儿!醉了怎么办?”

皇上嘿然,瞥他一眼,颇有几分不屑:“你醉了我还没醉!”这些年,这壁橱中的酒,空了满,满了空,对着墙上雨蔷的画像,他喝着喝着,就会忘了时间。酒不醉人人自醉,那是心情好的时候,然而,更多的时候,不过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样喝下去,就像滴酒不沾的人,也能成为海量。

父子两人你一坛,我一坛,转眼喝了两坛,这可是六斤。

中间,皇上可撑不住,去上茅房,就算酒不醉人,肚内也装不了这么多水。

北辰云熙倒是没事,内劲一转,酒气挥发,也不觉得撑。

皇上跑了两回茅房之后,终于感慨:“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我年轻时候,是很厉害的!”

北辰云熙笑道:“是是是,现在也很厉害!”

皇上很开心,他兴致勃勃地站起来,从墙上取了一幅画,卷好,递给北辰云熙:“拿着,送给你!”

北辰云熙翻白眼:“你妻子的画像,送给我做什么?”

皇上眼睛一瞪:“叫你拿着就拿着,哪来这么多废话?”

北辰云熙看这老头喝得有点高,一会儿撒起酒疯来就不好了,顺手接过,反正他麟王府大得很,随便放在哪个角落都成。

皇上靠着墙打着酒嗝道:“不喝了,喝不下了。朕要睡一觉!”

北辰云熙看这里空荡荡的房间,没床没榻,提醒道:“出去睡,这里小心着凉!”

皇上吧唧一下嘴,模模糊糊地道:“雨蔷……小子不要管朕……长这么大了……朕还能喝一桶……要成亲了……朕也老了……聘礼……武定侯的丫头……不算差……”

北辰云熙大概揣摩了一下,这老头语无伦次,雨蔷应该是画上女子的名字,看年纪,也很年轻,不过,纸张有些泛黄,想必有些年头了。

喝醉了还逞强,还喝一桶?一杯都喝不下了吧?

中间那句是在感慨岁月如梭,他已老,儿子也已长大。

最后那句,应该是说他眼光不算差。嗯,就是这样!不接受其他说法!

小言儿是顶好的,当然不是说小言儿不算差。老头儿要敢这么说,他得跟老头儿好好掰扯掰扯!

最后,北辰云熙还是把皇上弄出来在榻上睡,又为他盖上被子。年纪这么大,也不知道照顾着自己。

将密室合上,墙壁上半点痕迹也没有,这机关,还是挺精巧的。

北辰云熙离去时,桂公公在殿外候着,得知皇上喝醉,已经睡下了,桂公公赶紧过去侍候了。

北辰云熙回到麟王府,看着手中的画轴,不禁苦笑。父皇喝醉后,行事真是荒诞,无端端的给他这幅画。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画上的女子只是远走他乡,并没有死,父皇思念她,却无法去寻找她,所以,想叫自己代为去寻找吗?

今天父子也算谈了心事,父皇连这么隐秘的事都对他说了,如果能帮上忙,就帮一把吧。

虽然他的母嫔也是父皇的女人之一,不过,端嫔已经消耗掉了他心中对于母亲的所有的温情。倒是父皇,虽然这老头儿动不动对他大吼大叫,还把他扔进天牢,但是北辰临枫能看出来这是父子相处之情,而不是君臣之间的生份疏离,他又怎么看不出?

一个人心里一辈子装着一个女人,却因为身份地位,不得不娶一个女人放在家里当正室,又娶了一堆女人在身边环绕以平衡各方面的势力,自己过得痛苦,只能对着一堆画像愐怀。

这也是他内心抗拒那个位置的原因。

虽然即使他在那个位置,也不会做到那么窝囊。

回到书房后,北辰云熙把画轴打开。

既然决定帮父皇找到这个人,当然得看看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之前北辰云熙只是看了一眼,猜到这是父皇心中很重要的人,身为儿子,当然不便细看。

画轴缓缓展开,上面的女子眉眼露出来,眉如新柳,芙蓉如面,那种空灵清透,清灵脱俗的气质,根本不沾世间凡俗,像个不染尘世烟火的精灵。

很美,只比小言儿差一点。

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和小言儿不一样的美!

北辰云熙卷起画轴,突然又想,自己书房里有幅画轴,要是被小言儿看到,误会了怎么办?

他干脆拿上画轴,出门。

武定侯府,沈珞言在浇花。那是一株浅黄月季,花苞含而不放,生机勃勃。

今天难得偷得半日闲,她给沈云霆把了脉,他不但身体好得很,连武功也精进了。因为太子的事,他被皇上训斥后,闭门不出,一直在府里练功。倒也算是宠辱不惊。

已是冬初,院子里的树木大半落干净了叶子,几株常绿树倒仍然生机盎然,浇完花,沈珞言坐在那边秋千架上,天高云淡,她的心情也不错。

看着洁白的云彩掠过天空,她不自觉地就想起那天在鲁王府里,北辰云熙那惊人的身法。他的伤也不知道好了没有,她虽然帮他处理过,但是伤口愈合,长出新肉,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她叮嘱他好生修养,这一转眼五天过去了。

不过五天而已,心中突然多了几分思念。

沈珞言摇摇头,她曾经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那么去关注一个人,把那个人放在上中,时时挂念,原来,在感情面前,她也并没有那么超脱。

以前没有,不过是没有遇见那个人。

当遇见了,沦陷了,那个人出现的地方,就是彼岸!

秋千架微微一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笑:“小言儿,你笑得真美!”

他的气息出现在院墙的时候,她已经感觉,此刻笑嗔道:“你还是不会走门!”

北辰云熙笑,目光温柔:“想早一些见到你!”

第611章 请你帮忙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哪怕是早一刻,早一分见到你,也是好的!

两人目光相接,情愫萦绕,不需要言语。

过了一会儿,北辰云熙道:“对了,有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

北辰云熙把画轴递给她:“看看!”

沈珞言打开,看了一眼,赞道:“清风随意,仙兰之质,好漂亮的姑娘!”

北辰云熙道:“我老爹挂了一墙的画像,这位应该住在山野,不过人海茫茫,要寻找还真不容易,你星华门和商号人多,帮我留意。”

他把今天和皇上喝酒,发现皇上的秘密说了一遍。

沈珞言表情奇特地看着他,把他看得一怔,不自觉在脸上摸了一下,问道:“我脸上有东西么?”

沈珞言目光盈盈,笑道:“那是你老爹,你倒是一点也不为他保守秘密!”

“你又不是外人!”北辰云熙压根不在意,他转头看沈珞言:“明天我来送聘礼,你等着我!”

两人心意早已相通,既已有情,自无须矫情,沈珞言微笑点了点头。

第二天,京城百姓轰动,北城麟王府里一大早便有红绸盖着的木箱一箱箱抬出去,络绎不绝,从北城连绵南城,一直抬到武定侯府去,麟王府的下人们精神奕奕,逢人便散糖果和铜板。

京城百姓谁见过这样的盛事,不但有热闹看,还有好处拿,顿时众人云集。

得知这是麟王府的麟王殿下往武定侯府送聘礼的,尤其是看见骑着马,丰神俊朗,清贵出尘的麟王,不知道多少女子芳心暗动。不过,想到麟王不仅高高在上,而且从不对女子假以辞色,就算动心也是枉然,不禁对武定侯府那位嫡女羡慕有加。

不少人议论纷纷,说武定侯府嫡女真是好福气,能得麟王殿下垂青。

虽然朝臣们对麟王闻之色变,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来解被坑之恨,但是京城的百姓对麟王可没有这样的想法。

麟王出手从不针对百姓,虽然有时候恣心所欲起来会当街纵马,也绝不伤人,哪怕马儿踢坏了一片青菜,都会赔以巨资。有时候他兴致好,还会去街头小酒馆跟一些小百姓斗酒,一盘花生米,一坛酒,天南地北,喝得优雅却豪气。

遇上危困之人,他也会伸手相助。

明明是清贵雍华的皇子,却毫无架子。

他在京城百姓中的口碑,反倒还不错。

毕竟,这么接地气的王爷,虽然有些胡闹,却让他们感觉很亲切,一点也不像皇子,就好像邻家小子。唯一的缺点,大概是不近女色。他可以不顾形象和杀猪屠狗之辈席地而坐大碗喝酒,但却从不对女子假以辞色。

百姓眼中的好人坏人,区分起来很简单。

麟王当然是被他们归在好人之数。

有好事之人数过,聘礼数量,足足三百六十抬。

京城普通人家下聘,六抬聘礼已经很是体面,稍有钱些的,十二抬聘礼便是脸面,富商小吏,三十六抬,已经让人咋舌。

巨富世家,一百二十抬,那已经是惊动全城的数量。

但是麟王殿下这里,却是整整三百六十。

这不仅仅是财大气粗,还显示了这位殿下对他要求娶之人的重视。

武定侯府也早已大开中门。

最开始,沈云霆是很不喜的,这麟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太过明显了,他的言儿这么优秀,自家精心种的大白菜,谁家的猪配拱啊?在他眼里,能配上他的言儿的青年才俊可不多。

这个把天牢当客房的麟王,以后能给小言儿安稳的生活吗?

不过后来他也看开了。

这麟王对言儿还是用心了的,而且言儿似乎也喜欢他。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同意呀!

看着这三百六十抬的聘礼,而且里面大都是金银珠宝,田产商铺的地契,甚至还有整箱银票的,沈云霆笑了。

他不贪财,以后他会把这些聘礼连同备好的嫁妆一起再随嫁过去。但是,北辰云熙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下聘,这是他对言儿的重视,是他的诚意。

送聘礼后的第二天,皇上竟然微服到了武定侯府,换去龙袍的皇上,打扮成一个普通老头儿,身边只带了桂公公一人,桂公公的扮相更老,一个老家仆的模样。

幸好武定侯府的门房并没有得罪,通报之后把人引进门。

沈云霆见到皇上那一刻,都呆了。好在他也只是呆了一呆,就跪下行礼。

皇上伸手相扶,道:“亲家,朕今日是微服私访,这些虚礼就免了!”

沈云霆:“……”

皇上叫他亲家,是他出现幻听了吗?

皇上又不只北辰云熙一个儿子,成婚的儿子也不只这一个,能被皇上叫一声亲家,怎么听着那么怪异呢?

当然,怪异归怪异,沈云霆还是很开心的。

两人在客厅里不知道谈了多久,最后皇上脸带笑容离去。

麟王求娶武定侯府沈珞言的消息,传了出去,十天后,由皇后主事,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订亲礼。

其时,太子还被皇上见疑,十分安份,皇上诏回七皇子八皇子的诏令也已经下了,两个皇子都从藩地回来了。

不过,不知是麟王定亲皇上高兴,还是太子这段时间的表现让皇上满意,他又下了一道诏令,让七皇子八皇子原路返回,不用进京了。

在麟王与武定侯嫡女订亲之事传遍天珩的时候,在宁州,也在进行一场订婚仪式,不过,却是悄然的。

宁州的沐阳王王府里,十分热闹,因为王府里迎来了一个贵客,鲁王北辰皓。

不知道沐阳王和北辰皓之间达成了什么,沐阳王要把女儿嫁给北辰皓。

据说当时沐乘月并不愿意,可就在这时,北辰云熙与沈珞言订下婚约的消息传到了宁州,得知北辰云熙竟然求娶沈珞言,沐乘月原本坚定反对的心便没那么强烈了。

今天,便是他们的订亲宴。

只是,这订亲十分隐秘,只有沐阳王,北辰皓,沐乘月,以及他们的心腹知道。

第612章 丧钟

沐阳王手握宁州兵权,这样的人,是不能与藩王结亲的,毕竟这样会被皇上忌惮。

但沐阳王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这只能说明,北辰皓已经给了他底气或者保证,让沐阳王不会因为这门亲事而有所损失。

听到北辰云熙与沈珞言订下婚约的消息,还有一个人几乎气炸了肺,那是平阳侯的女儿耿真真。

当然,耿真真知道她肖想不上麟王北辰云熙,北辰云熙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她就是岔,同样是武侯的女儿,她的父亲平阳侯比起武定侯来,不知道风光多少。

在京城里的地位,也比武定侯高多了。

可沈珞言凭什么就能得到神仙一般的北辰云熙的青眼?

她配吗?

就在耿真真准备找个机会去羞辱沈珞言一番,骂她自不量力,但是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平阳侯耿雄之前暗中攀附北辰轩,做下不少事,是北辰轩暗藏的打手之一,只是隐藏得深,没有被查出来。

北辰轩被贬,而且已经身死,时间又过了这么久,耿雄以为一切已经风平浪静,便放了心。

半个月前,他看中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是有夫之妇。

但耿雄仗着侯爷的身份,趁着这女子丈夫不在家时霸王硬上弓,之后把人掳走,正好这女子的丈夫回来,耿雄一不做二不休,派身边人把这女子丈夫暴打一顿,扬长而去。

这女子丈夫被打得奄奄一息,娘子又被掳走,气怒攻心,医药无效,留下一个瞎眼老娘。

这女子丈夫是沈珞言医馆的一个大夫治的,他伤得太重无法治。那大夫也知道这女子一家的遭遇,不免感叹,恰恰好沈珞言来巡视时听到了。

耿真真数次给她暗中下绊子,她其实不屑于与耿真真这种人计较。但是,耿真真的父亲身为一个侯爷,这样仗势欺人,夺取良家女子,伤人害命,这就不能忍。

沈珞言只是略略运作了一下,让那个瞎眼老娘去往京兆尹告状,耿雄不但抢人伤人的事被爆出来,是北辰轩同党的事也翻了出来,皇上大怒,判了斩刑。平阳侯府抄家闭府,府眷流放。

那耿真真算起来比韩家大小姐的命运已经好多了,至少没有充为官妓,只是从一个侯门娇女,变成一个庶民百姓,要去承受流放路上的辛苦和流放之地的苦役。

至于一个年轻女子到了那里会有什么命运,那就不得而知了。

耿雄罪有应得,并不值得同情,耿真真被她的父亲连累,也怨不得别人。

按北辰云熙的意思,是想尽快把沈珞言娶过门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如今才刚十月天气,不过入冬,北辰云熙觉得度日如年。

好在他可以时时去武定侯府看沈珞言。

这段时间,皇上叫了几回御医。北辰云熙和太子想去侍疾时,他却生龙活虎,说话声音洪亮,不像有病的样子。

北辰云熙派了人满天珩地去寻那位画中女子,不过,注定是找不到一个已经香消玉殒之人的。

冬月末,寒风侵袭京城,京城里迎来了第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一般下了整整一天,京城银装素裹,北辰云熙在翠望山打了一只貂,着司制坊做成一件暖和的披肩,他亲自送到武定侯府来。

两人围炉品茗,倒也温馨。

然而,这温馨很快打破。

当北辰云熙提壶为沈珞言倒茶之时,当地一声,悠悠一声钟响传来,北辰云熙心中一跳,接着,又是钟声响起,一声又一声。

钟声传来的方向,是皇宫。

北辰云熙修长的手指倏地收紧,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钟声响了许多声,北辰云熙脸色大变,猛地站起,道:“小言儿,我……”

“你快去!”沈珞言站起,眼神之中也有一丝戚然。

钟声已响三十一,还在响。

二十七声,便已是大丧之音。

二十七声之后,国丧之音。整个皇宫之中,配敲响国丧之音的,只有一个人。

北辰云熙赶到皇宫时,钟声停歇。

整整四十五声。

九五至尊,丧,钟响四十五。

北辰云熙身子颤抖起来,虽然那个人不时对他呼喝,骂他小兔崽子,还时不时把他扔进天牢去,但是,那是他父皇,是他老爹!

悲恸像潮水一样涌来,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似要窒息一般,北辰云熙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向着皇上寝宫飞奔。

路上有禁卫军想要阻拦,但是看清是麟王之后,便行礼退在一边。

皇帝寝宫,那个老头儿躺在龙床上,已经无声无息,皇后和几个嫔妃嘤嘤哭泣,桂公公神色悲伤,太子跪在床头,满脸泪水。

北辰云熙的心沉了下去,他一把抓住桂公公:“父皇怎么会突然发病?”

桂公公哭道:“皇上……忧思成疾,早就……早就吐血好多回,御医束手……但皇上严令不得泄漏……”

忧思成疾!

是为那个画中女子吗?

北辰云熙腿一软,跪在床前。

京城戒严,满城缟素。将皇上遗体纳入棺枢中,皇后皇子,百官王侯都要穿上丧服,高声号哭,但北辰云熙只默然无声地跪在地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众臣奏请太子即位。

然而,有大臣站出来反对。黎家家主表示,太子失德,残害兄弟,皇上当时已经不满,密令召回就藩王爷,定然另有遗诏,太子不宜在此时即位。

又有几个大臣一附议。

太子脸色铁青,皇上灵前,几个重臣与黎家家主争论,然而,黎妃娘家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弱,拿四皇子和六皇子在藩地遇袭之事说事,坚持太子失德,一切要从长计议。

明知道他们是为了四皇子北辰皓争取时间,但在皇上灵前阻止太子即位,这是多有恃无恐?

太子没有争论,父皇新丧,他心中悲痛,同意等皇上丧事办完之后再行登基之事。

国丧,众藩王要回京吊孝,但是哪怕离京城最近的开化郡的安王北辰云潇,也得十天内才能赶到。

皇上停灵不会这么久,他们是赶不上大葬了。

那就等几个藩王回京之后,再议登基之事。

第613章 密诏何在

黎家家主黎禄卿,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从一品重臣,附议于他的,也都是重臣。

皇上的死,实在是太突然,后来北辰云熙问明白了,桂公公说,皇上去了一趟冷宫,回来之后,就吐血不止,再之后,御医束手,直接就驾崩了。

北辰云熙听到冷宫两个字,想到那个尖刻的女人,他悄然去了一趟。

满宫缟素,但冷宫之中的端嫔,却穿上了红衣。

她在笑,一边笑一边骂:“死得好,死得好!该死,早就该死了……”

北辰云熙在暗影里看着喜不自胜的端嫔,从没有一刻,让他觉得这个女人这么阴险恶毒。

哪怕这是他的母嫔。

太子之前被皇上见疑,不敢有什么动作。现在皇上突然驾崩,黎家黎禄卿突然发难,他虽可以使用强硬手段,在支持他的一帮众臣的拥护下直接登基,但这么一来,先皇灵柩不安,遗体归葬不顺,他才宁可让一步。

也正是这一步,让北辰云熙对他又高看一眼。

权势地位,很多要趋之若鹜,不择手段,太子想要登基,这是正常的想法,但若太子肯为了让先皇之灵得安而退步,这是孝道在他心中大于权欲,冲着他这一点,北辰云熙也不会袖手旁观。

让太子和北辰云熙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半个月以上才能回到京城的六皇子北辰皓,竟然只三天就到了,七皇子八皇子,也只五天就到了。

他们都赶上了先皇大葬。

意外的是,北辰皓竟然没有露面。

难道北辰皓竟然这么守规矩,并没有像代王北辰云潇,和幽王诚王一样,提前离开封地?

桂公公说过,先皇虽曾秘诏令幽王诚王回京,但后来已经又去一道旨意,取消了这个诏令,北辰砚北辰泽面对太子的眼神,丝毫不惧,道:“父皇提前诏令,定是知道自己既然龙驭宾天,太子皇兄在京城之中到底做了些什么?让父皇秘招我等回京?”

北辰云潇也道:“本王也是接了父皇密诏回京的!”

太子冷声:“密诏何在?”

当时,安王北辰云潇与鲁王北辰皓遭遇刺杀,生命垂危,消息传到京城,才使得父皇震怒,但现在的北辰云潇,哪里像是从生命垂危之中走过来的?

