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醉酒塞北笑谈 - xp1024.com
《江南醉酒塞北笑谈》


作者序

小说者,本属虚幻,但又大多源于现世。诸位看官无事可做时,不妨坐下听听。

写小说是笔者之梦想,幸而笔者也有条件追求梦想。不怕案牍之劳形,只愿在繁杂的世界里追求属于自己的情感世界。

武侠小说无外乎

“爱、恨、情、仇”。在儿女情长亦或是快意江湖中塑造个性鲜明有血有肉的人物,而这些人物又源于笔者的生活。

如果诸位看官可以喜欢一个笔者小说中的人物或者去憎恶一个我小说中的人物,那么笔者就算是成功了。

现世生活,宿务缠身,让人不禁烦恼。而人的一生又何其短暂,百年人生不过瞬间光华。

笔者只想多看几道人生风景而已。愿诸位看官多多支持多多海涵。在此拜谢、拜谢、再拜谢。

第一章:柳巷

乌云压城、雨声淅沥。山西太原府柳巷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积满了雨水。天气没有丝毫转晴的意思,雨滴仍然密密麻麻苍劲有力地斜插入水面,激起无数水剑,泛起阵阵涟漪。

明天才是惊蛰,青石板街两侧笔直的柳树还未吐新。只有湿漉漉的树干倔强地屹立在挂满匾额与酒幌的茶馆、酒肆门前。阴雨天气,柳巷不及平日繁华,街上冷冷清清、行人难觅。

三品轩茶楼的小二跑出门来,极其利索地将摆在门口的几条藤椅拉到屋檐下边,免得藤椅被雨水淋坏。如若刚巧被一个体重严重超标、身材肥大的江湖侠客坐上去会把阴天生霉的藤椅压塌的。如此砸了三品轩的招牌罪过可是不小的。

小二的动作极快,转眼间已是站到楼门口扯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好借此打掉身上的雨水。他向远处望了望。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正从柳北走了过来。雨中,年轻人戴着一个草编的蓑笠,帽檐向下压着使人看不清面目,周身也用蓑衣裹得严丝合缝,下身一双漆黑的雨靴没过膝盖,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明亮,手里到提着一把长剑,别致的剑鞘竟是乳白色的。柳巷的茶馆、酒肆太多了,小二不知道这位江湖过客要到哪家去?又是要喝茶还是饮酒?亦或是仅仅路过此地?于是他并未在门口招呼客人,径自转身回了茶楼合上了木门。反正多一个客人少一个客人对自己的工钱没有丝毫影响。

年轻人偏偏在三品轩门口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三品轩那黑底撒金的匾额,旋即又看了看木门上挂着的陈旧木板。木板上书:“品茶、品人、品世事”。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肩上用力,抖落了一身雨水,走上青石台阶。他似乎被木板上的字所吸引,于是用手推开门,想一窥究竟。

茶馆里摆满了圆桌木凳,桌与桌的缝隙间只能容一人通行,使本不狭窄的茶楼大厅显得略微拥挤。茶馆里的小二并没有饭馆里小二那么忙乱,给客人上好茶水便在柜台旁的凳子上休息,这时见这提白剑的少年进来小二立马迎了上去:“少侠您里边请,想喝点什么茶呢?这天儿冷,一杯热茶下肚不比江南的女儿红效果差”少年并未急于答话,先向茶楼大厅扫视了一圈,见临窗还有一个靠近角落的座位便径自走将过去坐下,剑摁在桌子上,侧过头看着窗外的雨。少年生的五官轮廓端正,眉毛很浓,有一管笔直的鼻子又为本就俊俏的面庞添了几分清爽。嘴紧闭着,一副略显稚嫩的脸却又透露着一股刚毅。

小二的热情没有得到回应,略微有些尴尬。于是继续问:“少侠,您需要点什么?”

年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回应道:“噢!你们这里有什么茶呢?”

似乎这是小二最拿手的事情,他很自信,挺起胸如数家珍地介绍道:“本店的茶呀多了去了,我们掌柜的常从四川、苏州、杭州等地贩来新茶。给您说个大概的,价格呢从低到高,花茶咱这有香茗、花毛峰、飘雪、兰雪。绿茶种类最多,像炒青、竹叶青、龙芽、雪芽、铁观音、西湖龙井、大红袍、兰贵人这些都有,另外还有人参乌龙、决明子、苦荞、苦丁,很多很多的。”

年轻人想了想又问:“你们山西有什么好茶没有?”

小二对答如流:“我们这里气候太干,不适应种植茶叶,不过倒是有毛尖,虽然这种茶的产地在河南信阳,但我们山西的也不差,给您来这个尝尝?”

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嗯…你刚刚的这几样呢我都不要,你刚没说什么我想想…我要喝碧螺春,有没有?”

小二感觉自己似乎被戏耍了一番,很不高兴,但惧怕桌上的长剑又不好发作。于是道:“有的有的,少侠稍歇,茶片刻就上来”说罢悻悻地走开了。

一壶碧螺春很快送到了年轻人桌子上,小二先往桌子上的青瓷杯里倒了一杯,碧浪翻滚、白雾升腾,淡淡的茶香随着白雾飘出而送入口鼻之间,使人神清气爽。

少年依旧按着剑,慢慢地品着碧螺春,头却向着窗子外,看着越下越大的雨。

三品轩里既没有说书卖唱的也没有美貌如花的老板娘,但是往来的客人却每日络绎不绝,名气越来越大。因为这里简直是江湖上最新传闻的集会地,许多江湖侠客听闻三品轩的名气都愿意来买上一壶茶,坐在这里来“品世事”。从少年进来茶楼里的讨论声一刻也没有停过,似乎大家在讨论一件沉重的事情。

“又是雨天!又要有人丧命在他们手里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二章:老者

楼内众人循声向老者望去,精瘦的身材,一身短袍虽说破旧却刚好合身,刀削斧刻般的脸上是岁月打磨的痕迹。老者依旧低头品茶,慢条斯理。花白的须眉微微颤动接着说道:“江湖后继无人,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就没人管得了?没落了,没落了。”

老者挨门坐着,桌上仅他一人,似在说与众人听又似在自言自语。邻桌坐着四个天马行空般长相的中年汉子,其中一个红脸虬髯汉子说道:“老先生何出此言?那两个贼人是没叫我们兄弟撞上,否则,非要了他们的狗命不可。”

又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问道:“这几位好汉可知道那二位贼人的厉害?”

虬髯红脸汉子不假思索道:“且不论他有什么能耐,我曾某人的板斧可不长眼睛”说罢拿起地上的板斧在手中颠了巅又自擂道:“我曾英杰和我这三个弟兄就是这太原府本地有了名的大侠,看到江湖上不平的事情偏要管上一管,小兄弟且把这两个贼人的面貌说来,让我一板斧给他劈成两瓣。”说完得意地向自己那三个兄弟望了一眼,好像已经将人劈了似得。

若说这四位,那在太原府名气倒着实不小。但若论起本事手段却不见得有何高明之处。他们常说要将某某某碎尸万段,但也只是说说罢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姓甚名谁,只记得有个师傅给他们起了这些个名字就驾鹤西去了,四人家徒四壁没什么本事但是常常以大侠自居,颇得其乐。

听到老大曾英杰慷慨激昂的言论之后,长脸鹰钩鼻子老二曾俊杰附和道:“对对,就像劈开西瓜那样。”

老三曾潇杰道:“咱们弟兄虽然武艺高强、与人交手未尝有败,不过小弟还是觉得江湖上应该以理服人”说罢翻了翻那本睡觉吃饭都不离手的《道德经》,要在其中找出合适的句子加以论证。

老四曾潇杰唯恐落后了三位哥哥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张着嘴迟疑了半天终于说道:“嗯…嗯…嗯…就是将他们劈成两瓣。嗯…嗯…对,劈成他个两瓣,噢不,要劈成一万瓣。”说着他费力地弯下腰,往那双大锤上摸了摸,以确保大锤还在身边,他身形短小肥胖,一切都显得那么笨拙不自然。

书生笑道:“哈哈哈,四位大侠必然是了得的,只是这二位魔头浪迹江湖、行踪难觅,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无人能描绘他们的准确面貌,只是听说他们是夫妻二人,男子使剑,女子抚琴,剑随琴舞,琴随剑响,琴剑合一,如梦如幻,又专在雨天杀人,不知为何?”

曾英杰嘴角一撇说道:“哪有这么玄乎?老子还是要把他碎尸万段。”

坐在门口的老者这时向他们瞟了一眼,眼神中隐着一丝轻蔑。老者嘴唇微微动了了几下,向茶杯吹了口气,慢吞吞地吸了一口茶水又略带讥讽地说道:“老朽听说那两个魔头专杀武林高手,对无名鼠标只是置若罔闻,四位豪侠能活至今日定然身手不凡。”说罢只管悠悠品茶。

曾洒杰颇以为老者实在夸赞他们兄弟喜道:“正是!正是!这老头说得不错。”茶楼内传来一阵哄笑,他正要继续吹嘘自己本事如何了得却看见老大曾英杰向他瞪了一眼,他虽不知道老大为什么瞪他,但他一向听话惯了,只得作罢。

曾英杰觉得老者太也小看他们兄弟几个,心中火起,一拍桌子吼道:“老贼!老子今天先叫你开开眼。”说着便要操起板斧劈那老者,而那老者竟然是岿然不动,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不时地将嘴里的茶叶再重新吐回到杯子里,免得茶叶越来越少,茶水越冲越淡,从而不能让这壶最便宜的毛尖茶物尽其用。

曾英杰本就生得脸红,此时他的脸涨得比先前又红了数倍,如果先前他的脸是由于北方人高原反应呈现出来的暗红色,那么现在就如同一个熟透了的大柿子,只是多了两只因愤怒而睁的圆溜溜的眼睛。他那硕大的板斧和这狰狞的柿子脸在老者看来似乎没有任何威胁。茶楼大厅也无人上前劝阻,因为雨天无事,边喝茶边看一出好戏,不失为一件美事。坐在墙角窗口的俊朗少年见旁人没动自己也就没动,他初到江湖打算先看看再说。

曾英杰见无人上前劝阻有些下不来台,又看见这老者虽是衣衫褴褛但却气宇不凡,精神矍铄,瘦削的身形里似乎又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强大内力。曾家弟兄天生胆小,也不敢上前,又不便退回,竟僵在哪里不知所措。他的脸仍旧涨得通红,如果先前是因为愤怒,那此时想必是尴尬极了。

曾英杰正无理会处,此时天空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照亮了哭泣的天空,将茶楼众人的脸映得惨白。本已关好的木门被一股劲风推动,重重的拍在了两侧的墙壁上,无数硕大的雨滴携在劲风之中,涌进门来,落在了老者身上、桌子上、茶杯里。茶楼门口很快就潮湿一片,小二忙跑过去想把门掩上,却见门口正站着以为同戴蓑笠同穿蓑衣的青年男子,只是见他在雨中静静地站着,头低着,怀中抱着长剑,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第三章:杀手

雨越下越大,雨丝像铁条一样从天空洒将下来,抽打着青石板地面,地上射起无数水剑,房屋上落下千万条瀑布。蓑衣男子拨开小二跨过门槛径直朝茶楼里走去,无论小二如何热情招呼他始终一言不发。蓑衣男子穿过圆木桌间狭窄的缝隙走到南墙,抱肘靠墙而立,一把三尺长剑抱在胸前,赤色的剑柄上挂着寸余长的红绫。他没有摘下帽子,他一言不发,好似睡着了。

茶楼内众人目光在这个举止怪异的蓑衣男子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开始了对江湖上新近发生的事情的热烈讨论。他们对于那对传说中雨天杀人的夫妻颇感兴趣。今天又是一个雨天,他们要去哪里杀人?

老者不再闲谈,只是重复着吐茶叶喝茶水的动作。他感到腹中饥饿,于是要问小二买几个烧饼。这小二真如有三寸不烂之舌:“老先生不妨尝尝小店的鸭血烧饼,我们的庖丁师傅是应天府来的,他家传的手艺,当年太祖皇帝吃了都要道一声好呢。”

“给老夫来两个尝尝。”

“好了您呐,一文钱一个,保准教您吃一个想两个,吃两个想三个……”

老者伸手往袖子内掏了掏,脸上露出一丝难色道:“先来一个吧,万一不和老朽口味岂不是浪费”说着把将他全身最后一个铜子儿放在桌子上。

老者的确饿了,他似乎很久没有尝过这等美味了。不消片刻,烧饼便已顺着茶水下肚,但是老者仍然感觉腹中空空。他已经花完了最后一文钱,正踌躇间,他看到了桌子缝隙里有刚刚吃烧饼时掉下去的芝麻,想抠出来吃芝麻,又觉得有辱斯文。于是他心生一计,臂上用力鼓劲往桌上一拍骂道:“世风日下,成何体统。”众人看了看老者又不知其所云,便没去理会。这时老者捏起从桌子缝隙里震出来的芝麻拿到眼前又佯装仔细观察,自言自语道:“原来竟然是芝麻。”说罢匆忙把芝麻送进口中。

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看出了其中端倪,转过身来对老者作揖道:“小可这有些闲散银两,老先生不妨先拿去用。”

老者抬起胳膊抖了抖袖子道:“老夫尚有余前,只是上了年纪不宜吃得太饱了。”书生转过头去,觉得好笑,于是用力咬了咬下嘴唇,不至笑出声来。

邻桌的曾洒杰竟不至如何窥得些门道,弯下肥壮的身子又用短粗的手捂在嘴上对他三位哥哥说道:“这老头分明是没钱吃不起,有人给钱却又不要,好笑好笑。”曾家四兄弟遇到了好玩的事情,不住地朝老者偷瞄。老者只觉得双颊发烫,心跳愈快,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口中喃喃道:“没落了、没落了。”

此时,一曲悠扬的琴声从窗外传来,曲调逸韵幽致,音意缠绵,券券而来,又如高山流水,汩汩韵味。茶楼内众人皆听得醉了,脑子里只根据乐曲想象着那美丽的景色,世间一切仿佛已经静止。

老者正欲出门,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袭来,直透胸臆。慌忙侧身闪避,一道寒光从眼前划过,恰似一道闪电。若再慢得半分,此时已是阎王殿前小鬼了。

赤色的剑柄,寸余长的红绫。老者看得真切,惊出一身冷汗。

那靠墙而立的蓑衣男子随琴舞剑,琴声起而寒光现。一剑未中,旋即变招,那长剑已横向老者面门削来。老者身形瘦削却动若脱兔,一个鲤鱼打挺恰到好处。但那长剑着实快得了得,电光石火已由半空向老者心口刺出。老者来不及躲闪,只得一个赖驴打滚勉强避开。虽说狼狈不堪,但总算没把性命送了去。本身悠扬蜿蜒的琴声此时已与剑式融为一体,琴愈快,剑愈快。音律已似风起云涌、惊涛拍岸。老者只消慢得半分便要殒命剑下。于是不敢怠慢,运起内功,使出全力勉强招架。

音律一阵快似一阵,一阵激似一阵。长剑亦快若游龙,剑风呼啸。老者终于不及闪避,上身段袍已被划了一道口子,血从胸膛上干瘪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窗口那俊朗少年见老者势弱,如若再不出手相救恐怕不消片刻老者便要殒命。于是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半空中长剑从乳白色的剑鞘中抽出向那蓑衣男子后背刺去。蓑衣男子只回身一剑轻易隔开又去斗杀那老者。形式危急,那书生叫道:“那男女魔头已经现身,诸位好汉此时不擒他们更待何时?”说罢,手中折扇收拢运起轻功向那蓑衣男子点去。曾家四兄弟不知这蓑衣男子厉害竟也高声叫嚷着:“把他碎尸万段。”而加入团战,一时间板斧、钢鞭、判官笔、铜锤一齐向那蓑衣男子招呼。

窗外琴声铮铮,雨声铿铿。楼内刀光剑影,往来穿梭。蓑衣男子踩着音律,竟犹如一名舞者,每一招剑式完美无缺、妙不可言。面对众人围攻竟仍然占得上风,游刃有余。红绫飘动,长剑挥出,电光石火之间已向老者咽喉割至,老者并非俗人,急中生智向后闪去。寒光闪过,一股殷红的血洒在地上,像一片片鲜红的雪花,在茶楼的地板上绘出了一幅血色的冬日图画……。

鹰钩鼻子曾俊杰应声而倒,血从他的咽喉里汩汩流出,汇入地上的美景之中。鹰钩鼻子双眼瞪得大大的像死鱼的眼睛,胸膛起起伏伏,喘着粗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只是在那老者向后闪避的时候向前多迈出了一步。一步之遥,生死两隔。

琴声止

剑归鞘

窗外,大雨依旧,是这优美琴曲的延续。蓑衣男子已不知去向。

“晚辈一天只杀一人,今日不巧择日再向老先生请教。”

茶楼内安静的可怕,淅沥的雨声格外地清楚。

第四章:饮酒

死一般的寂静,死亡的气息弥漫在三品轩茶楼。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场搏杀过后,众人竟未及回过神来,那俊朗少年、那书生连同那老者一动不动呆立在那里。剑太快、琴太急。只是瞬间功夫,世上便又多了一具无辜的尸体,原本生龙活虎的鹰钩鼻子不久将成为一具冢中枯骨。

鹰钩鼻子像一条木板一样躺在地上,他的胸膛也已经不再起伏,血已经流干。茶楼里满是尸血刺鼻的腥味,小二早已不知所踪。曾家三兄弟跪在老二曾俊杰尸体旁边手足无措,方才喝茶时那番豪迈之气荡然无存。显然,他们尚且惊魂未定。只是默默地收拾了老二的尸体一齐抬出门外,不知去向。

“老先生能与那魔头拆得恁多回合,身手已是了得!无甚大碍吧?”白衣书生的话终于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他清秀的眉宇间透露着关切。

“不碍事,不碍事,承蒙二位少侠出手相救,老夫才暂且免得一死,谢过了。”老者勉强拱手道谢,眼神中惊惧未去,尽是落寞。

书生也回揖道:“在下吴弘文,是从苏州到此贩些个黄小米和壶瓶枣的,方才虽是惊险万分,但有幸结识二位也不虚此行。恕在下无理,想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老者忙抱拳道:“不敢当,老朽姓赵,赵者,乃是赵匡胤之赵,名光远,本是大宋开国太祖之二十六代孙。”吴弘文与那俊朗少年对望了一眼,不易相信却又不便明说。赵光远接着说道:“老朽自祖上迁至太原不知多少年月了,老朽更是在太原一住五十余年,名讳早就无人提起了,怕是不久就要埋骨于此了,二位少侠不必拘礼,叫个赵老汉便了。”

那俊朗少年初出江湖,见旁人皆报了名讳,也不敢怠慢,也抱拳道:“晚生周瑾瑜,是来太原投奔亲友的,如有不到之处还请二位高士见谅。”

赵光远此时面容憔悴,直冒虚汗,便不再多言,与二人拱手道别后便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朝门口走去,只是嘴里兀自念叨着:“老了…老了…。”神形极是落寞。临到出门时又微微侧过身子说道:“老朽家住新南门外十里。”未等他二人答话便已转身走出门去。

见出了人命,屋内其余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此时只有周瑾瑜和吴弘文还站在当地,不免有些尴尬。吴弘文问道:“兄台来太原投奔何人?”

“投奔舅父而来。”

“那可有下落?”

“尚未寻得,先前母亲说在宣府,我便上宣府去寻,等到了宣府,舅父的朋友又告我在太原,于是我又折回太原来寻,昨日刚到还未打听舅父住在何处。”

“既使如此,兄台便不妨不急寻他,你我二人有幸在此相识实是缘分,我在苏州时就听说山西汾酒芳香扑鼻,醇厚甘冽,堪称诸酒之雄。当下正直打尖时分,且去喝他几碗如何?”

周瑾瑜见吴弘文虽是一介书生打扮却难掩一身英豪之气,又见他说得如此恳切便欣然应允。

此时,雨渐停了。柳巷街上虽是薄雾弥漫,但被雨水冲洗尘埃,尽显繁华,湿润的空气浸人肺腑,使人神清气爽。二人沿着青石板街走出不远边见一座二层小楼在薄雾中颇有意境,黑底撒金的匾额上“老街老巷”格外引人注目,门口深黄的幌子上镶着一个大大的“酒”字,旁边堆着十余个大腹便便的大酒坛子,走在门口已觉酒香四溢,竟咽了咽口水。二人想到了一处,便迈步进去上了二楼,绕过一道翠绿屏风,捡个挨窗子的位置坐下。

老陈醋泡花生、羊血豆腐、山西过油肉、平遥牛肉、卤肉羊汤很快就摆满了黑漆红木方桌,一坛杏花村汾酒摆在桌边的空凳子上。

斟满了两大碗酒,一饮而尽。一口平遥牛肉下肚,意犹未尽。

吴弘文摸了摸嘴把碗搁在桌上:“好酒!”

周瑾瑜又再添满:“再饮!”

两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侠客竟是一身豪气,接连干了七八碗,一坛子酒很快便空了。于是又续了一坛,二人开始闲谈。望着雨后窗外开始人群熙攘的柳巷。

柳巷,一条古老的商业街。它繁华,繁华到百货俱全、店铺栉比、一家接着一家;它热闹,热闹到人流熙攘、接踵摩肩、络绎不绝;它古老,古老到没有一个人能说清它究竟问世于哪一朝、哪一代。至于这条街为什么要叫柳巷?似乎也成为一个谜,难觅真谛。

此时,从柳南方向来了一队人,八个身穿黑衣、脚踏黑靴、腰束红绳的粗壮汉子正抬着一顶花帷大轿从街面上穿行而过。队伍前另走着两人,左首一个约莫四十岁年纪,由于驼背得厉害仅仅留的一米四的身高。右首一个面露凶光的高个汉子,三十岁年纪,即便坐在楼上依然可以看到他脸上深深的刀疤沟壑纵横,左眼眶黑漆漆的,空无一物。

街上的行人均躲得很远。唯有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青年正走在队伍前头。他身穿粗布短褂,脚下一双千层底,走得极慢,似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很快抬轿的队伍撵了上来,独眼刀疤脸那汉子吼道:“小畜生!滚开!”

年亲人似乎没有听到,依旧走得很慢。这独眼刀疤脸也是个暴脾气,旋即飞起一脚朝青年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过去。那青年毫无防备,挨了这一脚笔直地向前飞出了数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身上粘满了泥水。但是他很快就站了起来,他剑眉紧锁,倔强的脸颊微微抖动,紧握着拳头站在原地死瞪着独眼刀疤脸。

“还不快滚!”独眼刀疤脸怒道。

青年依旧怒视着独眼刀疤脸兀自一言不发。

“找死!”独眼刀疤脸一个箭步直冲到青年面前,势若闪电。一招二龙戏珠急如飞隼直取青年双眼。青年竟不招架,握紧的铁锤般的拳头直攻独眼刀疤脸咽喉要害,竟是不要命的打法。独眼刀疤脸却不敢不防,他见招拆招变招奇快,指变做掌横在了咽前接下了这势如猛虎的一拳。蓄满了全身劲力的一拳竟硬生生被挡了回来,青年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这一惊也是不小!他感受到了强于自己数倍的内力。未及多想,独眼刀疤脸的招式又如潮水般袭来,掌法、指法切换自如。青年只觉得眼花缭乱,渐渐难于招架。忽地胸口一闷,已是中了独眼刀疤脸一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喉咙涌上一股咸味“哇”地喷了一口血,这一掌力道奇大,若无强劲内力恐怕早已毙命当场。独眼刀疤脸不容青年有片刻歇息,掌又变做爪也攻青年咽喉要害。咫尺之间铁钩般的三根手指却被一把木扇隔开。吴弘文不知何时已由楼上跃下出手相救,只消慢得片刻,那青年咽喉必会多出一个血洞来。独眼刀疤脸见一个白衣书生如此年轻竟能在轻描淡写间将这一爪隔开,兀自怔了一怔。

吴弘文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阁下如此横行霸道,怎的非要致这位兄弟死命呢?”

独眼刀疤脸骂道:“老子听不懂你这个小老九的鸟语,去你妈的。”说罢暗运内功向吴弘文攻去。

“住手!”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花帷大轿中传出。

第五章:重镇

一只细若青葱,白如玉笋的手缓缓地撑开了轿上的帷帐。掀开帷帐的一刹那,一位身着淡黄色纱衣素白长裙的十七八岁少女惊艳了在场的所有男子。一头青丝梳成华髻,发间一只七宝珊瑚簪子映得面若芙蓉,一双清澈的眸子溢出水来,鹅卵石般的脸白璧无瑕,楚楚动人,温柔似水。

独眼刀疤脸闻声而止,心中虽有不快,却不敢发作。

轿中女子探出头来说道:“出门前爹爹再三吩咐,不要惹出事端,我们还是早点回家为好!”声音清脆让人留流连,说罢便缩身回去。

独眼刀疤脸怒道:“让你小子再多活几天。”

吴弘文道:“承让。”

轿子被那八个腰束红绳的黑衣大汉抬着渐渐远去,没入了人群。再看那青年,虽是一身的泥污,但却依然站立在那里,似乎并无大碍。独眼刀疤脸这一掌力道何其雄洪,这青年竟仍能泰然站立,内功也着实了得。

青年还是一言不发,也不道谢。周瑾瑜和吴弘文走上前去看他伤势,见他并无大碍又生得体格健壮,高大俊朗,一双剑眉冷酷不可侵犯。吴弘文天生喜欢结交江湖朋友,自己生在江南,对北方江湖好汉尤是仰慕,便抱拳道:“这位兄弟如不嫌弃,可否与我兄弟二人上楼同饮几大碗?也算是对得起这缘分了。”

周瑾瑜也说道:“正是,诺大的江湖能在此相遇实在是缘分不浅,我也正有此意,不如上楼去来他个一醉方休如何?”

青年性格孤僻,虽不愿与人结交,但见二人盛情难却,方才又出手相救不去不妥于是抱拳道:“承蒙二位贤弟不弃,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回到桌前,绕桌坐定,吴弘文、周瑾瑜道了姓名。青年也依礼说道:“在下欧阳雨庭,刚从陕西延绥镇过来。”

欧阳雨庭并不健谈,也不多喝酒,吴弘文问起欧阳雨庭身世,他也惜字如金,只是说家中遭了变故不得不流落异乡。他虽然寡言少语,周瑾瑜和吴弘文的兴致却丝毫未减,酒碗相撞,只是一碗一碗地直灌下肚,清洌的酒水洒满了衣襟,双颊渐渐泛红,只觉脸上微微发烫。三人饮干了这一坛,便又让小二上了一坛。周瑾瑜酒气上涌,话便多了起来,喝到尽兴处便道出了自己的身世来历……

大同镇乃是大明“九边”重镇,辖八卫、七所、五百八十三堡,为京师之西北屏障。周瑾瑜自幼生活在这里,喝惯了马奶酒,见惯了刀光剑影。父亲周擎苍乃大同镇镇守副总兵官,得大学士张居正提拔又深得万历皇帝信任,在大同镇率军驻守,扼守京师。

北元被蓝玉将军率铁骑击破后迅速衰亡,从此一分为二,东边为鞑靼,西边为瓦剌。虽然,在隆庆议和结束后大明的北方边境进入了表面上相对和平的时期,大明开始以贸易的方式换取和平。但是,这种安定及其短暂,边患再起,摩擦不断,塞北边民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戚继光将军上表朝廷建议主动出击蒙古,但是权倾一时的大学士张居正一向保守,拒绝了这个建议。于是,鞑靼的军队对大明的百姓烧杀抢掠,大明的军队也对鞑靼的平民赶尽杀绝。生在江南锦绣之地的人很难想象北方的硝烟战火。

一日,大同镇守副总兵官周擎苍正率兵巡视边防,他听见北面不远处似有喊杀之声,以为蒙兵来犯,随即点了兵马亲自出城打探。落日的余晖洒在他黝黑的脸颊上,照在雁翎铁甲上映得熠熠生辉,眼角上尽是北方刀一般的劲风留下的痕迹。他纵马疾驰,腰上长剑在乳白色的剑鞘里随着快马起伏而上下摆动。很快,他便看到前方一批从鞑靼部落俘虏营逃出来的汉族难民正慌慌张张地朝他跑来,他们显得很虚弱,似乎几天没有吃东西,是不是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被追上来的蒙古骑兵用明晃晃的弯刀割开喉咙。鲜血将枯黄的草地染成红色......

周擎苍眉头紧锁,手中长鞭一扬,胯下枣红色的马飞也似地向蒙古骑兵冲了过去。只听“唰”的一声,长剑已由乳白色剑鞘中抽出,周身泛着寒光,充满了杀气。长剑挥舞,宝马疾驰,所过之处下起了血雨。十几个蒙古骑兵已经坠下马来,横尸当场。剩余的蒙古骑兵早已被眼前的景色吓得魂飞魄散,调转马头想要遁走,周擎苍哪里肯放,纵马赶上,手中长剑挥出,几道寒光闪过,草地上便空余宝马再无强兵。那长剑竟无丝毫血迹,不必擦拭,收入鞘中。

夜色朦胧,微风吹拂。周瑾瑜是家中独子,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父亲白日公务繁忙,母亲却去宣府省亲尚未归来,家中只留下他和一众仆人。他用过饭后正等待着父亲回来给他讲塞北草原上的故事。

宣府是他母亲的家乡,他的外公曾是宣府镇中原镖局的总镖头,舅父与母亲自幼跟随外公习得一手快剑,虽不敢说独步天下,但却无人小觑。母亲二十岁时跟了父亲来到大同,一个富家的千金小姐在塞北一住便又是二十年。舅父并未继承中原镖局而是在军中做了将军,由于家中威望再加上自身的一手快剑很快便得到提拔,在当地赫赫有名官至三品。周瑾瑜也喜爱剑术,自幼便由母亲教他,而父亲的剑他只学了皮毛,他只是深爱着父亲那乳白色剑鞘里的长剑,因为父亲平日不让他动,他愈发好奇。

不久,大门“吱呀”响了一声,正是父亲从营中回来。周擎苍似乎有些疲惫,身居要职,他的辛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周擎苍与儿子草草聊了几句便回房间歇着去了。

明月隐在薄雾之中,月光暗淡。周瑾瑜抬头望了望天际,一丝莫名的不安涌上了心间。

愁云

薄雾

明天怕是要下雨了......

第六章:赤霄

清晨,滂沱的大雨从灰蒙蒙的天际倾泻下来,湿润了塞北干旱苍茫的大地。大同镇魏都大道上空无一人,耿老汉的棺材铺还未开张,他正和儿子小木头卸下门上湿漉漉的木板,因为依照他的经验来看,这里雨天是常常要死人的,今天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个好天气,所以他棺材铺的门开得格外早。

他正盘算着近几日的生意,想给儿子在本地娶一房媳妇。大同镇的女子是出了名的美貌,并不亚于苏杭,想到此处耿老汉心中暗喜。他正忙碌着,突然,感觉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这一惊非同小可,耿老汉忙转身去看。只见雨中一个蓑衣剑客兀自立在雨中,一身蓑衣,手提长剑,赤红色的剑柄,寸余长的红绫……

蓑衣剑客开口道:“准备两具棺材。”

耿老汉问道:“您要什么木头的?”

蓑衣剑客阴沉沉地道:“要最好的,装两个贵人。”

耿老汉忙放下手中的木板道:“大侠里边请,看看要哪样棺材。”

蓑衣剑客道:“不必。你只管挑了最好的棺木送到周将军府上。”

耿老汉惊道:“周将军府上死人了?”

蓑衣剑客冷冷道:“多嘴!”说罢放下两锭银子便转身走开,身形极快,瞬间便消失在雨中。

耿老汉觉得这蓑衣剑客行事古怪,但是想到上门的生意岂有不做之理。于是,招呼了儿子小木头,拉了大车绑了两具黑漆硬木棺材关上店门匆匆向周府赶去。

周擎苍要去军营查看,披了雁翎甲,提了长剑正要出门。门卫刚一推开大门,眼前一幕险些令他晕厥过去,他的妻子正静静地平躺在门前,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遭雨水浸湿,使本已结了痂的血又再散开,面容凄美而憔悴。

不远处耿老汉正在暴雨中拉着两具黑漆棺材费力地走来。

周擎苍吼道:“何处奸人?还不现身?还我妻子命来!”

周擎苍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街上,并无人应答,却听到一段凄冷幽怨的琴曲从天际传来,弹得正是《关山月》。关山明月、沙场哀怨、戍客思归尽显其中。

少顷,琴声激进,铉铉动人心魄。一道青光从天际灌下,正是赤红色的剑柄、寸余长的红绫……

周擎苍正心痛如绞,怒气难平,见一个蓑衣剑客从半空袭来,剑锋透着寒光正指向自己眉心。周擎苍一股怒气袭上心头,血气翻涌,豪不躲闪,电光石火之间抽出腰间长剑,奋力向头顶一挥,力道雄宏,“哐”的一声已将对方剑招化解。蓑衣剑客借着这一剑之力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旋即长剑直刺周擎苍心口!

蓑衣剑客身法之快,大出周擎苍意外,于是不敢怠慢,全身内力倾注于剑上,二十年风雨经验运用于今日一战。周擎苍长剑一抖,撩开蓑衣剑客的攻势,乘着蓑衣剑客空中翻身之际,长剑横削出去,携着一道劲风。蓑衣剑客见这一剑就如苍龙出海,猛虎咆哮,不敢硬接,腰腹用力,随着琴声回转悠扬在空中飘然闪开,落在远处。

周擎苍怒火中烧,不肯稍退,足下生风,双手握剑,携排山倒海之势朝那蓑衣剑客劈去,蓑衣剑客也不示弱,横剑迎了上去,迸出绚烂的火花。琴声回荡,长剑相交,同唰唰的雨声共同谱写了一曲塞北思归的哀怨曲目。蓑衣剑客的剑越使越快,随着琴曲时而激流勇进时而飘忽不定。周擎苍的剑式虽然力道雄浑,但是蓑衣剑客已然凭借速度占了上风。

二人长剑你来我往,又拆了二十余回合,蓑衣剑客连攻周擎苍下盘,周擎苍急于回防上身却露了破绽,蓑衣剑客朝周擎苍右肩虚刺引得周擎苍乱了阵脚,他却突然变招,一剑穿透了雁翎甲,穿透了周擎苍的心。一曲《关山月》刚好奏完,琴声落幕、寒光隐去、人已不在......

周瑾瑜从屋内跑出来时,周擎苍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血水混合着雨水湿透了全身,金黄的雁翎甲被鲜血浸透。一夜之间周瑾瑜竟成了无父无母之人。他眼前一花竟晕厥在地上......

大明朝廷派来了新的镇守副总兵官,周瑾瑜再无心留恋塞外,也不要朝廷封官荫职的安抚,安葬了父母,带了父亲留下的长剑,到宣府投奔舅父而去,只是他尚且不知这柄通身雪白、寒气逼人的长剑究竟有何来历?

随后周瑾瑜到得宣府镇,虽未寻得舅父,但所幸舅父身居要职,宣府镇百姓都知道将军胤燃令胡人闻风丧胆不敢来犯。周瑾瑜从舅父结拜兄弟那里得知舅父已经被提拔为太原镇总督,数月前就举家迁往太原。前些日子周瑾瑜母亲来宣府也未见着舅父,仅在驿馆住了一夜,再返回路上却被一蓑衣杀手所害。周瑾瑜不知道自己家里与这蓑衣杀手究竟有何仇怨,但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暗中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胤燃那结拜兄弟姓铁名啸,铁啸力能扛鼎,身手不凡,使得一口家传九环紫铜刀,与胤燃在宣府镇共事多年。战场上厮杀,刀剑无情,兄弟二人以命相交方有今日之荣华。

铁啸得知周瑾瑜家中发生如此变故,对这个十九岁的少年颇觉同情便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周瑾瑜道:“去叫舅父再传我些剑法,这血海深仇我不得不报。”

铁啸沉思片刻道:“若要报仇,光学剑术恐怕不行,这杀手乃是夫妻二人,那男子剑术自然了得,但是那女子琴声摄人心魄、阴气逼人,琴剑合一之时男子剑术要比单独使剑还强数倍!就算我与你舅父联手,恐怕也不是他们对手。”

周瑾瑜问道:“一定会有办法的,这血海深仇我若不报,堂堂七尺男儿如何在这天地间立足?”

铁啸凝望着周瑾瑜道:“好志气!办法当然有,只是颇要费些力气。你可知这男子手中所用何剑?”

周瑾瑜道:“请将军示下。”

铁啸道:“始皇帝三十四年,汉高祖刘邦率领一干弟兄在芒砀山起义,高祖刘邦乃是赤弟化身,而始皇帝是白帝转世,南山仙人看到东南方向有一团龙气升起,知是有真龙降世,于是就将一把铁剑赠与高祖。此时始皇帝元气化做一条白蛇想要将将高祖吞掉以绝后患,但是却被高祖挥剑斩为两段,铁剑沾了白蛇的血,剑身自此寒光熠熠,剑柄竟变得通红,高祖大喜,命之名曰”赤霄“。那蓑衣杀手不知从何处得了这”赤霄“,舞剑之时,魔琴音律激起白帝怨气,寻常宝剑难以与之抗衡!”

周瑾瑜道:“那什么剑能与之匹敌?”

铁啸道:“唯有莫邪!!!”

周瑾瑜问道:“一定能吗?”

铁啸道:“一定!”

周瑾瑜道:“何处去寻?”

铁啸道:“海角天涯!”

第七章:莫邪

周瑾瑜主意已定,就算到天涯海角也必定要找到“莫邪”以血深仇。当下,收拾了行李别了铁啸,折往太原,他要先找着舅父,或许久历沙场的舅父胤燃能够帮他找到传说中的“莫邪”。

吴弘文和欧阳雨庭听了周瑾瑜的身世以及家中变故均是感慨万分。欧阳雨庭沉默不语,心中竟然有一丝愉快,他感觉这个世上居然有人和他一样能如此不幸。他也想知道这“莫邪”是柄什么剑。因为他也想拥有“莫邪”,他要去办一件他认为正确而且非办不可的事情。

吴弘文家住苏州,对干将、莫邪的传说自是耳熟能详。他听了周瑾瑜的话心下已经敲定要帮他一把,于是对周瑾瑜道:“贤弟不必担心,那春秋时期的干将、莫邪夫妇说起来与愚兄正是同乡,自幼阿婆也常常对我提起,每每听到他们的故事无不使人潸然泪下。”

周瑾瑜一直生活在塞北边境,竟没想到这“莫邪剑”却是在苏州!见吴弘文如此说道,像遇着了救命恩人,激动地问道:“兄长可知道‘莫邪’剑的下落?”

吴弘文摆了摆手道:“干将、莫邪均是神器,早已消失多年、踪迹难觅,但是苏州自古便有干将路、莫邪路,我不日将随父亲返回苏州,贤弟不防与我同去试他一试?”

周瑾瑜连忙道谢:“这是最好不过了”

沉默了半响的欧阳雨突然问道:“不知这‘干将’、‘莫邪’有何高明之处?”

吴弘文道:“兄长有所不知,这两把剑来历非比寻常,且听我娓娓道来。”

欧阳雨庭道:“贤弟请讲。”

吴弘文道:“干将、莫邪本是春秋时楚国人,干将极善铸剑,当时吴越争霸,其中许多名将都求干将铸剑。干将一一应允,但是他却不知这样做造成杀戮太多,必招恶报。吴王听说了干将所铸之剑削铁如泥,便命干将为他也铸一把。谁知干将铸剑时所用的五山六合之精无法融化,宝剑迟迟难以成形。妻子莫邪见干将整日愁眉不展看出了干将心事。于是,当时还怀有身孕的妻子竟跃入铸剑铜炉之中!裙裾飘飞、宛若仙女,随即铁水融化,利剑顺利铸成。干将如万箭穿心,含泪将新铸之剑以自己和妻子名字命名,一曰‘干将’、一曰‘莫邪’。‘干将’为雄、‘莫邪’为雌。干将仅将‘干将’献予吴王却私藏了‘莫邪’。不料被吴王知晓,把干将杀害,将雌雄两剑据为己有。后几经易手,难觅其踪。六百年后,丰城县令雷焕在修筑城墙时倔出一只木匣,匣中所藏正是‘干将’!这是‘干将’最后一次出现,至今下落不明。”

周瑾瑜听罢不免有些失望:“那这‘干将’、‘莫邪’还在世上吗?”

吴弘文安慰道:“我的家乡流传着一句话‘有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周瑾瑜道:“多谢兄长宽慰,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苏州试他一试!”

欧阳雨庭若有所思:“可否带我同去?”

吴弘文道:“当然可以!只怕兄长还有其他事情,所依未曾相邀。”

欧阳雨庭道:“我已是无亲无故、浪迹天涯,我去了或许也可以帮到瑾瑜贤弟。”

周瑾瑜道:“多谢兄长挂怀。”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好极、好极呀!如此而来南归路上有二位兄弟作陪实是一番秒事。”

三人见日头西落,天色也暗淡了下来,于是商定十日后在大南门相见,一同前往苏州。吴弘文从丝绸长袖中取了二十两一锭银子随手抛给小二道:“不必找了。”样子极是潇洒。

小二喜道:“谢三位爷,爷您慢走,常来啊。”

吴弘文道:“哈哈哈!有缘自然会来。”

三人下楼,在柳巷暂且别过,各奔东西去了。

周瑾瑜沿途问明了太原总督府的方向,踏着落日的金辉朝总督府走去。他有一肚子的委屈,只能与舅父这唯一的亲人说,他心里越想,见到舅父的心情越急,脚步不由得加快,傍晚时分已经到了太原总督府的朱漆大门前。

两盏硕大的灯笼在夜幕下照亮了太原总督府大门的四周,又宽又长的石阶通往总督府大门。在长城边上的大同镇,周瑾瑜从未见过这样宽大的石阶。总督府雌雄各一的石头狮子分列在大门两旁,以状危势。透过门前的四根金柱,是九行五列铜钉的朱漆大门。官家的威严尽显其中,让人凌然生畏。

周瑾瑜迈步上了石阶,“铛、铛、铛”扣响了门铃,一名素衣黑袜的家丁探出头来问道:“干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周瑾瑜作揖道:“在下周瑾瑜,前来投奔舅父,烦劳你通报一声,就说他大同的外甥在门外。”

家丁瞟了周瑾瑜一眼道:“谁是你舅父?”

周瑾瑜道:“胤将军是也。”

家丁显然不相信笑道:“哈哈哈,放屁,要饭要到总督府来了。”

周瑾瑜不想与那家丁一般见识又说道:“在下真是胤将军的外甥,还是烦劳你通禀一声。”

家丁又道:“哈,要是每个人来都说是胤将军的外甥,那这总督府成什么了?快滚快滚。规矩都不懂!”

周瑾瑜问道:“还有规矩?什么规矩?”

家丁道:“乡巴佬!叫我去通禀将军你连个子儿都不给?胤将军是随便见的?”

周瑾瑜明白了,这家丁竟是要赏钱的。不过,周瑾瑜心想,如今到舅父家竟得掏钱,真是岂有此理!当心心一横便要硬闯!那家丁一手扒着门一手去推周瑾瑜,却被周瑾瑜提了衣领一把扔拽出了门外,接着又是一拳将家丁打翻在地。

家丁感觉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吐出来一看,竟是两颗门牙。他觉得来者不善,自己受了又这般欺负,需要有人替他出这口恶气。于是,家丁用漏风的嘴喊道:“来人呀,来人呀,鞑靼的奸细打上门来啦。”

很快,总督府的朱漆大门便大展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一米四左右的驼背矮子,嘴巴和鼻子向前凸出,一口黄牙露在外边。这驼背先一脚将家丁踢翻骂道:“废物!孬种!你他娘的喊什么?滚回去。”

家丁又挨了打,他不仅不再说话,反而爬在地上熟练地滚进了总督府的大门。

周瑾瑜看那驼背矮子如此眼熟,突然想起这不就是今天在柳巷和那独眼刀疤脸走在一起的那个驼子吗?

第八章:亲人

周瑾瑜见这矮个驼子出来便抱拳道:“在下是总督胤将军的外甥,因家中遭了变故特来投奔,只是府中家丁无礼,出口伤人,在下方才出手,阁下可否代为通禀胤将军,好让我与舅父相见?”

矮个驼子口齿含糊不清、怪声怪气地道:“我怎么信你?”

周瑾瑜道:“通禀以后自然会相信。”

矮个驼子又道:“凭什么替你跑这一趟?”

周瑾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而来,竟连舅父家门口都如此难进。于是不再客气说道:“在下本不想冒犯,阁下若再刁难于我休怪我不客气了。”

矮个驼子笑道:“哈哈哈,噢?”

周瑾瑜见那独眼刀疤脸的身手了得,想必这矮个驼子身手也是不凡。于是,暗蓄内力准备先发制人。哪料,还不等周瑾瑜运起内功,矮个驼子早已奔至近前,急如飞隼的一掌向周瑾瑜面门攻到。周瑾瑜不及反应,只得迎上一掌,内力相撞,周瑾瑜连退数步。矮个驼子又再欺上,接连攻出十余掌,掌法凌厉之至,透着强劲内力。周瑾瑜只有招架,无暇还击。又接了数掌,胸前便露出破绽,这矮个驼子眼光犀利,瞅准机会,迅捷无伦的一掌已重重地打在了周瑾瑜胸口。

周瑾瑜只觉得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又退了数十步,站立不定。这矮个驼子却又攻来,周瑾瑜眼看无法招架。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形出现在眼前,矮个驼子急忙收招,由于力道过猛,收招太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待那高大身形转过身来,周瑾瑜一看正是舅父胤燃!

周瑾瑜连忙下跪道:“瑾瑜拜见舅父!”

胤燃笑道:“哈哈,好外甥!何时来的?”

周瑾瑜道:“昨日夜里。”

胤燃疑惑道:“我调往太原还未来得及给你母亲写信,你是如何得知我在太原?”

周瑾瑜道:“铁啸将军告诉我的。”

胤燃听到铁啸的名字更加疑惑,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怎么回事?”

周瑾瑜自从失了父母,逼得自己坚强,仇恨占据了他的脑海,从来未曾哭过,今日见到舅父,多日以来痛失至亲再加上连日奔波劳顿种种委屈一齐涌了上来,他一把抱住舅父,竟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胤燃见周瑾瑜哭的如此伤心,已经猜到七分。于是,只是抚摸着周瑾瑜的脊背让他尽情发泄。

一阵痛哭,周瑾瑜胸中的沉闷之气尽皆散去,身心竟舒畅了不少。胤燃见周瑾瑜情绪渐渐恢复过来,于是扶起周瑾瑜道:“瑾瑜,现在一切都好了,来随我回府去见见你的舅妈与表哥表妹。

进了府中,穿过富丽堂皇、气象宏大的前院,便到了第二进院子。周瑾瑜跟着胤燃进了大厅见过了舅妈,便将自己家中的变故说与亲人听。胤燃夫妇听罢竟皆落下泪来。胤燃正在沉思这琴剑合一的男女魔头究竟是何人?他早就听说这二人专杀江湖上的汉人高手,不分正邪,似乎专以杀人为乐。正沉思间,周瑾瑜问道:“表哥、表妹在哪里呢?”

胤燃道:“嗨,瞧我这脑子,都把这事给忘了。”说罢忙吩咐身旁仆人道:“快去,把亦辰、亦萌叫到大厅来。”。

周瑾瑜道:“我上次到宣府看望舅父舅妈还是十多年前,表哥、表妹长什么样子我都忘记了。”说罢傻笑了一下。

正说话间,厅外走来一位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男子,身材像胤燃一样同样高大魁梧,同样俊朗的五官,眉宇间透着英气,但是那白嫩的连皮确是一副富家公子模样,身上一件红缎锦袍颇显富贵。胤亦辰迈着大步进了大厅,面带憨笑对周瑾瑜道:“哎呀呀!我的好兄弟哟,你可想煞哥哥啦。你长得我都认不出你了,有十多年了吧?”

周瑾瑜幼年时曾随母亲到宣府省亲,当时与年幼的胤亦辰一同玩耍过,胤亦辰给他少年时期的印象老实憨厚,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感情颇为深厚。见胤亦辰进来心中十分欢喜,说道:“我也想念哥哥,哥哥也长得变了许多,走在路上实不敢认。”

胤亦辰道:“贤弟的事情我刚才听仆人说了,贤弟暂且在我家住下,有我父亲在这里,绝对没有人敢来放肆。”

周瑾瑜道:“哥哥好意弟弟自然知道,只是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已经约了朋友,十日后要去苏州寻一把利剑,以报此血海深仇!”

胤亦辰正要盘问是何等利剑,却见妹妹胤亦萌走了进来。连忙引荐道:“妹妹,快来见过表哥。”

周瑾瑜见胤亦辰,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淡黄色纱衣、素白长裙,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正娇羞地走了过来,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行礼道:“小妹亦萌见过兄长。”

周瑾瑜恍然大悟,白天在柳巷那轿中女子竟是自己的表妹!方才在舅父门口与那矮个驼子又交了手竟扔是不能将这其中种种联系在一起,暗骂自己愚笨!再看表妹亦萌宛若画中仙女走了出来,含羞乖巧,叫人喜爱。

周瑾瑜道:“表妹不必多礼。”

随后,亦萌站在了母亲身后,亦萌在柳巷并未看到周瑾瑜,于是对先前之事竟不知晓,周瑾瑜见笑南不说便也略过不谈。

周瑾瑜家中自遭变故以来,从未像今日这样心情舒畅,倍感温暖。亲人给予的安慰是无法代替的,况且在舅父面前自己的委屈之情得以宣泄。周瑾瑜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他可以一心一意地跟随吴弘文去苏州寻找“莫邪”,将来再向舅父学习胤氏家传快剑,以血深仇!

胤燃突然问道:“瑾瑜,你刚才说要去苏州寻找什么?”

周瑾瑜道:“去找一把剑,叫‘莫邪’。”

胤燃沉思片刻道:“你找那‘莫邪’来做什么?”

周瑾瑜答道:“是铁啸将军告诉我的,他说那杀手所使用的剑是当年高祖刘邦的‘赤霄’,唯有‘莫邪’可以克制‘赤霄’身上的白帝怨气。外甥要寻了这把剑杀了那对魔头,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胤燃似有所悟道:“我明白了,当年‘干将’‘莫邪’本是同炉锻造而出,但莫邪为了能长久陪伴丈夫,便将灵魂附在了‘莫邪’剑上。她对丈夫的款款深情刚好可以克制白蛇的怨气。只是,这‘莫邪’剑已经绝迹江湖,怕是不好寻找!”

周瑾瑜道:“我会寻便天涯海角!”

胤燃看到周瑾瑜如此坚定,替妹妹高兴,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突然,他看到一把乳白色剑鞘的长剑正斜立在周瑾瑜身旁,这一惊非同小可!胤燃问道:“瑾瑜!你这剑是哪里来的?”

周瑾瑜看了看身边的剑又想起了父亲:“这是家父的遗物。”

胤燃似乎很激动:“你可知道这剑的来历?”

第九章:名剑

周瑾瑜见胤燃看到自己的剑竟是如此激动,有些不明所以。平日里父亲并不许他碰这把剑,更是从未对他将起这剑的来历,这时舅父问起也不知如何回答,便老实说道:“舅父见笑了,这剑…孩儿不知。”

胤燃道:“真没想到啊,难道真的是它?”

周瑾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什么?”

胤燃道:“你且把剑拿来,让我仔细瞧瞧。”

周瑾瑜将剑双手递到胤燃手中,见胤燃将剑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胤燃点头说道:“不错!不错!”随即将长剑抽出,寒光熠夺人眼目,剑身上刻满了山川河流,雕刻精美、巧夺天工。

胤燃喜道:“擎苍给你留了剑宝贝啊!”

周瑾瑜问道:“舅父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胤燃道:“这剑正是‘干将’。”

周瑾瑜以为父亲这把剑也是干将所铸,问道:“干将铸了那许多把剑,敢问舅父这剑叫什么?”

胤燃大笑道:“什么哪一把!这把剑就叫‘干将’!!!”

厅内众人皆是一惊,传说中的‘干将’居然近在眼前!周瑾瑜已是惊得合不上嘴,胤亦辰和妹妹亦萌听到这剑竟是‘干将’也都围到父亲身边观看,以饱眼福。

胤亦辰问道;“父亲,你怎么知道这剑是‘干将’。”

胤燃道:“不会错的!当年我在宣府俘虏了一个鞑靼的军官,拷问之下我才知道,他是去给鞑靼首领巴图猛克送一幅宝图。这图上所画真是‘干将’、‘莫邪’两把名剑。‘干将’剑身上刻得是山川河流,‘莫邪’剑身上刻着日月星辰,当时我是亲眼所见。”

亦萌道:“爹爹,巴图猛克要这两把剑的图做什么?”

胤燃道:“传说当时吴王得了‘干将’、‘莫邪’雌雄二剑,爱不释手,而‘干将’、‘莫邪’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不久,一位蓬莱隐士得到了消息,便来拜见吴王,他说他有一件天下奇图愿呈现给吴王。”

亦萌插嘴道:“什么图?”

胤燃接着说道:“这图涵盖了世间一切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构思巧妙、上通天意。根据阴阳五行可以从此推算出周文王的先天十六卦,其中诸多玄机不是凡人所能参透。吴王欣然应允,命能工巧匠将此图刻在剑上。瑾瑜剑上所刻图案与我当年见到的一模一样,这剑不是‘干将’又是何物?”

