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归 - xp1024.com
《江门归》


第一章 归来

“你在这江家废宅盘旋十数年不肯往生,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那时候的江冉不过一缕幽魂,靠着一点执念,只想着一旦投胎,于忘川轮回,脑中记下的东西便如前程往事灰飞烟灭。

似乎明白她所想,那个声音又说道,“你不过是个女子,这医术是断于你父亲之手,与你何干,也罢,你若这般执著,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只是如今江家这一脉已经断绝,我便送你回到从前,不过,你终究是一个女子,便是重活一世,也不过将那些从前经历的苦楚再经历一遍罢了,你可想清楚了。”

******

岳国。

永和三十年。

国泰民安,此时正值人间三月,风和日丽,院子里花红柳绿,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坐在桃花树下荡秋千。

旁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轻轻的推着秋千。

缕缕春风拂过,少女鬓边的发丝轻轻飞扬,露出一张明媚的容颜,弯弯的峨眉之下,一双杏眼如星辰一般熠熠发光,花瓣随风落下,洒落在少女的发间。

少女一身月牙白的衣衫,穿着十分素雅,可是唇红齿白,依旧看起来娇俏动人。

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只是仔细瞧来,这样如画的容颜,眼眸之中却有着不同于这般年纪的淡然冷漠,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少女是广陵神针江家的独女江冉。推着秋千的丫头名叫白芷。

江家是祖传医药世家,不止在广陵,在整个江淮地区都是赫赫有名。

府里的丫头便多以药材命名。

江冉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她回到这副躯体已经有两日了,脑海里那个声音依然这般清晰,“你不过是个女子。”

你不过是个女子,这话她听过很多次。

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叫她心烦意乱。

女子么?女子便这般叫人瞧不起么?

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乱了江冉心底的杂思,江冉的眉头暗暗的皱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眼眸。

来者名叫芍药,人如其名,如同一朵芍药花一般娇艳无比。穿着一件嫣红的衣衫,薄薄的施了一层粉黛。

江冉淡淡的扫了一眼,继续荡着秋千。

芍药堆起满脸的笑容,“姑娘今日怎么穿的这样素淡,奴婢记得姑娘不喜欢这样的衣服。这一件素色的做了有两个月了,怎么今日穿起来了,”

说着收起笑容,骂旁边的白芷,“白芷,你们就是这般服侍姑娘的吗?不知道老太太最喜欢姑娘打扮的娇娇俏俏,怎么替姑娘寻了这样的衣服穿?”

白芷撇撇嘴,正要反驳,看见江冉撇过来的神色,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江冉敛去眼中的淡漠,唇边凝起一抹笑容,看向了芍药,“这样穿,你觉得不好看吗?兰心姐姐每日里都是这样穿,可是祖母看着却很欢喜。”

芍药心里咯噔一跳,姑娘是嫡长女,又是独女,性子是骄纵惯了的,一向是喜怒无常,不过她是老太太指派给姑娘的,跟着服侍了两年,早已经摸清了姑娘的性子,十分的得脸。

可是最近这两日,姑娘很少发怒,每日里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看起来温和淡然,不知为何,她面对姑娘的时候却时常发慌起来。

芍药有些拿不准江冉的意思,只是忙顺着说道,“姑娘生的好看,怎么穿都好看。兰姑娘怎么能和姑娘相比?”

“不能比吗?”江冉抬起眼帘,一双眉目似乎带着了然。

她的目光落在了身上清淡的衣衫上,浅浅的笑着,“你们常说祖母喜欢娇艳的颜色,可是我穿的再娇艳,她也不喜欢我,兰心表姐素来穿的清淡,祖母却疼的心肝儿肉一般,可见衣服倒是其次,最重要是人才对。”

她的笑容由浅极深,“我也不喜欢这样的颜色,不过今日忽然想着穿一次,也只会穿这一次。”

今日是自己的祭日。

当年,她就是死在这万物复苏的春天,一缕魂魄漂泊数年,如今终于回到了十三岁的这个春天,这个她人生出现转折的春天。

这样的一个日子,她总想着祭奠一下。

祭奠过去的自己。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去世的绝望,浮现出父亲临终的悔意,浮现自已被当胸一箭的解脱,浮现死后不肯转世的不甘。

朽骨生肉,枯木生花。一切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父母还活着,江家还在。

一切才刚刚开始。

芍药脸有些发烫,老太太喜欢娇艳的颜色,这话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也是兰姑娘教她说给姑娘听的,江冉这般反问,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芍药心里七上八下的。

江冉已经起身,“白薇怎么还没回?”

正问着,只见白薇领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进来,手里捧着崭新的衣服首饰。

这女人是绫罗阁的管事陈娘子。

白薇长长的脸儿,看着江冉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芍药并没有看见,她的目光正落在那些簇新的衣服上。

看来姑娘又做新衣服了,芍药微微的放下心来,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少女爱娇,姑娘隔三岔五的总要做几身新衣服,用的是太太的体己。芍药跟了进去,只见江冉正打量着新做的衣服。

陈娘子笑着说道,“大小姐这回的衣服与往常大不一样,奴家瞧着,少了夺目的色彩,倒是格外雅致,不过大小姐生的好看,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十分的相称。”

江冉笑了笑,“多谢陈娘子了。芍药,你送送陈娘子。”

她站在镜子之前看着自己,这身月牙白的衣衫果真十分的素。

这是程兰心的穿衣风格。程兰心身姿窈窕,容颜娇弱,穿起来总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从前的她想要模仿程兰心,讨祖母喜欢,特地做了这一身衣服,芍药总挂在嘴边,说起祖母喜欢娇俏的衣物,说她穿这样的衣服不好看,这衣物就一直躺在衣橱之中,从没有穿过一次。

芍药暗怀异心,不过有一句话没说错,她容颜明媚,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素的衣服。

白芷笑着说道,“姑娘,我服侍你换一身衣服吧。”

江冉点点头。

第二章 芍药

江冉脱下身上的素衣。选了一件浅紫色的长裙,样式十分的简单,只在裙摆处绣了一支鸢尾,清雅中带着华贵。腰身盈盈一握,江冉身姿轻盈,看起来越发的飘逸。

白薇十分体贴的选了一只紫玉钗替江冉簪在鬓边。

白芷递过铜镜,笑着说道,“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铜镜中映出一张不俗的容颜,江冉容色随了父亲,清俊中透着明朗,从前的她总是格外的注重容颜,所喜的装扮也大多都是夺目的色彩,绝致的容颜让人不敢逼视。

江冉看着镜中的自己,豆蔻年华,这样美好的年纪,青涩的容颜已经露出一丝绝伦的美貌,她的心却一寸寸的沉了下去,前一世失去家人的庇佑,就是这样一张脸,让本来只想着安然过完下半辈子的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长得美,若是没有脑子,那么这美貌就只会成为加速摧毁自己的利器。

前世的自己识人不明,软弱可欺,空有美貌而无立足之本,实在是死不足惜。

江冉闭上眼睛,浮在眼前的是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江冉。

随着她的死,江家便彻底覆灭。

如今,她重活归来。

江氏一族,必不能如同从前那般堕毁。

这一生,她追求的再不是这青春易老的容颜,也不是那吞噬人心的情爱。而是能让自己傲立于世的能力,能够保护身边人的能力,能够让江氏针法传承下去的能力。

江冉睁开眼睛,眼眸之中闪现着晦暗不明的戾气,这一生,所有的算计她都要加倍奉还。

芍药送了陈娘子回来,便站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她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姑娘分明还是那个姑娘,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了。

江冉从铜镜里瞧出芍药一刹那的狐疑之色。

前一世发生了那么多事,最初的开端便是芍药。

既然如此。

她收起自己的神情,便从芍药入手吧。

敛去眼中的戾气,唇边已经凝成一抹笑容。

江冉的视线落在了脱下的衣物上,对白芷说道,“将衣柜里的衣物和这一件都烧了吧。”

江冉的衣物都很华贵,有些衣服穿了也没有几回,这样烧了实在可惜,不过她一向是说一不二,白芷白薇都是二等丫头,自然是毫无疑虑。

芍药心里却暗暗可惜,心里想着姑娘一向都是我行我素,还是这般的挥霍浪费,就算太太有再多的体己也不够用的。

果然还是那个没有头脑的千金小姐。

白芷唤了两个婆子过来,把江冉从前的衣物都抬了出去。

芍药收起心里暗藏的轻蔑,说道,“姑娘,不是要去长青堂看望太太吗?”

江冉点点头,微微一笑,“走吧。”

芍药心里暗喜,姑娘给白薇白芷指派了任务,却只带了自己,看来姑娘最信任的还是自己。

“白薇,把衣物整理好放进衣柜。”江冉走至门边吩咐到。

江冉住的是冉园,就在长青堂后边的一座小小的院子里,院子小巧精致,出了院门穿过游廊,拐个弯就到了母亲冉氏所居住的长青堂。

江冉是以母姓为名,曾经的她以为这便是父母恩爱最好的证明,后来才知晓一切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当真相一层一层的被拨开的时候,母亲受到打击,自此一病不起,不久就匆匆离去。

如今踏上这一条路,心里却无比的沉重,沉重之余,又无比的庆幸。庆幸一切还来得及。

在这个家里,真正为自己打算的只有母亲而已,虽然父亲在临终之际悔恨不已,不过江家的覆亡终究是父亲的作茧自缚。

她心疼母亲,心疼江家的百年基业,对于父亲,江冉心里终究是怨恨多一些的。

芍药看江冉沉默不语,便四下里望了一下,“姑娘,你可知如今府里都在谈论什么吗?”

不用芍药说,江冉也知晓,芍药想说的是什么。

江冉的父亲江正堂如今已然年近四旬,膝下只有江冉一个独女,江正堂同胞之中只有两位姐妹,江家傲然江淮两岸的便是祖传的江氏针法。

江家针法传男不传女,所以江正堂打算收一名入室弟子,虽没有明说,不过差不多都在谈论,待得江正堂百年之后,这江家针法便是传与此人。此事不仅江家都在议论纷纷,在整个广陵都是传的沸沸扬扬。

“哦,这与我有何相干?”

“哦,这与我有何相干?”当年的她在这样的场景之下说的也是这样的一句话,不过那时候的江冉带着豆蔻年华的娇羞,如今的江冉语气之中却是自嘲的反问。

芍药不明所以,立刻堆着笑容说道,“怎么没关系,大爷如今放出风声,想要收一名入室弟子,只说是这几日开了祠堂再定下比试,如今府中都在说,江家旁支当年在大爷落难之际袖手旁观,如今大爷若想要传承医术,只有招赘女婿。”

芍药一面说,一面观察江冉的神色,发现江冉没有做声,便继续说道,“姑娘是江家这一代的独女,大爷将一身医术传给女婿,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江冉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从前的她听了这样的话,自然是信以为真,又怎么会想知道,这样一个收徒背后隐藏着的层层阴谋。

程兰心,祖母,父亲,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然而最后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做衣裳而已。

而自己,便成了第一颗旗子,沦为最大的笑柄。

江冉微微的蹙起眉头,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愚不可及,自不量力。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胡说,你忘了我自幼就定了亲吗?”江冉缓缓说道。

芍药抿着唇笑道,“姑娘又说笑了,姑娘定亲的时候谁也料不到姑娘会是江家独女,更何况那广陵太守府的大公子已经失声,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大爷太太如何舍得姑娘去受苦,难不成叫姑娘对着一个哑巴过一辈子,只是民不与官斗,太太就算想要退婚,也是苦于没法子,姑娘只管放宽心,大爷太太一定也在思虑退婚的法子。”

第三章 冉氏

“哦,”江冉似乎很感兴趣,“你说的极有道理。”她看着芍药,芍药说了这么多,看来祖母和程兰心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秘密,开始暗中筹谋了,江冉的眸子里含着笑,看着芍药像看着一步步掉进陷阱的猎物。只不过,从前做猎物的是她,如今变成了别人。

正说着却是冉氏身边的秦妈妈掀了帘子出来,“姑娘来了,大爷正和太太说话,快请进吧。”

芍药只得收了满肚子没说完的话。

江正堂十日里有九日呆在药堂,江冉每常听到父亲在家,都是欢天喜地,可是如今想起父亲做过的那些事,心情十分复杂。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缓缓地迈了进去。

秦妈妈有些错愕,暗诌,姑娘似乎长大了?

芍药却暗暗思虑,自己差不多也试探了几次,姑娘从前极想退了徐家的婚事,为何今日这般反常。兰姑娘让自己说的话还没说完,需得再寻机会才是。

江冉余光之下,自然知道芍药在想什么,只做不见。

正堂之中,父母正在喝茶。

江冉目光落在那妇人冉氏身上。

冉氏面色淡白,有些削瘦,只是半歪着头听着江正堂说话。

看见江冉,唇角已经开始上扬,“冉冉,快过来,你爹爹知道我最近胃口不好,特地寻了这早春西瓜过来,我留着你过来一起吃。”只是这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江冉眼眶微湿,前一世母亲早早的离世,母亲临终之前始终对她放不下心。

那时候,她伤了心,又有丧母之痛,便颓废下去。

她扑倒在冉氏怀里,撒娇。

那到了眼中的泪水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

她想起父亲临终之时,将多年行医做下的笔录和江氏针法的下册交到她的手中,让她想法子传承下去,那时候的父亲又愧又悔,一心惦念着的就是江家的医术。

父亲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可是为了江家也算是心力交瘁。

江冉握着沉甸甸的书册,那时候她选择了原谅。

可惜自父亲去世,她便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连踏出院门的机会也没有,为了不让书册落入那人之手,她强行记在心底,然后毁了书册。却意外的发现扉页的夹层里记着不传的秘法。

可是一直到死,也不曾找到机会传颂出去,这文字和秘法便随她一起离世,江家百年的心血终于失传。

“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抱着母亲撒娇,可是丫头们让你受气。”冉氏笑着说,只是这声音听起来依旧是软弱无力。

江冉抬起头看着母亲,她在脑中翻着医书,母亲的症状是气血两虚,

最忌寒凉之物。

如今早春寒凉,父亲却送了这西瓜给母亲。

她的心发沉,她原谅的是那个满心愧悔的父亲,而不是如今这个鬼迷心窍一步步害的江家覆灭的父亲。

江冉抬起头,“爹爹,娘亲体弱,吃这西瓜好吗?”一双琥珀般的眸子注视着江正堂。

江正堂脸色有些不自然,轻轻的干咳两声,对着冉氏说道,“你还是别吃了。”

冉氏却嗔怪女儿,“胡闹,你爹爹医术这般好,”她看着丈夫,那一双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敬佩,“还用得着你在这里问,再说,你爹爹说过,这青菜水果都是极好的东西,让我多吃,对身体好。”

江冉暗道,母亲一向最是信任父亲,十几年来一直如此,自己这会子还是别说了,她挤出一个笑容,“其实,是我想吃,爹爹也是,这样好的东西只给娘亲。”

冉氏一向爱女如命,此刻忙道,“既如此,便都给了你吧。”她唤了秦妈妈,“把这西瓜给姑娘搬过去。”

江冉看着江正堂,偏着头问,“爹爹会不会舍不得。”

江正堂神色有些异样,不过声音却宠溺无比,“给我的冉冉,怎么会舍不得,”

江冉从前听着这声音只觉得欢喜,如今听在耳里却觉得恶心。

冉氏爱恋的看着女儿,“这是新作的衣服吗,站起来我看看。”

江冉依言起身。

豆蔻少女,亭亭玉立。

冉氏眼中泛了泪光,“正堂,你看我们的女儿已经长大,如今是大姑娘了。”

女儿大了,就要嫁人了。冉氏叹道,“正堂,冉冉越来越大了,徐家?”

提起和徐家的这桩婚事,冉氏就忍不住长叹一声,这已经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江家和徐家的亲事定了也有七八年了,那时的徐家老爷在朝中任正五品的给事中,江正堂为正五品的太医院院使,颇受皇帝重用,两家又是同乡,门当户对,便定下了这一桩婚事。

谁知,后来江正堂卷入宫廷之争,虽留了一条性命,却被革除职位,与徐家再不匹配。

徐家正要提出退婚之际,谁知徐家长公子犯了一场风寒,再也不能言语。

江正堂也去诊断过,药也吃了不少,始终不能复声。自此之后,退婚的事便谁也没再提过。

可是谁都知晓。两家心里都是十分的膈应。

冉氏心底也是如鲠在喉,她这一生嫁的如意郎君,早些年生孩子的时候落下病根,始终不能替江家生下嫡子,再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江正堂便再也不能生下一男半女。

江冉便成了夫妻膝下的独女,冉氏既觉得愧对丈夫,又恨不得将所有的爱都给女儿。捧在手心的女儿嫁的丈夫一生不能言语已经很难接受了,婆家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想想都寝食难安。

“正堂,这门婚事?”冉氏眼巴巴的看着江正堂。

江正堂宽慰妻子,“放心吧,我心底有数。冉冉还小,等我寻得机会再做安排,如今我们毕竟还在广陵,徐兄如今又被任命为广陵太守,这个时候总不能得罪徐家。”江正堂这话说的含糊。

从前江冉和母亲一般,只当父亲一门心思的为自己打算,现在的她只是笑笑不说话。

冉氏果然信以为真,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

江正堂笑的一派慈父的样子,“冉冉,过几日就是徐老夫人的寿辰,徐家如今搬回广陵,此次徐老夫人寿辰虽不大操大办,宾客定然不会少,你母亲身子不好,到时候,你祖母带你和你表姐一起去徐家做客,你年纪小,要听你祖母和表姐的话。不可惹是生非。”

想起徐家老夫人的寿辰,江冉的笑容淡了几分,所有的纷争便是从这寿辰之日开始的,她笑着答道,“父亲放心,我知道了。”

第四章 过往

江正堂见女儿答应的乖巧,这才回过头对冉氏说道,“如今我放出风声,说要招个入室弟子,现下广陵都在议论纷纷,只怕族中各位长辈都已经知晓,那些老狐狸都想着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我,如今我要开祠堂,需得先堵住他们的嘴。”说着一副头疼的样子。

冉氏略略沉吟,“不如让江家子侄一并应试,到时候你只管仔细挑选,我会写信让二哥过来帮着。想来也没有多大问题。”

江正堂露出笑意,“我也正是这样想。只是担心舅兄不愿意。”

冉氏笑道,“怎么会,这也是冉冉一辈子的大事。二哥定会尽心尽力。”

冉氏说完,江正堂面上微微的有些尴尬。

江冉只是冷冷的笑着。

一辈子的大事?在父亲的计划里,自己哪里还有一辈子?父亲果真从没有半分顾及过自己。

冉氏仔细的叮嘱,“你好好的挑选,人品要好,相貌要好,性子也要好,家里贫苦些也无妨,到时候我们多帮衬一些就是了。”一副选女婿的样子。

江正堂只是含着笑听妻子的嘱咐,一面点头,“你放心吧,我心底有数。”他停顿片刻,“有一个叫长生的,倒是及其聪颖,冉冉也见过的,模样清俊,就是家里贫苦一些,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也可叫他参加入试,你觉得呢。”

果然,父亲再一次提到了长生。

冉氏笑道,“你做主就是了,只是最后一轮我得亲自去瞧瞧。”

“那是自然。”江正堂答应着去了。

江冉垂下头去。她的心里微凉。

难怪她那时候会误会,母亲会误会。

除了她和母亲,所有人都是这样误会的。

父亲为了一己之私,任由所有人误会。

整个广陵都在议论纷纷,江家准备找个入室弟子做上门女婿。

她那时只当着父母已经做下决定,会替她退了婚事,让她留在家中招婿。

这消息自然传到徐家耳中,那时候徐家已经十分不满,她去徐家做客的时候,徐夫人有意无意的问及此事,问江家传承医术的人选为何有外姓之人报名。

表姐程兰心主动回答道,“我只知道有个叫长生的相貌好,医术也好,我听妹妹说起也是赞不绝口,想来舅舅选他也是出自爱才之心。”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已经坐实了她的私情,其实那时候,她只是见过长生几面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能够退婚实在叫她欢喜。

江家和徐家的婚事她并不愿意,她那时候年幼肤浅,只要想着徐家长公子不能言语,便百般不愿意了。

这门婚事便在徐家老夫人大寿的时候彻底断绝。

那时候她和母亲满心的感激程兰心,在绫罗阁打了一整套首饰去答谢。

后来长生果然胜出,她以为这便是父母替自己定下的人选,悄悄的去仔细瞧了一回,站在一群学徒之中,长生俊朗不凡,果然是脱颖而出,那个人从此便在她心里扎了根。

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江冉舅舅出面,帮着江正堂以疼爱女儿为由,选了外姓子弟为入室弟子。

虽然没有定下婚约,可是整个广陵的人都已经知道,只等的风头过去,江冉及笄之后,这事便是成了。

现在她明白了,父亲一开始就给了母亲暗示,用她的下半辈子来拉拢冉家支持,堵住江家旁支想要过继的心。

等到真相揭开的时候,母亲自然是没有半分准备。

江家族老即便再怎么反对,已经是木已成舟。

父亲不会不知道,这样的留言对她会有什么后果,那个她以为的良人忽然变成她的兄长,她情何以堪,外人会如何议论,不过那时候的父亲和现在一样,心底从来就不会管自己。

祖母,父亲,程兰心都知道真相,只单单的瞒着她和母亲两个人。

一个是对丈夫满心信任的内堂妇人,一个是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她和母亲如何能斗得过那么一大家子呢。

江正堂又与冉氏说了几句话,江冉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远去,江冉这才抬起头来。

芍药已经喜滋滋的说道,“大爷最是心疼太太和姑娘,自然会想法子退了这门婚事,等大爷再替姑娘寻个”

说着已经抿着嘴笑了起来,“到时候,姑娘就能守在太太跟前一辈子了,又不用嫁到那徐家对着大公子,受个委屈都没人知晓。”

冉氏听了连连点头,笑的合不拢嘴,“你这丫头这般伶俐,不愧是老太太调教过的。”

江冉微微的笑着,这芍药,一定要在徐家老夫人寿辰之前想法子除掉。不过,得好好的寻思一番,她努力做出这个年纪少女的娇羞,“娘,芍药服侍我最是尽心,不如娘赏她点什么。”

芍药听了心里暗喜,表姑娘已经许了她,会和老太太说早日放她出去,若在出去之前能多得些赏赐,那嫁妆也不用愁了,忙笑着假意推脱,“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江冉已经笑着对秦妈妈说道,“秦妈妈,你带了芍药去库房慢慢的挑,挑中了什么就是什么。”

冉氏忙笑道,“还不带芍药姑娘去。”

芍药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心里却更加的不屑,“太太母女果然都没甚头脑,”

看着芍药远去,江冉唇边的笑容凝固在唇角,“娘亲,爹爹说的在理,如今我江家的家底都在广陵,徐家大爷如今又任命了广陵太守,虽说父亲早有打算,毕竟我和徐家的婚事还没退,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败坏的终究是我的名声。再者,若是因此得罪徐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江冉搬出了父亲,果然冉氏觉得十分在理,“你说的是,等会让秦妈妈传下去,府里都不许谈论此事。”

江冉知道母亲对父亲爱重有加,她要让母亲知晓父亲的真实面目总得循序渐进。

“舅舅什么时候过来?我想舅舅了。”

冉氏只当她少女怀春,便笑道,“冉冉放心,这收徒之事是头等大事,我写信回去,你舅舅过两日就能到了。”

江冉只顺着冉氏,“到时候舅舅过来我要和舅舅说悄悄话,娘亲可不许偷听。”

“好好好。”冉氏连声答道。

这时冉氏身边的大丫头新竹捧着汤药过来,“太太,该吃药了。”

江冉站起身来,“新竹姐姐,放着我来。”

新竹有些错愕。

冉氏也十分的意外,“冉冉。”

江冉眼眶微湿,“娘亲,女儿从前不懂事,以后我会好好的守护您。”

是个女儿又如何,她也会成为母亲最有力的靠山。

第五章 病症

冉氏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我的冉冉长大了。”

秦妈妈忙过来宽慰。

江冉看着手中的汤药,不动声色的闻了一下,是八珍汤不错。

八珍汤益气补血,对母亲的症状不错,不过这药味极淡,似乎是减了量的。以冉氏的症状若是减量,则不足以治病,而冉氏久病,脏腑经络失之濡养,应该额外加些补脾肺之气的药物。

父亲行医多年,不可能不知晓。

难怪母亲久病难愈。

并非母亲先天虚弱,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从前她只是怀疑父亲心怀不轨,如今她却瞧在眼里。

她也有些明白,母亲正是因为长期气血两亏,早一些父亲在宫里未出事的时候,母亲也不曾再次有孕,为了这事,祖母明里暗里都是欺负母亲,不能为江家绵延子嗣,母亲因为心中有愧,也是百般容忍。

父亲应该也没有料到会卷入宫廷之争,现在他就算想要生子,也不能再生,终究是父亲自己绝了自己的子嗣,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江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只是后来,母亲因为亏空了身子,一时得知真相,便挺不过去。

如今,她得想法子让母亲养好身子才是。

不过母亲这般信任父亲,需得另想法子才是。

为了不冤枉父亲,她端起药碗轻轻的尝了一口,药味清淡,果然是减量无疑。

“冉冉,别胡乱喝药。”冉氏急道。

江冉甜甜一笑,将汤药递到冉氏面前,“女儿近来读二十四孝,里面提到汉文帝为生母侍疾,汤药非口亲尝弗进,女儿便想效仿一下。”

江冉突然这般懂事,冉氏听了,眼圈再次泛红。

新竹立刻赞道,“姑娘如今越发的懂事了,太太该高兴才是。”

冉氏含着泪点头,这才嘱咐道,“以后不许如此了,这药可不能胡乱吃,”

江冉笑道,“不碍事,爹爹开的都是进补的药,我尝尝也是不打紧,不烫了,娘亲快喝吧。”

冉氏喝完药,心情好了,似乎气色也好了许多。

江冉便挨着冉氏坐下,“徐家老夫人寿辰,我想绣上一副抹额,不过我的女红实在拿不出手,母亲,把秦妈妈借我可好。”

冉氏对于女儿的要求一向是有求必应,只是提到徐家也是微微的皱起眉头,“那徐家向来看不起我们家,便是奉上金山银山也不会正眼瞧一下,更何况我和你父亲已经备了寿礼,你不用再劳心劳神,做这些东西。”

冉氏说的含蓄,徐家何止看不起,这些年,徐家在京城为官,两家除了挂着一门婚事,几乎从未来往,徐家处处求医,江冉心里明白,只要徐家长公子治好哑疾,定然会主动退婚,只是可惜,上一世直到她死,徐望谦也不曾医治好,齐大非偶,这门婚事,从前她没放在放在心上,今生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退婚之事不能由江家提出,徐家上一世那般记仇,只有让徐家来提出退婚,自己方能全身而退。

而现在不是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需要这门婚事给自己挡些流言蜚语。

江冉笑着说道,“娘亲,我是晚辈,略略尽些心意而已,娘亲不必担忧,女儿心里有数。”

母女两个正说得开心,却听得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传来,“舅母和冉妹妹说些什么这么开心。”

一听的这个声音,江冉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沉了下来。

冉氏笑着说道,“原来是兰心,快进来坐,你身子弱,别站在外头了。”

江冉重新挤出了一个笑容,缓缓的抬起头来。

程兰心一身月牙白的长裙,外罩一件浅蓝色的纱衣,梳着如意髻,鬓边簪了一支流苏,走起路来,那流苏轻轻摇摆,十分的好看。

程兰心淡扫峨眉,雪肤玉貌,已是容颜绝致,不过和江冉比起来,总是差了几分。所以程兰心让芍药在江冉跟前说老太太喜欢女孩子打扮的娇娇俏俏的。

江冉那时候心思单纯,果然每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表姐妹两人一同站在老太太跟前,江冉过度夺目,越发显得程兰心瑟瑟缩缩的,老太太本就偏心眼,心里偏疼程兰心之余,总是看江冉越发的不顺眼。

江冉后来才知道,程兰心心思深重,拉拢了她身边的芍药,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那时候她真心相待,吃的穿的用的总是和程兰心分享,却从来不知道程兰心对她的嫉妒早已经深入骨髓。

从前的自己真真是愚不可及。

江冉想着往事,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唤了一声表姐。

程兰心的目光却落在江冉的新衣上,此刻的江冉少了几分夺目的光彩,仔细看来却更加的雅致。

程兰心心里酸溜溜的,唇边的笑容虽然得体,眉眼间的黯淡却显示了她的内心,“妹妹这是新作的衣服吗?果然极其好看。”

江冉笑了笑,没答话。若是从前,她必定会过意不去,然后缠着母亲再另替表姐新作。现在,她心安理得的坐着。

程兰心里有些尴尬,她心里微微的有些失落,江冉一向大方,每每新作衣服都会替她也做上几身,这一次却落下了她。

人就是这样,若总是能从别人手里得到东西,便会觉得理所当然,只有一次没有得到,就会心生怨恨,程兰心自然也是如此,她暗自神伤,果然自己只是寄居于此,怎么能和江冉相比,心里暗藏的妒忌越加浓烈,笑容也十分的勉强,她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转移话题,“芍药如何不见,外祖母嘱咐她定要日日侍奉在妹妹身边,这丫头偷懒不成,我要好好的说说她。”

江冉笑道,“芍药是祖母给我的,又不是姐姐给我的,即便她做的不好,也不该是姐姐可以说的。莫不是因为芍药认了姐姐的乳母张妈妈做干娘,姐姐便开始管起来她来了。”

程兰心脸上有些发烧,只是低低的说道,“我不过关心妹妹而已。”那声音说不出的委屈,当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乳母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也是瞧着芍药乖巧伶俐,这才认了干女儿,只是略略弥补一下心里的遗憾罢了,这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

第六章 偏心

程兰心不提张妈妈的儿子还好,提起这事,江冉想起了白芷,白芷被张妈妈要去做了儿媳妇,张妈妈的儿子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白芷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两人推攘着,白芷被摔落在地。孩子没生下来,落下了一身的病,竟走在了她的前面。

江冉想起往事,鼻子有些发酸,她本想着先从芍药入手,如今看来,不如将芍药和张妈妈母子一网打尽来的痛快。

她再不是那个懦弱的江冉,这一世,没有人可以再打白芷的主意。

没有人可以动她身边的人。

冉氏听了,只当表姐妹之间拌了嘴,便笑着说道,“芍药这丫头十分的尽心,我让秦妈妈带她去库房里挑些饰物。”

新竹笑道,“这会子还没回来,定然是挑花了眼。”

江冉一面对着冉氏撒娇,“若是芍药挑中什么贵重的物事,娘亲不会舍不得吧。”

冉氏笑道,“自然舍得,将来这些都是你的,你别舍不得就行了。”

程兰心心里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冉氏出身茶商大户,当年嫁到江家的时候可是十里红妆,江家如今的药堂遍布广陵,固然因为江正堂医术超越,也是因为冉氏私下里拿了陪嫁贴补的缘故。

外祖母虽然疼她,可是江老太太出身低微,并没有多少体己可以贴补她。

不过那又如何,程兰心想起外祖母说过的一句话,“冉氏嫁进江家,她的就是江家的,江家的也就是我的,我的东西自然就是兰儿的。”

当时她只当外祖母说话哄她开心,当她暗暗让乳娘的儿子查到一些消息,便差不多知道了外祖母的打算。

程兰心微微的笑着,将来这一切都是她的。

江冉看着程兰心,自然猜到程兰心的想法,笑吟吟的说道,“母亲这样说,有人却不一定这样想,这些东西我拿不拿的到还不一定呢。”

江冉的眸子中是如同湖水一般的清澈,却叫程兰心心里咯噔一跳,她住在江家,一向是十分的谨慎,这小妮子却仿佛看透自己一样,叫她不得不正视起来。

冉氏性子软,却并不弱。只是太过在乎江正堂,总是不计较太多。

她的陪嫁颇丰,愿意拿出来支助江家,自然是因为敬爱丈夫,若有人觊觎她留给女儿的体己,她自然是绝不会做事不管。

“胡说什么,这是娘的,也是你的,除了我的冉冉,谁也无福消受。”

自然是无福消受,前一世,江家覆灭,所有的家产都充公了。算起来,程兰心也没享受几年。

不过这一世,这样的机会她也不会给程兰心。

这时,秦妈妈和芍药一起走了进来。

芍药含着笑,满脸都是喜色。

手里拿了一只锦盒。双手捧到冉氏面前,“太太库房里的好东西太多,奴婢不知道选什么好。就挑了这一对镯子,太太请过目。”

冉氏娘家富贵,对这些东西不甚上心,只是扫了一眼,“你这丫头倒是极有眼光,这副翡翠镯子水色极好,我记得是哥哥在一个珠宝商手里替我买来的。价值不菲,你既选中了就拿去吧,这样的东西我还有很多。”

程兰心静静地坐着,只是余光扫了过去,一抹翠绿色彩在阳光下发出熠熠光辉。她不太懂这些,也觉得定是极好的东西,女孩子家总是喜好珠宝首饰,程兰心眼底一丝艳羡一闪而过。

芍药十分的高兴,忙笑道,“多谢太太。”

这样坐了一会,老太太房里的牡丹过来说道,“徐家来了两个妈妈送帖子,老太太让请太太和大小姐过去。”看见程兰心便堆起笑容道,“兰姑娘也在,正好,省的我再跑一趟了。”

江冉心知肚明,这徐家两个婆子明面上是徐老夫人过寿,过来送帖子,实际上却是听到流言蜚语,过来探探口风。

冉氏起身。江冉便跟着站起来挽着冉氏的手。

程兰心跟在旁边走着。

到了长寿堂,老太太正在暖阁里陪两个婆子吃茶。

看着三人走进来,目光只落在了程兰心身上,忙招了招手,“我说怎么半日没见着兰儿,原来是去看望你舅母了,你倒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

江老太太一向偏心,最是疼爱外孙女程兰心,反而将嫡亲的孙女江冉排在其后,这其中自然是有缘故的。

只是当着外人江老太太也是毫不掩饰。

徐家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只觉得不可思议。

冉氏和江冉给江老太太请安,江老太太也只是挥了挥手,“坐吧。”

冉氏便在下首坐了,江冉挨着母亲坐着。

那两个婆子只是礼节性的对冉氏说道,“问江太太安,我们老夫人过几日在府上搭了个戏台子,请贵府的太太小姐们一起聚一聚,不知江太太能不能赏脸。”

冉氏的身子不好,两个婆子来之前就已经知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江家收徒之事,广陵传的沸沸扬扬,两个婆子是徐家老夫人身边的人,特地跑这一趟,自然是想探探江家的口风。

冉氏还没开口,江冉笑着答道,“方才母亲还和我说起,徐老夫人寿辰,只盼着能亲自前去,奈何这身子不争气,母亲嘱咐我要去给老夫人多磕几个头。”

冉氏一向最是疼爱女儿,见江冉这般说,便附和道,“正是如此。”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微微的落下心来,不由得多看了江冉几眼,都笑道,“几年不见,大小姐果然是大姑娘了,越发的稳重了。”

江老太太搂着程兰心,一副祖孙情深的情景,谦虚的说道,“两位妈妈太抬举她小孩子家了,要我说,我们府上的两个女孩儿,我这外孙女儿到底年长一些,知书达理,我这个宝贝孙女终究年幼些,还要再经些事,什么时候能有她姐姐一半稳重,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一出口,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

两个婆子陪着笑,心里明镜似的,这江老太太太过偏心,谦虚孙女的时候也不忘了抬举外孙女,实在叫人意想不到。

第七章 风波

冉氏在江老太太面前一向都是唯唯诺诺的,可是说自己的女儿不如外孙女,还是当着女儿未来婆家下人的面,这口气冉氏咽的肝疼,“婆婆,冉冉也很懂事,哪里不及兰儿了。”

江老太太面上不悦。

程兰心寻着机会,一副为江冉说话的模样,笑道,“外祖母您看,冉妹妹换了新做的衣服,是不是像是变了一个人,比起往常,倒像是一个大姑娘了。”

程兰心耿耿于怀,江冉这次独自做了衣服,落下了她。她特意这般提及,外祖母肯定会为她不平。

果然,江老太太这才将目光落在江冉面前,脸一瞬间就沉了下来,“儿媳妇果然是家大业大,这又给你女儿做衣服了,冉冉的衣服才做了没多久,你做舅母的这般有钱,怎么不想着替兰儿做几身,亏得她每日里想着给你请安。果然做舅母的都是这般偏心眼。”江老太太本就是小户出身,也不顾虑徐家两个婆子在这里,趁机就发作起来,说完才对两个婆子说道,“叫两位看笑话了,娶妻娶贤,好不好看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性情好。”

冉氏心底委屈,每次江冉新作衣服,程兰心都做了,只这一次没做,婆婆就在外人面前这样说,更何况徐江两家还有婚约,实在叫她寒心。

程兰心心底的小九九,江冉心知肚明,她余光扫向徐家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活到这个年纪,小姑娘的一点点把戏自然都看在眼里,只是坐着,一副看戏的样子。

江冉暗道,是非之地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她站起身来,“祖母,孙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从前的衣服如今穿着都有些紧了,母亲这才替我新作了衣服,兰姐姐养在祖母身边,从不曾短了吃穿,更何况江家虽不是豪门大户,却也没有为吃穿犯愁,便是家里的丫头们,母亲也不曾小气过,更何况是祖母一向宝贝着的兰姐姐,不看僧面看佛面,两位妈妈是徐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上门是客,祖母当着徐家两位妈妈的面,这般打趣母亲,倒是让两位妈妈看笑话了。”

江冉知道,这样说来,这两个婆子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若是能够借刀杀人,又何须自己亲自动人,给人一个张扬跋扈的印象。

自己是徐家未过门的媳妇,一日不退亲,这婚约便依旧作数,老太太这般当着徐家人的面作践徐家未过门的长媳,两个婆子自然会说几句话的。

果然,那两个婆子一听,不由得越发的正视起江冉来。

这江家大小姐言谈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倒是和一般闺阁小姐不一样。

俩个婆子都是徐家得脸的,又这个年纪,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江老太太十分偏心,两家是世交,虽说如今关系不好,不过对于江家的事情,徐家略略知道一些。

这江老太太是续弦,江正堂是原配所生,江老太太进门之后,只生的一个女儿,便是这位表姑娘的母亲,也难怪江老太太偏心,只是这也偏心太过。当着外人的面也敢这般排揎儿媳孙女。

这江家大小姐可是徐家未过门的媳妇,这江老太太也太不把徐家看在眼里了。

这样一想,其中一个婆子立刻笑着说道,“我正说,从前见大小姐还是一个小姑娘,如今一见竟然不一样了,原来长高了不少,看起来越发的沉稳了,我们老夫人念叨好几次,这次久别重逢,见了定然很高兴。”

这话一说,江老太太的脸就有些发烧。

另一个立刻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正是了,姑娘家这般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隔些时日衣服就穿不了了,我们府里的五姑娘和大小姐一般年纪,过不了多久就要重新做衣服,倒是三姑娘和这位兰姑娘一般年纪,身量长成了,衣服做的少一些,三姑娘还时常说,妹妹年幼,多做一些该当如此呢。”

这婆子说话说得技巧,连消带打的提出程兰心这般寄居在旁人家里,还要争宠,半分姐妹之情也不顾及。

程兰心咬着一排小细牙,眼中已经有泪水打转,她在外家住了两年,外祖母宠着,下人供着,何曾被人这般打脸过。只是抽抽搭搭的说道,“舅母,兰心只是觉得妹妹今日不一样,所以想引着祖母夸赞妹妹。并没有嫉妒妹妹。”说不出的委屈。

冉氏倒是十分的大度,“不碍事的,大姑娘不必自责了。”

那两个婆子惭愧道,“倒是老婆子多嘴,惹得表姑娘这般梨花带雨,实在抱歉,不过我们老夫人时常教导府里的姑娘们,要大方得体,情绪不可外漏,如此看来,大小姐不愧是江家嫡女,即便方才被祖母迁怒,也不曾哭哭啼啼,叫我们老婆子佩服。”

这样一说,程兰心那眼中的泪水挂在眼眶中,强忍着不肯落下。

一张脸如被火烧一般的发烫。

江冉含着笑说道,“两位妈妈过奖了,都是祖母和母亲自幼教导。”

那两个婆子也得到答案,见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去。

送走了徐家两个婆子。

江老太太一口气正怄着,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掀到地上,茶水洒了满地。“能耐了,还会拉着外人欺负兰儿,我还没死呢。”

冉氏立刻跪地,“婆婆不要生气。”一面拉了江冉跪在一边。“冉冉什么也没说,婆婆不可责怪她。”

“她什么都没说,徐家那两个婆子什么都替她说了。”江老太太扶着胸口连声道,“去,把大爷喊回来。就说我快被气死了,让他回来替我收尸。”

第八章 设计

此刻,江正堂正在和一少年说话,“我打算收一名入室弟子,一共定有三关,得胜者便随我学医。倾囊相授,长生,你可感兴趣?”

叫长生的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

正说着,就听到小厮急匆匆的说道,“爷,老太太这会子嚷着快不行了,让你回去”

收尸。

小厮住了嘴。

这样的事隔三差五的要闹一次,江正堂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沉默片刻,便对那少年说道,“你提了药箱,与我同去,报名之事,你好好想一想。”

长生忙点头,“是。”

江正堂看了长生一眼,轻轻的叹了叹气。

到的内堂,程兰心正替江老太太顺气。

长生便提着药箱站在门外,江正堂踏步进去,看着地上一地碎落的瓷片,冉氏和江冉两母女依依跪着。

妻子面上忐忑,小女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便笑着说道,“母亲,何事生这样大的气。”

江老太太指着冉氏两母女说道,“你问问你的好媳妇,问问你的好女儿。”

冉氏正要开口,江冉怕母亲一开口就要委曲求全,便拉住了冉氏的衣袖抢先说道,“爹爹,是我的错,祖母方才责怪娘亲,说娘亲没有替表姐做衣服,我辩解了一句,也并没有说什么,只说我从前的衣服小了些,母亲才替我做的,祖母不知为何就生这么大的气。”

又对着江老太太说道,“祖母莫要生气了,回头叫娘亲给表姐多做几身就是了,”

江冉这话以退为进。

江正堂一听便有些明白了,老太太一向偏心,这样的事他也是十分无奈,只说道,“既是如此,也没什么,母亲便不生气了,儿子替您好好的诊脉。”说着板脸对冉氏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带了冉冉出去,省的母亲看见你心烦,”

江老太太看着江冉麻利的扶着冉氏起身,还是觉得不解气,“你不知道,你那丫头厉害着呢,拉着那徐家的两个婆子一唱一和的欺负兰儿,你看兰儿的眼睛这会子还红着呢。”

程兰心见提到自己,便泣道,“我不碍事,舅舅别因为我责怪舅母和妹妹。”

江冉撇撇嘴,她实在见不得程兰心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江正堂宽慰程兰心几句,又一副疼爱女儿的慈父形象,劝着江老太太,“母亲,您要说冉冉拉着徐家两个婆子欺负兰儿,这就是误会了,那徐家一向不待见我们家,今日冉氏还和我提及想要退婚的事,只怕那两个婆子是借着冉冉故意给我江家难看也说不定。”

江正堂这般一说,江老太太方才不做声了。江正堂唤了一声,“长生,还不将药箱提进来。”

江老太太听到长生,神情微微的变了变,也不如方才那般生气了。

江冉走的极慢,听到里面的谈话。出门的时候唇边露出一点笑容。

这一次江老太太和程兰心受了气,定然很快就要反击,绝不会等到徐家老夫人寿辰再来对付她。这也是她故意不给程兰心做衣服的缘由之一。

这个表姐小心眼,看见江冉新作衣服必定嫉妒,然后会在江老太太面前告状,江冉伺机拉了徐家两个婆子反击,正好给了她们祖孙一个算计自己的理由。

鱼儿已经上钩,她便等着了。

江冉想着事,猛然听到长生这个名字,整个人一惊,她茫然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少年提着药箱正迎面走来,那少年看见江冉忙停住脚步,站在门边,傲然而立。

十八九岁的年纪,衣衫普通,眉宇间清冽无双,那一身的气质俊秀不凡,看见江冉忙后退一步,那一双眸子带着清冷,声音也是毫无感情,“大小姐慢一些。”

江冉的脸一瞬间就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

她的手经不住瑟瑟发抖。

她少女时期曾懵懵懂懂的爱过,后来得知他的身份便放下一切,也曾真心祝福过,可是随着母亲的离世,真相一次一层层的揭开,她的心底便只剩下恨了。

偏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这个男子却始终不肯放过她。

家破人亡,身首异处,一缕魂魄飘荡了这些年,

爱意早已经被消磨殆尽,可是恨意依旧锥心蚀骨,前一世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里不断地闪现,悔恨,不甘,憎恶,各种情绪互相交织着,有一种翻江倒海的疼痛,她的镇定在一瞬间分崩瓦解,再也忍不住跑了出去。

“冉冉,你怎么了。”

“姑娘,慢一些。”

这声音传入内室,江老太太皱了皱眉,“外面怎么了,去,唤了芍药过来问问。”

冉氏正对着芍药说道,“你快快跟去看看,看姑娘怎么了。”

芍药点头,正要追出去。

就听得牡丹的声音传来,“芍药妹妹。老太太唤你进来问话。”

冉氏只得让芍药去了,亲自去追江冉。

“方才又怎么了。”

江老太太不满的说道。

“姑娘方才,方才看见这长生小哥,慌慌张张的跑了。”芍药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的瞥了程兰心一眼。

芍药心道,表姑娘嘱咐她在姑娘面前多提提长生的名字,她虽不知道原因,不过寻着机会就说上几句,方才大爷又特地提了长生,这长生生的这般俊朗,想来姑娘似乎也有了些意思,芍药有些不解,表姑娘不喜欢姑娘,为何这次对姑娘的事这般上心,不过是何原因与芍药无关,表姑娘说了,只要她办好了差事,就替她在老太太面前提起放她出府。芍药心里暗暗的喜悦。

长生只是熟练的打开药箱,给江正堂递着工具,十分镇定,仿佛与他无关。

江正堂施针完毕。

江老太太这才上下打量着长生,对程兰心说道,“我晚上想吃点小米粥,你去让丫头们提前备着。”

第九章 嫉妒

程兰心知道老太太有话说,自己不便在场,忙起身离去,她余光之下,悄悄的打量了长生一眼,果然是相貌堂堂,脸有些微微的红晕。

程兰心退到门边,悄悄的听着里边的声音,只听到徐老夫人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听说冉丫头时常去药堂找你,这么说她和这长生应该是认识吧。”

江正堂淡然的点头,“见过两次,不算认识。”江老太太说道,“你这次打算收个入室弟子,江家的族老们都观望着呢,要我说不如就招为女婿,将徐家那门婚事退了,反正也门不当户不对的,我瞧着这长生极好,我们冉丫头似乎极满意。祖传的针法传给赘婿,族老们也说不出半句不是来。”

长生只是静静地站着,连眉羽之间也不曾动了半分,不过仔细瞧来,那眼眸之中微微有些复杂的色彩。

江正堂忙道,“母亲说哪里话,冉冉已经定亲了,我也没有这想法。”

江老太太只是冷笑,没有这个想法,还放任着流言蜚语,也不怕女儿的婚事告吹,看来这个儿子还是如从前一般,对女儿也是这般心狠,心里主意大着呢,打量着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早就查清楚了。

江老太太说道,“怎么,莫非我们冉冉配不得长生。”

江正堂脸色有些尴尬,忙说道,“母亲说哪里话,莫要再谈此事了。长生,你先拿了药方回去抓药给老太太送过来。”

长生收拾好药箱提步出门。神色有些恍惚。

他看见程兰心正站在墙边。只做未见。径直走了出去。

程兰心脸色有些红,正要离开,忽听得里面又传来声音。

江老太太直接说道,“我已经差人打探清楚了,你那点子花花肠子我都一清二楚,你想借冉丫头的由头,堵住族老们的嘴,然后再想个法子表明长生的身份,不过你别忘了,长生的外家是谁,若能这般顺利,你当初就能将那孔氏娶进门,又何必如今将主意打到你女儿身上,你说我若是将这事告诉冉氏知晓,冉家还能帮你吗,我只有个条件,我要留兰儿在身边,让她做我江家的儿媳妇,你可能应我?”

江正堂微微错愕,稍稍思虑,即刻答道,“兰儿这孩子知书达理,又识大体,我很喜欢。若能留在江家一直陪着母亲尽孝,我自然是及其满意。”

江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程兰心听得入神,听到儿媳妇三个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来了,她忙轻手轻脚的离去,心情恢复过来,终于暗暗放下心来。

江冉,你方才要我出丑,接下来该要出丑的是你。徐家帮着你欺负我,我便叫你失了徐家这门婚事。不,不仅仅是出丑,我要叫你沦为整个广陵的笑柄。

程兰心的母亲早死,父亲续娶了继母,外祖母便将她接过来抚养,她刚刚踏入江家的时候,便被江家的富贵迷花了眼,呆的时间越长,心里便越是不甘,无论外祖母多么疼爱她,她终究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而已。而江冉却备受舅父舅母的宠爱,活的那样恣意妄为,而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察颜观色,嫉恨一旦在心底扎了根,便再也挥之不去。

她想起每次都要沾着江冉的光才能做几身新衣服,看着那些华贵的衣裙首饰,她只能等江冉挑完了再挑。而这一次,江冉做衣服直接落下她,还拉着徐家的两个婆子羞辱她,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长生的身份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暗暗嘱咐芍药怂恿江冉,将心放在一个绝不可能的人身上,光这一点就够江冉受的了。

程兰心的唇边浮起一模笑容,她们都不知道,乳娘的亲儿子富贵在舅舅的一家药堂帮工,在她第一次心里怀疑的时候,就将此事查的一清二楚。

“江冉,这次不是我想利用你,是最疼爱你的舅舅想要利用你,我不过推波助澜而已。”程兰心轻轻的笑着。

“乳娘,您去看看那芍药走了吗,让她过来一下。”程兰心吩咐张妈妈。

江冉此时已经慢慢的平复下来,她回过头过来找寻母亲。

看见冉氏扶着新竹的手正焦急的赶来。

冉氏本就气血两虚,此刻走得急了,气息有些不稳,又不肯停下脚步。

江冉看了,眼眶微微一红。

忙两步走过来,“娘亲。”

“你这丫头,方才瞧着你极沉稳。怎么见到那后生,就这般模样,冉冉,你告诉娘,你若是瞧他不错,我便与你爹爹说,不必比试了,就定下他了。”

江冉笑笑,那时候与徐家退婚之后,这事闹的沸沸扬扬,母亲才后知后觉的知道,问的也是这样的一句话,她的心境已经变了,可是母亲疼她的心却没有变。

江冉展开笑容,“娘说哪里去了,那长生为人轻薄,女儿怎么会看上他。”

冉氏有些不信,“方才只瞧了一眼,那孩子生的不错,模样有些清冷,不像是轻薄的样子。”

江冉的脸冷冷的,脑海中浮现她不愿去回想的事情。那个清冷的声音言犹在耳。

“你不是喜欢我吗?如今我们之间再没有阻碍了,你为何不肯从我?”

“除了名分,我都能给你,她夺了你母亲的嫁妆,我也还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步步紧逼,让她无处逃生,这便是她从前倾心过的男子。

江冉缩了缩鼻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娘亲,我去药堂见过他,他不是好人。”

第十章 将计

冉氏自然相信女儿,“娘知道了,娘怎么不会相信我的冉冉呢。”冉氏身子不好,江冉执意送了冉氏回房,这才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这时芍药还不曾回来。

江冉便歪在塌上问道,“芍药怎么还没回来。”

白薇和白芷对视一眼,白芷大着胆子说道,“姑娘,芍药姐姐和兰姑娘身边的张妈妈来往密切。只怕又去找张妈妈也说不定。”

江冉当然知晓,今日程兰心受了委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她要的就是程兰心提前行动,这样才能在徐老夫人寿辰之前将芍药和张妈妈一网打尽,先断了程兰心的臂膀。江冉也没说话,“白薇,你今日去绫罗阁,我让你私下里做的东西,你可办好了。”

白薇忙忙捧出来一个小匣子。

江冉打开来看了一看,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看见芍药回来,就说我问了她好几回了。都去忙吧。”

两个丫头不敢多言,退了下去。

白芷便指挥着小丫头在院子里修建花枝。

芍药步履轻盈的踏进院子,脑海中想起程兰心的话,“太太虽然手头宽裕,可是你的卖身契是握在老太太手里的,太太不管事,你便是再卖力也没有用,只消你办成了这事,我定会在外祖母面前替你美言,让她让放了你出去。”

想起程兰心的承诺,芍药心底愉悦起来,她今年十七岁了,姑娘才十三岁,等到姑娘出阁当陪嫁她是等不起了。而表姑娘不一样,表姑娘最得老太太的欢心,有表姑娘帮着说话,她的终身才有盼望。表姑娘真好,当初张妈妈的儿子看上自己,张妈妈求到了表姑娘面前,表姑娘却说让自己拜张妈妈为干妈,将这事压了下来,不过芍药知道张妈妈还是没死心,所以只想着定然要将此事办好,早些出了江家的门才是。

她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叫姑娘失去徐家的婚事而已,太太也不喜欢徐家,老太太也不喜欢徐家,她不过是顺势而为。

芍药这般说服自己,看见白芷,便收起脸上的笑容,不过微微上扬的唇角依旧掩饰不了她的好心情。

白芷迎了上去,“芍药姐姐,你可回来了,姑娘念了你好几回了。姑娘看重你,你却这般不上心,让姑娘久等。”

芍药心里有些慌乱,便白了白芷一眼,骂道,“不过老太太唤我问一句话,要你多嘴吗?我又没偷懒。”

芍药最是看白芷不顺眼,她是老太太给了姑娘服侍的,谁不高看一眼,偏偏白芷口直心快,仗着姑娘宠爱,总是让她不顺眼,芍药计从中来,张妈妈不是想娶媳妇吗,到时候自己在表姑娘面前举荐白芷,想来表姑娘定会十分满意。

芍药想着心事,看了白芷一眼,那目光带着恶意。

这一幕都落在了江冉眼里。

江冉坐在窗前,将芍药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果然,芍药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将主意打到了白芷身上。江冉冷笑一声。

白薇性子沉稳一些,听到声音,便掀里帘子出来,“姐姐一向最得姑娘的心,我们平日在姑娘面前服侍的少,笨手笨脚的,姑娘自然就多问了姐姐几句。姐姐快进去吧。”

芍药这才哼了一声,走了进去。到底有些心虚,拿着眼睛打量江冉的神情。

江冉正倚在窗边看书。神色并无异样,芍药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怎么看起书来了,不闷吗?”

江冉放下书册,“方才祖母没问什么吧。”

芍药心里暗笑,“问了,我就说姑娘见到外男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老太太今日心情不佳,也没多问。”

江冉哦了一声,便没有多问。只伏在塌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皱起眉头,“我只是方才听爹爹在娘亲面前特地提了长生这个名,忽然见到他有些不知所措。”

芍药便捧了一盏茶水,在心里盘旋里一下,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话语说出来,“奴婢早就要回来了,姑娘可知老太太和大爷说了些什么?”

江冉问道,“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说那徐家眼界太高,不如让姑娘留在家里,招个女婿上门,也算是江家后继有人。”说着小声的凑到江冉耳边说道,“老太太方才还提及说那个叫长生的就极好。大爷没有否认。”

这谎扯得越来越离谱,老太太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她,她一直都是知晓的,只是同样的说辞,偏偏从前江冉就信了,真真是愚不可及。

江冉佯做不信的样子,“胡说,我有婚约在身,你可你别胡乱攀扯。”

芍药以为小姑娘面皮子薄,定会当真。

没想到江冉这样一问,她只得绞尽心机的寻找理由,“就是今日那徐家的两位妈妈说那些话,老太太不高兴,说定要退了这门婚事,然后才提及的。只是”芍药怕江冉不信任她说的话,便急忙的转移到正题。

“只是什么?”果然江冉上钩,

“当时长生少爷在一旁,听到提及他,就说他家里正拖了媒人给他说亲。姑娘,我们前儿去那药堂看过,那些报名的学徒虽然年纪相当,可是没有一个有长生这般好样貌,如今大爷决定了要将你留在家里招女婿,既是上门女婿那门第低自是不用说,想来也读不了几句书,若是连模样也粗糙不堪,姑娘这般才貌,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奴婢真真替姑娘惋惜。”

江冉低下头,果然。

很多女孩子不愿招赘也是这个缘故。

芍药虽然年长几岁,绝不可能算计人心到这个地步,江老太太虽然歹毒,一向是直来直去,不会这样拐弯抹角的费尽心思设计,所以只可能是程兰心和张妈妈私下里计较的。

江冉轻笑,既然蛇已出动,那么自然要一箭双雕才行。这一次,无论是为了白芷还是为了自己,张妈妈母子和芍药都不会留下。

第十一章 就计

江冉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芍药观江冉脸色,觉得小姑娘脸皮薄,便继续说道,“姑娘这般美貌,奴婢瞧着,长生少爷必然动心,不过他那样的家世,只怕是想也不敢想,奴婢倒是有一计,不知姑娘听是不听。”

江冉微微有些迟疑,终于开口,“你且说来听听。”

芍药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不如写上一封信,奴婢悄悄的交给长生少爷,长生少爷明白了姑娘的心事,自然是要推掉家里的那些亲事,到时候只要太太在大爷面前一提,这事差不多就成了。”

这话漏洞百出,她们只当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十三岁的无知少女。

江冉却等的就是芍药的这句话,她为难道,“胡闹,我怎么能给他写信?那些文绉绉的我也不会。”

芍药忙说道,“姑娘,那不如送个贴身之物,他若是收了,这事就成了,必得贴身收着,别人也绝不会知晓,他若是不收,姑娘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江冉连忙摇了摇头,“还是不行,万一他不收,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芍药暗暗着急,面上微微有些显露出来,江冉瞧在眼里,只做不知。

“姑娘是江家独女,乃千金之躯,有万贯家产,又有倾世姿容,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江冉这才佯作松口,“既如此,你便将这手帕替我送去。”江冉从袖兜中拿出一方帕子。

芍药撇眼看去,这是一方紫色的帕子,和姑娘身上穿的衣服颜色相似,想来是姑娘新买的,芍药正要接过来细看,江冉却拽在手中,似乎还在迟疑。

芍药怕她反悔,忙说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听说大爷让长生去药堂给老太太抓药,又特地嘱咐让长生送药回来,估摸着这会子差不多到了长寿堂,不如我借着回话,寻个机会送了出去,省的夜长梦多。”

老太太出生一般,如今坐到这个位置,最是轻贱下人,后来那般抬举长生,江冉从前以为祖母多少因为自己的缘故,如今瞧来,原来早就知道了其中的缘故。

程兰心跟着老太太,只怕也是无意中窥的真相,程兰心的乳兄富贵和长生在一间药堂,若要查清长生的来历,轻而易举。

程兰心明明知晓自己和长生绝不可能,却特地的嘱咐芍药引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向覆灭,那时候的江冉总觉得是他们百般算计,自己才会落得那步田地,如今看来,也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太过愚蠢,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程兰心固然可恨,真正可恨的难道不是父亲吗?这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的陷下去,然后亲手掐断自己以为的幸福。

芍药看江冉已经松动,心里暗喜,此事闹了开来,老太太就会借机去徐家退婚,老太太和表姑娘被徐家婆子挤兑了,出了恶气,到时候自己在表姑娘面前提及把白芷要了给富贵,自己就可以安心的出门备嫁。

芍药唇边浮起笑容,正要去接江冉手里的帕子,江冉却仍不放手。

“你去寻个信封过来,过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让长生带封信给父亲,让他给我带几样药材回来我要煲汤。”江冉说道。

芍药暗道姑娘真是事多,到底还是寻了一个信封,江冉将帕子叠好放进信封里。

芍药接过来便抬步出去,心里得意洋洋,唇边也挂了笑容。

人在得意的时候就会忘形。

江冉看着芍药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冷了下来。

这一幕前世并没有发生,自己将计就计,只等着安枕无忧。

她拿起书册,缓缓的看着书。

长寿堂前,程兰心身边的张妈妈正走了出来,看见芍药一喜。

芍药不经意的掏出信封扬了扬。

张妈妈见了略略的放下心来,两人插肩而过的时候,张妈妈小声说道,“长生刚刚进去,你进去,表现的明显一点,我们姑娘会帮着你的。”

芍药轻轻巧巧的走了进去。一眼看见长生站在下首。

程兰心说道,“外祖母,我去看看丫头们的晚饭备的如何。”

江老太太似乎极高兴,一把拉住了程兰心,“这长生似乎懂得不少,你舅舅平日里忙,也没时间说这些,你也跟着听一下,我身边的这些丫头哪有你聪颖,到时候你还可以提点她们。”

程兰心双颊飞出两抹红晕。“是,外祖母。”程兰心知道长生的身世,也知道外祖母和舅舅已经说好了,又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心里难免会泛起一丝荡漾。

江老太太并没有注意到程兰心的心思,对长生道,“你接着说。”

长生半躬身说道,“长生懂得有限,便是这些了,天色不早,江大夫还嘱咐我早些回去。”

长生这便是拒绝了,江老太太脸色微变,一眼看见芍药探了一下头,立刻骂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在那里,还不滚进来。”

芍药只得进来道,“老太太,是姑娘让我过来的。”

江老太太一听到江冉的名字,脸色就沉了下去,“你们姑娘要你过来做什么。”

芍药似乎十分忐忑,还是壮着胆子说道,“姑娘,姑娘想要几位药材煲汤,听说长生还在,就写了纸条,让我带过来。”

芍药一面说,一面打量了程兰心一眼,然后拿出信封递给长生,“我们姑娘让我交给你,里面写的很清楚,你抓了药,包好了让我们大爷晚些时日带回来就是了。”

长生俊秀的脸上没有半分神色,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看着到了眼前的信封,却迟迟不肯去接。

芍药一副焦急的样子,一把塞到了长生手里。

长生握在手里一瞬,那信封就落了下来,

芍药特地没有封口,交给长生的时候,那封口又是朝下,帕子便从信封里滑落出来,掉落在长生的脚边。

紫色的丝帕,泛着一缕香气。

长生看着那帕子有些发征。

暖阁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了过来。

芍药一把跪在了地上,慌乱的说道,“老太太恕罪。”

江老太太方才的一口气还没咽下去,正愁没找到机会发作,此时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私相授受,把这丫头给我押起来,新桃,你去将这事禀告大爷知晓,让他通知诸位族老,开祠堂。”

第十二章 祠堂

江冉正翻了一页书。屋子里静的连根针掉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那一世的这个年纪,她一刻也静不下来,读书学问是样样不行,程兰心倒是文采斐然,叫人称赞不已。

后来,她也开始看书了,并没有想要学着程兰心,只是她发现只有书本能将她心底的浮躁消除。

一缕魂魄飘飘荡荡的,如今有了形体,她心底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白薇在一旁添茶递水,脸上写满了心事。

茶水满了也不知晓,那茶流了一桌子。

白薇慌得跪在地上,“请姑娘责罚。”

江冉放下书册,那茶水溢出来的时候她也是察觉了,不过她没有提醒,只是静静地看着。

“白薇,你很怕我吗?”

白薇怔住了,姑娘喜怒无常,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江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擦干了回话。”

白薇忙将茶汁擦干,然后站在一旁。

“你一向沉稳,怎么这会子这般心绪不宁。”江冉问道。

“姑娘,芍药姐姐心思不正,这会子怂恿姑娘去给一个男人送信,这样于理不合,奴婢担心。”白薇没有说下去。

江冉微微一笑,“你就担心这个。

白芷也走了进来,嗔道,“姑娘还笑,那芍药拜了张妈妈做干娘,和兰姑娘走的近着呢,我和白薇姐姐担心她们算计姑娘。”

江冉收起神色,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狠厉,“你二人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这一次定叫她有去无回。”

白薇白芷惊讶的看着江冉,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都有一种不认识姑娘的感觉。

不多一会,老太太房里的孔嬷嬷带着几个丫头过来,“姑娘,我们老太太请您去祠堂。”

祠堂?

这么晚了,竟然提前开了祠堂,江冉没想到,祖母竟然把事情闹这么大,这不仅仅是想要退婚,亦是想要再一次坏了她的名誉。

前一世芍药虽然一直怂恿着她私下里去药堂见过长生几次,不过那时候其实她并没有和长生真正的接触过,又何来感情,徐家老夫人寿辰那一日,程兰心略含深意的一句话将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后来也是开了祠堂。

在祠堂里,父亲只是责罚了她,以女儿不孝,后继无人为名,定了三关试题,族中子侄都可以参加,魁首便收为入室弟子,为弘扬医术,外姓弟子定了三个名额,族老们以为稳操胜券,谁知后来得胜的是长生,族老们自然不依,父亲很狡猾,从来没有一字片语承认过这入室弟子是江家的赘婿,可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觉得的,冉家自然全力支持,配合父亲将长生定为江家继承人,长老们眼睁睁的看着,一点法子也没有。

等到她快要到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准备及笄礼,长生的身世忽然被揭开,犹如一瓢凉水兜头泼下,她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被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为了掩盖事实,父亲做主定下了长生和程兰心的婚事。

她眼泪都要流干,

“不好受吗。冉妹妹。”那是程兰心轻柔的声音,“哦,不,不能再唤你妹妹了,该唤你小姑才对,只是你知道吗,广陵府都在传,江家大小姐不要脸,竟然爱慕自己的兄长,还退了自幼许下的婚约。不过妹妹不知道吧,长生的身世舅舅早就知晓了,祖母也知道,就瞒着你和舅母两个人,所有的人看着你就像看着跳梁小丑一般,我真是替你悲哀。”

那时候她才知晓,父亲这般只是为了为了拉拢冉家的势力来对付族老,所以这般利用她。她心里恨极,再见长生的时候是在长生认祖归宗之后,她以妹妹的身份去拜会,看着他同样错愕的眼神,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不知晓。

她心里泛着疼痛,选择了祝福,舅舅想要替她做主,她劝舅舅放下。

可是后来呢,后来发生的一切江冉不愿去回想。

江冉想起从前的那一切,脸色有些发烫,她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将悔恨全部压了下去,变成斗志站了起来,“白芷,你随我去,白薇,你热好水,等我回来。”

江冉这般安排是有缘故的,白薇年长,沉稳心细,白芷性子急躁,敢说敢讲。此时她需要白芷陪着。江冉的脸上很从容。

看在孔嬷嬷的眼里,却是暗暗的摇了摇头,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祸到临头还不知晓。

江冉来到祠堂的时候,祠堂的位置已经坐满了。

江家早些年人丁算是兴旺,只是最近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到得江冉这一代只剩下一个女儿。

江正堂的叔伯虽然不少,不过并不亲近。

江家医术只传嫡长子,若无嫡子,便传长子,江正堂无后,江家都巴望着能过继一个在江正堂名下,此事自江正堂宫里出事以来,每次开祠堂都要提上一提。

江正堂却有自己的主意,只说等女儿成婚再定下此事。

只因为江正堂是族里的族长,那些长老们也是没有法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悬而未决,每次开祠堂,族里所有人都十分的积极,随叫随到。这一次因为江正堂放话出去说要收入室弟子,族老们早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所以一听说是开祠堂,晚饭也顾不得吃了,立刻赶了过来。

江冉款款的进去,发现母亲被丫头们搀扶着在一旁,心里不由得愧疚不已。她走了过去站到母亲身边。

“冉丫头,你不知羞耻,做下此等错事,如今当着你众位长辈们的面,你可知错。”江老太太迫不及待的说道。

江老太太出身平凡,没有多大的心机,就和最底层的老妇人一样,只有刻薄,不会算计,她的心愿就是想要将程兰心留在身边,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冉氏母女,心里不舒服了,无非就是折腾冉氏,刻薄江冉而已,这一次因为徐家两个婆子让程兰心受了委屈,又寻到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自然是要好好的责骂江冉。

江冉垂着头,声音平缓,“孙女不知祖母所言何事,请祖母言明。”

族老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诧异,江正堂的叔叔江怀义年纪最长,便说道,“今日开祠堂不是说这收徒过继之事吗?怎么扯起侄孙女的事。”

第十三章 鹿死

江老太太便说道,“我江家这一代只有这一个女孩,这江家的医术总要后继有人,偏偏这丫头还这般不知检点,竟然与人私相授受,今日我与正堂商议过了,由族老们出面,帮着退了徐家这门亲事,再从子侄中择一人收为继子。继承我徐家的烟火。”

继不继承香火倒无所谓,退不退婚也无所谓,不过谁家的子侄过继给江正堂,可谓是名利双收,也会成为江家名正言顺的族长。族老们个个两眼放光,忙附和道,“既如此,我们好生商议一下,退婚的事宜。”

这样三言两语就将江冉退婚的事定了下来。

江冉朗声说道,“父亲想要收个继子继承香火,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只是女儿不懂,为何要往女儿身上泼脏水?”

江正堂一直没说话,此刻对上江冉的一双眸子,有些心虚。

江老太太派人和他说起女儿私相授受之事,他心里是暗喜的,此事他什么都不需做,只需推波助澜而已。

他当然有自己的缘由,收徒之事只是第一步,实际上收徒与否和江冉是否退婚并没有关联,他只要提出族中子弟都可以报名,便可让族老们心甘情愿的同意。

可是第二步,他要定下长生为入室弟子,若无冉家的帮忙,绝不可能对付那一堆奸诈的族老。若要冉家的帮忙,他定然要如冉氏所愿,退了江冉的婚事。将江冉的下半辈子和长生绑在一起作为筹码。冉家才可能倾囊相助。

当然他也可以越过前两步,直接说出长生的身世。

这其中却又有一个缘故,长生的母亲是城北孔家之女。

这孔家乃是药学世家,与江家本就有些宿怨。

再者医药世家最忌联姻,以恐医术通过姻亲落入外姓之手。

所以当初族里强力反对这门婚事。

如今长生在孔家养了这些年,若是想要认祖归宗,到时候不管是从利益上还是从情理上,冉家和族老们都会反对,他想要得偿所愿只怕是难以登天。

江正堂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女儿清澈的眸子,到底是有愧疚之情的。

他沉默了。

江老太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江老太太出生平凡,眼眶子本就浅显,心里不舒服,就要发作报复,江冉从血脉上来说与她并无干系,她自然半分情面也不顾,“证据确凿,你还想否认,你的大丫头芍药亲自将这方帕子送给一个下人,你这般恬不知耻,我和你父亲还待给你留下几分颜面,如今看来。当着你众位长辈的面,你是自己说出来,还是我替你说出来。”

冉氏瞧着不对劲,这才着急起来,“正堂,齐大非偶,我们说好的,只是替冉冉退了这门婚事,怎么会扯出冉冉不检点呢?我不信,冉冉不是这样的。”

江冉示意母亲不必多说,她毫不畏惧,“物证何在,人证何在?这般不清不楚的,当着众位长辈,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祖母就要往孙女头上泼脏水吗。孙女不服。”

江老太太冷笑,她拿起那方帕子,“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你的帕子,芍药当着众人的面,想要给药堂的一个伙计,我屋里的婆子丫头都瞧的一清二楚。”

那些族老们心底都在暗暗盘算如何才能在比试中取胜,此刻只是带着笑看热闹。

江正堂叹了一口气,“冉冉,爹爹一向太过溺爱你了,此事却是你不对,这门婚事本就不相当,退了也好,过些时日,爹爹会替你寻个先生,教你规矩。”

江冉最见不得江正堂这样故作爱女情深的样子,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截断江正堂的话,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不是我的帕子。”

她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鹅黄色的帕子,绣着清淡的云纹,“我如今不喜欢那样浓重的色彩,今日早,我的丫头们已经将那些从前的东西烧了,如今我喜欢的是清雅之色。”

江老太太冷冷一笑,“小小年纪,做错了事,我和你父亲只想着替你弥补,你却想着推脱,你太叫人失望了。去,把芍药给我带过来对证。”

很快芍药就被带了过来。

江冉看着芍药,淡淡的说道,“芍药,你为何这般害我?”

芍药看也不敢看江冉一眼,只伏在地上哭道,“姑娘,我是奉你的命,不干我的事”。

江正堂不经意的扫过女儿的脸,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不舒服,“冉冉,念你年幼,且退下吧,我和你众位叔祖父商议退婚事宜。此事到此为止,绝不会传出去。”

江冉看着江正堂,目光清冷,只是说道,“父亲,女儿的帕子,有一个角落绣了一个小小的冉字,父亲看也不看一眼,就任由祖母定了我的罪吗?”

“看一下吧。”几个族老只想快点将此事处置,然后好谈论收徒过继的事,便都说道。

江正堂拿起那绣帕仔细的看了一眼。

他是大夫,行医数十年,自然眼力极好,立刻就看出了异样,眉目有些疑惑。

冉氏上前几步,“给我看看。”

江正堂看向了江冉,神色带着探究。

冉氏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这不是冉冉的,这绣帕用的是蜀绣,冉冉用的帕子是白芷白薇两个丫头绣制的。白芷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绣的。”

白芷即刻摇头,“不是,我和白薇姐姐都不会蜀绣,要说蜀绣,只有表姑娘才会。”

芍药一听有些懵了,“胡说,这帕子就是姑娘的。你们看,这颜色和姑娘所穿的颜色都是一样。”

江冉冷冷的说道,“芍药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信口雌黄诬陷与我?”

白芷立刻说道,“肯定不是姑娘的,这帕子是蜀绣,你们该去问表姑娘。”

江老太太一听说是蜀绣,白芷又再三扯到程兰心的头上,立刻不依了,“兰儿一向知书达理,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江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含着泪水泣道,“兰心表姐知书达理,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我江家女就是如此不知廉耻吗?祖母日常偏心就算了,这事关女子的名节,事关江家的门风,祖母定要给嫡亲的孙女头上扣上这么大的罪名才罢休吗?”

第十四章 反杀

往事在脑海里一幕一幕回放,想起心里的悔恨和怨念,江冉发自肺腑的哭喊出来,那声音真真是闻者心碎。

江冉这一声,不仅让江老太太镇住了,江正堂也是一脸惊讶的看着女儿。

江冉没工夫理会祖母和父亲心里的盘算,她依旧挂着满面泪水,对着族老和长辈们说道,“各位叔祖父,各位叔伯,江冉自幼定下婚约,又是一介女流,这江家的产业和祖传的医术都是诸位的,今日只求诸位长辈看在江家列祖列宗的份上,还小女一个公道。”

江家老太太偏心的事大家都是知晓的,不过这些事自然是无人理会,只是今日这事却牵扯有些大了,程兰心到底只是一个外姓人,江冉却是江家嫡女,孰轻孰重一目了染,这江老太太为了一个外人诬陷江氏嫡女的名声,实在叫人看不过去。

江冉这么一说,诸位长老们对视一眼,最后江怀义便说道,“侄孙女说的事,的确事关重大,需得好好地查查。将那帕子拿过来,我们几个老儿瞧一瞧。”

白芷立刻呈了上去,一面说道,“我和白薇姐姐擅长的是苏绣,这帕子绝不会是我们姑娘的,而且这角落似乎有一行字,奴婢不识,请诸位老太爷仔细观看,替我们姑娘做主。”

江怀义一听,“拿我的西洋镜过来,”他仔细的观察,“果然是绣了几行小字,正堂,你眼力好,自然已经看出来了,你念出来吧。”

江正堂早就看出来了,那是用银线绣的,不仔细看,的确是看不出。

“能白更能黄,无人亦自芳,

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

江正堂只得缓缓的念了出来。

谁知这些族老们虽然饱读医书,对诗词却是半窍不通。

江怀义问道,“这是何意?”

江老太太立刻说道,“冉丫头,你还不说这是何意?”

江冉抬起头。看着江老太太,目光透着清冷,“孙女不如兰姐姐文采斐然,这诗词之事祖母应该去问兰姐姐才是。”

江老太太气的发抖,“这明明是你的帕子,你还要攀扯兰儿。”

江冉有个族兄叫江晨的,也是上过学堂,考过秀才的,不过一直中不了举,如今也在学堂帮忙,此刻便卖弄起来,“这是张羽的一首咏兰花。通篇无一兰字,却字字说的都是兰花。”

这话音一落,族老们神色都古怪起来。

程兰心寄居在江家,阖府都称之为兰姑娘。大约都知晓其闺名中含了一个兰字,此事几乎都已经认定了是程兰心之作。

江晨说完便讨好的对着江正堂说道,“冉妹妹若是送给别人定情信物,应该不会写首这样的诗词。定然不会是冉妹妹的东西。”

白芷即刻说道,“谁不知晓,我们姑娘最不喜欢舞文弄墨,我们表姑娘倒是文采斐然,阖府都知道的事。更何况这诗词写的是谁,大家都听出来了。”

江老太太的老脸已经挂不住了,“胡说,定是你们诬陷兰儿的。”

这样一说,整个祠堂的族人都看不过眼了。

江怀义年纪最长,便说道,“嫂子这话就有失偏颇了,便是我这老儿从前也听说侄孙女不喜文墨,倒是侄外孙女时常备受夸赞,依我看,冉丫头这个年纪懵懵懂懂的,倒是侄外孙女年长一些,想来定是少女怀春,做下此等错事,结果叫嫂子误会了冉丫头。”

众人纷纷附和,“我江家的闺女想来不会差的,倒是程家大姑娘,年纪大了,心也大了,要好好的看管了。”

江老太太气的呕血,却又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只说道,“那帕子是芍药送出去的,若是兰儿,怎么不是兰儿身边的琴音或是书意去送,偏偏是你身边的芍药去送。”然后看着芍药厉声问道,“芍药,你说,这帕子是谁的。”

芍药此刻,整个人都懵了,她张开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冉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此刻眼泪已经干了,一双眼睛依旧是红红的,只低着声音说道。“谁不知道,这芍药是祖母派到我身边服侍的,我念着是祖母身边的人,厚待与她,谁知,谁知她这般待我。”说着微微啜泣。

白芷接过话音说道,“芍药姐姐的干娘便是表姑娘身边的张妈妈,谁知是不是你们故意这般使唤芍药暗行苟且之事,若是事情败露,正好一盆污水泼到我们姑娘身上。”

江冉板了脸,“胡说,兰姐姐一向知礼,定然是张妈妈和芍药二人窜说的,这样的下人不知好歹,表姐无父无母在身边,一向最是听从张妈妈的话,定是张妈妈害了表姐。”

江老太太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去,唤了兰儿和张妈妈过来对峙。”

江怀义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后堂之事上,即刻说道,“外姓之人,怎能入我江家祠堂,此事已经十分明了。侄外孙女这般年纪,做下错事也就罢了,还要诬陷在我江家姑娘身上,用心恶毒,不过她不是我江家女,也不好管制,依我的看法,她这个年纪,也该成婚嫁人了,还是将她早早的送回程家才是。”

江老太太整个人都有些晕了,看着族老们窃窃私语,显然已经认定了这种说法。当初程兰心身边的张妈妈说要认芍药做干女儿,这事她是默许的,程兰心寄养在江家,想要拉拢一些人脉,她也是鼓励的,却不曾想竟然成为今日的一个污点。

她只能看向江正堂。

江正堂看见江老太太看过来的目光,也说道,“兰儿年幼,又没了生母,便是做些错事也是情有可原,此事就这样算了。”

江冉起身说道,“我不怨兰姐姐,只是芍药和张妈妈若是留下了,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是百口难辩,兰姐姐也是难辞其咎。”

江怀义点了点头,“冉丫头被人诬陷,还能有如此胸襟,不愧是我江家之女,既然冉丫头不愿追究了,那这事就这样算了,不过张妈妈和芍药这样的下人却是留不得了。嫂子,你说怎么处置。”

第十五章 报名

一个乳娘一个丫头而已,江老太太实在是没有放在眼里,今日兴冲冲的是准备教训一下江冉,却没想到把程兰心牵涉进来,当下就说道,“芍药打了一顿,明日里送回家去,让她家人自行婚配,至于张妈妈,一把年纪,送回蜀地吧。”

芍药听完一把瘫坐在地上,她这个年纪犯了错被送回家去,差不多就完了,只对着江冉说道,“姑娘,饶了我,是兰姑娘和张妈妈吩咐我这样做的,我是无辜的,不要赶我走。”

芍药这样一说,江老太太大急,连声吩咐道,“还不快将她给我拉出去,满口胡言乱语。”

此事已经有了论断,大家心里也心照不宣的认定了是程兰心不检点,不过是为了顾全颜面将事情推到了下人身上。所以江正堂唤了几个下人将芍药拖了下去。

江冉抬起头看了江正堂一眼,从始至终,这个父亲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江冉想起那一世父亲临终前说过的一句话,“是爹爹对不起你娘和你,也对不起江家,让江氏针法的上卷落入外人之手,冉冉,这是爹爹这些年行医的心血还有针法的下卷,你想法子交给你叔祖父,我希望江家能传承下去。”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父亲是真心悔恨,那时候江冉握着书卷时的确是原谅了他。

可是现在这时候的父亲还是这般的鬼迷心窍,江冉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不愿多看父亲一眼。

江正堂心底是惊叹的,他一直扮演的是一个慈父,却只是在明面上宠着女儿,今日的一切发生的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第一次这般真切的打量着女儿。

女儿那眼光中,带着漠视,那种漠视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他知道,女儿是有怨的。

江正堂的心底不知是何种滋味,经过今日之事之后,他想要达到自己那个目的,反而更加棘手了,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今日之事与江冉无关,退婚的事自然谁也不再提及。

族老们巴不得江冉快快的嫁出去,这样万一江冉退婚在家,江正堂忽然提出招个女婿上门,若是加上冉家的帮助,他们就只能看着到手的肥肉飞了。

这般的结果每个人都很满意。除了江正堂母子。

接下来的事就是定下初试名单。

江老太太惦记着程兰心的事,着急的先离去了。

族老们兴致勃勃,恨不得让家里所有的男丁都报名。

江正堂自然看在眼里,为了这时候不得罪族老们,便说道,“江家所有的子侄都可以报名,比试一共分为三场,试题我会先给几位叔父过目,没有异议之后,在定下比试日期。至于审判人员到时由几个叔父与我一同参与,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族老们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都点头,“如此甚好。”

江冉并未离去,此时听着只觉得父亲果真是费尽心思。

她上前一步,“女儿想要报名。”

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冉身上,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请父亲许我参与报名。”江冉再一次说道,清朗的声音透着坚定。

江正堂忍不住笑了,“你一个女孩儿。”他没有轻蔑的语气,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可是这样的一句话,哪怕不带任何感情,也是十分轻蔑的。

“冉丫头,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不过这不是你一个女孩子所能做的事,还是扶你母亲早些回去休息吧。”族老们也纷纷说道。

江冉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我是一个女子,不过女子能做的也很多,我只想要和族兄们,有一个公平的比试,若我落选,我绝无怨言。”

除却对待感情,江正堂的医术是人所称颂,除了祖传的针法,若有人请教,他也会耐心指正,这也是当年宫中出事,皇帝最后还是留下他一命的缘故。

“冉冉,你可知江家祖传的针法传男不传女?”

“我知道。”江冉静静地答道,“我没想过要江家祖传的针法,我只是想着母亲身子不适,徐家大少爷也是身有疾症,女儿命薄,身边之人皆是如此,故想要学些医术,日后好照料身边之人,也不枉费我身为江家女的名声。”

江冉这理由于情于理都不过分,这般一说,族老们暗暗琢磨,江冉是要嫁进官家做少奶奶的,便是学些医术,日后徐家也不会允许她坐堂问诊,更何况小姑娘家家的,从不曾接触过医术,想要胜出谈何容易,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俱是纷纷点头,“冉丫头这般一说,倒是极叫人心疼,只是学医非一朝一夕,是要吃苦的。”

江冉点头,“我知道,为了身边的人,我不怕苦,各位长辈,只请给我一个机会,我资质差,比不得众位族兄聪颖,若是败了,也绝无怨言。”

冉氏虽觉得女儿有些胡闹。不过女儿毕竟是江家嫡女,此番变故,女儿是铁了心嫁去徐家,那徐家长公子身子不好,女儿这般苦心实在叫她心疼,她便开口道,“正堂,冉冉毕竟是你我唯一的女儿,她只这个要求,你便同意了吧。”

江正堂疑惑的看着江冉,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意料,他不知道江冉的目的是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好的感觉,只说道,“冉冉,”

江正堂缓缓开口。“冉冉,我不知你是兴之所至,还是真的已经想好了,不过女子学医前所未有,”

他从书柜之中抽出一本本草纲目,“三日之后,我们会定下初试的名单,你若执意如此,我到时候会当着族老的面给你出三题,题目考的便是本草里边的药材,看你有没有天赋,你若是通过,我便许你报名。”

这样一说,族老们也并无意见,一个丫头片子而已,三日里能学啥,不过方才受了委屈,这会子胡闹罢了。

第十六章 谈判

江正堂这般一说,既给了妻女面子,也可以让她们知难而退。

“既然如此,就这样说定了。”江冉说道,她上前接过书册,“多谢父亲了。”

江正堂点头,“我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就网开一面。”

这些江冉都知道,她还知道。上一次长生之所以会胜出,并不是父亲故意放水,而是真正的胜出,无论从医术还是毅力,那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父亲暗中让母亲病了多年,一旦自己学会医术,这个秘密定然会被自己知晓,所以报名之事一定会平生波折,不过那又如何,这世间从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情。这一次,她不会轻易放弃。

她点了点头。扶着冉氏离去。

送走族老们之后,江正堂独自在祠堂坐了片刻。

冉氏一向敬他重他,今日离去都不曾和他打招呼,想来也是有怨言的,他和冉氏十几年的夫妻,冉氏对他一心一意,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上几句就能和好如初,只是女儿,刚刚女儿看他的那个眼神,让他有一种感觉,女儿要和他生分了。

却说江冉扶着冉氏回房。

天色见晚,凉风拂过,不过心却更凉。

冉氏说道,“今日,你爹爹为何这般任由你祖母往你头上泼脏水。”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父亲也是策划者之一。

不过这话不能对着母亲说,江冉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想来父亲也是这般看待女儿的,罢了,娘亲,女儿从前不懂事,父亲这样想,我不怪他,娘也别怪他。”

江冉反其道而行之,冉氏反而对江正堂越发的不满,“胡说,我的冉冉一向听话,是你父亲今日不对。只是,今日一闹,退婚之事只怕再难提及,你还要为了那徐家大公子去学医术,只是可怜我的冉冉了。”

江冉却不这样想,“娘亲不必烦忧,依我说,如今幸而还有这门婚事替我挡着,不然”

冉氏一听想着越发的后怕。

江冉笑道,“今日他们没有占一点便宜,您也看清了府里这些人的面目,以后不要相信他们就是了,别的,有女儿守护您。”

踩在石子路上,江冉的心渐渐的安定下来。

回廊之下,一个少女急急而来,少女在夜色之中看起来越发的单薄。不是程兰心是谁。

江冉在祠堂耽搁了一回,料的程兰心早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她就知道程兰心会过来想要哭诉喊冤,来的正好。

“姐姐是外姓之人,怎么能进的我江家祠堂,莫不是在这江家宅子住了两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江冉言辞犀利,若是依冉氏从前的性子,定然是要劝慰女儿,可是今日之事之后,冉氏看程兰心的眼光已经变了。

江冉侧过头,“娘亲,这是我和表姐之间的事情,我想单独和表姐说几句话。”

冉氏看着女儿,女儿比她想象中的镇定多了,冉氏带了丫头们远远的站着。

程兰心咬着牙,那一双眼睛哭的肿了,鼻子也是红红的,她看着江冉,眼眸之中都是怨恨,“明明是你。那帕子是你故意的。”

江冉轻轻的点点头。“自然,姐姐,你让芍药框我入套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吧。”

程兰心眼中诧异,嘴上却是死不承认,“胡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设计诬陷我。”

江冉含着笑,只看着程兰心,清澈的眼眸如水,让程兰心无处遁形,“姐姐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想的不是我如何知道你的计划吗?”

程兰心如遭雷击,她竟然忘了这个问题,她自问设计隐秘,江冉绝不可能知晓,除非芍药透露。

江冉将程兰心的表情看在眼里,“不错,如若芍药不告诉我,我又怎么会知晓姐姐暗中交代她的那些事。”

程兰心脸上慌乱,却依然不肯承认,“不是我。”

江冉笑了笑,“姐姐,你要怪,就要怪你的乳娘,芍药和我说,张妈妈的儿子看中了她,她担惊受怕的,只有姐姐被逐出江家,她才可以高枕无忧,她告诉我,姐姐受了徐家的气,想要让我退了这桩婚事。多亏了芍药,我们才能将计就计,不然你以为娘亲为何会赏她一对上好的镯子,不止这一对镯子,我还允诺了她一大笔嫁妆。”

江冉笑了笑,“如今虽然姐姐留下,但是张妈妈却回了蜀地,富贵自然不可能留下,芍药也算是得偿所愿。”

如今撕破了脸,再也不用装姐妹情深,“姐姐如今十五岁了,在江家也留不了两年,以后咱们各安天命吧。”

江冉说罢,转身离去。

她费尽心机,如果只是将芍药赶出家门,那前世今生的仇恨如何能消。

接下来,自然要借助程兰心的手了。江冉唇边浮起一抹笑容。

果然,程兰心握住了拳头,半长的指甲在手心落下印记,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听不太分明,看唇形却是芍药两个字,咬牙切齿的吐出来。

江冉再不回头,扶起了冉氏,笑着说道,“娘亲等久了,女儿这就送您回去休息。”

冉氏只是看着江冉,这会子她莫名的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心里也是十分的欣慰。

江冉将母亲送回了长青堂,和母亲说了一会话,这才嘱咐秦妈妈,“今日娘亲累了,妈妈好生服侍,明日得闲的时候,再去帮我指点刺绣。”

秦妈妈满口答应。

经历了今日的事情,冉氏也不再提退婚的事情,“你快回去休息吧,今日闹了一晚上,只怕是累了吧。”

江冉点头。出了院门的时候,看见江正堂迎面而来。

两父女对上的时候,气氛微微有些异样。

江冉只是静静地站着,也不说话。

“你母亲?”江正堂只得先开口道。

江冉淡淡的说道,“不太好,母亲的身子如何,父亲是大夫,不是最清楚的吗?”

黑夜之中,一股冷风吹过,寒气打在江正堂的脸上,让他整个人一个机灵。

“父亲,我们做个交易吧。”江冉抛出了第二句话。

第十七章 谈判2

江冉以前一直唤着爹爹,高兴的时候就拖长着声音,不高兴的时候就嘟着小嘴,如今这样平静的含唤着父亲,江正堂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父亲若是感兴趣,我们去书房谈一谈。”

江正堂看着女儿,像看着陌生人一样。

“冉冉你想说什么?”

“谈点父亲感兴趣的事,比如江家的继承人。”江冉仰着头看着江正堂。

江正堂有些发懵,“你想谈什么。”

江冉轻轻一笑,朝着江正堂的书房走去,江正堂微微的停了一瞬,就跟了过来。

江冉进了书房,便坐了下来,抬眸看着父亲。神情冷静,声音平淡,“我有法子让父亲得偿所愿。”

江正堂已经从最初的错愕中恢复了往常的镇定,他轻声一笑。“你这丫头,我能有什么愿望。”

江冉看着那张自己酷似的脸,是这么的虚假,这样一张脸欺骗了母亲一生,欺骗了自己一生,她转过头去,“父亲幼时家中贫苦,族老们袖手旁观,如今江家发达,族老们又觊觎着江家的产业,我只是觉得,父亲打拼半生,自然是不希望这江家的一切落入那些族老手中,只可惜母亲福薄,没能为父亲生下男胎,父亲,你若想要和族老们对抗,随心所欲的定下传承医术的人选,我能说服舅舅帮着父亲,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江正堂越听越惊,他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什么?”问完觉得不对,便说道,“我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传承医术事关重大,还没有想好而已。”

江冉轻轻一笑,“那父亲慢慢想就是,我只是在想,父亲若想过继,不必等到今日,我那些族兄们,快要出五福了,与父亲无论从血脉上还是感情上来说并不亲近,他们惦记着的不过是江家祖传的医术和这诺大的产业罢了,更何况当年族人那么对待父亲,父亲不愿传给他们本是情理之中,至于父亲想要定了谁为继承人,我并不在乎,也不感兴趣。我也不过是一个女子,迟早是要嫁人的,父亲不必这般的防备我。”

江正堂听明白了一些,不过女儿这般说话让他惊讶不已,“冉冉,这话是谁教你的。”

江冉知道江正堂会疑惑自己,她只是莞尔一笑,“我不问父亲,父亲也不用问我。这可是生意场上应该遵守的规则。”

江正堂只得哄道,“不管如何,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还能亏待你不曾。你放心,等你出阁,属于你的那一份爹爹绝不会少了你的。”

江冉暗暗冷笑。

江家的产业从前败在江冉祖父手里,传到江正堂手中,只剩下一个虚名,如今广陵府十家药铺有一半姓江,这其中的本钱就是冉氏当初的十里红妆换来的,冉家茶商出身,家大业大,这些年没少扶持江正堂,这也是冉家有话语权的一个缘由。

那时候冉氏一心以为江冉会招了长生进门,所以江正堂提出转移一部分产业在长生名下,冉氏自然毫不反对。冉氏的嫁妆差不多全部搭进了药堂,而江冉沦为笑柄,再也无人肯与她结亲,那些属于她的东西早就被江正堂挪到了长生名下,只剩下母亲库房里的一些首饰,后来也被程兰心以江家儿媳妇的名义霸占。

江冉摇摇头,“不用了,母亲的东西会留给我,我自然会好好的守着,其余的一个子我也不会要,我只有两个小小的要求。”她定定的看着江正堂。

“你想要我放水让你过关,冉冉,你也知晓你那些叔伯都不是好糊弄的。”

江冉笑了笑,其实父亲若是真心偏帮她,有的是法子,只要自己不觊觎江家的家产和江氏针法,那些族老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父亲这样一副秉公办理的样子实在叫她心酸。

很可惜的是,这一世,无论是江家的产业还是江家的针法她全部都要。

不过不是现在。

她笑了笑,“不,此事我不会强求,全凭本事,我的要求是,今日张妈妈和芍药这般诬陷与我,我这人一向记仇,芍药和张妈妈必须送走。祖母心软,若是表姐哭了几回,明日祖母一定会和父亲提及网开一面留下张妈妈,只是张妈妈这样的人若是继续留在江家,实在不妥。”

江正堂本来以为江冉一定会提出一个大的条件,没想到这般简单。

心里微微的放下心来,看来不过是小姑娘受了委屈,一点点小小的报复心而已。

“原来如此,就算你不说,张妈妈这样的恶仆也绝不能留下来,你放心,不过张妈妈的儿子富贵还在药堂,等我这几日给他结算了工钱,我亲自找人送她们走。”

张妈妈的儿子?江冉冷哼一声,就是因为这个叫富贵的,她才一刻也不想等,夜长梦多,为了白芷,只有张妈妈母子离开,她才能真真的落下心来。

“明日,我不想听到张妈妈和富贵还在江家的消息,父亲管理江家诺大的产业,打发几个下人多的是法子,父亲若是连这点诚意也没有,那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江冉缓缓的说道。

她的声音明明温和无比,唇边甚至还挂着一抹笑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江正堂错愕之余,也觉得一个富贵和张妈妈实在值不得一提,他并不觉得江冉能帮着自己什么,不过这几个下人确实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便笑着说道,“好好好,都依了我们冉冉,那你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江正堂问道。

江冉自然将父亲的心思看在眼里,虽然今日她小小的胜了一场,不过这些还达不到和父亲谈条件的资格,她笑道,“第二个稍微难一些,芍药这颗棋子没用了,祖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若是猜的不错,她定然会再塞一个丫头给我。”

第十八章 算计

江正堂看着江冉。

走一步看三步。

这果真是他的女儿吗?

江冉继续说道,“牡丹年纪大了,又许了人的,不会是她。沉香的娘亲在长青堂的小厨房,若将她给了我,祖母会担心她会向着我,也不会是她,二等丫头里,新桃太张扬,太过要强,新荷笨笨的,紫薇年纪不到十四岁,性子软弱,若进了我的院子,镇不住我的丫头们,倒是紫苏十五岁,性子内敛精灵,又不张扬,她的兄长在分堂做学徒,他兄妹二人当初是签了卖身契的,我记得是经了父亲的手,我的第二个要求便是,祖母私下里管父亲要紫苏的卖身契,父亲推脱了,然后将这紫苏的卖身契拿了给我。”

江正堂听了微微震惊,不过随即就有些不以为然了。

江冉笑着说道,“这两个条件父亲办成了,我便说服舅舅,不管父亲选了谁,都会支持父亲。”

江正堂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也就罢了,这第二件事,只是你自己的揣测罢了,你祖母不一定会往你屋子里塞人,就算真塞人也不一定会是紫苏。”

江冉垂下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她的笑容很深,“若是如此,这第二件就不作数了。”

江正堂看着江冉这个样子,他并没有觉得女儿真能这般料事如神,也就没有放在心里,只是今天在祠堂自己没有为女儿说一句话,女儿这般生疏,他到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好,我答应你,若真如你所言,紫苏的卖身契我会给你。”

江冉知道父亲的心思,越是答应的利落,越是没将她放在眼里。父亲那样狡猾,她也从没想过和父亲谈判什么。

如今只有抛出舅舅这条线,引着父亲慢慢上钩就好了。

“今日之事,”江冉行了礼,缓缓说道“与父亲无关,过两日舅舅过来,我会告诉母亲不告诉舅舅。”。

江正堂心里总有些异样的因素,具体也说不上来。

他当年行医,用江氏针法救了江冉的外祖父一命,冉家兄妹几人对他十分的感激,冉氏更是因此对他一往情深。

所以就算江冉去说,他随便寻个理由就能搪塞进去,他还真不担心冉家。

江冉微微抬起头,正好看见父亲不以为然的笑容,她自然知道父亲心中所想。

江冉微微一笑,她不会让母亲说,这样重要的事情她当然会亲自告诉舅舅。

江冉出门。

黑夜已深,明月当空。

再也不用对着芍药那张脸了,终于可以安稳的睡一个好觉。

张妈妈这一次也保不住了,程兰心少了得力臂膀,至少会安生一段时日。

最重要的是,她和程兰心说起芍药告密,以程兰心的性子,芍药这回算是作茧自缚了。

接下来最主要的有三件事,第一件顶顶重要,就是替母亲调理身子。

不过母亲的小厨房管事的是沉香的母亲赵大家的。

这赵大家的不仅听命于祖母,也听命于父亲,这些年母亲吃下的汤药和饭食都是经了赵大家的的手,若要替母亲调理身子,需得想个法子除了这个赵大家的才是。

第二件便是要想法子在比试中拿到名额,江冉脑中记下了太多东西,前一世作为一缕魂魄在江家废宅飘荡,废宅旁边不远处是江家的药堂,后来充公,江冉那时候在那药堂飘荡了十来年,学了不少东西,却没有机会真正的历练,若是能有这个机会,她自然不愿错过,不过以父亲的性子,此事只怕没那么容易。

第三件事就是徐家太夫人的寿辰,江正堂如今准备收徒,难保不会故技重施,再一次利用自己,这一次绝不能节外生枝,需得想个法子不让江老太太和程兰心跟着去。这两人实在是防不胜防。

江冉暗暗盘算。

白芷跟在一旁一句也没说。

到了院子,白薇迎了出来。

“姑娘总算是回来了,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

白芷含着笑将今日的情景说了一遍。

白薇这才落下心来,“姑娘借着做新衣服的由头,早早的让奴婢准备了那方帕子,原来今日竟起了这样大的作用。”

白芷张大了嘴,“姑娘,那方帕子是早就准备的吗?我怎么不知晓。”

江冉笑着点了白芷的头,宠溺的说道,“你大大咧咧的,若是告诉你,不等于告诉整个院子了吗?”

白芷撇撇嘴。

江冉笑道,“可是你的优点是能说会道,今日若是带白薇去,她定然说的不如你好。”

白芷听了立刻笑了开来,“那是,今日太解气了,我看见芍药那个样子,心里不知道多舒坦。”

江冉拉起了白薇白芷的手,“江家如今这个情景你们也看到了,这日子长着呢,你姐妹二人可愿意做我的左膀右臂,不管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陪在我身边。”

白薇道,“奴婢自幼跟着姑娘,自然是要一直跟着姑娘的。”

白芷也道,“即便姑娘不要我,我也会死皮赖脸的跟着姑娘的。”

江冉心里是没有疑问的,前一世她过得那样惨,两人也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是白芷不到十六岁就被张妈妈要去给富贵做媳妇。走在了最前面。

这一生她终于解决了这个麻烦,她要好好的守护着这两个丫头,将前世欠她们的幸福全部补回来。

“去打水我沐浴吧。”江冉吩咐道。

白芷还拉着江冉兴冲冲的说道,“姑娘太厉害了,你当时是如何算到,这方帕子的妙用呢,我听人说书,说什么决胜千里之外,我觉得那也没有姑娘厉害。”

江冉笑了笑,哪有那么厉害,只不过重活一世,比别人经历的更多了而已。

从前虽然没有这一出,不过芍药没少在她耳旁吹风,如今不过将计就计,果然就上钩了。

第十九章 紫苏

想起往事,神色越发的阴冷。

“姑娘,老太太果真会将紫苏塞进我们屋里吗?”白薇问道。江冉摇头,这样的事情前世并没有发生,只是她易地而处,如果她是江老太太,定然会这般行事,说到底她也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如果江老太太不塞人那自然是更好了。

算计人心,心力交瘁。

江冉沉沉睡去。

这时候程兰心一双眼睛已经哭的肿了。

伏在江老太太的膝前,“外祖母,那江冉故意的,那帕子不是我的。”

江老太太也是心烦意乱的,“可是桩桩证据都指向你,最可恨的是那江怀义竟说你是外姓人,连让你进祠堂辩解的机会也不给你。只是兰儿,你同外祖母说实话,今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冉丫头确实不爱看书,那诗词是不是你做的。”

程兰心心里恨极,本来她是为了叫江冉沦为笑柄,又能失了徐家的婚事,一切都已经计划的很好,如今却连外祖母也怀疑她了,她微微沉吟,“外祖母,不是兰儿。”

江老太太却是不信,芍药最后说了是兰姑娘吩咐的,她也问了丫头们,芍药进院子的时候的确是和张妈妈说过话。

“兰儿,你连外祖母也要瞒着吗?芍药已经认了是你吩咐的。”江老太太的脸沉了下来。

是不是程兰心做的,江老太太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隐瞒自己。

看见江老太太拉下的脸,程兰心心里一慌,这会子她脑海里仔细的琢磨了一下,这事她已经说不清了,不如装无辜,将所有的事推给芍药,那个死蹄子为了不想嫁给富贵竟然投靠江冉,她偏要叫那死丫头不能如愿。

这才说道,“其实是芍药,外祖母,乳娘已经求了我好几次,说是看中芍药,想要了做儿媳妇,我从前觉得芍药伶俐,给了富贵有些糟蹋了,这才推了,让芍药认了乳娘做干妈,谁曾想芍药非但不感激我,还想着要将我和张妈妈都赶出府,这样她才高枕无忧,那帕子也是她暗暗的偷拿我的。”

江老太太一想十分在理,“那芍药也太不识抬举了,你这般维护她,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程兰心心里暗暗冷笑,江冉暂时她对付不了,一个芍药她就不信治不了。不过程兰心面上倒是十分委屈,“外祖母,乳娘也是无辜的,兰儿自小就是乳娘带大的,若是乳娘回蜀地,兰儿便随乳娘一同回去,江家已经容不得我了。”

江老太太冷哼一声,“兰儿,你且安心的住下,张妈妈离开就离开吧,这样大的事情,张妈妈不是一点错处也没有。”

程兰心一排小细牙咬的下唇都快要出血。

心里的恨的如排江倒海一般,“外祖母,我一个人背井离乡,乳娘若走了,我留下来也没有意思。”

江老太太微微一沉吟,叹了一口气,“依你了,先找个地方让张妈妈住下来,等过些时日再接进府里。至于芍药,我明日就将她给了富贵。她不想嫁,还这般算计你,我就偏不叫她如愿。”

程兰心垂下眼眸,这才满意的笑了,她声音低低的说道,“如今冉妹妹身边少了一个丫头,只怕是服侍不周,外祖母是不是要找个人去服侍妹妹。”

江老太太一想,觉得十分在理,“你说的是,如今芍药走了,是该找个人去看着冉丫头。”

江老太太的目光扫视一周。屋里的个个丫头都屏住呼吸,深怕点到了自己。

程兰心暗暗的笑着,一个芍药不行,还会有第二个芍药,第三个芍药,江冉,我要叫你防不胜防。

江老太太的视线落在了牡丹身上。

“牡丹,你觉得呢。”

牡丹心里咯噔一跳,她在老太太屋里熬了这些年,如今成了头等丫头,只等着出门了,这会子若是被给了江冉,想想芍药,她心里慌得不行,忙镇定答道,“奴婢已经十八岁了,时常跟着老太太,姑娘对我会有戒心,而且也跟不了多久。”

江老太太只得罢了,牡丹已经许了人,只是她没舍得,才一直留着,若是给江冉确实起不了多少作用。

江老太太看向了另一个大丫头沉香。

程兰心忙笑道,“外祖母,沉香极为伶俐,您把她给了冉妹妹,岂不太亏了。”

程兰心没说下去,江老太太已经明白,赵大家的在冉氏的厨房管事,她还要留着沉香牵制赵大家的。

程兰心继续笑道,“外祖母离了牡丹沉香两位姐姐定然不行,不如在这二等丫头中挑一个机敏的倒是更合适。”

牡丹和沉香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向程兰心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江老太太只得看向了几个二等丫头。

程兰心的目光落在了紫苏身上,“外祖母,不如就紫苏吧。紫苏今天十五岁,年纪也相当,性子有些精灵又不张扬,平日里也没有和冉妹妹接触多少,若是让她去,想来也能让妹妹放下戒心。”

紫苏心里一片冰凉。

“紫苏,你愿意吗?”