没想到为了那个至尊位置,北辰云潇已经与北辰皓联手了。

北辰云潇淡淡地道:“父皇派人传来的口谕!”他身后跟着一个太监,那太监,赫然是平时也在龙驭殿值守过的太监。

虽然所有的太监都归桂公公管,但是桂公公侍候在皇上身边,皇上有时候会派太监出去办事,所以有些太监几天不出现,这也很正常。

因此,现在桂公公也不能确定这个太监到底是带着皇上的口谕出京召回安王,还是安王的手段。

说得直白一点,他们是仗着皇上已经驾崩,说是皇上口谕,实际上是死无对证!

更可笑的是,北辰云潇竟然把皇后也拉了进来,说皇上传的口谕,不止是召他回京,而且是立他为储。

好在当时朝中重臣还在,他这种儿戏一般的说法,哪怕有皇后在此为证,没有遗诏和信物,是没有说服力的,何况,还有黎氏的势力,他们可是鲁王身后的势力,又怎么会支持安王?

这目的简直不要太明显,太子心冷,皇后是北辰云潇的母后,也是他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母后站到了安王那边。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父皇停灵,等待归葬皇陵。太子虽在灵前跪灵,并没有离开,不过已经着人暗中安排,准备等到皇上下葬之后,再来对付他们。

然而,在皇上下葬前一天,安王突然暴毙。

安王之前当着众臣的面说皇上密诏他回京是为立他为储,与太子已经撕破脸,现在安王暴毙,所有怀疑的目光,都盯着太子。

在这当口,七皇子八皇子连给皇上送灵入皇陵都不敢了,连夜逃出京城。

皇城气氛低迷。

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回到京城,闹得先皇葬礼不安。

现在又以六皇子死,七皇子八皇子逃为结局。

凭心而论,整个葬仪,太子一直在跪灵,粗食清水,几天下来,人已经瘦了一大圈,不论心中是否真孝,至少做到了全部守礼而行。

但有三位皇子的事在前,太子做得再好,也被猜忌。

皇后更因为安王的死,密见英国公苏司翎,至于苏司翎是什么态度,现在还不明朗。

就在皇上下葬的那天,边境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传来,苍阳国大军进犯,直逼鲁州燕州两地,连夺五座城池。

内患未平,外忧又起。

苍阳此时起兵,就是趁着天珩国丧之时,趁火打劫来了。

太子缟素,送灵入皇陵,这道战报,虽是十万火急,但值先皇入葬皇陵的时候,所有重臣皆参与送灵,不容破坏,不容轻扰。什么事,也大不过此事。

等从皇陵归来,为了安国本,左右丞相太傅等人再次奏请太子登基。

不例外的,又被黎禄卿为首的一股势力跳出来反对,更是以安王暴毙之事作文章,说太子残暴,连亲兄弟都行加害,朝堂一片混乱。

安王的死很快查出死因,是死于中毒,而给他下毒之人,是一个宫女,那宫女当然被抓了起来,可是任是严刑拷打,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太子虽怒,却也无可奈何,最后,他派人请了北辰云熙。

因为先皇已故,北辰云熙没有穿朝服,一身白色孝衣,在东宫见了太子。

太子见到北辰云熙时,也顾不得自己太子身份,把安王的事说了,在室内烦躁地绕圈,道:“五皇弟,明明查着了凶手,却查不到线索。天下人谁信只是一个宫女要害老六?这个黑锅不除,本宫如何登基?”

北辰云熙看着太子皱眉着急的样子,淡淡地道:“安王是吃了那宫女送去的食物而中毒,但谁说那宫女就是投毒之人?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凶手,所以才会什么都问不出来!”

第614章 荆羿

太子震惊:“那何人是凶手?”

北辰云熙指了指西南方向。

太子先是一怔,继而明悟:“你是说,是老四的人?老四并没有进京,而且宫中父皇曾经肃清过几次,怎会还有老四的眼线?父皇驾崩之后,本宫已经着人留意黎妃等人行径,他们与那宫女也没有任何接触!”

鲁州,在京城西南。

北辰云熙自然知道太子的一系列安排,太子并不是没手段没本事,他暗中也有布置安排。

见太子不得其解的样子,他摇头道:“这世上有一种人,身手高明,来无影,去无踪!”

太子道:“本宫知道!可若是如此,他们为何杀的是六皇弟,而不是本宫?”把他杀了,不是一了百了?更简单直接吗?

北辰云熙翻了个白眼。

皇宫之中的暗卫身手高明,先皇驾崩之后,先皇身边最强大的几个暗卫便悄然来到太子身边。

其实这也说明,先皇之前并没有易储的打算,不然,这些暗卫也许第一个就先要了太子的命。

太子身边有这些暗卫护着,那人想要伤害太子,根本不可能。

甚至哪怕安王,幽王,诚王,身边都是有暗卫护着的,所以,那人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选了一个送食的小宫女。

小宫女身边,可不会有什么人保护。

太子道:“老六有母后支持,他这样闹腾,本宫还真有些忌惮。既然是老四的人动手,为何会对老六下手?留着老六蹦哒,不是于他们更有利?”

北辰云熙嗤之以鼻道:“安王有皇后支持,虽是空口白话,但有皇后,有英国公,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如果安王得手,他人在皇宫,可以极快登基,到时,大事已定,还有鲁王什么事?”

太子恍然:“安王能成为本宫的困扰,所以老四也把他视为劲敌。除了老六嫁祸给本宫,让黎氏一党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本宫不得登基,他便有了时机。但既然这样,他为何不进京?”

北辰云熙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讪然。

如果北辰皓进京,太子之前的安排就会启动,北辰皓就算有黎妃及其族党的支持,也只会落入太子手中。

显然北辰皓已经识破太子的安排,所以,他没有进京,他可能在鲁州,但也有可能就在京城之外。

北辰云熙道:“登基吧,有一阵子乱了。以太子之身监国,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太子怔了片刻,再抬头时,北辰云熙早已离去。

第二日,在又有重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宜登基的奏请中,太子顶着黎禄卿一党的反对,将登基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当然,那道八百里加急,也终于有时间处理了。

只是朝中武将虽多,听说苍阳大军所向披靡,领军之将,是苍阳的名将荆羿,顿时人人噤声,无人请战。

这苍阳名将荆羿,被称为苍阳战神,据说一生打仗从无败绩。苍阳派他出战,他也不负战神之名,一路攻城掠地,士气如洪。

这就难怪天珩这些将领们不愿意出征,出征是为了搏个军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送死的事,谁愿意去?

最后,还是没有上朝资格的武定侯沈云霆,竟然携着一块虎符出现在殿上,主动请战。

对沈云霆突然请求进宫,主动请战的事,沈珞言只是想一想就明白了。

在不久之前,先皇的那次微服私访,竟是给沈云霆送来了这块虎符。那可是代表着调兵之权的虎符。有虎符,再有圣旨,便能调动任何军队。

先皇竟似知道苍阳会大军进犯一般,提前就把虎符给了武定侯。

这个结果也是让朝臣意外的,要知道,这武定侯虽然之前的战败冤屈已经洗雪,先皇也没把他重用,甚至为着太子的事,还再次打压过他。怎么突然之间,他就拿着虎符出现了?

不过又有人想,这也是好事。

苍阳的荆羿太可怕,武定侯拿到虎符又怎么样?不过是去送死,他去送死总比自己去送死好。

于是,武定侯沈云霆带着五万大军,以及调兵虎符,出发前往燕州。

虽然只有五万大军,但沿途军队,都是可以调动的。

也是在这一日,鲁王北辰皓发起了讨逆檄文,传遍天下,檄文里言,太子弑父夺位,残杀手足,残暴不仁,鲁王北辰皓得到遗诏,是为先皇认定的储君。太子弑父窃国,天理不容,檄文召集天下人勤王。

逃走的六皇子七皇子,也于他们的封地发起了勤王口号,他们支持北辰皓,分别于封地起兵。

上辈子的五王夺嫡,这辈子少了北辰云熙和已经死去的北辰云潇,变成三王叛乱。但到底,还是有遗诏事件。

遗诏之事,谁也不知道真假,安王的死被无限放大。

虽然因为安王死后,皇后沉寂,英国公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可之前安王的事这黑锅还是在太子身上,抓不到凶手,太子也撇不开这污名。

听说三王同时发难,太子应对得焦头烂额,他派人去请北辰云熙,北辰云熙却根本不在府上。把太子急得嘴上起泡。

转眼,就是太子登基的正日子。

太子将在龙驭殿受玺,然后去宗庙祭拜。

朝臣都换下丧服,太子也换上皇袍,准备受玺。

可是受玺之时,又发生了一件事。以黎禄卿为首的几个大臣,仍以安王暴毙之事,斥太子无行,不可为君。

如果光只是黎禄卿一众倒也罢了,他们竟然请动了十三太皇叔,这位是先皇的叔叔,地位尊崇。

太子气得额头青筋直冒,这是受封大典,有这样的重臣阻挠,一时典礼都几乎乱了起来。

就在一片乱相,登基大典几乎在十三太皇叔一众人的反对下进行不下去时,刷地一声,有兵刃出鞘的声音。

这声音惊得一片嘈杂的殿堂都是一惊,新皇登基,谁允许带兵器进殿?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殿门口,一个俊逸的身影穿着一身白袍,缓步而来。

第615章 聒噪

白衣为孝,这是孝服。

那恣肆无忌的模样,那睥睨一切的气度,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好像他不是在龙驭殿新皇登基大典。

好像这里不是以新皇为中心,而是他的主场。

不过,在十三太皇叔和黎禄卿等几个皇亲和重臣的反对,以及太傅丞相等大臣对黎禄卿等人的怒斥之下,这龙驭殿本来就乱得不成样子。

当着众人的面,北辰云熙把剑归入鞘内,走上殿来。

见是北辰云熙,众人反倒放了心。这个人一向无法无天,先皇在的时候,他就曾带剑上殿,先皇也不曾斥责。

他此时前来,不过是旁听而已,说不准他还会成为自己这方的助力。

至于他的剑,这里是龙驭殿,他就算敢带剑上殿,也不过是起个威慑作用,谁敢在这里动刀动剑的?

此刻,黎禄卿道:“安王死于皇宫,凶手未明。先皇密旨召回诸位藩王,其意明显,乃是对太子殿下不满,有易储之意。那么定有遗诏在外,若遗诏所立另有其人,太子如今登基,和篡位有什么区别?十三太皇叔在此,身为皇室宗亲,地位尊崇,岂容太子如今身份不明,就此登基?”

这黎禄卿为着北辰皓,也真是够拼的。

不过,他这样明着当着众人提出先皇可能另有遗诏,又以安王之死暗指太子下了黑手,还扯出十三太皇叔。

哪怕太子再气再怒,哪怕众臣再是支持太子,此刻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

毕竟,他们这是以直谏之臣的身份,“冒着生命危险”直言。其实在场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精?看着凶险,反倒没有生命危险。

因为太子若真杀了他们,那才是落人口实。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有恃无恐,何况,有十三太皇叔在其中,太子这个本应尊贵的身份,在长了两辈的宗亲面前,终究没有皇上的身份好使。

而太子哪怕举行完登基大典,只要还没有入宗庙祭拜,这登基的仪程便不算走完,这个新君也不被承认。

十三太皇叔也道:“本王身为皇室宗亲,有责任匡扶皇室正统,如今事情不明,太子不宜于此时登基!”

这十三太皇叔年已七十,先皇都对他优遇有加,他这么一站出来,对太子的确是很不利。

又有一个站在黎禄卿这边的大臣道:“那鲁王讨逆檄文万一是真,我等今日若奉了新皇,岂不是助纣为虐?”

左都御史颜邢舟喝道:“先皇龙驭宾天,乃是病疾难治,何来讨逆檄文?新君理当尽早即位,现有太子,何来遗诏?你等故意混淆视听,是何居心?”

左太师亦道:“新君登基大典何等重要,黎禄卿,你刻意捣乱,到底是在为谁说话?”

黎禄卿大怒,道:“正因为新君身份容不得混淆,我等死忠之臣,才不惜此身,若是太子听不得忠直之言,我等性命在此,何惧血溅五步!”

北辰云熙喝道:“聒噪!”

众臣一滞。

什么叫聒噪?

他们是在为重要的事据理力争。

北辰云熙不耐烦地道:“不就是个新皇登基,有什么好吵的。本王给你们评评理,来来来,支持的站这边,反对的站这边!”

他大手一挥,随意潇洒,却又透着几分儿戏,这把众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北辰云熙目光扫过,道:“就你们这么吵,十年八年也吵不出什么结果来,你们先站好,每个人说上几道理由,本王来给评评,理由充分者胜!”

还是很儿戏,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麟王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好像和太子走得也不近。

不对,除了三皇子,他和任何皇子走得都不近。

这好像还真是一个中立之人。

但这个中立之人却不容小视,第一,他不守规矩,不重礼节,行事随心所欲。第二,他谁的面子都不给,只凭自己本心。当时先皇在位,朝堂上他想怼谁就怼谁,想理谁就理谁。先皇都拿他没辙。

若是说动他成为自己这边的人,那可是一大助力。

黎禄卿当先往反对的那边一站,道:“太子持身不正,残害兄弟,先皇之死因亦成谜,事情不明之前,我等反对!”

左太师等人站到支持的这边,他叹息:“国之动乱,先从分崩离析开始,如今太子尚未登基,分崩之势已见。外有强敌,内生忧患,这可如何是好?”

北辰云熙看他们一个个分站两边,还有一撮人两边都不站,这是中立保持观望态度的。

北辰云熙直接道:“刚才不是谁说有遗诏?遗诏何在?如果有遗诏,本王当奉遗诏之命而行。若无遗诏,太子登基之事就此定下!”

黎禄卿道:“岂能如此儿戏?”

“儿戏?”北辰云熙冷笑一声:“本王之话,可有一个字儿戏?你们说有遗诏,本王就信你们有遗诏,这难道不是慎重的表现?若无遗诏,你们有什么资格阻拦新君登基?若有遗诏,除遗诏所指之人,何人敢篡位登基?”

这话一出,两边皆无声。

他没有帮谁,也没有偏向谁。

完全以遗诏说事,有遗诏则按遗诏指定继位人为君。

无遗诏,太子名正言顺登基,这没毛病!

黎禄卿眼珠急速转动了几下,哼道:“遗诏当然有,只是臣怎么知道遗诏在哪里?”

“你都不知道在哪里,又怎么知道有?”颜邢舟当即戳穿。

于是,又一场争论开始。

北辰云熙冷喝:“别吵了!”

这声音好像响在每个人的耳边,让他们生生住嘴。

北辰云熙声音里透着无尽冷意,这冷意中自有威严,道:“遗诏是吵出来的吗?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什么遗诏,太子,登基!”

太子的脸色很差,也难怪,身登九五之位,本是尊荣严肃的时刻,他这登基,却被一阻再阻,如果这些人玩阴的,他倒也不怕,之前的安排足以破坏一切阴谋。

偏偏这些人站在明面上,他反倒不好动手。

此刻,北辰云熙让他行登基大典,他也无暇多想,走向台阶。

“遗诏在此!”一个声音于此时突兀响起。

第616章 遗诏

竟然还真有遗诏?

众人比刚才听见兵刃之声更加惊讶,齐齐看向门口。

若真有遗诏,不管太子登基与否,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何况,鲁王幽王诚王已经打出除恶讨逆檄文,正联络各部大军勤王。

所以现在阻止的黎禄卿等人,虽然吵得激烈,也不过是在这时候造造势,一来他们是北辰皓的人,当然是要给太子制造麻烦,二来,等遗诏真出来时,他们便成了忠直良臣。

但是,即使黎禄卿一众,早知道有此事,见此刻有人携遗诏出来,还是很吃惊。尤其是,携遗诏而来的,竟然是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只见大殿门口,走进来一个女人。三十多岁,岁月虽在她脸上留下刻痕,但仍然不掩她年轻时候的美貌。

她双手执着一明黄色的卷轴,缓步而来。

那明黄色攫住了众人的眼神,圣旨可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太子眼神深而厉,难道真的有遗诏?父皇竟然到死都不愿意相信他?父皇既然培养他为太子,在他从小的时候,父皇对他所倾注的,比其他的皇弟都多,虽然中途他受伤之后,父皇是有易储的心思,但为了平衡朝局,也没有动他。

然后真因为北辰轩的死,北辰皓北辰云潇所谓的遇刺重伤,就对他失望,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所以留下遗诏,另立新君吗?

北辰云熙眼眸中精光一闪,没想到,这辈子,仍然有遗诏这回事。

上辈子他与皇上之间,多有摩擦,进宫时日甚少,不知道父皇的心思,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他心绪改变,也发现父皇对他那舔犊之情,两人如民间普通父子,常一起喝酒谈心,他很确定,父皇没有易储的心思。

所以,这遗诏会从何而来?

看着那个一脸肃然冷静,捧着卷轴走近的女人,北辰云熙心中发寒。

端嫔,还是端嫔!

上辈子,三皇兄早死,太子伤后不曾恢复,死于乱势初起之时,正统不分,一道遗诏横空而出,世人皆以为北辰皓是正统,桂公公收的小徒弟小邓子拼死带出的遗诏,因为失了先机,反倒被诬为伪造,麟王大军,遇到不明真相的勤王军队强势抵抗。即使如此,若没有北辰皓最后以沈珞言为饵,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那时,后宫中皇后已死,黎妃与端嫔合谋,掌控全局,所以那份遗诏出现在端嫔的手中,很正常。甚至,因为端嫔是麟王的母嫔,而遗诏所指之人却是鲁王北辰皓,才更有说服力,给予麟王重重一击。

这辈子,太子在,乱势未起,竟然同样有这样一份遗诏。

但现在,这份遗诏还是出自端嫔手中,这就有些可笑了。

毕竟,上辈子北辰皓先占据了皇宫,而后麟王号召天下勤王,是他最强大的阻力和对手,端嫔手中一份遗诏能对麟王造成重击。可这辈子,是太子欲要登基,端嫔这个身份,拿来有什么用?

不过,戏,可以看下去!

北辰云熙又恢复他那没正形的模样,半靠在一边的廊柱上,静观事态发展。

十三太皇叔越众而出,这里不止他一个宗室,但是他辈份最高,他威严地道:“既有遗诏,那便当堂宣读,若遗诏所指之人为太子,我等奉立新君,若不是太子,今日登基之事就此作罢,等迎新君登基!”

这话没毛病!

端嫔道:“请十三太皇叔宣读!”

整个过程,端嫔没有看太子,也没有看麟王。

只是,黎禄卿等人心中惴惴不安。

端嫔,那可是麟王母嫔,遗诏里的人会是谁?要是麟王,此事如何收场?

其实不止黎禄卿这么想,很多人都这么想,包括左太师,包括中立的那些人,甚至包括太子。

端嫔啊,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端嫔,突然带来这么一份东西。皇上为什么要把遗诏放在她的手上呢?难道是因为皇上中意的是麟王?

黎禄卿脸色顿时不好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站出来反对太子登基,还抬出了十三太皇叔,岂不是为麟王做嫁衣?

可现在遗诏已出,骑虎难下了。

很多双眼睛都看向北辰云熙。

北辰云熙唇角掠过一丝讥诮的笑意。

看他做什么?

这么多人中,大概只有他最清楚,这所谓的遗诏上面指定的继位人选,绝不可能是他。果然是心思缜密,果然是准备充分!

十三太皇叔当即展开“遗诏”,当众宣读:

“奉天成运,皇帝昭曰。朕登基即位数十年,上体先祖之志,下查民情之请,用贤臣,抚万民,鼎定天下,幅员万里。朕知龙体违和,虽有太子,然其残暴不仁,是兄而不悌弟,是君而不容臣,宜废之。今封皇四子皓为帝继皇帝位,各宗族、大臣、万民、应顺应皇命辅佐新君,让我天珩国祚享千秋之世,万世之统。待朕追随先帝之日就是新君登基之时,望诸君协新君:展洪图于天下,造福址于万民。钦此!”