周瑾瑜做梦都难以想到,父亲的贴身宝剑竟是失传已久的神剑‘干将’,委实不敢相信,于是便问道:“这‘干将’怎么会在家父手里?”

胤燃沉思了片刻道:“据我估计这剑与蓝玉有关。”

亦萌道:“是凉国公蓝玉吗?”

胤燃道:“正是!蓝玉大将军一生南征北战,经历战火无数,又屡立奇功。洪武十四年,蓝玉以左副将军的官阶出征云南,蓝玉骁勇善战,一举攻破昆明,将盘踞在云南的北元势力彻底摧毁。同时,蓝玉趁胜追击,又一举攻破大理并擒获了元廷平章达里麻。达里麻将在大理履职期间收刮的所有宝物献给蓝玉以求不死。其中有柄宝剑便是‘干将’。蓝玉得剑大喜赦免了达里麻,这件事情让太祖皇帝很不高兴。后来蓝玉又率军在捕鱼儿海之战中击败北元,期间‘干将’发挥了它无穷动威力,无数北元骑兵死在剑下,‘干将’也积蓄了无数怨气。在征讨北元之时,瑾瑜的太祖父周诚作为副将一直跟随蓝玉由于作战勇猛异常,颇得蓝玉赏识,便被蓝玉将军收为义子。但是,蓝玉后期居功自傲,甚至不将太祖放在眼里,再者他广收义子,他的许多义子都手握兵权,严重威胁了皇权。于是,便有了当年震惊一时的《蓝玉案》,究其党羽,牵连致死者达一万五千余人。蓝玉死前被押在天牢,所有义子无人敢前去看他,只有周诚念及昔日情义,冒死前往天牢。蓝玉颇受感动,于是将藏剑之所告诉了周诚。瑾瑜的剑可能就是其太祖父周诚传下来的。”

周瑾瑜没有想到,手中这把剑竟有如此传奇,心里正自喜悦。他突然想到既然‘莫邪’能克制‘赤霄’,那‘干将’为何不能?于是问道:“我既有‘干将’为何还要去寻‘莫邪’。”

胤燃笑道:“哈哈,外甥有所不知,‘干将’跟随蓝玉将军久历沙场,沾染了太多的血,剑上也附了太多怨气,杀气虽重但是与那白蛇怨气却谈不上相克。只有‘莫邪’剑身上那世间款款深情才能压制‘赤霄’的白蛇怨气。”

周瑾瑜听了舅父讲了手中宝剑的身世来历,觉得虽然有‘干将’在手却是高兴不起来。看来还是要寻得那‘莫邪’剑来,方能为父母血仇!

胤燃白日公务繁忙,又说了这半天不觉有些疲惫,于是说道:“瑾瑜,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一会儿让亦辰带你到东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周瑾瑜道:“多谢舅父。”

胤燃道:“瑾瑜旅途劳顿,今日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夜阑人静,凄冷的月光洒在周瑾瑜的窗子上,他盯着寒星点点的天际想着近日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周瑾瑜正自思索,忽听得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向窗外一望,两个漆黑的人影鬼魅般地闪过,身形极快,是上乘的轻功。周瑾瑜猛地起身伏在门缝上向外偷听。

第十章:夜袭

冷月寒星,一柄明晃晃的弯刀、一把刃如秋霜的长剑分别提在两个黑衣人的手里,映在月光下寒气逼人。两个黑衣人蒙了口鼻,相互打着手势越上了周瑾瑜的屋顶,确是上乘轻功,如此动作竟悄无声息,轻得如同秋日的落叶。

周瑾瑜常在塞北,一见弯刀便知这二人很可能就是鞑靼派来的刺客!想到舅父胤燃安慰,心道不妙,连忙提剑跟了出去。他推门之时虽然极轻,但那两个黑衣人反应何其灵敏,竟回过头来,眼里透着杀气。“嗖”的一声那持剑的黑衣人已由屋顶跃下,长剑直刺周瑾瑜心口,周瑾瑜连忙拔剑招架,长剑一挥已将攻势化解,随即也刺出一件攻那黑衣人下盘,那持剑黑衣人轻功极佳,空中一跃已到了周瑾瑜身后。黑衣人的剑又向周瑾瑜后背刺来,周瑾瑜一招燕子回身,身形微侧,长剑递出又将那持剑黑衣人逼退。屋顶上那手持弯刀的黑衣人见同伴与周瑾瑜武功相当,仅是斗得胜负难料,恐惊动了总督府的侍卫。于是也跃下屋顶,弯刀寒光闪过,携排山之势已向周瑾瑜凌空劈下。周瑾瑜架剑挡住,只觉有如千斤之鼎压了下来,虎口之间隐隐生疼。那持刀黑衣人一击未中又待挥刀,却见四周一片光亮,火把通明,总督府的侍卫听到响动已经围了上来。

“哈哈哈哈,哪里来的蛮子敢到总督府行凶!”口齿含糊不清,正是那矮个驼子。他正提着一口短剑和那独眼刀疤脸站在一众侍卫前头。

两个黑衣人见行踪败露,便转身跃上屋顶想要逃走。矮个驼子与那独眼刀疤脸随即跟了上去分向那二人攻去。四人斗在了一起,那持剑黑衣人只是轻功了得,剑上功夫却是不行。没斗几个回合便被矮个驼子挑破了手腕,夺了长剑生擒了去。矮个驼子跃下屋顶将那持剑黑衣人交由侍卫绑了,剑独眼刀疤脸已经渐渐式微斗那持刀黑衣人不过。于是又提剑重新跃上屋顶与独眼刀疤脸合斗那持刀黑衣人。

屋顶上瓦片横飞,刀剑穿梭。独眼刀疤脸爪变作掌,掌变做爪,矮个驼子短剑使得呼呼生风,剑光闪闪,二人皆使出了全力。那持刀黑衣人往来应对,从容不迫,在二人夹攻之下竟扔能站得上风。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独眼刀疤脸与那矮个驼子均斗得力竭,这时,一口遮天蔽日的八棱大锤从半空呼啸下来,正砸向那持刀黑衣人。如此铜锤哪敢硬皆?持刀黑衣人急忙向后闪去。只听得“隆”的一声巨响,顿时烟土弥漫,无数瓦片从中射出,屋顶已是出现了一个两人宽的大洞。光亮从屋内射出,映在了这铜锤主人的脸上。虬髯光顶、怒目圆睁、一双牛铃般的大耳环摇摇晃晃地挂在两只耳垂上,体型宽大、臂如木桶,赤着双脚、身着睡袍。好一个塞北大汉!

这持刀黑衣人见对方人手众多,再斗下去恐怕要吃亏,于是使足全力,运起高超的轻功,足下如同踩了风火轮沿着屋顶纵跃而去,屋上三人也运功去追,但又哪里能追得上。渐渐被甩在了后边。

突然,总督府院内传来了一声奸笑,阴深可怖道:“哈哈哈哈,欺我总督府无人么?蛮子休走,看老娘擒你!”

话罢,一个约莫三十岁年纪的红衣女子竟从当院飞向屋顶,手中九节金鞭、金光闪闪,凌空抽出。持刀黑衣人借力刚刚跃起,脚下已是碎砖破瓦四散炸开。红衣女子一鞭挥出之际,人已在屋顶,身形之快令人咋舌!运起轻功尾随持刀黑衣人,丝毫不落下风。

大院尽是总督府的人,持刀黑衣人只得向北面逃去。不料总督府三进院子的屋顶上,两个赤衣军官正守在那里。二人身高体型皆是相仿,两人面目上又皆罩了面具,手中中各提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左首军官面目上罩了镶金青龙假面,右首军官面目上罩了镶银麒麟假面,假面面上神兽栩栩如生,面目狰狞,令人不寒而栗。

两个赤衣军官见那持刀黑衣人朝北边逃来,相互使了眼色,提了长剑分向那持刀黑衣人左右攻去。那黑衣人功夫实是了得,尽管身后红衣女子如影随行,刚刚躲过了红衣女子挥出的九节鞭,又迎上去与那两个赤衣军官斗在了一起。三人将那持刀黑衣人围在中间,潮水般的攻势竟不能伤他分毫。

这时,那持刀黑衣人见独眼刀疤脸他们也已追了过来,无心恋战,足下用力,上乘轻功运起,从刀剑穿梭的人群当中飞起一仗多高。与天空明月相映,犹如天外来客。

空中,一把锋似严霜的飞刀划破天际,急若流星,呼啸着朝持刀黑衣人面门飞来。持刀黑衣人手中弯刀一晃,朝飞刀挥出,不偏不倚地将飞刀于半空当中击落,火星四溅!地下一前一后两人先后腾空而起,在前的正是那飞刀的主人,一袭白衣,衣袂飘飘,长袖被风鼓起,袖中飞刀如同暴雨梨花,破空之声响彻天际。飞刀快!持刀黑衣人的刀更快!!!只见长臂,不见弯刀。顷刻间数十柄飞刀被悉数击落。

不待那持刀黑衣人喘气,一柄乌黑发亮的虬龙楮又从半空劈了下来,势如猛虎。持刀黑衣人抬头一看,一个体格健壮的僧人,杏目圆睁,明晃晃的头上八个佛门戒疤!持刀黑衣人不敢怠慢,连忙架起弯刀遮挡。由于这虬龙楮力道太沉,持刀黑衣人又身在半空,不得不被打落在院内!

刚刚落地,月影下那遮天蔽日的大锤又从半空砸下。持刀黑衣人连忙闪开,大地震荡,如同山崩!黑衣人已觉体力不支,如若再战,必定被擒。于是,从胸前掏了一把生石灰向院内八人撒去。众高手怕被石灰蒙了眼睛,连忙用手遮挡。待石灰散去,那持刀黑衣人早已不见踪影!

胤燃一直在院内看着自己八大金刚斗那持刀黑衣人,并未出手,见那黑衣人越墙遁走便道:“不必追了!此人武功极高,若有外援怕不好对付。”

于是八大金刚收了兵器跟随胤燃来到那被矮个驼子擒了的持剑黑衣人身边。胤燃一把扯下那持剑黑衣人面上黑布,那持剑黑衣人面容苍老,花白的胡须挂在下颌。

带镶金面具的赤衣军官问道:“快说!你受何人指使?”

八大金刚将这持刀黑衣人围在中间,如同要吃了他一般。那持剑黑衣人竟吓得尿了裤子,地下湿了一片…

第十一章:歌谣

庭院内众人委实没有想到这持剑黑衣人竟是如此胆小,还未及审问便被吓得尿了裤子,在场众人心下均觉好笑。那独眼刀疤脸是个粗猛汉子,最是见不得这等胆小如鼠之辈,看那持剑黑衣人全身瑟瑟发抖犹如丧家之犬,于是怒骂道:“孬种!既是敢来行刺,怎是这般模样?”说罢抬腿将那持剑黑衣人一脚踢翻。

那持剑黑衣人已完全没有先前使剑的神气,颤抖着慌忙爬起不住地向八大金刚和胤燃磕头:“啊诸位爷爷,啊诸位爷爷…小的身不由己啊诸位爷爷。”

胤亦辰这时也走了过来问道:“什么身不由己?你倒底受何人致使?”

持剑黑衣人道:“小爷饶命,小爷饶命,小的不能说啊…”

先前使九节鞭那约莫三十岁的红衣女子见这持剑黑衣人是这副德性,说话又吞吞吐吐,极不耐烦,便不由分说地从矮个驼子手里夺过短剑,扯了那持剑黑衣人的左耳。只见青光闪过,那持剑黑衣人便只剩下了一只耳朵,殷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啊”地大叫一声,便在地上打起滚来,神情极是痛苦。

红衣女子阴沉沉道:“哼哼…说是不说?”

持剑黑衣人已完全被吓破了胆,慌忙从地上爬起,一只手捂着伤口道:“奶奶饶命,奶奶饶命,是阿赤兔派我来的。”

众人听到阿赤兔的名字,心里惧是一惊。没想到,阿赤兔竟然有这般身手,这般胆略,居然亲自前来刺探太原虚实,着实令人佩服。

亦萌问道:“啊赤兔是谁?”

周瑾瑜自幼在塞北生活,他对阿赤兔再熟悉不过了,那阿赤兔是鞑靼的首领,自己好几个叔伯以前跟随父亲出击鞑靼却没有回来,就是死在阿赤兔手中的。鞑靼在阿赤兔的带领下势力已经超越了瓦剌,是大明现在北方最主要的对手。周瑾瑜痛恨阿赤兔,因为这个鞑靼的年轻首领不知杀了多少大明忠良。只是周瑾瑜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阿赤兔,而自己却根本不是阿赤兔的对手。

周瑾瑜见表妹问起阿赤兔便说道:“阿赤兔正是鞑靼的首领,没想到他武功这么厉害。”

亦萌着实是被吓了一跳,塞外的首领来了,又在与父亲作对,她不得不担心。

那持剑黑衣人依然在跪在地上打着哆嗦,情绪没有丝毫平复过来的意思,胤燃沉声道:“阿赤兔和你深夜造访我总兵府,意欲何为?你且如实招来,我绕你不死。”

那持剑黑衣人听到自己可活,似是看到了希望,惊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喜道:“谢爷爷开恩,小的一定如实交代。”

那持剑黑衣人接着说道:“回爷爷的话,嗯…嗯…”他居然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嗯…小的叫张三,小的一直跟随阿赤兔大汗…”

独眼刀疤脸怒瞪了那自称张三的黑衣人一眼。

自称张三的黑衣人慌忙改口道:“啊不不不,小的是被阿赤兔那狗贼掳了去的。”他的话突然被独眼刀疤脸打断,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独眼刀疤脸道:“你再不从实说来,老子要了你的狗命!”

现在自称张三的黑衣人觉得再不说实话怕是真要叫人取了性命,于是又磕起了头说道:“小的不敢了,球爷爷饶命,小的本名欧阳德,去年秋天,鞑靼部落没了粮食,阿赤兔亲自率兵来宁夏镇劫掠粮草,我随我大明军队出去迎战鞑靼,兵败被掳了去的。”

欧阳德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胤总兵明鉴呐!我怀疑宁夏镇守副总兵哱拜暗通鞑靼啊,那哱拜本身就是蒙古鞑靼人,他肯定是故意败给阿赤兔,将那粮草军械拱手送人啊。”

胤燃怒道:“放肆!哱拜将军岂是你能随便诬陷的?你且说你自己。”

欧阳德道:“是,是,小的不敢诬陷哱拜将军。宁夏之役兵败后,小的为了让大部队顺利撤走,自己留下来殿后掩护,不料被那阿赤兔追上将小的擒了去,那阿赤兔见小的有一身好轻功便没杀小的,让小的在他身边听差。小的当时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就暂时答应了他以求日后再为大明效力。如今终于见到了胤总兵,求总兵大人开恩,小的愿跟随将军,效犬马之劳啊将军。”说话间竟声泪俱下,似有一肚子委屈。

胤燃道:“废话少说,我留你何用?”

欧阳德道:“我为将军做牛做马…”

胤燃道:“住嘴!你且说说你与那阿赤兔来我总兵府上意欲何为?”

欧阳德道:“那阿赤兔鬼迷心窍了,他竟然想率兵南下攻打京师以求光复昔日大元盛世,前日他听说太原总兵就将军您府上有一部传世歌谣集,叫什么《烧饼歌》,他说这歌谣集可以预测百年、千年、乃至万年之事。他现在一心想要做皇帝都快想疯了,他要得了这《烧饼歌》推出其中机数,他甚至想要篡改天意,真如痴人说梦。”

胤燃见欧阳德居然提到《烧饼歌》,于是不再多问向手下吩咐道:“押下去,先不杀他,给我好生看管,此人轻功极好绝不能让他跑了。”

一番折腾,已是三更天了。众人散去后,胤燃给周瑾瑜换了间房子。因为周瑾瑜来他家第一天就遭了刺客,蓑衣胤燃又陪他坐了一会儿,亦辰和亦萌也在。

亦萌问道:“哎!爹爹,刚刚那个欧阳德说的《烧饼歌》是什么歌谣?我怎么没有见过?”

亦辰也道:“是啊,我和小妹为何从未听人背诵过。”

胤燃看了看周瑾瑜问道:“瑾瑜,你可听说过《烧饼歌》吗?”

周瑾瑜道:“孩儿也不曾听说,还请舅父指教。”

胤燃见窗外无人,于是便给周瑾瑜还有亦辰、亦萌兄妹讲起了这《烧饼歌》的来龙去脉:“当年太祖建国不久,天下方定,与国师刘伯温议起了大明运数。太祖问刘基天下后世之事若何,并当场赐了刘基免死金牌。刘基泄露天机虽要折寿却不得不说,于是将40余首隐语歌谣说予太祖听。太祖听后感叹‘自古有枯荣,世间无朽物,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据说当时太祖已经知道我大明国运到了何时。并且,这《烧饼歌》能推算出后世千年万年的事情,非同小可。因此,这江湖上仅仅流传有一本。”

胤亦辰问道:“那这天下奇书真在咱家吗?我和妹妹怎么都未曾见过?”

胤燃道:“这边疆战火之地怎能保留此等事物?曾经确在府上放了一阵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早已派人秘密转移走了。”

亦萌问道:“那爹爹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胤燃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真是被惯坏了便说道:“女孩子家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亦萌听父亲不愿透露还嫌自己多事,在哥哥们面前丢了面子,心中略有不悦,嘟了嘟嘴喃喃道:“人家就好奇问一问嘛!不说便不说,谁非要知道似的?”

周瑾瑜见表妹碰了钉子有些尴尬,便解围道;“是了,这《烧饼歌》事关重大,放在这塞北关外确有不妥,舅父不说必定有其道理,妹妹也不要生气了。”

亦萌辩解道道:“谁愿意跟他生气!”

胤燃见天已近四更,玉兔西坠,便招呼大家尽早休息,临走时又对周瑾瑜道:“瑾瑜,你要好生休息,明日舅父带你去见一个人。”

周瑾瑜问道:“舅父带我去见谁?”

胤燃道:“哈哈,不要心急,明日一见便知。”说罢便替周瑾瑜关上了房门。

第十二章:草屋

玉兔西坠,天已微明,初晨的太阳从天龙山上缓缓升起,驱散了朦胧大地上笼罩着的银灰色的轻纱,万道霞光透过云隙,为沉睡中的太原洒上了一层金辉。

周瑾瑜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初到舅父家里,于情于理不宜迟起。他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却听到“咚咚咚…”有人前来敲门。周瑾瑜突然想起昨日胤燃临走时说今日要带他见一个人,于是慌忙起身开了房门。

门外一左一右站着的正是昨日夜里大战阿赤兔的那两个戴了金、银假面的赤衣军官。但是周瑾瑜现在看到的正是他们的真实面貌,没想到这两个赤衣军官居然一对孪生兄弟。在阴深可怖的假面下竟是两个如此俊美的脸颊,眉目清秀,面皮白净。周瑾瑜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有这般长相为何还要戴那假面呢?

左首军官微微弯了腰抱拳道:“公子昨夜可睡得安稳?我们兄弟二人奉了胤将军的命,前来请公子。”

周瑾瑜还礼道:“还不知二位将军如何称呼?舅父可是带我去见一个人?”

左首军官道:“在下燕惊尘,旁边是在下的孪生弟弟名叫燕惊风,在胤将军账下任左右护卫。胤将军已在大厅等候多时,命我二人请了公子随他一同出城去拜见一位高人。”

周瑾瑜听舅父已经在大厅等候忙道:“多谢二位将军,我这就随二位将军前去。”说罢提了剑关上房门,跟那燕惊尘、燕惊风兄弟朝大厅走去。

周瑾瑜对这兄弟二人很是好奇,忍不住问道:“二位将军,可否请教二位一个问题?”

燕惊尘道:“公子不必拘礼,但说无妨。”

周瑾瑜道:“二位将军恕罪,在下只是好奇,二位将军本身仪表堂堂,怎的却要带那样阴深可怖的面具?以真面目示人岂不是更好?”

燕惊尘和燕惊风闻言相顾一笑,也不知如何回答。

燕惊风道:“哈哈哈,公子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我二人有这样女子般的样貌才不得不戴面具啊!”

周瑾瑜更是奇怪:“这是为什么?恕在下愚钝,实在是猜之不透。”

燕惊尘道:“公子听说过兰陵王高长恭么?”

周瑾瑜恍然大悟,说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二位将军也是因为自己貌柔心壮、音容兼美,沙场上不足以震慑敌军,所以才铸了假面戴在脸上,着实是高明,那面具叫人看了毛骨悚然。”

燕惊风道:“哈哈哈,不敢不敢,我们并不敢自比于兰陵王,只是效仿兰陵王,故伎重演,以上报答国家,下报答将军而已。”

转眼,三人已经到了大厅,胤燃正两手背后,抬头望着远处的天龙山。院内已备好了四匹枣红军马,这是四匹上好的军马军马,均高七尺左右,宽接近一丈,体格雄健,四肢直而有力,可日行千里。

周瑾瑜见胤燃早已站立等候,连忙上前行礼道:“给舅父请安,不知咱们今天到何处去?”

胤燃道:“不远,大南门外十里,随我去了便知。”说罢飞身上马,长鞭一扬,已经当先驰出了总兵府大门。周瑾瑜和燕惊尘、燕惊风兄弟也干练地上了剩余军马,策马扬鞭,跟了出去。

寂静的长街上,马蹄声“嗒嗒”回响,很快便出了大南门,往城外奔去。出了南门,这马更是灭景追风,周瑾瑜竟看不清周遭景色。

不久便奔出了十里地。突然,胤燃勒了马缰,翻身下了军马,想必是到了。其余三人也跟着胤燃下马,周瑾瑜抬头一望,东边半山腰上竟有一户人家,确切地说是仅有一间茅草屋。草屋周围枯枝败叶,乱石嶙峋,毫无生气,景色极是萧条。周瑾瑜猜不到胤燃带他来这里做什么便问道:“舅父,我们到了吗?”

胤燃也不多言,只是回答道:“到了,我们上去看看。”

四人皆是练武之人,爬山倒也不怎么费劲,一会儿工夫已经到了草屋门前,草屋外围圈了一层荆棘栅栏,栅栏内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破旧的酒壶拴在门上,微风吹过,摇摇欲坠。

燕惊风正要前去推门,胤燃将他拦住道:“我亲自来敲门。”于是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三下,见无人应答又叩了三下,神形恭敬,在门口站立等候。

周瑾瑜见太原镇的堂堂总兵竟然对一个草屋中的人如此客气,又是十分疑惑,难道这毫不起眼的草屋中竟是一个世外高人?

不久,里边传出了声音:“老朽早已引颈待戮,二位不必客气,来取了老朽性命便是,只是今日不是雨天啊,莫非二位改了规矩?”

里边的声音让门外四人不明所以,胤燃道:“赵老先生何出此言呢?胤燃前来拜见。”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落下一片尘土,呛得周瑾瑜掩了口鼻。

门里出来的人差点惊掉了周瑾瑜的下巴。这不是昨日在三品轩茶楼的那个赵老汉吗!!!

周瑾瑜记得,昨日临走前赵老汉丢下一句话,说自己家在大南门外十里,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第二天就来了,还是在舅父的带领下来的,着实匪夷所思。

周瑾瑜越想越奇,舅父胤燃为什么对他这般尊重有家呢?难道他真的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嫡传后代吗?

赵老汉打开房门,见门口真是胤燃忙作揖道:“不知是胤将军光临,失礼了,失礼了。”于是连忙将胤燃四人让进屋内。

草屋极小,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些破旧的日常用具和一个阴冷的土炕,对着门摆了一张千疮百孔的八仙桌,桌旁两只掉了朱漆的桃木椅子。四人涌进屋来,让草屋显得更是狭小,赵老汉让胤燃坐了上座,自己在另一旁坐了。其余三人只得站立。赵老汉有些尴尬说道:“让总兵大人见笑了,寒舍极其简陋,诸位见谅,见谅。”

胤燃道:“老先生多虑了,胤燃看这草屋虽然简陋,有老先生在此居住却有一番仙风道骨的韵味,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讨饶了。”

赵老汉无奈地笑道:“哈哈,总兵大人说笑了,那就希望鄙处之‘美景’不负将军光临之盛意了。”

胤燃问道:“方才在门外听老先生说有人要杀你,不知是谁能杀的了赵老先生?”

赵老汉叹了口气道:“他们还是找着我了。”

胤燃问道:“谁?”

赵老汉道:“将军可曾听过那只在雨天杀人的伉俪杀手吗?”

胤燃道:“晚辈今日听说他们在太原,怎么?他们已经找过老先生了?”

赵老汉道:“正是!若不是这位少侠出手相助,恐怕老朽早已命归黄泉了。”说罢向周瑾瑜看了看。

周瑾瑜忙道:“晚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老先生不必挂念。”

胤燃不知道周瑾瑜与赵老汉事先已经认识,而且周瑾瑜还救过赵老汉的命,颇有些自豪,对周瑾瑜说道:“很好,不愧是将门之后,快来见过赵老先生。”又向赵老汉道:“这是在下外侄,只因家中出了变故,特来投奔于我的。”

周瑾瑜上前行礼道:“晚辈周瑾瑜见过老先生。”

赵老汉笑道:“好,好啊,后生可畏。”

胤燃道:“不知这对伉俪杀手与老先生有什么冤仇?”

赵老汉道:“唉!这说来话长啊,这是大辽和大宋的世仇,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这恩怨也该了结了。”

胤燃也有些不明白便问道:“这对伉俪杀手与老先生的恩怨竟然牵扯到前朝之事,还请老先生不吝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周瑾瑜在一旁是越听越惊,越听越奇。这荒凉的山岗上,这小小的草屋内,竟然隐藏着一段辽宋恩怨。莫非赵老汉是大宋赵匡胤的嫡传后代所言非虚?

第十三章:恩仇

赵老汉若有所思,过了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道出了藏在自己心里多年的一段往事:“诸位想必知道那澶渊之盟吧?”

胤燃道:“老先生所说的可是大宋与辽国在澶渊郡签订的澶渊之盟?”

赵老汉微微点了点头道:“正是!时间过得太久了,这段历史看似已经被尘埃覆盖,其实还有好多人生活在仇恨之中。老朽本名赵半空,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嫡传后代”说着竟从桌子下掏出了一本纸已泛黄的家谱来。

赵老汉接着说道:“在三百多年前,正是宋真宗景德元年,那辽国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我宋境,在当朝宰相寇准的力劝下,我真宗皇帝御驾亲征与那辽国打了个平手。想那辽国萧太后定是惧怕我大宋神威,不得不与我大宋签订盟约。澶渊之盟后,我大宋与辽国礼尚往来、同使殷勤,辽国边境发生饥荒,我大宋慷慨解囊,在边境赈灾。真宗崩逝,辽圣宗也集番汗大臣举哀,后妃以下皆为沾泣。”

周瑾瑜问道:“既然宋辽关系如此和睦,何来仇怨呢?”

赵半空道:“后来,辽国内部腐化,竟然敌不过方兴未艾金国,我大宋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与金国连手共同夹击辽国。”

周瑾瑜道:“这确是宋朝的不是了。”

赵半空摆了摆手道:“非也,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大宋这样做也是为了收复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周瑾瑜见赵半空竟如此长于辩论,多说无益,便道:“嗯…老先生所言极是!”

赵半空接着说道:“当时那辽国统兵大将正是耶律大石,他一心想要重振昔日辽国的雄风,可是他独木难支,在我大宋与金国的合围之下屡战屡败,最终只带领200多人逃出漠北。这对伉俪夫妻中的男子就是那耶律大石的后人。耶律大石留下组训,自己的子子孙孙要与我赵氏为敌,三百年来耶律家族与我赵家仇杀不断,恩恩怨怨,一言难尽。”

胤燃道:“老先生一向行踪隐秘,怎会牵扯进去?”

赵半空道:“将军可知道二十年前的那西北第一剑耶律回桑否?”

胤燃道:“有所耳闻,听说他剑术高超,杀人于无形,当时名声大噪,风极一时。”

赵半空道:“不错,他的剑既快且毒,招招致命,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取了性命,他的剑练成后,连续杀了我赵家多名高手。我无奈之下找他比剑,斗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我只胜他半招,一剑穿破了他的心口。他的儿子当时才三岁,我杀之不忍,就留下了那孩子的性命。未曾料到,他现在的剑要比他父亲高明太多。那天我腹中饥饿,手中又无兵器,竟不是他的对手。幸而将军外侄出手相助,方才幸免于难。”

周瑾瑜道:“老先生可知道那耶律回桑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晚辈父母也是死于他手,我要找他报仇!”

赵半空道:“他叫耶律含烟,他的妻子叫什么老朽倒是不知。不过,公子要寻他报仇,恐怕还不是对手啊。”说罢赵半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胤燃道:“既是如此,老先生不如到我舍下暂住。若是那耶律含烟再次前来,恐老先生有所不测。”

赵半空道:“胤总兵的好意老朽心领了,只是老夫乃堂堂大宋赵氏后人,怎可因贪生怕死而藏在将军府中?岂不是给祖宗丢脸,让天下英雄所耻笑呼?”

胤燃正要再劝,赵半空又摆了摆手道:“将军不必劝了,老朽已经一半进了黄土,而今膝下无子,也无挂念之处。人生百年,不过瞬间光华而已,老朽趁还能走动,想出去走走。将军若真有心意,不如给老朽一些盘缠罢了。”

胤燃看了看燕惊尘,燕惊尘随即会意,从衣内摸了五锭金子放在桌上。

胤燃道:“不成敬意。”

赵半空道:“如此多谢将军了,老朽这辈子怕是花不完这钱了。”

胤燃道:“不知老先生何时起行?”

赵半空道:“先前没有银两,现在有了,想走便可以走了。”赵半空想起自己这半天还没有问胤燃来意,便问道:“不知胤将军突然造访,有何指教?”

胤燃道:“胤燃虽不敢说与老先生熟识,但却有数面之交,曾记得老先生说过,自己无儿无女,可惜了那一手‘落叶秋风七十二剑’,一直想找一个天赋秉异的年轻人收做徒弟,今日我给老先生带来了。”

赵半空看了看周瑾瑜,又向胤燃问道:“可是他么?”

胤燃道:“正是,老先生看他如何?”

赵半空看着周瑾瑜,半响没有答话。突然,赵半空手臂一挥,一只破茶碗被注了赵半空些许内力,从桌上直飞向周瑾瑜。周瑾瑜见那茶碗飞来,快若流星,想要躲闪已是不及。腹上只得挨了一碗,直飞出门外,趴在地上,激起满地灰尘。

赵半空笑道:“哈哈哈,不行,太笨了。”

周瑾瑜连忙爬起抱拳道:“多谢老先生手下留情。”

赵半空道:“哈哈,好小子,你虽然愚笨,但是为人诚实,又有狭义心肠。老夫愿意将我这独创的‘秋风落叶七十二剑’传授予你。老夫正是用这套剑法杀了那了西北第一剑耶律回桑,睁眼看好了。”

话音未落,赵半空已经运起轻功,腾空而起,飞到院中折了一根柳枝将那“落叶秋风七十二剑”尽数使了出来。

这“落叶秋风七十二剑”剑招千变万化,炫人耳目,时而拦腰横削,时而当头直劈,时而又长剑反撩,如秋风落叶般飘忽不定,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意。在七八招正势之中,又能突然生出一招斜势,让人捉摸不透。赵半空舞起剑来,周遭尘土飞扬,落叶卷集,正如一副秋日哀歌。

赵半空一边使剑一边说出名字:“秋风落叶、秋风扫叶、秋月寒江、秋风执扇、叶落知秋、无边落木、春花秋月、一叶知秋、望秋先零、社燕秋鸿、凛若秋霜……春秋鼎盛、万古千秋。”七十二式剑法一气呵成,最后两招‘春秋鼎盛、万古千秋’更是剑势凌厉,竟透着一股王霸之气,与先前七十剑又是迥然不同。

周瑾瑜见赵半空剑法如此独到,意境悠远的秋风之下,处处藏着杀招。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学了这套剑法,连忙下跪道:“晚辈愚钝,还请先生教我。”

赵半空道:“什么?你教老夫再教你一遍?”

周瑾瑜有些尴尬道:“前辈的剑法太快,晚辈愚笨,没有完全记住…”

赵半空道:“哈哈,知道自己笨就好,这剑法老夫用尽毕生心血,岂是你一时半会儿所能学会的?”说罢从衣中摸出一本破旧的书来又说道:“这剑法总决传授给你,望你日后对照勤加练习。莫要给老夫丢脸。”

胤燃道:“瑾瑜,还不谢过师傅?”

周瑾瑜会意,磕了三个响头道:“师傅在上,受瑾瑜一拜。”

赵半空今日收了徒弟,心下高兴,便又将那‘落叶秋风七十二剑’从头至尾使了一遍,周瑾瑜目不转睛地看着,默默记了下来。

日落西山,已是黄昏。胤燃与周瑾瑜再三邀请赵半空到府上去住,赵半空却再三拒绝。

胤燃知道,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脾气与性格,有些事情是他们一辈子所坚持的,多说无益。于是胤燃向赵半空道了别,周瑾瑜又向师傅磕头致谢,一行四人便翻身上马,向总兵府疾驰而去。

第十四章:传功

白驹过隙,周瑾瑜已经在胤燃家里住了八天。从赵半空那回来以后,周瑾瑜将记下的招式对照《落叶秋风七十二剑总决》反复练习。他虽然资质愚钝,但记性颇佳,再加上舅父胤燃的指点,八日之内已经将那‘落叶秋风七十二剑’烂熟于心。只是,还不能完全融会贯通,而且自己内力有限,还不能发挥这套剑法的威力。

这日,周瑾瑜正在总兵府庭院内练习剑招,那七十二式落叶秋风剑的最后两式‘春秋鼎盛’、‘万古千秋’他虽然反复琢磨,却仍然无法运用自如。周瑾瑜正沉思间,倏地,感觉一阵破空之声向后心袭来…

周瑾瑜回身一看,正是那矮个驼子持短剑向他攻来。周瑾瑜也不明所以,只是回身一招‘秋风扫叶’横向削出,将那短剑隔开。随即,那矮个驼子又是接连三剑,分刺周瑾瑜面门、前胸、下盘。周瑾瑜按那七十二式剑法依次将攻势化解。

几招过后,周瑾瑜已然觉出,这短剑的攻势之下,全无半分内力。原来这矮个驼子是来试周瑾瑜身手的。当下,周瑾瑜也不再礼让,由守转攻,轻功一运,腾身而起,一招‘秋风落叶’由上而下直刺向矮个驼子面门。

矮个驼子见周瑾瑜的长剑在空中飘忽不定,忽左忽右,正如秋风起时卷起的落叶,剑式虽散,但却处处透着杀机。矮个驼子不敢轻视,短剑架至头顶想拆了这一式。怎料,周瑾瑜却中途变招,随着剑刃走势,顺其自然,一招‘无边落木’又削矮个驼子手腕。矮个驼子想要变招已是不及,只得向后一个空翻避开这一招。

周瑾瑜落下地来,也不再追击,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承让了。”

矮个驼子笑道:“哈哈哈,好小子,数日之内剑法竟如此精熟,算老子输了。”

周瑾瑜知道方才比剑,矮个驼子并未使用分毫内力,已是让了自己,于是忙抱拳道:“前辈哪里话,前辈只是未运内力而已,我现在还远不是前辈对手呢。”

矮个驼子倒也豪爽说道:“哈哈,什么狗屁内力?比剑就是比剑,老子也不怕丢了面子,剑术上输了就是输了。”

周瑾瑜又说道:“还需要前辈多加指点才是,在下还未请教前辈姓名。”

矮个驼子收了短剑说道:“嗨,哪有什么姓名,父母死的早,胤将军收留了我,都叫我刘驼子,你就叫我刘驼子好了。”

周瑾瑜道:“岂敢,那就叫刘前辈吧。”

刘驼子道:“哈,行行行,随你大小便吧!”

正说话间,燕京尘、燕惊风兄弟朝这边走了过来,燕惊风边走边鼓掌道:“公子剑术精进如此之快,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如今这刘驼子也不是公子对手了。”

周瑾瑜忙道:“将军说笑了,刘前辈故意让了在下。”

燕惊尘道:“公子过谦了,我兄弟二人也想领教几招公子的‘落叶秋风七十二剑’,不知可否?”

周瑾瑜道:“还请二位将军手下留情。”

倏地,燕惊尘、燕惊风各自抽了长剑分向周瑾瑜左右攻去,他们二人所练也是快剑,青光闪动,剑招渐急。周瑾瑜左右招架竟是游刃有余。周瑾瑜拆了数招攻势,想要反击,却没有丝毫机会。燕惊尘、燕惊风兄弟以攻代守,二人剑招皆为攻势,豪无守势,周瑾瑜若攻其中一人,另一侧必然露出破绽。

若要破这燕惊尘、燕惊风兄弟的剑招,须得有强于他二人的内力才行。可如今自己内力低微,只得长剑罩了全身,左右应对。

但燕惊尘、燕惊风兄弟却也奈何不了周瑾瑜,这七十二式落叶秋风剑其中诸多剑招变幻无穷,形如落叶,势若秋风,一招之内又有数种变化。正是:变化从心、形同秋水、身与剑随、神与剑合、纵横挥霍、行若游龙,随风就势,仿如轻云蔽月,飘弱回风舞雪。

三人斗了数十回合,见一时难分难解,便已收手。

周瑾瑜道:“二位将军剑式相互配合,无懈可击。”

燕京尘道:“公子剑术果然进步不小,若不是我二人珠联璧合,恐怕也已不是公子的对手。”

周瑾瑜正要答话,却听刘驼子叫到:“贼秃子!来来来,过来试试周公子的身手”

原来,正是那日使一根虬龙楮,一楮将阿赤兔从半空击落在地下的那和尚。这和尚正从院里路过,听到刘驼子喊他便走了过来合十道:“阿弥陀佛。”

周瑾瑜道:“大师如何称呼?”

和尚道:“贫僧法号普广,鞑靼猖獗,特来超度。周公子的剑术已在贫僧之上,贫僧不敢献丑,更谈不上指点。方才贫僧见周公子使剑,变幻莫测,已是上乘剑法,只是这最后两招剑式却显得绵软无力。”

刘驼子道:“秃驴废话就是多。”

周瑾瑜道:“多谢大师指点,这七十二式落叶秋风剑,我已经练得烂熟,只是这最后两式‘春秋鼎盛’、‘万古千秋’却总是觉得别扭,使不出力气。”

普广道:“贫僧虽不知这七十二式剑法,但是贫僧以为,这最后两招乃是这套剑法的精髓,可能需要灌注强大内力才能发挥其效果,周公子莫急,解铃还须系铃人。”

刘驼子道:“他娘的,这秃驴竟说废话。”

周瑾瑜也双掌合十道:“多谢大师指点。”

是夜,距离与吴宏文、欧阳雨庭约定南下的日子还剩一天,周瑾瑜正躺在床上思索着如何与舅父辞行。又想起刘半空,也不知他现在身处何处?师徒一场,又传了他这七十二式落叶秋分剑,也理应去辞行。正在这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周瑾瑜起身一看,来的正是师傅刘半空。

周瑾瑜心中暗想,好歹是太原总兵府,怎地谁想来谁来?心里觉得好笑,正要起身向师傅行礼。怎料,刘半空已奔至近前,以迅雷之势已将周瑾瑜穴道点了。

周瑾瑜惊道:“师傅您这是?”

刘半空道:“老夫即将云游四海,要这身功夫也无用处,与其被那耶律含烟杀了浪费这许多内力,不如传导于你。”

周瑾瑜道:“师傅不可,师傅武功高超,内力深厚,不一定就不是那耶律含烟的对手。徒弟日后自己修炼,师傅万万留了内力,以防万一啊。”

刘半空道:“你还算有份孝心。为师已经决定终结这场无休止的恩怨,你不必多言。”

周瑾瑜听刘半空话音不对,莫是要以死来劝耶律含烟放下那段仇怨?正欲开口,却又被点了哑穴。只觉得体内热血翻涌,一股股强大内力注入体内。汗水已经湿了脊背,额上豆大的汗珠刷刷落下,胸口也像被千斤巨石压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刘半空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周瑾瑜只觉得全身经脉舒畅,丹田内真气充足,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方才的不适之感一扫而光。

刘半空道:“老夫已将全身内力传入你体内,只盼你能走入正道,匡扶正义。”说罢将周瑾瑜哑穴解开。

周瑾瑜道:“师傅大恩大德,徒弟万死难报!”

刘半空道:“你也不用跟为师来这套虚的,为师这就要去云游四海了,你只需要给为师办一件事。”

周瑾瑜道:“师傅尽管说来,莫说一件,千件万件徒弟也一一答应。”

刘半空道:“为我收尸!”

说罢已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第十五章:南下

今日已届十日之约,周瑾瑜起了一个大早,他要去和舅父胤燃辞行。胤燃也刚好在总兵府二进院子里的大厅。周瑾瑜走进大厅,看见舅母胤氏以及表哥胤亦辰和表妹亦萌也在,便开口道:“舅父,瑾瑜约了朋友一同前往苏州寻找‘莫邪’以报家父之仇,今日特来辞行。”

胤燃没想到周瑾瑜真的要去便道:“果真要去么?”

周瑾瑜道:“孩儿必须得去,那杀手害的我家破人亡,不报此仇,寝食难安。”

胤燃正要开口,亦萌忽然说道:“表哥是去苏州么?那里一定很美吧?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亦萌突然这样问,却把周瑾瑜难住了,带亦萌去倒没什么,可是自己怎么能做了她的主呢?只得说道:“这个…。”

胤氏开口道:“胡闹!一个女孩子家跟着瞎跑什么?”

亦萌一向乖巧,今日却是如同着了魔一般。她一定要去,因为她在书里看到有关好多苏州的东西,她做梦都想到那里去,那里有幽深雅静的各朝园林、有远近闻名的姑苏山、享誉盛名的寒山寺,她还听说整个苏州水域面积比陆地面积还要多。她无法想象,一座城市里有那么多的水,那里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呢?

亦萌见过南宋的《平江图》拓本,窄窄的街道,宽广的水面,光滑的青石板,街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还有山塘街也是一样的,每当看到图上那些东西,她满满的少女心也随之泛滥。她不想待在这一成不变的深墙大院里,所以她一定要去。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这话一点都没错,亦萌早就知道怎么对付她父亲,只要父亲同意了,她就能跟着去。

亦萌嘟了嘟嘴向胤燃撒娇道:“爹爹…。”

胤燃道:“瑾瑜是去寻剑,你一个女孩子家跟去多有不便。”

亦萌道:“爹爹…您不是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你骗我读了那许多书,现在又不叫人家出去,读那书又有什么用?”

亦萌从小和别家的女孩子不一样,胤燃是给她请了私塾老师的。所以,亦萌读了好多书,那些书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宣府和太原。那么大的世界,每一个地方又各具特色,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胤燃并不死板,他觉得既然读了书,的确是要出去走走的,便说道:“你一个人跟瑾瑜去不行,需要有人陪着。”

亦萌听父亲答应了,掩饰不住欢喜道:“我都想好了,叫红姐姐陪我一起去,她从云南来了北方都好多年了,而且她心情也一直不好,也该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了。”

亦萌所说的红姐姐就是那使九节鞭的八大金刚之一。她喜欢红色,除了那九节鞭她的所有一切东西都是红的。她年轻时候长得十分漂亮,即便是现在也风韵犹存。不过她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红娘子。红娘子承袭了家传的九节鞭法,又习得一身好轻功,只是她的命不太好。

红娘子二十岁那年嫁了人,她是不允许别人和她共用一件东西的,其中也包括男人。可是她的丈夫还是不顾她的反对纳了妾。所以,红娘子就杀了丈夫和那新纳的妾来投军来了。

胤燃传来了红娘子叫她陪着亦萌一道去,又吩咐了路上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对亦萌说道:“一路上你要听你表哥和你红姐姐的话。切不可惹出事端。”

亦萌跑过去挽了胤燃的胳膊撒娇道:“知道了爹爹…。”

大南门外,吴弘文和他父亲吴艺已经将从太原贩的货物准备妥当旁边站着的欧阳雨庭也是早早的就来了。他们已经商量好要从太原走旱路去往山东德州,再从德州走水路回苏州。

不远处,三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来。马上正是周瑾瑜和亦萌、红娘子一行三人。

吴弘文见周瑾瑜骑马过来,迎上前去说道:“贤弟几日不见,身旁倒多了两位美人。佩服,佩服。”

周瑾瑜被被吴弘文说得稍微有些尴尬,于是连忙引荐道:“吴兄取笑了,这是在下的表妹和舅舅帐下的护卫。前些日子的误会还望吴兄不要怀在心上。”

吴弘文看到亦萌,才想起正是前些日子在柳巷遇到的那轿中少女。当时未及细看,现在距离极近,方才看到亦萌竟生得如此楚楚动人,心下竟生起了好感。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你若不说我早都忘记了,再说我又没吃什么亏,是雨庭兄弟挨了一脚吧。哈哈。”

正在这时,欧阳雨庭也走了过来向周瑾瑜一行打了招呼。亦萌认得欧阳雨庭,正是那天被独眼刀疤脸踢翻的壮实青年,现下见他正和众人寒暄,便说道:“欧阳大哥,前些日子柳巷的事情,是我们的不对,还望您多多包涵。”

欧阳雨庭见是如此一个清秀的姑娘在向自己赔礼,也生不起起来,说道:“小姐尽管放心,欧阳雨庭绝不是那小肚鸡肠之辈。”

三人寒暄了几句,吴弘文带周瑾瑜见了他父亲吴艺。众人便取到向东,奔山东德州去了。

花开得要比叶子绿得早上许多,如今已接近四月了,一路上,桃花、杏花、樱花、玉兰花竞相开放,让人看花了眼。一行人一边赶路一边欣赏这大自然的美景,好不快活。亦萌觉得,人要是永远都在路上就好了。

周瑾瑜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吴弘文突然诗性大发了起来,而且常常是在亦萌面前。像什么:‘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些诗句倒极是应景。

半个月后,他们已是在德州换了水路,现已到了南京。正是那‘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地界。只见秦淮河像玉带一样延展,沉静优美,河水在小镇人家中缓缓前行,轻抚河岸,水声默默。从船上看去,亭台楼阁,灰瓦白墙,再配以默默流水,真如水墨画一般。亦萌心想:只是到了江北,这世界就这般美丽迷人。那真正的江南呢?

亦萌看着这一幅幅水墨画从眼前走过,觉得光看了还不够,要是能有东西把它记录下来那该有多好。她呆呆地望着岸边,竟似痴了。

吴弘文看出了亦萌的心事便提议道:“南京距离苏州已是不远,这货物有父亲和家中仆人走水路押运回苏州,我们去走旱路吧?”

亦萌也正有此意,说道:“这样最好,表哥、红姐姐你们觉得呢?”

周瑾瑜自幼生在塞北,如此柔情缠绵的江南景色也从未见过,便欣然同意。

作为大明王朝的旧都,南京之气派、繁华比之太原犹甚。正是‘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在这气派与繁华之下又难掩南京诗意的美。正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人生在世能阅此美景,此生足矣。

周瑾瑜和吴弘文走在前边,后边欧阳雨庭一个人走着。亦萌被南京夫子庙商业的繁华所吸引,她的眼睛已经离不开那些千奇百怪的小玩意,恨不得全收了去。她拉着红娘子左看看右看看,已经和周瑾瑜他们落了好长一段距离。

吴弘文正给周瑾瑜介绍着夫子庙的贡院,却看见前边围了一大圈子人,人头攒动,看不清人圈里在干什么。吴弘文好奇心起,便拉了周瑾瑜挤进去要看个究竟。

待看到人群里的情况后,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第十六章:棋王

人群中间两个人正在下棋,一个老乞丐,一个过路的中年商人。

那棋盘有一人多高,架在一辆手推车上。车上挂着一个木板,木板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列字:“天下第一鬼棋王邓友邦。”和“一局棋两文钱。”

的确,在南京还真的从未有人赢过棋王,最多只是出现过几次平局。

周瑾瑜和吴弘文着实被眼前的这位棋王惊呆了。棋王,约莫六十岁年纪,但他的头发却仍然是黑的,又由于常年未曾洗过,所以棋王的头发是一股一股的,他的两鬓居然还梳着两只小辫子。一顶帽子罩在头上,帽子上边破了一个洞,从那破洞里又挤出数股头发搭在帽檐边上。棋王的脸显得很苍老,布满了皱纹。可那皱纹里又全是黑泥,像极了云南种满了庄稼的梯田。六十岁的棋王牙齿还很齐,只不过颜色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棋王的牙是两边白,中间黑。

四月的天气,南京已是极热了,可棋王还是穿着一身棉衣。棉絮从棉衣的破洞了露了出来,随着江北柔和的春风摇曳。

棋王每走一步棋,都要自己配以声音。他“啊呀、哎呀、哈啊”地喊着,音调拉得极长,似乎要在声势上首先胜过对手。棋子也是铁铸的,摔在铁打的棋盘上“铛铛”作响,不一会儿功夫棋王又赢了一局。那中年商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扔了两枚铜子在棋盘上便站到了一边。

吴弘文自幼就喜欢琴棋书画,看到棋王技艺这般高超,早已跃跃欲试。现在终于腾下了位置,便说道:“我来领教领教老先生的高招。”

棋局刚刚开始,吴弘文尚且能够与棋王平分秋色。不过,自从棋王卖了一个破绽,让吴弘文吃掉一个车后,棋盘上的局势便完全倒向了棋王一边。棋王的势力渐渐扩大,鲸吞蚕食,卒子已经在吴弘文的地盘上畅行无阻。吴弘文现在每走一步都要用扇子抵着下颌沉思好久。

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走到周瑾瑜身边问道:“这位大哥,那是你朋友么?”

周瑾瑜听到有人和他搭话,声音显得极粗,但却似乎是女子的音调,明显是有意为之。周瑾瑜侧过头看时,只见这上前搭话的是位年轻公子。蓝色的头巾扎着一束黑黝黝的头发,白净的脸嫩得能滴出水来。眼睛大且不说,那极长而又湿漉漉的睫毛几乎扇住了眼睛。高挺的鼻梁使五官更富立体感。嘴巴略微有些宽,洁白的牙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再看着公子的打扮却是一副江湖侠客的行头,腰间还别了一把金色的短剑,模样很是精美。

周瑾瑜已经看出这分明是位女子,但又不好说破,于是佯作不知说道:“那正是在下的朋友,敢问公子有什么指教?”

那公子笑道:“哈哈哈,指教可不敢,我是想告诉你,你这位朋友笨得很,硬往那老乞丐套子里钻。不过观棋不语真君子,我们也不便提醒他。”

周瑾瑜道:“看来公子棋艺一定很高了?”

那公子道:“一般般吧,不过比你这位蠢朋友强。”

他和周瑾瑜的对话被正在苦思的吴弘文听到了,吴弘文在博弈中正是一筹莫展,此时又听到有人奚落他,便不客气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行你来啊。”

那公子眨了一下眼睛,又看了看棋盘,笑道:“哈哈,怎么?下不过老乞丐那我出气呀?你马上就要输了,我要是现在去下,岂不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我要下就等你输了我再下。”

那年轻公子的话总是一针见血,吴弘文被说的满脸通红,正想着用什么话怼回去。突然,从人头攒动的人群后边,飞过来四个蒙了面的黑衣人。冷不丁的功夫,这年轻公子已经被其中一个黑衣人用手堵了嘴巴。其余三人黑衣人也十分利索,麻绳已经在这年轻公子的身上缠了几圈,这年轻公子已然无暇拔剑了。

围着看棋的人群见到这等场面便一哄而散,跌跌撞撞,不少小摊位跟着遭了秧,小商品散落了一地,任人踩踏。周瑾瑜、吴弘文却是见势不妙,不约而同地出手相救。

吴弘文一把折扇在手中柔中带刚,已将一个黑衣人点倒在地。吴弘文正要去对付其他人,却已经找不到了对手。那其余三个人早已被周瑾瑜轻描淡写间撂倒在地,疼得半天爬不起来,而周瑾瑜连剑都没拔。

吴弘文是又吃惊又好奇,短短十日之内,周瑾瑜的武功竟已达到了这般境界。

那四个黑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为首的一个恐吓道:“两个小子不想活了?武林盟主的人你们也敢动,有你们好看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迅速溜走了。

这时,周瑾瑜已经帮那年轻公子解开了身上的绳子。因为周瑾瑜看出这公子是个女儿身,所以在解绳子的时候感到颇为别扭,待那年轻公子手能活动之时,他便站在了一边不再帮手。不知道为什么,周瑾瑜竟然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心也跳得似乎是要从口中冲出来一样。

那年轻公子解开绳子抱拳谢道:“多谢二位相救,小弟姓蓝,名霸王,日后必有重谢。”

吴弘文道:“不必谢了,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与你没多大关系。”

那年轻公子嘴角一扬道:“切,谁要谢你?我是谢这位大哥。”说着又向周瑾瑜抱拳致谢。

周瑾瑜心跳得厉害,这时竟不会说话了,只是也草草抱拳了事。

吴弘文道:“你还是哪来回哪去吧!你这三脚猫功夫还带把剑出来,江湖不是那么好走的,再要有人绑你我们可不管。”

那年轻公子道:“哼哼,谁要你多管闲事了?”说罢,双手背后,迈着大步,大摇大摆的走了。

此时,棋王正慢悠悠地喝着酒盯着棋盘,好像周遭发生的一切与他没有关系。

吴弘文看了看棋盘,觉得自己败局已定,便往棋盘上丢了两枚铜钱,想要和周瑾瑜继续赶路。刚一转身,却被棋王用拐杖勾了回去,吴弘文感到这拐杖上力道奇大,似有惊人内力。

吴弘文道:“我输了,钱也已经付过了,怎地不让我走?”