紫苏跪在地上。她不是牡丹,也不是沉香,还能说不吗?

“愿意。”

“以后姑娘那边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要给我警醒点,若是再有昨日这样的事情发生,别怪我不客气。别忘了,你的卖身契可是在我的手里。”

孔嬷嬷提醒道,“老太太,这紫苏的卖身契还在大爷手里,她哥哥在药堂做学徒,当时一起签的卖身契,后来才分到我们院子,只是一个二等丫头,便没要过来。”

江老太太有些犹豫。她看向了另外三个,新桃张扬要强,那性子活脱脱的和芍药一样,肯定是不行的,新荷和紫薇年纪不到十四岁,太小了些,去了江冉院子,只怕镇不住,紫苏确实更合适一些。

“回头找舅舅要来就是了。昨日闹的那样,我瞧着冉妹妹和舅舅之间有了嫌隙,舅舅也定然不会将这丫头的卖身契给舅母,想来还是可行的。”

江老太太想着觉得有理,这事便这样定下了。

一夜过去。

江冉早早的醒来,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在院外响起,“白薇,芍药屋里的东西可收出来了。”

白薇捧出了一个盒子,姑娘请看。”

江冉随手拨弄了一下,将母亲的那对翠玉镯子挑了出来,“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叫芍药带走。白薇替我收好。”又看了下,一个赤金镯子,一对翠玉耳环竟然都是程兰心带过的,笑了笑,“表姐这么大的手笔,芍药却没有办成事,实在是叫我替她惋惜。走吧,我们去给祖母请安,顺便把这些还回去。”

父亲办事她不放心,定然要去再浇上一桶油,亲眼瞧着张妈妈和芍药离府她才会放心。

第二十章 报仇

江冉到得长寿堂的时候。发现几个婆子压着芍药站在院子里等着。

江冉看了一眼,程兰心果真没叫她失望。

“姑娘稍稍等一会,大爷和老太太正在谈事,奴婢进去说一声。”

江冉站在一旁,点头道,“有劳姐姐。”

此时江老太太正和江正堂说道,“我这边有个二等丫头,我记得她哥哥当初被你选进了药堂,两兄妹签卖身契的时候是你身边人经手的,你将卖身契找来给我。”

江正堂心里一跳,想起江冉的第二个条件,他当时听了不以为意,此时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母亲说的是哪个丫头。”

江老太太状若无意的说道,“就是一个叫紫苏的。”

江正堂震惊之余,压下心里的思虑,点头道,“是这样啊,那我等会叫管家找到了,给母亲送过来。”

张老太太听了放下心来。

江正堂便转移话题,“我们今日有个掌柜要去蜀地进药,正好可以送张妈妈。”

程兰心待在内室没敢出来。

江老太太脸色一沉,“不必了,昨日之事我已经问过兰儿,她并不知情,是芍药那蹄子偷了她的手绢故意陷害她的,此事原有个缘故,张妈妈先前求了兰儿想要芍药做儿媳妇,兰儿怜惜,怕误了芍药,并没有答应,谁知这小蹄子却设计兰儿,说到底张妈妈也是无辜的,我在附近找个地方让张妈妈安置下来,就不用你费心了。”

江老太太扯了一大堆,江正堂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虽然一个字也不信,不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是等风头过去了,再将张妈妈接进府里。

江正堂正在琢磨,牡丹进来说道,“姑娘过来请安,要请进来吗?”

江老太太本来听到江冉的名字就很不爽,不过此刻她不想和儿子谈论张妈妈的事,正好借由江冉转移话题,“让她进来吧。”

江冉含着笑走了进去,“原来父亲也在。”

江老太太的脸色越发的沉了。

江冉只做不见,她从白薇手中接过盒子,“这是芍药屋里的东西,我想请示祖母,这东西是给芍药带家里去,还是丫头们分了。”

江老太太听不得芍药的名字,便道,“分了就是了,这样的小事,你也特地跑来说,你是来给我添堵的吧。”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连江正堂都有些听不过去了。

江冉却不在意,起这么一大早,她当然不是来给江老太太请安的。

没错,她就是来添堵的。

她不能让父亲和祖母再一次连成一线,这样,她对付起来就棘手了,只要父亲和祖母商议的事情一次两次没有办成,哪怕两人都不是故意的,心里也会有了嫌隙。

不是亲生母子,隔了一层肚皮,这嫌隙只会越来越大。

江冉从中挑了一只镯子和一对耳坠,“祖母说的是,这样的小事,我自然不该过来打搅祖母清净,只是我瞧着这两样似乎是兰姐姐的,若是叫我的丫头们分了,日后有嘴也说不清。”

江老太太瞧了过去,那的确是程兰心的东西,程兰心一向宝贝自己的首饰,却这么大的手笔偷偷赏给芍药,现在江冉这样大张旗鼓的拿出来,大家越发的相信芍药是听命于程兰心。

江正堂看见江冉,微微思索,便说道,“母亲,你既说了昨日之事的缘由,想来这是芍药偷拿了兰儿的东西,既然冉冉还回来,您便替兰儿收好吧。至于张妈妈,此事终究是因她而起,只有送她离去,兰儿才能置身事外,母亲若是为了兰儿好,再另替兰儿选个管事婆子也是一样的。”

事情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一个婆子而已,闹这样大的事情,却是留不得了。

江冉没有说话。

江老太太扫视周围,旁边的丫头和婆子都低下头去。

程兰心寄养在江家,出了这样的事,下人们难免不会议论纷纷,看来只有送走张妈妈,这事情才会慢慢淡去。

一个张妈妈她并没放在眼里,当即说道,“既如此,你便送走吧,至于芍药,这般意图谋害主子,还连累了张妈妈母子,我今日便做主将她便给了张妈妈做儿媳妇,一并送走吧。也算是给府里的丫头们一个警醒。”

江老太太说完,所有的丫头们心里都咯噔一跳。

江冉感叹万分,祖母果然没叫她失望,芍药前世想要脱身,便算计了白芷,如今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江冉说道,“祖母,不管如何,芍药也算是跟了我一场,我已经托了秦妈妈送她出府,如何能给了张妈妈做儿媳。”

程兰心在里边听着,知道乳娘护不住了。外祖母虽然疼爱她,却不会为一个犯错的下人浪费太多心思,不过这次算计了芍药一回,她总算是顺气了些许。

江老太太板起了脸,“这事我做主了,焉有反悔的道理。”

江冉不再说话。

江正堂看向了女儿,他大约也知道女儿不是真心为芍药求情,便道,“既如此,儿子定然会让人将张妈妈一家送到蜀地程家。母亲好好休息,儿子先告退了。”

消息传到外面,芍药瘫坐在地上,她不懂,不是说了将她赶出府吗,为何忽然将她给了张妈妈的儿子做媳妇,她一想起那个叫富贵的样子,就忍不住发抖,只嚷道,“我要见兰姑娘,她说了不让我嫁给富贵的。”

江正堂看着芍药,这事只能到此为止,便挥了挥手,“把她送到富贵的马车上去。”

张妈妈和程兰心依依道别。

程兰心宽慰道,“乳娘,是我没用,不能护住你,你和富贵回去好好的过着,等我日后想法子将你们接过来。”

张妈妈叹了一口气,“我不在姑娘身边,姑娘也要小心。”

程兰心嘱咐道,“那芍药这般算计我,乳娘不必对她客气,就当是我送给乳娘和富贵服侍的。”

张妈妈点点头,“我省的。你放心。”

却说那富贵本来失了差事,这会子不爽,正骂娘呢,却见芍药被送了她做媳妇,登时喜笑颜开。

江冉垂手站着,听着外面芍药的哭喊声越去越远,她唇边的笑容渐渐的淡薄。

前一世白芷也是这般被他们从自己身边带走的。

这个仇她终于报了。原来做恶人便是这样的感觉,她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让她们互相残杀。

心里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她再也不是那个单纯良善的江冉了。

那又如何,在这世界上,有些人你不将她踩在脚下,她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如果早知道,只有做恶人才能保护身边的人,她又何必懦弱那些年。

第二十一章 蟹粥

这时冉氏过来请安,看见江冉便说了一句,“冉冉今日怎么这么早。”

江老太太哼了一声,“不是她早,是你晚了。”

冉氏也是按照往常的时辰过来请安的,不过她并没有反驳,只是说道,“儿媳记下了。”

江老太太心里有正事,也懒得对着冉氏找茬,“冉丫头,我瞧着你身边那两个丫头年纪小了些,从前那芍药那般轻佻,却是祖母看走眼了,这紫苏性子沉稳,便给你了,算是祖母和你赔不是。”

江冉轻轻一笑,果然如她所想。

不过,塞个人说的这样冠冕堂皇,江冉倒是有些佩服自己的祖母。

白芷白薇心里却暗暗焦急。

冉氏心里更是焦急,忙推脱道,“冉冉一个小姑娘,实在要不得这样多的人。既是婆婆身边得力的,要不就给兰儿吧。”

江老太太板起了脸,“徐家老夫人寿辰,冉丫头就带着那两个小丫鬟去,也太叫人瞧不起我们江家了,怎么,我给自己的嫡亲孙女一个丫头使唤,儿媳妇这是有意见了?”

冉氏还要再说,江冉已经轻声道谢,“多谢祖母好意。”

江老太太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倒是比你娘识抬举。”

江冉笑了笑,没有说话。

紫苏上前拜见江再,她的心里满是苦涩,周围丫头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

“以后就仰仗紫苏姐姐了。”江冉客气的说道。

方才芍药的哭喊声大家的听的一清二楚,不知道她的下场会不会和芍药的下场一样,紫苏心里叫苦不迭,只得含着笑说道,“姑娘客气了。”

江冉回过头吩咐白薇,“你回去让人收拾一件屋子出来,让紫苏姐姐住着。”

江老太太成功的把紫苏塞给了江冉,心里的气总算是顺畅了一些,“你们都下去吧。”

出了长寿堂。

江冉笑着说道,“母亲,我们走吧,我要去你的院子里和你一起吃早饭。”

“好,好,都依你。”

江老太太年纪大了,睡眠极少,每日里要求儿媳孙女必须卯时初就过来请安,天晴下雨,寒冬酷暑,不得有误。

江冉和冉氏都是先给江老太太请安后,再回去用早饭。

冉氏还惦记着那紫苏,皱着眉头说道,“冉冉,你祖母又将紫苏给了你,这可怎么办才好。”

江冉笑着宽慰道,“放心吧,娘亲,我心里有数。”

白芷小声的说道,“姑娘,紫苏的卖身契不知”

江冉微微的笑。这也是她下的一步险棋。

她只是在赌,祖母绝不会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安插一个眼线,探探风声,顺便震慑震慑她,这是江老太太最喜欢干的事。

不过她并不确信。她思虑之后故意在父亲面前说了紫苏的名字,如果果真叫她猜对了。那么,经了这几件事之后,父亲才会真真切切的开始审视她。

换句话说,她才真正的有了和父亲谈判的资格。

不过事情有利就有弊,父亲正视她的时候,同时也会警惕她。

但这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了。

一件事,只要利大于弊,就有了做的必要。

“冉冉,你想什么呢?”冉氏轻轻的唤着江冉,又有些担忧,“都怪娘,身子一直不好,什么也做不了。”

江冉心里一惊,或许,这才是父亲一直不肯好好医治母亲的最大理由。

母亲是商人之女,管理铺子,管理府中是绰绰有余,可是这身子亏空太久,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母亲又这般信任父亲,所有产业便落在了父亲的手里。

而家里的管家权利也握在了祖母手里。

江冉叹了一口气,看向了桌子。

秦妈妈准备了清粥小菜。又蒸了一屉水晶饺子给江冉。

冉氏笑道,“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来,尝尝这蟹粥,赵大家的最拿手的。”

江冉扫了一眼,那清粥是用蟹肉煨的,蟹肉性寒。母亲本就气血两亏,如何吃的这样的食物,这样吃下去,长此以往,不虚弱才怪。

“娘亲,太清淡了,每日里这样吃,难怪娘亲这样虚弱。”

冉氏笑道,“胡说,你父亲说了,我这脾胃虚弱,只能吃清粥。又怕我营养不足,这才让人在这粥里搁了蟹肉。”

父亲这般心思沉沉,就是为了算计枕边人,还说的冠冕堂皇,江冉强忍着才压下了将那一桌早点掀在地上的冲动。

忍了忍,还是试探的说道,“父亲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您看,父亲给您调理了这么久,你这身体却越来越差。”

江冉的声音已经尽量的放轻柔了,还是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冉氏最是听不得别人说江正堂的不是,虽说昨日的事叫她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后来江正堂和她仔细的解释过,那些事他也不知晓,更何况江老太太不是生母,只能顺着,不能怠慢,冉氏便也不再抱怨,此刻见女儿似乎依旧颇有怨言,便道,“冉冉,你爹爹的医术在咱们广陵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当初就是他救了你外祖父的性命。”

这话江冉自幼就听母亲说起,说了几百遍了,所以从前的自己,也是这般的钦佩和信任父亲,结果呢,江冉自嘲的笑了一笑,她忙点头,“我知道,娘。”

一面喝了一口粥,便埋怨道,“太难喝了,腥死了。”

秦妈妈笑道,“姑娘,你再尝尝看,这都是最新鲜的河蟹,鲜着呢。”

鲜是鲜,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合适的。

江冉皱着眉头,“许是昨日晚间吹了风,今日闻不得这样的味道。”说着将那碗推得远远的,撅着小嘴说道,“娘,我吃不下,”

她这样小女儿的撒娇模样,冉氏见了心都化了,忙探了探江冉的额头,没发烧,她才放下心来,“你这样什么的都不吃,这样下去,可怎么长身体。不如你今日将就吃一些,明日我让小厨房里早早的备着。你想吃什么和秦妈妈说,都依你。”

第二十二章 当归

江冉眼中泛起了泪光,母亲最疼爱她,不管她怎么无理都依着她,她想起娘亲去世的时候,程兰心作为儿媳妇也在一旁,程兰心只低低笑道,“我娘早死了,爹爹不待见我,从前我瞧着你备受父母宠爱,你知道我多么嫉妒吗,如今好了,你娘也死了,你爹和我爹也没啥两样,江冉,你知道,我现在看见你这个样子有多解气吗?”

眼底的雾气缓缓的散去,江冉抬起头笑了笑,声音微微的有些哽咽,“娘亲,中午我想喝当归红枣鸡汤,再来一个爆炒猪肝,秦妈妈你现在让人去备着吧。明日做一个红枣小米粥。这个蟹肉粥我不想再吃了,这几日受了凉,实在闻不得这腥味。”江冉笑着说道。

冉氏都依了。

秦妈妈是冉氏的陪嫁,对江冉那也是千依百顺的,忙命人将粥都撤了。

江冉夹了几只水晶饺子在冉氏碗中,笑道“娘亲尝尝这个。”

冉氏笑着吃了几个。

不多一会,秦妈妈过来回禀道,“太太。我方才去厨房里说了下,赵大家的说当归用完了。”

冉氏也没有多想,只吩咐道,“既如此,你便去总药堂拿一些就是了。”

江冉抬起头问,“秦妈妈,这当归是每月都有的吗?”

“回姑娘,我们是开药堂的,府里各房每月都会有些分例,大爷会拨一些常用的药材,比如人参枸杞当归之类的,给各房炖汤。”

江冉若有所思,母亲的饭食里当归用的极少,赵大家的却说已经用完了,只怕这其中另有缘故。她唇边浮起一抹笑容,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

秦妈妈应声去了。

两母女一起用了早饭。

江冉这才站起身来,“娘亲,既如此,那我也先回去了,等下午我过来吃饭后,秦妈妈得闲再教教我针线。”

冉氏连说道,“好好好,都依你。”

新竹过来说道,“太太,那些河蟹?”

冉氏说道,“昨日闹了半夜,冉冉必是吹了些风,那些河蟹你让人送走,我陪她吃几日,反正这身子亏了这些年,也就这么着,哪有冉冉重要。”

这时候,药堂忙的不可开交。

秦妈妈进去,掌柜的自然是认识的,不过他早得了嘱咐,便说道,“原来是秦妈妈,你要什么,先跟江大夫说一声,我再包起来。”

秦妈妈并没有疑心,只朝着江正堂走过去。

江正堂看见秦妈妈,疑惑的问道,“可是府里有何事?”

秦妈妈说道,“姑娘想吃当归鸡汤,家里没当归了,太太让我过来拿一点。”

家里每房每月都会分发一些药材,不过发到冉氏房里的,都落在了赵大家的手中,这也是他默许的,怎么女儿忽然想起吃这些东西,江正堂满是疑惑,“冉冉怎么会想吃这些东西。”

秦妈妈忙笑道,“姑娘受了些凉,嚷着没胃口,说想喝点鸡汤。”

江正堂扫视一眼,“小周,你跟秦妈妈进府去看看姑娘。”

小周也是店里的学徒,紫苏便是他的妹妹,此时手里拿着药箱,“江大夫,你忘了,刚刚您让我准备药箱和原大夫出诊呢,不如让长生去吧,长生手头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长生正在抓药,手顿了一顿,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一次在长寿堂门外,江冉见到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惊恐,有怨恨,有憎恶,他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

没过多久芍药递给他的那个信封落出来一个手帕,那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多想,江老太太打发他出了江家,他更是不敢去打听,江家大小姐后来怎么样了,他也不知晓。

长生心里十分的杂乱,只随口答道,“我现在也有些忙。”。

长生慌乱的样子落在了江正堂的眼里,他只觉得烦躁,便说道,“我忙过这一阵再亲自去看看,既然冉冉想要吃当归鸡汤,掌柜的,包一些给秦妈妈。”

上午药堂里最是繁忙,忙完了这一阵。

吃午饭的时候,江正堂唤了长生,“那日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你别放在心里。”

江正堂不想过多解释,然后便转移了话题,“我说的报名之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只有两个外姓名额,”

长生只是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跪地说道,“谢谢江大夫。”

江正堂有些满意,挥挥手,“你去忙吧,不必担心,我相信你。”

他拉开屉子,里面放着一张卖身契,是他方才让管家找出来的,紫苏的卖身契。

现在老母亲和小女儿都想要这个卖身契,他自然只能给一个人。

江家的产业早些年败在了他的父亲江怀仁手上,江正堂这些年靠着自己,先是考入太医署,一步一步爬到院正的位置,可谓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谁知卷入夺嫡之争,也是因为一身医术,才保了这一条性命。

他这一生,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如今不过是为了弥补年少之时犯下的一个错误,更是想要让江家发扬光大。

一切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却出了些变故,他必须重新思虑了。

他须得再一次去见见这个女儿,才能做出决定。

江正堂站起身,交代了药堂一些事这才拿了药箱,“丫头不舒服,我回去看看。”

掌柜的和原大夫说道,“大小姐的身子重要,江大夫只管去吧。”

却说江冉回了冉园,吩咐白薇,“你将我们院子里的事情好好和紫苏说一下,等她熟络一日,我再安排她的差事。”

紫苏心里苦涩,她并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如今芍药的下场在那里摆着,谁都不愿意来,她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白芷白薇,对自己虽然客客气气的,言语中却带着疏离。她从长寿堂出来之后,想要再次融进长寿堂自然不可能,可是想要融进这冉园,也没那么容易,她现在已经里外不是人。

“多谢姑娘。”紫苏躬身退下。

江冉捧着那本本草随意的翻看了一眼,这本书,她早已经倒背如流,那些年,没事的时候,她就会读这些医书,用文字来麻痹自己。

江冉叹了叹,将书丢在一旁,眯上眼睛小憩。

白薇走进来,“姑娘,按照您的吩咐,我让白芷带紫苏斯指出转转,姑娘,这紫苏可信吗?”

江冉哼了一声,“先晾她两日,我自有打算。”

第二十三章 往事

白薇小声的说道,“姑娘,白芷说,紫苏姐姐的卖身契在大爷手上,等大爷把卖身契给你您,到时候我们拉拢她应该会简单一些。姑娘真是神机妙算。”

姜冉莞尔一笑,“傻丫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算无遗策,不过都是赌上一赌罢了。”

赢来了便皆大欢喜,输了便从头再来。

白薇有些愣神,姑娘比她小两岁,这话语间却是一种历经世事,老气横秋的感叹。

江冉见白薇愣住了,只当白薇担心。便宽慰道,“放心吧,如果父亲不给我,我自有法子对付紫苏,不过是再算计一次罢了,也没甚大不了的,到时候看哪个丫头不怕死敢再来我的冉园替别人办事。”

江冉说着说着,那神色不自觉的凌厉起来,白薇连忙道,“姑娘,我绝不会背叛姑娘,还有白芷妹妹,我们两人自幼就跟着服侍姑娘,绝不会有二心的。”

江冉的眼眶微湿,她当然知道这两个丫头的一片真心。

那时候父母一死,她只想好好地活着,将手上的医术传了出去。

长生想要针法的下卷,将她困在冉园始终不肯放过她。

白芷离开之后,她的身边就只剩下白薇。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日子,风和日丽,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却是她从来不敢回忆的一天。

院门被打开。

就是在这个房间。

她看着他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站在那里,一身酒气,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你母亲的那些首饰我带来了,就在院子里,白薇你去清点一下。”

白薇不敢动,只是护着江冉往后退,“你们气死了太太,逼死了大爷,如今江家都在你手里,为何不肯放过我们姑娘。”

她那时既恨又怕,“爹爹临终前交代,你冒充江家之子,心术不正,这下卷绝不能落入你手里。如今你得到的已经这么多,下卷我拼死也不会给你。”

他只是苦笑,“冒充江家子?我那时也以为我就是江正堂的儿子,我恨他害了我一生,却不曾想我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江冉,幕后的人就是想要毁了整个江家,你到现在也不明白吗?我也想放了你,可是谁放过我。就算是入地狱,我也要拉着你陪我一起。我的一生已经毁了,你说,我怎么能放过你?”

他朝着她逼近,“我不想要江氏针法,我只想要你。”那一双眼睛火红一般刺眼。

白薇被他摔在一旁,重重的跌落在墙角,晕了过去。

江冉怕到了极致。只是退到了梳妆台旁边。

梳妆台上放着的是一套银针。

他已经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臂,一只手去拉扯她的衣服。

衣衫在拉扯之间,开始碎落。

她的心凉到了极点,哆哆嗦嗦从身后的梳妆台上摸索着拿出几枚银针,拿捏着力道,朝着他的太阳穴扎去。

那是下卷的最后一页记载的死穴。江氏针法,可以救人于生死之间,也可以杀人于一瞬。手起针落,每一针都落在了死穴上。

他倒在地上。

眼睛里是不可置信,慢慢的变成一种解脱,他张了张嘴,那声音越来越低,可是江冉那时候已经慌乱了,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若是听进了,心里的恨意或许会少一点,可是就算恨意少一些又如何,她依旧没法原谅那个人,毕竟江家的覆灭,父母的离世都是因他而起。

她看着地上的那个人慢慢的死去,她雪白的脸上挂着的一颗泪水,似乎在祭奠着她一去不复发的一段懵懂情愫。

后来,她入狱了,他的身份也终于被查清,孔家和江家的一段公案被传的沸沸扬扬。

在世人眼中,这只是一场风花雪月引起的复仇案件。

便是江冉直到死,也不曾知晓这事背后真正的主使是谁。

可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江冉入狱之后,江家后继无人,家产全部充公。

至于孔氏和程兰心后来如何,她便再也不知晓了。

白薇陪她入狱,女子卑贱,入了狱,便连这清清白白的身子也护不了了,她瞧着那些狱卒觊觎她的美色,白薇为了护着她,被打死在她的面前,她终于疯狂了,用藏在鞋底的银针刺死了为首的那个。

原定的秋后斩首被改判为腰斩,即刻执行。

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闪现,江冉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无论是保护自己还是报仇,最下层的法子便是动手。

她想起来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眼底的雾气一瞬间就消散的无隐无踪,她握住了白薇的手,“我会保护好你们的,这一生谁也不能将你们从我身边夺走。”

从前发生的,今生绝不会再发生。

能用计谋,她再也不会让这双手染上鲜血。

只是她忽然想起来长生说过的那一句话。

江冉,幕后的人就是想要毁了整个江家,你到现在也不明白吗?

这句话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泛起了疑惑。

是谁想要毁了江家?

这其中似乎有一些她并不知道的东西。

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白芷笑着走了进来,“姑娘,大爷听说您受了凉,亲自来看您来了。”

江冉收回里心里所有的事情,她的神色依旧是冷冷的,到了正堂,才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多大的事,父亲怎么还亲自跑这一趟。”

江正堂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我的冉冉想见爹爹了。”

江冉这会子真没有心情扮演父慈女孝的戏码,“我不碍事,多谢父亲跑这一趟。若没事,父亲就去忙吧。”

江正堂一愣,他以为是江冉急着想要紫苏的卖身契,这才用了装病这样的小把戏,“冉冉不是因为紫苏?”

江冉笑的不以为意,“有些事,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一次,就不会再问第二次了,父亲有了决定,自然会告诉我,天天问,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孔氏

江正堂有些尴尬,“我知道,冉冉已经是大姑娘了。”

江冉不想听父亲说这些,打断道,“我不着急,父亲慢慢的考虑就是了。”

没想到女儿这般的镇定,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底有事,定然会稍稍有些迫切的心情。

一个人这样镇定,无非就是两种情况,其一就是胸有成竹,其二就是心里着急,但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管是哪种情况,女儿这样都让人不敢小觑。江正堂微微思索,便从袖中拿出一张信封,“这是紫苏的卖身契。”

江冉笑着接了过来,似乎是毫不意外。她看也不看一眼,往那桌子上一放,“父亲这般有诚意,那我就多谢父亲了。”

江正堂随口问道,“你不用看看,不怕我用假的来哄你。”

江冉盈盈一笑,“那父亲,会不会用假的来哄骗女儿?”

江正堂一怔,女儿的笑容十分甜美,就像是儿时,朝着自己撒娇一般。他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父慈女孝的感觉。

然而,他的小女儿已经说到,“我知道,父亲从没将我放在眼里。今日特地拿了这卖身契给我,也只是哄哄女儿罢了,不管如何,我都要感谢父亲,”江冉扬起了手里的卖身契,笑了笑,“只是,一个丫头而已,我还没放在心上。”

江正堂一窒,女儿这笑容将他方才的感觉击的粉碎。

他从前在宫里面圣,即便面对皇帝和贵人主子也没有这般无力。

对面的女儿不过十三岁,那一张小脸还透着稚气,眼眸之间却带着这个年纪没有的淡然,似乎什么都没放在心里,又似乎是早已经运筹帷幄,胸有成竹。

的确,上次女儿和他说要做一个交易,他并没有放在眼里。

今日拿了这卖身契给女儿,也只是为了示好,他虽然对于妻女关怀的少,不过祠堂之事,他还是有些愧疚的,如今事情有了变故,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女儿闹的太翻。

江冉似乎将江正堂的神色看在眼里,她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是一份伪造的卖身契,父亲在祖母那里总要交差。”

江冉从茶盏之下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张递给江正堂。江正堂打开一看,这份伪造的卖身契看起来和真的差不了多少。

看来女儿早就做好了准备。笃定了自己会选择给她。

江正堂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女儿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有些后悔把卖身契给她了。

江冉将父亲的神色看在眼里。

有点后悔了吗?已经太迟了。

江冉冲江正堂一笑,“今日就多谢父亲了。父亲事忙,女儿就不多留了。”

江正堂想透过江冉的目光看看她心里的想法,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江冉低下头去,她知道父亲对于自己和母亲也是有愧的,可是这愧疚太过于微不足道,永远也不能和那个人相比。

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父亲不爱的人生下的女孩子,父亲对于自己从不会正眼看一眼。

这一生,她要被父亲正视,她要堂堂正正的接受江家的一切,让江家传承下去。

江冉看着江正堂远去的身影,这才打开了那个信封,仔细的瞧了一眼,“白薇,替我好好收着。”

白薇知道轻重,忙双手接过来,仔细的收好,又用一把锁锁好,然后笑道,“如今好了,姑娘何时找紫苏谈一谈。”

江冉一笑,“不急。走,我们去母亲那里吃饭吧。”

江正堂此时出了江家,并没有去药堂,而是坐了马车,穿了两条街,来到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一个婆子开了门,“爷终于来了,我们太太等了好些时日呢。”

屋子里坐了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女人,梳着流苏髻,斜插着一支金海棠珠花,看起来娴静似水,她正在做着针线,听见江正堂的声音,抬起头一笑,声音婉转动听,“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江正堂脱了帽子,坐在了那女人的旁边,“对不起,叫你久等了。”

这女人便是孔氏,听江正堂这样说,只是凄凄一笑,“反正已经等了半辈子了,也不碍事了。”

年少之时,两人也曾两情相悦,那时候孔家还算是富贵,江正堂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孔氏爱慕了江正堂,青春正盛,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瞧着江正堂相貌堂堂的样子,便逃出家门与江正堂私下里做了夫妻。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两人很快就被家人找了回去。

孔家气急,虽说看不上江正堂。却还是知道江家针法的名声,只说除非江正堂能入赘孔家,才能同意这门婚事。孔氏并非独女,孔家提出这样的条件,无非就是看上了江氏针法。

江家族老自然是不同意,江正堂也不同意。

这门婚事无疾而终,孔家找人将江正堂打了一顿。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件事,激起了江正堂的斗志,他先是考入了太医署。

而后迎了冉家女为妻。

有了冉氏的嫁妆做后盾。

江正堂至此平步青云,一步一步的坐到了院正的位置。

谁知,爬的越高,跌得越快。

江正堂捡回了一条命。便回了祖籍广陵。

冉氏拿出了所有的嫁妆供他重抄就业。

药堂慢慢的有了起色,这时候他重遇了孔氏,那个他从来也不曾忘记过的女子。

江正堂此刻看着面前的女人,岁月似乎并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如今什么都有了,只想要把自己欠下的全部还给她。

“如烟,今日我已经将长生的名字定在了名单之中,你放心,江家的一切都会是他的。只是”他顿了顿,“你为何还不肯将长生的身世告诉他。”

孔氏勉强一笑,“我那时候未婚生子,只能放在兄长名下养着,这孩子这些年并不知晓身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开口。”

这样一说,江正堂更加的愧疚,“是我负了你。你放心,等我安顿好一切,我会将你和长生接入府中,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便再也不分开了。”

孔氏跟着笑了起来,似乎十分欣慰的样子,不过一瞬间,就蹙起了眉头,“你就是这样说一说,我知道你娘子年纪比我年轻,若是她再生下一个孩子,便是正经的嫡长子,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

第二十五章 东窗

江正堂听了却有些尴尬,“放心,这些年她缠绵病榻,并不能生下孩子。”提起这事,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些愧疚,神色便有些不自在。

孔氏心思细腻,立刻将江正堂的神情看在眼里,她心里暗暗计较,便低头啜泣,又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泪,“是我不对,当初生下长生,也没有好好的调养身子,以至于落下了旧疾,再也不能生养,你为了不叫我难过,这才用了药叫你家娘子也不能生养,这些都是我的罪过。”

她说着说着越发的难过起来,“只是正堂,自己亲生的孩子每日里就在我的面前,却唤我做姑姑,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相比起来,我觉得你家娘子得了你这一些年的宠爱,还有一个女儿承欢膝下,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她吗?”

孔氏这样一说,江正堂对冉氏的那一点愧疚之情顷刻之间就消失的无隐无踪,忙小心宽慰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江正堂这才起身,“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瞧你。”

孔氏抹了抹眼泪,十分体贴的送了江正堂出门。

看见江正堂离去,才收回了眼泪。

婆子关了门,说道,“太太,这些日子,有人打听我们院子是不是和江大夫有关,我都照着您的吩咐,透露了出去,想来江家也有人知晓了。您也等不了多久了。”

孔氏握住了婆子的手,“还要多谢你跟我出主意,不然我真没有胆子用哥哥家的孩子冒充正堂的骨肉。”

那婆子眼神有些闪烁,忙笑道,“太太担心什么,如今你哥哥不在了,嫂嫂又改了嫁,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江大爷要是查的出来,还不早就查出来了。”

孔氏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长生说。”

婆子眼里透着笑意,“太太担心什么?就把长生少爷当做您的亲骨肉就是了。正好终身有个依靠。”

孔氏眼里写满了坚定,她早就做好了决定。

这边,秦妈妈已经摆好了饭菜,“正说着让人去请姑娘呢,可巧就来了。”

江冉笑道,“我闻到味道就过来了。”

她看了菜式,果然没有那些鱼虾蟹。

江冉心情极好,她舀了两碗汤,递给冉氏的是满满的一碗。“娘亲,我们一人喝一碗。”

冉氏看江冉这样好的兴致,便端起碗喝了起来,一碗下肚,额头冒出细微的汗来,“这当归鸡汤虽说味道有些怪,不过喝了之后竟觉得有些力气,人也舒适些。”

江冉笑道,“母亲若是好些了,到时候徐家老夫人寿辰。就不必祖母陪我去了。”说着有些低落,“上次徐家两位妈妈开罪了兰心表姐,祖母心里埋怨的不得了,若是我和祖母一起去,不知道又要平生多少波折。”

冉氏听了心疼,她又盛了一碗汤,“既然这鸡汤不错,那我再喝一碗。”

江冉心里想着,这样也不是事,需得给母亲重新配药才是,可是父亲这样精明,她现在羽翼未丰,如果叫父亲知道自己洞悉了他这些年对母亲的不善,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她还没有把握。

更何况这管理母亲厨房的是赵大家的,赵大家的既听命于祖母又听命于父亲,自己如今更改了食谱,只怕没两日父亲就会知晓。

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既能震慑父亲,又能除了这赵大家的。

江冉暗暗的盘算,“娘亲,你有没有给舅舅写信,舅舅什么时候来。”

冉氏宠溺的说道,“信才送出去,哪有这么快,不过我在信里提起,将你云姐姐带过来多住几日。你说好不好。”

远水解不了近渴,母亲的身子不能再拖,看来不能指望舅舅,需得早做打算才是。

江冉笑道,“云姐姐也要来吗?那我要留她多住几日。”

她自幼便与表姐冉云儿极为亲切,只是记得那一次,是在徐家拜寿之后,舅舅带着表姐过来小住,也是为了江家继承人的事。

她那时候退了和徐家的婚约,再也不用嫁给徐家长公子。满心感激程兰心,所以对冉云儿便有些冷落,后来母亲枉死,自己沦为广陵的笑柄,舅舅过来办丧事后,两家就此恩断义绝,直到她死再也没见到这些亲人。

“好好好,到时候,你和你姐姐好好的玩几日。”

江冉吃完饭之后,便起身,“娘亲,徐家太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我需得把寿礼备好,秦妈妈,我去准备东西,您吃完饭就过来。”

江冉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冉氏吩咐秦妈妈,道,“月霜,你去吃饭吧,这丫头这般看重,你要好好替她拿主意。”

秦妈妈笑着点头,果然吃了饭就往冉园走去。

江冉在暖阁里备好了针线,又让白薇准备了茶水点心。

白芷迎了秦妈妈进去。

江冉打发了紫苏和白芷,白薇捧着针线盒帮着分线。

秦妈妈看着江冉备好的花样,有些惊叹,“这是姑娘画的吗?”

江冉笑着点头,“想了几日,就只想到这样的样式,秦妈妈替我看一看。”

秦妈妈一眼看去,都是些极简单的样式,老人这个年纪并不太喜欢过于繁琐,花里胡哨的样式,这样到是极好,一边点头,“我瞧着都还不错,这个松针样式很别致。”翻过来又看了一眼,指着旁边的花瓣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江冉笑了笑,“这是菊花,养肝明目,还可缓解头晕,我打算薄薄的铺上一层。”

秦妈妈赞道,“姑娘心思灵巧,这样极好,闻起来也很清新。”

江冉笑道,“那我们就选这个图样了。”

她这一世是偷来的,还有很多事要做,并不想要用上大把的时间去讨好一个以后都没有多大交集的老太太。

江冉拿起剪子开始裁剪。

一面笑着询问秦妈妈。

秦妈妈瞧着江冉熟络的样子,“姑娘什么时候习的针线。”

阖府都知道江家大小姐最不爱捻针拿线。

江冉想起那一世。

程兰心刚刚做了江家少奶奶的时候,百般刁难她,针线都是她和白芷白薇三人做的,慢慢的,她便觉得针线没有那么难了。

江冉想起往事,轻轻一笑,“只是偶尔跟着丫头们学了一些,咱们这样的人家,虽说不需要自己做这些事,总是要会一些的。”

秦妈妈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说着欣慰不已,“姑娘果真长大了,太太这些年身子不好,也不能事事替姑娘想的周全。”

既然提到这个话题,江冉就顺着说道,“秦妈妈,娘亲从前未出阁的时候,身子如何?”

第二十六章 说服

秦妈妈笑道,“太太那时候和你一般,淘气着呢,太太排行最幼,家里的老太爷老太太都宠着她,这身子是生了你之后,才落下的病根。”

江冉状似无意的说道,“爹爹给娘看了这些年,也不见好,要不要换个大夫瞧瞧,或许就好了呢。”

秦妈妈心里一动,还是说道,“你这孩子,净说胡话,大爷可是广陵府有名的神医,是给当今圣上看过病的,再换一个能有他厉害,大爷已经和太太解释过了,那帕子的事情他并不知晓,老太太偏心,也是因为大爷不是亲生的缘故,大爷好生自责,太太还和我说起,让我开导你,别怨你爹爹了。”

江冉心里微凉,果然父亲只是稍稍讲几句软话,娘亲就原谅了,她轻声的说道,“妈妈。我这般埋怨父亲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我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

江冉酝酿了些情绪,然后才哽咽道,“父亲这一次收徒已经定了人选,这人就是父亲的亲生子。”

江冉说完,不止白薇大吃一惊,秦妈妈手里的剪刀差一点就剪到手指。

白薇忙起身,去门外守着。

秦妈妈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这是哪里听来的。”

江冉抬起头,“听芍药无意说起的。”她自然不能和秦妈妈说自己经历过这一切。只能借着芍药的名头,这样反而可信些。

秦妈妈自然不信,“姑娘越说越成真的了。芍药那蹄子这般害你,她说的话,你如何信得,别当真了啊。”

江正堂疼爱妻子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自从冉氏过门,江正堂就待冉氏极好,这些年冉氏身子不好,江正堂连个妾也不曾纳进门。

若是从前,江冉也是百般不信。

江冉红了眼睛,“我也不信,所以不曾告诉娘亲,芍药说,父亲和祖母已经商议好了,等那孩子认祖归宗,就与兰姐姐定下婚事,正好亲上再亲,祖母也不必忧心兰姐姐的婚事了,可以一直留在身边了。”

这话虽然不是芍药说的,却是事实确凿。

秦妈妈看着江冉红红的眼睛,不像是说假话。

江冉知道秦妈妈听进去了,继续说道,“兰姐姐无意间听到了此事,就悄悄的给那孩子传递一方帕子,又想着事情还没有过明路,就让芍药去送信,若是事发,她也可以置身事外。”

江冉说的含蓄,真正的事实却比这更残酷。

“你说的那孩子是谁。”

“长生。”江冉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秦妈妈陷入了沉思,长生这个名字,她当然不陌生,江正堂特意在冉氏面前提过这个名字好几次,透露的意思都是有些招赘的意思。

“姑娘,你是不是有些误会了。”

当然是误会,从前她误会了好些年。最后的结果呢。

孔氏骗了父亲,父亲欺骗了自己和母亲。

一切不过都是一个笑话而已。

“父亲如今年过三旬,长了娘亲将近十岁,秦妈妈,在娶娘亲进门之前,是否与人有过一个孩子,只消查一查就可以知晓。”

秦妈妈一时之间也有些懵了。

江冉继续说道,“那第二个问题,妈妈是随着娘亲一起嫁进江家的,当年娘亲十里红妆,陪嫁的不仅仅是如今库房里的这些绫罗首饰,我只问问妈妈,娘亲陪嫁的那些田庄铺子宅院,如今还剩多少。”

江冉说完。

秦妈妈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整个人都是一个机灵。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那一张脸也凝重起来。

她看着江冉,脸上虽然依旧是不可思议。可是声音已经带了一丝颤抖,“只有两间药铺是记在太太名下的。除此之外,都没有了。”

江冉自然知晓,母亲将手里的陪嫁都了拿出来,父亲特地记了两个药铺在母亲名下,可是后来也哄着母亲心甘情愿的过给了长生。

江冉不给秦妈妈疑虑的机会,继续抛出了第三个问题,“那我再问问妈妈,如果我方才听到的传言都是真的,父亲接回来那母子,那么我和娘亲的后果会如何。”

秦妈妈一下子就瘫坐在了位子上。

江冉是嫡出长女又如何,终究是抵不过唯一的庶子。冉氏手里的产业当初除了江正堂在官场上的打点,剩下的也填进了这药堂。如今江家的药堂越开越多,冉氏的陪嫁早已经所剩无几。

这两个小小的药铺子哪里比得上冉氏当年的十里红妆。

江冉走过去,将头伏在秦妈妈的膝头,“妈妈,你看从前我那般信任芍药,结果呢,她这般的陷害我,祖母就不消说了,从来就没有疼爱过我,出了芍药递送帕子的事情,她大张旗鼓的当着族老们的面说出来,就是因为徐家两个妈妈向着我说了几句话,开罪了表姐,她就迫不及待想要退婚,这些也就罢了。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如果长生果真是父亲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兄长,他们都知晓此事,为何却还是这般将我与长生扯到一起,我实在想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冉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红的。

这些听在秦妈妈耳里,光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她却是亲生经历过的一次。

“我去和太太说一声,”秦妈妈搂住了江冉,眼圈已经说了,“然后告诉冉家二爷,让冉家替你做主。”

江冉连忙摇头,“不可以,娘亲这些年身子不好,万一受不住打击,岂不是太过冤枉,”江冉收了泪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妈妈,您听我说,我最近钻研医术,发现父亲给娘亲开的药虽是补气血的药,可是每日里被娘亲准备的都是些凉性寒性之物,所以娘亲的身子迟迟不好,我想过了,我这有一张食谱,先给母亲换了食谱,从前母亲吃的那些一概不许再吃。”

秦妈妈接过了方子,那双不满皱纹的手还在颤抖,“太太每日里的的食物都是大爷交代赵大家的,”她抓住了江冉的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赵大家的可信吗?我们换了食谱,大爷立刻就会知晓。”

江冉叹了一口气,“妈妈放心,此事不急,我自有计较。”

第二十七章 差事

秦妈妈收起那食谱看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只是木然的点头。

江冉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与秦妈妈将抹额做好。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她揉了揉脖子,然后看向秦妈妈,秦妈妈还是有些恍惚。

江冉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父亲扮演的太好,这样的消息也难怪秦妈妈不能接受。

秦妈妈都接受不了,母亲又怎么能接受呢?

“秦妈妈,我们一起去娘亲那里吃饭。今日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别在娘亲面前显露出来。”

秦妈妈忙点头,“姑娘放心,我晓得。”

吃完饭。

冉氏笑问道,“做的如何,后日三月初七,便是徐家老太太的生辰,可还来得及,若是来不及,便让秦妈妈替你做了也就是了。”

秦妈妈忙说道,“都是姑娘自己做的,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来得及的。”

江冉又陪着冉氏说了一会话,这才起身道,“那娘亲,我就先回去了。”

回了冉园,白芷和紫苏一起迎了过来。

江冉晾了紫苏一整日。这会子也不说话。

她走进去,白薇替她解了披风放好。白芷端了一杯热茶过来,笑着说道,“姑娘喝口茶吧。”

江冉端起茶放在一旁,只看着紫苏,“紫苏姐姐今日在这院子里熟悉了一日,可有什么感觉。”

紫苏知道这会子不管她说什么,姑娘也不会相信,毕竟她是从老太太那里来的,只是笑着答道,“极好,奴婢只是一个丫头,既然跟了姑娘,日后定然尽心尽力的服侍姑娘。”

江冉想了想,便做了决定,“你比白薇大了几个月,又是在老太太房里历练过的,从明日起,便管着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宜,接了从前芍药的位置。你觉得如何?”

紫苏听到芍药的名字,耳旁回荡起芍药最后绝望的哭喊声,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奴婢初来匝道,只怕无法胜任。”

“哦,这么说,你做不了?”江冉慢条斯理的说道。

紫苏心里一紧,丫头最忌讳的就是在主子面前说做不了。她微微一沉吟,“既然姑娘信任,奴婢自当勉励一试,若是做的不好,姑娘只管责罚就是。”

江冉也不多言,“既然如此,便这般安排了,明日你便开始当值了,后日去徐家拜寿,你便与白薇一同随我前去。”

白芷撅着小嘴不高兴。

白薇性子温和,看着白芷笑道,“我不爱那些热闹,这次就让白芷随姑娘一起去吧。”

白芷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知晓徐家不是个好去处,不过好不容易芍药走了,她以为这次她和白薇可以一起守着姑娘,没想到又冒出个紫苏,忙道,“姐姐性子沉稳,还是姐姐去。我不碍事的。”

紫苏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不是个强出头的性子,现在因为她的到来让姑娘和白芷白薇这般为难,她主动的说道,“不如让两位妹妹去吧,我在家里看家。”

江冉自有打算,紫苏肯定是要去的,她看了看白芷白薇两人,颇有些无奈,这两个丫头就是她的软肋,她叹了一口气,“白薇你留下,白芷随我一同去吧,我可说好,下次白芷要留着看家,不许闹脾气。”

白芷看着白薇十分的愧疚,“我以后都听姑娘的,再也不闹脾气了。”

紫苏便主动避出去,“姑娘,我想着有些衣物忘了拿回来,既然明日才当值,今天晚上可否给我告个假。”她是好意,想留点时间给江冉主仆三人说说体己话。

江冉明白紫苏的用意,只是点点头,“去吧。”

紫苏远去的身影十分的孤寂。

江冉微微的思索。

等到紫苏远去,江冉才唤了白芷白薇,“这紫苏,我需得观察几日,若是能为我所用,你们两个人要与她和睦相处。尤其是白芷,你不能欺负她。”

白薇说道,“紫苏姐姐和从前的芍药全然不同,或许可用也说不定,姑娘放心,我和白芷会与她好好相处,绝不会排挤她,叫姑娘为难。”

白芷委委屈屈的,“姑娘,我可不敢。”

江冉拿手点了白芷的额头,“你这张嘴,叫我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你可知晓,我方才为何不愿带你去徐家。”

白芷忙说道,“我知道,那徐家一向瞧不上姑娘,姑娘怕我说不错话,让那徐家借机发挥。”

江冉斜觑了她一眼,“知道就好。”

白芷再三保证,“姑娘放心,我一定会管住自己的嘴巴,绝不会乱说话。若是给姑娘惹了麻烦,不消姑娘说,我自己就撕了这张嘴。”

江冉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舍不得。”

笑过之后又叹了一口气,整个江家可以信任的人实在有限,“你们也知道我和娘亲的处境,这府里凡事都要多用些心眼。”

白芷并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江冉便简单的和她说了,“如今除了秦妈妈,你们二人谁也不要相信。”

白芷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她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忙郑重其事的说道,“姑娘放心,从今以后,我听姑娘和白薇姐姐的。”

此时,紫苏现在正在紫薇的房间里。

两人说着话,“姑娘没给你安排差事吗?怎么今日这般得空。”

紫苏叹了一口气,“老太太让我盯着姑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紫薇劝她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咱们在这里没啥根基,我的性子太笨,没被老太太看上,不然还不是和你一样。”

正说着,听得脚步声,两人忙住了嘴。一起迎了出去。

只见牡丹笑着走了进来,“难怪方才新桃说是紫苏妹妹回来了,原来真是,老太太听说你回来,唤你问话呢。”

紫苏心里一耿,忙笑着起身,“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牡丹了然的看了她一眼,两人走近内室。

江老太太正在和程兰心说话,心情似乎不错,看见紫苏进来,眼神带着打量,“怎么,姑娘没给你安排差事?”

紫苏心里忐忑,言语之间十分的谨慎,“姑娘让我接替芍药姐姐的位置,明日才开始当值。”

第二十八章 如愿

江老太太了然道,“芍药走了,冉丫头是个谨慎的性子,自然不可能这么快信任你,我现在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即可,听到的,看到的,都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紫苏垂着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嘴里只得答道,“是。”

“去吧。”江老太太挥了挥手。

紫苏便躬身退下。

程兰心说道,“外祖母,冉妹妹不信任她,也探不到什么消息。”

江老太太摸着她的头,爱怜的说道,“只要紫苏在她那里,谅那丫头也不敢有什么举动。”

程兰心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这次芍药这事闹的大家都不愉快,只要妹妹没时间招惹我就好了。她才是江家嫡女,我不过是寄居此处的,外祖母,我不要紧,您不必为了我去惹得妹妹不高兴。”

这一席话,说的江老太太一颗心都软了,“谁说我的兰儿是在此处寄居,你放心,有一日,我定叫你光明正大的住在冉家。到时候冉丫头还要看你的眼色。”

程兰心心里都是笑意,她等的也是这一天。

不过面上却做出一副不解的神色看着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也不多做解释,只说道,“放心吧,兰儿,只要我老婆子在一日,还没人可以欺负到你的头上。”

一夜好眠。

江冉起床的时候。

紫苏早早的和白薇候在一旁。

江冉换了衣衫,然后抬眼看了紫苏一眼,紫苏容颜端正,不如芍药娇俏,此刻扑了一层薄薄的粉,还是看得出眼圈有些发青,想来是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江冉猜到紫苏昨晚定然去见了江老太太。

想来紫苏心里也是十分纠结,若是一心听从江老太太,就不会这般模样。

她不动声色,温言的说道,“可是换了住处,不习惯。”

紫苏忙道,“多谢姑娘关怀,慢慢就习惯了。”

江冉也不再多言,收拾好了,便去了长青堂等冉氏一起去给江老太太请安。

到得长寿堂。

程兰心静静地坐着,看着江冉便含着笑打招呼,仿佛之前那些不快都没发生一样。

对于程兰心,江冉心里是佩服的,她重活一世,才能做到如今这般面不改色的模样,程兰心大抵是小小年纪经历的多了,才这般的心思深重。

不过,一山不容二虎,这一世,若两人之间只能胜一个,输的绝不会是她。

江冉含着笑说道,“姐姐今日这般的早。”

程兰心心里疑惑,眼前的表妹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从前的江冉总是喜怒都在那张脸上,可是如今的江冉笑容更甜了,脾气似乎更好了,可是她却有些摸不透了,“妹妹也早。”

姐妹之间似乎和乐融融。

“明日里徐家老太太过寿,姐姐也去吗?”江冉笑着问起。

江老太太走出来,神色一凛,“自然是要去的。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帕子的事情本就和兰儿无关,她如何去不得。”

江老太太不说还好,一说,旁边的丫头听了都垂下头去。

程兰心也面上不自然起来。她知道丫头当着外祖母的面不说,其实早就认定了那件事是她吩咐芍药做的。

外祖母太过于想要替她平复那日的事情,可是这样一说,总有些掩耳盗铃的感觉。

江老太太后知后觉的觉察出来,待要发怒,却又怕程兰心更加羞愧,只得生生的忍了,心里越发的怨恨江冉。

江冉眼珠一转,缓缓的说道,“我说的原不是这件事,这件事本来就与兰姐姐无关,自然无妨。我担心的是徐家的两位妈妈那日说了那些话,我怕姐姐此去”江冉故意停止了。

江冉这般一说,程兰心面上更加挂不住了,方才还能强忍着,这会子再也忍不住了,这两日本就心里不悦,徐家两个婆子不把她放在眼里,算计江冉结果把自己搭进去,现在连自幼一起服侍的乳娘也被送走,她心里既委屈,又暗恨。

外祖母虽然传令下去压下了流言蜚语,可是府里的丫头看她的眼神终究还是不一样了,程兰心的脸有些发烫,只是咬着一排小细牙,委委屈屈的说道,“外祖母,那徐家与我无甚干系,我不想去了。”

江老太太狠狠的瞪了江冉一眼,“兰儿说的是,那徐家不去也罢,这些时日江家诸事不顺,我打算明日去寺院里祈福,儿媳妇,你带上几个婆子随我们一起去。”

程兰心眼角还挂着泪珠,心里已经暗暗的笑,江冉你不要我去,我不去,外祖母也不去,舅母也别想去。

冉氏一听急了,登时反驳道,“婆婆,明日是徐家老夫人的大寿,总不能让冉冉一个姑娘家独自前去,我们江家总要去一个长辈,婆婆不去,便让我陪着冉冉去。”

江老太太登时板起了脸,“你去过几次?那徐家你不是一直都想要退了吗,怎么,如今我这老婆子想去寺庙祈福,你做媳妇的不跟着一起去?”

程兰心心里越发的暗喜,徐家不是给你江冉长脸吗?这回徐家老太太拜寿,你一个人前去,看你能得什么脸,别以为高攀了徐家就可以在我面前作威作福,退了婚事,有你哭的时候。

她拉着江老太太的手说道,再添一把火,“妹妹一人去怎么可以,不像我,我一个人独自来到广陵,妹妹一向都是金尊玉贵的,她一个人怎么行?”

程兰心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叫江老太太心疼的,“有什么不可以,你一个人可以,她自然也是可以,就这样说定了。”

江冉轻轻地笑,江老太太和程兰心的心思她都明白。其实她这般拿话激程兰心,等的就是江老太太的这个决定,江老太太和程兰心不去正好遂了她的愿。

徐家长公子有哑疾,只要她规规矩矩的,徐家还是能忍的,无非就是明里暗里嘲笑她罢了。至于她一个人前去会不会被嬉笑,她真的不在意。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门婚事,又怎么会在意徐家的看法。

第二十九章 刁难

江冉不在意是一回事,如果程兰心在徐家乱嚼舌根坏她名声又是一回事。

前一世所有的一切便是从拜寿开始,虽然这一次,她提前设了一计,除去了芍药,可是,这一次拜寿她还是很重视,不能出一点点差错。

她一个人前去反而胜算更大。

便说道,“娘亲,你便陪着祖母一起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不过就是去吃顿饭而已,我一个女孩儿家,想来徐家不会为难我的。放心吧。”

冉氏无法,一脸忧虑,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江老太太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做下的决定,谁也不能反对。

这时。

江正堂走了进来,冉氏眼里一喜,“正堂。”

只是才刚刚开口,江老太太就已经板起了脸,“冉氏,拜寿的事情,我已经定下了,你做儿媳的不想遵循,还想要借正堂之手来压我?是不是嫌我活的太长了。”

这帽子扣得有点大。

冉氏立刻站了起来。“婆婆,不是。”

江正堂看了冉氏一眼,他进来的时候,已经听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家里不顺心,母亲想要去寺庙祈福,你做儿媳妇的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不需多说了。”

冉氏心里一凉,方才听江老太太那般安排的时候还没什么,这会子听江正堂这样一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丈夫还是和往常一样,自己和婆婆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向着自己。

可是这一次却是为了女儿的事情,婆婆明显无理了。冉氏心里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般委屈。

她看向女儿的时候,满是心疼和愧疚。

父亲这样说,江冉自然是毫不意外,她宽慰母亲,“没事的。”

江正堂眉目十分的温和,仿佛这样的决定再正常不过,“冉冉,我会和你母亲多备些贺礼,你也不用担心。

江冉掩饰内心真实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

江正堂却忽然说道,“冉冉,明日便是确定报名名单的时候,我给你的那本书,你看得如何?”

江冉抬起眼眸笑道,“父亲这般问,实在叫我惭愧,那本书册那般厚,女儿便是一目十行,也不可能看得完,更别提记下来,父亲这样问,不是故意笑话我不自量力的。”

这话说的绵里藏针。

江冉脸上挂着笑,她心里明镜似的,父亲这样当着祖母的面刻意提及,看来和自己料想的不错,报名之事只怕父亲要出尔反尔了。

父亲是一个十分谨慎的性子,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在短短几日里能答出题目,不过一点点也不肯冒险,自己若是真的学会了医术,一定会察觉到母亲这些年久病不愈的真相。

父亲这般谨慎的性子,还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长生自然不是他的儿子,不过是那个女人为了报复而撒下的一个弥天大谎罢了。

江冉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己早已经将那些医术倒背如流,可是如今还不是和父亲闹翻的时候。

果然江老太太看着江冉,脸色淡淡的,“你方才说的报名之事是什么?”

程兰心娇声说道,“莫非是舅舅收徒之事,冉妹妹也想要去学医?”

江老太太登时就拉下了脸,“冉丫头,你也要报名?”

凡是对于江冉有利的事情,江老太太必定反对。

江冉沉静的说道,“回祖母,正是。”

冉氏没时间纠结拜寿的事情,陪笑着说道,“婆婆,冉冉想学,当日在祠堂里也是众位族老们都同意了的,她一个女儿家,也学不了多少,正堂也没意见,应当无妨。”

江正堂正要开口。

江老太太已经怒道,“胡闹,一个女儿家,能做些什么,学那些东西又不能抛头露面的去给人看病。不过白白浪费时间罢了。”江老太太板着脸说道。

程兰心看见江冉被骂就窃喜,也说道,“就是,冉妹妹,我们女孩儿学些针织女红就是了,这些行医看病是男人家的事情,你总不能跟着舅舅每日里去药堂那样的地方吧,听外祖母的,不会有错的。”

江老太太会这般反对,江冉并不意外,程兰心会这般嘲讽她也早就猜得到,只是父亲,她原以为,父亲至少会给她一个机会叫她知难而退,原来父亲连一个试一试的机会都不肯留给自己。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瞻前顾后。

江冉按下心里的凉意,笑道,“我若是想要呢。”她看向了江正堂,“父亲这是出尔反尔吗?”

江正堂轻轻的咳嗽两声,“冉冉,其实你祖母说的也有道理。”

冉氏心里不舒服,她并不傻,自然也看得出江正堂这会子当着江老太太的面提出此事,只怕是故意而为。

她膝下只有冉冉这一个女儿,如今女儿想要学些东西,明说了不会惦记江家的针法。连族老们都没意见,丈夫却还是这般出尔反尔,实在叫她心酸,“正堂,你若是不同意,一开始就说,如今冉冉都已经看了好几日书,你却这样说。”

冉氏说不出太重的话,就这样几句已经是十分不满了。

江正堂神色有些尴尬。

江冉轻轻地笑了笑,“娘亲,算了,既然父亲已经决定,那女儿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冉氏看着女儿,眼睛泛起了泪光。

江老太太看见冉氏和江冉那个模样,这才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你们忙去吧。”

冉氏只得退下,看也江正堂一眼。

只是拉着江冉的手,“冉冉,你若真是想学,我去替你找一个医女。”江冉眼睛有些泛红,女孩子家很少走向从医这一条路,自己提出和父亲学医其实还是有些惊世骇俗,母亲却从来不会劝自己放弃,还会想着替自己想法子。

江冉想了笑,“娘亲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她是江家女,既然要学,自然只能学江家的医术。

想要达到目的,只有站的更高,才有了让对方不得不重视得地步。

父亲出尔反尔,自己自然也不必客气。

第三十章 拜寿

冉氏放下此事,又惦记起拜寿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你一个人前去贺寿太失礼数。偏偏你祖母和你父亲都说不妨事。”

江冉轻轻的一笑,祖母巴不得自己被徐家不待见,父亲也是一样,期盼着自己能够被退婚,他们当然说不妨事了。

她宽慰母亲道,“娘亲,不必忧心,其实祖母不去更好,你好好的陪着她去祈福吧,我应付的来。”

冉氏也只得作罢,只得吩咐道,“我让秦妈妈随你一起去,也好提点你。”

江冉怕母亲担忧,便笑着应了,“好。”

冉氏又细细的交代了一些,“你爹爹说驾车就叫赵大去,这赵大是府里的老人了,几位稳妥,冉冉你觉得如何?”

江冉心里反而一喜,

这几日江冉观冉氏,气色也没有变的好一些,倒也没有变的更差,终究是身子亏损太久,想要调理需得慢慢的来。

可是母亲小厨房一直是赵大家的在管理,这赵大家的做的一手好菜,当初是父亲特地荐给母亲的,江冉反复的思量几日。一直想要寻个好机会将赵大家的大发了,此刻机会倒是来了。“既然父亲和娘亲都说好,女儿自然是没有意见。”

这一日很快就过去,江老太太心愿达成,也不再找麻烦。

江冉睡得不甚安稳,醒的极早。

天色微微的发亮,几个丫头已经候在床前了。

白芷喜滋滋的捧了一堆衣服,“姑娘看看,穿哪一身好。”

这些衣物都是新作的,其实哪一身都好,江冉的目光落在了紫苏的身上,“紫苏,你替我挑一件。”

紫苏闻言,倒是仔细的瞧了一遍,然后选了一套,捧给江冉,“姑娘,你看看这一身如何。”

江冉看了过去,那是一套鹅黄色的衣裙,裹了浅蓝色的边,衣衫上用浅黄色的丝线绣了暗纹,鹅黄娇俏,看起来也不显眼,倒是极为合适,“那就那件吧。紫苏,你服侍我穿上。”

紫苏仔细的服侍江冉穿上。

江冉坐在了梳妆台上,白薇拿起梳子,“姑娘,梳个什么发髻。”

江冉看着铜镜中的容颜,她才十三岁,已经有了绝致的容色,此去徐家,同龄的姑娘一定不少,江冉不想再招摇,“梳个双髻吧。”

双髻看起来乖巧可爱,又不出挑,再合适不过了。

白薇十分的熟练,不多已一会,铜镜一个乖巧可人的少女便呈现出来。

江冉点了点头,十分的满意。

白芷已经端了早餐过来。早餐做了鸡汤面,“姑娘,多吃一些,等会去徐家可不能饿着。”

去别人家做客,又是未出阁的少女,自然不能多食,给人印象不好,这些都是规矩,出门之前要吃饱。

江冉点头。

用过早饭之后。

秦妈妈已经过来,“老太太和太太出门的早,太太嘱咐我过来。车马寿礼都已经备好。”

江冉点了点头。江老太太特地这般早早的出门,就是要她体会一个人的无助,江老太太却不知道她早就适应了无依无靠的日子。

她不要依靠别人,她要成为身边人的依靠。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出江家门。她看了那驾车的马夫一眼,粗狂的汉子,眉眼之间却闪着精明,一看就不是厚道之人,便问秦妈妈,“这便是赵大吧。”

秦妈妈笑道,“正是。”

那赵大打着哈道,“见过大小姐,请大小姐上车。”江冉点了点,不动声色的就上了马车。

一路上,街上热闹繁华,江冉也不为所动。

秦妈妈暗暗点头,姑娘果然大了,不想从前那般对什么都十分稀奇。

女儿家养在深闺,对于外界都是十分的神往。

她不知道江冉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江冉对于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如今想要是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而不是这样虚无缥缈的繁华景致。

徐家坐落在广陵府最繁华的地段。

马车落下,江冉下的车来,她抬起头看着这红墙绿瓦,心里百感交集。那时候她和徐家退婚后,徐家明面上大度,两家一直相安无事,她并不知道,徐家暗地里怀恨在心,只等着寻个时机报复。

后来长生和程兰心成婚之后,她已经沦为广陵府的笑柄,徐家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江家忽然开始被排挤,好几个药堂因为各种原因关门。

后来她被判为腰斩之刑。

江家便被名正言顺的查封。

她一生的转折点便是从她当初踏进徐家给徐老夫人拜寿那一天开始,也是从这一天之后,她认定了自己会是那个人的妻子,自此一颗心扑在他的身上。

江冉心里发沉,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甜美。

“我们进去吧。”

徐府的丫头们将她带到后院。

满堂的女眷穿金戴银的,笑着奉承徐老夫人。

丫头清脆的声音响起,“老夫人,江家姑娘到了。”

徐老夫人不动声色的说道,“快请进来吧。”

在座的都知道徐家和江家的婚约。

两家如今门不当户不对,只是徐家的长公子哑疾不能言语。这才迟迟没有退婚。

所有的人都看笑话一般的看着缓步进来的江冉身上。

少女不过十二三岁,独自一人,身边连个长辈也没有,只跟着两个丫头一个婆子。

所有的人都含着笑,那视线带着轻蔑。

江冉款步步入前厅,只当没有注意到那些落在身上的异样的眼光,她微微的垂下头,朗声说道,“江冉见过徐老夫人,愿老夫人日月昌明,松鹤长寿。”

江冉的礼数周全。

徐老夫人活到这个年纪,看透了世事,见江冉孤身一人前来,心里微微有些不悦,不过也并没有表现出来,徐老夫人微微一笑,“江姑娘有心了。”

徐老夫人没说这事,自然有的是人说,坐在最上首的一个女子约莫三十来岁,锦衣华服,笑着说道,“这位便是和徐家长公子定下婚约的江姑娘吧,徐老夫人今日大寿,怎么江姑娘独自前来,素闻江家和徐家是旧相识,姑娘又与徐家有婚约,怎么江家连个长辈也不曾前来吗,这也太不把这门婚事放在眼里了吧。”

第三十一章 是非

江冉微微回头,看了过去,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女子应该是钱参将的妻子钱夫人,这钱参将手握重兵,钱夫人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江冉记得,钱家大小姐与徐家二公子后来定下了婚约。

如今两家并未定下婚约,不过看这情景似乎两家大约都有这个意思,只是还没有明说而已。

徐家长公子徐望谦身有哑疾,当年中了秀才之后就不能参加科举,而二公子徐望月如今已经中了举子,日后定然是要走上仕途。

若要与钱家嫡长女定下婚约,以后是前途一片光明。只可惜没有不久,二公子不知为何从马上落下来,一只腿便摔断了,这门婚事便告吹了。

徐家很是低调,满堂女眷,并无多少外人,这钱夫人仗着身份尊贵,开口刁难,江冉微微思索,她只是一个晚辈,绝不能太过张扬,脸上便呈现出一丝惶恐来,她再一次行礼道,“家中祖母说起最近事情不顺,所以临时决定去寺庙祈福,小女惶恐,独自前来,若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请老夫人不要怪罪。”

徐老夫人一听,心里大抵有些明白,上次打发去江家的两个婆子是她身边的人,回来之后,将在江家发生过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江家老太太偏心眼,徐老夫人是有印象的,如今她派去的两个婆子得罪了江家一个外孙女,江老太太就直接不来拜寿,让孙女儿一个小姑娘独自前来。

徐老夫人心里不悦的同时,就有些心疼江冉了,“既如此,也无妨,江姑娘请坐吧。”

江冉知道徐老夫人不再追究了,心里感激,道了谢便要入座。

这时徐夫人却接过话说道,“虽说江老太太要去寺庙祈福,不过令堂总能前来吧,我看你们江家是没把我们徐家放在眼里,没把我们忘谦放在眼里。”

江冉并不意外,说话的徐夫人是徐太守的继室夫人,虽并非徐望谦的生母,不过人前倒是极护着徐望谦。上一世也是徐夫人开口询问。

徐夫人开口的时候,徐老夫人还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提到徐望谦的时候,看向江冉的目光明显不悦起来。

老人偏疼长孙,这话一点也没错。

江冉忙站起身来,说道,“祖母说身为儿媳需得陪侍在一旁,家母虽然惦记着徐家太夫人的寿辰,却不能为了小女对婆母不孝。家母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再三叮嘱要我向老夫人告罪。”她的脸上是有些不安的神色。

徐老夫人大约也知道江冉母亲的无可奈何,这才有些缓和,只对着众位夫人小姐说道,“这才是为人媳妇的礼数,女肖母,想来江姑娘日后也定然是一个好媳妇。”

众人都纷纷的点头称是,徐夫人却笑着接过话头,“母亲说的极是,只是如今广陵府都在相传,江家百年基业后继无人,江大夫想要收一个徒儿传承医术,据说是想招为女婿,不知这话是否属实。”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一副看热闹的情景,徐老夫人自然是听到这样的流言蜚语了,她上次派两个得力的婆子亲自去江家送帖子,也是为了此事探听江家的意思。

徐老夫人十分的疼爱长孙,在她心底,长孙虽然不能言语,那也是江家高攀了,江家若是不知好歹,她定然不会轻饶。

从江冉踏进大厅的时候,她一直都在打量着江冉。

鹅黄的衣裙,少女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并不曾因为钱夫人的刁难而心生怯意,举止得体,言谈大方,她微微的有些满意,不过儿媳妇现在说起的这个话题,她也想要知道答案。

所以钱老夫人没有作声,想听听这丫头怎么说。一般来说,江家若有此意,必定会在江冉面前露出口风,小姑娘家家的,即便想要圆谎也定然是错漏百出,她们这些过来人一听就会听得出来。

秦妈妈暗叫不好,从跟着姑娘踏进大厅,就能感觉到不怀好意,

她只是一个随行的婆子,当着这些官太太自然不能强出头,所幸姑娘回答的十分合理,没想到这徐夫人问话这般的犀利,就是想要震慑住姑娘。

秦妈妈心里暗暗揪心,两家有婚约,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一些留言,徐家提出疑问的确是人之常情。

不过姑娘说过,不想退婚,秦妈妈只得斗着胆子笑着说道,“坊间流言,哪里当的真。”

徐夫人脸色一变,喝到,“问你家姑娘的话,不需要你一个婆子出头。”

秦妈妈心里越发的着急,只是也不得不住了口。

所有人都看着江冉,想看她如何作答。

江冉心里微微的一动,这样的事情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这徐夫人的确不是一个好惹的主,上一次,也是徐夫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幸亏这次她想法子让程兰心没有前来,不过她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徐老夫人说道,“小女素日读书,读到一句话,曰妇人贞洁,从一而终也。小女虽见识浅薄,却也深以为然。”

“好一个从一而终。”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前传来,原来是徐太守大步走了进来。“没想到江家姑娘贤惠得体,”说着回头说道,“忘谦,这可是你的福气啊。”

江冉听到微微的抬头,跟在徐太守右边的是一个十八几岁的青年男子,正是徐望谦,江冉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清朗如星月的眸子,她心里一紧,不知不觉的想起来她被判下重刑,徐太守和她说过一句话,“江家所有产业全部充公,江氏,你江家的恩怨本官不感兴趣,这一次,不是我不想放过你们江家,是你们害了忘谦,我绝不能轻饶。”

那时,她才知晓她害的他沦为笑柄,他原来恨她如此。

第三十二章 风波

徐太守笑道,“今日也没外人,就带了两个犬子过来,大家也不必拘束,戏台已经搭好,稍后母亲便请众位夫人去看戏吧。”

钱夫人先笑道,“无妨,我好些时日不曾见过二公子呢。心里正念着呢。”说着朝徐夫人笑道,“二公子如今中了举子,有大出息了。”这话直接撇过了长公子,江冉心里了然,可见自己这位未婚夫婿的地位。

这时一个坐在徐老夫人身边的妇人不甘示弱的说道,“确实好些时日不见,望月看起来越发的俊朗了,我们可儿念了她月表哥几次,”

江冉看过去,说话的妇人和徐老夫人有几分相像,想来是徐家的姑奶奶,她看了看坐在这妇人跟前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细眉凤眼,雪肤玉貌,再看了钱夫人身边的钱小姐,钱小姐一身秀丽的装扮,顾盼之间,神色颇有些高傲。

两个女孩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江冉心里有些明白,想来这两家具是看中了二公子徐望月。一个是青梅竹马的表妹,一个是门第相当的官家大小姐。有热闹看了

徐太守带了两个儿子前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青年公子,江冉不敢细看,便退到位置上坐好。

徐家的几位姑娘都坐在一处。

这时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孩子笑着和江冉打招呼,“我叫君瑶,排行第五,”又指着徐老夫人旁边一个绿衣服的姑娘,“这是我三姐,君华。”又指着一个穿桃红衣裙的女孩子,江冉知道,这便是方才提及的可儿表妹,果然听五姑娘说道,“这是我姑姑的女儿,姓刘,叫钰可。”江冉笑着打招呼,“三姑娘,五姑娘。刘姑娘。”

三姑娘只是朝着江冉和睦的一笑。江冉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论起身份,江冉和这些女孩子无法相比。更何况她早已不是豆蔻少女的心性,和这些女孩子委实没有多少话聊。

刘钰可倒是仔细打量了江冉几眼。

几个人若要仔细的论起来,江冉算是小了月份。

当初定下婚约的时候,徐望谦比江冉长了足足五岁,倒是次子徐望月与江冉只差三岁,论起年纪更是相当。不过那时候江正堂在太医署颇得皇帝器重,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嫡长女订婚自然定的是嫡长子。

徐望月虽也是嫡出,不过是次子,又是继室所生,身份是不能和徐望谦比的,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门当户对,若是没有那些波折也算是金童玉女,堪堪良配。

可惜后来,先是江家落败,后是徐望谦染病。

如今江冉自不必说了,徐望谦再也无法踏入仕途,终其一生只能做一个富家子弟,再也没有前途。

江冉看着钱小姐和刘钰可,两人暗暗较劲。不过刘钰可与徐家是表亲,和徐家两位姑娘感情自然都不错,尤其一直拉着五姑娘说话,有意将钱小姐撇在一旁。

这样小女孩子的把戏,江冉并不感兴趣。

江冉只是静静的坐着,没有说话。

此时徐望月款款上前。几个女孩子便住了嘴,都看了过去。

只见徐望月便笑着上前给众位行礼,徐望月约莫十六岁,正是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已经考了秀才,俊朗不凡。立在大厅中央,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徐望月捧了一卷画册,“祖母,这是我与大哥一起为您准备的寿礼,这图是大哥所绘,字是我所提,祝祖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他的声音朗朗上口,眉目之间熠熠生辉。

徐望月说完,众位夫人都是称赞有加,明明画册是两弟兄一起准备的,可是此时所有人夸赞的只有徐望月,而他旁边的徐望谦便显得黯淡几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江冉不由得多看了徐望谦几眼,徐望谦十八岁,眉目温和,一身长衫谦谦如玉,许是常年不能言语,和二公子相比,少了一些生机勃勃的少年气息。

此刻,徐望谦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可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消一眼,江冉就能看出,这徐望谦活在阴翳之中,用温和的外表来伪装自己。

江冉今年十三岁,和徐家定下婚约是在她六岁的时候,离开京城那年她满了八岁,那一年徐望谦十三岁,正是她现在这个年纪,江冉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徐望谦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失声之后,他满腹的才华再也没法舒展,如今也只能成为兄弟的陪衬。

徐家走的是科举之路,徐家兄弟都是天赋极高的,徐望谦十二岁已经中了秀才,若不是造化弄人,这厅堂之中,他走到哪里,目光便会追随到哪里,徐家和江家的婚事也会早早退去,他和她也不会这般牵扯不清,这些贵妇人,闺阁小姐的目光也不会看也不看他一眼。

江冉叹了一口气,这一世她依然不想和他有半分瓜葛,不过退婚的事她要留给他来做,绝不会让他再一次沦为笑柄,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她收回神色,只听得徐家姑奶奶说道,“望月不愧是文采斐然,这贺词也与我们不一样,我就只会说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刘钰可听了却娇笑道,“娘亲真是,月表哥说的贺词是有出处的,娘亲读书少,这样一说叫钱小姐见笑了。”她笑着问道,“钱小姐想来是蕙质兰心,不如替大家解释。”

江冉低头一笑,这钱小姐出自将门之家,此刻一脸茫然,一看就不大会这些诗词,她从前也并不通,程兰心每每在她面前卖弄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模样。

钱小姐果然十分的不屑,只是眼眸之中有些躲闪的意味,“我不如刘姐姐,没读那些书,不懂什么出处。”

刘钰可越发的得意,她的目光看向了江冉,“方才江姑娘的贺词也是不同寻常,想来也是读过书的,不如江姑娘”她说道一半,徐家姑奶奶徐氏宠溺的说道,“你这丫头,幼时跟你表兄请教过学问,便当众人都和你一样胡闹,江姑娘府上是学医的,你若问她一些医学上的书,她还能答上一二,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家。”



第三十三章 风波2

这话既有卖弄之意,又有轻蔑之意,虽说的是江冉,便是连钱夫人和钱小姐听着也是极为不爽快。

江冉抬起眼眸,她死过一回,不是一个遇事强出头的性子,不过惹到她的身上,却也不会退退缩缩。

她轻启朱唇,“二公子的贺词出自于《诗经》中的《小雅天保》,读过诗经的大约都知晓,算不得什么,只是我觉得女孩子家又不考状元,读太多书没有好处,如今家母只许我读些女戒女则之类的书册。”

钱夫人对于刘钰可的卖弄本来就不悦,此刻听江冉这样说,立刻引为知己,“江姑娘说的极是。姑娘家家的,读书读多了,这心思也就多了,还是本分点好。”

钱夫人出身武将之家,本就是恣意的性子,寻着机会就还了回去。

这话中有话,意有所指,直说的刘钰可一张俏丽的小脸通红。

江冉面不改色,她感觉一道道目光扫射在她的面前。半抬起头,微微的笑着。

徐老夫人也赞赏道,“江姑娘说的极有道理,女孩儿还是以针织女工为主,可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少读些书,识的几个字就可以了。”徐老夫人半回过头对外孙女刘钰可说道。

刘钰可卖弄不成,还得了批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江冉只是静静地坐着,再也不言语,太过锋芒外露,总之不是好事,不过若为了一时的平静,一味的退让显然不是江冉如今的性子,更何况,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自踏入了这徐家大门,想要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并不可能。

一时之间屋子里有些安静。

徐夫人将众人的心思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望月,还不将你”她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和忘谦的礼物呈给老夫人。”

徐氏感激的看了嫂子一眼。

众人称赞了那字画,气氛又和悦起来,。

徐老夫人笑的慈眉善目,“今日几个孙儿,孙女,连可儿都备了小礼物送给我,你们这些孩子都有心了。

徐氏见女儿刘钰可在江冉手里头吃了亏,心里暗恨,眼波一转,便笑着打趣道,“要我说,江姑娘也应该备份小礼物才是。”说着极和蔼的对着徐望谦说道,“是不是啊,忘谦。”

徐氏这话音一落,众人都乐得看笑话,便没作声,

徐夫人接过话头,“正该如此呢。”

江冉轻轻地笑着,果然话题又被扯到了她的身上,还好她早有准备。

前一世她和徐家闹翻,早早的离席,并没有人这般提及礼物之事。

江冉看向了四周,这徐氏因为女儿吃亏想要报复,倒是在她意料之中,这徐夫人今日行事太过明显,也是屡屡针对于她,江冉不由得认真的审视起来,难不成徐夫人并不希望这桩婚事成功,那徐夫人的动机是什么,江冉这会子却没有时间去思考。

因为,所有的目光都再一次聚集在她的身上。

徐太守倒是解围道,“江家已经备了贺礼,她一个小姑娘家,你们就不要为难她了。”

江冉看过去,却正好对上徐太守旁边的徐望谦的目光。

徐望谦的眸子晦涩不明,似乎有些愧疚,又似乎有些怨恨,这是一个有很多心事的男子,江冉此刻并不想去剖析徐望谦眼底的情绪。

她款款起身,“小女备了寿礼,只是想着如今当着众位夫人的面,拿出来叫大家笑话,本想着等会私下送给老夫人的,既如此”她看了白芷一眼,“就是一份心意,老夫人不要见笑。”

白芷忙含着笑捧出一只锦盒。

徐老夫人倒是颇为意外。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忘谦,你拿过来给我瞧瞧。”

徐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的有些僵硬。

徐氏的脸上也有些僵硬。

徐老夫人这是特地给徐望谦和江冉长脸的举动。

徐望谦款款上前,白芷忙恭恭敬敬的将锦盒递到徐望谦的手中。

距离离得这么近,江冉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徐望谦也没有停留,接过锦盒就走到了徐老夫人身边。

徐氏凑过去,“我替娘打开,看看江姑娘送的是什么礼物,”

那锦盒缓缓的打开,一股清香扑面而来,里边是一个抹额,细致的做工,精致的绣技,徐老夫人拿在手里,“这是你做的?这味道怎么这么特别。闻起来极为舒适。”

江冉笑道,“正是小女所做,只是有些粗糙,里面放了了菊花的花瓣,能缓解头晕头痛,老夫人不喜欢,拿着赏人就是了。”

徐老夫人笑了,“这样好的东西,若是给别人了,岂不是糟蹋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取下了头上所带的抹额,对徐望谦说道,“谦儿,你替祖母带上。”众人都看着,样式极简单,做的却很细致,徐老夫人有意抬举江冉,便问道,“你们看着如何。”

几位夫人都夸赞道,“极好,没想到江姑娘小小年纪不仅心思细腻,连女红也这般出色。”

这些夸赞没有几个是真心真意的,江冉也只是含着笑听着。徐老夫人似乎极其满意,“年纪大了,这头总是时常的疼痛,江姑娘这抹额极合心意。”然后对着徐望谦笑道,“比你那书画合意多了。”

这话有些深意,书画本是两弟兄合送的,方才众位夫人夸赞的是徐望月,这会子徐老夫人故意提及徐望谦,倒是有些特别的意味。

众人只是陪着笑。

江冉只是笑道,“老夫人过誉了,一个抹额效用实在有限,这头痛之症还是需要慢慢的调理才是。”

徐夫人的笑容越发的尴尬,看见徐望月旁边站着一个少年郎,便岔开话题,问道,“这位公子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似乎从没有见过。”

其实所有人都早早的注意到,徐望月旁边的站了一个青年公子,约莫十七八岁,那公子通身的气度十分的耀眼,即便服式简单,可是眉眼深邃,俊朗不凡。

仔细瞧来,竟显得徐家两兄弟也普通起来。

众人心里暗暗的好奇,这是哪家的公子哥,竟生的如此好相貌,只是见这么长时候,徐太守也并不介绍,想来身份也只是一般。

那少年郎便一直陪站在一旁,一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样子。

第三十四章 风波3

江冉瞥了一眼,暗暗地笑了笑,长生生的俊美,若是和徐家兄弟比起来已经是略有不足,若是与这少年公子比起来更是远远不如,可见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只可惜如今已是死过一回的人,这皮囊的外表对于江冉早已经没有半分吸引力,不过是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徐老夫人也笑着问道,“这位公子是?”

徐望月便笑道,“回祖母,这位公子是我的好友,名叫穆羽,听闻祖母过寿,特地过来拜寿。”

那穆羽公子淡淡的笑道,“听闻老夫人大寿,不请自来,还勿见怪,这是一点薄利,请老夫人不要推迟。”

这声音温和中带着笑意,一点一点的击入江冉的内心,江冉整个人一震,回忆如排山倒海一般涌入她的心头,当日在刑场之上,她被判了腰斩之刑,被架着走了过去。

台下人山人海。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看着那刑具,心里终于泛起恐惧之情。

连脚步都要虚浮起来。

她不怕死,可是这样的死法叫她畏惧。

这时候,一支箭又快又准的飞了过来,从后背刺入她的心。

疼痛袭来的时候,她反而松了一口气,终于就要结束了。

能够留个全尸她已经心满意足,闭眼的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佳人,若真要身首异处,实在叫人惋惜,不如给我一个面子,就这样算了。”

是他,江冉没有想到,重活一世,竟然还可以遇到这个恩人。

这声音刻入她的骨髓,再难忘怀。

她抬起头,想要再一次看清他的面容,却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得徐老夫人笑道,“竟是一尊白玉观音,穆公子公子有心了。”

穆羽笑道,“穆羽世代经营珠宝生意,老夫人不必客气。”

一个富家公子哥,不请自来,献上厚礼,只怕是有意的巴结。

钱老夫人笑,客套的说道,“如此,等会请穆公子一同去看戏吧,”一边对徐望月说道,“望月,你好好的招待。”这笑容里的热情也是淡弱了几分。

这厅堂之中的都是广陵的显贵之家,自然看重的不是一副好皮囊,而是背后的身份。听到穆羽经商,便再也无人与他攀谈。

只是几位小姑娘总是忍不住悄悄的瞧了几眼。

经商?江冉摇摇头,她虽是女子,却也知晓私杀行刑的犯人是大罪,前一世,这穆羽一箭射死自己,只是轻描淡写的对着徐太守说了一句,想来绝不止一个商人这般简单。如今虽并未显现身份,不过江冉看他通身的气度,即便刻意的掩饰,还是十分的明显,只是真实的身份她还是有些摸不透。

前世的恩情终是要报的,不过不是这个时候。

穆羽对于众人的冷落毫不在意,倒一副落得自在的样子,邀了徐望谦徐望月两兄弟,“看戏没什么劲,听说贵府的荷花池喂了鱼,我们去钓鱼吧。”

“请。”徐望月倒是极为喜欢这个好友。

钱夫人微微的皱起眉头,想要唤徐望月,不过钱夫人正和她说话,她便没有开口了。

江冉渐渐的落在了最后面,

“江丫头,过来,等会坐我老婆子身边。”这是徐老夫人的声音。

江冉按下此起彼伏的心情,乖巧的走了过气,同时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徐老夫人这一关算是过了一半。

徐老夫人这般的抬举江冉。其余的夫人姑娘也不再找江冉的麻烦。

戏台子搭在后花园,男席和女席之间留了一条过道。

徐老夫人极喜欢女孩儿,所以留了江冉,徐家两位姑娘,刘钰可和钱小姐随自己一桌。

刘钰可一直在和五姑娘说话,钱小姐落单,五姑娘便笑着和钱小姐说话。

江冉倒是极为羡慕这些女孩子。同样的年纪,这样的无拘无束真是上天的恩赐。

而她,却再也找不回这般心境了。

“江姑娘,我们从小一起玩过的,你还有印象吗?”五姑娘主动和江冉说话。

江冉轻轻地笑着,她在那一世,以一缕魂魄的形态漂泊太久,很多事情都渐渐地模糊,脑海里只剩下刺骨的悔恨和不甘。那一世儿时的事情又怎么会记得呢?江冉笑着摇头,“我记性不如五姑娘好,从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不过从今日开始我会好好的记得五姑娘的。”五姑娘本来有些失望,听江冉这般说起,便笑了起来,“那你一定要好好地记得。”

钱小姐在一旁坐着,笑着打趣道,“以后多的是时日相处,五妹妹何必担忧。”

钱小姐这般主动说话,到有了一些亲近五姑娘的意思。

江冉冷眼旁观。这五姑娘虽是妹妹,地位似乎更高一些,想来是徐夫人所出,至于三姑娘若不是先头夫人所生,那就是庶出,年纪略长,性子也是沉稳。

江冉只是微微的笑,不答话。

徐老夫人一直在关注这边的情景,倒是微微的点点头。

一场戏唱毕,几个女孩子微微的有些坐不住了。

钱夫人笑道,“我们这个年纪爱看戏,她们小姑娘定然是觉得沉闷了,不如让她们几个女孩儿去转一转,也好叫我们安安心心的看戏。”

徐老夫人笑道,“君华,你年纪最长,好好的招待几位姑娘。”

徐夫人交代五姑娘,“瑶儿,你要好好的招待你钱姐姐和江姑娘。”虽然附带了江冉,不过谁都听得出来,钱小姐才是重点。

五姑娘和徐望月一母同胞,徐夫人自然希望女儿和钱小姐关系更亲近一些。也就是说,刘钰可和钱小姐之间,徐夫人更加看重钱小姐。

不过人与人的缘分却是很微妙的。五姑娘在徐家年纪最幼,一看就是最受宠爱的,对于这些人情世故一向都是随心所欲,钱小姐言语透着高傲,又有刘钰可刻意的排挤钱小姐,五姑娘明显无法亲近。

“知道了,娘。”五姑娘拖长着声音说道,显然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第三十五章 争端

徐夫人想来也是很宠这个女儿,当着宾客的面也是没法子。只对着身边的李妈妈说道,“你跟着去,她们要什么就准备什么。好好的看着五姑娘。”又交代三姑娘,“君华,你年纪长一些,看着妹妹。”

李妈妈点头应了。三姑娘也应了。

女孩子多的地方纷争必然多,江冉不想牵涉其中,只是推脱道,“我还是留下来陪老夫人看戏吧。”

徐老夫人倒是极为和蔼,“不用了,你和她们去玩吧,你也是独女,在家里也没个姐妹,现在都是一般年纪的姑娘家,去吧。”

江冉笑着道谢,“是。”

徐老夫人更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秦妈妈想要跟去。

徐夫人说道,“她们小姑娘家出去玩一玩。这位妈妈只管放心的吃茶吧。”

江冉朝秦妈妈点头示意,表示不用担心。

秦妈妈也只得安心的坐着了。

五姑娘提议,“今日天色甚好,我们去花园放风筝吧。李妈妈,你去取风筝。”

李妈妈亲自带着婆子们去库房拿了风筝。

江冉随着几人一起来到徐府的后花园。

高高的粉墙,雅致的庭院。

三姑娘笑着对江冉介绍,“可儿表妹经常过府小聚,钱小姐也来过一次,江姑娘今日是第一次来,一定要好好的游玩。我们后花园很大,在湖边放风筝最合适不过了。”

三姑娘年长一些,极有眼色,看江冉一言不发,便笑着和她说话。

江冉答道,“庭院楼阁,风景秀丽,极是不错。”

钱小姐却说道,“那是你没见过好的,我家的后花园比起这个也不差。”

五姑娘小嘴一撇,“那又如何,钱家再好,还不是比不上广陵王的王府,”说着和江冉介绍,“江姑娘不知道,这广陵王府才叫金碧辉煌,与那名扬天下的滕王阁也不遑多让。”

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五妹妹说的跟亲眼见过一样。”

几个女孩子看去,只见徐望月和穆羽正在湖边钓鱼。

徐望月听到女声,便过来打招呼。江冉余光一扫,那穆羽还歪歪的坐在那里继续垂钓,徐望谦却不见人影。

她垂下头,退后一步,站在了稍稍靠后的地方。

钱小姐却拿眼睛偷偷的瞄了徐望月一眼。

五姑娘一跺脚,“二哥哥又笑话我,没去过又如何,就不许说了吗?”

徐望月笑道,“好好好,我们的五妹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人敢笑话你。”

这时候李妈妈带着婆子们捧了风筝过来。

刘钰可拉着五姑娘抢先说道,“我们去挑个最合意的。”

李妈妈看了刘钰可一眼,颇有些为难,“表姑娘,不如让钱小姐先挑吧。”

气氛有些尴尬。

钱小姐身份尊贵一些,面上有些轻蔑之意,“一个风筝而已,我还没放在眼里,你若是喜欢,你便先去挑。”

刘钰可有些不悦,不过还是走上前去,笑着说道,“这个蝴蝶样式的极别致,我就要这一个了,你们随便挑。”

只听得一声啪的声音。

众人都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竟是徐望谦从亭子中缓步走来,那拿在手里的书册落在地上。他正弯下腰捡起书册。

“大哥,”徐望月唤了一声。

徐望谦疑惑的看着众人。

徐望月解释道,“三妹五妹带着表妹和两位姑娘放风筝呢。”

徐望谦点头笑了笑,温润的眉眼带着笑意,他的目光落在了钱小姐手里的风筝上,然后看了江冉双手空空,笑容似乎浅了几分。

江冉看在眼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看来徐望谦在家里地位也是十分尴尬,如今李妈妈撇开了自己,在钱小姐和刘钰可之中做出选择,大抵的意思就是全然没将大公子放在眼里,明显是打了他的脸。

可是那又如何,他虽有长公子的身份,可是生母已逝,又身患哑疾,诺大的家业迟早是要落在次子徐望月的手中,这是不争的事实。

除非他的哑疾能够治好,江冉回忆起江氏针法的下篇有医治哑疾的方法,或许可以一试。

不过随即又否认了,当初徐望谦患病之后,父亲也曾去医治,父亲医术是没的说,父亲都治不了,自己想来也是无能为力,更何况那一世,直到自己离世,徐家长公子的哑症依然没有治好。

江冉神色黯淡了几分,不过看在别人眼里却又有些意味了,只当她也想争个先后。

徐望月也有些尴尬了,他板起了脸,“可儿表妹放下,江姑娘是府里贵客,李妈妈理应让江姑娘先行挑选才是。”

刘钰可的笑容僵住了。拿在手里的风筝站在那里。若要放下又十分的不甘。

然后扬起脸来,声音带着委屈,“表哥,我只要这一个,剩下这么多,江姑娘随便挑选就是,还挑不了她满意的吗?”

钱小姐却笑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正是呢,江姑娘虽然年纪小,论起长幼自然是要排在前面,刘小姐连这样的道理还不明白。”

这边姑娘家家的纷争不断。

刘钰可不肯相让,徐望月很是头疼,待要斥责表妹,又于心不忍。

却听到穆羽朗声一笑,“一个风筝而已,有那么稀罕么,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是没见过好东西吧。”

是啊,一个风筝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刘这些姑娘家家争的不是风筝,而是徐家主母的地位,不过可惜的是,无论是风筝还是徐家的主母,江冉都不敢兴趣。

江冉笑道,“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并不喜欢放风筝。各位姑娘,我有些口渴,先去喝口茶,再来与你们聊天。”

“那边亭中摆放了茶点,不如请大哥领江姑娘前去喝茶吧。”徐望月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

江冉并不想和徐望谦单独相处,正要拒绝。

徐望谦却已经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第三十六章 意外

江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徐望谦也算是一个可怜人,他的地位在徐家已是十分的尴尬,那些夫人小姐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李妈妈也是如此,自己此刻弗了他的意,到底不好。

她看向了李妈妈,认真的询问道,“不知可否合礼数。”

话音未落,那穆羽公子那边已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似乎在笑话她的小心翼翼。

若是从前,江冉最是讨厌这样的男子,可是因着前世的恩情,江冉总有一种感觉,这穆羽似乎是用现在这样恣意的姿态掩饰他的身份。

她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

这几个女孩子都不能得罪,李妈妈此时已是焦头烂额,巴不得徐望谦离开,至于江冉她并不在意,“那边也有几个婆子随侍在一旁,离这里不过几步远,无妨。”

江冉只得随着徐望谦一同前去。

她刻意的落了几丈远,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垂着头,正好能看到徐望谦的脚步。

江冉暗暗的琢磨,这徐望谦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看起来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可是以徐望谦前世的恨意看来,这也是一个不好惹的人,江冉心里暗叫不好,早知道她刚刚就不说口渴了,就说想看戏,然后去戏台子面对那群夫人太太,也比现在面对着这个长公子要好。

江冉心里七上八下的,步上台阶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紫苏忙上前一步,搀扶住了江冉。

脚踝部分有些疼痛,不过她生生的忍住了,没让自己发出声来。

江冉面上有些发烫,实在是有些丢脸。

徐望谦回过头,看着江冉,脸上带着询问的神情,

江冉忙笑道,“没事。”然后忍着疼痛坐在了最近的一个位置。

徐望谦十分优雅的让了一个位置,然后坐在了离江冉稍远的位置。

徐望谦已经倒了一杯茶,递到了江冉面前。

江冉礼貌的道谢,“谢谢。”

那台面上放着纸笔。想来是徐望谦随身携带的。

徐望谦拿过来,在纸上写着字。

江冉默默的喝着茶,她并不渴,不过此刻除了喝茶,她什么也做不了。

很快,一张纸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江冉望去,只见白纸上写着苍劲的字迹,“方才叫你受委屈了。”

江冉看得有些楞了。一个人的字迹是能代表一个人的心境。

那字苍劲之中带着隐忍,这才是徐望谦真是的内心吧。

江冉心里微微触动,抬眼看了徐望谦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些忧郁和担忧。她笑了笑,“一个风筝而已,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这样一句话,徐望谦似乎并不相信。

小姑娘这样的年纪,正是事事争强弱的年纪。那几个女孩子谁看重的是一个风筝,不过是想挣个第一罢了,江冉却感叹万分,“当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东西时,这些身外之物就会看得淡了,她们年纪尚小,我怎么能计较呢。”

徐望谦听了却温尔一笑。似乎在笑她小小年纪,故作老气横秋。

那笑容如暖冬的阳光一般耀眼,将他眉目中的淡然也洗去了几分。

江冉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小妹妹一般,并不曾有半分的儿女之情。

两人毕竟隔了五岁,他已经到了婚嫁年龄,她还没有长成。原先身份还算般配,如今连身份也不配了。

江冉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她蹉跎了他。

论起年纪,她才十三岁,不过她前世离世之时十八岁,也正是徐望谦这般年纪,一缕魂魄又漂泊了十数年,现下看那些女孩子,就如同徐望谦看自己一般。

江冉低头饮茶,掩饰自己的内心。

徐望谦抽了一张纸,继续写了起来,

递到江冉面前,只见那纸上写着,“你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江冉轻轻地笑,“长公子出身官宦之间,所见的姑娘出身尊贵,江冉不过一个低贱的民女,自然和公子所想的不一样。”

徐望谦只是摇头一笑,似乎并不认同江冉的话。

江冉瞧着徐望谦,似乎想要长聊的样子,可是她并不想和他产生半分瓜葛,心里正暗暗盘算。

这时,却传来声音。

“那边似乎是传来争论之声,长公子快去看看吧。”江冉终于寻了一个借口。

徐望谦了然的看了她一眼,对着亭子中服侍的婆子看了一眼,那个婆子忙快步前去,徐望谦也起身站起来,朝江冉微微点头,起身出了亭子。

江冉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和徐望谦相处,叫她十分的不自在。

她侧头对着两个丫头说道,“我们走吧,你们过来扶我一把。”

紫苏没有说话,忙过来扶江冉,“姑娘可是方才牛了脚。”

白芷立刻担忧道,“要不要紧,姑爷还没走远,不如我去和他说一声,问他有没有红花油?”

听到姑爷这个称呼,江冉一个目光扫射过去,“白芷,以后万不可这般称呼长公子。”

白芷心里疑惑,不过还是低头道了一声是,不敢问出声来。

江冉看白芷微微有些委屈的样子,知道她也是担忧自己,看了下四下无人,这才轻轻的走了几步,不使力倒也不碍事。

声音也柔和下来,“这是徐家,不是江家,谨慎言行,切不可行差错步,给人留下把柄。”

一个声音从上面传过来,“你和徐望谦定了婚约,你方才也说过,要从一而终,你的丫头不过是称呼了一声姑爷,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你这般训斥,莫非你言行不一,并不想嫁给徐家长公子。”

这声音透着笑意,却字字击入她的内心,正是那穆羽。

江冉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前面一个大树枝上斜坐这一个锦衣公子,不是穆羽是谁,也不知这穆羽何时躲在了这树上,听了多少,又有何用意,江冉心里的感恩和无奈交织在一起,面上却露出得体的笑容,“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这位公子有些失礼了。”

“哦,是吗,那我这位失礼公子的东西你要不要?”说完,一个物事飞了过来,稳稳的落在了江冉旁边的石桌上,江冉看过去,正是一瓶红花油。

第三十七章 疑惑

穆羽却是从树上跳下来,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他的脸上。

俊朗不凡的脸,灿若星光的眼,却偏偏配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言语也甚是不羁,“若都要和姑娘这般谨慎,那活的该有多累,”他凑近了几分,笑着说道,“你若是讲骨气可以不用我这红花油,江家姑娘在这徐家做客却跌伤了脚,我正想看热闹呢。”

江冉心里却想起上一世这个男子刺向她的那一箭。她与他勉强算起来也才见了第二面,见了两次他却帮了他两次。

她心底的感激无以言表。

这个穆羽言语之间并不温和,甚至有些无理,她却知道他掩藏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或许是一颗善意的心。

离得近了。江冉闻到穆羽身上浓烈的熏香,她嗅觉极为灵敏,这熏香之下掩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穆羽身上有伤。“你的伤?”

江冉的声音极轻,虽然带着关怀,却叫穆羽脸色已然一变,想来这伤势穆羽并不想被人知晓。

“是我失言了。”江冉后退一步,从石桌上拿过红花油,“多谢穆公子。”

穆羽已经恢复了脸上的笑容,双手一抱。转头离去,走了两步,忽的停下脚步,“坊间传闻江家要招赘上门,江姑娘方才却说从一而终,不知孰真孰假?徐家是一个是非之地,江姑娘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想趟这趟浑水?”虽是疑问,语气却带着肯定。

江冉面上的笑容暗淡了几分,这穆羽忽然提起这事,大约一眼看得出此事并不简单,他是在和自己谈条件,让自己对他身上有伤之事守口如瓶。

其实他多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自然不是无事生非之人,更何况他对自己有恩,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多言半句。

她笑着说道,“如果公子一定要听我回答一声是,才会放心,那公子可以放心了。”

穆羽回过头瞧着江冉,颇为意外,这个女孩子方才在大厅里应答如流,不肯漏出一点破绽,此刻却在自己面前承认不想和徐家有任何瓜葛,这样的秘密应该不会轻易告知与人,若是换个女子,他定然会认为那女子是在向自己示好。

可是眼前的少女眉目清澈,绝不是肤浅之辈,他一时有些摸不清这少女的意思。

江冉一笑,并不言语,只是再次后退一步,“算是多谢公子的药。”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红花油。

穆羽眉毛一样,“小事一桩,不值得一提。”他大踏步的离去。虽然摸不清江冉的意思,不过心底还是放下心来。

一个小厮迎了过来。

穆羽随意问道,“柳烟,你瞧着这徐家大公子和那位江姑娘如何。”

柳烟沉默道,“这两人论起身份和年纪并不匹配,更何况那徐大少爷这些年忍辱负重,极力的争取这门婚事,绝不会是为了青梅竹马的那点子微薄的情谊。我方才仔细的观察过徐公子,因为不能把脉,所以公子的推断不能确定。”

徐望谦长了江冉五岁,算起来当年宫中出事的时候,徐望谦十二三岁正是通人事的年纪,江冉却才七八岁,一个小丫头而已,绝不可能有些儿女之情,那必然有些其他的缘由。

穆羽眼珠一转,脑海里的一个想法却越来越肯定,拿把扇子敲在了烟柳的头上,勾起一抹笑容,“此事不急,这两人各有打算,还做出一副温柔体贴,极为和睦的样子,实在是有趣。”

从这里去往戏台,只有一条必经之路,江冉涂抹了一些红花油,果然脚踝之处好了些许,远远的想要避开争吵的人群。

只见人群中的李妈妈一眼看到她,忙说道,“江姑娘,你过来劝劝吧,”

江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是非是躲不过去的。

这李妈妈真是没安好心。

徐望谦站在几个女孩子面前颇为有些无奈。

江冉笑这走了过去道,“李妈妈,不知所为何事?”