没有听错吧?遗诏里的正统,竟然是鲁王北辰皓?

而太子,在遗诏里被斥为残暴不仁,是兄而不悌弟,是君而不容臣?这样的指责,可以说重如山,压得太子喘不过气来。

太子面色苍白。

有遗诏在此,他的所谓的登基就是一个笑话。

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自认不怕那些阴谋诡计,不怕几个藩王联手,但是,遗诏一出,他名不正言不顺,还能干什么?

黎禄卿等人大喜,这就是他们喜闻乐见的效果。

连左太师众人却都有些意外,他们以为会是麟王,结果,却是鲁王。如果遗诏指定是鲁王,哪怕他们原本是支持太子为正统,也不得违抗遗诏。

这一纸遗诏,才是最大的胜家。

黎禄卿掩饰不住心中的高兴,大声道:“先皇明鉴,果然有遗诏,现遗诏内容已经公布在此,所有人皆是见证!”

除了鲁王党,余下一时皆无声。

这个结果,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但是,遗诏等同于传位诏书,虽然意外,身为臣子,却是必须遵从。

第617章 没有问题

北辰云熙慢吞吞地道:“本王看看!”

十三太皇叔护着“遗诏”,冲着北辰云熙瞪眼睛:“遗诏岂容轻亵?谁想看都能看吗?”黎禄卿一众也赶紧上前,把十三太皇叔护在身后。

北辰云熙笑了:“遗诏不给别人看,谁知上面写的和你念的是不是一样?这世上为老不尊的人多了,本王只信白纸黑字!”

为老不尊,这不就是在说十三太皇叔吗?简直不要太明显。

十三太皇叔气得胡子直抖,论辈份,他是北辰云熙的叔爷爷,却被北辰云熙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说是为老不尊。偏偏,他要求看遗诏是正常的,他也说得明白,只信白纸黑字。如果执意不给他看,只怕不但他会闹,在场的那些人也会心生怀疑。

北辰云熙并没理会十三太皇叔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只是淡淡瞥了端嫔一眼。

端嫔自送来所谓的遗诏之后,便仍在原处。

此刻,她目不斜视,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但是,她既然站在这里,而且,由她之手拿出这份东西,这些事情,又怎么可能与她无关。

北辰云熙不解的是,端嫔身在后宫,北辰皓是什么时候和他达成了合作?

左太师一众见北辰云熙对遗诏提出置疑,也都将目光对着十三太皇叔。

这时,北辰云熙伸出手。

十三太皇叔迟疑了一下,不得不把手中的“遗诏”递过去。

北辰云熙当着众人的面,慢条斯理地展开。

不错,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祥云瑞鹤,富丽堂皇,两端翻飞的银色巨龙似欲要扶摇天际,上面的字,铁划银钩,当然不是皇上所书,不过,拟圣旨的人都是书法大家,这也没什么出奇。

左右翻看,这圣旨,还真是。

毕竟,玺印齐全,材质精美,每字每句,都找不到漏洞。

十三太皇叔见北辰云熙没有说什么,立刻道:“这遗诏可有问题?”

北辰云熙摇摇头,道:“没有问题。”

黎禄卿一众眼里都露出笑意,连北辰云熙都说没有问题,这件事,可算尘埃落定了。

左相一众无话可说。

如果遗诏是真的,那太子的确没有登基的权力,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

太子整个人都呆了,既然这些人手中有遗诏,为什么不早一点拿出来?非要在此时,在他准备登基的时候?

这种让他身在云端,却突然跌入泥尘的感觉,岂止绝望?

北辰云熙看向端嫔,声音清冽,仔细一听,却又好似不喜不悲:“母嫔,你选择了四皇兄,对吗?”

端嫔面无表情地道:“先皇旨意,身为嫔妾,自当遵从!并非我选,而是先皇选了我!”

“母嫔能告诉本王,先皇为何会选母嫔吗?”

端嫔冷笑一声,声音尖刻:“你何不下去问他?”

众臣皆是一怔,这不是母子吗?

哪有做母亲的会这么咒儿子?

不过,黎禄卿一众却很高兴,这个麟王的态度,着实难以捉摸,端嫔是他的母嫔,正好可以压他一头。

黎禄卿淡淡地道:“你们母子之情,以后有的是机会叙,现在,该是终结这可笑的登基大典,迎接真正的天子回归的时候!”

这话黎禄卿一党自是同意,左太师一众也无话可说。

遗诏在此,他们只是臣子,哪怕心中再是觉得北辰皓没那么适合,此刻,也不能多说一句。

太子失魂落魄,就要走下高台。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能做什么?遗诏已经公布,他若再有动作,那是篡位谋逆!

“等等!”

一个声音淡淡开口。

黎禄卿一看,阻止的人还是北辰云熙,他皮笑肉不笑地道:“麟王殿下,遗诏在此,你还要抗旨不遵不成?”

北辰云熙轻轻一笑,道:“什么旨?假传的遗诏?”

“你……放肆!什么叫假传的遗诏?”黎禄卿大怒:“你刚才自己都看过了,说没有问题,哪里有什么假传的遗诏?简直是胡说八道!”

左太师一众也是惊讶之极,遗诏之事,岂可假传?

太子都已经下了两阶,听到这句话,也呆了,猛地看向北辰云熙。

北辰云熙在这么多双目光凝注之下,不慌不忙地伸手入袖,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那是玉轴黄缎,祥云绫锦,一个看起来不大的卷轴,却又似乎重逾千斤的卷轴。

北辰云熙把卷轴递给左太师,道:“太师德高望重,这份,还是你来宣读比较好!”

左太师明知道这会是什么东西,吓了一大跳,赶紧双手捧起。这位爷,竟然把这东西这样丢。不过,想到麟王平时行事,左太师又觉得,他要是恭敬送到自己手上,那才奇怪了。

黎禄卿见左太师要打开卷轴,虽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但显然于他这边不利,立刻阻止道:“且慢!”

北辰云熙道:“怎么?你刚才让十三太皇叔宣读的时候,本王说什么了?本王叫左太师宣读,你就有话要说?你是觉得本王好说话,还是觉得本王的剑好说话?”

他眼神微微一厉,黎禄卿不自觉后退一步。

左太师打开卷轴,看到上面的内容,他胡须一阵颤抖,显然震惊之极,而后,他缓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登基即位数十年,承先祖之志,受万民之望,自问勤勉,治下天珩诸事皆安。然,天不假年。朕近来龙体违和,幸国有太子,可堪大继,朕大行宾天之日,乃新君登基之时,望诸君协新君:献良策以展洪图,进奇谋而福万民。钦此!”

上面的字,左太师分外熟悉,这是大行皇上亲笔手书。

不过奇葩的是,后面竟还有一行小字:“此份诏书交由麟王保存,于适当之时宣之于众!”

左太师念完,双手恭敬执着,不敢稍动。

北辰云熙眯着眼睛看左太师,道:“太师见多识广,这两份遗诏,有何区别?”

左太师激动地道:“端嫔娘娘所献,多半是伪!”

“不可能,绝不可能!圣旨岂有伪之说?”黎禄卿急了。

第618章 伪

十三太皇叔也怒道:“荒唐,麟王,你从哪里弄来伪诏?”

有意思!

竟然直指他手中是伪诏?

左太师看着十三太皇叔,语气中少了几分尊敬:“敬王爷,两份诏书,一份乃皇帝诏曰,一份皇帝制曰。前一份,乃是代笔,麟王殿下手中这一份,却是先皇亲手所书,孰伪孰真,不需多说!”

十三太皇叔怒道:“先皇既然已经传位给鲁王,又怎么会再让太子登基。再说,若先皇真想让太子登基,何必多此一举留下此诏?”

十三太皇叔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皇上心意没有改变,太子本来就该登基,留下这道诏书,就是多此一举的事。皇上怎么会做这种事?

北辰云熙轻嗤一声,这些人还真是不笨啊,竟然拿这个说事。

上辈子突然出现一份遗诏,北辰云熙就防着这件事了。

之前,他陪皇上喝酒的时候,试探过皇上的心思。

或者说,是皇上试探过他的心思,皇上当时是想把皇位传给他,但是被他嫌弃加鄙夷,把皇上气得几乎跳脚。

得知北辰云熙竟然是支持太子的,皇上沉默了许久,在他讨要一份圣旨时,皇上还真满足了他的请求。

北辰云熙原本打算,若是一切顺利,这份圣旨也不会现世。

但是,上辈子出现的那份所谓的遗诏,由端嫔手中拿出的“遗诏”,这辈子竟然又出现了。

不论端嫔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手段弄到这份遗诏,但显然,皇上并没有传位于鲁王的心思,那这份必是伪诏无疑。

许是端嫔,或是哪个身手高明的人偷入皇宫,伪造这份,并且偷盖了玉玺。

可是,哪怕是伪的,皇上已经大行,这份伪诏也足以以假乱真,那时候,太子没有准备,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而且,众臣也会真的以为鲁王才是大行皇上挑选的继承人,太子的身份,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

哪怕太子登基,以后也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但是,现在他手中有皇上亲手手书的传位诏书,那份伪诏就不攻自破了。

北辰云熙从左太师手中拿过遗诏,展开,让这份诏书面对殿内所有的大臣,道:“父皇亲手手书,你们不会认不出!这两份,哪份是真,哪份是假,你们心中没数?”

亲手手书,当然足以说明一切。

太子激动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他刚才几乎被击垮,那种失落,那种无奈,那种心伤,如果是父皇给他的,他身为儿子,身为臣子,不能抗拒,但若是伪诏,也别想让他屈服。

他竟因为那份伪诏,几乎就此束手认输。

幸好五皇弟点醒了他。

现在,他不惧任何人,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他又走向高台。

但是,黎禄卿等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接受大好的在控制之中的局面突然变得不受控制?

黎禄卿眼珠一转,上前一步,道:“麟王殿下,大行皇帝既已传位于四皇子,断没有再传位于太子的道理。鲁王讨逆檄文所说,太子弑父篡位,莫非,弑父的另有其人,毕竟,逼迫大行皇帝写下这样一封圣旨,已经说明一切!”

都这时候了,还想要颠倒黑白,北辰云熙笑眯眯地道:“黎禄卿,本王虽然不在乎名声,但是,你这么向本王泼脏水,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他明是在笑,但是黎禄卿却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但是他看一眼,这里是龙驭殿,而且,这么多朝臣在这里,他胆气顿壮,道:“殿下,下官只是在说事实,你却出言威胁,莫不是下官说中了?”

北辰云熙扬声道:“来人!”

有人在殿外大声道:“在!”

北辰云熙道:“请镇国公夜冬平,文博院院正岑文清!”

那人立刻大声:“请镇国公夜冬平,文博院院正岑文清!”

这两人却是早就候在殿外的。

朝臣们都很奇怪,这时候,宣这两位来干什么?镇国公是老派国公,今年已经七十二岁,极少上朝,在府中颐养天年,文博院院正,是做学问的,虽也是一品官阶,却不参与政事。

而且,这两人是有名的中立派,既不站太子,也不站鲁王,更不站任何皇子。

毕竟,他们身处的地位,不需要与任何势力相挂,只需要忠于皇上就行。

北辰云熙目光掠过朝堂,道:“父皇英明,就知道会有些肖小无事生非,所以,这圣旨,一式三份,本王手中,只是保存着一份而已。另外两份,就在他们二位身上。”

黎禄卿有些傻眼,怎么会这样?

十三太皇叔也皱眉,先皇怎么会来这么一出?难道他料到他死后,会出现变故?

左太师这次不等镇国公和文博院正说什么,首先站出,道:“夜国公,岑院正,本太师有礼!”

两人还礼。

左太师道:“麟王殿下说两位手中也有先皇手书之圣旨,可有其事?”

两人点头。

左太师道:“请问两位大人,先皇是何时将诏书放于你们之手?”

镇国公道:“半个月前。”

文博院正道:“十八天前!”

时间前后差不多。但不可否认,既然半个月前皇上特意留下圣旨,当然不可能再有传位于鲁王的诏书。

“由何人交于你们之手?”

“先皇召见,亲自授予!”

真相不用再争议,已经很明了。就算北辰云熙会说谎,但是,以镇国公和文博院院正的身份,也不可能说谎。皇上亲自拿给他们的,还能有错吗?

镇国公与文博院院正大概也知道此刻殿内众臣们的观望,他们将捧在手中的长木匣打开,里面是明黄绫锦玉轴圣旨,与北辰云熙手中一样。

看到两人恭敬的样子,左太师嘴角直抽,这才是圣旨的正确对待方式,像北辰云熙那样,多少人头都不够砍!不过,满朝也就一个麟王敢如此。

三份圣旨比对,都是皇上手书,下面仍有小字,“此份诏书交由文博院院正岑文清保存!”

镇国公手中的小字略有不同:“此诏书一式三份,此份交由镇国公夜冬平保存!”

第619章 窝囊

一式三份,竟然是一式三份。

如果说有一份是做假,但是怎么可能三份都做假?

这三份放在三个人手中,不论镇国公,还是文博院院正的身份,都不可能相互勾结。

黎禄卿有些心慌,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转头道:“敬王爷,您是宗室之中辈份最高的王爷,您可见过这样的传旨方式吗?”

十三太皇叔立刻肃容道:“圣旨金口玉言,何等庄严肃穆?岂会这般儿戏?”

左太师反驳:“一式三份,如何是儿戏?岂不正是说明是慎重吗?”

其实黎禄卿在看到这情形时,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多半是落了空,但这时候,再怎么样也不能认输,他道:“麟王,这位可是端嫔,是端嫔娘娘亲手拿来的,先皇亲自给予的遗诏,难道还有假?”

他这是把一个孝的帽子罩在麟王头上。

若麟王说这份遗诏是假,那就是端嫔假传圣旨,这是杀头的大罪。

一个儿子,把母嫔置于杀头大罪的境地,这岂止是不孝?简直是大逆不道。

北辰云熙冷笑一声,道:“有没有假,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谁拿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

黎禄卿道:“你指责端嫔娘娘拿来的遗诏是假,就是要把端嫔娘娘置于死地!身为人子而不孝,你觉得合适吗?”

北辰云熙声音清越:“若为所谓的孝,违背本心,置北辰千秋基业于不顾,成为北辰皇家的罪人,何为孝?事母为孝?尊父不为孝?所以,黎都御史是从母姓吗?”

有人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黎禄卿揪住端嫔是北辰云熙母嫔说事,却忘了,这一式三份的遗诏在此,端嫔拿来的,是伪诏。若是为了一份伪诏,就把真遗诏弃之不顾,那也是对先皇的不孝,对北辰先祖的不孝。

身为北辰子孙,如果奉伪诏而摒真正的遗诏,那不止是不孝,还是北辰家族的罪人。

黎禄卿本以为要以孝来让北辰云熙改口,但却发现,他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北辰云熙走向太子,道:“新君还不登基,还在等什么?”

太子如梦初醒,正正衣冠,走上高台。

北辰云熙看向左太师和王太傅,今日新君授玺等一应仪程,皆两位和礼部一起协办完成。

眼见得太子加皇帝冠,即将授玺,黎禄卿心知太子若是登基,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刚才等同于已经撕破了脸,现在只能以两份遗诏难分真假为由,阻止新皇登基,反倒还有活命的可能。

他猛地道:“遗诏未明,太子此时急着登基,未免显得心虚了!”

十三太皇叔也道:“虽有一式三份,谁就能保证先皇不是被胁迫而写?”

中书令刘治成道:“太子本为储君,先皇若没有另起心思,何必另写遗诏?所以遗诏之事,的确存疑!”

左太师见黎禄卿等人又出来捣乱,低声道:“误了吉时,可是大凶之兆。新君登基,岂能如此?”

黎禄卿冷笑:“端嫔手中遗诏来历若不弄清,谁知道新君是谁?”

北辰云熙走上前去,微微笑道:“这么说,你是不同意太子登基?”

黎禄卿咬牙道:“维护正统,是我辈身为直臣的职责,拼一腔碧血,只为世间公道!”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北辰云熙刷地拔出剑来,道:“本王只再问一句,谁要阻新君登基?”

黎禄卿,刘治成等四人分别站了出一,道:“遗诏未明,新君身份不明,不可登基!”

一人势弱,现在一下子站出四人,哪怕北辰云熙拔出剑,他们心气也壮,这麟王总不可能在龙驭殿上杀人!新皇登基不宜见血,哪怕太子再想登基,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北辰云熙眯眼:“就你们四人?”

“还有我!”

“臣附议!”

“老臣附议!”

……

一时间,又走出四五个人。九个人站成一列,气势的确不弱。

虽然九个人对比此刻的龙驭殿来说,实在人数太少。

但是,当他们共同反对,站在一处,倒也让人不可忽视。

北辰云熙看向十三太皇叔:“敬王叔公呢?”

十三太皇叔迟疑了一下,也站出来道:“事情总要弄明白!”

北辰云熙又看向端嫔,道:“母嫔怎么说?”

这一声母嫔,他叫得倒是平淡,只是这样的环境之中,分外讽刺。

端嫔冷冷一笑,道:“先皇将遗诏交与嫔妾,嫔妾誓死维护先皇生前之意!”然后,她也站了出来。

这下,这边的气势更甚了。

毕竟加上十三太皇叔这个皇室宗亲中辈份最尊的人,又加上麟王的母嫔。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支持北辰皓的。

太子心中怒火中烧,这一刻,他也明白,鲁王人虽不在京城,但手伸得着实远,当初在京城之中,竟然布下这么多的人手。

除了黎禄卿是黎妃的父亲,中书令等一众官员,可都是朝中重臣,二品三品,这样的官阶也不算低了。何况中间还有个十三太皇叔。

甚至,皇宫之中,他没有动用黎妃,而是动用端嫔。黎妃的力量继续保存,而端嫔,是麟王的母嫔。

麟王若孝,顺从端嫔,他就多了一个助力。

麟王若站在太子那边,因为端嫔,两人势必会心生嫌隙,这一着,一石二鸟,算是把北辰云熙也算计在里面。

不止北辰云熙,实际上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想得十分周到。

此刻,以十三太皇叔为首,一直反对授玺,哪怕太子已经龙袍加身,皇冠戴上,授玺不成,便不能去宗庙拜祭,不去宗庙,便不算走完正式登基的仪程。

而去宗庙拜祭,也是有时间的,再过一刻钟若不启程,便赶不上时辰了。

新君登基,也没有今天登基,明天去宗庙的道理。

太子算到他们的暗箭,没算到他们的明枪,不免措手不及,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有所动作,反倒显得心虚。

他拿眼看着北辰云熙,眼里有几分恳求,希望他能再帮一把。他也从没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窝囊!

第620章 三息

北辰云熙并不急,他慢悠悠地道:“现在给你们三息的时间重新组织语言,本王等会再问!”

黎禄卿等人冷笑,这麟王威胁起人来,也没有什么诚意。不要说三息,就算三天三夜,他们怎么可能改变心意?

现在太子投鼠忌器,当着众臣,不敢行残暴之事,不敢落人口实,于他们来说,虽然一式三份的先皇亲笔遗诏不利,但若阻止了太子登基,他们就是赢了。

三息不过转眼,北辰云熙看向黎禄卿:“黎都御史,新君登基,你还要阻止吗?”

黎禄卿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遗诏存疑,本都御史宁愿碧血照丹青,也要捍卫皇室正统!”

“碧血照丹青?”北辰云熙轻轻一笑,淡淡地道:“本王成全你!”