棋王悠然道:“再陪我下几把。”

吴弘文道:“不下了,我承认技不如人,不是老先生的对手。”

棋王眼道:“那你就留下来,我教你如何?”

吴弘文道:“那也不必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棋王眼皮向上抬了抬道:“教你功夫也不学?”

吴弘文觉得好笑,一个乞丐竟然也要教自己功夫,便道:“多谢您老美意,我还是自己回家去学吧。”

棋王听后大怒,抡起拐棍朝吴弘文头顶上狠狠敲了三下道:“混蛋、混蛋、混蛋!你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你走一个给我看看。”

第十七章:盟主

吴弘文的头被莫名其妙地敲了三下,他惊奇地望着棋王,似乎在说:“你敢打我?”但是,看这棋王已是年过花甲,虽有火气却发作不起来。还是以礼回应道:“老先生,你若再这般无礼取闹,晚辈可要得罪了。”

棋王脸上闪过了一丝怪笑道:“你尽管得罪便是。”

吴弘文听这棋王这般说话,也不管什么晚生、前辈了,手中折扇刷刷转了两圈,直点棋王左肩。棋王却是不慌不忙,手中拐杖一指,已先于折扇点住了吴弘文的膻中穴。吴弘文只觉胸口、手臂尽皆麻木,竟是动弹不得。棋王一拐杖钩了吴弘文脖子,拉到自己身旁便开始收拾棋盘。

周瑾瑜见这棋王身手了得,竟在一招之内就制住了吴弘文,于是抽出长剑,一招春花秋月直向棋王手腕刺去。棋王铁拐自手背上翻了一圈,迎着长剑也直抵过去,想要在化解这一剑的同时收了周瑾瑜的长剑。但周瑾瑜的落叶秋风剑法本就飘忽不定,变招奇快,见那铁拐想要攀住长剑,随即由刺转削将铁拐隔开。

棋王对周瑾瑜这两剑之间的反应颇为满意,赞道:“落叶秋分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周瑾瑜道:“还请棋王放了我朋友!”

说话间两人已又拆了数招,无论周瑾瑜的剑如何快,棋王的铁拐总能出现在最佳的方位,似乎对周瑾瑜剑招的走势也有预先的判断,叫周瑾瑜无隙可乘。

棋王另一只还在收拾着棋盘,他将铁铸的棋子三三两两地放在一个破布袋里,他有时候都不看周瑾瑜的剑,可周瑾瑜就是近不得身去。

这时,站在一旁的欧阳雨庭也拔了长剑前来相助。可是,似乎有他无他战局并没有多大改变,他自己反而被棋王打了手腕,长剑掉在地上。很快,棋王已将棋子全部放入袋中,铁拐灌满了内力,像一道闪电一样直攻周瑾瑜面门。迫得周瑾瑜急忙向后闪避。棋王趁这一闪之机,一手挟了吴弘文,一手提了棋盘棋子,运起轻功翻墙跃瓦而去。

周瑾瑜想要追时,棋王早已没了人影。

这是红娘子和亦萌从远处跑了过来,他们远远地就看到吴弘文被一个老乞丐掳了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亦萌道:“吴公子怎地被那老乞丐截走了?”

周瑾瑜正是愁眉不展,不知如何向吴艺交代便道:“这老乞丐真是奇了,我们并未招惹于他,怎么突然就非要将弘文截走呢?”

欧阳雨庭道:“莫非真是要教吴贤弟武功?你们怎么都这么好命?”他的话里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他心里已经认定刚才的老乞丐是要去教吴弘文武功了,可是为什么那老乞丐挑中的是吴弘文而不是自己?他之刚刚出手相助的确是想救回吴弘文,不过他救的目的和周瑾瑜不同,他只是气不过为什么吴弘文就偏偏被这棋王挑中了呢?

周瑾瑜回忆了一会儿刚才与棋王交手的感觉说道:“这位棋王刚才明显未使出全力,我与他交手时,他只想着夺我兵器,却从未有想要伤我的举动,或许吴兄并无危险。”

红娘子也看出了些许端倪道:“的确,那老乞丐以守为主,并未真正出招,看他的身手,绝不是等闲之辈。”

周瑾瑜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找到吴兄才算放心,不然如何向吴伯父交代呢?”

欧阳雨庭道:“不如这样,我先去苏州吴贤弟家通禀一声,你们留下来继续寻找。”

周瑾瑜道:“那就有劳兄长了。”说罢又对亦萌说道:“妹妹,你也和欧阳兄弟一起先去苏州,让你红姐姐陪着你,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好了。等我找到弘文再去苏州与你们汇合。”

亦萌点头道:“有红姐姐陪着我呢,表哥尽管放心,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啊”

周瑾瑜道:“放心吧,我看着棋王也不像恶人。”

于是,四人就此分别。待欧阳雨庭和亦萌他们走了以后,周瑾瑜四处打听,却并无结果。据说这棋王在这贡院附近摆棋已经有十多年了,只是他行踪隐秘,没人知道棋王住在哪里。

已经过了晌午,周瑾瑜觉得腹中饥饿。便随便找了家饭馆进去,依旧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那是他的习惯。

饭馆内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周瑾瑜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差点惊掉了下巴,他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还揉了揉眼睛。没错,周瑾瑜没有看花眼,正是那曾英杰、曾潇杰、曾洒杰三个兄弟,他们似乎在高声谈论着什么。曾英杰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通红的脸上五官皆动,右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划,真有一种‘一览众山小’感觉。

漂泊在外的人见了熟人往往倍感亲切,即便是像曾家兄弟这样的人。周瑾瑜看见他们便主动走了过去作揖道:“三位大侠怎么也到南京来了?”

曾英杰回头看了看周瑾瑜,眼睛转了转,似乎终于想起周瑾瑜是谁了,便说道:“是你小子!要不我说你孤陋寡闻,江湖上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周瑾瑜道:“噢?那敢问曾大侠江湖上最近有什么大事?”

曾英杰想了想道:“若要我告诉你江湖上的事情,你需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瑾瑜道:“曾大侠请讲。”

曾英杰道:“你在太原是见过我们兄弟的本事的,你说我们兄弟三个与那杀我二弟的凶手比起来如何?”

周瑾瑜忙道:“三位大侠神功盖世,那杀手是比不得三位的的。”

曾洒杰向曾英杰说道道:“这小子倒说得很对!正是如此。”

曾潇杰依旧捧着那本道德经,莫名其妙地念出来一句:“俗人昭昭,我独昏昏。”

曾英杰又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本事,你快快给我们证明一下。”说罢拉着周瑾瑜走到旁边的桌子旁。

曾英杰猛地一拍桌子喊道:“喂!这小子可以给我们兄弟证明,我们有这个资格。”

那桌上坐了一位年轻公子,与男子比起来身材要瘦削很多,正在低头吃鱼,他一抬头之际,周瑾瑜已经认出正是先前夫子庙那女伴男装的蓝霸王,便说道:“巧了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蓝霸王道:“的确是巧了,可见这个世界有多么小。怎么?你居然和他们认识?”

周瑾瑜笑了笑道:“哦,先前就认识了,我是来帮这三位大侠证明他们本事了得的。”

蓝霸王笑得合不拢嘴道:“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是个昧着良心说话的人。”

周瑾瑜的脸又红了,红得比在夫子庙还要厉害。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跟这位自称蓝霸王的姑娘说话总是要脸红。

蓝霸王万万没想到周瑾瑜这般腼腆,竟被自己说得僵在了那里,她用手捂了嘴笑道:“哈哈,我快要把鱼刺吃进去了。还未请教你怎么称呼呢。”

周瑾瑜道:“噢!在下姓周,名瑾瑜。”

蓝霸王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来南京做什么?也是来响应盟主的号召吗?”

周瑾瑜问道:“什么盟主的号召?”

曾英杰道:“嗨!你也太孤陋寡闻了,武林盟主上个月发出英雄帖,召集天下英雄在南京总坛会盟,就是为了对付害我二弟的凶手的!”

蓝霸王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她觉得这曾家兄弟实在有趣,诚心要捉弄一番,便说道:“盟主只是召集天下英雄来此会盟,我听三位也是北方人,不知道三位到此作甚?”

曾英杰怒道:“哼!我们自然也是来参加会盟的。我们兄弟要将那凶手碎尸万段!”

蓝霸王又道:“噢?若是人人都说自己是江湖英雄,那总坛放得下么?”

曾英杰的脸已经比周瑾瑜的更红了,怒道:“欺人太甚!三弟、四弟,抬我板斧来!”

第十八章:收尸

曾英杰并不是想真的拿来那柄板斧,因为他并不清楚桌上这自称蓝霸王的青年公子的底细,经历了三品轩的事情后,他们兄弟几个愈发胆小了。不过,曾潇杰和曾洒杰倒也立刻会意了老大的意思,听老大要抬板斧,便连忙过来假意劝阻。

曾洒杰拽着曾英杰的胳膊劝道:“大哥,杀鸡焉用牛刀?大哥的板斧岂能杀这种无名鼠辈?”

曾潇也说道:“四弟说得对,小弟以为,大哥还需以德服人,还望大哥三思。”

曾英杰那圆溜溜的眼睛快速地转了几转道:“三弟、四弟说得也是,那我便饶了这厮?”

曾洒杰道:“饶了他吧,饶了他吧。”

曾英杰终于为自己找着了台阶,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蓝公子对周瑾瑜说道:“这三个家伙真是好笑,头脑那么简单倒只会吹牛。”说吧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曾英杰听后又想发作,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找着了台阶,不必再去找不自在,便装作没听到对自己那两个兄弟说道:“哈哈哈,量那小子也是怕了咱们,走走走,我们继续喝酒,待酒足饭饱,养好了力气,好去去寻那杀害二弟的凶手,这次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周瑾瑜觉得这兄弟三个极是有趣,和桌上的蓝公子相视一笑说道:“我这三个朋友虽然有些愚蠢,但却着实有趣,蓝公子还是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

蓝公子笑道:“哈哈,我怎么会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也是拿他们打趣罢了。”说着竟从桌下抽了一条凳子出来,示意周瑾瑜坐下。

周瑾瑜也想和这位女扮男装的青年公子多聊几句,所以并未推辞。周瑾瑜稍微往蓝公子的反方向靠了靠问道:“还要请教蓝公子,刚才你们说的武林盟主发出江湖通缉,要通缉那一男一女的杀手,这事情可是真的?”

蓝公子道:“武林盟主已经发出江湖通缉,悬赏五百万两缉拿那对刺客。盟主发出邀约,请天下英雄于四月十五在紫金山总坛会盟。同时,四处散布消息,请那男女杀手也务必到场,只是不知道他们敢不敢去。”

周瑾瑜握了握手中的拳头说道:“既是如此,本月十五我也要去那紫金山上走一上遭,我倒不是为那五百两的悬赏,只是我与这杀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蓝公子对周瑾瑜的事情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关心,便问道:“不知公子与他们有什么仇怨?”

周瑾瑜叹了口气道:“哎!我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随后周瑾瑜又将自己的种种遭遇以及在南京又与好友吴弘文失散的事情尽皆讲与蓝公子听。周瑾瑜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没有任何理由,这是直觉。

蓝公子一双水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瑾瑜,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已经湿润了的双眼。这位自称是蓝公子的姑娘眼神里是尽是同情,但又好像不只是同情,那种眼神不可言喻,似乎又充满了爱慕。

周瑾瑜讲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蓝公子想安慰周瑾瑜,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脸上原本活泼俏皮的神色此刻也因听了周瑾瑜的故事而变得愁眉不展起来。蓝公子想了想还是说道:“瑾瑜兄弟不必太过伤心,盟主这次会盟会给天下英雄讨一个公道的。这两位杀手树敌太多,听说前日在周庄将当年打败西北第一剑的赵半空先生也杀害了。”

周瑾瑜猛地抬起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道:“谁?”

蓝公子看到周瑾瑜的表情也被吓了一跳,便小心翼翼地说道:“赵半空老先生啊,怎么,难道公子认识?”

周瑾瑜的视线已经模糊了,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为师傅收尸。这是他答应师傅赵半空唯一一件,也是唯一能替师傅做的事情。

周瑾瑜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老人家是我师傅…”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话,默默地向门外走去。

蓝公子喊道:“喂!你要去哪里?”

周瑾瑜并没有答话。

蓝公子对眼前的这个人突然关心了起来,他在桌上扔下一粒碎银子便匆匆地跟了出去。

两匹快马,急行如风。周瑾瑜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周庄,到那里兑现自己的诺言,更是弥补自己对师傅的无限愧疚。

赵半空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他想要出去走走。那日,赵半空别了周瑾瑜后,便收拾了胤燃给的五锭金子一路南下。

前日,赵半空已经到了江南水乡周庄。

当日,周庄水汽弥漫,薄雾沉沉,傍晚时分果然下起了雨。

醉雨客栈是依水而建的,太湖的水缓缓地流过周庄,在醉雨客栈的窗边绕了一个湾。赵半空正坐在窗边的木桌上用毛笔写着什么,他神情自若地写完今生最后一封信,向后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细密的雨滴打在碧绿水面上。

赵半空的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人,又好像是在等待死亡。

周庄的夜是寂静的。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古琴的声音无声无息地夹杂在了“叮叮咚咚”的雨声之中。

赵半空听这曲子,正是《望江南》。配着江南的雨,琴声更加清新雅致。赵半空只觉得弦弦琴声悠然而至,萦然于耳,继而辗转于心,仿佛是在轻抚那郁结于心的惆怅。

门缓缓地被人从外边推开了,一道闪电照亮了周庄的夜。

蓑衣剑客耶律含烟终究还是进来了,手中仍然握着那把‘赤霄’。

赤红的剑柄,寸余长的红绫。

耶律含烟缓缓地走到赵半空的身旁,自己拉了把椅子,默默地坐在了赵半空的对面。

他们相互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对方。

清脆的琴曲兀自缓缓地弹奏着。周庄的夜就该是这样,沉静而优美。

一曲《望江南》即将弹毕。

突然,剑光一闪,赵半空的喉咙已经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喷涌出来。溅在桌子上,染红了那刚刚写好的绝笔信。

赵半空已经爬在了桌子上,任凭鲜血肆意地从体内流出。

窗外只剩沥沥的雨声。

屋内只有一盏孤灯。

第十九章:蛊术

次日晌午,一夜奔波的周瑾瑜和蓝公子已经到了周庄。

周瑾瑜无心欣赏这江南第一水乡的美景。他很快打听到了师傅赵半空生前所住的醉雨客栈,他匆匆穿过了周庄的水,走过了周庄的桥,到了这醉雨客栈里。

客栈古朴典雅,客栈老板正在打扫着屋子,店里死了人,这里的生意怕是要萧条好长一段时间了。

周瑾瑜上前问道:“店家,近日店里可是有人遭了毒手?”

那店家见有人问到了赵半空的死,觉得终于有人来认领了,便问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见那店家这样问,周瑾瑜已经确定师傅的确是死了,便说道:“他是我师傅,我师傅的遗骸现安放在何处?”

店家道:“唉!这老人家也真是可怜。天气已经热了,你们再不来都快发臭了。在后院停着,你们快抬了去,好生安葬吧。”说完便带着周瑾瑜到了后院。

周瑾瑜拉开草席,确是师傅赵半空。赵半空静静地躺着,脸上神情极是安详。周瑾瑜跪在赵半空身旁,跪了许久。蓝公子站在周瑾瑜的身旁,一步也不曾离开。

安葬了赵半空后已是深夜。周瑾瑜和蓝公子在水畔走着,身边青砖瓦房临河的窗户上挂着一只只大红的灯笼,一颗颗翠色欲滴的杨柳伫立于青砖瓦房旁。习习的凉风从水面上吹来,像是在安抚周瑾瑜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蓝公子突然开口问道:“你师傅信上写了什么?”

周瑾瑜看了看蓝公子,缓缓说道:“不是给我写的。”

蓝公子又问:“那是给谁写的?”

周瑾瑜道:“写给耶律含烟的,师傅想以自己的死来终结这场三百多年的仇杀。”

蓝公子叹了口气道:“那耶律含烟早已经走火入魔了,你师傅的良苦用心他是不会明白的。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周瑾瑜道:“我想去参加紫金山总坛会盟,不过我要先回南京,继续去寻找我那朋友。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蓝公子想了想道:“嗯…等咱们回了南京,我要回一趟家,不过我也要去参加会盟,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周瑾瑜觉得即将要与蓝公子分别,心中有些不舍,便道:“那希望霸王贤弟不要食言,我们紫金山再见。”

蓝公子听了竟“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哈哈哈,你刚才叫我什么?”

周瑾瑜不知道蓝公子在笑什么,一脸无辜地说道:“额…霸王贤弟啊。”

蓝公子听了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掉到水里去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说道:“那是我瞎编的名字。你一直没发现我是男是女么?”

周瑾瑜听蓝公子承认了自己是女儿身,竟不好意思了起来,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发现是发现了,只是你不说,我又怎么好说呢?”说完也笑了起来。

见蓝公子的脸颊突然变得绯红,周瑾瑜又问道:“那你真实名字叫什么呢?”

蓝公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告诉你,你一定要记着,你要是敢忘记,我就再也不和你做朋友了。”

周瑾瑜的脸又红了,他最近脸红的次数比他前20年加起来还要多,连忙说道:“怎敢忘记?”

蓝公子抿了抿嘴道:“那你可记好了,我叫蓝雅秋,蓝天白云的蓝,温文尔雅的雅,秋水盈盈的秋。我的名字好听么?”

周瑾瑜笑道:“好听是好听,只是这个雅不适合你。我觉得霸王这个名字更适合你。”周瑾瑜自己也没用想到,他竟然跟蓝雅秋开起了玩笑,在蓝雅秋面前他也渐渐放得开了。

一艘挂着红灯笼的小木船从他们身边划过,船夫哼着小曲。周瑾瑜的心情终于不再那么沉重了。

蓝雅秋突然指了指前方道:“你看,周庄的夜又静又美,真想远离那些江湖纷争,一直住在这里。”蓝雅秋望着远方渐渐地出了神。

次日拂晓,周瑾瑜便和蓝雅秋乘了船去往南京。

周瑾瑜觉得船走得太快,只一日便到了南京城下。周瑾瑜偷偷看了看身边的蓝雅秋又自言自语说道:“莫不是这水路要比旱路近了许多?我们去的时候也应该走水路。”

蓝雅秋知道周瑾瑜在想什么,她心里好高兴。不过她只是偷偷乐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

与蓝雅秋分别后,周瑾瑜便去寻找吴弘文。这段时间,周瑾瑜的脑海完全被蓝雅秋活泼动人的模样占据,有时候他甚至会出现错觉,觉得自己是在寻找蓝雅秋而不是吴弘文。

周瑾瑜在南京城郊漫无目的地寻找了几天,却毫无头绪。今天已经是四月十四,距离天下群豪在紫金山总坛会盟的日子仅剩下一天。

周瑾瑜正骑着马在南京西郊四处打问棋王的所在。南京的西郊是一片宽广草地,远处接着起伏的丘陵。现下,正值青草发芽,柳树吐新的时节,远远望去一片新绿。

周瑾瑜正无理会处,却看见从自己身后城门的方向爹爹撞撞地跑来一个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年纪,一头乌黑的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那小姑娘身上的衣着很是鲜艳,绣满了花朵、虫、鱼,明显不是汉家打扮。圆领的淡黄色上衣上又挂满了银饰,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裤脚宽松的绿色百褶裤下是一双小巧玲珑的秀足,脚上穿了天蓝色布面的鞋子,模样极是好看。

那小姑娘身后不远处,有三个黑衣大汉紧追不舍,手中均提着朴刀。眼看就要追上那小姑娘,为首的一个大汉朴刀已经举过头顶,眼看就要朝那小姑娘斩落下来。那小姑娘的处境极是危险。

周瑾瑜距离小姑娘尚有一段距离,去救已是来不及了。只见,那朴刀“刷”地朝小姑娘头顶砍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突然横在当中,随即向上一撩,已将那朴刀隔开。

只见一个身披淡蓝色纱衣的女子,长发披向背心,两袖盈风,一柄长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已与那三个朴刀大汉斗在了一起。那小姑娘全然不知方才之险,竟站在一旁为那长发女子喝起彩来。

在三人夹攻之下,那长发女子渐渐失去了先机。周瑾瑜见此情形,左手撑了马鞍,已在半空当中抽了长剑,一招无边落木,已同时向那三个大汉脖颈削去。

周瑾瑜的落叶秋风剑法,变幻莫测,现在愈发成熟,一柄‘干将’在手中越使越快。那三人哪是周瑾瑜的对手,数合之内三人手腕处均被周瑾瑜削破,长剑被打落在地上。三人见周瑾瑜剑术奇高,心生怯意,正扭身想要跑路,却被那长发女子赶上,“刷刷”三剑取了性命。

周瑾瑜没有想到,这位长发披肩、脸色晶莹、肤光如雪的女子,出手竟如此决绝,毫不留情。周瑾瑜觉得眼前这位翩若惊鸿的女子绝非寻常的江湖女侠客。她更像一个冷血杀手。

那长发女子收了长剑,轻身走到那小姑娘面前,半蹲下来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脸颊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小姑娘长长的睫毛低垂,面容娇嫩,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道:“噶婆(外婆)说我生下来的时候,窗子外边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所以他们就给我取名字叫林雷儿!我的名字好听么?是不是太简单了?”

长发女子微微笑了笑道:“很好听呀!简单的名字才不俗套呢。”说着又摸了摸林雷儿的头,她似乎很喜欢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这是周瑾瑜走了过去,也半蹲下身子问道:“小姑娘,那几个人为什么追你?”

林雷儿很平静地说道:“因为我杀了他们一个朋友呀。”说完竟然还笑了笑,似乎杀一个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周瑾瑜很是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异族姑娘竟然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于是问道:“你…你是怎么杀了他们朋友的?”

林雷儿笑道:“哈哈,这位大哥哥一定不知道我们湘西苗族的蛊术吧?”

第二十章:毒虫

若说起蛊术,周瑾瑜的确是头一次听说,只得点头道:“这蛊术我的确是未曾听说过的,小姑娘可否讲解与我们听呢?”

一旁的长发女子道:“湘西苗族的蛊术姐姐知道,小妹只需给这位哥哥讲一讲就好了。”

林雷儿却没有急着去讲,而是问道:“唉?我还不知道哥哥姐姐叫什么名字呢?你们都是好人,因为你们救了我。”

长发女子觉得眼前这个叫林雷儿的苗族小姑娘着实天真得让人喜爱,便笑着问道:“救了你的就一定是好人呀?”

很显然林雷儿非常认同这位长发姐姐的话,于是狠狠地点了点头,大眼睛眨了眨又问道:“哥哥姐姐都叫名字什么呀?快些告诉我吧,恩人的名字是要永远记着的。”

周瑾瑜觉得林雷儿虽然将杀人说得那般轻描淡写,但她天真起来的样子着实可爱,便说道:“我叫周瑾瑜,是从北方来的。”

林雷儿问道:“北方哪里呢?”

周瑾瑜道:“大同镇。”

林雷儿又追问道:“大同镇好玩么?你们那里的人配不配阴婚?夜里有没有赶尸先生带着一大串的僵尸穿过荒山野岭?”

周瑾瑜觉得这个苗族的小女孩说话好奇怪,她嘴里的好多话,周瑾瑜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

周瑾瑜虽然不能完全明白林雷儿在说什么,不过听到“阴婚”、“赶尸”这些字眼,不免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周瑾瑜笑了笑道:“嗯…大同镇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有凛冽刺骨的劲风,迎着劲风的是钢铁一般的城墙,你喜欢这些么?”

听到这些,林雷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周瑾瑜,似乎对周瑾瑜描绘的塞外景色格外向往,竟愣了一会儿神。

过了一会儿林雷儿又问那长发女子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哪里的呢?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呢?”

长发女子似乎有些犹豫,她想了想说道:“姐姐叫萧笑天,家乡也在塞北,不过要比这位哥哥住的还远,姐姐家乡的后边是金灿灿的沙漠。”

林雷儿又问道:“那姐姐也是汉族的么?”

萧笑天道:“不是。”

周瑾瑜对林雷儿所说的蛊术还是十分好奇的,他急于想要知道这小姑娘是怎么把一个成年人杀掉的,于是问道:“小妹妹,这半天光你问我们了,你还没有告诉我蛊术是什么呢?”

林雷儿脸上闪过一丝自豪的神色,她说起湘西蛊术来如数家珍:“蛊在我们苗族又叫做‘草鬼’,蛊的种类有好多种,比如蛇蛊、金蝉蛊、篾片蛊、情花蛊、泥鳅蛊、疳蛊、肿蛊、癫蛊、虫蛊还有蝎蛊和蛤蟆蛊等等,总之好多好多。这些蛊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治病。”

周瑾瑜听了愈发好奇,又问道:“那你刚刚是用什么蛊杀的人呢?”

林雷儿道:“我把带蛊毒的泥鳅瞧瞧放到那人饭碗里,那个蠢人竟毫无察觉,直接吃了下去,不久他就捂着喉头死了,当时他一定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有千千万万个泥鳅在走动。”

周瑾瑜听了只觉得自己身上也似有千万条泥鳅在走动,很是难受,只得不再去想这阴森的蛊术。

这时,萧笑天又问道:“雷儿妹妹,那你为什么要杀他呢?”

林雷儿似乎有些不开心,一脸严肃地道:“哼,谁叫他们敢小看我!”

萧笑天又问道:“怎么回事呢?”

林雷儿道:“哼哼!我上个月听说南京紫金山盟主总坛要邀请天下英雄齐聚会盟,我便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没想到今天在饭馆打尖,这几个家伙却嘲笑我乳臭未干也敢来参加会盟。”说着又看了看地上那三具死尸,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睛里竟变得寒意凛然。如此锋锐的眼神与她那娇嫩的脸庞极不相称。

萧笑天却更加喜欢林雷儿了,她们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似乎也都是冷酷的。萧笑天又用手摸了摸林雷儿的头笑道:“哈哈,雷儿妹妹做的很对,他们该杀!”

小孩子做了事情又得到别人的认可总是很高兴。于是,林雷儿便和萧笑天一齐“嘿嘿”地笑了起来。像极了一对亲姐妹正在分享着各自的喜悦。

笑了一会儿,萧笑天站起来对周瑾瑜说道:“多谢你刚刚出手相助,你也是来参加武林会盟的?”

周瑾瑜点头道:“正是!”

萧笑天问道:“这次武林会盟来得大多是那男女杀手的仇家,你来参加会盟做什么呢?”

周瑾瑜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他竟然忘了男女之别,眼神空洞地看着萧笑天道:“报仇!”

萧笑天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她的神情也变得极不自然,连忙把眼睛转过一边去,避免与周瑾瑜的目光接触。

萧笑天有些慌张地说道:“既然你也是来报仇的,那就是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周瑾瑜喊道:“你也是么?”

萧笑天没有回话,她足下运起了轻功,越走越快,一双小巧玲珑的脚踏着草尖,像一阵蓝色的风从草面上刮过,顷刻便消失了。

林雷儿有些纳闷,问周瑾瑜道:“她怎么说走就走呢?”

周瑾瑜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

林雷儿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周瑾瑜,突然就乐了起来,她觉得周瑾瑜武功高强,可以和自己结伴前去紫金山参加会盟,那样自己就安全多了,便说道:“哥哥,明天就是紫金山会盟的日子了,不如我们结伴去吧?”

周瑾瑜听到眼前的这个苗族小姑娘竟真的是来参加武林会盟的,而且还要与自己结伴而行,不禁笑道:“哈哈,你为什么要和我结伴呢?”

林雷儿觉得如若说了实话,必定失了面子,便把话反过来说道:“我看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我可以用蛊术保护你呀。”说完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周瑾瑜,等待着他的答复。

周瑾瑜笑道:“是用你的泥鳅么?”

林雷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罐子来说道:“不只是泥鳅,我还有蝎子、蜈蚣好多毒虫。”

周瑾瑜问道:“这些也是蛊毒么?”

林雷儿道:“也算是吧,我捉了一百个毒虫放在这个罐子里,让它们相互食咬,最后存活下来最大的那个才可以做蛊,不过这罐子里随便一个毒虫放出去也可以要那些坏人的命。”

周瑾瑜看了看林雷儿手中的罐子,里边密密麻麻各种毒虫都有,好多毒虫都是自己生平未见,不觉有些恶心,便道:“着实厉害,你还是先收起来等遇到坏人再拿出来吧,我是好人,这可是你说的。”

林雷儿把罐子又放入口袋里道:“你是好人,我当然不会害你,有我保护你,你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周瑾瑜笑道:“哈哈哈,借你吉言,那明日可要仰仗雷儿妹妹了。”

孤灯冷月,周瑾瑜静静地坐在窗前,他正擦拭着手中的‘干将’,长剑映着月光,泛出阵阵寒意。

明日就是紫金山总坛会盟的日子,那两个杀手能应邀前来么?

第二十一章:听雨

听雨楼,

听雨楼上听雨落。

拂晓时分,一曲动人心弦的古琴曲从南京西郊栖霞山上的‘听雨楼’中缓缓传来。此时的栖霞山正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像是披了一层轻纱。

蒙蒙细雨、如烟如雾,飘飘洒洒,缠缠绵绵。

细雨裹着琴声,山泉轻轻地流淌、流淌。

萧笑天正端坐在案上,一袭青纱飘然,细若葱白的手抚在琴上,手指轻弹间便是一首舒舒缓缓的《佳人曲》。曲声之中尽是‘风雨江南时,念飞花柳絮。’

耶律含烟正静静地坐着,怀中抱着那柄‘赤霄’。他的眼睛微微闭着,似在听那雨落之声。

一首《佳人曲》弹毕。

萧笑天突然开口道:“今天,我们要去么?”

耶律含烟道:“去!”

萧笑天道:“杀谁?”

耶律含烟道:“盟主!”

萧笑天站起身来,开始收拾古琴。

耶律含烟问道:“你昨天救了一个小姑娘?”

萧笑天道:“是的,那个小姑娘很可爱,我非常喜欢她。”

耶律含烟道:“你怎么开始救人了?还是去救汉人。”

萧笑天道:“你误会了,那是一个苗族姑娘。”

耶律含烟道:“嗯!”

今天,正是四月十五,整座南京城都笼罩在雨雾之中。紫金山上,各路江湖侠客都在往武林盟主总坛汇集,或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亦或是整个一门一派的人。

盟主总坛设在紫金山顶上,地势极其开阔,盟主大殿坐北朝南,飞檐斗阁、雕梁画栋、气势磅礴。大殿周围又接了数间偏殿,与大殿相辅相成,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再往四周看,却是古树参天、绿树成荫。

大殿正门上,黑底撒金的巨大匾额上书“天下武林”四个大字。左右又各自挂了巨大的黑底木板,刻了一副对联又撒上了金粉。上联是:“万里宏图大展,四海群英荟萃。”下联为:“传奇谱写如风,神话流传似雨。”

盟主蓝公培正站在大殿门口向远处张望着,今天又是阴雨天气,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对身旁的副盟主秦朗道:“我料定那耶律含烟今日一定会来,我们要多加小心。”

秦朗微微躬了身子抱拳道:“今日天下英雄汇聚于此,他们如若真的敢来,定叫他们插翅难逃!”

蓝公培还是极不放心,又说道:“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秦朗又道:“盟主放心!”

这时,蓝雅秋从西边的偏殿里走了出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长发披在肩上,粉衣白裙,俏丽若三春之桃。她探长脖子向大殿下边的宽阔地快速地扫视了一眼,显然有些失望,因为周瑾瑜还没有上来。

她走到蓝公培身边道:“爹爹,人怎么还没上来?”

蓝公培一脸疑惑,问道:“你说谁没有上来?”

蓝雅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突然之间变得绯红,忙掩饰道:“额…我是说那些来参加武林会盟的人。”

蓝公培笑道:“哈哈哈,我的雅儿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情了?”

蓝雅秋道:“才没有关心,我只是随便问问的,我先回房去了。”说罢又跑着回到了西边的偏殿。

蓝公培见女儿今天举止有些奇怪,便对秦朗笑道:“我这个女儿总是冒冒失失的,不知道每天在想些什么。”

秦朗也笑了笑道:“哈哈,雅儿从小就活泼凌厉,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都习惯了。”

蓝公培道:“随她去吧,我到后殿换身衣服,这里就先有劳你照料了。”

秦朗道:“盟主尽管放心。”

紫金山上,由于被细雨打湿了路面,江湖侠客们的轻功受限,所以比平时要慢上许多。周瑾瑜本身就不以轻功见长,又带了林雷儿,现下还未到山顶。

这时一群穿着黄色僧袍的和尚正手持木棍匆匆从周瑾瑜身边走过。为首的是位须眉皆白的老方丈,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林雷儿初次见到和尚,忍不住笑道:“唉?哥哥快看!这些秃子是来做什么的?好有趣!”

这话被正在上山的和尚们听个正着,几个年轻的弟子便沉不住气,向林雷儿瞪了一眼。

林雷儿倒不好惹,说道:“你们这些秃子瞪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儿么?”

林雷儿突然间就跟旁边的僧人杠上了,周瑾瑜是毫无防备,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要上前向僧人们赔礼。这时,那老方丈扭后头来对众弟子道:“阿弥陀佛!这小施主定是无心之谈,你们不该被这等小事所扰。”

听了老方丈的话,后边的僧人便立马双手合十,齐声说道“是。”而后便又跟着老方丈朝山上走去。

待那一众僧人走后,周瑾瑜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佯怒道:“你若再胡乱说话,我就不要你来保护了!”

林雷儿忙道:“那我不说话就是了。”

没忍了多久,林雷儿又道:“我觉得我还是说点话吧,不然你路上该多寂寞呢。”

周瑾瑜对林雷儿却是生不起气来,笑着摇头道:“想说话还是可以说的,不过再不许随便说路上的人。”

林雷儿点头道:“好的。”说完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又补充道:“那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周瑾瑜道:“问呗。”

林雷儿道:“他们的头为什么秃?他们冬天不冷么?”

周瑾瑜只得解释道:“他们是和尚,所以他们必须要剃头,至于冬天冷不冷你得去问他们。”

林雷儿又问道:“那和尚为什么就要剃头呢?”

周瑾瑜真被问住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林雷儿道:“那萧姐姐知道为什么吗?”

周瑾瑜被林雷儿一提醒,突然想起了昨日城郊遇到的萧笑天来。因为周瑾瑜知道,‘耶律’和‘萧’是契丹贵族的姓氏,他不希望昨天那个女子和耶律含烟有什么关系,可是想到那萧笑天冷酷的表情他总是不自觉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林雷儿见周瑾瑜在发呆便催促道:“哥哥,快回答我问题啊。”

周瑾瑜道:“这个我就更不知道了,你要是再见了你萧姐姐,自己去问她就好了。”

林雷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好吧…”

这时,山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各路江湖侠客陆陆续续地从四处上得山来,不时有各门各派的高手从周瑾瑜和林雷儿的身旁走过。

林雷儿今天见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人,她忍不住又张口问道:“哥哥,这些人都是来参加会盟的?”

周瑾瑜道:“是啊。怎么了?”

林雷儿道:“好不要脸!”

周瑾瑜有些不明所以,问道:“雷儿妹妹你这又是骂哪个呢?不会是骂我吧?”

林雷儿抬头看了看周瑾瑜道:“我骂你做什么?你是好人,你比他们要强多了。”

周瑾瑜笑道:“哈哈,那他们怎么了?”

林雷儿道:“这些人都自诩为江湖豪杰,怎么这么多人联合起来对付人家两个人呢?我觉得这可不是江湖侠客们应有的行径。”

周瑾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雷儿的话,想到自己也是想要借今日之机报仇的,便问林雷儿道:“那我岂不是也是好不要脸了?”

林雷儿想了想道:“嗯…你和他们不一样。”

周瑾瑜道:“哦?那我和他们哪里不一样呢?”

林雷儿道:“你是想独自来报仇的,不像他们,事先联系好了来对付别人。”

周瑾瑜笑了笑,看着林雷儿让雨打湿的短发,觉得眼前这个苗族小姑娘真是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思维。

林雷儿又道:“我倒是觉得,今天如果那两个杀手敢来,那才是真正的侠客。”

周瑾瑜问道:“那我要是找他们报仇,你会帮谁呢?”

林雷儿道:“当然是帮助你啦!”

周瑾瑜笑道:“哈哈,你那么崇拜那两个杀手怎么还会帮助我呢?”

林雷儿道:“因为我答应保护你呀!”

说话间,二人便也到了紫金山顶的盟主总坛上。

第二十二章:会盟

紫金山顶的盟主总坛上,早已是人头攒动。各路英雄豪杰齐聚于此,若不是山顶地势宽广,恐怕早已摩肩擦踵、拥挤不堪了。

周瑾瑜正四处张望着,因为蓝雅秋告诉自己说她今天也会来,可是周瑾瑜找了好半天还是没找着她。

山上有僧、有道、有乞丐。江湖上知名的门派几乎都有代表前来,五岳剑派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还有四川峨眉派、蜀中唐门、甘肃崆峒派、云南无量山逍遥派、大理点苍派、河南快刀门、山东泥儿会等等…

少林、武当、五岳剑派向来是以名门正派自居,自然不愿意与那些用阴毒之术害人的五仙教为伍,更不愿意与泥儿会那些响马强盗同流合污。

泥儿会的一众人马向来自诩绿林好汉,讲究的是盗亦有道。绿林好汉认为自己常以真性情示人,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看似谦恭和善,却常常做出些让天下人所不耻的卑鄙事情来。所以那些绿林好汉对这些名门正派也是嗤之以鼻的。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人数最多。但是,丐帮弟子不修边幅,不懂礼数,衣着破烂。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绿林好汉都不愿意与之太过接近。

紫金山上的会盟并不融洽。盟主蓝公培尚未出来主持,耶律含烟也还没有出现,这各路英雄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各自数起了本门与他派的种种恩怨纠葛来。

“要细论起来!是你点苍派的人先伤了我们逍遥派的人。这笔账我们找谁去算?”

“说好了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你们华山派为何总是我行我素?我看这五岳联盟不如趁早解散了算了。”

“方丈大师您要为我们做主啊,你们少林寺的人跑到我们嵩山派喝酒,竟醉酒打人!”

“阿弥陀佛!”

“洒家就是偷了你的妾,你又将如何?”

“我师父的死与你们唐门逃不了干系!你们现在一个个冠冕堂皇,暗地里比那五毒教的人都阴毒!”

各门各派尽皆诉起恩怨来,只管自说自话,盟主总坛已经吵做一片,更有些年轻的各派弟子竟动起手来。先前那副盟主秦朗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周瑾瑜看着山上乱哄哄的场面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样的江湖与自己想象相差甚远,竟是这般无休止的明争暗斗。周瑾瑜竟有些厌倦了。

林雷儿拽了拽周瑾瑜的袖子道:“哥哥,你看这些人怎么都吵起来了?他们不是来一起对付那两个杀手的人么?”

周瑾瑜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说道:“他们之间可能还有一些私人恩怨罢。”

林雷儿道:“太乱了,江湖好没意思,我后悔出来了,还是我的家乡好,没有这么多明争暗斗,很安静。”

周瑾瑜觉得林雷儿说得很对,但是自己又觉得应该给她传递一些正面的东西,便说道:“这里主要是人太多了,人多自然就吵闹了,其实江湖上还是有许多名门正派的,比如华山派、衡山派等等,有许多他们行侠仗义的故事。”

林雷儿道:“我看不是,你看看他们现在吵闹的的样子,全然没有一点名门正派的作风,我看这些个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周瑾瑜又道:“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有弟子无数,而且也常常扶危济困、劫富济贫。”

林雷儿笑道:“哈哈,明明是一群乞丐,偏偏要说自己是丐帮,我不喜欢乞丐,哥哥以后也不准喜欢。”

周瑾瑜问道:“为什么呢?”

林雷儿道:“他们又脏又懒,走近了感觉臭烘烘的,像臭苍蝇一般,做点什么不好,偏偏要来做乞丐!”

周瑾瑜一脸诧异,他没有想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过,他觉得林雷儿说的很对,便默认了林雷儿的说法,便道:“那哥哥以后也不喜欢乞丐就是了。”

周瑾瑜又问道:“那雷儿妹妹你觉得少林、武当怎么样?这是江湖上名气最大的两个门派。”

林雷儿把食指放在嘴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道:“不怎么样,和尚不在寺院里念经、道士不在道观里修行,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周瑾瑜听罢不由得大笑了起来,林雷儿今天这番言论,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林雷儿又补充道:“不过我看见那个方丈人挺不错的,我觉得那才像一个真正修行的人。”

周瑾瑜向林雷儿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看到那须眉皆白的老方丈正气定神闲地扣着佛珠,周遭的一切都影响不到他。有老方丈在,少林的一众弟子也十分规矩。

周瑾瑜道:“你说得很对,不过好多名门正派中也有坏人,许多被称作歪门邪派的反而也会涌现出不少好人。”说着指了指前边又说道:“雷儿妹妹你看,这其中不是还有很多人并没有参与到这哄乱的吵闹中去么?”

林雷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似乎真的明白了,世界上所有的好人与坏人都是相对而言的。

林雷儿突然说道:“这样说那两个杀手也不一定是坏人咯。”

周瑾瑜道:“对于我来说他们是!”

时间已接近晌午,但是盟主还未出现,人群有些骚动。这是,周瑾瑜突然看见,西边的偏殿上出来一个粉衣白裙的少女,这不正是蓝雅秋么?

周瑾瑜没想到,蓝雅秋换回女装竟是这般美丽动人。周瑾瑜的心狂跳起来,他踮起脚尖想要让蓝雅秋看到自己。

蓝雅秋也在四处张望着,她也在寻找周瑾瑜。很快,蓝雅秋便发现了周瑾瑜在向她招手,蓝雅秋竟高兴得跳了起来。

蓝雅秋要马上下去找周瑾瑜,可是总坛实在太吵了,她不住地向周瑾瑜打手势,说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马上就过来。

周瑾瑜看了半天还是没看懂。

蓝雅秋便直接从偏殿走了下来,往周瑾瑜的方向跑去。蓝雅秋混入了人群,在众多男人身边,她显得有些矮,周瑾瑜怎么也看不着她了。

这时,周瑾瑜看到盟主总坛的大殿后边闪过两个黑影,身形极快。这大殿后边还有一殿,正是盟主蓝公培日常休息的所在,叫‘静心阁’。

天上飘着小雨,莫不是耶律含烟来了?

周瑾瑜想到这里,顾不得其他,提了剑便往大殿后边去了。

林雷儿喊道:“哥哥,你去哪?”

周瑾瑜道:“你别动,就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周瑾瑜快速绕开人群,从旁边的树林穿了过去,又翻过偏殿,到了那‘静心阁’门前。

门前站着的正是耶律含烟,耶律含烟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一袭青色纱衣,背后负着古琴。

这不正是昨日南京城郊与自己救下林雷儿的萧笑天么!

第二十三章:阴谋

紫金山山顶上,阴沉沉的天际下,细雨密密地斜织着。

周瑾瑜与耶律含烟相对而立,对于双方来说,都有些突然。耶律含烟不知道周瑾瑜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周瑾瑜觉得在这里独自碰上耶律含烟实在是冤家路窄。

周瑾瑜的心情有些复杂,看来萧笑天真的就是耶律含烟的妻子,那她也就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但是,周瑾瑜还是将‘干将’从乳白色的剑鞘里缓缓地抽了出来。

周瑾瑜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耶律含烟和萧笑天的计划,他们今天的目标是武林盟主蓝公培。

耶律含烟见周瑾瑜已经拔了剑,知道此战在所难免,无奈之下已将那‘赤霄’悬在胸前,赤红色的剑柄,寸余长的红绫。

萧笑天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有些惊讶,她或许已经忘记了卸下背上的古琴来奏响一首应景的曲目以提升耶律含烟剑招中的杀气,亦或是她根本不愿意这样做。

耶律含烟见周瑾瑜正缓缓地朝自己走来,但萧笑天却毫无抚琴相助的意思,正自惊疑。

突然,‘静心阁’的正门被一股外力由内向外撞了开来,顿时木屑纷飞。盟主蓝公培已由屋内横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周瑾瑜和耶律含烟的当中。周瑾瑜和耶律含烟的第一次决斗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

蓝公培摔在地上,他的身上伤痕累累,血浸透了上衣,已经无法站立。副盟主秦朗紧随其后,手中提着长剑,从门内跃出,摄影追风一般,长剑已经穿透了蓝公培的胸口。

这时,秦朗预先埋伏在四周的亲信都涌了出来,已将‘静心阁’团团围住。

这一天,秦朗准备了许久,他要找机会杀掉盟主蓝公培,自己来做武林盟主。可是他的武功远在蓝公培之下,即便杀了蓝公培也无法向天下武林交代。

耶律含烟和萧笑天在江湖上的名声大噪让秦朗看到了机会。

秦朗建议蓝公培以盟主身份发出江湖通缉,再邀请天下英雄共聚紫金山总坛。秦朗要在会盟当天杀掉蓝公培,因为,这一天不管耶律含烟和萧笑天敢不敢来,他都可以栽赃到这两个契丹人身上,这个计划可谓十全十美。

但是,秦朗无论如何是敌不过蓝公培的,他竟在数日前收买了盟主总坛的庖丁,每日将少量‘夹竹桃’参在蓝公培的饭里。

秦朗掐算着时间,他要在会盟当天再动手。而蓝公培服了‘夹竹桃’导致心律紊乱,甚至有晕厥的可能,自己毕生所学已经无从施展。

秦朗趁着蓝公培回‘静心阁’换衣服之际,悄悄跟了去,从背后突施毒手。

蓝公培由于心律紊乱,刚一运内力,气血直冲胸口,反倒助长了毒性发作,毫无招架之力,身中数剑后,被秦朗一脚踢出门外,当着周瑾瑜、耶律含烟、萧笑天的面被穿透了心脏。

秦朗原本是要栽赃给耶律含烟和萧笑天的,没想到,自己亲手杀了蓝公培刚好被他们瞧见。而且,还有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周瑾瑜。

这时,在西边偏殿的拐弯处,竟是蓝雅秋跑了过来。蓝雅秋的出现,让秦朗极是紧张。

原来蓝雅秋自西边偏殿去人群里寻找周瑾瑜,到了周瑾瑜原先所站的地方,周瑾瑜人却不见了。蓝雅秋看到刚才与周瑾瑜站在一起的林雷儿还在,便半蹲下身子道:“小姑娘,刚才和你站在一起的那个人哪里去了?”

林雷儿虽然年幼,却很是谨慎,先问道:“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蓝雅秋道:“我是他的好朋友,我们约好了今天见面的。”

林雷儿道:“你们既然是好朋友,你一定知道他叫什么了。”

蓝雅秋看眼前的小姑娘如此机警,不由得笑道:“哈哈,他叫周瑾瑜对么?还是北方人,这下可以告诉我他去哪里了么?”

林雷儿也笑了笑道:“你们既然是朋友,那我自然会告诉你。”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树林道:“他从这树林绕过人群,往那大殿的后边去了,不过他一会儿就回来,让我在这里等他,你也在这里等着他吧。”

蓝雅秋不知道周瑾瑜突然跑到大殿后边去做什么,大殿后边正是‘静心阁’,想到这里,蓝雅秋还是决定要自己去大殿后边找周瑾瑜,便说道:“我还是去找他吧。”

蓝雅秋刚刚从西边偏殿绕了过来,却看到父亲蓝公培倒在血泊之中,她的腿顿时软了下来,想要快点过去,却已是不能,于是只能扶着墙,全身颤抖,慢慢地走过去。

周瑾瑜想要上前去扶,却被秦朗手下的人围在当中,毫无办法。

这时,秦朗脑子里突然有了办法,眼前的一切如果利用起来,要比当初的计划还要天衣无缝。

秦朗喊道:“众位弟兄,盟主平日待我等不薄,万不可让这三个凶手跑了!”

顿时,秦朗的手下一拥而上,与周瑾瑜、耶律含烟、萧笑天斗在了一起。‘静心阁’前一片混乱。

耶律含烟剑法极快,手中‘赤霄’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围上来的数人便已悉数倒在地上。耶律含烟见萧笑天想对周瑾瑜施以援手,此万急时刻,如若不走,一会儿必定难以脱身,便一把将她拽住,运了轻功,两人一同跃上屋顶,随即便消失在了缥缈的雨雾之中。

周瑾瑜却苦于被秦朗缠斗,难以脱身。此时盟主总坛的两位护法也已赶来,见众人均喊周瑾瑜是凶手,便也分从两边向周瑾瑜攻到。

周瑾瑜只得将落叶秋风剑法全用做守势,罩住周身上下,即便如此,也是渐渐式微。

山上群雄,等得着急,又听到大殿后边响动极大,这时也全都围了上来,齐声喊着要拿了周瑾瑜,为盟主蓝公培讨回公道,各路高手纷纷出招,周瑾瑜肩上、腿上已是中了数剑。

蓝雅秋已是哭成了泪人,眼眶红肿,她突然喊道:“都别打了!”

山上群豪被蓝雅秋这么一喊,竟皆停下手来。秦朗见蓝雅秋让大伙儿停手,也示意手下暂时别动,蓝雅秋毕竟是盟主的千金,秦朗还是要给面子的,便向蓝雅秋道:“小姐,这小子和那耶律含烟是一伙的,我亲眼看见他杀了蓝盟主!”

秦朗的手下也跟着一同附和,均将矛头指向了周瑾瑜,周瑾瑜着实是百口莫辩,他捂着伤口,呆立在当场。

蓝雅秋红肿的眼睛盯着周瑾瑜,亮晶晶的泪珠在她眼睛里打着转,她缓缓地走到周瑾瑜的面前,“噌”地拔出了那把金黄色的短剑,抵在了周瑾瑜的胸口凄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盟主的女儿对不对?你就是来杀我爹爹的对不对?”

周瑾瑜觉得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解释道:“你爹爹不是我杀的!是他杀的!”说着向秦朗指了过去。

秦朗佯怒道:“放肆!你这厮杀了盟主还敢冤枉好人,在场的各位英雄谁不认识我秦朗?我与盟主多年以来风雨同舟,我可能将盟主杀掉吗?”

秦朗又向少林那位须眉皆白的老方丈道:“还请洪远大师为我们盟主做主!”

老方丈洪远一时也搞不清情况,只是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而后又默默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迦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哆,迦弥腻伽伽那,织多伽利婆娑阿…”

蓝雅秋此时已经不相信周瑾瑜的话了,她在剑上使了力,剑尖已经刺入周瑾瑜胸口。

周瑾瑜闭上了眼睛道:“蓝妹妹,你若是执意认定是我杀了你爹爹,你就尽管动手好了,我是不会还手的。”

蓝雅秋凄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瑾瑜道:“我几时骗过你?”

蓝雅秋冷冷道:“你和那两个杀手本就是一伙的,你大可不必编那些故事来骗我!”

周瑾瑜百口莫辩,不再说话,依旧闭着眼睛,金色的短剑一点一点地插进周瑾瑜的胸口,鲜红的血顺着剑刃流在了蓝雅秋的手上…

周瑾瑜静静地想着这坎坷的一生,从父母双亡到师傅赵半空被杀害,再到今日被秦朗栽赃。想着想着,周瑾瑜突然想起,父母、师傅的大仇未报,如何能这样轻易死去?

倏地,周瑾瑜猛地向后退开,左手捂着胸口,强行运了轻功跃上屋顶,向屋后的树林逃去。

秦朗见周瑾瑜跑了,喊道:“各位英雄,切不可跑了凶手!”山上群雄立刻蜂拥而上,各显神通,也朝那北边树林追去了。

蓝雅秋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心碎了,那瘦弱的脊背猛然间抽搐了起来,晶莹剔透的眼泪不停地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一声声压抑、痛苦的哭声,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抽出来的。

蓝秋雅竭力哭喊道:“我爹爹若不是你杀的,那你又跑什么?”

第二十四章:突围

周瑾瑜的身上中了数剑,现在又强运轻功,身上的伤口崩裂得更大。周瑾瑜捂着胸口,他的伤口很疼,但真正滴血的或许是他的心。

周瑾瑜的体力已是渐渐不支,身上血流不止。周瑾瑜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群雄呈圆弧状包了上来,为首的正是盟主总坛的左护法元焘和右护法云藤,群雄距自己已是咫尺之间。

正在这时,一曲悠扬的古琴声从树林里传了出来,细辨那琴曲,涓涓细流、滴滴清泉、惟妙惟肖,正是《高山流水》。

琴声突然传来,群雄不由一怔,各自停下了脚步四处观望。

当今武林,古琴曲从雨中的天际传来,足以让任何高手闻之变色。

左护法元焘对着空寂的树林喊道:“既然来了,请一并现身吧!”

《高山流水》仍然不紧不慢地弹奏着,树林中无人回应,只有细雨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声音。越是寂静,越是让人不寒而栗。

周瑾瑜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杀父仇人竟会出手相救。不过,周瑾瑜还是丝毫不敢懈怠,仍在拼命地朝前方跑去。由于流血过多,他已是极度虚弱,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踉跄。

群雄听到琴声正踌躇不前,见周瑾瑜已经跑远,大理点苍派掌门钟兴方喝道:“诸位都是名震一方,若被这琴声唬住传将出去,岂不为天下英雄所耻笑?”说罢又振臂一呼道:“若是英雄好汉便随我上去,擒了那小子,为盟主血仇!”