“您看,五姑娘和表姑娘想要放风筝,钱小姐却想要去游湖。太太嘱咐了要五姑娘招待客人的,江姑娘和五姑娘年纪差不多,帮忙劝一劝吧。李妈妈走过来小声的说道。”

这样的事情与江冉并无干系。钱小姐是徐家贵客,五姑娘是徐家嫡女,刘钰可是徐家表姑娘,江冉无论怎么开口都是僭越,李妈妈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却特地拉了她,只怕是有些居心叵测。

江冉含着笑看着李妈妈,她心里在想着一件事,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

从她踏进徐家,徐夫人言语之中透露出对她的轻视之情,应该不只是为了打压她,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徐夫人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要搅黄这门婚事。

江冉暗暗的思虑,她只是一介小小的商女,就算真的嫁进徐家,对徐望月以后在徐家的地位也不会有影响。

而这门婚事退了,徐望谦若要娶妻,虽说娶不了家世富贵的女子,一般人家的女子也总是娶得到的,江冉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透,徐夫人为何想要退了这门婚事。

她看向徐望谦。

徐望谦朝她歉意的一笑,然后对着李妈妈比划。

江冉看不懂,只听到李妈妈说道,“二公子方才去了戏台,想来是夫人找他有事,这会子一去一来岂不是耽误事。”然后对江冉说道,“我们大公子又不能言语,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不敢管姑娘们的事情,不如姑娘替我们劝解劝解。”

江冉只是笑,这笑容温和,却让李妈妈心里有些发毛,她有些拿不准江冉的意思。

江冉看着徐望谦,徐望谦的神色是维护的,这个长公子不想退婚。

她两世为人,看着徐望谦,那双温和的眸子里是陌生的目光,他和她从前并无交集,儿时虽然见过面,不过相差五岁,他们之间也没有青梅竹马的回忆,如今徐望谦已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而自己还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子模样,若说徐望谦对江冉有了非卿不可的情愫,这样的事,江冉是不相信的。

或许徐望谦和自己一样,希望借助这门婚事达成一些心愿。

第三十八章 事端

江冉按下心里的杂思,她现在首先需要面对的是这几个小女孩子之间的问题。

这本是一个很小的问题,只需让三姑娘陪着钱小姐游湖。让五姑娘和刘钰可去放风筝就是了。

不过这其中又有一个问题,徐夫人看重的是钱小姐,所以本意必定是希望钱小姐和五姑娘关系好一些,结果这两个女孩子闹起了别扭,如果不能让二人言归于好,徐夫人必定不会满意。

李妈妈却郑重其事让自己来解决此事,名义上是看重自己,实际上让自己背锅,顺便给自己拉仇恨,这几个女孩子身份尊贵,无论哪个看起来都不是她现在的身份能得罪的起的。

自己若是真如李妈妈所言,去劝了五姑娘,那如果叫丫头们随意乱说,说她还没过门,就管起小姑子了。

这帽子就扣得有些大了。

江冉笑道,“李妈妈说笑了,夫人把姑娘们交给妈妈,是信任妈妈,妈妈是徐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摆不平。”

李妈妈看着江冉的笑容,心里暗惊,这姑娘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推了过来,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不过她奉了夫人的吩咐,看着几位姑娘,如今表姑娘和钱小姐因为风筝的事起了争端,二公子尚未定亲,她哪个也是得罪不起,所以特意推脱给江。

她本来以为这个女孩子小小年纪,定然不会推脱,只要江冉开口,五姑娘肯定会不开心。五姑娘的性子,不高兴了一定会嚷嚷出来,倒老太太面前随意说上几句,也够江冉受的。

李妈妈是跟在徐夫人身边服侍的,徐夫人对于这桩婚事并不热心,李妈妈心知肚明。若是老夫人不看待江冉,江家又这个态度,这门婚事就会黄了。

李妈妈笑着,正要说话。

江冉已经说道,“我独自一人,过府做客,身边并无长辈教导,请妈妈谅解我年纪小,不能担当此等大任,妈妈若是真的无能为力,就请妈妈在这里看着,我这就去禀告夫人过来处理此事。”

李妈妈暗暗的头痛,这位姑娘说话温柔,眉眼含笑,竟原来是个厉害角色。

李妈妈笑的有些勉强道,“不用了,我忽然想起,五姑娘和表姑娘放风筝,三姑娘陪着钱小姐也是一样。”

心里却暗暗的叫苦,这样安排,她定然是要被骂的。

江冉笑道,“妈妈果然厉害,我便想不到这样厉害的法子,那妈妈陪着众位姑娘游玩,我惦记着方才那出戏,便不陪着众位姑娘了。”

江冉笑着告退,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徐望谦看着她的时候,带了一丝欣赏之情。

身后传来几个女孩子小声的议论,“这江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无趣,”

江冉已经无暇顾及,她步履轻盈,很快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各位夫人看得正高兴,没人注意到江冉悄悄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一出戏毕,徐老夫人正和钱夫人说话的时候。

徐夫人似乎颇为意外的说道,“江姑娘何时回来的,可是我们府里的两个丫头招待不周。”

江冉笑着说道,“三姑娘沉稳,五姑娘活泼,只是小女自幼沉闷,惦记着这出戏的结局,故提早归来。”

钱老夫人看着江冉,笑道,“你这孩子到十分的对我脾性,我们家得几个丫头太过活泼,没一个静的下来的,你要不嫌弃我老婆子,时常过府陪我聊聊天。”

江冉笑着点头,“若是老夫人不嫌弃我,我便要时常叨扰了。”

戏看得差不多了,徐老夫人便先回内室换件衣服,只留了一个嬷嬷,这个嬷嬷便是之前去江家下帖子的连嬷嬷。

徐老夫人皱起眉头,“你说可儿和那钱小姐在后花园里争风筝。”

连嬷嬷点头,“表姑娘想要争个第一,李妈妈却让钱小姐先挑,”说了停顿了片刻,小声的说道,“二公子当时就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

徐老夫人脸有些发沉,她自然不会责怪孙子,只是说道,“这李妈妈越来越会办事了,论起长幼,也该江姑娘先挑,她虽年纪最小,可是却是忘谦未过门的妻子。”

连嬷嬷也叹道,“当时大公子正在亭子里看书,听到这边的纷争,便走过来,据说手里的书册都掉在了地上。”

徐老夫人脸上神色微微的暗了暗,“看来谦儿这孩子对那江丫头还是挺上心的。”

连嬷嬷提及江冉也是赞不绝口,“这江姑娘行事妥当,遇事既不出头,也不退缩,老奴冷眼旁观,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做成这个样子真是难得。”

徐老夫人点点头,“的确,你看君瑶和她一般年纪,还只知道玩闹。可儿就不消说了,和钱小姐争风筝,一点气度也没有,君华出生低一些,处处退让,也是一个经不了事的样子,那钱小姐倒也不错,不过出身高一些,性子也高傲一些。”

连嬷嬷服侍徐老夫人换了衣物,堆起了笑容,“老夫人看人还是这般厉害,这么说。老夫人是瞧中了江姑娘。”

徐老夫人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若是单论容貌,性子,这江姑娘倒是没的说,只是江家当年得罪了皇帝,虽然开脱了,保了一条性命,这出身实在是配不得我们忘谦,若是忘谦的哑症一直好不了,这婚事便也只能这么着了,不过这婚事一日不退,那江丫头一日就是我徐家的长媳,谁若是看不起她,便是看不起忘谦,我自然是不依,她们越是如此,我越是要抬举她。”

连嬷嬷自然最是懂徐老夫人的心,忙附和着点头,“正是如此。”

吃饭的时候,少女们自然坐在一桌。

五姑娘和刘钰可显然一直极为亲近,钱小姐没法子,只得和三姑娘挨着一起,江冉便落了单,她并不在意,正要入座。

徐老夫人唤道,“江丫头,过来做我身边来,离我远了,我看不清你。”

第三十九章 再遇

徐老夫人那一桌都是几位夫人相陪,便是徐夫人作为儿媳妇都是站在一旁服侍。

江冉只是一个晚辈,便要推脱。

连嬷嬷已经笑着来请,“难得我们老夫人这般兴致,姑娘就不要推脱。”

江冉知道徐老夫人这是特意给长孙长脸,这时候再推脱就不好了,便起身道,“长者赐不敢辞,小女便厚着脸皮陪老夫人坐了,”

徐老夫人越发的欢喜,只嘱咐连嬷嬷,“小姑娘都喜欢甜点,你将那蜂蜜枣泥糕,还有那山鸡燕窝盏摆江姑娘跟前。”

江冉含笑道谢,倒是半分怯意也没有。

连钱夫人都忍不住多看了江冉几眼。

宴席撤了之后,便坐着吃茶聊天。

徐老夫人便对五姑娘说道,“你表姐时常来家里,钱小姐来的少,江姑娘更是头一次来,你怎么能只和你表姐一个人玩。把其他人都撇在一旁”

钱夫人怕五姑娘不高兴,忙笑道,“表姐妹亲一些正当如此,她们都是小姑娘家,以后多相处几次就好了,”

五姑娘正要反驳徐老夫人,徐夫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笑着道。“正是,我极为喜欢依云这孩子,钱夫人要时常带着依云过来走动走动。”

原来钱小姐闺名唤作依云。

曲终人散,到了道别的时候。

江冉终于尝尝的舒了一口气,她看向白芷的时候,莞尔一笑。

这笑容才是发自内心的,紫苏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酸。

江冉转过头看了紫苏一眼,什么也没说。

上了马车,秦妈妈才笑着笑道,“姑娘今日做的极好。我都没想到姑娘应对的这般好,只是”

秦妈妈一颗心总算是稳稳的落进了肚子里。只是神色依旧有些暗淡,“那大公子模样性情都是极好,只是府里除了老夫人,我看也没人看重他。姑娘若真的嫁过来,实在太委屈了。”

徐老夫人终究是活不了几天,再怎么护着,还能护一世不成。

无论和二公子结亲的是刘钰可还是钱依云,这个徐家都不会有江冉的位置。

江冉一笑,“妈妈放心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自己不认命,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这马车走的很慢,一股浓烈的药香若隐若现,江冉掀开帘子,只见前方有个药堂。江冉吩咐赶马车的赵大,“将车马靠边停下。”

秦妈妈忙阻拦道,“我的好姑娘,你有什么想买的,我去给您买。你一个姑娘家,别出去,叫人看见不好。”

江冉一笑,“难得出来一趟,我去买点东西,妈妈就不要说我了。”

江冉这几日一直像个小大人一般,从来不曾像这样撒娇,秦妈妈心一软,“好吧,白芷你跟着姑娘去。”

江冉从袖中拿出一方纱巾蒙了半张脸,秦妈妈看了微微的放下心来。

白芷十分的兴奋,“姑娘,我们买些什么好。”

江冉瞥了她一眼,然后扫向了赵大,赵大垂着头,却拿眼睛往这边撇,江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说道,“不许玩笑,正事要紧。我昨儿给你的那个荷包给我。”

她抬头看了那一间药铺,上面写着广仁堂,里边并没有多少人。

抬脚就走了进去。一个伙计正在包药,“这位公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伙计一抬头,看见两个小姑娘走了进来,愣了一下,“不知姑娘想要买什么,我们药堂没有坐诊大夫,想买药需得拿药方。”

一个锦衣公子转过身来,江冉这才发现这人不是穆羽是谁,此刻在这里撞见熟人是江冉没有料到的事,此时退出去有些来不及了。

她担忧穆羽将她的姓氏报出来,广陵江家在药堂之中十分的有名,若是自己跑到其他药堂买药的消息传了出去,到底不妙。

只见穆羽上下的打量着她,那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虽然江冉极力的掩饰心里的一丝忐忑,在这穆羽面前还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

穆羽已笑了开来,“这不是那位从一而钟的小姑娘吗?”那声音满满的戏谑,就是在故意取笑江冉在徐家说的从一而终的那一番话。

江冉反而松了一口气,幸而他唤的不是江姑娘。

她的目光落在那金疮药上,原来这穆羽是过来买药的,不知道他伤势怎么样?

穆羽对于自己的伤势讳莫如深,江冉知道问也不能问,便掩去心里的杂思,轻轻的笑了,“公子说笑了。”

然后从袖中拿出早已经备好的药方递给伙计,“劳烦按着这药方替我抓三天的药。”

这药方是她仔细询问秦妈妈母亲的病症,然后斟酌着开的一个药方。

也是她第一次开药方,她脑海里有父亲多年的心血,作为一缕幽魂之时,也曾在江家废宅旁边的药堂飘荡过十数年,虽然见过大夫看病问诊开方,可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开方,而且病人还是自己的母亲。

江冉心里同时也在犹豫。

那伙计接过药方仔细的核实,一面问道,“姑娘,不知这药方是哪位大夫开的。”

江冉暗叫不好,去药堂抓药是要报上大夫的名字的,她认识的大夫都是自家药堂的大夫,这会子要是随意掰扯一个,这穆羽还在一旁,她的脸有些红。

那穆羽一直含着笑,倚在柜台上一旁看着。

此刻他从伙计手里抽过那药方一看,那纸笺上的字迹虽然刻意的模仿抄书,还是带着些清秀的意味,一看就是女子所写。

穆羽仔细的打量了江冉一眼,眼中带了探究。

江冉心虚,就要抽出穆羽手中的纸笺,不知为何,这些时日,她一向是镇定自若,这穆羽看向玩世不恭,说话也是不着边际,可是眉眼之间总给她一种看透一切的笃定,叫她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穆羽的手却一转,递到了那伙计面前,“小夏,按药方给她抓药。”

江冉一愣,看向了穆羽。

第四十章 同病

江冉原以为穆羽只是过来买药的,没想到竟然是这药店的幕后的老板。她时常听起父亲说起这广陵的药堂,并未提及像穆羽这样的人物。江冉想起前世那支射向自己胸膛的箭,这穆羽是习武出身,他说自己是珠宝商,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被称为小夏的伙计也是一惊,主子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身份,整个广陵无人见过这广仁堂的幕后东家,今日为何要在这小姑娘面前显露身份。

穆羽似乎不在乎,只是一笑,“怎么,不想抓药了?”

江冉不知道这穆羽打的什么主意,心里终究是是感激的,这是他第三次帮她,“多谢你。”

穆羽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两人离得近,江冉有一种压迫感。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伙计速度很快,就把药包好。

穆羽看了一眼,江冉又拿了一张纸,“还有这个,劳烦了。”

小夏看了一眼,这一回倒什么也没说。很快就包好了,几个药包看起来十分的显眼。

小夏算好了账。

江冉付了账,再次道谢,“多谢了。”然后朝着穆羽行了一个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的离去。

白芷不敢多言,接了药匆匆的跟上江冉的步伐。

江冉走的很快,只想要快点离开。

却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她索性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跟着的穆羽。“不知穆公子还有何事?”

穆羽倒是一笑。“这么多药这样大张旗鼓的拿回去,不会有人问吗?”

江冉并不想和穆羽牵扯太多,她警惕的说道,“公子想要说什么?”

穆羽笑了,“你江家的药堂在广陵没有十间也有八间,我很好奇的是,是什么原因让江家大小姐舍近而求远。”

江冉脸色微变,她看向了四周,周围并没有人。

心里这才放下心来。

穆羽却凑近了一步。

江冉心里一慌,这样和男子这么近,只有那一次长生企图强迫她的时候。

江冉想起往事,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已经过去那么久,她始终还是走不出来。

耳畔却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你这样舍近求远,是在防什么人吧。”

只一瞬间,江冉回到现实,她抬起头,一双透彻的眼眸里倒映出她小小的影子,她心底的慌乱,终于慢慢淡去。

穆羽已经说道,“你防的你父亲吧。”这声音这般坚定,连半分疑问也没有。

这是第一个看出她隐藏内心的人。

江冉神色复杂,终究还是没有否认。

穆羽已经退后几步,神色却肃穆了几分,“你走吧,三日之后,你想要抓药的话,我在店里等你。”

江冉逃也似的走了,穆羽看着少女的背影,勾起一抹笑容,“这丫头有意思。”

说完,又化作一抹叹息,“柳烟,你说一个男人让他的子女不信任,做的该有多差。”

这话似乎是在感慨江冉,又似乎是在感慨他自己。

他的唇边的笑容依然存在,眼眸之中却满是落寞。

柳烟跟在他的旁边,担忧的说道,“主子。”

穆羽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抬了脚步,上了门口的一辆马车,一面问道,“你方才也看了那方子,那丫头拿的是个什么样的方子。”

柳烟躬身说道,“这方子调补气血,健脾益肾,用药十分的考究,没有点真材实料,写不出这样的方子。”

穆羽有些疑惑,“那什么样的病人才能需要这样的方子。”

小夏答道,“回主子,产后气血两亏一般用的都是八珍汤,这位小姑娘的方子加了健脾益肾的药物,那么病人应该是病了有些年头了,脾肾有些亏虚。”

产后?久病?若是这样说来,莫非是江冉的母亲?

众所周知,这位江大夫医术精湛,在这广陵府也是赫赫有名,又不是疑难杂症,若是妻子有病,何至于久病不治。

穆羽微微一楞,“柳烟,你去好好的查一查。”

然后一笑,“今日徐家之行,倒是收获不少。”

却说,江冉和白芷上了马车。

秦妈妈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

赵大视线落在了白芷手中的药上,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转,什么也没说。

白芷有些担忧,也不好说什么。

秦妈妈心理焦急,碍着紫苏在一旁,只催促江冉快上车,“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快回去吧,太太该等急了。”

紫苏想要说话,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声来。

江冉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只暗暗的点点头。

到了江府,江冉吩咐道,“白芷,你把我买的东西拿回去房里放好,紫苏,你扶着我。”

江冉下了马车,赵大一面赶了马车进府,一面不动声色的亲眼看着白芷将药包拿回了冉园。

紫苏这一天一直都是谨慎言行,虽然跟在江冉身边,都是多做事,少说话。她知道江冉是不信任她的。

江冉看了她一眼,“紫苏姐姐在祖母房里待了不少时日吧。”

紫苏心里一惊,忙说道,“姑娘直接唤我名字就可,”

江冉笑一笑,“紫苏,你到了我身边也有两日了,我的性子你应该看在眼里。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紫苏心里泛起忐忑不安,她一面揣测姑娘的用意,一面思索该如何作答,“姑娘杀伐果敢,既不招惹是非,也不退让,紫苏打心底是佩服的。”

江冉打断了紫苏的话,“紫苏,一仆不侍二主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吧。”

紫苏心里一紧,“紫苏明白。”

江冉一抬手。“先别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先想想看。”

江冉没再说话,可是紫苏却觉得江冉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她立住脚步,一字一句的说道,“紫苏愿意追随姑娘,绝不悔改。”

江冉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芍药的下场你也看见了,我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你若是想要两边讨好,趁早可以收了这心。紫苏,你若选了我,就不能有异心。”

第四十一章 谁胜

江冉说的这话,紫苏早已经想过无数次。

从前芍药两边讨好,下场那样的惨。

紫薇悄悄的告诉她,大爷已经将她的卖身契给了老太太,她就算是跟着姑娘,只怕老太太也不会放过她的,可是她冷眼旁观,老太太从不曾将丫头们看在眼里,兰姑娘更是嘴甜心苦。

姑娘至少待白芷白薇是真心实意。

总是一死,还不如跟着一个好一点的主子,“姑娘,奴婢愿意跟着您,只是希望姑娘日后看在奴婢衷心一场的份上,帮我看顾我哥哥。”

这话说的有些慷慨就义的感觉。

江冉听了抿嘴一笑,“我还没有看见你如何衷心,你就开始跟我谈条件了?”

紫苏苦笑道,“姑娘说的是。”

江冉也不在多说。

两人去给江老太太请安。

冉氏已经得了信,知道江冉已经回来,此刻一颗心方才落在了肚子里。

正坐着椅子上翘首以盼。

程兰心脸上含出笑容,她等着看江冉受了委屈的样子。

独自一人去未来婆家拜寿,怎么可能不受委屈。

江冉含着笑走了进去,那眉眼之间都是笑意,何曾有半分不高兴的神色。

程兰心唇边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满心的不解。

江冉笑着给江老太太请安,然后坐在了冉氏旁边。

冉氏仔细的打量着江冉,看着女儿眼底的笑容倒是真切,这才稍稍的落下心来,道,“徐家没有为难你吧。”

江冉笑了,“怎么会,女儿是去做客的,怎么会有人为难我,”

程兰心不相信,忍不住问道,“你一个人去,徐家长辈没有为难你?”

江冉抬起头,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程兰心,“莫非表姐也觉得我一个人去贺寿有失礼数,所以料定了徐家会为难我。这可是祖母的决定。表姐莫不是也觉得祖母这样决定并不合礼数。”

江冉话音一落,程兰心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我,我没,没这样说。”

江冉已经笑道,“徐家老夫人十分的大度,还极喜欢我。只是今日有些累了,祖母,我便先回去了。”

紫苏便扶着江冉退下。

冉氏自然跟着江冉一同离去,拉着女儿问东问西,走了没几步远。就见紫薇追了出来,有些不自然的说道,“紫苏,我今日刚刚开始给老太太做鞋垫子,你帮我挑挑花样,我以后就知晓了。”

紫薇来找紫苏,自然是老太太要问话,江冉看了紫苏一眼,“既然紫薇姐姐找你挑花样,就去吧。”

“是,姑娘。”紫苏心里忐忐忑忑的,跟着紫苏进了院子。

江老太太看着紫苏,“说吧,今日去了徐府,徐家可有人刁难。”

紫苏微微沉吟,“徐夫人的确问了几句,后来徐老夫人说算了,也就没追究了。看了戏,吃了饭就回来了。”

紫薇说的这样简短,明显是想置身事外,江老太太冷笑道,“可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若有事,要告诉我。”

紫苏低头道,“姑娘第一次进徐府,一直很谨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江老太太看着紫苏,冷哼一声,“你的卖身契如今在我的手里,若叫我知道你帮着冉丫头对付我,小心我找人牙子将你卖了,让你和你哥哥再也见不到面。”

紫苏慌得跪下,咬了咬牙还是说道,“紫苏知道,不敢欺瞒老太太。”

江老太太唇边露出冷意,最后挥了挥手,

“若没有别的事,就下去吧。”

紫苏快步走了出去,额头沁出点点汗珠,唇边含着一抹苦笑。

此时,江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她只当我不知道,那赵大已经说了冉丫头悄悄的买了许多药材,紫苏竟然不告诉我,她想要向着那丫头,我就要让她明白我的厉害。”

程兰心在一旁说道,“此事必有蹊跷,冉妹妹不在自家药堂买药,却悄悄的跑的别家药堂买药,连紫苏也不许说,想来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孔嬷嬷在一旁夸赞道,“兰姑娘说的有理,只是不知大小姐买那么多药做什么?赵大瞧着姑娘将东西搬入了冉园,好大一包呢,紫苏那蹄子还什么也不肯说。”

天时地利,这一次看她还怎么狡辩,程兰心笑的开怀,“外祖母只需派几个人去收她的院子,舅舅知晓后,任她怎么狡辩也没法圆谎。倒时候我们只需冷眼旁观就可。此事发生之后,冉妹妹也只会以为是紫苏告密的,到时候外祖母只需以紫苏服侍不周,将她发卖出去,冉妹妹绝不会挽留。如此岂不一举两得。”

江老太太拍案叫绝,“我的兰儿果然聪明。”

然后对孔嬷嬷说道,“等晚些时候,大爷回来之后,你就带几个婆子去冉园好好的查查,查到了就连人带物送到大爷面前去。”

此刻江冉正和母亲说着徐家的所见所闻,略去了自己被刁难的情,“娘亲放心,女儿说过不碍事,果真是如此。”

冉氏怜惜的看着女儿,女儿什么也没说,她也知道绝不会如此简单,心里愧疚,“娘命人备了饭,现在饿了吧,我让人端过来。”

秦妈妈在一旁,正愁着江冉私下里买药的事情,有些焦急,面上却分毫不敢显露出来,“姑娘奔波了一日,先去洗把脸吧。”

冉氏心疼女儿,“你去让人把水端过来就是了。”

江冉知道秦妈妈有话和自己说,便对母亲撒娇,“好娘亲,我有些饿了,你换了丫头传饭,我跟秦妈妈去洗把脸就过来吃饭。”

冉氏不疑有他,只宠溺道,“快去吧。”

秦妈妈打了水过来,然后挥手打发了丫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我方才看到赵大往老太太院子那边回来,肯定是去偷偷告状去了,姑娘买的是不是给太太治病的药?只怕老太太要拿来做文章呢。若是叫大爷知道了只怕就有些棘手了。”

江冉宽慰秦妈妈,“我正要和妈妈说这件事。”她凑过去,小声的说了几句。

说话之后,秦妈妈脸上还是有些疑惑,不过已经不如方才那般焦急。

第四十二章 疑惑

返回厅堂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

江冉远远的就闻到猪肝汤的味道,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猪肝的味道,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没有当归鸡汤吗?”

秦妈妈脸色露出不满,“赵大家的说已经用完了,我当时记得拿了不少,也就做了两三顿,竟然没有了。”

江冉心知肚明,倒是一笑,“没了便没了,我觉得这猪肝汤也是极不错的。”

冉氏有些纳闷,“冉冉,你从前不是不喜欢猪肝吗?”

江冉强忍着喝了一口,做出一副十分美味的样子,“从小到大,娘亲总说不要偏食,如今女儿试着吃了从前不喜欢吃的食物,竟发现说不出来的好吃,娘亲也陪我喝一碗吧。”

江冉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冉氏明明不饿,还是宠溺的接了江冉盛好了的汤,轻轻地喝了起来,“真是拿你没法子。”

江冉看着母亲的笑容,眼睛微微的有些湿润,娘亲嫁入医药世家,夫君还是当年服侍过帝王的御医,只是一个小小的气血两亏,竟然就送了命。

这世间,人心比病痛更恐怖。

吃过饭之后。

秦妈妈刚刚嘱咐丫头们撤了饭菜,江正堂的脚步声便从院子里传来。

冉氏的脸上已经露出笑意,“你爹爹今日竟回来的这般早。”

江正堂脱去了帽子,笑着说道,“我方才进来似乎闻到猪肝汤,你们母女从前不是不爱吃这些吗?”

江冉笑着,果然。

冉氏已经笑道,“冉冉最近想着吃这些,我便陪她一起吃。”

江正堂看着江冉,目光带着审视,秦妈妈特地要了当归炖鸡汤,他当时放在心里,事后特地问了赵大家的,才知道冉氏的饭食全部被替换成了补气血的食材。

女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眉目清澈。

江正堂却暗暗疑心。

父亲果然疑心了,江冉意料之中,她轻轻的开口,“母亲病了这些年,气色越来越不好了,总担心父亲变心。我有一次去药堂找父亲,无意间听到两个去看病的女人提及,当归鸡汤最是养颜,便特地询问了几个食谱,哄着母亲和我一起吃。”

江冉一说完,冉氏就开始嗔怪女儿,“你这孩子,和你爹爹说这些做什么。”

江正堂这才微微的放下心来,他行医这些年,倒是真有女患者问过这样的问题,他也略略的说过。

江正堂换了一副疼爱女儿的慈父的形象,“我的冉冉长大了,知道爱惜容颜了,你直接问我就是了。”

问你你会说吗?

江冉抬眸看着父亲,“那父亲,娘亲吃这个不碍事吧。”

江正堂有些沉默,终于还是说道,“倒也无妨,不过药膳不能多吃。”

江冉心里发凉,她当然知道药膳不能多吃,可是父亲这样看似提醒的一句话,却隐藏了不希望母亲痊愈的的险恶用心。

江冉唇边的笑意发冷,父亲这般叫她失望,还好,很快,她会给父亲献上一份大礼,一份叫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大礼。

江正堂很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说道,“冉冉,今日去了徐家如何。”

冉氏提到此事有些愁容满面,嗔怪道,“你还要问,去徐家拜寿,叫她一个人去,这丫头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肯说,她虽不说,我也是知晓的,那徐家是官宦之家,最重礼数,不知如何看待冉冉。”

江正堂只得好言宽慰,“我今日特地早早的回来,就是为了宽慰你和冉冉,今日却是叫你们受委屈了,你也知晓我不是母亲亲生,她一意孤行的时候,我也没法子劝。你多担待一些。”

江冉在一旁静静地坐着。如今听着父亲满口谎话哄着娘亲的时候,她已经毫无波澜了。

江正堂余光瞥向女儿,不知为何。

此时,女儿坐在一旁,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是他已经有了一丝不自在的感觉,总是觉得女儿已经看透自己一样。

江正堂不知为何会有这般感受,他哄冉氏的时候一向是能说会道,此刻他说不下去了,说着说着便停下来了。

江冉站起身来,“女儿今日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见女儿离去,江正堂对妻子说道,“这几日有些忙,今日我给你把把脉。”

江冉走到门边,脚步轻轻地顿了一下,父亲一向谨慎,对自己还是很疑心,看来还是要寻个机会和父亲早日摊牌讲条件才是。她对着秦妈妈使了一个眼色。秦妈妈暗暗的点了点头。

江正堂把完脉,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冉氏的病症并没有加重,若说好转还是微乎其微,看来是女儿没有说谎,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江正堂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让人给你送药回来。”

冉氏看着江正堂远去的身影,神色有些失落。

秦妈妈看在眼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她端了一盏热水给冉氏。

冉氏随口说道,“放着吧,等晾凉了我再喝。”

江冉再三叮嘱过秦妈妈,冉氏不能喝凉水,便笑着说道,“姑娘说了,太太畏寒,不可贪凉,这水已经不烫口了,太太喝一口吧。”

提起女儿,冉氏终于回过神来,“冉冉今日去了徐家,到底如何,你可不许瞒我。”

秦妈妈叹口气道,“姑娘怕太太担心,所以只说很好。其实那徐夫人几次刁难姑娘,所幸姑娘一一应对了。”

秦妈妈将徐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太太,我这几日冷眼旁观,姑娘是真真的长大了。”

冉氏的眼圈红了,“冉冉果真是长大了。”

江冉返回冉园的时候,紫苏正泡了一壶茶,“姑娘回来了?白薇妹妹准备了热水,姑娘是准备沐浴更衣吗?”

江冉摇了摇头,微微的一笑,“不急。今晚还有一出大戏没唱呢!”

正说着,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江冉眉眼含笑,果然来了。

她站起身来,只见孔嬷嬷带着四个五大三粗的婆子,闯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 收屋

孔嬷嬷来势汹汹的闯进院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姑娘莫要见怪。老奴只是奉老太太的命令,老太太听说”说着孔嬷嬷似有深意的看了紫苏一眼,紫苏被那眼神下了一大跳,她暗叫一声不好。

孔嬷嬷已经说到,“姑娘院子里私藏了来历不明的药,老太太说事关重大,让老奴带着几个婆子过来收查一下。”

江冉看了紫苏一眼,紫苏咬着牙,她方才在老太太院子里不肯背叛姑娘,老太太这是故意想要陷害她,她想要说不是自己,却也知道如今已经无法辩解。

江冉已经收回视线,喝到,“放肆,你一个奴才,敢收姑娘的院子,父亲娘亲知晓,决不轻饶。”

孔嬷嬷显然没将江冉放在眼里,“江家是开药堂的,姑娘却私下里去别家药堂买药,必然是心有不轨,姑娘犯错在先,老奴不过是奉命行事,请姑娘不要为难老奴。”

说着后面的几个婆子就要往里闯。

白薇和白芷一瞧这样的阵势,自然是衷心护主,忙上前阻挡。

那几个婆子五大三粗,推攘之间就将白薇推倒在地,江冉眼中迸射出一股戾气,她抬起手,一巴掌就打在孔嬷嬷的脸上,声音也清冷起来,“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江冉用了十成的力气,那孔嬷嬷完全没有防备,登时之间,那脸上就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指着江冉道,“你你你”

江冉用了些力,手心有些发麻,一边揉着手掌,一边说道,“祖母最是善解人意,绝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让几个婆子就来收姑娘的屋子,今日若要收我的屋子,除非祖母亲自前来。”

孔嬷嬷气急了,还是拿江冉没法子,只得含着一股怒火回了长寿堂。

江老太太以为事情已经办妥,没想到孔妈妈灰头土脸的回来,粗糙的脸上还有一个隐隐的巴掌印,登时也是大怒,“到底怎么回事。”

孔嬷嬷又气又急的说道,“姑娘不让我进去,还打了我。说要老太太亲自前去,才肯让人收屋子。我让几个婆子守在那里,前来回话。”

江冉这样反常,江老太太越发的肯定那药是有问题的,一拍桌子,“她还反了。牡丹,你去书房请大爷,沉香,兰儿,你们扶着我,我们去冉园。”

江冉这时候扶起白薇,心疼的说道,“你没摔疼吧。”

白薇眼睛都红了,“姑娘犯不着为了我一个奴婢去得罪老太太身边的人。”

江冉轻轻一笑,拿了帕子替白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傻丫头,我从来没有当你们是奴婢,若是连你们也护不了,那我岂不是叫你们白白跟着我了,至于得罪”

她的声音忽的冷了下来,“你们二人记得,这世上,委曲求全从来不会让欺负你们的人收手,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紫苏听在心里触动不已。

她冷艳旁观,姑娘对身边的丫头极好,和兰姑娘那样故意收买人心的好不同,姑娘的好是真心真意的。

从前她跟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从来不会正眼看待奴婢,就算是最受宠爱的牡丹,她想骂了也会骂上几句,老太太从前看重芍药,当初赏给江冉的时候也就是一句话。

兰姑娘更不用说,嘴甜心苦。

芍药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如今是真心的想要跟着姑娘这样的主子,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今日的事,老太太摆明了不会放过自己,姑娘也不会再信任自己。

自己如今得罪了老太太,又不被姑娘信任,等待自己的只怕是和芍药一般的下场。

白芷一向是口直心快,直接质问,“紫苏,你说,是不是你跟老太太说的。”

紫苏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她没有辩解。

江冉唤了白芷一声,“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还有两个婆子守在外面。”

看来今天注定是一个是非之夜。

江冉心里却燃起了斗志。

从前的她遇到这样的事。就会躲闪,如今她却含着期待。

江正堂来的最早,

江冉将父亲迎了上座。

江正堂脸上带着探究的神色,“你祖母说你在别家的药堂买了药材,告诉爹爹,到底是什么回事。”

江冉看着父亲,父亲比祖母更在意自己买了什么药,她反问道,“父亲在怀疑什么呢?女儿不过是临时起意,买了一些驱蚊的药物而已,当时马车路过广仁堂顺手就买了,若是去我们自家的药堂并不顺路,这样简单地事,为何祖母和父亲要这般兴师动众的责怪女儿。”

天气渐渐的有些热了。蚊虫也越来越多,广陵很多姑娘喜欢配置一些驱蚊的香囊随身带着,药堂里自然都配置的到,这倒是不假,不过江正堂依然是不信的,“就这么简单?”

“胡说,”江老太太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若是买些驱蚊的药物,你何必鬼鬼祟祟的,还不许孔嬷嬷进去收你的屋子,”

江冉微微的一笑,她当然是故意的将这事闹大,这样祖母和父亲才会笃定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果然,祖母和父亲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他们若是不来,这出戏怎么唱。

这时冉氏刚刚听到消息,急匆匆的赶过来。

江冉听到母亲的声音,微微的有些迟疑。

她一直想的是能自己处理问题,要好好的保护母亲,如今她却不这样想了,母亲这些年为了父亲总是忍着,她需要适当的示弱,让母亲站起来保护自己。

江冉挤出几滴眼泪,“祖母,我一个姑娘,几个婆子为了几包驱蚊药,要去收我的屋子,这世间哪有这个道理。”

冉氏大怒道,“谁敢收我冉冉的屋子。”

她扶着秦妈妈的手走了进来,看着江正堂,“正堂,你也这般不信任我们的女儿么?”

江正堂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身子不好,怎么来了。”

冉氏脸色越发不好,“我不来,就任由你们这般诬陷我的女儿吗?”



第四十四章 入瓮

冉氏一直以为夫君是疼爱自己和女儿的,如今她发现其实并非如此,她最敬重的夫君,在她和女儿被误会,被欺负的时候,从来就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她看着江冉哭的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心里疼的跟什么似的。

而这时江正堂只是说道,“冉冉在别家药堂买了药回来,你也知道,我们家就是开药堂的,这丫头却跑到别人家去买,定然是有事情瞒着我们,我这个做爹爹的怎么能不要管。”

程兰心站一旁,这时候也忧心忡忡的说道,“舅舅说的在理,这是大事,舅母还是依了舅舅吧,今日若是不管,万一妹妹误入歧途可怎么是好?”

冉氏方才听秦妈妈说起江冉在徐家遇到的事情,心里便百感交集,此刻对于女儿只有心疼,一时听程兰心也在一旁附和,便皱起眉头,“这是江家的事情,外甥女就不要参与了。”

程兰心一愣,委委屈屈的住了嘴。

江老太太见宝贝外孙女受了委屈,立刻说道,“既然是江家的事情,我这老婆子说这院子必须得收。你今日若是不依就是不孝。”

江老太太拿起婆婆的款,冉氏这一次却不肯退缩,先是附和了一句,“婆婆说的是,自然要收,只是”冉氏冷冷一笑,“要收,全府都要收,但是只能收下人的,不能收主子的,今日我在这里,谁敢收了冉冉的房间,我马上让秦妈妈亲自去冉家送信,请我几位兄长过来评理。”

冉家世代经商,帮着江正堂在广陵挣下这么大的家业,冉氏从不曾提及娘家,生怕夫君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是第一次,说完之后她也有一些后悔,不过看见江冉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那悔意又消散的一干二净,

冉氏一直都是听从江正堂的,今日忽然这样强硬起来,江正堂和江老太太都有些发蒙。

江冉一只在一旁冷眼旁观,此时见事态果然朝着预料发展,便说道,“慢着,父亲,我还有一句话,”江冉回过头对白芷说道,“把我们今日在广仁堂买的药拿出来。”

白芷点头,便捧了七八包包好的药放在桌上,其中还有一个做好的香包。

江正堂神色微微的变了变。

“我现在已经将药包拿出来了,你们可以去搜了,今日为了我的清白,我的房间请祖母和母亲父亲一同进去查看,若是等一会事情真相查明,我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错处,我要父亲和祖母给我一个交代。”

她说的镇定。

江正堂轻轻的闻了一下药包,丁香,薄荷,菖蒲,艾叶都是些芳香药物,果然是制作驱蚊香囊的一些寻常药物,脸色已经有些尴尬,“我看既然冉冉拿出来了,不如就不用查了,此时就这样算了。”

江老太太自然不肯作罢,可是看江冉说的那样肯定,到底有些犹豫。

江冉抬起头来,此时箭在弦上,父亲和祖母才想要退缩,哪有这样的好事。

江冉摇头,“今日众目窥窥之下,祖母一口咬定我心怀不轨,今日若是父亲不进去查看,女儿百口莫辩,至于娘亲提及所有的下人都要搜查,有何不妥,只允许有人污蔑主子,难道不许主子去搜查下人吗?”

冉氏为了给女儿做主,便吩咐秦妈妈,“你在我的院子找两个婆子,跟着孔嬷嬷一起去搜,今日你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别人不管,你要好好的都要查一查。”

冉氏生了气,只扶着胸口急急的呼吸。

江冉忙过去给母亲顺气。

秦妈妈早得了江冉的吩咐。

既然要彻查,她自然要好好的查赵大和赵大家的。

姑娘买药的事情被捅了出来,除了紫苏就只剩下赵大。

秦妈妈是跟着冉氏从冉家陪嫁过来的。

当时冉家老太太为了让女儿出嫁后有个能帮衬的人,也算是在冉家千挑万选才选中了秦妈妈。

秦妈妈自然是有几分眼力和魄力的,从前冉氏不管事,她也只能跟着劝着,如今太太发话,自己自然是要好好的办事。

她选了两个婆子,从各个院子一一查起。

江冉说道。“祖母,父亲,母亲,你们请。”

江冉的房间整洁宽敞,带着淡淡的清香。

并无异样。

江老太太的脸色有些搁不住,几人略略的看了一眼就出来了。

依旧请到正堂坐着。

冉氏说道,“如今你们都看了,冉冉房里并没有私藏别的药物,既然秦妈妈和孔嬷嬷一时半会回不来,正堂,那你看看这些药物到底是不是如冉冉所说,只是一些驱蚊的药物。”

白芷委屈的说道,“还用看吗?我已经按照姑娘说的配了一个驱蚊香囊,大爷不是早就闻出来了。”

江正堂只得点头道,“的确是驱蚊的药物,只是冉冉,你为何忽然想起做这个。”江正堂漫不经心的问道。

他看着女儿,从开祠堂的时候就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江冉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女儿自小就招蚊虫,今日在徐家看那些姑娘们都带了香囊,便无意间问了一句,才知道有这样的驱蚊香包,路过药店的时候就去问了一下,那伙计就给我配了这些药,我想着做了送母亲,祖母,父亲,表姐一人一个,多余的我们院子里的丫头再分了,当时想着不要声张,这样爹娘,祖母知道了才会惊喜。没想到竟然有人知道告诉了祖母,冉冉今日实在委屈。”

江冉半垂着头,那副模样,叫江正堂也有些愧疚起来,“今日的确是爹爹误会了,你好好的做,爹爹还等着你的香囊。”

江老太太听了,整个脸色都不好起来。

这时孔嬷嬷和秦妈妈已经回来。

孔嬷嬷脸色有些不好,“回老太太,回大爷太太,只在赵大家的那个屋子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几个婆子捧出一些东西,竟然好几大包药材,还有一个盒子里装了几只老山参。

江正堂看见那东西,神色也变了变。

江冉却是心知肚明,这赵大家的管着母亲的小厨房,暗中偷母亲的药材,常年以往,这样的事情定然是得到了默许。

今日自己故意当着赵大的面买了药材,笃定了赵大会告密,这一招请君入瓮,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除去了赵大家的。

对于赵大而言,他告密的时候,可有想到,最后牵连的却是他自己的媳妇儿。

第四十五章 反转

江冉没有说话。

秦妈妈已经质问道,“说,你怎么会藏了这么多的药材?这老山参是哪里来的?这样名贵药材你怎么会有?我们姑娘想吃些当归鸡汤,怎么做了两顿,你就说当归没有了?原来竟然是被你偷了。”

赵大家的面上着慌,只朝着江正堂说道,“大爷,大爷。我没有偷,只是只是,是大爷说过,太太的身体吃当归鸡汤并不大好,所以我才藏起来的。”她慌乱之中自然是实话实说。

江冉看向了江正堂,父亲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之色。

“父亲,果真如此吗?”江冉疑惑地问道。

江正堂有些沉默。从前他会毫不犹豫的说是,现在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尤其面对女儿的时候,有一种被抓现行的感觉。

秦妈妈从前听江冉说起大爷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相信江正堂是那样的人,这几日看来,她越发的相信姑娘所说的话。

江正堂疑虑片刻,缓缓的说道“此事”

江冉不想再听父亲的谎言,即刻说到,“荒谬,你做错事竟然推给主子,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般偷盗,还要随意的扯谎,着实可恨。”江冉拉了母亲的衣袖,“娘亲,这赵大家的是跟着您的,如何处置自然听您的吩咐。”

冉氏看着赵大家的,“念你在府里服侍的时日不短,现在收拾东西离开吧。”

江老太太此刻脸色不好,她本来是想要寻江冉的错处的,没想到一点子错处也没有寻到,现在居然抓了这赵大家的错处。

这赵大家的是自己安插在冉氏身边的眼线,因为沉香在自己屋里当差,两夫妻有什么消息都会告诉自己,

江正堂让赵大家的每日里给冉氏特定的饭食,就是要冉氏长长久久的病下去,这些沉香都告诉了江老太太。

正是因此,江老太太便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对枕边人也是算计如斯,不过这样的消息正合她意,没想到今日这赵大家的竟要被逐出府,她如何掌控长青堂的消息。

江老太太是继室,没有生个亲生的儿子可以依靠,这些年她心里总是担心老无所依,自然谁也不肯相信,所以一直牢牢的掌控了江家的管家权利,这还不算数,还要安插眼线才能放心。

芍药已经被赶出去了,紫苏也不听话,这赵大家的绝不能被赶出府去,江老太太说道,“胡闹,才打发了两个下人没两日,今日又要打发走这赵大家的。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我们江家。”

江冉自然知道江老太太的想法,这赵大家的她绝不能留下,不然今晚这出戏岂不是白唱了。

只要赵大家的留在长青堂,母亲的病永远也是好不了,“祖母说的好没道理,跟着兰姐姐的张妈妈本就不是我江家的人,如今她母子二人思念家乡才回了蜀地,至于芍药,年纪大了,兰姐姐亲自要去了给她乳兄做媳妇,祖母却说她三人是被赶走的,别人听到,会问及因何原因被赶走的?只有这赵大家的是真真的犯了错,被赶出府自然是天经地义”

江老太太语塞,却也觉得江冉说的在理,若说是被赶走的,还是要扯到兰儿头上,只得十分勉强的说道,“你说的没错,是我记错了。”

赵大家的见没人为她说话,便嚷道,“老太太,您要为我做主,那药材真的是大爷和我说起,说是太太不能常喝,我这才藏了起来,我没有偷,我还要上交给大爷的。”

江正堂的脸色有些发青。

“胡说,”江冉怒道,“父亲最是光明磊落,他若是觉得母亲不能吃这个,一定会明说的,你做错了事情还这般攀扯,”她定定地看着江正堂,“父亲,这样的恶仆,你说怎么处置。”

江正堂只觉得心烦意乱,只得挥了挥手,一字一句的说道,“依照家法,打二十大板,赶出去。”

秦妈妈大喜,“老奴这就领命。”

赵大家的大急,还要说话,一眼看见江老太太的身边的沉香,女儿满脸的泪水,那到了嘴边的话终于咽了下去。

秦妈妈利落的唤了几个婆子将赵大家的拖了下去,在江家这些年,从没有哪一日像今日这般叫秦妈妈过得解气。

那竹板拍打在身上的声音隐隐的传入众人耳中。

秦妈妈说道,“你们都看看,这女人偷太太的药材,还诬陷大爷,都看看,这就是下场。”

这声音传了过来。

江冉只是低下头来。

她看见沉香仇恨的目光射过来。

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不过都是为人子女罢了,各自为了各自的母亲,这个敌人她树下了。

张正堂心里烦闷,“既如此,今日也是晚了,大家便都散了。”

程兰心拉了江老太太的衣袖,看后含着深意的看了紫苏一眼。

紫苏只觉得浑身一颤,果然江老太太说道,“今日之事实在荒唐,也只是因为紫苏多说了一句话,紫苏从前跟着我,我看她稳重才给了冉冉,如今看来,这丫头惯于挑拨,我便带回去好好处置了,冉冉,你说呢。”

江冉一笑,果然如此,她本来就不相信紫苏背叛自己,如今江老太太越是这样迫不及待的处置紫苏,那只能更加说明一件事,此事的确不是紫苏说的,江冉看向紫苏,“你愿意留下来服侍我吗?”

紫苏心里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江冉,眼睛里有淡淡的泪光,她咬着嘴唇说道,“姑娘,你相信我吗?”

江冉一笑,“只要你说,我便相信。”

紫苏跪下道,“我愿意留下来服侍姑娘,”

这一幕落在江老太太和人程兰心眼里是那么的刺目。

江老太太最是见不得别人这样主仆情深的场景,“来人,将紫苏给我带走,这样惹是生非的丫头我江家不能留。”

紫苏垂下头去,眼睛里的光亮慢慢的黯淡下来。

江冉的声音响起来,“祖母把紫苏给了我,她就是我的人了,现在是走是留自然是我做主。这是江家的规矩。”

第四十六章 再谈1

江老太太有些吃惊,她以为江冉会怀疑紫苏,巴不得紫苏走。

为何与她想的不一样,难道是哪里出错了,“你可知道,就是这小蹄子跑到我面前说是你鬼鬼祟祟的买了药,这才闹的我江家家宅不宁。”

江冉并不否认,“多谢祖母告知,今日之事就算是因紫苏引起,如今她是我的丫头,我自会处置,就不劳烦祖母费心了。”

江老太太这心里怄的吐血,她只是板着一张老脸说道,“紫苏这丫头的卖身契在我手里,现在她犯了错,自然由我处置。”

江冉毫不在意,她看向了江正堂,“父亲才是一家之主,这事自然归父亲做主。”

那一双琥珀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江正堂,给人一种摄人的压迫感。

江正堂心底所有的疑惑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证实。

如果上一次只是巧合,那么同样的场景,能够在危境中返败取胜,绝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好运。

这一切就是女儿设下的计谋。

他上次再三权衡将紫苏的卖身契拿给了女儿,那时候的他根本没将紫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二等丫头放在眼里,他也全然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卖身契竟然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江老太太何等记仇,若知道自己给了一个假的卖身契,这梁子就结的有些大了。

江正堂只得开口,“母亲,一个丫头而已,既然冉冉想要留下,就让她留下,又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气坏了身子。”

江正堂十分的圆滑,这些年来,江老太太所提到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反驳。

话出口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女儿的用意,女儿就是要让他和江老太太之间产生嫌隙。

果然,江老太太一下子就有些受不了,一张老脸黑成了锅底。

程兰心担心外祖母和舅舅闹翻了,自己的婚事无望,便在一旁劝道,“外祖母,今日太晚了,就算是想要处置那紫苏,也得明日才行。”

江老太太只得罢了。

江正堂亲自送了江老太太回去。

江冉过来扶起母亲。

冉氏心疼的看着女儿,“冉冉,”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件件的事情,她印象中的那个疼爱自己和女儿的夫君似乎已经不见,眼前的这个男人叫她陌生。

冉氏眼底的失落,江冉都看在眼里。她去扶母亲。

冉氏扯出一个笑容,“冉冉,我没事。”江冉送了冉氏回房。

天色已经漆黑。

冉氏不放心她。

秦妈妈主动地说道,“太太,我去送一送姑娘。”

冉氏十分的疲惫。

点了点头。

秦妈妈陪着江冉走在小路上。

白芷在前面照着亮。

秦妈妈这才说道,“今日好险,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是活了半辈子了,今日也是担心的不行,姑娘却是好胆色,竟然这般宠辱不惊。”

江冉苦笑,“妈妈过奖了,我没有宠辱不惊,只是觉得没什么可以担心的。”当一个人经历过家破人亡之后,经历过人生的最低谷之后,对她而言,今日之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

“今日赵大家的被赶出府,明日里娘亲小厨房里要新招一个人,妈妈你要好好的挑选,最后定人的时候,我亲自去看。”江冉继续说道。

秦妈妈忙点头,“我懂得轻重,只是姑娘。那几服药?”

“就放在我的衣柜里,父亲和祖母进去收,自然没法子收我的衣柜,我等会让白芷悄悄的送给你,明日就开始替娘亲煎药吧。”

江冉顿了顿她才继续说道,“秦妈妈,这药除了您,不要让任何人经手。”

秦妈妈满口答应,“我晓得,姑娘只管放心。”秦妈妈看着江冉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疼爱,更多的是敬佩。

姑娘行事果敢,深思熟虑,运筹帷幄,秦妈妈也是十分的意外。

更多的是欣慰,姑娘如今的性子,太太终于不必担心了。

白薇守在门口,“姑娘,大爷在里边呢。”

秦妈妈听了一惊。

江冉已经回过头说道,“妈妈早些回去,好好的服侍娘亲,其他的事您不必担心,有我呢。”

这话听在秦妈妈的耳里,却异常的安心,她点点头离去,

江冉这才抬脚踏进了院子。

院子此刻十分的宁静,闹了一晚上,江冉看着厅堂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笑容越发的甜美。

走进了厅房,父亲就坐在眼前,那一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一点神色。

从前的父亲看起来儒雅,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现在那笑容越来越少,江冉却觉得现在的父亲反而更加真实。

“这么晚了,父亲不回去睡觉,却又来见女儿,可是有事与我说。”江冉挥了挥手,“白薇你带了紫苏下去压惊,,白芷你去沏一壶热茶过来。”

两个丫头齐声道了一声是。

江正堂打量着江冉,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江冉坐在了下首,看着父亲这个样子,先开了口,“父亲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江正堂挤出一点笑意,尽量让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和蔼可亲,“冉冉,这紫苏惹了你祖母,不能留下,明日就送走吧。”

江冉唇边的笑容带着冷意,父亲当初给了江老太太一张假的卖身契,今日之事过后,以江老太太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会叫了人牙子过来发卖了紫苏,到时候那张卖身契就会彻底被发现。

今日父亲已经让江老太太不高兴了,若是江老太太发现紫苏的卖身契是假的,和父亲之间会造成无法弥补的裂痕,这也是江冉的计划之一。

更何况如今紫苏选择了自己,江冉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她。

若要叫她为了父亲的几句软话就放弃一个衷心耿耿的紫苏和精心设计的计划,除非她脑子被驴踢了。

“父亲,你若是我,你会如何选择?”

江正堂看着女儿,脸上的表情是不可思议。

女儿的眼眸淡然,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沉稳。江正堂看了很久,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他完全拿女儿没法子。

他叹了一口气,“是爹爹小看你了。冉冉,你究竟想要什么,你今日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再谈2

问出最后两句的时候江正堂的语音略低了些,带着一丝心虚。

江冉并不回答,“父亲这是准备和我做交易吗?”她轻轻地问了一句。

然后说道,“可是父亲如今叫我很是失望,后日舅舅就要过来了,该怎么做我还没想好呢。”

江正堂想起上一次开完祠堂和女儿谈过一次话,当时女儿说的是“父亲,我们做个交易吧。”

那时候江正堂对于江冉提出做交易的话并没有太当真。他虽帮着江冉做下了那两件事,不过丝毫没有将这个小女儿放在眼里,只当是女孩家的撒娇胡闹。

离那一次两父女的谈话不过几日,江正堂发现他轻视了女儿。

幸好从前在宫中留下的做事规矩,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小小的满足别人的要求,也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冉冉,你上次提的两个条件我不是都替你做好了吗?你告诉爹爹,你还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和爹爹说,爹爹都会依你的。”

江冉拨弄着指头,亲启朱唇,“我想要跟着父亲学医,父亲用祖母逼我放弃,父亲这般出尔反尔,叫女儿心慌。”

原来只是为了学医,顷刻间,江正堂就做了决定,先应了女儿,到时候教授的时候再拖着就是,当即说道,“原来只是为了此事,冉冉放心,我应了就是,你祖母那边我去说,从前只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家学医吃不了苦,你若是真的想学,爹爹教你便是。”

当然不只是为了学医。

不过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承诺,江冉已经听腻了,“父亲,我不是母亲,这样的话,您还是留着去哄母亲吧。”江冉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

白薇低着头端了一壶热茶过来,放在桌上,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江正堂有些头痛,拿眼前的女儿一点法子也没有,“冉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呢?”

江冉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递到了江正堂面前,定定的看着,“那就要看看父亲瞒了我什么。”

这话叫江正堂心慌,这眼神更叫他心慌。

孔氏的事情,冉氏的事情,他隐藏的都很深,虽然总觉得女儿绝不会知晓,可是女儿那洞察人心的眼神却叫他心里一跳,他接过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瞧冉冉说的,爹爹能有什么瞒着你。”

江冉轻轻的一笑,“既然父亲这样说,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下去了。”

江正堂那一口茶入口只觉得苦涩无比,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去,江正堂心里更慌了。

两父女都没有说话,江正堂一直看着江冉。

江冉的神色云淡风轻,似乎毫不在意。

“冉冉,你”江正堂终于缓缓的开口。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不知道女儿知道了什么,所以不敢先开口。

江冉看在眼里,既然父亲不肯说,那她只有先开口,若要断了父亲拿自己做挡箭牌念头,最好的法子就是说出长生的身份。

江冉站起身来,缓缓的说道,“长生是父亲的骨肉吧。”

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击的的江正堂无处藏身。

他的脸上带着羞恼,声音也慌乱起来,“你听谁说的?”

“这事是紫苏告诉我的。”江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她没法子说自己是重生归来,只能借紫苏挡一挡了。“我从前以为,父亲只是因为族老们当初无情,所以不想将江家的产业交给他们,原来父亲早已经后继有人,女儿该替父亲高兴才是,这事祖母兰姐姐都知道了吧?”

“果然。”这事先是被江老太太知晓,江正堂当时就担心隐瞒不了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女儿就知道了。

他一向谨慎,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输在一个不起眼的丫鬟手上,难怪女儿今日要护着紫苏。原来竟是如此。

“父亲是长辈,这样的事女儿没资格过问,父亲从前做过的事女儿只当没有发生过,我今日只提出一个要求。希望父亲不要辜负母亲,不然我定然不会像今日这般心软。”

江正堂一惊。

“至于学医之事,父亲不愿教授女儿,女儿不会死皮赖脸的求着父亲,只希望父亲不要后悔。”

江冉想起往事,也是一声叹息,她等着父亲后悔的那一日。

到那一日,她再选择原谅吧。

现在吗?对于父亲,她自然是该怎么算计就怎么算计。

“还有,紫苏的事父亲自己去解决,这丫头如今是我的人了,谁敢动她,便是与我过不去。”说着她笑了起来,“我知道这事,父亲要去和祖母解释,只怕有些难,就算是女儿给父亲隐瞒我和母亲的一个回礼吧。”

江正堂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直直的看着江冉。

他何止是头疼。

简直是五脏六腑,浑身都疼。

这个回礼还真是不同凡响。

他和江老太太虽为母子,却并不是亲生,这一件事发生,以江老太太的性子肯定是要和他发生嫌隙。

江冉继续说道,“至于长生的事情,父亲今日便好好的想一想,如何跟舅舅开口,我便不管了。”

江正堂想起自己那个舅兄,一向最是护短,这些年冉家明里暗里帮他不少,他心里还是感激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若要叫他开口只怕有些颇为棘手。

他原计划是用冉冉做借口,先哄得冉家帮着自己将长生定为入室弟子,等木已成舟再吐出真相。到时候好好的给冉氏和女儿赔礼道歉就是了。

没想到他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被打乱,每一次都让他措不及防。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和女儿有关。

他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冉冉,此事我们好好商议。”

江冉已经起身,“父亲不用和我商议,父亲如何行事,女儿都不会过问。今日天色也晚了,女儿要睡了,恭送父亲。”

江正堂却是心乱如麻,便什么也没有说,只得抬脚离去。

第四十八章 伤势

江正堂离去之后。

江冉挥了挥手,“白芷,你和白薇下去收拾一下,这里有紫苏服侍我就好了。”

紫苏此刻心里依旧是忐忑不安,她的卖身契在老太太手里,就算今日姑娘拦下来,明日太太依旧不会放过她。不过她并不后悔,“姑娘,老太太的性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姑娘今日肯为奴婢说话,奴婢心里感激,明日就不必如此了。”她的声音低落,带着鼻音。

江冉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当初若是将我的行踪告诉老太太,今日就不会这样担心受怕了。可后悔吗?”

紫苏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如果只能在姑娘和老太太两个人之间选一个,我情愿选姑娘,至少姑娘对身边的丫头从来没有随意打骂。”紫苏说着抬起疑惑的眼眸,“我只是不懂,今日姑娘是如何断定我没有告诉老太太。”

江冉一笑,只是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断定,只是猜测而已,当老太太想要惩处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果真什么也没有说。”

紫苏有些懂了,“难怪姑娘半分担忧害怕的神色也没有。原来是胸有成竹。”

担忧害怕?江冉已经忘了害怕是什么感觉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几服药而已,便是你去告诉老太太,我也有法子应对,相反,只用几服药就能看清楚你的为人,我并不亏。”江冉的笑容清清淡淡的,那声音也是温和淡然,却让紫苏心里有些后怕,今晚发生的事情,她看在眼里,也暗自庆幸自己心里坚定,并没有将姑娘的事情告诉老太太。

江冉知道今日紫苏是吓坏了,宽慰道,“你放心吧,我和父亲谈过,他会去处理此事,紫苏,我不是一个心善的人。”她说起这话的时候,有些自嘲的酸涩一闪而过,“不过你如今真心地跟着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叫你受到任何损伤。”

对她好的,她绝对不会相负,算计她的,她自然不能让人好过。

紫苏眼底又有些发酸,她只是一个丫头,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

江冉和紫苏说完之后,便唤了白芷白薇过来,“从今日起,你们三人就要像姐妹一样,知道了吗?”

白薇笑道,“那就好了。”

白芷有些不好意思,先跟紫苏道了歉,“今日我误会了姐姐,姐姐别往心里去。”

紫苏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位妹妹快不要这样说了,折煞我了。”

江冉笑道,“白芷,紫苏,你们准备沐浴更衣的物事,我想出去走一走,白薇跟着就行。”

江冉只觉得疲惫不已。

“姑娘,晚间有些风,”白薇拿了一件薄薄的披风,“姑娘身子单薄,披一件披风吧。”

听着白薇温柔的声音,江冉心里渐渐的平和下来。

这是一个陪她走到最后的女孩子,白薇温柔谨慎,白芷活泼可人,两人都对她衷心耿耿,如今的她只有在这些最亲最近的人面前才会卸下防御。

这样算计人心的日子,虽然累,却是爽快。

至少她可以护住想要护住的人。

这一次她一定会留住母亲。

眼睛干干涩涩的,江冉轻轻的走出房门,站在院子之中。

夜色怡人。

“听白芷说起,徐家长公子生的俊朗不凡,又彬彬有礼。可惜的是徐家上下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姑娘真是命苦。”

“谁说我要嫁去徐家了。”

白薇有些错愕,白芷与她感情极好,一回来就悄悄的告诉她,姑娘当着徐家长辈们说了要从一而终的话。

“姑娘。”白薇只是一个丫头,虽然跟着江冉,却并不能体会江冉的有些想法。

江冉摇了摇头,“一个女子最可悲的就是就将一生押在一个男人身上,你看看我娘亲,身边有个名震四海的神医,一个最普通的气血亏虚之症却缠了她十几年,真真可笑,白薇,我不会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任何一个男人,我只想要为自己而活。”

江冉说完,轻轻的念了一句,“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如今她依旧还是豆蔻年华,却再也寻不来当年那颗无忧无虑的少女心。再也不会天真的将一个男子当做一人的良人。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总是有人依靠,

如今的她无人依靠,却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

她话音一落,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叹气之声。

江冉特别警醒,一惊,“是谁?”

一个身影从屋顶缓缓落下。

竟然是在一身玄衣的穆羽。

江冉虽然心惊,还是先回头嘱咐白薇,“不要声张。”

白薇面上满是担忧,不过依旧点了点头,只是拉了江冉,“姑娘,我们进屋吧。”

穆羽此刻右手拿了一壶酒,随意的靠在回廊上,看着江冉,唇边带这笑意,“这世间竟还有一个女子说出这样豪气干云的话来,有趣。”

江冉皱了皱眉头,“你这三更半夜的跑人家屋顶上,就是为了看闲话吗?”

穆羽扬起脖子,饮了一大口酒,“自然不是,我只是想有些好奇,想看看你买那些药做什么,没想到倒是叫我看了一场好戏。”

穆羽缓步走近,白薇吓得快要哭了起来,她挡在江冉面前。

江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男女有别,穆公子这般闯入人家内宅,若是声张出去,为我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落下不雅的名声,岂不是太过于冤枉。”

“你怕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家里是开药堂的,可有止血的药物。”他缓缓说道。

他今日折腾了一日,手臂上的伤势有些裂口,在这广陵,他的身份十分隐秘,身上的伤势也不想叫他人知晓,更何况习武出身,这点伤痛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也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

说罢,他已然拉开了袖袍,胳膊之处缠上了一层白布,此时沁出点点血珠。

第四十九章 神秘

白薇见了吓得一大跳。

“白薇,不可声张,进去拿些三七粉和白布过来。”江冉沉着吩咐。

“我想,你在猜测我这伤势是怎么来的,你还在猜我的真实身份,或者猜测我和徐家有何关系。”

江冉的确是好奇,这个年轻公子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珠宝商。不过是何身份她并不在意,若不是他,她的前世便不能死的那样体面,这些年,她心底的感激之情一直无法淡忘,“公子说笑了,我只是一个深闺小女子,对公子的身份并不感兴趣。我替你从新包扎一下吧。”

穆羽对上她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好啊。”

不多一会,白薇拿了白布和三七粉过来。白薇心细,还带了一盏灯,“姑娘,白芷和紫苏忙完了,我打发她二人下去休息了。”

姑娘院子里有个年轻公子,自然知道的人越来越少,好在白芷和紫苏跟着去了徐家,闹了一整日,自然不曾疑惑,便都自去休息了。

江冉就着灯光,这才发现穆羽那沁出的血珠颜色有些发深,似乎是中了毒,又似乎不是。

她轻轻地替他解了那块沁出血的白布。

那手臂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一道正在渗血,白布上没有任何的止血的药物。穆羽只是用白布将伤口包住,任由伤口流着血,身上带着血腥味,再用熏香掩饰。

江冉不懂如何把脉,虽然觉得穆羽沁出的血珠似乎有些中毒的景象,可是她无法判断。她抬起头看了穆羽一眼。

穆羽的眸子漆黑如墨,此刻正打量着她的神色。

江冉垂下头去,握在手里的三七粉不敢洒上去,便放在了一边,只依旧用白布轻轻的替穆羽包扎好。没有多说一句话。

两人离得很近,穆羽的声音很低,“江姑娘会医术?”

江冉摇了摇头。

穆羽不信,“今日你如何知道我受伤。”

江冉抬起眼帘,“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许是因为曾经作为一缕魂魄飘荡过十数年的缘故,她的触感总是异于常,。

白布已经重新的包扎起来。

她的手法不算娴熟。

穆羽看在眼里,眼中都是疑惑,仔细的打量着她,“白日那一张药方是你开的?”

“为何这样问?”江冉并没有否认。

“我问过小夏,那药方没几年功夫开不出来,今晚看了这一场戏,我发现并不是你的父亲开的药方,若说是你开的,我方才瞧你替我换药的手法,并不大像学过医的,所以随口问一问。你若是觉得为难,不用回答我。”

江冉低头一笑,“是我开的,我只是悄悄的读了几本医书而已,江家家规,医术传男不传女,家父并不赞成我学医。”

穆羽的神色中有些了然,“原来如此。”他站起身来,“你不问问我这伤势怎么来的?”

江冉收好东西,才说道,“公子若是愿意说,我自会洗耳恭听,公子如有难处,过了今日,江冉便当方才的事情从不曾发生过,也绝不会对人提起,至于白薇,公子只管放心,她也不会多言。”

穆羽站起身来,“今日初见,你倒是叫我意外,你若是想要退婚,以你江家的地位,若不是徐家先提,除非你江家不想混了。”

他指的是她方才和白薇说过不想嫁进徐家的事情。

这道理江冉是用了两世才明白的,不过她还是笑着道谢,“多谢你。”

江冉的神色叫穆羽看着眼里,穆羽放下衣袖,姿态甚是潇洒,一点痛意也看不出,“你是个聪明人,这些你自然知晓,不过有一点你不知道的是,这徐望谦的哑症或许是可以治好的,我只是想,你若是会些医术,若是治好了他,也算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

江冉一听徐望谦可以治好,心里一喜,脱口而出,“可以治好?家父曾替他医治过,并无好转,”

穆羽只是笑了笑,迈步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冉怔怔的,这个穆羽让她好奇。

穆羽手臂上的伤口更像是自己划伤的,那一道道伤痕交错着,只看了一眼都觉得疼痛难忍。

这个男人的意志力不是一般的强。

她实在想不通,穆羽开了药堂,又家财万贯,若是中毒,想找什么样的名医找不到,只怕另有隐情才是,江冉只想远离这些是非,便不再想。

不过她还是好奇穆羽如何断定徐望谦的病症能治愈。

徐望谦若是真能治好,那她就不必担忧退婚之事,徐家定会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不过她记得徐望谦后来一直没有治好。

江冉的脑海乱作一团,似乎有很多很多她不曾了解的事情。

就像是千条丝万条网一般,将她紧紧的困住。

却说穆羽出了江府,柳烟正候在侧门之外,“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去看了一场好戏。”穆羽的声音透着笑意。

柳烟仔细的看了自家主子,“主子,有没有拜访江大夫?若能请得他替您医治,或许多得一份胜算。”

穆羽上了马车,挥了挥手,“他也只是说过,有可能治好,更何况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那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定然是要推脱的。”

柳烟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不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穆羽靠坐在马车上。

柳烟驾着马车,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为何对这江家姑娘这般在意,”

“你想说什么?”穆羽的声音不同于往常的笑意,恢复了深沉。

“这小姑娘不止是江正堂的女儿,也是徐家长公子的未婚妻,属下只是提醒主子。”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穆羽问道。

“果然如主子推测,那徐夫人想要和钱参将联姻,主子,他们一旦联姻,会对我们更为不利。”

“好,你让人继续盯着。”

“主子,还有一事,近日我们找了曾替徐望谦医治过的几位大夫,仔细询问过,这这几位都是各地名医,对徐望谦的哑疾也是束手无策,只说若是连赫赫有名的江氏针法也无法治愈,便是再无机会了,主子,徐家长公子这一条线真的还有走的必要吗?”

穆羽冷哼一声,“不急,再看看。”

马车吱吱呀呀的行走在夜色中,发出沉沉的声音。

一如人的心情。

第五十章 香囊

江冉躺在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前路再也不是一片黑暗,她每走一步,都会觉得日子越发的敞亮起来。

这一夜,是江冉重活一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前些日子,每每睡着,总是在噩梦之中惊醒,也许是因为这一世,徐家的这一关终于过去,她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

当她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已经开始泛白,竟然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白薇笑着说道,“姑娘昨日竟然没醒,奴婢起来看了两次,姑娘睡得比从前安稳了。”

紫苏已经打了水过来,服侍江冉梳洗。

江冉来到母亲的院子,冉氏已经起床,两母女一起去给江老太太请安。

江老太太的院门紧闭,江正堂走了出来,屋子里传来茶盏摔地的声音。

江正堂看着女儿,然后落在了旁边的紫苏身上,神色十分的复杂,“你祖母今日心情不好,你和你母亲早些回去吧。”

走了几步,江正堂忽然停住了脚步,“冉冉,我已经将你的名字录在了名册上,今日我会和长老们说。”

江冉想起和父亲说过的话,她本来打算不跟父亲学了,忽然记起穆羽说过徐望谦的哑症是能治愈的,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多谢父亲。”

江正堂缓步离去。

江冉便扶了冉氏回长青堂。

赵大家的被赶了出去。

早饭是冉氏身边的丫头新竹做的,新竹倒是极老实,但是厨艺一般,炖的汤的确远不如赵大家的。

江冉却吃得分外香甜,“母亲,这几日让秦妈妈再选一个婆子。”

冉氏想起赵大家的,也是唏嘘不已,“当初瞧赵大家的厨艺极好,没想到竟然偷偷摸摸的,这次定然要寻个老实本分的。”

吃了饭,新荷端了汤药过来。

江冉接了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开的方子,效果如何她也没有把握,江冉轻轻的喝了一口,若是真有问题,就让她陪母亲一起吧。

冉氏来不及阻止,便嗔怪道,“你这丫头又,我和你说过好几次,不许尝药。”

是药三分毒,江冉是知晓的,不过她还是笑着说道,“所以,娘亲要快快的好起来。”

冉氏心里触动。她心里再疼爱女儿,缠绵病榻这些年,总是陪伴女儿的太少,婆婆偏心眼,女儿受了不少委屈,她也没法子护着,从前她总觉得丈夫是可以依靠的,如今她竟然有一种靠不住的感觉,对于女儿,心里终究是愧疚的。

江冉将汤药递到冉氏面前,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却带着坚决。

冉氏并没有注意到江冉的细微神色。

“今日的汤药为何味道不同。”冉氏喝完了便问道。

江冉接过药碗,心里泛起苦涩,如果不是父亲这般心怀不轨,她又何必这般小心翼翼,胆颤心惊。

“这是大爷新开的方子。”秦妈妈抢着说道。

江冉笑了笑。“希望这一帖药吃了母亲的身体会有好转。”

冉氏摸了摸江冉的头,“冉冉,你也不要怪你父亲。”

江冉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怪父亲的。”

背后责怪是最无能的表现,她才不会。

有这个时间责怪,还不如想个办法解决问题来的实际。

江冉笑着吩咐丫头,“你们去将我昨日买的那药材拿来,今日便做些驱蚊香囊。”

都是些女孩子,自然最喜欢这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听了江冉的吩咐,便高兴起来。

“紫苏,白芷,白薇你们也做,绣自己最拿手的图案,自己留着也行,送人也行。”

白薇问道,“姑娘不是要送个大爷老太太吗?我们代劳吧。”

“不必了,”江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白芷用力扯了白薇的衣袖,白薇这才觉察到自己失言。

江冉不舍得责怪,便宽慰到,“心意是要给在意的人,白薇绣制的东西我不舍得给拿来做人情。”

白薇一笑,便与紫苏和白芷一起忙碌起来。

紫苏看在眼里,心里暖暖的,她本来是有些担忧今日一早起来,老太太会唤了人牙子将她发卖,没想到果然如姑娘所说,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她打量着姑娘,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处理事情果敢狠辣,对待她身边的人却又真挚心软,她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是前世修来的的福分。

白薇白芷一个温柔,一个可爱,都是心思纯真的好姑娘。

当初老太太将她指派给姑娘,她还百般不情愿,现在却觉得自己万分庆幸。

江冉按着量将药材分装在一个小小的白布沙包里,又扎紧了,一一放在一边,“等会做完荷包再将这些药材包放进去。”

冉氏也在一旁帮忙,看着女儿认真的小模样,冉氏笑了,“我这个娘亲太不称职了,我的冉冉学了这些东西,却一样也不是我教的。”

江冉选了红色的布,拿了针开始绣了起来,“那娘亲好了之后,女儿想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都要娘亲一一来教才是,好不好。”

秦妈妈端来了茶水。

然后看着江冉绣了一半的图案,“姑娘这是绣的福纹吧,绣的很是精细。”

江冉抿嘴一笑,“这个是做个娘亲的,希望娘亲长命百岁的。”

冉氏听了,那嘴已经裂了开来,笑的一脸幸福。

“远远的就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叫我羡慕。”却是程兰心的声音传了进来。

江冉的笑容黯淡了几分,抬起头,果然见到程兰心含着笑走了进来。

“姐姐不在长寿堂陪着祖母解闷,来这里做什么。”江冉淡淡的说。

程兰心却仿佛昨日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妹妹这是在驱蚊包,”

她看着江冉手中正在绣制的荷包,“这是绣制的福纹吗,是给外祖母绣制的吧,外祖母看见妹妹一片孝心,定然会欢喜的。”

江冉眉头皱了一皱,这程兰心一说话就叫她火气直往上冲。

程兰心明明已经听到了这是自己做给母亲的,还这般故意的说。

“谁不知道祖母最是喜欢兰姐姐,兰姐姐一手蜀绣绣的最好,这有现成的东西,请姐姐做一个我们开开眼界,送给祖母,祖母肯定会更加欢喜的。”江冉毫不留情的回道。

第五十一章 名额

程兰心听到蜀绣两个字,那一张娇弱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妹妹不想送给外祖母就算了,还要拉扯上我。”

冉氏从前还觉得程兰心懂事乖巧,这会子也是不悦起来,“冉冉几时说过不给她祖母做了,外甥女也是饱读诗书的,如何学会断章取义,等会子闹到老太太面前,又要说我们冉冉了。”

冉氏对程兰心说话一向都客客气气的,像这样全然不顾全颜面还是头一次。

程兰心脸色不太好,便委委屈屈的说道,“我不过和妹妹说一句玩笑话,舅妈却这般偏心,还要派我的不是。”

冉氏看着程兰心,叹了一口气,这外甥女住进江家之后,婆婆心肝宝贝似的,这也罢了,自己怜惜她年幼丧母,生父又不亲近,又有丈夫特地交待,一直对这个外甥女都是疼爱有加,可是如今发生了这些事,她再从头来看,程兰心总是处处和江冉相比,事事都要压一头,冉氏直接说道,“冉冉是我的女儿,亲疏有别,我偏心冉冉那是自然的,这个道理外甥女不会不懂。”

程兰心的脸火辣辣的,不过一瞬间就恢复如常,只笑着说道,“舅母和妹妹两个人,我说不过,那你们忙,我明日再来看望舅母。”

程兰心回头看了一眼,便笑着离去。

“娘亲威武。”江冉笑着说道。

冉氏笑了一笑,“你这丫头,还不快快的绣,我还等着你的香囊呢。”

程兰心不在了,屋子里再一次恢复了之前的笑谈之声。

吃了午饭,冉氏有些困倦,便去睡了。

江冉不想睡,便带着丫头们继续做针线活。

她的荷包做的差不多了。

紫苏绣的最快,已经在收口了。

白芷凑过去看,“这绣的是喜上眉梢,好精致啊。”

紫苏一笑,“妹妹绣的是富贵满堂吧,比我的好。白薇妹妹绣的是月下翠竹也是栩栩如生。”

江冉听她们三人互夸,便说道,“要我说,你们三人护送,既全了姐妹情谊,又每人都有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紫苏心里一暗,她知道姑娘是为她好,不过白芷白薇两人感情极好,自己横插一脚,只怕她二人碍于姑娘的面子,心里却并不欢喜,忙笑着说道,“不用了,我”

白薇明白紫苏的顾虑,她本就极温柔细腻,便笑着打断了紫苏的话,“白芷,你是想要我的还是想要紫苏姐姐的。”

江冉暗暗的嘱咐过白芷几次,不能孤立紫苏,白芷又是性子活泼的,相处几日,白芷对于紫苏倒是有了几分真挚的喜欢,此刻听到白薇这般问,立刻说道,“你当我傻啊,那翠绿的竹子如何比得过紫苏姐姐的喜上眉梢。”

白芷笑着对紫苏说道,“紫苏姐姐,你的荷包我定下了,不许给白薇。”

紫苏听了,笑容从眼底晕开,“白薇妹妹的翠竹绣的极好,我很是喜欢。”

白薇温和一笑,“既然从此,那这个就是姐姐的了。”然后看着白芷说道,“你的富贵满堂便是我的,给我好好绣。”

白芷撇撇嘴,“我绣的不知道多好,可是便宜你了。”

江冉抬起头来,轻轻地笑了笑,秦妈妈也笑道,“她们这样极好。”

“姑娘,大爷让您过去一趟,说是要说一些比试的日程。”这时一个丫头过来说道。

江冉收了线,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三个丫头一眼,紫苏已经做完了,便吩咐道,“紫苏你随我去吧。白芷白薇你们继续做。”

紫苏忙站起身来,“是,姑娘。”

两人随着那丫头一起走,来到外院。江冉走了进去,看见几个族兄,便笑着打招呼,只左边站了两个人,与众人拉下了距离。

“正堂,怎么还有外姓人的名字,”江怀义正在核对名册,显然有些意外。

江正堂不动声色的说道,“此事我想过,当初说了收徒,又传的沸沸扬扬,如今定了两个药堂的学徒,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而已,再说,考试的试题都是要叔父过目的。”

江怀义虽然不满,不过瞧了底下那两个学徒一眼,倒也觉稳操胜券。

江冉款步进去,“见过父亲,见过众位长辈。”

江正堂笑了笑,“冉冉来了,我已经和你几位叔祖父说过,你想学便依着你,不过这赛事你还是要参加的,若是你考得过,不占用族里的名额,若是考不过,那我也没有法子。”

江冉行了礼,“给诸位长辈添麻烦了。”

江怀义只觉得小女孩家不过是一时兴致,倒也真没将江冉放在眼里,再说也不占用名额,自己这个侄子要是宠爱女儿也就随她去了,便笑着问道,“冉丫头昨儿去了徐家如何?”

江冉一听便听出江怀义这拐弯抹角的打听自己的婚约如何。

“极好,徐老夫人极为慈祥,徐夫人也和善。”

江怀义便放下心来,这才对江正堂说道,“冉丫头这门婚事是你从前在京中定下来的,可不能掉以轻心,我听说徐老夫人寿辰这样的大事,嫂子就让冉丫头独自前去,这实在是说不出去,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是我江家不知礼数。嫂子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情你便让侄媳妇多管着些,毕竟这关乎的是江家的声誉。”

江正堂心里不悦,说的这样好听,还不是担心冉冉退了婚事,在家招女婿。

到底还是应道,“我知道了,叔父。”

江正堂不想和江怀义继续这个话题,“今日定下来报名的名单,江家子侄共有十三人,另外学堂的小周和长生是我和众位掌柜一同商议之后定下来的,此次我会录用两个名额,再查看天资,选一人作为江家传承的新人选,除此之外,冉冉顽劣,既有意学医,我私心里想给她一个机会,她若能夺得前三名,我便一并录用,不占用原定的名额。不知众位族老可有意见。”

江冉听罢,这一次竟然与上一世不一样,父亲竟然定了两个名额,这也算是留下一个后路,万一冉家不支持,也算是给族老们一个交代。

第五十二章 表兄

族老们互相看了一眼,两个名额,再择优选取,只要能能拿到这前二名,便是最后不能继承江家产业和针法,也算是江正堂的入室弟子。

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见。

江正堂继续说道,“一共定有三关,这第一关,取九人。第二关取六人。第三关取两人。试题我定好后会给族老们过目,日期便定在三月底。你们可有异议?”

自然都无异议。

江冉只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微微的测过头,正好对上一道探究复杂的目光。

长生有些出神的看着江冉。

长生的目光叫江冉不自在,她回过头,朝着江正堂行礼,“父亲,那女儿先行退下了。”

江正堂的视线落在了长生的身上,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生。听到女儿的声音才收回视线,女儿的目光之中如今剩下疏离,他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快就被女儿知晓,如今他的计划只能更改。

这些年他忙于药堂,对于女儿也不曾好好的关注,如今女儿给他一种掌控不了的感觉。舅兄这两日只怕就要到了,他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去坦白,不然从女儿口中说出去,局面只怕更加不受控制。

为了不让长生成为众矢之的,江正堂当着族人的面并没有给长生太多的关注。

人群刚刚散去。

就有小厮过来说道,“爷,舅老爷到了,”

江正堂一惊,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这么快。

“什么时候到的。人呢?”

小厮说道,“到了一会了,听说您是在忙,舅老爷说是先去看看太太。”

江正堂起身,“走吧。”

江冉才走到长青堂,就看见白芷嘻嘻笑着走了过来,“姑娘,云儿姑娘来了。还有舅老爷和表少爷。”

江冉一听,整个人也是一喜,“云姐姐来了吗舅舅和表兄也来了?”

白芷本就是活泼的性子,那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笑意,“刚到不久,奴婢知道姑娘高兴,特地在这里守着,让姑娘一回来就知道这个好消息。”

江冉瞧着白芷的笑容,眼睛微微的有了湿润,如今张妈妈一家只怕已经快要到了蜀地,白芷会好好的,这笑容会一直都在,她伸手摸了摸白芷的秀发,“真是个傻丫头,这三月天虽然不热,这会子,太阳烈的很,你站在这里,晒得黑了岂不是不好看了,以后可不许了。”

白芷笑道,“没事,为了姑娘能早一点开心,我便是晒黑一点也无妨。”

白薇听到声音也迎了过来,“姑娘快快进去吧,云姑娘念叨姑娘好几回了。”

江冉走进了厅堂,只见下首坐了一个水蓝衣裙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回头朝她笑。

这便是舅舅家的六表姐冉云儿,冉云儿一双杏眼圆圆的,笑容透着爽朗,让人心情愉悦。

“姐姐。”江冉含着笑唤了一声。

冉云儿拿着帕子捂着嘴一笑,“果然,方才姑母说妹妹如今出落的像个大姑娘了,我先前还不信,如今一见,果然没有半分从前的淘气样子了。”她站起身来,拉着江冉的手,上下打量,“变得更好看了,从前你就比我好看,如今越发的把我比下去了。”

说着笑的弯不起腰。

冉家是经商之家,没有那许多迂腐之见,养的女孩儿也多是爽朗的性子,如今二舅舅家里最小的表姐便是冉云儿了。前面的几个女孩子都已经出嫁,所以冉云儿极受宠爱。

江冉与冉云儿年纪相仿,倒是十分合得来。

只是从前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后来江家和冉家生分了,冉云儿没多久又远嫁,直到江冉离世,两姐妹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姐姐还不是一样,如今出落得落落大方,就不要夸我了。”

冉氏看着女儿和娘家侄女如此和睦,眼底的笑容更深,

“你们姐姐妹妹就不要在那里互夸了,还不过来见过你舅舅和表兄。”

江冉含着笑上前见礼,“见过舅舅。”

坐在冉氏旁边的男子才三十出头,比江正堂还要年轻几岁,目光爽朗,目光慈祥,便是江冉的舅舅冉珏,“你外祖母还念叨你,让你今年回家去多住些时日。”

外祖母,江冉神色黯淡几分,她也很是想念外祖母,“是,舅舅。”

冉珏身边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名叫冉言。冉家喜欢单字名,江冉取名的时候也是沿用了冉家的传统,所以冉家对于江正堂的印象一直都是不错的,就算是后来出了那些事,江正堂那样一副伤心拒绝,愧悔难当的样子,冉家最终也是没有继续追究,如今想来真是膈应的慌。

江冉的目光落在了冉言身上。

十五六岁的少年静静地坐着。

冉言和他的名字极不相称,有些沉默寡言,不过看见江冉还是露出了笑意,“冉妹妹。”

江冉神色越发的暗淡,对着冉言唤了一声,“见过表兄。”

话音刚落,冉云儿已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你没病吧,你居然唤他表兄,什么时候这般生疏了。”

冉氏笑道,“从前你总是跟在你姐姐后边,随她一起唤三哥哥的,还是如从前这般称呼亲热一些。”

冉珏也笑道,“就是,你这丫头从前三哥哥长,三哥哥短,哄得我们家言儿团团转,怎么才半年不见就这样生疏了。”

这其中却又有一段公案。

当年长生的身世大白,流言蜚语扑面而来,母亲一气之下就病倒了。

舅舅和母亲便提出了一桩婚事,这婚事就是她和表兄冉言。

其实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冉氏想将女儿嫁到娘家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只想着在她离世之前替女儿寻一个去处。

江冉却看得明白,舅舅面对只剩下一口气的母亲自然没法拒绝,可是还有舅母,还有冉家上下的人,这样一个决定对于冉言,对于整个冉家都是极不公平的。

她不能这样自私,所以那时候江冉反对了。也是在反对之后她才知道,冉言原本是有意的。

“三哥哥。”江冉笑着唤道,这笑容含着愧疚和酸涩。

第五十三章 请安

容颜出色,对于那个懦弱的江冉而言,只给她带来了遗憾和伤痛。

她和母亲欠了冉家太多,现在她想要好好的守护这段亲情。

江正堂已经大步塌了进来,赶得有些就急了,头发上沁出点点汗珠,“原是二舅兄到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去接。”

冉珏挥了挥手,“正堂太客气了,我本来就要到广陵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正好妹妹来信,便带了阿言和云儿过来叨扰几日。”

江正堂看了女儿一眼,“冉冉,云儿还要再府上住些时日,你带着她去跟你祖母请个安,再者,兰儿和你们姐妹年纪相仿,定然会和睦的。”

冉氏心情愉悦,也觉得极为有道理,“你爹爹说的极有道理,你带了你姐姐去跟老太太请个安吧。别在这里闹的我们头疼。我们和你舅舅说些话。”

江冉笑着应了,心里却在暗暗的计较,父亲这般急切的赶过来,只怕是担心自己在舅舅面前先行告了状,以父亲的老谋深算,定然是要寻个机会先跟舅舅坦白,这样一来,他便是占了先机。

舅舅有了心里准备,她再去告状,总是差了时机。

江冉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上次过来,听说你这位程家姐姐回蜀地了,你在我面前将她夸得千好万好的,今日可算是见得一面了。”冉云儿笑着打趣道。

江冉尴尬的一笑,“姐姐见过就知晓了。”

到得长寿苑,沉香迎了过来,看见江冉,闷闷的,只说道,“老太太刚刚睡着,还没醒,姑娘便在这里等一会,奴婢进去看看。”

江冉知道,这是祖母给自己下马威,这下午的太阳有些毒辣,沉香的意思是让自己和冉云儿在这里等到祖母醒来。沉香虽然因为昨日之事多有怨言,不过没有祖母的默许,是不敢这样胆大。

江冉笑着说道,“那沉香姑娘就跟祖母说一声,我们晚一些时间再过来,反正云姐姐这几日也不会走。”

在这太阳底下候着,还拉着表姐一起,除非江冉脑子被驴踢了。

江冉拉住了冉云儿就要走,沉香说道,“老太太在午睡,姑娘带了冉家姑娘过来请安,便是在这里等一会也不等了吗?”

江冉看着沉香,声音清冷,“祖母在午睡,我做孙女的在这太阳底下等上几个时辰原也无妨,不过表姐上门是客,今日前来给祖母请安,我江家还没有让客人委屈的道理,祖母已经睡下了,江家还轮不到你沉香做主。”

江冉气势迫人,沉香脸一阵红一阵绿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冉云儿在一旁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性子本来就是爽朗,为了自己,让江冉被一个丫头刁难,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无妨,江老太太是长辈,我们在这里等时些许也是无妨。”

江冉却说道,“我江家最是重礼数,祖母吃斋念佛,最是慈悲,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一席话说的沉香哑口。

程兰心在里边听着,心里暗骂沉香,一点点小事也办不妥,只得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我说外边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妹妹。”

她的目光落在了冉云儿身上,十分的和悦,“这位便是冉家的妹妹吧。你是冉冉的表姐,便也是我的亲姐妹一般,”一面对着沉香说道,“沉香也是的,妹妹身骄肉贵,在这太阳底下如何晒得。”她十分亲昵的挽了江冉的手,“外祖母睡不了多久,我们先进去坐着聊会天。”

“多谢表姐,不过祖母还在午睡,我们便不打扰了,等晚一些时日再过来也是一样,”她轻轻的挣脱了程兰心的手,拉着冉云儿离去。

“我们现在这般离去,会不会不好。”冉云儿问道。

“那你是愿意在那日头里底下等着,还是听兰心表姐的话直接进去饶了我祖母的清梦。”

冉云儿摇了摇头,“果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是我叫妹妹为难了。”

冉云儿这般通透,江冉笑着把昨日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祖母今日不高兴可不是因为姐姐。”

冉云儿听了瞠目结舌,“姑母来信一直说你们过得极好,怎么竟是如此?”

江冉叹了一口气,“报喜不报忧,娘亲怕你们担忧。”

冉云儿到底年长一些,江冉虽说的含蓄,她还是有些明了,“我看着这婆媳之间总是有些纠葛,可是你祖母却对你这嫡亲的孙女也是这般,实在叫人费解。妹妹,外祖母也好生想你,你得空,一定要回去多住些时日,也好清静几日。”

江家离冉家需要一日的车程,自打生下江冉落下病根,这些年冉氏回娘家的次数有限,不过冉家老太太每一年都会接了江冉回去小住。

“好啊,我也想念外祖母,还有舅母。”

不一会,秦妈妈带着丫头捧了茶点过来,“姑娘,这是大爷特地让人出去买的瓜果点心,让您好好的招呼云姑娘,又特特的交代,让云姑娘不必拘谨,就跟自己家里一样。”

江冉微微的笑,父亲最喜欢做这些表面工作。

秦妈妈眼色极好,远远的走进来,就看见两姐妹似乎兴致蔫蔫的样子,便笑着问道,“我的大小姐,今日云姑娘大老远的过来看你,你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白芷接过了秦妈妈手里的点心,愤愤不平的说道,“还不是老太太。”

江冉侧过头,看了白芷一眼。

白芷立刻噤了声。生怕姑娘怪自己多嘴。

江冉却笑着说道,“秦妈妈,父亲还在母亲的院子里和舅舅说话吗?”

冉家来了人,秦妈妈也是心情大好,“是的,姑娘。”

江冉对着白芷说道,“白芷,你跟着秦妈妈过去,就说多谢父亲的瓜果点心,然后将方才去长寿苑请安的事情告诉父亲,就说请我不懂事,只怕又得罪了祖母,请父亲看在舅舅的份上,能不能和祖母美言两句,让祖母不要生气了。”

白芷心里愤愤不平,替姑娘们委屈,本来以为江冉要将此事压下去,连秦妈妈也不让知晓,没想到,特地这般吩咐,忙喜滋滋的应了一声“是,姑娘。”

第五十四章 焦头

秦妈妈和白芷去了之后。

冉云儿说道,“妹妹,其实我不碍事,你何苦为了我,去姑父面前闹这一出。”

江冉自有打算,只是笑了笑。

她看了秦妈妈送来的,竟然还有一大叠红艳艳的樱桃。都是洗净了的,她端过来放在冉云儿面前,“姐姐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吃点这个樱桃,还算新鲜。”

此时江正堂正和冉珏在说话,冉氏含着笑听着。

看见秦妈妈和白芷走进来,冉氏便笑着说道,“东西可送去了,姑娘怎么说。”

白芷上前,笑着答道,“姑娘让奴婢过来回话,说是多谢大爷费心了。”

然后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姑娘特地让我说一声,方才姑娘与云姑娘奉了大爷之命去给老太太请安,谁知老太太屋里的沉香姐姐把姑娘和云姑娘拒之门外,说是老太太在午睡,让姑娘们在太阳底下候着。姑娘想着云姑娘过门是客,便先回来了。”

江正堂一直挂着笑容,他心底正捉摸着怎么和这个大舅兄开口长生的事,所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此刻白芷话音刚落。江正堂的笑容就僵在了唇角。

冉珏的笑容也淡弱了几分,先说道,“一点小事,无妨。”

冉氏的笑容已经全然消失,“哪里是小事,婆婆一向不喜欢冉冉,这原是我的过错,没能替江家生下男胎,这也罢了,今日倒是连累云儿也跟着受委屈了。”

冉珏第一次听妹妹说委屈,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江正堂原本只是想要打发女儿离去,好寻个机会和舅兄说正事,老太太气没消,将女儿拒之门外,这事老太太真干得出来,只是女儿特地让贴身丫头过来回话,自然是没有一点息事宁人的意思,如今他已经是焦头烂额,偏偏老的小的都不省心,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是陪着笑容,“舅兄不要误会,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不适,底下的丫头说错话也是有的,说到底是正堂平日里忙于药堂,无暇管理内宅。”

冉珏想了想说道,“妹妹进门这些年,没能为江家诞下嫡子,说起来实在是对不起妹婿,亲家老太太若有些微词,也是情有可原,我此次前来,也是想要和你商议一下江家继承人的事,妹婿若有想法,只管直说,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全力支持你,只是冉冉虽说是个女孩子,到底是江家的嫡女,如今连个丫头都敢欺负她,我这做舅舅的听了都心疼。”

冉珏到底是有些生气了。

如今话已经开头了,这会子,江正堂却不敢说出自己有私生子的事情。

可是若是不说,难不成等女儿先说。

江正堂心里为难,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是赔笑道,“舅兄说的是,是正堂无能,叫她们母女受委屈了,那叫沉香的年纪也大了,该放出去了。”一面吩咐人去传话,让赵大将沉香领了出去。

冉珏面色好了一些,便说道,“江家医术总是要传承,正堂,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我们好好商议。”

江正堂正在思索,冉氏已经说道,“正堂与我说过,想要将冉冉留在家里招个女婿上门。”冉氏信了丈夫之前的话,只当这事是已经说定了的,此刻见兄长提起继承的事情,便说了出来。

冉珏果然十分感兴趣,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便不再纠结方才的事情,仔细的询问江正堂,“果真如此,倒也是极好,只是徐家的婚事需得早些退了才行。”

江正堂叫苦不迭,若说昨日之前,他还是如此计划的,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然无意间得知长生的身世。

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走不通了,以女儿如今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若是敢拿她的终身算计,后患无穷。

江正堂此刻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而这只叫她忌惮的老虎便是他的女儿。

江正堂尴尬的笑了笑,“此事从长计议。”

这话一说,冉珏提起的一点子兴致一瞬间消失的无隐无踪。

冉氏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看着江正堂。那神情充满了疑惑。这个提议是江正堂提出的,为何这时候却有了推托的意思。

冉珏是走南闯北的人,从长计议从某一种成都上来说就是从来没有这个打算。

冉珏不动声色的换了话题,虽然依然里看起来是宾主尽欢,不过气氛已经大不如方才。”

经过这一遭,江正堂便知道,自己已经失了时机,再也不能开口长生的事情。

这一边,江冉却是十分惬意的歪在软塌上和冉云儿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她的眉目之间全是轻松,似乎有些胸有成足的惬意。

她已经算到了父亲此刻定然是焦头烂额。

以她对于母亲的了解,今日舅舅前来,一定会十分高兴地告诉舅舅江家打算招婿的事。

她把知道长生身世的事情说了出来,从根源上杜绝了父亲想要利用自己的那个计划,母亲提及的时候,父亲肯定会出言否认。这样的话舅舅肯定会不高兴,这样一来,以父亲谨慎的性子,绝不会开口坦白长生的身世。

她甚至可以想象父亲左右为难的样子。

至于让白芷过去传话,也只是想要让舅舅心里先有个底,知道自己和母亲在江家过得并不舒心。

江冉可以料到,父亲如今搞不定了,一定会主动来找她,这一次,才是她和父亲真正的谈判。

到了晚间。

冉氏过来,看见两姐妹十分的和睦,便也十分的高兴,“冉冉,你姐姐晚些便与你同住,都收拾妥当了?”

“自然,娘亲放心。我会好好招待姐姐的。”

“走吧,今日在长青堂设了家宴,替你们接风洗尘。”冉氏温柔一笑,只是这笑容到底带了一丝黯然。“云儿,今日叫你受委屈了,你别在意,冉冉祖母这些时日身子不好,你姑父说了,就不去扰她清净了。”

这意思便是不用请安了。

江老太太这般脾性,昨日兴冲冲的想要拿江冉的错处,结果反被打脸,今日冉氏娘家来人,便特地不给冉氏长脸。

这些年,江老太太隔三差五的闹,冉氏已经习惯了,不过当着娘家人的面终究还是有些失落,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的丈夫靠不住。

第五十五章 三谈1

冉云儿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是云儿叨扰了,姑母别放在心上。”

江冉知道母亲心里难受,一个女人只能熬成了婆婆,在一个家里才有了说话的权利。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心疼母亲。

“云姐姐也不算是客人,娘亲也不要挂怀此事了。”江冉劝道。

却说家宴结束之后,江正堂将冉家父子安顿在外院,亲自送了过去,江冉便和冉云儿陪在冉氏旁边聊天。

冉氏心里有事,一晚上都是兴致缺缺,此刻拉着冉云儿仔细的询问冉家的事,倒是神色好了一些。

一个小丫头过来说道,“姑娘,大爷唤你过去,说一说报名的事情。”

江冉心里已经明白,父亲这是深思熟虑之后,想探探自己的口风。她缓缓起身,“娘亲,你和姐姐说说话,父亲找我,我去去就回。”

这是江冉第三次踏入这书房,她知道这一次和前两次不一样了。

江正堂有些坐立不安,正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听到江冉的脚步声,立刻就转过头来,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江冉抬了抬手,紫苏便候在了外面。

“父亲。你找我?”江冉唤了一声,然后乖乖的站着。

“冉冉来了,”江正堂缓和了一下情绪,“我就是找你说一说”他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开口。

江冉一笑,父亲满脸都写着焦急二字,她自然不着急,便恭敬地答道,“好,父亲请说,女儿听着。”

江正堂看着女儿气定神闲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口气越发的憋得慌,“冉冉,其实你也知道,爹爹唤了你前来,是想和你说一说长生的事。”

江冉拨弄着指甲,“父亲不是早有了打算吗,女儿两次诚心想和父亲谈一下,父亲却毫不在意。”

江正堂笑的和蔼,“瞧冉冉说的,你提的要求,爹爹不是都替你做了吗,你心思灵巧,也帮爹爹出一出主意,此事如何和你舅舅说比较好。”

江冉微微的思索,然后抬起头来,“父亲不必担忧,女儿觉得,宗室传承本就是头等大事,更何况我江家还要传承医术,舅舅也是男人,他会理解的。”

江冉一字一句的说着,江正堂果然觉得有些道理,心里的烦躁也渐渐的抚平了一些。

“更何况,长生哥哥是在父亲与母亲成婚之前所生,父亲并不算对不起母亲,说开来就好了,妻为夫纲,娘亲也会谅解的。”

江正堂看着女儿,“冉冉,你果真是如此想的?”他并不相信,女儿眼中有疏离和怨恨,他不会看错,这也是他对于女儿既愧又怕的缘故。

“父亲的错处在于隐瞒,祖母表姐都已经知晓,却独独瞒着我和娘亲。《尚书·泰誓》曰: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父亲与我们离心,女儿不理解,娘亲自然更不理解,舅舅又怎么会理解?”

这一席话叫江正堂泛起愧疚的神色,他的眼圈有些泛红,迟迟没有说话。

江冉看着父亲这个样子,想起来从前父亲离世之时,也是这般双眼泛红。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父亲。”她有些懊悔,不该这般步步紧逼。

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父亲实情,其实父亲一直以为的亲骨肉只不过是孔氏报复的一个手段而已。

江冉甚至想起来父亲那绝望的神色,那时候他拉着她的手说道,“冉冉,我以为江家有后了,没想到不过是空欢喜一场,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你若是个男孩子该有多好。”

江冉想起往事,眼圈也泛了红,“我们都是一家人,”江冉轻轻地说道,

江正堂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冉冉,其实我也知道没多久,我一直都在想着如何补偿你母亲,她身子不好,我怕她听到受不了打击,这才一直隐瞒。”

只这一句话,就将江冉的心再一次打入了谷底。她刚刚泛起的心软一瞬间恢复如常。

为了母亲的身子才隐瞒?可是母亲的身子亏空这么久,父亲若是真的担心,为何不提母亲好好诊治。

父亲还是那个父亲,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有在前无去路的时候,父亲才会将目光罗子放在自己和母亲身上。

江冉为自己方才那样一刹那的心软觉得可悲。

她擦去了方才眼角泛起的泪光。

心越发的坚硬。。

唇角已经凝起一抹笑,“父亲说的极是,所以女儿有个提议,不知道父亲可愿意听一听。”

江正堂看着江冉悄然的拭去泪光,只当女儿已经心软,心里暗喜,忙道,“冉冉你说。”

江冉半垂下头,“此事由我和舅舅去说,就说此事父亲早已经与我坦白,只是母亲身子不适,这才隐瞒,舅舅知道父亲不是故意的,便不会追究从前的事,到时候我请舅舅帮着父亲,让长生哥哥认祖归宗,想来舅舅也不会有异议,父亲觉得如何?”