长剑光寒,只是一瞬,接着,便是黎禄卿短暂的惨叫声。他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手指北辰云熙:“你……你……”

众臣大惊,这是龙驭殿。

虽然这里很多人都信北辰云熙拿来的皇上亲笔手书,一式三份的遗诏才是真的,黎禄卿等人矫诏已经是大罪,现在还胡搅蛮缠意图另奉新君,其意太明显,但也觉得此事不好处理。

谁知道麟王竟然二话不说,直接一剑就刺了过去。

太子看着倒地的黎禄卿,心情突地一松。

这一剑,是他想刺而不敢刺的一剑,但是北辰云熙替他刺了。

北辰云熙并不看黎禄卿,向前走一步,他面前站着中书令刘治成。他道:“刘中书,新君登基,你还要阻止吗?”

刘治成见他绕过了十三太皇叔和端嫔,先问黎禄卿,一言不合就杀了,现在又问到他,眼底深处不免就有了几分恐惧。

要知道他们想奉鲁王为君,也不过是为了身后的荣华富贵,但是若连命都没有了,又哪来的荣华富贵?

可此时骑虎难下,他只能道:“麟王殿下,我等不过是求一个真相!真相未明,新君登基不免名不正言不顺!”

“别绕弯,你是支持,还是阻止?”

“自然是阻止!”

哧……

利器入肉的声音。

北辰云熙没有丝毫迟疑,手中的剑,又刺了下去。

北辰云熙走向下一个:“支持,还是阻止?”

“阻……”

哧……

再下一个。

这个是个工部右侍郎。

北辰云熙清冽的目光看过去,问题简省:“你呢?”

这工部右侍郎吓了一跳,抖索了一下,咕咚吞了口口水,才嗫嗫嚅嚅地道:“支……支持!”

北辰云熙点点头,走向下一个。

明晃晃的长剑从眼前晃过,这工部右侍郎脸色苍白,连站也站不稳,竟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过,从北辰云熙一剑杀了黎禄卿起,整个龙驭殿就处于一种震惊到呆愕的状态,随着他又杀两个,他们还没回过神来,也没有人笑话这个工部右侍郎。

工部右侍郎怕死改口,他右边立刻有两人喝骂:“李守元,你个不要脸的混帐,贪生怕死!”

北辰云熙目光微眯:“你们不贪生怕死,本王佩服!”说着,刷刷两剑,这两人捂着伤处倒在地上,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北辰云熙继续走,继续问。

反对的,直接一剑,也不多话,干脆利落。

九个人中,除了工部右侍郎李守元改口,后面又有两人改口。

改口的,北辰云熙没动他们。

地上六具尸体,刚才还在慷慨激昂,但死时无不脸色惊恐。

北辰云熙道:“皇兄,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太子如梦初醒,喝道:“来人!”

一队禁卫军快步入殿,太子一指十三太皇叔和端嫔:“拿下!关押!”

端嫔大惊,道:“北辰云熙,我是你的母嫔……”

十三太皇叔也道:“逆孙,本王乃宗室!你岂能……”

北辰云熙冷冷打断:“今日殿上,只有忠臣贤将与乱臣贼子!”

禁卫军押走十三太皇叔与端嫔,把地上的尸首清走,行动迅速,只是时间紧迫,血水还没有清理干净。

左太师急道:“麟王,你这……太胡闹了……新君登基,怎可见血,不吉,不吉的呀!”

太子也有些为难,事情闹到这一步,还怎么进行下去?龙驭殿都见血了。

北辰云熙看向太子,声音清朗有力,道:“我北辰先祖马上得天下,于战场之上登基,浴血成礼,是为佳话!今日乱臣贼子以伪诏欲乱正统,本王拨乱反正,肃清奸佞。新君浴血成礼,乃是沿袭先祖之风,何不吉之有?如今国有内乱,逆贼北辰皓行乱于内,苍阳祸兵于外,天珩本是多事之秋!君者有威,浴血以壮行色,依本王看,大吉!皇兄,这个礼,你成,还是不成?若觉得不吉,改期便是!”

太子原本心中有些犹豫,此时眼神坚毅起来,道:“我北辰先祖浴血成礼,成就天珩四百年天下。今日,我北辰云峰一样浴血成礼,何来不吉?五皇弟说的对,分明是大吉!来呀,授玺!”

太子之声,清傲威严。

如果说之前,他还是把自己定位在太子,从而心生犹豫,此刻,他已将自己定位于新君,君威扩散,气场大开,魄力尽显。

左太师奉上玉玺盒,新君授玺!

众臣于血水之中跪地,三呼万岁,礼成!

而后,新君携众臣去宗庙祭拜!

至此,新君登基在一波三折之中,总算礼成!

新君在金銮殿上召开了他登基后的首次朝议大会。

这次,自然是为十三太皇叔之事,以及远在鲁州,池州和青州的三王叛乱。

鲁王北辰皓打出的诛逆檄文,满口胡说八道,什么弑父篡位,残害兄弟,并借此兴兵,之前北辰云峰还是太子,要先为大行皇帝送葬,无暇顾及,如今新皇登基,这件事当然不能再拖了。

北辰云峰穿着崭新的龙袍,坐在龙椅上,青年皇帝脸色威严,为君之威,丝毫不缺。他道:“朕承先帝厚望,恪守祖宗成法,身登大宝,志在为万为造福祉,使天珩国祚享千秋之世。现有三件事是当务之急!”

第621章 护驾

北辰云峰目光扫过众人,缓声道:“其一,定帝号改元,大赦天下!其二,六皇弟于先皇停灵期间于皇宫暴毙,的确为人谋害,凶手未明,朕为君为兄,必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告慰六皇弟在天之灵;其三,鲁王北辰皓倒行逆施,污言中伤,造反作乱,平乱之事亦是当务之急!众卿且各抒己见!”

第一件事很快就确定下来,帝号景,景帝,改元宁安,明年将是宁安元年。

至于北辰云潇被毒杀暴毙的事,交由大理寺和刑部一起,限期破案。

鲁王,幽王,诚王三人起造反之兵,意图分崩天珩之举,大逆不道,国法不容,王师讨逆,将于近日出发,讨逆主帅,却久久难以定下。

之前苍阳大军压境,一帅便是难求,若不是武定侯挺身而出,朝中几乎无人扛鼎。现在三王内乱,朝中那些将军们也是互相推诿。

景帝眉头微锁,朝中的俸禄,养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世袭的,家传的,仗祖上或父兄余荫的,一个个养尊处优,养得脑满肠肥,却已经不敢上战场了。

武将不敢上战场,还叫什么武将?

可惜,之前倒也有几个敢上战场的武将,可那些人依附北辰轩,暗行诡事,多行不义,伏了国法。

景帝决定,等这件事了了之后,要重新制定兵制。断不能再出现一有战事,就无将可用的境地。

最后,由北辰去上建议,调了燕州守卫的顾彦冬成为讨逆大元帅。

第三日深夜,景帝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有夜行人悄然潜近。那夜行人身手高明,行事诡谲,对皇宫地形极为熟悉,直接就潜到御书房外。

自先皇大葬,桂公公自请守皇陵之后,太监总管换成太子在东宫的管事太监。除了新任的这位太监总管林公公,外面还有两个小太监侍候着。

这人悄没声息地掩近,两个小太监晃神的工夫,他右手一翻,手中的剑极快地从两人脖颈抹过。

两人连哼也没哼一声,就此了结性命。

这人一闪身,进了御书房。

林公公喝道:“何人……”

刚叫了两个字,见他黑衣蒙面,后面的话就换成:“有刺客,来人呀!护驾!”

景帝坐在案后,冷眼看着这黑衣蒙面人,虽然对方只露出两只眼睛,而且手中拿着滴血的长剑,景帝并没有害怕之色,神色平静地道:“你终于来了!”

黑衣人眼神微变,不过很快眼里就现出一丝讥笑,御书房外面有一个暗卫,还有一队巡卫,不过刚才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包药粉洒过去,那些人都倒在地上睡大觉,若没有人发现,能睡到明天。

就算有人发现,那也得到下一队巡卫换班的时候,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不要说杀一个人,就是杀一堆人,于他来说,时间也足够了。

这个年轻皇帝现在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大概是以为他的暗卫和外面的巡卫会被惊动,真是可笑之极。

刚才林公公叫人护驾,没有动静,既无禁卫军出现,暗卫也没有影子,北辰云峰已经知道外面定是出了变故。

黑衣人对着景帝:“你知道我是谁?”

景帝眼眸之中带着一股冷意,声音冷静无比:“如果朕没猜错,朕的六皇弟,便是死于你的投毒!是也不是?”

黑衣人眼睛眯了眯,面前的人已经被他当成死人。不过他喜欢戏耍临死之人。他狞笑道:“那不明明是你想当皇帝,派人杀了你的弟弟吗?毕竟连你的母后都支持他,你担心自己地位不保。怎么怎么现在你不想承认了?”

景帝冷声道:“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能爽快一点吗?”

黑衣人哈哈一笑,他本来就不介意让两个临死之人知道真相,毕竟就算知道真相也会被带入棺材。他道:“便是本尊又如何?”

听说这人是杀死安王殿下的凶手,林公公大惊失色。

这他既然敢杀死安王殿下,已经是无法无天,现在出现在这里,明显是要对皇上不利!

林公公赶紧挡在案前,道:“你是何人?还不退下?吾皇仁慈,你若现在退下,吾皇定会从轻发落!”

黑衣人嗤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这太监竟然还在做春秋大梦,真是可笑。

他一步步走近,林公公吓得脸色苍白,北辰云峰的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以他的身手,禁军即使没事,过来也帮不上忙。

北辰云峰猜到杀死北辰云潇的人会来找他,却没想到他会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法。

现在颇有点孤立无援的味道。

不过,登基那一天的窝囊,是北辰云峰心中的刺痛,他当时曾发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不要那样措手不及,窝囊无措了。

所以哪怕现在他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也不想向面前的这个刺客求饶!

他看着黑衣人的眼睛,面无惧色,缓缓道:“你的主子是鲁王?还是幽王?又或是诚王?”

黑衣人冷笑道:“问这么多干嘛?等你到了阎王殿,自会知道!”

他要速战速决,提着剑向北辰云峰走过去。

林公公急道:“护驾,护驾!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快来护驾!”

可惜,又哪里有人来?

黑衣人提着剑一步步走近,他明明可以快速杀人,但是为了享受那种把猎物逼到绝境之后崩溃的舒爽感觉,偏要慢慢的,慢慢的,冷笑着,让寒光闪闪的剑身发出冰凉的死亡的杀气!

他很成功,林公公吓得腿都软了,这是心中的那一份忠心,让他死死地挡在桌案前。

黑衣人一脚就把他踢开去,因公公惨叫一声,摔倒在远处的墙角边。

他还在努力往这边爬,身为奴才,为主子挡剑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可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太监,面对一个身手高强的杀手,就像婴儿在大人面前一般无力。

他涕泪横流的哭道:“救驾,救驾呀……”明知没有用,这不过是无意识的呼唤罢了。

黑衣人冷冷笑着,长剑举起,冰冷的剑身,带着森凉的寒气。向着北辰云峰刺了过去。

第622章 借人

这一剑若是刺中,这位新登基的景帝,大概是天珩历史上在位最短暂的皇帝。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黑衣人要保的那个人就有了无限机会。

而这个新帝一死,京城必乱,只要存了心想做点什么的,这可是大好机会。

剑光森寒,带着死亡的杀气,向北辰云峰刺过去。

看似简单的一剑,其实透着许多种变化,尤其是剑光之中所挟带的深沉的压力,好像已经把北辰云峰身周的契机都锁死了,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北辰云峰脸色灰白,没有人想死,他也一样,何况他刚刚登基帝位,正想肃清内乱,大展宏图。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让人如何心甘?

剑光已经近身,北辰云峰是绝望的,他不是不想躲,他也习过骑射,练过武功,文能理政,武能带兵,但是那种武艺,和眼前黑衣人的身手比起来,太弱了。

他已经感觉到了剑尖森冷的寒气,那寒气似已贴近他的身体,那样冷,窒息般的冷,死亡的冷……

北辰云峰眼瞳紧缩,就在他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另有一道白光从斜刺里突然出现,那白光挑开黑衣人的剑,接着,又一剑,极快地挑下了黑衣人的头巾。

黑衣人原本胜券在握,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黑衣人发现不对,急忙后退防身的时候,面巾已落。

而那道剑光的身影也缓缓落下地来,正是北辰云熙。

北辰云熙看着黑衣人,冷笑:“圆叶老秃驴,果然是你!”

这黑衣人被挑掉头巾,露出面目和一个光头,不是圆叶还有谁?

此刻,圆叶满眼怨毒:“北辰云熙,又是你!”

北辰云熙回过头,道:“皇兄,你没事吧?”

北辰云峰点了点头,他是没事,就是吓惨了,尤其是刚才,可以说是从死亡线上捞回来的命,他的中衣都湿透了。但是他肯定不会说。

北辰云熙道:“等我先拿下这个老秃驴,再和你说话!”他手中的剑挽出一道白光,刺向圆叶。

圆叶冷冷笑,虽然北辰云熙坏了他的好事,让他可能杀不成这个新皇帝了,但是,他想留下他,做梦!

圆叶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

两人剑网光寒,斗在一处,一百多招后,北辰云熙身子向后翻转,扬声道:“交给你们了!”

圆叶一怔之间,只见空气中有异样的波动,那波动甚至没有声音,是他武功高强,所以能感觉到空气的不同,就在他被一股危险的气息攫住,感觉不对,想要撤离的时候,空气中突然出现一张大网。

刚才都没有。

分明是趁着北辰云熙与他打斗的时候,悄悄布置的。

原来北辰云熙不是一个人来的。

但来的人显然也是和北辰云熙一样的高手,所以完全没有声息。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圆叶赶紧脚下一点,往窗外就冲。他几乎是贴着网边掠到窗边。

这样精冷,这样惊险,让他在惊悸之余又生出几分得意,想困住他?光凭一张网?门都没有。

然而,笑意还在眼里,人刚跃到窗外,很不巧的,窗外也有一张网。

那张网把圆叶兜头罩了个结实。

圆叶急忙用手中的剑去削。也不知道这网是什么材质,竟然削不断。

而有几只手同时点在他的身上,封了他的穴道,他立刻像条死狗似的瘫了。

窗外只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执着网,两个人也够了。

他们点了圆叶穴道之后,就把他连人带网的从窗子里扔了进来。

北辰云熙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圆叶,笑嘻嘻地道:“其实你要是乖乖的被屋里的网罩了,从门边跑,还能跑出去。不过你这种老鼠一样龌龊的家伙,肯定是跳窗。本王派人在窗外张着的网,可是鲛筋血蚕丝和百练精钢丝揉合而成,罩你这么一只老鼠,绰绰有余了。”

圆叶气得要吐血,大怒道:“北辰云熙,你卑鄙!”

北辰云熙哼笑道:“你这样的老鼠,还知道卑鄙两个字怎么写吗?还有,你暗杀行刺,唯恐天下不乱,竟然骂别人卑鄙,岂不可笑?”

“敢不敢与老衲单打独斗?仗着人多算什么本事?”

北辰云熙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在激将本王?还是觉得本王傻到会受你的激将?可以轻松解决的事,本王为什么要和你打死打活的?不累吗?再说,你配吗?”

圆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这完全是气的。

北辰云熙却不再理他,他转头看着北辰云峰,拱手行了一礼,道:“皇上,此人是杀死六皇弟的真凶。幸不辱命!”

北辰云峰点了点头,道:“辛苦!”

之前北辰云熙跟他说过,他会在皇宫里住上半个月,定然会把投毒暗杀北辰云潇的恶徒抓住。他给北辰云峰分析过,那人还在宫中,他身手高明,极是难抓,所以急不得,还跟他借了几个暗卫。

北辰云峰当然同意,半个月而已,若是半个月内,他能抓到那凶徒,洗雪了他杀弟的恶名,也算是一件好事。至于北辰云熙借走暗卫,那肯定是暗中排查宫中了。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尤其是,北辰云熙也没有跟他说什么时候抓啊。

就在刚才,外面的禁卫不到,门口的太监没声,整个御书房里,只有他和林公公了。林公公又是个不会武功的太监,那种死亡临近,孤立无援的感觉,几乎让他软瘫。

这和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也庆幸,还好北辰云熙说话是算话的,他就在御书房外及时赶到了。

北辰云峰虽受了惊吓,不过,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倒也镇定,道:“将此人押入天牢,审清之后公告天下!再行发落!”

北辰云熙道:“皇上,在押他入天牢之前,本王要借他一用!”

北辰云峰想也没想地道:“好!”

北辰云熙提起圆叶,走出御书房,融入外面的夜色。

第623章 冷宫

那几个在御书房张网和在窗外张网的,就是之前北辰云熙借去的暗卫。

北辰云峰看着北辰云熙的身影离开,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件事解决,也算是除掉了压在心头上的一块石头。

等到三王之乱平息,收复被苍阳大军夺走的城池,朝政归入正轨,他才算真正可以松口气。

现在他还有两件棘手的事要处理,一件是十三太皇叔。

这个老东西在宗室之中辈份最高,地位也很高,因为是皇爷爷的同母弟弟,皇爷爷在位的时候,就许他以珍贵的身份,一辈子的太平王爷,世袭。先皇对他也是礼遇有加,给他尊贵的地位,王爷的尊荣,但凡宗室有活动,都很给他面子。是太把他当回事了,宠到他不知天高地厚了吗?他竟然趁着先皇去世,伙同北辰皓,要祸乱天珩。

但怎么处置,还要斟酌一下。

另一件,就是对端嫔的处置。

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端嫔是如何拿到那份伪诏的?还有,端嫔是老五的生母,这个人也不太好处置。处置重了,怕老五心生芥蒂;处置轻了,国法何在?

看来,这件事还是交给老五了。

北辰云熙提着圆叶,并没有出宫,他直接往一个地方去了。

自北辰云峰成为景帝,原太子妃便成了皇后,原皇后自然荣升为太后。

本来,北辰云峰对皇后还是不错的,但是在先帝龙驭宾天之后,皇后却忽然要支持北辰云潇,虽然北辰云潇很快被圆叶投毒杀了,并嫁祸到北辰云峰身上,她的打算落了空。但母子之间已经生了龃龉。

若不是英国公苏司翎在皇后反口的时候态度暧y昧,并没有明确支持皇后,只怕连后戚一支,景帝也会除掉。身为皇帝,除掉一切可能在背后捅一刀的势力,这没毛病。

所以,这个太后没有那么尊荣,虽然一样享受太后的待遇,好吃好喝的,可后宫的事,太子妃一力接手,不让她再管着了。

这还得亏北辰云峰是她的亲生儿子,不然,在北辰云峰登基之日,她的日子可就不会好过。

北辰云熙这么大摇大摆地提着一个人在皇宫走,一路也遇上宫女太监,那些宫女太监被太子妃整束后宫管理得很好,只是对北辰云熙见礼后就退到一边,既没有惊恐,也没有好奇。

北辰云熙就这么提着这个光头老和尚直往冷宫去。

没错,就是冷宫。

端嫔所在的冷宫。

本来,端嫔拿出伪诏,不管她的诏书是得自先皇,还是得自别处,景帝登基,她就是杀头的死罪。但考虑到北辰云熙,景帝只是让人继续把她关在冷宫,只是冷宫外有禁卫军把守。防守严密,不要说一个不会武功的后宫妇人,就算是身手高明的人,要逃出去也不能做到不被发现。

当然,冷宫中原本过的什么生活,现在一样。

不过现在的端嫔,似乎已经蜕下了高傲的外衣,不再掀翻那些饭菜。哪怕再难吃,她也会吃。

至于玉嬷嬷,还是在照顾她的起居。

但是玉嬷嬷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如之前了。一个母亲,不帮自己的儿子,却去帮别人的儿子,如果自己的儿子不孝,忤逆,倒也罢了,可麟王之孝,她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这点让玉嬷嬷想不通。

她只是个奴婢,虽然心中有不解,仍然做好她奴婢的本份。至于其他的,麟王的心寒没寒,她不知道,她一个外人,都有点心寒。

玉嬷嬷是在端嫔身边的老人不错,但也没有多老,不过十多年。是在端嫔生下皇子之后,来到她身边的。

北辰云熙走去时,外间守着的禁卫军行了一礼,便放了行。

麟王谁不知道?以前先皇在的时候,他在宫里就行事随意,新君登基的那天,要不是他干净利落地杀了反对的人,不然,新君登基都得误了吉时,所以,这位麟王,也深得新君的信任。

虽然他竟然提着个老和尚,进后宫的宫里,哪怕这是冷宫,一样有些惊世骇俗。

北辰云熙就这么提着圆叶,到了端嫔的寝殿之中,将圆叶扔在地上。

其时,端嫔正在喝水,一个东西扑通一声扔到地上时,她还很淡定。但是,当她看见来人是北辰云熙时,眉头便皱了皱,一脸的冷意。及至她看见扔在地上的东西是一个人,尤其是在看清那个人的脸时,她眉眼间的冷意就变了一变。

北辰云熙面无表情,其时,玉嬷嬷也在一边侍候,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想说给麟王倒杯水去,但看这气氛不对,她赶紧退后几步,让自己尽量降低存在感,站成透明。

端嫔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北辰云熙凌锐的目光看着端嫔,那目光似乎要看到人心里去,端嫔避开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恼怒:“你既已不管我的死活,又来看我干什么?”