群雄被钟兴方扇起了热情,随即又一拥而上,呐喊之声响彻山林。

方才古琴声响,为周瑾瑜争取的时间极其宝贵,他距离群豪已经稍有一段距离,但群豪的追击呐喊之声依然在他耳边环绕。

周瑾瑜正自心急,突然感觉五六只手从后边一齐扯了他的胳膊和腿脚,而后又将他高高举了起来,周瑾瑜暗道一声“命苦”,不及多想已被抬入了路边草丛中去。

周瑾瑜翻过身来,定睛细看,竟是曾家三兄弟,正呆头呆脑地看着自己,周瑾瑜苦笑道:“三位大侠也要来取我性命?也罢,死在你们手中总比被那盟主总坛的乌合之众擒了去要好。”

此时,林雷儿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道:“哥哥,千万别出声音,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周瑾瑜见林雷儿也在,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救自己性命,顿时觉得宽慰了许多。可是,他转念一想,尽凭林雷儿和这三个兄弟哪里是武林群豪的对手,还是让他们快走,不要跟着自己枉送了性命才是。

周瑾瑜道:“雷儿妹妹,三位大侠,你们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可如今天下群豪与我为敌,即便三位大侠武艺超群怕也不是群雄的对手,你们还是各自散了,不要与我接触才是上策。”

林雷儿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悄悄说道:“哥哥千万别出声,我说过我可以保护你的。”

这时,武林群豪已经追了过来,正从自己的眼前跑过,周瑾瑜看得真切,足有百十来人,便只好不再说话。

突然之间,群雄中数十人在地上打起滚来,他们抱着脚腿,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神情极是痛苦。

右护法云藤也瘫坐在地上,脸上青筋暴起,神色可怖,他正用指法封了自己穴道,极力调息。而余下的普通人,却只是抱着脚在地上打滚,渐渐地又起了膝盖,似乎这疼痛还会转移。

周瑾瑜也很是奇怪,他定睛细看才发现倒在地上的群豪,先是脚上有一块篾片,而后篾片竟自己窜到膝盖处,篾片在群豪腿上肆意游走,群豪却无计可施。

原本空寂的山林,此时却是人间地狱,声嘶力竭的呻吟惊起了四周的飞禽。

钟方兴脸色惨白,他已是极其恐惧,他颤抖地喊道:“快…快…快撤,这是篾片蛊,极其歹毒,若是不及时医治,不出四五年,便会一命呜呼…”

群雄听了钟方兴的话再也不敢向前走上半步,不少门派纷纷向元焘告退。倒下的人远比站着的人多,群雄只是捡了要紧的人合力抬了回去,其余人便扔在原地,任其自生自灭。

群雄散去,倒在地上的人渐渐地无力呻吟,他们的脚也逐渐萎缩,现在已是只有鹤脚一般大小,脓血四溢,恶臭扑鼻。

周瑾瑜见群雄已作鸟兽散,自己处境已是安全,便向林雷儿道:“雷…雷儿妹妹,谢谢你。”

林雷儿道:“哥哥不要说谢我,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周瑾瑜又向曾家兄弟道:“今日若不是三位大侠,小弟恐怕早已到了奈何桥了。”

曾英杰笑道:“哈哈,雕虫小技,再来它百十来人,我也将他们劈了。”

周瑾瑜道:“那是,那是。”

林雷儿道:“哥哥你受了这么多伤,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是。”

周瑾瑜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又探出头看了看大路上倒下的群豪,实在是惨不忍睹,便对林雷儿说道:“雷儿妹妹,你看这些人这么惨,我们不如给他们些解药?”

林雷儿道:“这篾片蛊没有解药,如果没有及时封住穴道,他们不久就要死了。”

周瑾瑜叹气道:“唉,没想到那秦朗竟是如此阴毒,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人其实是无辜的。”

曾英杰道:“我说老弟,你都被他们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替他们考虑?”

周瑾瑜笑笑道:“也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残忍。”

林雷儿道:“哥哥你就是太善良,对付这些人还需再残忍些,你若总是替别人考虑,那别人就会一直欺负你。”

曾潇杰道:“这位小妹所言极是。”

这时曾家兄弟突然对周瑾瑜尊敬起来,曾英杰道:“周老弟,没想到你武功比我们还高,竟然单枪匹马刺杀了盟主,厉害,厉害!”

周瑾瑜极是无奈,摇头道:“三位大侠误会了,那盟主真的不是我杀的。”

曾英杰道:“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这些人又为什么偏说是你杀的?”

周瑾瑜道:“唉,我是被那秦朗陷害的,我亲眼看见秦朗杀了盟主,他却栽赃到我的身上。”

曾洒杰道:“有趣,有趣,这定然是个阴谋!”

曾潇杰道:“四弟分析得在理。”

周瑾瑜苦笑一声,觉得与这三位大侠沟通实在是困难,便不再说话。而曾家三兄弟却仍然在积极探讨,种种理由,极其幼稚。

林雷儿道:“哥哥,你胸口的伤好深,现在还在下雨,我们还是快快下山去,否则伤口会化了脓。”

曾家三兄弟听林雷儿说周瑾瑜伤势严重,便不再争吵,一齐抬了周瑾瑜往山下走去。

周瑾瑜心中很是感激,一些被忽略的人,往往会发出巨大的价值。善良不分高低贵贱,江湖大侠也不应以武艺高低而论。

路上,林雷儿问道:“哥哥,你胸口那剑是谁伤的?我替你报仇。”

周瑾瑜道:“妹妹不必了,这完全是误会,她也是被利用了。”

林雷儿问道:“误会?她是哪个?”

周瑾瑜叹了口气道:“她是蓝雅秋,她也是好人,妹妹千万不要伤他!”

林雷儿道:“是不是穿粉衣白纱裙的那个?”

周瑾瑜惊道:“怎么?你见着她了?”

林雷儿道:“见着了,你到后殿的时候,她来找过你,还说是你的朋友,我当时就觉得她不像好人,果不其然。”

周瑾瑜想到蓝雅秋,百感交集,不禁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竟自晕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追杀

听雨楼里,萧笑天正独自抚琴,她正想着今天紫金山上发生的事情。其实,萧笑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奏响琴曲,去为周瑾瑜争取时间,她只是冥冥中觉得这个人不该死。

萧笑天十分清楚,自己深爱着丈夫耶律含烟。但是,对于周瑾瑜却有另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萧笑天很惊讶,为什么周瑾瑜总是出现自己的脑子里。

耶律含烟正在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蒙蒙细雨。这时,他突然开口道:“我不明白。”

萧笑天道:“不明白什么?”

耶律含烟道:“你为什么救他?”

萧笑天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我觉得他很可怜。”

耶律含烟道:“他是周擎苍的儿子,是赵半空的徒弟,我希望你不要糊涂。”

萧笑天道:“我知道,那我们找个时间杀了他吧。”

耶律含烟冷笑了一声道:“哼哼,我怎么觉得你下不去手?”

萧笑天的手指从古琴上拿了下来,问道:“什么意思?”

耶律含烟道:“没什么,暂时不杀他,他目前的功夫还不值得我出手。”

萧笑天不再说话,古琴声伴随着雨声又在山间缓缓响起。

武林盟主蓝公培被周瑾瑜刺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江湖。一时间,周瑾瑜成了众矢之的。

盟主总坛的江湖通缉如今成了三个人:周瑾瑜、耶律含烟、萧笑天。周瑾瑜的排名竟在耶律含烟之前还要归功于如今的代理盟主秦朗。

秦朗命令亲信放出话去,周瑾瑜是杀害盟主的罪魁祸首,可谓狗胆包天、罪大恶极。江湖上无论是谁,人人得而诛之。

与此同时,武林盟主总坛四处张贴讣告,凡是杀耶律含烟与萧笑天夫妻二人者,悬赏五百两黄金。杀周瑾瑜者,悬赏黄金一千两,就任武林盟主。

秦朗发这条江湖通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在盟主总坛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江湖各派绝不敢公然与自己为敌,不出意外,无论是谁杀了周瑾瑜也会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以副盟主的身份就任新的武林盟主便顺理成章。

至于蓝雅秋,秦朗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无论如何,现在是动不得的。若动了蓝雅秋,岂不是自己向天下武林承认,是自己杀了蓝公培么?而且蓝公培生前威望极高,自己的位置坐稳前,一定不能让别人有任何怀疑。

秦朗极善心计,这其中种种利害,他是最清楚不过。所以,自从担任代理盟主以来,他一面像亲叔叔一样安抚蓝雅秋;一面加紧派人搜查耶律含烟和周瑾瑜,他要尽快杀掉所有目击证人,他希望自己的阴谋永远不会泄露。

周瑾瑜自从在紫金山上想到蓝雅秋与自己反目成仇,心口剧痛,竟昏厥过去,至今已是过了七八天。

在林雷儿的建议下,曾家兄弟将周瑾瑜一直抬到距紫金山盟主总坛四十里外的村落里,极难被人发现。

林雷儿的蛊术既可杀人又可救人,她在山上找了许多野草、野虫,或熬汤内服或掏碎外敷,周瑾瑜已经恢复了大半,如今已能自理。

这日,周瑾瑜正听曾家兄弟讲他们各自的传奇故事,曾英杰说他有三寸不烂之舌,曾潇杰说自己通古博今,曾洒杰说自己力能扛鼎,好一个天花乱坠。

这时,破旧的木门被从外边推了开来,正是林雷儿采药回来,林雷儿见周瑾瑜恢复得极快,很是喜悦便道:“哥哥,你总算好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不等周瑾瑜说话,曾英杰便插嘴道:“你这娃娃,说得是哪里话?贤弟有我内功护体,怎会有性命之忧?”

林雷儿道:“好不害羞,你几时给哥哥注过内力了?哥哥身体刚刚恢复,你们不要老围着他说话。”

周瑾瑜笑道:“哈哈,如今已不碍事了,我能活到今日,还真是要感谢妹妹和三位大侠了。”

曾潇杰道:“贤弟客气了,行侠仗义乃是我们做大侠的本分罢了。”

林雷儿道:“哥哥,现在江湖上都在通缉你,你在这里太危险了,我看你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如跟我回湘西吧?我们那里与世无争,那些坏人不会找到你的,而且我们苗王也极是好客,他也会保护你。”

周瑾瑜想到自己竟落得如此地步,很是伤感,叹了口气道:“多谢妹妹好意,只是我大仇未报,我还需要去苏州办一件要紧的事情。”

林雷儿问道:“苏州还有什么要紧事?”

周瑾瑜道:“自从太原南下以来,诸事不顺,我大仇未报暂且不说,起码要去寻找我那个朋友。”

林雷儿正要再问,突然,那两扇破旧的门板从外边直飞了进来,在墙上撞得散了架,屋内顿时变得乌烟瘴气。

曾家兄弟受了惊吓,纷纷上了土炕,躲在周瑾瑜的身后。周瑾瑜吃惊也是不小,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帮手就是这曾家兄弟,于是只得将林雷儿交代给曾英杰,自己提了剑护在他们身前。

从门外陆陆续续进来四个蒙面大汉,手中各自提了一把明晃晃的朴刀,使原本狭小的屋子更是拥挤不堪。

那四个朴刀大汉站定,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周瑾瑜。他们身后又进来一人,身材魁梧高大,体格健硕,两只由于修炼铁砂掌而变形发黑的手垂在腰下,正是那盟主总坛左护法元焘。

元焘扫视了一眼这简陋的小屋,沉声道:“哼哼,全给我杀掉,一个不留。”

四个朴刀大汉得到指令,一拥而上,四柄朴刀分从四面向周瑾瑜攻到。周瑾瑜对付这些普通刀客可谓绰绰有余,长剑上注了内力,几招之内已将那四柄朴刀齐刷刷的斩断。

元焘怒喝一声:“废物!”

说罢,长袖被内劲鼓起,足尖点地,手如铁爪一般向周瑾瑜咽喉抓去。周瑾瑜见来者不善,一招‘秋风扫叶’横扫出去,想借兵器之长先发制人。

怎料,这元焘的手已是刀枪不入,视长剑如无物,竟将周瑾瑜的剑牢牢抠在手中。周瑾瑜急忙运了一股内劲,向外抽剑,想要挣脱铁爪。

情急之下,周瑾瑜忘了自己身上剑伤尚未痊愈。猛地运了内力,却又撕裂了伤口,胸口被蓝雅秋所刺的一剑伤口极深又直抵心口,更是直接溢出血来。

周瑾瑜臂上无力,被元焘直接将长剑甩在泥草混合的土坯墙壁上。元焘力道奇大,长剑竟将墙壁凿穿,陷在其中。

周瑾瑜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似要吐出血来,见元焘铁爪攻来,伸手想到格挡,却已是臂膀酸软使不出力来。周瑾瑜的胸口被铁爪五根手指直直地插了进去,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元焘铁臂向后一挥,周瑾瑜便直飞出去,只觉得胸口剑伤处被连皮带肉地扯了下来,待落地再看时,左胸已是血肉模糊…

第二十六章:帮主

周瑾瑜旧伤复发,在元焘的铁爪下毫无抵抗之力,胸口火辣辣地疼,真如被烙铁烫了一般。周瑾瑜见元焘向林雷儿走了过去,心下一急,只觉一股热浪从腹内翻涌上来,“哇”的一声,将那股黑血从口中吐了出来。

曾家兄弟见元焘下手如此残暴狠毒,此时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三兄弟正抱着头缩在墙角。

再看这林雷儿的胆气却要比这三位大侠强上许多,她见周瑾瑜伤得厉害,竟不顾危险,想要上去扶周瑾瑜起来。怎奈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除会用蛊外,实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竟被元焘揪着后衣领提了起来,身上的苗族银饰随着林雷儿的挣扎“叮当”作响。

元焘的表情有些扭曲,怒道:“你这毒丫头,害得我兄弟云藤左腿几乎残废,拿命来!”

林雷儿竟仍是面无惧色,扭头说道:“活该,谁叫他杀我哥哥?他死了才好!”

这话更是激怒了元焘,他那双巨大的铁手,直向林雷儿的头顶拍去,那双修炼铁砂掌而骨骼变粗的手比林雷儿的脑袋还要大!

突然,元焘感到背后有两股破空之声,显是有利刃朝自己攻来。不过,若是兵器,怎么会同时有两股劲风?元焘不敢怠慢,急忙回身去看。

元焘见两个军官,分戴了金、银假面,面具的上雕刻令人毛骨悚然。那两个军官正各持一柄长剑,一左一右向自己攻来。剑势犀利,宛若两只蛟龙。

元焘已顾不得手中的林雷儿,急忙将林雷儿扔到一边,两只铁爪分向左右迎了出去,与那二位军官斗在了一起!

周瑾瑜动不了身子,正自绝望,突然看清这二位军官面具上栩栩如生的雕刻,正是那镶金青龙假面和镶银麒麟假面!

周瑾瑜心中大喜,有舅父的贴身侍卫燕惊尘和燕惊风前来相救,想必今日是有惊无险了。只是,这燕惊尘、燕惊风兄弟是怎么知道自己身在此处的呢?

燕惊尘、燕惊风兄弟的剑法讲究的是以攻代守,他们二人一左一右,同步进退,各自负责攻击元焘身体一侧。

元焘若是也用剑,在燕惊尘和燕惊风潮水般的攻击下恐怕早已应接不暇,难以招架了。怎奈这元焘没有兵器,只练一门铁砂掌,两只手巨大无比,而且硬如磐石,此时左右两手各拆一剑竟是游刃有余。

元焘的铁砂掌变化极多,或爪、或拳、或掌、或钩切换自如,他的手早已刀枪不入,现在与燕惊尘、燕惊风相斗竟能以手抠住长剑。

几个回合下来,燕惊尘、燕惊风的剑由于常常中断剑招,变得迟缓了起来。元焘爪住机会,由守转攻,竟占了上风,逼得燕惊尘、燕惊风不住后退。

燕惊风、燕惊尘即将退无可退,这样下去二人胸口迟早也要像周瑾瑜一样被抓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在这万急时刻,一根颜色碧绿,略长于剑的打狗棍像一道霹雳一般,从屋外飞了进来,正像元焘的双手捅了过去。

这打狗棍上足有千斤之力,元焘若是硬接,这二十年的铁砂掌必定是要废的。元焘急忙向后闪去。

这时,一群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咿呀,哎呀”地冲了进来,将这屋子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拿着木棍围着元焘和那四个朴刀大汉转起圈来,屋内乱作一团,早已分不清敌我,几个叫花子趁乱讲周瑾瑜抢出了门外。

突然一个瘦黑的老乞丐大叫道:“房子要塌了,想要活命的快往外跑啊!”

屋外,“嘿哟、嘿哟”的干活号子齐刷刷地喊着。几百个乞丐要拆了这草屋!!!

果然,两侧的墙壁开始摇晃,屋内顿时泥沙俱下,乌烟瘴气,竟是伸手不见五指。在场众人顾不得厮杀,纷纷夺门逃了出去。

不久,在屋外乞丐们合力推动下这座草屋轰然倒塌,呛得乞丐们涕泪俱下。

周瑾瑜揉了揉眼睛,再看四周,像蝗虫一样的乞丐密密麻麻。由乞丐们围成的大圈将原先屋子里的人围在中间。周瑾瑜暗道:“莫非,今日乞丐们在此开会不成?”

突然,几百个乞丐齐刷刷地跪下,圆圈一侧让出一条路来。众乞丐齐声道:“参见帮主!”

周瑾瑜抬眼望去,从众丐们让出的那条路外边,一位白衣秀走进了人圈内。周瑾瑜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白衣秀才不正是吴弘文么!

吴弘文脸上有些得意,见周瑾瑜还躺在地上,便走过去半蹲下查看周瑾瑜伤势。

吴弘文道:“贤弟受苦了,看为兄替你出气。”

周瑾瑜疼得说不出话了,吴弘文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养伤,不必说话。

元焘道:“丐帮怎么又有帮主了?”

吴弘文道:“身为盟主总坛左护法,竟然问出这种问题,实在是可笑,可笑啊,哈哈哈。”

元焘道:“丐帮那老帮主二十几年没有下落,人尽皆知,你为何笑我?”

吴弘文笑道:“哈哈,只能怪你们有眼无珠,老帮主在贡院门口摆了二十年棋竟无人识得。”

元焘惊道:“什么?是夫子庙那个老疯子?”

吴弘文道:“棋王现在是我师傅,希望你放尊重一点。他老人家早就看透了武林中的明争暗斗,二十年来不愿插手你们那所谓的武林盟主总坛,所以才不以真面目示人罢了。”

元焘怒道:“你们丐帮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敢问吴帮主此来何意?”

吴弘文道:“救我这位朋友。”说着朝周瑾瑜看了看。

元焘道:“周瑾瑜?”

吴弘文道:“正是!”

元焘道:“你可知道他刺杀了蓝盟主?”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想你元护法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你被那秦朗利用了你可知道?”

元焘道:“秦副盟主怎么会利用我?蓝盟主待我不薄,为蓝盟主报仇是我分内之事!”

吴弘文道:“蓝盟主的死,与我这位兄弟毫无关系,你还是调查清楚再来拿人。”

元焘见多说无益,怒道:“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周瑾瑜带回总坛,你要让丐帮与天下武林为敌么?”

吴弘文道:“丐帮素以侠义文明天下,今日有我在此,恐怕要折了元护法的面子了。”

说话间,一个乞丐从那倒塌的草屋里刨出了那碧绿的打狗棍来,用双手捧着跑来递回给吴弘文。

吴弘文拿了打狗棍道:“请吧!”

元焘见吴弘文胸有成竹,不敢轻视,暗云内力想要一击制胜。突然,元焘向吴弘文直飞过去,双掌一齐排出。吴红文见招拆招,打狗棍快速横向舞动,犹如一片影壁,档在面门,正是那打狗棍法的“封”字决。

元焘知道,若要再向前攻去,双手卷入棒内,必受反打,只得收招。正是这收招之际,吴弘文突施“挑”字决中的“拨狗朝天”棒身伸出,直向元焘面门挑去。元焘急中生智,已经用手抠住了这打狗棒。

怎奈这打狗棒中有一奇招正是克制元焘的擒拿兵器之法。吴弘文丢了棒子,伸右手食、中二指直取元焘双目。同时左足翻起,压住棒身,又将那棒子夺回。

吴弘文攻势绵绵不绝,又连使“绊”字决攻元焘下盘,一绊不中,二绊续至,不容元焘有丝毫喘息之机。

突然,元焘对准了时机,双手迅捷如电,竟又将打狗棍牢牢握住。

吴弘文道一声:“看棒!”手中打狗棒前伸斜掠,将棒身挑出,正是一招‘棒挑赖犬’,将元焘打得向后直飞出去,摔在地上。

元焘爬在地上,用拳头恨恨地砸了一下地面道:“技不如人,随你处置!”

吴弘文道:“元护法本是江湖英雄,只是被人利用,在下无权处置,还请元护法能够调查清楚!”

元焘站了起来道:“吴帮主说得可是真的?”

吴弘文抱拳道:“我也丐帮信誉担保,绝无半句虚言!”

元焘若有所思,对那四个朴刀大汉道:“走!”说罢,从乞丐缝中挤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姑苏

吴弘文的突然出现化解了草屋内众人的危机,曾家兄弟也渐渐回过神来,正与燕惊尘、燕惊风吹嘘自己是如何将周瑾瑜从武林群豪中解救出来的。

林雷儿顾不得与众人说话,见周瑾瑜躺在地上,胸口血肉模糊的伤口兀自血流不止,急忙从身上摸了苗家自制的疗伤药给周瑾瑜敷上。

吴弘文的打狗棍法惊艳了在场众人,元焘走后,丐帮众弟子一边用木棍敲击地面,一边齐声喊道:“帮主神功盖世,帮主天下无敌。”

周瑾瑜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吴弘文被棋王掳走后,再次见到他时已是身负绝技,他那三十六路打狗棍法出神入化,凌厉无伦,足以与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拆招。刚才听吴弘文与那元焘说话,周瑾瑜已经清楚,吴弘文确是被棋王收做徒弟,而且如今已是贵为丐帮之主,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吴弘文伸手示意丐帮众弟子停止这种自吹自擂的呐喊,不过他的脸上却难掩得意之色。吴弘文并不是一个腼腆的人,文质彬彬的他却有着一股快意江湖的豪气。

周瑾瑜见吴弘文正朝自己走了过来,撑了撑身子,勉强坐了起来道:“今日若不是吴兄相救,我现在恐怕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了。”

吴弘文道:“贤弟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这几位是?”

吴弘文向燕氏兄弟和林雷儿扫视了一眼。

周瑾瑜连忙将燕惊尘、燕惊风以及林雷儿向吴弘文引鉴,而后又向众人谢道:“我能活到今日,全仰仗几位朋友相助,诸位恩情周瑾瑜万死难报!”

吴弘文笑道:“哈哈,贤弟怎么如此客气?你就不必一直道谢啦。”

林雷儿也说道:“吴帮主说得是,哥哥还是要安心养伤才是,以前的伤口刚要好转,怕是要前功尽弃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吴弘文好奇林雷儿为何如此关心周瑾瑜,便问道:“哈哈哈,贤弟什么时候又有了个苗族的妹妹?”

林雷儿对周瑾瑜悉心照顾,周瑾瑜十分感动,便说道:“可能是我们投缘吧,相互救了彼此性命,如今便以兄妹相称。”

吴弘文笑道:“哈哈,那今后便也是我吴弘文的妹妹咯?”

正说话间,曾英杰提了板斧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道:“我说吴老弟啊,哦不对,现在是吴帮主,你的武功比我们在太原见你时又要厉害不少啊!哪里学的?”

吴弘文倒不讨厌这兄弟三个,便道:“前些日子被老帮主强收了去做徒弟,没想到老帮主真的将一身绝技相传与我,不过这些雕虫小技与三位大侠比还是差远了。”

曾英杰方才见了吴弘文的身手,现下不敢夸大,竟谦虚道:“我们兄弟武功虽然很高,不过与吴帮主比起来,怕是不如了。”

燕惊尘笑道:“曾大侠怎么这般谦虚?依我看来你们与吴帮主武功不相上下。”这一调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紧张。

吴弘文问周瑾瑜道:“贤弟今后有何打算?”

周瑾瑜叹了口气道:“唉!我被那秦朗陷害,现在整个江湖都以为是我杀了蓝盟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吴弘文道:“武林又何尝不是一个名利场呢?老帮主就是极其厌倦江湖上的明争暗斗,才归隐于市井,不问江湖恩怨。”

周瑾瑜点头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老帮主不愧是位高人。”

吴弘文道:“老帮主在贡院附近下棋下了二十多年,为的就是挑选一位丐帮传人,好将这打狗棍法和降龙十八掌传承下去,不料偏偏挑中了我,也是奇怪。”

周瑾瑜道:“老帮主一定有他的道理,也不是你我能够猜透的。”

吴弘文道:“我们不说这个了,贤弟既然暂时没有去处,还是按照老计划和我回苏州吧?那里要安全许多。”

周瑾瑜道:“欧阳雨庭和我表妹亦萌还在那里,我也正有此意。”

燕惊尘听周瑾瑜说道胤亦萌在苏州,忙问道:“胤小姐正在苏州?”

周瑾瑜道:“是的,是不是舅父要你们接她回去。”

燕惊尘道:“正是!江湖上传言公子刺杀了武林盟主,胤将军知道是谣传,但仍然十分担心公子和小姐,特命我二人南下接应你们回去。”

周瑾瑜道:“让舅父费心了,不过今日也幸亏二位将军相助,我才得以幸免于难。”

燕惊尘道:“公子说哪里话,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胤将军交代。”

周瑾瑜问道:“二位将军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燕惊尘笑道:“哈哈,公子现在是大名鼎鼎啊,我们一到南京就见到处有人领了江湖通缉要找公子,我们兄弟二人刚巧碰到那个叫元焘的带了手下,说有了公子的下落,要去拿了公子带回总坛,我们便一路尾随至此了。”

周瑾瑜道:“谢过二位将军了,那我们便一同去往苏州找我表妹吧,二位将军也好将表妹护送回太原,跟我在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了。”

燕惊尘道:“胤将军再三嘱咐,要公子也一并回去。”

周瑾瑜道:“舅父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要找的那‘莫邪’剑还不知下落,我不能轻易回去,而且我若回去会给舅父也招来麻烦的。”

燕惊尘正要再劝,却被周瑾瑜抢先制止道:“将军不必再劝了,我若有命回去,自会向舅父说明。”

燕惊风道:“我看周公子主意已定,我们还是先去苏州接了小姐回去再做打算。”

于是,吴弘文命四个丐帮弟子用单架抬了周瑾瑜,其余丐帮弟子各自散了,暂且安心做要饭的营生。收拾停当,吴弘文便亲自带路去往苏州。

曾家兄弟也要去苏州看看,便也跟了去。林雷儿还不愿回家,自然也在其中。

在南京码头换了水路,于第二日便到了苏州境内。

苏州的美和南京大不一样,苏州没有南京繁荣,地域也没有南京广阔。但是,苏州的幽静之美是任何江南城市所不能比的,它更加沉静,更加温柔,更加古朴。

有诗云: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水是苏州的灵魂,水给苏州带来了灵气。苏州的百姓就住在水边,门前的青石台阶一直延伸到水里,长满了绿色的青苔。

周瑾瑜坐在船上,穿过一座座古朴、别致的石桥,听着别具特色的‘苏州弹评’、悠扬的丝竹管弦声,看着悠悠流过的河水。他不禁想起了蓝雅秋在周庄说的话:“真想远离江湖的明争暗斗,在这水乡过上一辈子。”

周瑾瑜每当想到蓝雅秋,胸口的伤就会疼得厉害,于是只得作罢。

第二十八章:相聚

现在已经到了苏州,吴弘文下船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回家见过父母。自己莫名其妙失踪了这好些日子,家中的父母早已心急如焚,吴弘文要先回家报个平安,于是便邀一行人同去家中小坐。

周瑾瑜也没有与表妹和欧阳雨庭约定具体的碰头地点,与燕惊尘兄弟商议后便决定先与吴弘文一同回去。

吴弘文的家不像官家大院的飞檐斗拱那般气派,但是却与江南那些雅静深幽的园林有异曲同工之妙。简洁古朴的大门后,一个绘刻着荷花盛开图案的影壁遮住了宅院的布局,给人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更想要一窥究竟。

绕过影壁,便是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厅、堂、轩、廊。吴家前后两进院子,前院共分为三个部分,正中间坐北朝南的大厅左右各有一条长廊接了两个精致优雅的亭子,亭子周围插满了竹子。

西边是自己家人住的,东边是专供仆人们住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拱门,从拱门穿过一条小径便是后院。后院便是吴老爷和吴太太的住处了,后院的西边还有一个独立、僻静的小院落,院内种满了厚密的芭蕉,吴弘文自弱冠后便住在这里。其余还有若干间房子是为客人们准备的。

吴弘文带着一行人刚进家门,正好撞上了官家刘大,刘大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是极其精明能干,在吴家年头不小了。

刘大见公子突然间就回来了,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同时也很兴奋。

刘大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吴弘文,对一旁的下人说道:“快!快去禀报老爷和太太,就说公子回来了!”自己又跑上前去将吴弘文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吴弘文大笑道:“哈哈哈,刘叔不认得我了吗?”

刘大道:“哎呀!公子这些日子哪里去了,可把老爷和太太急坏了,太太整日吃不下饭,这些日子派人四处去寻你。”

刘大拿起吴弘文的手拍了拍又道:“不过,公子安安全全地回来了,那比什么都强。”

这时,吴艺和吴太太从后院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一个月的时间,吴太太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头发似乎更多了。

吴太太一把拉过吴弘文,左看看右看看,手将吴弘文拽得极紧,生怕眼前的儿子再次突然不见了。

吴弘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消失的这一个月里,母亲定然是备受煎熬。、

吴弘文向父母跪下说道:“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记挂了。”

吴太太将吴弘文扶了起来道:“我的儿啊,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娘就你一个孩子,可把娘急坏了。”

吴弘文道:“孩儿实在是一言难尽,如今孩儿再不乱跑了,在家好好孝敬父母,容孩儿日后慢慢说与母亲听。”

吴艺心里虽然高兴,但是一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寝食难安便有些生气,说道:“哼,整日在外边瞎混,你迟早要气死我和你母亲。”、

吴弘文忙道:“孩儿知道错了,今后绝不再到处乱跑,不让父母再为孩儿操心。”

一同来的那四个乞丐听吴弘文说今后不再乱跑,四人面面相觑,便开始沉不住气。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乞丐突然跪下道:“帮主!恕小的直言,帮主肩负重任,不可丢下我等不管啊。”

吴弘文本是权宜的话,没想到这些乞丐竟是当了真,无奈道:“快快起来,我自会挑起这担子来,绝不会辜负老帮主和众位弟兄的信任。”

吴艺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再看看儿子身后的那些人,有军官、有江湖侠客模样的人、还有苗族的小姑娘、甚至还有乞丐,如今还当了什么帮主。

吴艺虽然家大业大,但自己总归是个本分的商人,只求能过个安稳的日子。吴艺看着儿子身后这些人,心中有些不安,便道:“你何时又做得了帮主?”

吴弘文只得如实交代了自己在南京遇上棋王,后被棋王掳去又与好友周瑾瑜失散的经过。又将棋王如何把‘打狗棍法’、‘降龙十八掌’尽数传授给自己,而且将自己选定为新一任丐帮帮主的事情尽数说与父亲。

吴艺听后不置可否,但是显然他不愿意吴弘文真的卷入江湖纷争当中去。但是,家中来了这许多客人,再不接洽便太过怠慢了。

吴艺上前向众人作揖道:“诸位英雄,老朽被这逆子所气,不慎怠慢了各位,还请恕罪则个。”

周瑾瑜顾不得伤口,也连忙作揖道:“伯父说哪里话,是我们叨扰了。”

吴艺认得周瑾瑜,从太原一路相随而来的。一路上吴艺对周瑾瑜印象颇佳,觉得周瑾瑜是将门之后又知书达理,现在见周瑾瑜也在其列便温和了许多,说道:“小兄弟远道而来,快快与众位英雄到屋内去坐。”

周瑾瑜道:“我们这许多人突然造访,打扰吴伯父了。”

吴艺的态度好了许多,笑道:“哈哈哈,小兄弟也太多心了,我吴某其实是个好客的人,弘文那几个来报信的朋友我也一并留他们在家中暂住了,那个年轻姑娘是你妹妹吧?”

周瑾瑜听表妹竟也在这里,喜道:“如此真是感激不尽,她现在在哪里呢?”

吴艺笑道:“哈哈,你看看我这记性,都忘记派人去通知你那几个朋友了。”说完便吩咐一个丫鬟去通知胤亦萌、欧阳雨庭以及红姑娘。

吴家的正厅是典型的江南人家摆设,整体布局清新淡雅。吴艺坐在正中间,其余众人分坐在两边质地温润柔和的楠木椅子上。寒暄了几句,欧阳雨庭、胤亦萌和红娘子便先后走了进来。

欧阳雨庭道:“二位贤弟可算回来了,我也总算有个交代。”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让兄长费心了,这里兄长还住得惯么?”

欧阳雨庭并没有回答吴弘文的问题,他最关心的就是那棋王将吴弘文掳了去究竟干了什么,于是便问道:“那棋王果真教了贤弟武功?”

吴弘文道:“正是!我已正式拜他老人家为师了。”

曾英杰插嘴道:“嗨,如今吴老弟就是丐帮帮主了,我亲眼见过他使那打狗棍法,厉害得紧呐,与我不相上下。”

欧阳雨庭只是淡淡说道:“如此恭喜贤弟了。”

曾洒杰道:“不该这么叫,我们都叫吴帮主!”

曾洒杰的话似乎更加刺激了欧阳雨庭,欧阳雨庭的脸色极不好看。

周瑾瑜看出欧阳雨庭好胜心极强,不甘人后,于是解围道:“大家都是兄弟朋友,想必吴兄也不介意大家如何称呼他。”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诸位兄弟太过多心,什么帮主不帮主,叫着别扭。”

欧阳雨庭却道:“帮主还是要叫的。”

欧阳雨庭又想起一件事情,便又问周瑾瑜道:“听说周贤弟杀了武林盟主?”

周瑾瑜苦道:“兄长也这样认为,我实在是有苦难言。”

胤亦萌道:“我早就跟雨庭说,表哥心地善良,再说与那武林盟主无冤无仇绝对不会无端刺杀他的。”

周瑾瑜和吴弘文听胤亦萌竟然这样称呼欧阳雨庭,心下均是一怔。又看那胤亦萌知道自己失言,鹅卵石般的脸上早已红晕连连,害羞的低下了头。

吴弘文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自己对胤亦萌素有好感,怎地仅仅一个月不见,胤亦萌莫非已是名花有主?

在大厅广众下这样称呼了一个男子,胤亦萌已经窘迫到了极点,她见父亲的贴身侍卫燕惊尘、燕惊风也来了,忙借此转移话题道:“二位将军怎么也来了?”

燕惊尘道:“胤将军听说了周公子的事情,极是担心,特命我二人前来接小姐回太原去。”

胤亦萌道:“江南这么美,我还没好好转转呢,现在表哥也回来了,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周瑾瑜道:“妹妹还是先回去的好,现在江湖上都在追杀我,你跟我在这里太过危险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无法向舅父交代。”

吴艺笑道:“哈哈,诸位刚刚到此,怎么就说要走的话?莫非是我吴某人招待不周了?依我之见各位不如在此小住几日,让我和弘文也好尽地主之谊。”

周瑾瑜正要推辞,却见官家刘大跑了进来道:“老爷,饭菜已经备好了。”

曾英杰肚子早已经饿了,一听有了饭菜,不等吴艺说话便道:“饭菜既然好了便先去吃饭,至于你们是走是留还是吃完饭再议吧!”说着站起身来,抱着肚子嚷嚷着刘大带他去吃饭。

众人均被曾英杰逗笑了,于是便将去留之事暂且搁在一边。

吴家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全家上上下下向过节一般忙里忙外准备饭食。

周瑾瑜看着吴弘文的家这样热闹着实是羡慕不已,他绝不能回去,因为是耶律含烟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一定要找到‘莫邪’剑来报仇雪恨。

在热闹、欢快的气氛下,负面情绪是不会占据太久的。周瑾瑜看着一路来认识结交的各路朋友今日能在吴弘文家重逢、相聚,心里也是着实高兴。于是,周瑾瑜便招呼了林雷儿也一同加入了那觥筹交错的氛围当中去了。

第二十九章:家宴

“啊…好酒!好酒!这是什么鸟酒?怎地这般好喝?”曾英杰刚一坐下便先连饮三大碗,他喝惯了塞北火辣辣的烈酒,却不曾尝过这醇厚甘鲜,回味无穷的江南美酒。

曾洒杰道:“大哥,此酒味道真怪,闻着酒香扑鼻,怎地喝起来倒有些不像酒了?”

曾潇杰对两位兄弟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我纵然博览天下群书,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不过我们还是不能叫他们看出我们不认得此酒,免得这些人小看了我们兄弟。”

吴弘文将这兄弟三个的一举一动看得真切,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便问道:“三位大侠这酒还喝得惯么?”

曾英杰道:“喝得惯,喝得惯,我们兄弟什么酒没喝过?”

吴弘文大笑道:“哈哈哈,那是,那是。”

吴弘文又道:“三位大侠尽管饮个痛快,我家的女儿红管够!”

曾英杰终于知道这酒的名字,一边喝一边忙不迭地说道:“知道,知道。”

四张八仙桌拼成一个大桌,众人绕桌而坐。仆人们不停地给众人添酒、上菜。

桌子上很快便摆满了苏州的特色名菜。桌上正中间摆着的正是那‘太湖三宝’,太湖中上等的白虾、银鱼、莼菜烹在一起,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色泽酱红的松树桂鱼经油炸后头大口张,尾部翘起,仆人在鱼身上浇了一层汤汁,顿时发出“嗤嗤”如松鼠一般的叫声。

碧绿的柿子椒做成的容器里盛放着白银一般的成品虾仁,正是那翡翠虾仁,腾腾地冒着热气。

除这四样主菜以外,还有狮子头、卤鸭、白汁圆菜、响油鳝糊、细露蹄筋等等,偌大的桌子竟完全摆了个满档。

这时,吴弘文见一同来的那四个乞丐竟仍在门口站着,不敢进来,便问道:“四位兄弟,为何不进来?”

其中一个乞丐道:“我们还是不进去了,我们身上脏得很,免得让帮主和客人们吃得不舒服。”

吴弘文道:“四位兄弟这是什么话?四位与我们一样均是江湖好汉,还不快来饮酒?”

得了帮主的准许,那四个乞丐再也忍耐不住,一齐挤进门去,挨那曾家兄弟坐下便喝了起来。

林雷儿对周瑾瑜说道:“乞丐进来做什么?真是扫兴,我该用虫子毒死他们。”

周瑾瑜大吃一惊,忙道:“不可不可,这是吴帮主的朋友,也是我们朋友,雷儿妹妹不可胡来。”

林雷儿又道:“那个姐姐真奇怪,怎么偏偏喜欢挨着乞丐坐,你怎么有这样的表妹?”

周瑾瑜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胤亦萌换了位置,胤亦萌原本离乞丐很远,这时却主动与红娘子换了座位,直接挨着乞丐坐了下来。

周瑾瑜看了看胤亦萌身边的人顿时明白了,她的身边坐着的是欧阳雨庭。

胤亦萌与欧阳雨庭挨得极近,神情也极是亲昵。

周瑾瑜偷偷瞄了一眼吴弘文,见他正与燕惊尘、燕惊风一碗一碗地喝着酒,嘴上喊着“好酒”,但是神情却有些不自然。显然,吴弘文早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周瑾瑜心里清楚,吴弘文对自己的表妹可谓是一见钟情,南下江南的路上真是好一番表现。怎奈这胤亦萌偏偏不喜欢开朗豪爽的吴弘文,而是喜欢沉默寡言的欧阳雨庭。周瑾瑜有些不明白,莫非女人也是充满好奇心的动物?她们是不是也不喜欢暴露在眼前的事物,而是喜欢自己去探索呢?其实,周瑾瑜对欧阳雨庭是越来越陌生,他总觉得这个来自宁夏镇的欧阳雨庭,心里藏着太多的事情。

周瑾瑜更希望表妹能和吴弘文在一起,他觉得吴弘文和表妹更加般配一些。二人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女,门当户对自不必说,又都是书香门第,表妹又极其迷恋江南,若是她能一辈子住在这里也好。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永远都是这般阴差阳错!!!

这一顿酒硬是喝到傍晚时分,酩酊大醉的众人今日哪里还能走得了?只得在吴弘文家暂住。

吴弘文家不愧是家大业大,在东边的客房安排众人的住处竟然是绰绰有余。

吴弘文安排了众人,正要回房休息,却被周瑾瑜从后边叫住了。周瑾瑜碍于伤势严重,并未多喝。

周瑾瑜走上前去问道:“吴兄喝了那许多酒,现下身体无恙吧?”

吴弘文道:“贤弟放心吧,我不碍事,与各位英雄在一起兄弟我高兴。”

周瑾瑜想说表妹胤亦萌的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正踌躇间,吴弘文笑道:“哈哈哈,我知道贤弟要说什么,贤弟不必多心,我都清楚,这有什么要紧?若是亦萌与那欧阳兄弟能在一起,也是一件美事。”

周瑾瑜看得出,吴弘文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吴弘文天性豁达,又热情豪迈,做这丐帮帮主是最适合不过了。

周瑾瑜不由得赞叹道:“吴帮主好胸怀!”

吴弘文大笑:“哈哈哈,你也来叫我吴帮主,贤弟快快去休息吧,你的伤还需好好调养些时日。”

周瑾瑜越来越赞赏吴弘文的性格,他想自己要是也能像这般豁达,那么每当想到蓝雅秋的时候心口就不会那么疼了。

周瑾瑜静静地躺着,蓝雅秋在他的心口里徘徊了好久好久他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欧阳雨庭是从来不多喝酒的,他害怕喝多了酒就会说错话,他也从不早睡,因为他的心事足够让他彻夜难眠。

孤灯冷月,欧阳雨庭神情木讷地看着窗外天际的一轮残月,他的眼神极其空洞。

欧阳雨庭确定自己爱上了胤亦萌,可是当胤亦萌告诉他家里抓了一个鞑靼刺客叫欧阳德的时候他却如何都不敢承认那就是自己的父亲。

欧阳雨庭痛恨自己的父亲欧阳德,他的父亲让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他从来不敢和任何人说他的身世来历。

欧阳雨庭更恨自己的母亲胡氏,因为他觉得是母亲的身份让自己蒙受了不该承受的耻辱。

胡氏年轻的时候是宁夏有名的青楼歌妓,欧阳德更是常常出入那纸醉金迷的青楼,所以不久就花钱将胡氏赎了出来。

由于欧阳德已经有了一个妻子冯氏,而且冯氏也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所以胡氏只能做妾。

在欧阳雨庭六岁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母亲是如何将冯氏逼死,又如何悄悄杀了冯氏的儿子。欧阳雨庭害怕极了,一个六岁男孩的幼小心灵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一切的。自那以后,欧阳雨庭便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甚至害怕母亲有一天会连自己都杀掉!

欧阳德对家中发生的这一切都清楚,但是他不愿意管,因为他在外边不知道有多少个家,其中一个家里四个个把人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自从胡氏生了欧阳雨庭后,欧阳德就不怎么回家了,家里没有生活来源,欧阳雨庭好几次差点饿死。欧阳雨庭和他的母亲就这样过了十多年,去年他的母亲胡氏也生了病,由于没钱医治死了。

但是,真正让欧阳雨庭决定暂时背井离乡的还是他的父亲欧阳德。

而且,欧阳雨庭也从此多了一个强大的仇人阿赤兔!

第三十章:盗剑

欧阳德虽然整日吊儿郎当、胡作非为,但他却有一身上乘的轻功,和一手溜须拍马的功夫。

欧阳德为了能接近宁夏镇副总兵哱拜,更是极尽谄媚之能事,他竟然将自己的一个爱妾送给了哱拜。

哱拜十分赏识欧阳德的一身好轻功,又得了欧阳德的好处,欧阳德自此致仕。不久,哱拜便上表朝廷给欧阳德安排了一个游击将军的职位,跟随自己左右。

宁夏镇是西北要塞,也是大明“九边”之一,正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汇处,与蒙古的鞑靼部常年战火不断。

去年秋天,鞑靼部粮草匮乏,眼看无法度过即将来临寒冬,鞑靼首领阿赤兔亲率三万大军南下劫掠。宁夏镇总兵张惟忠接到鞑靼军队南下的消息,立即命哱拜为三军总指挥统兵五万前往御敌,游击将军欧阳德也随哱拜出征。

大明的军队一旦出了长城便远远不是蒙古铁骑的对手,交战初期,明军节节败退。终于在山峦连绵,一片鲜红的红山堡地区稳住了局势,双方进入了僵持。

哱拜想要借助红山堡附近怪壁峭立、深沟高垒的立体军事防御体系与鞑靼进行长期的对峙。虽然暂时无法击退蒙古军队,但是只要进入寒冬,蒙古军队必然不攻自破,到时候定是大功一件。

哱拜借助地理优势,死守不战,让阿赤兔很是头疼。正在阿赤兔进退维谷的时候,明军中的鞑靼奸细回禀阿赤兔,说明军游击将军欧阳德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若是能许以高官厚禄,必能策反欧阳德,从而打开明军防御缺口,一举击败明军。

阿赤兔听取了手下的建议,暗中派人与欧阳德接洽,赠与欧阳德一千两黄金,希望欧阳德能在蒙古军队发起总攻之时,在自己的防区放开一条缺口,事成之后将封欧阳德为万户长。

不出所料,欧阳德果然选择向利益屈服,两军交战那天,他带领所属士兵直接冲了出去,在蒙古铁骑下不顾士兵死活,自己却趁乱投了蒙古,明军阵地上顿时被蒙古铁骑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明军大败,死伤两万余人。

因欧阳德的叛变,宁夏镇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而这笔账百姓无处去算,将怨气全部撒到了欧阳雨庭的身上。欧阳雨庭被用绳子捆了整日游街示众,他也被大家吊起来用鞭子抽,但是他却一言不发。

欧阳雨庭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父亲欧阳德,另一个就是阿赤兔。因为欧阳雨庭觉得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这两个人造成的。

欧阳雨庭要报仇,但是阿赤兔的刀法太快,因此他首先要学一手好剑法,他离开了宁夏,要到中原碰碰运气。

欧阳雨庭对着窗户想着自己的种种不幸,心里酸一阵,疼一阵。欧阳雨庭觉得自己与吴弘文和周瑾瑜的运气差太多了,为什么他们都在不经意间就有贵人相助而自己却没有?难道自己要这一直这么不幸下去么?

欧阳雨庭越想越是睡意全无,他越来越嫉妒周瑾瑜和吴弘文,他决定要与命运抗争,既然这个世界上没人赏识自己,那就自己去努力争取,而这争取便是不择手段!

欧阳雨庭要先去杀一个人,因为他从胤亦萌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欧阳德被太原总兵胤燃关在府中,所以他要去杀了欧阳德。但是杀人需要剑,自己连一柄像样的剑都没有。

欧阳雨庭盯着天上的残月发呆,他看到周瑾瑜的房子黑乎乎的,想必是已经睡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从欧阳雨庭的心里冒了出来,他认为自己需要剑,而且比周瑾瑜更需要剑!

欧阳雨庭决定了,他今晚就要走,要与这些所谓的朋友彻底告别,他轻声轻脚地进了周瑾瑜的房门。

这柄‘干将’对于周瑾瑜意义非凡,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纪念,所以周瑾瑜一直剑不离身。乳白色的剑鞘映着月光美轮美奂,‘干将’剑静静地躺着周瑾瑜的身侧。

欧阳雨庭的心“咚咚咚…咚咚咚…”跳得极快,似乎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一般。欧阳雨庭终于摸到了那把剑,他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周瑾瑜的房间又蹑手蹑脚地关上了房门。

欧阳雨庭长舒了口气,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理所应当。欧阳雨庭转身要走,他一扭头差点吓得喊出声来,胤亦萌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欧阳雨庭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胤亦萌解释。

胤亦萌问道:“你拿我表哥的剑做什么?”

欧阳雨庭也问道:“你会去告诉他吗?”

胤亦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欧阳雨庭的话,因为无论是表哥周瑾瑜还是欧阳雨庭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她希望他们都能好。

欧阳雨庭见胤亦萌不说话催问道:“会吗?如果你要告诉他,你现在就喊你表哥出来,你知道我打不过他。你让他出来杀了我。”

胤亦萌不希望欧阳雨庭死,她现在太着急了,说道:“你先告诉我你拿我表哥的剑干什么?”

欧阳雨庭冷哼一声道:“哼,我要去杀人!我要报仇!”

胤亦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欧阳雨庭,她很害怕,忙问道:“杀谁?”

欧阳雨庭道:“我爹!”

胤亦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疯了?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爹爹?”

欧阳雨庭道:“他必须死,因为我爹就是欧阳德。”

胤亦萌明白了,原来那刺杀自己父亲胤燃的欧阳德真的就是欧阳雨庭的父亲,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胤亦萌长在深闺大院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模样极是可怜。

欧阳雨庭道:“你若不告诉你表哥,我就走了。”

胤亦萌已经哭了,晶莹的泪珠从那鹅卵石般的脸上滑落,她几乎哭出声来问道:“那我怎么办?”

欧阳雨庭也被胤亦萌问住了,他也爱胤亦萌,但是自己又能活多久呢?于是他无奈地说道:“你明天跟着你父亲的人回太原吧,从此忘了我也好。”

胤亦萌道:“你爱我么?”

欧阳雨庭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挚,他看着胤亦萌道:“爱!”

胤亦萌很坚定地说道:“那你就带我走。”

欧阳雨庭叹气道:“唉,你跟着我太危险了。”

胤亦萌道:“我愿意跟着你,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干什么事情。”

欧阳雨庭问道:“从此亡命天涯呢?”

胤亦萌道:“那我也愿意。”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青年男子和一个身穿淡黄色纱衣素白长裙的少女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第三十一章:泄密

无论漫长的黑夜会发生什么事情,清晨的万道霞光总会如期而至,撕裂黑暗,叫醒沉睡中的人们。

一缕缕温和的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周瑾瑜的脸上。周瑾瑜昨夜也喝了酒,现在脑袋依然有些晕晕沉沉,胸口的伤也比昨日疼得厉害,他费力地坐了起来,用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好让自己尽快清醒。

周瑾瑜感觉怪怪的,他觉得自己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他突然警醒了起来,暗道不妙:“我的剑呢?”

这时,周瑾瑜的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周瑾瑜慌忙把门打开,外边站着的正是红娘子。

红娘子不停地喘着粗气,她似乎走了很远的路,她的神情也极其紧张。周瑾瑜从未见红娘子这样紧张过,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周瑾瑜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弘娘子道:“小姐不见了!”

周瑾瑜道:“她或许是在附近走走呢?”

红娘子道:“不会的,小姐从来不会自己出去的,我一觉醒来不见小姐,便出去寻找,我把方圆几里都找遍了。”

周瑾瑜知道红娘子的轻功了得,可以和阿赤兔一较高下。既然四周都找不到表妹胤亦萌,周瑾瑜也紧张了起来:“表妹去哪里了?表妹拿了我的剑?绝不可能。”

红娘子问道:“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瑾瑜相信表妹不会一个人不辞而别,他害怕有人盗了自己的剑又将胤亦萌绑走了,那样的话亦萌的处境将十分危险。

周瑾瑜问道:“昨天一起吃饭的人,今天还有谁不在?”

红娘子眉头紧锁,正在思索。

这时,吴弘文从自己那僻静的小院落里拨开芭蕉叶子走了出来。吴弘文的心情不错,他见周瑾瑜在门前站着便道:“贤弟!我们一同到我家的竹林里走走?”

周瑾瑜哪里还有心事,苦道:“兄长不知,小弟的表妹亦萌不知道哪里去了。”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令妹又不是小孩子,人家没准出去走走。”

周瑾瑜道:“红娘子已将这方圆几里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她,而且我的剑也丢了?”