江正堂的一颗心这才落尽肚子里。他忙拿出一个药瓶,“这是爹爹配置的解酒茶,你舅舅今日喝了些酒,你等会送过去,记得说的婉转一些。”

果然,父亲早就准备好了,江冉低着头接过。

只听得江正堂继续说道。

“冉冉,爹爹要好好的谢谢你,等长生认祖归宗,我将他记在你娘亲的名下,这样你娘终身也会有个依靠。你们就是同胞手足,日后你嫁去徐家,娘家也有人替你撑腰。”江正堂讨好的说道。

江冉听着父亲说着的话,心里已经没有一丝波动。

她毫不留情的直接回绝,“不用了,娘亲不用依靠别人,我会成为她的依靠。”

江正堂这会子不想得罪女儿,“好好好,都依你,冉冉你还有什么要求。爹爹都会依你。”

江冉摇了摇头,“我只想要江家好好的。”

无论是从前或是现在,或是以后,她都只有这一个心愿。至于眼前的父亲,如今已经鬼迷心窍,那就让他撞了南墙回头的时候,自己再来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第五十六章 三谈2

江冉站起身来,走向了江正堂,一字一句的说道,“父亲,娘亲的身子一向不好,定然是受不得刺激,我的意思是继续瞒着娘亲。只是父亲,娘亲的病为何总不见好。以后都会这样吗?”

江冉的眼中压抑着怒火,她很想问上一句,“父亲医术冠绝天下,为何连娘亲这样小小的病症也治不了。还是父亲根本就不想治。”

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进去。如果真的问了,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江冉眼底含着一丝心痛,她终究没有办法对父亲做到毫不在意。

这样的眼神叫江正堂无处遁形,江正堂心里有些慌乱,他总有一种感觉,女儿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在冉氏汤药之中做下的手脚。

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女儿不懂医术,最多只是怀疑。江正堂有些犹豫,“冉冉。”

他张了张嘴,打算顺水推舟告诉江冉,冉氏的病他立即就能治好,可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有时候一旦迈了第一步,再想要回头就有些难了,最开始他只是想着叫妻子病弱一些,他好借机掌控嫁妆。

再后来,与孔氏重逢,对孔氏的愧疚越发的坚决了叫妻子继续病下去的决心,如今已经过了这些年,若是顷刻之间治好冉氏,岂不叫人知晓自己对妻子心怀不轨,江正堂说的心虚,“你娘亲这是虚弱之症,得慢慢的调理,不能急于一时。”

江冉的心再一次的凉了下去。

便是给父亲在多机会,他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江冉不想再听父亲这般掰扯,只是叹了一口气,“父亲是长辈,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一个做女儿的不想过问,长生的事情我会好好的和舅舅说,她们母子也可以进我江家的门,只是父亲,娘亲对你一心一意,您若是伤了她的心,我绝不会原谅你。”

江冉拿了解酒茶,“我去给舅舅送解酒药。”

“冉冉。”江正堂唤道,他有那么一刹那,心里满是愧疚,只是这愧疚之情终究是抵不过江家的家业,抵不过他的名声,抵不过所有的利益,“我和你一起去。”

江冉瞥了瞥嘴,父亲当然不会信任,她回过头来冷冷一笑,“父亲不信任我,那父亲自去说吧。”

江正堂有些尴尬,“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只是觉得这么晚了,想送送你。”

江冉也不理会,“父亲若是怀疑我,今日可以跟着我去,明日我一样可以和舅舅告状,我只是觉得,甥舅再亲,也比不得父女亲情,父亲这样,叫我寒心。”

江正堂连忙笑道,“冉冉说的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江冉静静地听着父亲说完,这才说道,“不过我跑这一趟,不是白跑的,还有个条件。”

江正堂连声说道,“你说你说。”

江正堂十分的谨慎,女儿提了条件,他反而放心一些。

“这几日祖母身子不适,我希望父亲能把管家的权利给娘亲。这样我才能说服舅舅同意孔氏母子进门。”

江正堂一想,知道女儿顾虑的是什么,如果孔氏进门,妻子没有管家权利,就会更加被动,女儿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合理,不过江老太太那边只怕是要得罪。

江冉将父亲的疑虑看在眼里,她也不急,只是看着江正堂。

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深不见底。

江正堂每每对着这样一双眸子心里总有些发慌。“原是因为你娘亲身子不好,才让你祖母帮着管家的。”

江冉笑了笑,“我会帮着娘亲管家,就像兰心表姐帮着祖母那样,父亲还有什么疑虑吗?”

江正堂一滞,江老太太这两年管理江家,程兰心总是跟在一旁,事无巨细的学习,江老太太身子不好的时候,还会给程兰心分派一些让她来管理,。

江正堂忙笑道,“只要你能说服你舅舅同意,这事情自然都依你。”

“那父亲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江冉转头离去,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夜色怡人,江冉却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每走一步,这心就要麻木一分。

紫苏一颗心提着,她方才听到了大爷和姑娘的对话,很多她想不通的事情这才想通,原来大爷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竟然是长生。

前些时日,那帕子事件在府里闹的沸沸扬扬。紫苏是知道的。老太太兴冲冲的拿了那帕子想要揪住大爷的错处,那时候新桃去找大爷回来开祠堂,她也一起去了的,大爷听到姑娘私相授受的时候,竟然笑了一下,没有半分担忧就算了,竟然顺水推舟的想要退了姑娘这门婚事。

当时紫苏就百般不能理解,如今她随着姑娘几天,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大爷这般凉薄,只怕心里只有外面的那一对母子。

从来没有半分的关怀太太和姑娘。

“姑娘,若是心里不痛快,哭出来或许会好一些。”紫苏神色不忍。

哭出来?

江冉被她逗笑了,哭泣是最无能的表现,“无妨,我没有不痛快。人生在世,总是有很多不如意,这些并算不得什么。”

“姑娘?”

江冉一笑,声音带着淡然,“紫苏,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的卖身契在我的手里,你刚刚到我的院子的时候,我就从父亲手里要来了卖身契,我没有告诉你,是想看看你怎么选择,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你现在知道了,还会不会同情我,还后不后悔你当初的选择?”

紫苏一怔,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事,难怪姑娘这般镇定,原来早就已经握住了她的卖身契,紫苏心里有些后怕,还好她当初选择的是姑娘,不然只怕比芍药还惨。

不过转念一想,她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跟着姑娘的,她在选择的同时,姑娘自然也是选择,“我不后悔,姑娘对白芷白薇两位妹妹真挚,姑娘每一次算计都是老太太先招惹的,紫苏真心的想要跟着姑娘,绝不后悔。”

第五十七章 舅舅1(加更,谢谢澹寧的支持)

江冉笑了笑,“好。”她的笑容欣慰。“走吧。”

紫苏快步的跟了上去。

冉珏和冉言住在空置的外苑。

江冉敲了敲门,婆子过来开门,“姑娘这么晚怎么来了。”

冉言听到声音,便迎了出来,“冉妹妹怎么独自一人过来?”冉言不喜言语,不过性子极好。

“爹爹说舅舅今晚多喝了几杯,特地让我过来送解救茶。”

冉言准备接江冉手里的东西,“我让婆子去煮茶,送妹妹回去吧。”

江冉知道这位表兄最重礼数,便笑道,“无妨,三哥哥不必紧张,我找舅舅有正事。”

冉珏推门出来。

江冉看了过去,舅舅身长玉立,立在门口。

“冉冉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是你娘亲有事?你派个丫头过来说一声就是了,舅舅会替你办妥的。”冉珏放柔了声音说道。

江冉眼圈有些泛红,舅舅当真是为了自己和母亲操碎了心,从前也是这般,不过舅舅是个顶天立地的性子,又怎么抵得过满心算计的父亲,她摇了摇头,“是父亲让我过来的。为了此次江家收徒的事。”

冉珏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不过还是十分温和的说道,“快进来吧。”

江冉将手中的醒酒茶递给冉言,“有劳三哥哥去用热水泡开,等会舅舅要喝的。”

这是要支走冉言,冉珏越发的诧异,不过还是吩咐道,“照你妹妹说的去做。”然后抬步进屋。

江冉也跟了进去。

紫苏守在外面。

冉珏是做生意的人,自然是眼明耳尖,一切都看在眼里,进了屋便慈祥的说道,“江家收徒的事,你爹爹怎么叫你过来说?冉冉,你和舅舅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和你娘,有什么委屈,告诉舅舅。”

江冉鼻子一酸,强忍住泪意,她含着泪拜了下去,“冉冉今日前来,正是求舅舅替我和母亲做主。”

冉珏大惊,妹夫温和,对于冉家有大恩,冉家和江家结了姻亲,这些年妹妹报喜不报忧,只说过得幸福。冉家全家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就在今日,他才知晓,江家老太太身边一个二等丫头也敢给江家嫡女脸色看,这是他全然没想到的。冉珏很敏锐,感觉所有的一切有些不一样。

妹妹来信说的是,齐大非偶,江家和徐家的婚事终究门不当户不对,所以特地请了他过来商议江冉退婚的事,又说江家后继无人,想要留了江冉在家招婿,让他帮着确定人选。

结果他观妹婿的意思,似乎是另有打算,而且这打算,妹妹并不知晓。

“冉冉,在舅舅心里,你和你云儿姐姐一样,你有话直说,不必顾虑。”

江冉抬起头来,“父亲此次收徒已经有了人选,正是父亲的亲生之子。我也是无意之中知晓的。”

冉珏心里是诧异的,妹婿今日吞吞吐吐,他也只是以为,妹婿想要从本家过继一个子嗣继承家业,全然没曾想这其中还有这一层缘由。

不过他是男子,平日里生意往来,身边认识的人也不乏养外室的,若生了儿子便带回家,有些闹的家里鸡飞狗跳,他是见得太多了,可是自己这妹婿一向洁身自好,品貌俱佳,却背着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怜妹妹一心一意的为了江家,想到这里,冉珏久久不能回神,兹事体大,他再一次确认,“冉冉,你此话可是当真?莫不是有些误会。”

江冉叹了一口气,“若是误会就好了,那女子是父亲与娘亲成亲之前就认识的,是江北孔家之女,那孔家早些年觊觎江家医术,想要父亲入赘,江家族老不同意,这门婚事便作罢了,只是终究生下了一个孩子,如今已经进了江家药堂,现下父亲想要接了孔氏母子进门,族老们肯定会诸多阻挠,所以父亲哄骗母亲,说要留我在家里招女婿,想借助冉家的势力压制族老。”

冉珏听到这里,一张脸上已是青筋暴露。气急了,一掌拍在桌子上,那茶壶受到震动,碎落在地,流了一地茶水。

江冉眼圈红了,“舅舅,娘亲这些年缠绵病榻,并非体弱,而是人祸,”

说着又简单的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又提了自己和父亲开诚布公的谈话,最后说道,“舅舅,我在父亲面前毛遂自荐,将此事转达给你,我答应过他,让孔氏母子进门。父亲也并不知晓他对母亲做的那些事已经被我发现,我今日想和您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冉珏先前是气愤至极,此刻听着外甥女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心里也镇定起来。

江冉的眼睛红红的,那一滴泪水却迟迟的没有落下来,冉珏看在眼里,便只剩下心疼,“冉冉,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舅舅在这里,绝不会叫你们母女被欺负了去。”

江冉苦笑道,“舅舅只管放心,我并没有那么软弱,娘亲落下了一身的病,手里的嫁妆,如今除了两个挂名药铺子,余者都落在了父亲手里,我若是先撑不住,只怕被他们吃的渣渣也不剩。”

冉珏又心疼又十分的欣慰,“你这傻丫头,你早些和舅舅说,怎么一个人扛着?”

江冉笑道,“我也是才知道没几日,如今舅舅来了,总算是不必担心了。”

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冉珏一时之间全无准备,只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思虑着应对的法子。

江冉心里早已经做好了决定,“舅舅,此事我已经想了几日,我有一些想法,先说来听听,您若也认同,我们便这般行事。”

冉珏看着江冉,只觉得这个外甥女与从前大不一样了,有了主见,再也不是那个骄纵的小丫头了,心里便更加的心疼。

这世间,所有的成长几乎都是以疼痛为代价的。

同样的年纪,云儿还是无忧无虑的,冉冉却已经快速的成长起来,这背后的苦楚他又怎会不知。

“冉冉,你说。”

第五十八章 舅舅2

江冉眼眸之中闪着坚定,“我想过了,此刻再去追究父亲从前的过往,只会和父亲闹僵,到时候更加得不尝失,我们不如好好的和父亲谈判,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冉珏有些心惊,他是男人,又是生意人,这事已发生,他想的正是如何争取利益,和人不是追求过错,不过担心外甥女心里委屈,所以便没说出口。

不过江冉主动说出来,比他意料中的还要冷静,冉珏很是意外。

不过说起争取利益,只怕有些棘手,毕竟当年,妹妹是心甘情愿拿出嫁妆,此时想要追回,只怕是难于登天。

再者,江正堂是医者,这些年救死扶伤,在广陵名声济济,若说他让自己的妻子缠绵病榻,只怕也无人肯信。若要找人证明,只怕也不容易。一来二去,更加被动,只怕妹妹的事情如今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冉珏叹了一口气,“你和你娘太委屈了。”冉珏心里虽然理智,感情上终究是不平的。

江冉看上去反而更加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的意思是先退再进,舅舅,此刻只有退了一步,将来才能将属于我们的一切拿回来,”

冉珏心里诧异,却也连连点头,外甥女这般镇定,他十分的欣慰,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平缓很多,不再是长辈对于小辈的语气,更像是平辈之间商谈的语气,“冉冉,你先说说看你的想法。”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娘亲的身子,我已经将父亲和祖母安插的眼线除去,又重新配了药,不过心里终究还是不踏实,如今还是先瞒着娘亲,有劳父亲暗中寻一个可靠的大夫好好的替娘亲诊治一下。”

冉珏点头,“此事好办。我来安排。”

江冉放下心来,这才继续说道,“如今父亲开的药堂有八家,记在娘亲名下的只有最偏僻的两家,舅舅可以去和父亲谈,具体事宜,我已经想好了。”

江冉把自己的想法简单的说了一遍。

冉珏听完,却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冉冉,你若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你放心,舅舅在一日,就护着你一日,舅舅不再了,还有你三哥哥,我时常和你三哥哥说,你母亲只生了你一个,让他待你就像是亲妹妹一般。”

江冉笑着点头,只是这笑容终究是有些心酸,心酸过后,便化作了斗志。

是个女孩子又何妨?

江冉抬起头说道,“不,舅舅,就算是一个女子,我也会成为娘亲的依靠。”

冉珏大喜,看着江冉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冉冉巾帼不让须眉,你想要做什么,只管去做,舅舅和冉家会成为你最坚强的后盾。”

江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眼圈再一次红了起来,她一直都知道舅舅是她和母亲的后盾,只可惜上一世,她和母亲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往事不堪回首。

江冉盈盈下拜,“多谢舅舅。”

事情已经商议妥当,江冉便起身告辞。

冉珏开了门,只见冉言站在大树之下,石桌上放着一壶沏好的醒酒茶。

想来尽数听了去。

紫苏垂着头,“表公子说他就守在这里。”

江冉倒也不以为意,“没事。我们回去吧。”

冉珏看了儿子一眼,“天色有些晚了,你送送你妹妹。”

然后对江冉说道,“冉冉,明日见了你父亲,我会照着你说的去做。回去好好休息,这几日什么都不要想,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舅舅了。”

江冉再次下拜,“舅舅大恩,冉冉绝不敢忘。”

冉珏看江冉这般懂事,反而笑的心酸,“傻瓜,一家子骨肉至亲,说这些做什么。快回去吧。”

冉言拿了一盏灯,替江冉照亮前方的路。

江冉有些沉默,这位表兄与自己年龄最是相近,幼时感情极好。

后来大了,她有了婚约,又有男女之防,便生疏了不少。

那时候母亲病重之际,与舅舅说了他们的事情。

那一年她十五岁,他十七岁。

舅母从冉家哭到江家,哭的天昏地暗。

“冉妹妹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能找到下家,不过我若是你,情愿一头撞死,也不会嫁去冉家。你看看你,声名狼藉,如何配得上你家表兄。”

程兰心的话如同刀子一般剜着她。却也半句也没有说错。

她声名狼藉,带给冉家的只有劫难。

江冉想着往事。

两人一路无言。

紫苏不远不近的跟着。

夜色怡人,江冉的心慢慢的静了下来。

对于冉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心怀感激。

也许没有利益之争,这样的亲情反而更纯粹一些,历经了两世,她心里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深刻。

江冉这一生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和冉言之间只能再一次远离了,“这里离我房间很近了,三哥哥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冉冉,”冉言忽然开口。吓了江冉一跳,冉言很少唤她的名字,一般都会唤作是冉妹妹。

江冉半抬起头,冉珏沉默的脸上神色晦暗,“我有认识一个行医的,与我有些交情,我明日邀了他,只说是过来与我叙旧。到时候给姑姑好生诊治一下。”

江冉这些天一直是一个人独自撑着,今日舅舅和表兄都这般的关怀,她心里暖暖的,“谢谢。”这声音带了一丝哽塞。

“你放心,有我和父亲在,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和姑姑的。”说完这句话,冉言便再也不多说一句。

江冉低下头,轻轻的哼了一声。

两人又走了一段。

冉言将手里的灯递给了江冉,“天黑路滑,你自己要小心。”

这声音沉着安定,让江冉心安,江冉接过灯。

她走了很远,回过头,那一个笔直的身影一直站在那里,稳稳没动。

这世间,你以为最亲近的人其实对你只有算计,而那些被你忽略的人,却总是在默默的关怀着你。

江冉笑了笑。

早已经冰冻的心,这一刻有一种复苏的感觉。

第五十九章 故交1

与表兄别过,江冉笑着走进了长青堂。

秦妈妈焦急的迎了出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太太和云姑娘都念了好几回了。”

江冉心底的石头落下了一大半,这些天她处处算计,如今总算是不必提醒吊胆,她脚步轻盈,笑着和秦妈妈说道,“妈妈放心,父亲让我给舅舅送些醒酒茶,我和舅舅多聊了几句,一时忘了时间。”

她迈步进去,冉氏这才落下心来,“这这丫头,真叫人不省心,这天色这般晚了。叫你云姐姐好等,快回去早些睡。”

江冉上前赔礼道歉,“姐姐可是困了,都怨我。和舅舅多聊了几句。”

冉云儿却有些诧异,“爹爹在外面谈笑风生,每次回家最是严肃,哥哥也是,学了爹爹十成的性子,都一样的沉默寡语,你如何能和他们聊这么久?”

说着笑了起来,“真真难为你了。”

两姐妹嬉嬉笑笑的一路离去,直闹了半夜才睡。

天色渐渐的亮了。

白薇推了房门进来,只见江冉睡得正香,半截胳膊露在外面。

不由得笑了笑,姑娘这些日子总是做噩梦,这两天才有了好转,“姑娘,该起床了,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江冉睁开眼睛,只见天色已经开始亮了。“去打水吧。”冉云儿也睁开眼睛,嘟嚷一句“你们家请安都这般早吗。”

江冉已经下床,笑着说道“是啊,入乡随俗,你也一样,不能再睡了。”

冉云儿也不贪睡,只是含笑说道,“好好,等明儿你去我家,保管叫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江冉斜觑了她一眼,抿着嘴笑,“那不成猪了吗?”

冉云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过来扭打她,两姐妹笑作一团。

两人收拾打扮好了,来到长青堂,冉氏已经等着了,“我们一起去给你祖母请个安。”

到了长寿堂,牡丹听到声音,迎了出来,笑着说道,“太太和姑娘来了,”又对着冉云儿行了礼,“这位便是舅爷家的表姑娘吧,真是稀客,快快请进。”

进了屋子,江正堂正陪着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一张脸拉的极长,“那沉香不过多说了几句话,你就将人赶出府去?”

“沉香年岁也大了,再留着也不合适,不如叫她老子娘领回去早早婚嫁,回头儿子替母亲多选几个称心的丫头就是了。”

听到声音,江正堂回过头,看着江冉缓步进门,眼眸之中晦涩难明。

沉香的事情实在是小事。他心里在意的是关于长生的身世,女儿是怎么和舅兄说的。

对于女儿,其实他是不信任的,不过如今进退两难,他只能请了女儿先去说。

江冉只是低着头,过去请了安。

江老太太神色不太好,沉香只是一个丫头,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不过这口气实在是怄得慌,这才几日,自己身边的几个人竟然被打发了好几个,每一次都跟这丫头有关。

这会子江正堂是向着江冉的,不待老太太发作,就抢先说道,“冉冉,你舅舅昨日酒醒的如何?”

江冉知道父亲惦记的是长生的事情,便道,“还好,舅舅等会过来和娘亲叙旧,不知父亲今日忙不忙?舅舅有话和父亲说。”

江冉说的含蓄,当着冉氏和冉云儿的面,江正堂也没有再问,“我今日告了假,不妨事。”

然后才回过头对老太太说道,“母亲,既然约了舅兄,我们便先行告退了。”

江冉顺势而行,拉了冉氏和冉云儿跟着父亲离去。

只留下还没来得及找麻烦的老太太在风中凌乱。

却说一大早,冉言拿着一个地址到了广仁堂,小夏才刚刚开门,一眼就看到一位锦衣公子,“这位公子,可是需要买药?”

冉言淡淡的说道,“我找人。”

小夏头也不回,“公子说笑了,找人该去衙门,来药堂都是看病抓药的。”

说着一抬头,看见冉言,先笑了起来,“原来竟然是你。冉兄什么时候来的广陵。快快请进。”

冉言走了进去,四处打量了一眼,“你之前让我给你弄了稀世好茶,如今我有个忙想请你帮,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小夏笑道,“冉兄见外了,上次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才弄到那茶。这次想要我帮什么忙只管开口。”

冉言说道,“想要请你替我去诊治一个人。”

这广仁堂没有坐诊大夫,小夏会些医术,几乎无人知晓,冉言与小夏算是旧相识,倒是知道一二,此时想着小夏到是极为合适。

小夏看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笑着说道,“冉兄开玩笑,我虽然会些医术,却十分浅薄,若是疑难杂症,冉兄还是去济世堂找江大夫更好。”

冉言沉默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我今日请你去医治的就是江家的当家太太,你可敢去?”

小夏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收了起来,江大夫医术精湛,江大夫的妻子却另请大夫看病。这其中必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夏是跟着穆羽的,大约也是知道一些江家的事情的,他的表情凝重起来,“冉兄,此事我需要请示我们东家一声。”

涉及到两家药堂的事情,毕竟事关重大,冉言也不催促,只是点了点头。还不到开诊的时间,小夏招呼冉言先坐着,他便上楼了。

这几日穆羽一直住在药堂,不过他的行踪一向诡秘,只有贴身的几个人知晓。

柳烟听到脚步声,立刻迎了过来,“小夏,你怎么上来了。”

小夏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请我去江家替江太太诊治。我是过来请示主子的。”

要说这样的事,一般直接回绝就好,不过事关于江家,柳烟也知道轻重,微微一沉吟,就说道,“我去问问主子。”

“不用问了,”一个沉着的声音自门后传来,同时,门应声而开。

穆羽缓缓的看了过来,一抬手,有一种叫人不敢逼视的气势。

第六十章 故交2(加更 感谢yoyo65的支持)

这穆羽笑起来俊美绝伦,在徐家的时候展现给众人的就是一个翩翩公子,此时收起笑容,眉目凛然,气度不凡,他淡淡的说道,“去请上来。。”

这话音一落,连柳烟也是一惊,公子一向谨慎,这广陵城无人知晓公子便是广仁堂幕后真正的东家。

上次江家姑娘来店里买药的时候,公子就自爆身份了,这一次又是一样。“主子有何吩咐,交代给我,我去传话也是一样,就不必请进来了。”

穆羽只是淡淡的扫了柳烟一眼。

柳烟再也不敢多言,忙躬身退了出去。

不到片刻,冉言就被请了上来。

穆羽歪坐在太师椅上,已经恢复惯常不羁的姿态,听到脚步声,便侧过头,看着走进来的锦衣男子。

冉言论起容颜,和穆羽比起来自然是稍有逊色,不过也是棱角分明,器宇轩昂。

这广陵城人人都知晓江家大小姐是独女,府里也只有一个表姐。

穆羽不知道冉言的身份,只看着一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倒是有些诧异,“不知这位是?”

冉言也是微微有一些诧异,他没有想到这广仁堂的幕后东家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原来这位仁兄便是这广仁堂幕后的东家,在下冉言,与小夏相识,今日前来只是想请小夏替我帮一个小忙。”

穆羽一笑,“小忙?江大夫医术高超,广陵无人能及,这位冉公子请了我店里的伙计去给江家太太诊治,不是拿我们开玩笑吧。”

冉言先是拘了一礼,“此乃江家私事,若公子果真觉得为难,冉某绝不勉强,只是希望公子看在我和小夏也是一场相识的份上,勿要宣扬开去。”

“江家”穆羽正要脱口而出江家那丫头。不过还是话锋一转,“江家太太是你何人?”

冉言直言道,“江家太太是鄙人姑母。”

原来竟是表兄妹。

穆羽唇边浮起一抹笑容,“原来如此,这么说,这次诊治需得隐秘,你放心小夏吗?”

小夏与冉言有些交情,忙垂手说道,“主子,这冉兄上次相帮与我,这个人情是要还的。请公子允许。”

穆羽一挥手,“小夏,你去忙吧。”这边是拒绝了。

冉言微微的有些失望。

小夏也不敢多言,只是朝着冉言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柳烟,你和我一起走一趟。”

这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惊,柳烟跟在穆羽身边,看起来就是一个随从,很少有人知晓柳烟也是一个杏林高手。

柳烟小声的唤了一声,“主子,”却也知晓穆羽的性子,不敢深劝。

穆羽唇边的笑容一瞬间消失殆尽,只拿了那一双凤眼横扫了柳烟一眼。

吓得柳烟忙后退一步,“是,主子。”再也不敢言语。

冉言也是走南闯北的,一眼就能看出这穆羽身份只怕不简单,他原想着,悄悄的请了小夏去替姑母诊治,这广仁堂只抓药,不出诊,谁也不知晓小夏会些医术。

如今看着这位东家旁边的随从也不简单,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身边带着的随从懂医术,冉言即便是见多识广,也看不透这穆羽的真实身份。

冉言揣测穆羽真实的意图,神色有些犹豫。

穆羽看在眼里,只微微一笑,“小夏那半桶水的医术还是柳烟教的,如今我让柳烟亲自替你姑母去瞧,你有何担心的,整个广陵城知道我是这广仁堂的幕后东家的,你是第二个,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冉言说道,“公子宽广,叫冉言惭愧。只是事关重大,我还是要多问一句,公子所图是什么?”

穆羽起身,一挥手,俊朗的脸上是举世无双的笑,“再下穆羽,做的珠宝生意,即是生意人,自然是唯利是图,等柳烟替江家太太诊治之后,自然有谈论价钱的机会。此时不急。”

这是穆羽第二次踏进江家的家门,不过上一次是飞檐走壁,这一次是光明正大。他翘着二郎腿,掀了帘子仔细打量,神色十分的轻松自在。

冉言先将穆羽安置了,这才唤了一个婆子,“你去和你们姑娘说一声,就说我今日在院子里招待一个故友,劳烦姑母替我备好酒席招待。”

那婆子是冉氏亲自安排的,忙去禀报,果然找了江冉。冉云儿晚上睡的晚,起的早,此事有些犯困,江冉便让她去补觉。

江冉听那婆子言语,微微一思索,便知道,这必是表哥寻来的大夫,只是没想到表兄速度这般的快,她不动声色的说道,“我知道了,此事我自有安排。”她对紫苏说道,“你和白薇留着,白芷随我过去。”

到的长青堂之后,只见正房之中只有冉氏一人,江冉便知道舅舅定然是邀了父亲去谈正事了,冉氏抬眼看见女儿款款的走了过来,“你姐姐呢,你怎么独自一人过来。”

江冉笑了笑,“姐姐昨日没睡好,这会子补觉去了,只是方才三哥哥使人来传话,说是在晓月楼招待了故友,既然借了江家的地,总是要过来拜会娘亲的。”

冉氏倒没当成多大的事,便笑了笑,“年轻人聚在一起,不用拜会了,让秦妈妈多备些年轻人爱吃的饭菜,茶点也准备一些。”

江冉却挽着冉氏的手臂,“娘亲,三哥哥难得来广陵一趟,此次借了我们家招待的,必定是故交好友,既然来拜会,娘亲怎么能推脱。”

冉氏一听也觉得十分在理,便对着那婆子说道,“你去吧,让表少爷直接带了人过来就是了。”

江冉伸直了脖子,方才期待的神色这会子隐隐的有一些担忧,广陵城的医药之家有名有姓的,父亲几乎上都是认识的,没名没姓的,这医术只怕一般,不知道,表兄找来的是什么人?

第六十一章 又见

冉氏看江冉一直往外看着,便笑了起来,女儿这些时日都是一副稳稳重重的样子,何曾这样露出焦急的小模样来,“冉冉,不过是你表兄的一个好友罢了。你怎么这般焦急。”

江冉这才按捺住心底的焦虑,笑了笑,“上门是客,女儿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程兰心笑着走了进来。

江冉眉头一皱,程兰心真真是她的克星,什么时候都能碰到他。

“没有什么,今日姐姐怎么得空过来。”江冉最佩服的就是程兰心的脸皮了。

程兰心仿佛没有感觉到江冉的疏离,反而十分亲昵的坐在了江冉旁边,“我一个人很是无趣,便想着找你们玩,怎么不见云儿妹妹。”

“怎么,姐姐是来找云姐姐的吗?我还以为姐姐是来找我的。”江冉不答反问。

程兰心拿了帕子笑道,“外祖母说我们年纪相当,让我过来寻两位妹妹一起玩耍。”

事实上,是江老太太让她过来探探口风,看看冉家怎么会忽然过来?

江老太太与江正堂有了嫌隙,如今并不是特别的信任这个儿子,这才打发了程兰心过来。

“我看秦妈妈守在外面,是否在等什么人,今日有什么要紧事吗?”程兰心眼尖,一进门就察觉到异样。

江冉面不改色,淡淡的说道,“表兄有一个故友上门拜访。姐姐一向是知书达理,我怕表兄鲁莽,唐突了姐姐,不如姐姐今日先行回去,晚一些再去冉园找我和云姐姐玩。”

程兰心并不相信,自然不肯离去,便笑着说道,“我兄弟姐妹少,妹妹的兄长也就是我的兄长,想来是无妨的。”

江冉轻轻地一笑。

岳国讲究男女大防,不过表兄妹之间总是会有很多接触的机会。于程兰心而言,冉言是外男,她要留下来并不合礼数,不过江冉也懒得理会。

而她自己,这一世她打定了主意行医济世,少不得是要抛头露面的,礼数什么的她自然不会放在心里。

江冉不再多言。

不多一会儿,就听得秦妈妈含笑的声音,“三少爷来了。”

冉言排行第三,冉氏出嫁的时候,冉言已经出生,秦妈妈一直沿用了旧时的称呼,江家其他的下人都称表少爷。

江冉看过去,冉言踏步而进,先对着冉氏拜了一拜,“见过姑母。”

江冉的目光却落在了冉言旁边的那个清俊少年身上。

那俊逸的身姿,那不羁的笑容,不是穆羽是谁?

江冉的脸上是诧异的神色?

怎么是穆羽?

她的目光之中全是探究,除却上一次的恩情,这一世,这个穆羽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这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逍遥自在,但是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他的身份神秘,目的不明,或许连姓名也是假的,江冉心底有了一丝危机感。

即便有恩,她也不想和穆羽有过多瓜葛。

江冉看向了冉言,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冉言的目光却落在了程兰心身上,冉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江冉这个表姐神色不单纯,他看向了江冉,目光之中也满是询问。

两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时机不太好,原定的替冉氏问诊,两人只得决定作罢。

两兄妹使眼色的时候,穆羽已经开始行礼,“在下是冉兄的好友,姓穆,单名一个羽,这位便是江太太吧,一点小小的薄礼,不成敬意。”

冉氏只当是冉言的好友,倒是十分的热情。“穆公子既是言儿的好友,直接过来玩就是了,何必这样客气,快快请坐吧。”

秦妈妈接了礼物。

新竹上了茶。

穆羽轻轻地抿了一口,“竟是信阳毛尖,今日我来的巧了,竟能尝到好茶。”

冉氏对这个年轻人越发的喜欢,“没想到公子还对茶有些研究,正是信阳毛尖。”

穆羽放下茶杯,笑道,“冉家是这江淮地区数一数二的茶商大户,我与冉兄是故交好友,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只是如今来了广陵,没想到竟然偶遇到冉兄,也是缘分。”

冉氏看他的目光越发的和蔼。

冉言听他掰扯,也不由得露出无奈的神色。

江冉看着表兄的一闪而过的无奈,越发的肯定这穆羽是在掰扯。这会子程兰心坐在一旁,她不好说什么。

她的目光扫向了程兰心。

程兰心的双颊含着红晕,微微的低着头,她一双杏眼含着笑,只是偷偷的瞄着穆羽。

江冉在徐家,看到那几个女孩子偷偷的看穆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色。

江冉看向了穆羽,这穆羽举手投足,优雅潇洒,一双凤眼深邃有神,谈笑间,气宇轩昂。

她前一世经历了孤苦死亡,一缕魂魄又漂泊了许久,一颗心早已经没有了悸动。程兰心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难怪会是这般神色。

穆羽却转向了江冉,“上次在徐家见过江姑娘,没想到竟然是冉兄的表妹。”

这话一说出口,屋子里众人都是一惊。

冉氏倒是不明所以,还笑着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果然这时间都是一个缘字。”

程兰心心里微微的有些嫉妒,江冉的一切她都嫉妒,她笑着说道,“冉妹妹和徐家长公子定有婚约,所以徐老夫人寿辰前去拜会,这位公子想来也是徐家的亲戚吧。”

程兰心这一番话有一些突兀,不过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句话的侧重点是江冉已经定了婚约。

江冉暗暗的笑,且不说她与穆羽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两人现在不会有

瓜葛,以后也绝不会有何瓜葛,不说穆羽,便是徐望谦,她也不会嫁。

情情爱爱,这一世她只想离得越远越好。程兰心真是多此一举了。

江冉懒得接话。

穆羽这才看到下首坐了一个素衣少女,眉目低垂,娇娇俏俏的神态,那模样甚是让人怜惜。

穆羽眉头暗暗的皱了一皱。他容颜俊逸,又带了一丝不羁的风流姿态,女孩子这样的目光见了不少,实在叫他腻烦了,“这位姑娘莫不是冉兄的妹妹”

第六十二章 诊脉

穆羽笑着问了一声。

他上次趴在江家的屋顶上看了一出好戏,这位江家的表姑娘他自然是认得的。此刻不过是故意的提及。

冉言自然是知道妹妹和表妹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受了委屈,对于这个住在老太太身边的表姑娘自然是不太喜的,当下说道,“不是舍妹。”语气疏离,态度冷淡。

只这一句就没有了。

江冉看向了穆羽,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上一次,这个穆羽趴在自己家屋顶上看了半天戏,这人聪明绝顶,她不信他猜不到程兰心的身份。

江冉就静静的坐着也不说话。

程兰心被人谈及,只是含着笑不说话,一派大家闺秀的作风。

冉氏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如今住在冉家。”

穆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徐家老夫人寿辰那一日,怎么没见到姑娘?”

程兰心毕竟年少,一个男子这般与她说话,她便羞羞答答的答道,“外祖母提及去寺庙祈福,小女自然是要跟随的。”

穆羽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如此。表姑娘一副怯弱的样子,的确是要去寺庙多祈求佛祖保佑。”

这话像是好话,可是听在耳里总觉得十分的别扭,程兰心一张脸涨的通红。

江冉有些摸不透这穆羽的意思。

冉言也带着探究的神色看向了穆羽,他原先还有些意外,这位广仁堂幕后的东家为何会亲自过来,现在他心里涌现一种不好的感觉。

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穆羽说过唯利是图,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穆羽和表妹见过一次。冉言微微的摇了摇头。

表妹才十三岁,又定下了婚约,若说穆羽是为了表妹而来,更何况穆羽看表妹的神色并无异样。

冉言自小跟着经商,眼力极好,他一眼就能瞧的出着穆羽绝非普通的商人。

不管如何,这个男子目的绝不单纯,冉言心里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如此轻率,若是因此害了姑母和表妹,他难辞其咎。

冉言当机立断,笑着说道,“穆兄也拜会过姑母了,毕竟有两位姑娘在,多有不便,我们就不打扰了。”

穆羽双眼一眯,自然将冉言和江冉两兄妹的顾虑瞧在眼里,他也不着慌,只是轻轻的摇着折扇,然后轻轻的撇了江冉一眼,少女的眼眸温和,和他一样,里边掩饰着太多的东西。

可是他能看的出一种求生之念。这种目光他见过不少,江冉眼中的那种,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珍惜和隐忍。

这样的目光叫他太熟悉了,就和他的一样。

穆羽朝柳烟淡淡的看了一眼。

也笑着说道,“冉兄说的在理,既如此,穆某便先行退下了。”

只一个眼神,柳烟立刻明白主子的意思。

冉氏起身相送。

众人都站立起来。

柳烟从袖中弹出一颗滑不溜秋的珍珠,朝着程兰心脚步弹了过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程兰心刚刚好一脚踏在珍珠之上,脚步一滑。本能的抓向了离她最近的冉氏

冉氏被程兰心的力量带了一个趔趄。

柳烟一个飞身,已经搀扶起了冉氏,右手顺势搭在了冉氏的脉搏之上。

江冉站在冉氏右边,这一切发生的有些措不及防,她听到声响,立刻转过头来,只见程兰心手头落空,已经摔在地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程兰心觉得太丢脸了,她只得假装晕了过去。

江冉立刻明白过来,她抬起头,看向穆羽的目光带着无奈,一面吩咐婆子,将程兰心扶到内室,一面去帮忙搀扶冉氏。

这边柳烟已经把完了脉搏,不动声色的扶起冉氏,“江太太身子虚弱,若是摔倒了,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柳烟会些武艺,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请恕罪。”

冉氏刚刚摔倒的时候,一时气血供应不足,此刻才捂着胸口缓了过来,“我还要多谢你。”

柳烟起身,朝穆羽点了点头,表示事情已经办妥。

穆羽也不多做停留,“冉兄,我们先走吧,这里就让令表妹来处理。”

江冉没想到穆羽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厮竟然也是一个高手,她一面扶了冉氏坐好,一面对新竹吩咐道,“去沏一碗参茶给太太压惊,”又对秦妈妈说道,“有劳妈妈去书房里找大爷,就说兰姑娘和母亲都不小心摔了一跤,请他过来瞧一瞧。”|

安排妥当,然后才对着冉氏说道,“娘亲先歇一歇,那位穆公子身边的小厮救了娘亲,女儿需得亲自去道谢才能心安。”

除了院门。

急急的追了上去。

穆羽走的极慢。冉言也陪着走的极慢。

冉言问道,“方才不知这位小哥把脉到底如何。”

穆羽但笑不言,柳烟自然不说。

这时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穆羽唇边含了笑容,停了脚步,“正主来了,正好,免的我的小厮说第二遍。”

江冉走的急了,额头沁出点点汗珠,她拿了衣袖轻轻地擦汗,声音带着急切,“穆公子”

一面行了一个礼,“请穆公子告知家母病情,大恩大德,绝不敢忘。”

穆羽抱了双臂,“这可是你说的。”

然后朝着柳烟递了一个眼色。

柳烟抱拳,“回江姑娘,令堂这身子亏虚已久,这些年吃了不少汤药,成效甚微,反而伤了脾肾,不过,我方才把脉,令堂的脉似有好转,我看过姑娘当日去广仁堂的药方,倒是极对症状。”

穆羽却是十分的疑惑,看着这情形,这江太太的身体之前应该是由江正堂所调理,结果却越调理越差。

后来这小丫头拿了一张药方,以柳烟的说法,那药方极对病症,这丫头若是会医术,为何还这般费尽心思的请了人悄悄的替她母亲诊治,实在叫人费解。

不过他什么也没问。

江冉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对上穆羽和冉言不解的目光,她的眼神晦涩起来。

她一直在赌,可是拿母亲的身体来赌,这些天的忐忑不安却无人知晓。

江冉再次下拜,“公子的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以后若有用得着江冉的地方,绝不推辞。”

穆羽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好,等你找我拿药的时候,我们再谈,这诊金就先欠着。”

第六十三章 嫁妆(加更 谢谢青衣阿D的支持)

毕竟在江家宅院,江冉不便多说,只是对着冉言说道,“有劳三哥哥好好的招待这位穆公子。”

她转身而去。

只留下两个男子。

冉言先开口道,“此次多谢穆公子,只是舍表妹到底只是一个女儿家,今日之恩,自然由我来还,稍后,便奉上重金。”

穆羽轻轻一笑,只将手里的折扇轻轻的摇了摇,“怎么,我穆羽看起来是一个缺钱的人?”

这话极有深意,饶是冉言见多识广,也还是无法分辨出穆羽的真正意图。

冉言说的诚恳,“正如方才那位表姑娘所言,舍表妹已有婚约,公子不管因何缘由,都不该接触过多。”

穆羽笑的放肆,毫不在意,“说起来我还真有了几分兴趣。”

冉言脸色骤然一变,一副要深究的模样。

穆羽已经说道,“不过不是儿女之情,你也不瞧瞧,你那表妹才多大,我穆羽便是不将徐家大少爷瞧在眼里,这样一个小姑娘,我还没法子下手。”

他的折扇轻轻的敲在冉言的肩头,“不过这诊金只能她来付,今日我就是冲她而来。”

这话一落。冉言脸色一变,脸上呈现出一股羞恼的怒意,“你胡说什么?”

他若知晓穆羽是为江冉而来,绝不会领了此人进门。

“我说什么,你不必在意,这一次的恩情,你还不了,只能令表妹亲自来还,我自有我的道理,并不是为了儿女私情,你只管放一百颗心。”

冉言性子沉默,比不得穆羽能说会道,只是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往外院走去。

冉珏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那程姑娘是你故意让她跌倒的。”

穆羽眉头一挑,“怎么,就是我做的,你觉得我做的不对?那程姑娘一看就不是善与之辈,那般羞羞答答的瞧了我好几眼,叫我心生不悦,我不过给她一点子教训而已,更何况我这小厮力道用的并不大。她摔倒之时,也是想拖令姑母一起摔倒,至于摔晕,不过是装的罢了,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你莫不是怜香惜玉?”

冉珏看着眼前的男子,这样的恣意,叫他心生佩服,“怎么会,我只是有些担忧,她到底是在我姑母房里出事的,只怕等一会,又要闹的鸡飞狗跳了。”

穆羽听了,却笑的开怀,“你莫要小瞧你那表妹,她能耐着呢,这点子小小的争端还不在她的话下。”

这样肯定的语气,却叫穆羽一愣。什么时候,这个穆羽对于冉冉了解如此。是一眼看穿,还是早就暗中上心。

他眉头紧锁,不知为何,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一上午,长青堂闹的鸡飞狗跳。

而书房里,冉珏和江正堂也是暗中较劲。

江正堂面上很是镇定,不过内心却免不了有些慌乱。

冉珏这些年走南闯北,不仅接手了冉家的产业,更是让冉家更加壮大。

他虽比江正堂小了几岁,但是论起心机手段也是不再话下,只是冉家作风正派,冉珏很少用卑劣的手段。

早些年,或许就在昨夜之前,对于这个妹夫,他都是极其称赞欣赏的。

可是现在,冉珏开门见山的说道,“冉冉都和我说了。”

江正堂不太肯定江冉说了一些什么,其实他并不太相信这个女儿,不过此时却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为了试探江冉说了些什么,江正堂作出一副惭愧万分的模样说道,“此乃我年少之时犯下的错处,不过还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冉珏看着眼前的妹婿,脑海里想起江冉提及的四个字,“道貌岸然”

大抵就是形容妹婿这样的人。

不过冉珏知道此时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虽然想起江正堂对于妹妹和外甥女做的那些事,心里恨不得立刻将他暴打一顿,到底还是忍住了,“冉冉那丫头昨日在我那里哭了半宿。她说虽然你已经和她明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女孩子,担心你接了人进门,家里再也没有她和她娘亲的位置。”

江正堂只是赔笑。

他自然猜的到江冉不会真的那么大度。

冉珏继续说道,“我昨日和冉冉谈了很久,她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女孩子,只是到底觉得委屈。妹婿,这些年,舍妹嫁进江家十余年,可曾对不起你,我冉家可曾对不起你”

江正堂擦了擦汗。

冉珏继续说到,“既是你的骨肉,总不能一直流落在外,总是要进江家门的,只是关于舍妹以后的地位,关于冉冉的终身,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安排。”

果然,和江正堂想的一样。这样的事情发生,冉珏作为男人,最先想到绝对是利益。

“我和冉冉已经商议过了,等她娘身子好一些,我会让她们一起来管理江家内宅,至于冉冉的终身,玉娘说过,徐家这门婚事终究是亏待了冉冉,妹婿的意思是?”江正堂询问道。

冉珏心里冷笑,这样的说辞果然是老奸巨猾,看似言谈恳切,实则什么也没说。

他大手一挥,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的意思,冉冉的婚事既然是你们早就说定了的,那就不必再改了,等徐家正式下文定,这事就定下了了,冉冉是要嫁进官家的,这嫁妆自然是不能太寒酸,妹妹膝下就这一个女儿,她名下的铺子和首饰珠宝自然都是冉冉的,妹婿你预备添多少?”

江正堂心里疼的滴血,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愿意和冉家商谈的原因。

冉家都是商人出身,若是真的没了那一层情谊,那就是唯利是图。

“男得家业,女得吃穿,我到时候会好好的替冉冉准备嫁妆,反正冉冉还小,也不急,等嫁妆单子制好,一定拿了先给舅兄过目?”江正堂哆哆嗦嗦的开口,带着商量的语气。

冉珏显然极不满意,笑容有些冷淡,“当年妹妹嫁进你江家,可是十里红妆,田庄,铺子,金银首饰自不必说,就是现成的银票,我记得也有整整两万两。冉冉这是要嫁进官家做少奶奶,妹婿也是这般舍不得吗?”

第六十四章 嫁妆2

江正堂有些语塞,那时候他家境一般,对冉家有救命大恩。

冉家本来就极其宝贝这个小女儿,生怕嫁了之后过得不好,陪嫁了田庄铺子不说,又额外的陪了整整两万辆的白银。

如今看来,这钱他不吐出来是不行的了,心里疼的要命,嘴边却挤出笑容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我就冉冉一个女儿,自然也是要陪嫁些银两,两万两如何?”江正堂脸上的笑容兜不住了。

难怪都说女儿是赔钱货,这话一点也不差。

可是他看着冉珏。

冉珏只是笑着,那笑容轻飘飘的,一句话也不多说。显然还不满意。

江正堂只得继续说道,“东街还有一间铺子,位置倒是极好,到时候一并过给她。”

冉珏却连眉眼都不曾动了一下。

江正堂心里暗恨,却又不得发作,事情闹得这样,若是真的闹翻了,对大家都不好,只得咬着牙说道,“西街那家也不错,如此加上玉娘手上的两间,总共也有四间了,舅兄觉得如何。”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再加一个子也绝不可能。

冉珏觉得差不多了,终于松了口,“如此也罢,今日倒是一个极好的日子,去官府开一个女户,把这些过继给冉冉,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江正堂没想到冉珏来这一招,心里暗骂老狐狸,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虚与委蛇道,“冉冉才十三岁,嫁妆之事不急,我和玉娘商量之后,自然会好好的办理,舅兄若是不信任,我立个字据就是。”

冉珏静静地看着这个妹婿,心里满满的都是失望。

想起外甥女那隐忍的委屈,心里越发的心疼。这一步他绝不会退。

今日退了之后,这些许下的嫁妆便再也没有兑现的可能。

就算江正堂心疼,他也要为冉冉争取到该有的利益。

更何况,如今江正堂吐出来的这些,全部加起来也还是抵不过冉氏当年的十里红妆。

冉珏性子温和,一般沉默的时候,这事就没的商量了。

江正堂不敢闹的太僵,忙打圆场,“不过舅兄说的也是,此事的确是要早早的过户,不过有两个铺子是玉娘的名字,我们总要跟玉娘说一声。”

冉珏心知肚明,江正堂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并不担心,妹妹玉娘膝下只有冉冉一个女儿,定然不会有意见。

两人面上和睦,心里却各有各的计较。

江正堂心里疼的滴血,他以为今日所有的家业都是他赤手空拳挣下的。

他已经忘了,如今所有的家业都是冉氏暗中贴补,冉家明里支持的结果。

他只记得,如今的产业姓江,现在过到了女儿名下,便只能便宜未来的女婿,想想都十分不甘。

冉珏将一切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这时一个婆子过来说道,“大爷,方才兰姑娘在长青堂摔了一跤,撞倒了太太,如今兰姑娘昏迷不醒,太太也受了惊吓,姑娘让过来请大爷去瞧瞧。”

江正堂只觉得焦头烂额,这几日的事情真是一桩一桩的,没个消停。

他做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太太没大碍吧。”

婆子说道,“太太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

“舅兄,我们一起去看看。”

妹妹没事,冉珏也放下心来。

他继续思虑这嫁妆之事。他知道江正堂心里不舍,如若江正堂大大方方的替冉冉立户也就罢了,他自会如他所愿,让那孔氏母子进门。

若是江正堂百般算计,他有的是法子叫他把欠了冉冉的嫁妆吐了出来。

只是到底妹妹和冉冉都是江家的人,他不能用那些生意场上的手段去对付,到底有些投鼠忌器。

两人一同往长青堂这么走来。

却说程兰心已经假装醒转。只委委屈屈的蕴着一汪泪水。

江老太太早得了消息,扶着丫头的手急急的过来,进了院子就开始骂,“兰儿过来请个安,怎么就给摔了,你们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是怎么服侍的。还有冉氏”

秦妈妈说道,“表姑娘自己跌倒,险些连累了我们太太,老太太就不要冤枉人了。”

江老太太撇了一眼,冉氏躺在了软塌之上,脸色也不大好看,便一把将程兰心搂紧,心疼的什么似的,“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说实话。”

程兰心身边跟着的书意,便上前,屋子里这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也只能照实话说,“却如秦妈妈所言,姑娘不知为何,脚步一滑,跌向了太太,穆公子旁边的一个小厮会些武功,一把扶起了太太,姑娘就摔倒了。”

江老太太听了更是生气,却没法责怪冉氏,只是迁怒道,“这姓穆的又是哪个?”

秦妈妈上前说道,“是表少爷的一个好友,今日前来叙旧,特地过来拜会我们太太。”

江老太太这股子气正愁没地方出,立刻就骂道,“这是江家的地方,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来的地方,”

江老太太的声音很大。

江正堂和冉珏正走进院子。

两人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

冉珏眉头一皱,这江老太太指桑骂槐。骂的其实是冉家人。

江冉看向了程兰心,意有所指的说道,“祖母何必这样说,表姐如今也住在江家呢,再者舅舅表兄过来做客,又不会在江家耐着不走,再者,兰心表姐是自己走路不当心,今日幸亏没有撞到母亲,不然这笔账还在不知如何去算。”

江老太太立刻不同意了,“你你你,你这个死丫头,你的意思是说兰儿耐着不走?她可是你的亲表姐。”

江冉毫不相让,“敢问祖母,兰姐姐是不是外人?”

江老太太哼了一声,“兰儿自然不是外人。”

江冉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神色,“如祖母这般说,兰姐姐既不是外人,那么舅舅和表兄也就不是外人,只有那位穆羽公子是外人,以后不让他进府就是了,他是珠宝商人,想来也不会在广陵停留,祖母不必担忧。”

第六十五章 女户1

程兰心只觉得脸上发烫,外祖母虽然是向着她,可是说的每一句话都叫她无地自容。

冉家亲戚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赖在江家不走的除了她还有谁?她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丫头们都垂着头,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外祖母只顾着发作,这些下人暗地里还不知如何嚼舌根。

江正堂只觉得头疼,他和江老太太并没有多少情谊,这些年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处处迁就,如今他只觉得烦躁。

冉珏在一旁看着,只是冷冷的笑,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正难堪的是这位程家的姑娘,他一个大男人家,自然觉得不在乎,更何况他此番在江家也待不了多久。

至于妹妹和冉冉,他自会想法子保障她们的利益。

江老太太满心的不悦,看见江正堂便喝到,“还不过来给兰儿瞧瞧,她都摔晕过去了。”

江正堂走了过去,仔细的给观察了程兰心的气色,又要把脉搏。

程兰心有些瑟缩,“我无碍,外祖母,不用看了,”

江老太太急道,“兰儿乖,你舅舅医术极好,让他给你看看,我才放心。”一面说着,一面拉了程兰心的手。

程兰心挣脱不开。

脉相平和,并无异样,江正堂已经可以确信,这个外甥女是装晕。他在宫中时间不短,程兰心这样小小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那张娇弱的脸上隐藏着心机。江正堂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他扫向了江冉。

女儿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眸似水一般,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

他全然看不透。

“到底如何?”江老太太急着问道。

“不碍事的。”江正堂收回视线,说道。

“怎么会没事?兰儿都晕过去了。”

江正堂颇为无奈,“许是被吓着了,我开一副压惊的汤药,母亲带了兰儿回去,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吧。”

江老太太心里不悦,到底没时间和冉氏闹别扭,还是嘱咐丫头们将程兰心扶了回去。

江正堂只是暗暗的了摇头。

江冉这才上前,“父亲,舅舅。”

江正堂神色有些不自然,冉珏却说道“冉冉,你先下去。我和你母亲有些话说。”

江冉没做声,临走之前,看了舅舅一眼。

冉珏徐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江正堂知道冉珏想说的是过户的事,他还想再推脱。

冉珏已经说道,“妹妹。我方才和妹夫已经商议过,他打算拿出两间药堂,再加上你手里的两间药堂,一共四间,额外添上两万两银子过到冉冉名下,不管以后冉冉是出嫁还是留在家里招婿,这些都是冉冉一个人的,妹妹若是没有异议,我们打算今日就把这事办下来。”

冉珏说完,江正堂那一张脸的笑容都是强行撑着的,只是干笑两声,“也不用着急,毕竟冉冉还小,你慢慢的考虑就是。”

冉氏一颗心都是为了女儿,她还考虑什么,听了乐的合不拢嘴,“我没有什么意见,我这些东西都是冉冉的,还有库房里的东西一并过到冉冉的名下。”

江正堂的笑容快要撑不住了。“库房里的东西只怕要好好的清点,先等你清点完。”

秦妈妈立刻说道,“都清点完了。太太的小库房一直是我管理的,每个月都会清点以一次,这次刚刚清点完,这是册子。”

秦妈妈利索的拿了出来。

事实上,冉珏和江冉商谈之后,就已经做下了决定,立刻给秦妈妈传信,秦妈妈带着几个大丫头,连夜清点了几遍,又整理出一份册子。

此时一直随身带着,见提到了便拿了出来,递到江正堂面前。

江正堂这才知道这个大舅兄是有备而来。

他再也找不到理由推脱。

只得干笑道,“既如此,那我和舅兄便将此事办下来。”

冉珏也不推脱。

两人便去衙门立了一个女户。

将银子和铺子和首饰都过到了江冉的名下。

出了衙门,江正堂的脚步有些虚浮,这些年他好不容易从冉氏手里得来的嫁妆,又经营成了药堂,一下子都给了女儿。

如果被江老太太和孔氏知晓,还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子。

冉珏拍了拍江正堂的肩膀,“妹婿可是心疼了。”

如今记在江冉名下的东西依旧比不上冉氏当年的十里红妆。

说到底,也不过是将冉氏的嫁妆拿回来一些罢了,这个妹婿就心疼成这个样子。

冉珏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当年他真的是看走眼了。

所幸现在还不算太晚,妹妹亏损的那些嫁妆就当是报了江正堂当年的恩情了。

冉冉如今手里头得了这些东西,即便将来江家闹翻了天,日后她们母女的生活总算是有了一份保障。

冉珏思虑片刻说道,“如今冉冉我不必担忧,孔氏母子进门之事,妹婿只管放心,我冉家绝无意见,此事只要我冉家同意,一个妾室过门,想来族老们也管不着,你只管行事,我必会见机配合你,我到时候定然会劝慰妹妹,让孔氏母子早些过门。”

江正堂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话,不过这次放血太多,心里终究是不太爽利的。

两人回了江家,此时正是午饭时分。

江冉正和冉云儿陪着冉氏吃饭。

冉氏今日心情极好,一向是雪白雪白的两颊也有了一丝红晕。江冉仔细的观察冉氏的神色,觉得气色似乎好了许多。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和父亲也终于走到了快要决裂的地步,只要护的母亲安好,她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正吃着饭。

江正堂和冉珏一起走了进来。

江冉回过头,看着父亲那一张近乎黑着的脸,便知和舅舅议下的事情已经办妥。

“是不是没办好?”冉氏看着江正堂的脸只当没办好。

冉珏拿了文书,“已经办好了。你好好的收好。这些东西便是冉冉成家,夫家也是夺不走的。”

冉氏连连点头,“这样更好。只是正堂你为何有些不高兴。”

冉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丈夫与她从来不是一条心。

第六十六章 女户2

江正堂白白的吃了哑巴亏,如何吃的下去,只是说道,“我惦记着药铺里的事情,现在事情忙完了,我便先走了。”

冉氏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正堂已经离去,冉氏只得添了碗筷,让兄长一起吃饭。

江冉亲自盛了饭过来给冉珏,“多谢舅舅替我奔走,冉冉感激不尽。”

冉云儿笑道,“就你殷勤,越发的衬我不讨喜起来。”

江冉抿嘴一笑,“你现在是客人,跟我争个什么,回头我去了你家,有你忙的时候。”

冉云儿却笑着说道,“去去去,少想着回了冉家就能使唤我,外祖母说过,那也是你家,姑母从前住过的院子一直空着,就等着你回去小住。”

一席话说的江冉眼睛红润起来。

江家这些事情,冉氏和冉云儿并不知晓。

“好,等这些日子忙完,一定去的,到时候住的你赶我走。”

冉珏看着江冉眉眼底下的失落,便格外的心疼,“冉冉,你放心,就算是天塌下来,舅舅也会替你和你母亲撑着。”

冉云儿听了立刻吃醋起来,“爹爹,太偏心了。”

冉珏摸了摸冉云儿的头,“真是一个傻丫头,爹爹怎么会偏心?你方才午睡,没看到你姑母和你妹妹受了多少委屈,你想想,你在家中,你祖母是不是疼你疼的心肝宝贝似的。”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冉云儿起床之后听丫头们说起过老太太大闹长青堂。

她原来一直以为,这个妹妹和自己一样,备受宠爱,如今瞧来,这江老太太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自己在冉家,祖母宠着,爹爹护着,如今瞧来,表妹倒是真真可怜。

冉云儿看见江冉的模样,只当江冉还在难过,忙握住了江冉的手,“我不是真的和你吃醋,你放心,你爹爹不管你,我把爹爹分你一半,好不好。”

江冉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唇边却都是笑容,“好,你可别后悔。”

冉氏这些年的担忧的就是女儿,如今女儿立了女户,她心愿达成,格外喜悦,笑着说道,“哪有云儿说的这样可怜,你姑父若是不管冉冉,如何舍得替她立户。”

冉珏想要说话,终究什么也没说。

吃过饭之后,冉珏有事要办,便先行离去,临行前对江冉说道,“冉冉,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江冉和冉珏一起出门。

“多谢舅舅。”江冉再一次道谢。

冉珏好笑道,“你这丫头,和舅舅也这般见外吗?”

说着叹了一口气,“冉冉真是叫舅舅例外,便是舅舅也不曾想到这立户之事这般顺利。”

在越国,女子立户很难,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情况才能立户,而官府也总会百般推脱。

江冉笑道,“先不说徐太守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我和徐家长公子的这门婚约还在,他就一定会同意,毕竟人言可畏,这样一笔丰厚的嫁妆,若是太守不同意,只怕有人会说他觊觎未来儿媳的嫁妆。他那样谨慎,自然不愿落人口实。”

越国习俗,明面上所言,女子嫁妆属私人所有,不过出嫁从夫,这嫁妆进了夫家的门,再想分个你我就有些困难了。

古语有云,女适人,以奁钱置产,仍以夫为户。

这话的意思是说,嫁妆进了男方的门,便以男人为户,当属男家所有。

就拿冉氏来说,当年十里红妆如今所剩无几,如今就算告到衙门说是江家霸占了冉氏嫁妆,这官司也是十打九输。

只因为这律法便是男人所定。

立了户就不一样了,律法就会有所保障。便是走到了合离那一步,也可以拿出立户文书,将嫁妆原封不动的拖走。

这些道理,冉珏自然一眼就看穿,他只是没有想到江冉一个小女孩子竟也能早早的看得清楚明白。

“你说的对,徐太守替你立户,传了出去,别人只会说徐家不惦记你的嫁妆。”

江冉一笑,“最主要的是,这些时日,江家收徒之事在广陵传的沸沸扬扬,虽然我上次在徐家表明了心迹,可是徐老夫人过寿,只有我一个人前往,对于江家的态度,徐家终究还是有些不满的。如今舅舅以嫁妆的名义替我立了女户,徐太守便知道江冉是一定会出嫁的。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其实以徐家的身份并不在乎与江家的这门婚事,可是不在乎是一回事。江家这样的举动让徐家感觉到了冒犯又是另一回事。换句话来说,这门婚约,只有徐家才能退,江家是没有资格退的。

提及与徐家的婚事,冉珏试探着问道,“冉冉,你母亲和我说了很多,齐大非偶,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也就罢了,徐家公子又有哑疾,你母亲操心的不得了。你和舅舅交个底,你果真打定了主意要嫁过去?”

江冉毕竟是个小姑娘。这话本不该与她直说。

不过冉珏这两天看见这个外甥女并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其他小姑娘。

果敢聪慧,叫人佩服,“你若有何打算,舅舅定然会支持你。”

江冉心里感激,却不能直接和舅舅说,自己这辈子没打算成婚嫁人,只想着守着江家的医术过一辈子。

这样的话要是说出口,舅舅一定是要极力反对的。

“其实我还没想好,”江冉想了想说道,“毕竟我才十三岁,舅舅,我想先把这四间铺子接过手再说。余下的事情往后再说。”

“好。”冉珏十分的慈祥,“你想好了告诉我,不管你有什么主意,舅舅都会支持你。”

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今日也算是重新认识你父亲了,这次虽说从你父亲手里头捞了这些东西,余下的只怕他一个子都吐不出来了,冉冉你放心,这几个铺子好好的打理不会差的,等你出阁的时候,舅舅也会给你补一份嫁妆的。”

江冉笑了笑,“舅舅大恩,冉冉没齿难忘,冉家的东西我却不能要。舅舅只管放心,最差的日子已经过去,以后,只会越过越好。”

冉珏听了越发的心疼,“这事等你出阁再说,回去吧。不用送了。”

这时候,穆羽已经出了冉家。

外面传来柳烟低声的声音,“主子,前面是徐家的车马,要退避吗?”

“退避,”穆羽吩咐道,他轻轻的挑开帘子的一角,果然见那马车稳稳的朝着江家的方向驶过去。

帘子落了下来,穆羽陷入沉思。

第六十七章 徐家

徐家的马车为何会出现在江家门口,这事要从江家替江冉立女户说起,此事自然只能在衙门去办理。

江家以嫁妆为名替江冉立户,徐太守为避嫌疑,自然毫不犹豫的就替江冉办了下来。

徐太守抽了些时间回去,将此事告诉了徐老夫人。

“今日江兄替他家闺女立了一个女户,存了四间铺子,两万两嫁妆及一些珠宝古董,我没细看,想来也是价值不菲。”

广陵这边的女孩儿都养的精贵,家底丰厚的,出嫁之时,十里红妆是人之常情。

如今江家替独女置办些产业做嫁妆倒也无可厚非。

“江家这莫不是怕我徐家子孙吞了她的嫁妆,巴巴的立个户。”徐老夫人听完此事却说道。

“母亲,立户之事,是江正堂和他舅兄一起来办理的,儿子想来,此事只怕是另有隐情,不过江家徐家挂着这门婚事,我若是不应,少不了会有人说,我徐家贪图她的嫁妆。”

女子嫁妆若是立户,则夫家再不能动任何心思。

徐老夫人只消一想,便明白此中的蹊跷,“你说的对,我徐家不在乎那点子东西。”

徐太守却说道,“我今日观江兄的意思,好像是被他那舅兄押过来的,只怕这事是冉家的意思。”

徐太守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到底是江家的意思还是徐家的意思已经不重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江家既然以嫁妆为名,替那丫头立了女户,招女婿的传言便不再可信。”

这话徐老夫人也是颇为认同。

徐太守思虑片刻,说道,“母亲,这门婚事定下来也有些年头了。前些日子,我与忘谦也是谈论过,他依旧坚持这门婚事。”

徐老夫人长叹了一声,“当年你的退婚文书都送到了江家,谁知就出了望谦这事,那江正堂前来应诊,只说施针有隐患,怕治的不好害了望谦,若是两家结了姻亲,说不定还能放手一治,就为了这一句话,这门婚事就蹉跎到今日,我只是想着,就算是这门婚事成了,这婚事也只是一场交易,便是谦儿日日对着那江丫头只怕心里也是有芥蒂的,若是折腾这些年,最后谦儿这哑疾还是治不了,我们谦儿只怕会被毁了的。”

这也是徐老夫人一直犹豫不决的缘由,徐家需要这门婚事,又很是排斥这门婚事。

平心而论,徐老夫人是欣赏江冉的,只是这种欣赏在利益面前十分的薄弱。

徐太守的眼中闪现一丝戾气,“母亲,江正堂如今一心以为孔家那孩子是他的亲生子,迟早会将衣钵相传,只是,孔家那孩子即便学医,没有十年八年只怕是难以小成,我们望谦等不起,谦儿这孩子学识渊博,若是一生不能言语,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为了江正堂那一句话,坚持这门婚事这些年,江家那丫头言行大方,举止有度,又不卑不亢,母亲也很欢喜,不如先成了婚,若是江正堂果然如约治好了谦儿便罢了,若是江正堂当年只是一个推托之辞,到时候寻个理由休了那丫头就是。”

孔家的事情,徐老夫人也是知晓的,这是一步暗棋,如今想来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徐老夫人果真再无异议。她叹了一口气,“那江丫头是个不错的,只是可惜了。”

徐太守是男子,没那些感叹,只交代道,“还是由母亲来张罗,该走动的走动,纳彩,媒人都要张罗起来了。”

成婚这样大的事,自然得徐夫人来办,徐太守心里明镜似的,虽然妻子明面上做的不错,可是对于徐望谦却从不上心,徐忘谦的事情一直是徐老夫人在操心。

徐老夫人出身名门世家,涵养极好,上次寿宴见过江冉举止有度,言谈大方,还算满意。

可是江家这个家世,还有江徐两家的过往,徐老夫人总觉得宝贝孙儿受委屈了。

此时终于下定决心,“前些日子得了一些上好的缎子,我分给君华君瑶一些,留了几匹,原就是留给江家姑娘的,既如此,我便使人送了过去。”

徐家的车马停在了江家门口,这一次是徐老夫人身边的最得力的连嬷嬷。

管家知道这是徐家的嬷嬷,询问了几句之后,便引到了老太太的长寿堂。

此刻程兰心因为在众人面前跌倒,失了颜面,依旧是微微哭泣。

江老太太正搂着程兰心宽慰,听着徐家来人了,那一张老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不见。”

孔嬷嬷在一边劝道,“老太太,毕竟是徐家的人,还是要见一见的。”

江老太太心里没什么顾全大局的想法,只记得徐家的人给了外孙女难堪,便想要拒之门外。

程兰心眼珠一转,便收起眼泪,“外祖母,您如今是江家的最尊贵的人,徐家来人,自然是要先给您请安,好歹是要见一见的。”

江老太太闻言,这才说道,“还是兰儿会说话。既如此,就请进来吧。”

连嬷嬷被迎了进去。先是笑着行礼道,“老奴给老太太请安。”

江老太太直截了当的说道,“不知这位嬷嬷今日过来有何事?”

连嬷嬷笑着说道,“我们老夫人特地派了老奴过来看看大小姐的。”

江老太太眉头一皱,已然不悦,“既然这位嬷嬷是过来看望冉丫头的,孔嬷嬷,你带这位嬷嬷去长青堂。”

这样的好机会,程兰心自然不会放过,便说道,“我和外祖母刚刚从姑母那里过来,冉妹妹正帮着姑母招待男客,只怕此时外客还在,不如让孔嬷嬷去传个话,若妹妹得了空闲,自会过来。”

程兰心说完,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得意。

她着重的点了男客二字,不信这婆子会听不出来。

男客?连嬷嬷却暗暗的摇头,她对江家的这位表姑娘记忆犹新,原先只以为这姑娘有些争宠,如今瞧来心术也有些不大正。

这姑娘太急迫了,江家姑娘她是见过的,懂事知礼,绝不是那轻浮之辈。

更何况,今日太守大人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就跟在身边,自然知道江冉的舅舅和父亲立女户的事情。

想来江家太太招待的男客便是娘家人。

第六十八章 锦缎

连嬷嬷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哪个出嫁的女人没有娘家,一个女孩子帮着母亲招待外家,也能被说闲话,可见这表姑娘心思实在不正。

“哦,那劳烦老太太使个人去给大小姐传个话。”

连嬷嬷轻描淡写的一声。全然不顾程兰心在一旁的目瞪口呆。

江冉送完舅舅,折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紫薇走了过来传话。

“徐家的嬷嬷过来了,想见见江姑娘。”

冉云儿挤眉弄眼的打趣道,“妹妹,是哪个徐家吗?”

“不是那个徐家还是那个徐家。”江冉好笑道,“走,我们一起过去吧。”

冉氏便带着两姐妹一起起身。

紫薇和紫苏关系极好,悄声的提醒道,“刚刚提及长青堂今日招待外男,你让姑娘等一会说话小心一点。”

说完便和紫苏拉开了距离。

紫苏小声的跟江冉说了一遍。

江冉一听就能明白,必是程兰心特地提及自己在家里招待外男。

这个表姐真是一日都不消停。

江冉和冉云儿跟在冉氏身后走了进去。

进了屋。

江冉笑着说道,“原来是连嬷嬷,这太阳这样大,嬷嬷怎么得空怎么来了。”又道,“家里有客,我来的有些晚了。嬷嬷勿怪。”

连嬷嬷极为恭敬,“姑娘有事只管忙,老婆子左右无事,多等一会也无妨,今日原是老太太惦记姑娘,特地让我们过来给姑娘送东西的。”

江冉顺着看过去,只见两个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东西。

程兰心眼尖,看的清楚明白,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两个女人捧着的锦缎,她一眼就能看的出来那是蜀绣,还是最上好的料子,这样的料子,是上上品,她从前在家里的时候,父亲特地买了一匹回来,那一匹远不及这个好。

做成了一身长裙。穿起来也是极好看。若是这个做成衣裙,只怕更是好看。

程兰心看着那锦缎,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渴望。

这样素雅的颜色她穿了定然极好看。

连嬷嬷已经笑道,“这是我们府里的二爷送回来的绸缎,花朵极稀疏,颜色又雅致,老太太说了,大小姐这个年纪穿正好,特地给大小姐留了四匹,叫老奴给大小姐送过来。”

江冉看过去,那缎子果真是极品,似乎是蜀绣。

不管徐家是什么意图。

终究是长者赐,不能辞。

这样的厚礼送了上门,江冉却不能推脱,心里盘算着,得估摸着价值还了回去,心里才会踏实。

心里虽这样想,江冉却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样的好东西,我怎么敢当。”

连嬷嬷笑道,“大小姐客气了,老太太说了,你那日送她的礼物她极喜欢,这是谢礼,让大小姐做了衣服随意穿着玩玩,还有这盒子里装着的,是两套头面,大小姐若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送人也是好的。”

江冉笑道,“这样的好东西我稀罕着呢,老夫人的心意我怎么敢浪费,只是嬷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一个人穿有些可惜了,可不可以和两位姐姐一起分享。”

连嬷嬷来了江府两次,极喜欢这个姑娘,“老夫人送给大小姐,就是大小姐的,大小姐想送给谁都可以。”

程兰心听闻自己也有份额,心里一喜。

方才在长青堂的那点子不爽早已经烟消云散,只是四匹蜀锦该怎么分?

江冉已经笑道,“云姐姐,兰心表姐,你们一人选一匹喜欢的布料,剩下的的两匹便留给我。”

这样分合情合理,只是程兰心心里有些不悦,如果这个冉云儿不来,就是她和江冉一人两匹了,她看着那四匹缎子,似乎是梅兰竹菊四个图样。

红梅灿烂夺目,绿竹清新可人,兰花清雅高贵,紫菊傲骨铮铮。

这几匹布的花纹极稀疏,不像别的锦缎满满的都是刺绣,看着累赘繁琐。

就拿这绿竹图案来说,一般刺绣极少用这样的图案,偏偏这锦缎用的浅绿色做底,再拿丝线绣了竹叶的图案,两只小鸟在竹叶之间嬉戏。

若是做了衣裙,这竹枝竹叶正好在裙摆之处,想来必是清新可人。

还有那菊花,若是绣了金色菊花,美则美矣,到底添了几分俗气,这锦缎弃了金色,选用了紫色,绣了浅紫色的菊花,少了几分夺目,却更添了雅致。

兰花自不必说,最好看的还是那匹红梅图案。

是用的浅黄色的锦缎做底,绣了几支红梅。

那花儿红而不艳,却又夺目清雅,娇艳欲滴,她还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穿起来一定耀眼。

程兰心恨不得每一匹都能归她所有。一时之间不知道选哪一匹好。每一匹她都有些舍不得。

程兰心心里一时有些嫉妒江冉,在江家享着富贵,高攀了徐家,还这么得徐家老夫人欢心。

不过转念一想,徐家的长公子不能言语,可见世间是公平的。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今日在长青堂见到的那个公子,那样的俊朗不凡,她从前觉得舅舅的私生之子长生长的好看,和这个公子比起来简直是远远不如。

程兰心看着那锦缎,思绪万千,一时之间思绪已经飘到了远方。

冉云儿只是扫了一眼,她是富贵人家,从不曾少过吃穿,蜀绣虽然珍贵,父兄生意往来,也给她买过这种锦缎做过衣服,对于这些衣服首饰的东西倒不曾看在眼里,只笑着推脱,“这毕竟是送给你的,怎么能夺人所爱。”

连嬷嬷看了暗暗的点点头。倒是高看了冉云儿几眼,至于程兰心那副如看着囊中之物的神情,直叫连嬷嬷摇头。

江冉已经拉了冉云儿过去,“云姐姐上门是客,还是你先挑选。”

冉云儿还在推脱。

江冉已经笑着拿了锦缎对着冉云儿比较,“徐老夫人厚爱,送了我这样的好东西,我怎么好意思一个人独享,姐姐谢的话,就谢谢徐老夫人。”

四个蓝色都比了一遍。

江冉若有所思,“姐姐容颜绝丽,神采飞扬,还是这红梅最衬姐姐,”

第六十九章 头面1

冉云儿早已经看得出来,这红梅图案在这四匹锦缎之中算是略略胜出的,江冉特地给了她,可见是真心相待,此时再推脱就有些矫情了,她心里欢喜,握住了江冉的手,“那就多谢妹妹了,”

然后朝着连嬷嬷笑道,“更要多谢徐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原是送给妹妹的,却叫我捡了便宜。”

连嬷嬷这个年纪,跟在徐老夫人身边半辈子,极喜欢这样大方知礼的女孩子,便笑着说道,“老夫人若是知道她送的锦缎,最后穿在了像表姑娘这样的女孩子身上,定然是会高兴的。”

江冉看向了剩下的三匹锦缎,想了一下,便对着紫苏说道,“这匹兰花样式的暗合了兰姐姐的名字,便给了兰姐姐,你帮忙拿过去。”

这样的安排原是合情合理,江冉并没有刻意去针对程兰心。

程兰心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失落,这兰花的的确很好看,不过她自小到大所穿的衣服都绣的是兰花图纹,她看着冉云儿的那匹红梅锦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江冉却已经转过头去对连嬷嬷说话。

程兰心的神色她早就看在眼里,不过就是得陇望蜀,贪心不足罢了,这些年,她哪一次做衣服少了程兰心,如今徐家老夫人送的四匹锦缎,程兰心也恨不得据为己有。

东西就罢了,江冉最不喜欢的就是程兰心这样理所应当的态度,总觉得大家都欠了她一样。

连嬷嬷笑着和江冉说道,“姑娘果然待姐妹们极好,老夫人知道了不知道多欢喜,姑娘看看这两套头面。”

江冉笑着接了过来,她其实并不爱这些珠宝之类的。

连嬷嬷指着其中一套说道,“这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与那红梅锦缎极其相称,老夫人特地寻了出来,配那锦缎所制的衣服才是极好,如今姑娘赠了红梅锦缎与这位表姑娘,独独落下这套头面,真真是叫人遗憾。”

江冉打开盒子,映入眼前的果然是一套赤金镶红色宝石的头面,那红色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发出流光溢彩。

江冉笑了,徐家是达官显贵,连嬷嬷跟着老夫人身边几十年,倒是比一般人家的主母还要大气好爽。连嬷嬷的言外之意,江冉自然是听的清楚明白。

连嬷嬷看得出江冉不是一个贪图身外之物的,若是知道这头面极配那红梅锦缎,也会坦然相赠,只是那位程家姑娘落了单,只怕又是一场纷争,连嬷嬷私心偏帮江冉,便直接提了出来。

江冉心里感激之余,却也觉得这连嬷嬷果真让人敬佩,她笑着说道,“嬷嬷说的是,这样的遗憾确实不应该,”

她将头面递给了冉云儿,“云姐姐,我本是舍不得的,若是叫我收回赠出去的东西,还不惭愧死,只有装作大放一回,把这宝石头面一并送了你。”

程兰心看在眼里,只是揉着一块手帕,那手帕都快被她揉的发皱了。

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大小姐看看另一套头面。”连嬷嬷笑着说道。

程兰心抬起头来,忍不住眼巴巴的看了过去。

含着期待。

“是一套紫色宝石的。”江冉笑道。

“是的,和那套紫菊锦缎及其相称,还好,这一套不必送出去了,不然老奴都替姑娘委屈了。”连嬷嬷打趣道。

江老太太在一旁拉长着一张脸,替程兰心委屈,“冉氏,独独兰儿没有首饰,你做衣服的时候,别忘了也替她打一套赤金头面。”

冉氏出身富贵人家,本不是小气的,程兰心进府已有两年,吃穿用度她都是比照冉冉,这些时日,江老太太和程兰心的一些做法实在叫她寒心。

尤其是江老太太为了给程兰心出头,让女儿冉冉独自一人去徐家拜寿。

冉氏笑着说道,“如今府里是老太太当家,这些事老太太张罗就是了。不必跟儿媳妇说的。”

江老太太气结,的确是她当家,不过每个月的用度多出来的她都存下私用。

一套赤金首饰耗费不少,自然是让冉氏拿体己更好。

江冉已经听不下去了,当着连嬷嬷的面说这些实在是有些无语。

连嬷嬷也是叹了一口气,都知道江老太太出身低,果真是如此,连个赤金头面也要算计儿媳妇,她看向江冉,知道江冉有些难看,便起身说道,“老夫人还等着我回话呢,大小姐,老奴便先告退了。”

江冉起身相送。

冉云儿也见不得这样的事,便也跟着一起相送。

江冉一面说道,

“我上次听老夫人说起总是头晕,可找了大夫瞧,好些了吗?”

连嬷嬷笑着说道,“多谢姑娘关心,我们老夫人自从带了姑娘的那个抹额之后,已经大好了,只是这些年睡眠一直不好,大夫说了,这药石吃多了也不好。”

江冉抿着嘴笑,“嬷嬷抬举我了,一个抹额能有多大效用,不过既然嬷嬷提及老夫人睡眠不好,我替她老人家做一个安神的药枕,兴许有些效用也说不定,嬷嬷记得,晚饭让老夫人少食一些,临睡之前可以引半盏牛乳,或许会慢慢的好转。”

连嬷嬷笑的合不拢嘴,“那老奴便替老夫人先谢过大小姐了。”

冉云儿也笑道,“徐家老夫人送给妹妹的一番心意,却叫我得了便宜,烦请嬷嬷替我道个谢。”

连嬷嬷笑着说道,“表姑娘见外了,老夫人只会欢喜的。两位姑娘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连嬷嬷走后。

江冉知道母亲还在长寿堂,只得折了回去。

此时江老太太依旧是不依不饶,“你自然是偏心你娘家侄女,可怜我的兰儿如今无人疼爱,你那侄女儿要啥没有,何必惦记我江家的东西,叫她将那锦缎和头面让出来。”

冉云儿满脸诧异,她也是出身富贵,还不曾见到这样的景象。

按理说,江家如今虽然比不得冉家世代经商富贵,不过江家行医救人,也算是名利双收,这老太太眼皮子怎么这般浅显。

第七十章 头面2

冉云儿怕江冉为难,便说道,“妹妹,不如还是让给你那表姐吧,”

冉云儿并不是特别看重这些东西,她要什么,父兄都会给她买,这样的事情闹大到底不好看。

江冉握住了冉云儿的手,无奈的说道,“让你看笑话了。只是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只管安心的收下,再说又不是白白的占人家便宜。徐家老夫人那边,我过几日去拜访,会有回礼的,你帮我一起准备好不好?”

冉云儿这才落下心来。连声说道,“自然是好的。”

暗地里想着等妹妹去了冉家,自己再加倍的回送也是一样的,当下便笑着道谢,“那我就先谢过妹妹了。”

江冉吩咐白薇,“你回去看看我那件双耳翠玉的香炉,找了出来。然后找一找从前我跟着父亲制香时,父亲写给我的那些配方。”

白薇微微的有些吃惊。

她记得从前姑娘十分的宝贝这个香炉,不过回了广陵便再也不碰一下,如今不知怎么要找了出来,不过她不敢多问,道了一声是。便自去了。

这个香炉是江冉幼时皇太后赏赐的。

父亲虽不肯教她医术,不过从前在都城为官,因为偶尔会替宫中的主子配香,她那时候也曾跟在一旁看着,她对于配制这方面天赋极高,很小的年纪就能单独配置出香料。

宫中的皇太后听到这个消息,特地赐给她一个双耳翠玉的香炉。

那香炉是通体透绿,晶莹剔透的,她虽然得过不少好东西,可是这香炉却依旧让她十分珍贵,也舍不得用,一直收着。

江冉想起来在皇城那几年的日子,真是美好啊,那时候父亲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对她也好,对母亲也好,不管这好是真是假,儿时的时光对她而言的确是美好的。

后来父亲被罢免,一家人回了广陵,母亲怕父亲想起往事郁结于心,再也不许她制香。

而在这广陵,也没有制香的氛围。

如今除了这御赐的香炉,才能作为回赠徐家老夫人的厚礼。

江冉是不打算嫁进徐家的,自然没有白白收人家厚礼的道理。

既然徐老夫人睡眠不好,她便制一些安神的香料,再做一对安神的药枕,配上这御赐的香炉,想来作为回礼也是绰绰有余的。

她眼眸之中闪着笑意,牵起了冉云儿的手,“走吧,我们去找娘亲,回去量体裁衣。”

踏进院子里时,听得里面江老太太为了一套头面依旧是不依不饶。

江冉的笑容冷淡了几分,她走了进去,直接说道,“祖母不必为难娘亲,娘亲手里头的铺子和体己如今都过到了我名下,在衙门立了户的,别说是一套头面,便是一个子她如今也是拿不出来。祖母若是心疼兰心表姐,只管自己拿了体己去替表姐做,或是找父亲去要,爱打几套打几套,爱镶什么镶什么。”

江冉话音一落。

江老太太和程兰心大惊失色。

江老太太整个人都愣住了,“立了户?不可能,你父亲怎么说也没说一声。”

江冉轻轻的一笑,“那就是您和父亲之间的事了,只是希望祖母从今以后不必为难母亲了,至于我,立户的字据上写的是嫁妆,我自然不能轻易动那些私产,还望祖母勿怪,”

她扶了冉氏,“娘亲我们走吧。”

冉氏本来打算找了凌罗阁的陈娘子过来替几个女孩子量体裁衣,此刻被江老太太闹了这样一出,也不管程兰心了,带了江冉和冉云儿离去。

江老太太看着江冉几人离去的背影,怄的吐血,冉氏手头的东西都给了江冉,这样大的事情她居然不知道。这个儿子果然是不可信。

“牡丹,你去药堂问问大爷,大小姐嫁妆这事情是怎么回事?”

程兰心也愣住了,冉氏库房的体己都是珍宝,如今都给了江冉做嫁妆,她嫁进江家也得不了什么,程兰心一下子就觉得十分的低落起来。

她这一整日就不太顺。

此事心里不爽快,便有些感怀身世。

她是母亲出嫁的时候,冉氏还没进门,那时候江家正是落寞的时候,自然是嫁的不好。

程家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母亲在世的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给她做一身新衣服,后来舅舅娶了舅母进门,又考进了太医署,江家慢慢的富贵起来,时常会贴程家,也是那时候她才穿了几身像样的衣物,那身蜀绣也便是那时候做的。

那也是她和母亲在程家过得最舒服的几年,随后,舅舅在京中出事,举家搬回广陵,舅母的田庄铺面全部投进去供舅舅东山再起,再也没有多余的闲钱贴补她们。

她的日子便如同从前一样艰辛起来,不,应该是比从前更艰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家里富贵了两年,想要再过回从前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自然纷争不断,母亲怄气,病的重了,早早的撒手而去。

她十三岁踏进江家。

第一次踏进江家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贫富差距这样的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家即便困难的时候,也是自己家里不能比的。

更何况如今又慢慢的好转起来。

她看着比自己小两岁的表妹每天穿的花枝招展的,心里便极度的不平衡。

她在程家过得最舒服的几年,也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第一次进江家,冉氏给了她一块翠玉挂坠作为见面礼。

握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这样的好东西她没见过,她稀罕的握紧,又觉得有些不真实,江冉笑着说道,“姐姐,你怎么不带起来。”

戴起来?程兰心笑了笑,母亲从小就告诉她,珍贵的东西是要锁起来放好的。

“我怕不小心摔坏了。”

江冉却笑道,“摔坏了会有新的啊。我娘亲库房里还有好多。”

摔坏了会有新的。因为有好多。

程兰心心里一种委屈油然而生。

她过的最不好过的那几年,一直以为这个表妹也和自己一样不好过。

原来真的不是。

她那时候心里特别的恨,如果冉氏能将库房里的东西,拿出一些来接济她们,或许娘亲就不会死。

第七十一章 头面3

程兰心想起往事,当时的那种委屈和怨恨此刻被翻了几倍。

她知道冉氏小库房很丰厚,她原以为以后都会是她的,如今竟然都给了江冉,一点点也没有留下,她以后嫁进江家还有什么?

外祖母是穷怕了的,就算这些年在江家管家私存了不少银子,却一个子也不肯拿出来,虽然疼她,可是也从不曾替她做过什么衣服首饰。

只是每每江冉做衣服的时候,外祖母都会嘱咐舅母也替自己做几件。

这样的年纪,正是少女爱娇的年纪,因为是沾了江冉的光,她也不敢放开眼界去挑选。

心里欢喜之时,总是带着屈辱。

如今,江冉做衣服更是撇下了她。

她从来没有穿过那样好看的蜀绣。

她们都不放在心上,她想要却偏偏得不到,这世间之事为何这般不公平。

不过几件首饰而已。

程兰心满心的不甘,第一次想要任性一回,“外祖母,兰儿想要一套像表妹那样的头面,兰儿从来没有带过那样的头面。”

程兰心心里埋怨不满,却忘了江家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用冉氏的十里红妆换来的。

冉氏的嫁妆留给女儿自然是天经地义。

江老太太听了程兰心这样说,疼的心都要揪起来了,一面吩咐紫薇,“还不去跟大爷说,让他去凌罗阁给兰儿订一套蓝宝石赤金头面。”

江老太太刚刚打发了牡丹去问江冉嫁妆的事情,这会子又打发了紫薇去要头面,紫薇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药堂,心里暗暗的觉得表姑娘有些多事。

毕竟是徐家送来的东西。

大小姐也送了程兰心一匹上好的锦缎,那头面一开始也没没有打开,只不过凑巧和红梅图样相配,送给冉家姑娘本是无可厚非,不知道这位兰姑娘为何这般委屈。

却说,江正堂去了药堂,药堂里不算太忙。

不过一下子少了两万两雪花银,冉氏的那两间铺子也就罢了,自己手里头的铺子最好的两家也过给了江冉,江正堂这会子正心疼肉疼全身疼。

偏偏这会子牡丹走进了药堂。

也是不巧。

偏赶上江正堂焦头烂额的时候。

江正堂扶了扶额,问牡丹道,“老太太又怎么了?”这语气透着不耐。

牡丹在江老太太面前爬到大丫头的位置上,自然是极有眼色,一眼就能看的出这大爷的不耐烦。

大爷一向是温和有礼,从来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

牡丹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若没有事就退下了。”江正堂挥了挥手。

他心情不好,不想敷衍一个丫头。

“老太太知道了姑娘立户的事情,让我来问一声是怎么一回事。”牡丹琢磨一下,硬着头皮说了出来,说的比较缓和。

江正堂正为了这事不悦,如今见江老太太派个丫头前来质问,心里更是不悦。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显现出来。只是忍着一口气说道,“此事已经定下了,我晚些回去在和老太太解释。”

这时掌柜的过来说道,“东家,这是这一次药材的进货账单,一共五千两。”

江正堂提了两万两现银过给江冉,账上一下子就周转不灵了。

他现在听不得银子。

牡丹在一旁也感觉到大爷今日不是一般的焦躁。

心里也是暗暗的急切,老太太那个火爆脾气,自己回去只怕是是交不了差。

偏偏这时,紫薇走了进来。

江正堂看了紫薇一眼,只当老太太是让紫薇过来催促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们两个回去吧,告诉老太太,我此刻有些忙,晚些再说。”

紫薇才刚刚来,还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要被打发走了。如果没有办成事,回去肯定是要被责罚的。她看向牡丹,有些踌躇。

江正堂开口,“还有事?”

“兰姑娘,兰姑娘想要一套蓝宝石的赤金头面,老太太,老太太让我过来说一声,说让大爷去凌罗阁给兰姑娘打一套。”紫薇结结巴巴的说道。

江正堂一听更是恼了,“家里那么多首饰,为何还有打。”

他已经周转不灵了,哪有闲钱打赤金头面。“回去,让老太太从账上支钱就是了。”

牡丹作为头等丫头,跟在老太太身边,知道府里每个月的开支是有定数的,老太太一直节省开支,落下来银子作为体己,如今账上多余的银子早已经进了老太太的小库房,余下的银子刚刚维持这个月的开销。

老太太的银子只进不出,绝不可能拿出来替兰姑娘做首饰。这会子事情没办好,只怕紫薇回去也会受罚。

同是天涯沦落人,牡丹同情的看了紫薇一眼,便替紫薇说道,“老太太管家,一直很是节省,余钱并不多。”

紫薇揉着衣角。不敢作声。

“掌柜的,给她支二十两,”江正堂最后说道。

掌柜的有些叹气,还是给紫薇支了二十两。

紫薇握着手里的二十两银子,和牡丹逃也似的出了药堂。

“牡丹姐姐,可怎么办。”紫薇捧着二十两银子带着哭腔说道。

就徐家送来的那两套头面,别说那赤金的分量,单说那几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少说也值个几百两银子,这二十两银子连零头都不够。

就这样拿回去,紫薇害怕老太太把那几十两银子砸她脸上。

牡丹也是她头疼,第一次觉得兰姑娘有些多事。

她也没办妥老太太交代的事情,心里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是宽慰了紫薇两句,叹了一口气,“先回去再说。”

两人回了长寿堂,江老太太还在正堂里等着。

程兰心远远的看见两人忐忑不安的样子,便觉得事情定然没有办妥,不由得有些失落。

“牡丹,大爷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牡丹垂手,“药堂里正忙,大爷说晚些回来再和你详细的说?”

老太太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然后看向了紫薇,“紫薇,我让你跟大爷说,打副头面的事情你也没有办妥?”

紫薇毕竟只是一个二等丫头,此刻吓得一哆嗦,只是抖着手将那二十两银子捧了出来,“大爷,大爷给了,给了二十两银子,让老太太拿去,拿去给兰姑娘打头面。”

第七十二章 头面4

二十两,竟然只有二十两?

江老太太看着那银子,怒不打一处来,“就只有二十两?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紫薇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急急忙忙的磕头,“紫薇事情没有办好,请老太太责罚。”

牡丹看着也不好受。同是下人,牡丹虽然一直备受器重,不过在老太太身边当差越久,她越有一种小心谨慎的感觉,对着紫薇,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受来,“我们刚刚在药堂看见药堂的掌柜的在催账,想来大爷一时有些周转不宁,这才只支给了紫薇二十两,大爷说让老太太在账房里支了银子,替兰姑娘先打了头面再说。”

老太太这会子一口气咽不下去,手里头是新桃刚刚砌的一盏滚烫的热茶,此时端起茶盏朝着牡丹泼了过去,那茶水尽数撒在了牡丹的鞋面上。

火辣辣的疼痛。

牡丹强忍着眼泪。

她跟了老太太这些年,忠心耿耿又如何,老太太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旁边站着的都是二等丫头,老太太也丝毫不顾及她的面子。

“要你多嘴,他手头紧还充什么大头,给那丫头那么多嫁妆,一个赔钱货而已。”

这一屋子,包括江老太太都是女人,这样的话从女人的口中说出来是多么的讽刺。

丫头们都垂下头去。

程兰心这会子看事情闹得这样大,舅舅竟也只拿了二十两,觉得自己更加的委屈,“外祖母。”

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此刻对江老太太而言,早已经不是程兰心的事了,而是江冉立户这样大的事情,儿子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她只是替外孙女要一副头面,儿媳不给,儿子就给了二十两就打发了。

江老太太感觉自己在这江家,在下人面前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所有的人都看着,

这套头面自然是非做不可。

“孔嬷嬷,你亲自去,去凌罗阁给兰姑娘订一套头面,就照着方才那两幅的样子做。只能好,不能差。”江老太太说的硬气。

孔嬷嬷却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此刻她也觉得兰姑娘有些多事了,“那银子?”

“就从账上支。”江老太太大手一挥。

账上只余下这个月的花销,若是做了这头面,只怕这个月要喝西北风了。孔嬷嬷却不敢多言。

“方才府里传话,说是太太已经让人请了陈娘子过府去替两位姑娘做衣服了。”

江老太太这会子怄着一口气,非要出了才算。

“你拿了这匹蜀绣缎子过去,再额外的定制一套首饰,兰儿,你跟着去,放开眼来挑,从账上支。至于那两个丫头的账你们不要管。”

孔嬷嬷连忙应了,心里却暗暗的为难。

老太太这些年当家处处克扣,尤其是克扣太太和姑娘的份例,能落下好几百两银子,这个钱,都入了老太太的私账。

老太太这般疼爱兰姑娘,却不肯从私账上拿出几百两替兰姑娘做头面。

不过孔嬷嬷知道老太太的性子,也不敢劝。

只得亲自去办了此事。

江老太太的视线落在了牡丹和紫薇和身上,那口气还是没有缓过来。

“你们两个办事不利,去外头给我跪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长寿堂这边闹的鸡飞狗跳。

长青堂却是和乐融融。

江冉送走了连嬷嬷之后,便和冉氏去了长青堂。

冉氏让人去传了陈娘子过来量体裁衣。陈娘子来的很快。

进了厅门。行了礼,一眼就瞧道那几匹锦缎,先是赞了一回。

冉氏指着那锦缎笑道,“今日正是想给这两个丫头做两身衣物,你可要好好的做。”

陈娘子看了两个少女一眼,只见站在江冉旁边的并不是江家从前的那位表姑娘,不过她极有眼色,也不多问,只是拿了图册过来,递到了江冉和冉云儿面前,“两位姑娘先看看,这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式,两位姑娘都是花容月貌,身姿窈窕,穿起来都是很好看的。”

江冉看了看,“我就要这个样式。”冉云儿也选了一个样式。

江冉又翻看了几眼,看见首页有两副图,看起来极是出挑,“这个样式也不错”

陈娘子说道,“大小姐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衣服,是都城时兴的绫罗纱衣,穿起来极是轻盈,又好看。”

江冉便决定了,“这个样式我和姐姐一人一套,另外两款,姐姐用这匹红梅的锦缎,我就用这紫菊的锦缎。”说着合上了图册。

至于那匹绿竹的,江冉依旧让丫头们收好。

陈娘子一一记下。

这时。

秦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兰姑娘来了,快请进去。”

江冉回过头来。

只见孔嬷嬷捧着那匹锦缎跟在程兰心后面走了进来。

孔嬷嬷上前,“太太,老太太听说陈娘子在这里替姑娘们量衣服,特地让我过来,替兰姑娘也量一量。顺便给我们兰姑娘打一套首饰。”

程兰心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

她仰着脸,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解气,她不用像从前那般做一件衣服还要看冉氏的脸色,“舅母,外祖母说了,我做衣服和首饰的银子不用舅母操心。”

其实冉氏那个性子,几时给过她脸色看,不过人总是有私心的,冉氏偏疼女儿本就是天经地义,终究是她得陇望蜀,贪心不足。

程兰心却从来意识不到。

这一次果真放开了眼界来挑。

陈娘子是个察言观色的,有生意可做,自然也不询问人家的事情。

冉氏见程兰心这样说,便让秦妈妈取了银子先结了账。

程兰心正拿了头面的图册仔细的看。

陈娘子一一介绍,“这套不错,如今卖的极好,也不贵,才一百两,全是纯金的。”

程兰心没答话,只是翻看了几页,指了一套镶蓝宝石的头面,“这套看起来不错。”

陈娘子笑道,“姑娘好眼光,这一套清雅高贵,极衬姑娘,不知姑娘,这头面上的宝石是姑娘自己出,还是用我们店里的。”

程兰心手里头自然是没有蓝宝石可以做头面的,不过还是问道,“有何区别?”

第七十三章 坦言

陈娘子笑着说道,“这一套比方才的那一套重一些,姑娘若是自己出宝石一共是两百两银子,若是宝石由我们配,则需要四百两。”

程兰心听到四百两银子的时候,手轻轻的打了一个哆嗦。

一副头面四百两。她情不自禁的看向了孔嬷嬷。

孔嬷嬷心里暗暗叫苦,有一点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

当着一屋子的人,话已经说了出去,此时若想要退缩,就有些丢脸了。

可是真的拿了四百两去做头面,这个月的日子可怎么过。

程兰心的脸有些微微的泛红,她知道孔嬷嬷在为难。

只这么一迟疑的时间,陈娘子大约也知道这头面有些偏贵了,她极体贴的说道,“要不还是看看方才那一套吧,如今也卖的极好。”

这体贴的话语听到程兰心的耳里,却像是嘲讽,嘲讽她不配这样头面首饰,她咬了咬牙说道,“不用看了,就这一套。”

孔嬷嬷此时叫苦不迭,四百两银子对这样的人家不算难事。

可是江家人丁稀少,每个月姑娘们是一人二两的分例。冉氏是二十两,江老太太自己是四十两。

除去所有的月例银子,剩下的便是每个月的开销。

这个开销上,老太太还要落下几百两私用。大多数克扣的是长青堂和冉园的开销。

若从账上支出四百量银子,这个月只怕有些困难了。

江冉扫了一眼,孔嬷嬷的表情有一闪而过的为难,她看得清楚明白。

冉氏自小到大从没缺过银子,出手一向豪迈。

这些年她明里暗里的贴补丈夫,女儿江冉的吃穿用度,都是她私下里贴补的,这些年,程兰心住在府里,冉氏也会十分豪迈的替程兰心张罗,都是拿的体己。衣服首饰做了不少。

这下子,冉氏不肯再出了,江老太太肯定是不会拿出私房钱。

孔嬷嬷这样的神色正好表明了,账上没有多少余钱。

江冉心里一喜,她本来还担心母亲管家这事会有些棘手,如今瞧来,正好是一个机会。

只是看着程兰心,她到底有些五味陈杂。

程兰心许是自幼穷过,对于这些身外之物的执著是她想象不到的。

那时候母亲去世之后,程兰心过门,霸占了母亲的一切。

断了她一切的开销。

“江冉,我从前经历过的,从今日开始我要你全部经历一遍。”

程兰心穿着好看的衣服,带着好看的首饰每日里都去她的院子里嘚瑟。

那时候的江冉已然心如死灰,眉目之中半分艳羡也没有。

后来程兰心也觉得没有意思,便再也没有来过。

江冉看着程兰心,从前她只觉得程兰心可恨,如今却又觉得有些可悲来。

其实若依着前世的性子,她只会比程兰心更可悲。

江冉每每看见程兰心,她总会想起前世的自己多么的懦弱无用,心里也会更加警醒,前一世的事情绝不可能再次发生。

江冉拉了冉云儿的手,“你不是说要帮着我一起准备回礼吗?走吧。”

冉云儿见着这位兰姑娘几日,印象也不大好,江冉一说,便立刻点头。

江冉两姐妹离去。

程兰心一下子就觉得没意思了,不知为何,心里空闹闹的,不过转念一想,衣服首饰做了就是自己的,至于其他也顾不得了。

却说江冉冉云儿回了冉园。

白薇已经找出来香炉,用沉香木的锦盒装着,里面垫了一层一层的丝缎。

冉云儿凑过去瞧,她是见过好东西的,也赞不绝口。

江冉拿在手里头摸了一回,“自从出了都城,便再也不曾焚过香。”

冉云儿接在手里,仔细的瞧了一回,“这便是宫里的东西啊,果然不是凡品,你要将这样的好东西送给徐老夫人吗?我听姑母说起,她好像不太满意这门婚事。”

女孩子在一起就会谈论这样的事情,不过冉云儿知道江冉的未婚夫婿不能言语,所以问起这话的时候,还是带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江冉噗嗤一笑,“我也不满意啊。”

冉云儿长大了嘴,看着江冉,随即就有些认可,少女怀春,对于未来的人生或多或少都会幻想过,徐家公子,不能言语,往后余生,夫妻之间连一句话也没法子说,更别提情谊绵绵了。

“倒不是因为徐家公子不能说话,”江冉看出冉云儿的想法,便解释道,“姐姐,我这一世不想再成婚嫁人了。”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坚绝。眉眼之中竟有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

冉云儿只当她是开玩笑,瞧着她的神色,竟是认真的,“妹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姑母知道吗?”