北辰云熙淡然:“端嫔娘娘怕是想错了,本王并不是来看你的。不过,这个人在你的宫里藏了那么久,今天抓到了,自然要来告诉娘娘一声。”

这声音,这语气,说不出的讽刺。

但是细听,却又十分平淡。

大概是因为平时麟王从来是温和孝顺的语气,但现在声音里没有情绪,才会越发让熟悉的人觉得不同。

端嫔怒道:“果然是孝顺的好儿子,连母嫔也不叫了!”这娘娘二字,真是刺耳。

其实就算她不是在冷宫,新皇登基后,她现在是太嫔,娘娘两个字,都有些抬举她了。

北辰云熙冷笑道:“秽乱后宫,包庇刺客,阴谋造反。你心心念念想推上皇位的,不就是你的儿子吗?至于本王,这母嫔二字,本王可不敢叫。你不配!”

端嫔脸色大变。

那边的玉嬷嬷,眼睛瞪得老大,这种话,她是听错了吧?

就算麟王殿下生了怨怼之心,但哪里有儿子这么说自己母亲的?还有,什么叫秽乱后宫?

另外,他说的儿子,是哪个儿子?端嫔不是只有麟王一个儿子吗?

第624章 真相

当然,玉嬷嬷知道这时候她是万不能出声的,她很后悔,为什么刚才麟王殿下进来的时候,她不赶紧出去?

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端嫔猛地站起来,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先皇把遗诏交给我,我不过是依照先皇旨意办事,你们才是乱臣贼子。如今成王败寇,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北辰云熙面无表情地道:“先皇从始至终,最中意的储君人选,都是太子。更没有所谓的立四皇子为储的诏书,不过是你与圆叶合谋,圆叶仗着身手了得,偷用玉玺盖了个印,想让北辰皓能名正言顺身登大宝。可惜,先皇早就防着这一招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端嫔冷着脸。

“自然是为了你的儿子!”

端嫔冷笑:“你既知我是为了你,为何还这样待我?”

“你是为了本王?”北辰云熙笑了,他看看地上的圆叶,又看看端嫔,声音清冷:“你岂会为了本王?你的儿子不是本王,你的儿子是鲁王北辰皓。应该说,是黎皓!”

端嫔脸色苍白,整个人好像无力一般跌坐下去,嘴里却还兀自强硬:“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北辰云熙一脚踢在圆叶的身上,声音清冷疏凉:“二十年前,鲁州陈家小姐陈璎,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恋人,但是皇宫选秀,陈父为了荣华富贵,将自己的女儿名字报了上去。一对鸳鸯生生被拆,而陈女在入宫之后,得皇上临幸,出宫无望。不久后,有消息传进宫中,那恋人痛失爱侣,竟殉情自杀。陈家小姐心性大变,恳请皇上允许其去翠望山庆安寺为父祈福。皇上感念她一片孝心,自然是允许。陈家小姐在庆安寺里,遇到一个风度翩翩,和恋人长相极为相似的和尚,虽然那和尚年纪大了些,但陈家小姐却好似找到了心灵的寄托。恰好,那和尚也不是什么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他仗着住持对他的欣赏,行事无拘,对陈家小姐来说,一边是与恋人相似的容貌,一边是对皇上的疯狂恨意。而对那和尚来说,一边是美丽温软的女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陈家小姐抛开了廉耻,抛开了伦理,那和尚抛开了清规戒律,两人悄悄地在一起。”

端嫔脸色苍白,圆叶神色变幻,那边的玉嬷嬷,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她都听到了一些什么?这种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陈家小姐,不,端嫔,那端嫔犯的可是大罪,诛九族的大罪。而麟王殿下身为端嫔的儿子,他这样自曝身世,又有什么好处?对了,他刚才说他不是端嫔的儿子,鲁王殿下才是?

玉嬷嬷不懂了,为鲁王殿下分明是黎妃娘娘的儿子。

北辰云熙继续道:“陈家小姐在庆安寺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两人一有机会就在一起。把庆安寺好端端一个佛门净地,整成污秽场所。”

“你胡说,没有的事,你胡说!”端嫔尖声叫,但是谁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色厉内荏。

北辰云熙没有理她,声音不喜不悲:“为了防止有孕而内侍监没有记录,回到皇宫,不,这位陈家小姐便使了手段,让皇上当夜宿在她的宫中。后来,陈家小姐果然有孕,可笑的是,这位陈小姐自己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但因为怀了所谓的龙种,龙心大悦,陈家小姐得以晋位为嫔,皇上赞其形容端庄,封号端嫔。端嫔生下了一个儿子。既然防着这个儿子可能是和尚的儿子,端嫔人聪明,又有手段,早就收买了人心,当儿子生下来,端嫔发现,这个孩子的眉眼轮廓,长得竟然跟和尚很相似,那岂不是和她那死去的恋人一般?端嫔又惊又喜,正好按之前的计划进行。”

“你倒说说,什么计划?”端嫔这会儿已经不再尖声否认,她的神色镇定下来,看着北辰云熙的目光冰冷。

北辰云熙道:“当时宫中怀着龙种的,可不止一个端嫔,还有一个黎嫔,巧的是,两个人在同一个宫中,端嫔手段高,晋嫔比黎嫔早,所以是一宫主位。一宫之中,两位娘娘同时临产,这本是大事,可巧的是,那时候皇室动乱,七皇叔谋逆,皇上虽将乱势镇压,然其时朝中形势还很复杂,而两位娘娘生产时,皇上却不在宫中。这让端嫔的计划实施得很顺利。端嫔把自己的孩子,和黎嫔的孩子换了。”

玉嬷嬷惊呆了,她没想到她会听到这样的宫帏密辛,麟王是黎妃的儿子,鲁王北辰皓才是端嫔娘娘生的,可是却不是皇上的儿子,而是一个和尚的?

大概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端嫔会拿着遗诏支持鲁王,而和自己的儿子作对了。

因为麟王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鲁王才是,她为了自己的儿子矫诏,是想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端嫔面无表情地道:“你既然都知道了,现在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你想认回你的母亲?黎妃,不是也被北辰云峰圈禁在她的宫里吗?怎么,北辰云峰连你的面子也没看?”

北辰云熙淡然:“本王并不是黎妃的儿子!”

“不可能,你怎么会不是她的儿子?”端嫔这时候已经不再隐瞒真相,既然北辰云熙都知道了,再隐瞒也没有意义。

北辰云熙目光扫向她,道:“你想知道?本王也不妨告诉你,本王来自宫外!”

“来自宫外?胡说,你一直养在我的身边,从出生起就养在我身边,怎么可能来自宫外?不对,你既然来自宫外,那就说明你并不是皇子,你是个野种,哈哈,你是野种!”

北辰云熙猛地一巴掌扇过去,啪地一声脆响,端嫔嘴里吐出一口血唾来,里面还有两颗牙齿,他眼中带着杀气:“我父皇与我母亲倾心相爱,又岂是你这样的龌龊之人能理解的?你污辱本王不要紧,但你要污辱我父皇母亲,别怪我不客气!”

第625章 他的儿子

端嫔捕捉到他话里的词,他叫的是母亲,而不是母妃,这说明他的母亲果然不是宫里的人。端嫔笑了,她冷笑道:“那还不是那人在宫外留下的野种?”她满不在乎地道:“你打死我又怎么样?我就要说。有本事你杀了我呀!”

北辰云熙哼了一声,这世上嘴脏之人多了,他实在不必动气。他看着地上的圆叶,道:“这和尚的年纪,足够做你父亲了吧?端嫔,你的口味真重!”

“与你何干?至少他不像你父皇那么龌龊,夺人之妻!”端嫔提起先皇就满心恨意。

“我父皇龌龊?可笑,你明知道宫中选秀是各家自愿送女,你自己的父亲贪图富贵,想要自己的女儿进宫攀上枝头做凤凰,你却把棒打鸳鸯的账算到别人身上!”北辰云熙冷笑,“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那相亲相爱的恋人,其实,是这个和尚的儿子!你觉得这个和尚不龌龊?”

端嫔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怒道:“胡说,你胡说!”

今天,她似乎只知道这两个字,说了无数遍。

北辰云熙冷笑道:“你何不自己问他?你以为他是和尚,宝相庄严,心中有佛,定然身心干净?笑话!”

端嫔扑下去,抓住圆叶的衣领:“你竟然有儿子?黎崇因是你的儿子?难怪当初在庆安寺,你的……那么娴熟,根本不像第一次!”

她越说越愤然,一爪子抓在圆叶的脸上。

圆叶也大怒,骂道:“我儿好端端在鲁州游学,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刚才北辰云熙弹指解开圆叶的哑穴,他能说话,却不能动,被端嫔抓个正着,心中恼火。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是我?你是故意的?”端嫔几乎歇斯底里。

因为圆叶长得像她的心上人黎崇因,她得知黎崇因死后,才和圆叶苟且,现在却得知,那竟然是心上人的父亲。

那和乱y伦有什么区别?

她的心上人因为她入宫殉情死了,可她却生下了她心上人的弟弟,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不堪的事吗?

圆叶道:“我儿崇因死前,托人寄了封信给我,说了和你的事,当初你到庆安寺,得知是你,我才和你在一起!”

“你在报复,你在报复对不对?”端嫔声音嘶哑。

“我就是在报复,报复你,也报复那个皇帝!”

“你混y蛋!你怎么这么恶心?”

“我恶心?我本来可以做庆安寺的住持,因为与你的事被那老秃驴知道,他宁可把住持之位传给那小秃驴也不传给我。我如果是庆安寺的住持,何至于像如今这样?你害了我儿还不够,你还害我!”

……

两个人互相抱怨,狗咬狗,咬得满嘴毛。

圆叶不能动,被端嫔把他脸上抓得鲜血淋漓。疼痛加上儿子之死,让他暴跳如雷,如果这时候他能动,他定会把面前的女人掐死,现在也唯有大骂来还击。

北辰云熙冷眼看着,之前不能想通的事,都已经想通,端嫔不是他的母嫔,对他自然没有母子之情。难怪上辈子,端嫔被北辰皓尊为太后,而黎妃却只是太妃。

最后,两个人骂累了,打累了,都呼呼地喘着粗y气。

端嫔看着北辰云熙:“不对,你说你是宫外来的。当时,你就养在琉光殿,日日在我身边,你怎么可能是宫外来的?你明明是黎妃的儿子!”

“你这个臭女人,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养在自己身边?害得我儿现在还不知道谁是他的父母!”圆叶又怒了。

端嫔也怒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儿子长得那么像你,当初我去祈福,在宫里又不是什么秘密。等到孩子长大一些,万一有人怀疑呢?黎妃就不一样了,她一直在宫中没出去过。再说,她不是你侄女吗?我在宫中无权无势,在朝中没有助力,万一有人拿这件事说事,我死一万次都是少的。但黎妃有黎氏一族在支持,哪怕孩子不像那个人,也没有人会怀疑她!”

其实,端嫔哪怕生下一个不像皇上,也不像端嫔的儿子,谁又能因为长相联想到一个和尚身上去?不过是她自己做贼心虚罢了。但不得不说,她考虑得真的很周全。而且这些年来,她一步步把当初收买的,知道真相的人,都被她一一除掉了。现在身边的人,哪怕是跟在身边最久的玉嬷嬷,也不知道那段历史。

北辰云熙冷笑了:“日日在你身边?你恨父皇,也恨父皇的孩子,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孩子?你连抱都不想抱,看都不想看,你关心的只是你的儿子能不能长大,你每天都去黎妃那里看她身边那个孩子。只怕那个孩子长得什么样,你都不知道吧?”

端嫔语塞,当初她觉得她的孩子简直是心上人送给她的礼物,疯了一般恨不能住到黎妃的殿中,对自己身边那个孩子们的确是不管不顾。

她还是觉得,哪怕她不管不顾,但是总是看了几眼的,一个孩子,突然换成另一个,哪怕她不知道,琉光殿里的宫人们也会知道。

她摇头:“不,不可能。你就是黎妃的儿子!这个人是你舅舅,我也算是你舅妈,你竟然这样对我们?”

北辰云熙道:“黎妃的儿子已经死了!你不记得了,当初他出生后没两天发高烧,你不管不问,那时父皇已经回宫,得知孩子生病,把他带去了自己的寝宫,亲自照顾,过了两个月才送回!两个月后送回孩子,父皇以宫人不力为由,将她们全都换了。而唯一应该知道孩子长得什么样子的你,却根本没正眼看过他。”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时候,你就被换了!”端嫔尖声道:“这种事,你又怎么会知道?”

该处理的人全都处理完了,这世上应该再没有知情y人。

不要说北辰云熙当时只是个初生的婴儿,哪怕他同样处在那个时代,他也不可能得知。

这也是端嫔不解的地方。

第626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北辰云熙眼神清冷,声音冰凉,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的确应该是尘封的记忆,除了你和这个和尚,只怕北辰皓,不,黎皓都未必知道。但是你对本王的态度,让本王生疑,本王亲自去鲁州去查了。得知陈家小姐的心上人叫黎崇因,原本是京城人,只不过是在这边的书院游学,与你街头偶遇,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当初与黎崇因相识时的情形,端嫔的脸上现出一抹追忆,目光柔和下来,唇角竟掠起一丝笑意。

圆叶看着这丝笑意,立刻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哪怕她想的那个人是他的儿子,他也极是不爽,骂道:“贱y人!”

原本脸带笑意的端嫔顿时怒了,又是一巴掌挥过去。啪地一声,圆叶躲不开,生生受了一耳光。之前只是抓挠,现在直接耳光,把圆叶差点气晕过去。

北辰云熙才不理会他们的狗咬狗,淡淡继续:“大概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是陈家小姐与黎家公子相爱而不能相守的凄婉,但是本王所关注的,是黎崇因这个人。本王甚至找到当初见过黎崇因的陈家老仆,经过他们的口叙,还原了黎崇因的画像。本来本王茫无头绪,然而在回京途中,这位圆叶和尚为了帮北辰皓除掉本王,不惜亲自设下杀局,本王看到了他的脸,发现他不但与北辰皓眉眼间极为相似,与那黎崇因竟也相似。本王又查到圆叶未出家之时,俗家姓黎。有了这些线索,再去排查,知道真相能有多难?”

发现原来是圆叶的脸惹的祸,端嫔指着圆叶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又怒:“原来你早就到了皓儿身边,我告诉你之前,你早就知道他是你的儿子了?”

圆叶恼道:“贱y人,儿子长得那么像我,我能认不出来?”

两个人顿时又扭打成一团,当然,是端嫔单方面的打。

看着面前两人的丑态,这个端嫔,不但配不上一个端字,连在陈家多年受到的教养也全都丢了,这和街头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最后,圆叶先告饶,他道:“璎璎,住手,咱们好好说话。你和我儿崇因虽是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但彼此之间冰清玉洁,没有肌肤之亲。所以我们两个在一起,也算不得乱y伦。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计较这些有意思吗?你可以把皓儿当成我的儿子,也可以把他当成崇因的儿子,反正都是我黎家的儿子!咱们现在这个处境,再计较这些有用吗?”

想到现在的处境,端嫔也没有力气再打了,她再也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喃喃失神地道:“皓儿的身份揭穿了,他还怎么当皇帝?宫里有了皇帝,他还能怎么做?”

圆叶哼笑道:“你放心,皓儿的身份不会揭穿,皓儿从小聪明,现在又封为鲁王,有藩地,有兵马,他就算做不了皇帝,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不会揭穿?”端嫔看了面无表情的北辰云熙一眼,不信地看着圆叶。

圆叶有些得意地道:“如果想揭穿皓儿的身份,这位麟王殿下就不会跑到冷宫里来对你我说这些了。他父亲是谁?是皇帝!咱们俩合伙给皇帝戴了这么大顶绿帽子,这话传出去,皇帝就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料,只怕已经埋到土里的皇帝都会跳出来。麟王自然不会说,这个脸,他丢不起!”

北辰云熙冷漠脸。

圆叶说的对,他不能说,父皇已死,不能再让他的名声蒙羞。

见北辰云熙默认了,端嫔也稍稍放心,现在北辰皓还好好活着,联合了幽王诚王,三王造反,万一成功了,她的皓儿还是皇帝,只要他的身份不会被揭穿,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弄清楚了自己的事儿,端嫔就开始关注北辰云熙的事。她尖刻地道:“你是哪里来的?一个宫外来的野种,凭什么坏我的好事?凭什么坏我儿的好事?”

北辰云熙道:“你儿?你乱y伦所生的儿子!你秽y乱庆安寺所生的孽种,竟然还想夺取北辰家的江山?端嫔啊端嫔,你好大的狗胆!”

说到乱y伦所生几个字,端嫔又暴发了,她再次冲着圆叶一阵抓挠,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哪怕她和圆叶已经突破了男女的界限,但是圆叶在她的心里,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现在得知这个替代品早知道她是谁,甚至是为了报复她。她没当回事的人,却是她心上人的父亲,这种落差,着实让她难以接受,而且她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圆叶不能动,只能不住的叫:“不是都跟你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吗?咱们现在这样的处境,你就算跟我闹到天上又怎么样?咱们还是一起祈祷儿子能夺得皇位,打败他们,把他们赶出皇宫吧!”

当着北辰云熙的面说这些,他们的心也真够大的,或者说脸面于他们已经不算什么了,他们压根就不在乎。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自信,让他们觉得北辰皓一定能赢!当然,上辈子北辰皓的确是赢了。但这辈子不会,上辈子北辰皓占了先机,占据了皇宫,而且太子已死,北辰云熙等几个王爷都被他挟持着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赶出了京城。在绝对的劣势之下,北辰云熙尚且能迅速组织一支军队,并发展壮大,和他分庭抗礼。若不是沈珞言,上辈子谁当皇帝还难说得很。

这辈子太子没被他们害死,反倒是他们被皇上先赶去藩地。而且相比上辈子,皇上的驾崩,足足早了半年,连北辰云熙都觉得分外突然。

北辰皓的一些准备只能匆匆提上计划,自然没有那么圆满,有很多计划,很多安排还不成熟,该收买的人,也还没有完全对他归心。甚至,上辈子他最重要最得力的左右手,已经被北辰云熙不动声色之间给除掉了。

不要说北辰皓不是先皇的儿子,就算是,现在的北辰皓还想当皇帝,痴人说梦!