吴弘文听周瑾瑜说剑也丢了,便开始觉得事情并不像是那么简单,他快步走了过去道:“贤弟稍安勿躁,为兄替你断这件案子。”

不一会儿燕惊尘、燕惊风、林雷儿也走了过来,他们听了此事也觉得十分蹊跷。

林雷儿道:“哼,我看就是被那个叫欧阳雨庭的人偷了去,我昨天就看他不是好东西。”

周瑾瑜道:“雷儿妹妹暂且不要妄下定论,或许他还没起来呢。”

燕惊尘道:“我和我兄弟去将他们都叫起来。”

周瑾瑜道:“有劳二位将军了。”

林雷儿接着说道:“我看不用去叫,亦萌姐姐也是被欧阳雨庭拐走的,你们等着瞧吧。”

果然,曾家兄弟和那四个乞丐都在。

曾英杰道:“周老弟你不必着急,待我等抓了那欧阳雨庭,再替你将他碎尸万段就是了。”

这时,刘大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少爷,不好了,昨天夜里马厩里少了两匹黄骠马…”

周瑾瑜的心口突然间疼得厉害,他紧紧捂着伤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哇”地一口血吐在地上再也站立不住…

欧阳雨庭和胤亦萌一路向北没日没夜地奔波,如今已过了山东德州,现在折而西行向太原方向奔去。

由于二人走得匆忙,并未带足盘缠,这一路上胤亦萌几乎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到当铺换了银子。再加上每日风餐露宿,胤亦萌昔日富家千金的光彩早已不在,脸上、衣服上尽是污渍,如今像极了一个逃荒出来的村妇。

又走了几日,距离太原已是很近了。正午时分太阳毒得厉害,二人不得不坐在路边树林下休息纳凉。

胤亦萌困到了极点,她看着树荫下斑驳的阳光,听着过往行人熟悉的家乡话,不禁有些想家。胤亦萌暗想:“爹爹现在干什么呢?他知道我的事情吗?他会不会很生气呢?娘也一定很想我吧。”

胤亦萌想回家,但是她不敢面对父亲,也不知道将来如何面对表哥。胤亦萌开始有些后悔了,她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的太原。

欧阳雨庭看出了胤亦萌的心事,他已经把胤亦萌看透了,知道胤亦萌现在只能跟着自己,没有了退路。所以,欧阳雨庭变得肆无忌惮,他可以随意地将气撒在胤亦萌身上。

欧阳雨庭怪里怪气地问道:“你如果后悔了可以回去。”

欧阳雨庭问得突然,打破了沉思中的胤亦萌。

胤亦萌吓了一跳,她听出了欧阳雨庭话音里的傲慢,但还是强颜欢笑道:“雨庭哥说得哪里话?我说过跟着你就不会再改变了。”

欧阳雨庭冷哼了一声道:“哼,那就好。”说完便不再和胤亦萌搭话,他从那乳白色的剑鞘里拔出长剑,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他从来没见过剑身上的图案。‘干将’剑所刻的山川河**美绝伦又充满了神秘。

胤亦萌被晾在一边,有些尴尬,便又搭话道:“雨庭哥你在看什么呢?”

欧阳雨庭冷冷道:“看我这剑上的图案。”

胤亦萌听欧阳雨庭已经直接将这剑称之为自己的了,想要提醒他一下,便说道:“这剑用完咱们可以还给我表哥么?”

胤亦萌的话激怒了欧阳雨庭,欧阳雨庭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胤亦萌,神态极其扭曲可怖。胤亦萌吓坏了,她的身体几乎开始颤抖。

欧阳雨庭看着胤亦萌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便收起了那副面孔,不耐烦地说道:“他快死了,我怎么还给他?你要我效仿古人将这剑插到他的坟墓上么?”

胤亦萌有些结巴:“那…那我们就不还他了。”

欧阳雨庭看了会儿剑,又突然问道:“你知道这剑上刻着什么吗?我觉得不光是山川河流那么简单,我看着很奇怪,怎么有些东西像符号一般?”

胤亦萌听父亲说过‘干将’剑身上的图案,那是父亲在宣府镇的时候从鞑靼军官手里截获的一副图上所画的。

胤亦萌道:“我听我父亲说过,这些图案的确不一般,‘干将’剑身上的图案只是其中一半。”

欧阳雨庭又问道:“另外一半呢?”

胤亦萌道:“另外一半在‘莫邪’剑身上,我听我爹爹说这两把剑身上的图涵盖了世间一切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构思巧妙、上通天意。根据阴阳五行可以从此推算出周文王的先天十六卦。”

欧阳雨庭没有想到,这剑上还有这么多秘密,兀自喜不自胜。

欧阳雨庭突然想到那阿赤兔不是一直想要上通天意、一统中原么?而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接近阿赤兔,将来可以借助这‘干将’剑以敬献阿赤兔的名义,再趁机杀掉他。

欧阳雨庭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却很呆滞。胤亦萌用手在欧阳雨庭眼前晃了晃道:“雨庭哥,你在想什么呢?”

欧阳雨庭道:“哈哈,我有了杀阿赤兔的办法?”

胤亦萌问道:“什么办法?”

欧阳雨庭道:“阿赤兔不是一直想要窥探天意么?我只要将这窥探天意的东西送给他,我就不愁接近他。”

胤亦萌理解错了欧阳雨庭的意思,阿赤兔夜袭总兵府的时候,她曾听那欧阳德和父亲胤燃说过《烧饼歌》的事情,她记得欧阳德说阿赤兔一心想要得到那《烧饼歌》以预测未来几百年之事,甚至想要篡改天意。

胤亦萌问道:“你知道《烧饼歌》在哪么?”

欧阳雨庭一脸疑惑,问道:“什么烧饼歌?”

胤亦萌解释道:“那是一本歌谣,据说是刘伯温先生写的,那本歌谣就可以预测天意,阿赤兔就是想要那本歌谣才深夜到了我家府上,你爹爹也是因为这个被八大金刚擒住的。”说到欧阳德,胤亦萌放低了声音,她害怕再次激怒欧阳雨庭。

欧阳雨庭今天的收获真是不小,他不知道阿赤兔还喜欢一个叫《烧饼歌》的歌谣,而且这歌谣胤亦萌还知道。

欧阳雨庭问道:“好妹妹!这歌谣可在你家里么?”

胤亦萌听欧阳雨庭称自己为‘好妹妹’,好不心花怒放,她其实不知道《烧饼歌》究竟在哪,但是她怕说不知道显得自己没用,欧阳雨庭又会不喜欢自己,便说道:“《烧饼歌》应该不在我家里,但是我知道它应该在哪。”

欧阳雨庭向胤亦萌那边挪了挪脚,问道:“在哪?”

胤亦萌道:“我爹爹在宣府有一个结拜兄弟,名叫铁啸,我猜着《烧饼歌》很可能就在他那里。”

欧阳雨庭道:“好极了!等我杀了欧阳德那老东西,我们再去宣府镇找这《烧饼歌》去。”

胤亦萌摇头道:“铁啸叔叔肯定不会给我们的。”

欧阳雨庭道:“那就杀了他。”

胤亦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知道欧阳雨庭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还是他本身就是这样。

胤亦萌央求道:“我们还是不要去找那本歌谣了,铁啸叔叔手中的九环紫金刀又快又狠,我怕你打不过他。”

欧阳雨庭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而后淡淡地说道:“你可以帮我啊!”

第三十二章:潜伏

胤亦萌没有明白欧阳雨庭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懂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又如何能够帮到他呢?

胤亦萌问道:“我怎么才能够帮到你呢?”

欧阳雨庭道:“你不是说我打不过你叔叔铁啸么?所以必须要你帮忙了。”

胤亦萌越听越害怕,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欧阳雨庭道:“他是你叔叔,你给他带点吃的,他会吃么?”

胤亦萌的脑子“嗡”地一声,像要炸裂了一般,她极力地摇头道:“不可以,不可以,你要我给铁啸叔叔下毒么?”

欧阳雨庭笑道:“哈哈哈,好妹妹真是聪明。”

胤亦萌颤抖地说道:“不…我不会那样做的。”

欧阳雨庭道:“我也没逼你非要那样做,不过那本歌谣我是一定要去取的,就看你希望谁死了。”

胤亦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全身抖得厉害,她害怕极了。

欧阳雨庭本来不想理会胤亦萌,可他突然想到总兵府戒备森严,今晚想要潜伏进去恐怕还要依靠胤亦萌。

欧阳雨庭看着胤亦萌的样子极不放心,他假意安慰道:“亦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胤亦萌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里噙着泪水说道:“我求求你,不要逼我做那样的事情。”

欧阳雨庭的目光此时已经变得和蔼:“好啦好啦,我不逼你,这个事情我们暂且不说了,我们先看今晚怎么偷偷到你家去,好杀了欧阳德那老贼。”

欧阳雨庭又补充道:“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帮助我杀了他的。”

胤亦萌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忘记,今晚我自有办法,可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欧阳雨庭道:“什么?”

胤亦萌有些失望道:“看来你已经忘了。”

欧阳雨庭笑道:“绝不会忘记,我答应了你那许多事,妹妹说的是哪一件?好妹妹提醒我一下我就想起来了。”

胤亦萌见欧阳雨庭的态度又变得温和了起来,便又开始了一个少女对未来的憧憬,泪水湿润过的眼睛变得更加清澈。

胤亦萌看着蔚蓝的天空说道:“你答应过我,你报了仇以后就带我回宁夏的戈壁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在蓝天白云映衬的长城脚下,在水波粼粼、清澈见底的清水河河床上,听着清脆的驼铃声,放一群牛羊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欧阳雨庭也似乎被胤亦萌带回了自己的家乡,他的眼睛也望着远处蔚蓝的天空,呆呆地出神。

欧阳雨庭缓缓说道:“一定要回去!”

的确,欧阳雨庭是一定要回去的,他想要回去杀掉许多人,他要杀掉一切与他父亲有关的人。欧阳雨庭觉得只有杀掉这些人,自己的过去才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才有可能过上胤亦萌所憧憬的日子。

欧阳雨庭和胤亦萌在路边坐了好久好久…

直到夕阳西下…

两骑黄骠马踏着青石板地面发出急促的“嘚嘚”声,在太原镇关闭城门前,疾驰而入。

五月初太原的夜凉风习习最是清新,夜已经深了,天空像刷洗过一般,上弦月正挂在天际,又高又远。

欧阳雨庭和胤亦萌从太原总兵府的西侧翻墙而入,悄悄地潜伏在墙角,正看着巡逻士兵从眼前走过去。

胤亦萌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她紧张得手心里冷汗直冒。

胤亦萌知道欧阳德被关在总兵府的柴房里,待巡逻士兵过去后,她悄悄地对欧阳雨庭说道:“你爹爹就在那间柴房里,不过有八大金刚轮流看守,你一定要小心。”

欧阳雨庭道:“他不是我爹,我这就去杀了那个老贼!”

胤亦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不敢再多说,只是跟着欧阳雨庭摸着墙壁潜行了过去。

门虽然上了锁,可是这难不住欧阳雨庭,他十几岁的时候好几次差点饿死,全靠撬开邻居家的锁子偷点吃的才勉强活了下来。前些日子周瑾瑜的房门也是被欧阳雨庭悄无声息地撬开的。

欧阳德还没有睡着,他听到门被缓缓推开了,他吓坏了。

欧阳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杀,他的神经整日高度紧张,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他认为自己的死期到了。

胤亦萌进来的时候,欧阳德已经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身上的铁链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一边磕头一边说道:“今天是哪位金刚爷爷?金刚爷爷饶命,金刚爷爷饶命啊!”

欧阳雨庭看到父亲欧阳德竟是这幅德行,对他更是厌恶,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别人,便一把上前用手将欧阳德的嘴捂了个严实,斥道:“老贼!你且看看我是哪个金刚爷爷?”

欧阳德听得声音熟悉,借着月光看清了欧阳雨庭的脸,他激动地哭喊道:“啊呀!我的儿啊,你爹我好苦啊,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欧阳雨庭将长剑从那乳白色的剑鞘中缓缓抽出,刃如秋霜,泛着寒光。

欧阳雨庭冷冷道:“我是来给你送终的!”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粗犷的断喝:“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毛贼?”

门外站着的正是胤燃帐下八大金刚之首熊昊天,使一口遮天蔽日的八棱铜锤,江湖人称“山西锤王”。

熊昊天见欧阳雨庭在柴房站着,以为是鞑靼来的奸细,要救欧阳德出去,那八棱铜锤便不由分说地从天而降!

铜锤的巨大阴影笼罩了小半个屋子,欧阳雨庭哪里敢接,见铜锤砸来,急中生智用尽全力闪在了一边。

欧阳雨庭刚刚闪过,那八棱铜锤刚好砸在了欧阳德的腿上。待那铜锤拿起时,欧阳德的双腿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肉泥和血污。

欧阳德惊得说不出话了,他忘记了疼痛,呆呆的看着地下的一片血污,不久便晕死过去。

熊昊天又待挥锤,却见胤亦萌突然挡在了欧阳雨庭身前。熊昊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小姐你怎么跟鞑靼的奸细在一起?”

胤亦萌道:“熊叔叔,求你放过他吧,他不是鞑靼的奸细,他也和欧阳德有仇,是来杀欧阳德的!”

熊昊天道:“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府上怎么没人知道?”

胤亦萌道:“熊叔叔千万不要告诉我父亲,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熊昊天道:“小姐还需和老爷说通了才行,而且这小子绝对不能走!”

胤亦萌道:“他是我的朋友,熊叔叔你放我们走,我会一辈子记你的好的。”

熊昊天道:“非是我不放你,只是小姐若是有所闪失,我如何像胤将军交代?”

这时,外边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声音,想必是那巡逻的官兵,听到铜锤砸地的巨大响动后已经赶来增援了。

欧阳雨庭站在墙角,他知道若是再不走怕是也要被关在这柴房了,他猛地窜起,一把拉过胤亦萌,将剑卡在胤亦萌脖子上道:“快闪开!否则我杀了她!”

这突然的变故熊昊天还尚未反映过来,稍一迟疑,已经被欧阳雨庭的长剑削去了左臂…

第三十三章:食心

熊昊天的断臂处血流如注,鲜血早已将全身浸透,剧烈的疼痛使得熊昊天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要说这熊昊天不愧是‘八大金刚’之首,虽然受此重伤,但他仍然屹立不倒。熊昊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要喷出火来,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扭曲得像一只暴怒的狮子。

欧阳雨庭看着熊昊天的神情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只见,熊昊天用血淋淋的右手缓缓抬起了那八棱铜锤,他颤巍巍地向欧阳雨庭走了过来…

欧阳雨庭惊恐地吼道:“你不要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杀了你!”

胤亦萌早已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吓傻了,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嘴微微张着,像极了前些日子在苏州吃的那道松树桂鱼。胤亦萌一动不动,只是任由欧阳雨庭摆布着。

熊昊天的铜锤才刚刚举到半空,可是他失血过多,身上再也没有力气了…

“轰”的一声,巨人随着那八棱铜锤一齐砸在了地上。

不待欧阳雨庭缓过神来,总兵府巡逻的官兵早已经将这小小的柴房围得水泄不通。

只听一声含糊不清的喝骂从门外传来:“鞑靼的奸细!快快出来受死,否则我将你和这柴房一并烧了。”正是那矮个刘驼子的声音。

此时的胤亦萌成为了欧阳雨庭手中最为有力的筹码,他肆无忌惮地说道:“哼,要烧便烧,你且看看这是谁?”

刘驼子大笑一声道:“来来来,快给爷爷看看是何方神圣。”

欧阳雨庭的长剑仍然抵着胤亦萌的脖子,他将胤亦萌挡在自己身前,一脚踢开房门,走出门外说道:“驼子!你且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刘驼子接着官兵手中的火把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怒道:“他娘的!你怎么把我们小姐搞成这个样子?快给老子将她放开。”

欧阳雨庭道:“少废话,都给我让开,叫人给我牵一匹好马来。”

刘驼子没了主意,怒道:“你快将小姐放开,有种和老子一对一单练,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欧阳雨庭在剑上加了力,今天若是出不去,他便要玉石俱焚。胤亦萌的脖子上已经开始渗出血来。

欧阳雨庭吼道:“让是不让?”

这是胤亦辰也带兵赶了过来,他看见原本楚楚可人的妹妹亦萌,此时的身上、脸上不是污泥就是伤痕。

胤亦辰无法想象妹妹经历了什么,看到妹妹此时的样子,他的心里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到处乱爬。

胤亦辰道:“妹妹!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胤亦萌惊吓过度,一时半会儿绝难缓过神来,她似乎没有听见胤亦辰的话,依旧是任由欧阳雨庭摆布,一言不发。

胤亦辰见妹妹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了问题,已是心急如焚;再一看欧阳雨庭手中的剑正是表弟周瑾瑜的‘干将’,更是吃惊不小。

胤亦辰道:“你是何人?你的手中怎么会有瑾瑜的剑?”

欧阳雨庭道:“你可以放心,周瑾瑜十分安全,你只要放我出去我也不会伤亦萌半根汗毛。”

胤亦辰当下也没了计策,又怕激怒欧阳雨庭来个玉石俱焚,只得先放欧阳雨庭走,再从长计议,于是招呼手下官兵道:“让开吧!”

这时,马也已经牵了过来。欧阳雨庭一脚踩了马镫,抱着胤亦萌一齐翻上了马背,那乳白色的剑鞘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那马便飞一般地直射出去。

胤亦辰道:“快去禀报胤将军!”

刘驼子道:“我这就带人去追。”

胤亦辰抱拳道:“有劳将军了,我先禀报了父帅随后增援将军,将军多加小心!”说罢便转身往后院走去。

天渐渐阴了下来,月色暗淡。

欧阳雨庭几乎疯狂地挥动着马鞭,胯下黑马如同离弦之箭,急行如风,转眼便奔出十多里远。

欧阳雨庭情急之下也失了方向,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晋祠附近的天龙山脚下。

漆黑的夜,四下无人,欧阳雨庭早已筋疲力尽,他将马拴在路边的树上,又把胤亦萌从马上扛了下来,便阳面躺在一堆枯草上喘着粗气。

这一路奔波,胤亦萌渐渐缓过了神,她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不禁伤心欲绝,她开始觉得自己在欧阳雨庭的眼里一文不值,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胤亦萌颤抖地问道:“我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对吧?”

欧阳雨庭累得厉害,敷衍道:“你不要多想,刚才我若不是那样做,我们便出不来了。”

胤亦萌带着怨气说道:“你回答我的问题!”

欧阳雨庭不耐烦道:“随你怎么想吧!”

胤亦萌此时已经是万念俱灰,她捡起欧阳雨庭雨庭身边的长剑,“噌”地拔出便要自尽。

欧阳雨庭始料未及,大喊道:“别!”

倏地,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直向胤亦萌的长剑上飞去,“哐”地一声,长剑已被石子打飞出去,钉在树桩上“嗡嗡”作响。

月亮被一层黑雾罩着,天龙山下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传来一阵阴深的怪笑,听了令人毛骨悚然。

“嘿嘿嘿,哈哈哈。”

欧阳雨庭闻声连忙爬了起来,将长剑从树桩上抽出,抄在手中。

胤亦萌不怕死,但是一个少女对于未的事物的恐惧是不可抗拒的,她吓得躲在了欧阳雨庭的身后。

欧阳雨庭壮胆问道:“敢问是何处高人?在下路过此地,如有不敬还望好汉们海涵!”

那阴深的声音又笑了一阵,便开始说话,不过不是对欧阳雨庭说。

“二哥,幸好我下手快,要不这小妞死了心脏可就不好吃了。”

又一个嘶哑的声音道:“也不知道那小妞长得好看不看,要是好看便先不‘插了’(黑话:杀了)她,留了做压寨夫人岂不美哉?。”

那阴深的声音道:“嘿嘿哈哈,不可不可,这小妞是个美人,美人的心才好吃,你不吃女人的心你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妙处!”

嘶哑的声音道:“哈哈哈,三弟又说笑了,这天黑得厉害,你又如何看得出是个美人?”

阴沉的声音道:“嘿嘿哈哈,我这猫头鹰的绰号可不是白白叫的。”

嘶哑的声音道:“你吃这女人心,大哥爱吃男人心,确没有我爱吃的婴儿心,扫兴扫兴。”

那自称猫头鹰的土匪头子道:“嘿嘿哈哈,二哥昨日才吃了两碗婴儿心做的醒酒汤,今日倒忘了。”

嘶哑的声音道:“绿林上都叫我螳螂嘴,我若不天天吃倒辱没了我这绰号!”

猫头鹰笑道:“嘿嘿哈哈,先把这两个捉了去,后半夜我再与哥哥下山去捉便是了。”

螳螂嘴点头道:“这才是兄弟。”说罢便招呼群匪道:“来啊!给我拿了那对男女,抬上山去!”

欧阳雨庭听了这猫头鹰与螳螂嘴的对话也是吓得不轻,竟还不忘悄悄对胤亦萌抱怨道:“这下倒好!我看我们今日是真的遇上那食心的妖怪了,你倒是再去自杀呀!”边说边慌慌张张地去解那拴在树上的缰绳。

欧阳雨庭正要将胤亦萌扶上马背,却见四周已被围上来的火把映得通明,一大圈的土匪已经将他二人围在中间…

第三十四章:绿林

对于天龙山的土匪们来讲,深夜里抓了这一男一女可谓是意外的收获,他们正举着火把围着欧阳雨庭和胤亦萌转起圈来。

胤亦萌双手抓着欧阳雨庭的胳膊,紧紧咬着嘴唇,神情显得极是紧张。

待那两个土匪头目从人群里钻进来,欧阳雨庭才看清楚他们二人的模样。那螳螂嘴个子比自己还要高上一截,长长的头发竟能披在肩上,赤裸着上身,身上肌肉线条分明,那一条胳膊上似有千钧之力!再看那猫头鹰身材却极其瘦小,只有十三四岁孩子一般高低,上嘴唇上留了一撮小胡子,身上套了夜行衣。

这猫头鹰似乎天生不爱在地面上站立,刚刚进了人群,便轻轻一跃上了树梢又蹲了下来,那树梢却只像被风吹过一般,只是微微上下浮动了几下。

欧阳雨庭见这天龙山的悍匪,个个长得怪模怪样,心中也在发怵,于是将长剑护在胸前说道:“各位绿林的好汉们,小弟被人追杀,为求性命无意间逃到了贵处,不料惊扰了众位英雄,还望诸位好汉看在江湖道义的份上行个方便。”

猫头鹰道:“嘿嘿嘿哈哈哈,我们若是给你行了方便,那谁来给我们方便呢?我们晚上用什么下酒?”

欧阳雨庭知道这伙儿强人是要抓了他挖出心来下酒,但还是问道:“不知诸位好汉抓我们回山寨要做什么?”

猫头鹰道:“这你不用担心,我大哥天龙山童子专门超度活人,我们捉你上山去总比你们被人追上,死在这荒郊野外喂了野狗要强。”

胤亦萌道:“我爹爹可是太原镇的镇守总兵,你们要是杀了我,我爹爹会来找你们的。”

螳螂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哈哈哈,你这豆儿(黑话:妞儿)胆子倒不小,莫不说你是冒充胤总兵的女儿,便是那胤燃真的带兵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这天龙山。”说罢便大手一挥,示意喽啰们上去将这二人拿下。

猫头鹰笑道:“嘿嘿哈哈,二哥且慢,待我先玩玩这小妞。”

话音刚落,只见树梢上射下一个黑影,速度奇快。欧阳雨庭挥剑即砍,却砍了个空。那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飘在欧阳雨庭周围,若即若离。欧阳雨庭又再砍了几剑却还是连那猫头鹰的衣角都沾不上。

突然,胤亦萌猛地惊叫了一声。待欧阳雨庭回身去看的时候,胤亦萌已被猫头鹰挟到了树上。

胤亦萌喊道:“雨庭哥,救我!”

猫头鹰的性格也像是未成年的孩子,颇为好大喜功,方才一击得手,便在树上自得地笑了起来,那奸细的声音在朦胧的月色下真如同猫头鹰的尖叫一般:“嘿嘿哈哈,这豆儿着实不错,若不是无从下酒,我还真舍不得杀你。”

欧阳雨庭用剑指着猫头鹰道:“快快将她放了!”

欧阳雨庭独自一人在地上打着转,根本无人理会,他发疯似的用剑乱砍,引来的却是土匪们的一阵哄笑。

螳螂嘴对树梢上的猫头鹰说道:“老三,我看你也玩够了,快将他们的心挖了带回山寨去吧,尸体就地扔掉让野狗们吃了就是了,免得带回山去又要发臭。”

猫头鹰道:“得嘞!”

一把冷气森森的匕首不知何时已从猫头鹰的绑腿上拔出,寒光一闪,那匕首便直向胤亦萌心口挑去。

万急时刻,一柄短剑从树林里飞出,刚好与那匕首相撞,一同落到了地下。

接着,一口含糊不清的话从林中传来:“在下胤总兵账下刘驼子,还望各位绿林道上的好汉高抬贵手!”

欧阳雨庭听有人相救,转身朝树林里望了望,正是那刘驼子走了过来。

想那刘驼子在太原江湖上也是有了名号,螳螂嘴见来人背驼如峰,身材矮小便猜了出来,抱拳道:“原来是驼子将军,我还当这豆儿是在这撒谎蒙我们兄弟呢。”

刘驼子对螳螂嘴也抱拳道:“想必这位好汉是这诸位英雄中的瓢把子,不知能否做主将我家小姐放了?”

这时,猫头鹰在树上笑道:“嘿嘿哈哈,她若不是胤将军的千金我们或许便放了,如今却是不能放了她。”

刘驼子道:“噢?敢问树上这位英雄所言何意?”

猫头鹰道:“我们山上最近刚好缺了粮饷,还要烦劳驼子将军替我们向胤总兵通报一声,好为我们送些给养。”

刘驼子笑道:“哈哈哈,这位好汉莫不是说笑话?堂堂太原总兵怎会受此威胁?”

猫头鹰道:“哼哼,那刘将军请自便吧,今日这豆儿我们暂且不杀了,明日我们自会派人将‘花舌子’呈予总兵大人。”

刘驼子怒道:“放肆!你知道威胁胤总兵的下场吗?”说罢,足尖点地,顺手提起地上的短剑直向猫头鹰刺去!

那猫头鹰却似长了翅膀一般,抱了胤亦萌只在各处树梢上来回跳跃,刘驼子毫无办法,只得又落回到地面上来。

不待刘驼子喘息,螳螂嘴那孔武有力的胳膊便向刘驼子后背招呼了过去,势如猛虎下山一般。刘驼子感到背后一股劲风袭来,急忙回身反刺,那短剑却被螳螂嘴的两条胳膊牢牢地夹住,丝毫不能动弹。

原来那螳螂嘴那壮如藕节般的小臂上竟套了一对钢铁所铸的天龙护臂,如同两个盾牌一般,普通兵刃根本伤不得它分毫。

螳螂嘴双臂夹着刘驼子的短剑,用力一扭,那短剑便即弯曲了。螳螂嘴随即便是一脚,直向刘驼子小腹踢去,这腿力亦有千钧!

刘驼子见势不妙,急忙弃剑向后闪去方才躲过这一脚。

刘驼子刚刚站定,只觉背后又有三道破空之声。刘驼子已经来不及回身细看,急忙向一边闪去,怎奈慢了半步,只觉得后心一阵生疼,便即爬到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原来,那猫头鹰在刘驼子与螳螂嘴酣斗之时,突施毒手,用三粒石子当做暗器,向刘驼子后心打了过去,刘驼子闪避不及,后心处刚好中了一枚。

螳螂嘴道:“三弟啊,你大可以不必这样,我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杀他。”

猫头鹰道:“我实在是忍耐不住,我看着他那驼背就像想打开来看看。”

螳螂嘴摇头道:“也罢,也罢。”

此时的欧阳雨庭见这猫头鹰和螳螂嘴武功如此之高,刘驼子几个回合之内便也死在当场,自己怕是在劫难逃了,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诸位好汉饶我性命!诸位好汉饶我性命!诸位好汉饶我性命!”

螳螂嘴阴沉沉地道:“行啦行啦,饶你性命有什么用?”

欧阳雨庭道:“二位当家的不是要吃人心么?在下有办法,在下用两颗人心换我们两人的命!”

猫头鹰尖笑道:“嘿嘿哈哈,有趣有趣,你有什么办法?”

欧阳雨庭道:“我有快马,刚才逃命路上我见道上有几处人家,我这就去挖两颗人心回来给二位瓢把子做下酒菜。”

猫头鹰道:“你小子倒也聪明,不过两只心不够,我们要三颗。”

欧阳雨庭道:“三颗便三颗!”

螳螂嘴沉声道:“你可要记好了,一颗健壮男子心,一颗少女心、一颗未满月婴儿心,限你两个时辰如何?”

欧阳雨庭道:“行,希望二位好汉两个时辰之内先不要杀她取心。”

猫头鹰道:“我们不会杀她,她的命比你值钱多了,我们还等胤将军花钱来赎呢!”

欧阳雨庭自幼受惯了侮辱,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此最好!”说罢转身要走。

猫头鹰道:“慢着,你和我这两个弟兄一起去,免得你不认识回来的路,独自跑了去。”说完又是一阵尖锐阴森的怪笑。

两个身着短褂的土匪,提了朴刀,跨了马,一路尾随欧阳雨庭而去。

第三十五章:山寨

阵阵婴儿的啼哭声从一间草房子里传了出来。

一个普通的人家,夜里沉睡中的婴儿突然醒了,婴儿的母亲随即坐了起来将婴儿抱在怀中。这个妇人自从生了孩子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不久,这间草屋的灯亮了起来,是那婴儿的父亲起身点了蜡烛。这个男人是个普通的农民,他自从得了儿子便高兴得不得了,他觉得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男人问道:“孩子怎么了?”

妇人道:“你可真是笨得厉害,有了孩子都快一个月了,你怎么还问?当然是饿了。”

男人笑道:“嘿嘿嘿,我笨,我笨哦。”

“咚咚咚…”

房门外传来了三下礼貌的敲门声。

妇人微微有些紧张,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

男人道:“我去看看。”

妇人道:“喂,你可别随便开门!”

男人道:“我知道的。”

男人提着蜡烛扒着门向外看了看,可是今天月色暗淡,门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男人问道:“谁?”

门外的人道:“在下着急赶路,深夜没了住处,不知能否在大哥家中借宿一晚?”

男人向妻子看了看,妇人摇了摇头。

男人道:“旁边还有间屋子,门没有锁,只是有些破旧,你可以到那间屋子去睡。”

门外的人道:“如此多谢了。”

男人正要回到炕上,门却又响了起来。

门外的人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山里五月的天气,晚上还冷得厉害,可否借我一条毯子?”

男人又看了看妇人,见那妇人已经从炕上抽了一条毛毯出来。

男人道:“你稍等。”

男人转身回去取了毯子,打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少年,手中提着一把乳白色的剑。

原来,欧阳雨庭已经来了。

男人将毯子递出去道:“只这一条了,你凑合一晚吧!”说完想要将门关上。

可是那门却被从外推住了。

男人问道:“你还要什么?”

欧阳雨庭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还需要借一样东西。”

男子问道:“什么东西?”

欧阳雨庭道:“确切的说是三样东西,我需要借你们一家三口的心。”

男人听欧阳雨庭话音不对,想要将房门关上,匆忙之间小腹上已经中了一脚,直向屋内飞去。

欧阳雨庭迈步进了屋子,扫视了一眼屋内惊恐的夫妻和啼哭中的婴儿,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杀气越来越重。

几道寒光闪动,鲜血已将窗户上、墙壁上溅得斑斑点点,像是在屋内画满了梅花…

转眼便已接近拂晓,天空已经有了一丝亮色,欧阳雨庭提着三颗新鲜的人心,跟在那两个短卦土匪的身后一路向天龙山主寨走去。

崎岖小道,盘旋向上,道上只容一人通行。走完小道便是一百单八个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处怪石嶙峋的峭壁。若要到那山寨还需翻过这峭壁。

欧阳雨庭手脚并用,蹬着石坎,待翻过峭壁时早已是汗流浃背。

欧阳雨庭抬眼一看,不禁被这天龙山匪寨的外形所震撼,一座匪寨竟修筑得像座小型城堡。巨石砌成了坚固的围墙,围墙有两人多高,墙垣露出厚实的墙基。

围墙的四角各有一处突出壁外的小型护楼,专供瞭望和防御之用。

寨门紧闭着,寨门上修有一坐门楼,门楼上插了两面黄色的大旗,大旗上镶了‘天龙’两个大大的黑字。门楼上有数十个匪兵举着长矛或朴刀正在执勤。

门楼上一个匪兵见山下来了人,便与那山下短卦土匪对了天龙山上的暗号。

门楼上的匪兵率先道:“地占高岗,一派石山千古秀。”

那短卦土匪接道:“开门见山,百里林海万年青。”

两个土匪对了接口,那寨门便“吱吱呀呀”,慢慢悠悠地朝两边开了。

进了寨子,竟是一片开阔的校场,西边的群匪住的山洞和青石搭建的房舍。再往东看,与校场用篱笆隔开的是靶场,匪兵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寨门正对着的是天龙山寨的大厅,气势雄伟不亚于王府,正中挂一块巨匾,“聚义堂”三个字铿锵有力。大厅正门左右也有对联。上联书:“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下联为:“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今朝一场醉。”

进得大厅,便是群匪议事之处,厅内东西两侧共有近百张椅子。正北方有坐平台,上边又摆了三把大椅,正中间一把椅子披了虎皮,两侧椅子上又分别披了豹皮和熊皮,想必是那天龙山童子和猫头鹰、螳螂嘴的座位。

三把椅子的后边是一面大墙,大墙上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大字:“老天顺我老天昌,老天逆我老天亡!”想必是那天龙山童子自己写的。

那报信的短卦土匪去报信走了许久,欧阳雨庭一直在大厅中央站着,厅内常年不见阳光,阴气逼人。欧阳雨庭只觉得冷冷的寒气直透胸臆。

终于,从大厅东侧帷幕后出来一个身高九尺的大胖子,又圆又大的脑袋,四肢粗如木桶,走起路来脸上的肉来回晃动,那圆滚滚的肚子里如同有大海在兴风作浪。

这大胖子坐在那披了虎皮的椅子上一言不发,想必这便是那天龙山童子。天龙山童子的一对杏目直直地盯着欧阳雨庭,看得欧阳雨庭头皮发麻。

一个匪兵端着一个木盘递到了天龙山童子手中,盘子上是一个刚刚煮熟的猪头。天龙山童子扔了盘子,抱起猪头,一口便吃下了一只猪耳朵,又一口那猪鼻子便没了半个。

天龙山童子正吃着,大厅外又进来两人,正是那猫头鹰和螳螂嘴。

猫头鹰见欧阳雨庭已经返回了山寨,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便道:“嘿嘿哈哈,小子够狠毒,事情办成了?”

欧阳雨庭道:“办成了,这有何难?”

猫头鹰看了看欧阳雨庭手中的包裹,又上了正北面的平台,爬在那天龙山童子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想必是将夜里事情的经过向这真正的天龙山之主讲明。

天龙山童子听了猫头鹰的话发出一段洪钟一般的笑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久久回荡:“哈哈哈,三弟好办法,就让他去。”

猫头鹰得了天龙山童子的指示,便对台下的欧阳雨庭道:“你小子运气不错,我大哥天龙山童子看你有几分狠劲,决定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欧阳雨庭道:“三位好汉要的人心我已经挖来了,还望履行诺言,将人还给我再言其他。”

猫头鹰道:“哼,在绿林道上混怎能言而无信?你那小娘子好着呢,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他。”

欧阳雨庭道:“我现在就要见到她!”

猫头鹰道:“急什么?先把那人心拿来,过会儿不新鲜了。”

欧阳雨庭上前几步,将那三颗人心递了上去。

猫头鹰一眼便认出哪科是女人心,一把抓了起来,放在嘴边贪婪地撕了一口,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猫头鹰一边嚼一边说道:“美味!真是美味啊!”

欧阳雨庭问道:“好汉可以带我去见人了么?”

猫头鹰道:“不急不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答应了,我们今后便是兄弟了。”

欧阳雨庭不明白猫头鹰的意思,便问道:“什么问题?好汉请问吧!”

猫头鹰道:“我大哥看你心狠手辣,有意留你在这山寨插秧子(黑话:入伙)坐第四把交椅,不过你需先为我们办一件事情。”

第三十六章:报信

欧阳雨庭听着猫头鹰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夜里还要讲自己的心挖出来做醒酒汤,现在怎么又邀请自己入伙了?欧阳雨庭何等聪明,他知道其中一定有诈!

欧阳雨庭抱拳道:“还请好汉明言!”

猫头鹰道:“嘿,痛快!要你去给你太原总兵胤燃送个‘花舌子’(黑话:要挟人质家属用的猪舌头),你若能将那胤燃引到这山上,待我们兄弟杀了胤燃之后便叫你‘过堂’,从此我们便是兄弟。”

欧阳雨庭听出了猫头鹰的意思,他们是想趁机将胤燃也杀掉,可是胤燃怎么会与这天龙山的土匪结下梁子呢?

欧阳雨庭试探地问道:“不知那胤燃如何得罪了三位好汉?”

天龙山童子听了欧阳雨庭的话竟暴怒得扔了手中的半颗猪头,吼道:“哼哼,我四弟泥菩萨就因为在柳巷杀了几个人烧了几处茶楼就被那胤燃给杀了!你说这仇我们报是不报?”

欧阳雨庭被这天龙山童子的威势震住,只得依着他说道:“胤燃该杀!胤燃该杀!”

天龙山童子又道:“仅仅是杀几个人烧了几处房子,那胤燃便要了我四弟的命,我这次要他血债血偿!”

欧阳雨庭道:“我如何能将那胤燃引来?”

猫头鹰道:“你将‘花舌子’带给他,他是不会会置他宝贝女儿不顾的。”

欧阳雨庭道:“的确,胤燃很爱他这个女儿!”

猫头鹰沉思了一会儿支吾道:“不过…”

欧阳雨庭问道:“不过什么?”

猫头鹰道:“胤燃那小子手上有兵,他若带兵强攻怕是不好对付,你见了他就说你是悄悄从天龙山上逃走的,你告诉胤燃我们寨子后山防备空虚,你带他从后山上来。”

欧阳雨庭道:“莫非好汉要在后山设伏?”

猫头鹰怒道:“多嘴!”

欧阳雨庭的心思缜密,他立即想到了脱身之策,便抱拳道:“我照三当家的吩咐去做,不过我去总兵府前要先见见夜里那位姑娘。”

猫头鹰道:“嘿嘿哈哈,你小子倒是个情种!这好说,事成之后我便将她还给你。”

欧阳雨庭道:“如此多谢好汉!”

欧阳雨庭跟着猫头鹰出了大厅,绕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石头堆砌起来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段直通地下的石阶。

那段石阶下是一处地宫,石阶入口处把着两个粗壮汉子,正抱着坛子喝着酒。石阶足有三十多个,看来这天龙山匪寨的地宫却是深得厉害。地宫里漆黑一片,零零星星点着几处油灯,冷气逼人的地宫墙壁上渗出阴寒的水来,冰冷的水珠在油灯下显得晶莹剔透。

空寂的地宫里传来了“哧啦哧啦”铁链拖地的声音,幽深处似乎有少女在哭泣,但是声音极其微弱。

欧阳雨庭借着昏暗的灯光向前紧走了几步,终于他在地牢的一个小隔间里隔着铁栅栏看到了胤亦萌。

胤亦萌浑身血污的惨状使人触目惊心…

胤亦萌正趴阴冷的地砖上,费力地向前挪动着身体,她的脚踝上、手腕上都被用拇指粗细的铁链锁住,一条铁丝穿过了胤亦萌的锁骨,铁丝的两头钉在墙上,胤亦萌的活动范围只有铁丝半径所画的半圆弧那么大。

欧阳雨庭看到胤亦萌的样子心如刀锯,他轻轻地几乎颤抖的呼唤了一声:“亦萌妹妹…”

胤亦萌听到欧阳雨庭的呼喊,艰难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可是眼睛却不再那么清澈明亮,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欧阳雨庭道:“妹妹受苦了…”

胤亦萌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雨庭哥,你没事吧?”

欧阳雨庭已经想好了脱身之策,可是他看着眼前的胤亦萌,只觉得心碎肠断。欧阳雨庭趴在冰冷的铁栅栏上默不作声,他发誓一定要要报复天龙山寨。至于如何报复,欧阳雨庭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胤亦萌的声音已经极其虚弱,甚至说话对于她来说也已经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她抬头看着欧阳雨庭,眼神里尽是无助。

“雨庭哥…”胤亦萌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欧阳雨庭再没有说话,他狠狠地握了握栅栏上的铁柱,转身走出了地宫。

猫头鹰道:“怎么样?可以放心去了吗?”

欧阳雨庭道:“我会按照你们的意思把胤燃引到后山的,可是胤小姐必须要活着。”

猫头鹰阴气沉沉地道:“你放心,胤小姐三日之内绝对不会有事的。”

欧阳雨庭道:“希望好汉说话算数。”

猫头鹰道:“你小子记住了,你要是敢耍诈的话,我会让胤小姐生不如死的。”

猫头鹰太不了解欧阳雨庭了,欧阳雨庭现在要的不是胤亦萌必须活,而是天龙山上的人必须死!

所以,欧阳雨庭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让天龙山上的土匪得到应有的报应!

欧阳雨庭割了‘花舌子’,顺着原路返回,在路边将那把‘干将’藏到了一个山洞里。他知道胤燃和周瑾瑜的关系,所以这把剑绝对不能在总兵府出现。

欧阳雨庭边走边想自己到了总兵府怎么说话,他要把话说得天衣无缝,他要胤燃替他将天龙山的土匪杀干净。

胤燃知道了女儿的事情,因为自己的女儿害得自己的爱将熊昊天断了左臂,现在正在大发雷霆,要等找着胤亦萌后给她上家法!

今天早上,燕惊尘、燕惊风还有红娘子也从苏州回了太原。由于丢了胤亦萌,现在正在胤燃身边听后发落。

胤燃在大厅内来回走着,他既是生气又是着急。

这时,一个家丁急匆匆地跑进了大厅,半跪下道:“胤将军不好了,胤公子回来了,没找着小姐,却…却找着刘将军了。”

胤燃正在气头上,听着报信的家丁说得乱七八糟,怒道:“混账!你慢点说,刘将军怎么了?”

那家丁吓得结结巴巴地说道:“胤公子在天龙山附近找到刘将军的尸首了。”

胤燃的心咯噔一下,猛地回过头来问道:“现在人在哪里?”

家丁道:“胤公子已经派人抬到院子里来了。”

胤燃听罢快步朝屋外走去,燕惊尘、燕惊风兄弟和红娘子也跟着出了前院。

院子里,独眼刀疤脸王裂竹正半跪在刘驼子的尸体旁边怒骂着:“他娘的!哪个鸟人杀了我兄弟?”说着又仰天长啸了一身。

和尚普广一手握着虬龙楮正站在一旁默默抠着佛珠…

胤亦辰见父亲胤燃走了过来,便迎上去道:“父亲,孩儿找了妹妹一夜毫无音讯,不料今日早上在天龙山附近却看到刘将军遇害了,我担心妹妹她…”

胤燃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夜之间他折损了两员爱将,而且他们并不是死在战场上的,作为军人,胤燃替他们感到惋惜。

慌乱之间,总兵府的大门还依旧大敞着。

这时,欧阳雨庭提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胤亦辰认出是昨日柴房那小子,急忙问道:“我妹妹呢?”

欧阳雨庭道:“被天龙山的土匪抓去了。”

胤亦辰越看欧阳雨庭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给了欧阳雨庭一脚,夺过那包裹将欧阳雨庭踩在地上问道:“既然我妹妹被抓了去,你却怎么回来了?快快如实说来!”

欧阳雨庭努力抬起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来报信…”

第三十七章:围山

胤亦辰听欧阳雨庭说自己是来报信的,愈发愤怒,又在欧阳雨庭的背上狠踏了一脚怒道:“你这厮,好没骨气!可是替那天龙山的土匪来报信?”

欧阳雨庭被踏得咳嗽了起来,他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道:“咳咳咳…诸位将军若要觉得我没骨气不该回来,要杀便杀了我吧,只是可惜了我那一片苦心!”

胤亦辰冷笑道:“哼哼,你倒说说你有何苦心?”

欧阳雨庭道:“只有我回来,亦萌才有救!”

这时,胤燃说道:“让他起来!”

胤亦辰将踩在欧阳雨庭背上的脚挪开,说道:“你且说说这包裹里装着的是什么?”

欧阳雨庭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花舌子,天龙山的土匪们让我带来的。”

胤亦辰一把揪住欧阳雨庭的衣领怒道:“哼!还说不是和那土匪一伙的?”

欧阳雨庭一脸不屑地说道:“我只有这样才能救亦萌出来,你们若是不信便将我杀了好了。”

胤燃道:“亦辰,且让他说完。”

欧阳雨庭将自己和胤亦萌昨夜从总兵府逃出,在天龙山遇了土匪以及刘驼子被杀的事情详细说予众人听,此间说得倒皆是实话。

听刘驼子是被天龙山的猫头鹰用暗器害死的,独眼刀疤脸王裂竹再也无法扼制胸中的怒火道:“他娘的!天龙山这群狗娘养的山贼,我今天非要剥了他们的皮不可!”

欧阳雨庭道:“那猫头鹰专用暗器伤人,将军怕也难以防范。”

“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是那猫头鹰的石子厉害,还是我的飞刀先要他的性命。”说话的正是那一袭白衣,衣袂飘飘,善使飞刀的姚慕均,他的飞刀如同暴雨梨花,既快且准。

胤亦辰问道:“我妹妹现在在哪里?”

欧阳雨庭道:“亦萌被关在天龙山寨子里的地宫里,我能找到,只要我们攻上山去就能救她出来。”

胤亦辰道:“哼,我们如何信你?昨夜你还想救欧阳德那狗贼出去,我正怀疑你也是阿赤兔派来的奸细!”

欧阳雨庭道:“那欧阳德是我的仇人,我是来杀他的!”

胤亦辰斥道:“胡扯,你们都姓‘欧阳’怎的成了仇人?”

欧阳雨庭绝对不会承认那其实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正思索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胤燃说道:“这些事情暂且不说,先给我把他关押起来,此事待我带兵平了那天龙山寨再做理会。”

欧阳雨庭忙道:“将军休要关我!你们带兵攻打天龙山我留着还有用处?”

胤燃道:“连我女儿都保护不了的废物有什么用?”

欧阳雨庭道:“敢问将军知道那天龙山地形如何?兵力部署如何?将军若去那天龙山会不会设伏?伏兵设在哪里?我刚刚从天龙山上下来,对那里地形已经有些了解,另外那三个匪首还设计要害将军。”

胤燃问道:“如何害我?”

欧阳雨庭道:“那猫头鹰让我送这‘花舌子’回来,就是要我想办法引将军从后山攻打天龙山寨,他在那里早已经设下伏兵等候将军。”

胤燃道:“哼,看来这天龙山一直记恨着我杀了泥菩萨的事情,非要之我于死地而后快啊!”

欧阳雨庭道:“将军绝不可掉以轻心,那天龙山主寨易守难攻,山路蜿蜒,多处只容一人通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将军若是强攻必然会损失惨重。”

胤燃道:“哈哈哈,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还怕一个小小的山寨不成?”

胤燃心中此时早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他有心考一考在场的几位将军,同时也可以试探欧阳雨庭所言真假,便问道:“诸位,你们可有办法?”

胤亦辰和那几位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了计策。

欧阳雨庭见在场众人没人说话,沉默了半响说道:“火攻!”欧阳雨庭虽然不懂兵法,但是他极其聪明,他在路上观察天龙山地形的同时已经想好了对策。

胤燃听欧阳雨庭的想法竟暗合兵法,跟自己所想一模一样,不由得对这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高看了一眼,但是欧阳雨庭行为诡异,敌我不明,胤燃并未表现。

突然,胤燃用高亢雄浑的声音下了命令:“诸位将军各自回营清点兵马,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出兵剿匪,荡平天龙山!”

众将齐声道了一声:“诺!”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充满了杀气!

正午时分大军开拔,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天龙山附近,胤燃随即做了部署。

北边正是天龙山的后山,胤燃命令王裂竹穿了自己的铠甲乔装做自己,带了帅旗领两千步卒与一千铁骑从后山佯攻以迷惑天龙山上的土匪,牵制土匪大队人马。

待两军在后山交手,燕惊尘、燕惊风兄弟带兵两千从西边攻山;和尚普广带兵两千从东边攻山;胤燃自己则与胤亦辰、红娘子以及姚慕均率领两千步卒以及五百名神机营枪手(明代独立枪炮部队,装备有火枪、火铳,领先后来的西班牙火枪兵一个多世纪。)从正面进攻。胤燃将欧阳雨庭也亲自带在身边,以防他有异心。

胤燃又命令各部士兵背了柴草与焦油,部署完毕胤燃又对独眼刀疤脸王裂竹道:“王将军你只需佯攻不需上山,待我们三面攻上山头,那天龙山土匪们定会从后山逃走,届时将军再亲率骑兵砍杀便是!”

王裂竹道了一声:“明白!”

于是,众人兵分四路,大军浩浩荡荡开往天龙山下,一个时辰后大军已对天龙山形成合围之势。

天龙山后上,螳螂嘴亲自带着两千匪兵埋伏在后山山腰上,他为了给胤燃的军队造成致命打击可谓煞费苦心。螳螂嘴知道胤燃这次必然来者不善,他几乎将天龙山上所有的滚木、巨石、弓箭全部搬了过来。

螳螂嘴正用嘶哑的声音指挥着:“快点,快,快,把滚木都给我放好了,待会儿好砸死胤燃那老贼!”

“这里再过来些弓箭手,老子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螳螂嘴正指挥着,看到山下旌旗飘展,正是训练有素的明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大军行进间在北方的大地上激起阵阵黄沙。

螳螂嘴对手下笑道:“哈哈哈,胤燃徒有虚名,攻山竟然还带骑兵来了,完全不懂兵法,看来当今皇上真是有眼无珠,今日胤燃必死无疑!”

“二当家的说得极是,胤燃那老贼当然不是三位大王的对手。”匪兵们立刻阿谀奉承了起来。

此时,天龙山童子与猫头鹰正在大厅悠闲地喝着烈酒吃着血淋淋人心,他们自恃天龙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全然不知山寨末日将至。

“不好了,不好了,二位大王不好了。”一个土匪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天龙山童子将人心狠狠地朝那探子仍了过去,正中那探子小腹,竟将那探子打得趴在了地上。

天龙山童子怒道:“混蛋!吵什么?天天塌不下来!”

那探子喘着粗气道:“报…报告大王,我们山寨的四周都出现了大批官兵,他们…他们还背着柴草。”

猫头鹰暗道一声:“不好!他们要用火攻!”

猫头鹰对天龙山童子道:“大哥,欧阳雨庭那小子果然是个喂不熟的狗,一定是他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了胤燃那老贼,现在胤燃带兵来围山了。”

天龙山童子道:“现在怎么办?东西都搬到后山去了!”

猫头鹰道:“哼哼,大哥莫慌,我们还有最后一张好牌!”

第三十八章:残阳

天龙山童子不知道猫头鹰所说的好牌是什么,便说道:“官兵三面围山,我们只有三千多人,三弟再有好牌又有何用?”

猫头鹰道:“大哥忘了?那胤燃的宝贝女儿还在我们手上!”

天龙山童子道:“胤燃这个莽夫!他女儿还在我们手上,他就敢用火攻?他就不怕连他女儿一并烧死?我看他是虚张声势!”

猫头鹰道:“无论如何,小弟准备去会会他!”

天龙山童子道:“那样太危险了!”

猫头鹰笑道:“嘿哈,大哥过虑了,我挟他女儿下山去,逼那胤燃退兵,要不然就同归于尽!”

天龙山童子沉思了一会儿道:“三弟可以去试试,若是不行便回来,我们后山人多,大不了舍了这山寨不要,我们可以从后山突围!”

猫头鹰道:“大哥放心!”

胤亦萌已经极度虚弱,她只感觉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动。是了,她正被猫头鹰扛在肩上往半山腰走去。

胤燃带着一众官兵已经到了天龙山山腰上,胤亦辰正忙着指挥士兵往山上堆积柴草。

淡黄色的干草堆满了山腰,点火的士兵将火把高高地举在手中,只待后山两军厮杀声起,便要点火烧山。

胤燃远远地看见猫头鹰从山上纵跃下来,身形极快,在山石草木间若隐若现。那猫头鹰肩上扛着一黄衣白裙的少女,不用问,这少女正是胤亦萌,二人转瞬间便在胤燃等一众官军的眼前。

猫头鹰手法极其娴熟,落地的瞬间,已将那明晃晃匕首从绑腿处拔出,架在胤亦萌的颈上。而猫头鹰却藏在胤亦萌的身后,只露出少半个脸来。

胤燃见自己的女儿被天龙山的土匪折磨得遍体鳞伤,周身血迹斑斑,真是心如刀绞。

胤燃大怒,长剑一指猫头鹰道:“好个天龙山贼寇!还不快将我女儿放了就地伏法?”

猫头鹰丝毫没有被胤燃的气势震住,依旧用那阴森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说道:“嘿嘿哈哈,我们天龙山在后山设了宴恭候胤将军,却没想到胤将军竟在这里,幸会,幸会。”

胤燃道:“少废话,快快放开我女儿!”

猫头鹰道:“将军莫急,今日的一切均是误会,全是欧阳雨庭这小子从中挑唆,使我两家刀兵相见,将军若肯退兵放我等弟兄一条生路,我们定当将小姐归还将军。”

欧阳雨庭道:“将军莫要听他的,刘驼子将军就是被此人用暗器所伤。”

话音刚落,一粒拇指大小的石子已经携着劲风直朝欧阳雨庭眉心袭来,欧阳雨庭不敢怠慢,急忙闪在一旁,而他身后一名官兵的面门上却被这石子打出一个血窟窿,当场毙命!

猫头鹰终于看出欧阳雨庭两面三刀的歹毒用心,他觉得欧阳雨庭跟自己简直就是一类人,甚至要比自己还阴毒。如今玩了一辈子的鹰,最后却被鹰啄了眼睛,猫头鹰非要至欧阳雨庭于死地而后快!