江冉拉着冉云儿的衣袖,“好姐姐,这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旁人,连舅舅表兄也不许说半个字。”

冉云儿一时无法回转过来,只拿了手去探江冉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啊。今日爹爹不是和姑父一起去替你立了户。”

父亲对于这个外甥女比自己还要上心,冉云儿倒是一点也不吃味。

“云姑娘不知道,给我们姑娘立户不是大爷心甘情愿的,是舅爷逼着大爷立户的。”

江冉也没想瞒着冉云儿,便说道,“姐姐还不知道吧,父亲在外面有一个孩子,这江家产业自然是留给那个孩子的。”

这样的事情,冉云儿一个女儿家自然是闻所未闻。她来了江家,才知道江家和自己家不一样,复杂的多。

“其中的经过,我便不细说,今日告诉姐姐,就是希望这几日,姐姐替我多宽慰娘亲,她还不知晓此事。至于嫁妆,舅舅是担心我和娘亲往后在江家无法立足,才想着以嫁妆的名义立户,这样我和娘亲以后的日子才有些保障。”

冉云儿这才明白父亲为何这些时日对于这个表妹这般关怀,她还吃过醋,这会子心里十分的内疚,“妹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吃醋了,你爹爹不疼你,我把爹爹分你一半。”

江冉抿着唇笑,她早已经过了自怨自艾的年纪。

这世间上,能好好的活着的必然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第七十四章 相助

就算是父亲这会子把孔氏接回来,江冉也照样能笑的如花朵一般,绝不会有一份一毫的难过。

从前的江冉觉得,只要父亲能关心自己,哪怕一点点,别的她都不会在意。

如今,她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如果一直以为的亲情已然不再,那还不如将钱财牢牢的抓在手里。自然可以护的自己和母亲平平安安。

“放心吧,我知道孰轻孰重,好姐姐,我就想守着娘亲好好的过日子,”

冉云儿心疼的看着江冉,眼珠一转,“这样,我和爹爹说,替我找婆家就找广陵的,到时候我嫁过来,还可以帮衬你。”

“好啊,”江冉嘻嘻哈哈的,仿佛方才说过的那些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不提这些了,我想先做一对安神枕,你帮我一起。”

“好啊。”冉云儿极爽利的答应道。

江冉嘱咐紫苏去找了丝缎和绣线。

两姐妹左挑右捡,最后选好了里布和绣布。

又选了松鹤长春的绣图。

“我们合绣吧。”冉云儿提议。

江冉为主,冉云儿为辅,图纹选的并不复杂,两人一边绣制,一边有说有笑。

“姑娘。”紫苏走进来,一脸的愁容。

紫苏一向谨慎,从不曾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江冉放下手里的东西,温和的问道,“怎么了。”

紫苏跟了江冉时间不久,还是有些欲言又止。

白芷便替她说道,“听说紫薇和牡丹这会子在老太太院门口的树底下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了。”

江老太太不高兴了,就会喜欢拿丫头骂几句,像这样的重罚还从未有过。

若只是紫薇也就罢了,牡丹还是老太太身边最宠爱的大丫头,江冉自然知道紫薇和紫苏感情最好,便问道,“可打听清楚了,这样重罚,所谓何事?”

紫苏说道,“姑娘,是这样的,老太太先是打发了牡丹去找大爷问姑娘立户的事情,后来兰姑娘嚷着要一套头面,老太太又打发了紫薇去找大爷拿银子,两人都没有办妥,老太太就罚她们跪在外边的院子里。”

江冉大约也明白了,父亲今日失了两万两银子,一时间必然周转不灵,绝不会拿银子替程兰心做头面。难怪孔嬷嬷明知道账上不够,还是从账上支银子。

祖母丢了颜面,一口气咽不下去,就拿丫头出气。

江冉自问如今也不是一个心善的,不过重活一世,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尝尽了人情冷暖,如今每一份感情她只会想着用在最干该用的地方。

前一世牡丹嫁的早,倒是与她从无任何冲突,紫薇性子绵柔,因为紫苏的缘故还曾偷偷地帮些小忙,此事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白薇和白芷也是丫头,也最是听不得这样的消息。此刻也眼巴巴的看着江冉,颇有些求江冉出手相助的意思。

江冉笑了,“不必如此看着我,这个闲事我管就是了。”

然后对着紫苏说道,“只是今日祖母的怒气有一半是因我而起,说到底,此事我也脱不了干系,不过我若是此时出头,只怕这事会愈演愈烈,不如这样,等晚一些时候,你悄悄的送些食物过去,”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白芷知道紫苏有疑问,便替她说道,“不用带些药给牡丹和紫薇吗?”

江冉摇头,“不用带药,两人这伤留给父亲来治。”

几人不知道江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都知道姑娘的本事,便都点头称是。

江冉微微的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紫苏,你去问问牡丹,她是不是是想要继续留在老太太身边,她若想留着,你便什么都不用说了,她若想出府,我可以替她出些主意,至于紫薇,解决了牡丹的事,紫薇也就能脱离苦海了。”

冉云儿在一旁听着,便问道,“这牡丹我有印象,似乎是你祖母身边的大丫头,你为何不将她收为己用。”

江冉挥了挥手,“我最恨身边的人背叛我,又怎么会诱惑人去做着背叛之事。”

冉云儿拿手亲昵的点了江冉的额头,“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想的东西叫人猜也猜不出来。”

紫苏看着江冉,眼角滑过一滴泪水,忙低下头悄悄的擦了去。

丫头们命薄,还好她跟了这样的一个主子,心里只有庆幸。

江冉瞧见紫苏悄悄擦泪的样子,这个丫头还是一个重情的。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事情有了解决之道,几个丫头依旧在一旁分线。

却说孔嬷嬷回去跟江老太太报账,程兰心倚在江老太太身边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喜悦,“外祖母。兰儿谢谢您,”

“你喜欢就好。”江老太太笑的和蔼。

孔嬷嬷叹了一口气,祖孙两个这样喜笑颜开,这会子她自然不应该泼冷水,头面和衣服一共是四百二十两银子,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罢了,等晚一些时候再说吧。

外面闹哄哄的,江老太太眉头一皱,“什么事啊?”

新桃忙进来说道,“是牡丹姐姐,有些受不住,晕了过去。”

江老太太已经全然忘了还有这回事,此事听了也颇有些不忍,“罢了,此事就这样算了,让牡丹和紫薇下去歇着吧,今日不必过来服侍了。”

江老太太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这时方叹了一口气说道,“牡丹跟了我这么久,从前犯了错处,我也不舍得罚她,左不过是骂几句就完了,今日实在是气急了。”

程兰心看出外祖母的愧疚,便宽慰道,“外祖母不必难过,牡丹姑娘虽一向得力,今日却没有办妥事情,外祖母罚她不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咱们这样的人家,有赏有罚才能管理下人。不然都乱套了。”

江老太太听了果然好受了一些,“还是兰儿说的在理。”

底下的丫头们面面相觑,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这在这院子里呆的越久,自然是感触越深。

第七十五章 相助2

却说牡丹被抬回了房间,又被灌了一碗凉茶,这才悠悠醒转。

几个小丫头宽慰了她几句,就去忙自己的了。

牡丹便倚在床头发呆,她的腿很难受,心里更难受,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一个头,当初老太太挑人选给江冉的时候,她以为只要逃脱了还有一条活路,如今看来,也不知道熬得什么时候。

她已经十八岁了,自幼便和表兄定了婚事,后来家里贫苦,被卖进来做了丫头。

熬了这些年,年岁大了,表兄已经进府求亲,老太太却不肯放人,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老太太私下里说了,就算哪日放了她出门,以后也还是要留她在府里当差。这原是一种抬举,她如今却不想了。

晚饭也吃不下去,牡丹一双眼睛微微的红着,靠在床边动也不动。

牡丹和紫薇两人不能当值,沉香如今也出了府,长寿堂的几个丫头便比平常忙碌一些,也没人顾得上两人。

到了晚间,紫苏很轻易的就过来了。她提了一个食盒,先去看了紫薇,留了食物宽慰了几句,便悄悄的往牡丹的房间里来。

牡丹听到声音,见是紫苏,还稍微有些意外。

“我们姑娘听说姐姐受伤了,准了我给姐姐送些食物过来。”

牡丹嘲讽的一笑,“老太太和姑娘如今闹的不可开交,我是长寿堂的大丫头,难为姑娘还惦记着。”

紫苏知道她有些疑心姑娘别有用心,“我们姑娘说了,最是讨厌一仆侍奉二主,更何况牡丹姐姐这般年纪,她就算是有心拉拢你,也没什么用处,姐姐你不必多心,今日你是沾了紫薇的光。”

紫薇和紫苏一向交好,紫苏不过是看在紫薇的面子上顺便看顾自己,牡丹语塞,的确是她多心了。

不过如今她正是落寞之际,姑娘和紫苏即便是看在紫薇的份上,她也是很感激的,“多谢你。”

紫苏递了一碗白粥,“好歹吃一点,我去打点水替你清洗一下伤口。”

紫苏很麻利的打了一盆水,看见牡丹的膝盖已经是血迹斑斑。“姑娘说了,姐姐这是皮外伤,好治,只是姐姐,你可有什么打算,是想继续跟着老太太,还是像出府嫁人。”

牡丹在外人面前一向刚强,此刻也是红了眼睛,一个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自然想的是嫁人生子,更何况未婚夫还是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兄,她怎么会不期待,老太太不肯放人,姑姑家里也是急的没法子,她又能怎么样?

紫苏察言观色,便说道,“有一个法子,不知牡丹姐姐肯不肯听。”

牡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头凑了过来。

紫苏按着江冉的交代细细的对着牡丹说了一遍。

紫苏从长寿堂回来,已经有些晚了。

她先去见了江冉,“我瞧着她们那两条腿真是叫人心疼,老太太真是狠得下心。”

紫苏说起来,忍不住感叹道。

江冉问道,“你去了这一趟,长寿堂现下如何?”

“大爷到现在还没回来,老太太的气没消,据说长寿堂几个丫头每一个都被寻错骂了一通。”

父亲没回来?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是很多次。

父亲如今也不顾及了,只怕满不了母亲多久。

所以,她必须尽快的替母亲调理好身体。

这样就算母亲知道真相,也不至于承受不住打击早早毙命。

江冉躺下,冉云儿已经睡着。

冉云儿长她不到一岁,娇美的容颜依旧是无忧无虑。

曾经的她在这个年纪也是这般。

江冉羡慕的同时,也为冉云儿开心。

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做到历经浮华,初心不改。

不过是天塌下来,有人替你撑着罢了。

江冉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起身,披了一件衣物。

起了一些风,吹得树叶沙沙的作响,院子里有一个秋千。

江冉斜坐在秋千上。轻轻的荡着,紫苏轻轻的走过来,“姑娘怎么还没睡。”

她手里捧着一杯热的牛乳。“奴婢记得姑娘说过,晚上睡不着可以喝点牛乳。”

这是江冉对连嬷嬷说的话,没想到紫苏竟然记在心里。

“难为你有心,我并非睡眠不好,只是如今睡眠需求的少,这才出来吹吹风,让自己更加清醒。”江冉还是接过了牛乳,小口的喝着。

“我记得你有个兄长,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紫苏摇摇头,“没有了,两年前哥哥找事做,找到了药堂,那时候我年纪小,还是大爷开恩,让我进了府做丫头,后来就被分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没想到如今却跟了姑娘。”

紫苏笑了笑,她不是家生子,在这府邸没有半分根基,所以进了府就十分的谨慎,当初老太太挑选一个丫头给江冉的时候,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选中了她,本来以为是死路一条,没曾想竟然因祸得福。可见人生的际遇实在叫人难以想象。

江冉见过紫苏的哥哥,倒是十分老实的样子,“紫苏,以后调了你哥哥帮我做事,他会愿意吗?”

紫苏有些疑惑,不太懂江冉的意思,不过她与兄长感情极深,想来兄长是愿意的。

“我现在得了四间药堂,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也没有,你哥哥若是愿意,倒是可以为我所用,不过此事倒也不急,紫苏,你得了机会问问你哥哥就是了,得他心甘情愿才行。”

紫苏知道轻重,就算哥哥愿意,也得姑娘看得上才行,“是姑娘。”

江冉看见紫苏谨慎的样子,也有些感慨,她很重视紫苏,可是比起白薇和白芷前一世的生死与共,那种感情终究还是差了几分,不过相处了几日,到底还是生了几分感情,或者说,她很欣赏紫苏的性子,“你跟我时间长了就会知晓,我不是洪水猛兽。不必这般谨慎,好了,你也早些睡吧。”

第七十六章 黄雀

这一夜江正堂并未归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江冉睁开眼,今日要去替母亲开药,她还需要仔细询问穆羽身边的小厮,母亲的脉象如何

几个丫头打了水进来服侍两人。

白芷一替江冉挑衣物,一面说道,“大爷果真没回来,老太太那边一早起来就闹哄哄的,牡丹和紫薇两条腿都肿了。老太太一遍骂一遍让孔嬷嬷去药堂拿药,顺便喊了大爷回来。秦妈妈刚刚过来,让两位姑娘不要去请安了。”

冉云儿梳妆好了之后,便与江冉去了长青堂。

江冉看了冉氏几眼,母亲的气色慢慢的开始好转,她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一半。

江正堂一晚上没回来,冉氏也没有发现异样,只招呼两个女孩子坐着吃早饭。

“娘亲,父亲过了我四间铺子,我等会想要出去看一看。”江冉随意的找着理由。

冉氏心疼的说道,“我等会叫掌柜的拿了账册过来,叫你看一看就是了,何必亲自去看。”

看铺子是小,买药是真,今日,她必须走着一趟。

江冉笑着说道,“也不只是为这个,主要是我想要给徐老夫人回礼,打算做一点安神香,正好出去买一点香料。”

冉云儿也在一旁附和道,“是的,姑姑,让三哥哥陪我和妹妹去,也不碍事,半天就可以回来。”

冉氏十分的宠溺,拿两个女孩子没法子,“好吧,秦妈妈你去和言少爷说一声,叫他好好的看着两个妹妹,办完事就立刻送回来。”

江冉和冉云儿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含着笑意。

吃过早饭。两姐妹带着丫头往外走。

冉言果然拉了马车站在角门处,远远的就看着两个少女含着笑走过来。

“我们先去哪里?”离了江家的大门,冉云儿活泼的性子总算是显露分豪。

“去广仁堂。”

“去渔舟唱晚。”

江冉和冉言同时说道。

江冉看向了表兄,这个表兄处事稳妥,此事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一个酒家的名字。

这渔舟唱晚,乃是广陵最有名气的一个酒家,三面环水,风景宜人,以风雅闻名于广陵。

冉云儿先笑了起来,“今日冉冉和三哥哥意见相左,该听谁的呢?”

冉言正要开口。

江冉已经笑了起来,“自然是听三哥哥的。”

冉言微微一愣,他的声音透着沙哑,“妹妹不问一句,就依我?”

江冉拿起帕子掩唇而笑,活了两世,她能判断出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我相信三哥哥。”

两个少女上了马车。

江冉冉云儿并排而坐,冉言坐在了对面。

驾车的是冉言的小厮三和。

江冉带了白芷,冉云儿了贴身丫头香如,另坐了一辆马车。

马车过了闹市区。

冉言才从袖中拿了一张请柬,“这是昨日穆羽留下的。让我交给你。”

那请柬泛着淡淡的熏香,正是穆羽惯用的熏香气味,江冉打开来,只见纸笺上写了四个字,“渔舟畅晚”

很显然冉言已经看过。

“三哥哥,你是怎么认识这个穆羽的,到底可信不可信?”冉云儿先说了起来,“冉妹妹已有婚约,这穆羽几次三番的亲近,会不会是心怀不轨?你一向做事稳妥,可别害了妹妹。”

冉言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来看向了江冉,“其实我并不认识这穆羽,我昨日让父亲查探了一下,这穆羽的身份全然查不出来。广陵也并没有穆姓的珠宝商。”

“那你还敢带我们一起去。”冉云儿拿了手拍了兄长一下。

“穆羽还带了其他的话吧!”江冉冷静的说道。

“他说想和你谈谈姑母的病,还说与你有要事相商。”

冉言看向江冉,“冉冉,我不信任他,不过我觉得你一定会去,所以便先替你做主了。”

因为不放心,所以只能跟着一起去。

江冉微微的有些触动,她听懂了冉言没有说完的话。

“其实昨日太过仓促,我确实还有话想要问他,谢谢三哥哥不阻止我。”

冉云儿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三哥哥,你不信任他,昨日怎么带了他进府?”

冉言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我从前和广仁堂的伙计小夏有过交集,当日听冉冉说起想找个大夫替姑母诊治,我便想起此人。”

接下来的事情,江冉已经明白,广仁堂只负责抓药,从不替人看病,名气自然远远不如江家的药堂,便是江冉也不知晓这小夏是精通医术的。如今瞧来,这穆羽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

她从来没有猜到连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厮柳烟不仅武艺高强还医术超群。

只是这穆羽倒是有何目的。想起前一世,这穆羽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法场,这一生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她有这么多的牵扯,这其中似乎隐藏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江冉有一种感觉,整个广陵似乎有一种大的张不开的网将她包围着。从前她只是居于一个小小的宅院,所看到的备受局限,如今,她发现还有很多事情是她并不知晓的。

却说这时候。

穆羽正歪歪的坐在太师椅上,右手在桌案上轻轻的敲着。

“主子,柳烟不懂,若是那江正堂不愿替主子治病,那么,柳烟拼了这条性命,便是寻遍天下名医,也要治好主子,至于那江正堂就叫他被人算计算计又何妨。到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主子只需蓄精养锐最后出手就是。为何对江家的丫头这般看重。”

“这些年,我下了几封帖子请江正堂,他都寻机推脱了,还不能表明态度吗?不过你将我比喻成黄雀?”穆羽眉眼飞舞。

“不敢,主子不是黄雀,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柳烟连忙说道。

第七十七章 身份

穆羽挥了挥手,“你不觉得这丫头和母妃很像吗?她身上有一股韧劲,这是一般女孩子所欠缺的。更何况,或许她可以,若还是不行,便是我命该如此,你也不用难过。”

柳烟垂下了头,声音透着落寞,“主子这般尊贵,自然能长命百岁。”

穆羽混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你去看看,那丫头,到了没有。”

柳烟不敢多言,只得恭恭敬敬出去迎着。

等了没有多会,一车辆马车稳稳的行驶了过来。

冉言先下了车。抬眼看了看四周,这酒楼清亮整洁,并无杂人,他是商人,只一眼就能看出这酒楼是被人包下来的。

心里本该放下心来,却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忧。

能包下这酒楼,只怕财力非同一般。一个公子哥儿,家里这般富贵,找冉冉究竟所为何事。

冉言神色复杂。

这时江冉掀了帘子下车。

柳烟忙迎上前去,“江姑娘,我们公子有请。”

然后看向了冉言,“冉公子,这边请,公子备好了上好的的歌舞招待你们兄妹。”

冉言有些不放心江冉,江冉朝着冉言点了点头,“三哥哥,你和云姐姐四处逛逛,我去看看,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好好照顾姐姐。”

江冉逐渐消失在冉言的视线之中,冉言久久不能回神。他还记得这个表妹从前活泼骄纵的样子,那时候总会跟在云儿旁边喊他三哥哥。

这一次再见,表妹已经变得生疏和客套了,冉言心里有些失落的同时,知道了她变化的真相便只剩下心疼了。

江冉被请进了二楼。

穿过走廊,铮铮琴音传入她的耳内,江冉推了门进去,便是一个广阔的花厅。

白芷拉了拉江冉的衣袖,“姑娘不怕吗?”

怕吗,有什么好怕的。

若不是穆羽当初的那一箭,她早已经是身首异处,这份恩情已然铭刻内心,从第一次见到穆羽,她便不怕他。

江冉缓缓的走了进去。

江冉走进去之后,门被轻轻的带上了。

这时琴音更加清楚,这是一曲“临安遗恨”。

江冉从前在京都长大,京都的姑娘们自幼也会学些琴其书画陶冶情操,冉氏也专程请了精通音律的师傅教授江冉。

虽然学的不甚精通,倒也能品评一二。

琴调的悲痛从每一个音符之中传了出来,让人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恨。似乎是一种不被信任的哀伤渐渐化作了焦虑。又更像是一种人生的感悟。

薄薄的帷幔后面,是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江冉看着那个身影出了神,只见过几次面,穆羽给她一种恣意潇洒的感觉,今日听着这曲调,隐藏在这笑容之后的内心竟透着一股悲凉之意。

江冉心底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她似乎有些猜出这穆羽的身份。

似乎知道江冉站在身后,那琴音噶然而止。

穆羽转过身来,神色已然是带着轻松戏谑,仿佛刚才那个弹琴的的不是他,“你果然胆子不小,竟敢赴约。”

江冉行了一个了礼,“昨日之恩,江冉再次谢过公子,公子今日特地相邀,江冉自该前来,公子帮过江冉几次,只管直说,若是我能做的到,绝不推脱。”

穆羽只是推了那窗子,这后面就是一个湖泊,湖泊上有好几个小舟,轻轻的飘荡。

果然应了渔舟唱晚四个字。

“我问姑娘一个问题,希望姑娘能据实相告。”

江冉有些诧异,“公子请问。”

穆羽看向了江冉,“你会医术吗?”

穆羽会有这样的疑惑,江冉早就猜到,只是这个问题对于穆羽而言是好奇还是别的原因。

江冉看向眼前的男子,那双带着戏谑的眸子依旧是深邃不见底,她自重生以来,一直是运筹帷幄,可是却看不透眼前的这个男子。

穆羽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等着江冉的回答。

思虑片刻,江冉决定实话实说,“也不算会,我只是见过家父替人看病,悄悄的看了几本医书,并不曾真正的替人开方看病,至于把脉更是不会。上一次去你店里抓药的那个药方是我第一次拟方,”

江冉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苦涩,若是有人可以信的过,她又何必拿母亲的身子开玩笑。“所以我今日胆大前来,只是为了请教公子一句实话,我上次的药是否真的对症。”

穆羽看着她这样的神情,依旧带着探究,似乎想起来一些事情,他的神色有一些动容,声音也缓和起来,“放心,柳烟不会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他说对症就一定对症。”

江冉终于放下心来。

母亲的身体便是她的底线。

“我还想再买一些药。这是药方和银子。”

江冉看向了白芷。

白芷从袖中拿出东西放在了穆羽旁边的案桌上。

穆羽扫了一眼,将那银子往前退了一推,“不急,迄今为止,我与姑娘见过好几次,姑娘可知我的真实身份?”

江冉看向穆羽。其实在她踏进这个房间,刚刚听到琴音之时,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名字,此刻已经可以肯定。

这穆羽精通武艺,家财万贯,通身的气度,神秘的身份。在这广陵还倒真有这样一个人物。

江冉已经拜了下去,“民女江氏见过广陵王。”

这便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广陵王慕容羽。

穆羽,慕容羽,江冉初初从没想到这一层。或许是因为,这广陵王深居简出,从不曾露面。

江冉眼神晦暗不明,这慕容羽的母亲便是当年最受宠爱的先皇后。

她从前在京都,就曾听过四皇子的威名。

能文能舞,五六岁就被送到军中历练。见到他的人不多,可是京都到处都是他的传闻。

身份最是尊贵的嫡长子,本该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选,却偏偏与这至尊之位失之交臂,只因造化弄人,这四皇子在母胎之中就带了毒素。

对于广陵王,江冉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因为两件事。

第七十八章 坦诚

这第一件当年也正是因为先皇后,父亲才卷入了宫廷之争。

先皇后被人诬告与太医院院正有染,这院正正是江冉的父亲江正堂。

皇后有染,哪怕只是谣传,也是滔天大事。

皇帝当时雷霆大怒,最后江正堂自证清白,事情查明,的确是被人陷害,可是先皇后却甚是刚烈,竟然一气之下,病而不愈,以至于含恨而终。

先皇后薨世,留下两个皇子。

四皇子慕容羽时年十二岁,七皇子不足一岁。

先皇后的母家兄弟手握兵权,正在淮北出战,皇上怜惜幼子,便放在身边贵妃身边养着。

彼时慕容羽不足十三岁,亦在淮北随军出战。

慕容羽在母胎之中受了毒,出生之后,请了不少名医诊治,毒素清了大半,余毒入了血液,总是清除不尽,因着身子缘由,便不能被立为太子,在宫中养到九岁,便随外家去了军队,虽说余毒难清,不过习了武,身子倒是略略有些好转,先皇后仙逝之时,慕容羽远在淮北,赶不回来。

大军班师回朝之际,一纸诏书,皇帝册封慕容羽为广陵王,直接前往封地。

广陵之中,自然是人人都谈论过这从不曾见过的广陵王。

因着父亲的关系,江冉或多或少也是知道些许。

而第二件事在她死了没多久,她的那个案件被重审,重审的主审官就是广陵王。

不过那时候她已经是一缕幽魂,江家已经覆灭,结果如何,她已经不在意了,只是听说徐太守被罢免了,徐家的两个儿子,一个不能言语,一个不能走路,至此徐家就没落了下去。

这案件过去没有多久,广陵王便英年早逝了。

江冉后来才无意之中知晓,只是唏嘘几声。

那时候她飘荡太久,意识有些淡薄,只拼着一股执念坚持着。

她从来没有想过,当日那个在刑场上射杀自己的竟然是广陵王。

江冉的脑子忽然乱了起来。这个广陵王一直备受流传,文韬武略,却多病之身,英年早逝,叫人感怀。

她想起来长生领死之前所说的那一句话,江冉,幕后的人就是想要毁了整个江家,你到现在也不明白吗?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

江徐两家和这广陵王会有干系吗?

先是江正堂举家迁回广陵。

两年前,慕容羽被皇帝封了一个广陵王,打发到了这小小的地方。

半年前。徐家大爷被任命为广陵太守。

这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当年江家覆灭之后,广陵王重审案件,他应该是知晓其中的隐情。

事情似乎有很多江冉所忽略的地方,而这广陵王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过不管他扮演什么角色,他对于江家,对于江冉都是一个恩人。

江冉想起广陵王英年早逝,不由得有一种悲痛涌上心头,眼睛也有一些酸涩的感觉。

“你果然聪明,一首曲子就能听出我的真实身份。”慕容羽将江冉的神色看在眼底。

穆羽将手里的折扇递到了江冉的面前,“在下早该自报家门,只是怕吓着姑娘,这才一直隐瞒。”

江冉接过扇子,轻轻的打开。

只见山水图的最左方,有一个印章,印着三个字。

广陵王。

江冉静静的看着他。

将心底的思绪都隐匿起来。

慕容羽依旧是一身锦衣,他随意的往那椅子上一坐,似乎看不出一丝病态,就是一个翩翩的少年郎君,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江冉却知晓,这穆羽定然是忍受着苦痛,只是展现在别人面前的都是最好的姿态。

“姑娘的一切我已经找人调查过,你是聪明人,第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却从不多问一句。不过与人相处,贵在坦诚相待,江姑娘,在这广陵之中是你是第一个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

说着他长叹一声,“当年宫廷之中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在淮北,等到我归朝的时候,母后已经仙逝,幼弟也落入他人之手,而我甚至不成踏入京都,就被一纸诏书打发到了这广陵。母后薨逝之后,我甚至不曾祭拜。”

江冉听完,心情复杂,越发的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前一世两人都是少年早逝,如今她重活一世,还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他身子的疾病,以他王爷的身份,那些年定然寻遍名医,却依旧不得治,只怕今生亦是如此。

江冉想起他手臂上那块斑斑伤痕,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

“感同身受吗?也是,我那父亲和你父亲一个样,值不得信任。”

她同情的神色他看在眼底,便笑着说道,这也是他在广仁堂发现江冉防着江正堂之后,忍不住靠近她的缘故。

他在她的眸子里看到母后的影子。看到了与自己一样,被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遗恨。

“王爷坦诚,小女却心有疑问,”

慕容羽只是一抬手,“说。”

江冉心中的疑惑不知从何说起,“当年先皇后之死,家父终究还是脱不了干系,王爷如何看待江家?”

慕容羽展开折扇,“你不必言语试探我,我今日既然在你面前表露身份,就没想过隐瞒,当年之事,隔得太远,我又身在外地,如今想查,确实查不清楚。至于令尊,当年之事,是否与他有关,如今尚无论断,就算他真的牵涉其中,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怎么会牵连整个江家,江姑娘,既然来了,便陪我游湖吧,我知道你心里满是疑问,其实,我此次邀你前来,是有一个交易,想与你好好的谈谈。”

江冉虽知道不合礼数,却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广陵王请!”

慕容羽一挥手,“这里没有广陵王,你可以唤我阿羽。母妃从前便如此唤我。”

江冉一笑,她与他并没有这样亲近的关系,便想了一个折中的称呼,“既如此,我还是如从前一般称公子一声穆公子。”

慕容羽也不强求,倒是随她了。

第七十九章 游湖

湖中水波荡漾,江冉坐在一角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你说我是第一个知道你身份的人,这是为何?你身为广陵王,在这广陵,因何隐瞒身份?”

慕容羽看着江冉,勾起一抹笑容,“那日你在徐家做客,见过钱夫人吧!”

江冉点头,只是疑惑的看着慕容羽。

“这钱参将掌管着江淮的兵力,若是与徐家结亲,势必会威胁我。”

他的声音带着爽朗,却说着生死攸关的大事,“你那个爹至少不曾算计你的性命,我那个爹,将我丢在这地方,多的是想要我性命的人。在那宫廷之中,只有生母才是真心相待,如今生母没有了,自然再也没有真心待我的人,令堂虽然身子不好,不过可以治愈,你大约不懂我这种心情。”

江冉看着眼前的少年公子,眉羽之间是一种豪气干云的爽朗,带着云淡风轻的不羁,丝毫看不出久经战场的肃杀之气,仿佛方才他说过的那些都是过眼云烟。

他生来就已经注定了不能活的长久,即便这样,他身边还有人嫌他活的长久。

江冉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丝心疼。

她有些发证,她是经历死生苦痛的人,一颗心早已经不再良善,面对着慕容羽,她真的有些心疼了。

她的母亲还在,可是前一世的丧母之痛,她也是历历在目,她是能体会慕容羽的心情。

其实慕容羽漏了一句没说,即便没人要他性命,以他的身子也熬不了几年。只是这个男子比起她来,似乎多了一些爽朗,他的唇边一直挂着笑容,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这样一个人生来就是强者,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江冉只得收回心思,随意的问道,“公子今日约了江冉在此处,不会只是为了游湖赏景谈论心事吧。”

“自然不是,昨日我探得两个消息,这第一个消息就是江家大小姐立了女户。”慕容羽狭长的凤眼闪着笑意,“江姑娘叫我小看了。这么快就能为自己争得不错的本钱。”

这个消息知晓的并不多,慕容羽在这广陵府一定有很多眼线,能探得消息,这一点江冉并不意外。

“公子太看得起江冉了,江冉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此事全耐着舅舅出谋划策。”江冉强自镇定。

慕容羽轻轻一笑,只拿了手轻轻的鞠起一捧水洒了出去。

那水珠四溅,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忘了告诉江姑娘,你那日和你舅舅商议大事的时候,本公子就在你们的屋顶上喝酒赏月。”慕容羽带着戏谑的说道。

江冉唇边的笑容有些发僵,若不是这人对自己三番两次的有恩,若不是顾念他身中有毒,她真有一种想要将他推入湖中的冲动,“你这人怎么这般喜欢偷窥别人。行军作战不都是光敏磊落,堂堂正正吗?”

“那都是些迂腐之见,自古就有兵不厌炸,江姑娘没听过么”

江冉噗嗤一声,“这话出自你口,我怎么就觉得甚是有理!”

他拿了手枕着,靠在船沿上。也笑了。

他容颜俊郎,这笑容如同这满天的阳光一般耀眼,“昔日里行军打仗,将满腹的抱负都洒在疆土上,如今却被困在这小小的广陵,甚是无趣,你这丫头,倒是替我解了闷。”

江冉听他这样说,潇洒的语气中终究是掩饰不住隐隐的遗恨。

他文武全才,本该成为一国明君,或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或在沙场上上阵杀敌,如今被困在这小小的广陵等死。

而他脸上却看不见半分愤愤不平,感怀身世的悲痛。

这样的男子叫她佩服。

“你这丫头颇有谋略,这般算计令尊,倒的确叫我意外。”

江冉轻轻的说道,“这世道重男轻女,总觉得女子只能嫁人生子,成为男人的依附品。我却偏偏不愿意。”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她。

江冉停了一下,自嘲的一笑,“你是在笑话我吧!”

慕容羽收回了所有的笑意,倒是认认真真的打量了江冉几眼。

这样的话,他听她说第二次,上一次他只当女儿家随意说说,如今瞧来,却并非如此。

“我最厌烦那些哭哭啼啼,娇娇弱弱的姑娘家,你倒是与旁人不一样。遇事冷静,有勇有谋,”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

江冉垂下头,有勇有谋又如何,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子,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看待她的。

“我母后年少之时就是一个巾帼英雄,曾经说过同样的话,没曾想江姑娘和我母后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巾帼女子。”

江冉的眼底浮起一层酸涩的笑意,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的夸赞她。

她是一个女子,终究是不能免俗,渴望着被肯定和认可。

她想起来前一世,她闭眼之前的听到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佳人,若是身首异处,那真是叫人惋惜了。

那时她给他的印象除了美貌再无其他,就像是一个好看的花瓶一样,一无是处。

如今他称赞她的再也不是这无用的容貌。

“穆公子不笑话我不自量力吗?”江冉抬起一双盈盈的眼睛问道。

“怎么会,不过你可知晓女子和男子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慕容羽说道,“是情,女子重情,总是输了个彻底。”

他有感而发。

江冉听的发证,她何曾不是,母亲又何曾不是。

情之一字,误了一生。

江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这样东西我这一生都不会沾染分毫。”

慕容羽听过之后,倒是十分的意外。

眼前的少女眼眸之中果然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倒是看得透彻?”说着他摇了摇头,“你的眼神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这是那一种生死沉浮过后对生命的珍惜和看透世事的淡然交织在一起的眼神。

他看着她,这样的目光他太熟悉。

第八十章 疑惑

慕容羽眼眸之中带着探究,一直在打量着江冉的神色,只笑着说道,“江姑娘如今年幼,再过两年也许就不会这样想了。言归正传,我们再说说我探得的第二条消息,昨日令尊彻夜不归,江姑娘可知他身在何处”

慕容羽听了自己和舅舅的谈话,能查出孔氏住处,江冉并不意外。

更何况如今自己和父亲摊牌之后,父亲反而有些光明正大毫不顾忌的意味,这事只怕很快就要传了开来,母亲也很快就会知晓。

江冉笑的无奈,“穆公子今日特地叫我过来是来看我笑话吗?家丑不可外扬,您想听我说什么?”

慕容羽挥了挥手,“若说人心丑陋,我告诉你,这世间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和那皇宫相比。”

他的神情透着深意,“不过,江姑娘养在深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能这般镇定,不似一般闺阁少女,实在叫我意外,我查了查,江家的大小姐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也就是近几日才忽然变了一个人了。能告诉我缘由吗?”

江冉心里一跳,这慕容羽是第一个怀疑自己的人,她自然没法说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的江冉不过是一缕魂魄,这样的话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她抬起眼眸,“从前无忧无虑,是因为有人可以依靠,如今若不长大,等着我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羽却笑了起来,“江姑娘言重了。我长了姑娘几岁,要说死,也得我先说才是。方才是我唐突了,每人都有自己的苦恼,我与姑娘一样,不问就是了。”

江冉想起他的病,便改了口,“公子说的极是,我再也不会轻易言这个死字。”

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柔了许多,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慕容羽自然是将这种转变看在眼里,他心里的疑惑一直没有得到证实,便继续说道,“孔氏的事情既然你已经知晓,我便不提也罢,不过有一件事,你绝对不知道。”

慕容羽说的神神秘秘的。

江冉虽然好奇,却也静静地坐着,并不追问。

慕容羽瞧着她那个样子,忍不住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个老妇人,怎么小小年纪连一点点好奇心也没有。”

老妇人

江冉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未老,心已老,可不就是老妇人么?

笑容从眼底晕了开来,带着一种俏皮,“你说的极是。”

慕容羽他看着她,只觉得这笑容极美。终于有了几分豆蔻年华的娇俏。

这丫头年纪不大,容颜已露绝色。

再过两年!

他的眼前浮现一个容颜凄美的绝色佳人。不由得有些出神。

江冉看见慕容羽这般打量着自己,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随即问道,“不知公子说的是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慕容羽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回神色,转向了一旁,“你可知这孔氏身边的婆子是谁?”

这样没来由的一句话,立刻让江冉警醒,慕容羽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音,“是谁?”

“这个婆子是从徐家老宅出去的。”

徐家,怎么会是徐家,江冉的右手紧紧的抓住了船沿,脸色也沉静下来。

如果是徐家,那么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她忍不住抓住了慕容羽的手臂,“你可别骗我?”

慕容羽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葱段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一股寒意一点点的传入他的手背。

“你舅舅和你表兄都在广陵,你若想知晓我是否骗你,只消去查探查探就能知晓。”

是啊,他没有必要欺骗,他也不会欺骗她。

长生并不是父亲的骨肉,徐家如果牵涉这件事,那么是为了整垮江家吗?

长生临终的话再一次回荡在她的耳边,你不知道幕后之人就是为了毁了江家吗?

幕后人会是徐家吗?

徐家为了什么缘由?

江冉的声音低低的,神色有些恍惚,喃喃自语,“他们为了什么想要毁了江家?我一直以为,是我对不起徐公子,从来没想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慕容羽神色大变,他听懂了。

忽的凑过来,一把抓住江冉的胳膊,那一双眸子闪现出一股奇异的色彩,“你方才的话,是何意?”

江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方才失言,不知如何解释,便转移话题,“公子请我前来,说是为了交易,为何到现在不曾提及?”

慕容羽已经放了她的手,也不再追问,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摇了摇折扇,看着她近乎苍白的脸颊,心里含了几分感叹。只顺着她的话说道,“自然是为了交易。我知道,江姑娘想要学医术,你说过令尊不愿传授与你,我手下倒是有一个医女,可以教你医术,我还可以助你夺得江家的针法。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你习得江家针法,替我治病。”

江冉不知为何,听得他这样的话,心里揪心一般替他难过。

唇齿之间泛了一丝苦涩,慕容羽这样尊贵的身份,普天之下,名医无数,还是英年早逝。

自己不过读了几本医书,如何替他医治!

“我”

江冉不知该如何开口,神色也郑重起来,“公子身份尊贵,何必拿身体开玩笑,江冉一介女子,实在担当不起。穆公子还是招纳名医,不要拖延,以免误了时机。”

慕容羽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肃穆几分,“我什么也没说,江姑娘已经知道在下得的是不治之症?莫非姑娘方才说了谎话,姑娘会医术,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他心底的疑惑,在这一刻已经得到答案。

第八十一章 交易

江冉那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

许是慕容羽的恩情,许是知道慕容羽的结局,她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不知不觉泄露了自己知道的结局。

“我的确不会医术,也的确知道公子身怀疾病,其中缘由,我不能明说,但绝无恶意,希望公子重视自己的病情。”

江冉的笑容有些苦涩,“你我虽萍水相逢,可是穆公子却屡屡相助,江冉心里感激,若我能治好公子,自然是绝不会推脱,只是我有多少本事,我自己心里明白。”

慕容羽松了手,江冉的手腕上被显出了一道红红的印子,她皮肤雪白,晶莹剔透,这红印越发的醒目。

慕容羽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方才的话江姑娘就当我没有说过。”

心底的疑惑已经确定,他也不再追问,只是拉起衣袖,将手臂递到江冉面前,手臂上是一方白布缠着手臂,那白布上沁出点点血滞。在阳光之下,江冉看得更加清楚,那血色略深,只怕是中毒无疑。

“母后怀我的时候,中过毒,这毒素当时传我我体内,救了她一命,却害了我,自我出身就身怀毒素。宫中御医曾断言我活不过及冠之年。我这手臂之上的伤痕就是缓解毒发之痛留下的伤痕,我身边带着柳烟是长春柳家之后,这便是柳家替我想出的延续性命之法。”

原来如此,江冉从前听父亲说起过,长春柳家最善解毒。

“当年在宫中,母后特别重用令尊,就是为了替我研制出解毒之法。却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出私情。”

原来是这个缘故。

江冉那是太小,并不知晓其中缘故。

慕容羽叹了一口气,“这事父皇也是知晓的,可是流言蜚语传出来的时候,他想到是只是皇室名声。连累你们江家,也是我的罪过,你可责怪我?”

江冉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她摇了摇头,“此乃恶人在背后算计,你也是深受其害,我怎能责怪你?”

不过她关心他的病情,便问道,“家父替你医治过,那他当时怎么说。”

父亲的医术,江冉还是很是信服的。

“令尊曾经说过,江家针法记载有解毒之法,只是这种毒比较罕见,他需要钻研,至于是否能成功他也没有把握。”慕容羽勾起一抹笑容说道。

江冉有些明白了,慕容羽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若是没有这余毒,便是皇储的最佳人选,江正堂替慕容羽医治,必是有很多人不愿慕容羽治愈,然后暗中作梗,当年之案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夺嫡之争,江正堂好不容易保了一条性命,他定然不愿意再与慕容羽有任何瓜葛。

“你是不是给家父下过帖子,被他拒绝过”虽然是疑惑的语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慕容羽仔细的打量着她,这个少女果然比他想象的更加通透聪明。

“你说的不错。”

江冉略略的思索,“我答应你。我一介女流,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能治得好你,我一定竭尽全力。”

慕容羽露出笑意,“你不怕?”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生,便是最坏的结果,也绝不会比前世更惨,左不过再死一次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江冉一笑,摇了摇头,“公子之恩,江冉无以为报,江冉只怕误了公子。”

公子之恩

慕容羽想起与她几次相处,虽说小小的帮了她几次,实在是算不得一个恩字。

若是非要说恩情。

慕容羽的眼前浮现了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女,那笑容带着感激,极其耀眼,却如同午夜的昙花一样转瞬即逝。

那笑容叫他记了很多年。

他的心里不知为何怦然一动。

唇边的笑容越发的浓烈,“若是姑娘尽力还是不行,我绝不责怪。”

他拿起浆,将那船靠了岸。

慕容羽站起身来,一跃而起,落上了岸,他伸出了一只手。

江冉有些微犹豫,还是将小小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借助他的帮助上了岸。

慕容羽极快的松手,然后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两人缓步走向台阶,上了二楼。

站在厅堂之中,慕容羽拍了拍手。

只见侧门进了一个二三十来岁的女子,那女子低眉顺眼,脸上并无一点神色,只是给慕容羽行了一个礼,声音低沉沙哑,毫无感情,“见过主子。”

慕容羽抬了抬手,指向了江冉,“这位便是江御医之女,从今日起,你便将你毕生所学传授与她。”

“是,主子。”那女子抬眼看了江冉一眼,并没有惊叹,也没有惊喜,只是单纯的看了一眼。

慕容羽这才给江冉介绍,“这女子名唤柳月,是柳烟的同胞姐姐,也是我母妃身边的医女,当年她在宫中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隔了这些年,容颜大改,令尊不会认出来,只需你想个法子让她顺利进江家即可。

江冉想了想,说道,“家母正在招厨娘,我也正有意招一个小院子的管事娘子,只是有些委屈柳师父了。”

“这一声师父,柳云不敢当,既是主子吩咐,柳云自当倾力相授。”

柳月性子有些古怪,江冉看在眼里,并不苛责。

日头渐渐的深了,江冉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表兄表姐只怕等的着急,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酒席已经备好,怎么能让江姑娘空着肚子回去。”慕容羽笑道。

江冉还要推脱,“我还有去寻些香料。”

慕容羽只当是什么事,“你把香料名写下来,我晚一些替你送到府上,连同余下的药材。”

江冉还要推脱。

“你也知道,我这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撒手西去。”慕容羽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今日你我达成交易,这一顿饭总是要吃的。”

江冉见不得他故作可怜的样子,再也没法子拒绝,到底松口,“罢了罢了,就陪你吃这一顿饭,就算回去被骂也无妨。”

慕容羽一喜,立刻吩咐道,“去请冉公子和冉姑娘过来。”

第八十二章 询问

酒席已经备好。

慕容羽请了江冉先入座,江冉执意等冉言和冉云儿前来。

很快柳烟就领着慕言兄妹走了进来。

慕容羽抬起手来,“略备了一些薄酒,冉兄请。”

冉言神色复杂,还是入了坐。

冉云儿便走到江冉旁边,用手往她胳膊上用力的一掐,“你真是出来买药和香料的吗?我看你是出来和人家游山玩水的吗?把我和三哥哥丢在一边。我们方才都看到你和他游湖了。”

冉云儿用了些力,江冉只觉得有些痛,不过还是生生的受了,堆着笑说道,“好姐姐,真不骗你,真是有正事。而且穆公子说了,香料和药材都可以跟他买,就吃了一顿饭我们就回去。然后我们就在家,安安心心的做香还好不好。”

冉云儿有些无奈,“依你了。”

慕容羽便坐在了主席之上,他拿了一壶酒开始斟酒。

江冉看见那酒壶,有些欲言又止。待要劝,却还是生生的忍住了。

慕容羽看了过来,似乎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他的眼底已经蒙了一层笑意,“这是果酒,酒味极淡,少饮用几杯也不妨事。”

江冉瞥了瞥嘴唇,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酒壶上。

慕容羽似乎极为默契,他扯下了酒壶,越过冉言,递到了江冉面前,“你闻闻看。”

冉言皱了皱眉头,

江冉有些不自然,又不忍心弗了慕容羽的面子,只得接了过来,打开酒壶,一股浓烈的药香味扑鼻而来。

江冉神色微微的有些放松,不知为何心里不知不觉的泛起一丝疼痛,她递了酒壶给穆羽。

慕容羽已经笑了开来,“看来与你做这个交易倒是对了,这还没开始,你就开始管起我的饮食了。”

他说的含蓄,听在冉言耳里,似是而非,那一张脸满是疑惑和不悦,不过还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冉言看了江冉一眼,方才两人游湖的场景他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陆陆续续的开始上菜,都是广陵最富特色的菜肴,慕容羽能言善辩,与冉言说着广陵的风土人情。

冉言只是礼节性的回复几句。

冉云儿毕竟是女孩儿家,放不开,只是吃了一些便放下了。

江冉忽然间知道了这些事情,心里有一些恍惚,她脑子里却异常清晰,从前想学医,只是想着江家传到这一代已经是后继无人,她不希望江家的医术被埋没。

可是现在,第一次,她心里的想法发生了一些变化。

如果只是为了传承医术,实在是太过于肤浅。她想要治病救人。

就拿母亲来说,她开的药让母亲慢慢好转,这种心情让她觉得人生有了意义。

而现在她希望慕容羽能活着,不管是因为前世的恩情还是因为这几天的相处。

亦或是,只是觉得这样男儿,若是英年早逝,她也会觉得惋惜。

她希望他活着。

她可以吗?

江冉心里满是疑虑。

“冉妹妹,你想什么这么入神,”冉云儿轻轻的碰了碰她。

江冉回过神来,“没事,”

从渔舟唱晚出来,慕容羽对着冉氏兄妹说道,“我和江姑娘再说几句私话。”

冉言点了点头,便拉了妹妹先行上车。

冉云儿上了车才扭开,“三哥哥,你不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吗?”

冉言瞪了妹妹一下,“冉冉有分寸。”

冉云儿撇撇嘴,“你果真这样想?那你还摆着一张臭脸”

冉言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冉云儿吐了吐舌头,掀开车帘的一角,远远地瞧见慕容羽递了一个锦盒给江冉。

冉云儿拉了兄长的衣袖,“三哥哥,那公子送东西给妹妹了。”

冉言依旧是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慕容羽递过一个锦盒给江冉,“这里边装的是一日的药量,多了容易露出破绽,余下的药,和你所需的药材香料,晚一些我会给你送过去。”

江冉从袖中拿出银票。

慕容羽只用手一推,“不必了,你若能保我一命,实乃是千金难换,你若是保不了,便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花不了。”

他说的甚是豪气。

江冉却垂了头,“我从来不曾接触过医术,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可以。”他的声音镇定。

江冉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坚定起来,“好,我可以。”

她行礼告别。

然后转身而去。

那马车慢慢的离去。

柳烟不解的声音传来,“主子,我们已经查出江正堂会将医术传给药堂的学徒长生,那长生极有天赋,一定会得到江正堂的真传?为何主子舍下长生而选了一个小小的女子。柳烟不懂。”

“不错,那长生极有天赋,可是这一条路是一条死路。”

慕容羽抬了抬手,“从前我也有几分犹豫,不过今日那丫头倒是给了我几分惊讶,或许果真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

柳烟不敢多言。

慕容羽吩咐,“那药材和香料的事,下午时分便给我办好。”

“柳烟亲自去办。”

“柳月,这位江姑娘你怎么看?”慕容羽问道。

“沉着冷静,不似寻常姑娘。”柳月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感情,“主子放心,柳月定然会倾囊相授。”

马车渐渐远去。

却说,江冉刚刚上马车,冉云儿就一把抢了她手里的锦盒,“这么精致的盒子,我定然要看看,他送了你什么。”

一脸八卦的样子。

江冉一脸无奈的看着,“珍贵着呢,你小心些,万一毁坏了,我定不轻饶。”

这样一说,连冉言也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

盒子被打开,一股药箱扑鼻而来。

冉云儿一脸不解,“这么精致的盒子,就装了一副药”

冉云儿拿了药包,仔细检查有没有夹层。

“就是药啊,你忘了我们出来的目的了吗?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江冉接过盒子,“这是娘亲的救命药,小心些,珍贵着呢。”

“知道知道,是姑母的药,”冉云儿小心翼翼的合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忘了嘛。”

江冉一笑,解释道,“这是樟木盒子,可以掩盖药味,这样才不会被父亲发觉了。”

“好好好。”冉云儿神秘兮兮的问道,“我和三哥哥在那边喝茶,看见你和那穆公子一起游湖,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第八十三章 遗憾

“做了笔交易而已。”江冉淡淡的说道。

任凭冉云儿怎么问,她也只是笑着搪塞。

下了马车。

一直不曾言语的冉言忽然叫住了江冉,对冉云儿说道,“云儿,你先回去,我有话问冉冉。”

冉言一向说话威仪,冉云儿很是服从这个兄长,虽然低估了几句,到底还是才不情不愿的准备离去。

江冉知道冉言心里满是疑惑,今日的事情涉及到慕容羽的隐私,她不能言明,便先行说道,“三哥哥,我和穆公子有约在先,不能吐露他的一切,请别见怪。”

冉言话到嘴边,便也不再相问,他笑了一笑,“好,我不问他的,那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交易,他许给你的有哪些?”

江冉的眼眸有些复杂,里面的情绪流淌,“他说帮我夺得江家的一切。”

“为何不找我,他能帮你的,我也,”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再开口,声音也沉稳多了,“我冉家也可以。冉冉,你为何舍近求远。”

江冉心里感激,“谢谢你,三哥哥,若不是有你和舅舅,我想我也坚持不到现在,以后麻烦你们的事情会有很多。若是不麻烦的话,有件事正需要三哥哥帮帮忙。”

冉言五味陈杂,江冉不愿多说,他也不忍心多问,这几天,这个表妹经历了太多,她和云儿一般年纪,却要一个人承受这么多,脸上的笑容再也不如从前夺目耀眼。冉言心里不忍心,终于开口,“你说。”

“烦请三哥哥替我查询孔氏身边的那个婆子。”

冉言点头。

冉言还是再一次说道,“你记得,你不是一个人,我们冉家都是你的后盾。”

江冉被他说得心酸起来,眼中有些酸涩,“多谢三哥哥。”

江冉说完拜了下去。

冉言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一把扶起了她,“父亲在广陵置办了房舍,已经收拾好了,这几日日我会和父亲搬过去,你若是有事,便让身边的丫头去找我,云儿知道地方。走,一起回去吧。姑母还等着你的药。”

却说冉珏正与冉氏在正堂说话,看见冉云儿带着丫头独自进来,便问道,“你哥哥不是带了你和冉冉去置办香料?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冉云儿却抿着嘴笑道,“他们背着我说悄悄话呢,把我一个人赶回来了,今日好热,我要回去换一身衣物。”

冉氏忙使唤丫头,“去,好好的服侍云姑娘。”

冉云儿语气中的意思,冉氏和冉珏都听在耳里,云儿走了之后,冉氏和兄长对视一眼。

冉氏先是叹了一口气,“他们表兄妹也算是年纪相当,性情相当,要是论起来,也是极为相称。可惜终是没有缘分。”

冉珏也极为喜欢外甥女,不过想起从前的事情,也是一声叹息,“你也是,当时不过和你嫂子几句话不对头,就匆匆的替冉冉定下了婚事,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

江冉和冉言走到了院子里,冷不防的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有些出神。然后看向了冉言,两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有说话,站了没动。

只听得冉氏叹了一口气,“我出嫁的时候,爹娘置办的嫁妆颇丰,嫂嫂心里有意见是理所当然的,那时候本玩笑的提及冉冉和言儿的事,嫂嫂却突然说了一句,说如果定下这门婚事,冉冉也需的十里红妆的嫁过去才行,你们都以为我是和嫂嫂置气才特特的在冉冉年幼时就替她定下婚约,其实不是的。”

江冉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越国虽然也有自幼订婚的,不过也并不是太多,大多数都是十二三岁才开始慢慢谈婚论嫁,毕竟世事无常,太早订婚总是会有些意外。

冉珏有些疑惑,“当时我没有极力促成这门婚事,是因为妹婿那时候前途无量,你我两家不匹配,谁知这世事无常。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冉氏苦笑道,“当年为了正堂仕途,我的嫁妆搭了不少进去,想要凑成十里红妆,绝不可能,我不想要哥哥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就替冉冉早早定下婚事,没想到真如哥哥所说,世事无常。”

两人说着感叹不已。

江冉不敢去看冉言的神色,脑海里浮现出前一世最后一次见冉言的场景,那时候,冉言说,“我并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才答应娶你的,冉冉,我心疼你,想要带你走出这个坑,你不要担心别的,母亲那边,我会说服她,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那时候,流言蜚语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压了下来,打在她的身上,她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想要抓住冉言的手,想要逃离这个家,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是她不能不顾及他,不顾及冉家,不顾及舅母。

舅母知道舅舅私下里应了这门婚事,一路哭到她面前,她便再也没办法自私。

她若是真的嫁了他,那些流言会连本加利的转移到他的身上,转移到冉家。

江冉不能那么自私。更何况她心里的感情已经托付出去,再也给不了冉言什么。

江冉想起往事,头垂的很低,她不敢去分辨冉言的神色。

这一生,她再不是那个委曲求全,懦弱无能的女孩子,可是前一世给不了冉言的回应,今生依旧是一样。

若是没有听慕容羽今日说过的那些话,她或许还可以依靠冉家。

如今她和慕容羽有了交易,事情远也比她想的复杂,她绝不能将舅舅一家牵扯进来。

江冉想着心事,只听得冉珏继续说道,“我瞧着冉冉的性子与从前大不一样,似乎心思没在这儿女情长上,只怕她有别的打算。你也不用操心,我们做长辈的多支持她就是。”

冉言听完,一张脸近乎发黑,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就离去了。

第八十四章 厨娘

冉言离去,江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这才款步进屋。

冉珏和冉氏听到江冉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住了口,江冉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如常给母亲和舅舅请安。

冉氏仔细打量着女儿,然后才温和的说道,“你怎么一个人,言儿呢?”

江冉笑着搪塞道,“三哥哥送了我回长春堂就回去了,若是知晓舅舅也在,定然会过来请安。”

冉言很是精明,似乎已经猜测到了,也不拆穿。

正说着话,这时候秦妈妈进来说道,“太太,今日又有几个厨娘过来应招,我得去看看去。”

江冉心里一动,只怕柳月也在其中,她站起身来,“秦妈妈,我与你一同前去。”

冉氏心疼女儿奔波了一上午,便说道,“你先休息,这厨娘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这些事有秦妈妈操心就是了。”

冉珏却极看好这个外甥女,笑道,“冉冉要去就让她去,她看人比你准。”

冉氏听兄长夸赞女儿却极开心,“既如此,便叫她跟去看看。”

江冉行礼告退,她一边问秦妈妈,“这都几日了,厨娘很不好选吗?”

秦妈妈叹了一口气,“太老实的厨艺不行,厨艺好一点的,又太过精明,挑了几日,我每一个看得过眼的,正如太太所言,一时半会儿挑不着这般合适的,不然姑娘先回去休息,等我先选了一遍再请姑娘复选。”

“不妨事,一起去看看吧。”

两人去了西厢房。

新竹上前说道,“姑娘,秦妈妈,几个前来应招的厨娘都等着呢。”

秦妈妈先迎了江冉上座。

江冉一眼扫了过去,一排站了五个女人,柳云果然站在中间。

江冉顺眼看过去,除却柳月,几个女人差不多都是三十岁出头,不到四十的年纪,垂手而立,半低着头,眉目低垂,看模样十分的规矩。

她心里先满意了几分,她原只是为了柳月而来,现在看来,这几个不论厨艺,看模样都是比较规矩的,或许可以留下一个。

“你们挨个说说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有些什么人,擅长什么菜肴。从左到右。”江冉淡淡的吩咐。

左手第一个女人先说道,“夫家姓孙,家有一子,南北菜系都只略略的会一些,太过复杂的就有些为难了。”

这女人说话极为和缓,不急不躁,也不自吹自擂。

江冉暗暗的点了点头。

第二个女人说道,“夫家姓周,奴家只会做些甜品粥点。做的不是也太好,”

江冉静静地听着,这几个女人给她印象都还不错,不像是那种满脸精明的,也不是那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

第三个就是柳月。她淡淡的说道,“奴家姓柳,夫君早逝,孜身一人,奴家不善厨艺。”

两句话说完,便再无话了。

不善厨艺也敢来应招?

秦妈妈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这些时日见了不少厨娘,都是一上来就说这样那样的菜式,各种的吹牛,结果一做菜,还不如府里几个丫头。

除了这第三个像是来寻开心的,其余几个看起来虽然普通了一些,但是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很快五个女人挨个的说了一遍。

江冉最后指了第一个,“这位孙家嫂子,我若选你,你可愿意留下来。”

那孙嫂子便行了礼道,“奴家愿听姑娘差遣。”

江冉说道,“家母身子偏弱,于食材方面需要极其小心。”

刘嫂子点头,“奴家只听姑娘差遣。”

同样的话说了两遍,只变了一个字,意思全然不同,也是个极通透的。

语句简短,不多说一句废话。

秦妈妈也有些满意。

江冉这才回过头,“秦妈妈,就她了,先试用三天,看看厨艺和人品,先去安排一个住处,晚上”

她对着孙嫂子说道,“晚上你就捡几样你最拿手的菜式做上一桌菜,不必太多,随意一些就好。”

秦妈妈倒也觉得这几人都还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厨艺如何,听江冉这般吩咐,便是再无异议。

“姑娘,今日还有一事,我要和你说一下。”

江冉看秦妈妈这样子似乎有要紧的事,便道,“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

然后和秦妈妈到了隔间,“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秦妈妈小声的说道,“今日大厨房只是送了一些菜蔬,品相很差,青菜有些竟发黄。”

长青堂有小厨房,江冉一直跟着母亲一起吃,江老太太管家,按理说,每日里要拨下米面菜肉到小厨房。不过这些年,老太太克扣,送到小厨房的只有一些菜蔬,冉氏也懒得计较,一般送来什么就是什么,然后拿了体己去买一些。

不过像现在这般,连菜蔬都是泛黄倒是头一次。

江冉一听就知道了。

江老太太打肿脸充胖子,替程兰心做了这一套头面,只怕把这个月剩下的家用都折腾的差不多了。

果然秦妈妈继续说道,“我有些疑惑,亲自去大厨房去看了一下,果然都是前几日没吃完的青菜,连肉也没有了,一问才知道,今日只买了一些鸡蛋。”

江冉挥了挥手,“此事先不要管,一应用物,我们买的都有,”她想起一事,便问道,“我们今日出门了,牡丹和紫薇怎么样?”

秦妈妈叹了一口气,“两人膝盖都红肿了,大爷回来看了,有些严重,找了两个丫头在照顾着,这样的事情又不能传出去,她们的家人都不知道呢。”

江冉心里叹息的时候,却也觉得这是一个转机,她暗暗的盘算。

两人依旧去了厢房。

江冉这才指了柳月,“我瞧着这柳娘子极为干练,做个厨娘有些委屈了,冉园没有管事妈妈,我便要了,余者三人,妈妈封些赏钱好生的送出去。”

第八十五章 回礼

江冉自幼,冉园便是由秦妈妈亲自管着。

冉氏后来也提出替她选个管事妈妈,不过江老太太寻机就想安插人进来,便作罢了,这些年也就是秦妈妈偶尔的管着冉园。

如今选管事娘子,秦妈妈是赞成的,不过这柳娘子不知底细,也不知处事为人如何,秦妈妈有些担忧,转念一想,姑娘眼光极准,还是先留下来,慢慢的看着。

忙道了一声,“是,姑娘。”

江冉迎了柳月去冉园,对柳月态度极为恭敬,“有些委屈柳娘子了。”

柳月神色十分冷淡中透着桀骜,“我是奉命而来,姑娘好生的学就是。”

江冉知道柳月的性子很冷,便也毫不在意。“这几日家中有一些事情,可否将学习时间定在晚上?”江冉恭恭敬敬的问道。

“好。”

江冉吩咐紫苏和白薇亲自替柳月准备了住处和一应用物。

几个丫头极有眼色,只一眼就看的出来,这柳娘子极受姑娘器重,便都十分的恭敬起来。

紫苏听说柳娘子是管事娘子,便过来请示江冉,“院子里的事情,是现在由姑娘重新安排,还是等柳娘子熟悉几日再做安排。”

江冉说道,“你们依旧各司其职,这柳娘子只是挂着管事娘子的身份,我院子里的事情,你们对外不要多吐出一个字。”

此时几个丫头晓得轻重,都齐齐的应了。

冉云儿听到声音出来,“妹妹,你怎么才回,你不知道我等的好辛苦。”

江冉十分的歉意,“姐姐,对不起,方才有点事耽搁了。”

现在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偷来的,她每一刻都不能浪费。

“好啦好啦,你记得你欠了我的,定要弥补才是。”冉云儿笑着说道。

“好好好,你想要我怎么弥补你,你只管说。”江冉含笑问。

冉云儿凑过来,一脸八卦的说道,“你告诉我,你方才跟三哥哥说了些什么?”

江冉也算是活过两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冉云儿的想问的是什么。她叹了一口气,这一生她只想好好的守着娘亲,守着江家,不想和任何一个男子产生一点点的瓜葛。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江冉拉了冉云儿在一旁坐了,然后挥手打发了几个丫头,“穆羽告诉我了一个消息,我不知真假,请了三哥哥替我查一查罢了?”

冉云儿没有听到想要听到的,嘟起了小嘴,“我不信,那你告诉我那穆公子和我哥哥在你心里都是什么感觉。”

江冉想起慕容羽,慕容羽和她一样,心里想着的是如何活下去。

人生短暂,有人想着怎么样才能过得更好的时候,有很多人却为能活着而努力。

江冉有些无奈,“你想的那些,永远都不会发生,好姐姐,我现在没想这些。”

儿女情长?太奢侈了,不是她可以想的。慕容羽亦是一样。

活着亦是不易,别的她想也不会想。

江冉这样的神情叫冉云儿一惊。

女儿家极为心细,她发现兄长对这个表妹感情有些不同寻常。若是从前她知道江冉有婚约,这话她提也不会提。

不过自上次与江冉谈了心事,便知道徐家的婚事迟早都会退掉。这才仗着姐妹之情问了出来。

她特地拉了穆公子作陪衬,也是为了问出表妹对兄长的看法。

至于穆公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成婚,那穆公子虽然俊朗,不过这种不知根底的公子哥,她想也不会往谈婚论嫁方面想。

冉云儿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我不信,那三哥哥呢,你怎么看。”

江冉握着冉云儿的手,认认真真的回答,“就是兄长啊,好姐姐,就和你一样,我兄弟姐妹少,你们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

云儿眼珠子也不舍得眨一下,她紧紧的盯着江冉,不想错过江冉的每一个表情。

然后有些失落,这个年纪的少女,正是暗暗怀春的年纪,她分的清娇羞和真的不在意的区别,然后叹了一口气,“算我白问了。”

江冉舒了一口气,笑着问云儿,“可还有心情刺绣?”

“当然,穿了人家的衣服,总得还下这个人情。”冉云儿想也不想的说道。

两人仔细的选绣图,最后定了一副简单大方的图案。

两人合绣,也不着急,一边绣图一边说话。

这时候,却有管家在门外回禀,“见过姑娘,有人送来一些东西,说是姑娘今日定制的香料和药材,姑娘看看,可有差错。”

江冉一听,便知是慕容羽让人送过来的。

她抬眼看过去,一个小小的锦盒,接过来仔细的一看,果然是各色香料。

另有一个包袱,分装了一些药材,江冉嗅了嗅,的确是填充枕头用的药材。

她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慕容羽办事果然心细。

“没错,你们下去吧。”

冉云儿好奇心起,凑过来看,“这就是香料吗?果真是好香啊。”

江冉用指甲挑了一点香料轻轻的嗅着,她跟着父亲制香的时候还很小。

做的最多的便是这安神香。

这安神香不同于普通的焚香,这其中加了一些中药。

不过她幼时更喜欢甜美的熏香,父亲便也替她写了一些方子叫她学着制香。

那时父亲仕途蒸蒸日上,对她极为宠爱,只要她不沾医术,别的也都由着她。

江冉想着连嬷嬷说起的徐老夫人的一些症状,应是心阴不足所致的失眠。

她选了一款对症的失眠香,在寻常的香料之中加入了一些安神的药物,略略的调整了用量。

“这香料需得制好晾干,那药枕便先放一放吧。”

紫苏忙和白薇白芷将绣架针线收好。

这时柳月听说江冉在制香,便过来在一旁看着。

一屋子的丫头都知道江冉看重柳娘子,自然无人多说一句话。

江冉仔细的磨粉,然后按照次序依次加入药粉,因为太久没制香,手法已经有些生疏,可是配料倒是极为讲究。

加进去的几味药材无论次序还是分量,都是十分的考究。

冉云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第八十六章 御厨

江冉把治好的香粉用炼蜜来粘合,再一一的搓成宝塔的形状。

柳月在一旁看着,暗暗的点点头。她虽然听从公子之命行事,不过对于江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有所怀疑。现在看来,倒是改变了不少看法。

这姑娘在配料方面应该有些基础和天赋,以后若是制药,想来比自己造诣更深。

冉云儿凑过来看,一面问道,“这就好了?”

“等干了才行,”一面吩咐白薇亲自捧了出去晾干。

江冉净了手。

又洗了一把脸。

如此就只剩下这药枕。

药枕的配方以白菊,磁石,夜交藤,合欢花为主,再辅了一些远志,石菖蒲等安神的药物。

大约晚间就缝制好了内枕,又装入了药材,一股沁香扑面而来。

冉云儿抱着不肯撒手,“妹妹,我有些舍不得送出去了,我要枕着睡觉。”

江冉一把夺了过来,“你每日里一觉睡到大亮才醒,若在用了这安神枕,岂不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冉云儿一本正经的笑道,“说的极是,那我不要这药枕,好妹妹,等我出嫁的时候,你替我绣一对百年好合的枕头送给我。”

江冉被她逗笑了,拿手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真是不害臊。”

冉云儿笑道,“谈婚论嫁,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臊的。”

说着冉云儿拿了帕子掩唇而笑,“你想做那清心寡欲的佛家人,我可不愿意,我跟你说。”

她悄悄的凑到江冉耳边,小声的说道,“母亲和祖母已经在替我留意了,母亲说,我这样的性子,一定要找个敦厚老实的才行。”

江冉听了有些怔怔的,这话何其耳熟,从前母亲也是这样说过,“我的冉冉性子骄纵,定要寻个敦厚老实的我才放心。”

可怜天下慈母心。

她有些羡慕这个表姐无忧无虑的性情。却也真心的为她欢喜。“好好好,我一定提前替你准备好百年好合的绣枕,预祝姐姐和冉姐夫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人嬉笑成一团。

冉云儿把枕芯递给江冉。

江冉吩咐紫苏,“你和白薇心细,好好的收着,等枕套绣好才好放进去。”

正说着,白芷笑着进来,“两位姑娘,太太那边说是开始传饭了,让两位姑娘过去用晚饭。”

江冉与冉云儿有说有笑的往长青堂走去。

从踏进院子开始,就有一种特别的香味扑鼻而来。

江冉和冉云儿对视一眼。

冉云儿惊讶的说道,“妹妹,你们家新招的厨娘吗?这水准仿佛是御厨级别的啊。”

御厨?

冉云儿只是随口一赞,江冉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慕容羽的影子。

她心里几乎可以肯定,那几个前来应聘的厨娘也是慕容羽找来的。

江冉这一出神的功夫,冉云儿已经拉了她进屋。秦妈妈也是满脸惊讶的走过来,“姑娘,我们有口服了,方才才知道,那孙嫂子的丈夫曾经在京都一家酒楼做过厨子,她跟着男人学了一手好菜,如今年纪大了,才回了家乡。”

江冉瞥了一眼,那桌上已经上了一半的菜。看起来十分的精致,好些她竟没有见过。

“去唤了这孙嫂子,我见见。”

很快孙嫂子便弓着腰进来,进门就要磕头。

江冉忙对着秦妈妈说,“快扶了孙嫂子起来。”

又问孙嫂子,“这些菜式有些什么眉目,我们都没见过。”

孙嫂子便走上前来,“这是酿果藕,这是芙蓉燕菜,这是红烧鲤鱼”

孙嫂子一一介绍,每一样菜式都很寻常,可是看着就不寻常。

“孙嫂子这般的好厨艺,留在我们这小厨房,岂不是有些屈才。”江冉语气透着尊敬。

孙嫂子一笑,“姑娘说笑了,姑娘看得上奴家,是奴家的福气,至于月奉,告示上说的清楚,奴家自然是思虑好了才来的。”

江冉有些头疼,她只想招个普通的厨娘替娘亲调理身体,这御厨级别的,她这样的小庙怎么供得起。

冉氏显然是极满意的,“没想到我们广陵还有这样真人不露相的厨娘。果然还是冉冉眼光好,秦妈妈选了几日就没有选了这样合适的。你这丫头还挑三拣四的做什么,我做主了,就这孙嫂子了。”

江冉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扯出一个笑容,入座。

冉云儿坐在江冉的旁边,笑道,“姑母别说,便是我们家的厨子也没有这样好的水准,这菜不仅好吃,还好看。”

说着拿手臂碰了江冉一下,悄悄的说道,“光看这样式比今日那渔舟唱晚的厨子只怕还要强一些。”

却说长寿堂这一整日,江老太太吃的菜式大打折扣。

早晨是清粥馒头,中午四菜一汤,连鱼肉也没看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样的菜式,程兰心从前也是吃过的,如今在江家吃惯了大鱼大肉,忽然换成清粥小菜,程兰心有些食难下咽。

一连吃了三顿,江老太太也受不住了,“怎么今日这菜式这样?”

孔嬷嬷在一旁,瞥了程兰心一眼,“回老太太,昨日兰姑娘那一套头面,再加上那衣服的工钱,一共四百二十两,除去大爷给的二十两,账上支走了四百两,如今若是不省着点吃,只怕连月末都撑不到。”

江老太太一向视钱财如性命,此刻也有些后悔,不过面上终究是没有显现出来。

牡丹和紫薇整个膝盖都有些肿了,江正堂的意思是江家也算是广陵大户,若是传出去虐待下人,只怕是对江家名声不好。

所以,江正堂开了一些药,又特地嘱咐孔嬷嬷拨一个丫头照顾牡丹和紫薇。

沉香被领家里去了,牡丹和紫薇受了伤,江老太太身边只剩下新荷新桃。

新桃被安排去照顾牡丹和紫薇,只有新荷一个人被支使的团团转。

这些都是因为程兰心要那套头面引起的。

此时,连孔嬷嬷心里有些埋怨程兰心多事了。

第八十七章 御厨2

江老太太只觉得这几日事事不顺心,“既然如此,冉氏小厨房每日的供应给我断了。”

孔嬷嬷说道,“已经断了。”

心里却暗暗的想,这些年老太太一直克扣太太那边的开销,拨给长青堂的开支少之又少,就算是全断了也省不了多少。

如今这府里的开销着实有些困难,孔嬷嬷指望老太太能拿些体己出来,熬过这半个月,见老太太提也不提,便知老太太没有这种想法。

江老太太夹了一筷子青菜,只觉得味如嚼蜡,“你去跟大爷说,府里的开销不够了,让他想法子。”

孔嬷嬷叫苦不迭,如今姑娘刚刚立了户,大爷最近定然是手头紧,孔嬷嬷一早上就旁敲侧击的说了几句,大爷只说了一句,“江家每月的开销是老太太从前定下的,如何会缺”

孔嬷嬷一把年纪了,也是有脸面的,大爷说了这句话,孔嬷嬷哪敢再开口。

这饭吃的索然无味,程兰心吃了几口,便也有些吃不下去了。

江老太太晚些时候,发了好几通脾气,程兰心心烦意乱的,她心里也极不是滋味,说到底,她不过是多要了一套头面首饰。

表妹不愿意,舅母也不愿意,舅舅爷不愿意,如今外祖母替自己做了,连孔嬷嬷和底下的丫头只怕也是嫌她多事了。

她真的觉得很不甘心,同样的东西,为何,江冉和冉云儿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拥有,而她就不行。

她心里烦闷,却并不知道,江冉得了徐家的重礼,为了还礼也是费尽心思。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可以白白得来的东西。

长寿堂弥漫着一股不愉快的气息,程兰心只得寻机带着丫头书意出来。

走着走着就到了长青堂。

远远的她就闻到了不同寻常的香味。

程兰心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大家都在吃饭。

那香味诱人,程兰心一整天没吃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冉氏吩咐秦妈妈,“去,给兰姑娘泡一杯热茶,请到偏厅那边好好的招待。”

程兰心心里一滞,她的确从来没有在长青堂吃过饭,不过也来过很多次,今日这饭菜的水准太不一样,那香味萦绕鼻间,让人难以忘怀。

她脸皮薄,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说自己没吃饱,只得接过一杯热茶坐到了一旁,不过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清茶入喉。鼻息之间依旧是诱人的香味。

这顿饭吃了很久。

其实也不算久,只是程兰心觉得很久很久而已。

孔嬷嬷唤了丫头们有条不絮的撤了饭菜。

冉云儿银玲般的笑声传来,“好妹妹,明儿我回家去,想把你家这厨娘打包带走。”

江冉笑道,“瞧瞧你,这像是大家闺秀说的话吗?”

“你没听古人说过,食为天,大家闺秀也得吃饭,难道不是吗?”冉云儿扬起明媚的容颜。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江冉笑着说道。

这些看在程兰心眼里是那么的刺眼,她咬着嘴唇,不咸不淡的问道,“长青堂是新招了厨子吗?瞧着比从前的赵大家的还好。”她不动声色的想着主意。

江冉一眼就能看出程兰心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她拉了冉云儿的手,“我们今日闹了一日,回去早些洗漱,如何”

冉云儿却是有些累了,便朝着程兰心说道,“程姐姐便在此处略略坐一坐,我们先去了。”

冉氏招呼着孔嬷嬷给程兰心续茶。

程兰心哪里还喝的下去,便起身离去,“既如此,我明日再来。”

江冉回房之前,先找了秦妈妈,“这位孙嫂子的月利,你比照从前赵大家的月利,”江冉想了想,“就双倍吧。除此之外,年节要有额外的打赏。”

秦妈妈晓得轻重,江家对下人的月利在广陵算是高的了,可是这孙嫂子的厨艺,别说双倍,就是三五倍也不过。

“是,姑娘。”秦妈妈答应着。

出了长青堂,江冉嘱咐紫苏,“你等会抽个时间回家去,将牡丹的事情告诉她的家人,”

然后如此这般的吩咐几句。

紫苏一一记了下来,然后才说,“希望这一次,紫薇和牡丹能脱离苦海,她们都会感激姑娘的。”

江冉一笑,“你别夸我,我并不是为了她们。江家如今就是大厦将倾,这些丫头能早些出去就早些出去吧,离了这里,或许会过得更好。”

紫苏怔怔的看着江冉。

江冉却笑着说道,“你想出去却是不可能的,你跟了我。便是我的了,便是你如今后悔,我一辈子都不会放你走的。”

紫苏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性子,“不管江家如何,不论生死,奴婢都会跟着姑娘。”

白芷过来,说道,“你别听姑娘唬你,她会护着我们的。”

江冉摸了摸白芷的秀发,看着紫苏说道,“去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绝不会压着你们的。”

紫苏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里除了感动,更多的是踏实。

冉云儿贪眠,早早的睡了

江冉依约去了柳月的房中学习。

柳月的住处在最东间,这是一个套间,柳月宿在里间,一个山水屏风隔断,外间布置的简洁明了,用于教授江冉医术。

旁边便是白薇的住处,倒也很是清静。

书桌上摆了一些必用的书册。

柳月先是出了三个题目,江冉一一回答。

柳月这才发现江冉脑中记下不少东西,只是缺乏实践,判断病症的时候微微的有些吃力。

便从最基本的切脉问诊开始讲起。

江冉学的极认真。

不敢有片刻懈怠。

柳月也是十分的意外,她本来是奉命而来,就算自己悉心的教,她也并不觉得一个闺阁小姐能学到什么。可是两堂课下来,她发现这姑娘天赋极高。

第八十八章 夜话

刚刚开始上课时,柳月有些不以为意,漫不经心,不过很快就发现江冉其实懂得不少,除了经验欠缺一些,并不比自己知道的少,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就通,柳月开始认真的教授。

月儿越来越高。

不过两个时辰,一本《濒湖脉学》已经教的差不多了。

“今日便到此时吧,姑娘这个年纪,睡得太晚总是不好。”

江冉点头,朝着柳月鞠了一躬,“江冉多谢娘子。”

她知柳月不是一个喜言语的性子,便也不在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心里却想起一事,慕容羽说过送母亲的药过来,也不知来过没有。

走进冉园的院子,便下意思的四下里观望。

“你是在找我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冉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身一轻。

“得罪了。”

慕容羽已经揽了她落在了屋顶之上。

白薇不敢声张。

只得先回了屋。

“你大半夜的都不睡觉吗?”江冉忍不住说道。

“你不是一样,大半夜的不睡觉。”慕容羽扶着她坐了下来,便松了手,离了她一尺之地。

江冉心跳渐渐平复,“不一样,我是觉得”

“你是觉得睡觉浪费时间吧。”慕容羽说完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江冉一怔,随即就已明白。

他和她都是和时间赛跑的人,输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慕容羽已经笑了出声,“是不是觉得可以将我引为知己了。”

江冉这回没有挤兑他,只是说道,“你的身子还是要多注意一些,总是这样晚睡并不好。”

“你有没有体会过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的感觉。”

慕容羽淡淡的说道。“不管你与没有,我相信你能体会我这样的感觉的。你看,”

他伸出右臂,甚是潇洒的指了指那高高挂着的月亮。

“这月儿多美,如果一觉睡醒,便再也看不见了,光想一想,就觉得睡不着了。”

这样凄凄的话语,慕容羽却用着最是诙谐的语气说出来。

听在江冉耳中,总有了几分意难平的瑟瑟之感。

江冉顺着他的手,看向了夜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欣赏这样的美丽的夜景了。

前一世,长生的身世大白,所有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发生,她再也没有心情去看看天空上的月亮美不美。

这一世,重生以来,她每日里算计人心,一颗心再也不复往日的纯真,除了忙碌,依旧是忙碌,她恨不得把每日的时间掰成凉拌来用,她甚至没有没有时间去欣赏片刻的宁静。

此事看着那一轮月儿,只觉得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两人静默无言。

时光慢慢的流淌。

“今日,我招了一个厨娘,那厨艺似乎是御厨级别的。”江冉侧过头问道。“可是你的安排?”

“哦,我想着柳月一人前来应聘,有些显眼,就让柳烟去广陵王府随便选了四个厨娘过来做陪衬。”

果然。

“正好,你们家找厨娘,若能看中一个,也省得我养一些在家吃干饭的,你不知道,我那王府养了一些人,我十天半月回不去一次,她们每日里没事做,闲的发慌,柳烟一说,都是争先恐后的报名。”

江冉笑的一脸无奈,“你那御厨级别的厨娘,我可养不起。”

“你不是开了双倍的月利吗?我都听到了,江家大小姐如今也是手握有四家药堂的富豪了,一个厨娘嘛,不在话下。”

江冉只得应了。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下去吧。”慕容羽伸出一只手来。

江冉将手放了上去。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江冉,我把性命便放在你的手上了,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江冉回过神来,已经稳稳的落在地上,转身之际,那个人已经离去。

只余下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江冉笑了笑,走了进屋。

白薇忙迎了出来,“姑娘,窗台上放了几包药,您看看。”

江冉接在手里,轻轻的嗅了嗅,果然是母亲的药。她吩咐白薇,“你收好了,明儿一早送去秦妈妈手上,让秦妈妈煎好端给母亲。”

白薇应了。

江冉又问道,“方才我给你的那本书呢?”

白薇忙笑道,“知道姑娘有看书的习惯,奴婢已经摆到了床头。”

江冉洗漱之后,便倚在床头,拿起那本书看。

这是一本濒湖脉学,正是柳月晚上讲的一本书,从前她也是看过的,不过总有些事实而非的感觉。

今日听柳月讲了几个时辰。江冉心里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拿起书册再一次研读起来。

白薇将烛台移过来,又挑了挑灯芯,“姑娘,天色越发的深了,早些睡吧。”

江冉摇了摇头,“你去睡吧,我就看完这几页就睡觉。”

却说程兰心回了长寿堂。

江老太太一整日气没顺畅过。此刻看见最疼爱的外孙女也有些不太愉悦。

程兰心感情上十分的敏感,她知道因为那一套头面,外祖母心里有气。

她心里既委屈,却也觉得外祖母终究也是靠不住,外祖母这些年借着管家,每个月都会落下好几百两的私房钱,可是从不会拿出半个子贴补她,就像这个月,那套头面花了四百两,如今府里的开支捉襟见肘,外祖母也不会那一点钱出来。

她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外祖母很疼爱她,其实认真的说起来,终究也就比江冉强了一点点而已。

这世间,没有一个真心真意的对她的,乳娘也已经离去。

程兰心有点想哭,终究还是忍住了。

以前她哭,外祖母都会过来宽慰她,现在外祖母烦躁,自然没空管她的心情。

程兰心稍稍平复下心情,迈着小碎步走了进去,“外祖母,舅母小厨房今日新招了一个厨娘,据说堪比御厨。”

江老太太只是没好气的说道,“你又去那边做什么。”

程兰心忙说道,“我只是过去坐了坐,然后看到舅母新招的厨娘做了一大桌子菜肴,那菜式我远远的瞧了一眼,竟是从未见过。”

程兰心轻描淡写的带过,然后切入正题。果然江老太太立刻就坐了起来,“她手里头果然有闲钱,却叫我们每日里粗茶淡饭,也不怕遭天谴。”

第八十九章 账册1

程兰心笑着说道,“冉家表妹还玩闹着说,明儿她家去,要带走这个厨娘。”

程兰心一连提了三次这厨娘,江老太太终于后知后觉的问道,“那厨娘果真如此厉害?”

程兰心点点头。“比府里的都要厉害。”

老太太想也没想就说道,“这大厨房做的菜越发的难以下咽,既然冉氏招了这样一个厨娘,怎能放在小厨房?”

一夜过去。

早上睡醒。

白芷悄悄的摇了江冉的手臂,“姑娘,秦妈妈传话过来,说是老太太一早唤了太太过去。也不知什么事情。秦妈妈有些担忧,让姑娘过去瞧一瞧,”

“知道了。”江冉轻轻的下床。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老太太昨日还心情烦躁,闭门不见,今日唤了母亲前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新招的厨娘。

江冉不以为意,她们还当她是那个懦弱无能的江冉么,看中了什么就是什么?

她若是连身边的人都守不住,又怎么守得住整个江家?

冉云儿觉察到动静,支起半个身子,“就要起床了吗?你怎么不叫我。”

江冉回过头温柔一笑,“姐姐,这是江家的事情,姐姐就不必过去了,你再睡一会,等一会我回来,再唤你吃早饭。”

冉云儿睡眼惺忪的点点头,复又躺了下去。

江冉到了外间洗漱完毕,然后吩咐白薇,“你心细,就留在这里,照顾表姑娘,白芷,你同我去,”

紫苏快步走了进来。

江冉看向了紫苏,“姑娘,哥哥已经知会了牡丹家里。原来牡丹姐姐家里只有一个爹爹一个兄长,她许的是她姑姑家的表兄,据说她姑姑家里催婚好几次了,老太太始终不肯放人,牡丹姐姐家里都已经是急的不行。”

江冉点头,“事情都办妥了吗?”

“姑娘放心,都办妥了。”

江冉这才带了白芷往长寿堂这边来。

牡丹和紫薇不在,沉香也打发出去了。

如今长寿堂有些冷冷清清。

新荷迎了上来,“姑娘来了,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里面传来隐隐的争执声。母亲那个温吞的性子如何斗得过祖母。

江冉心里急切,只是挥了挥手,“不用了。”

她提起裙子,步子有些加快。

只听得冉氏的声音传来,“婆婆,这孙嫂子是小厨房招的厨娘,怎么能给大厨房。”

江正堂也在,此刻只是说道“这府里一草一木都是江家的,母亲要个厨娘并没有什么,你别三阻四的。想要的话就去找就是,”

江正堂这些时日焦头烂额的,每日里被这些琐碎的事情闹得头大。

“一个厨娘而已,”江冉清朗的声音在厅堂里响起,“祖母想要便去招就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抢儿媳妇的下人,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江老太太看见孙女就火大,“放肆,这一草一木都是江家的,我要一个厨娘,谁敢议论。”

江冉毫不所俱,“自然无人敢议论,只是这厨娘的月奉有些高,不知祖母可养得起?”

一个厨娘而已,江老太太自然没瞧在眼里。“别说一个厨娘,十个八个我也养得起。”

江冉轻轻的一哼,“并非孙女小瞧祖母,只是这厨娘厨艺极好,要价极高,孙女已经付了钱,祖母今日要了过去,月奉却是我做孙女的出,这个亏我可不吃,祖母今日拿的出钱,这厨娘便归祖母了,孙女绝没有二话。”

“你说,多少钱,”江老太太直接说道。

江冉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她娓娓道来,“江家普通的厨娘是二两银子一个月,从前赵大家的是四两银子一个月,这孙嫂子要价双倍,也就是八两银子一个月。我聘请了一年,已经支付了九十六两雪花白银,祖母想要的话,我自然不能推脱,只是我要再找这般合意的厨娘又要浪费时日,这样吧,一口价,一百五十两,祖母没有异议的话,这厨娘就归祖母了。”她伸出手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放屁。”江老太太忍不住说了脏话,“一个厨娘能有多贵,谁家找一个厨娘先出一百两银子。你居然还坐地起价。”江老太太已经被江冉气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冉冉,”江正堂忍不住开口,他的神色十分的疲惫,想要说服女儿退一步,却知晓女儿的性子,不知如何开口。

“父亲不用多说,这厨娘是我看中的,厨艺精湛,祖母想要可以,就是这个价,没有再降的,父亲也是生意人,亏本生意可没得做。再说了,一百五十两而已,可从账上支。怎么算祖母也不亏。”

账上?

账上哪里还有多少钱。

江老太太被气到了,“不就是一百五十两吗,孔嬷嬷,拿给她。”

不争馒头争口气。

孔嬷嬷头疼不已,账上那还有这么多银子可以支出。只得陪着笑来说道,“老太太,一个厨娘而已,不值那么多,何必和姑娘怄着这口气。”

江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江冉,对江正堂说道,“你也不管管?”

江正堂看着女儿,他哪里管得了

“区区一百五十两银子而已,我不信账上拿不出来,除非账上已经没钱了,”江冉并不想息事宁人。这样的好机会,她不会错过。

祖母掌家十年,欺负了母亲十年。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夺了管家之权,让母亲扬起头来在江家过几年舒心日子。

“账上的银子还要过日子,你没管家,你如何知晓?”

江冉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别的我不知晓,我记得秦妈妈说过,府里的定例,长青堂连上冉园一日的米面菜肉是五两银子,一个月也是一百五十两,这些年来,在大厨房所领的没哪日不是缺斤少两的,便是丫头们的月利,也是克扣了半数之多,都是娘亲额外拿了银子补了上去,细细算起来,一个月,单母亲和我就能替账上省下两百来两,祖母莫不是私自落下了”

第两百三十一章 决心

冯惜惜根本听不进去,“你现在推给江大夫,要我说,你们不过一丘之貉罢了,你扪心自问,你上江家门的时候,可有想到会闹得人家夫妻不睦,父女不和,你现在才说担心我?真真好笑,你从来有一次担心过我吗?你不过怕我拆穿你的真面目罢了。”

“惜惜。”

这时有丫头过来说,“大爷回来了,被打了板子。姨娘,快收拾床铺。”

江正堂被打了一个半死。因为如今江家只有一个妾室,下人们自然只能给孔氏抬过来。

孔氏看着冯惜惜,十分的无奈,只一边催促道,“惜惜,你先回去。”

冯惜惜不动,“我回哪里去呢?”

孔氏见说不动冯惜惜,无奈的迎了出去,看见江正堂的时候,忍不住的想要落泪。

江正堂被女儿气的只剩下半条命,此时看见孔氏,想起往事,心里感动不已。

冯惜惜靠着回廊的柱子,悠悠的说道,“一把年纪了,还是这里装的跟情深似海似的,要是真的坚贞不已,就男不婚,女不嫁,等一辈子。”

江正堂以为冯惜惜说的是自己,他有些心虚,“我当时,对不起,”

孔氏宽慰他,“我懂,你是男子,要传承香火,我不怪你。”

“她当然不会怪你,你当她替你守身如玉一直未嫁吗?”冯惜惜说道。

江正堂听得瞠目结舌。

孔氏轻轻地闭上眼睛,从当初冯惜惜出现在江家的时候,她就知道,真相永远也瞒不住。

冯惜惜已经脱口而出,带着一分质问,不是为了江冉,而是为了自己,“江大夫,你问问她,我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看她敢不敢说?”

这样一句话,一瞬间就怔住了江正堂,江正堂不傻,不用问,也已经猜出来了。

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从孔氏口中吐出来的答案,他看着她。

孔氏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错,她就是我在冯家生的女儿,就因为年少不懂事,我连嫁做正室的机会也没有,你不知道吧。冯老爷五十岁了,因为中年丧子。抬我过去,就是为了生儿子。”

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孔氏看着江正堂诧异的神色,反而觉得有一丝解气的感觉。

“我那时已经二十二岁了,就因为他不嫌弃我年纪大了,又跟人私奔过,所以我还是欢欢喜喜的嫁过去的,我进了冯家的门,想要生个儿子巩固自己的地位,结果只是生了一个女儿,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吃了不少苦,都是被你害的,我对你没有一点点内疚。”

郑婆在一旁听着,转身离去,只是摇了摇头,

江正堂呕的心塞,他不知道原来孔氏竟然是嫁过人的,

男人既是如此,他自己可以娶妻生子,听到孔氏也嫁过人,总是忍不住的失望,他一挥手,将所有的东西都挥在了地上。

孔氏也气急了,大声的嚷嚷道,“你也娶妻了,凭什么叫我替你守身如玉,这世间之事都是公平的,我不嫌弃你,你凭什么嫌弃我。”

一时之间嚷的合府皆知。

冯惜惜吓坏了,准备转身离去,正好遇到江冉进来。

她拉着江冉的衣袖,低低的说道,“姐姐,我跟她彻底闹翻了,你以后若是不要我,我就当真没地方去了。”

江冉一进院门,就听的清清楚楚,真相终于揭开了一半。

她对冯惜惜说道,“你先出去,在马车里等我,我有些事。”

江冉踏进院子的时候,里面闹成了一团糟。

她走了进去,看见江正堂躺在床上狼狈不堪的样子,地上全是碎裂的瓷片和物事。

江正堂听到声音,回过头,看见江冉,那神色迅速的衰老了下去,“你是回来看笑话的吧。”

江冉摇了摇头,“自古以来,胜者为王,难道不是吗?如果这一次输的是我,那么父亲会如何对我,其实,今日特地过来是告诉父亲一句,我接惜惜进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江正堂刚才已经隐隐的猜到了,听到江冉亲口说出,他只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声音透着疲惫,“你若是知道,为何不早说?”

江冉笑了,“因为这样比较有意思,很多事情,不不需要我亲自来做,我只需要在一旁看戏,岂不是更好吗?”

江冉转身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摇了摇头,“父亲,从前母亲在江家的时候,这十几年,你何曾过这样的日子”

江正堂不由得想起冉氏,的确,冉氏对他一心一意,从来不曾跟他红过脸,就算是冉氏病着的那些年,也把他的饮食起居照顾的井井有条。

那一次他宫中被人诬陷和皇后有染。她也是毫不怀疑,只是在他的身后宽慰他。

他从都城回到广陵,她也把手头最后的几间铺子卖了支持他。

好像是,只要冉氏在身边,不管多苦,他都熬得过去。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直在走下坡路,

他的心底泛起一丝悔意。

声音也有了几分动容,“冉冉,我这一次,只是想要让你们在清水镇待不下去,我只是想要让你们回来而已。”

江冉停住了脚步,“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父亲比我更懂吧。或许正是因为父亲的这些阻扰,才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和毅力,但是,我一点也不感激你。”

就算到了那一日,父亲心生悔意的时候,她也不会选择原谅了。

若是从前,她看到父亲这样狼狈,她或许会心软。

可是现在看见父亲这个样子,她只觉得活该。

江冉头也不回的离去。

江正堂听着女儿的话,却心头一震。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想过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阻挠,才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和毅力,但我不会感激你。

这样的话,他一路走来的时候,在心底回绕了无数遍,没想到,如今女儿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姿,越去越远,就像是看到了当初孤独前行却毫不退缩的自己一般。

心口一痛,吐出一口老血。

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悔意,又似乎是一些别的情绪在心中流淌,到了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以后不管女儿做什么,他不再阻挠。

第两百三十二章 嫌隙

江冉出府。掀开车帘,只见冯惜惜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那一双大大的眼睛毫无神采,看见江冉的时候,立刻就滚出泪水,“我以为你也要丢下我了。”

江冉看了不自觉地怜惜,她扶起冯惜惜,“我早就说过,不会丢下你,自然是要说话算数的。”

冯惜惜擦了擦泪水,“我一开始只是想要给你出气来着,”

说着低落下来,“后来,我看见她,想着她这些年对我,心里难受,就脱口而出了。看她那个样子,不知为何,我心里一点解气的心情也没有,反而觉得沉闷不已,姐姐,你会不会怪我多事?”

“怎么会怪你多事,我现在心情很好,就是因为你帮我出气了,我要谢谢你才是。至于你,你还是个好孩子,所以看见她难过,也会跟着难过,而我,我已经找不回你这样单纯的心了。”

冯惜惜哼了一声,“你又拿我当小孩子,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天,说话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江冉想要回答,只觉得好累,这几日一直绷着玄,如今终于放松下来,困在车上沉沉的睡去。

冯惜惜看着江冉。

这个少女和她年纪差不多,虽然眼眸之间是看透世事的淡然。

睡着的时候,却和自己一样透着稚气。

不知为何,和江冉在一起,却莫名的让她觉得心安。

她拿了车上的一块毯子,想要替江冉盖上。

江冉十分的警醒,在冯惜惜触碰她的时候,立刻就醒了。

她掀开车帘,发现已经快到清水镇。

这才揉了揉太阳穴。

冯惜惜不解的看着她,“姐姐,你每日都过得这样,不辛苦吗?”

辛苦?

江冉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会累,但是不辛苦。”

江冉说道,“人生最苦的就是看不到希望。”

有希望,就不会觉得苦。

冯惜惜怔怔的,“你说的有道理,从前我觉得看不到希望,所以,觉得好苦。”

人在最苦的时候,会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那时候,她喜欢针对她所遇见的每一个人,看见她们被她气的跳脚,她就会觉得自己没那么苦了。

“那现在呢?”江冉笑着问道。

“我现在觉得跟别人过不去,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欺负对你好的人,我只去欺负对你不好的人。”

江冉笑着点头,“好,我等着惜惜保护我。”

“那我,明日可以去药堂帮忙了吗?”

“自然可以,”江冉笑着说道。

冯惜惜过了许久,才说道,“姐姐,我觉得你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你说话算数。”

江冉笑了起来,“我以后,对惜惜都会说话算数的,我们回去吧。”

这晚上,江冉睡的十分的踏实。

第二日,一早,她就醒来。

先去药堂,

这才发现药堂门前竟然排了长长的队伍。

她有些惊讶,三天义诊只要撑下来了,她知道会好一些,不过这清水镇,绝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江冉走进去。

里面已经开始忙了起来。

这时,柳月面前已经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

江冉看了一眼,这脸色发亮,身强体壮,哪里有半分病痛的样子。

柳月也有些疑惑,随口问道,“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那男子拿出一只手,“这里长了一个疙瘩,又疼又痒,烦请开点药。”

江冉看了过去,那手臂之上,一个小小的疙瘩,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柳月眉头一皱,“你再来晚一会,你这疙瘩就消下去了。”

那男人尴尬的笑了两声,“就是,就是有些怕痒,请大夫给我开一点药,一定要开一点。”

柳月只是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你这个不需要开药。别再这里消遣我。”

江冉仔细的看着,那男人离去的时候,露出一脸的沮丧,后面排队的男子都探过头了张望,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

又一个男人走进来,也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大夫,我嗓子不舒服,有没有润嗓子的药。”

柳月开了一点胖大海,“回去冲水喝。”

那男人试探着问道,“难不能多开一点。”

柳月头也不抬,“怎么,你打算拿胖大海当饭吃吗?就这些,三天之后,差不多就好了。”

那人干笑两声,连声道谢。

这才拿钱取了药离去。

江冉放下手头的东西,追了出去,“是钱参将让你们来的?”

那男人跑的比兔子还快。

“不是不是,我家中还有要事,我先走了。”

江冉回来,柳月已经看了好几个了,趁着喝茶的功夫,和江冉说道。

“都是军人。”

江冉也猜到了,就是钱参将所为。

江冉十分的无奈,军人出身,又是身强力壮的年纪,哪有这么多毛病,

这时候,钱家来了一顶轿子。

两个婆子上门,“江姑娘,我们老爷让我们过来接你过去。”

江冉交代了柳月几句,就往钱家去了。

钱参将并不在家,她只得对着钱夫人委婉的提及。

钱夫人十分的无奈,“江姑娘请见谅,我们老爷就是这样,我说话也不管用,姑娘得空自己跟他说吧。”

江冉一连几日没见到钱参将,也只得罢了。

她每日上午抽时间去钱家别院替钱老夫人施针。

钱老夫人性子淡漠,不过接触几日,对江冉温和不少,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药堂里断断续续的也有了一些人。

人气也渐渐的多了,还有不少贵妇人是冲着江冉的玉颜膏。

收入也可观了起来。

这已经是替钱老夫人治疗的第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广陵发生了一件事。

因为徐家二公子的风花雪月之事在广陵越演越烈。

从刚刚开始一见钟情已经演变成了始乱终弃。

徐太守大手一挥,让人备了些纳妾之资送去了江家,算是定下了这事。

江老太太气的暴跳如雷。

每日里指桑骂槐的看程兰心不顺眼。

江家现在乌烟瘴气的。

这消息传入江冉耳中。

江冉只是笑了笑。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前一世害了她几个人终于生了嫌隙。

这一日,江冉依旧往钱家而来,钱夫人和钱小姐依旧等在了前厅,江冉远远的看着心里有些触动。

第两百三十三章 心结

钱老夫人受过苦痛,却也真心得到儿子媳妇的尊敬。

就算钱参将不在家,钱夫人和钱小姐每日里都会候在前厅。

她想起了江家,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江家何曾这样和睦过。

她有些羡慕钱家的家风。

钱小姐和钱夫人亲自引了江冉进去。

钱小姐抿着嘴笑,“江妹妹,你不知道,祖母每日里都说不想治了,可是到了这一刻,还是问起你怎么还没来。”

江冉也跟着笑了,笑的心酸。

她是死过的人,也曾经在药堂之上飘荡了十数年。

见多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的景象。

比起死亡,人们更害怕是病痛。

死亡是短暂的,可是病痛却是长久的。

钱老夫人备受疾病折磨了这么久,虽然不怕死,却终究还是害怕这病痛折磨。

钱夫人在一旁问起道,“江姑娘施针这些时日,母亲已经没有心痛发作了,是不是好了。”

江冉摇了摇头,“我每日里都用针灸术替老夫人治疗,我把脉的时候,发现老夫人的脉象比之前好了许多,但是我心里也没有底,一旦停了针灸会如何。”

钱夫人连忙宽慰她,“不妨事,实在不行,每日里施针也是可以的,只是如此,就只能麻烦姑娘每日里一跑了,我和老爷商议过,这病症也是拖了这些年,若是真的治愈不了,只要能叫母亲疼痛减轻,也是一样的。”

离去之时,江冉微微的沉吟,“其实,夫人,我和柳娘子探讨过,或许有一个法子可以医治老夫人的心结,不过我也没有把握,夫人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试一试。”

钱夫人握住了江冉的手,“试一试吧,我相信姑娘,老爷那边我去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是要试一试的。”

江冉便对钱夫人说道,“寻一个十三岁左右的丫头,再寻一套郡主从前穿过的衣裙,我看着老夫人脉象平稳了,明日便试试看看吧。”

她仔细的说了自己和柳月商议过后的一个治疗方法。

钱夫人不太懂,却极为信赖江冉。“广陵府邸有一套小姑从前还没来得及穿的衣裙,我等会就去寻了来,多谢姑娘了。”

江冉其实心里没有底。

回府之后,再一次和柳月商议,柳月问她,“姑娘可想好了?”

江冉点头,若有一线机会,总是要试一试的,相处半个月以来,她希望钱老夫人能真正的好起来,而不是依赖药物或是针灸。

次日。

她施针的时候,在老夫人床尾点了一支迷幻香,这里边加了一些致幻的轻微药物。

施针完毕,江冉出来。

院子里已经站了一排女孩子,高矮胖瘦。

钱夫人指着一排女孩子,“江姑娘,这些都是府里的女孩子,十三四岁的,你瞧瞧。”

江冉看了一眼,说道,“夫人去找一个和郡主身量相仿的女孩子,我来告诉她怎么说。”

钱夫人看了一圈,最终摇了摇头,“小姑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这些丫头如何扮得像。”

她一把握住了江冉的手,“一事不烦二主,江姑娘言谈清朗,正好也是豆蔻年华,又是大夫,不如就由姑娘扮小姑,若是发现不对劲,也可以随时应对。”

江冉看向了那些女孩子,低眉顺眼的,确实不适合,微微的思索,便也没有拒绝。

钱夫人捧了一套衣服,“这是按江姑娘吩咐,我回广陵府邸寻来了小姑生前最爱穿的衣服,当时做了还没来得及穿就去了,这衣服也就留下来,”

说着叹了一口气,“自从小姑出事之后,府里从不许人穿鹅黄色的衣服。”

江冉看了过去,这是一件鹅黄的儒服。

颜色娇艳,透着烂漫。

她从前也是喜欢这样张扬的色彩,穿起来会格外的显眼。

这郡主想来也是一个性子烂漫的纯真少女。

江冉换了衣服。

钱妈妈替江冉重新挽了发髻。又略略的扑了一些粉黛。

钱夫人点了点头,眼眶里韵出一丝泪花,远远的看过去就是这样。

江冉看向了镜子里的少女,这样的明媚耀眼。

那个女孩子也是这般明媚吧,却死在了父亲的手里。

她走了出来。

钱参将远远的看着,只觉得心头一震。

江冉已经推门进去。

屋子里有一些香味铺面而来。

江冉打开门窗,透了气,熏香散开了些许。

钱老夫人半躺在榻上,有些迷迷糊糊的,听到异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落入眼中是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

这样娇嫩的色彩,她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了。

那熟悉的身影,钱老夫人一恍惚,眼眶立刻就红了,“含珠,是你回来了吗?是来带母亲走的吗?”

含珠便是这位郡主的闺名吧!