第627章 后悔

然而,圆叶与端嫔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只要北辰皓的身份不会被揭穿,北辰皓就有无限可能。

毕竟,是站在同一个起点,那就各凭本事了。他们的皓儿,文才武略,雄才大略,那是成大事的人。在藩地只是略施小计,就让皇帝对太子起疑,若不是他死得早,太子定然会被他废除,皓儿被立为太子都有可能。

而且,在边疆多年,皓儿早就组建了自己的势力,私练了一支军队,那支军队将会是皓儿最有力的倚仗。

至于他们的人身安全?

只要皓儿身在外面,为了牵制他,景帝是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不过,想像很美好,至于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如他们所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北辰云熙在确认了他已经知道的真相之后,无意和这一对龌龊的男女多说,提着圆叶离开。

端嫔啊地尖叫一声,把桌上的东西乱摔,不过,冷宫里东西简陋,也没多少可以给她摔的。

那边玉嬷嬷早就被听到的真相吓得发傻,端嫔摔了好一会儿,她才走过来。端嫔瘆人的目光盯着玉嬷嬷,脸色像鬼一样,她抓住玉嬷嬷的双肩,恶狠狠地道:“你已经知道是不是?你什么都听到了?”

玉嬷嬷顾不得理会肩上几乎掐时肉里的指甲,赶紧道:“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是听见娘娘摔东西的声音才进来的,娘娘说的是什么?”

那个秘密,她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知道的,一不小心就会送命,毕竟哪怕是在冷宫里,一个主子要处置一个奴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她不想死。

听了玉嬷嬷的回答,端嫔将信将疑地放开手,瘫坐在地上。

如果圆叶在这里,两个人可以商量一下,但是北辰云熙走的时候把圆叶也带走了,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在这冷宫里,冰冷,寒凉,没有人气,处处透着阴森的冷宫,不知道埋葬过多少代后宫女子的怨魂,风吹来,空气之中似有嘤嘤的哭泣。

端嫔也哭,她恨啊!

她明明有倾心相爱的恋人,却被送进宫里。

哪怕是进了宫,也不是全没希望,她们这些民间征集上来的女子,只是宫女的身份。皇宫里每年会放出一批到了年纪的宫女。只要没有被皇上宠幸,过几年,她一样可以出宫的,可是,她才进宫多久,就被醉酒的皇上强幸了。

什么希望都没有了,而她的黎郎,又因为她进宫殉情而死,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什么意义?

她本来是想借着去庆安寺祈福的机会,先为黎郎诵经千遍,然后在这里了结性命,追寻黎郎而去,可是她看见了那个和黎郎那般相似的和尚。

她以为是老天垂怜,知她对黎郎思之若狂,所以让黎郎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不要礼仪廉耻,不要三贞九烈,不要这世间所有的名声和女子的名节,和这个和尚春风几度,那是她的黎郎啊!

北辰云熙说的对,她不止有对黎郎的思念,还有对皇帝的恨,所以,她要报复,她用自己的身子,给皇上戴上那么一顶绿帽子,那可不就是最好的报复?

得知她怀孕,她很期待,期待那是黎郎的孩子。

在别人眼里,她多幸运?一个民间来的宫女,因为被皇上宠幸,就被封了才人,还能出宫到寺庙祈福。而后又怀了龙种,晋位为嫔,这种晋位的速度,何其快?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快,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大概是那时候的黎嫔也姓黎的缘故,她对黎嫔特别好。

深宫寂寞,新进宫的黎嫔对她也很信任,黎嫔比她后进宫,可她出身好,是京城官宦之家的嫡女,进宫就是嫔,而且进宫就被皇上临幸。

两人的临产日子差不多,自然更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候的黎嫔绝对没有想到,端嫔心中存着另外的心思。

虽是同一个宫中,两人娘娘同时生产,哪怕端嫔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收买了好几个关键的人,但换孩子,原本办不到的事,可老天那么帮她,她真成功了。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黎嫔的孩子,对那孩子好到黎嫔都心生警觉,后来晋妃后,就急急换了宫殿。

虽然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随时看到自己的儿子,但是,知道她的儿子过得很好,她也就满足了。她很庆幸,换完孩子第二天,皇上就回宫了。如果当时皇上在宫里,她断不可能成功。

大概唯一不解的是,黎嫔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儿子,皇帝赐名北辰皓。而她身边这个孩子,皇上却没有取名。而且这个孩子身子不大好,高烧差点死去,皇上令人抱去自己的寝宫亲自照看。

不是她的孩子,她也没怎么关心,死了才好呢。

但那孩子据说活了过来,两个月后,皇上亲自抱回,赐名,北辰云熙。

这个名字,让后宫中好多嫔妃都心生嫉妒。

云家排行,嫡子才有。

嫡出的太子名叫北辰云峰,嫡出的六皇子名叫北辰云潇。她的孩子,竟然能以云排名,怎么不叫那些生下儿子,却只得普通赐名的嫔妃们羡慕嫉妒恨?嫔妃们都猜测,大概是这个孩子大难不死,皇上亲自照顾了两个多月,对他多了一份喜欢和宠爱,才得以享受和嫡子一样的待遇。

可她一点都不高兴。

那不是她的儿子。

这个名字本该给她的皓儿的。

因为她对北辰云熙的不喜,从小北辰云熙就不同于皇宫里别的皇子。

他遭遇的暗杀,暗害,暗算,几乎没有断过,不过这孩子运气不错,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别人说是他福大命大,但是现在端嫔明白了,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福大命大,是皇上在他身边安排了暗卫悄悄保护,不然,他根本长不大!

北辰云熙小的时候,她只是不喜,不管,不顾,但现在她很后悔,那时候她占着他母嫔的身份,为什么不掐死他?他若死了,今天皓儿就少了一个障碍。

第628章 不行

圆叶被绳子勒得很不舒服,他整个大头朝下,满身的血似乎都要往头顶上灌去。他嘶哑地叫道:“你要把老衲带去哪里?”

北辰云熙冷冷道:“去你该去的地方!”

圆叶急道:“我是出家人,自有佛法惩治,你不能以世俗的律法对待老衲一个出家人。”

北辰云熙冷笑道:“自当日你没有得到住持之位,从庆安寺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出家人了。你做下这些事,还有什么脸面以出家人自居?”

圆叶不服道:“这世上的人还不都这样,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男y盗y女y娼,你有什么资格说老衲?”

北辰云熙冷然:“世人如何本王管不着,但你这个秃驴,本王还就要管。”

他将圆叶扔到天牢里,不许任何人接近。

本来圆叶做下的那些事,应该由大理寺好生审审,再细挖深挖,看看他没有同党,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可是这圆叶是北辰皓的生父,这件事,涉及到皇室密辛,先皇被一个和尚戴了绿帽子的事,是断断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皇宫丑闻,若被大理寺审出来,岂不贻笑天下?

当然,这件事北辰云熙还得向景帝说明。哪怕景帝这个皇帝是北辰云熙一手推上皇位的,但有些事,该汇报还是得汇报。

得知北辰皓的真实身世,景帝脸色黑得吓人,他又追加了几万兵马,用于围剿三王造反军队。

幽王诚王不知道北辰皓的身世,但不管知道不知道,他们走上那条路,就得承担那条路失败带来的后果。

不得不说,圆叶和端嫔所以为的也没有什么差,北辰皓在边疆多年,还是练就了一些本事的,连顾彦冬这样的名将,都在他手头吃了不少亏。

连败三场,损失巨大,顾彦冬没办法,一个武将,其实不想承认自己在战场上不如人,但现实就是这样,如果他不承认,勉力而为,只会让结果更加难以控制。

顾彦冬赶紧给景帝上书,他只能死守,并不是北辰皓的对手,如果要胜北辰皓,可能只有麟王可以办到。

景帝对这个提议是表示怀疑的,五皇弟那个人,最擅长的不是坑人吗?战场上的事,可不是坑人就可以办到的,再说,现在五皇弟的心思他还有些猜不透,虽然五皇弟帮了他的大忙,但要上战场,五皇弟还会帮?

没错,虽然他已经是皇帝,在他的心里,却自然而然的,并没有把麟王当成他的臣属。

他很明白,没有麟王,就没有他的今天。

他把这份折子留中,召开紧急庭议,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可以为将的人去帮顾彦冬一把。

北辰皓,他必除之。

但是,北辰皓的身世又不能公之于众,只有用武力压制,真正的实力把他镇压下去。

然而,庭议并没有结果,老将谁能胜过顾彦冬?新将无作战经验,面对兵强马壮的北辰皓,又哪里来的必胜把握?

不知道是谁提议,可以让沐阳王从宁州夹击,切断北辰皓的后路。

景帝觉得可行,沐阳王府的王爷,世代掌军,都是大将之才,而且沐阳王镇守宁州,虽与鲁州相隔略远,但三王的军队在青州集结,若是两路夹击,胜算要大许多。

景帝正准备着人拟旨,一个声音道:“沐阳王不行!”

众人一惊,朝声音来处看去。

门口,一个清峭挺拔的身影似迎着日光而来,外面的光线给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那如画中走出来的清俊完全容颜,即使没有穿着朝服,也别有一番清逸风采。

这里是庭议的地方,不过景帝说过了,麟王可以不用通报直接在宫中行走,所以他的到来虽然让人意外,却并不显得突然。

景帝道:“为何?”

北辰云熙淡淡地道:“一个月前,北辰皓携重礼前去沐阳王府,求娶沐阳郡主沐乘月,沐阳王允准,翁婿尽欢。北辰皓在沐阳王府里待了五天方才离去。”

众人:“……”

他们觉得沐阳王合适,那是因为沐阳王世代武将,打仗有一套,现在人家与北辰皓结成了亲家,北辰皓是他的女婿了,他还能是那个对朝廷忠心,愿意为朝廷平乱的沐阳王吗?

到时候,不要反过来攻打天珩人马,造成更大的混乱就好了。

也有人表示了怀疑:“麟王殿下,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请问从何而来?”

“本王自有消息来源,你们若不信,大可让沐阳王领兵!”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大臣们怎么接话?

这个险,大臣们不敢冒,景帝更不敢冒。

景帝道:“沐阳王既然已经不能用,那何人为将合适?”

北辰云熙道:“本王可以试试!”

景帝大喜,顾彦冬指名道姓的,可不就是他吗?只是考虑到他大概比较难请,景帝才留中了那份折子,没想到,北辰云熙会主动请战。

景帝心中的大石落下,立刻就散了庭议。

待众臣离去,景帝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五皇弟,你真的愿意领兵?”

北辰云熙看着景帝既有试探,又有疑惑的眼神,道:“身为皇子,这也是本王的职责之一。顾彦冬给本王写了信。”

景帝方才明白,难怪他能来得这么及时,原来顾彦冬不光递了奏折给他,还把战况同样告诉了麟王。

换成别的帝王,大概会心生猜忌,不过景帝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

他不止一次想过,麟王如果要这个位置,很多次他不帮自己就行了。

“你要多少兵马?何时启程?”

“不需要兵马!”北辰云熙道:“顾彦冬虽败了几阵,兵马损失不多!有那些就够了!”

景帝有些不放心,又强行给他五万。先是沈云霆带兵去对抗苍阳,后是顾彦冬带兵平三王之乱,兵部已经没有可调之兵了。

所以这五万,调的是京郊护卫皇城的戍卫军。

其实这五万一出,京城里就只剩下禁卫军,而京郊的屯兵也仅一万了,若是京城有事,他都会身陷危险之中。

第629章 一个玩笑

景帝看着北辰云熙,道:“五皇弟,朕将京城,将朕的性命一起交托给你!”

北辰云熙笑了笑,道:“放心!”

虽然只有两个字,并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保证许诺,但是景帝还真的放下心中的石头。

北辰云熙出征的时候,去见了沈珞言。

武定侯去往西南边疆,这侯府里,就沈珞言一个主子。得知北辰云熙要去平乱,沈珞言随便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扮成男装,就随他出发了。

北辰云熙其实只是来道个别,不过沈珞言说了,打仗打不仅是武力,还有财力和后备。这两样,她恰好都可以办到,甚至她的人,还可以在军中效力。

得知沈珞言要随他出征,北辰云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沈珞言纳闷:“这是什么眼神?”她瞬间了悟:“上辈子,我也上过战场?”

其实她知道她是上过战场的,她想到那个梦,那个青年将军,那个青衣女子,还有那麟字大旗。这么问,不过是想从北辰云熙口中得到证实罢了。

她梦中的那些片段,便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所以,哪怕是梦中回想,也止不住的心中酸涩痛楚难当。

北辰云熙点了点头。

沈珞言又问:“看来我是在帮北辰皓的?”

北辰云熙又点了点头。

沈珞言笑了笑,唇角微微上勾,露出一丝自嘲:“看来我上辈子眼睛是够瞎的!”

北辰云熙看她,柔声道:“小言儿,你别这么想,不管你是帮谁,不过是命运的指引罢了。每个人在天命面前,都弱小如蝼蚁。命运的转轮开了一个玩笑,但那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心疼你曾经承受的……”

心疼她曾承受的?就算他没有细说,她也猜到,结局一定不太好,甚至很凄凉,或者说悲惨,所以,这也是他带着记忆而来,而她,却忘得干净的原因吗?

她转头看他,目光清澈,却透着几分自信:“有时候命运会矫正它的错误,你信吗?”

北辰云熙点头,他当然信,如果不信,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辈子?面前的少女笑容明丽,神采飞扬,并没有因为上辈子的遭遇而心生阴霾,他迟疑了一下,终究问出:“小言儿,你真的……能放下吗?”

明知道上辈子她是在帮着北辰皓打江山,这辈子,却与北辰皓为敌,她能放下吗?

沈珞言挑了挑眉,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我不知道上辈子为什么会选择他,会帮他!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如果那个人是我,之所以帮他,有一个原因一定是因为他能更快结束战争,让天下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不断死去。”

北辰云熙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

当初北辰皓占据皇宫,挟天子以令诸侯,纵使父皇被他害死了,但是也有许多不明真相的人奉北辰皓为正主,觉得麟王手中才是伪诏。

所以那时候,北辰皓占据了绝大部分的优势,助他平复天下,的确要快许多。麟王只是一个变数,而且这个变数,还是因为沈珞言而没有脱离轨迹。

沈珞言看向北辰云熙,声音清而有力:“现在他是挑起战争的人,我不是救世主,但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我希望这个世界可以太平一点,何况,有你!”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

但是北辰云熙听清楚了。

因为有他,所以,这辈子她愿意随他出征!

心突然就被填得满满。

上辈子求而不得,此生终于圆满。

他得快点打完仗,把小言儿娶回家。

出征的时候,青萝非要相随,她是医者,若是军中有一个厉害的随军医生,可以拯救许多将士的命,但是战场是艰苦的,很多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沈珞言看着戎装在身的青萝,挑眉道:“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认你为师,随师而行,没什么毛病。医是我毕生所追求的东西,不把你一身本事学到,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珞言:“……”

她无语地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要知道,你若随我们出征,很多事,可能就错过了,比如……那个人!”

青萝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了咬唇,在娇y嫩的唇上留下一抹白痕,她知道沈珞言说的是谁。

说的是新帝。

景帝在武定侯养伤的时候,几乎全是由青萝照顾的,在这里,他不是储君,只是病人,青萝和他平等相处,两人虽然时常斗嘴,景帝常被气得不轻,但气着气着,却气出一丝情愫来了。

两人之间有那一份朦胧的情意,沈珞言看得出来,景帝自己也知道,他曾几次来到武定侯府,想看的人,当然不是沈珞言,也不是沈云霆。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明说。

青萝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已经坚定:“我想过这个问题,这样离去是有一些不舍。然而,一入宫门深似海,如果从此与现在的生活再没有关系,去过另一种我完全陌生的,甚至厌恶的生活,哪怕那个人是对的人,我也不可能放下一切。也许我爱得不够深,也许,儿女私情在我的心里,并没有医术这么重要!沈珞言,并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有你这样的幸运,我选择一种生活,势必要斩断另一种生活,很疼,但我不后悔!”

她没有隐瞒,很坦然地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神色有几分寥落。

大军开拔出城,宫门次第而开,景帝带着几乘骑马飞奔出来,到得城门之外,只见远处黄沙滚滚,尘土飞扬,麟王已经出征。

景帝勒马,马儿在原地转圈,溅起一片尘雾,太子抿紧唇,看着远远的那片尘土飞扬远去的地方,眼底有一抹痛苦。

他是景帝,身系天珩江山社稷,无法任性。

他也明白,那个俏皮又古怪精灵的女子,她率性,活泼,调皮,娇俏,像一个精灵,满透着灵气,干净而澄澈,可后宫是个大染缸,不适合那样的女子!

也许,江湖高远,于她,才是最好的生活!

第630章 吾儿

北辰云熙与沈珞言并绺而行,宫中的一切,他很放心,他已经把实情相告,他出征后,景帝应该会去处置圆叶和端嫔。

圆叶上辈子想做国师,而且做到了。但这辈子他永远也做不到。

那个他叫了二十年母嫔的人,从不曾给过他温暖和善意,如今,他也没有什么牵念。

只是,想起他的母亲,心情却不免惆怅。

先帝入皇陵之后不久,他曾单独去过皇陵,见过桂公公,桂公公交给他一封信,那是先帝留给他的信。

信中的内容,哪怕现在回想,还让他心情不复平静:

云熙吾儿:

此信留于你十八岁及冠之时,原本有些秘密,为父是想带进土里,但又觉得于你来说,太过于残忍。然,真相毕竟是真相,你有权知道。

我与你娘亲,相识于野,龙驭殿密室之中,你所见画像,便是我与你娘亲的相遇相知相爱相离。

有情人不得相守,家国责任于一身,为父此生不负天珩,唯对不住你娘亲及外祖一家。

他们以赤诚待为父,为父却还之以欺骗。

当年朝中动荡,为父牵念你母,朝野奔波,你母身怀有孕,为父欣喜若狂,然而为父私心,不想你随你母隐于山林,过默默无闻的日子。为父心中唯你娘亲一人,也唯觉得你娘亲所生的孩子,才是为唯一能继承为父一切的孩子。

为父不顾你娘亲的不舍,将你抱回皇宫,欲为你寻一个最合适的身份。

此事,为父深为后悔。

爱而不能守在身边,还夺其子,致母子分离。你娘亲当时定是恼恨为父的,为父枉为人夫,枉谈爱字。

尤其,此事成为为父再也无法弥补之痛,你娘亲和外祖一家,因为父连累,死于七皇叔余孽之手,为父赶去,不过是亲手收敛他们的尸骨!

为父带着你回宫之时,恰遇宫中黎嫔与端嫔同时分娩产子,端嫔之子生病孤弱,为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将那孩儿带回身边,只是那孩子们终究不治,两月后我将你以其子的身份送回她身边。

为父本想让你有一个好的环境可以安然长大,却不料端嫔许是知晓了你的身份,对你淡漠如路人。

亦是为父之失,致你从小到大,不曾感受过亲情之暖。

这便是你的身世,你非端嫔之子,端嫔也未视你如子,你心中无须对她期待。后宫女子众多,又有何人及你娘亲万分之一?可惜,为父当年虽爱你娘亲,却没有想透这个道理,失去之时,一切之悔之晚矣!

云熙,为父亏欠你娘亲一生,已经无法弥补,然后父可以弥补你,为父本想以皇位许之,可你不愿,反而为太子求三份诏书。为父不知你心中作何想,但你之所求,为父不忍拒!

武定侯之女,甚好!