所以,趁着与胤燃说话的功夫,猫头鹰手中弹出石子对欧阳雨庭突施暗算,不料在这当口,自己却露出了破绽。

姚慕均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如此天赐良机,他绝不会放过。姚慕均长袖一挥,一柄刃如秋霜的飞刀,夹杂着怒气与兄弟刘驼子的仇怨像一颗流星闪过,转眼间便已穿透了猫头鹰的咽喉。

猫头鹰大大地瞪着眼睛,这匪夷所思的一刀要比自己的石子还要快还要狠!猫头鹰身平第一次见这么快的刀,也是最后一次!

猫头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胤亦萌正要瘫软在地上的时候,红娘子的长鞭已经恰到好处地缠在了胤亦萌的腰间,巧力一收,胤亦萌便顺着长鞭落到了红娘子怀中。

红娘子像抱着亲妹妹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胤亦萌抱了起来道:“胤将军,小姐伤势很重,现在气息微弱,我先带小姐到山下休息吧!”

欧阳雨庭道:“我也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中充满着期盼。

胤燃本不愿欧阳雨庭同去,可是看着胤亦萌哀求眼神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欧阳雨庭看着奄奄一息的胤亦萌,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不住她。欧阳雨庭暗暗发誓,胤亦萌若是能好起来,自己一定要好好待她。

胤亦萌已经被救了回来,胤燃心中再无顾忌,他静静地坐在一块巨石上,长剑插在地上,只待后山厮杀声起。

后山,大军的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独眼刀疤脸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手中令旗一挥,军中顿时鼓声雷动,手下官军嘹亮的呐喊之声震天动地!

高昂的喊声互相传染,声音越喊越高,但却不见官军攻山,螳螂嘴正自纳闷,突然闻到一股烟熏的味道,待他起身细看时,自己身后和两侧早已是浓烟四起。

只听有匪兵喊道:“不好了,官军防火烧山了!”

天龙山三面的熏烟同时向山顶聚集,黑烟滚滚,像三条黑色的巨龙,三条黑龙在山顶汇聚在一起,将整座天龙山笼罩在暗无天日的黑暗当中。

天龙山群匪被呛得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呼吸,窒息或摔落山崖致死者不计其数。

接着,火势也开始由山腰向山顶蔓延,群匪早已无心守寨,纷纷丢了兵器向山顶逃去,天龙山童子静心设计的防御工事形同虚设。

此时,胤燃手下的神机营官兵对着半山腰上乱作一团的群匪放了两排火枪,枪声如同惊天霹雳,子弹呼啸而出,穿透了想要逃跑的群匪的胸口。

土匪们的尸体倒在火堆中,任由熊熊烈火将尸体烤焦,焚化。天龙山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这里是群匪的最后归宿。

残阳如血,熊熊烈火将天际烧红,像血一样红。

大火已经从三面烧到了山顶,群匪只有后山一条路可以走,天龙山童子放弃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天龙山寨,召集了最后几名散兵游勇向后山退去。天龙山童子要与螳螂嘴汇合,从后山突围,以求一线生机。

天龙山后山的山腰也已经乱作一团,螳螂嘴已经杀了十多个扰乱军心的匪兵。

天龙山童子看着自己所剩无几,乱作一团的匪兵,又看了看山下军容整齐、严阵以待的大明铁骑,那明晃晃的马刀让天龙山童子几乎绝望。

可是那滚滚浓烟和熊熊烈火此时正从后背向他逼来,他已经别无选择。

天龙山童子用那洪钟般的声音发出一声怒吼:“天龙山的弟兄们!想要活命的就跟我冲下山去!”

群匪受到了感染,也跟着呐喊了起来,这种呐喊虽然杂乱,但是却消退了群匪心中许多对死亡的恐惧。

群匪发出了最后一阵厮嚎呐喊,像疯了一样跟着天龙山童子向山下的官军冲了过去,一时间似乎都有了慷慨赴死的激昂胆识。

天龙山下大明铁骑的战马早已开始亢奋,气魄雄浑的嘶鸣此起彼伏,同样振奋着马背上手持马刀的大明士兵。

马刀映着如血的残阳,整座天龙山被即将到来的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

第三十九章:死别

如今的匪兵们可以说是背火一站,求生的欲望使他们对山下严阵以待的铁骑的畏惧减退了不少,他们借助着地势,呐喊着,由山上向平地上的官军们冲击下去,像是漫山遍野的野狼穿梭于草木之间。

独眼刀疤脸王裂竹将长柄大刀高高地举过头顶,用尽全力喊了一声:“杀!!!”

霎时间,山下号角劲急,鼓声雷动,明军铁骑犹如两条长蛇从大军两翼直冲出去,铁骑在疾驰间散开,如漫山遍野的黑色松林;明军步兵手中的大刀有节奏地敲击着盾牌,迈着齐刷刷的步伐,如同一道铁墙无情地向群匪压了过去,士兵们每跨三步便齐喊一声“杀!”,声音如同隆隆沉雷。

在训练有素,如同钢铁一般的军队面前,群匪显得不堪一击。在沉闷的喊杀声中,铁骑在人群中肆意冲杀,马刀飞舞过后,尽是鲜红的浪花。如血的残阳下,鲜血染红了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天龙山童子和螳螂嘴靠背而立,黑压压的士兵像铁桶一般讲他们围在当中。

天龙山童子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二弟,你我不妨比一比,看你我死前能杀多少鹰犬?”

螳螂嘴道:“好!那便开始吧!”

螳螂嘴一双铁拳挥出,击在两名士兵胸口,那两名士兵虽然穿着铠甲,可是仍然肝胆俱裂,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死在当场,接着螳螂嘴冲入人群,两条铁壁就如同两把钢鞭,鞭鞭到肉,拳拳致命!

天龙山童子一只如同牛头般大小的流星锤长满了倒刺,此时也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起来,士兵们被迫得不住后退,稍有不慎挨上一锤,顿时便要面目全非。

两名骑兵借助军马的冲劲,握着长毛,向天龙山童子直冲过来,天龙山童子流星锤蓄势递出,势如猛虎,只一锤便同时将两匹军马的面门骨骼击碎,发出声闷响,军马便应声而倒。

终于,四五百匹军马齐向天龙山童子碾来,铁骑的长毛、马刀只有天龙山童子一个目标。

天龙山童子仰天长啸,将流星锤仍向了马群,马群中立即有几名骑兵被铁锤砸中,从马背上翻身滚落下去。

杂乱的马蹄声过后,地面上已是黄沙滚滚,在那黄沙之中,依稀可以看到,那九尺的大胖子已经成为了一摊烂泥。

螳螂嘴已经力竭,他仍然在士兵围成的圆形铁壁中不停地挥舞着双臂,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并嘶哑地喊着:“来呀,来啊,来杀我啊!”

“去死吧!”王裂竹突然从人群外越过了士兵们的头顶,大刀高高举过头顶,几乎穷尽毕生之力由半空向螳螂嘴头顶看去。

螳螂嘴将双臂交叉在头顶,罩住了天灵盖。不料,这一刀力道太沉,大刀竟直刷刷地将螳螂嘴劈成了两半。

暮色下,天龙山犹如一条火龙,山上熊熊烈火尽情地燃烧着,火苗畅快地跳跃着。

天龙山是毁灭,也是一种重生!

欧阳雨庭在胤亦萌的门前坐了一夜,总兵府的丫鬟仆人们都说胤小姐快要不行了,任何高明的医生也没有办法。

欧阳雨庭想要进去看看胤亦萌,可是胤家的人不让他进去。胤家上下将胤亦萌的这一切不幸遭遇都算在了欧阳雨庭的头上。

燕惊尘、燕惊风在门口看着欧阳雨庭,胤亦萌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欧阳雨庭也必须死。

天已微明,周瑾瑜已经两夜没有合眼了,他揉了揉涩得发酸的眼睛,继续坐在胤亦萌房前的石阶上,目光空洞地盯着远方的天际,任由北方早晨初春的凉风迎面吹来,那丝丝凉意直透心肺,让欧阳雨庭能时刻保持着清醒。

突然,欧阳雨庭身后的房门打开了,是胤亦辰走了出来。

胤亦辰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胤亦萌还没有转危为安。

欧阳雨庭慢慢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怎么样?”

胤亦辰叹了口气道:“她想最后见你一面。”

欧阳雨庭急忙问道:“亦萌她怎么了?”

胤亦辰道:“你自己去看吧!”

欧阳雨庭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胤亦萌的屋子,胤燃在胤亦萌床边的凳子上坐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胤夫人趴在胤亦萌的床边,紧紧握着胤亦萌的手,眼眶红肿,低声地抽泣着。作为一个母亲,这一夜胤夫人已经把眼泪流干了,现在她已经声音沙哑…

屋内除了胤夫人沙哑的哭泣声,再没有别的声音。欧阳雨庭走进屋来,也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欧阳雨庭快步走到胤亦萌的床前,俯下身子,看着弥留之际的胤亦萌,短短几天的时间,胤亦萌几乎憔悴得让人认不出来。

胤夫人轻声道:“萌儿,他来了。”

胤亦萌慢慢地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已经不再那么清澈如水,不再那么明亮有神。

胤亦萌气息微弱,她勉强叫了一声:“雨庭哥…”

欧阳雨庭道:“妹妹,我在这儿呢。”

胤亦萌朝欧阳雨庭看了看,又将眼睛闭上,说道:“雨庭哥…我累了,怕是不能陪你浪迹天涯了。”

欧阳雨庭的眼眶湿润了,自打他记事以来,他就没有哭过,他见多了世态炎凉,受惯了人们的嘲讽与侮辱。可是,现在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欧阳雨庭的眼泪滴在了胤亦萌的脸颊上。

胤亦萌问道:“雨庭哥,你哭了?”

欧阳雨庭道:“嗯!”

胤亦萌问道:“为什么哭?”

欧阳雨庭道:“为你!”

胤亦萌道:“你会为我哭吗?”

欧阳雨庭道:“会的。”

胤亦萌的眼角流出一行热泪,泪珠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长长的泪痕留在了脸颊上,这是胤亦萌的最后一滴泪,她在哭自己,亦或是哭自己与欧阳雨庭这悲惨的命运。

人在死亡面前是何等的脆弱。

胤亦萌道:“雨庭哥,你要是早点这样对我该多好。”

欧阳雨庭声音也开始嘶哑:“妹妹,我从今以后做牛做马好好待你,你别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胤亦萌道:“我不怕死,我害怕分别、害怕没人爱我、害怕我死后没人关心你…”胤亦萌说话已经变得吃力起来。

欧阳雨庭握起胤亦萌的手说道:“不,你不会死的。”

胤亦萌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里又隐隐出了神,她对欧阳雨庭说道:“雨庭哥,你没有骗我,我看到了。”

欧阳雨庭问道:“妹妹,你看到什么了?”

胤亦萌的嘴角闪过一丝满足的微笑道:“我看到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蓝天白云下的长城,水波粼粼、清澈见底的清水河。”

顿了顿胤亦萌又说道:“雨庭哥,你听,多么清脆的驼铃声,真美。”说着说着,胤亦萌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先前颜色,缓缓地闭上了。

胤亦萌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欧阳雨庭。

欧阳雨庭再也无法克制,他终于嚎啕大哭,他的确是在哭胤亦萌,可他也是在哭自己,他哭自己可怜,哭自己可悲,哭自己可笑。

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欧阳雨庭的人走了,欧阳雨庭渐渐地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只能拥有一次,一旦失去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欧阳雨庭趴在胤亦萌的床边哭得像个小孩,过了许久…

胤燃说道:“你起来吧!”

欧阳雨庭听到胤燃说话,连忙站了起来。

这一刻,欧阳雨庭的心是他这一生中最纯净的时刻。

欧阳雨庭很礼貌地叫了声:“胤伯父。”

胤燃没有接应,而是说道:“你们的事情,亦萌都跟我说过了,她再三恳求我不要为难你。”

欧阳雨庭道:“是我对不起她。”

胤燃道:“作为一个男人,我希望你说话算数。”

欧阳雨庭有些疑惑,问道:“什么?”

胤燃叹了口气道:“亦萌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跟着你回宁夏老家去。”

欧阳雨庭紧紧咬着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道:“我会的,一定会带她去的。”

胤燃道:“待三日后捡拾了亦萌的骨灰,你就带她走吧,我们这里不会为难你。”

……

宁夏镇。

清水河河床上。

欧阳雨庭呆呆地站立着,一身单衣随风摆动。

野草被风吹的瑟瑟作响,柳絮从草地上被风扬起。

正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第四十章:竹酒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周瑾瑜身上的伤势在林雷儿调配的的苗族独特金疮药的作用下已经基本痊愈。至于身上的伤疤,对于周瑾瑜来说,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每当周瑾瑜想起蓝雅秋的时候,他的心口还会疼,像被一根针扎着一样。

周瑾瑜还不知道表妹胤亦萌去世的消息,但是他现在也是愁眉不展,因为他的剑被欧阳雨庭盗走了,而且自己对此毫无办法。

‘干将’是周擎苍留给周瑾瑜的唯一东西,如今这唯一的东西也不在了,周瑾瑜不禁有些伤感。

曾家兄弟闲来无事,在吴弘文家好吃好喝了几日,说要去寻那耶律含烟报仇去,便四处云游去了。周瑾瑜却一直住在吴弘文的家中,林雷儿为了给周瑾瑜疗伤便也住了下来。

吴弘文的家像个花园,美丽而且安静,是个天然的疗养场所,所以周瑾瑜的伤好得很快。

这日,周瑾瑜正独自一人在东边客房背后的竹林里散步,突然听到身后来了人,那爽朗的声音正是如今的丐帮帮主吴弘文:“贤弟,伤好得怎么样了?”

周瑾瑜忙回身作揖道:“已经痊愈了,吴帮主对小弟这么照顾,真不知如何报答。”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贤弟总是这般客气,跟我还谈什么报答?”

周瑾瑜道:“在兄长家中叨扰时日太长了,觉得心中不安。”

吴弘文道:“哈哈哈,不说这个,说起来又该没完了,我在家里也实在是闷得厉害,不如我们出去饮酒如何?”

周瑾瑜也是好久没有喝酒了,他早就想痛快地喝上一回,来散散心中的闷气,便欣然答应道:“我也正有此意,早就想与兄长好好喝上一回!”

吴弘问笑道:“哈哈,在太原那顿酒喝得痛快,今日只准比那多,不准比那少!”

二人顷刻间便达成了默契,转身便走。

“叮叮咚咚”是银饰碰撞的声音,林雷儿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

林雷儿佯怒道:“哼哼,好哇,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后悔救你。”

周瑾瑜赔礼道:“雷儿妹妹莫要生气,哥哥的伤已经痊愈了。”

林雷儿道:“你若是喝酒,便痊愈不了!”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雷儿妹妹莫不是后悔救他?”

林雷儿道:“着实后悔,浪费了那些草药和虫子。”

吴弘文道:“那我倒有个办法。”

林雷儿问道:“什么办法?”

吴弘文道:“雷儿妹妹与我们一同去喝酒,你只管往那酒里放些毒虫子,叫他喝了便是。”

林雷儿噗嗤地笑了出来:“哈哈哈,那你不也一样被毒死了么?”

吴弘文道:“毒死便毒死了,死前能与我兄弟畅饮一番,也算不枉此生了。”

周瑾瑜也附和道:“是了,今日便真是叫雷儿妹妹毒死了,我也别无怨言。”

林雷儿道:“那好,我便与你们同去。”

周瑾瑜和吴弘文连哄带骗竟将林雷儿也一同带去了酒馆,周瑾瑜的心情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三人围八仙桌坐下,周瑾瑜和吴弘文相对而坐,林雷儿坐在一旁。

正闲聊间,只见店家抱了一大捆竹子搁在桌子上,竹节很粗,里边似乎装满了东西。

周瑾瑜有些茫然,问道:“我们来喝酒,这店家却抱一捆竹子来做什么?”

吴弘文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忘记给贤弟解释了,这是我们江南的‘竹子酒’,酒就在竹子里,贤弟快来尝尝。”

吴弘文拨开一截竹塞,顿时感觉竹香优雅,清爽纯正。

吴弘文道:“贤弟先来尝尝!”

周瑾瑜接过一截竹子,看着里边琥珀色的竹酒,微微尝了一小口,只觉得甜洌醇厚、舒心沁脾,不由得道了一声:“好酒!”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好酒便要痛饮!”说着又开了两节竹酒,分给林雷儿一节。

吴弘文举起竹酒道:“今日不醉不归,先干为敬!”

话音未落,只见林雷儿手指轻弹,手法细微巧妙,几只暗黄色的虫子便不偏不倚地飞入了周瑾瑜与吴弘文的竹筒中。

吴弘文道:“雷儿妹妹莫不是真要至我们于死地?”

林雷儿嘴角上扬,微微笑了笑,嘴半儿像恬静的弯月,说道:“吴帮主莫不是不敢喝了罢?”

周瑾瑜道:“雷儿妹妹,都知道你的虫子厉害,这可开不得玩笑,这是什么虫子?”

吴弘文摆了摆手道:“千万别说,我这便喝了,免得叫雷儿妹妹笑话”说罢竟连虫带酒一饮而尽!

林雷儿问道:“味道如何?”

吴弘文道:“我只知道是好酒,那几条虫子我确没有嚼开,故不知味。”

林雷人很佩服吴弘文的胆气,问道:“你不怕死么?”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人若活着不能畅快,倒不如死了。”

林雷儿道:“瑾瑜哥哥要能像你一样就好了,他怎么每日愁眉不展呢?”

周瑾瑜道:“吴帮主这一身豪迈之气,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拥有的,如此看来‘棋王’的眼光果然堵到。”

吴弘文道:“贤弟过奖了,你完全可以让自己变得开心起来,只是你自己束缚了你自己。”

周瑾瑜摇了摇头道:“这对我来说很难…”

吴弘文见周瑾瑜情绪低落了起来,便试着转移话题,问林雷儿道:“雷儿妹妹,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给我们下了什么毒?好让我死的明白些。”

林雷儿“咯咯”地笑了几声,说道:“我怎么会害你们,你们都是好人,刚刚的虫子是虫草。”

吴弘文问道:“倒底是草还是虫子?”

林雷儿道:“夏天是虫子,冬天便是草。”

吴弘文道:“天下还有这等奇怪的东西?妙哉,妙哉!”

林雷儿道:“刚刚的虫子是死的,你们这边抓不到,要到有高山草甸的地方才能抓到,这种虫子是大补,你们还不感谢我?”透过林雷儿长长的睫毛,可以看出一丝自豪。

吴弘文忙道:“如此谢过雷儿妹妹了!”

周瑾瑜初次喝这江南竹酒,竟有些上头。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酒过三巡,周瑾瑜竟惆怅了起来。

周瑾瑜将竹筒中的酒一饮而尽道:“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林雷儿问道:“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作起诗来了?”

周瑾瑜叹了口气道:“唉…这么长时间了,大仇未报不说,我倒将父亲留给我的剑弄丢了。”

吴弘文道:“真没看出那欧阳雨庭竟是这等卑鄙小人。”

周瑾瑜道:“他或许也有难处。”

林雷儿道:“哥哥你就是太过好心,只知道替别人着想,我若是再见着他,非给他身上丢些蚂蟥,吸干他的血。”

周瑾瑜也不知道蚂蟥是什么,不过他也无心询问,只是摆了摆手道:“那倒不必。”

吴弘文道:“丐帮子弟遍布天下,我已经吩咐下去,一旦有了欧阳雨庭的消息,让他们立刻回来告诉我。”

林雷儿瞥了瞥眼睛道:“吹牛!”

周瑾瑜道:“多谢兄长。”

吴弘文又道:“当初是我劝贤弟到苏州的,这事我不能不管。”

林雷儿道:“你不是说苏州有好多名剑吗?你再为瑾瑜哥哥找一把来不就好了?”

吴弘文道:“我正要说此事呢,瑾瑜兄弟来苏州原本就是为了寻剑而来。”

周瑾瑜道:“天下这么大,那‘莫邪’剑即便真在苏州,我们又该到何处去寻找呢?”

吴弘文道:“我倒有一个去处。”

周瑾瑜问道:“何处?”

吴弘文微微笑了笑道:“不知贤弟有没有听说过‘鬼市’?”

第四十一章:鬼市

鬼市对于周瑾瑜和林雷儿来说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人间怎么能有鬼市呢?

林雷儿抢先问道:“吴帮主跟阴曹地府的鬼还有来往?”

吴弘文差点笑得将酒喷出来:“哈哈哈,雷儿妹妹,在下对你真是佩服得不得了,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林雷儿道:“那鬼市不是与鬼做生意么?”

吴弘文觉得林雷儿的问题天真无邪,便调侃道:“若真是如此,那这世上阴、阳两界岂不乱了套了?那已经死去的人想回阳间便要回来了。”

林雷儿缩了缩脖子道:“快别说这些了,说得我晚上不敢睡觉。”

吴弘文又道:“雷儿妹妹每天和毒虫子在一起,还害怕这些么?”

林雷儿想了想道:“我那些虫子都听我的话,那些个阴曹地府的魑魅魍魉可不见得不会害我。”

吴弘文道:“你可以找我来保护你呀。”

林雷儿撇了撇嘴道:“你那些丐帮弟子身上的脏味倒是辟邪。”

吴弘文被林雷儿钉得竟说不上话来,只得摇头苦笑。

本来愁眉不展的周瑾瑜听了他二人的对话,也忍不住笑出来声道:“听雷儿妹妹说话我的心情总是能好起来。”

林雷儿问道:“真的么?”

周瑾瑜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吴弘文苦笑道:“贤弟若是能高兴一点,我即便是说不过雷儿妹妹,心中也释然了许多。”

周瑾瑜道:“这鬼市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还请吴帮主为我二人解惑。”

吴弘文笑道:“哈哈,何谈解惑,鬼市实际上就是夜间集市,深夜开市,拂晓而散。”

林雷儿问道:“自古以来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些人为什么偏偏要在夜间开市做生意呢?”

吴弘文道:“因为深夜来鬼市做生意的人大多有两种,一种是皇室贵族的纨绔子弟,一种是挖坟掘冢的鸡鸣狗盗之徒。”

林雷儿道:“那我明白了。”

周瑾瑜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林雷儿道:“我当然是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只在深夜做生意了。”

周瑾瑜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些人为什么只在深夜到鬼市出卖物件呢?”

林雷儿道“皇室贵族的执拗子弟一定是因为世事多变而家道衰落,可是他们又放不下架子,就只好在夜里去兜售值钱的东西了。”

吴弘文道:“雷儿妹妹果然是聪明,那些挖墓掘冢的呢?”

林雷儿道:“他们手中的东西本身就见不得光,更是只有在黑夜才能卖的出去。”

周瑾瑜不禁对林雷儿的聪明才智有些诧异,小小年纪竟然能先于自己看破其中玄机,不由得夸赞道:“雷儿妹妹如此聪慧,我实在是不能望之项背。”

林雷儿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竟不好意思了起来。

吴弘文道:“贤弟觉得去鬼市怎么样?”

周瑾瑜道:“鬼市会有‘莫邪’么?”

吴弘文道:“这么件宝贝当然不会摆在明面上,不过鬼市里奇人异事甚多,我们就是能打探到一些消息也是好的。”

周瑾瑜点头道:“也是,苏州的鬼市在哪里呢?”

吴弘文道:“巧了,就在那干将路和莫邪路上,两条路是连着的,一段叫干将路,一段叫莫邪路。”

林雷儿问道:“那鬼市里是不是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许我还可以挑一些银饰带给阿婆。”

吴弘文道:“你也要去?”

林雷儿道:“当然要去!”

周瑾瑜和吴弘文相视一笑,觉得林雷儿的性格倔强,她要是想去,任凭谁也拦她不住。

吴弘文道:“如果非要去的话也可以,不过还是不要买那地方的东西比较好。”

林雷儿问道:“为什么呢?”

吴弘文道:“鬼市虽然不乏珍奇物品,可是来路不正、鱼目混珠的物件也不少,万一不小心买到盗墓贼兜售的东西不是给自己带了晦气么?”

林雷儿眼睛转了转,觉得吴弘文说得也对,便没有去争辩,只是说道:“那我就不买了,之跟你们去瞧瞧。”

吴弘文仰起脖子将酒桌上最后一节竹酒一股脑灌进了自己肚子里道:“喝了这许多酒,我们刚好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等二更天再去那干将路去。”

周瑾瑜道:“就依吴帮主安排!”

月明星稀,一轮冷月高高地挂在天际,内紫外红的月晕将明月紧紧地包裹在其间,零星的星光在浩瀚的天际闪耀着。

月晕知风,周瑾瑜、吴弘文还有林雷儿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已经感到了冷风穿透单衣的阵阵凉意。

三人到了干将路的拐角处,已经可以看到零星撒落在路旁的摊位,每一个摊位上都打着一盏灯笼,灯笼在风中摇曳,像是忽明忽暗的鬼火。

鬼市虽然也称之为“市”,可是整条街人却少得可怜,除了那些摊主以外,很少看到有来这里兜售货物的人。整条街安静得真如鬼街一般,走在街上极不舒服,若是一个人来这里,难免会被这压抑的气氛所感染。或许在这里做生意的人并不走量,只消做得一件好买卖便可赚的盆满钵满了。

周瑾瑜一行沿着干将路向前走了一阵子,看到路边尽是些古玩、字画之物。周瑾瑜对这些物件并不感兴趣漆黑的夜色下又难辨真伪,不由得有些失望。

又再向前走了几步,周瑾瑜竟听到了鸡鸣之声,循声望去,竟看到一个体态微胖,身材短小的汉子,那汉子约莫四十岁年纪,穿一身绿色粗布衣服,头发上扎了头巾,脸上络腮胡子显是刚刚修剪过,细密的胡渣如同钢针倒长在两颊。

那汉子的肩膀上停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红通通的的鸡冠活像顶着一朵红花,正耀武扬威地看着周瑾瑜他们。

那汉子见周瑾瑜他们走了过来,竟丝毫不去理会,嘴里不停地磕着瓜子,熟练异常。

那汉子嗑了瓜子却一粒也不曾吃下,而是将瓜子皮吐掉,直接用自己的嘴去喂那公鸡。那只大公鸡也是巧妙得很,每当吃瓜子时,就像是文质彬彬地鞠了一个躬,那瓜子仁便被那鸡喙啄去了。

吴弘文有些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养只公鸡做宠物?便问道:“这位掌柜,这只鸡是您的吗?”

那汉子瞟了吴弘文一眼道:“这只鸡不卖!”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在下倒不是要买这只鸡,只是好奇掌柜的怎么养只公鸡做宠物?”

那汉子道:“我这鸡是报晓鸡,鸡鸣便要收市的,它夜夜陪着我,我自然要对他好些了。”

那汉子这才仔细打量了面前的这三个人一番,看眼前这三个人不像是来鬼市做生意的人,便问道:“几位怕不是吃这碗饭的吧?”

吴弘文道:“掌柜的怎生看出我们不是吃这碗饭的呢?”

那汉子道:“吃这碗饭的人我见多了,看三位的衣着、神态怎么会是盗墓掘冢的。”

吴弘文道:“或许我们是落魄家的子弟呢?”

汉子冷哼一声道:“落魄家的执拗子弟却没有二位公子这般器宇轩昂。”

吴弘文抱拳道:“佩服,佩服,不瞒掌柜的,我们的确不是来做生意的。”

那汉子问道:“看这位公子衣着华贵,想必是富贵人家,不知深夜到此何干?”

吴弘文道:“我们是来打问一件事情的。”

那汉子问道:“什么事情?”

吴弘文道:“掌柜的对这天下名剑可有收藏?”

那汉子道:“那要看公子找的是哪一把名剑?”

吴弘文道稍微压低了点儿嗓音道:“‘莫邪’。”

第四十二章:跟踪

‘莫邪’剑本是上古名剑,按说知道此剑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吴弘文突然提到‘莫邪’剑还是使那汉子吃了一惊,那汉子的神情有些怪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吴弘文见那汉子神态有些异样,便问道:“掌柜的在想什么?”

那汉子有意避开了吴弘文的眼神,淡淡说道:“哦,没什么,我想起一位朋友。”

吴弘文又追问道:“莫非掌柜的真见过此剑?”

那汉子微微抬起头,又将眼前这三位深夜到访的客人打量了一番,显是对这眼前三人的身份有些怀疑,便说道:“这等名剑我这凡夫俗子哪曾有缘见过,只是听说过罢了。”

周瑾瑜见这汉子听说过‘莫邪’剑,心中直当是有了一线希望,便问道:“这位大哥可是知道这剑的消息?”

那汉子道:“什么消息?这剑的名气那么大,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而已。”

周瑾瑜看那汉子,总觉得此人不像是寻常摊贩,不愿就此离去,正欲再开口询问,那汉子却有些不耐烦起来,一边低头开始打理摊位一边说道:“你们若是不买东西便快些走开,我还要靠这买卖养家糊口,哪有心思与你们闲聊?”

周瑾瑜与吴弘文对望一眼,均没了计较,便只得走开了。那汉子身上的大公鸡有力地扇动了几下翅膀,似乎在代那汉子说“恕不远送。”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林雷儿见周瑾瑜又在闷闷不乐,便出言宽慰道:“我看刚才那养鸡的汉子手中也没什么真货,这苏州的鬼市怕是徒有虚名了。”

吴弘文手中扇子一摇,说道:“雷儿妹妹,这真货可是从来不摆在明面上的,想要在这鬼市里淘到硬货,往往是要一波三折的。”

林雷儿问道:“怎么个一波三折呢?”

吴弘文道:“在鬼市摆摊的这些人,大多手中还是有真东西的,只不过那些真正的奇珍异宝不方便摆在明面上,这些摊主在这里只是为了与那些买主碰头,待达成协议后再到别处交易。”

林雷儿道:“刚才那个汉子凶得很,他都不愿意与我们搭话,他的东西如何才能卖得出去?”

吴弘文道:“在鬼市交易的人各行各业都有,所以有些摊主为了安全起见,是要先试探买家的,我看刚才那汉子倒像是个手中有货的。”

周瑾瑜突然问道:“莫非吴帮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吴弘文微微笑了笑道:“且看拂晓鸡鸣时分,那汉子收摊去往何处。”

林雷儿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说道:“那我们悄悄跟踪他?需不需要我将他麻翻?”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杀鸡焉用牛刀?待我先与他谈谈再说。”

三人说着话,沿街走了个来回,再未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东边的天空倒微微有了一丝亮光,像大地与天空之间裂开了一条细缝。

一记高昂的鸡鸣之声恰到好处地击破了沉寂的夜。

这鸡鸣声正是那汉子肩膀上的雄鸡发出的。

在鬼市摆摊的摊主们开始收拾摊位,他们要尽早赶回去,因为昨夜出现了月晕,所以今天一定会有大风。

那汉子很快便收拾停当,拉了车转过了街口。他的车上东西很多,有许多玉石器皿。不过那汉子脚步却极是轻盈,那只雄鸡也依然在那汉子的肩膀上站立着,丝毫不为汉子跑动时的颠簸所影响。

周瑾瑜一行三人远远地跟了那汉子,又转了两个弯过了三条街,那汉子终于在河岸边的一间民房处停下了。

只见那汉子在门环上轻轻叩了三下,民房的大门便开了,紧接着从院里边走出一个妇人,一齐帮着这汉子将车拉进了院子。那妇人戴着头巾,估摸着也有四十岁年纪,想必是这汉子的妻子。

周瑾瑜也在那门上轻轻地叩了三下…

那门竟然也从里边开了,开门的还是那妇人。

不待周瑾瑜等人说明来意,那妇人便说道:“这么快就来啦?他在屋里等着你们。”

周瑾瑜等人一路远远跟随那汉子,不料早已被人发觉。可那汉子竟不点破,更让周瑾瑜觉得那汉子古怪异常。

周瑾瑜道了声:“叨扰了。”便跟着那妇人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那汉子刚才拉回来的车还放在院子里,那车就占了一小半地方。

“三位请进吧!”那汉子的声音从正厅传了出来。

正厅也不大,但却被那妇人打理得仅仅有条,各样江南人家的陈设也一应俱全。客厅正北靠墙放着两把椅子,椅子中间摆着一只方方正正刷了黑漆的楠木桌子,客厅的东西两侧又各摆了三把椅子。

吴弘文、周瑾瑜、林雷儿在东边那一派椅子上依次坐下。

那汉子道:“三位不辞辛苦,一路尾随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吴弘文距那汉子最近,便抱拳道:“我们几位觉得掌柜的不像是一般市井,以为掌柜的手中似有真家伙,便想来看个究竟,无礼之处还请海涵。”

那汉子干笑了两声道:“这位公子倒挺会说话,可是你们要找的那‘莫邪’剑,我这里确实没有。”

吴弘文道:“无妨,我们几位若能从掌柜的这里打听到些消息也是好的,若掌柜的知道那剑的下落还望如实相告,我们好到别处去寻。”

那汉子身子向前微倾道:“不知几位找这‘莫邪’剑有何用处?如此不辞辛苦。”

周瑾瑜抱拳道:“不瞒掌柜的,是在下要寻这剑,这剑对在下至关重要,若无此剑,在下的血海深仇便无从得报。”

那汉子问道:“哦?这位公子有何血海深仇?”

周瑾瑜叹气道:“在下无能,在下的父母和师傅均是被那耶律含烟所杀,此仇不报,实难为人!”

那汉子道:“耶律含烟?”

周瑾瑜道:“正是!”

那汉子道:“公子若真要找那耶律含烟报仇,老汉倒愿助你一臂之力!”

周瑾瑜问道:“掌柜的与那耶律含烟也有大仇?”

那汉子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怒气,愤愤地说道:“哼,正是耶律含烟这契丹狗贼杀了我一位朋友。”

周瑾瑜道:“想必那位朋友与掌柜的也是莫逆之交了。”

那汉子点了点头:“非是老汉高攀,我与那武林盟主蓝公培本是结拜兄弟,只是老汉不爱那江湖名利便隐居在此,不料前些日子我那兄弟却被那耶律含烟和一个叫周瑾瑜的无名小辈杀害了,我正琢磨着如何替我这兄弟报仇!”

周瑾瑜听那汉子被江湖传言误导,也认为是耶律含烟和自己将武林盟主杀害,心中暗自叫苦,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汉子见周瑾瑜不再说话,便问道:“公子在想什么呢?莫不是怕老汉没有能耐?”

周瑾瑜忙道:“前辈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

那汉子道:“那公子怎么突然间愁眉不展?”

周瑾瑜道:“蓝盟主被害那天刚好是天下英雄于紫金山会盟的那日,刚巧在下也在山上,且亲眼目睹了蓝盟主是被他的手下亲信所害,此事与在下和那耶律含烟并无干系。”

周瑾瑜刚刚说完,便觉得不妥。怎么将自己和那耶律含烟放在了起,言语中也似在为那耶律含烟开脱。

那汉子听了周瑾瑜的话,果然起了疑心,便问道:“如此说来,这位公子是?”

一旁坐着的吴弘文见那汉子脸色生变,双手紧扣着木椅扶手,似乎已在暗运内力,便急忙说道:“前辈莫要误会,可否听我们把话说完?”

那汉子并不理会吴弘文,冷哼一声问道:“你便是周瑾瑜?”

周瑾瑜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拳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周瑾瑜!”

那汉子双手在木椅扶手上一拍,怒道:“那便是了!”话音刚落,人已从木椅上飞出,右手为掌,掌势虎啸生风,直取周瑾瑜面门。

第四十三章:释疑

那汉子出掌之际,人已飞至周瑾瑜近前。周瑾瑜不及反应,急忙双掌齐出硬生生接了这一掌。

赵半空将自己毕生内力尽皆倾注于周瑾瑜身上,周瑾瑜在养伤期间又按照赵半空所授的呼吸吐纳之法每日练习,如今内力已是极其雄厚,这双掌齐出之力竟与那汉子掌势不相上下。

周瑾瑜接了这一掌,脚下竟丝毫未曾移动,反倒将那汉子逼退。那汉子先是一怔,觉得周瑾瑜的内劲似曾相识,与自己的内功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汉子随即又转念一想觉得若是输在一个后生小辈的手下未免太失面子,便又往双掌上蓄了力,对周瑾瑜接连攻出数掌。

周瑾瑜自幼使剑,对着拳脚功夫却未曾习得一招半式,如今那柄家传的‘干将’又被欧阳雨庭盗去,此时面对那汉子暴雨般的攻势难觅苦于支撑,险象环生。

林雷儿见周瑾瑜渐渐式微,难以招架,已悄悄从自己那罐子里摸了一只黑蜈蚣出来,捏在指间,拇指轻弹,黑蜈蚣已朝那汉子身上飞去。不料,黑蜈蚣刚刚飞至半空,伴随着一声高昂的鸡鸣,那红冠雄鸡已由半路杀出,那鸡喙如同钢枪竟将那黑蜈蚣啄成两截。

那雄鸡似乎知道这蜈蚣有毒,竟不吃下,用鸡足将蜈蚣彻底踩死,昂首挺胸,怒视着林雷儿。

那汉子一掌将周瑾瑜逼退,听到鸡鸣之声,再看地上已知是林雷儿突施暗算,怒道:“好一个苗族女娃儿,未曾想你竟是如此阴毒。”话罢,掌风一转,已向林雷儿攻去。

那汉子掌力奇大,林雷儿若中了这一掌,恐怕华佗在世也难起死回生了。

电光石火之间,吴弘文不及细想,一掌拍出,正是那降龙十八掌的‘见龙在田’,这一掌掌力霸道异常,与那汉子攻来一掌相对,两道凌厉的内劲相撞,迫得二人均向后退了数步。

这‘见龙在田’本是降龙十八掌中单掌掌力最为强劲的一招,若不是吴弘文内力有限,这一掌怕已是伤及那汉子内脏。

吴弘文与那汉子各自站定,心下惧是一惊,二人均是暗自侥幸。那汉子庆幸吴弘文年纪尚轻,内力还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若非如此,方才那一掌对接下来自己的五脏六腑恐怕均要受损;吴弘文庆幸自己的内力刚好能抵得住那汉子一掌,否则右臂必将胫骨俱断。

方才这一交手,那汉子便已发现,周瑾瑜、吴弘文这两个年轻人各自身怀绝技,周瑾瑜的内力似有几十年的修为,竟能在不会一招半式拳脚功夫的情况下接下他数波攻势,绝对不应是一个刚刚二十岁年纪的年轻人所可能有的内功修为。

更令那汉子吃惊的是年纪轻轻又看似文弱的吴弘文竟然出手便是降龙十八掌,这降龙十八掌是为丐帮帮主代代相传,绝不可能传给外人,莫非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是丐帮帮主?

那汉子越想越觉得这二人奇怪,便问道:“这位公子怎么会使这降龙十八掌?”

吴弘文道:“前辈想必是知道的。”

那汉子双目圆睁,显是不愿相信:“你真是丐帮帮主?”

吴弘文抱拳道:“绝不敢期满前辈。”

那汉子微微思索了一下,又说道:“江湖上丐帮向来行侠仗义,威名远扬,少帮主却怎么是非不分?”

吴弘文道:“非是晚辈是非不分,怕是前辈误会了!”

那汉子道:“我怎么可能误会?”说罢,指了指周瑾瑜又道:“是你自己说自己就是周瑾瑜。”

周瑾瑜无奈道:“前辈若是非要听信那江湖传言,晚辈也实在是无计可施。”

那汉子见周瑾瑜、吴弘文二人武艺超群又彬彬有礼,绝不像是杀人越货之辈,便问道:“既然不是你杀了蓝盟主,那江湖上却为何通缉你?莫非全天下的英雄豪杰均误会了不成?”

此时,林雷儿突然站起来说道:“什么天下英雄豪杰,我看都是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蠢蛋。”

那汉子虽长相粗俗,倒也是个有礼之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林雷儿的话。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前辈莫要怪罪,雷儿妹妹话虽如此却有十分的道理,这天下的英雄却是冤枉了我这兄弟。”

那汉子问道:“如何冤枉?你且说来。”

吴弘文道:“四月十五南京紫金山盟主总坛天下英雄会盟,本是商议要发出江湖通缉,共同诛杀耶律含烟,不料那总坛内部却出现了叛徒。而那叛徒便是副盟主秦朗,他竟设计害死盟主蓝公培,又在天下英雄面前将杀害蓝盟主的凶手栽赃到我这兄弟和耶律含烟身上…”

那汉子听吴弘文说完,仍是有些半信半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吴弘文道:“我以丐帮千年声誉担保,在下若有半句虚言便不得好死。”

那汉子也是爽快人,见吴弘文一帮之主竟发如此毒誓,便道:“看来确是我误会了。”

那汉子也是敢作敢当,说道:“是我误会了这位兄弟,三位看座,老汉向三位赔不是了。”说着便要躬身作揖,周瑾瑜、吴弘文忙上前拦下,几人又照原先位置坐下,小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先前那妇人此时竟沏上茶来分放在众人桌旁,笑着对那汉子说道:“你以后不能这样心急,还是要先弄清楚情况的。”

那汉子道:“师妹说得是。”

吴弘文听那汉子与那妇人竟以师兄妹相称,便说道:“晚辈冒昧,二位前辈竟是师兄妹?”

那汉子笑了几声,声音很是爽朗:“哈哈,正是,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

吴弘文也笑道:“哈哈,晚辈觉得这样称呼很好。”

周瑾瑜道:“还未请教二位前辈姓名。”

那汉子道:“这么多年我们隐居在此,自己都快忘记了姓名了,老汉名叫叶灿,师妹纪楚都是是从太原过来的,师傅死后我们兄妹二人厌倦了武林争斗,便一直隐居在此做些鬼市上的买卖。”

周瑾瑜道:“如此真是巧了,我们也刚刚从太原过来。”

叶灿笑道:“哈哈,那倒真是缘分了,只是老汉还有一事不解。”

周瑾瑜道:“前辈请讲。”

叶灿道:“我方才与公子交手时,感到公子内力惊人,似有几十年的功力,不像是公子这个年纪应有的修为。”

叶灿的话让周瑾瑜想起了师傅赵半空,心中不免有些悲凉,便叹了口气说道:“是晚辈的师傅将他毕生内功全都倾注到在下身上了。”

叶灿点了点头道:“那你真是该好好孝敬你师傅。”

周瑾瑜道:“可惜师傅他老人家也被那耶律含烟杀害了。”

叶灿听周瑾瑜说自己师傅已死,又想到刚才自己与周瑾瑜交手时,周瑾瑜的内功与自己的内功似乎师出同门,便道:“那耶律含烟着实可恨,敢问公子尊师姓甚名谁?”

周瑾瑜道:“晚辈的师傅是赵半空,也是太原人。”

叶灿一听赵半空的名字,手中的茶碗险些跌落在地上:“那赵半空可是自称自己是赵匡胤的后人?”

周瑾瑜见叶灿竟知道师傅赵半空是赵半空的后人,也是一怔,忙问道:“前辈认得在下师傅?”

叶灿没有回答周瑾瑜的问题,竟僵在了那里,只听得叶灿手中茶碗“咯咯”作响,不久那茶碗便被叶灿硬生生地捏碎了。

碎瓷片割破了叶灿那颤抖的手…

周瑾瑜试探地叫了一声:“前辈…”

第四十四章:借剑

叶灿听说赵半空已经死了,半响没有说话,直到周瑾瑜叫他,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叶灿的眼角有些泛红,他转过头来看着周瑾瑜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周瑾瑜道:“就在两个月前,苏州,周庄。”

叶灿仰起脖子,显是有些悲伤,又不愿眼泪流出来,缓缓说道:“赵半空是我的大师兄啊!”

周瑾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半空年近花甲,而这叶灿只有四十多岁,二人怎么会是师兄弟呢?

周瑾瑜出言确认道:“在下师傅真是前辈的师兄么?”

叶灿道:“是的。”

这时站在一旁的纪楚也说道:“也是我的大师兄。”

一旁的吴弘文和林雷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叶灿看周瑾瑜他们都有些疑惑便解释道:“我师傅原本只收了我大师兄一个徒弟,可是后来师傅发现大师兄赵半空一直想要找那西北第一剑耶律回桑报仇,师父怕大师兄有所闪失,自己膝下又无子嗣,为了不使那‘落叶秋风七十二剑’绝了香火,便又在晚年收了我和纪楚。”

周瑾瑜听罢忙行礼道:“不知师叔在上,失敬,失敬。”

叶灿起身将周瑾瑜扶了起来道:“贤侄不必多礼快快起来,你我既是师出同宗,有什么困难只管说来。”

周瑾瑜道:“晚辈只想尽快寻得那‘莫邪’剑好为父母和师傅报仇雪恨!”

叶灿道:“你的父母也是被耶律含烟所杀?”

周瑾瑜道:“那耶律含烟害得我家破人亡!”

叶灿道:“那耶律含烟剑术极其高超,现在又有他妻子萧笑天以魔琴相助,你若要赢他,的确需要‘莫邪’剑身上那款款深情般的剑气助你一臂之力。”

周瑾瑜道:“师叔也知道这剑气相克之理?”

叶灿道:“在一般人手中,剑气并无关紧要,可是要想与耶律含烟这样的高手过招,仅仅剑气上一丝一毫的优劣也可能改变斗剑的走势。”

周瑾瑜道:“可是我该去哪里寻找那‘莫邪’剑呢?”

叶灿道:“蓝盟主很有可能知道,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否则我倒可以待你们问上一问。”

周瑾瑜问道:“师叔与那蓝盟主很熟悉么?”

叶灿道:“我与那蓝公培也像是贤侄与吴公子一样,也算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常在一起饮酒论剑,所以在我误以为贤侄就是杀害蓝盟主的凶手时,便一心想要为蓝盟主报仇从而误会了贤侄,还望贤侄不要见怪。”

周瑾瑜忙道:“师叔说哪里话,晚辈怎敢对师叔不敬。”

叶灿笑道:“哈哈哈,如此便好。”

周瑾瑜道:“既然师叔不知那‘莫邪’剑的下落,我们便不打扰了,我们再去四处寻找一番,来日再来探望师叔。”

叶灿道:“怎么急着要走?我没有‘莫邪’便没有别的好东西了么?”

周瑾瑜道:“师叔若有别的收藏那也是师叔自己的,晚辈怎敢觊觎。”

叶灿道:“你这小子,出来行走江湖怎能无剑?何况师叔还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周瑾瑜道:“师叔请讲,但凡瑾瑜能做到的,无有不遵。”

叶灿道:“好!我这大师兄可是收了个好徒弟啊。”叶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如今那紫金山盟主总坛被那秦朗小人僭位,我看贤侄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洗清冤屈之时,需顺带将那秦朗杀了为蓝公培报仇!”

周瑾瑜道:“何须师叔费心,此事本是侄儿的本分。”

叶灿道:“好!那师叔便送你一样不逊于‘干将’、‘莫邪’的好剑!”

这时,纪楚已经拿来一个三尺多长的铁盒子,打开盒子,一柄精致优雅附着暗黑色的剑鞘的长剑静静地躺在其间。

叶灿将剑缓缓拿了出来,‘噌’的一身将剑拔了出来,这剑竟是通体泛红,唯独剑刃上闪着寒光,优雅中透着一股杀戾之气。

林雷儿看着这剑道了一声:“好漂亮的剑!”

叶灿道:“不错,这剑是这世上最精致优雅的剑,有蛟分承影,雁落忘归的说法。”

吴弘文问道:“这剑可是叫做‘承影’?”

叶灿道:“正是!吴帮主识得此剑么?”

吴弘文道:“晚辈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过‘蛟分承影,雁落忘归’的说法,方才听前辈这么说妄自猜的。”

叶灿道:“那吴帮主可知道这剑的来历?”

吴弘文道:“听说过一些,不知道对与不对。”

叶灿笑了笑道:“吴帮主且说来听听。”

吴弘文道:“我只听说这剑是当年蔷薇皇帝白胤的佩剑,这是一柄不甘寂寞的杀戾之剑。”

叶灿道:“不错,这剑与那耶律含烟手中的‘赤霄’一样,均是帝王之剑,但又杀气极重。”

叶灿又对周瑾瑜说道:“其实这世上的名剑大多杀气过重,唯独那‘莫邪’剑才有那款款深情般的剑气,不过在你未找到‘莫邪’以前,先将这把‘承影’带在身上,也算是师叔送给你的见面礼了。”

周瑾瑜听叶灿竟要将这‘承影’送给自己,连忙推辞道:“承影剑乃是稀世名剑,师叔要将这剑送给侄儿怕是太贵重了些,侄儿万不敢受。”

叶灿笑道:“哈哈哈,你跟师叔还客气什么?再说你手中无剑如何使那落叶秋风七十二剑?又如何替自己洗清冤屈?师叔还指望你替蓝盟主讨回公道呢。”

周瑾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

叶灿见周瑾瑜迟迟不肯接剑便问道:“怎么?”

周瑾瑜道:“侄儿实在是收受不起…”

这时,纪楚走了过来,将那柄承影剑从铁盒中取了出来对周瑾瑜说道:“听你师叔的话,将这剑拿了去,实在不行你就当是师叔借给你的。”

纪楚善解人意,早已看出周瑾瑜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无功受禄,便以借剑宽慰。承影剑以“借”的名义送至周瑾瑜手中,顿时便解开了周瑾瑜心中的顾虑。

周瑾瑜双手拖出将剑接了过来道:“谢过二位师叔,待侄儿大仇得报后,一定将此剑奉还。”

叶灿摆了摆手道:“还剑的事情以后再提,你可知道蓝盟主被害之后他的女儿怎么样了?”

武林盟主蓝公培的女儿正是蓝雅秋,叶灿提到蓝雅秋时,周瑾瑜的心口又是一阵生疼,微微皱了皱眉头。

叶灿问道:“你怎么了?”

周瑾瑜道:“刚才胸口的旧伤发作了,不碍事的。”

叶灿道:“你还需好生调养才是。”

这时,林雷儿突然插嘴道:“他的伤就是被那武林盟主的女儿刺伤的,现在一提到她,哥哥的伤口就疼,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周瑾瑜将手从心口放下,示意林雷儿不要乱讲。

叶灿问道:“侄儿这伤真是被蓝雅秋所伤?”

周瑾瑜的声音有些低沉:“是的,她也误会了,以为蓝盟主是我杀的。”

叶灿道:“还说这剑没用!”

周瑾瑜有些疑惑,问道:“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灿笑道:“哈哈哈,我与那蓝公培交好多年,我说的话蓝雅秋必定会相信,你只要将此剑示与她看,再将他父亲被杀的真相告诉她,那她一定会迷途知返。”

这一次周瑾瑜的心口不那么疼了,他内心紧绷着的弦微微松了一松,他觉得只要带着这剑,见到蓝雅秋说明真相,那么他们一定会和好如初的。

想到这些,周瑾瑜的心情愉快了许多。

周瑾瑜道:“多谢师叔指点!”

叶灿道:“事不宜迟,或许蓝雅秋现在已身处险境,侄儿还需尽早动身!”

周瑾瑜决定在找到莫邪剑之前一定要先将蓝雅秋从虎口中解救出来,再将自己的冤屈洗净。

三人别过叶灿、纪楚夫妇便一路往南京紫金山赶去

第四十五章:雨夜

周瑾瑜一行骑了三匹黄骠马一路向北,仅走了半日,天上便下起雨来,道路开始泥泞,不得不放慢速度。于是傍晚时分便打尖住店不再向前走了。

夜夜央,潇潇雨。

浓浓的铅色愁云遮盖了明月,迷蒙无尽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叶灿正站在正房的门前静静地享受着这雨夜带来的宁静。

今天是阴雨天气,叶灿不准备到干将路的鬼市上去了,他喜欢这雨中清新的空气,凉丝丝的沁人心脾。

纪楚默默地走到叶灿的身后将一件短袍披在了叶灿的身上:“少站一会儿吧,着了凉你的关节又该疼了。”

叶灿微微转过头来,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他看纪楚的眼神依然饱含爱怜。叶灿缓缓说道:“师妹还不睡么?”

纪楚道:“你不睡我哪里睡得着?陪你看会儿雨吧!”

叶灿笑了笑道:“我记得师妹从前不喜欢雨天,而是喜欢阳光明媚的天气。”

纪楚道:“我现在觉得雨天也很美,谁叫我爱屋及乌呢。”

两个人依偎着在门前站了半响。

叶灿又说道:“没想到大师兄收了这样一个徒弟。”

纪楚问道:“周瑾瑜么?”

叶灿道:“是的,师妹觉得他怎么样?”

纪楚道:“嗯...是挺不错的,面容俊朗倒在其次,这孩子给我感觉正直不阿又成熟稳健,只是他给我的感觉总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叶灿点头表示赞成:“不错,瑾瑜的性格我也有些担心。”

纪楚道:“他的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换谁也是一样。”

叶灿道:“希望他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能够好起来。”

纪楚道:“你今天把承影剑都给了他,看得出你很喜欢他。”

叶灿看了看铅色天际下斜斜的雨丝道:“我觉得这个孩子潜力无限,若是我们女儿还在就好了,今年也该十七岁了。”

纪楚叹了口气,将身子从叶灿身上挪开,显是有些生气:“唉!也不知道她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她明明喜欢弹琴你却非逼她练剑,一想到你把孩子逼走我就生气。”

叶灿面露惭色:“是我不好,现在想来一个女孩子家练剑有什么用,我当初应该支持她学琴的。”

纪楚看叶灿开始自责起来,心中又有些不忍:“好啦,别说这些了,沐雨在外边待够了她自己会回来的。”

叶灿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雨自顾自地下着,雨水拍打在屋顶、地面、河水中的声音像极了一首优美的曲子。

纪楚道:“这雨声真美,若是沐雨在,她一定会抚一首优美的曲子出来,配上这雨落声,美极了。”

二人正说着话,不知从何处果然传来一段优美的古琴声,曲调十分清丽委婉,节奏缓慢悠扬,如入宁静致远的无人之境,细细听来正是古曲《碣石调幽兰》。

这曲子如同有魔力,美得让人如痴如醉。

“咚咚咚...”三下有力的敲门声唤醒了叶灿。

纪楚道:“这么晚了,会是谁在敲门?”