钱老夫人的声音透着凄厉,听在江冉耳里,只觉得心里一颤。

江冉收回了心思,缓缓的说道,“女儿此来,是想再见母亲一面。女儿早已经转世投胎,母亲不要再惦念女儿了。”

钱老夫人一把抓住了江冉的手,那枯瘦的手指微微的颤抖,“是母亲没有保护好你,含珠,我再也不会丢下你,我随你一起走。”

江冉纤柔的十指反握住钱老夫人的手,柔声的说道,“这些年,母亲这般伤痛,其实并不是怨恨父亲,母亲,”

江冉一字一句的说道,“母亲一直怨恨的其实是自己吧,您自责,当年把生路给了哥哥,却害了我。其实都是意外,我不怪母亲,也不怪父亲。”

钱老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嚎啕大哭,“是我对不起你。含珠,母亲对不起你。”

江冉将老夫人抱在怀里,“这些年,母亲折磨自己,心里的痛楚可有减轻一分一毫?女儿泉下,并不想看到母亲这幅模样,母亲,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钱参将此时站在窗外,背挺的直直的,听着里面的说话声,那一双苍老的眼睛里也泛了红。

钱夫人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小妹泉下,不会怪你的,你也不必自责。这些年,母亲冷落青儿,独独宠爱依云,未尝不是因为当年的心结,把对小妹的补偿放在依云身上。但愿江姑娘能叫她放下心结,好好地过几年日子。”

钱参将是铁血男儿,当年的事,他也算是当事者之一,这些年,他从来不肯提起当年之事,只有钱夫人知道他心里亦是愧疚难当。

第两百三十四章 希望

身后传来响动,江冉开了门,钱参将立刻收起神色,那刚毅的脸上再也看不到方才的伤感,他走了过去。温和的问道,“江姑娘,怎么样了。”

江冉说道,“老夫人哭累了,现在已经睡着了。”

钱参将后退一步,朝着江冉深深的鞠了一躬,“不管能不能治愈,钱某都感激江姑娘。”

江冉避之不及,忙侧身受了半礼。

“参将大人言重了,医者仁心,小女虽医术不精,但是也想对得起大夫这个称呼。”

钱夫人一双眼睛也是红红的,她笑着说道,“江姑娘说笑了,是你叫我们看到了希望,你不知道,从那一件事情发生之后,老夫人一向无喜无悲,便是伤痛极了,也不曾哭出声来,曾经令尊上门应诊,也曾说过,最好叫她把心底积聚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可是我们谁也不敢在她老人家面前提及此事,更别说惹得她哭出来了。”

江冉懂得这种心情,关心则乱,大底如是。

这时候,钱夫人身边的钱妈妈追了出来,“老夫人忽然醒了,闹着说看见含珠小姐了,江姑娘去看看该怎么办。”

江冉回转过身。

隔得老远就听到钱老夫人的声音,“我看见含珠了,她活生生的站在那里。”

江冉微微的一沉吟,然后款步走了过去。

钱老夫人撇眼之间看见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走了进来。

泪眼昏花,她忍不住唤了一声,“含珠。”

江冉渐渐的走了进来。

面容越来越清晰。

一样的豆蔻年华,一年的鹅黄色的衣裙,不一样的容颜。

也许是隔了十几年,那个记忆里的少女早已经变得模糊,似乎已经看不见模样,只觉得像,又似乎不像。

钱老夫人怔怔的看着江冉。

江冉行了一个礼,“对不起,老夫人,请不要责怪钱参将和钱夫人,这是我的主意。”

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扮做含珠小姐,只是为了解开老夫人的心结,含珠小姐天上有知,也会希望老夫人和乐安康。”

钱老夫人只是摇头,“你不是含珠?”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你是江家那姑娘,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钱夫人连忙过来使了一个眼色。

钱小姐拉了江冉出去。

“对不起,江妹妹,祖母一时接受不了,才会这样。”

江冉笑着说道,“无妨,让老夫人发泄出来。”

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出府的时候,钱参将亲自相送。

江冉微微思索,然后仔细交代道,“我放才出来之前,又特地替老夫人把过脉,脉象很是平和,应该无碍,这一日,夫人和参将尽量多陪着老夫人说说话,敞开心扉的谈一谈,不要都憋在心里,看看明日老夫人的心痛会不会好转一些,若是明日无恙,就算是解开心结了,我也不必再跑一趟了,若是不行,我再想法子就是。”

钱参将又再三道谢。

江冉见机说,“每日里去江家应诊的男子都是钱参将的手下吧。多谢参将好意,其实不必如此的。”

钱参将说道,“既然江姑娘说了,我今日吩咐下去,人数减半就是了,等姑娘药堂的人气提升起来,钱某自会撤了手下。”

江冉只觉得头顶一条冷汗,和钱参将这样的硬汉将条件实在是讲不过。

钱参将又道,“姑娘不必介怀,你是凭本事挣钱,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江冉见说不过,也只得罢了。

江冉回了药堂和柳月略略的说了几句。

柳月说道,“姑娘到底还是心肠软,这样容易被触动,不是好事。”

江冉笑道,“娘子说的是。”

正是得闲的时候,柳月就说道,“这些时日,我仔细想了想,我柳家擅长的解毒之法,虽然传授了姑娘一些,却一直没有机会用的上,其余的病症,我虽然学的杂,论起医术,也就只是中上。江家的针法倒是不错,姑娘还需要学的很多,除此之外,姑娘如今有一个薄弱之处。”

江冉微微思虑,迄今为止,她治了四个病人。

母亲是第一个,其实母亲的病症是最简单的,她当时投石问路,凭借的是一种胆色,所幸没有出错。

第二个是徐家长公子,用的是江氏针法下卷的术法。

她和柳月反复的研讨过施针的穴道和力度。

第三个和第四个是紫薇夫妇。阿庆的腿伤算是简单的,若是复杂一些,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知道自己薄弱的地方还很多,不知道柳月指的是哪一处。

柳月继续说道,“我说的是外伤,我从前在军中做过军医,不过因为男女有别,所以这方面我历练的少,我会的只有接骨,处理一些简单的伤势,这些我都教过你,再难得我却教不了你。”

就像今日药堂里来了一个男子,那脚里进了一个木屑,扎的很深。

柳月只得挥手打发了。

“不妨事,我想过了,就算不会外伤也不打紧,术业有专攻,每个大夫都有长处,也有短处,我以后想专替女子治病。”

这也是江冉从钱老夫人这事,得出的一个想法。

很多疾病,若用汤药配合针灸之术,效果更佳。

可是这世间学医的都是男子,有些病症针灸的穴道偏于隐秘,女子就只能放弃。

就拿钱老夫人来说,钱老夫人若是一个男子,也不至于被病痛折腾这些年。

这些是江冉此时的想法,这时候她并不能遇见到自己将来在这条路上走的有多远。

很多年后,她再回过头来看,她很感激自己一路走来,遇到的这些人。

柳月点头,“的确,姑娘的想法不错,我支持你。”

江冉叹了一口气,“只是穆公子的这个病症我现在毫无头绪,烦请娘子再给我一些时日。”

别说江冉,便是柳月也是毫无头绪,她倒是宽慰了两句,“姑娘不必时时挂在心里,”她叹了一口气,“主子和我说过,尽人事听天命吧。”

江冉摇头,“不,”

她的声音透着坚定,“我不相信救不了他。”

若是重活一世,只是再死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就算是和阎罗王抢人,她也绝不会叫他再一次英年早逝。

学了医术,若是救不得自己想救得那个人,那又有何意思呢。

第两百三十五章 寄托

第二日。

徐家并没有派人来接江冉,江冉微微的放下心来,看来比她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这些时日,她每次施针之后,都会和钱老夫人聊一会。

许是江冉没有一个至亲祖辈的缘故,对于钱老夫人,除了同情以外,她多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她真心的希望钱老夫人能摆脱心结,颐养天年。

既然钱老夫人已经大好,而她也在清水镇立足,以后和钱家,便再无瓜葛了。

江冉收起心思,开始忙进忙出。

午间的时候,钱参将亲自过来,手里捧着一只锦盒,“今日,钱某是来答谢姑娘,家母今日不曾施针,只是微微的泛起疼痛,远不如从前那般疼痛难忍了,自昨日起,情绪时有波动,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烦闷郁结。”

说着奉上一只盒子,“这里是白银百两,特地来答谢江姑娘的。”

江冉推托道,“钱参将客气了,看病有看病的规矩,若是胡乱收费,会吓跑病人的。”

钱参将很是为难,“姑娘的大恩,钱某没齿难忘,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姑娘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江冉执意不收,“周巍,你跟参将大人结账。”

周巍拿出记录的账册,施针的费用和药费,多余的绝不肯收。

钱参将也没有法子,只是再三的道谢,“江姑娘有空一定要常去钱家走动。”

江冉点头应允,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只怕少之又少了。

却说钱老夫人吃饭的时候,随口问道,“江家的那位姑娘呢?”

钱小姐抿着嘴笑,“不是被祖母赶走了吗?怎么,祖母想她了啊?”

这样俏皮的话,只有钱小姐一人有胆子说。

钱老夫人半晌才说道,“有什么好想的。”

话虽如此的说,她脑海里浮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那女孩子面容由模糊到清晰。

渐渐的与江冉重叠起来。

就好像是一个人一样。

她想起来含珠,自幼最喜欢的就是鹅黄色衣服,明艳娇俏。

不知不觉含珠已经走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她每日里都会梦见含珠,从一开始面容清晰,到现在,早已经变得模糊。

钱家是武将之家,琴棋书画那就是一窍不通,也没人替含珠留下半幅画像。

年纪大了,她已经记不清她的宝贝女儿的容颜。

只是在梦里看见那一抹俏丽的鹅黄色的衣裙,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色。

可是昨日晚上,她再一次梦到女儿的时候,浮现的竟然是江家姑娘的容颜。

钱老夫人什么也没说。

不知不觉的又过了三日。

这一日,天色雾蒙蒙的。

清水镇比起广陵更加清爽一些。

下了雨,天气微凉。

下雨的时候,药堂会冷清一些。

冯惜惜站在门口和白芷戏耍。

没病人的时候,江冉就开始制药。

冉氏撑了伞过来,远远地就看见冯惜惜在玩水。

冯惜惜笑道,“大娘来了。”

冉氏手里拿了披风,给了冯惜惜一件,又拿了一件找江冉。

“大娘,姐姐在后院制药,”

江冉正对着一本医书,问柳月,“娘子,你帮我看看,这一步是不是错了,我总觉得不对,”

一抬头看见冉氏,“娘亲,怎么来了,”

冉氏说道,“我在家闲着无事,看下起了雨,想着你今日穿的单薄,特地给你送了一件披风。”

江冉看过去,竟是一件鹅黄色的披风。

不知为何,脑子里边竟然想起了那个历尽沧桑的风烛老人。

江冉神色有一些黯然,“娘亲,我如今不爱穿这样的颜色。”

冉氏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是你去年年底做的,当时想着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特地做的大了一些,今年穿正好看,谁知你这丫头忽然变了眼光,不爱这样明丽的颜色了。”

江冉笑着接了过来。

也不算是变了眼光,她容颜明媚,穿着这样色彩娇艳的衣服,越发的显眼张扬。

她想要一个璀璨的人生,却不想要再一次被自己的容颜所束缚。

“我穿就是了。”

江冉今日穿的是一身浅黄色的襦服。

倒和这鹅黄色的披风极为相称。

冉氏替她系上带子。一面说道,“你也学学惜惜,你和她一般年岁,她现在才像个小姑娘,你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江冉透过门,正好看见冯惜惜和白芷嬉闹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因为有人依靠,冯惜惜现在才有了几分小女孩的模样。

而不是像初见那般,如同一个小刺猬。

而她,如今只想做一个被人依靠的人。

“娘亲,等这一段时日忙完,端午的时候,我抽空带您去看龙舟赛,我听说,每年清水镇都会举行龙舟赛。”

正说着。

“姑娘,”

白芷冲了进来,“钱参将来了,说是老夫人又反复了,让您过去看看。”

江冉心里一惊。

不应该啊,已经三天不曾发作,怎么会忽然复发。

冉氏连忙说道,“你快去看看,”

江冉快步起身,走了出去,只见钱参将一脸急躁的迎了出来。

“江姑娘,家母今日突然疼的很厉害,比从前的还要厉害,我们拿出剩下的药,给她吃,她全给打翻了,你快去看看。”

江冉撑了一把伞。

钱参将的轿子已经备好了。

四个轿夫都是军中之人,抬起轿子健步如飞。

没有多久,就到了。

钱参将心里焦急,拉了江冉就往院子里跑。

江冉心里着急,跟在钱参将后边。

跑的鬓发都有些乱了。

当她就这样出现在钱老夫人面前的时候。

钱老夫人抬起头,落入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少女。

那焦急的神色,错步的步伐,飞扬的发丝。

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含,含珠。”

钱参将跟在旁边,心里一喜,“母亲不疼了吗?”

钱老夫人连忙捂住了心口开始疼痛。

就这样细微的一个举动,已经落入江冉的眼中,她终于放下心来。

钱参将还一脸焦急的样子,钱夫人精明一些,也已经看了出来,她拉了丈夫和女儿,“走吧,别在这里杵着了。”

钱参将满脸的担忧,“你不去给江姑娘帮忙。”

钱夫人不理他,只是将他强行拉了出去。

钱夫人在前厅悠闲自在的喝了一杯茶。

钱参将踱来踱去,然后伸出长长的脖子探出去仔细看。

第两百三十六章 寄托2

钱小姐在一旁问道,“娘,你不着急的吗?”

钱夫人漫不经心的放下茶杯,对着钱小姐说道,“去,把你爹爹给我按在椅子上,我有话要与他说。”

钱小姐不明所以。

钱参将哪里坐的下来,只过来推钱夫人,“你进去看看,今日母亲怎么疼的这样厉害,也不知如何了?”

钱夫人起身将钱参将按在了椅子上,含着笑说道,“你个傻子,母亲今日的病是装的。你看不出来吗?”

钱参将粗枝大叶,还真的没看出来。

钱夫人只得说道,“母亲应该是想要见江姑娘,又拉不下脸,这才使出这一招的。”

钱参将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刚刚进门的时候,钱老夫人好像并不是疼痛难忍的样子。

“你是说?”他心底其实已经隐隐的猜测出来,不过还是问道,“母亲将江姑娘当成了小妹?”

钱夫人点点头,“其实这样也不错,母亲这些年,太苦了,若能将感情寄托在江家姑娘身上,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事。”

钱参将忍不住拍手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此时,江冉仔细的替钱老夫人把脉,发现脉象十分的如常,便试探着说道,“老夫人,若是心口疼痛不厉害的话,我觉得不必施针。”

钱老夫人张了张嘴,也有些装不下去了,她犹豫着说道,“江姑娘,以后还能时常来吗,就当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

江冉放下心来,收起东西,“只要老夫人不嫌弃我,我每日里有空,都可以过来。”

钱老夫人随口问道,“江姑娘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走上从医这一条路。”

这个话题,钱老夫人从前问过一次,江冉当时没来得及回答。

现在钱老夫人又问了一遍。

江冉笑道,“这世道重男轻女,其实我是想要像男子一般,做一些有用的事,说起来,叫老夫人笑话了。这一条路虽然走得艰辛,我却很欢喜。”

钱老夫人却附和道,“江姑娘说的极好。”

钱参将这时正趴在窗子旁边听。

钱夫人站在一旁悠悠的说道,“怎么样,放下心来了吧。”

钱参将满脸的皱纹都洋溢着笑容,长长的虚了一口气,连声说道,“怎么从前不知道这个法子,若是知道,母亲也不用白白的受这么多年的罪。”

钱夫人摇摇头,“早些年就算知道,也没有合适的女大夫可以替母亲扎针治病。”

说着也透过窗子看了一眼,“你看江姑娘生的秀丽端庄,小妹却,”

她仔细的想了想,发现过的太久远,已经有些记不得含珠的容貌了。

“说来惭愧,我已经记不清小姑的容貌了,只知道,她们两人半分也不像,或许这就是一种缘分。”

说着钱夫人叹了一口气,“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徐家做客,看到江家姑娘,当时哪里会想到,这小姑娘会和我们钱家产生这样的纠葛。”

钱参将说道,“不是纠葛,她是我们钱家的大恩人,是我钱某人的大恩人。”

这些年的愧疚,就像是快要压倒他的一根稻草,偏偏他没法开口说出来。

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不管是谁让钱家重获新生,他都真心感激。

钱夫人心疼道,“老爷,你受苦了。”

钱参将摇了摇头,比起妹妹,比起父母,他的这点苦又算的了什么。

“夫人,我有一个决定,不知道对不对,你帮我拿一个主意。”

钱夫人了解丈夫,便点头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此事,我来说,你那粗言粗语的,别吓着了人家。”

钱参将连连点头。

钱小姐走上前来,“娘,什么主意啊,把江姑娘说给哥哥吗?”

钱夫人瞪了女儿一眼,“这样的话,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说的出口的。”

钱小姐吐了吐舌头。跟在钱夫人身后,进了房间。

江冉听到声音,便站起身来,“老夫人已经大好,我也该回去了。”

钱夫人笑着说道,“也到了午时,江姑娘留下来吃一顿便饭吧。我想起来,上一次,我们依云特地请了姑娘过府赏花,也不曾留饭,今日便补上了。”

钱夫人也曾留了江冉几次,江冉推脱后,钱夫人便不再强求,这一次,却格外的真心。

江冉正要推托。

钱夫人已经说道,“常言道,下雨天,留客天,今日这样的天气,姑娘药堂里应该不会很忙,就留下来吧。”

钱小姐也笑着说道,“江妹妹就留下来吧。”

江冉也不好回绝。

钱夫人温和恭敬的对钱夫人说道,“母亲是要媳妇端了饭菜过来服侍吗?”

钱老夫人神色依旧还是淡淡的,不过到底还是起身说道,“我去和你们一起吃。”

钱夫人亲自在座上垫了一层虎皮毯子,这才扶着钱老夫人上座。

钱夫人给江冉让座,坐在老夫人的右边。。

江冉也算是在都城带过的,知道一些礼仪,连忙推托着不肯坐。

“我们武将之家一向是随意,没有那么多讲究,再说姑娘你今日是客,理应如此。”

江冉便坐了。

钱老夫人随口问道,“江姑娘到了清水镇可习惯了一些。”

江冉正要回答。

钱夫人笑着说道,“江姑娘与我们钱家也这样熟了。如今还这样姑娘前姑娘后的,实在见外。我听依云说,你小名唤做冉冉,我们便也这样唤你了,不知道是否唐突。”

自江冉开始替老夫人医治的时候,钱家上下就一直分外的热情。

江冉不疑有他,只是说道,“夫人若是不见外,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钱老夫人虽然话不多,不过神色也分外的温和。

钱夫人和钱参将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说道,“我看母亲和冉冉这样投缘,倒是有一个提议,只怕有些唐突。”

钱小姐很是好奇,“什么提议,娘亲一向快言快语,有话就直说。”

钱夫人说道,“母亲就只有老爷一个儿子,老爷也事务繁忙。”说着犹豫着如何开口。

江冉听得有些懵。

钱参将性子急,在一旁抢着说道,“江姑娘,若是你不嫌弃的话,给我做妹子,以后钱家就是你的半个家,只要有我钱某在,谁敢欺负你,我丢了他到清水河喂鱼去。”

第两百三十七章 结义

江冉有些愣住了。

钱家这样的人家,与她天差地别。

钱小姐正在喝汤,差一点呛死,“爹爹,你说什么?妹子?”

她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只是瞠目结舌的看着江冉。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江冉只觉得心里似乎是漏了半拍。

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超脱她的想像了。

她只是想治病救人,没想过高攀钱家。

平心而论,和钱家交好,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她心里有些疑虑。

钱老夫人看着江冉,“不知道丫头是否嫌弃我这半截入土的老人家,所以才有所顾虑。”

江冉对上钱老夫人的期待的目光,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老夫人别这样说,江冉只是一个商户之女,身份低微,是我高攀了。”

钱参将立刻说道,“我们武将之家,没有那门户之见,江姑娘不嫌弃我们就好。”

钱夫人见状,已经对钱妈妈说道,“还不快快去泡一杯热茶过来,”

江冉也不是扭扭妮妮的性子,便斟茶,“义母不嫌弃,江冉便高攀了。”

钱老夫人的眼角露出了一点点的泪花,她笑着接过来,轻轻的抿了一口,“好好好。”

钱参将心里欢喜,“既然认了义母,也该来拜见兄嫂了。”

既然做下了决定,江冉爽利的说道,“见过兄长,见过大嫂。”

钱参将得到这样的一句话,心里欢喜,再次说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钱某人的妹子了,别说这小小的清水镇,便是整个广陵,我也绝不会叫人欺负你。”

若说最纠结的就是钱小姐了。

钱小姐看着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女孩子,就在刚才自己还唤她妹妹,现在?

“所以,我要唤你做姑姑?”她问道。

“自然。”钱夫人笑着说道。

钱小姐不情不愿的喊了一身姑姑,

江冉厚着脸皮的应了。

这是钱家吃的最欢喜的一顿饭。

钱参将开心之余,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最后趴在了桌子上醉倒了。

钱夫人看着自家的夫君,既心疼,又欢喜,一面吩咐人将钱参将扶了下去。

钱老夫人拉了江冉的手,“记得常来。”

江冉笑着应了。

吃过饭之后,钱夫人让钱小姐扶了老夫人回屋休息,她亲自送了江冉离去。

“冉冉,今日的确是唐突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冉笑道,“怎么会呢,是我高攀了。”

钱夫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要这样说,你不知道,我心底有多感激你,我嫁进钱家这些年,虽然与老爷相敬如宾,却也明白,他心底的那种愧疚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好妹妹,我这些年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高兴。”

江冉明白,有些愧疚压在心里太深太久,却得不到宣泄,这种感情最为致命。

她刚刚好成为了这个宣泄口。

他们将亏含珠小姐的那一份内疚弥补在自己身上。

江冉想起了自己。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日对于白芷的死无能为力,那一种愧疚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

她当时看到紫薇那样可怜的景象,就会忍不住的出手相助,虽然明知道,紫薇不是白芷,她帮助紫薇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帮的其实就是白芷。

这或许就是一种自我救赎。

“夫人,”江冉一时之间还改不过口来。

钱夫人故意皱了眉头,“冉冉,这是想要反悔。”

江冉笑道,“不曾反悔,只是,我私底下认了老夫人作义母,请大嫂转告兄长一声不要宣扬出去。”

钱夫人知道她的顾虑,笑着答允了。

一直送到垂花门,江冉道,“大嫂,就送到此处。”

钱夫人执意送到了大门口,又吩咐身边的钱妈妈,“务必要将冉冉小姐送回药堂,好生照顾。”

这样的重视,江冉头顶冒出一层汗意。

钱夫人看着江冉的轿子远去,眉宇之间透露一股舒缓之意,转身的步履也轻盈起来。

轿子缓缓的前行。

钱妈妈温和的和江冉聊天。

那一种殷勤,比起之前又胜了好几倍。

冯惜惜正站在门口殷殷盼望,看见轿子,也顾不得下雨,就冲了出来,“姐姐,今日怎么去了那么久,我等你吃饭。”

钱妈妈笑着说道,“冉冉小姐今日留在钱家吃饭了,让姑娘久等,实在是万分的过意不去。”

说完对着江冉行礼,“小姐快些进去吧,老奴要回去复命了。”

冯惜惜在一旁睁大眼睛,看到是目瞪口呆。

进了屋,她问白芷,“那妈妈刚刚称呼姐姐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白芷说道,“我又没老,自然是听清楚了,称呼的小姐,想来姑娘救了他们家的老夫人,他们恭敬一些也是有的,你没看见那参将大人对我们姑娘说话的时候也是恭恭敬敬的。”

冉氏拿了一条毛巾过来,替江冉擦拭。

柳月此刻正在翻看一本医书,也抬起头来,“这样亲切的称呼,应该不只是尊敬这样简单,今日还发生了些别的吧。”

江冉扶了冉氏坐下,“女儿不曾禀报母亲,私自做下决定,今日拜了钱老夫人作义母,请母亲不要见怪。”

冉氏一向最是尊重女儿的选择,又想起钱老夫人可怜,哪里有半分异议,“我听你说起钱老夫人的那些事,就觉得她可怜,你若是能宽慰她老人家一些,娘亲不介意的,更何况,”

她摸了摸江冉的头发,“我的冉冉太辛苦了,若是多些人对你好,娘亲自会高兴,怎么会责怪你了,”

柳月说道,“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有了钱参将这一层关系,姑娘以后在广陵总会顺利一些,就算徐家想要对姑娘不利,也总会碍着钱家这一层关系,这也是姑娘医者仁心的回报。”

江冉摇了摇头。

她不过是比别人幸运了一些罢了。

江冉一觉睡醒,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江冉睁开眼睛,喊了一声白芷。

白芷听到声音立刻进来,“姑娘,钱参将送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又送了稀奇玩意,摆了满满的一院子。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江冉记得这人曾经去她的药堂看过一个小疙瘩。

“我是奉参将大人的命,给小姐送东西的,请小姐笑纳。”

江冉的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琳琅满目的东西,只觉得满头黑线,“这位,不知怎么称呼?”

第两百三十八章 送别

那男子说道,“鄙人姓汤,小姐唤我小汤就好。”

江冉看着这男子,三十有余,言行干练,一眼看去就不是寻常的士兵。

这一声小汤她无论如何也唤不出口。

正犹豫着该怎么称呼。

只听到底下有个士兵过来,“汤副将,还有一匹锦缎忘记拿下来了,放在何处。”

汤副将指着院子,说道,“就放在此处。”

江冉忙说道,“汤副将,您也看到了,这么多东西,我这院子不大,根本放不下,劳烦汤副将抬回去吧。”

那汤副将也是一根直肠子,他四下里扫视一圈,“我这就回去禀报,说小姐院子太小,让参将大人替小姐另选合适的院子。”

江冉一个头两个大。

她承认一开始和钱家交好是有私心的。

想要借助钱家的势力在广陵立足。

可是她从不贪图这样物质的东西。

江冉连忙推脱道,“我这院子很好,我已经住的很习惯了。不想再折腾了,汤副将莫要自作主张。”

汤副将行了一个礼,“既如此,请小姐收下这些东西,属下回去也好交差。”

江冉无奈的说道,“好吧,那就放下吧。”

办妥了事情。

汤副将便领兵离去。

江冉看着那一堆东西发愁,然后看着冉氏,十分无奈的说道,“娘亲,这些东西,您看怎么处理?”

冉氏也是见过大富大贵的,倒觉得无所谓,“既然是人家一片心意,你收下就是。”

江冉收了东西,又特地去了钱家说了一次,好在钱参将倒也尊重她的意见,没再继续送东西过来了。

转眼已经四月下旬,因为下了一天的雨,天气也是转凉了些许。

江冉的药堂慢慢的开始进入轨道。

“姑娘,”

白芷笑吟吟的进来。

“您看,”她拿出一个竹筒。

是鸿雁传书。

江冉打开纸张,上边写着,“临行在即,可否一别?”

江冉想起来慕容羽说过要进京贺寿,居然还没动身。

她微微的思索,然后提笔写了申时初。

又将竹筒绑在了鸿雁上。

下雨天,药堂有些冷清。

江冉便制了些药丸。

到了申时。

一辆马车果然停在药堂门口。

江冉一抬起头,就看到了慕容羽缓步走来。

江冉站起身来,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这些时日,她一直忙着钱家的事,还以为他已经进京,没想到,还能再见一面。

“什么时候动身。”

慕容羽看着她,不知为何,两世为人的他,这是第一次体会了一些离别的心情,“明日一早就走,”说完,加了一句,“我会早些回来。”

江冉不希望他沿途奔波,只说道,“不必着急。”

慕容羽却摇了摇头,“现在已经四月下旬了。我想着今年的药师会会主竞选之期就要到了,我却不能陪着你,心里终究是过意不去。”

江冉没想到他惦记的是这件事,便笑着说道,“无妨,是成是败都不打紧。”

慕容羽也不再说这个,“我带你去清水河转一转。”

“好,”

慕容羽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对白芷说道,“白芷,你去替你家姑娘拿一件披风来。河边风大。”

白芷连声答应,立刻进去捧了一间披风出来。

正是江冉之前所穿的那一件,一直丢在药堂。

到了江边。

白芷替江冉系上披风。

鹅黄色的披风,淡了一些清冷,多了一些娇俏。

慕容羽还不曾见过她这样的装扮。

只觉得眼前一亮。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她大约十六七岁,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纪,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毫无神采,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绝致容颜。

明明是透着明媚的眉眼,却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那样的一幕,一直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而这一生再一次遇见。

她衣着简单,虽然淡雅,可是因为她眼眸之间的淡然,总给人一种历经世事的稳重。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

现在披上了这样一件披风,他似乎可以想到,在她十三岁之前是怎样的一种无忧无虑。

她本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烂漫少女。如今,这一副羸弱的身躯却成了她身边所有人的依靠。

慕容羽余光撇了一眼,心里微微的泛起一丝心疼。

两人沿着河堤漫步着。

江冉问道,“这一次,回了都城,可有故人可以相见。”

慕容羽摇了摇头,“朝堂之间尔虞我诈,何来真心朋友,不提也罢。”

他的言语之中透着一股轻松,“我瞧着钱家对你越发的亲近,钱老夫人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吧!”

江冉没想过瞒他,“正要告诉你,我已经拜了老夫人为义母了。”

慕容羽微微的一怔,旋即笑道,“你可知道,这钱参将可是出了名的铁血无情,钱家给人的感觉一直高不可攀,没想到与你竟有如此的素缘。”

江冉忍不住汗颜,“其实,是我运气好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因为投了钱老夫人的眼缘,钱参将又是一个侍母至孝的,所以才叫我白白的占了便宜。”

慕容羽却笑着说道,“如此更好,有了这一层关系,至少钱家可以护的你平安,便是现下,就算我远在都城,也不必时时挂怀了。”

这一句话已经有些别样的意味了,江冉不敢答话,慕容羽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半晌无言。

过了好一会,他才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说道,“今日前来,是为了和你说一说这药师会主之选。”

江冉前一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并不太懂这些,倒是仔细的问了周巍。

“我听周巍说起过,这会选只有两关。并不难。”

慕容羽点头,说道,“现在这广陵细细的算起来,有七家药堂,如今加上你,一共有八家。”

江正堂作为退出的会主,不在此列。

“我弃权,安泰药堂的宁大夫也无此意,还有两家都是乡镇的小药堂。我觉得这一次,平安药堂的曾大夫,以及济民药堂的原大夫应该是志在必得,而你,我敢肯定,绝不会有人将你放在眼里,这于你而言,反而是一个机会。”

他说的这样肯定,只因为,这广陵有一个惯例,会主决选有两人,先胜出的反而会成为垫脚石。

江冉也正是这样想的,“我这样毫无经验可言的小丫头,便是这垫脚石最佳人选。所以,因为这一层缘故,我猜曾大夫和原大夫反而不会反对我入选。”

慕容羽勾起笑容,“你可害怕?”

第两百三十九章 生隙

江冉摇头,“怕啊,”说着笑了起来,哪有半分还害怕的样子,“不过,谁说做垫脚石的,就不能笑到最后。”

慕容羽看她这样自信,神色也放松下来,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担忧,“我一定早早的赶回来。可想要什么礼物,我替你带回来。”

江冉想要回绝,不过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终究还是说道,“你送什么,我便要什么。”

两人沿着堤坝慢慢的走着,偶尔的聊上一句。

只觉得岁月静好。

白芷和柳烟远远的跟着。

白芷拿胳膊碰了柳烟一下,然后说道,“穆公子都知道要给我们姑娘带礼物,你去一趟京都,不打算给我带礼物吗?”

柳烟连忙摇头,“我哪里有空,再说也不知道要买什么。”

白芷笑着说道,“我给你列一张单子,省的你想了,好不好。”

柳烟嘴唇动了动,然后说道,“小姑奶奶,你不是认真的吧?”

白芷忍不住用手拧了柳烟的胳膊一下,“你不愿意?”

柳烟吃痛,忍不住说道,“你跟你家姑娘,好歹也学一学娴静淡雅,别整日里像个泼妇一样。以后肯定嫁不出去的。”

白芷道,“我们姑娘就说我这样很好,你说谁是泼妇。再说我嫁不嫁的出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嫁不出去,就陪我们家姑娘一辈子。”

说着到了最后,有些低落。

柳烟瞧着她这个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连忙抢过单子,“我带,我带就是了。”

白芷不高兴了,“你不乐意就算了,我们姑娘说了,不能勉强别人。”

柳烟看他这样,发而心软起来,“对不起,白芷姑娘,方才和你开玩笑呢,这一次回都城,我得了空,一定去帮你买。”

说着将那纸张收进怀里。

白芷破涕而笑,“这还差不多。”

江冉和慕容羽听到两人吵闹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回过头,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慕容羽离去之后,江冉每日里,就在药堂里忙进忙出。

很快就到了这一日。

江冉坐着马车,再一次踏入广陵。

因为第二日要去药师会,从清水镇出发有些远,她便决定赶回江家住上一晚,到的江家的时候,天色有一些晚了。

这个时候,江正堂刚刚从药堂忙完,依照惯例去给老太太请安。

整个江家都是清清冷冷的。

自上次冯惜惜来过之后,江正堂和孔氏之间有了嫌隙,他从来没有哪一日像现在这样厌烦这个家。

江正堂踏进长寿堂。

进去的时候,远远的就正听到,江老太太在责骂丫头。

“我给你做衣服,不是叫你去攀高枝,你在我身边,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如今你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

江正堂到了门口,听到里边骂的厉害,只是皱了皱眉头,便转身离去。

一回头,就看见女儿江冉款步而来。

父女相见,都没有说话。

江冉隔得老远就听得一清二楚。

老太太这是指桑骂槐,明上骂的是丫头,实际上话里话外骂的都是程兰心。

不错,这是她早就料到的一件事。

杀人莫过于诛心。

徐家送了纳妾之资上门,等于狠狠的打了江老太太一个耳光。

江老太太还指望着把程兰心留在身边,以孙媳妇的身份替自己养老送终。

结果外孙女捡高枝就飞了。一时气不过,自然会百般刁难。

江冉就是要江老太太和程兰心反目。

她就是要父亲和孔氏反目。

前一世捆绑在一起残害她和母亲的,她怎么能叫他们舒舒服服的待在江家过日子呢。

如今江家乌烟瘴气的,而她和母亲已经远在清水镇。

江家的一切都不会再伤害到母亲一丝一毫。

江冉含着笑行礼,“见过父亲。”

江正堂张了张嘴,然后只是说道,“听说你的药堂已经开起来了。”

江冉抬起头来,笑的清冷,“是的呢。”

江正堂有些意外

女儿竟然攀上了钱家。

钱参将那样的人物,他也打过交道。

他记得第一次上门去钱家应诊,当时就发现钱老夫人的心结。

因为男女有别,他自然不能提出针灸之法。

他当时委婉的问起老夫人心结的缘由,钱参将发了一通脾气,不由分说的将他轰出来了。

后来钱家再也没有请他上门。

钱参将给他的印象十分的难以相处。

那一日竟亲自去衙门替女儿做主,他百思不得其解,女儿究竟是用的什么法子。

“钱家在这广陵有些地位,你和他们相处的时候,注意分寸。”

江冉没有答话。

江正堂只得又说道,“广仁堂的那位穆公子,似乎也跟你走的很勤?”

“是啊,父亲撤去了我药堂里的坐堂大夫和掌柜的,我便只能跟穆公子购买药材,如今生意上时有往来,自然走的很勤,有什么问题吗?”

江冉不想再说,已经抬脚进去,“告诉老太太,就说我来请安了。”

她踏进厅房的时候,看见程兰心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江冉不由得心生佩服。

隔那么远,江冉也能听得出老太太这是指桑骂槐,程兰心绝不可能听不出,却能镇定自若的,也是一个人物了。

事实上,这样的话,江老太太每日里都要骂个三四次。

江老太太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没有半分涵养和忍耐,心里不痛快了,就必须发泄出来,一时一刻都是忍不住的。

长寿堂的丫头,每天都会有人要被骂上一遍。

这些年,她觉得对这个外孙女也算是掏心掏肺的,结果闷不吭声的就攀上了徐家。

她当时知道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呕的半天说不出话。

祖孙两个的情分也消耗殆尽。

程兰心却另有想法,她进江家两年,认认真真的算起来,外祖母只给她打了那一次的头面首饰,更多的时候都是慷他人之慨。

然而,就为了这一套头面首饰,外祖母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更是每日里反反复复的拿出来说,这就是所谓的祖孙情深。

程兰心嘴上不说,心里早已经不屑一顾。

不过只要想着日后能攀上徐家,再忍上几日也无妨。

江冉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程兰心听到声音,便回过头,目光落在江冉身上。

江老太太骂的够了。此时见江冉进府,那一张老脸倒是和气不少,“去,给姑娘搬一把椅子。”

江冉心知肚明,这江老太太是和程兰心闹了别扭,特地对自己和气一些。

江冉笑着道谢,“多谢祖母。”

第两百四十章 逆水

江老太太对江冉也实在是亲近不起来,只是随口问道,“你在清水镇如何,听你父亲说起,你已经开始挣钱了。”

江冉摇头,“祖母说笑了,如今依旧亏本呢。”

程兰心在一旁听了,心里微微的开心了些。

嫉妒是人的天性。

她一直嫉妒江冉,此时听到江冉说亏本,心里自然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江老太太说道,“女孩子家,不必争强好胜,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江冉不想与江老太太争论,只说道,“祖母教训的是。”

江冉和钱老夫人实在是谈不上祖孙之情,不过是坐了一回,就起身告退。

江正堂也一同出来。

父女之间的亲情,如同飘荡在风浪之中的小舟一般岌岌可危。

江正堂仔细的打量着女儿,心里满是疑惑,他试探着问道,“冉冉,明日里新选会主,你有何想法?”

江冉转身,回过头来,看着江正堂,“想法啊?我想参加药师会的会主之选。不知道父亲指的是不是这个?”

江正堂虽然决定不再阻挠女儿的任何决定,还是对女儿参选药师会主这事,觉得过于荒唐。

“冉冉,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这一次,他苦口婆心的说道。

江冉却丝毫不为所动,“不是说广陵所有的大夫都可以参选吗?那我自然也是一样可以参选。”

江正堂看着女儿,终于缓缓的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不知道这世道艰难,我当时不希望你抛头露面的去开药堂,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你既然已经开起来了,就在这清水镇好好地做下去,这药师会的会主,你就不要掺和了,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可知道爹爹当年是如何胜出的?若是失败,你可知道,你会面对什么?”

江冉仰起头,神色坚定的说道,“我只是一个女子而已,若我乖乖的在清水镇开一间药堂,就能好好过下去了吗?父亲比我更明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在这广陵,是我想要安稳就能安稳的吗?”

江正堂沉默了。

他是一路走过来的,女儿说的这样现实,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这世间便是如此,不是前进就是后退,你若原地不动,后面爬上来的就会将你踩在脚下,踩得你再也站不起身。

夜空之下,江冉的眸子如星辰一般透着耀眼的光芒,“父亲是走过一遍的,比谁都清楚,这一步只要迈出去之后,就要不停地往上走,一旦止步不前,就会跌的粉身碎骨,我既然要走,自然是要走得更高更远。不然,”

她定睛的看着江正堂,“就算最亲的父亲都想要把我踩在脚底下。”

江正堂看着女儿,那一双清丽的眸子,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你只是一个女孩子,”

江冉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女子又有何妨,父亲能做的,我一样也能做到,您一手扶持的长生,你确定能胜的过我?”

江冉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江正堂看着远去的身影。

女儿说的对。

就算他倾尽全力教授,长生已经不能胜过女儿。

长生沉默寡言,适合做一个最普通的大夫,可是他在女儿身上看到那种永不服输,越挫越勇,不肯退让的性子,才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

江冉只带了白芷。

白芷备好了热水,江冉洗漱之后。

就见程兰心一步三摇的走了进来。

五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一些热了,江冉拿了一把扇子摇着,“还不曾恭贺姐姐如愿以偿。”

她笑着说道。

程兰心寻了一把位子坐了,“我心底总是不踏实。你说徐家会不会反悔?”

江冉劝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徐大人在官场为官,最是注重名声,如今既然已经定了下来,姐姐还担心什么。”

程兰心放下心来。

天亮,江冉不在江家吃早饭,便早早的出门。

让白芷在街上去买了一个馒头,在马车上吃着。

到药师会的时候,天色还早,厅堂之中已经坐了好几人了。

平安药堂的曾大夫,济民药堂的的原大夫俱是一副自在必得的样子。

此时众人看见江冉经不住看了过来。

这个女孩子竟然能在清水镇撑过将近一个月,众人都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

江冉只是扫视一圈,毫不在意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过了有一会,陆陆续续的都到齐了。

宁大夫来的很晚,进来的时候,身形还是如从前一样的瘦弱。

手里烟斗不离手。

江冉想起宁大夫送给她一只烟斗,她至今一直收在柜子里,没有机会前去拜访。

此时见到宁大夫进门,她的神色透着恭敬,站起身来,“宁大夫。”

宁大夫看向江冉的时候十分和蔼,“我听过你的事,做的不错。”

“多谢宁大夫夸赞,小女不足之处还有很多。”

江正堂进来的时候,看见女儿和宁大夫在交谈。

他顿了一顿,然后走上了会主之位。

“江某如今收下两个弟子,只想一心一意的传授医术,这会主之位就空出来了,依照广陵历年药师会的规矩,众位大夫,谁要是对药师会会主感兴趣,可以留下姓名,十天之后,选出合适人选。”

却说,一个少年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药堂有些忙,来迟了。”

江正堂看了过去,觉得有些眼生,“这位是?”

来人是小夏。

小夏说道,“我是广仁堂的主事。”

曾大夫先说道,“你一个主事,又不是东家,又不是大夫,来凑什么热闹。”

原大夫也说道,“就是,你懂医术吗?你会给人看病吗,一个主事而已,哪儿凉快,哪儿玩去,别在这里妨碍我们了。”

小夏神色自若的说道,“东家手上有三间药堂,都由我主事,如今药师会择选会主这样大的事,我代我们公子前来有何不妥?”

三家药堂?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小夏。

在广陵有三家药堂已经算是很多的,绝大多数都只有一家或是两家。

江冉心里一惊,已经猜到了。

她当时将手头两家药堂卖了出去,但是现在过去一个多月了,这两家药堂一直无人接手。

如今想来,真正的买主便是慕容羽吧。

江冉看向了父亲。

父亲端坐在哪里,脸色也有些铁青。

已经有人质疑,“穆公子名下不是只有一件广仁堂吗?何来三家药堂?”

第两本四十二章 治伤

江冉看了过去。

那藤椅似乎是特制的,江冉吩咐几个女孩子和李妈妈小心翼翼的将五姑娘扶上藤椅。

李妈妈也带着伤,胳膊,脸上都擦破了皮,此时顾不得疼痛,只在一旁安慰着五姑娘。

徐夫人这一日带着女儿去寺院烧香回来,五姑娘犯困,徐夫人便单独给她安排了一个马车,让她可以休息,李妈妈在一旁陪着。

没想到马儿忽然发疯一样,翻车的时候,李妈妈也从里边摔了出来。

两个丫头一个额头上撞了一个大包,另一个跌伤了腿脚。

都忍着痛,一路跟着到了安泰药堂,五姑娘伤的最重,已经痛得满头是汗。

李妈妈只急的团团转。

宁大夫撇眼一看,那伤口似乎在小腿之上。

他微微的思虑,就要揭开五姑娘的衣裙。

李妈妈大急,一把上前拦住,“男女有别,你怎么能碰我们姑娘的腿。”

宁大夫一摊手,“男女有别,那你说,我怎么治。”

李妈妈也不知道。只是急的跺脚,“我不知道,我们姑娘是大家闺秀,不是一般的市井之女,肯定是不能叫你碰的。”

宁大夫微微的思虑,唤住了正准备离去的江冉,“丫头,你过来。”

江冉有些疑惑,走了过去。

宁大夫已经说道,“男女授受不清,你去查看她的伤势。”

李妈妈看着江冉。

江冉和徐家如今已经退婚了,她微微的有些不自在,只是说道,“她不行。”

宁大夫冷笑道,“我也不行,她也不行,既然如此。你现在去找人把你家姑娘抬出去吧,省的在这里流干了血,脏了我的地。”

李妈妈看着地上滴落的血迹,只觉得心乱如麻。

微微的有些疑虑,然后说道,“江姑娘,那你小心点,如果我们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江冉皱了皱眉头,只觉得李妈妈吵闹的很,“把她拉出去。”

宁大夫正有此意,直接吩咐几个伙计道,“把这婆子拖出去。”

两个伙计闻言,立刻上来,把李妈妈连拖带拽的拉了出去。

江冉轻轻的拉起五姑娘的裤腿。

腿肚子上有一个很深的口子露出一点木屑的桩子,“有木屑扎了进去。似乎扎的很深。宁大夫,我先用针灸替她止血吧!不然这样会失血晕厥的。”

宁大夫有些诧异。

江冉已经利落的拿出银针。

血很快就止住了。

宁大夫没时间惊讶,只是说道,“得把这木屑取出来,不然时间久了,这条腿就废了。”宁大夫说道。

五姑娘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江冉摇了摇头,直言不讳,“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柳月只教过她如何处理皮外伤,这种需要切开伤口,才能取出肉中断裂的木屑,伤口太大,只怕还需要缝合,柳月没教过,江冉也无能为力。

清水镇药堂来曾过几个外伤严重的,都被打发走了。

自古习医,便是如此,术业有专攻。每一个大夫懂得很杂,但是真正精通的却并不多。

宁大夫微微沉吟,说道,“那一日在药师会,我看你给那婆子割腐肉利落干脆,我教你。”

江冉有些犹豫,那一日给那婆子割腐肉,伤在表面,而且位置不大。

像这种扎入深处的她没做过。

不过也只是些微的有些犹豫,就已经做出决定,“好。”

宁大夫颇为赞赏的看着她,这样有魄力的女孩子倒是并不多见。

宁大夫吩咐道,“成风,去拿了我的箱子过来。”

成风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是宁大夫的入室弟子,宁大夫的儿子不肯从医,宁大夫便从学徒中挑出看着顺眼的收为入室弟子。

宁大夫选人以忠厚老实为主。

这成风资质中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是为人却是十分的忠厚。

他拿来了宁大夫的药箱子,递给江冉。

江冉打了开来,里边都是都是一些器具,

针,剪,刀,钳。

江冉只是看了一眼,便露出赞叹的神色。

成风看着江冉,有一些意外,他第一次跟着师父学的时候,看着这里面的器具,更多的是惊。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竟然毫无畏惧。

而五姑娘一向都是娇身惯养的,这会子瞥见那些器具,已经吓得不轻,哭得梨花带雨的。

成风说道,“师傅,草乌散今日还没来得及制,这姑娘不知受不受得住。”

草乌散可以短暂失去知觉,暂缓疼痛。

宁大夫叹了一口气,“受不住也得受,现在来不及了,除了忍耐,没有别的法子。”

“成风,你去找一根麻绳,把那姑娘绑起来。”

五姑娘吓得直发抖,只是哭道,“李妈妈,我不要,你去喊了娘亲过来,我不要啊。”

“绑上。”

宁大夫想来是见怪不怪的,直接吩咐,“快点。”

江冉唤了白芷,“你过来帮忙,把五姑娘的腿给我按上。”

白芷看着五姑娘挣扎的样子,说道,“姑娘,我怕我按不住啊。”

江冉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李妈妈的身上,“有劳李妈妈过来帮忙。”

许是江冉太过于镇定的缘故,李妈妈还是依言过来按了上去。

“准备醇酒,烛火。”宁大夫清楚的吩咐道。

江冉挽起了衣袖,拿了一方沙巾覆面。

“柳叶刀,对,就是这个,用酒清洗。”

宁大夫说道。

江冉生生的吸了一口气,在宁大夫的吩咐之下,用醇酒开始清洗柳叶刀,清洗后,然后放在火焰上烧。

“划开伤口,从左侧一寸的位置。”

江冉拿着柳叶刀,毫不犹豫的划向了伤口。

五姑娘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疼的哭的出了声。

就连李妈妈按着的手也是微微的有些发抖。

白芷闭上了眼睛,看也不敢看。

“往上。”

肉被翻开,看到一点点的木屑。

“再划开半寸。”

江冉轻轻的用力。

只听得刀隔开肉的那一种声音。

李妈妈听的心里发麻,手越发的抖了,连带着五姑娘的腿微微的颤抖。

正是关键时刻,江冉喝了一声,“按好。”

声音透着威仪。

李妈妈吓得连忙按好。

宁大夫递过一只已经烧过放冷的铜镊给江冉,“小心一点,探进去,将木屑夹出来,注意力道,不要偏移,手不要抖。”

江冉一点一点的拨开,然后微微的一吸气,将那那木屑夹了出来。

“还有残留,不急,一点点的取出来。”

江冉的额头已经沁出点点汗珠。

第两百四十三章 拜师

李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行不行。”

宁大夫大吼了一声,“不想你家小姐瘸腿的话,就给我闭嘴。”

李妈妈吓得再也不敢言语。

正在这时。

“瑶儿,”钱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冉没有回头。

只是继续一点点的取出一些残留的木屑。

残留的木屑十分的微小,一旦分心就会再次残留。

徐夫人急急的走了进来。

拿着目光扫射了一圈,目光在江冉的身上打量。

成风看见徐夫人进来,连忙简短的说道,“徐姑娘的腿上有一根木屑断在里边,必须取了出来,因为男女有别,现在由江家姑娘来替她取出木屑,请夫人不要扰乱江姑娘的心思。”

五姑娘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看见徐夫人,喊道,“娘,我的腿。”

徐夫人只在一瞬间,就已经镇定下来,不过她的视线落在了五姑娘的身上,母女连心,到底还是揪了起来,只是柔声说道,“瑶儿,忍着。”

然后看向了江冉。

那红彤彤的肉翻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少女神色专注,没有一点因为自己到来而影响心绪。

徐夫人微微的有些诧异。

木屑终于清理完了,然后要缝制伤口。

宁大夫用的就是桑皮线,线在滚水上方熏蒸之后,就变得软绵起来。

江冉在宁大夫的指导之下,缝合起来。

她是女子,也拿过针线。

宁大夫简短的说了一些方法,江冉就顺利的缝合起来。

这时候,五姑娘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徐夫人看见江冉收拾好了之后,这才走了过去,急切的唤道,“瑶儿,瑶儿。”

她回过头对江冉说道,“瑶儿到底怎么样了?如果瑶儿这一条腿废了,我让你们江家在这广陵混不下去。”

江冉站起身来,“夫人,见过过河拆桥的,没见过像夫人这般还没过河就桥拆的。”

她把东西全部收好,然后才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有时候,造下的孽容易报应在儿女身上,希望夫人好自为之。”

她这样一说,却叫徐夫人心里一惊,她的确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莫不成这江家丫头知道不成?

宁大夫说道,“我再开一些药,让令爱回去吃,”

说着一边拟着药方,一边提醒徐夫人,“令爱这腿算是保住了,夫人想要过河拆桥的话,还是要等过了河才能拆。令爱千金之躯,这腿上桑皮线拆线的话,你还要求着人家江姑娘呢。”

宁大夫说完。

徐夫人傻了眼,神色千回百转。

她是能屈能伸的性子,听宁大夫这样说,便放软了声音道歉,“方才是我失言,请江姑娘勿怪。”

江冉挥了挥手。

和徐夫人的恩怨还没开始算呢,这一点小小的插曲算得了什么。

宁大夫简单说了一些该注意的地方。

徐夫人这才吩咐人将五姑娘抬回去。

然后又找了车夫询问,“这马儿今日怎么会忽然发疯。”

那马夫说道,“不知道,这马是二公子最喜欢的一匹马,性子一向温顺,今日二公子不用,我们才选了这匹马,按理不会发疯的。”

徐夫人神色凝重起来,“回去给我好好地查一查。”

江冉听到徐夫人的话,也忍不住的促足深思。

她记得徐望月前一世就是从马上跌落下来,摔断了腿。

看来这一次,应该不是意外。

只是从徐望谦变成了徐家五姑娘。

五姑娘也算是倒霉,母兄的罪过,结果由她来承受。

“江姑娘,”一个声音将江冉唤回现实。

江冉回过头,原来是成风。

江冉忙答道,“成师兄,不知有何事。”

成风不由得有些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师兄是叫的自己,“姑娘身份尊贵,这一声师兄担不起。”

江冉也不多说,只笑问道,“你方才找我有何事?”

成风忙说道,“是师父找姑娘有事。”

江冉点头,款步过去,

宁大夫正在找东西,听到江冉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坐吧,”

大约找了好一会,这才从一个角落的箱子里面,找出了两本书册。

宁大夫拿了那两本书随意的抖落灰尘,一面问道,“丫头,想不想跟我学医?”

江冉心念一动,这本就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果真吗?”她眼睛里都是期待,“宁大夫不嫌弃我是女孩子么?”

宁大夫只是说道,“我记得你江家医术传男不传女,我宁家却没有这样的规矩。”

说着哈哈大笑,“不过我宁家一直被称为外科圣手,就算是传女,想来也没有那个女孩子愿意学,现在连我唯一的儿子都不愿意学了。”

虽然在笑,可是那笑声之中透着一股酸涩之意。

江冉倒是知道,宁大夫的独子从前也是跟着学过的,只是后来发生家变之后,便弃医了。

“如果宁大夫不嫌弃的话,小女愿意学。”

宁大夫自从药师会比试以来,对这个女孩子就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那时候,他只是看不过眼江正堂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对这个少女撑腰。

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将这医治外伤的医术传授给江冉。

倒不是因为看不起女孩子,而是因为,他学的这些,一个女孩子绝对不会接受。

其实真正叫他动心思的是方才,肉中取刺是治疗外伤之中最简单的一种。

男子胆大,很少有心细的,女子心细,却格外胆小。

宁大夫一直在看着江冉,忍不住的赞叹不已。

胆大,心细,镇定。

既有男儿的魄力,又有女儿家的细心。

这才是他一直可遇不可求的关门弟子。

“成风,去倒杯茶过来。”

江冉接过茶水,跪拜在地,带着十二分的诚意,“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宁大夫十分的欣慰,“好好好,快快起来。”

江冉笑着对成风行了礼,“见过师兄。”

这一次,成风果然受了江冉的礼。

成风看过江冉方才的手法,他忍不住也是自叹弗如,并不是说,江冉做的比他现在做得好,而是他当时几乎用了半年,才做成像江冉这样。

师父常跟他说,学医是要讲天赋的。

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师父说的在理。

好在成风也是一个宽心的性子,“师父有了师妹传承这医术,我便也就放心了。”

宁大夫拿起手里的烟斗一下子就敲在了成风的脑勺上,“放屁,你资质本来就比旁人差,不想着勤奋好学,倒想着推脱,你这是不想学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对策

成风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徒儿会好好地学。”

宁大夫将手里那两册书递给江冉,“丫头,先去看看这两本手札,这还是我年轻的时候整理的两份,你这些时日熟读。”

江冉点头称是。

成风凑过去问,“师父,这是什么手札,怎么从没见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宁大夫瞥了成风一眼,“你和江丫头一人一册,我看看谁记得快,你要不要?”

成风连忙摇头,“师父说的极是,这个我学不来。”

宁大夫对江冉说道,“今天便罢了,你先回去看看。”

江冉道谢之后,就准备转身离去。

没想到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就是徐望谦。

“长公子怎么在此处,找我有事?”

徐望谦点了点头。

江冉寻思,“那边有个茶馆,要去喝一杯茶吗?”

徐望谦再一次点点头,

茶馆很是幽静。

江冉要了一间僻静雅间。

两人入座。

小二上了茶点,然后出去。

徐望谦的嗓子已经能微微的出声了,声音有些微弱,又沙又哑。

他和无声单独相处的时候,会练习说话,不知为何,对着江冉的时候,他还是情愿用最麻烦的纸笔交流。

或许,他不想要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难听的声音。

徐望谦在纸笔上写道,“她伤势怎么样?”

江冉一眼看去,就知道徐望谦说的是五姑娘。

“我也是第一次医治这样的伤势,听宁大夫说过,若是恢复不错的话,以后走路不会跛的,只是腿上那一条伤疤以后会一直留着。”

徐望谦垂着头,他怨恨的是继母和兄弟,并不想祸及无辜。

江冉宽慰道,“你也不用介怀,这纯粹是一个意外。”

徐望谦摇了摇头。

江冉看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看来徐望谦也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她说道,“如果你想要报复,不如和我合作,这样也可以避免伤及无辜。”

徐望谦的那一双眸子忽然睁大了开来。

透着不解,透着探究。

“擒贼先擒王,我的意思是,我们想法子对付徐夫人。没有徐夫人的庇佑,二公子难成大器。”

徐望谦仔细的看着江冉。

江冉静静地喝着茶。

落入他眼底的是一个娴静雅致的少女。

唇边也是挂着笑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摄人的话来。

“你有法子?”

徐望谦半晌,才在纸上写道。

江冉点头,“我已经想到一个对策,不过需要等到你能说话之后,现在你只需要好好养着就是了,到时候,我有法子叫你我如愿以偿。”

徐望谦本来有些将信将疑的,不过看着她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那一点点怀疑的念头早已经烟消云散。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江冉随意的和他说道,“听说徐夫人在替你们兄弟张罗婚事。可有中意的?”

徐望谦摇了摇头。

现在继母替他选的那些女子,身份低微,没有一个中意的。

如今他终身有望,自然不肯委曲求全,只需要再等几个月。

江冉观他的神色,知道这一世的徐望谦不会同意和徐夫人娘家那个侄女定下婚约。

徐望谦迟迟不定,徐望月自然不能先行成婚,看来自己的表姐这个做妾的,只能继续等着了。

“那我先告退了。”江冉起身。

徐望谦张了张嘴。

江冉停下脚步,“你以后去清水镇找我只能上午了,下午我要去安泰药堂学医。可能没有时间了。”

徐望谦惊讶的看着她,她果然是要走上行医的这条路。

江冉已经翩然离去。

徐望谦看着少女的背影。

她既然想要走这一条路,那他就尽力的守着她走到底吧。

江冉并不知道徐望谦的想法,她打算回去,马车在街道上走着。路过东边的那间药堂。

只见里边闹哄哄的,江冉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小夏带了几个人,正在重新布置。

“走吧,回去吧,”

坐在马车上,白芷神神秘秘的说道,“姑娘可知道,为何每次我抢着跟姑娘出门吗?”

江冉拿眼睛看了白芷一眼,了然的说道,“你最贪玩了,当我不知道么?”

白芷叫江冉说的心虚,“哪有,不是这样的。”

她凑到江冉的耳边说道,“我和紫苏姐姐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江冉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便问道,“有什么事情很重要啊?”

白芷的得意的说道,“我发现,白薇姐姐和周大哥,两人互相中意。”

“哦?”江冉忍不住的坐直了身子。

重生以来,她最担心的就是白薇和白芷的终身大事。

她欠了这两个丫头两辈子的幸福,今生一定要圆圆满满的补给她们。

江冉细细的回忆起来,白薇懂得药材,每日里帮着周巍合账,倒是十分的默契。

两人长久相处,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倒是也极有可能,“果真如此?”

“自然,周大哥是紫苏姐姐的兄长,对我和白薇一向都是十分和气,可是我发现他跟白薇姐姐说话时候,格外的温柔,和跟我说话的时候全然不一样。”

江冉忍不住取笑白芷,“你这个性子,谁跟你说话,也是温柔不起来吧。”

白芷拉长了音说道,“姑娘不许取笑我。我们说正事呢,”

“好好,你接着说。”

白芷笑道,“不只我,紫苏姐姐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现在说的我不信,我要回去看看才行。”

一面笑问道,“不要总说白薇的事情,你呢?”

“我,”提起自己,白芷脸红了,“我还小,等两位姐姐的事情忙完,再忙我的,我不急的。”

的确不急。

白芷白薇的终生大事,她必须亲自把关才行。

江冉下了车。

这时候药堂忙过了那一阵,正是清闲的时候。

江冉进去,目光先落在了白薇身上。

白薇正在清点药材,周巍计数。

两人如白芷所言果真十分的默契。

这些时日,她太过于繁忙,不曾注意到这一茬。

周巍性子沉稳,若是真的能成就一段姻缘,她自然是替白薇欢喜。

白薇看见江冉进来,正要迎过来。

江冉挥了挥手,“你忙你的,我找柳娘子有事情。”

江冉走过去,郑重其事的对着柳月说道,“娘子,我今日正式拜在了宁大夫的门下,特地告诉娘子,希望娘子不要介怀。”

第两百四十五章 名声

柳月听了眼睛一亮,十分欢喜,“若真是如此,那我要恭喜姑娘了。”

柳月神色一直淡淡的,这样毫不掩饰的喜悦还是头一次。

江冉本来有几分忐忑,因为她毕竟是跟着柳月习医,如今却拜在了宁大夫的门下,“娘子,我以为你会不高兴,”

虽然柳月不肯承认,可是在江冉心底,一直将柳月当成授业恩师。

“没有经过娘子的同意,我就私自拜师,其实我心底很是过意不去。”

柳月一抬手,笑着说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姑娘真的错过那才是遗憾。”

柳月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喜悦。

江冉终于落下心来,笑了。“不管如何,多谢娘子体恤。”

柳月说道,“这宁家又被称为外科圣手宁家,宁大夫的祖父那才是一代名医,我以前就听说宁大夫资质也算上乘,年纪轻轻就已经名扬开来,只是后来家逢巨变,虽然声名大噪,可是他经此一事,对于医术却淡然了,医术也停滞不前。其实说起来也算是可惜的,”

江冉对于这些也只是略略的知道一些,听柳月说的这样仔细,不由得有些疑惑,“娘子祖籍不在南方,为何对这宁家之事这般清楚。”

柳月笑而不答,最后只是说道,“姑娘好生的跟着宁大夫学习,这药堂不必太担心,我帮你就好了。”

江冉看见柳月这个样子,心里有些疑惑。

柳月挥了挥手,“你资质不错,若是能多学一些东西,我很高兴。”

相处了两个月,柳月对于江冉不知不觉的有了感情。她心里也希望看着这个少女一点一滴的成长,想看着她走的更远。

更何况,宁家,主子一直求而不得,这一次莫不是老天眷顾,竟然让这丫头拜在了宁家门下。

江冉不知道柳月的心思。

不过她在安泰药堂替徐五姑娘医治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这事是在她预料之中的。

这事是徐夫人特地传出去的。

五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伤。

徐夫人为了保护五姑娘的名节,一定会将自己替五姑娘医治的事传扬开去。

这也算是一件意外之喜。

第二日一早起来,那药堂前边有七八个人排队等候。

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子。

江冉看见这仗势虽然有些吃惊,不过也是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柳月先问道,“周巍,怎么回事?”

周巍说道,“回大小姐,回柳娘子,这些女子听说我们百草堂有女大夫,便慕名而来。”

两人进去一看,里边已经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侯着了,那女人说道,“我们才知道,这里竟然有女大夫,我这腰上涨了疮,每日里疼痛难忍,又没法去看大夫,已经疼了有些时日了。”

柳月拉了帘子,嘱咐几个丫头候在外面,然后才轻轻的掀开衣摆,那女人腰上布满了水泡。

零零散散的长了有一整圈的样子。

江冉说道,“娘子,这是蛇缠腰吧。”

柳月吩咐道,“不错,去拿三棱针来,你来。”

江冉点头。

在柳月的指导之下,江冉一点点的挑破了水泡,挤去里面的水,然后开了外用的药和内服的药。

那妇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江冉忙了一上午,连几个丫头都已经直不起腰了。

不过病人确实多了起来。

因为多是女子,连带着玉颜膏也卖了不少。

这一日的盈利也可观起来。

江冉本以为,这药堂开起来只怕是要颇费周折,倒是没想到比她想象的要顺利。

十日之期她倒是不担心。

那曾大夫和原大夫明争暗斗,绝不会将自己放在心上。

“姑娘的名声越发的响亮,这一次药师会的选试,那曾大夫和原大夫会不会把姑娘当做劲敌,对我们不利?”

江冉笑着摇头,“至少第一关不会。这几日我替五姑娘医治的事情传的越厉害,大家只会越发的不相信是我医治的。”

紫苏不太懂,“为什么?”

“大家会以为徐家只是为了顾全五姑娘的声誉,故意叫我得了好处。”

江冉猜测的不错,曾大夫的平安药堂此时正在谈论江冉替徐五姑娘医治的事情。

“那江家丫头果然这样厉害吗?”

曾大夫说道,“一个丫头而已,我见过她比试之时的医术,胆子倒是不小,手法却并不娴熟,医术算不得高深,肉中取刺,缝制伤口这样的事情,她一个小丫头,绝不可能,这一次虽然传的沸沸扬扬,我敢肯定一定是宁老头给医治的,不过是为了顾及大家小姐的名声,叫这丫头白得了一个美名罢了。名声越高,实力却不符,只会摔得更惨。这丫头不足为惧。”

想了想然后说道,“给我收买各大药堂,到时候,第一关,一定要将那济民药堂给我压下去。”

正巧,原大夫也是这样想的。

曾大夫和原大夫俩人是各显神通。

江冉倒是乐的自在。她此时正在烛火下看宁大夫的手札。

白薇替她挑了烛火。

“姑娘,要不要歇一歇,小心眼睛。”

江冉摇了摇头。

“我还有一些就看完了,白薇,你也快去歇息吧,这几日药堂有些忙,辛苦你们几个了。”

白薇笑道,“姑娘,白芷,紫苏姐姐和我虽然都累,却觉得很值得。我好像有些懂了,姑娘为何一定要坚持选择这条路了。”

江冉抿嘴而笑。

她没有这样的高尚。

若说前一世是因为父亲的托付。

这一生刚刚开始就是为了给母亲和慕容羽治病。

而现在,她似乎觉得自己真心的喜欢这种治病救人的感觉了。

江冉漫不经心的问起,“白薇,我今日听白芷说起,你现在和周巍相处的十分融洽,不知道可有这样的事情。”

白薇脸上立刻浮起一抹红晕,忍不住说道,“姑娘,别听白芷那小蹄子胡乱说,周大哥是紫苏姐姐的哥哥,对我和白芷都极好。”

对于这事,江冉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白薇一向脸皮子薄,她要让紫苏去问问周巍的想法。

若是能成就一段姻缘。白薇还能跟在她身边,她也能放心一些,“好好好,我就问了一句,我们白薇回了一箩筐,我只告诉你,若有了中意的,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白薇含着羞涩,不过还是小声的答应了。

说话间的功夫,江冉已经看完了。

她放下册子,“替我收好吧。”

第五百四十六章 端午

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每一年清水河都会举行一年一度的龙舟赛,今年的龙舟赛是由钱家嫡长子钱青举办的。

钱家一早就下了帖子给江冉和冉氏。

钱妈妈亲自送来的,“我们老夫人再三交代,小姐一定要去,特地给您和冉太太留了位置。”

江冉笑道,“我初四要先回广陵一趟,可能会到的比较晚,望妈妈转告义母,我吃过早饭就来。”

钱妈妈笑道,“不妨事,开赛的时辰是巳时中,到时候,我们派人过来接小姐。”

江冉连忙摇头,“不必了。”

钱妈妈只是说道,“那小姐忙吧!我先回去复命了。”

五月初四这一日傍晚,江冉要去广陵。

冉氏仔细的交待,“这是我带着丫头们包的粽子,你带过去给你师父,明日娘亲等你回来,一起去看龙舟赛。”

江冉点头,“好,那我明日赶早就回来。”

到得江家的时候,月儿刚刚挂上天空。

江冉还是照例先去长寿堂给江老太太请安。

整个江家一如往昔,冷冷清清的。

江正堂正陪坐着。

江冉款步进去,“明日端午,孙女特地来给祖母和父亲请安。”

江老太太嗯了一声,“准备住几日?”

“明日一早就走,清水镇有龙舟赛,我带母亲去看看。”

江老太太又哼了一声,“你倒是很孝顺。”

江冉笑道,“孝顺母亲是天经地义的。祖母若想去,让父亲陪您去就是了。”

她站起身来,也不顾江老太太高不高兴,“天色不早了,祖母早些休息,孙女先行告退。”

五月初,天气开始闷热起来了。

不过一早起来,天气还算是凉爽。

紫苏早早去小厨房把粽子蒸熟了,又用食盒装着,“姑娘,我们是现在去安泰药堂吗?”

江冉说道,“自然。”

“今日过节,不陪爹爹吃顿饭吗?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去安泰药堂的,你现在是打算攀上宁家吗?”

江冉一抬头,才看见父亲站在门口,也不知何时来的,“父亲有的是人陪,不差我一个,我现在拜在宁大夫门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然要去安泰药堂陪师父过节的。”

江正堂心里一滞。

和宁大夫共事多年,他自然知道,宁大夫收徒看的是品行,而不是资质。

便是平安药堂的曾大夫,也曾三顾茅庐想要拜在宁大夫门下,最后始终不能如愿。

他万万没想到,宁大夫竟然收了女儿为徒。

他心里颇有些后悔,论起资质,无论是长生还是江晨都比不过女儿。

“冉冉,你是故意如此,来气我的吗?”

江冉抬起眼眸,“父亲想多了,我没时间做这样幼稚的事情。”

她抬脚离去,“紫苏,我们走吧。”

江正堂看着女儿的背影,百感交集。

他倒希望女儿是来气自己的,可惜,不是。

他想起来,从前的时候。

冉氏和女儿每年都会盼着他回家过端午。

他若是回的晚了,两母女便一直等。

如今,这样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想起现在的江家,哪里还有半分家的味道。

自从那一日和孔氏大吵一架之后,他和孔氏就像是横了一道鸿沟一般。

长生也跟他生分了。

他环顾四周。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孤家寡人一般。

继母不亲,妻子离去。

一步错,步步错。

再难回头。

江冉到得安泰药堂。

果然她没有猜错,安泰药堂并没有闭馆,可是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在过节,安泰药堂也是冷冷清清。

宁大夫一个人在后院制药,想着妻儿都不在身边,孤单的很。

看见江冉,成风一喜,先唤了一声,“今日端午节,师妹怎么来了。”

江冉打开食堂,“今日过节,我是专程给你们送粽子的。”

宁大夫神色缓和了几分,只是哼了一声,“这么远,何必跑这一趟,我又不爱吃粽子。”

虽然这样说,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江冉抿着嘴笑,把食盒打开,招呼成风一起,吃了粽子。

宁大夫心情好了一些,开始赶人了,“好了,粽子也吃了,节也过了,趁天还不热,敢快回去陪你娘过节去。”

江冉笑着离去。

马车到得清水镇的时候,才发现路已经被各路车马赌的死死的。

只有一条道,逐次同行。

江冉看了正头疼。

只见前方,有一顶小轿子,下来一个人。

正是钱小姐,钱小姐迎面走了过来,带着笑道,“总算是找到你了。今日龙舟赛,这条路是广陵到清水河必经之路,每年都堵在死死的,祖母特地让我过来接你,我都等了有半个时辰了。”

江冉笑着解释,“我出门的时候很早,没想到今日马车这么多,我还要回去接母亲,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钱小姐已经笑了,“祖母一早已经接了冉太太过去了,你直接去就是了,都等着你呢。你知道吗,今年龙舟赛是我哥哥举办的,祖母说了,一定要等你。”

钱小姐的声音爽朗,一点一点的传入众人的耳中,马车里都不约而同的探出头看。

有一辆马车的一位夫人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啊,说话这样的嚣张。”

有一个说道,“我只知道,今年主持龙舟赛的是钱参将家里的长公子。”

两人上了轿子,江冉道谢,“害你在此处等候,实在是过意不去。”

钱小姐抿着嘴唇笑,“其实也不是特意过来接你,这次龙舟赛,徐家也到了,我总觉得对着她们别扭,正好祖母找人过来接你,我就自告奋勇来了。”

江冉笑道,“你还怕徐家不曾。”

钱小姐笑道,“也不算怕,你不知道,有一位夫人,刚刚刻意的在我面前提及徐二公子,不知道什么意思。哦,你的前未婚夫也在,不知道等会有没有人故意提及这样叫你难堪。”

江冉看了她一眼,无奈的说道,“随她们去说就是了。”

“是是是,”钱小姐说道,“你放心,她们若是敢给你难堪,我爹爹说了,谁再欺负他妹子,他把那人胳膊都卸下来。”

江冉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得清水河边,远远的就听到热闹之声。

钱小姐的轿子是直接抬了进去的。

河边已经搭好了看台。

江冉被钱小姐拉着进去。

她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一道道目光扫射过来。

看台上钱老夫人坐在女席上,母亲和钱夫人陪坐在一旁。

旁边有几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看身份都不简单。

江冉的视线落在了首排的两个熟悉的身影上。

正是徐老夫人和徐夫人。

第五百四十七章 龙舟

这龙舟赛在广陵端午节的时候,一向是颇为重视。

徐太守,今年刚被任命为广陵太守。

于情于理,都必须参与这龙舟赛。

虽然钱家和徐家联姻无望,又因为钱参将在公堂上扰乱次序,徐太守心里十分不悦,不过至少明面上也要和和气气的。

徐夫人端坐在前排,泰然自若。

徐望月被徐太守打了二十棍之后,倒是在家里休养了半个月,这一次,徐夫人特地替他报名参与了龙舟赛。

有不少夫人恭维徐夫人,“听说贵府二公子也参与了这次比赛,看来一定可以拔得头筹。”

因为儿子的风流韵事在广陵传的沸沸扬扬,徐家不得已,定下了程兰心为妾。

徐夫人心底一直不悦。

此时听的众人恭维,徐夫人的含着笑,气顺了些。

今日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有些亲近徐家,有些亲近钱家,都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看起来一派祥和。

正在这时,钱小姐,拉着江冉闯入了众人面前。

“祖母,您看看谁来了,”

江冉这几日在药堂忙前忙后,衣着十分的简单。

虽然眉眼清澈,可是那通身的打扮,实在是毫不显眼。

所有的妇人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聊天。

钱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丫头,就等你了,快过来坐。”

钱夫人堆着笑,站起身来,“你们两人挨着老夫人去坐。”

一面将江冉按在了自己起来的那个位置上。

钱小姐坐在了右手第一个。

左手第一是江冉,左手第二是冉氏。

江冉暗叹一声,这也太显眼了吧。

果然所有的视线再一次看了过来。

这一次是落在了江冉一个人的身上。

钱老夫人吩咐钱夫人道,“这俩丫头到了,你让钱青准备开始龙舟赛。”

江冉先唤了一声娘亲,然后对着钱老夫人喊了一声义母。

隔得近的几个夫人听的清楚,都有些疑惑。

钱老夫人拉着江冉的手,“你们没有听错,这丫头乖巧懂事,我已经赶着认了义女了。”

一面十分客气的对冉氏说道,“我这老婆子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冉太太不要怪我分走了你的女儿。”

冉氏笑道,“怎么会,冉冉多一个人疼,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见怪呢?”

一个夫人和钱夫人交好,便问道,“这姑娘年纪这么小,怎么会被老夫人认做了义女呢?”

钱夫人笑道,“老夫人被病痛折磨了这些年,多亏了冉冉替她治好了心痛病,才可以安安生生的过几日舒心日子,她老人家感念,就提出认作义女。”

那夫人唏嘘不已,“从前听你说起,这姑娘开药堂,没想到果然是医术了得。”

这时候,所有的人看江冉的神色有些不一样了。

徐夫人只是挂着得体的笑容,仿若毫不在意。

龙舟赛已经开始。

锣鼓喧天。

三队龙舟在河面上游走。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龙舟。

江冉和冉氏以及钱老夫人说话,时不时也会和钱小姐说上几句。

气氛复又活跃起来了。

冉氏的心情似乎是极好。

众人都看的津津有味。

因为爱屋及乌,钱老夫人对冉氏也是十分的温和,“冉太太也是爱热闹之人。”

冉氏叹了一口气,“我缠绵病榻十几年,如今才好转起来,也并非是爱热闹。只是觉得从前是白过了,现在看着这样的情景觉得欢喜。”

这一句话,立刻让钱老夫人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一样被病痛折磨多年,如今方才好转。

她对冉氏亲近了许多。

钱老夫人主动说道,“冉冉这丫头每日里忙得紧,你若是没事的话,过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冉氏心思本来就纯良,听女儿说起钱老夫人的过往,一直是颇为同情。

如今见钱老夫人这样说,当即满口答允。

江冉看见母亲和钱老夫人说的投缘。

便放下心来。

钱小姐凑过头来,“冉冉,我们去那边看赛事吧,我总觉得在这里对着一群贵妇人太拘谨了。”

如今不能喊妹妹了,钱小姐每次喊姑姑的时候,就会觉得生生的矮了一个辈分。

谁知钱老夫人的年纪老了,耳朵却好的很,“没大没小的,你应该喊什么。”

“姑姑,”钱小姐闷闷的说道。

江冉拉了钱小姐说道,“我也不乐意坐在那里,你看见那些夫人看我的目光,快我吃了我似的。”

两人悄悄离去。

钱小姐这才得意的说道,“你知道今日为何要让你过来观赛吗?”

江冉有些疑惑。

钱小姐已经说道,“今日祖母本是不愿意来看龙舟赛,是我在她老人家面前说你喜欢看龙舟赛,她才来了兴趣。”

江冉眼皮子跳了一跳。“是你想要我来看的?”

钱小姐得意的说道,“论医术你厉害,可是论起划龙舟,却没有几个是我的对手,我想叫你看看,我是怎么胜过那些臭男人的。”

江冉自己就挺离经叛道的,自然对钱小姐此举毫无疑义。

钱小姐却说道,“我今日要胜过那徐家二公子,叫她们瞧瞧,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不然总有人无故的攀扯我和那徐家二公子。”

江冉心念一动。

当日里徐家钱家走的近,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要攀亲的意思。

后来两家一拍两散。

事情过去这么久,徐望月已经定下了程兰心为妾。

还有人无故攀扯徐家和钱家。

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龙舟赛本来就是一个热闹,看台上的各位夫人只是随意的观看。

然后一队龙舟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龙舟里都是女子,此时换了衣服,一身红装,远远看去,只觉得英姿飒爽。

钱夫人虽然离得远,有些看不太清。

不过知女莫若母。她甚至只是瞄了一眼,就知道,这领头的是谁。

当着众位夫人的面,钱夫人只是叹了一口气,那一张脸近乎铁青。

可能是钱小姐的龙舟太过于引人注目,两岸都是喝彩之声。

这一局,钱小姐胜出了。

不同于钱夫人的无奈,钱参将看见女儿的胜出,倒是有几分的得意,颇有几分虎父无犬女的骄傲。

如此只剩下决赛,竟然果真是钱小姐和徐望月两队相争。

几位夫人都笑到,“没想到最后,竟是徐家二公子和钱家千金对决。”

一个夫人和徐家交好,此时寻到机会,便笑着打趣道,“若我说,这般巧合的事情,倒是千载难逢。可见两人也是有缘分的。家世品貌相当,我还从没见过这样般配的。”

第两百四十八章 龙舟2

另一个夫人也笑着说道,“就是,这少年公子年少不经事,也不打紧,要说那程家姑娘也不就是一个妾室而已,咱们这样的人家,谁没有个通房丫头。”

这说话的两个夫人一位夫家姓黄,一位夫家姓梅,都是亲近徐家的,此时刻意这般提及,就是为了替徐望月洗涮之前的流言蜚语造成的影响。

这梅夫人说的不错,世家子弟,虽说成婚之前不纳妾,不过也有些人家会安排通房丫头。

不过钱家是个例外。

钱家因为当年的事情,钱老将军心里愧疚不已,这些年和钱老夫人即便夫妻不和,也从不曾纳妾。

钱参将也只有一个妻子,膝下一双儿女,子嗣颇为稀薄。

钱夫人听了微微的蹙眉,钱家对这个女儿那是宠爱有加,当初本来准备和徐家结亲,也是看中徐望月家世才学,如今既然两家没成,再被人这样当众提及,钱夫人就有些不悦了。

“梅夫人此言有理,听说夫人的女儿也到了及笄之年了,你可以和徐家去结亲啊?”

那梅夫人脸色有些尴尬,登时有些恼怒,即刻回道,“我没说错吧,男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莫不是钱夫人以后找的女婿不能纳妾不成。”

这话虽然失礼。

可是一下子就赌住了钱夫人的嘴。

钱夫人心里不悦,却不能直接反驳,若是此时反驳,这席间的谈话一旦被有心人传扬开来,就会有人说,钱家蛮横霸道,不许未来的女婿纳妾。

这对于钱小姐的名声带着毁灭性的攻击。

钱夫人有一些明白,看来这是徐夫人的计策,想要引导舆论。

原本是徐望月德行又亏,这位梅夫人三言两语的就把所有的事情推卸到钱家。

果然都是厉害角色。

钱老夫人在一旁听着,也有些难以忍受,然后缓缓的说道,“成婚之后爱纳几个纳几个,我们依云是读着女戒女则长大的,绝不会跟个妒妇一样蛮横无理,梅夫人少给我们扣那么大的帽子,至于还没成婚就要纳妾的,”

钱老夫人说着看了徐夫人一眼,然后轻轻的哼了一声,“我们依云不稀罕,你们谁喜欢,只管去高攀,别扯上我们依云。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你们谁再扯上我们钱家,那就是故意诋毁。”

钱老夫人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噤声了。

若说在座的都是广陵有头有面的,可是谁也及不上钱老夫人。

钱老夫人是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

徐夫人此时暗暗后悔,这梅夫人是亲近徐家的,当时开口的时候,她就没有阻拦,她和钱家打过几回交道,钱夫人直来直去,并不是能言善道的,本来以为这一次,能为儿子挣回些面子。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事态有些掌控不住,心底有些尴尬,只得说道,“其实我们月儿已经定下了,只是因为长子望谦迟迟定不下来,这才没有传扬开来,今日叫人误会,又扯上钱家千金,实在是过意不去。”

钱夫人暗暗的皱了皱眉,这会子说的这样好听,方才怎么不制止,“如此,先恭喜夫人了,我记得老夫人大寿的时候,有个刘家姑娘似乎是和徐家姑表至亲,想来便是这位刘姑娘了。”

徐夫人心里暗恨,刘钰可那个性子,她情愿儿子找不到媳妇,也不会娶进家门的,不过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她只得开口道,“那刘姑娘是我小姑的女儿,他表兄妹二人从小在一处,跟亲兄妹一样,我们两家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我们在京都的时候,贵妃娘娘曾说起过,给我们望月指一门亲事,只是当时年纪小,便搁下了。”

徐夫人抬出贵妃娘娘,众人虽然明知她是是随意说的,不过到底也没有多问。

江冉刚刚过来,就听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她的唇边露出笑容,徐夫人也算是一个硬气的,这样的情况下,她情愿绝了儿子在广陵接亲的机会,也不愿定下刘钰可。

看来刘家姑娘一本心思,只怕是要落空了。

不过江冉又想起另一件事,徐夫人这样一说,徐望月便在广陵无法结亲,不能娶亲,自然是不能纳妾,看来程兰心想要如愿以偿,只怕也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这些已经无所谓了,程兰心如今是否能进徐家的门,对她已经毫无影响了。

谈话间,龙舟赛结束。

钱小姐果然夺得了第一。

她仰着头,一脸骄傲。

钱青看着她,十分无奈,“妹妹,今日跟着你胡闹,只怕是要被爹娘责骂的,你说你穿的普通一点就好了,你这一色的红装,这不是故意扎眼吗?”

钱小姐说道,“既然要参加,自然不能偷偷摸摸的参加,我就是知道那徐二公子参加今日的龙舟赛,我要胜了他。”

钱妈妈走了过来,“我的大小姐,今日这般胡闹,夫人今日肯定是要责骂的。”

钱小姐换了一身衣服,来到众人面前,钱夫人不好说什么,只是无奈的说了一句,“你也太胡闹了,这龙舟赛是男人家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

当着钱夫人的面,众人都恭维道,“钱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实在是叫人心生佩服。”

钱夫人有些尴尬,女儿虽然有些傲骨,绝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必是真的看不上徐家,故意要和徐二公子一较高下。

钱夫人一想起差一点和徐家结亲,就觉得有些愧对女儿。

不过最尴尬的还是徐夫人。

儿子居然输给了一个女子,传出去实在是丢人。

不过她尴尬的同时,也颇为庆幸,这样争强好胜的女孩子,幸亏没有结亲。

这时有个丫头过来传话。

“大小姐,老太爷叫您过去。”

钱小姐心里一喜。

这位老太爷就是钱老将军。

那丫头又走向了江冉,“这位便是冉冉小姐吧,老太爷也想要见见你。”

钱老将军?江冉依稀记得钱小姐提过一次,老将军端午左右要回来的。

钱夫人一听,连声说道,“钱妈妈,你好生跟了两位小姐过去,”

这样的殷勤和重视。

众人落在江冉的眼光越发的探究起来。

钱老夫人宽慰冉氏,“不用担心,他若是敢欺负冉冉,我今日就赶他回京都,以后都不用回来了。”

第两百四十九章 把握

冉氏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女儿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性子。

江冉和钱小姐一起朝着男席那边走去。

钱小姐看她气定神闲的,忍不住问道,“你不怕吗”

江冉回问道,“那你呢,你怕吗?”

钱小姐得意的笑道,“我告诉你,祖父最怕的就是我了,不然你以为,我今日敢这么胡闹吗?我娘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江冉抿着嘴笑,“我方才听徐夫人亲口说,贵妃娘娘要替徐二公子赐婚,你以后也不用担心会和他有瓜葛了。”

其实细细的算了起来,徐望月和钱小姐从前一世到今生就没有缘分,就像自己和徐望谦一样。

本来就是走不到一起的两个人。

钱小姐笑了起来,“其实我就是那一日在徐家,他的好表妹抢那只风筝,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当时就觉得我们就像菜市里的大白菜一样,任他挑拣,心里不舒服,如今好了,再无干系。”

江冉也记得那一日。

“不过人生真的奇妙,那时候,我如何也想不到,你会成为我们钱家的大恩人,我猜祖父也会感激你的。”

江冉笑着跟着钱妈妈走了过去。

看台上几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江冉扫视过去,最中间坐着一个老者。

胡子花白,眉宇之间带着沧桑之感。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厚重感,“依云,你今日又胡闹了,若不是人家徐二公子让着你,你以为你能赢。还不去跟徐二公子道个谢。”

语气之中并无一丝责怪的意思。

这话钱小姐是不认同的,比赛本就是真刀真枪,输赢都是凭的都是真本事,她才不信,徐望月会让自己。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爽朗的说道,“承认了。”

徐望月尴尬的笑了笑,他很庆幸自己和这位钱家小姐没有结亲,这样彪悍的女孩子,他还真是想敬而远之。

这样想来,就是钰可表妹也比这钱小姐强几分。

不过还是口不对心的说道,“是我技不如人。”

徐太守觉得有些丢脸,微微的咳嗽两声,“果然是将门之家无犬女,钱小姐有几分巾帼英雄的气质。”

显贵之家的恭维都是苍白无力,并无半分真心。

不过钱老将军倒是真的觉得孙女儿就是厉害,“还不多谢徐太守的夸赞。”

钱小姐笑着道谢,“多谢徐太守夸赞。”

钱老将军的视线这才落在了江冉身上。

眼前的少女穿着浅色系的儒服,也正是灿烂的年华,一眼看去,眉宇之间透着坚毅,不似女儿家的柔和。

若要说看起来,和记忆力的女儿毫无相像之处,不过广陵发生的事情,儿子已经在书信之中简短的说了一遍。

这些年的伤痛,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划上了终点。

钱老将军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他本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看到儿子书信的那一刻,竟然老泪纵横。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心底的愧悔。

午夜轮回,他睡梦之中,总是出现那一身鹅黄的身影。

那惊慌失措的眼睛,那染满鲜血的衣襟,触目惊心。

自那一次剿匪之后,他心里的伤痛也一样的刻入骨髓。

这些年,妻子的淡漠和怨恨,他只有包容。

儿子刻意选了广陵这样山高皇帝远的位置为官,不过是想要叫他们夫妻分离,省的日日相对,唯有怨恨。

而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将军的话,小女名唤江冉。”

“听说你现在行医济世,这一次药师会会主之选,你也报名参与了,可有把握?”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探究过来。

这样一个小小的丫头,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想做药师会的会主,众人都觉得不能理解。

徐望月先笑道,“江姑娘和我徐家还有一段渊源,如今行医济世,看来不只要做一个女大夫,竟要做一个女会主。”

钱小姐一听他言语歧视,立刻说道,“女子又如何,女子就做不得会主么?我敢跟你打赌,这会主之位必是我小姑姑的。”

徐望月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你得问问江家姑娘,她可有把握?”

江冉头顶冒汗。

钱小姐这样当众力挺,这会主之位,她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拿到了。

重生以来,她还不是一个退缩的性子。

“自然是有把握的。”江冉缓缓的说道。

把握么?其实她只有一半,不过这会子肯定不能灭了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钱老将军笑着这说道,“好,有些志气。”

然后深深的看了徐望月一眼道,“你既认了我家婆子作义母,那我是不是也能白得一个女儿呢?”

本来是带着玩笑的一句话,到了最后提及女儿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带了一丝酸涩之意。

钱参将已经说道,“妹子,还不叩谢义父。”

江冉的眼眸落在了地上。

她一开始刻意接近钱家本就是存着私心,如今攀上钱家,心里隐隐觉得愧疚,所以有几分犹豫。

“丫头不愿吗?”钱老将军说道。

江冉抬起头来,拜了下去,“江冉拜见义父。”

钱老将军一把扶起她,“义父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只有这一把短剑,这是我从前上阵杀敌的一把剑,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便刺他几剑,剩下的义父替你摆平。”

江冉的头顶再一次冒出冷汗,她接了短剑。

那剑身已经被抚摸的十分的光洁,想来是心爱之物。

“多谢义父。”

徐太守哈哈一笑,说道,“没想到这江姑娘原先是我徐家的未来的儿媳,现在却成了老将军的义女了。”

钱老将军本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在回广陵之前,早已经将江冉查探了个底朝天。

查探之后,他心里十分的惊讶。

这样的女子闻所未闻,行事带着一种男子的魄力。

如今既然已经成为钱家的义女的,钱老将军自然是要维护的,“江家丫头为母亲治病,才被迫行医,此乃大孝,你们徐家嫌她抛头露面,急急地退婚,本就不义,这会子又说起这桩婚事做什么?”

提起这事,钱老将军的视线又落在徐望月身上,幸而孙女儿不曾与徐家定下婚约,这徐家家风不好,他不想深交,所以说话的时候,也不客气。

“依云,和你姑姑去找你祖母去吧,现在快要开席了。”

钱小姐笑道,“是祖父。”

说着就拉了江冉退下。

钱小姐羡慕的对着江冉说道,“这个短剑,祖父很是宝贝的。没想到送给了你。”

第两百五十章 讥笑(一更)

两个少女转身离去,将众人的打量甩在身后。

江冉听钱小姐这么一说,便仔细的查看,这短剑不算是名贵物品,可是却看得出来,剑的主人十分的珍重。

若是如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短剑本就是馈赠之物,如今转赠给自己。

钱小姐已经娓娓道来,“这是祖父祖母新婚的时候,祖母亲自去打造的一把短剑,虽然不是稀罕之物,也算是定情之物吧,不过祖父是个铁血汉子,收到这样的剑,反而丢在一边,嫌弃这短剑没有长剑好使。后来出了那件事之后,他才又寻出了当年的这把短剑,日日带在身上,可是这时,祖母却看也不肯再看他一眼了。”

短剑握在手里,似有千斤重。

原来这短剑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钱老将军如今送出这柄短剑,也是对过去真正的放下。

江冉回过头看着钱小姐,叹了一口气,“义父义母一定都很疼你吧。”

愧疚无法弥补的时候,总会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钱小姐笑着说道,“是的,不管是祖父还是祖母,他们都最是疼我,却不疼哥哥,哥哥时常说起,说他跟捡来的一样。”

钱小姐笑着说起往事,一向高傲爽朗的她,眼角也泛起一丝泪花。

每当家里祖母要发火的时候,母亲就会把她推了出去,不管祖母有多大的火气,看见她,一瞬间就能和颜悦色。

若是对着祖父,那效果就更是明显,钱小姐还记得当时举家前往广陵的时候,独独留下祖父一人在京都,当时,祖父也是发了好大的火。

整个家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临行之际,母亲悄悄地把她推了进去。

祖父看到她小小的身影,所有的话一瞬间就梗在了喉咙里。

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当时上马车之后,她趴在车子后窗往外看,她看到了祖父的眼角划过了一滴泪。

她把这件事告诉祖母,祖母半晌无言,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哭死他算了,就算他哭死,我的含珠也活不过来了。”

那时候她还太小,不懂得这其中的心酸与无奈。

后来才慢慢的懂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钱小姐说道,“这些年,家里的气氛一直很是紧张,无论祖父还是祖母都很宠爱我,可是我却根治不了他们的伤痛,我做不了,没想到你却可以,你不知道,娘亲背地里说着说着都哭了,她说她嫁进钱家之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开心过。”

江冉汗颜,“其实,我一开始给老夫人治病是有私心的。”

钱小姐说道,“我们都知道,母亲说过,你开始给祖母治病,只是想要在清水镇立足,你一个女孩子家,会这样筹谋本就无可厚非,相比于你给钱家带来的这一切,你的这一点点的小小的私心,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这样一番话叫江冉惭愧不已,“是钱夫人大度,不与我计较罢了。”

钱小姐已经拉了她的手,“那你就多多的陪着祖母,叫她余生都快快活活的,这样你就不必愧疚了。”

江冉郑重的点头,“好。”

“走吧,祖母和母亲都等着我们呢?”

宴席已经开始。

钱老夫人,徐老夫人带着冉氏,钱小姐,江冉一桌。

徐夫人那一桌都是一些达官显贵的夫人。

江冉上桌的时候,发现,钱老夫人正和母亲说话。

钱小姐说着笑道,“祖父送了姑姑一个见面礼。”

她拉了江冉的手,江冉便笑着捧了出来,“义父说没有什么送的,就将这随身的短剑给我防身。”

钱老夫人看着那短剑,迟迟没有动,最后只是说道,“既然是他赠给你的,那你就好好收着吧。”

钱小姐一喜,对着江冉挤眉弄眼的,这是想要放下的意思吗?

两人都微微的点了点头。

男席那边发生的事,钱妈妈早已经禀报过,钱老夫人神色越发的温和,只是问道,“没人欺负你们吧。”

钱小姐撇了撇嘴,撒娇说道,“倒也没人欺负,不过就是看不起我们女儿家罢了。”

钱老夫人淡淡的说道,“谁敢看不起我们云儿。今年的龙舟赛,你得了头筹,除了每年都有的奖励,祖母再额外奖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钱夫人连忙站起身来,“母亲太惯着她了,越发的纵的她没规没矩的。”

钱老夫人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钱小姐连声说道,“多谢祖母,我要好好想想,找祖母要个什么样的奖励。”

众人跟着笑了一回。

这时徐夫人说道,“听说江家姑娘参选药师会会主,这才叫巾帼不让须眉。”

江冉眼眸深邃,她是女子,报名药师会会主之事,前所未有,自然是很快就在广陵传扬开来,这样的场合,会被人刻意提及,也不过是为了嬉笑她不自量力。

江冉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

刚刚在男席已经被提过一遍了,现在这些夫人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钱小姐今日也算是离经叛道,不过钱小姐是钱家嫡女,众人虽然内心深处不以为然,到底不敢多说,此时这般轻描淡写的提及自己,言语之中明褒实贬。

江冉并不在意。

钱小姐却听不下去,只是对钱老夫人说道,“我这个不算什么,姑姑参与的药师会会主之选才叫厉害,若是能拔得头筹,祖母怎么奖励呢?”

江冉笑着说道,“如今才刚刚报了名,一共两关,只怕六月中才能选出会主之位。”

众位夫人都在竖着耳朵听着,面上恭维两句,心里不以为然。

“江姑娘好生厉害,若是能中选药师会的会主,那可真真叫人刮目相看。”

众位夫人都在附和。

其实,这世间最不希望你站的更高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同类。

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一个女子想要站的更高,走的更远的时候,不仅得到男人的压制和嘲笑,连女人也是一样。

在每个人的心目中,似乎女人只有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将一生依附在男人的身上,当牛做马,祈求着男人偶尔的垂怜,这样安安分分的的过一辈子,才是一个女人的本分。

第两百五十一章 义举(二更)

钱老夫人说道,“无论丫头想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会支持你。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我们冉冉年纪还小,就算失败一两次也是无口厚非,若是这一次果真能坐上这药师会会主之位,我这做义母的便出资在广陵办一个义诊,请广陵的众位名医一同出诊,为这广陵贫苦百姓免费看病施药,这一日所有看病行医的钱我都掏了!”

钱老夫人这个年纪,对于钱财看的淡薄。

可是一日义诊,广陵有名的大夫同时出诊,看病施药,这个费用不菲。

江冉正犹豫着怎么回绝。

徐夫人断定了江冉必输无疑,笑着说道,“这是造福于民的大善事,怎么能叫钱老夫人独自承担呢,若是江姑娘果真做了这广陵药师会的会主,我便与钱老夫人各出一半。那一天,再让我们老爷亲自前去查看,也算是关心百姓疾苦。”

看热闹不嫌事大,各位夫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说道,“这样的义举怎么能叫你们两家承担呢?我们虽没几个钱,远远比不上徐家和钱家,零头还是有的。”

钱夫人站了起来,“我这妹子被你们吓着了,她这个年纪,就算今年做不成,以后也多的是机会,不过若是她做成了,各位要说话算数。”

“自然是要说话算数的。”

冉氏说道,“娘亲虽然不能为你做什么,不过以后,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江冉笑的淡然,迎着各种打量的目光。

回到江家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

因为端午过节,江冉便将药堂关门了。

只留周巍一个人守着药堂。

几个丫头结伴去看了龙舟赛。

白薇惦记着周巍一个人守着药堂,便留了粽子给周巍送过去,“周大哥,我们今日去看了龙舟赛,这是给你带的粽子。”

周巍心里感念,“多谢白薇姑娘,今日休息,姑娘还特地给我送粽子,这怎么敢当。”

白薇已经递了过去,“还有多少没收拾啊,我帮你收拾,你休息一下。”

周巍连忙说道,“没什么收拾的了。”

两人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薇脸皮薄,“那你吃吧,我就回去了。”

“你吃过了吗?我也吃不完,不如一起吃吧!”

两人同时说道。

周巍暗悔失言。

白薇已经抿着嘴唇一笑,“好。”

“啊,抓住你们了,”冯惜惜笑着说道,“我要告诉姐姐,你们两个在幽会。”

这一句话说的白薇脸颊涨得通红,“好姑娘,真的不是如此。”

冯惜惜看向了白薇,“果真吗?我才听姐姐说起,白薇年纪大了,要替你好生寻一个婆家,仿佛听她提及过,钱家兵将那么多,一定可以寻一个何意的。”

说着拉了白薇,“若是如此,瓜田李下要避嫌疑,不然人家同我一样,觉得姐姐和周巍是在幽会,多不好。”

白薇只当冯惜惜说的是真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刚刚和周巍说话的那种羞涩也是荡然无存,只是咬着牙根对周巍道,“我先回去了。”

周巍看着白薇的背影,也有些怅然若失。

冯惜惜却含着笑离去,然后兴冲冲告诉江冉。

江冉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我方才没瞧见白薇,就让你过去看看,是不是去了药堂,你看过了回来告诉我就是了,谁让你这样话多,我看白薇都被你吓到了。”

“我话不多啊,姐姐,你看我最近,话少了很多呢,我刚刚总共才跟她说了两句话。”

江冉白了她一眼,“若是你坏了这一桩姻缘,小心以后我不给你找婆家。”

冯惜惜只是拉着江冉的衣袖,“我才不找婆家,这世间,父子母女夫妻之间,没一个靠得住的。我情愿一个人过一辈子。”

江冉看着她这个样子,便知一时也劝不了,催促道,“闹了一日。你不累吗?快回去睡觉。”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冯惜惜。

紫苏过来说道,“我方才瞧见白薇妹妹眼睛红红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冉于儿女情长之上,也是一窍不通。不过,白薇的终身大事不能有半点马虎。

“你们都下去休息吧,紫苏留下。”

江冉拉了紫苏过来,“你觉得你哥哥对紫苏如何?”

紫苏一听,知道这事成了一半,他们家里穷,若是哥哥能娶得一房媳妇已经是谢天谢地,更别说白薇性情温柔,模样极好,“回姑娘话,我悄悄地问过哥哥了,他说他一无所有,怕亏待了白薇妹妹,所以一直不敢跟姑娘提。”

江冉舒了一口气,“白薇的终身是我心里最惦念的,我没指望她嫁入大富之家,只希望她离我近一些,让我可以时常看顾,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以后对她好就可以了,当初白芷跟我说起他们两人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挺满意的,不过这事需得周巍主动跟我提,若有一点勉强,我绝不会让白薇委曲求全的。”

紫苏跟了江冉几个月了,知道江冉的性子,也知道江冉把白薇和白芷看的很重,她连忙说道,“姑娘,我会好好的询问哥哥,绝不会误了白薇妹妹的终身。”

江冉放下心来。

紫苏自去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白薇嗫嚅道,“姑娘,我今日觉得头疼,想留在家里,可以吗?”

江冉心里明白,也不多说,只是嘱咐两句,“那你好好地休息。”

白薇一直都是帮着周巍清算药材,今日周巍没看见白薇,有些黯淡。

江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忙了起来。

忙过了一阵之后。

江冉去后院制药。

紫苏走了过去,推了周巍一下,“哥哥,你去跟姑娘说啊。”

周巍小声的说道,“白薇姑娘都没来,我这样过去,会不会唐突了。”

紫苏恨铁不成钢,用手拧了周巍的胳膊一下,“你去不去啊?”

周巍吃痛,已经被紫苏一把推了出去。

江冉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然后看向了周巍,故意的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周巍想要退缩已经不能,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白薇姑娘今日怎么没来?”

第两百五十二章 宁家(三更)

江冉无奈的看了周巍一眼,说道,“她说头疼,我便让她留在家里。”

周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些犹豫。

在白薇的终身大事上,江冉却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她需要周巍的主动,这是对白薇最起码的尊重。

周巍没说话。

江冉转身就走,“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去忙吧。”

周巍看见江冉转身,心里一慌,脱口而出,“周巍求娶白薇姑娘,请大小姐准许。”

江冉这才笑了起来,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你为何会想求娶白薇?”