为父见过他之后,有些明白为何你不要那至尊位置。

在这点上,你比为父强了千万倍。

若为父当初能放弃这个位置,与你娘亲归隐山林,又哪来你娘亲一家的惨死?我们本也该在有绿树红花、鸟语鹤鸣的山庄里,过幸福快乐的无忧生活!

云熙,为父不需你承担当国责任,不需你面对朝堂尔虞我诈,你若愿在朝,为父为你留有丹书铁券和遗诏,无人能动你性命。甚或,若你改变主意,想要那至尊位置,遗诏在手,你亦大有可为;你若愿在野,便携妻归去,勿效为父,被世俗所累,亏负心爱之人,一生痛悔!

为父年纪渐老,日夜思念你娘亲,深夜啼之,梦中会之,泣血思之,然梦醒空余枕边之泪,为父猜测,追寻你娘亲离去之时已不远矣!

你看到此信之时,为父当已不在人世,愿来生再续父子之情!

……

桂公公同时交与他的,还有一份密诏以及丹书铁券。免死的丹书铁券,哪怕犯下造反诛九族的重罪,凭此丹书铁券,亦可免死三次。

三次!

但凡丹书铁券,不是只能免死一次么?由此可见,先皇对北辰云熙,的确是恨不能倾尽所有。

密诏北辰云熙没有打开,直接让桂公公放在先皇的棺椁之中,但想来便是先皇信中所说,能“大有可为”之诏。

北辰云熙有些哭笑不得,父皇还给他留着这密诏,若是被景帝知道,怕要心生嫌隙。身在君位易生疑忌。

这信北辰云熙在心里不知道回味过多少次,每次心中都是不同的滋味。

父皇和娘亲是幸福的,毕竟在茫茫人海之中,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不易。

然而父皇和娘亲又是不幸的,最美的时光,只有那么短短一两年。

人生本来应该有许多个一两年,普通人家的夫妻,可以恩爱白头,相濡以沫,可他们不能。

等战事结束,他会去寻到娘亲安葬的地方,好生祭拜。

北辰云熙猜得不错,景帝回到宫里后,赐了端嫔三尺白绫,圆叶凌迟。

端嫔,毕竟还是先皇的嫔的身份。

也看在北辰云熙曾叫过她那么久母嫔的份上,让她体面的死。

据说,端嫔不肯饮下毒酒,她觉得她的儿子会当皇帝,她还没有看见她的皓儿当皇帝,没有风光地当太后,怎么舍得死?最后,是两个太监帮了她,才完成皇命。

至于圆叶,景帝不能把对端嫔的恨意发泄出来,便全都出在圆叶身上,此人明知端嫔是后宫的女人,身为和尚,却与她勾搭成奸,让皇室蒙羞,而且,还意图让他们所生的野y种夺取皇位,如今天下的混乱,便是那野y种所造成,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那么多士兵死于非命,他们,是人之子,是人之夫,是人之父!却因为北辰皓的一己私利,沦为工具,沦为鱼肉。

凌迟之刑,足足行刑七天,割了七千二百刀。

七天里,圆叶惨叫不断,换了十八个手艺极高的刽子手。这些刽子手也很无奈啊,虽然圆叶不瘦,但一天一千多刀地割,前两天还好,后面几天,都已经割无可割了。

消息传到北辰皓军营,北辰皓脸色铁青。

第631章 奇兵

北辰皓还在宫中之时,就感觉到端嫔对自己的态度很特别,他们私底下接触过几次,端嫔看他的眼神,比黎妃看他的眼神,更疼爱,更隐忍,更欲言又止。

北辰皓刚开始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人,北辰云熙的母嫔啊,把她控制在手中,这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也许母子之间有一份天性,后来,在圆叶的劝说下,他决定相信端嫔。他不是一个能轻易相信别人的人,虽然选择相信,仍然派人把端嫔的事查了一遍。

不过他没有北辰云熙查的那么深入,他只查到当初黎妃与端嫔同为嫔位时,同时生产,从小端嫔对他异乎寻常的疼爱,对北辰云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现在尚未证实,可是端嫔已经被处死。同时被处死的,还有他倚重的圆叶大师,他的外叔公。

这个为他测算到天命之身,助他发展壮大,给他出谋划策,还为他测算到襄命之人。

虽然那个襄命之人他没能娶到,但如果从一开始就听圆叶大师的用霸王硬上弓的方法,未必不能成事。他心中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妄想用真情感动,循序渐进。

如果端嫔真的是他的母亲,那现在他就同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的母亲,他的国师!

北辰皓狠狠的捏住座椅的扶手,内力到处,黄梨木所制坚硬的扶手,竟被他生生掰断。

北辰云峰,北辰云熙,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他这边正气怒交加,还有一丝痛恨之意,那边就有密探传来消息,顾彦冬吃了几个败战之后,向京城递了求助折子,京城那边很快回应,这次,派出的是麟王。

麟王亲率大军,已经到了麟州边境。

北辰皓咬牙切齿地道:“来得正好!”

他与北辰云熙之间有化不开的仇,如果端嫔是他的母嫔,那黎妃就是北辰云熙的母嫔,这么多年,他占了自己的母嫔这么些年,现在还害她怪死,这仇,不能不报。

不仅如此,他看上的襄命之人,若不是北辰云熙从中阻挠,又岂会求而难娶?

新仇旧恨,正好要找北辰云熙算账,没想到他主动送上门来了。

北辰皓立刻走到地图前,他沉声吩咐:“真正的大战现在才开始,北辰云熙才是本王的第一劲敌。不灭此人,誓不为人!”他一边分排兵将,一边派人去往宁州送信。

之前已经和沐阳王达成共识,现在,该是履行合作的时候了,对了,还得让沐阳王把他的女儿沐乘月送过来。他会在战场之上,风光大婚。

一来是给沐阳王吃一颗定心丸,二来,也是把沐阳王牢牢地捆绑在他这一边。

沐阳王会反悔?

他并不怕。

不止求娶之聘,他手中还沐阳王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沐阳王敢反水,那些东西,他会寻一个渠道,让人把这些散布出去,沐阳王也休想再两头讨好,还安心当他的沐阳王。

三月十五,麟王与顾彦冬合兵一处,在鲁州华清府屯兵。

三月十六,鲁王于战场迎娶沐阳王之女沐乘月,声势浩大,似想借着那份热闹和喧嚣告诉朝廷这边的军队,他们胸有成竹,方如此淡定从容。

三月十七,早已和鲁王沆瀣一气的幽王诚王,以及沐阳王的宁州军,四路大军分从四处,向京城推进。

三月二十三,麟王大军与鲁王大军于战场遭遇,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双方形势胶着之际,麟王军中突出一支千人奇兵,他们身手高明,行如脱兔,进入军中,所如虎入羊群。

两边本来将疲兵乏,但麟王军中这支奇兵的突然出现,在鲁王大军之中,几乎所向披靡,他们时而形成方阵,时而变成尖锥,时而形成圆形,时而又成棱形……

但不论他们的阵形怎么变化,都是在战场上最有利收割人头的一种方式。

北辰皓的营帐在高处,他向下一望,眼瞳不由紧缩,这支千人队,身手最弱的,怕不也是一流中阶。

有一支这样的百人队投入战场,已经能在势均力敌的战场上影响战局,何况这是一支千人队?

自这支千人队后,竟还有两支队伍,一支队伍倒是只有百多人,但他们所到之处,身边的人一片片的倒,那架势,好像他们是地狱的魔灵,沾着即伤,碰着即死!

不知谁尖声叫道:“毒!毒!”

这支百人队,他们并不是有什么神通的本事,但是他们的毒十分厉害,当先两人开路,这些人专门往鲁王军中人堆里扎,只要过去,地面上就清空一片。

北辰皓怒骂:“卑鄙!大军战场,拼的是血肉厮杀,竟然派出使毒高手!北辰云熙太不要脸!”

如果北辰云熙听到他的骂声,只会冷笑。

上辈子,沈珞言不是毒医弟子,只会医不研毒,但是那时候北辰皓的军中,就搜罗了一大批江湖上的败类,那些凶悍的高手,在军中如砍菜切瓜般面对普通士兵,里面一些用毒的江湖人,同样把大把的毒下在空气中,下在河流里,下在水井中,不但毒死了对方的兵士,还将沿河岸边的百姓都毒死无数。

现在这支百人队,是地隐门的门人,地隐门,是毒医在江湖中闲得无聊时随便弄的一个门派,这个门派以研毒为主。

毒医将地隐门送给了沈珞言,沈珞言让他们调了一百人,这些毒,散发于空气之中,若没被人吸入,两个时辰后就会失去效果,不会对无辜的百姓或动物造成伤害。就算被人吸入,也只是让人失去行动能力,有如昏睡。

在战场上使毒和动用高手,的确不符合战场上的规则。

然而,战事之所以起,要么是侵略,要么是造y反。

对侵略之兵或造y反之兵,若一味讲战场规则,岂不可笑。早点将战事结束,还平静于百姓,还安然于天下,这才是真正的仁慈与智慧。

像北辰皓这种毫无底线的人,有什么资格骂别人卑鄙不要脸?

第632章 果真是襄命

那支高手奇兵,是北辰云熙的人。

这些年里,麟王不务正业,率性放纵,其实不过是表相,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安全,知道有人想要取他性命,他又岂会这样大意?

麟王名下的产业不多,势力更是没有。但是,北辰云熙私底下到底有什么底蕴,哪怕这一场战事,也许都不足以让他全部拿出来。

北辰皓眼见得那两队人如入无人之境,他的将士死伤惨重,急忙喝道:“弓箭手呢,快,弓箭手!”

慕僚满元良急忙道:“殿下,咱们的人也在一起,弓箭齐出,势必会伤到自己人。”

“现在还能顾上这些吗?”北辰皓脸色吓人,“不把他们留在这里,这一战怎么打?”

“不如先撤军,休整一下,明天再战!”

“住口!”北辰皓眼看着那飘扬着麟字的大旗,心中恨怒交加,即使没有杀母之恨,他也容不得北辰云熙。

这几年来,他在边疆也算立功无数,然而,所有朝臣们虽对他赞赏有加,那份赞赏,仍然有所保留。

毕竟,有一个十岁出征,十二岁立功回朝,稚龄之童,以军功封王的麟王在,他取得再厉害的战功,又怎么越得过去?

被比较,被压制,他也想争一口气。

可麟王从封为麟王之后,就在京城游手好闲,他都不再上战场了。

你把别人当对手,别人却没把你当回事。

你想不把别人当回事,可是另外的人却拿你们两人做比较。

这份憋屈,让北辰皓憋闷了好几年。

现在,两人同在战场,终于可以一见高低,退?退什么退?

麟王那边的军队明明也疲乏不堪,再说,他的那两支奇兵不除,就算他这边将士在全盛时期,也一样对付不了。

再说,他还有后招。

弓箭手被调来,然而,还没有等弓箭手们弯弓搭箭,麟王西面军队突地分开,露出中间一队人来。

那队人穿着普通的士卒衣衫,然而手中色彩流离,离得太远,看不清那是什么,只看见缤纷色彩自他们手间出来,在空中织成好看的流光,接着,他的弓箭手们,就纷纷倒了下去。

而那些流光,还在那些士兵手指尖穿梭。

满元良惊道:“神织奇技,是神织奇技呀!”

北辰皓气急败坏之中,见满元良满脸震惊,也不禁问道:“什么神织奇技?”

满元良语速极快地道:“天下四奇,鬼盗神织巧匠毒医,这神织,就是天下四奇的神织之技,神乎其神,针线在手,既可织衣物,也可织人命。只是神织乃世外之势,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之上?”

北辰皓脸色铁青。

满元良似想起什么,道:“难道那个人也来了?神织在京城收了个徒弟,是武定侯的女儿!”

“不要再说了!”

北辰皓当然知道,神织收徒并不像毒医收徒,他收得那么高调。

刚才满元良提到神织,他就知道,是沈珞言随着北辰云熙来了战场。

神织其人是世外之人,不会掺和三国之间的战争,那么神织门的人,只会听命于神织的关门弟子,神织门的少主,沈珞言。

襄命之人,果真如此。

这些助力,本来该是他的。

可是北辰云熙抢先一步得到了沈珞言的心,他巧亏一篑,所以,这襄命所襄助之人,成了北辰云熙。

这如何不叫北辰皓心中更是怒火滔天?

神织门人一出手,他的弓箭手就废了。

北辰皓心中不甘,却不得不令:“按之前的计划,往东南撤!”

往东南撤,那边可以经饵山县往临阳郡去,临阳郡地形更适合屯兵,易守难攻。

满元良看着天色,道:“殿下,今日起的是西北风,咱们往临阳郡去,那儿山高林密,若路边有埋伏,可就危险了!”

北辰皓看他一眼,语气不悦:“正因为山高林密,方好屯兵,北辰云熙多年不上战场,你把他当战神了?”

满元良只是慕僚,尽到劝说之责后,便不再多说。自得知圆叶军师去京城活动,结果被抓,还被新帝处死之后,殿下的脾气越发的暴躁了。

撤退的命令传来,众兵将立刻就往东南方向撤离。

饵山县多山林,临阳郡更是山地。

这里虽也是鲁州的境内,但是还没有和鲁王大军所在的封余郡连成一片,这里,也是鲁州唯一还没有被北辰皓攻下的地方。

撤退的鲁王军队被高手追击,又被那些毒师们投毒,再被神织门弟子那神乎其技的神织技巧给惊惧到,此时士气低落,低着头匆匆而行。

经过一片山林,突然嗖地一声弦响,一支火箭从天而降,接着,便是连成一片的火箭,那些箭支落地,沾着地上的枯草和枯枝,立刻就熊熊燃烧起来。

偏偏这里林深叶茂枝多,烟熏火燎之下,人马自相践踏起来。

西侧高处,军中挑着绣着“顾”字的旗,这支军队是由顾彦冬带着的。北辰皓暗暗咬牙,自麟王来后,顾彦冬便不见人影,他还以为两人之间因为指挥权的问题,生了嫌隙,没想到顾彦冬一早就被北辰云熙鬼鬼祟祟地派到这个地方设埋伏。

地上草木烧得这么快,里面定是放了易燃引火之物,至少也得经过两三天的准备。

他怎么把顾彦冬这个老狐狸给忘了?

林中有火,众兵士急忙往外跑,但上面的箭支如同飞蝗,跑出林子的都会被射成刺猬。一时,林中惨叫不断,纷纷寻找火势空处,胡乱蹿跳,哪里还有半点军队的模样?

高处,众兵将分开,一骑露了出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中鼠蹿的鲁王军队,浑厚的声音响起:“吾乃麟王帐下平西将军顾彦冬。尔等离乡背井,身入军中,图的皆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如今新皇登基,尔等却附逆北辰皓作乱,对君不忠,使祖宗蒙羞,不忠不孝,其罪不赦!然麟王殿下有令,念及你们也是被蒙蔽,除首恶之外,扔下武器,双手抱头,出林投降者不杀,反抗者,就地处决!”

第633章 斗志

因战败而撤退,鲁王军队本来就像丧家之犬,如今困在火里,生途绝望。虽然火箭射来的方向很有针对性,并没有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只是封住他们逃生的道路。

可这不过是暂时,一旦他们改变主意,整片林子烧起来后,他们每个人都逃不脱变成烧猪的下场。

突然听到顾彦冬用内力传来的声音,这些士兵们被烟熏火燎正值绝望之际,好像看到前面乌云尽去。

当下就有好几个人扔了手中的兵器,双手抱头往外走。

北辰皓当即下令:“叛逃者,斩!”

顿时有一些将领手起刀落,将这些人斩杀。

然而,败势已成,军心溃散,哪怕是明晃晃的长刀,也阻不住失去斗志的心。

很多人哭着叫起来:“我不想和朝廷作对,我们加入军营的时候,也没有说是要和朝廷作对呀,放我们走,让我们走吧!我们不想子孙后代都被人唾骂!”

这是很多士兵的心声,他们打仗只是想博一个出身,让祖宗都以他们为傲。但与朝廷作对会是什么后果,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哪还来的出身?哪还来的封妻荫子?哪还来的安宗耀祖?

不诛九族,都是祖宗坟头上烧了高香!

虽愿意沦为棋子和炮灰?蒙在鼓里的时候,他们以为他们是正义之师,可现在新君已经登基,朝中重臣都验过传位昭书,确实无误!

那么哪来的篡位?哪来的弑父杀君?

有一个人叫出来,就有更多的人产生共鸣。到处都是冰冷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哭喊声,以及四处逃窜着抱头往林子外面冲的人。

那些将领手中挥着刀,拼命的去阻截他们。

顾彦冬满弓箭手们注意着林子里的情况,只要有人双手抱头出来,若后面有人追击,立刻就有一只箭射穿后面人的脑袋。

那些仓皇逃命的人仿佛看见了希望,只有冲出林子的十有八九都能保住性命。也有人奋起反抗,把拦住他们的人掀翻在地,然后拼命的往林子边缘冲。

想要逃离的这些人都是北辰皓后面训练的兵卒,忠诚度自不如从一开始就跟着北辰皓的那些兵将们。

北辰皓起事的时候,足足十二万兵力,远胜于顾彦冬的七万大军,几战下来,更是把顾彦冬的兵力消耗了一部分。他也损失了近两万。

这让北辰皓这边士气大涨,便是麟王接手军务,两军大大小小接触了十几回,各出机杼。

这算是第一次遭遇战,结果,他竟然败在北辰云熙的奇兵之下,还大意地中了埋伏。

现在形势极端不利,但也没有到绝望的时候。他厉声道:“怔着干什么?结盾阵!”

盾阵结起,大大小小的盾牌结成一面盾墙,挡住箭支,北辰皓组织人撤离。

有盾墙相护,顾彦冬的弓箭手们射出的箭支无法穿透盾墙,他们很快冲破林区,向着兴阳府去了。

马蹄乱踏,有如丧家之犬。投降的人也不少,十万大军,逃走的不过三万人,死伤一些,投降的便有近四万。

兴阳府北辰皓早就打下来了,此刻,在那边的营帐之中,北辰皓双眼赤红,这一败,伤了他的根本。

如果同样的人,同样的兵力,哪怕同样有奇兵,是顾彦冬领军,他丝毫不惧,能把顾彦冬的大军压得死死的,这一战若胜,他便打到麟州去,到了京城脚下。可惜,他遇上的是北辰云熙。

一个十二岁之后便没有再上过战场,混吃等死的纨绔,谁知道上了战场,竟然比顾彦冬这个长年浸染在军中的人还强?