叶灿道:“我去看看。”

纪楚感到一丝不安,她拽住了叶灿的胳膊又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随便将门打开。

叶灿道:“万一是女儿回来呢?”

纪楚将手放开,叶灿将短袍举在头顶,向大门方向快跑了几步。

叶灿问道:“是谁?”

门外无人应答,敲门声也停止了。

叶灿又问道:“是谁?有什么事情吗?”

门外还是无人应答,静静的雨夜中只能听到古琴曲《碣石调幽兰》那清丽的曲调。

叶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打开了。

大门刚刚拉开了一条缝隙,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便从门缝中递了进来。那剑递得极快,剑锋直指叶灿心口,而叶灿的手此时还在两扇木门上,不及反映那长剑便已刺穿了叶灿的胸口。

叶灿急忙将手从木门上拿开,双手将那柄长剑紧紧地握住,手被锋利的剑刃割破,血水混夹着雨水汇集到长剑上,又从那长剑上滴落下来,打在积了雨水的地面上,泛起淡红色的涟漪。

突然,那柄长剑向外一抽,叶灿心口的血液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叶灿用血淋淋的手捂着心口,此时的叶灿换口气已经变得极是困难。

这时,两扇木门被风从外吹开。一道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大地。

叶灿睁着眼睛向后倒去,他借着闪电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一个蓑衣男子站在大门外边,手中握着一把长剑,赤红色的剑柄,寸余长的红绫…

琴声戛然而止,叶灿健壮的身子轰然倒地,溅起了混着自己鲜血的雨水。

纪楚站在正房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目睹了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她有点发懵,竟呆立在了那里,由于神经受到了刺激,嘴角不停地抖动。

直到耶律含烟将那赤霄剑收入鞘中,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纪楚才回过神来。纪楚疯一般地跑到丈夫叶灿身旁哭喊道:“师哥,师哥,你怎么了?”

叶灿的呼吸已经停止,但是纪楚不愿相信,她死命摇晃着叶灿的躯体:“师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突然,纪楚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耶律含烟的背影,她的眼睛里满是杀气。

纪楚随手抄起了小院里劈柴用的斧子,足下发力,踏着雨水朝耶律含烟的后背猛劈下去。耶律含烟如同后背生眼一般,他头也不回,刹那之间已将长剑抽出,不偏不倚地架住了身后劈来的斧子。

纪楚一劈不中,二劈续至,斧子上似乎灌注了纪楚毕生的力道,如同雄鹰捕食一般朝耶律含烟头顶劈落。耶律含烟手中长剑向上微抬便又将这一斧化解。

纪楚的两道攻势都被耶律含烟轻易化解,长剑隔开斧头的惯性拖拽着纪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纪楚正待蓄势再发,却见那耶律含烟竟回过身来,手中长剑指着自己道:“我一天只想杀一个人,前辈请回吧!”

此时纪楚的脑海里只有仇恨,眼神中只有杀气。

“啊…”纪楚几乎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手中斧头挥舞着又向耶律含烟砍去,耶律含烟只是用剑招架。

纪楚的每一斧都充满了无尽的仇恨与愤怒,但是纪楚的每一招攻势都被耶律含烟轻描淡写地化解掉了。耶律含烟招架了数招,有些不耐烦起来,瞅准机会往纪楚手腕上刺去。

纪楚的手腕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她握着斧头的手着了疼,手指微微有些松动,斧头便从手中直飞了出去,落进了街道边的河槽中。

纪楚咬着牙,依旧恶狠狠地盯着耶律含烟。

耶律含烟缓缓道:“告辞了。”说罢轻功一运,人便穿过了街道,跃过了河槽。

纪楚哪里肯放,也运了轻功紧随着耶律含烟要越过河槽。

纪楚到了河边才发现,对岸有一个妙龄女子,一袭淡蓝色轻纱,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正在对岸酒楼的屋檐下静静地坐着,她的身前放着一把古琴…

这身穿淡蓝色轻纱的女子便是萧笑天了,而耶律含烟此时正站在萧笑天的身旁。

耶律含烟见纪楚想要跃过岸来,便道:“杀了她吧!”

萧笑天道:“前辈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休怪我的钉骨针无情!”

纪楚大笑一声,足尖点地,已是跃至半空。

萧笑天无奈地摇了摇头,右手手指在琴弦上奋力向前拨动,伴随着雨中颤抖的琴声,七颗钉骨针便朝纪楚全身七处大穴直飞过去。

七颗钉骨针通体乌黑,急若流星,纪楚人在半空实难躲避。只听得纪楚身上几声闷响,那钉骨针便已穿肉入骨,纪楚惨叫一声便落入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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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和尚

少林寺的老方丈洪远正从纪楚家的小院落门前经过,洪远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和尚,大部分年纪较轻。其中一个和尚约莫四十岁年纪,虽然略显苍老,但是他的神色却极是刚毅,他是洪远方丈的大弟子普能。

普能自幼就在少林寺,四十个春秋他苦练指法,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一指禅功和大智无定指已经被他习练得炉火纯青。这次老方丈洪远来南京参加紫金山会盟,他也跟了来。

武林盟主与老方丈洪远颇有交情,在蓝公培遇害后洪远便一直没有回去,他想要将杀害蓝公培的凶手绳之以法。如今洪远听说周谨瑜逃到苏州,所以他们并没有回河南而是跟着到了苏州。

普能看到路旁的河水中飘出几丝血迹,水下又似乎有人在动,想要浮出水面,便向老方丈禀报道:“师父,您看这水下似乎有人!”

洪远依普能所指的方向向河中望去,只见那水下果真有人在动便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尔等谁愿下水去救那位施主?”

身后一个年轻的和尚道了一声:“师父稍待,弟子去去就回。”说罢便纵身跃入水中。

少倾,那和尚便从水中浮了出来,他的背上驮着的正是纪楚。

其余几个和尚一齐搭手将水中那年轻和尚和纪楚拉上岸来。

纪楚全身疼得厉害,但她的神智却很清楚,她虽然身上中了七处钉骨针但还不忘用颤抖的声音道一声:“多谢各位大师救命之恩。”

洪远问道:“女施主伤到何处了?”

纪楚道:“我身上中了七处钉骨针,可是那钉骨针却全部偏离方位,只是打入肉中,并未透骨,想必并无大碍,我自己拔出来就是了。”

纪楚咬着牙讲那七颗钉骨针依次拔出,身上只是流了些血却并未伤及筋骨。

普能见这七颗钉骨针全部与要害穴位偏离了几寸,便道:“不知女施主所遇何人?这钉骨针全部偏离要害穴位,且在发招过程中明显有收势,显是未下杀手。”

纪楚也早已发现这些钉骨针都打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地方,便自咐道:“说来也怪,那萧笑天既然出手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普能听纪楚竟是与那萧笑天交手,不免有些吃惊:“那耶律含烟可是也在附近?”

纪楚道:“他一定还在苏州,就是他杀了我的丈夫。”说完便要爬回院中看那死去的丈夫,周围两个和尚连忙将纪楚搀扶起来,一齐到了那个小院落里。

纪楚看着叶灿的尸身还在淋雨,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搀扶她的和尚推开便趴在叶灿身上痛苦起来:“我该与你一齐死了,活着的人才好痛苦...”

洪远见纪楚哭得如此伤心,便走上前去道:“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女施主不要过于悲伤。”

纪楚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当中,对死去的丈夫说道:“不过我活着也好,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找到那两个魔头和他们同归于尽!”

洪远又道:“还请女施主节哀,我们还是先将令相公抬回家中去吧。”

纪楚听洪远这么一说才想起丈夫叶灿的尸身还在淋雨,她显得有些慌乱,眼睛望着丈夫尽是怜爱:“走,我们进屋去...”

普能和几个和尚帮着纪楚将叶灿的尸身抬回到正屋里去,又用草席盖住。纪楚见几位和尚还在地下站着,连忙道:“多谢几位大师救命之恩,诸位大师快快请坐。”

洪远坐在一把椅子上问道:“那耶律含烟既然来过,想必女施主和令相公一定有过人之处了?”

纪楚道:“不瞒大师,我和我家相公早年确是习得一些剑法,可是我们已经隐退多年,和这耶律含烟也并无过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下如此杀手?”

洪远道:“那耶律含烟刚开始只是杀他的仇家,而他的仇家早已经杀完了,如今他恐怕已经是杀人成瘾了!”

纪楚有些不敢相信:“我不明白!杀人也能成瘾么?”

洪远道:“女施主有所不知,那耶律含烟的手中的赤霄剑尽是白帝的怨气,他杀的人越多,白帝的怨气就越重,恐怕如今的耶律含烟已经被那怨气所控制,每到阴雨天他就想要闻到鲜血的腥味!”

纪楚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找他报仇,如果我死了,想必谨瑜不会坐视不理的!”

洪远有些诧异:“女施主说的可是周谨瑜?”

纪楚道:“正是!那是我的师侄。”

洪远道:“女施主可曾听说武林盟主蓝公培就是被这耶律含烟和周谨瑜联手杀死的?”

纪楚道:“大师恐怕误会了,这蓝盟主的死确实与我师侄周谨瑜无关,而是另有其人。”

洪远道:“女施主怎么知道这其中内情?”

纪楚道:“周谨瑜今天来过我家,他对我说起此事,而且可以看得出他是被冤枉的。”

洪远微微点了点头道:“老衲也曾见过周谨瑜,杀害蓝盟主的人的确不像是他,女施主可否将其中经过讲与老衲听听,以便还你师侄一个公道。”

纪楚便将今日周谨瑜所言一五一十地讲与洪远听,说完又道:“还望方丈大师能主持公道,还我侄儿一个清白,真正该为天下英雄通缉的是那小人秦朗。”

洪远道:“若真如女施主所言,周谨瑜怕是的确被人陷害了,容老衲再详加调查,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纪楚用手扶着桌子勉强向洪远鞠了个躬道:“如此,我便待我那师侄谢过方丈大师了。”

普能连忙起身将纪楚又扶着坐下道:“女施主身上有伤,不必如此多礼。”接着又问洪远道:“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这位女施主怎么办?”

纪楚道:“我那师侄现在正往南京去,我担心他不是那秦朗的对手,诸位大师不必为我费心,我只是些皮肉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洪远从怀中摸出一个白釉瓷瓶来,瓶口用红布封了,递给纪楚道:“我看我们还是要再返回南京彻查此事方为上策,请女施主先将这金疮药涂抹在伤口处,不久便能痊愈。”

纪楚双手接过金疮药道:“多谢方丈大师。”

洪远等人又在纪楚家稍坐了一会儿,几位弟子帮着纪楚将叶灿安葬在苏州城西北的虎丘山上。

天刚破晓,雨还未停,洪远和普能等弟子便起身往南京紫金山赶去。

纪楚送走洪远等人,独自倚在门框上,任由细细的雨丝拍打在脸上,湿润的眼眶里装满了忧郁…

第四十七章:戈壁

苏州城郊,细雨如丝。

烟雨迷蒙的山间小径上,耶律含烟和萧笑天各自穿了蓑衣,骑了两匹黄骠马,信马由缰,走得很慢。

除了耶律含烟和萧笑天,小径上空无一人,只有悠闲缓慢的“嗒嗒”马蹄声和细雨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萧笑天看着小径两旁被雨水洗得清新嫩绿的叶子和光滑发亮的青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细雨中甜润的空气,虽有丝丝清冷,但却沁人心脾。

萧笑天想起自己和耶律含烟就是在雨天相识的,雨对于塞北的戈壁是多么的可遇而不可求啊,而偏偏是在雨天她遇到了耶律含烟,而且耶律含烟又舍命救了她。那个时候正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萧笑天来说,以身相许是对耶律含烟最合适不过的报答。直到后来,萧笑天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耶律含烟竟然是大辽国名将耶律大石留在塞北的后裔。

萧笑天也是辽国贵族的后裔,这一点与耶律含烟极其相似。萧笑天虽然是契丹人,可是她在汉人圈中生活并没有受到排挤,而且还学会了弹奏古琴。直到萧笑天十六岁的时候,父亲为了保护村子里的人而被响马所杀,整座村子也被强盗洗劫一空而后付之一炬。

村子里的人都走散了,萧笑天侥幸逃了出来,她的身上只带了一把家传的古琴和一把短刀,可是她再也无亲无故,在茫茫戈壁上徘徊了数日,前路渺茫。

茫茫戈壁上难觅水源,萧笑天数日没有喝水,口渴的厉害,即将晕厥。所幸天公开眼,这干旱的戈壁滩上竟下起了大雨。萧笑天躺在地上,任由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像是那戈壁滩上干枯的灌木得到久违的浇灌,即将重新焕发生机。

突然,萧笑天感觉大地似乎在颤抖,由于萧笑天平躺在地上,大地的震动同时牵动了萧笑天的心也跟着震动。

萧笑天猛地坐起,看到远处有大队响马正朝她这边疾驰而来,几十匹蒙古马,数百只马蹄飞踏过地面,激起的泥水向四处飞溅。雨中,这群响马就像一股暗黑色的旋风,即将把萧笑天吞噬。

很快,萧笑天便被响马发现,一众响马将萧笑天围在中间,不停地打着转,他们不停地打量着萧笑天,骑着马围着萧笑天呐喊,像是获得了战利品一样。

萧笑天恨死这些响马了,这些响马就是戈壁滩上的魔鬼,他们杀了自己的父亲,而且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可是当一个柔弱的女子独自面对这些恶魔的时候,她除了任人摆布还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萧笑天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女子,她在这些面目狰狞的响马面前并没有显露出畏惧来,她绝不会让响马抓去肆意蹂躏,她宁肯玉碎!

萧笑天缓缓地将短刀拔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看着身边这些响马强盗吃惊的样子,只要他们再敢上前一步,自己便要挥动手中的短刀,将自己的热血浇灌了这脚下的土地。

响马们显然有些吃惊,他们勒了马缰,不再围着萧笑天打转,也不再呐喊,他们似乎对眼前这个女子充满了好奇。

“江湖绿林讲究盗亦有道,尔等在这大漠戈壁上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以为就不会有人看到么?”那年的耶律含烟十八岁,他正站在不远处用手中的剑指着这一群响马,那赤红色剑柄上寸余长的红绫正随风摆动,他的眉宇间充满了正义。

“哈哈哈,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来管爷爷们的事情!”为首的响马秃顶且嘴歪,他的鼻子又圆又大像个秤砣,眼睛却小的眯成了一条缝,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姑且叫他歪嘴秃头吧!

耶律含烟显是不讲这歪嘴秃头放在眼里:“快滚开!你不值得我多说话!”

歪嘴秃头感觉自己遇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他的嘴一半歪道了脸上:“哟,哟哟哟,怎么着?”

耶律含烟道:“离开那姑娘,你们爱去哪去哪。”

歪嘴秃头回头对身后的响马强盗们笑道:“哈哈哈,我道是来了个路见不平的大侠,原来也是和咱们一样,是来抢咱们这到口的肥肉来了。”

身后的响马一阵哄笑。

耶律含烟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但是他依旧面无表情,他不在说话,因为他不爱说话,尤其他看不起的人,他觉得说话就是浪费时间,就是在降低自己的身份。

耶律含烟提着剑向那个歪嘴秃头走去…

突然,耶律含烟脚下用力力,长剑直指,人像离弦之箭一样向那马上的歪嘴秃头射了过去。那歪嘴秃头显是低估了耶律含烟的身手,稍微迟疑了一下,一只耳堵竟被耶律含烟削去。耶律含烟一击得手,又落回了原处。

歪嘴秃头想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耳朵,可是他没有摸到,以后也不会摸到了,于是他大怒:“啊呀呀呀,你这个小畜生,看老子活劈了你狗娘养的!”

歪嘴秃头一纵马缰,在胯下黑马的嘶鸣声中,手中玩刀挥舞已向耶律含烟奔去。

耶律含烟也不慌乱,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歪嘴秃头胯下的黑马和他手中攻来的弯刀,待那马奔至近前,突然身子向一侧闪去,刚好避开了那黑马的冲击。可是马上歪嘴秃头的弯刀却居高临下朝耶律含烟掠了过来,耶律含烟也不格挡,而是身子后仰几乎平躺,在马刀略过之际,手中长剑直削马腿。那马顿时缺了一条后腿,嘶鸣着向一旁倒去。

歪嘴秃头重重地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头扎进了泥水中,他慌忙站起,可是眼睛却被泥水遮住,只得胡乱挥动手中的弯刀,口中不停地大骂:“这狗娘养的小杂种,他奶奶的,你们这些废物看什么?快给老子上,谁能活劈了这小子,老子就把这个女的赏给谁!”

一众响马顿时受到激励,他们在马背上咆哮着、呐喊着,手中的弯刀早已被雨水冲洗得明亮如镜,几十匹响马一齐向耶律含烟冲了过去…

响马们很快分做两拨,一左一右分向耶律含烟砍杀过去,明晃晃的马刀齐向耶律含烟削去。

耶律含烟很快便没入了马群当中,一波攻势过后,耶律含烟依旧站在原地,可是他的全身已经溅满了泥沙,像个泥人一般。

不久,耶律含烟的身上裂开十余处口子,鲜红的血益了出来,在全身暗黄的泥沙中显得格外刺目…

耶律含烟再也站立不住,只得将长剑插在地上,双手拄着剑柄,吃力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第四十八章:魔琴

铜钱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泼在耶律含烟的身上,灌进耶律含烟周身上下寸余宽的伤口里。耶律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他紧咬着牙关,身上的肌肉开始抽搐起来。

这时,那歪嘴秃头终于将脸上的污泥清理干净,他看着耶律含烟已毫无还手之力,几近猖狂地笑道:“哈哈哈,你小子不是很有能耐么?有本事把老子杀了!”

几十匹响马已经调转马头折返回来。歪嘴秃头示意他们停下,他要亲自将耶律含烟杀了。

歪嘴秃头双手斜握着弯刀,迈着大步向耶律含烟砍去。耶律含烟闭了眼睛,等待着那冰凉的弯刀给自己致命一击,谁叫自己的家传剑法还未练到成熟就来逞能呢?

那歪嘴秃头跑在半路却突然间停下了,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他的刀高高举起却一动不动,他的歪嘴正向脸上抽搐着。

不知何时,一颗通体乌黑的钉骨针已经从歪嘴秃头的眉心穿过,那钉骨针已经穿透了他那明晃晃亮油油的头,一股股污浊的血从眉心的小孔里冒出来…

歪嘴秃头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其余响马看见老大死了,以为是耶律含烟施了妖术,纷纷叫喊着举着马刀向耶律含烟砍去。

“砰砰砰”几声闷响,冲在前一排的七八个响马强盗已由马背上摔了下来,他们的眉心处也像小孩点了红点一般,只是他们的红点是血的颜色。几个响马强盗的尸体任由后来的马匹踏过,有的被踩破了头颅,鲜血和脑浆混在一起…

“有高人在此,此地不宜久留,大家快撤!”

“快撤!快撤!”

同伴接二连三的死亡,剩余的响马强盗害怕了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纷纷叫喊着“快逃”,想要调转马头隐入身后的茫茫戈壁中去。

马队向远处疾驰,响马强盗们害怕极了,因为他们的同伴还在不停地摔下马去,而且速度极快,他们像是在与死神赛跑。

响马强盗们死的时候都非常安静,因为那钉骨针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似乎是这世上最没有痛苦的死法。悄无声息间,原本成群的响马强盗如今只剩下四五个人,在一望无垠的戈壁上显得极其苍凉。

最后的几个响马强盗背上冷汗直冒,他们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仍然在没命地奔跑,可是人还在死。

终于,最后两个响马强盗从马上跃了下来。暴雨之中,两个可怜的黑影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可是,两枚钉骨针还是无情地穿透了他们的头颅,他们向后仰面倒下…

萧笑天的身体虚弱极了,她经历了几日爆晒又突然在暴雨中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待萧笑天醒来,她已经躺在了一张木床上,她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使自己清醒起来。

萧笑天听到一段委婉柔美曲子从屋内传来,她循声望去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坐在离自己不远的桌子旁静静地弹奏着一把琵琶。

那姑娘穿着蒙古族的袍服,白色的袍服象征着圣洁。素色的布料上点缀了淡粉色的方格子,她的头发用发髻扎了起来,发髻的尾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色玛瑙,极其鲜艳。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颗宝石,璀璨夺目。

那姑娘听到了动静,将头转向了萧笑天,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极是灵动。她见萧笑天醒来,脸上露出了微笑:“你醒了?你睡了好几天呢,现在好些了么?”

萧笑天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情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救到了这里:“我好多了,谢谢你救了我。”

那姑娘笑道:“是我娘救了你,我娘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她出去了。”

萧笑天也笑了笑道:“那就再谢谢你娘,谢谢你们救了我。”

那姑娘道:“你一定口渴了吧?你在梦里老是要喝水,我喂了你好几次呢。”

萧笑天点了点头道:“真是麻烦你了,我好久没有喝到水了。”

“给,快尝尝吧!”那姑娘递给萧笑天半个香瓜。

萧笑天咬了一口,香瓜咬在口中只觉得脆美甘醇:“真好吃,谢谢你。”

那姑娘道:“你不要这么客气呀,你多大了?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么?”

萧笑天道:“当然可以,我十六岁了,你呢?”

那姑娘道:“我叫格根塔娜,是纯洁的意思,我才十四岁,那我就叫你姐姐吧。”

萧笑天点了点头道:“好妹妹,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萧笑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格根塔娜道:“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玩就好了。”

格根塔娜似乎又想起什么,便问道:“对了,我娘还救了一个大哥哥回来,他伤得好严重啊。”

萧笑天突然想起,那日在暴雨中舍命相救的那个男孩:“哎呀!他现在怎么样了?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他?”

格根塔娜道:“他一直昏迷不醒,烧得很厉害,我娘说他醒不醒得来就看他的生命力了,他得像这附近的白杨树一样才行。你认识他么?”

萧笑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格根塔娜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

萧笑天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他,可是他却舍命救我。”

格根塔娜道:“为什么呢?”

萧笑天道:“我也不知道,总之该谢谢他,希望他能快些醒来。”

格根塔娜道:“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姐姐就在我家住着等他好起来吧!刚好可以教我弹你的‘九霄环佩’。”

萧笑天不知道什么是‘九霄环佩’,便问道:“妹妹,你说什么?什么是‘九霄环佩’?”

格根塔娜十分诧异:“嗯?你的琴呀?”

萧笑天道:“我的琴?”

格根塔娜使劲点了点头表示确认:“是啊,就是你背后背着的琴。”说着又用手指了指床边道:“你看,就在你身边,你没有醒来之前,我一直没敢动。”

萧笑天看了看那梧桐做面,杉木为底,发小蛇腹断纹的琴道:“当然可以教你,只是我不知道这琴叫‘九霄环佩’。”

格根塔娜道:“你竟然不知道?我娘说你的琴可不普通,是稀世珍宝。”

萧笑天从未听说过自己的琴叫‘九霄环佩’,更没想到竟是稀世珍宝:“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琴是我娘留给我的,可是我娘很早就去世了,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对于这琴,她什么都没告诉我。”

格根塔娜道:“可是你的琴真的很厉害,是这世上两大魔琴之一。”

萧笑天更加不敢相信:“魔琴?”

格根塔娜道:“是的!我娘说你的琴可以激起沉睡多年的上古灵气,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萧笑天头一次听人将自己的琴说得这么邪乎,便又问道:“那另外一把魔琴呢?”

格根塔娜道:“那一把叫‘大圣遗音’好像可以唤醒远古的邪气。”

萧笑天道:“灵气是什么?邪气呢?”

格根塔娜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萧笑天显然有些不愿相信,她正盯着自己的琴出神。

格根塔娜走到萧笑天床前拉着她的手道:“姐姐别想这些啦,你都睡了那么多天,我该带你出去走走。”

萧笑天一想自己的确是有些发闷,头也沉得厉害,便点头道:“是该出去走走,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格根塔娜佯怒道:“再跟我客气,我可不要跟你玩了呀!”

萧笑天连忙赔笑道:“好妹妹,我再也不敢跟你客气,我们快走吧。”

第四十九章:绿洲

萧笑天跟着格根塔娜出了屋子,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细嫩的脸庞上。萧笑天在屋子里待久了,现在感到阳光有些刺目,她便用手遮住射来的光线,迅速环顾了一遍四周。

萧笑天问道:“妹妹,这是哪里?怎么这么美?”

格根塔娜很是自豪:“美吧!这就是我的家,别看它是一片小小的绿洲,可这绿洲就是戈壁滩的希望。”

萧笑天又向远处望了望,绿草如茵,柳树、白杨挺拔苍翠,而自己正站在一个精致的小院子里。不过,这片绿洲的范围很小,无需费力就可以看到绿洲以外茫茫的戈壁。

格根塔娜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河道:“姐姐你看,这里还有一条小河。”

萧笑天顺着格根塔娜指着的方向看去,一条弯弯的小河正在绿洲的草地上静静地流淌着。正是它滋润着大地,使这荒芜的戈壁滩上生出如此美丽而又生机盎然的绿洲。

萧笑天问道:“这条小河可以流到哪里呢?”

格根塔娜想了想道:“嗯…它虽然流不出这戈壁,不过它却一直倔强地流淌着。”

格根塔娜虽然没有说小河倒地可以流到哪里,可是萧笑天却觉得她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一条小河在这戈壁中已是如此倔强,即便它流得不远也足以使人心生敬畏。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格根塔娜骄傲地为萧笑天介绍着这里的一切。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绿洲的边缘,格根塔娜指着身后的一排白杨道:“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像它们一样活着,不追逐阳光、不贪恋雨水,它们才是这塞北不屈不挠的最强音。”

萧笑天看着格根塔娜稚嫩却坚韧的脸庞道:“我觉得妹妹你就像这白杨,你的性格真好。”

格根塔娜吃吃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甜,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更美,让人看了心情也随着愉悦。

再往外走就是一望无际的砾石滩,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原始粗糙的砾石滩记录着这茫茫戈壁的沧桑。

突然,一个白色人影从砾石滩上掠过,径直向这绿洲方向而来,她的身形极快,脚尖只需在碎石上轻轻点过,身子便向前疾飞出数米,转眼之间便到了萧笑天和格根塔娜的眼前。

格根塔娜显得很是高兴:“娘,这位姐姐醒了,我带她出来走走。”

格根塔娜的母亲名叫诺敏,是碧玉的意思。

诺敏三十五六岁年纪,身上也穿着白色蒙古袍服,与格根塔娜的袍服比起来只是少了点缀,但却又有一种淡雅的美,她的头发也用发髻扎了起来,五官像大部分北方人一样极富立体感。她的神情极其冰冷,但是看到格根塔娜和萧笑天的时候她还是微笑了一下。不过这微笑转瞬即逝,很快她的脸色便又恢复了冷酷。

格根塔娜介绍道:“姐姐,这就是我娘。”

萧笑天连忙对格根塔娜的母亲行礼道:“晚辈见过伯母,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诺敏看萧笑天的眼神很柔和,显然她很喜爱萧笑天。

萧笑天见诺敏看她的眼神很和蔼,便也放松了下来,又说道:“若不是前辈出手相救,我的命恐怕早就没了。”

诺敏道:“先不说这些,你的母亲叫什么?”

萧笑天不知道诺敏为什么要问自己母亲的名字,只是觉得既然恩人问起便如实回答:“我娘叫萧盈莹,您认识我娘吗?”

诺敏的脸上又浮出一丝难得的微笑:“那就是了,我当然认识她,你是叫萧笑天吧?”

萧笑天听诺敏竟能随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更是吃惊不小:“我是叫萧笑天,前辈您这么这么清楚?”

诺敏道:“我能不清楚么?你娘救过我的命,如今我却救了你,不得不说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因果轮回。”

萧笑天又问道:“那前辈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

诺敏道:“我认识你身上背着的琴。”

萧笑天这才明白,诺敏正是因为看到她母亲留给她的“九霄环佩”才出手救她的,可是她对着琴却一直不了解:“前辈,您可以告诉我这琴有什么特别么?”

诺敏道:“不急,我们回屋慢慢说,那小子该换药了。”说罢便转身先往家中走去。

萧笑天知道诺敏说得是那日舍命救她的那个男子,可是她见诺敏说起那男子却不怎么高兴,便没敢多问。

诺敏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与萧笑天她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格根塔娜趴到萧笑天的耳边悄悄地说道:“我娘今天真奇怪,她见了你老是微笑,我可从未见她这样笑过。”

萧笑天问道:“伯母平时不怎么笑吗?”

格根塔娜道:“我娘不爱笑,她总是一脸严肃,她今天对你笑的次数要比她一年笑的还多。”

萧笑天道:“可是,我觉得你娘很和蔼。”

格根塔娜道:“看得出我娘很喜欢你。”

等萧笑天和格根塔娜又走回小院子的时候,诺敏已经从耶律含烟的房子里走了出来,她已经为耶律含烟换了新药。

格根塔娜问道:“那个哥哥醒了么?”

诺敏道:“还没有。”

格根塔娜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诺敏道:“不知道。”

诺敏没有继续和格根塔娜探讨耶律含烟何时能醒来的问题,而是让萧笑天随她进屋去,她有话要对萧笑天说。当然,格根塔娜也很自觉地跟了进去。

诺敏看着萧笑天说道:“孩子,你怎么会出来到这戈壁滩上?”

萧笑天道:“我爹爹为了保护村子里的人被响马杀害了,后来响马强盗又防火烧了我们的村子,我慌乱之中逃了出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后来的事情您也看见了,多亏了前辈我才能活到现在。”

诺敏问道:“那你娘呢?”

萧笑天道:“我娘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得了肺痨病死了。”

诺敏显得很悲伤,半晌没说出话来。

萧笑天问道:“前辈您怎么了?”

诺敏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没能再见你母亲一面,当年都亏她救了我。”

诺敏的眼睛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她似乎想起了从前的故事。

第五十章:往事

萧笑天静静地坐在诺敏身边等着她说话。

过了半响,诺敏才缓缓说道:“我和你娘萧盈莹早就认识,已经十多年了,那时候你只有两岁。”

萧笑天问道:“您和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诺敏道:“十四年前,我像你一样怀着身孕独自来到这荒芜的戈壁滩上,也是遇到了响马强盗,我当时有孕在身,无法施放钉骨针,险些死在那些响马的手上,都亏你娘及时出手,我才幸免于难。”

萧笑天不知道诺敏为什么怀着身孕却孤身一人来到戈壁上,便问道:“您当时怀着身孕怎么一个人出来?”|

诺敏叹了口气道:“是我那该死的丈夫,他竟然在我怀孕期间对我不忠,和我家的丫鬟混在了一起,我一气之下就走了,那时候年轻,甚至没想好去哪。”

萧笑天又问:“我娘也会功夫么?”

诺敏道:“你娘是契丹人,她的刀很快,堪称一绝。”

萧笑天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会使快刀:“我以为我娘只会弹琴呢。”说着看了看床边的琴。

诺敏的目光也移到了九霄环佩上:“知道这琴的来历么?它很特别。”

萧笑天道:“不是很清楚,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诺敏道:“这琴名叫九霄环佩,是传世唐琴中的仙品,它的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而且琴音可以惑人心智,甚至可以唤醒上古灵仙之气。”

萧笑天不太明白诺敏的话:“什么是上古灵仙之气呢?”

诺敏解释道:“这九霄环佩本是用作兵器,琴槽处可藏各种小巧暗器,而这琴音在与名剑搭配时则可以将剑中附着的灵气激发出来,使舞剑这剑术威力更增。”

诺敏接着说道:“不过这琴也可以同样唤醒邪气,只不过没有大圣遗音那般对邪气更有助长罢了,这琴关键要看使琴者如何使用,是邪是正只在一念之间。”

萧笑天似乎明白了:“我一定不会帮助坏人的。”

诺敏对萧笑天再次微笑:“我相信你,我准备将钉骨针的用法传授给你,将来好有一技防身。”

萧笑天一直觉得若是自己能会功夫,那她的爹爹就不会死,自己的家乡也不会被响马强盗所烧了。所以在她听到诺敏要传授自己功夫的时候显得很是激动:“我要学,就是前辈那日对付那些响马用的暗器吗?”

诺敏微微点头道:“是的,那就是钉骨针。”说着从袖口处抖出一根钉骨针拿给萧笑天看。

那钉骨针通体乌黑,针尖锋利无比泛着寒光,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令人凛然生畏。

诺敏道:“这钉骨针全靠指力激发,不易练就,你需下些功夫才是。”

萧笑天道:“我记下了,多谢前辈。”

这时,格根塔娜对萧笑天说道:“我陪着你练,我娘也教了我,只是我的针还用得不好,连只兔子都杀不死。”

萧笑天对格根塔娜笑了笑,她天真的脸庞像她的名字一样纯洁。

一连十几日,而萧笑天感于耶律含烟的救命之恩,每日练完功便帮他换药,这期间难免有肌肤之亲。

这日,萧笑天正在为耶律含烟换药,她突然发现耶律含烟有着一副俊朗的脸庞,他虽然一直躺着,可是难掩那剑眉下的英气。

萧笑天偷偷看着耶律含烟俊朗的五官,不知不觉有些出神。可是,耶律含烟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

耶律含烟见萧笑天正盯着他看,而且与自己目光相对也不躲开,自己反而有些不适,便开口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耶律含烟突然说话,着实把萧笑天吓了一跳,萧笑天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将目光移开,她的脸早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时说不出话来。

耶律含烟想要坐起,刚一用力,却感觉伤口在疼,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萧笑天急忙说道:“你千万别着急起来,你的伤口还未愈合,这样会流血的。”

耶律含烟便又躺好,摸了摸身边的剑便安下心来:“谢谢你救了我。”

萧笑天没想到耶律含烟竟然对她说谢,而且自己此时又有些紧张:“不…不是的,是我该谢谢你。”

耶律含烟有些疑惑,显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谢我。”

萧笑天道:“你睡了这么多天,你一定是忘记了,那日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我恐怕早已经死了。”

耶律含烟这才想起自己与响马强盗在戈壁上血战的事情:“那我们就都不必谢了,我救过你,如今你也救了我,我们两清了。”

萧笑天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她听耶律含烟这样说,她的心里却很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和耶律含烟两清,她希望她们之间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耶律含烟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萧笑天道:“我叫萧笑天,你呢?”

耶律含烟道:“我是契丹人,我叫耶律含烟。”

萧笑天没想到耶律含烟也是契丹人,便道:“我也是契丹人!”

耶律含烟笑了笑:“是吗?那可真是巧了。”

这时,格根塔娜走了进来,她看到耶律含烟醒了显得很高兴:“你可终于醒了,我们还担心你醒不过来呢。”

诺敏在格根塔娜身后进来:“不要胡说,没有礼貌!”

耶律含烟看着屋内摆设,再看这二人装束便知道这是这屋子的主人来了:“承蒙相救,打扰了二位了。”

格根塔娜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娘救了你?”

耶律含烟道:“我怎会不知,若不是你娘我怕早已经死了。”

诺敏道:“不必言谢,路见不平而已,你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耶律含烟道:“大恩不言谢,容在下日后再报。”

接下来的日子,萧笑天总是想见耶律含烟,可是她又躲着他,不敢主动和他说话。

萧笑天每日练习暗器,她天资聪颖,不久钉骨针已经能由琴弦激发。

一日,萧笑天正在练琴,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萧笑天问道:“是谁?”

耶律含烟道:“我。”

萧笑天听出了耶律含烟的声音,心像小鹿一样乱跳了起来,她起身去开门,见耶律含烟正站在门外。

萧笑天低着头,不敢看耶律含烟,低声问道:“有什么事情么?”

耶律含烟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因为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完他看着萧笑天,眼里满是期待。

萧笑天问道:“什么事情?”

耶律含烟道:“我大仇未报,我要去找我的仇人。”

萧笑天道:“你的仇人在哪里呢?”

耶律含烟道:“我现在还不清楚…”

萧笑天抬起了头,她鼓足勇气说出了耶律含烟所期待的话:“我一直住在这里也不合适,我也该走了,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耶律含烟的心跳也快了起来:“其实我就是想叫你一起走,又怕你不愿意。”

“我愿意呢!”萧笑天几乎脱口而出,她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回答的有些太快了,顿时变得低眉垂眼,脸色绯红。

萧笑天羞得不敢再看耶律含烟一眼,她低着头,左手紧握着右手两根手指,显得无所适从。

耶律含烟看见萧笑天局促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这是萧笑天第一次见他笑。

由于耶律含烟的笑,使得气氛不再那么尴尬。萧笑天也跟着笑了,她抬头看了看耶律含烟,感觉耶律含烟笑起来的样子似乎更好看,可是她再以后却很少见到耶律含烟笑了。

第二天,萧笑天和耶律含烟向诺敏母女辞行,一同向南而去…

时过境迁,转眼已经过了六年…

烟雨迷蒙中,萧笑天骑在马上看着一脸冷峻的耶律含烟,又想起这历历往事,顿觉百感交集…

第五十一章:科巷

如今的耶律含烟很少说话,即便是说话也十分的简单,即便是对萧笑天也是一样。这一路上耶律含烟一直沉默不语,他也不看道路两旁的风景,只管纵马前行。

萧笑天对耶律含烟有些担心,她开始想起诺敏的话,难道是自己的琴声激起了耶律含烟赤霄剑上的邪气?

萧笑天侧过脸对耶律含烟说道:“这些年你说话越来越少了,我有些担心你。”

耶律含烟的语气很冷:“用不着担心。”

萧笑天道:“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人如何能够不担心呢?”

耶律含烟道:“我现在什么样子?”

萧笑天道:“你自己没有感觉吗?你整日不说话,杀人成为了你唯一追求的事情,我现在真的不能理解你了。”

耶律含烟冷笑道:“哼哼,不理解什么?”

萧笑天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的人?你的仇已经报了,你不应该再这样杀下去。”

耶律含烟道:“我喜欢血的颜色,喜欢那刺鼻的腥味。”

萧笑天有些震惊:“难道你现在杀人都是为了看到血,闻那血腥味吗?”

耶律含烟道:“不错!”

萧笑天感到耶律含烟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舍命救自己的男孩了,他的心理已经扭曲。

突然,耶律含烟问道:“你救了那么多人,又是为什么?”

萧笑天不知道耶律含烟指的是什么,便问道:“我救人?”

耶律含烟道:“你知道的。”

萧笑天有些生气:“我不知道!”

耶律含烟冷哼一声:“哼,一开始你从从旁人手下救人,现在你从我手里救人。”

萧笑天明白耶律含烟指的是什么了。的确,她前些日子有意对周瑾瑜施以援手,昨夜在施放钉骨针的时候对纪楚手下留情,故意偏移了钉骨针方位,偏离死穴。

萧笑天道:“我觉得他们不该死!我不想看着你再杀那么多人!”

耶律含烟道:“所以你觉得自己做的对?”

萧笑天很肯定:“是的!”

耶律含烟道:“我也觉得你做的对。”

萧笑天知道耶律含烟的性格,他这么说正说明他正在往相反的方向想。于是,萧笑天几乎恳求道:“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再杀人了?我们停手吧!”

耶律含烟道:“不!”

萧笑天的心已经乱到了极点,她不能不管耶律含烟,可是耶律含烟对她的态度却越来越冷淡了。

此时的萧笑天甚至有些抓狂:“那你究竟要怎么样?”

耶律含烟冷冷道:“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说完,马鞭一扬便消失在山路尽头,只留下萧笑天一人一马在雨中独自站立,她只觉得远处的景物越辣越模糊…

南京

大行宫附近的科巷,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科巷的街道是用光滑的鹅卵石铺就,八百米的街道两侧尽是单檐两层的木楼店肆,琳琅满目商品应有尽有,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这是大明商业发达的见证。

周瑾瑜、吴弘文还有林雷儿正穿梭于其间,他们刚到南京,对如何使秦朗原形毕露还没有计较。

林雷儿的兴致很高,她正一个人走在最前边陶醉于这科巷的繁华和热闹之中,周瑾瑜和吴弘文则在其身后紧紧跟着。

林雷儿回过头来,见周瑾瑜眉头紧锁,依然心事重重,便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周瑾瑜却没有听到,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吴弘文扭头看了看周瑾瑜,见他只顾低着头机械地往前走,便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想什么呢?你那苗族妹妹喊你呢。”

周瑾瑜这才回过神来:“雷儿妹妹,你说什么?”

林雷儿只得又说道:“我看哥哥一直愁眉苦脸的,整天都不开心,有点担心你。”

周瑾瑜被人关心,心里觉得很温暖:“雷儿妹妹放心吧,我没什么的。”

林雷儿道:“可是你总是不开心。”

周瑾瑜叹气道:“唉,我总觉得心里压着一块石头。”

林雷儿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可是你总不能这样下去,事情总会解决的。”

周瑾瑜勉强笑了笑道:“那我就试着开心起来?”

林雷儿道:“这才对嘛,我们不需要感谢苦难,可是当苦难来临时,我们要直面它们!”

周瑾瑜真没想到林雷儿会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雷儿妹妹真懂事,看来不能把你当小孩子了。”

林雷儿道:“我当然不是小孩子,小孩子怎么可以行走江湖?”

周瑾瑜无奈地笑了笑。

林雷儿接着说道:“哥哥放心吧,我帮你把那些坏人都毒死!”

这时,吴弘文拍了拍周瑾瑜的肩膀道:“贤弟近期遭遇的事情太多了,一时想不开也在所难免。”

三人说着话,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便到了科巷最有名的酒楼,那酒楼共有三层,门上一个大匾,匾上所书正是这酒楼的名字《楼外楼》。楼上镂空的雕花窗桕更为这酒楼增添了几分优雅。

酒楼外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瘦削汉子,正盘腿坐在路边墙角。他的身前摆着七八只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破碗,那些碗里还不同程度地倒了些水。他的手中拿着两只竹筷,正煞有介事地敲着面前的碗。

随着那瘦削汉子的敲击,那些碗也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初听时不易发觉,可若要驻足去听,便会发现这“叮叮咚咚”所形成的曲子其实杂乱无章,并无可赏之处。

那瘦削汉子一边敲击,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唱词,唱得又似乎是西江月的调。不过,他具体在唱什么却极难辨认,因为他的音质不佳,口齿也不够清晰。

围观的人很少,不过并不影响那瘦削汉子陶醉在自己艺术独到的美中,他看样子肯快乐。

林雷儿好奇地问道:“他在干什么?怎么一直在敲那些碗?”

吴弘文道:“那些破旧的碗在他的手中就是一门乐器。”

林雷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噢…”

周瑾瑜微微站了一会儿,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见吴弘文竟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很欣赏眼前瘦削汉子所敲击的曲子。

周瑾瑜道:“吴帮主觉得好听?”

吴弘文道:“那倒不是。”

周瑾瑜打趣道:“莫非吴帮主还指望这汉子是个世外高人,也能教咱们一招半式?”

吴弘文笑道:“哈哈哈,他敲得不好听,唱得也不好听。”

周瑾瑜道:“那吴帮主为何还不走?”

吴弘文道:“嗯…贤弟不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点很值得欣赏的地方吗?”

周瑾瑜想了想,摇头道:“我看不出来…还请吴兄明示。”

吴弘文道:“的确他唱得是不好听,不过我欣赏的是他热爱生活的那股劲!”

第五十二章:酒楼

周瑾瑜等人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待那瘦削汉子一曲奏完,吴弘文往那汉子身前的碗里抛了几枚铜钱,三人便进了那楼外楼酒楼。

刚一进门,那酒保便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里边请,不知几位要在几楼吃酒?”

吴弘文道:“你们这三层酒楼莫非还有区别么?”

酒保道:“我们这三层酒楼可是各有特色,要看几位兴致所向再选楼层。”

吴弘文觉得这酒楼颇为有趣:“哦?那还要烦劳你将这楼层之间的区别与我们介绍介绍了。”

酒保道:“诸位且看这一楼何等热闹,在一楼吃饭的大多是江湖上的豪客,跟他们吃酒吃得是个痛快;我们的二楼有位绝色佳人,可为客人抚琴助兴,二楼吃酒的尽是些文人雅士,吃得是个优雅;说也奇怪,这许多客人偏不爱热闹,我们便专门设了三楼,三楼吃酒吃得是个清净。”

吴弘文向楼内望了望,的确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十余张桌子上已是座无虚席,桌上横七竖八摆满了空酒坛,而在一楼饮酒的人多是些江湖豪侠打扮,正在猜拳喝酒,畅谈江湖轶事。

吴弘文道:“这一楼的确是热闹,确是豪侠们聚会的好去处了。”

酒保道:“我看几位也是走江湖的大侠,不如就在这一楼坐了?”

吴弘文的确是想在一楼坐,他很想和这些江湖上的朋友畅饮一番,可是他转念一想,如今江湖上对周瑾瑜发了通缉令,在一楼恐有不便,便问酒保道:“你看我们不像是文人雅士么?”

酒保赔笑道:“我看二位大侠英气逼人,而这小妹也如出水芙蓉,若说几位是大侠,那几位定然是大侠中的高明雅士,若说几位是雅士,又不得不提几位在雅士圈中如雷贯耳的大侠名号。”

酒保这一番话把几人都逗乐了。吴弘文笑道:“哈哈哈,你这酒保倒很会说话。”

林雷儿问道:“二楼有位美女姐姐在弹琴么?我倒很想上去看看。”

酒保道:“是的,不如几位上二楼去坐?”

吴弘文想要征求周瑾瑜的意见:“贤弟意下如何?”

周瑾瑜心情有些沉闷,本想去三楼找个僻静处随便吃些酒菜,可是又不愿扫了同伴的兴致,便说道:“既然大家都愿去二楼,那我们便上楼去吧。”

林雷儿喜道:“好呀,好呀!”

酒保见三人意见达成一致,便拉长了声音道:“好嘞,三位客官请随我来。”说着在前带路,将三人请上二楼去。

刚走到楼梯口,便可听见悠扬悦耳、婉转连绵的琴曲。

二楼的摆设比一楼更显雅致,墙壁上挂满了名人字画,更有柳永、李清照等婉约派的宋词填充其间。正北的墙上挂着一幅《秋风执扇图》,那正是嘉靖年间江南风流才子唐寅的真迹,是这楼外楼的正殿之宝。

若说这楼外楼有两宝,其一是这《秋风执扇图》,其二就是正端坐在图下抚琴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黑色罗衫,罗衫上点缀了几多艳红的玫瑰;三千青丝随意披在肩上;面容瘦削却白嫩如玉,额间轻点朱红,细黑弯长的眉毛,似画非画;一双凤眼正专注地看着指间的琴弦,手心相和,琴魂相交,一曲《长相思》在她的指间更有别样韵味。

似哀愁,似悲伤,似幽怨。

那黑衣女子缓缓唱道:“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客满庭,酒满觥,故断危弦声不成,侯门空复情。山层层,水泠泠,一曲龙吟万虑淸,风微元鹤鸣。”

黑衣女子唱曲清脆悦耳的声音与那古琴音律相配,真叫人神魂颠倒。

吴弘文喜爱喝酒,但他更喜爱音律、填词,听这女子唱罢,不由得道了一声:“好!”

那黑衣女子却是头也不抬,只管继续抚琴。

吴弘文有些尴尬,不过这些小事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周瑾瑜和吴弘文还是老规矩,依旧捡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酒菜静静听着琴曲。

林雷儿指着东北角上一张桌子道:“唉,你看那些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桌子距那抚琴女子很近,周瑾瑜以及吴弘文皆顾着欣赏那两件镇店之宝却为曾注意。

这时,周瑾瑜向那桌子望去,看那桌上四人的装束,皆是紫衣黑靴,腰间悬着短剑,背上却又各负了一副弓箭,所谓“点苍箭法,一箭封喉”,想必是大理点苍派的人。

周瑾瑜正看着,却见那桌上一人也正向他看着,那人高鼻方脸,周瑾瑜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在紫金山上煽动群雄追杀自己的点苍派掌门钟方兴。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摸了摸身边的剑。

钟方兴向其余三人使了眼色,那三人便也向周瑾瑜看来,显得很是谨慎。

这时,林雷儿也认出了钟方兴:“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日在紫金山上吆喝众人一起追杀哥哥的那个人么?我看数他最坏!”

吴弘文问道:“莫非那桌上坐着的就是点苍派掌门钟方兴?”

周瑾瑜道:“正是,恐怕他们想要杀了我向武林盟主邀功了。”

吴弘文扭头看了看钟方兴他们:“哈哈哈,贤弟只管吃酒,我看他们倒是见了你害怕!”

周瑾瑜笑道:“哈哈,吴兄请。”说着端起一碗酒来,与吴弘文一饮而尽,对钟方兴一桌人却不再理会,一连干了几碗,好不痛快。

正如吴弘文所说,钟方兴认为周瑾瑜杀得了武林盟主蓝公培,想必身手不同凡响,根本不敢轻动。

钟方兴见周瑾瑜不去理会他,便放心下来,示意手下继续喝酒。

与钟方兴同坐的这三人倒也有些来头,他们是点苍派护寨金日尊者骆傲之、点苍派护寨银月尊者柳恨之、点苍派护寨铜星尊者常映之。

江湖皆知,点苍派三大尊者除了练就出色箭法之外,这三人还各有特点,那就是骆傲之好赌,柳恨之好酒、常映之好色。

酒过三巡,此时的常映之正端着酒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抚琴的黑衣女子,他的眼神渐渐迷离,殊不知大祸将至…

第五十三章:恶斗

今日的楼外楼真是高朋满座,少林方丈洪远带着普能等弟子也从这里经过。

酒保站在门口吆喝道:“几位高僧,本店不光有酒,我们的三楼专为出家人供应素菜,大师们不妨到小店喝几口茶歇一歇脚。”

普能觉得腹中有些饿了,便对老方丈说道:“师傅,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师弟们怕是有些饿了。”

洪远向楼内望了望便点头同意,一众僧人便跟着酒保到三楼坐下。

此时,楼外楼的门口还有一个人。

今天并不下雨,可是他却带着一个蓑笠,帽檐向下压着,手中提着一把剑,那剑是赤红的剑柄,寸余长的红绫。

他走进门去,方才那酒保依旧笑盈盈地迎了过来:“这位客官里边请,敢问您几位?”

他没有说话,环顾四周后径直向二楼走去。

他上了二楼,似乎对那里的环境很是满意,有其是那正在抚琴的黑衣女子,于是他对酒保吩咐了一句,便捡个靠近那黑衣女子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一直低着头,从未抬起,似乎在想着心事,又似乎在静静地欣赏着这人间美曲。所有人都没有太过注意他,尤其是没有看到他手中的剑。

那抚琴的黑衣女子一曲抚毕,便要起身回房歇息。

由于琴声停止,常映之却回过神来,他见那黑衣女子要走,哪里肯放,竟放下酒碗走到那黑衣女子面前要求再抚一曲,待他喝足了酒才准其离开。

黑衣女子面若冰霜,对常映之的纠缠丝毫不予理会,只是绕开了她往房间走去。

常映之觉得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怒从胸起,一把扯住了黑衣女子的手腕道:“你若不听我的,怕是走不了了!”

那女子还未及回头,只听“噌”的一声,一道青弧划过,常映之的咽喉处已经开了一道口子,血汩汩地往外冒,不久便横死在地上。

拔剑的正是刚刚进来的男子,他正是耶律含烟。

耶律含烟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在慢慢地喝着酒,一碗接着一碗…

钟方兴见自己的铜星尊者就这样死了,拍案大怒道:“哪里来的野人?怎地胡乱杀人?”

耶律含烟冷冷道:“他该死。”说完抬起头看着钟方兴。

钟方兴看到耶律含烟含烟的脸,方才的气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耶…耶律含烟!”

此时周瑾瑜也看清了耶律含烟含烟的面貌,此人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他不由分说,承影剑已经出窍,一招‘一叶知秋’带着淡粉的剑气直向耶律含烟刺去。

耶律含烟也不管来人是谁,也不起身,手中‘赤霄’一挥,已将周瑾瑜的攻势化解,周瑾瑜又连使数招,攻势如同萧萧落叶,灵巧至极。

耶律含烟感到周瑾瑜剑势凌厉,也不敢怠慢,虚刺一剑,趁机起身,在其起身一瞬已经“刷刷”刺出三剑,这三剑皆在要害部位,且一剑套着一剑,其中杀机非同小可,周瑾瑜勉强接下,直被迫得退了数步。

吴弘文见周瑾瑜落了下风,足下点地,便腾跃而起,手中折扇做棍,使出打狗棍法的戳字绝,直点耶律含烟死穴。

耶律含烟见吴弘文攻势凌厉,而手中折扇却未免有些短小,便长剑迎着折扇直刺出去,吴弘文只得在空中侧身收招躲开。

吴弘文刚刚闪开,周瑾瑜的剑又再递上与耶律含烟缠斗在一起。吴弘文刚一落地,便又使出缠字绝,将折扇搭在耶律含烟剑上,顺着耶律含烟劲力方向借力推拉,犹如一根细藤缠住了大树,使得耶律含烟极其别扭。

周瑾瑜抓住机会,一招‘秋后算账’斜刺耶律含烟左肩,耶律含烟只得向后跃开。

钟方兴见周瑾瑜等人略微胜了半招,便招呼手下一齐上去助阵,好为常映之报仇。

耶律含烟见众人一齐攻到,冷笑一声,遂使出全力,剑招越使越快。吴弘文的缠字绝已无从施展,反倒被耶律含烟将折扇削去一节。

耶律含烟的剑如龙飞凤舞,寒光闪现间迫得众人接连后退,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楼上吃饭的洪远等一众僧人,听到楼下有打斗之声,便也下楼看个究竟。

普能道:“师傅,是那耶律含烟在这里,还有…还有周瑾瑜。”

洪远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道:“你且去助周瑾瑜一臂之力。”

普能道:“是!”话罢便将全身功力集在指上,使出他苦练的少林绝技‘大智无定指’向耶律含烟点去:“耶律含烟!还不束手就擒?”