话说出口了,周巍反而镇定下来。

“白薇姑娘性情温和体贴,是个好姑娘,大小姐请放心,我会好好地对她的,绝不会叫白薇姑娘受一点委屈的。”

江冉的笑意越发的浓,“我去问问她,再来答复你吧!她若不同意,那我也没法子。”

周巍闻言七上八下的,声音也低落下去,“多谢大小姐。”

江冉心情极好。

这周巍犹犹豫豫的,她偏要晾晾他。

白薇的事情解决之后,就剩下白芷和紫苏了。

紫苏倒在其次,白芷,她一定要好好地挑一挑才是。

江冉吃过午饭之后,就准备去安泰药堂,因有话和紫苏说,便留下了白芷,只带了紫苏。

紫苏沉稳寡言,不似白芷活泼讨喜,也比不得白薇和自己亲近。

不过江冉对紫苏最是信任。

“你昨日和你哥哥怎么说的”

紫苏笑道,“我就跟他说,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让他以后别后悔啊。”

江冉点了点头,“周巍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现在我们困难一些,以后就会慢慢的好起来的,倒是不担心。更何况白薇也绝不会是一个嫌贫爱富的性子。”

周巍年纪不小了,若是说定了,自然还是早早的定下来比较好的。

紫苏点头,“就是怕委屈白薇了。以前总觉得哥哥这性子会娶不到媳妇,没想到把姑娘身边最拔尖的白薇姑娘给拐跑了。”

江冉也笑了。“你们几个一日一日的大了,婚姻是大事,若是有合适的,一定不能错过。”

紫苏笑着道谢,“姑娘这个年纪,说起话来这般老成。”

江冉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安泰药堂。

成风迎了上来,“师妹,今日师父没来,不过让人过来传话,说让师妹直接去宁府。”

成风安排了一个学徒,“你带了小师妹去宁府。”

江冉忙道,“多谢师兄了。”

她坐在马车上。

车子拐了两条街道,

忽然停了下来。

那学徒说道,“师妹坐一会,我去买点包子,有劳师妹给宁大夫带过去。”

“师兄只管前去。”

江冉掀开帘子,只见左方有一家小小的包子铺。

上面写着宁记包子铺。

江冉心念一动。

她看向了正在卖包子的两夫妻。

大约都是三十来岁,接近四十岁的年纪。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婆子,坐在一旁,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正一点点的给那女娃娃喂包子。

这夫妻两个这个年纪,孩子只有这样大。

江冉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宁大夫的儿子吧。

很快,那学徒拿了两包包子,“不知道师妹喜不喜欢这样的东西,我买了两包,你们尝一点吧。

江冉笑着接过来,“一直没有机会吃这样的街边小吃,多谢师兄。”

她拿出一个包子。

这和家里包子的确没法比。

江冉吃在嘴里,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她递给了紫苏一个,紫苏小口的吃着。

宁府离安泰药堂很近。

不多一会就到了。。

宁府也是一套两进的院子,不大不小,江冉踏进门去。

不知为何,明明是春夏交接之际,正是万物欣欣向荣的时节,可是整个宁府的院子里透着一股萧瑟的感觉。

带着一点破败。

院子里好久没打扫了,石子路上也铺上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江冉被老管家迎进了书房。

宁大夫似乎是在找一些什么东西,江冉便站在中间打量。

这书房似乎是好久没人前来,连书册之上都落下了厚厚的灰尘。

“师父,您找什么呢,我帮你一起找?”

宁大夫回了一声,“宁家一本祖传的外科典籍。我不记得丢在哪里了。”

这样珍贵的东西,竟然不知道扔在哪里了。

江冉听了一怔。

她记得父亲给她江冉针法的下册的时候,那是用上好的沉香木盒子封存好的。

宁大夫这祖传的典籍竟然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江冉看过宁大夫给她的手札,知道宁大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如同父亲一样痴迷医术,不过是家逢巨变,对于医术的痴迷渐渐的就淡漠了。

老管家提醒道,“老爷,这典籍只怕是被老太太藏起来了吧。”

宁大夫泄了气。

坐在了地上,先拿起烟袋狠狠地抽了两口,然后才站起身来,说道,“我家老婆子收起来了,我是不敢去找她要的,改日我要是寻到了再给你看看吧。不看也不打紧,你跟着我慢慢学就是了。”

江冉忙道,“不妨事的。”

宁大夫叹了一口气,“我儿子打死不愿学医,早已经弃医从商了,就在前面那条街上,跟儿媳妇守着一个小小的包子铺,也不要我的钱,只过着清贫的日子,我也遇不到天赋高的弟子,对于这传承之心也就看的淡了。”

如今既然收了江冉为徒,他打心里十分的看重这丫头,便想着把家传的典籍找出来,拿给江冉看看。

“师父,”江冉试探着问道,“我去打水,陪师父一起吃包子吧。”

宁大夫的视线落在江冉手里的包子上,神色也动容起来,“买了包子啊。”

紫苏帮着摆好了桌子。

江冉陪着坐了。

她递给宁大夫一双筷子,然后说道,“我方才没忍住,已经吃过一个了,很好吃。”

宁大夫眼角的皱纹都泛着感叹,“丫头应该猜得出来,那包子铺是我儿子儿媳开的吧。”

江冉点头,“大哥和嫂子过得虽然辛苦,却很自在,师父也不必时时自责了。”

宁大夫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怎么会不自责呢,只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

江冉听完心里感触,这世间若有后悔药就好了。

第两百五十三章 宁家2(四更)

这一世,她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是不想要留下遗憾,让自己再一次的抱憾终生。

“我看见师父的小孙女了,粉雕玉琢的,看起来十分的玉雪可爱。”

提起小孙女,宁大夫眼角也泛起一丝慈爱,“念念乖吗?”

念念?怀念的念。

江冉点了点头,“很乖的。师娘抱着她,正在喂她吃包子,也不挑食。”

宁大夫叹了一口气,他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便是小孙女头疼发热,儿子儿媳也不会请他去看病。

“那就好,那就好。”宁大夫吃一个包子,喝一口酒。

江冉也不敢劝。

只是陪着。

“丫头,你有恨过吗?”宁大夫忽然问道。

“恨过的。”江冉答道。

“那现在呢?”

“不恨了。”江冉说道,“也没有其他的感情了。”

就如同陌生人一般,或许比陌生人也不如。

“你说的这个人是你爹吧。”

江冉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没想到江大夫和我一样,就算是声名远播,备受尊敬又如何,终究只是一个失败的人罢了。”

江冉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吃着包子。

宁大夫将那两袋包子吃完了,又喝了有半壶酒,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酒气,

宁大夫站起身来,“今日我教你开膛破肚。”

江冉点头。

宁大夫仔细辨别她的神色,颇有些神色自若。

不由得笑了一声,“你这丫头,竟不怕吗。一般的人,便是听到这开膛破肚,也会吓到屁滚尿流。”

江冉笑了,其实她也是有些害怕的。

前一世,若是不是慕容羽那一箭,她就免不了要开膛破肚了。这样想想也没那么好怕了。

谁知宁大夫却说道,“说起这开膛破肚,我们宁家几辈人倒是做过几次,有活下来的,不过死了的更多一些,早些年,我曾治过一个,可惜没救活,后来,再也不曾仔细的钻研过,说起来也是惭愧。”

江冉听完唏嘘不已,只是疑惑道,“师父不用去药堂吗?师兄一个人能否看顾的过来。”

宁大夫一挥手,“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若是能让这一身医术后继有人,也算是功德无量,从长远来看,是值得的。”

江冉收起心思。

“以后双日随我在府里学习,单日在药堂跟我治病。”

江冉点头,“是,师父。”

跟着宁大夫学医之后,江冉最大的感触就是术业有专攻。

在外伤这方面,柳月的确略有不如。

宁大夫对于江冉的悟性十分的满意,不过也发现了江冉的不足之处,“丫头,你这体力不行。若是给他人接骨,你力道跟不上的话,你说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柳月也跟她提过一次,她最近已经开始练臂力和腕力了,只是年纪太小,见效甚微。

柳月也说过不可一触即就,让她慢慢来。

“你比起一般的千金小姐,已经强上太多,可是想要做一个大夫,这是远远不够的。”

“师父教训的是,江冉记下了。”

宁大夫收起来所有的东西,“这药师会会主之选如今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若是往常,一个药师会会主选试,倒也无人关心,如今有了一个女子参选,据说已经有人专程为你开了赌局,买你输的足足有十之八九,你不担心吗?输了,至少三五个月都有人对你指指点点的。”

江冉满不在乎,“我若是想要安安分分的,就待在后宅就好了,师父,我是一个女子,一旦走出这宅院,就算是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替人看病,只怕流言蜚语也会伴随我一声,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宁大夫点头,“你说的也是,若是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你早些回去,”

江冉站起身来,“多谢师父。”

然后坐了马车回去。

路过那包子铺的时候,忍不住叫住了车夫。

江冉掀开帘子,下了车来,宁家夫妻两个正在收摊子。

江冉笑着问道,“还有包子吗?”

那女人回头,“已经卖完了,明儿再来吧。”

江冉笑道,“那我明日早一点。”

转身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

江冉怕那孩子摔倒,连忙蹲下来,一把抱在怀里,笑着说道,“你小心一点。”

念念看着江冉,忍不住的说道,‘姐姐,你的身上好香啊。”

江冉从袖间取了一个驱蚊香囊,“你是说这个吗?”

念念嗅了一口,“是啊,这个好闻。”

“这是驱蚊的香囊,你喜欢吗,喜欢的话,姐姐就送给你。带上之后,就不会有蚊子咬你了。”

念念的祖母忙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江冉已经挂在了念念的衣襟上,“就是一点小玩意,里面的药材用的很少,小孩子带着,也不打紧的。”

说着江冉已经转身离去。

上了马车之后,江冉便靠在马车上小憩。

紫苏在一旁替她摇着扇子。

过了端午,越来越热。

紫苏心疼的看着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谁不是在家里歇着。哪有像这样两头奔波的,在车上也能困得睡着,可见有多辛苦。

江冉回到清水镇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先去药堂看了一下。

周巍正在算账。没有白薇帮忙,他还在核对药材。

江冉看了看,转身回府。

先去给冉氏请安,冉氏心情极好,“今日你出门之后,你七婶婶过来坐了坐。还送了好些自家包的粽子过来,说了好一会话,才回去。”

这七婶婶便是江晨的母亲林氏。

林氏为人老实,虽然心好,不过胆子小,若是没有公公江怀义的吩咐,绝对不敢上门。

江怀义此人最是现实,如今主动示好,这也侧面的说明了一件事。

自己这一个月在广陵立足,算是真正的入了江怀义的眼。

不过,不管是何缘由,只要主动示好,江冉都铭记于心,更何况母亲和离之时,江怀义还替她说过话。

江冉笑着坐了下来。

冉氏絮絮叨叨的,“你婶婶说了,昨日就要来的,知道我们去看龙舟赛,便今日才来,我给你留了粽子,”

一面吩咐秦妈妈端了热好的粽子上来。

第两百五十四章 初选(五更)

江冉吃了一口。粽子包的很用心。

江冉怕不消化,吃了半个,然后放下了。

她仔细的观察母亲。

在这清水镇一个月,母亲脸色越发的好了,连眉目之间也透着笑意。

江冉笑着说道,“正要禀明娘亲,还有一桩喜事需要娘亲来操持。”

冉氏问道,“冉冉说的什么事?”

“今日,周巍求娶白薇,我已经应下来了。”

冉氏这个年纪,听到这样的事情,也觉得欢喜。

“周巍那孩子,我瞧着忠厚老实,倒是不错,去唤了白薇过来。”

江冉也笑了起来,“我也正有这个意思。”

白芷自告奋勇,“我去叫白薇姐姐。”

白薇不知所为何事,心里忐忑不安。

江冉怕她不好意思,吩咐道,“紫苏,白芷替我准备热水,把冯姑娘也给我拉出去。”

白薇看这架势,以为冯惜惜所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姑娘,我不嫁,我想陪在姑娘身边。”

江冉含着笑问道,“周巍你也不嫁吗?”

白薇一下子就愣住了。

江冉笑着说道,“白薇,周巍今日提亲了,我们现在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是不愿意呢,就摇摇头,我们替你另挑好的。”

白薇心里羞涩,垂着头没动。

冉氏在一旁说道,“白薇不摇头,算是默许了。”

白薇犹豫着说道,“姑娘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怎么能现在嫁人。”

冉氏笑道,“傻丫头,人家周巍年岁不小了,你也过了及笄之年,正合适呢。”

江冉知道白薇的顾虑,“你放心,你现在就算是嫁人,也在我跟前,周家贫困了些,你可嫌弃他?”

白薇摇了摇头,眼睛有些酸涩,“我自幼无父无母的被卖入江家,在我心里,姑娘就是我的亲人一般,若能留在姑娘身边,一切都凭姑娘做主。”

冉氏已经拿了黄历,“我看看选个什么日子?”

江冉看白薇害羞,“娘亲慢慢的选,倒也不着急。我们先回去了。”

白薇跟在江冉的身后。

江冉笑道,“没想到,你竟会是第一个。”

白薇不知道怎么答话。

江冉说道,“你和白芷,我一人准备了两百两银子的嫁妆,衣服首饰在外。”

白薇连连的推辞,“太多了,姑娘。”

别的丫头从府里出门,还要拿赎身银子,就算是主人良善,也就是赏还卖身契,再添些妆,也不曾这样丰厚。

江冉摇了摇头,“不多,不过你们小两口,以后跟在我旁边,只要我有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你们的。白薇,我明日让周巍拿了你的卖身契去消了奴籍,以后,你也不算是我的丫头了。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岳国规矩,卖身契约是在官府备案过的,需得去官府消除,才能成为自由身,周巍性子稳妥,江冉交由他去办理,最是放心。

白薇听了动容不已,“姑娘大恩,白薇不知如何报答。”

她忍不住就要跪下。

江冉一把扶起她,“不要这样说,好好地过日子,就是对我的报答。”

江冉进了院门。

紫苏和白芷脸上也是红光满面,仿佛要出嫁的是自己一般。

江冉知道她们几个有话要说,便道,“我自己去沐浴了,你们不用跟来。”

白芷先笑道,“恭喜你了,没想到竟做了紫苏的嫂子。”

白薇被打趣的头也抬不起来。

紫苏护着白薇说道,“回头也有白芷妹妹嫁的时候,到时候我们连本带利的还回去就是了。”

白芷笑道,“还没嫁呢,你们姑嫂就连成一线了”

江冉泡在水里,只觉得浑身都舒缓了下来,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她的唇角也浮起一丝笑容,家里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或许,借着白薇的喜事还可以让家里这样热闹一回。

不过江冉没想到的事,这热闹还没开始,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冉找来了白薇的卖身契,然后收好了,第二日亲自递给了周巍,“这门婚事我已经准了,白薇性子老实,又无父无母的,你以后别欺负她。”

周巍一直忐忐忑忑的,得了江冉的准信,这才放下心来,“大小姐放心,我会好好地待白薇姑娘的,绝不会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江冉心情极好,“你今日得空去替白薇消了奴籍。”

时光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五月十一日。

这也是药师会会主的第一关初选,离上一次报名刚刚好过去十日。

如今报名三人。

曾大夫三十多岁,在广陵算是后期之秀,为人精明,短短的几年,平安药堂就在广陵站稳了脚步,也是这一次最受看好的一个大夫了。

原大夫是半路出家,为人圆滑,医术比起曾大夫略有不如,但是人缘不错。

这两位大夫,无论从名气还是资历来看,都远远的高于江冉。

因为端午节众位夫人的关注。

这一次药师会会主之选轰动了全城。

毕竟一个小小女子竞选药师会会主的事情闻所未闻。

江冉心态也不慌。

她缓步踏入药师会。

原大夫看见江冉还十分平和的跟江冉打了一个招呼。

江冉神色自若,她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冉冉,你过来。”

江冉站起身来,跟在江正堂的身后走着。

江正堂看着她,“你以后走任何路,我都不会阻止你了,不过这条路没有你想的简单,如今因为你的参与,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广陵都在传扬,你若夺得这会主之位,徐家和钱家两家出资举办义诊,冉冉,你真的要如此张扬吗?”

江冉十分的意外,她抬起眼眸,看着江正堂。

江正堂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站的越高,摔下来的时候越惨,冉冉,爹爹看着你如今的样子,欣慰的同时,也觉得担忧。”

他叹了一口气,“你以为,现在药师会的会主是那么容易做的吗?你一个女儿家,你有没有想到,满城风雨之后,你能不能承受的住?”

承受不住,也要承受。

江冉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当年父亲参与会主之选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一旦失败就会很惨吗?为何还要坚持?”

江正堂无话可说。

就算是自己说的再多,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吧。

第两百五十五章 初选2(一更)

江正堂看了众人一眼,然后说道,“第一关很简单,这药师会会主乃是为民而生,按往常的规矩,依照这十日的表现,在三人中选出一人淘汰。”

曾大夫先站了起来,“鄙人从医十数年,救人无数,医术了得,这十日一共看诊百余人,如今江大夫因故辞去会主之位,鄙人不才,愿为大家效力。”

曾大夫说完,原大夫也说了很多,大概意思和曾大夫不相上下。

所有的目光落在江冉身上。

江冉也不退缩,“我百草堂所医治病人亦有百数之多,江冉是女流之辈,虽比不过两位大夫,亦愿为大家效力。”

江冉说完,所有的人都在琢磨。

八家药堂。

三人候选。

曾大夫和原大夫都盼着能将对方赶出局,这样决选,面对江冉那样的小丫头,几乎就能毫无疑义胜出了。

两人暗地里拉拢其他几家药堂。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虑,都在彼此观望着,谁也不肯先说。

小夏站起身来,先说道,“原大夫从医良久,在广陵享负盛名,至于江姑娘,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十日听闻百草堂门庭若市,若叫我选,那就只有委屈曾大夫出局了。”

小夏说完,一下子就打破了所有人都思绪。

曾大夫心底一慌,他没想到第一个上来就判自己出局,他给广仁堂送了礼,不曾想,这广仁堂毫不讲情面。

曾大夫暗暗的盘算,江正堂一向看不上原大夫医术平平,又与嫡亲之女有些嫌隙,肯定不会针对自己。

余下的一家张记药堂,一家是刘大夫所开的回春堂,与他也算是相识多年。

他也都亲自前去拉拢过的,承诺不管原大夫许诺何好处,他都双倍奉上。

如今就算广仁堂失算,他还有机会。

这时张大夫微微的犹豫,张记药堂地处偏僻,他只想求得一份安稳,他看向了志在必得的曾大夫和原大夫,秉着谁也不想得罪的态度,他退而求其次,说道,“哪有女子做会主的,若要淘汰一人,那就江家姑娘吧。”

回春堂的刘大夫看着这架势,犹豫着不敢开口。

宁大夫缓缓的说道,“举贤不避亲,既然江家丫头有这个志向,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只能鼎力支持了。若要淘汰一人的话,就只能委屈原大夫了。”

这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快就炸开了锅。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曾大夫先是心里一喜,他和宁家有一段渊源,他曾三顾茅庐想要拜在宁家门下。

已经到了收徒之际,宁大夫却还是反悔了。

这些年曾大夫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不过面上却装的毫不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暗恨已久,这一次,他料到宁大夫心里愧疚,不会判他出局。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宁大夫竟然收了江家那个小丫头为徒。

求而不得的东西轻而易举的被他人收入囊中。

曾大夫此时,连眸子里都迸发出一股隐隐的恨意。

江正堂不可置信,问道,“宁老莫不是开玩笑,她一个小丫头,如何拜在宁家门下?”

宁大夫颔首道,“你们都没有听错,江丫头如今已经是我的关门弟子,等我百年以后,我这宁家的医术或许就由她来传承了,希望各位不看僧面看佛面,莫要为难我这小徒弟。”

宁大夫一向是德高望重,却也十分的护短,就是他从前收的那些弟子,不管是否成才,他都是宝贝的紧。不过这宁大夫性情古怪,他之前收了两个徒弟,性情极好,资质却是一般。

如今竟然当众宣布收江冉为关门弟子,又指名由江冉传承医术。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若说最惊讶的就数江正堂了,他心里有一种情绪翻滚着,快要将他吞噬了。

悔意也越来越浓烈。

他是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学医,最讲究的是悟性和天赋。

江正堂的笑容有些发干,“宁老,您确定要这丫头来传承宁家的医术。”

宁大夫只是瞥了江正堂一眼,“正堂,你看不开,迟早是要后悔的。”

迟早后悔?

江正堂的笑容有一些苦涩,没有迟早,他现在就挺后悔的。

气氛有些微妙。

三人每人被提名一次。

还有江正堂和张大夫两人没开口。

众人先虚情假意的恭贺了一番。

宁大夫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既然已经收下了这个徒弟,他自然还是要替徒弟撑腰的。

只听得江正堂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小女顽劣,一个女儿家跟着胡闹,实在叫大家看笑话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正如宁大夫所言,既然她志向远大,我做父亲便只有还支持了。所以,此局便委屈原大夫出局了。”

江冉有些发愣,她想不透父亲为何会支持自己。

张大夫这一瞬间,就变了思绪,既然如此,他不如卖给人情给曾大夫。

只要原大夫被淘汰,这会主之位就是曾大夫的囊中之物了。

“曾大夫论资历和医术都是不遑多让的,不过江家姑娘这段时日,就能在药界立足,虽是女子,倒也叫人佩服,若是选一人退出,那就原大夫吧!”

此言一出,彻底击碎了原大夫的幻想。

江正堂看了众人一眼,然后说道,“若是都无异议的话,此局小女和曾老弟胜出,自今日起,一个月为期,由小女和曾大夫以医术为较量,胜者便是广陵会主。”

如此,这会主之位便是再无悬念,所有的人都已经默许曾大夫胜出。

一个月的期限,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姑娘怎么胜得过行医十年的老大夫呢。

大家起身,开始向曾大夫道贺。

江冉走到了宁大夫跟前,“多谢师父支持。”

宁大夫说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却不傻,你是我的徒儿,我不支持你,支持谁。”

身后是曾大夫已经胜券在握的笑容。

江冉走出大门。

她早就料到这第二关,她会胜出。

除了师父和小夏是真心支持她,剩下的都是跟风之辈,只要曾大夫和原大夫之中任何一人有了领先的迹象,另一个就会被彻底淘汰。而她,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反而给了她一个机会。

出了药师会的大门。

徐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迎了过来,“上次说起我们的五姑娘这几日拆线,我们夫人让我过来询问一声。”

第五百五十六章 拆线(二更)

宁大夫微微的一沉吟,“丫头你过去看看,若是并没脓肿,便拆了线,依照我与你说的法子就可以了。”

江冉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是。”

李妈妈这一次对江冉十分的恭敬,倒没有一丝一豪的懈怠,不过也没有多少的话,只是迎了江冉进府。

这一次是江冉第三次的踏入徐家家门。

第一次是拜寿,第二次是回礼,第三次终于是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踏入徐家大门,江冉想起之前的事情,只觉得人生的际遇十分匪夷所思。

这一次被径直的迎到了五姑娘的住处,这是一处独立的院子,雕梁画柱,十分的雅致。

三姑娘等在门口,看见江冉,便迎了上来,“等了好一会了,五妹妹怕的要死,母亲已经催了好几遍了。”

江冉对三姑娘还是颇有好感的,她跟着走了进去。

只见徐夫人正耐着性子哄道,“瑶儿乖,把这线拆了才会好。”

五姑娘摇着头,“娘,你不知道,好疼。”

江冉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不由得感慨道。便是如徐夫人这样狠毒的女子,也是有一颗慈母之心,只是这慈爱,只给了自己的孩子,留给人家的孩子只剩下恶毒。

李妈妈说道,“夫人,江姑娘到了。”

徐夫人回过头,神色一刹那的复杂,她是一个能屈能伸的性子,此时有求于江冉的时候,还是十分客气的,“去给江姑娘搬把椅子。”

五姑娘往里面挪了一下,“我不要她看,你们让她走。”

徐夫人却不想纵容女儿,只是对李妈妈说道,“去找几个婆子过来,把五姑娘给我按着。”

五姑娘一听越发的害怕,“我不要。”

李妈妈办事很迅速,立刻带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三下两下的把五姑娘给按着了。

江冉卷起五姑娘的裤脚,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那小腿上有一条用桑皮线缝制的伤口,蜿蜒而上,看起来分外的刺目。

不过伤势也算是恢复的不错,她简洁的说道,“可以拆线了。”

徐夫人松了一口气,“你们把小姐给我按好,谁敢让她动了一下,我绝不轻饶。”

五姑娘也知道躲不过,只是忐忐忑忑的看着江冉。

江冉一点一点的拆线,虽然伤口恢复的不错,可是桑皮线拉扯之时,牵扯到肌肤,五姑娘疼的大哭。

徐夫人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揪心一样的疼痛。

江冉动作轻柔,声音也透着柔和,“五姑娘不怕,拆了这桑皮线就会好的。”

五姑娘在江冉的安抚之下,情绪也慢慢的平稳下来了。

“快了,就剩下一点点了,”

江冉一遍拆线,一边宽慰。

徐夫人在一旁看着,心里微微的有些触动。

这江家丫头和瑶儿一般年纪,可是瑶儿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这丫头看起来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徐夫人是在宫里见过世面的,对于这样有本事的女子还是心生佩服的。

不过,这丫头毫不退让的张扬性子,如果不能爬的最高,就会跌的很惨。

在这广陵之中,一个小小的女子想要坐上药师会会主之位绝无可能。

她虽然欣赏江冉,却也想看看这个少女在这会主之选,输得彻底的样子。

江冉已经起身,看了徐夫人一眼,徐夫人心思不纯,暗怀鬼胎,她又何尝不是。

不过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

她仔细的交代徐夫人,“七日之内不要沾水,沐浴的时候让丫头们小心一些。”

五姑娘嘟着嘴道,“这弯弯曲曲的疤痕太难看了。”

徐夫人宽慰道,“只要没事,一点疤痕算什么。”

江冉笑着说道,“有祛疤痕的膏药,我回头配一些,虽说不能完好如初,不过比这看起来好一些的。”

五姑娘一听,喜笑颜开,“果真吗?”

江冉笑着说道,“是的。”

“多谢江姑娘。”

徐夫人对江冉的语气也客气了一些,“听说,姑娘药师会会主过了初选,果然是年少有为。”

江冉只是笑了笑,她刚刚从药师会过来,徐夫人就已经知道结果,看来此次会主之选果然是颇受关注。

江冉笑道,“都是众位长辈抬爱,这才勉强过了这一关,决选就不会这般幸运了。”

这时徐老夫人扶着徐望谦的手过来,“听说君瑶今日拆那什么线,我过来瞧瞧,她大哥担心,也过来看看。”

五姑娘扶着丫头的手出来,“多谢祖母和大哥关怀,已经大好了。”

江冉起身告退。

徐夫人让李妈妈送上诊金,江冉收下诊金起身离去。

徐望谦也跟着起身,走到了江冉身边。

徐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望谦。”

徐望谦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了江冉出去。

目睹着两人的背影。

徐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谦儿这个年纪也不能再蹉跎了,我替他择了几个女孩子,他都推脱了,不如还是由母亲做主吧,您看看,谦儿和月儿年纪都不小了,再这样折腾,您什么时候才能报上重孙。”

这些时日,长孙借故去广陵找江家那丫头,徐老夫人也很是头疼,原先,她还觉得这江家姑娘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现在只想要快快的给长孙定下婚事,省的他隔三差五的去找江家姑娘。

徐老夫人说道,“这样吧,谦儿的事情,我来操心吧,只是,月儿的事情,你那日说他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你是怎么想的?”

这事,徐夫人自有自己的计较。

既然广陵已经挑不到好的,又何必这般勉强。

如今只等着儿子的秋闱,希望儿子这回不要叫自己失望,秋闱过后接着春闱,到时候再有贵妃的协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于婚事,有了前途,还怕没有好姑娘送上门来吗?

江正堂绝不会医治徐望谦,这一点她根本不需要操心,现在她要做的,是说服徐太守早一点解决江家的事情,给贵妃娘娘一个交代,就能早日回京。

她却并不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徐望谦的嗓子其实已经在慢慢好转。

此时徐望谦送江冉出门。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显然是早就写好了的,递到了江冉面前,上面写道,“五妹不会留下后遗之症吧?”

第五百五十七章 阴暗(三更)

江冉知他心里愧疚,便道,“放心吧,五姑娘已经无大碍了,也不会影响以后走路。”

徐望谦放下心来,递过来第二张纸张,上边写着,“姑娘上次说擒贼先擒王,不知需待何时?”

江冉转过头来,“公子开口复声之时,就是徐夫人满盘皆输之日,也是家父身败名裂之日。”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江冉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脸上的神色是无悲无喜的。

徐望谦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已经不再是诧异了。

他张了张嘴。

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江冉并在意徐望谦的想法。

“公子不必再送了。我这就走了。”

江冉转身去了安泰药堂。

宁大夫正在准备一些药材,“丫头过来,今日教你配制我宁家祖传疗伤药膏。”

江冉便净了手,帮着宁大夫准备。

宁大夫看着江冉说道,“丫头,这药师会会主的决选,一个月之内医术较量,胜者即为会主,这其中的意思,你知道吗?”

江冉知道一些,每一条路都是布满荆棘坎坷,她从来没有指望着一帆风顺。

江冉算了算,现在已经五月十一日,再过一个月,就是六月十一日,到得六月底,正好徐望谦的哑症差不多痊愈。这波挺过去,正好也可以处理徐家和江家的事情。

不过这一个月只怕是不太平了。

宁大夫清洗着药草,“丫头,今日我跟你说说,这药师会会主之选落败的事。”

江冉一边帮着宁大夫清洗药材,一边说道,“是,师父。”

宁大夫缓缓的说道,“你知道孔家吗?”

孔家?江冉怎么会不知道呢?便是化成灰也知道。

宁大夫说道,“孔大夫是第一个会主决选被人揭发错诊,然后被新任会主驱逐出广陵的。”

被驱逐的大夫,终身不得行医,后来长生的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应该也是那时候发生的事。

宁大夫说道,“这些事,你这丫头应该不知道,孔家本是江湖郎中出身,医术不精,但也过得去,当年在广陵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我记得令尊和孔家小姐有过一些过往,当时孔家想要令尊入赘,大约也是看中了你江家的祖传针法。”

这些江冉略略的知道一些,那是候,是江家最困难的时候,孔家在广陵却有些名气,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自从孔大夫被逐之后,这药师会会主决选就像是被诅咒一般,每一次到了最后两人之争,总有一个会败的很惨,这也是你一开始报名的时候,他们一直容你走到决选的缘故。”

江冉笑了笑,“我知道,他们是想要让我做垫背的吧,可是师父,我这个年纪,又是一个女孩子,若不是因为这个缘由,又怎么会进入会主决选呢,也许连报名也报不了,不过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目光坚定。

宁大夫看了她一眼,“你爹当年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让江冉僵在了原地。

“江大夫当年从京都落败而回,在广陵从头而来,也是难于登天,他一开始也和你一样,我那时跟他说起决选的残酷,他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和你现在说的差不多一样。其实,你们父女很像的。”

江冉沉默了。

宁大夫将药材捞出来沥水,“我还挺欣赏他的毅力和能力,不过他这人太过于圆滑世故,功利心很强,比起我,他其实更适合这个会主之位,果然,那一个月,各位大夫轮番上阵,用疑难杂症刁难他,都被他轻松应对。而他坐上会主之位一直到现在,丫头,你和他最不同的地方在哪里,你知道吗?”

江冉垂下头来,“师父,我也有功利心的,你会不会嫌弃我?”

宁大夫说道,“傻丫头,你还有几分性情,做事也有底线,就拿徐家五小姐来说,你和徐家的那些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那徐夫人我瞧着就是个厉害人物,你能毫无芥蒂,不受影响替五姑娘医治,这是我意外的,也正是看到这一幕,我才决定收你为我的入室弟子。”

江冉心里微微的动容,“师父,我没有您说的那样好,我是大夫,眼中只有病人本就是天经地义。”

宁大夫说道,“丫头,师父这把年纪,看人不会有错的,你会是一个好大夫,治病救人一视同仁,不受任何人事干扰,这也是我们我们宁家行医的一个规矩。”

“师父,我知道了。”

宁大夫说完,便开始教江冉配治药膏。

和宁大夫道别之后。

紫苏问道,“姑娘,我不太懂,宁大夫不是很后悔当年救了仇人吗?为何今日还会对姑娘说这一番话。”

江冉解释道,“师父不后悔救回了仇人,只是后悔没有救下孙儿。”

紫苏是懂非懂的。

江冉说道,“我们去看看念念吧。”

她问紫苏,“我请紫薇替我做的一个小娃娃呢?”

紫苏只是笑着拿了起来,“在这里,”

江冉接在手里。

这是用锦缎做的一个娃娃。

里面塞了一些羽绒,摸起来很是蓬松,娃娃脸上的五官都是绣制的,看起来栩栩如生,江冉笑道,“紫薇的手真是巧,我若是再小一些,也会喜欢这样的娃娃的。”

紫苏笑道,“谁说不是,念念小姐肯定会喜欢的。”

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江冉掀开帘子一看,

只见小夏站在前方。

“可是找我有事?”

小夏说道,“公子特地交代过,初试之时,一定会提前赶回来,结果京中有事,被牵绊住了。”

她笑着说道,“无妨,劳烦去信,让他不急。”

小夏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已经出事了,宁家出事了。”

江冉心底一集,这马车正好停留在包子铺的旁边,往常热热闹闹的包子铺,此时大门紧闭。

江冉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意,“到底何事?”

小夏知道轻重,立刻说道,“方才有人来报。说是宁老的小孙女今日不知为何,腹痛不止,现在已经送往平安药堂。此事我不适合介入,姑娘快去,看看能不能有解救之法。”

第五百五十八章 开腔(四更)

江冉心底一沉,偏偏在这个关头出事。

心里一股寒意从脚底而生,“快,去平安药堂,紫苏,你跑过去,去告诉师父,记得要快。”

说道最后的时候,那声音已经带了颤音。

紫苏跟着江冉,知道这个叫念念的小姑娘有多重要,什么也顾不得了,忙朝着宁大夫的安泰药堂过跑去。

江冉只催促着车夫。

那马车在街道飞奔着。

赶到平安药堂的时候,只见曾大夫的儿子儿媳和宁师娘都候在平安药堂。

“念念怎么样了?”

江冉焦急的问道。

宁师娘已经哭得快要晕厥过去,“是我不好,我没看好孩子。”

反反复复的就是这句话。

宁大夫的儿子名叫宁鸿,宽慰宁师娘,“先看看大夫怎么说。”

宁大夫来的很快。

他几乎是冲进平安药堂的,“孩子呢?”

宁鸿看到宁大夫,就把宁大夫往外面赶,“你出去,念念不要你治。”

厅堂里闹着一团。

这时,曾大夫已经走了过来,“这小姑娘腹痛不止,我查看了下,十有八九是吞了异物,只怕异物卡在肠腹之中,除非开膛探取,再无他法。我行医十数年,不曾遇到这种疑难杂症,听闻江姑娘拜在外科宁家门下,此伤请江姑娘医治,若江姑娘救下这小姑娘,药师会会主之位曾某自动相让。”

宁大夫急急忙忙的上前去。

他拉开念念的衣襟,用手摸着腹部的位置。

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沉。

江冉走到宁大夫的旁边,看见小姑娘疼的面部扭曲。

其实她已经确定曾大夫所言是真。

一定是曾大夫派人下手,趁宁师娘不备,哄着念念吃了什么东西。

不然这曾大夫医术中等,这么快就能发现是吞食异物,而且言之灼灼,必然是事先知晓。

宁大夫看着小孙女疼的揪心,额头已经沁出豆大汗珠。

“师父,我替她施针缓解疼痛吧。”

宁大夫点头。

江冉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快速的刺入了几个穴道。

念念终于平静了下来。

江冉转过头,看着曾大夫在一旁冷眼旁观,一股悔意油然而生。

自重生以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怀疑自己所做出的决定。

当初父亲用手段逼她无法行医,这才滋生了一股心念,她想要走的更远,不想停在原地,被人束缚。

不过,世间上的黑暗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

就是为了要叫她输,一个行医济世的大夫就要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这个小姑娘还是宁家唯一的血脉。

若是念念有个三长两短,江冉不敢去想。

曾大夫站在一旁,那一双倒三角的眼睛闪着得意的笑容。

“江姑娘若是救不了,这一局就是平局,再有疑难杂症,我们再行比过,姑娘救下此女,曾某认输。”

宁大夫握住了拳头,那一双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他回过头,一拳头打在了曾大夫的脸上,“如果念念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你。”

曾大夫只是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什么也没说。

江冉看着怀里的小小人儿,“师父,先救人,其余的等过后在说。”

江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宁鸿正要上前。

江冉说道,“宁大哥,请相信师父,他比谁都希望念念活着。念念如今虽然平静下来,可是随时都会有危险,除了师父,没有人能救。”

宁师娘早已经昏死过去。

宁鸿终于松开了手。

宁大夫有些慌乱,连忙张罗着将念念抱回安泰药堂。安泰药堂以外伤为主,里面的陈设和器具都是现成的。

宁鸿扶着母亲妻子跟在后边。

江冉先上车清理软塌。

那布娃娃不小心的掉落在地上,念念一眼就看见了,她伸出一只手,

江冉柔声的说道,“念念喜欢吗”

她捡起来,因为在地上沾了一些灰尘,江冉拿起来拍了拍。

笑着递过去给念念。

曾大夫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

有一个学徒过来问道,“若是那女娃娃真的死了,宁大夫会不会过来找我们算账啊?”

“若是那女娃娃死了,宁老头就会崩溃,绝不会有心思找我报复。我当初一片诚心拜在他门下,临到拜师之际,他却当众反悔,让我在广陵一直抬不起头来,这一口气我一直不曾咽下去,今日的一切是他自找的。”

此时,马车上,宁大夫通过手感,已经摸出了那异物卡着的位置。

他的神色越发的凝重,“除了破腹取出,再没别的法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似乎已经苍老了几十岁。

儿子儿媳这般年纪,只有这个独生之女,当年丧子之痛之后,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女孩儿,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若是这一次救不回来。这个家就会彻底完了。

宁大夫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埂着,疼得慌。

江冉想要劝,话到了嘴边,终于问道,“师父,有几成把握?”

“不到一成。”

宁大夫说道。

这声音让江冉心里一揪。

她的嗓子也有些发涩,“一成把握也要试一试的,总比这样速手无策的好。”

宁大夫说道,“华佗借助麻沸散,刮骨开膛,亦是不在话下,可是这麻沸散已经失传,我们宁家所用的草乌散,多用于正骨麻醉,效用有限,很多成人亦无法承受,念念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说到最后的时候,宁大夫的眼角滑出两行浑浊的泪水。

“师父,念念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的,您这个时候若是心里有了退缩,我们就输了一半了。”

宁大夫强打起精神,抱了念念下车,快步进去。

成风早已经得了消息,药堂已经闭馆,所有的人都清理出去。

五姑娘肉中取刺的时候,药堂里没有了草乌散。

后来宁大夫便多配制了一些。

此时所有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宁大夫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让儿子儿媳先和念念说话。

自己再去翻看医书,一边琢磨草乌散的用量。

江冉在一旁协助。

“师父,你吩咐,我来。”她顺手接过宁大夫手里的东西,触碰到宁大夫那布满老茧的手时候,只觉得,那双手,带着一点冰凉的感觉。

江冉不知道宁大夫扛不抗的住。

第五百五十九章 惊险(五更)

这时宁鸿走过来,扑通一声的跪在了地上,“父亲,儿子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儿子求您,求您看在我们夫妻年近四十,只有这一点骨血的份上,求您看在念念是您嫡亲孙女的份上,您一定要救救她。”

江冉眼圈也有些泛红。

宁鸿跪在地上,一个大男人都快要哭出来了。

宁大夫看着儿子,心里百感交集。

他一把扶起儿子,声音也在发颤,“好,你放心,我一定救下念念。”

这一刻,就算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孙女的性命,他也会毫不犹疑的。

这一声承诺,他不知道自己承不承担的起。

宁大夫转过身来,对着江冉说道,“丫头,去唤了你师兄,我们三人一起准备。”

江冉将所有的秀发全部挽了上去,她接过宁大夫递过来的草乌散。

“这一盏都给她喂下去。”

屋子里用酒气熏蒸过。

又从地窖取了一些冰块放在房中,带着一丝醉人的清凉的感觉。

念念的眼中满是恐惧,“姐姐,我是不是会死啊,”

那声音透着稚气,叫人心疼。

江冉笑着宽慰道,“放心,念念不会死的,我和你祖父会把那些小鬼全部赶走的。”

念念的目光落在了掉落在门边的娃娃上,“姐姐,我的娃娃。”

“乖,等念念好起来,姐姐给你做一个更好的,好不好。”

她哄着念念喝了草乌散。

念念年纪小,不多时,就沉沉的睡过去。

“师父,开始吧。”

江冉说道。

宁大夫来看着陷入沉思的孙女儿的睡颜。

生生的别过头去。

他用手感受了异物的位置。

江冉将一枚柳叶刀在烈酒之中浸洗之后,在火焰之上反复的烧。

放冷之后,递给了宁大夫。

宁大夫面无表情,接了过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找准了位置,划开了一道小口。

开腔破腹,这样的事,宁大夫还是年轻的时候做过的,可是那一次失败了。

那男人熬了半个月就去了,男人家人很是通情达理,也没有责怪宁家,

往后,宁大夫也曾用兔子,老鼠,一些别的动物试探过,也有活下来的,大部分都是死去的。

他年轻的时候,胆子极大,后来,渐渐的摸索了一些经验,却家逢巨变,便再也没心情去专研医术了。

他的医术自此停滞不前。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日,需要用毕生所学挽救嫡亲的孙女儿。

若是知道,当年一定要好好的专研医术。

宁大夫有些出神。

虽然只有一瞬间,江冉已经发现宁大夫的刀,方向有些偏移。

“师父,让我来吧。”

宁大夫的这个状态,一定会出差错,到时候愧悔难当。

这世间,自责才是最难以承受的疼痛。

宁大夫微微的思虑,果断的递给江冉。

江冉接过柳叶刀,轻轻的继续划开半寸。

成风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这少女胆子不是一般的大,难怪师父要收为入室弟子。

江冉将腹部一层一层的拨开。

她很小心。

宁大夫额头布满了汗水,“探探左边。往上。”

江冉的额头也沁出汗珠,整个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跟着宁大夫这几日,也是用兔子试探过。可是面对兔子的时候,她不会这般小心翼翼。

时光过的很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这时终于感觉到了一个硬物,“找到了。”

一个硬物卡在肠腹之中。

她甚至不敢透出半分喜色。

“成风,准备剪子和铜捏。”

宁大夫吩咐道,“小小剪开,用铜捏取出。”

江冉屏住呼吸,不敢用太大的力道。

她小心的取出异物,竟然是一枚小玩意,看起来像是一个玉葫芦的模样。

江冉将东西放在一旁。

宁大夫也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成风,准备桑皮线,越细越好。”

屋子里放了从冰窖取出的冰块,有些偏凉。可是背后依旧完全浸透了。

江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准备开始缝针。

这时,念念动了一动。

江冉暗叫不好。

念念身上的药性开始淡去。

她和宁大夫对视一眼,宁大夫的眼里浮出深深的惧意。

江冉当机立断,“师父,我用银针吧,可以暂缓疼痛,不过效用甚微。”

宁大夫不敢再给念念喂草乌散。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别的法子。

江冉利落的施了几针。

念念已经缓缓的睁开眼睛,

小小的脸上近乎苍白。

虽然针灸之术能稍稍的缓解疼痛,可是破腹之痛,依旧是难以承受。

念念开始大叫,那声音并没有多少力度,只是哭的凄厉。

宁大夫一瞬间就崩溃了。

江冉眼神闪出一瞬的不忍,她强自镇定下来,“师父,无论如何,我们要试一试,这个时候不能功亏一篑,银针也控制不了多长时间,等会,这疼痛只会更严重。”

宁大夫别开眼睛,不敢看那女娃娃,终于说道,“继续。”

江冉在宁大夫的指示之下,终于缝针完毕。

这时候,念念已经痛得晕厥过去,外面的宁嫂子和宁师娘两婆媳也已经哭的晕了过去。

江冉起身的时候,连腿都在发软。

宁大夫用了祖传的膏药涂抹在了念念的创伤之上。

然后看向了床上小小的人儿,那一双眼睛已经深深的陷了进去。

江冉推门出去。

“怎么样?”宁鸿迎了上来,焦急的问道。

江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念念明日会怎么样,后日又会怎么样,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江冉把从念念腹中取出的玉葫芦放在手帕上,她对着成风说道,“师兄,你要帮着师父照看念念,我去办一件事,天亮就回。”

江冉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

安泰药堂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一个黑色的身形靠坐在她的车马上。

是小夏,看来是等了许久。

江冉走了过去。

小夏脸上都是自责,“公子交代我的事情,我没半妥,我已经查清楚了,是平安药堂的一个学徒。强行给宁老的孙女喂下了一个物事。”

江冉摇了摇头,“此事,你不能插手,容易暴露。”

“我去想法子结果了那姓曾的。”小夏气愤不平的说道。

第两百六十章 投案

江冉摇了摇头,“若是如此,就太便宜他了。我要叫他受万人唾弃,受千夫所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她对小夏说道,“有劳小夏,此事你不用管了,我去钱家,请钱大哥帮忙。”

小夏说道,“好。”

江冉坐着马车,来到钱家。

钱参将正好在广陵,听到江冉来了,倒是一惊,这个时候,江冉前来,定然有事,忙亲自迎了出来。

时间紧迫,江冉简单的说了两句,然后捧上手中的那个玉葫芦,“世风日下,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做此丧尽天良之事,江冉人微言轻,想请兄长帮忙,我想要一个公道。”

钱参将最是嫉恶如仇,一向都是直来直去的,听到这样的事情,只觉得闻所未闻,不由得义愤填膺,“没想到在这广陵,竟然有人欺负到我妹子的头上来了,我现在就去测查此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钱参将一言九鼎的性子,江冉落下心来,她拜了下去,“多谢兄长。我想要曾大夫亲自去官府报案请罪。如果念念无漾,叫他多受几年牢狱之灾,终身不得行医便罢了,若是念念有个好歹,他需得拿命来偿。”

钱参将说道,“此事不难,包在我的身上,你今日回清水镇吗?我送你回去。”

江冉摇了摇头,“念念生死未卜,我还要去安泰药堂守着,此事便有劳兄长了。”

然后又说道,“念念生死关头,我这些时日只怕没时间拜会义母,还请兄长替我解释。”

钱参将应了,“放心吧,母亲会谅解的。”

又命人送了江冉离去,这才下令连夜暗查此事。

五月份的夜空本是宁静安然,却透着一股烦躁之意。

安泰药堂此时灯火大亮。

江冉推门进去。

只见宁家婆媳依偎着守在门口。

宁鸿正伸长了脖子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形。

成风在里面守着。

宁大夫在药房煎药,每一味药该放多少量,他反复的斟酌,不敢有一丝懈怠。

江冉踏步进去,跪在了地上,“师父,对不起,若不是我拜在师父门下,若不是我执意要做药师会的会主,也绝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宁大夫扶起她,脸上的神色也满是自责,“不用自责,这事真不怪你,这曾大夫想要对付的其实是我。与你并无干系。”

江冉心里更加愧疚了,“师父不怪我,还这般宽慰我,叫我无地自容。”

宁大夫叹了一口气,“这曾大夫又名曾成才。他曾三番五次想要拜在我的门下,都被我回绝了。后来我看他诚心,便答允了,当时已经备好了拜师宴,结果发生了一件事,我发现他功利心太重了,然后再一次回绝。”

想起往事,宁大夫也是一声长叹,“此事在广陵传扬开来,叫他颜面尽失,我只当他心里不愤,他反而越发的恭敬,我心底有了些愧疚之意,这一次初选,才选了原大夫出局,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报复到念念身上,丫头,他这一次不仅仅对药师会的会主志在必得,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师徒彻底被打垮。”

江冉不知道,宁大夫和曾大夫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

“师父,”江冉不知道该怎么宽慰。

宁大夫一双苍老的眼眸之中布满了血丝,“如果,念念有个三长两短,我就随她而去,丫头,以后宁家的医术传承就靠你了。”

江冉看见宁大夫这样,心底也不好受,一抬头就看见宁鸿站在门口,宁鸿站了一回,转身离开,什么也没有多说。

这时,宁大夫熬好了汤药,端了过去,念念一直迷迷糊糊的的哭闹。声音细弱无力,听得叫人揪心。

江冉接过来汤药,一点一点的给念念喂了进去。

一盏汤药,洒了有半盏之多。

宁大夫坐在一旁,跟火烧一样。

后半夜的时候,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念念开始发热了。

一张小脸滚烫滚烫的。

宁大夫的眼中已经看不到半分神采,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肯叫江冉替手。

紫苏弄了一些吃的,没有一个人吃得下。

江冉用浸水拧干的帕子敷在念念额头上,腹部的伤口也是不时的换药。

念念刚开始迷迷糊糊的哭闹,后来渐渐的开始昏睡。

江冉自行医以来,诊治过不少病人,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叫她揪心不已。

一夜熬了过去。

天色渐渐的亮了。

念念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一件事已经在广陵城传得沸沸扬扬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药行的都在议论纷纷,看来这一次的会主之争比以往更加激励。

此时,曾大夫正和她娘子说话。

他娘子笑着说,“爷,看了这一次广陵药师会的会主非你莫属了。”

曾大夫冷冷地笑了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让那老头子青眼有加,招为入室弟子,这一次,会主之位倒在其次,我要叫他宁家的医术绝于世间。”

两人正在说话,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吓了两人一跳。

这时,钱参将一手拖着平安药堂的一个叫小田的学徒,大踏步走了进来。

曾大夫这才发现不对。

钱参将已经闯了进来,将手里提着的学徒小田往地上一扔,“为争主之位,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下手,简直丧尽天良,你现在带着你这学徒去府衙报案,我放你一家老小一条生路。”

这个叫小田的,就是强行喂给念念玉葫芦的学徒。

钱参将一只脚踏在小田的背上,看着曾大夫。

曾大夫心里慌乱,只是仗着胆子说道,“你是谁?竟敢私闯民宅。”

钱参将冷哼一声道,“你用那些人神共愤的下作手段的时候,怎么不去打听打听,江家姑娘,如今是我钱某人的妹子。你现在乖乖的去投案,最好在牢里每日里祈祷宁家小闺女快快好起来,不然你和你这学徒两条命也不够赔的。”

曾大夫终于瘫软在地上。

曾大夫被迫前去府衙报案,名下的药堂也开始闭馆。

一时之间,广陵两家药堂闭馆,这事已经闹得是是满城风雨。

若说最兴奋的就数原大夫了。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若是江冉和曾大夫两败俱伤,那么最先出局的原大夫反而成了人生赢家。

此时,安泰药堂。念念高烧一直未退。

第两百六十一章 抉择

宁大夫转身出屋,江冉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涩,师父已经开始要放弃了吧。

江冉只得嘱咐成风道,“师兄,你多看着师父。”

成风也发现宁大夫不对劲,他的视线落在了江冉身上,江冉神色也是越发的憔悴,“师妹,这里我看着,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江冉摇了摇头,“不用了。”

念念生死未卜,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江冉嘱咐成风仔细照看,她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带着一双儿女跪在门口。哭的撕心裂肺。

旁边围观的人群也是议论纷纷。

那女人哭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家老爷吧,我们老爷是冤枉的。”

那女人拉着宁家婆媳的裙角哭哭啼啼的。

江冉抬步出去,就看见这样一副拉拉扯扯的景象。

“你们来作什么?”

那女人看见江冉,跪在地上磕头,“你是江家姑娘吧,那参将大人让我们老爷自己去投官,不然就叫我们家从广陵消失。姑娘,我知道参将大人是替你出气,求求您,去跟钱参将说一声让他高抬贵手,你们要多少钱我都赔。”

江冉看着那女人,心里浮现一种怒气,这年头害人不浅,还有脸来求情。

江冉没时间和那女人扯嘴皮子,“去,喊了冯姑娘过来。”

冯惜惜来了几日了,帮着忙前忙后的。

知道气氛不对,这几日也十分的安静,不敢打扰江冉。

此刻听到江冉找她,又听得这边哭闹,便连忙出来将那女人往地上一推,登时骂道,“放屁,你家男人对一个小姑娘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高抬贵手,你们坑害宁大夫和我家姐姐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高抬贵手,赔?你们赔得起吗?现在念念生死未卜,就是叫你们拿命来抵,也是便宜你们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少在这里哭哭啼啼,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冯惜惜拉了江冉进屋,“姐姐,这样的人就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和他们多说一句都觉得恶心,你带了宁师娘和宁家嫂子进去。我来骂走她们。”

江冉没时间和这样的人扯嘴皮子,更何况,自己骂人的功夫哪里及得上冯惜惜,便扶着宁师娘和宁嫂子进去。

冯惜惜妙语如珠,站在门口冲着那女人骂了一炷香时间,来往的人多,一时之间,指指点点的。

冯惜惜的声音越发的洪亮,“大家来评评理,宁大夫多好的一个人,如今膝下就只有念念这一个小孙女儿,他曾家丧心病狂竟然对着一个小女孩下手。”

宁大夫在广陵备受尊敬,此时往来的人,开始指责曾家娘子。

冯惜惜越发的来了劲,“你们男人如今不过受些牢狱之灾,我们念念活不活来还不一定呢,你就敢带着一双儿女来宁家门前哭,你要给你家男人哭丧,去府衙门前哭啊,来这里做什么。”

责骂声越来越多。

那女人到底有些受不住了,灰溜溜的带着一双儿女走了。

这时,成风快步过来,“师妹,你去看看,念念还是不退热怎么办。”

江冉收起心思,连忙过去,宁大夫也在。

两人先看了念念的腹部,腹部伤口依旧是红肿的,她用手背探了一下念念的额头,烫的厉害。

宁大夫正在把脉,江冉寻了一个帕子,替念念擦了擦脸。

宁大夫的神色越发的凝重,江冉不用问,也知道不大好。

宁大夫重新的拟了方子,加了发散退热的药,敷在腹部的药也加重了药量。

可是念念现在昏睡着,喂下去的汤药实在有限。

江冉担心念念撑不住,让紫苏熬了清粥,只取了一点米汤,也是一口也喂不进去。

那粉嘟嘟的小脸已经快速的消瘦下去,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是真的熬不过去。

“师父,还有别的法子吗?”

江冉问道。

宁大夫摇了摇头,“这种破腹术法,能活下来的并不多。”

江冉犹豫着说道,“师父,江家有一套针法,可以强行唤醒病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敢用,若是念念被强行催醒,或许根本承受不住这疼痛,而再次昏迷。”

宁大夫看着孙女儿那张瘦弱的脸,艰难的说道,“用吧。”

“不要,”门外传来宁嫂子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去,只见宁嫂子哭着说道,“江姑娘,就这样算了,若是她醒不过来,就让她这样去吧,也好过再折腾一次。”

江冉只觉得手微微的发抖。

那一日,念念中途醒过来,那凄厉的哭喊声,深深的印在了宁嫂子的脑中,也印在她的脑海里。

前世今生,她都不曾做过一个母亲,她不知道,自己若是成为一个母亲,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会怎么选择。

可是她现在是一个大夫,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也想要尝试一下。

她记得自己那十几年在药堂漂泊的时候,见过一个病人,濒死之际,强行苏醒,后来,也是渐渐的熬过来了。

人在苏醒的时候,抗病痛的能力比沉睡的时候强得多。

可是念念只是一个小姑娘,能不能熬下来,她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她不知道,这个抉择的后果会是怎么样,或许折腾一次,念念走的更快。

可是她只知道,现在念念的情况越发的糟糕,若是一直这样的下去,或许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江冉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的矛盾。

宁大夫已经斩钉截铁的说道,“丫头,试一试吧。师父还扛得住。”

江冉看着宁大夫那深深的眼窝,知道师父这是在用性命打赌。

这个时候,无论什么样的抉择都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心里一样。

她脑海里想起了父亲曾经和她说过的一句话,“冉冉,做一个大夫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这其中的沉重,不是一个女孩子可以承受的。”

她好像有一点体会到这种心情了。

承受不住也要承受。

“我来施针,师父去熬药。”

宁大夫脸上毫无表情了,“成风,把你嫂子给我请出去。”

宁嫂子哭的悲惨,“公公,我不怪您了,这丫头已经折腾的够了,就这样算了,我求求您了。这也是您嫡亲的孙女啊,您忍心看这丫头临死之前,还要折腾一次又一次吗?”

第两百六十二章 劫后

宁嫂子说完,江冉看见宁大夫转身过去的时候,眼角划过两行浊泪,“成风,请你嫂子出去。”

宁大夫几乎是喊出来的。

江冉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

不过在她拿出银针的时候,就冷静下来了,一针一针的刺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之前慕容羽的帮助,她克服了心里的那种阴影之后,只要银针在手,她就能把所有的杂思暂时的抛之脑后,毫无犹豫的刺入穴道。

她探如第五针的时候,念念的手指动了动,有了苏醒的迹象。

江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念念一旦清醒过来,就会疼痛难忍。

宁大夫已经重新准备好了汤药,站在一旁,紧紧的盯着。

“继续。”

那声音已经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冉毫不犹豫的刺入第六针,然后是第七针,最后一针。

念念已经开始动了,迷迷糊糊的,带着稚气的声音低吟。

仔细的听,是不清晰的一个字,“疼。”

疼。

这声音像一根根针一样,扎在宁大夫心底,扎在江冉心里。

江冉抬起头,发现宁鸿扶着母亲和妻子正站在门边遥遥相望,忐忑不安之中含着一点点的期待。

连大气都不敢出。

江冉微微的沉吟,说道,“嫂子,换了洁净的衣服,净手之后,过来陪念念说说话吧。”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宁嫂子也不再闹情绪。

听江冉这样一说,连忙换了一身衣服,又反反复复的净了手,这才往这边过来。

声音尽量的隐去了哭泣声,变得柔和起来,“念念,娘亲来了,娘来陪你了。”

江冉接过宁大夫手中的汤药,“乖,念念最厉害了,喝了这点药,就不会疼了。”

念念微微的睁开眼睛,发出微弱的声音,“娘,疼,好疼。”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听着叫人心碎。

宁嫂子眼里立刻就盈满了泪水。

江冉不忍心看,别过脸去,“嫂子,说一些念念喜欢的事情,一定要想法子让她活下去。”

宁嫂子心里一惊,生生的止住了眼泪,声音也越发的温和起来,“念念,听娘的话,把这药喝了,就会好起来,念念不是想要和爹娘一起去玩吗?等念念好了,我们带你去好好地玩玩,念念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音。

念念张了张嘴,声音太过于细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宁嫂子稳了稳心绪,继续说道,“我们带上念念,还带上祖母,给念念穿最好看的小裙子。”

念念眨着眼睛,只是反反复复的说道,“娘,还是疼。”

江冉一口一口的哄着念念吃药,“念念乖,熬过这一次之后,以后我们就不疼了,好不好。”

念念的眼睛半睁着,看向了江冉,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娃娃。”

江冉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我答应念念了,念念多喝一口药,我就给念念多做一个娃娃,好不好?你看,我现在我记着呢,我们念念好生厉害,已经喝了五口了,我现在欠你五个娃娃。”

念念虚弱的不行,连哭出来的声音都透着微弱。

这一晚上,宁嫂子和江冉陪着念念说了一晚上的话,到第二日的时候,两人开口都有些发哑。

其实,这一晚上,只能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

念念只是微弱的哭闹着。

江冉一直试探念念的额头,断断续续的,依旧高热,念念疼的久了,就会继续昏迷。

江冉只得再次催醒,反反复复。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忍心下针了。

宁大夫给念念熬了一些粥,在粥中加了一些清热的药物,

只是取了清汤喂给念念喝。

念念每喝一口,就疼痛难忍,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只是不住的哭闹着不肯再吃。

宁嫂子一双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却不敢哭出来。

冯惜惜在外面晃着一只布娃娃。

江冉对着念念说道,“你看,这是一个姐姐做给念念的,念念好起来,就可以抱着玩了。”

念念余光撇过去。

一个栩栩如生的娃娃映入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亮,张嘴的时候,依旧只有一个字,“疼。”

江冉轻声说道,“还有比这个更好看的,念念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和念念一起做。”

念念十分的疲惫,什么意见激不起她的兴趣,只是一直喊疼。

宁师娘年纪大了,一直自责是自己没有看好孩子,江冉怕师娘承受不住,不敢叫她进来,这几日,主要以江冉和宁嫂子为主。

两人已经几天没合过眼了。

一直到了第六日的时候,终于有了转机。

念念依旧持续发热,可是额头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滚烫了。

江冉仔细的观察,把脉的时候,心里泛起一丝喜色,“师兄,快去叫师父,”

成风不敢耽误,此时宁大夫正在后堂熬着汤药。

“师父,小师妹在叫您。”

宁大夫整个人一机灵。

走过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

江冉腾了地方,“师父,你过来看看念念的脉象。”

宁嫂子在一旁提着心,想问又不敢问,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结果。

宁大夫伸过去的手指,带着颤抖。

过了片刻,他回过头,看着江冉,不可置信的道,“有了好转的迹象,但不太明显,”

江冉哽咽道,“是,师父,念念有了好转的迹象。”

宁大夫不敢肯定,再一次把脉,反复三次。

神色已经带着一些欣喜,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心酸。

转身而去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

宁嫂子握着江冉的手,“妹妹,你跟嫂子说实话,念念是不是能活下来了。”

江冉不敢肯定,“嫂子,有了转机,念念活下来的机会更大了。她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舍下我们的。”

宁嫂子看着女儿的脸,越发的瘦弱,心里依旧不敢放松。

江冉对着宁嫂子说道,“嫂子,你陪念念说说话,我和师父去琢磨一下药方。”

江冉在后院找到宁大夫的时候,宁大夫已经抽了两袋烟了,地上的灰渍似乎也诉说着宁大夫酸涩的心情。

“师父,我们重新给念念拟个药方。”江冉轻声说道。

宁大夫将那烟嘴在地上磕了两下,转过身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透着一点点不可置信的喜色,站起来说道,“走吧。”

第两百六十三章 余生

喂过药之后,念念还是疼痛,时有哭闹。

江冉换药的时候,发现念念的伤口,慢慢的有了消肿的迹象。

所有的人都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宁大夫去熬药的时候,宁鸿跟了过去,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您去睡一会吧,我来看着药。”

语气依旧生硬,可是透着关心,宁大夫听了一喜,半晌才说道,“不必了,我还熬得住,你好好照顾你娘就是了,劝她多吃一点,别孩子醒过来了,她却倒下去了。”

宁鸿神色动了动,最终还是说道,“好。”

安泰药房已经闭馆第十天了。

外界所有的药堂都在关心着这里的动静。

其中打探的最勤的就属原大夫了。

如今曾大夫被收押,平安药堂被抄。

若是江冉此次治病失败,按着广陵的规矩,这会主之位就只能拱手相让了。

原大夫每日里都派了人过来打探消息。

十天了,什么也探不出来。

广陵一时之间少了两家药堂,各大药堂的人流量都多了好多。

便是江家的济世堂最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江正堂刚刚忙过这一阵,正在休息。

江晨便问道,“叔父,您说,这宁家的小闺女能不能救活。”

江正堂摇了摇头,他也很想知道。

他在广陵这些年,很清楚曾大夫的医术。

外伤大夫的医术最巅峰的时刻绝不会超过四十岁。

因为年轻的时候,无论眼力,体力,还是胆力都是登封造极。

即便在那时候,以宁大夫以往看病的经历来推测,也绝不会超过五成。

而现在,宁大夫已经是垂髯老者,又历经家变,再也不是当年那种心态。

便是一成机会,只怕也是没有的。

江正堂说道,“开膛破肚,宁家的确是有治愈的先例,当年就是因为宁家祖辈有人开膛破肚,救人成功之后,在这江淮两岸,得了一个外科圣手的称谓,不过,据我所知,不到万得已,宁家绝不会接诊这样的病人,因为死的多,活的少,尤其这些年,宁大夫的医术早已经停滞不前,又后继无人,安泰药堂如今接诊的病人都是很普通的外伤之症。”

长生忽然说道,“大小姐不是拜在宁家门下了吗?她可以替代宁大夫。”

长生一直寡言少语,此时突然开口,江正堂却心里一惊。

长生还是关切着冉冉吧!

江晨也问道,“如今安泰药堂不曾传出噩耗,那宁家女娃娃兴许还活着呢。宁大夫年纪老了,小妹正是年少之时,前些时日不是说小妹医治了徐家五姑娘吗?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江正堂摇了摇头,“行医治病哪有这么简单,我看凭着他们两人,难。”

行医治病这一条路是残酷的,一旦出一次错处,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不过女儿在这个紧要时候,还能利用钱家这一层关系,将曾大夫送入打牢,他心里是佩服的。

他看向了长生和江晨。

这两人已经是他见过比较有天赋的,可是比起女儿这样的天资和胆色,还是远远不足。

女儿这一次若是救不活那个女娃娃,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收手。

若是如此,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惋惜。

从前,他心里一定会高兴地,女儿弃医,就会乖乖的待嫁,可是现在,他很很想看看,女儿在医术上,会不会超过自己。

念念开始好转之后,安泰药堂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机。

所有的人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江冉缓了一口气,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一根弦,靠坐在窗边,就这样睡着了。

十天,她整个人瘦了一整圈。

宁大夫看着她,百感交集,他喊了紫苏和冯惜惜,“扶了她回去休息两日。”

紫苏跟在江冉身边,知道江冉的心情,便说道,“让姑娘就在这里困一会吧,这一来一回的折腾,她也睡不着,等念念小姐好了之后,姑娘自会回去休息的。”

宁嫂子心里感念江冉,她帮着把江冉放平,又拿了一床薄薄的毯子,替她盖上。

这几日以来,熬过最开始的伤痛,从念念开始一点点的好转的时候,宁嫂子对江冉已经从一开始的敌意慢慢的产生了好感,渐渐的有了家人的感觉。

江冉并没有睡多久,不过眯了一会,感觉有了些劲。

紫苏去做了一些饭菜,招呼众人吃饭。

宁师娘在摆碗筷,语气也不再是之前那样的悲痛,“紫苏姑娘,你也去休息,不要忙前忙后的。”

紫苏说道,“不要紧的,只有念念能好,宁大夫和我们姑娘才会放下心来,我便是辛苦一些也无妨。”

宁师娘探过头,看到后院的宁大夫正在做外敷的膏药,不过短短十天,这老头子已经看不到人形了。

宁师娘心软了,说道,“紫苏姑娘,这碗粥凉的差不多了,你给他送去,让他吃了。”

紫苏也是一个通透的,只是抿着嘴笑,然后接了过来,走到院子里去。

宁大夫已经制好了膏药,正打了水净手。

这十日里,虽然众人不吃不睡,可是在洁净方面却十分的讲究。

所有的人必须每日里沐浴更衣,整个药堂一直保持住整洁和清爽。

紫苏走了过去,双手捧着一碗粥,“宁大夫,喝完粥歇一歇吧。”

宁大夫挥了挥手,“不用了,我现在不饿。”

紫苏笑着说道,“是师娘叫我端来的,宁大夫也不吃吗”

宁大夫愣了一下,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双手接过粥,一饮而尽,“多谢紫苏姑娘。”

紫苏抿着嘴笑。

宁大夫并没有把碗递还给紫苏,而是自己亲自拿了进去。

成风正在收拾余下的药材。

紫苏回头瞥见宁大夫正和宁师娘说话,十分识趣的没有跟过去。

便在院子子看成风收拾。

成风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我拜师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娘给师父好脸色看呢。”

说着唏嘘不已,“只希望念念能快快的好起来,让他们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这些年师父一个人也苦。”

紫苏听了,不由得对成风另眼相看,“我常听说男子都是粗枝大叶,没想到成师兄还是一个性情中人。”

成风抬起头,看见紫苏温和的笑。

这十日里,大家都紧绷着一根弦,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如今念念有了好转,紫苏神色放松,连眉宇之间都带着笑意。

第两百六十四章 谈心

成风自从进了安泰药堂,这些年进进出出的都是病人,鲜少见过像紫苏这样温柔娴静的大姑娘。

紫苏笑起来好看,不过这些时日,还是第一次这样的笑。

成风看了一眼,连忙别过头去,双手捧起手上的膏药,“我先把东西拿进去了。”

江冉正要过来催促,进入院子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成风有些心虚,“师妹,这膏药师父刚刚制好,我正准备拿过去。”

江冉接在了手里,仔细的查看了,确定无恙,这才打量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两人帮着张罗,让师父一家好好的吃一顿饭,我先去给念念换药。”

紫苏知道江冉的意思,连忙应了,“是,姑娘。”

江冉去替念念换药。

“还疼吗?”她轻声的问道。

“恩,疼。”念念撇着小嘴说道。

“我们念念最厉害了,前两日那么疼痛,念念是怎么忍下来的。”

江冉笑着问道。

念念说道,“我舍不得娘亲,舍不得爹爹,也舍不得祖母。”

江冉提醒道,“念念,还有你的祖父,这次就是他把你身边的小鬼全部赶走,然后让你一点点的好起来的。”

念念偏着头问,“祖父这样厉害的吗?”

江冉笑着点头,“那当然,祖父不仅厉害,而且他很喜欢念念,拼了命的保护念念。”

念念的眼睛亮晶晶的,“那姐姐能告诉我,祖父是怎么赶走小鬼的?”

江冉轻轻的替她涂上薄薄的药膏,一面说道,“好啊,不过念念要吃一点东西,我们一边吃,一边你说,好不好。”

念念皱起小小的眉头,“姐姐,还是疼。”

江冉笑道,“这样好不好,你多吃一口,我便多给你做一个娃娃。”

江冉手里端着的,其实连清粥也算不上,就是稀薄的米汤。

念念吞咽的时候会牵扯伤口,每次吃药或是喝汤的时候,都要哄着。

冯惜惜在外面嘀咕,“姐姐张嘴就许诺,到时候做娃娃岂不是累死。”

紫苏在一旁说道,“瞧冯姑娘说的,几个娃娃,怎么会累死,只要能让念念小姐活下来,别说是娃娃,便是天上的星星,姑娘也会想法子去摘的。”

冯惜惜小声的说道,“我就是说说而已,等回去后,我也会帮着去做的。”

紫苏抿着唇笑,“难怪我们姑娘一直说,冯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心善不过的,果然说的极有道理。”

江冉听到两人说话,便道,“惜惜,你今日回去休息,告诉娘亲,就说这边已经没有大碍了,等念念再好一些,我就回家。”

然后对着紫苏说道,“紫苏,你也跟着回去,好好地休息,换了白芷过来帮忙。”

几个人丫头都是轮流来的。

冯惜惜和紫苏看着江冉憔悴下来的样子,都有些心疼,待要相劝,又知道江冉的性子是说一不二的,谁也劝不过,只得答应着去了,

宁嫂子很快吃完了饭过来。

念念吃了半碗汤,疼的出了一身汗,宁嫂子打了水过来,江冉帮着擦洗。

宁嫂子拧了帕子,轻轻的替念念擦手,她看着江冉,她看的出来,江冉对公公十分尊敬。

她忍不住问道,“妹妹,当年那事情你也听过吧,你之前没想过劝我们夫妇原谅公公吗?”

江冉倒真的没有想过,“嫂子,当年的事情,师父是后悔的,我也从来不觉得师父当年做对了。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劝嫂子?”

宁嫂子有些愣住了。

江冉继续说道,“不过我知道,师父一直在赎罪,我能做的就是帮着师父赎罪,师父拼命的想要保住念念,我心里也只有这一个念头,别的,嫂子和大哥自有论断,不管你们怎么抉择,我知道师父都会理解的。”

宁嫂子听了心里一震,对于江冉的亲近又多了几分,“妹妹果然与旁人不一样,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劝我们,说我们夫妇不孝。就像是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口一样,可是我却怎么也忘不了,忘不了我的孩子是如何,”

说着顿了顿,“我看着你和公公拼命的救回念念的时候,我就知道,当年的事情,公公比我们更难过,罢了,过去的都过去吧。”

江冉终于舒了一口气,私心里,她是希望宁家能一家团聚。

所幸,老天垂怜,给宁家留下来这一点骨血。

让宁家一家人摒弃前嫌。

或许这也是宁大夫这些年行善积德的福报。

江冉说道,“其实我最佩服的还是嫂子。我记得有一句话说的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念念能活下来,嫂子有一半的功劳。”

说开了,宁嫂子也算是放下过去,“要说刚强,我可比不上你,我先前还有些奇怪,公公为何选了一个小姑娘作为传承人,没想到,妹妹外表看起来娇滴滴的,实则比男子还要厉害。”

江冉抿着唇笑,前一世历经了生死,又以一缕魂魄漂泊了十数年,还有两条性命死在她的手里,她又怎么可能像一个一普通女孩一般娇弱。

这时,宁大夫吃完饭过来,对江冉说道,“丫头,快去吃饭,饭菜都给你留着呢,吃了去休息,这边我来看着。”

吃过饭后,宁大夫眉宇之间都洋溢着欢喜。说话也轻快不少。

江冉起身。

走到厅堂,看到了一个身影,有些怔住了。

四目相对。

两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江冉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华丽的锦衣。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憔悴,不是慕容羽是谁。

慕容羽也看着江冉,一别数日,她整个人瘦了一整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眸之间透着一丝乌青,想是休息不好,只是越发显得眼睛大大的。

他仔细的辨别她的神色,发现她虽然看起来憔悴,可是眸子之间却带着笑意,便知道,宁家的小闺女应该已经活过来了。

他一路揪心不已,到了此时此刻,才放下心来。

宁师娘正准备张罗江冉吃饭,已经重新摆了碗筷,她是过来人,看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只是热情的招呼慕容羽,“这位公子吃过饭了吗?一起吃饭吧。”

慕容羽收回了神色,已经恢复惯常的随和,“宁家小妹妹现在如何了”

宁师娘说道,“多谢公子关切,小孙女已经好转了。”

第两百六十五章 三家

慕容羽这才说道,“不知道这位江家姑娘,我可不可借两个时辰。”

江冉还没来得及说话。

宁嫂子已经走了过来说道,“可以可以,念念这边已经无大碍了,妹妹只管去吧。”

宁嫂子先去告诉了宁大夫一声,“来了一位锦衣公子,约了江家妹妹出门,我做主同意了。”

宁大夫说道,“江丫头一向有分寸,不妨事,我看着念念就好。你不用担心。”

宁嫂子神色有些犹豫,过了好久,才终于说道,“多谢公公。”

宁大夫只是哼了一声。

这时,江冉和慕容羽坐在马车上,看着对方。

因为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了,两人的神色有所放松,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怎么弄的这样狼狈。”

两人同时说道。

江冉是为了医治念念。

慕容羽却是因为牵挂江冉。

从都城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只是因为担心她。

他隐去自己的心绪,只是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很狼狈吗?狼狈的是你吧!”

江冉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有些见不得人。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太在意这副容颜。

“是我大意了,我没有想到,曾大夫身为行医大夫,竟然瞥视人命,胆敢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曾大夫此举,已经不仅是为了争得会主之位。

更是为了逼得宁大夫崩溃,让宁家医术绝于世间。

慕容羽声音柔和起来,“对不起,我被牵绊住了,迟迟不能归来,你放心,证据确凿,以我岳国的律法,曾大夫此番入狱,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江冉已经笑了起来,“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师父一家经此一难,嫌隙也消除了,只是可怜念念这一次吃了不少苦头,希望这孩子以后苦难尽消,只留下福气。”

“江冉,其实,”

他想要告诉她,前一世宁家的结局,又怕她心底有了阴影。

犹豫片刻,还是不想瞒着她,“你记得前一世,令尊过世之后,下一位药师会的会主是谁吗?”

江冉那时候困于内宅之中,不过一年,就香消玉殒。

后来作为一缕魂魄,飘荡十数年,关注的都是医术之事,对于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

不过慕容羽此时这般询问,江冉心里已经猜测出来。

慕容羽说道,“不错,前一世下一任会主正是曾成才。至于宁家,也是和今生一样,不过念念没有救下来。”

江冉心里咯噔一跳。

“所以,你不需要自责,就算没有你,这样的事情也是会发生的,我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比前一世提前了这么久。”

慕容羽也是一声叹息,“或许是因为我们到来的缘故,很多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江冉垂下头,如今,她心里只有庆幸。

庆幸宁家度过此劫。

“为何你对宁家之事这般清楚?”

慕容羽说道,“当年令尊曾经和母后说起过,若要治愈我,需得集三家所长,或许还有机会一试。”

“三家所长?莫非是?”江冉道。

慕容羽点头,“你猜的没错,就是江家神针之法,宁家外伤之法,以及柳家解毒之法。”

江冉看着他,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如此。”

慕容羽靠在马车上,“不错,早几年就收复了柳家为我所用,我来到广陵,其实也不单单为了江家,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宁家。不过,当我来到广陵的时候,才发现宁家早已经不复当年,虽然在江淮两岸,宁大夫依旧是备受称赞,可是现在宁家的医术和其先祖比起来,已经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宁大夫这一代,竟然连个传人也没有。”

江冉看着他,所以他后来也就放弃了宁家吧,毕竟以宁大夫当时的心境,对于慕容羽的病症也只是束手无策吧。

江冉轻声的说道,“当时药师会比试,宁大夫替我说话,那时你若告诉我这些事,我可以早点结交宁家。”

慕容羽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让你为我去做这样的事情,江冉,我虽把期望放在你身上,可是我不想利用你,就算是想要结交宁家,我也会自己去,而不是将你推上前去。”

江冉心里一动,想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

慕容羽已经从袖中拿出一盒东西,递到她的面前,“送给你的。”

江冉看了过去,竟是一个精致的盒子,她本能的推脱,“我不带首饰。”

“银针,你也不要吗?”

江冉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盒子上,赤金雕刻,样子简单,花纹精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十分贵重,“这是银针?”

慕容羽十分得意的说道,“这是御用的银针,我知道你不喜欢珠花首饰,既然要给你带礼物,自然是要选你喜欢的。”

江冉看着手里的盒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御用的银针盒子这般贵重?”

慕容羽笑了,“既然送礼,自然是要用最好的盒子包装,普天之下,也只有这黄金,才能配得上我这广陵王的身份。”

江冉汗颜,不过到底还是收起来了。

慕容羽笑了起来,“陪我去吃顿饭吧,这一路走来,都没吃好过一顿饭。”

下了车。

慕容羽对柳烟说,“去准备一桌酒菜。”

白芷几步上前,“我去帮忙。”

一面伸出手去,“公子都给我们姑娘带礼物了,我的呢?”

柳烟道,“小姑奶奶,我哪有时间去买礼物?”

白芷撇了撇嘴,“就知道你会忘记。果然是靠不住,穆公子怎么有时间给我们姑娘买礼物。你把我那张纸还给我。”

柳烟有些理亏,犹豫着从衣袖之中拿出一只盒子,“回来的时候,我在路上买了这一支发簪,本来是打算送给我姐姐的,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白芷接在手里,一副嫌弃的模样,“这珍珠也不圆润,样式也很一般,也不是特地买给我的。”

柳烟脸一红,“你不喜欢还给我。”

白芷的手一躲,“送出门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说着已经喜滋滋的带上去。

柳烟看着她,然后皱起眉头,“你带歪了。”

慕容羽正倚在窗子边上,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你家白芷可有了人家?”

江冉正喝着茶,抬起头来,“怎么突然这样问。”

慕容羽朝她招了招手。

江冉走了过去。

第两百六十六章 静好

江冉走了过去,顺着慕容羽的视线看了过去,柳烟正一脸无奈的替白芷重新簪上簪子。

夕阳照在两人身上,如同金童玉女一般。

江冉看的呆了,一口茶水喝入口中,忘了咽下去。

直到两人吵吵闹闹的去了。

江冉才回过神来,艰难的咽了茶水进去。

“他们两人?”她稳了稳心绪问道。

慕容羽笑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让你家白芷把柳烟带走吧!”

事关白芷的终身大事,江冉不得不慎重一些。

柳烟不同于周巍。

周巍本分老实,白薇以后会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而柳烟是要跟着慕容羽四处行走在朝堂之中。

以后会如何,她心里没有半分把握。

有些路,即便再难,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走下去,绝不会有半点退缩。

可是身边的几个丫头,她只希望她们安稳过日子。

慕容羽看得出来她的疑虑,便道,“也罢,白芷还小,不急,回头我让柳烟多表现表现给你瞧瞧。”

江冉抿嘴笑,确实如此,白薇已经十五岁,白芷得过了年才满十五,倒是不着急。

柳烟亲自吩咐。

很快就开始上菜。

江冉看过去。

先上的是四道甜点,慕容羽让人将金丝燕盏摆在江冉面前。

江冉小口的喝着。

慕容羽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清瘦的面容,调侃道,“你以后每治一个病人都如此这般,不吃不睡,折腾的瘦上几斤吗?”

江冉神色透着疲惫,不过精神却是极好,“虽说医者仁心,理当一视同仁,可是我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对每一个病人都是如此,自然不会的。”

说着,她轻松的一笑,“对普通病患尽上全力就够了。可是念念不一样,她对师父来说太重要了,就算是尽全力也是远远不够的。”

慕容羽看着她,她说起念念的神色,就像是对待自己最亲最近的人一般。

他心里翻滚着一种期冀,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在想,若有一日,你替我治病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如此,就像对待小念念一样,不饮不食?”

他含着笑容,直直的问她。

江冉听在耳里,只觉得心里咯噔一跳。

她感觉呼吸也有些难受起来,如果真如他所说要集三家所长才有治愈他的机会,那么,有一日,她跟宁大夫学过的那些开膛破肚之法,是不是也要一一的用在他的身上?

心里有些瑟瑟之感,光想想也觉得有些心里一滞。

江冉压下去心底的杂思,张了张嘴,“我”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慕容羽已经说到,“如果有那一日,我不希望睁开眼睛,看见你憔悴的仿佛去了半条命的样子。”

江冉已经恢复如常,笑了起来,“自然不会,你怎么能跟念念比,若真有那一日,我一定会好吃好睡,平常相待。”

那笑容灿烂夺目,只是眉宇之间隐隐的藏着一抹深深的忧虑。

慕容羽也不揭穿,“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夹起菜肴,吃的优雅随意。

江冉吃的也不多。

吃过之后,只觉得十分的困倦。

慕容羽唤了白芷,“你陪着你家姑娘去里间休息一会,一个时辰之后,我过来叫你们。”

江冉感念他心细,只觉得十分的疲惫,便也不再推托,和衣而睡,很快就进入梦乡。

白芷倒是不困,就坐在一旁陪着江冉。

慕容羽在隔壁,此时正躺在一把摇椅上,丢了一颗蜜饯在嘴里嚼着。

“主子,这样紧赶慢赶的赶回广陵,你不累吗,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

慕容羽此时也有些困倦,不过看向了柳烟,笑着问道,“那支簪子什么时候买的啊?好像很是别致。”

柳烟被慕容羽说的脸一红,“我不知道主子说的什么?”

“我说的白芷姑娘头上戴的那一支,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啊?对了,你说你是买给你姐姐的,我记得柳月这些年行医,从不带首饰。”

柳烟故作镇定,抬起头回道,“主子又说我,你怎么不去告诉江姑娘,我们这一路是如何快马加鞭的赶回来的,连口气也没喘一下。”

慕容羽悠悠的说道,“哦,你若是活腻了,就去告诉她啊。”

柳烟嘀咕道,“我还没活腻呢!只是觉得主子一向洒脱,怎么如今一点心思这般藏着掖着,要是我,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就算是前路漫漫,只要能携手同行,哪怕只是一路也是好的。”

慕容羽冷哼一声,“哦,你看的挺开的,你现在收拾东西,等会就跟江姑娘去吧,我已经将你许给了白芷了。”

柳烟一听立刻跳了起来,“我不要,那丫头跟母老虎一样,我要是娶了她,还不得被她欺负死。”

慕容羽只是笑,“我瞧着不错,白芷那丫头牙尖嘴利的,正好可以将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省的你每日里在这里嚼舌根。”

柳烟撇了撇嘴,“我以后都不说了,我只想替主子寻得解毒之法,不想成亲。”

说着,柳烟垂下头去,“我们柳家子嗣众多,原本轮不到我一个庶出之子习医,就为了让我和姐姐能替主子寻得解毒之法。祖父才将医术传授给我们,主子一日不解毒,柳烟一日不娶。”

柳烟说的斩钉截铁的。

慕容羽叹了一口气,“好吧。”

夕阳西下,岁月静好,透着几分宁静安详。

江冉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熬了十天了,虽然睡了一会,还是觉得头有些疼痛。

睡梦之中,她也是惦记着念念,睡的不太安稳。

白芷打了一盆温水。

江冉洗了一把脸,觉得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她推门出去。

柳烟迎了过来,“姑娘,我们主子刚刚睡着了,我去叫他起来。”

江冉透过门缝,刚刚好看到慕容羽此时半躺在摇椅上,已经沉沉的睡去,俊朗不凡的脸上带着风霜和疲惫,即便他不肯说,她也知道他一路走来必是艰辛异常。

她摇了摇头,“让他睡吧,你找个人送我们过去就是了。”

柳烟却连声说道,“随便找个人送了姑娘,我们主子醒了,还不把我丢湖里喂鱼去。”

不过他看向白芷的时候,稍微的有一些不自然。

江冉和慕容羽接触之后,大约对柳烟也有了几分了解。

“多谢柳烟。”

第两百六十七章 回家

江冉到得安泰药堂的时候。

只见药堂前面站了两排士兵,便知道必是钱参将过来了。

江冉走进去,果然见钱参将正和宁大夫说话。

看见江冉进门,钱参将便说道,“妹子,听说宁家的小丫头好转了,母亲让我买了各色的吃食玩意送过来看看。”

江冉看过去,只见厅堂摆了好些东西。“多谢义母费心了,还让兄长跑这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些时日,安泰药堂闭馆,我知道你们治病救人,不得有一分懈怠,一直不曾过来打扰,母亲说了,你只管好好照顾小丫头,等这边忙完,再去看看她老人家。”

江冉笑道,“多谢兄长,等念念能下床的时候,我一定去看望义母。”

钱参将已经起身,“你们忙,我就不坐了,我还要回去给母亲复命。”

江冉一直送出了门。

白芷在一旁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钱老夫人这几日,心里担忧,一日里派人去咱们家里问两遭,如今念念好转,我们才透露一点消息。”

江冉如今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了,“别说是义母,便是徐长公子,这些时日也是顾不上他,幸而他现在恢复的不错。不然功亏一篑岂不是麻烦。”

她先去看了念念。

念念毕竟是小孩子,一旦挺过来了,恢复的就比大人快。

这几日吃的依旧是流食,不敢给她吃太荤腥的东西。

白芷清点了东西,然后告诉江冉,“姑娘,钱参将送的有鱼,乌骨鸡,还有鸽子。”

江冉和宁大夫商议了一下,“白芷,你去熬一锅鱼汤,只取鱼汤,放一点点米进去,给念念熬点鱼粥。”

白芷满口答应。

宁师娘便去帮忙。

宁鸿去杀鱼。

整个药堂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带着一丝轻松。

就连宁师娘也能和白芷笑着说几句话了。

江冉做大夫越久,越能感受到这种医术带来的喜怒哀愁。

心里感念之余,也越发的坚定了信心。

宁嫂子端着放的微温的鱼粥。

小心的喂给念念,

念念远远的闻着这香味,就有些馋了。

宁嫂子小心的喂给她。一边问道,“现在吃东西的时候,还会疼吗?”

念念说道,“疼,只是粥好吃,便是疼一些也是不要紧的。”

宁嫂子听了心疼。

江冉走过去说道,“我家里有一个厨娘,做的东西可好吃了,等念念好了之后,我请念念去我家里吃好多好多的东西,好不好?”

念念问道,“果真吗?那厨娘会做包子吗?”

江冉摇了摇头,“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就是念念家里的包子,我们家这位厨娘什么都会做,就是不会做包子。”

念念笑了起来,“你来我家吃包子,我去你家吃好吃的。”

“拉钩钩。”江冉伸出纤细的手。

“好啊,拉钩钩。”

宁大夫过来替念念把脉,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

“祖父,姐姐说要请我去她家吃好多好吃的东西。”

宁大夫纠正道,“要叫姑姑,不能叫姐姐。”

念念不依,“我就要叫姐姐。”

宁大夫连忙说道,“好好好,念念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江冉在一旁抿着唇笑。

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你这样会把她宠坏的。”

宁师娘说道。

念念伤势重的时候,大多时候,就是江冉和宁嫂子一起看护。

宁师娘一向把这个孙女看的如同命根一般,宁鸿夫妻怕她年纪大了经受不住,不准她进来,如今开始好转,宁师娘也会偶尔进来看看小孙女。

此时板着脸说,“回头宠坏了,可怎么是好”

宁大夫讨好的说道,“我们念念最乖的,怎么会被宠坏呢。”

说着试探的对念念说道,“念念,这回好了之后,我们回家去住,好不好。”

念念不太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好啊,好啊,我要回家,不想住在这里。”

念念不懂,以为宁大夫说的回家,指的是是包子铺。

宁师娘却是听明白了,她说道,“那家里乱糟糟的,哪里能住的人?”

宁大夫一听,知道妻子松了口,连忙说道,“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保管叫你们住的舒心。”

江冉也是欢喜,“哪里需要师父亲自去收拾,我抽空带着丫头们去收拾就好了,保管念念住的舒心。”

宁嫂子在一旁微微的思索道,“哪里能劳烦妹妹和妹妹身边的几位姑娘呢,如今念念已经好转,得空我和阿鸿一起回去收拾就是了,要不了多久。”

宁大夫听儿媳这般一说,心里更加开心,不过面上神色依旧不敢显露,“里面很多陈设都旧了。该添置的别心疼钱,要让念念住的舒心。”

“是,公公。”宁嫂子说了一声。

宁大夫这才低下头给念念把脉。

疲惫的脸上,连满脸的褶子都透着欢喜,只是一双浑浊的眼中浮现出一层雾气。

念念离得最近,看的一清二楚,她疑惑的问道,“祖父,你是想哭,还是想笑?”

这稚嫩的声音一下子就让宁大夫闹了一个大红脸。

宁师娘想起往事,也只觉得心酸,别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江冉笑着说道,“祖父这是欢喜呢,念念好起来了,大家都很欢喜。”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自从安泰药堂关闭之后,前门一直很是安静。

宁鸿开门,竟是曾大夫的妻子。

宁鸿看着这女人就没有好脸色,“你还来做什么?”

那女人说道,“我听说宁家的小姑娘已经活过来了,你们一家也算是因祸得福,可否请你们去跟太守大人求个情,饶了我们老爷一命。我们老爷说了,他以后一定会重新做人。”

宁大夫走了过去,对着那女人说道,“你回去吧,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被原谅的。”

那女人拉扯着,只是不肯走,“若不是闹上这一出,你们宁家如何能摒弃前嫌,说到底,我们虽做的不对,可是这一次也算是帮了你们。”

宁大夫将那女人的手打落,“你说的没错,若不是你们心怀不轨,我们宁家也不会一家团聚,可是我情愿我的妻儿永远不原谅我,我也不愿意我的孙女儿在生死关头走上这一遭。”

第两百六十八章 回家2

宁大夫说完,让药堂的学徒将那女人轰了出去,然后关上大门。

一回头,正好对上宁鸿的目光。

父子相对。

宁大夫到底还是有些不自然,他先别过脸去,低声说道,“我去看看念念。”

宁鸿方才听到父亲所说的话,不由得心头大震,“我听江家妹子说,念念现在恢复的不错,过不了几日就可以回家去住,家里宽敞,总是比这小小的药堂住的舒心。”

他停了片刻,继续说,“若是这两日不忙的话,我想和芸娘回家去收拾收拾,当年的那把钥匙能不能还给我。”

宁鸿当年和妻子置办下一间小小的包子铺,离家的时候,将大门的钥匙交还给了父亲,此时这样说,就是准备回家了。

宁大夫从衣袖之中,拿出一把钥匙,他的心里太过于欢喜,只是面上依旧还是一副淡然的神色,一开口,似乎也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你的东西,你自己收好。”

宁鸿接过钥匙,握在手心里,半晌才开口,“我和芸娘年纪也大了,有了念念,已经知足,没想再生了,以后也不打算传承这宁家的医术。”

宁大夫缓缓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念念长大,给她招个女婿就是,至于医术,我已经收了江丫头为关门弟子,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这做爹的都不会反对的。”

宁鸿终于开口,“多谢父亲。”

父子之间的心结算是彻底解开。

广陵城中,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安泰药堂。

如今念念好转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

第二日徐望谦如期而至。

江冉将他带到后院的药房,一面说道,“耽误你了,实在抱歉。”

徐望谦看见桌上的纸笔,便写道,“人命关天,我多等几日又无妨。”

人生看得到希望,便会格外的大度,徐望谦似乎找到了患病之前的那种宽阔的心情。

江冉也替他欢喜,查看了他的嗓音,这才说道,“其实以你现在的情况,可以和我言语交谈,用纸笔太过于麻烦。”

徐望谦摇头。

江冉也不勉强,“长公子如此心善,一定会如愿以偿。从现在开始,每十日施针一次便可。”

徐望谦递给江冉一张纸,“做了会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江冉抿嘴一笑,“我要取而代之,做江家的族长。”

徐望谦看着她,少女面色憔悴,那双眼睛却灿若星辰。

一个女子想做江家族长,若是从前,他只会觉得她异想天开,而现在,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觉得奇异。

只是,若真以女子之身成为族长,以后她就算想要结婚生子,也只能招婿上门。

他和她,果然是绝无可能。

“你在笑话我吧!”江冉一边拿出银针,准备替他针灸,一面说道。

徐望谦摇了摇头。

唇边的笑容泛着一丝苦涩。

安泰药堂依旧繁忙,徐望谦也就不再过多叨扰,便先行离去。

五月二十六日,念念回家。

江冉这才想起自己在这安泰药堂忙了足足半月有余。

半个月,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如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如今念念活过来了,师父也活过来了。

这半个月,她的医术进步匪浅。

开膛破腹,念念活了下来,此事震惊了广陵,这一次会主之争再无悬念。

正如她自己所言,垫脚石也是可以翻身的。

只是这代价太大,若要江冉选择,她情愿输,也不愿念念在鬼门关走一遭。

念念坐在特制的竹椅上,被抬回了府。

江冉再一次踏进这宅院,发现已经被收拾的井井有条。

她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宅院还有些落败的萧瑟之感,如今只是清扫了一遍,整个院子透着生机勃勃。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吸引了很多人。

宁大夫德高望重,在广陵名声不错,

这一次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提了些东西过来看望念念。

宁师娘招呼左邻右舍,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江冉在房间陪着念念。

这房间收拾的很好,小小的填漆床,两面通风。

宁大夫交代过,念念的房间,一定要通风清爽,便是屋子都是提前用酒气熏蒸能过的,被褥床单也是清洗的格外的干净,这一切是宁嫂子亲自安排的,自然是毫无差错。

念念躺在床上,“我以后都可以住这里吗?”

江冉笑着说道,“当然,这里你的家。”

“那为何,我们从前不住在这里?”

江冉笑着跟她解释,“以前还没有收拾好,现在收拾好了就可以住了。”

念念不太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姐姐也住在这里吗?”

江冉摇了摇头,“姐姐住在清水镇,等念念好了,我就邀你去做客,好不好。”

白薇特地送了娃娃过来,“姑娘,是放桌子上吗?”

一共三个不同的娃娃,都是几个丫头赶制出来的,已经清洗晾干。

念念看了过去,两眼放光。

江冉笑着说道,“等念念能走路了之后,才能玩耍,我们现在先放在桌子上,每日里看着,好不好。”

念念虽然心里痒痒,到底还是应了。

“姐姐,欠我的那些就不要了,这些够了。”

江冉笑道,“好。”

安顿好了之后,江冉这才跟宁大夫宁师娘道别,“师父,师娘,今日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宁大夫点头,“丫头,这一次,我要好好地谢谢你。”

江冉连忙摇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我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也是老天爷垂怜,才叫师父一家团聚,师父好好地享受这天伦之乐吧,我也该回去见见母亲了。”

宁大夫起身要送。

江冉已经说道,“师父,你看着念念吧,不必送了。”

宁师娘连忙唤了儿媳妇送江冉。

宁嫂子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这一次,宁嫂子心里也是后悔的,这些年,两口子经营一间铺子很是辛苦,女儿也跟着吃苦,婆婆带着孩子还要帮忙做些杂事,这才给了坏人有机可乘,这一次,她更多的是自责。

所以经此一事,她心里是想通了,以前的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重要的以后。

宁师娘的视线落在了白薇的身上,“我听惜惜提起过,白薇姑娘定下的婚事延迟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第两百六十九章 柳家

白薇连忙说道,“宁太太千万别这么说,只要念念小姐能好起来,我们姑娘才能放下心,白薇不过推辞婚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宁嫂子笑着拿出一只妆奁盒子,“这是我和婆婆特地去打的一套头面,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心意。”

白薇正要推托,江冉已经笑着接过来,“嫂子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白薇接过去,连声道谢。

江冉说道,“嫂子回去吧,我也不是客人,明日还要再来的。”

宁嫂子一听,连忙说道,“公公特地交代过了,让你回去好生的休息两日,若是明日看见你过来,让我不要开门。”

江冉心里感念,便笑着应了,“那我后日再来就是了。”

这时,紫苏还在帮着成风收拾门口的鞭炮碎屑。

冯惜惜坐着门口将两人支使的团团转。

看见江冉,便笑着过来,“姐姐,我是特地过来接你的,”

江冉笑着问她,“你不觉得折腾吗?”

冯惜惜摇头,“不觉得啊,姐姐,厨娘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大娘已经忙活了一早上,就等你回去了。”

然后看向了紫苏,笑着说道,“女大不中留,我觉得紫苏不用回去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入紫苏的耳中,听得紫苏脸一红。紫苏放下东西,走过来,“两位姑娘又胡乱编排我。”

江冉笑了,“我可什么也没说,都是她说的。”

冯惜惜笑着道,“你家姑娘什么也没说,是我说的,不过你的生杀大权都在她的手里。”

紫苏被说的越发的抬不起头来。

江冉宽慰她,“别听惜惜瞎说,你和白薇白芷一样,长幼有序,等我忙完了白薇的,再来忙你的。”

白薇虽然比紫苏小上几个月,如今却要做紫苏的嫂子,所以论起长幼,紫苏还得排在后面。

江冉这一句话说完,白薇紫苏都脸红了。

紫苏垂着头,脸红的如同傍晚的晚霞,声音低低的,“我还不急。”

江冉也不急,紫苏跟她的时间最短,也不如白芷白薇两世的情分。

不过她如今最是信赖的便是紫苏,若真要把紫苏嫁出去,她定然十分不舍。

她也能感觉到紫苏和宁风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身边的丫头看来一个一个都有了归宿,江冉心底十分宽慰。

成风性子不错,以后是要接管这安泰药堂的,紫苏若是真的嫁过来,倒是不错。

“傻子。”冯惜惜在一旁说道,“我要是你,就使劲的求着姐姐,你想想看,那成风是姐姐的师兄,你若是嫁过去,岂不成了姐姐的嫂子,多有面子。”

紫苏一听就急了,“姑娘,我没有这么想。”

江冉瞪了冯惜惜一眼,“你再吓唬她,我就把你嘴巴缝起来。”

这些时日,一直绷着,江冉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说起来,因为这事,白薇和周巍的婚事推辞了。回去让娘亲再择一个黄道吉日。”

冯惜惜笑道,“还等你想起来,大娘听见念念好转之后,早就择好了,定的下个月初八。”

江冉总算是放下心来。

先去了百草堂,此时快到中午,药堂并不算太忙。

看见江冉回来,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

周巍连忙过来,“大小姐总算是回来了。”

柳月也看了过来,神色带着赞许。

她还记得第一次江冉施针失败,当时自己从江家请辞回到慕容羽身边,慕容羽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就将她当做是你的孩子,你带着她的时候,总会碰到各种困难,可是你不想看着她一点点的成长吗?等有一天,她的医术远远的超过你的时候,你在她心中,依旧是如师如友一般,值得她一生敬重,你不去尝试一下,就要放弃吗?”

柳月好像有一点明白慕容羽当日的意思了,看着江冉的进步,她甚至比江冉更欣慰。

“姑娘经此一遭,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江冉真心地感激柳月,“我一去半个月,有劳娘子替我撑着药堂,娘子大恩,无以为报。”

柳月摇头,“行医济世,原就是我毕生之愿,如今姑娘不过是让我如愿以偿罢了,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

柳月是柳家的嫡长女。

柳烟是柳家庶出之子。

柳家子嗣众多,传承医术轮不到女子,更轮不到庶子。

她当年想要习医,受到了家族的重重反对,后来,曾老将军,也就是慕容羽的外祖父亲为了皇后膝下的嫡长子自上门求医。

曾家对柳家有大恩,柳家为报恩情,对于曾家的请求自然是不能推脱。

柳家慎重考虑之后,选了她和柳烟。

可是为了家族的长久打算,柳家绝不愿因治病救人而卷入夺嫡之争。

柳老大夫选了柳月和柳烟二人悉心教授,师成之后,二人被送入皇后身边,踏出家门的时候,她和柳月已经从家族之中除名了。

只有治好了慕容羽,她姐弟二人这一生才能回归家族。

若是治不好慕容羽,他们两姐弟大约就会和慕容羽一起归于尘土。

柳月自幼的梦想,就是像父亲叔伯兄弟一样悬壶济世,她心里还是感激慕容羽的,若不是慕容羽,她也走不上这一条路。

跟在江冉身边的这些时日,她虽然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的目的,可是她好像找到了当年习医的那种梦想。

江冉恭恭敬敬的扶起了柳月坐下,“我现在才知道,当日娘子提起我们不善外伤之术的时候,为何会这般遗憾,穆公子已经告诉我了,江家针灸,柳家解毒,宁家外伤,需得集这三家所长,或许才能救他一命,娘子,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可是如今因缘际会,我拜在了宁老门下,不管有多难,我都要试一试,请娘子同我一起,不管多难,都不要弃我而去。”

她拜了一拜,抬起头来,期待的看着柳月。

柳月点头,这原本就是她一生所愿,“好,不管多难,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江冉心底疑惑,“为何娘子从不曾跟我提及过三家之长?”

柳月坦言相告,“主子交代过,他不想给你压力。在你羽翼未丰之前,让我先不要告诉你。”

原来竟是如此。

第两百七十章 互利

江冉带着笑容说道,“我先回去拜会母亲,回头一起和娘子探讨这外伤之术。”

柳月十分的宽和,“去吧。”

江冉已经半月不曾回家。

她踏进院子的时候,心里透着欢喜。

秦妈妈站在门口张望着,看见江冉喜道,“太太,姑娘回来了。”

冉氏扶着新竹的手走了出来,看着江冉。

才做的衣物套在身上也有些宽松的感觉,冉氏十分十分的心疼,“冉冉又瘦了一圈了。”

江冉说道,“女儿不孝,不能日日守在娘亲身边。叫娘亲担心,实在不该。”

冉氏拉了她的手,“虽说如此,娘却十分的欢喜,我的女儿是个有本事的,我每日里听着丫头们说起安泰药堂的事情,时时替你揪着心。后来知道那个叫念念的丫头好转,这才是松了一口气。”

冉氏笑着吩咐秦妈妈道,“快去,上菜。”

白薇和紫苏回来,已经笑着忙活开来。

一时,都入了座。

冉氏一面给江冉夹菜,一面说道,“你义母一天派人过来问三回,你休息好了,一定要去拜访拜访。”

江冉心里也是惦念,“恩,我等会吃完饭,就去钱家走一趟,回来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江冉说道,,“娘亲,女儿繁忙,多谢娘亲谅解。等广陵这边忙完,我们去看看外祖母,好不好。”

冉氏想起娘家,之前不肯回去,是因为怕娘家人担心,如今,她的女儿这般出息,她也没什么担忧的。

冉氏笑的欣慰,“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欢喜过,冉冉比男儿还厉害百倍,我先前还担心走出这一步会害了你,如今只觉得替你自豪。”

她想起了江正堂,他心心念念的想要一个儿子,如今得偿所愿,不知道是否后悔。

不过冉氏最担忧的,便是女儿的婚事。

女儿家太过于优秀,在男人眼里,如同犯了大忌一样,想来没有几个男人会愿意娶这样的女孩子进门吧。

江冉看出来冉氏的忧虑,笑着宽慰母亲,“车到山前必有路,女儿还小,娘亲莫要操心太远了。”

冉氏想了一会,试探着问道,“那位穆公子好久不曾见过,我听白薇说我们药堂的药材都是从他那里买来的,你和他熟吗?”