这几场接触战,他把一切可能都算计在内,可是北辰云熙每次的反应都他意料之外!北辰皓不愿意承认他不如北辰云熙。但是事实却又让他不得不承认。

必须联合老七老八一起,把北辰云熙先除掉。

北辰皓很快与幽王诚王沐阳王合兵一处,鲁州,沙族,青州,宁州,都有他们的人马,虽然现在他们所占的地方,并不算多。但只要四路军连成一线,便会如滚雪球一般向整个四州发展,若是四州都成为北辰皓一众的囊中之物,天珩等于失去了半壁江山。

不过北辰云熙是不会让北辰皓的这个得意算盘得逞的。在北辰云熙屡次派出奇兵突袭,破坏,断粮,绝后路的各种算无遗漏的兵法谋算之中,四王军队久久不能合兵一处。

不过,四王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北辰皓与沐阳王的精兵,终于还是合在一处。

其时,北辰皓的鲁州封余郡,虽是他的藩地,却没能守住,被北辰云熙攻克。他退向沙州本是最近的路,只是七皇子在宁古郡,北辰皓对他不敢太过信任,取道琉江,从水路开拔宁州。宁州开化郡本王北辰云潇的藩地,北辰云潇在京中死于圆叶之手后,沐阳王立刻出兵把他的人马和藩地都接收下来,现在宁州大半部分都掌握在沐阳王的手中。

北辰皓退往宁州的时候,自然是带着新婚的妻子沐乘月。

没有上辈子的乱相,北辰皓的求娶又早了许多,沐乘月没有机会和沐阳王定计再来个里应外合之势,她待在北辰皓的身边,与他夫唱妇随。

翁婿之亲,北辰皓相信沐阳王早就是与他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甩不开谁。

两人连同军中智囊商讨了几天几夜,准备在宁州下一局大棋,彻底将北辰云熙困死于宁州。

然而,此时的北辰云熙和沈珞言,却带着那千人高手,连夜快马突袭,奔往池州显平郡。

诚王北辰泽的藩地。

北辰泽生母也只是个嫔位,性子懦弱,娘家势力也不强。端嫔没能晋位份,是当初先皇与北辰云熙的交易。但这位徐嫔没能晋位份,则是因为她在宫中实在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又没有强大的助力,儿子也没长成。

北辰泽年仅十八,在三个作乱的皇子之中,他是最小的,池州在天珩之东,他与北辰皓之间一封书信往来,动用快马,也得近一个月。

第634章 说错一件事

当麟王这支奇兵如飞将军降临,突然出现在显平郡,出现在北辰泽的王府之中,北辰泽吓得魂不附体。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北辰云熙带去的,全都是一流高手,乔装到显平郡,然后突袭王府,跟玩似的。

北辰泽当时就跪在北辰云熙面前,痛哭流涕:“五哥,五哥,别杀我。我不想和朝廷作对的,但是四皇兄说新皇即位,肯定会拿我们这些藩王开刀,等到他动手,我们就没有活路了,不如拼一拼,还能挣条路!”

北辰云熙冷冷看他:“你自己没长脑子吗?你们若安份守己,新皇怎么会与你们过不去?北辰皓撺掇你们,是他狼子野心,你就给他当枪使!蠢!”

北辰泽抱住北辰云熙的腿哭道:“我是蠢,可我也没做什么。四皇兄给我发了四次消息,叫我出兵,我一直没有出兵。我只是想自保,我从来没有想过和朝廷作对。五哥,你要帮我!我什么也不要,我藩地也不要,你叫太子……哦,不,你能不能帮我跟皇帝哥哥说一声,留我一条命?”

见北辰云熙不说话,北辰泽急了:“我这里有两万兵马,我把所有的人马都交给你。五哥,我只是想活命啊,求求你……”

北辰云熙冷眼看他,淡淡地道:“要本王美言也成,但你若还在藩地,想留命,本王也没有办法!”

北辰泽立刻懂了,他道:“我交出兵权,交出藩王的印信,我什么也不要,不,我再负上荆条,请五哥派人把我押送进京,我亲自向皇帝哥哥请罪!”

北辰云熙对这几个兄弟的了解极深,北辰泽上辈子也起兵了,同样是跟在后面起兵,他是被北辰云潇说动的。北辰泽年纪小,也没什么主见,借他贼胆,他也不能做出什么大事来,所以上辈子他是最早被北辰皓灭掉的那个。

北辰云熙之所以轻装简从,只带着高手突袭,一是知道他的性子摇摆,二是先绝这个后患,免得池州最后还成为北辰皓的一处退避之所,这样,把作乱的所有势力都控制器在宁州,青州两地。

北辰泽倒真是怕了。

毕竟,北辰云熙身领平叛之职,如果北辰云熙不愿意高抬贵手,直接把他灭于诚王府,都不用去向皇帝交代什么。北辰泽也很清楚,就算他附从于北辰皓,北辰皓真的赢了,天珩的皇帝也没有他的份,他仍然只能做个藩王。他现在就是藩王,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的事呢?

北辰云熙并不嗜杀,既然北辰泽自请押送京城,他也就如了北辰泽所愿。为了表示诚意,诚王北辰泽将自己名下所属所有的兵力,全都交了出来,甚至连同王府的府兵。

北辰云熙派了流云亲自押送,也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战事连绵,不过以北辰云熙的不断收拢防线之下,把北辰皓北辰砚和沐阳王逼到青宁两州,其他几州的百姓倒是免了战乱之苦,不似上辈子八州皆乱,京城不安。

七月,在北辰皓一再避战之下,两军终于迎来了正式的对战。

其实北辰皓被上一战打得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原本早该决一死战的日子,被一拖再拖,直到不能再拖了。因为他手底下的兵卒,已经在私底下议论,不知道鲁王是不是被麟王吓破了胆?

军中的逃兵也越来越多,再不打,只怕士兵就要逃光了。

北辰皓许以高官厚禄,那些人也只能咬牙相拼,但是,他们早已被定性为逆贼,如今又只能以青州宁州据守,天下八州,只得两州,进行兵精将广,还有麟王这种用兵如神的存在。

用兵,北辰皓不如。

何况对方手中还有奇兵,那支千人队,还有后面的百人毒师,以及神织门人之外,还有一支很奇怪的队伍,全是由二十岁以下的少年组成,他们中有些人或者还达不到一流高手之境,但出手从无多余的招式,近身之战,不要说兵卒,连将领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擅暗杀,近身博斗,行动迅速。

他们没有千人队那么招眼,身手也没有那么老到,但是在战场上杀的人,并不比那千人队杀的少。简直是一把利剑,所向无敌。

更让北辰皓沐阳王北辰砚郁闷的是,麟王大军行进速度太快,户部根本就提供不及他们的粮草,然而,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备好的粮草在等着他们,朝廷的军粮,相比较竟不够看。

很多将领在面对麟王的时候,虽是对立面,却不由从心底生出“王者之师”四个字。

现在鲁王,幽王,沐阳王三王合兵一处,兵力也达到了十万,北辰云熙却只有八万不到。然而打仗最重要的是士气,明知胜利难求,多次败战之下,军势已颓,终究难以振作,加上各方面的劣势。这一战不用打,北辰皓已经败了。

事实上,原本北辰云熙计划遭遇战之后,还要两个月才能完全结束战事的预估,时间实在是放得太宽。

第一天,两军胶着。

第二天,鲁王军溃败。

溃败之势一起,就好像瘟疫,迅速传遍全军。

满地鲜血之中,北辰皓用剑撑地,支撑起重伤的身躯,他抬起头,见到了对面帅帐下的北辰云熙。北辰云熙静静地坐在马上,英气勃勃,收敛了胡闹和玩世不恭的他,此刻有如战神临世,英武之气让人不敢仰望。

他的身侧,一个少年将军甲胄在身,但他仍然认出来,那是沈珞言。

北辰皓只觉得心中巨痛。

这本该是他要求娶来的襄命之人。

外叔公说过,他有君王之命,可是,那襄之命格的人不在身边,他这君王之命,便成了水中浮萍。

外叔公说错一件事,若北辰云熙无意皇位,他娶了襄命之人也没用。可事实上,哪怕北辰云熙无意于皇位,但是有襄命之人在身边,他就有如神助。医药使战场上伤亡减少,病患不生;财物使战场上军粮充足,物资齐备。

第635章 何其相似

北辰皓很不甘,也很后悔,他以为整个天珩都会是他囊中之物,他没有听外叔公的话,想要成大事者,不可生出感情。

可他偏偏对沈珞言生出不该生的情感来,从而数次迟疑,没有真正下决心杀了她。

而后来下定决心之后,派出的人,却杀不了她了。

他错失了机会,也错失了天珩皇帝之位。

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在确定沈珞言不会爱上他的时候,他一定第一时间把沈珞言除去!

可惜这机会不会再有了,他只能狼狈地站在这里,看着对面沈珞言清冷淡漠的眼神。他之于沈诺言,可能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看着北辰云熙和沈珞言两人双骑并绺的画面,他不甘,他好不甘啊!

他眼睛血红的瞪着那边,他不动,北辰云熙也没有进一步的指令。

然而,一边是兵马齐肃军容严整盔甲鲜明刀枪映寒日,一边是他满身血污,狼狈不堪,身边一大堆军士尸体。太鲜明的对比,高下立判!

北辰皓想冲过去,和北辰云熙同归于尽。可他知道不可能,也许他还没有冲到北城云熙的身边,就被他身侧的那些人乱刀砍死。

他脑子里面纷乱一片,却又觉得十分空白,直到有人摇晃着他,他失神的目光才缓缓有了一些焦距,看向身侧的人。

沐乘月!

沐乘月习过骑马射猎,既然已经嫁给了他,这些日子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她原本心仪的人是北辰云熙,但北辰云熙连眼角都不曾留给她。父王劝他,北辰皓胸怀大志,必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到时候,她就是天珩的皇后,而北辰云熙,不过一个闲散王爷罢了。

沐乘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她想清楚了,做一个王妃,和做一个皇后,她选择皇后。

但现在,她以为的荣华没有来,她以为的胜利也没有来。

她去扶北辰皓,急道:“王爷快走,一时失利不算什么,咱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还有吗?

北辰皓惨声笑了。

从四州皆有兵力,还有池州的北辰泽遥相呼应,被北辰云熙一步步逼到只有两州,这一战败,连两州的优势也没有了。

沐阳王已经战死,他手下可用之将十去七八。

财力已空,势力已无,先机已失!

而且,北辰云峰登基之后,连续几道政令,让百姓感恩戴德,时间过得越久,他的地位就越稳。

动荡之时,兵精粮足,尚且不能成功,何况天下平定之时?

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摇头,喃喃道:“没有了,没有了……”

沐乘月急了,猛地抓住他的双肩猛摇:“你在说什么?你怎可如此自暴自弃?你是鲁王,是皇子,是有君命之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

北辰皓颓然的眼神慢慢聚焦,然后有了一股狠戾之气。他记得,外叔公曾经给过他一块玉佩,那玉佩是一个信物,外叔公说为他练了两万兵。若他以后用得上,用玉佩为信物便可。

对,他还有机会!

不过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以为的外叔公,其实是他的父亲。

他猛地站起,远远看着北辰云熙的眼神,如同淬了毒。而后,在沐乘月的搀扶下,就要逃走。

北辰云熙一挥手,他身侧的亲兵们立刻抬起手臂,嗖嗖之声不绝于耳。那是他们的腕弩。

北辰皓感觉不对,急忙拉过沐乘月挡在身前。

沐乘月惨叫一声,顿时被十几支腕弩射中。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北辰皓,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声音尖利而愤怒,道:“你……”

但只说出一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满脸不甘的死去!

在死前或者是后悔的,她和她的父王,本来,可以不用卷进去,是他们想要更多,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北辰皓此刻哪里还会顾及沐乘月在想什么?他妄想借着沐乘月挡箭,自己赶紧逃命。

但那弩射虽短,但是力道极大,有几支竟然穿透了沐乘月的身体,扎落他的身上。

北辰皓闷哼一声,身上被扎出几个血洞。接着是更多的箭支,带着呼啸的风声,向他所在的方向射来。他忍着痛,不断闪避,其间仍然扯着沐乘月的尸身担当箭牌。然而更多的箭矢射过来,不断的扎入他的血肉之躯。

疼痛,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数不清身上被扎了多少支箭,只知道随着每一支箭扎到他的身体里,他的血就争先恐后地往外流。

他想逃,他还有玉佩,还有两万精兵,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直到他的手都已经拉不住沐乘月的尸身,倒在地上。他看到他逃走的路线,洒落的一地血雨,这流尽的是他的鲜血,他的生机,他的希望,所有的机会!

他已经成了一只刺猬,沐乘月也是,两个人倒在血泊里,皆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北辰云熙策马缓缓走近,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两具被扎成刺猬的尸身。

这场景何其相似?上辈子,北辰皓设下毒计,将他和沈珞言乱箭射死!

北辰云熙侧目看沈珞言,慢慢露出一丝微笑,道:“小言儿,谢谢你!我替天珩百姓,谢谢你!因为你,这场战事,至少提前半年结束!因为你,我天珩士兵,至少少死了一半人。小言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星华门的弟子在战场上救死扶伤,地隐门,神织门的弟子们在战场上奠定一场场胜利。上辈子定绥军的小将们,这辈子都崭露头角了,连营,梦回,凌寒,荆山等数十人。

上辈子北辰云熙没有听过荆山的名字,那是因为,荆山学的是暗杀术,不像连营梦回他们学的是兵法和武艺。暗杀之术,当然是在暗中。

只是这辈子,他们不叫定绥军,他们的势力,叫墨堂。

墨子的墨。

他们如墨子一般,起于平民之中。

墨家纪律严明,组织严密,执身守义,这也是沈珞言对他们的要求。

他们每个人,都是被沈珞言从人牙子手中,或是苦难之中拯救出来的,对沈珞言极为忠心。

第636章 雁归于云(大结局大)

沈珞言提供的帮助,不止这些人力,还有各地的商号提供的粮草和物资供给,如果一切要从京城中运出来,中途会不会出差尚且不说,时间也难以把控,但是沈珞言遍布天珩的商号分号,毫不费力地便把这件事给解决了,让大军没有后顾之忧!

上辈子五王夺嫡,整整打了十年的混战。

现在的三王之乱,只用一年时间,便能平息,哪怕用兵如神的北辰云熙,也知道这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办成。

幸好,他身边有小言儿。

他从来知道,小言儿不是身在深闺,只知道依附于男子的女子,但小言儿可以动用的力量,也是在这一战时,他才知道有多强大。

战乱终于结束了,剩下的收尾事宜,当地的官员会做。

经过三王之乱,但有生贪心想发难民财者,直接就被北辰云熙砍了脑袋,再调来的地方官,都是能臣干吏。

逆首鲁王北辰皓死于乱箭之下,幽王北辰砚被部下所杀,沐阳王死于战场,北辰泽也已经被押解回到京城。

三王之乱,以及沐阳王的附逆,自此落下帏幕。而苍阳趁火打劫的进攻,也被武定侯以矫勇之势,疾风破竹一般,不但收复失地,还反夺其六座城池,势不可挡。

苍阳太子端木景澄亲自出兵,方才阻住武定侯大军压境之势。两军于阵前对峙,不知为何,端木景澄并没有与武定侯决一死战,而是派了使臣自天珩示好,并表示,被武定侯夺去的这六座城池,苍阳不再讨回,从此成为天珩国土,只求休战。

苍阳国力比天珩还要强,景帝知道再打下去,未必能占到好。这种情形,正好见好就收!武定侯用自己的战功,洗刷了之前被暗算的耻辱!

武定侯攘外敌之犯,麟王平内乱之患,天珩虽然伤筋动骨,但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天珩,终于摆脱战乱,可以休养生息!

景帝这阵心情极好,朝堂上都是唇角带着笑意。

麟王大军回师之际,景帝北辰云峰亲自率领众臣迎出宫门,然而,他等来了大军,却没等来麟王北辰云熙。

顾彦冬脸色奇怪地给皇上递上一个木匣,那是麟王托他转呈皇上的。

景帝接过,也顾不得回宫,立刻就打开木匣,匣人一块虎符,一封信,那信是麟王北辰云熙的手书,景帝没有丝毫停留,拆开来:

“皇兄:

江山已固,百废待兴,正是你大展抱负的好时候!朝事繁杂,不适合我,江山如画,我要携妻归隐田原。从此,天下不再有麟王,皇兄保重啊!”

这信似是匆促而就,语气里透着随意,但也透露着一个事实,麟王交出兵权虎符,不要战功,不要赏赐,从此龙游于海,雁归于云!

景帝不是没有想过,当麟王回京,他该怎么处理和麟王之间的关系。

这位皇帝,存在感太强,他怎么得到这个皇位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心中很感激,但是他想到父皇,父皇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豁达而英明,但年纪大了,却十分猜忌。这个皇位,让人趋之若鹜,却也会改变人的心性。

他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生出疑忌之心,和麟王之间不再是纯粹的兄弟!

但现在,麟王斩断了这种可能。

捏着信的景帝唇微抿,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平静,接着,他当着众臣以及众将士的面,沉声道:“麟王北辰云熙,功高德劭,朕决定,将麟州赐为麟王封地。除此之外,麟王所到之处,如同朕亲临!另,绘麟王图像于观澜阁,与本朝先贤共享供奉!麟王及其后代子孙,哪怕犯下滔天之罪,亦有三次免死机会!”

观澜阁,是天珩宗庙之中最为尊贵的地方,里面绘着历代于国有大功勋者的先贤画像,灵牌和生牌,长年烟火供奉。但能入此阁的,一朝未必能有一个。

众臣震惊!

绘图像于观澜阁,三次免死也就罢了!所到之处,如皇帝亲临也就罢了!但是把麟州赐为麟王封地?

京城就处于麟州之中,麟州是从来不会被赐为封地的。

不过,看到景帝坚毅的眼神,又想到这次三王之乱带来的动荡,最后因麟王而解,他们又觉得,麟王当得起!

再说,皇帝虽已赐封,但麟王连军功都不要,又岂会要这封地呢?所谓的分封,封不封得出去还是一回事。

四年后。

云州,一片山青水秀的庄园之中,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花树下看着一本书,美如画卷,突地,花树一动,有花叶簌簌落下,洒在女子身上,女子抬头,好看的眉眼顿时拧起。

一个三岁左右的萌娃,眉眼精致,脸上肉嘟嘟的,他小胳膊小短腿抱着树叶,惊叫道:“娘亲,娘亲,我好像下不来了!”

女子好气又好笑:“青衍,你又爬树,你不怕爹爹打你屁股?”

萌娃青衍眼睛眨巴着,委委屈屈地道:“爹爹又没回来,我才悄悄爬一下。娘亲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一边小声嘟嘟,一边快手快脚地从树上溜下来,那灵活程度,像只小松鼠。

落到地上,小萌娃立刻小大人似的一摊手,道:“娘亲你看,我没有爬树!”

哟嗬,厉害了,当着面的事都敢当没发生过?女子气笑了,她还没说什么,院门开了,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肩头挑着猎物,说说笑笑地走进来。

萌娃眼睛亮闪闪,立刻扑过去:“外公外公,青衍好想你!”

年长男子把手中猎物往年轻男子身上一扔,赶紧抱起萌娃,笑呵呵地道:“小心小心,别摔了!”

年轻男子手轻轻一招,就把年长男子抛过来的猎物接住,目光在萌娃身上一转,脸色有三分严厉,问道:“今天又爬树了?”

萌娃嘴角一瘪,眼珠转了转,立刻抬起头,理直气壮地道:“小柚子说爬得越高,天公老爷爷就能答应我的请求!”

年长男子笑道:“小衍都知道求天公老爷爷许下愿望了?那小衍求什么了?”

萌娃瘪着嘴道:“别人都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就一个,一点也不好玩,我叫天公老爷爷帮我跟爹娘说说,给我生十个弟弟,十个妹妹!”

年轻男子:“……”

女子:“……”

厉害了,这是一支足球队连正式队员带替补都齐了?

不是,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以为她一胎能生十个么?

只有年长男子哈哈笑道:“小衍的愿望真大气!走啰,外公带你去捉蛐蛐去。”

“好呀好呀!”不但可以捉蛐蛐,还可以避开不让爹爹因为他爬树罚他。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只有爹爹和娘亲多在一起,他才能有许多弟弟妹妹。

小萌娃冲年轻男子眨眨眼睛,搂着年长男子高兴地离去了。

年轻男子笑着摇摇头,进屋去把猎物放好,不一会儿已经洗干净手后走回来。他青衫飘逸,笑容温柔,将年轻女子拥进怀中:“小言儿,青衍想要二十个弟弟妹妹,咱们可得好好努力!”

花树下,两人皆如画中走出来一般,男子俊雅清睿,女子明丽清灵,相拥的画面,更是美不胜收!

花叶洒落,如梦如幻,入眼皆是一片温柔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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