江冉忙截断道,“买药材这事,一直是周巍负责的,娘亲该去问周巍。”

冯惜惜在一旁,吞了一口饭菜,“姐姐说谎了。前日,你还和穆公子一起去吃饭了。”

冉氏听了一喜,“他祖籍何处,怎么只听得他一个人在这广陵,家中可有父母?”

江冉截断冉氏的幻想,“娘亲,女儿就算是要成婚,以后也会找个无父无母的男子,招为女婿,这些富贵之家,看不上我这样抛头露面的,娘亲就不要多想了。”

别说慕容羽的真实身份,即便他只是一个普通之家的富贵公子,要娶的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冉氏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问问罢了。

只是看着女儿,越发的担忧。

吃过饭之后,江冉沐浴更衣。

冯惜惜靠坐在妆台前,手里啃着一个桃子,“姐姐现在就去钱家吗都不在家里休息吗,你看看你的眼圈都透着乌青呢?”

江冉果然谈过去细看,

看着镜子里有些清瘦的面容。眼圈的确是透着乌青色。

只是那一双眼睛仿佛比从前更加的坚毅。

她先是横扫了冯惜惜一眼,悠悠的说道,“你若是再在娘亲跟前多话,信不信,我叫你以后都说不了话。”

冯惜惜连忙后退几步,“我什么也没说。”

江冉不再理她,“紫苏,拿了粉过来,我擦拭一下。”

这些粉都是江冉从前闲暇之时制成的。

稍微的装扮过后,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许多。

这时却见白薇过来说道,“姑娘,七太太和晨少爷过来了,太太让您过去。”

原来竟然是林氏和江晨。

江冉笑了笑,如今的她已经有了拉拢江怀义祖孙的资本,正如她所料,不用她去拜访,就会有人上门,正好,省的她多跑一趟了。

江冉踏进厅堂,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冉冉果真是清瘦了不少。”

江冉含着笑,“原来是婶婶和晨哥哥。”

林氏性情温和,笑着说道,“听说冉冉今日回家,所以特地过来瞧瞧你。”

冉氏心情很好,“你看看,这是你婶婶自家做的糕点。还给白薇准备了添妆首饰。”

白薇笑着道谢,“七太太费心了。”

江冉看过去,桌子上堆了好多东西,都不是寻常之物,不管是为何而来,只要是用心的,这个情她都领了,“多谢婶婶。本该我做晚辈的前去拜访,怎么劳烦婶婶大老远过来。”

一时互相寒暄几句。

林氏拉着冉氏的手说道,“从前你们离开江家的时候,我还想着你们母女两个,可怎么办才好,如今才知道,冉冉竟是个做大事的,便是她晨哥哥都及不上她半分,你也算是苦尽甘来,有个依靠。”

江冉说道,“不过是各位长辈怜惜,不与我计较罢了,哪有婶婶说的这样厉害。”

江冉看见林氏和母亲聊的投缘,便说道,“娘亲和婶婶说些体己话,我也有事和晨哥哥有话说。”

冉氏说道,“你们兄妹去说话吧,不用杵在这里了。”

两人去了厢房厅堂,白芷上了茶水,江冉让了坐,这才坐在了江晨对面。

江冉看着江冉,一字一句的说道,“晨哥哥也不是外人,我有个想法想要直言相告。”

江怀义知道儿媳性子软弱,特地让江晨跟过来,就是想听听江冉的想法。

江晨喝着茶,“小妹请说。”

江冉的笑意更浓,“我想要江家的族长之位和父亲名下所有的药堂。”

江晨一口茶水下肚,更个人都愣住了,心里也是一惊,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小堂妹。

就算是他到了这个年纪,这样的口气,他也从不敢说。

眼前的女孩子只是平淡如水,似乎所说的是最简单的一句话。

眼眸之中带着志在必得的坚定。

江晨一下子就被镇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

江冉继续说道,“以后只要有小妹一日,绝不会亏了晨哥哥一家。”

江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此事,我得和祖父商议才能给小妹答复。”

江冉道,“这是自然。”

送别江晨母子,江冉才起身去了钱家。

第两百七十一章 同行

却说江晨回去之后,将此事禀告了江怀义。

江怀义起身,在厅堂踱来踱去。

这几个月以来,他虽然觉得江冉这丫头有胆色,不过也一直在暗中观望,若说江冉从前这样说,他会觉得这丫头有些异想天开。

现在不一样了。

一个女孩子能做这药师会的会主,绝非泛泛之辈。

江怀义沉默了片刻说道,“冉丫头果然非一般女子。”

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买卖倒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盯着江家族长的不在少数,我们想要得手,绝非易事,不过也不急,先看看这丫头有没有本事,你跟她说,她若是能让正堂从族长之位下来,我就全力支持她。”

江晨愣住了,江家的族长一般都能做到寿终正寝,祖父说的这些有点难吧!

江怀义继续说道,“这丫头若是果真能坐上族长之位,以后除非招婿上门,绝不能外嫁,她现在在广陵声名鹊起,有家世的男子绝不会上门入赘,那些愿意上门的男子,你妹妹这般本事,肯定是看不上的,她倒时没有子嗣,得到这江家的一切也是无用,从长远计,支持她应该绝对错不了。”

江怀义最终决定,支持江冉。

这些都在江冉的算计之中。

世间之事,利者为先。

她笃定了江怀义会帮自己。

在家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先去药堂。

江冉走到垂花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阿庆在清扫游廊。

江冉停住了脚步,阿庆的腿伤不足三个月,不过现在已经大好,“阿庆,我想叫你跟周巍学着药堂的事,不知你可否愿意。”

阿庆自然是愿意的,“多谢大小姐。”

江冉先去百草堂。

一辆华贵的车马停在药堂门口。

慕容羽正靠坐在马车之上,看着她。

江冉笑道,“你怎么这么早。”

“我想起拜访宁老,问问你是否同路。”

江冉笑道,“正要去呢,你稍等一下。”

她进去交代了几句。

冯惜惜悠悠的说道,“昨儿姐姐哄着大娘,和穆公子不熟,今儿一大早人家就等在这里了,也不知到底是熟还是不熟?。”

江冉瞪了冯惜惜一眼,“你多嘴一句试试。”

冯惜惜撇了撇嘴,“我不多嘴,姐姐快去吧,人家等着呢!”

江冉上了马车。

慕容羽坐在靠外的地方,把里边的位置腾给江冉和白芷。

“那日,你怎么先走了。”

江冉想起他说的那一日,“就是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叫醒你。”

慕容羽眼眸之中晕染出一丝笑意,“是这样吗?我那日还要话没跟你说完呢,你就走了。”

江冉扫视了他一眼,有些疑惑,“还有什么事情没说?”

“我听表兄说起,这次中秋要回暨阳祭祖。”

江冉道,“曾少将军祖籍暨阳正巧舅舅也住在暨阳,我还许诺母亲,中秋佳节带她回暨阳省亲。”

慕容羽眼眸一亮,随机说道,“听舅母说起,大约是想去冉家提亲。”

江冉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僵住了,“曾家将门之家,冉家只是商户之家,莫要拿我表姐寻开心。”

慕容羽一挥手,道,“若是说起门第之见,曾家已经落寞,在朝中处境尴尬,也没几个真心相交的。舅母也并无这种门第之见,你可是担心,冉家被卷入这朝堂之争?若是如此,你只管放心,曾家虽然大不如以前,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江冉闻言,转念一想,此事舅舅会权衡利弊,她倒也无需担忧。

“其实你说的也是。”说着问道,“为何忽然想起拜访宁家?”

“不算忽然,我一直都想结交宁老,不过叫你捷足先登罢了。”说着,慕容羽感慨不已,“我想要拉拢钱家,你成了钱家的义女,我想要结交宁家,你如今成了宁家的传承人,这么看来,这辈子,我只要与你结交就好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那只签。

扫却当途荆棘路,

浮华看尽死生同。

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句话已经深深的映入他的脑海里。

他每一次与她相处的时候,总会不经意的想起这一句。

慕容羽微微的咳嗽两声。

若要死生与共,他情愿阴阳两隔。

她这一生,会平安到老。

江冉已经笑道,“虽说说是因缘巧合,不过若是真的能帮助你,我愿意倾尽全力。”

“徐望谦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吧?”他一向潇洒自若,如今却不想和她说这个话题,便随意问道。

“我听过他的声音,恢复的不错,只是终究不能和正常之人相比,毕竟失声太久,恢复七八成已经是大幸了,若是说话时间颇久,嗓子便会疼痛。”

慕容羽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于他而言,应该是不在乎吧,男子话少,反而显得深沉。”

“是么?我觉得你话有些偏多,原来是不深沉的缘故。”江冉笑着说道。

慕容羽不以为意的说道,“人生苦短,活的恣意一些才算是不枉此生。”

说话间,便到了宁家。

宁师娘亲自迎了出来。

嗔怪江冉,“你师父嘱咐你在家多休息几日,怎么今儿又来了。”

说着又看着慕容羽说,“这位是?”

江冉道,“这是广仁堂的少东家,他也是听了念念的事,特地过来拜访的。”

柳烟已经从车里拿出好些东西,都是些上好的滋补之物。

宁师娘连声道,“这怎么该当?”

慕容羽笑道,“这些东西,留着没用,您不嫌弃的话,就收着吧,再说,宁大夫人所称颂,我仰慕已久,请不要推辞了。”

宁师娘迎了两人进屋。一边换了宁大夫出来待客。

宁嫂子亲自去准备饭菜。

宁家现在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整个家给人的感觉特别的温馨。

江冉帮着摆饭。

桌上都是一些家常菜。

还有一大盘包子。

五月下旬,天越发的热了。

念念的伤势正是将好未好之际,天气越热,对伤口愈合最是不利。

师娘用一把扇子替念念扇着风,“这天这样热,可怎么是好?”

慕容羽说道,“清水镇比广陵气候凉爽,宁老何不带着小念念去清水镇养伤,也免得孩子遭罪。”

宁大夫也正愁着这事。

“在下在清水镇有一居处空置着,可以暂时借给宁老居住。”

第两百七十二章 大喜

慕容羽说完,宁大夫连忙推辞。

慕容羽已经说到,“这宅院就在江家姑娘隔壁,说起来,江家姑娘这一套,院子也是我卖给她的,余下的是一套三进的院子,一直没有卖出去,也是一直空置着。”

宁大夫有些犹豫。

慕容羽继续说道,“不过是借给宁老暂住,等小念念好些之后,还给我就是了,这两个月,也省得江姑娘日日两头的跑。”

江冉正在吃饭,心里感念他心细,大约也知道他的一片好意。

慕容羽说的十分的恳切,

宁大夫还是没有松口。

慕容羽冥神一想,“宁老不愿占人便宜,正好我是一个商人,也不会白白的给宁老居住,按着清水镇的租金,您租多久都成。”

如此,宁大夫果然不再犹豫。

不过,宁大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能看的出来,慕容羽这样的世家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此举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接受的坦然一些罢了。

宁大夫这些年行医济世,最是受不得别人半分恩惠,所以在广陵德高望重。

如今为了小孙女,也算是厚着脸皮接受了慕容羽的提议了。

宁鸿夫妻这些年膝下只有这个女儿,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不过为了女儿养伤,也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

江冉便提议道,“师父,迟搬不如早搬。念念的伤势若是反复起来,岂不是又要受一场罪过。”

若是反复起来,便不是受一次罪过的事,只怕就是回天乏术。

宁大夫心里最后的一点纠结也已经散去,“鸿儿,你们夫妻两个去收拾几件随身之物,别的东西不急,先把念念安顿下来。”

慕容羽的马车比较舒适,他便命了柳烟驾车,先送了宁大夫夫妻二人和念念前去安顿。

慕容羽和江冉坐上宁家的车马。

“多谢你。”江冉说道。

慕容羽笑道,“你知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江冉不与他争论,“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好,这一次真的要谢谢你,师父这几日也正在发愁,冰窖里的冰早就没有了,念念的伤势不曾痊愈,这天气越发的热了,一旦反复起来,师父和我都没辙。”

慕容羽笑道,“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院子多,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正好可以省去你奔波之苦。”

江冉轻声说道,“你今日去宁家是特地为了此事吧!”

慕容羽微微一笑,“是不是觉得特别的感动?”

江冉心里泛起的触动消失殆尽。

“没有。”她闷声说道。

接下来的时候,江冉上午先跟柳月一起坐诊,下午的时候就会去宁家看念念。

白薇的婚事交给冉氏操办。

很快就到了婚期。

大难之后的喜事,总是更能激起心里的那种喜悦之情。

白薇毕竟是一个丫头,在江冉的坚持之下,钱老夫人和钱夫人就没来了。

钱小姐过来道贺,“祖母和母亲不能来了,特地吩咐我,将这两份礼物带着白薇姑娘,说是给的添妆。”

打开来看,竟是两套赤金的头面。

白薇身着大红的喜服,脸上也是洋溢着喜色,连忙站起身来,“这怎么敢当。”

钱小姐笑道,“敢不敢当,我不管,反正你不收下,我回去是交不了差的的。”

江冉拉了钱小姐入座,回头对白薇说道,“既然如此,回头我带了你去给老夫人和夫人磕个头也是一样。”

白薇再三道谢。

喜婆过来说道,“吉时已到。”

白薇磕头拜别,“白薇就此拜别姑娘。”

江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前世,两人相依为命,这个丫头护着自己,死在了牢中,彼时,她除了眼睁睁看着,别无他法。

今生,再也没有人可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欺负两个丫头了。

人生的苦难已经停留在了那一世,这一世,她的白薇会一世安乐,

江冉唇边含着笑,心底的两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

“好好的跟周巍过日子,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江家就是你的娘家,记住了吗?”

江冉将盖头替她盖上来。

眼睛泛着心底不舍。

冉氏在一旁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倒是冯惜惜说道,“哭嫁哭嫁,那是远嫁,白薇这跟没嫁一样,还是要跟着姐姐的,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江冉笑道,“快上轿吧!”

周巍手头攒了一些钱,在这附近租下了一间小小的院子。

房子也是稍微的布置了一下,婚事十分的简单。

宾客散去,冉氏悄悄地问,“冉冉,白薇也跟了你这些年,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们置办一间房子。”

江冉摇了摇头,“周巍是好男儿,绝不会接受的,娘,这样的话我提也没提,就是不想让他难堪。这样的男儿一分一厘都是要自己挣来的,绝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我的意思是,从每个月的盈利拿出两成作为分红给他,他们以后可以置办家产,那都是他们夫妻的事了。是他自己挣来的。”

两成盈利,已经很多了,江冉这般行事,也是仔细思虑过的。

现在看来,紫苏日后嫁给成风,有了宁家做后盾,不说大富大贵,也必是衣食无忧。

白芷若真和柳烟成了,那更不必她来操心,已慕容羽的性子,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的。

只有白薇,嫁给周巍,什么也没有,她自然是要多多操心一些。

冉氏一听觉得十分的有道理,“还是冉冉顾虑的是,就依你了。”

江冉回到房中,心里高兴之余,总有几分失落的感觉。白薇陪她陪的最久,如今出嫁,总是叫她心中不舍。

紫苏心细,看的出江冉心中的失落。

她走了过来,“姑娘喝一杯牛乳吧,从前白薇妹妹总是喜欢给姑娘准备一杯牛乳,如今便由我来了。”

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如今该唤嫂子了,一时之间,竟然改不过来。”

江冉笑着接了过来,“你也陪不了我多久了,虽然说心里不舍,不过我是真心替你们欢喜。”

冯惜惜站在门口说到啊,“姐姐,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咱们都不嫁。”

江冉无奈的看了冯惜惜一眼,“女儿家不害臊,什么嫁不嫁的。”

冯惜惜认真的说道,“真的,姐姐,我觉得,这世间男女姻缘都靠不住,”

说着神色黯淡起来,“父母子女的亲情也一样,稀薄的很,我这一生不会嫁人生子,以后姐姐嫌弃我了,我情愿剃了头发当姑子去,也不会嫁个男人,凄凉一生。”

第两百七十三章 会主

江冉知道冯惜惜自出生以来,就被父母嫌弃,对亲情婚姻只怕都有了阴影,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她知道无法劝解,“放心好了,我不嫌弃你,你想嫁了,就和我说一声,我替你安排就是了。”

江冉此时是带着安慰的心思,并不知道,冯惜惜那一种执念果然持续了一生一世。

“姐姐,你不是说要行医济世么,我们一起相伴到老吧。”冯惜惜的眼中闪着光芒和期待。

白芷过来,把冯惜惜拉开,“一边去,我们姑娘才不会孤身一辈子,我们姑娘是要儿孙满堂的。”

冯惜惜哼了一声,“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姐姐看那穆公子与众不同。”

江冉满头黑线,“你们两人又在胡说,都给我回去睡觉。”

江冉躺在床上,渐渐的入睡,睡梦中,再也没有白薇奄奄一息的样子。

只有鲜亮的大红色,欢天喜地的样子。

很快就到了六月十一日。这一日正好是会主决选的最后一日。

其实宁家之事发生之后,曾大夫已经入狱。

按照广陵的规矩,广陵药师会的会主,就是江冉无疑了。

“姑娘,今日会顺利吗?”紫苏问道。

江冉笑道,“被人惦记着的位置不会那么容易就坐稳的,就算今日顺顺利利坐上会主之位,明日也会平生波折。”

“那怎么办?”紫苏问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

说话间,江冉已经梳妆完毕。

她选了一件蓝色的衣裙,因为习医的缘故,江冉已经习惯将头发挽成发髻,发髻也是多以丝带为主,这样就算是行医治病的时候,也不会有发簪脱落。

耳坠换成了耳钉,自从替念念医治以来,她手腕之间的几个镯子也尽数除去,再也不曾佩戴。

现在的江冉看起来清爽简洁,一张巴掌大的脸不染纤尘,眼眸之间透着坚毅不凡。

就算不照镜子,江冉也知道,自己和刚刚重生的时候不一样了。

心态不一样了。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了。

人只有在经历之后才会成长,如今的她才有了一些脱胎换骨的感觉。

她坐上车马,来到药师会,这一次,她来的很早。

安泰药堂被查封,这一次会主之争,曾大夫算是输的最惨的,连带着其他的药堂,都老实了不少。

原大夫十分殷勤的和江冉打招呼。

江冉只是神情自若的走了进去。

江正堂这一次到的最早。

父女两个对视。

江冉先喊了一声,“父亲。”

江正堂看着女儿,“如今,你已经坐上这会主之位,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么,“接下来,我想要父亲手里的一切,父亲给么?”江冉淡淡的说道。

不知为何,女儿看过来的神色透着一丝阴冷的寒意。

江正堂心里咯噔一跳。

他似乎觉得女儿不像是开玩笑。

“丫头,今日怎么这么早。”宁大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江冉听了心里一喜。

她不再和父亲攀谈,转身迎了上去。

这样判若两人的表现,让江正堂心里失落不已。

他还记得,女儿见到宁大夫那种喜悦的神情,透着一丝小女儿的雀跃。

曾几何时,他每一次从药堂回家的时候,女儿也是带着这样的神色站在门口等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淡漠。

而现在,女儿看着自己的神情,无喜无悲,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江冉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宁大夫腰间。那里一直挂着的烟斗消失不见。

江冉心知肚明,却故意问道,“师父,你的烟斗呢?”

宁大夫板起脸来,似乎是埋怨的语气,仔细听来却透着一些自得和喜悦,“你师娘说我整日里抽烟,怕我熏着孩子,给我没收了。”

不知为何,江正堂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异常的低落。

江冉抿着嘴笑,“师娘说的极是,就该多管管师父。”

“如今做了会主,便是这广陵药行的表率。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般淘气。”宁大夫故意板着脸道。

这时,原大夫开口了,原大夫是个圆滑世故的,本就是半路出家的,最是来事。

现在见江冉不但是宁大夫的入室弟子,更是药师会的会主,心底虽然不服气,却也一改往日的态度,殷勤的说道,“看来江姑娘,也只有在宁老面前才像个女孩子,平日里果敢刚毅,比男儿还要神武。”

不过这话,听在江正堂耳里只觉得更加扎心了。

江冉仔细的打量原大夫一眼,没有说话。

宁大夫也不喜欢原大夫,不过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正说着,慕容羽到了。

他爽朗的声音将原大夫的声音打断,“我又来迟了。”

人到齐了。

宁大夫不想听原大夫溜须拍马,和悦的拍了拍江冉的胳膊,“去吧。”

江冉镇定的走了上去。

她简短的说了几句,“自今日起,广陵药师会的会主,由我担任,江冉不懂的地方多,若有做的不足之处,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正说着。

府衙来人,是奉了徐太守之命,“恭贺江姑娘夺得会主之位,我们太守大人和钱家有言在先,姑娘若是做了药师会会主,两家出资义诊一日,倒时候辛苦众位大夫,也算是为百姓造福,至于时日由姑娘定夺。”

既然是太守的吩咐,自然无人提出异议。

那衙役临行前,对着原大夫说道,“我们一个弟兄似乎是中暑了,原大夫可有时间前去应诊”

原大夫连声说道,“自然是有时间的,请。”

江冉的目光落在了随着衙役远去的原大夫背影上,陷入了沉思。

原大夫医术平平,这衙役点名道姓,只怕是另有目的。

慕容羽正等在门口,自然是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

两人对视一眼。

慕容羽先笑道,“你是要去宁家吗。正好我今日得空,想要去看看小念念,一起吧。”

江冉笑道,“好啊。”

街道纷扰繁华。两人坐在车马之上。

“有很多人对你成为会主,是不服气的,你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慕容羽调侃着说道。

“现在站在这个位置的是我,而不是别人,就凭着这一点,我还在意什么呢?只有弱小无能的人,才会不服气。”

就像是从前,她软弱可欺,每日里想着的不是是去改变处境,而是自责埋怨。

而现在的她,想着的是如何去改变处境,而不是被情绪所左右。

第两百七十四章 求医

江冉想着,或许从一开始,她只是想着保住母亲,后来想着的是如何脱离江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在这广陵药行立足,更没有想过有一日会接替父亲成为这回广陵药师会的会主。

可是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她心里只觉得理所应当,心里也是十分的踏实。

慕容羽赞许道,“你说的是,我看这一次义诊只怕会节外生枝,方才那衙役请了原大夫前去,定然是冲着你来的,你可有对策?”

江冉笑了,“当初义母替我撑面子,说过若我夺得会主之位,就在广陵义诊一日,徐夫人料的我做不到,就提出义诊费用平分,如今徐夫人想来定然,我猜这一次,她是想把我拉下来,扶持原大夫上去。”

这种为民造福的事情,徐夫人肯定不会出尔反尔,只是一想到出钱替江冉做面子,应该是意难平。

慕容羽瞧她言语放松,便知道她并不担忧,“这么看来,你已经有了对策了。”

江冉笑道,“自然,我等的就是这次义诊。你只管放心,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慕容羽听她这样说,方才放下心来,然后随意说道,“你倒是对宁家真心真意。”

江冉想起宁大夫,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宁大夫并不介怀她女子的身份,给她认可,给她帮助。

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江冉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师父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心里感激不尽。”

慕容羽懂她的意思。这世间对于女子多是不屑而看不起的。

江冉虽然刚强,对于宁大夫的认可,自然是感念不以。

“你现在才十三岁,以后的人生还很长,若是以后遇到像宁大夫这样的,你个个都掏心掏肺吗?”慕容羽笑着调侃她。

江冉看了他一眼,“自然如此。不过我觉得再也遇不到了。”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太累了,别忘了,你现在才十三岁。”

江冉心里一动。

是的,她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年纪了。

漂泊的太久,她对于时间和年纪早已经淡泊。

“恩,”她轻声的说道,“这些时日还好,只是接下来,怕又不得安生了,你说的不错,确实挺累的。”

慕容羽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徐望谦的哑症,你已经治了快三个月了,他一旦开口,徐太守再无后顾之忧,只怕就会对你江家动手。”

前一世,江家对他而言,不过是生的机会。

今生却不一样了,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江家。

江冉正要开口。

慕容羽先说道,“我这一次回京,贵妃派了三波人查探我的身体情况。我想过了,与其暗自行动,还不如大张旗鼓的招揽名医。此次回京,我已经禀报过父皇,说我多次招揽江家,均被拒绝,我已经拟好告示,重金寻觅名医。”

江冉眼眸微微的黯淡,她知道他最是厌倦广陵王这个身份,总觉得这身份如同枷锁一般,困得他无处翻身。

如今这般重金招揽名医,将他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就是为了保全江家。

江冉担忧道,“如此一来,只怕贵妃娘娘会直接对付你。”

慕容羽挥挥手,“不妨事,我已经部署好了,这一次只要她行事,一定逃不出我的眼线。”

江冉说道,“其实我的计策是想借着这一次义诊行事,引起徐家内乱,逼得父亲弃医,如此,或许能暂时保全江家。”

慕容羽懂得她的心思,他说,“我相信你。不过,这也只能缓解一时,症结所在,终究在于贵妃,贵妃如今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我重生也不过数月,若是一次不能将她连根拔起,以后再行事就会越发的麻烦。”

前一世,他求生不得,索性隐忍筹谋,可是这一生他有了牵挂和顾虑,行事再也不如上一世那般随意。

江冉垂下头,朝堂之战,牵连甚广,她不想牵累他,却也明白,自己的存在让他多了顾虑。

“你别担忧。”他说道。

“主子,”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慕容羽掀开帘子,柳烟递过来一只鸽子。

慕容羽解下竹筒,凝神道,“宫里来信,二哥祁王不日就要到得广陵。”

江冉不知为何,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祁王是?”

慕容羽解释道,“这祁王乃是惠妃之子,如今的皇子之中,他排行最长,此次前来,是为了我求医之事。”

他怕她担忧,便道,“我先看看他的动机,再行决议。”

马车停靠在慕容羽宅院的门口。

“今日有事,我就不进去了拜访宁老了,你好好地保重,”

说完,驾车而去。

柳烟并不知道密信上写了什么,只说道,“若不是祁王,主子今日可以在宁家住下,岂不是美满。”

慕容羽掀开帘子,拿手敲了柳烟的头,“你当你家主子跟你一样,一天到晚,尽想着儿女情长?莫不是你果然看重了那个叫白什么”

他想了想,“白薇的刁蛮小丫头。”

柳烟纠正道,“主子,人家叫白芷,白薇姑娘已经嫁人了。”

“这可是你承认的。”慕容羽悠悠的道,“也是,你常说我对江姑娘很上心,等明年,我就把你打包送给她家的丫头,哄她开心如何?”

柳烟吐了吐舌头,“我不要,我只想安安心心的钻研解毒之法。”

慕容羽道,“不用你去专研那些解读之法。”

柳烟撇撇嘴,“主子太偏心了。因为江家姑娘如今集三家之长,所以主子也不需要我了。”

慕容羽说道,“你以为祁王兄为何忽然来广陵。”

柳烟心思单纯,立刻被慕容羽的话吸引住了,“主子,祁王不是为了求医之事来的吗?”

慕容羽的神色也变得肃穆了几分。

慕容羽的神色也变得肃穆了几分,“这密信之中说,父皇感念我求医辛苦,特地颁下旨意,这一次名医汇定在广陵举行。”

这事前所未有,柳烟也是瞠目结舌,他痴迷医术,一直想要参加一次名医汇,待在广陵,无召不得入京,每一次只能生生错过。

如今这样好的机会,他有些蠢蠢欲动。

柳烟露出喜色,“老天有眼,天下名医那么多,肯定有能人异士。殿下放心,这一次说不定是一个机会。”

第两百七十五章 复声

慕容羽没说话。

柳烟提醒道,“不过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殿下治愈之后,身份尊贵,江姑娘只是一介民女,与殿下之间只怕是天差地别了,还请殿下三思。”

慕容羽白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倒是先治好了我再说这些。”

说完却陷入了沉思,眉头也是越发的紧锁起来,朝堂之争,他从不放在心上,只是如今一旦在广陵举行名医汇,江冉作为广陵的会主,绝不可能置身事外,看来江家到底还是要牵涉其中。

此乃其一。

其二就是,此事贵妃定会有后招。

虽说他已经暗中部署,可是因为今生的轨迹已经改变,他心里浮现一丝烦躁不安。

乱世沉浮,生死无惧,他要如何护她周全?

柳烟回过头,听到没有声,便也住了嘴,不敢多说了。

马车渐行渐远。

江冉此时已经踏入了院子里。

清水镇因为依山傍水的缘故,确实凉爽许多。

宁师娘陪着念念在院子里吹着风。

江冉仔细的查探念念的神色,发现果然已经大好。

因为宁大夫今日去广陵,宁鸿夫妻留在家中。

宁鸿说道,“不是说穆公子今日过来吗?怎么不见?”

宁嫂子也说道,“公公说妹妹今日得了会主之位,让我们准备饭菜,好好的替妹妹庆祝一番呢。”

江冉答道,“广陵有些急事,他就赶去了。他让我转告,说下次再来拜访。”

江冉拉了宁嫂子坐下,“嫂子不要忙活了,母亲已经备好了饭菜,今日请大家一起过去吃饭呢。”

江冉抱起了念念,“今日准备了好些好吃的东西招待念念,好不好啊!”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

江冉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平了,她分外的珍惜这美好的时光。

无论是义诊,还是祁王的到来。

只怕都要掀起血雨腥风。

她将心底的忧虑抛之脑后,欢欢喜喜的邀请了宁家前去做客。

很快就到了六月底。

这是徐望谦最后一次施针。

他踏进百草药堂的时候,白芷迎了出来,“姑娘特地吩咐,说今日是公子最后一次前来施针,公子请进,我们姑娘有事,去去就来。”

徐望谦被迎进后院。

白芷亲自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了徐望谦的面前。

一盏茶的功夫,江冉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

徐望谦站起身来。

江冉笑着说道,“恭贺公子重获新生。”

徐望谦眉眼中中含着清淡的笑意,“是我该多谢你。还不曾祝贺你成为会主。”

江冉愣了一愣,这声音不急不缓,许是失声太久,带着一丝沉意。

儒雅大方。

“公子的声音原来这般好听,”江冉笑着赞道。

徐望谦只是看着她,这三个月以来,他的声音从沙哑刺耳,一点点的蜕变。

和她的交流之时,一直坚持用纸笔,他心里有一个执念,不想要叫她听到他那样的声音。

江冉迎了徐望谦入座,“长公子,请这边坐。”

她仔细的替他把脉,一面问道,“公子的失眠之症应该大好了吧。”

徐望谦说道,“多谢你,早已经好了。”

江冉取出银针。

一面细细的交代,“公子从前毕竟大伤根本,日后说话,尽量语气平和,不可与人促膝长谈,辛辣之物也要少吃。”

她仔细的说道。

徐望谦一一的应了。

江冉回过头来看他,忍不住的笑了,“我现在见公子,和第一次见的时候感觉不一样了。”

第一次见到徐望谦的时候,徐望谦温和的眸子之下,掩饰着一股阴沉。

而现在,那些阴暗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

“你说的是?”

江冉抿着嘴笑道,“现在的公子才担得上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四个字。”

他也笑了起来,“你如今也算是得愿以偿了,以后,一直打算这样行医治病吗?”

“你是想问,我以后还要嫁人生子吗?”江冉笑了起来,“这世间之事,皆是如此,想要得到一些,必须放弃一些,我在行医这条路上走的越远,嫁人生子就如同做梦一般,离我越来越远。不过,”

她说道,“我现在不悔,以后也不会后悔。”

徐望谦看着她坚定的目光,久久不能回神。

江冉开始给徐望谦施针。

这是最后一次施针。

徐望谦仔细的看着她,他还记得第一次她替自己施针,用了蒙汗药。

那时她和自己一样,情绪紧张。

徐望谦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的希望竟然源于一个小小的女子。

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他那时候真的以为,此生无望。

有时候,只要不放弃,总是会出现柳暗花明的那一日。

江冉收起最后一针,露出功德圆满的笑容,“希望公子至此以后,无灾无痛,以后都不用再见我了。”

徐望谦听她这样一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不舍来,

他也是忽然意识道,再也寻不到这样光明正大的机会来见她了。

徐望谦看着她的笑容,这笑容是欣慰的,可是这笑容,叫他心底生出几分隐隐的憾意。

这本是他未婚的妻子,如今两人就是最普通的大夫和病人的关系。

以后,连这样普通的关系也不会再有。

“你还没说,”

他艰难的开口道,“你之前说的对策是什么?

江冉问,“公子可愿意配合我?”

徐望谦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江冉缓缓的说出了她的计划。

徐望谦闻言,久久不能回神,“只是这样一来,令尊?”

江冉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好。”徐望谦应道。

“还有一事,今日我无意听说,广陵王此次进京,奏请皇上,说要广招名医,想来贵妃娘娘应该不会这般忌惮江家了,你只记得,自此以后,事关广陵王,定要置身事外,万不可牵涉其中。”

江冉听到广陵王这个名号的时候,愣了一下。

几个月的相处,她没法子将那个活的潇洒恣意的少年公子和广陵王三个字联系起来。

“是我多虑了,姑娘这般聪慧,应该比我清楚,好在广陵王自胎中带有异毒,活不长久,待他一死,江家危机自会解除。”

江冉的神色有些异样,到底回过神来,“多谢长公子提醒,天色不早,公子早些回去吧!”

第两百七十六章 波折

徐望谦回府。

早已经有小厮守在门口,每一次徐望谦去见了江冉之后,徐太守若是在家的话,都会叫他过去训诫一番。

这一次也不例外。徐望谦如常去了前厅。

徐夫人也在。

徐望谦踏进院子。

远远的就听见里边的声音,“你也是,当时充什么大头,竟然和那钱家一起办这义诊。这虽是为民造福的义举,可是如今却是给江家那丫头长威风,虽说已经定下了,到底觉得意难平。”

徐夫人说道,“我当时如何会想到,这丫头真的能胜出,不过我已经和那原大夫说好了,只要他在义诊那一日当众提出异议,我们借机扶持他上去,江家那丫头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徐太守说道,“也罢,不过还是等义诊结束后再闹,既然决定办,就好好的办一场。”

徐夫人点头,“如此正好,义诊结束的时候,那丫头以为功德圆满,正好给她来个措手不及。”

徐望谦停足,唇边浮起笑容。

他抬起头走进去。虽然是收了笑容,可是脸上残留的笑意依然逃不过徐太守的眼睛。

“你又去找那江家丫头了?”

徐望谦只是就静静的站着,连神色也不曾变了分毫。

徐太守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过,我会想法子治好你,你为何就不相信。”

徐望谦听到这句话,好心情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他对着父亲的时候,好像有点理解江冉了,竟然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好像明白那个少女为何一步一步的走上一条不归路,用羸弱的身躯去扛起一切。无人依靠的时候,就只能靠自己。

他的父亲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是靠不住的。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承诺实在叫他可笑。

徐望谦冷冷的看着。

徐太守在外也算是威风凛凛,独独对着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觉得万分的伤脑筋。

从前还觉得次子省心,如今,自毁前途还不自知。

长子就更不消说了。

徐太守无力的叹了一口气,“你不喜欢你母亲替你挑选的那些女子,就让你祖母替你选,今年必须给我把婚事定下来。至于江家那姑娘,想都不要想了。”

徐夫人在一旁劝导,“你也别生气,这孩子一向都这样倔强,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徐太守心里总觉得气不顺,“望谦也就罢了,你看看望月,以前瞧着省心,如今干的都是什么事,我现在走出去,都不敢跟人家提起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提及徐望月,徐夫人只是看着徐太守,“爷若是怜惜月儿,便早日回京,离了这广陵,再由贵妃替他指一门婚事,一切都会好起来。”

离开广陵,就必须解决江家,解决江家等于放弃长子。

徐夫人这是逼他做决定。

徐太守想发脾气,到底什么也没说。

他看向了长子,只觉得有些心虚。

徐望谦恍若没听见徐夫人说的那些话,只是平静的行礼告退。

徐太守忍不住的指着徐夫人,最后只是一甩衣袖,夺门而出,往徐老夫人这边来。

早有人将这边发生的事情禀报给徐老夫人知晓,徐老夫人趁着徐太守请安的时候,说道,“你也不必苛责,那一日我去看了,这钱小姐,也不是一个安于内室的性子,要我说,没成也好,只是你媳妇太过于争强好胜,那事情过去也就罢了,她想着替月儿争回些面子本也是无可厚非,没想到却是打的这个主意。”

徐太守这般惆怅,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手心手背都是肉,妻子在逼着自己做决定。

两个之中,必须选一个,放弃一个。

徐夫人当时在龙舟赛的时候,提及徐望月的婚事,徐夫人说是贵妃有赐婚的打算,这样一说,算是绝了广陵的姻缘。

别人只当徐夫人因为当时无路可走,为了挽回面子。

只有徐太守知道,妻子是在逼他做出抉择,早早的对江家下手。

也就是说,妻子想要他彻底的放弃长子。

这些时日,他一直装作不知道妻子真正的用意,如今妻子到底忍不住,将话彻底说开。

他只觉得心里烦闷不堪。

若是顾了望谦,那么望月这样在广陵耗下去,只怕也要毁了,他先后栽培了两个儿子这些年,岂不是白白的浪费了心思。

“望谦这孩子苦了这些年,你好好地想想,不要急着做决定,”徐老夫人到底还是向着长孙。

徐太守应了。

钱家和江冉商议之后,定下了六月尾义诊。

由官府正式贴出通告。

参与义诊的大夫,有七八位大夫,宁大夫自然也在其中。

到了义诊前夕。

江冉去给钱老夫人请安。

钱老夫人正在试衣服,“丫头过来,看看,我这一身衣服如何。”

江冉看过去,是一件棕红色的对襟褂子,领口袖口绣着吉祥如意的图纹。

江冉笑道,“义母,这样穿着正好。”

钱小姐抿着唇说道,“祖母知道你胜出了不知道多高兴,她老人家说,”

说着钱小姐模仿钱老夫人的语气,“我就说我们冉冉能行吧,她们还不相信,白白的掏了银子,替我们省钱。”

钱夫人在一旁笑道,“谁说不是,按理说,这一次,我们钱家来出,她们非要上赶着替我们分担。”

江冉心里感念,“其实这一次让义母和大嫂破费了。”

钱家大富大贵,本就不是在意这钱财之事。

“傻孩子,这是义举,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也算是我们钱家集功德,你别放在心里。”

江冉说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钱夫人看她这样慎重其事的样子,便知道她有重要的事情。

“冉冉,你不必有顾虑,”钱夫人宽慰道。

江冉简短的说道,“大嫂,明日这义诊只怕会平生波折,到时候请大嫂早些带了义母回府,省的看了糟心。”

钱夫人说道,“你这孩子,跟依云不一样,你凡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虽然你没有多说,我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吧,你放心,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们钱家也能帮你顶上一半。”

这是江冉听到最动容的话,无条件的相信,除了母亲,还没有人可以做到。

江冉拜了下去,“多谢大嫂。”

钱夫人一把扶起江冉,“与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过在我心里,你和依云是一样的。”

第两百七十七章 表白

钱夫人继续说道,“大嫂相信你。你放心,我们钱家人最是护短,不仅是我,你兄长,还要老夫人都是一样。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有太多顾虑,现在,可放心了?”

江冉眼中全是感激,“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才遇到夫人一家。”

钱夫人笑道,“这就是缘法,这一次公公回来,母亲虽然依旧淡淡的,不过已经没有给他脸色了,一家团聚,我们做晚辈的看着也欢喜,这些也是你给我们带来的。”

钱小姐的声音传来,“我和祖母在等着你们,你们倒好,在这里互夸呢,也不害臊。”

江冉抿着嘴笑。这才一起进了院子。

从钱家回来的时候。

慕容羽正在百草堂等候。

他手里转着一只杯子,一抬头看着她走了进来,眼中露出笑容。

江冉看见她,眼中也是露出笑意。

她每日里繁忙的时候,也不曾想起他,现在乍然见到,倒是觉得多了一些欢喜。

“我是来看念念的,要一起去吗?”

江冉白日里已经去过了。

这些时日,上午她会在药堂里忙着。

下午时分会抽出时间去看看念念,顺便跟着宁大夫学医。

因为有两次实战经验,江冉对外伤的医治,进步神速。

所以一般不到两个时辰,宁大夫就放她回来了。

此时慕容羽相邀,江冉笑着说道,“好啊,我也正想去看看念念呢。”

“公子,你确定你是来看念念的?”

“姑娘,你今日不是去看过念念了吗?”

柳烟和白芷两人同时说起。

一瞬间就拆穿了两人的托词。

江冉本来觉得没什么,不知道为何,脸色微微的有些发红。

四目相对,眼睛里有些不分明的情绪在流淌。

可是细细的看来,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药堂里,白薇和周巍两人已经成婚,白日里也是一起做事。

两人如胶似漆的,白芷没少取笑。

许是说的贯了,今日看见慕容羽,就脱口而出。此时也正后悔失言了。

柳烟也吐了吐舌头。

众人都愣了一下,只装着什么也没听到,柳月招呼众人收拾东西。

江冉已经起身,狠狠的瞪了白芷一眼,“走吧!”

慕容羽脸皮厚着呢,自然是利落的起身。

宁鸿夫妇还没回来,此时宁大夫祖孙三人正在准备吃饭。

听到江冉的声音。

念念先唤了一声姐姐。

宁大夫的视线落在了慕容羽的身上,倒是呵呵一笑,“没想到,今日穆老弟竟然得空。”

慕容羽笑道,“上次说好了过来看看小念念,走到了门口,竟然有事先行离去,今日得空就过来瞧一瞧。”

说着仔细的打量了念念一眼,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念念喜欢吗,这是特地给你买的。”

宁师娘在摆好饭。

江冉便上去帮忙。

宁大夫招呼慕容羽,“穆老弟,一起喝口酒吧。”

慕容羽也不推脱,已经就势做坐了下来。

江冉回过头,看见他已经拿了一只酒杯。

忍不住脱口而出,提醒道,“你不能喝酒。”

念念在一旁奶声奶气的说道,“这话好生熟悉,祖母平日里也是这样跟祖父说的,不过祖父从来没听过。”

本是稚童的一句话,结果让四个人都闹了一个大红脸。

宁大夫讪讪的说道,“念念乖,今日有客人,我陪陪客人,以后都听你祖母的。”

离的近了,慕容羽一抬头就能看见江冉,少女的眸子里,不再如往昔那样透着张扬和犀利,此时带着一丝温柔和担忧。

他的声音也是柔和下来,“偶尔喝一次,不妨事的,你别担心。”

宁师娘对着江冉说道,“你看看,男人都是一样的,连说辞也是一样。”

江冉低着头,只是端了一碗饭,给念念喂着,甚至都不敢回头,心底有些异样的情绪在翻滚,似乎有了压抑不住的迹象。

这种感觉历经两世从来不曾有过。

可是,他给不了她什么承诺,她也给不了他什么承诺。

除了惺惺相惜,再也不敢有其他想法。

席间,杯盘交错。

慕容羽属于能言善道的,与宁大夫倒是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宁大夫已经有了醉意,念叨道,“虽说酒多伤身,浅尝辄止。不过也得尽兴才行。”

这一顿饭吃完,月儿已经高高的挂起。

江冉帮着宁师娘收起东西,一面问道,“大哥和嫂子怎么还没有回来。”

宁师娘说道,“一般都回的早,今日去给念念买些布料回来做衣服,会晚一些。”

一面对着慕容羽说道,“穆公子今日就留下来,你住的第三进院子我每日里都会收拾,也从没有动过,可以住的。”

慕容羽也不推托,“好,有劳师娘了。”

江冉起身,“我瞧着你喝了不少,你要不要喝一点醒酒茶。我去给你配一些送过来。”

她以为他会回绝的,没想到他说,“我和你一起去,省的你再跑一趟,正好走一走,可以醒醒酒。”

他身上的酒气很浓,江冉担忧的看着他,“要紧吗?”

慕容羽摇了摇头,声音越发的沉稳,“无妨。”

江冉不放心,“我替你把脉看看。”

她伸出手,准备替他把脉。

纤细的手指刚刚按在他的脉搏之上。

他的左手已经就势捉住了她的纤纤玉手。

握在掌心的手,柔弱无骨,他心底压抑着的情绪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感觉。

江冉只觉得脸有些发烫,她抽了抽手,没有抽掉。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

漆黑的夜空,连夜色也笼罩着一股异样的情绪。

月光之下,两人的身影拉的极长。

“柳烟说的没错,我不是来看念念的,就是想过来看看你。祁王兄就要到了,到时我定然抽不出机会来见你,今日便寻了这样的一个借口。”

他缓缓的说道。

江冉听了心里一震。

他的声音浮出一丝薄薄的醉意,“不知为何,我就是想要看看你,只是这样看看就好,没想到活了两世,还得寻个借口。”

江冉垂下头去,“你是不是喝多了!”

慕容羽挥了挥手,“可能太过于孤单,我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江冉,我这毒若是解不了,这一生也会和上一世一样早死,所以我从没想过娶妻生子。这几月以来,我这样放任自己和你相处。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这样的聪慧,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了吧。”

第两百七十八章 表白2

既然借着一丝醉意,已经开了口,他也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性子,索性将心里的感觉说了出来。

江冉抬起眼眸,她的眸子里度上一层光亮,旋即被压制下去,她开口道,“我,”

慕容羽何等眼力,自然瞧出她的顾虑,“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的疑虑,冉冉,若你能治好我,我会跟冉娘子提亲,你不需担心你我之间的身份差距,事在人为,总是有法子的,若是你治不好我,今日我说的这些,你就当我从来都没说过。”

他说完之后,已经松了手。

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阵阵的清风袭来。

吹散了点点的酒意,慕容羽说道,“我送你回去。”

江冉的心底有一种情绪隐隐升起,她以为她的心早已经如一潭死水一般再无波动,现在却因为他的告白激起阵阵涟漪。

心动过后,更多的是犹豫。

她强行把那一丝悸动压了下去,缓缓的说道,“我打算做江家的族长。”

这样一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慕容羽自然是清楚明白。

她不想外嫁。

他却不以为意,在他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道鸿沟,那就是他能不能活下去,其他的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有太多顾虑,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会让你为我放弃你的一切。”

江冉低低的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一直送到江家门口,慕容羽才说道,“快进去吧,我其实就喝了两口酒,方才所说也是真心实意,并不是借着酒意故意对你胡乱言语,你不要有顾虑,好好的休息,明日只怕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江冉想起明日,倒是一点也不敢松懈。

“你今日就宿在清水镇?”

“恩,”慕容羽说道,“快进去吧。”

江冉走进去。

白芷小声的说道,“姑娘,方才,穆公子和你说了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两人怪怪的?”

江冉看了白芷一眼,“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白芷吐了吐舌头,“姑娘,别生气,我再也不敢多话了。”

江冉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眠。

脑海里回荡着都是他的声音。

他们之间一直不曾捅破的窗户纸,今日被他戳穿了。

对于他的心思,她是有些明白的。

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样一份距离。

她现在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害怕这一步一旦踏出去,再一次像前一世一样,受制于人。

她喜欢现在这样的时光,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守着想要守护的至亲之人。

不过,无论如何也是要治好他,或许当他的人生有了期望,他和她之间就自然而然的没有交集。

江冉迷迷糊糊的,很晚才睡着。

第二日一早。

江冉睁开眼睛。

白芷和紫苏已经走了过来。

“姑娘,穿什么衣服啊?”白芷捧了一色的衣服。

“就那件青色的吧。”

江冉自从跟宁大夫学医之后,再也不愿意穿浅色的纱裙,觉得不耐脏。

白芷嘀嘀咕咕的,“姑娘这个年纪,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不需要好好地装扮吗?”

江冉笑道,“你家姑娘是去义诊的,不是去选秀的。打扮的那么好看做什么?招蜂引蝶吗?”

白芷也笑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姑娘穿些娇俏的颜色,正好病人瞧着心情好了,说不定病就好了。”

江冉懒得理她。

刚刚梳妆完毕,钱家的轿子就已经等在了门口。

义诊原先准备搭一个义诊棚子临时所用,因为天气炎热,由徐太守出面,借用了东郊的栗山书院。

今日所有的药堂闭馆。

便是广陵所有的大夫都已经到场。所需的药材由各大药堂提供,资费由钱徐两家承担大头,当日在龙舟赛参与的众位夫人承担小份。

钱老夫人心情极好。

隆重的装扮过,坐了车马往栗山书院赶去。

江冉到的时候,书院院子前已经有好些人等候了。

柳月看了,先感叹道,“这样的义诊,不管初衷为何,都算是功德一件了。”

钱老夫人也是刚刚才到,江冉走了过去,“这功德要多谢义母。”

钱徐两家说好了,由钱参将派了兵将过来维持秩序,义诊结束的时候,徐太守再前来视察民情。

钱老夫人笑着说,“义母没那么崇高,只是为了你罢了,快去吧,都等着你呢。”

江冉走过去。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众人都在打量这个在广陵城被所有人谈论的江家小姑娘是什么样子。

竟然以一介女流之辈打败了平安药堂的曾大夫,夺得药师会会主之位。

“听说这次义诊,就是钱参将和徐太守为了这位江姑娘举办的?”

人群之中小声的议论。

“我还听说这姑娘拜在了宁大夫门下。”

“我也听说了,那宁家的小闺女开膛破腹之后,竟然活蹦乱跳的,果真是这江姑娘医治的吗?”

这些声音一点点的传入江冉耳中。

江冉恍若未闻,只是开始分派任务。

如今的她依旧有很多不足之处。

可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替母亲拟写药方还要犹豫不决的江冉了。

这几个月,她一点点的历练,一点点的蜕变,每一步走的艰辛,可是也走的很踏实。

也许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坎坷,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时的江冉并不知道,不久之后的广陵,就要发生一件大事,这栗山书院,以后也会渐渐的成为了广陵义诊之地。这些都是后话。

义诊就要开始了。

江冉已经安排妥当。

江冉和柳月负责诊治女病人,宁大夫负责外伤,江正堂负责疑难杂症。

原大夫和张大夫以及刘大夫负责最普通的病症。

长生和江晨也在帮忙,两人负责将所有的病人分类。

其他药堂的一些学徒负责抓药。

长生透过人群看着那个少女。

他还记得,当初同台比试,他与她并列第一。

不过短短数月,她已经成为广陵药师会的会主,而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连单独替人诊治的资格也没有。

她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照的他花了眼。

他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江晨发现他的目光,嘲讽道,“你就不用看了,看了也是白看,我家小妹那是女中豪杰,跟你是天壤之别。”

第两百七十九章 不服

长生垂下头去,没有作声。

钱老夫人在一旁坐着。

冉氏也在一旁陪坐着,再一次遇见江正堂,她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倒是江正堂仔细的打量了冉氏几眼。

有些陌生的感觉。

现在的冉氏一扫病态,整个人有了几分容光焕发的感觉。

江正堂心底多多少少是愧疚的,从前不觉得,现在整个江家越发的落寞,每日里对着毫无亲情的继母,对着不省心的外甥女,对着和自己闹别扭的孔氏,对着满脸疏离的长生,他越来越怀念当年那样美好恬静的日子。

人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明白,自己当初不珍惜的那一切到底有多珍贵。

贤惠的妻子,乖巧的女儿,当时只觉得寻寻常常的。

而现在,渐行渐远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失去的什么。

他看着女儿坐在了他当年用尽心思坐上的位置,脑子里回荡着女儿的话,“或许正是因为父亲的这些阻扰,才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和毅力,但是,我一点也不会感激你。”

成败需要的不仅仅是手段和实力,还需要毅力和决心。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女儿站在了那个位置绝不会是运气,那是一步一步的走出来的。

江正堂的视线又落在了正在前方忙着的长生的身上。

就算是他倾心扶持,长生也永远做不到女儿的那个位子。

就算是做到了,长生大约也是不会感激他的。

他想起从都城落败而回,初回广陵的时候。

那时候,没有了前途,没有了子嗣。

他的人生看不到一点点希望,整个人都已经颓废下去。这时孔氏找到他,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儿子,就像是黑暗之中,出现了一缕光芒一般,他一瞬间就振作起来了。

可是现在再回过头来看,他不知道自己这般追求子嗣,是对是错。

一个资质平平的儿子,和一个天赋出众的女儿,他心底的取舍已经不如一开始那样坚定不移了。

这时原大夫姗姗来迟。

所有的人都不曾注意到。

江冉看向了原大夫,心中一动。

原大夫本来就对自己不服气,如今有了徐家做后盾,一定是蠢蠢欲动。

不过原大夫什么也没说。江冉大约明白,徐太守注重名声,定然是准备义诊结束的时候再来找自己麻烦。

还好,她看向了院子里排队的病人,其中以贫苦老百姓居多,不管如何,这一次义诊来之不易,无论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也希望义诊能圆满成功。

江冉按下所有的心思。

天气有些热,江冉让钱夫人和母亲先行离去。

因是钱参将和徐太守举办的义诊,又有兵将维持秩序,没有人敢闹事,倒也是顺顺利利的。

此时慕容羽正半躺在马车上。

柳烟问道,“主子,我们要进去吗,这里这么热,我们就在这里等一天吗?”

“走吧,去广仁堂睡一觉,晚上再过来看戏。”

柳烟有些疑惑,“主子真是关心江家姑娘。”

慕容羽道,“你家主子的身家性命都握在她的手里,你说我能不关心吗?”

说着道,“走,回去吧。”

到了日落时分,这时一顶官轿落了下来。

义诊差不多要结束了。

徐太守夫妻走下车来。

江冉正在清点账目,抬起头来。

她的视线落在了徐太守身后的徐望谦身上。

徐望谦一身长衫,头发束的整整齐齐。

他温和的容颜之下,暗藏着期待,终于有了一些年轻公子的意气风发。

江冉看过去的时候,徐望谦正好看过来,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江冉的目光已经从徐望谦的身上转移到了徐夫人身上。

徐夫人的视线果然已经看向了原大夫所在的方向。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徐夫人含着笑,脸上是春风得意的神色,“今日义诊,是因为当时和钱老夫人的一句戏言,如果江家姑娘以女儿身份夺得这广陵的药师会会主,我们便办这一场义诊,也算是为民分忧,话虽如此说,我们太守大人举办义诊的真正缘由,却是因为关心百姓疾苦。

徐太守一身官服,朗声说道,“今日义诊是广陵第一次举办,本官今日看了,下了一个决心,每年这一日,便定为广陵的义诊日,所花费的银两由本官来想办法,算是为百姓造福。”

徐太守说完,在场的百姓不由得欢呼起来。

这时候原大夫寻着机会,迫不及待的说道,“此次义诊的确是为民分忧,可是江家姑娘作为这广陵会主,我却不服。”

这话一开头,所有的人议论纷纷。

原大夫在这种场合,敢这样胆大妄为,自然是有人暗中授意的。

谁都能看的出来。

宁大夫作为江冉的师父,自然是要站起身来护着江冉,立刻唾骂道,“放屁,药师会会主之选由来已久,况且江丫头已经是会主了,你不服,就去好好的习医,以后再来争夺就是,这样技不如人,又不服输,岂是男子汉所为?”

徐夫人却接过话来,含着笑说道,“既然江姑娘已经是会主了,如今有人不服。这样的事情总要由江姑娘来解决,不然,日后不服众,这位子也坐的不稳。”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江冉。

江冉缓缓的站了出来,“不知原大夫哪里不服?”

原大夫朗声的说道,“敢问,江姑娘从医之后,可独自医治过疑难杂症?在这广陵做会主,哪一个不是医术出众,江姑娘却都是沾了别人的光,我们自然不服。”

原大夫言语犀利,句句紧逼。

大家都看着江冉,想看看她会怎么回答。

江正堂也在一旁看着,这是上位者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他想看看女儿如何应对。

江冉先扫了所有的人一眼,然后说道,“曾有听闻,药师会会主,需医术精湛,此乃其一,需正直廉明,此乃其二,需广结善缘,此乃其三,三点之中,医术精湛最为重要,原大夫提出质疑,的确是在情在理,此次医治小念念的确是以师父为主,算不得我独自一人医治,不过,钱老夫人的心绞痛乃我独自医治的,不知道算不算疑难杂症。”

原大夫哼了一声,“自然不算,施针止痛,不过因你是一个女子才得了便宜,除此之外,你所医治的也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病症,还有你身边那一位女大夫协助你,这些都不算什么本事,我自然是一万个不服的。”

第两百八十章 揭露

江冉皱了皱眉头,“若是我有独自医治过呢?”

原大夫料的的江冉没有,便说道,“你若是再找得出一个你医治过的病人,只要是疑难杂症,我就心服口服。”

他特地强调疑难杂症四个字,就是怕江冉钻空子。

江冉却等的就是这一句话,“我若是果真找的到呢?”

原大夫看她这样镇定自若,心里微微的有些犹豫,不过仔细的想了一遍,确定这广陵没有什么疑难杂症被这丫头医治过,便猜测这丫头只是虚张声势。

当下斩金截铁的说道,“若是江姑娘找得到一个,哪怕只有一个病人,从今以后,原某唯会主之命是从,绝不敢有半分异议。”

说完,又特地加了一句,“在坐的都是大夫,是不是疑难杂症得大家都说了才算。”

所有人都看着江冉。

此时义诊已经结束,每个人都带着一些看热闹的目光,想着看江冉如何应对。

这院子里,无论是大夫还是病人,都是以男子居多。

男子总是不喜欢看着一个女子居于上位。

男尊女卑,天经地义。

这是一个时代对于女子的苛刻。

一个小小的女子坐到了高位,服气的并不多。

徐夫人唇边含着笑容,看着江冉,她不信这丫头还能反杀。

江冉一路走来,对于这种异样的目光早已经视若无睹。

她看向了人群之中,视线落在了徐望谦身上。

徐望谦正站在中间,一步一步的缓缓的走过来。

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徐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也僵住了。

徐望谦走了过来,站在了江冉身边。

整个书院静的出奇,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江正堂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有一个想法就要奔腾而出。

长期以来,他一直都有一个疑惑,女儿似乎懂得江家祖传的医术。

他记得那一次给紫薇把脉的时候,紫薇的脉象就像是用了江家祖传的固胎针法,但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几乎是忘了这一件事。

现在看到徐望谦走了上来,他心底有一种猜测。

江正堂死死的盯着徐望谦。

徐望谦站定之后,看着底下的人,这一幕他等的太久,已经有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徐望谦缓缓开口,“众所周知,徐家长子身患哑症多年,徐家寻访名医,无人能治,如今我能开口复声,皆是江姑娘一个人的功劳。敢问这位大夫,不知道我这哑疾,算不算的上是疑难杂症。”

这一句话,再一次在人群之中炸开了锅。

徐家长公子的哑症无人不知,便是广陵城的每一位大夫,也都去徐家应诊过的,不止广陵,便是整个岳国,不少名医也是被请去徐家问诊过。

这些年无人能治,如果这不算是疑难杂症,那便没什么可以称得上疑难杂症了。

江正堂额头冒出一层汗意,他心底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当年徐望谦的哑疾,是他亲自给徐夫人配的一副药方,用药十分的考究,除了江氏针法,无人能治。

果然,女儿懂得祖传针灸之术,用这江氏针法治好了徐望谦。

女儿师承何人?

江正堂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徐太守和徐夫人身上。

徐太守现在还沉浸在长子复声的喜悦中。

而徐夫人正好看了过来,目光犀利,带着肃杀之气。

江冉也看在眼里,站在徐夫人的角度来看,一定是怀疑自己的医术是江正堂所传授。

徐太守喜不自胜,他转过身去,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父亲一般,“望谦,你果真是能说话了。”

徐太守一改往日的肃穆,神色带着惊喜。

徐望谦却有些淡然,透着疏离,他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只是看着原大夫说道,“江姑娘妙手回春,堪当会主之位,敢问这位大夫可还有异议?”

徐望谦的声音十分的温和,可是听在众人的耳中,没有一点点温和的感觉,甚至透着一点犀利。

原大夫整个人已经懵了,哪里还敢有异议,只连声说道,“没有,没有异议。”

徐太守倒是十分的喜悦,他甚至短暂的忘记了与江家的纠葛,诚心诚意的对着江冉道谢,“江姑娘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本官再此多谢江姑娘。”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个面子算是给的足了。

不过,江冉看着徐太守满脸的笑容,知道徐太守虽然现在是真心的感激,可是一旦回过神来,徐望谦已经治愈,徐太守再也不会投鼠忌器,就算是心里感激,为了前途,只会立刻想法子对付江家,然后回京向贵妃复命。

她今日必须一次性的解决此事,既要让徐家内乱,亦要断了徐家和贵妃之间的同盟关系。

“江冉当不起徐太守这声谢,江冉虽医术浅薄,但是师承江家,江冉能医治,那么此症以家父的医术亦不在话下,但是当年,家父上门应诊,却谎称无法医治,让长公子蹉跎数年,浪费大好年华,徐太守不想知道其中原委吗?”

江冉字字句句,意指江正堂,这些事情,徐太守都是知道,今日当众被揭露出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收场了。

江冉看向了徐望谦。

徐望谦说道,“当年继母陷害,让我失声,这些年我口不能言,没有办法替自己讨一个公道,今日,请父亲为我做主。”

徐太守心思百转。这是家丑,这时候当众捅出来,他心底一惊,来不及阻止。

徐望谦已经跪在地上,继续说道,“徐家娶此毒妇,父亲明知却纵容于她,断的是我徐家的根本。孩儿大好年华,却险些一生被毁。今日孩儿开口复声,当众撕毁徐夏氏的面目,此妇为一己私心,断我前程,悔我一生,其心可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徐太守有些发懵,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徐望谦继续说道,“徐夏氏毒害孩儿,江大夫身怀医术,却不肯替我医治,就是徐夏氏是对江大夫威逼利诱。父亲身为一方父母官,为百姓造福,却纵容继妻毒害嫡子,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徐夫人在一旁冷冷的站着,心底有些发凉,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冷,原来竟是如此,打着不愿退婚的旗帜,她一直以为徐望谦去清水镇只是为了江冉,全然没想到竟然是暗中医治。

第两百八十一章 逼迫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她低估了这两人。

这一局,她输得彻底。

她当年的所作所为,徐太守就算是没有证据,大约也是怀疑过是自己所为。

但是这些年,徐太守一直不曾过问当年的事情,主要是有两个缘由。

其一就是,徐望谦已经被毁了,而自己所生的望月替代了徐望谦的位置。

以徐太守的性格,就算再替长子惋惜,也会为了利益转而扶持望月,自然不会动自己。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的一个缘由,自己背后有贵妃娘娘替自己撑腰。

她当年和江正堂密谋,各取所需,合谋之后,也从来不曾有任何联系,这事情如此隐秘,就算是万一被揭露出来,也是没有真凭实据。

她笃定了徐太守就算是知道真相,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了顾全大局,也绝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这也是她当年敢胆大行事的缘由。

可是现在,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被捅了出来。

贵妃多疑,在广陵绝对布下其他的眼线。

如今广陵发生的时候,一定会被传入贵妃的耳中。

此事只要传入贵妃的耳中。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贵妃一直忌惮江家的医术,一旦知道自己毒害徐望谦,然后给江家留了一条生路,这对于贵妃而言,就是一种背叛。

徐夫人背后浮出一层冷汗。

此时慕容羽正坐在马车上看热闹。

无人注意到他,大家都看着徐太守。

想看看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收尾。

徐太守说道,“胡闹,此时与你母亲无关,你切勿在此胡言乱语。”

徐太守虽然如此说,总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台底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徐望谦早已经有所准备,当下说道,“孩儿今日既然敢揭露,自然是有证据。当年孩儿伤寒之时,那副汤药是李妈妈端过来的,吃过之后便再也不能言语,便是当时的感觉,至今不能忘怀,那汤药入口,麻舌而刺喉。”

他话音刚落,原大夫先说道,“这是半夏,半夏致哑。”

在坐的都是大夫,自然一下子就听出其中的玄妙来,不过都没有出声。

原大夫这话一落,地下的人群中越发的交头接耳。

徐望谦步步紧逼,“当年之事并非意外,乃是人为。父亲不替孩儿做主吗?”

徐夫人已经缓过神来,当即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晓,既然是李妈妈所为,便由老爷处置吧!”

她看向了李妈妈。

李妈妈抬头看了徐夫人一眼,想要说什么,到底咽了下去,只是说道,“是老奴看着长公子事事压着二公子,气愤不平,这才毒害了长公子,夫人绝不知情,老奴一时鬼迷心窍,请大人责罚。”

徐太守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只要下人顶罪,自然是息事宁人,立刻道,“把这妇人给我拖下去,择日再审,至于夏氏,此事与她毫无关系,便罢了。”

徐望谦冷冷一笑,看向了江正堂,“江大夫该如何处置?”

江正堂看着这一切,心里也是千回百转,他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看向了女儿,那个挑起事端的少女此时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戏。

他心底一声长叹。

女儿的意愿他已经知道,大约是逼得徐家内乱,逼得他退出药行,再也不能行医。

一个大夫需得以行医济世为本分,身怀医术,却将患者拒之门外,此乃行医之大忌。

自从冉氏和他和离之后,他的名声已经不复从前。

更何况今时今日,徐望谦已经复声。徐太守没有了顾虑,绝不会放过江家。

再者,今日闹成这样,徐夫人只怕也不会放过自己。

他心里思索,虽然没有医治徐望谦,可是徐望谦是女儿所救,功过相抵,想来徐望谦和女儿之间应该是达成一些协议,至少不会绝了江家。

如今只能自绝前程,保住性命。

徐太守看向了江正堂,“既然犬子终究还是江家医术所救治,本官也就不再为难江家。只是当日江大夫不肯医治,到底是否受贱内威逼利诱,此事还望江大夫出来澄清。”

这是在暗示江正堂否认。

江正堂已经没有别的抉择,无论承认与否,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与其等到徐夫人回过神来和自己秋后算账,不如借机让徐夫人翻不了身。

他说道,“确是徐夫人许诺,只要我不医治长公子,就与江某缔结姻亲,是我意图高攀徐家,这才动了歹念,江某能治而不知,德行有亏,妄为一个大夫。”

果然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徐太守暗叫不好,“江正堂,你可知胡乱说话的后果。”

“江某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江冉看着父亲,她早就料到了徐夫人会用下人顶罪,不过父亲这般计谋,到了这步田地,怎么会让徐夫人置身事外。

这便是她的谋略,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

江冉说道,“父亲身为前任会主,女儿今日初任,想请教父亲,如父亲这般德行有亏,谢绝病人,该当如何处置。”

江正堂已经做了决定,反而舒了一口气,只是缓缓的说道,“身怀医术,却不肯替人医治,应终身不得行医。”

他拿了宁大夫面前的一把柳叶刀,手起刀落。

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齐齐斩断,“自此时起,当着众人的面,说话算数,江某有生之年,不再替任何一人看诊。”

江家以针法着称,如今当众切下两根手指,自此之后,便是再也不能替人行医问诊。

江冉看着那两根断指,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江正堂不能行医,以贵妃谨慎的性子,便不会为了一个废人再生事端。

自己与徐望谦有言在先,保江家一条生路。

如今徐家自顾不暇,江家暂时是安全的。

唯一的一点,就是暴露了自己的医术,不过如今有钱家这层关系,就算贵妃想要对付自己,应该不会大张旗鼓。

徐太守也是叹了一口气,这一局,没有一个赢家,最后只是说道,“既然江大夫已经自行了段,此事便作罢,至于夏氏,此乃我徐府家事,我们回府处置。”

徐望谦只是冷冷一笑,“众所周知,夏氏心思歹毒,残害原配之子,只为让亲生之子传承家族,孩儿这些年过得暗无天日,如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父亲却不肯给孩儿一个交代。孩儿不服。”

第两百八十二章 父女

徐太守看着儿子,只觉得头疼不已,比起长子的怨恨,他更在意的是徐家的前程,如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只怕是不得善终了。

徐太守说道,“既如此,先将夏氏幽禁起来。”

徐望谦这才说道,“好。”

徐太守此时用的缓兵之计,徐望谦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着急,今日,就算是徐太守有心偏袒,徐夫人也是声名扫地。

不过无论是徐太守还是徐望谦,亦或是江冉,都不曾料到,这一次风波不曾平息,很快就要卷入一场更大的纷乱之中。

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

徐太守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丢人过,今日出钱义诊,结果,成就了江冉的名声,徐家反而成了笑话。

既然如此,徐太守的视线落在了江正堂身上,长子已经治愈,长生他不需要了,真相或许是揭穿的时候了。

他离去的时候,走到江正堂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被亲生之女逼迫的感觉如何,你为了别人的儿子,伤害妻女,如今父女相残,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长生一直扶着江正堂,两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江正堂抬起眼睛,死死的盯着徐太守,“你说什么?”

“你想知道真相,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姨娘,她有没有替你生下一个儿子。”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江正堂的心底满是疑惑。

手指的疼痛锥心蚀骨,可是心底的疑惑让他心急如焚,他一把抓住长生的衣袖,那血迹染在长生的衣服上,“他是什么意思?”

此时,长生整个人已经懵了,他一把耍开江正堂,夺门而出。

江冉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她有些猜测到了徐太守和父亲说了什么。

她连忙几步上前,只见鲜红的血液自江正堂的指尖滴落下来。

他已经疼得满头大汗。

绚丽的色彩,触目惊心。

江正堂拉住江冉,想要说什么,却一句也没说出来,终究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徐望谦朝着江冉点点头,随着家人离去。

江晨过来帮忙。宁大夫拿过药箱,“丫头,先给你爹止血。”

江冉接过药膏,简利落的处理了断指的伤口。

江冉对宁大夫说道,“师父,有劳师父告诉家母,我有些事情处理完了再回去。”

又对江晨说道,“有劳晨哥哥帮着把父亲送回府。”

江晨和周巍把江正堂抬上马车,江冉拿了药箱。

周巍驾车。

江晨帮着护着江正堂,江冉坐在对面。

江冉皱着眉头。

恩恩怨怨这些年,既然徐太守已经把事情捅出来了,也正好遂了她的意,今天便好好地算账吧。

“小妹,不管怎么样,只管放心,祖父说了,我们站在你这边。”

江冉收回视线,笑着道谢。

进府之后,江冉把江正堂安置在了正屋。

管家过来说道,“方才长生过来,和孔姨娘大闹了一场,刚刚离府了。”

江冉应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江正堂此时已经缓缓的苏醒,气若游丝,“去把孔氏给我找来。”

江冉吩咐周巍,“你亲自去,孔姨娘和她身边的那个婆子都给我带过来。”

江正堂这才看向了江冉。

这祖传医术一直是他赖以生存之法,这些年,就算最是危机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自断行医路。

没有想到,有一日,竟然被女儿逼得如此。

父女相残。江正堂想起徐太守的那句话,心里禁不住一声叹息。

“冉冉,你可想过,或许我们都是被算计了。”

江正堂的笑容很是苦涩。

江冉说道,“的确是一场算计,我早就知道,不过,走到今时今日,却都是父亲自己的抉择,就算有人算计,也是你心甘情愿的上钩的。”

江正堂语塞,“你真的这般恨我吗?”

江冉叹了一口气说道,“父亲,你可知道,曾经的我只想要在父母的庇佑之下长大,如今一步一步的走到这个位置,才知道这世间是这样的宽广,从前,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得到您的认可,可是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多么的可笑。”

江冉站起身来,逼近了一步,眼睛里无悲无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江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期盼着你认可的小女子。”

江正堂听着女儿一字一句,心里满满都是悲痛。

江冉看向了窗外天空,“父亲,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我有些喜欢这种感觉,站的高了,便是孤寒一些又有何妨?所以,我想说的是,我现在真的不恨,我要做的事情太多,怨恨这种东西劳神劳力,我没那个精力。”

她回过头来,含着笑看着江正堂。

那笑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刺的江正堂目光发痛,“只凭着医术是没法子立足的,你可知道,”

他顿了顿,“冉冉,你可知道,我不愿救治徐望谦的缘由,你可知道,我和徐家之间的恩怨?”

“自然是知道的。”江冉说道。

江正堂心里一惊,他诧异的看着江冉,“你都知道?”

江冉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还知道,当年徐家长公子的哑症是父亲和徐夫人联手。”

江正堂翻身坐起,“你说什么?”

动作太大,牵扯到手指的伤口,钻心的疼痛。

江正堂顾不得疼痛,只是看着女儿。

江冉心底的猜测得到证实,“我本是猜测的,可是看父亲这个反应,我确信我猜对了。”

江正堂泄了气。

“朝堂的夺嫡之争,父亲这些年扛的很辛苦吧,父亲以为,只要不医治徐望谦,徐太守就不会对你下手吗?父亲以为,当年和徐夫人合作,她就不会对你下手吗?父亲在宫中多年,不会这么天真吧。刚刚徐太守和你说了什么,父亲应该很想知道真相吧!今日女儿便替你解惑!”

江正堂顾不得断指的疼痛,再一次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我说的什么,您比我更清楚,父亲这些年迫切的想要一个儿子,也是想要给江家留下一条血脉。”

江冉娓娓道来,“你和徐夫人各取所需,毒害徐长公子,为江家争得喘气的时间,当年若是四皇子早逝的话,以贵妃谨慎的性子,就不会继续对江家动手,这是父亲的第一计。”

第两百八十三章 打击

江冉说的口有些干了,倒了一杯水,继续说道,“谁知,四皇子命大,竟然被册封为广陵王,父亲拒绝广陵王的求医,这个时候,父亲心底还是心存侥幸的,父亲真正开始着慌,是从徐家被任命广陵太守,也就是这个时候,您已经预料到江家的结局,所以有些慌不择路,您在母亲面前默认招长生为婿,就是为了哄得冉家帮忙,让长生名正言顺的过继在您的名下。”

最隐秘的心思被女儿一字一句的剖析,江正堂已经忘了疼痛,只是怔怔的听着。

“和徐家退婚,是为了向徐夫人表明,绝不会医治徐长公子,这也是父亲的第二计,徐长公子一日不能复声,就算是徐太守想要替贵妃效命,为了长子也会留下江家医术。以长生的天资,就算习得江家的针灸之法,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底,也不能替徐长公子医治,更别说替广陵王医治了,十年八年,广陵王都化成灰了,父亲这一计策可谓是用心良苦,给了徐太守希望,又能让贵妃放心,继而给江家留下血脉和祖传秘方。”

江正堂心里的惊讶无以复加,“原来,你都知道。”

江冉冷冷地笑,“父亲一开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吧,留下长生,保全江家。”

“冉冉。”

“父亲知道,您最大的错处是什么吗?”

江冉笑容发凉,“父亲的谋划之中,我和娘亲扮演了什么?我和娘亲的结局是什么?您把生留给了长生,想拉着我和娘亲陪您去死,你扪心自问,你值不值得我们这么做?”

江正堂到了这一刻,满心都是懊悔的,“对不起。冉冉。”

这一句话,他说的真心实意,可是江冉已经听不进去。

江冉一抬手,这一声道歉,她等了好久,可是现在听来,只觉得可笑。

道歉根本抹不去伤痛,哪有现在这样让她觉得解气。

“除此之外,父亲还有一个错处,您知道是什么吗?”

江正堂没有说话。

江冉说道,“把孔姨娘和郑婆给我带进来。”

然后回过头,“若是我猜测的不错的话,徐太守和父亲说的是长生的事吧,如今孔姨娘来了,父亲自己问吧?”

孔姨娘猛地抬起头来。

刚刚长生进府质问她,如今江正堂又问,看来纸已经包不住火了。

江正堂死死的盯着孔姨娘,他的那双眼睛迅速的落败下去,犹如一双死鱼的眼睛,他何等聪明,心底早已经猜到真相,可是依旧不死心的问道,“如烟,长生?”

孔氏还在做着垂死挣扎,“长生就是我们的孩子。”

到了此时此刻,江冉怎么容得孔氏继续撒谎,“孔姨娘的嫂子嫁到通州,姨娘若是不肯说实话的话,可以派人去通州对峙,看看长生到底是谁所生?”

江正堂等着孔氏开口,似乎只要孔氏继续否认,他还能继续骗骗自己。

江冉从衣袖之间拿出一只信封,然后从信封之中取出信纸,“我做事向来准备充分,没有些真凭实据,我怎么敢叫姨娘前来对峙呢?”

那纸张被递到了江正堂的面前,“父亲,这便是长生的生辰八字,上面有稳婆的手迹,不会有假。”

江正堂用左手接过信纸。

孔氏已经瘫软在地上,她知道再行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不错,长生的的确确是我兄嫂的孩子,我想着嫂子远嫁,爹娘兄长都已经死无对证,所以对着你谎称他是你我的儿子,没想到,你竟然就相信了。”

往事历历在目,孔氏只觉得揪心一般难受,那一张脸也扭曲起来,她抬起头,看着江正堂,带着报复的语气,“你没有儿子,长生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江正堂,你想要一个儿子继承你的血脉和家族,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江正堂气血上涌,只是捂着心口,觉得疼痛难忍,那纸张飘下来,落在了孔氏面前,上面一个字迹也没有,竟然只是一张白纸。

孔氏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她看向了江冉,“你,你框我,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江冉只是静静的说道,“我一直都知道长生的身世是假的,我若是想要寻得真凭实据,虽说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办不到,只不过,算计人心就可以叫你吐出真言,我为何要费尽心思去寻一个证据呢?”

孔氏看着眼前的少女,这少女眼眸之中全是冷意,叫人畏惧。

她抓了地上的纸撕了一个粉碎,整个人近乎癫狂。

江正堂的视线落在孔氏身上,目光有些弥漫,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娇俏动人的少女,一转瞬就已经已经变成眼前这个满脸怨恨的妇人。

他心里只觉得埂的慌,“我再问你一句,长生果真不是我的孩子?”

孔氏看着江正堂,心底的恨意一股脑的涌现出来,反而笑了其来,“不错,长生与你毫无关系,你天资聪颖,那孩子资质一般,你从来没有疑惑过的吗?”

江正堂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觉得长生资质一般。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就算是知道冯惜惜是孔氏所生的时候,他也不曾怀疑过长生的身份。

或许是太过于想要一个儿子,就算是有疑惑的时候,他也会主动的忽略,他的唇边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你骗的我好苦。”

孔氏听完,却哈哈的大笑起来,“真是太可笑了,我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凭什么笃定了我爹娘兄嫂会给你养儿子,你怎么不用你的脑子想一想。”

说着说着,就笑的出了泪,顺着脸颊流下,连妆容都花了。

孔氏的声音越发凄厉起来,“正堂,你不会知道吧,其实我真的怀过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江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微微的有些意外,这事情她不知道,也不能辨别是真是假。

江正堂听了是不相信的。

孔氏说道,“我那时一心的等着你来接我,有了身孕也悄悄的瞒着,想替你生下来,爹娘发现的时候,已经六个月了。”

“你知道吗?我爹配了一副药,让我哥哥和嫂子强行给我灌了下去,我疼了半日,然后掉下来一个娃娃,只有这么大一点点。”

她用手比了比,“是个儿子,小小的,哭了两声就去了。那时候,你在哪里?”

第两百八十四章 报应

孔氏的眼泪流尽,眼睛里只剩下空洞,“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今日的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不过那时候,我是真心地想要跟你过日子的,我未婚私奔,未婚有孕,爹娘责怪我还来不及,如何会让我生下孩子过继在兄长名下?你以为什么好事都会叫你占齐吗?平白无故的就能白得一儿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好事?”

江冉在一旁听了也微微的一怔。

江正堂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些都是疑点,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去深究过。

孔氏继续说道,“后来,冯老爷的纳妾之资十分的丰厚,我是欢天喜地的出门的,你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因为当年不懂事,我想要好好的嫁一个人家,也没人愿意娶我,退而求其次,就算是给人做妾,我也很欢喜了,终于不用在家对着父母兄嫂的嫌弃的神色了。”

孔氏逼近一步,指着江正堂说道,“我心底恨,我恨爹娘觊觎江家的祖传针法,害的我终身无望,到后来,我只恨你,明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犯下的错误,为何却只有我一个人来承担。我过得悲惨,你却娇妻爱女,过的那么幸福。太不公平了。”

孔氏又哭又笑的,“爹娘兄嫂为了一本针法,不肯顾忌我,你为了一本针法,不肯妥协,所以,我与你重遇之后,就在想,当年你们为了一本针法害我孤苦一生,我为什么就不能报复呢?”

孔氏将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的全部发泄出来,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畅快。

江正堂只觉得嗓子一股甜腥,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他疼的揪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去把长生给我叫进来,江氏针法都在他手里。”

江冉一惊,从药师会比试到今日,不过区区三个月时间,父亲竟然把上下卷都传给了长生,便是前一世,也是用了足足一年,才传授了上册。

江家的几个家丁立刻出门去找寻长生,哪里还有长生的影子。

江冉暗叫不好,嘱咐白芷,“你去传信给穆公子,让他帮着一起寻找。”

孔氏已经哈哈大笑,指着江正堂说道,“长生已经知道真相了,他恨我,也恨你,如今要离开广陵,怎么,你的祖传秘方这么快就传给他了啊,这真是报应啊!报应啊!”

江正堂大怒。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怒火攻心,彻底昏厥过去。

孔氏看着这个年少之时爱着的男子,已经激不起一点点的感觉。

相看两生厌,大约就是现在这样的。

孔氏声音透着凄厉,透着绝望,“爹娘死的时候,我没有一点点感觉,兄长死的时候我也没有感觉,我早就没有心了,所以我看着惜惜,我不知道该怎么爱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母亲,我这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惜惜,”

说着看向了江冉,“你和你娘也是受害人,对不起,江姑娘,你能收留惜惜,我心底感激,告诉她,就当从来都没有我这个母亲!”

孔氏哈哈大笑,“报应,报应。”

她癫狂着转身离去。

江冉看着孔氏这个样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心里空闹闹的。

这一局,她赢了,却没有一点点解气的感觉。

江冉并不曾料到,这便是最后一次见到孔氏。

和孔氏前世今生的瓜葛,虽然随着孔氏的死划上了终点,所有的人却卷入了另一场硝烟之中。

孔氏离去之后,江冉收回目光,“把那个婆子给我带进来。”

郑婆一早进屋,发现苗头不对就准备离去。

周巍一直守在了门口。早就一把拦住。

此时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越来越慌。

郑婆被带进来,江冉的目光让她心底发毛,只是说道,“我又不是江家的仆人,孔氏已经离去,我也该走了。”

江冉哼了一声,当年,所有的一切就是郑婆一手策划的。

幸好,还没等到这个婆子出手,她已经提前部署。

“现在才想着离去,不嫌太晚了吗?”

郑婆说道,“我不知道大小姐说的什么。”

郑婆心里有点慌,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江冉说道,“孔姨娘心里有恨,但是却从来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能想到李代桃僵,应该是郑婆在背后出谋划策吧。”

郑婆道,“我一个婆子,大小姐莫要抬举我。”

江冉一抬手,截断了郑婆的话,缓缓的说道,“郑婆,你家长公子已经能说话了,按理你应该被接回徐家的,只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郑婆心里大惊。

江冉轻轻地笑了笑,“你不应该问一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吗?”

郑婆浮现出疑惑的神色,虽然只有一瞬间,不过江冉还是捕捉到了,“你奉徐家之命,其目的就为了让我江家家破人亡,就算是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都已经知道了。”

郑婆心里焦急,这小姑娘是个什么角色,她大致是知晓的,自从上一次,冯惜惜的身世被戳穿之后,如今江家就像是一盘散沙,江冉又不常回来,郑婆没有接到徐家的指令,也就放松了警惕之心。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丫头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几个月,居然不动声色,实在是不简单。

江冉一字一句的说道,“徐夫人应该早就跟你说过,这长生的身世真相大白之日,就是你回府之时,只是,郑婆,你有没有想过,居然落在我的手里?”

她冷哼一声,“来人,把这婆子绑起来,传令下去,召江家族老,开祠堂。”

传话下去,她这才给父亲把脉,竟然有气急中风的迹象。

从前的父亲怒火攻心。而后又悲伤过度,然后一病不起。

那时候,孔氏已经掌控江家,她一直不明白,孔氏明明对父亲情深义重,就算是为了生计而谎称长生的身份,但是也不至于看着父亲病重不闻不问。

原来,恨意早已经根深蒂固。

江冉看着父亲躺在床上,心底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感觉。

她从衣袖之中拿出银针,缓缓的施针。

江正堂悠悠的醒转,看着江冉。

眼眸之中有恨有悔,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他动了动,手完全不受控制。

“父亲中风了。”

江冉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两百八十五章 族长

“…”江正堂急急的说,吐出来的字,却并不完整。

江冉摇了摇头,“父亲想问问我能不能医治?”

江冉摇了摇头,“我的确懂得一些江氏针法,却不懂得这中风的针法。”

中风的针灸之法在上卷,如今上下卷都已经遗失。

江冉看着父亲,不知道这算不上自作孽不可活。

“父亲先行休息,我开了祠堂,江氏一族不可一日无主,父亲觉得谁可以胜任?”

江冉头也不回的离去。

江冉只是一个女子,若是按着江家的祖训,医术传男不传女,女子更是没有资格开祠堂。

可是现在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

当你处在最底层的时候,有很多人踩着你,绝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

可是当你已经站起身来,甚至比当年踩你的人站的更高,走的更远的时候,他们的态度就会判若两人。

这是江冉一路走过来的觉悟。

族老们来的很快。

江冉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她想起之前那一次开祠堂的时候,所有的目光打落在自己身上,是如何的轻视和不屑。

不过短短的三个月。

再一次踏进这个祠堂,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除了探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族,她终于有了让所有人正视自己的资格。

江冉缓缓开口,“今日请众位长辈前来,有三件事,其一,便是父亲的姨娘真实的身份就是当年的孔家之女。此事晨堂兄亲耳目睹,可以告诉诸位长辈。”

江晨简单的说了来龙去脉。

江家族老对于孔家自然都是印象深刻,没想到,江正堂纳的妾室竟是那个孔氏。

众人这才知晓,江正堂这般偏心长生,原来竟然是误将长生当做亲生子,这么说,当初的比试选徒弟不过为了掩人耳目。

江怀义最先反应过来,“我就说,正堂为何会对那长生如此优待,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众人附和道,“正堂实在是太过于糊涂。”

“正堂糊涂至此,叫了他来,我们问他。”

江冉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如今父亲气急攻心,已然中风。”

江冉单刀直入,“如今父亲不仅德行有亏,更是卧病不起,这族中不可一日无族长,各位意下如何?”

在做的都是人精,一下子就能听得出江冉的意思。

每一个人都在权衡。

江氏族长一般都由嫡系继承,江正堂膝下,只有江冉一女。

族长从来没有女子传承的。

可是,所有的人看着江冉,这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这是一个比起男儿亦是不遑多让的女子。

江晨先说道,“若要我来说,就让小妹女承父业,成为我江家的新族长。”

立刻就有人反对,“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如何做的我江家族长之位。”

江晨说道,“小姑娘又如何,小妹能做的这广陵药师会的会主,如何做不得这一族之长?不服的,你也去做一个会主试试看?”

所有人都有些沉默了。

看着江冉的目光十分的复杂。

不服气又无计可施。

最后江怀义说道,“晨儿说的在理,江丫头是正堂的独女,并不曾外嫁,继承江家的族长之位是天经地义的。”

江冉微微的一笑。

她大约明白江怀义的意思,在向自己示好的同时,给自己加了一个条件。

江冉说道,“叔祖父的意思,江冉明白,江冉若是外嫁,这族长之位自然是要拱手相让。”

江怀义笑了,他想的很清楚,这丫头今年十三岁。

十五及笄,就到了适婚之年,一旦外嫁,江氏族长之位自然是得拱手相让。

自己屡屡示好,到时候,就是晨儿得到好处。

这丫头若想一直做江氏的族长,要么招婿上门,要么终身不嫁。

这女孩子心高气傲,寻常的男子只怕是入不了她的眼,世家公子谁愿意入赘。

若是终身不嫁,那么没有子嗣,最后这族长之位还是得拱手相让。

既然如此,为何不卖个人情给她。

江怀义已经开口了,剩下的族老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微妙,暗恨失了先机。

如今江正堂已经卧病在床,若是此时和这丫头对着干。实在是得不偿失。

换句话说,江正堂已经不行了,以后只怕是要仰仗这丫头了。

自此,再无异议。

江冉毫不推托,“若是诸位长辈都无意见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接过重担了,父亲卧病在床,我已经定在了清水镇,这广陵还有几间药堂,我想选出几人管理。”

“胡闹,”

江老太太听到这边的动静,扶着孔嬷嬷的手走了过来,“一个女孩家,也能做江家的族长?你们也由得她胡闹?”

江冉看向了江老太太,“这么说,祖母是不同意么?”

江怀义起身,客客气气的说道,“老嫂子,你这个年纪享享清福就是了,这是江家的事,你就不用掺和了。”

江老太太一听就不高兴了,“我是女子,不能掺和,冉冉一样也是女子,你们凭什么叫她做族长。”

“就凭我是江家的血脉。”

江冉不愿和江老太太继续耍嘴皮子,“来人,将祖母请出去,不要在这里扰乱我们谈正事。”

江老太太拉扯着不肯离去。

江冉看也不看江老太太一眼,“今日还有一事。江氏针法如今已然遗失,长生下落不明,孔氏已经疯癫,只剩下孔氏身边的这个婆子,我的意思是把这婆子打上一顿,然后送上官府查办。”

族老们一听江氏针法丢失,接头接耳,俱是气不打一处来。

郑婆被拖到外面打了三十棍。

打到第十棍的时候,那衣衫已经沁出血痕。

江冉站在前方,看着这个婆子。

脑海里是以前的点点滴滴。

前一世,徐家甚至没有露面,就凭着这个婆子就让江家家破人亡,绝于世间。

这一生,她先让江家大乱,放松这婆子和徐家的警惕。其实她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揭穿长生的身世,不过既然徐太守已经说了出来,她也就顺势而为。

这个婆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她算中了所有的事情,唯一算漏了一桩,父亲竟然如此急切的将上下卷传给长生长生,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

第两百八十六章 大乱(一更)

如今这上下卷遗失,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江晨说道,“小妹,这婆子受不住,晕过去了。”

江冉收回神色,看着晕厥的郑婆,那一世,她到死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不起眼的婆子在后面筹谋的。

当然,罪魁祸首是徐家,是贵妃。

这一些,总是要慢慢的算才行。

现在,先跟这婆子算吧。

江冉问道,“还剩几棍。”

“还剩七棍。”

江冉冷冷的说道,“给我用凉水浇醒了,继续打。”

她的声音透着冷意,便是听在诸位族老心里也是一惊。

江老太太也呆住了,她看着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婆子,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样子,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这个孙女惹不起,她乖乖的闭了嘴,果然安分了不少。

一盆凉水浇在了郑婆的脸上。

郑婆一个机灵,背后的疼痛再一次的袭来。

她睁开眼睛,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们这是乱用私刑,我要去告你们。”

江冉不想再听,只是说道,“继续打。”

她静静地看着,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她想要牢牢的记着郑婆现在的这个样子,这就是失败的下场,若是现在败的是自己,下场只会比这个更惨。

她已经败过一次,绝不能败第二次。

这一幕落在了族老们眼中,都不由得背后一凉。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心狠至此,还是第一次的见过,难怪小小年纪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郑婆这个年纪被打了三十大棍,丢了有半条老命,只是不住的呻吟。

江晨叫了两个族中兄弟,将郑婆架了起来。

她走了一步,唇边却露出笑容,“郑婆,你猜猜看,徐太守会不会救你。”

郑婆看着江冉,背上的疼痛叫她麻木,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这事情,被闹到台面上去,以徐太守的的性子,为了置身事外,一定会公事公办,绝不会徇私,而且还会想方设法的堵住自己的嘴。

江冉说道,“我真是替你不值。”

然后才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对江怀义说道,“此事需要叔祖父亲自走一趟,请叔祖父将这婆子送官查办,这婆子与孔家姑侄,合谋窃取我江家祖传秘法,定要重判才是。”

这一夜,徐家也是乱糟糟的。

这是数年来,徐太守第一次面对两个儿子。

徐望月说道,“父亲听信大哥一面之辞,就将母亲幽禁,天理何在?那江姑娘是大夫,随意找了一味致哑的药材,让大哥照着说,这如何算得上是证据?”

徐望谦一句话也没说。

徐太守这些年对于长子的确是心怀愧疚,此时听的次子这般说,也只觉得心里烦闷。

兄弟之间,毫无半分情感。

他一拍桌子,“你大哥哑了这些年,今天复声,你没有半分关切之语,现在就这般与你大哥说话,是我这些年太纵着你了。”

徐望月这几个月一直不顺心,因为婚事的缘故被父亲责骂好几次,此时听的兄长复声,生母幽禁,只觉得人生都是灰暗,“如今他好了,父亲眼底还有我吗?”

他夺门而出。

徐太守也懒得理会,只觉得头疼不已,他看向了徐望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为父知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是夏氏所为,却不肯把此事张扬出来?”

徐望谦没有说话,

他知道父亲的顾虑,夏氏正是断定了父亲不敢声张,所有才如此嚣张,“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徐望谦只是静静的反问道。

徐太守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想静静。”

闹了半夜没睡。

江冉送走了众位长辈,

她揉了揉额头,只觉得有些疲惫。回了冉园,和衣而睡。

江老太太扶着孔嬷嬷往回走,这一颗心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江老太太生性刻薄,却又胆小,不高兴了,责骂丫头那都是常有的事儿,要不就是罚跪。

就算赏几个耳光,那也是拉到外面院子去打,她从不会亲眼看着。

她第一次看着的场景。

“这丫头刚刚那眼神,我瞧了都害怕,你说,今儿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吗?”

孔嬷嬷也是心惊肉跳的,说道,“是的,老太太,我儿子跟在大爷旁边,知道的一清二楚,大小姐如今厉害着呢。您看看,那些大男人都想做这药师会的会主,竟然都争不过她,如今还有那钱家给她做靠山,不然为何,义老太爷,会这般由着她,竟然容她一个女子为族长,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孔嬷嬷压低声音说道,“大爷都被逼得断了两根手指,听说大小姐替人开肠破肚都不在话下,我们以后不要针对她了。”

江老太太脑子都乱了,“我以前惹了她,你说她会不会报复我?”

孔嬷嬷心里也是没底,“应该,应该不会吧!”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两人对视一眼,江老太太发起了脾气,“你方才怎么不拦着我,我这会子上赶着去,又把她给得罪了。”

孔嬷嬷也很无辜,拦了,拦不住啊。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

刚刚踏进院子,就见新桃跑了出来,

结结巴巴的说道,“兰姑娘不见了。”

江老太太心里正烦乱着呢,听不得程兰心的名字,“不用管她,她转一圈就回来了。”

新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会回来了,衣服和银票,都不见了,兰姑娘出走了。”

江老太太这才一惊,毕竟也是嫡亲的外孙女,“去找了吗?”

孔嬷嬷在一旁宽慰道,“兰姑娘手头没多少银子,走不了多远,老太太只管放心。”

新桃越发的害怕,道,“兰姑娘拿的是老太太的银子。”

程兰心心细,跟在江老太太身边,早就暗中察觉到了老太太存放银两的地方。

江老太太一下子就爆了,声音也凄厉起来,“她拿了多少银票?”

新桃支支吾吾的说,“全,全拿了。”

江老太太差一点倒在地上,只是大叫,“快去,派人去给我把这死丫头找回来。”

江老太太不死心,亲自打开自己的衣柜,那存放钱财的地方早已经是空空如也。

第两百八十七章 家主(二更)

江老太太瘫坐在地上,她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全没了。

“把所有的家丁都给我分派出去,把这个白眼狼给我找回来。”她大吼道。

孔嬷嬷去了没多会,就回来了,看着江老太太几近崩溃的样子,小声的说道,“现在府里的家丁都去找长生了。管家只听大小姐的。”

江老太太两眼一抹黑,就晕了过去。

天色开始亮了,江冉让白芷召了所有的下人过来。

她看着江家的下人,她还记得和母亲离开江家的场景,不过三个月,她再一次站在这院子里,再也不是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

现在的她才是江家真正的家主。

她并不稀罕这位置,不过她只想站在最高的地方,现在便是江老太太,孔嬷嬷,也再也没有和自己作对的资本。

“如今父亲已经病重,整个江家由我接管,各位依旧各司其职,若是叫我知晓谁敢玩花样,郑婆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郑婆被打送官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江家。

丫头仆人连忙说道,“是。”

此时江老太太躺在床上,呕的肝疼,一早就赶了孔嬷嬷去见江冉。

江冉的视线落在了孔嬷嬷的身上,“我不在的日子,最近江家事多,有劳嬷嬷转告祖母,就在长寿堂好好地待着就是了。”

孔嬷嬷哪里敢有异议,只是上前说道,“兰姑娘卷了老太太的银钱,昨儿晚上离家出走了,大小姐帮着找一下。”

此事早有人告诉江冉。

积攒了半辈子的银子被程兰心卷走,只怕江老太太会长时间的沉落下去。

她说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他们顺便一起找。”

孔嬷嬷知道江老太太心里跟热锅浇油一般,到底也不敢催促江冉。

江冉继续说道,“父亲的饮食起居,就由孔嬷嬷安排人来照看,我两日回来一次,不知道孔嬷嬷有没有异议。”

孔嬷嬷哪里敢有异议。

江冉安排妥当,这才去看了江正堂。

江正堂半躺着,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江冉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人世间很多事情是难以预料的。

她从丫头手中接过温水。

“这是大活络丹。父亲想要快快的好起来,就乖乖的吃药。”

江正堂心如死灰,紧紧的闭着嘴,不肯吃药。

江冉将药丸放在一旁,叹道,“人世难以预料,父亲当年让娘亲卧病在床的时候,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躺在床上的会变成您自己,父亲和徐夫人合计谋害徐长公子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一日,您也会口难出声。有的时候,人在做,天在看,今日父亲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您现在想一死了知,到了地底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家的列祖列宗。”

江正堂看着女儿,想说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江冉把药丸放在一旁,“我知道江氏针法上卷之中就有治中风的术法,可惜我不会,我当真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把上卷给了长生,我虽然觉得心痛惋惜,可是看着父亲这样作茧自缚的样子,我却又觉得十分的解气。”

江冉唤了丫头婆子道,“每日给他喂药三次,他若是不吃药,别给他吃饭,反正一时半会也饿不死。”

“是,姑娘。”

江冉看也不看,转身离去。

她走出江家的门,

早起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一扫疲惫。

江冉坐上马车,准备回去。

“姑娘,是鸿雁。”

鸿雁落在白芷手里,白芷递了纸筒过去。

江冉接过来,只见上边写道,“申时中,百草堂见。”

江冉看着这字迹,有些出神,看来慕容羽也没找到长生,不然这信纸上定会提及。

江冉将手里的信笺握在手心里。

白芷小声的说道,“姑娘,今日在祠堂所说的是真的吗?姑娘若要成婚生子,只能招婿上门?”

江冉点头,“自然是真的。”

白芷心疼,“姑娘,那穆公子身份尊贵,怎么可能给人做女婿?”

说道最后,连声音也低了不少。

“所以,你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白芷撇撇嘴,“姑娘,要我说,你应该好好地替穆公子医治,然后给他做王妃。这江家有什么好的?值得姑娘耗费一辈子?”

江冉摇了摇头,她想起昨日晚上,慕容羽的告白,如今她已经成为了江家的族长,与他之间的鸿沟只会越来越远。

或许一开始,她是想为了让父亲看看,自己不比男儿差,可是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她似乎已经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江家,只是行医济世。

她不想要做一个依附在男人身上的小女子,只想看病救人,只想要传承医术。

这两个月的相处,她承认自己动了心,她会替他牵肠挂肚,会倾尽全力替他寻解毒之法,可是婚姻之事,莫说两人横隔着一道道横沟,只说,她这一生之愿,若被婚姻束缚,便再也无法施展。

即便是他也不行。

江冉看了白芷一眼,没有做声。

白芷不敢再说。只是暗暗的替慕容羽惋惜。

冉氏看见江冉回来,到底还是问道,“你爹爹,他如何了?”

“气急攻心,中风了。”

冉氏半晌没说话,只是说道,“也算是他活该。”

江冉听了道,“我还以为,娘亲会难过呢。”

冉氏摇了摇头,“本来是想着替他难过,只是一想到这些年,他对我做的那一些,我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不过,冉冉,你不能这样,他毕竟是你爹爹。”

江冉撇撇嘴,“我替他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已经做了一个女儿该做的。至于替他难过,”

她真的难过不起来,装也装不出来。

若是说刚刚重生的时候,她还会偶尔心痛心软,可是到了今日,她的心早已经如铜墙铁壁一般,

她已经不是那个会被任何事牵动情绪的江冉了。

“娘亲,我去沐浴更衣。然后过来,陪娘亲吃早饭。”

江冉唤了一身衣物,这是一件蔚蓝色的衣裙,白芷看着江冉衣柜的衣服,忍不住说道,“姑娘从小最喜欢穿鹅黄,嫣红这样娇俏夺目的色彩,后来喜欢穿淡粉,淡紫这样的雅致的颜色,如今你这柜子都是些青色,蓝色,姜黄色这样老气的衣服。走出去哪来像十三岁的小姑娘?”

第两百八十八章 相约(三更)

江冉一面穿衣服,一面说道,“我现在行医治病,那些淡极雅致的色彩还没出门就染了污渍,不过是心疼你们罢了,省的你们每日里,光我那几件衣服就要洗一整天。”

紫苏抿着嘴说道,“我瞧着挺好的,姑娘眉目本就稳重,如今身份也不一样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如何服众?”

江冉抿嘴一笑,“还是紫苏懂我。”

白芷不依,“我也懂,我再不说了还不行吗?”

江冉起身,“我看着阿庆的腿脚恢复的不错,前些时日,我让他跟着周巍学,也不知学的怎么样了,去唤了紫薇过来,我问问看。”

紫苏便道,“我去吧。”

紫薇的月份越发的大了,也不能去药堂帮忙,这些天主要帮着江冉做些绣活,不过江冉给她分派的任务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的。

此时紫薇见紫苏过来,忙站起身来,“你今日怎么没陪着姑娘去药堂。”

紫苏说道,“姑娘唤你过去说说话呢。”

紫薇有些疑惑,“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紫苏笑着说道,“自然是有事的。”

两人携手穿过游廊,紫薇说道,“姑娘帮我们夫妻太多了。我现在白吃白住的,实在是觉得愧对姑娘。”

紫苏劝慰她,“别放在心上。你啊,就好好地养着孩子就是了。”

江冉一头青丝洗过,垂在脑后,正轻轻的梳着,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白芷,给紫薇搬把椅子。”

白芷已经备好。

紫薇欠身坐了。

江冉温和的说道,“没事,我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这些时日,阿庆跟着周巍学的如何?”

紫薇站起来,“回姑娘话,”

江冉笑了,“紫苏,你按着她坐下,她不累,我看着都累了。”

紫薇只得坐了,“阿庆和我说了两回,他要学的地方很多,好在周巍兄弟有问必答,也从不藏着掖着。”

江冉说道,“我打算把这百草堂交给他,你觉得如何?”

紫薇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姑娘果真相信我们阿庆吗?”

紫苏笑着说道,“姑娘想说的是,以后阿庆若是接管这药堂,可能就要早出晚归,不能时时陪着你呢。”

紫薇被说的脸一红,“我只是觉得姑娘太厚待我们夫妻了,心里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江冉笑道,“怎么会,你做的那个娃娃,念念好喜欢,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呢,你好好地修养就是。”

紫薇千恩万谢的去了。

江冉陪着冉氏吃过饭,这才带着两个丫头去药堂。

白芷不懂,“姑娘,你把百草堂交给阿庆,那周大哥怎么办?”

紫苏笑道,“白芷妹妹稍稍想想就知道,姑娘肯定已经替哥哥另安排了去处。”

江冉笑道,“不错,我想把周巍调到济世堂总药堂。”

济世堂的总药堂是江家所有药堂盈利最高,地段最好的位置。

她自然是要接手的。

“啊,这样啊。”白芷恍然大悟?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