耶律含烟含烟只觉后背似有劲风袭来,“唰唰”虚刺出数剑,竟将身边众人攻势摆脱,随即回身将长剑直递出去,剑锋直指普能咽喉。这一剑太过出其不意,普能毫无防备,幸得他反应迅速,向左微避,不过右肩上还是被刺了一个小洞。

洪远见耶律含烟在众人夹攻之下任然从容不迫,应对自如,丝毫不落下风,剑法之高明,世所罕见,双掌合十道:“耶律施主,回头是岸!”说着,袖袍已被内劲鼓起。

这时一旁的黑衣女子冷笑道:“哼,所谓少林高僧也要乘人之危么?”

洪远道:“阿弥陀佛,老衲只想劝化这位耶律施主改邪归正,回头是岸!”

黑衣女子道:“何谓邪?何谓正?”

洪远合十道:“一念善即是天堂,一念恶极是地狱,若能善恶无著,即入佛界。”

这时,钟方兴的腿上中了一剑,他抱着腿退到了一边,从背后取下弓箭。点苍派本就以箭法见长,钟方兴弯弓搭箭极其娴熟,一箭射出,正是箭无虚发!

耶律含烟正与众人酣斗,未曾想到有冷箭射来,这箭急如飞榫,不给耶律含烟留丝毫反应的余地,待耶律含烟看到剑时,那剑已经刺穿了耶律含烟的琵琶骨,耶律含烟疼得厉害,渐渐落了下风。

那黑衣女子又问洪远道:“那敢问方丈大师,这暗箭伤人的是正是邪?”

洪远道:“箭本是点苍派的成名功夫,方掌门情急之下使出箭术也是情理之中。”

黑衣女子笑道:“哈哈,没想到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也不过是互相袒护罢了!”

洪远道:“施主此言差矣,方掌门在耶律施主毫无防备之下突然发箭的确有些不妥。”

黑衣女子道:“那这位方掌门是邪了?”

洪远道:“当然不是。”

黑衣女子道:“那这耶律含烟是邪?”

洪远道:“善恶本由心生,老衲正是要劝耶律施主改邪归正的。”

黑衣女子道:“那这点苍派的人欺负我,耶律含烟却为何要出手相助?”

洪远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只是不住摇头:“阿弥陀佛…”

耶律含烟终于抵挡不住,肩上又中了一剑。

突然,一曲高荡起伏,慷慨激昂的琴曲响起,曲中尽是矛戈杀伐之意。

耶律含烟道:“好一个《聂政刺韩王曲》!”

没想到,这曲声响起,战局却突然扭转,耶律含烟尽管琵琶骨上的箭还未拔出却有如神助,剑随琴舞,手中长剑开始变幻无方,迅捷难当,纵是数位高手联手也是节节败退。

第五十四章:沐雨

黑衣女子玉笋一般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快的拨动,《聂政刺韩王曲》愈弹愈急,愈弹愈快,直若珠落玉盘。

耶律含烟的剑随着这尖利、高昂的琴曲也变得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周瑾瑜手中的‘承影’在这琴音的带动下也渐渐抖动了起来,变得躁动不安,可是他不懂音律,只得依旧按照那七十二式落叶秋风剑依法施为。

怎奈耶律含烟攻势凌厉至极,众人只余自保之力。

耶律含烟虽在琴声相助之下重新站得上风,可是他琵琶骨处却由于用力过猛变得生疼,不宜久战,于是他接连刺出数剑,得了空隙便纵身跃出窗外。

楼上众人不肯放弃,也一同从窗户上跃下去追那耶律含烟,僧人们也纷纷从楼梯上下去,到了街上。

转瞬之间,楼上就只剩林雷儿和那黑衣女子。

那黑衣女子并不理会林雷儿,兀自弹着曲子;林雷儿也不去理会那黑衣女子,竟独自喝起酒来。

直到一曲弹毕,那黑衣女子才问道:“你是和他们一会儿的吗?”

林雷儿放下碗,向四周看了看:“你是和我说话么?”

黑衣女子道:“不然呢?”

林雷儿反问道:“你又和谁是一伙的?”

黑衣女子见林雷儿小小年纪,说话却是咄咄逼人,冷哼一声道:“哼,小小年纪不该锋芒毕露。”

林雷儿没好气道:“你又比我大了几岁?却教育起我来了。”

黑衣女子本想问林雷儿那承影剑怎么会在周瑾瑜手上,因为那承影剑她最熟悉不过,可见林雷儿是这般态度便不再问下去,只是起身收了秀美而浑厚的琴便转身离去。

黑衣女子只是黑影一闪便已不见,这让林雷儿很是吃惊。

耶律含烟的轻功要远胜楼上其余众人,而方丈洪远又未发力去追,所以耶律含烟很快便将周瑾瑜等人甩得很远。

耶律含烟在城外一间破旧的民房里刚一坐定,便听到门外有轻盈的脚步声,耶律含烟心下一惊,又忙将长剑握在手中站了起来。

只一瞬间,那轻盈的脚步声便到了门口,身形之快令耶律含烟也暗自叹服。

“是我,我方便进去么?”声音柔美清脆。

耶律含烟听出是那黑衣女子的声音:“可以。”

黑衣女子推门进来,背上负者方才弹奏的古琴。

耶律含烟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黑衣女子道:“不必谢我,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人而已。”

耶律含烟道:“还未请教…”

黑衣女子道:“我叫叶沐雨,你是耶律含烟吧?”

耶律含烟问道:“你怎么知道?”

叶沐雨道:“鼎鼎大名!”

耶律含烟笑笑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琵琶骨上的箭,想要忍痛拔出,却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叶沐雨道:“要我帮你么?”

耶律含烟道:“多谢。”

耶律含烟话音刚落,那琵琶骨上的箭早已被叶沐雨硬生生拽了出来,疼得耶律直皱眉头。而叶沐雨早已将金疮药为他洒上,正用黑布往伤口上缠。

耶律含烟道:“还不如我自己来。”

叶沐雨道:“怕疼了?”

耶律含烟道:“谁不怕疼?”

叶沐雨道:“你那么爱杀人,我以为你不怕。”

耶律含烟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叶沐雨反问道:“我也经常杀人,你怕么?”

说话的艺术,男人是永远比不得女人的,无论一个男人平日里是如何的能言善辩,当他遇到女人,尤其是像叶沐雨一样动人的女子时,说话是占不得上风的。

当然,除非一个男人很讨厌一个女人。

耶律含烟显然输了,他的目光移到叶沐雨背后的琴上:“你的琴很特别。”

叶沐雨道:“你的赤霄剑也很特别。”

耶律含烟道:“我不知道你琴的名字。”

叶沐雨道:“大圣遗音!”

耶律含烟有些吃惊。

叶沐雨补充道:“和你妻子的九霄环佩一样,你懂音律,所以这类琴音对你的剑法有所增进。”

耶律含烟道:“你的琴是哪里来的?”

叶沐雨道:“我师父给的。”

耶律含烟道:“尊师是何人?”

叶沐雨道:“无可奉告。”

耶律含烟见叶沐雨真可谓见多识广,说话又像自己一样简洁干练,便问道:“你说你也爱杀人?”

叶沐雨道:“自从我摸了这琴开始。”

耶律含烟道:“那我们可以一起杀人?”

叶沐雨道:“你的妻子呢?”

耶律含烟道:“她累了,而且她其实很善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叶沐雨道:“我不善良么?”

耶律含烟道:“你觉得呢?”

叶沐雨道:“随你怎么想,说吧,先去杀谁?”

耶律含烟道:“秦朗。”

叶沐雨道:“什么时候?”

耶律含烟道:“雨天。”

楼外楼的二层一片狼藉,酒保站在地下看着满地的碎瓷片不知所措。

林雷儿独自喝了几碗酒,脸有些绯红,她见周瑾瑜和吴弘文还没有回来,便抹了抹嘴起身准备下楼去寻找他们。

林雷儿刚走到楼梯口,却被酒保拦了下来:“哎哎哎,小姑娘你可不能走,我们这账找谁去算?”

林雷儿道:“这关我神么事?东西又不是我砸的?”

酒保道:“可是你是与砸场子那两个家伙一起来的,他们不回来料理,你就走不得。”

林雷儿看了看楼下那些僧人还在,灵机一动道:“我和楼下那几位和尚是好朋友,你去问他们要钱吧!”

酒保道:“嘿!你这小姑娘,谁会信你的话?”

林雷儿道:“刚才打架的也有个秃子,你怎么不问他们去要钱?”

酒保道:“和尚们没钱,我看你身上这些银子倒是值钱,你那两个朋友要是不回来,你这些银子我可要没收了!”说着便一把扭住林雷儿的肩膀,要将她押到楼下去。

林雷儿哪有那酒保力气大,情急之下已从怀中的罐子里摸了一直乌黑发亮的蝎子出来,指间一弹,那蝎子便不偏不倚顺着酒保的袖口串了进去。

酒保只觉得腋下凉飕飕的,骂道:“你这小东西,往我袖子里扔了什么!?”

突然,那酒保大叫一声,便在地上打起滚来。

不一会儿那酒保的手掌已经变得肿大赤红,渐渐地脸上也开始变红,近而发紫;酒保的肚子也鼓了起来,撑裂了身上的衣服,像是生吞了一整颗南瓜。

酒保痛苦的喊叫也由于喉咙肿胀而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吟。

林雷儿看着酒保的样子只是乐得“咯咯”地发笑,还不时地用脚往酒保那圆滚滚的肚子上踩去。

那酒保神情痛苦,像是生无可恋,又像是在苦苦哀求...

第五十五章:高僧

耶律含烟在众人的围堵之下终究还是脱身了。为此,周瑾瑜有些不甘心,他只得和吴弘文返回客栈。

吴弘文的折扇被耶律含烟削去一节,便在集市上又买了一把新的。

二人刚一上楼,见方才生龙活虎的酒保正在地上打着滚,他的一只手摁在自己的喉咙处,舌头申在外边,神情及是痛苦,而林雷儿正站在一旁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周瑾瑜一看便明白了,是林雷儿给这酒保下了蛊。

周瑾瑜道:“雷儿妹妹,为什么给他下蛊?”

林雷儿显然是怒气未消:“他活该!都是他自找的!”

周瑾瑜知道林雷儿年级虽小,但是出手确是毫不含糊,若是不及时对这酒保施救恐怕他很快就要一命呜呼了。眼下只得先让林雷儿解了酒保身上的蛊毒才行。

周瑾瑜道:“雷儿妹妹,定然是他先对你无礼,不过无需要他性命呀。

林雷儿将双手背到后边,噘起小嘴道:“我不管!”

这时,方丈洪远领着一众弟子也从楼梯上上来,这楼外楼的掌柜和庖丁们也跟了上来。

洪远见地上酒保的惨状,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

那酒楼的掌柜也已经上了年纪,这类事情他经见得多了,他见周瑾瑜等人都不是善茬,便好言相求道:“几位大侠,求求你们饶过他吧,他可是个可怜孩子!”

洪远道:“这位施主是中了蛊毒,恕老衲无能,解铃还须系铃人呐。”说着目光向林雷儿瞟去。

林雷儿见老和尚看她,冷哼一声,依旧不做理会…

周瑾瑜知道林雷儿性格倔强,只得好言相劝:“雷儿妹妹,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你大人有大量,救救他吧。”

林雷儿翻了一个白眼:“要救你们去救,我又不拦着你们。”

周瑾瑜赔笑道:“我们大家都没有这个本事,雷儿妹妹下的蛊岂是一般人能够解得了的?”

酒楼掌柜现在也知道下蛊的就是面前这个苗族姑娘,也上前乞求道:“这位女侠大人大量,小的们不懂事,还请您高抬贵手。”

林雷儿被众人又是吹捧又是恳求,怒气也渐渐消了下来,不过她的面子上依旧保持着怒容以证明自己确实是受了委屈。

林雷儿走到那酒保身前,将那个装满毒虫的小罐放在地上又将盖子打开,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了几句。方才那只油黑发亮的蝎子便自己爬回了罐子里,接着林雷儿又将那蝎子取出,捏开酒保的嘴送了进去。

那酒保见林雷儿竟将整只毒蝎子都塞到自己嘴中,吓得眼睛圆睁,似要从眼眶中挤出来一般,只是自己的喉咙堵塞说不出话来,只能“咿咿呀呀”地叫。

酒楼掌柜也不明所以,他吃惊地问道:“女侠,您这是?”

林雷儿没好气道:“以毒攻毒,要救他只有这法子,他若不肯吞下就等死吧。”

酒楼掌柜一脸疑惑地看着周瑾瑜,希望能从周瑾瑜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周瑾瑜知道林雷儿既然答应救人,便不会再次加害,便朝那酒楼掌柜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听林雷儿的话没有错。

酒保确认安全之后,紧闭着眼将那蝎子吞了下去。过了片刻,果然毒素祛除,身上红肿渐退,又能开口说话了。

见这酒保已无大碍,吴弘文向酒楼掌柜抛了一锭金子,算做理赔。

三人正要下楼时,却被洪远叫住。

洪远合十道“三位施主还请留步。”

周瑾瑜也合十还礼:“方丈大师,还有什么事么?”

洪远道:“可否烦劳三位随老衲到三楼小坐,吃几口素菜?”

少林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而洪远方丈又德高望重,威望甚高,周瑾瑜也不便薄了洪远的面子,便道:“大师相邀,在下怎敢不从。”

三人随少林寺的僧人到了楼上,三楼陈设简单,古朴雅致,正是个清净的去处。众人围着中央圆桌而坐。

周瑾瑜道:“不知方丈大师有何见教?”

洪远道:“见教老衲万不敢当,只是周施主与吴帮主皆是江湖新贵,老衲又需找二位核实一些事情,将二位请上楼来实属冒昧,还望几位见谅。”

周瑾瑜道:“何事需要方丈大师核实?”

洪远道:“一是武林盟主蓝公培之死,二是要问问周施主这手中的剑。”

周瑾瑜道:“大师识得此剑?”

洪远道:“老衲是听纪女侠提起方才得知叶先生将此剑赠与施主。”

周瑾瑜听洪远提到叶灿和纪楚,不禁有些纳闷,便问道:“方丈大师见过他们了?”

洪远叹气道:“可惜老衲去晚一步,叶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消息对周瑾瑜来说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什么?叶老前辈怎么了?”

洪远将在苏州如何巧遇纪楚,又从纪楚口中得知周瑾瑜被秦朗陷害一事的经过说与周瑾瑜听。

周瑾瑜在得知师叔叶灿被害一事后显得有些沉默。

洪远宽慰道:“周施主不必过于悲伤,天道轮回,人各有命,叶施主早去西方极乐也未尝事件坏事。”

周瑾瑜道:“多谢大师宽慰,大师相信蓝盟主是我杀的吗?”

洪远道:“叶大侠和纪女侠在江湖上盛名已久,老奶愿意相信他们的话,老衲此次前来就是要调查此事,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周瑾瑜道:“多谢方丈大师,还望大师主持公道。”

洪远道:“周施主可否将那日紫金山上所见尽皆说与老衲听听?”

周瑾瑜将自己在紫金山上亲眼所见秦朗杀死蓝公培,又将罪名陷害到自己头上的来龙去脉予洪远详细说了。

一凡交谈过后,又加上吴弘文在旁佐证,事实真相已经摆在眼前。

洪远问道:“不知几位下一步有何打算?”

吴弘文道:“我准备发动丐帮子弟与我们一齐上山以助瑾瑜贤弟拿下那秦朗恶贼,在天下武林中洗清冤屈。”

洪远点头道:“吴帮主的侠义心肠令老衲佩服,如此看来老棋王果然没有看错人。”

吴弘文道:“方丈大师过奖了。”

洪远道:“不过,光是你们上山怕是不够。”

周瑾瑜道:“如若能得方丈大师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洪远道:“老衲自然会去助周施主一臂之力,不过还要邀请些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前去做个见证方妥。”

周瑾瑜对洪远十分感激:“还是方丈大师想的周全。”

洪远随即写下几封书信,又吩咐弟子到各派去送信,信上已将情况说明,希望各派一同为揭露秦朗恶行做个见证并选出新盟主,具体事宜于十日后紫金山一同商议。

洪远又为武当掌门李真人单独修书一封,邀请李真人与其弟子也务必到场。因为,若要选举新的武林盟主,少林、武当作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更是不可或缺。

周瑾瑜深为洪远的崇高德行所感,再三道谢后方才离去。

第五十六章:逃亡

南京在长江下游,正值江南梅子黄熟之时,而每到此时,雨带北移至长江流域停滞,正是那阴雨持续连绵的“梅雨”季节。当地有谚语云:“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

阴雨天气已经持续很多天了,雨虽然不大,但是这持续的阴沉不免使人有些压抑。

天还没亮,秦朗却早已在盟主总坛的‘静心阁’里坐了许久,这是蓝公培生前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蓝公培死后,秦朗就常在这里。

秦朗没有想到,自己梦寐以求得到的代理武林盟主的位置对他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此时的秦朗虽然人在‘静心阁’,可是他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他独自一人靠在椅背上,腿在不停地抖动,显得焦躁不安。秦朗看上去很疲惫,他面容憔悴而且眼睛也有些下陷,像是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只有嘴唇上方那一撮小胡子还依然如故。

秦朗已经知道江湖上各大派在少林、武当的带领下要在今日天明之后上山,而少林方丈洪远和武当掌门李真人皆是江湖上德高望重,一呼百应的人物,若是质问起蓝公培死因,秦朗不知道自己该在武林群豪面前如何回答。

其实,秦朗的事情早已败露,他发现盟主总坛左护法元焘,和右护法云藤已经不再对自己那么言听计从,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静心阁’的门“咚咚咚”被敲了三下,打破了秦朗的沉思。

秦朗清了清嗓子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男子清晰的声音:“大哥,是我。”

门外是秦朗的弟弟秦飞,秦朗上位后给他提拔了一个暗龙堂主的位置。盟主总坛一共有四位堂主,分别是梦溪堂主时幽冥、听雪堂主沧雪梨、素侠堂主邵齐枫和暗龙堂主秦飞。

秦朗听出是弟弟秦飞的声音:“进来吧。”

秦飞焦急地走了进来:“大哥,不好了,山下已经有人开始往上走了,你得赶快拿个主意。”

秦朗正自心烦,被弟弟这么一吵更加烦乱,斥道:“你慌什么!其他几个堂主呢?”

秦飞道:“他们本身就对蓝公培忠心耿耿,现在又被那元焘蛊惑,也开始对您有所怀疑,所以我没敢叫他们一起来。”

秦朗怒道:“一群吃里爬外的东西,我平日里待他们也不薄啊!”

秦飞道:“大哥先别想这些了,要不咱们快逃吧?”

秦朗道:“逃?往哪逃?再说那不就是承认蓝公培是我杀的么?”

秦朗微微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样,你先带人去把给蓝公培饭里下药的厨子杀掉,叫他们死无对证。”

秦飞道:“好!我这就去办。”

秦飞正要走,又被秦朗叫了回来,秦朗悄声道:“你杀了那厨子以后,把他的人头挂在山口,带几个兄弟广布谣言,就说杀害蓝盟主的真正凶手已经正法!”

秦飞道:“是!”说罢转身出门。

秦飞走后,秦朗将门插上,进了里屋,他脱下了自己雍容华贵的衣服,换上一件下人穿的素衣,身上背了一个粗布包裹,那包裹里全是细软,最后又往头上罩了一顶蓑笠,提了宝剑便独自一人从后门走了。

秦朗要走了,他带足了后半生所需的财物,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秦朗知道洪远和尚和李真人此番前来绝不会善罢甘休,天明之后无论如何也是蒙混不过去的,他之所以这样安排秦飞,完全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而且他这样做,元焘和云藤他们就会认为自己不会逃走,他这一路上可以畅通无阻。

蓝雅秋点了灯油,独自在窗前坐着,她在想明天江湖各大门派齐聚紫金山,周瑾瑜会来么?

蓝雅秋使劲摇了摇头头,她有些自责,周瑾瑜既然杀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自己还总是想起他?蓝雅秋也听到些有关秦朗的传言,可是她实在不敢相信杀害自己父亲的人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秦朗叔叔,有时候蓝雅秋又希望是秦朗,因为如果秦朗是凶手的话那周瑾瑜就一定不是了。

突然蓝雅秋桌子上的油灯被一股劲风吹灭,蓝雅秋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她的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而后只觉得后颈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便不省人事…

细雨中,秦朗正扛着蓝雅秋急匆匆地从后山往山下走,他要将蓝雅秋带在身边以防不测,因为蓝公培的女儿是足够作为筹码要挟天下英雄的。

蓝雅秋的脸上淋了雨水,渐渐清醒了过来,她看见自己正被倒扛在秦朗的肩上,眼前的景物正飞快地向后移动,她一切都明白了,她甚至没有挣扎。

蓝雅秋平静地问道:“秦叔叔,是你么?”

秦朗被叫了一声叔叔,心有些软了下来,可是他随即想起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便又硬生生地说道:“你不必叫我叔叔了,我已经是你的仇人了!”

蓝雅秋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他待你不好么?”

秦朗道:“他待我很好,可是他待我好又有什么用?只要他活着我永远都只是副盟主。”

蓝雅秋十分不解:“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秦朗一边继续走一边说道:“你永远不会懂一个男人想要成功的欲望,我要登上人生巅峰,而我要想实现这一目标你爹就必须死!”

秦朗并不以功夫见长,这一路跑下来,身上又背了蓝雅秋,早已累的筋疲力尽,他不得不把蓝雅秋放在路边,好让自己休息片刻。

蓝雅秋道:“武林盟主是天下英雄共同选举而出,你即便杀了我爹,你也只是能代理一段时间而已,这样值么?”

秦朗道:“我想着改变这一切,我试图去做稳这个盟主位置,只不过我失败了。”

蓝雅秋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她终于看清了秦朗的本来面目:“你不杀我?那我会杀了你的!”

秦朗奸笑道:“我不杀你,你对叔叔还有用处。”

蓝雅秋对秦朗的厚颜无耻实在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想要趁机夺过秦朗手中的剑。可是,秦朗的剑早已经指在了蓝雅秋的脖子上…

“哈哈哈,没想到堂堂武林盟主竟是个如此厚颜无耻的小人,你若活着真是为天下武林抹黑。”一个爽朗清脆的女子声音从路边的树林之中传了出来。

秦朗的脸色骤变,他四处打量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人在附近:“谁?谁在装神弄鬼?快出来。”

第五十七章:烧鹅

莎莎的细雨敲打在山路两侧的梧桐叶子上,在这突然寂静起来的空气的中显得格外清晰。

秦朗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那清脆爽朗的声音中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秦朗心神不宁。秦朗提着长剑四处查看,他甚至拨开草木,绕到树后,但是毫无结果,这更增加了他的恐惧。

秦朗用剑指着蓝雅秋道:“快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蓝雅秋被剑指着,很不情愿地向前走了几步,她不停地向四周看着,希望那林中的陌生人会出手相救。

秦朗见蓝雅秋磨磨蹭蹭,怒道:“快点走!”

“秦副盟主就这样走了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江湖上有朋友过来怎么不招待呢?”林中那女子的声音又再响了起来。

此时,天已微明,秦朗终于看到西侧的树林中正端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一袭黑色罗衫罩在身上,罗衫上点缀了几朵艳红的玫瑰,一把古琴铺在膝上。看来叶沐雨早已经来了。

如今江湖上已经很少有人称呼秦朗为秦副盟主了,因为大多数人认为秦朗迟早会正式接任武林盟主一职。可是,叶沐雨却故意称其为秦副盟主,显然是在挑衅秦朗的权威。

秦朗知道来者不善,先以礼问道:“敢问姑娘是何处高人?秦某与姑娘无冤无仇,何必为难秦某?”

叶沐雨道:“本姑娘杀人不需要理由的。”

秦朗听叶沐雨竟说是来杀自己的,心中不免有些吃惊,但他还是强做镇定道:“哈哈哈,你倒好大的口气,不知你有何手段?”

叶沐雨却是问非所答:“唉?副盟主喜欢听什么曲子呢?”

秦朗一听这话,又看到叶沐雨膝上的古琴,确是吓了一跳,忙问道:“你…你是萧笑天?”

叶沐雨听过萧笑天的名字,也知道萧笑天是耶律含烟的妻子,她本来对萧笑天十分崇拜。可是,她与耶律含烟相处数日下来,再听到萧笑天的名字却突然变得十分反感,她甚至希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这个人。

叶沐雨突然一脸冷酷地道:“没时间选曲子了,秦副盟主该上路了!”

叶沐浴玉笋般的手指急拨琴弦,右手摇指短促干脆,左手清晰音色扎实,《林冲夜奔》的焦虑与彷徨在这急促的琴声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琴声响彻了山林,刺破了黑夜,让秦朗猥琐狰狞的面目显露无疑。

秦朗的心在这琴声的搅动下更加躁动不安,他的心跳早已紊乱,四肢变得无力,正待开口说话时,他的肩膀却被从后轻轻地拍了一下。

秦朗吓得身子一哆嗦,回头看时,耶律含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里尽是杀气。不待秦朗开口,一道银弧已从空中划过,秦朗的嘴唇在动,可是没有任何声音,似在说话又似在打颤。

蓝雅秋夺过秦朗的剑狠狠地插在了他的心口。这一剑夹杂了蓝雅秋太多的情感,她加剧了秦朗的死亡,她报了仇,消了怨,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忍……

秦朗的梦破灭了,他倒在草地里,躺在泥水中,他的野心终究化为虚无。

琴声停了,山林中又恢复了死寂。

耶律含烟的剑极快,此时的剑早已收入鞘中,他转身正要走,却被蓝雅秋叫住:“耶律含烟,你不杀我么?”

耶律含烟道:“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不值得我拔剑。”

蓝雅秋再没有说话。

耶律含烟和叶沐浴渐渐地消失在了雨雾迷朦的山林深处。

蓝雅秋将秦朗的尸体拖进了一个深坑里,又想往秦朗的身上盖些图,可是她有些犹豫,无论从前对自己有多么好可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蓝雅秋正自犹豫,却听到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蓝雅秋抬眼望去,不禁吓了一跳。只见有三五十个身穿黑衣腰系红绳的汉子正从山下的草地中爬了上来,显是山东土匪打扮,此时已是近在咫尺。

蓝雅秋暗道一声苦,自己刚脱鹰爪又如虎口,在这强人如林的江湖,自己又不会武功,这天下还有比自己倒霉的人吗?

蓝雅秋索性也不跑了,站在原地,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了。

不一会儿那群黑衣红绳的土匪便围了上来。他们细细地打量着蓝雅秋,又看看深坑里的死尸,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土匪群里走出一个人来,生得肥头大耳,双下巴即将挂在胸前,撵着肚子,他走上前去向那深坑里看了看,又看了看秦朗心口那血淋淋的剑,竟显得慌张起来,原来他认得那是武林盟主秦朗。

那肥头大耳的汉子问蓝雅秋道:“这……这是你杀…杀…杀的?”

蓝雅秋见这群土匪畏首畏尾,显是以为自己杀了秦朗,而土匪们摄于自己武艺高强便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能杀秦朗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于是蓝雅秋便挺直身子以江湖侠客的口气答道:“哼,秦朗这厮吃里扒外,本女侠今日为民除害!”

那肥头大耳的汉子竟面露喜色向身后的同伴们喊道:“弟…弟…弟兄们,咱…咱们有救了,咱们的山…山寨有…有救了。”

那肥头大耳的汉子结巴的厉害,蓝雅秋不禁有些想笑,可是现在情况不明,她还是忍了下来。

那肥头汉子说完话便向蓝雅秋快步走了过去,蓝雅秋心中虽然有些紧张,可是她表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

没想到,那肥头汉子竟给蓝雅秋半跪了下来:“女…女侠在上,请…请受小的一拜…”

蓝雅秋实在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便依然以先前的口吻说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又为何对本女侠行礼?”

肥头汉子道:“在…在下和手下这几个弟…弟兄们都是苦…苦命人,今日有幸遇…遇…遇见女侠,想必是天…天怜可见…”

蓝雅秋打断了肥头汉子的话:“天什么?”

肥头汉子道:“天…天怜可见。”

蓝雅秋差点被这肥头汉子逗得笑出声来:“那不叫天怜可见,是天可怜见。”

那肥头汉子有些尴尬:“小…小的没文…文化,女…女侠休怪。”

蓝雅秋道:“本女侠向来行侠仗义,不会和你们一般见识的。”

肥头汉子道:“如…如…如此多谢女侠。”

蓝雅秋听这肥头汉子说话实在有些别扭,便道:“你们怎么了?怎么就是苦命人了?可不可以换个口齿伶俐的说与我听?”

那肥头汉子忙道:“是小的疏…疏…疏忽了。”说着向后一招手,便跑来一个体格偏瘦的年轻汉子。

那年轻汉子说话干脆利落:“让我来说与女侠听。”

蓝雅秋见这汉子说得一口标准的山东话,倒也能将就,便道:“就你来说,你们有吃的么?本女侠杀了一夜人有些饿了。”

那肥头汉子不知是结巴还是连说了三个有字:“有…有…有…”

土匪群中又跑出一人,双手捧着一片荷叶,荷叶上放了一只烧鹅,看得蓝雅秋口水直流。

蓝雅秋见一众土匪都对自己毕恭毕敬,精神便放松了下来,她找了一块石头当作凳子坐了下来,又将一条腿踩在石头上,往那烧鹅的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送鹅的土匪问道:“还合女侠口味么?”

蓝雅秋道:“味道不错。”

那年轻土匪道:“那我等女侠吃完再将事情讲予女侠。”

蓝雅秋口中含着鹅肉道:“不用不用,我吃我的,你且说来听听。”

那年轻土匪道了一声是,又从酒葫芦里狠灌了一口酒,看这架势,似乎有很长的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撕咬

原来这伙黑衣红绳的土匪是山东泥儿会的人,前些日子,山寨来了一个塞北汉子,山寨大当家的见那汉子是条好汉,便好吃好喝款待了一番。不料那汉子吃饱喝足了竟要自己做这山寨之主,那山寨大当家的哪里肯受这等窝囊气,便与那塞北汉子斗了起来,未曾想这塞北汉子好生了得,数招之内竟将这泥儿会的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都杀了,自己做起帮会寨主来。

若说这泥儿会换了寨主,对一般土匪来讲并无差别,可是这塞北汉子仗着自己一手快刀竟对寨中的兄弟百般折磨。那塞北汉子喜怒无常,寨中兄弟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削去手足做成“人棍”。

这年轻土匪在蓝雅秋面前越说越激动,又说到那塞北汉子让他弟弟与马赛跑,若是输了便会被剜去双目,可他弟弟最终还是输了,说道这里不禁哭了起来,痛骂那塞北汉子心狠手毒。

蓝雅秋听这土匪哭诉,也对他们同情了起来,怒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人,你们且带本女侠回去,看本女侠替你们

讨个公道。”

蓝雅秋这一说,一众土匪仿佛遇到了救星,那肥头汉子喜道:“我…我等一看女侠就…就是观世音菩萨下…下凡,我们弟…弟兄这下有…有…有救了。”

蓝雅秋突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问道:“你们既然是山东的绿林,怎么会到南京来?”

那年轻土匪说道:“蓝盟主在时,江湖上但凡有人受了冤屈都要来这盟主总坛求个公道,蓝盟主也向来原为江湖上的琐事主持公道,如今虽燃是秦盟主主持大局,我们弟兄们走投无路,还是决定来试一试。”

蓝雅秋听这伙土匪仍叫秦朗为盟主,心中有些发怒,将手中的酒葫芦摔在地上怒道:“真是一群糊涂蛋,活该被人夺了寨子,你们可知道蓝盟主是怎么死的么?”

蓝雅秋将秦朗设计害死蓝公培一事粗略地讲与一众土匪,这群土匪倒也爱憎分明,又纷纷替蓝公培鸣起不平来,骂那“秦朗狗贼”该被千刀万剐。

一众土匪骂了个痛快,又见蓝雅秋气也消了,那废头汉子便又半跪下请求道:“小…小的们斗胆请蓝…蓝女侠出面,为…为我们泥儿会讨…讨个公道。”

蓝雅秋刚刚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并不会什么功夫,又如何能够打败泥儿会寨中的强人?方才口出狂言却如何收回?

可是,那肥头汉子和和几个土匪此时正半跪在自己面前,实是拒绝不得,只得道:“你们快快起来,我答应你们便是。”

一众土匪激动地叩起头来,蓝雅秋只得将他们一一扶起,不过对自己如何为这一众土匪讨回公道却是泛起愁来。

那废头汉子见蓝雅秋有些迟疑,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不知蓝女侠何…何…何时方便动身?”

蓝雅秋突然想起,今日天下英雄受少林、武当之邀齐聚紫金山来向那秦朗兴师问罪,那此时的总坛上各派高手想必都已经到齐了,而秦朗又恰好死在自己面前,不如先返回紫金山将这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天下英雄讲明,再以自己身份不愁请得几个好手一同前去山东助这一众土匪夺回寨子,如此两全其美之计,不必再做它想。

蓝雅秋主意已定,便吩咐道:“你们先帮我把秦朗的尸体抬回山上去,待我料理完总坛的事情再与你们一同回去夺回寨子不迟。”

一众土匪哪敢不从,争抢着将那尸首抬了不说,还搞来一顶轿子,请蓝雅秋坐在上面,由八个黑衣红绳的大汉一齐往那紫金山山顶抬去。

紫金山盟主总坛早已是旌旗飘动,武林各派已由四面八方上得山来,在老方丈洪远的主持下,各派皆围总坛站立,等待秦朗出来交待。

周瑾瑜和林雷儿自然和吴弘文站在一起,身后是乌泱泱的丐帮弟子。吴弘文初任丐帮帮主,不知道这种场合只需带八代以上弟子来就可以了,以丐帮目前的人数估计连六代以上弟子也皆算在内了。

吴弘文的身后站着丐帮的传功长老范大成和执法长老白林,二人皆是五十岁上下年纪,由于得了老帮主棋王的指令,更是心甘情愿地辅佐吴弘文。

范大成看了看武林各派,点苍派人数最少,包括钟方兴在内不过来了三个人,其余两人便是那护寨金日尊者骆傲之和护寨银月尊者柳恨之。护寨铜星尊者常映之已经在前日酒楼与耶律含烟的打斗中死了。

其余各派都是十余人,最多二十余人,各派对此次总坛会盟颇为重视,皆是各派掌门亲自到此。

华山派掌门余风吟和泰山派掌门朱詹鹏正站在一起,似乎对这丐帮新任掌门带了太多的弟子上山有些不满。

范大成悄声对吴弘文道:“帮主,我们来的人似乎多了一些。”

吴弘文微微侧过身子道:“我知道。”但眼神却迎上了余风吟和他点头示意。余风吟的目光与吴弘文接上,也只得点头微笑。

这时,盟主总坛的正厅走出来一个人,细看那人正是右护法云藤。

云藤见江湖群雄已经到齐,便朗声道:“诸位英雄久等,得罪之处,云藤待总坛向诸位赔礼了。”

各派掌门听得有些糊涂,这总坛的盟主、副盟主都不出来,怎么却叫一个右护法出来说话。

钟方兴也朗声问道:“盟主呢?”

云藤道:“盟主畏罪潜逃,如今已不知所踪,在下特来赔罪。”

云藤此言一出,山上群雄一片哗然,人群开始乱了起来。

泰山派掌门主詹鹏道:“是不是你们讲秦朗藏了起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天下武林一个说法。”

此话一出,群雄便附和了起来,山上顿时一阵大乱。

云藤无奈,只得向洪远求助。洪远意会,他内功果真高深莫测,用丹田之气发音,声音立刻盖过了群雄:“诸位英雄稍安勿躁,我们且听云护法说完。”

洪远方丈德高望重,群雄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时,元焘一手拎着一个人也走了出来,走了几步,便将那手中两人扔到了群雄面前。

群雄认得,这其中一人正是那秦朗的弟弟秦飞,而另外一个却无人认得,只是一身庖丁打扮。

元焘道:“诸位英雄,我等无能,让那秦朗小人逃走,实在惭愧。”

元焘又指了指地下那两人道:“这两人便是那秦朗的狗腿,秦朗所施毒计,此二人最为清楚,现在已被我拿下。”说完又往秦飞和那庖丁身上各自狠狠地踢了两脚道:“快将你们的阴毒所为在天下英雄面前如实招来!”

秦飞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是秦朗逼我做的,毒是这厨子下给蓝盟主的,与我无关呐。”

那庖丁道:“哼,你还想杀我灭口!你们这两个过河拆桥的小人。”

秦飞道:“呸!你个下贱坯子,我刚才正要杀掉你为蓝盟主报仇呢!”

厨子大笑道:“哈哈哈,怪我瞎了眼,认你们兄弟当主子,我今天便是死了,变成厉鬼也要找你们报仇!”说完又对群豪说道:“蓝盟主的毒是我下的,给蓝盟主下毒就是秦朗和秦飞指使的!”

秦飞急得眼睛都突了出来:“你真不如我养条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说着又往那厨子身上吐了一口。

那厨子对秦飞早已忍无可忍,竟扑上去咬住了秦飞的耳朵,狠狠一扯将秦飞的耳朵扯了下来。秦飞着了疼,也顾不得在天下群豪面前的丑态,竟也扑上去讲那厨子的鼻子咬了一口下来。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撕咬着、扭打着,不一会儿便成了两个血人。

而天下群豪竟无人上前劝阻,这似乎是他们最应得的惩罚,也是最大快人心的死法。

第五十九章:重逢

不用武林群豪动手,秦飞与那厨子已经互相撕咬得奄奄一息,地上的斑斑血迹令人触目惊心,死亡是迟早的事情。

洪远于心不忍,他大慈大悲,无论死者生前多么的十恶不赦,他还是双掌合十为他们超度了起来。

这时,钟方兴突然高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江湖亦不可一日无主,如今那秦朗小人下落不明,可是这江湖大事还需有人主持才是。”钟方兴见群龙无首,便开始觊觎起武林盟主的位置来。

崆峒派掌门易天焚附和道:“钟掌门说得在理,这武林盟主之位空缺不得,还需洪远大师和李真人趁着江湖各派都在,借此良机推选新的武林盟主出来。”

李真人道:“今日选举新的武林盟主是不是有些仓促?”

易天焚道:“武林盟主能者居之,而少林武当的掌门又向来不担任盟主一职,依在下之见,论资历论武艺,这盟主之职非点苍派钟掌门莫属。”

钟方兴假意谦让道:“易掌门过奖了,在下怕是难堪大任,倒是易掌门德才兼备,实是武林盟主之不二人选。”

泰山派掌门朱詹鹏早知钟方兴与易天焚的关系亲近,又见二人毫不将江湖群豪和洪远方丈等人放在眼里,竟开始推让起盟主的位置来,便道:“这武林盟主怎能随便推让?二位掌门怕是太过儿戏了吧?”

华山派掌门余风吟帮腔道:“朱掌门所言极是,若做这武林盟主需得天下英雄心服口服才行,而要让天下英雄心服口服还需做出让人心服口服的事来。”

丐帮传功长老范大成也不敢落后:“我丐帮才是武林第一大帮,你们这般争来争去全不把我丐帮放在眼里,我看这紫金山盟主总坛不如就此拆了,大家伙散了算了。”

范大成这话一出,丐帮弟子更是乱了套,纷纷吵着要将这盟主总坛拆了,其余各派也跟着乱了起来。

李真人见局面已经难以控制,忙对洪远说道:“方丈大师,现下群龙无首,还需您出面主持公道才是。”

洪远面露难色道:“老衲也正有此意,可是…”

李真人心中早已有了对策,他在洪远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洪远立刻会意,他显然对李真人的办法很是认可,愁眉散去,微微点了点头。

洪远和李真人一齐上了大殿门口,与云藤和元焘站在一起,洪远气走丹田,用洪钟般的声音说道:“诸位英雄,这武林盟主之位,老衲倒是有个计较,不知诸位可愿听我一言?”

吴弘文道:“洪远方丈和武当李真人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二位德隆望重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若是敢对二位前辈不敬,我吴弘文和丐帮当先不让他。”

群雄见洪远和李真人得了丐帮的支持,又见丐帮人数众多,高手如云,便不再多言。

洪远见群雄安静了下来,缓缓问道:“当今武林大敌是谁?”

群雄齐道:“秦朗狗贼和那耶律含烟!”

洪远道:“正是!老衲方才与李真人商议,谁若能将此二人一并杀死,谁便来做这武林盟主,届时,想必无人不服。”

钟方兴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耶律含烟的对手,若真如洪远所说,那自己做这武林盟主职位怕是今生无望了,他急于想要在今日将盟主之位确定下来,那样自己还有一线希望:“若真如方丈大师所言,一日杀不得耶律含烟和秦朗,这盟主之位就一直空着么?一天、两天天好说,若是一年、两年呢?”

吴弘文见洪远向自己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洪远缓缓说道:“在此期间,由老衲和李真人还有丐帮吴帮主一同主持武林大事,直到有人将耶律含烟和秦朗的人头放在天下英雄面前为止。”

吴弘文忽听洪远竟让自己和江湖上的两位泰山北斗共同主持武林大事,心中不免有些激动,他撑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摇了几下。

不过易天焚却不买账:“那秦朗和耶律含烟若是分别被两人所杀,方丈大师又作何打算?”

易天焚的话的确让洪远有些作难,洪远正在苦思对策,突然从后山的竹林里冒出一队人马,黑衣红绳,喊着整齐的号子,显是山东泥儿会的人。

洪远正自纳闷,本次紫金山会盟,自己并未给泥儿会发出邀请帖,这群绿林好汉不请自来,莫非别有用意?再看那泥儿会一众人马当中,还抬着一顶竹娇,那竹娇上坐着一位貌美女子,洪远认得,这不就是那蓝公培的女儿蓝雅秋么?

周瑾瑜自上得山来,一直未曾见到蓝雅秋,正自担心,此时见蓝雅秋突然出现,而且是被一群土匪毕恭毕敬地抬了出来,周瑾瑜又是有些奇怪,又是觉得有些好笑。

蓝雅秋坐在娇子上,他一直在人群中寻找周瑾瑜,很快他便看到周瑾瑜也正在看着自己。由于以前发生的事,蓝雅秋有些不自然,她连忙将目光移开,因为她不知道周瑾瑜会不会记恨自己。

蓝雅秋在一阵惊疑声中下了骄子,走上了大殿的台阶,站在洪远和李真人的身边对着天下群豪朗声说道:“易掌门方才所担心之事,小女子已经替诸位解决了。”

蓝雅秋向台下的土匪们招了招手,那几个土匪立刻会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们的肩上扛着的正是秦朗的尸体。

秦朗的尸体被两个壮硕的土匪扛上了大殿台阶,群雄着实是吃惊不小!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秦朗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小人竟然这样轻易地死了。

蓝雅秋接着说道:“秦朗已被本姑娘诛杀,所以,按照洪远大师所说,谁若是杀得了耶律含烟谁就是武林盟主,诸位英雄不必有所顾虑了。”

蓝雅秋的突然出现为洪远解了围,暂时使武林群豪的混乱状态趋于稳定,洪远很是感激,他竟转过身去,躬身向蓝雅秋道了谢。蓝雅秋顿觉受宠若惊。

群雄渐渐散去…

周瑾瑜却没走,因为他有太多的话想对蓝雅秋说。

周瑾瑜光是远远地望着蓝雅秋心跳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了起来。这是因为喜悦和激动?还是因为忐忑不安呢?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第六十章:夜叉

如今,追杀耶律含烟对于天下武林来说是头等大事,因为取得耶律含烟首级的人便是将来的武林盟主,这样的筹码过于诱人。所以群雄并未在山上耽搁太久,唯恐迟走一步,耶律含烟便要被别人先给杀了。

周瑾瑜想要与蓝雅秋叙旧的急切心情难以言喻,不过他并没有忘记与洪远和李真人等前辈一一话别,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他永远活在世俗伦理所划定的圈子里,不肯稍失礼数。

蓝雅秋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知道周瑾瑜一定会过来找他,因为她相信自己有多么想念周瑾瑜,周瑾瑜就有多么想念她。蓝雅秋近日里一肚子的悔恨与委屈也想统统倒给周瑾瑜听,她感觉她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她对周瑾瑜的日夜思念甚至一辈子都讲不完。

吴弘文作为武林新贵与洪远方丈以及李真人要在新盟主继任前共同掌管武林大事,此刻他们三个正在一起商议今后的职责分工。

周瑾瑜终于向蓝雅秋走了过来,他看着一脸委屈的蓝雅秋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顿时心生怜爱,哪里还曾记得蓝雅秋在自己心口刺的那一剑,他只想快一点走到蓝雅秋身旁,说出自己所有想说的话来。此刻的周瑾瑜恨不得这紫金山上只有他和蓝雅秋两个人。

周瑾瑜正要走上前去,不料却被蓝雅秋身后那群黑衣红绳的泥儿会土匪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肥头汉子道:“站…站…站住!你是何…何人?”

周瑾瑜见这肥头汉子生得虎头杏目,说话又结结巴巴,样子颇有些滑稽,却不知道他们一干土匪为何对蓝雅秋这般讨好便试探着道:“我要去与诸位好汉用竹轿抬上来这位姑娘说几句话,还请诸位好汉行个方便。”

肥头汉子道:“那…那是我们请来的女…女菩萨,你若是要见…见…见她,先得容我通…通禀…”

周瑾瑜打断那肥头汉子的话道:“那有劳好汉了。”

那肥头汉子扭头跑到蓝雅秋身旁,毕恭毕敬地问了蓝雅秋,这才折返回来对周瑾瑜道:“误…误会,原来阁下是女…女菩萨的徒…徒弟。”说着,又招呼一干土匪道:“闪…闪开!是…是女菩萨的大…大…大徒弟来了。”

见一众土匪闪开,周瑾瑜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蓝雅秋是怎么使得一众绿林对她服服帖帖,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成了蓝雅秋的大徒弟。

蓝雅秋笑盈盈地看着周瑾瑜,上扬的嘴角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

被泥儿会的土匪们这么一搅合,周瑾瑜心中的千言万语却是忘了个干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雅秋,我来了!”

蓝雅秋听到周瑾瑜说话,激动得咬了咬嘴唇,她着实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面对周瑾瑜时会如此激动。她脸上原本俏皮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款款深情。

蓝雅秋几近颤抖地吐出几个字来:“你可来了!”

话越简单,分量似乎越足。

两人站立了许久…

周瑾瑜听了蓝雅秋的述说,也对夺了泥儿会寨子的塞北汉子痛恨不已,便决定以蓝雅秋大徒弟的身份去帮助泥儿会的土匪夺回寨子。所以于第二天一早别过吴弘文和洪远等人随着一干土匪往山东德州去了。

林雷儿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去往哪里,她只是觉得江湖好玩,便又跟着周瑾瑜向北而行。

林雷儿更不知道周瑾瑜为什么挨了蓝雅秋一剑却仍然与她和好如初。周瑾瑜也无法解释,只得敷衍道:“等你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明白。”

一路上,蓝雅秋俨然一副寨主的样子,一众土匪前呼后拥,好不周到,看得周瑾瑜只是暗自发笑。

此次北行,不走水路,便走旱路,不日便抵达兖州府。兖州为禹时九州之一,在地缘上属于鲁文化区域,深受儒家文化影响,当地土风和厚,民俗驯谨。前朝有书云:“家家自以为颜路,人人自以为由求,人皆知读圣贤之书,文质彬彬乎过人,弦诵洋洋乎盈耳。”

周瑾瑜喜爱兖州的风土民情,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打算在兖州过夜。

黄昏时分便不再赶路,一行人便在酒仙桥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蓝雅秋和林雷儿住一间客房,周瑾瑜和那肥头汉子住一间客房,其余匪众便去睡了大通铺。

夜里,那肥头汉子鼾声雷动,如同滚滚沉雷。周瑾瑜素来觉少,此时更是难以入睡,便索性起身独自到了院中。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只有蝉这种黑色的歌唱者仍在不知疲倦地鸣唱。周瑾瑜静静地坐在台阶上,怀中抱着‘承影’,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回想着离家以来的种种遭遇。他似乎在问明月:“莫邪剑究竟在哪?我父亲留给我的干将剑呢?”

忽然,周瑾瑜隐隐听到屋顶上有细碎的瓦片响动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却见一只老猫从屋檐上窜了下来,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瓦片的细碎响动的确是这老猫发出的,可是这老猫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它看到了什么?

周瑾瑜循声望去,却见黑漆平整的屋顶中央莫名隆起一块来。屋顶伏着一个人!一个一身黑衣,头戴黑色面罩的人!

黑衣人依旧伏在屋顶一动不动。

若不是那老猫受了惊吓,使那黑衣人暴露了出来。周瑾瑜绝不敢相信,那黑衣人竟连一点响动甚至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那黑衣人所伏位置正是林雷儿和蓝雅秋所在客房的屋顶,周瑾瑜知道其中利害,不敢怠慢,一步便跃上屋顶,站在了那黑衣人的面前。

那黑衣人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便不再躲藏,缓缓站起。

那黑衣人面部皆用黑布遮挡,手中握着一柄二股钢叉,叉尖泛着寒光,明月下活像一个吸收天地精华的夜叉。

周瑾瑜问道:“阁下何人?”

那黑衣人却不答话。

周瑾瑜正要试探着向前走去,却见一柄钢叉犹如一道闪电直向周瑾瑜咽喉叉去….

第六十一章:纹身

那钢叉的两股被打磨得锋利无比,冷月掩映之下泛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周瑾瑜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钢叉,哪里敢有半点疏忽,只听“噌”的一声,剑已出鞘,几乎同时承影剑已架在了那钢叉双股之间,钢铁之间的摩擦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

那黑衣人一击未中,显得有些急躁,一声闷哼,使足全力将那钢叉向周瑾瑜推去。怎料周瑾瑜看似单薄,但得赵半空毕生内力倾注,此时内力早已大得惊人,只需臂上使力,那钢叉便动弹不得。而那黑衣人却由于发力过猛,双臂微微颤抖起来。

僵持之下,周瑾瑜突然抽剑闪身,那黑衣人收足不住,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了屋顶的瓦堆之上,此话便又是一动不动。

周瑾瑜没想到那黑衣人竟不再动弹,自己也不便冒进,便试探问道:“阁下何人?可否报上名来?”

黑衣人依旧不动,亦不答话。

周瑾瑜缓缓像那黑衣人走去,夜静的可怕,只能听到瓦片由于承受重量而发出“哗啦哗啦”的细微响动。

突然,那黑衣人猛地回过头来,左手不知何时已从怀中摸出一把石灰向周瑾瑜洒去。无奈之下,周瑾瑜只得用手护住双目,待石灰散去,那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夜又恢复了宁静…

周瑾瑜拍去身上的石灰,从屋顶跃下,独自站在庭院里想着这黑衣人的身形身法,任他想破头皮也没有结果,这黑衣人会是谁呢?他为何深夜到访?他又来了多久呢?

翌日清晨,一行人依旧向德州进发,周瑾瑜并没有向众人说起此事,免得惹的人心惶惶。

说来也怪,这一路走来,林雷儿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激动非常,与一众土匪也早已熟识,本该有说有笑,可是今日却少言寡语,略显疲惫。

周瑾瑜问道:“雷儿妹妹,今天怎么少言寡语的?是哪个惹你不高兴了?”

林雷儿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昨晚没有睡好,今天困得很。”

蓝雅秋带着关切道:“是和姐姐在一起睡不习惯么?要不今晚给你单独要一间房子,我感觉你昨晚似乎醒来好几次?”

林雷儿忙道:“不要让我一个人睡,我害怕。”

蓝雅秋笑道:“我哪里是要你一个人睡,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和姐姐一起睡,我是担心你不习惯和别人睡。”

林雷儿道:“不,我不习惯一个人睡。”

周瑾瑜问道:“雷儿妹妹,你怎么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林雷儿低着头,她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心事很重,过了半响才说道:“我真的没事。”

周瑾瑜和蓝雅秋对望了一眼,蓝雅秋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道林雷儿是怎么了。不过,周瑾瑜似乎明白了什么,周瑾瑜暗想:“莫非昨夜造访和黑衣人与林雷儿有关系么?怎么会呢?”

突然,林雷儿扭头问周瑾瑜道:“哥哥,你会保护我对么?”她水汪汪的眼里满含期待,往常桀骜不驯的神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丝恐惧。

周瑾瑜很肯定地答道:“当然。”

林雷儿很相信周瑾瑜,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周瑾瑜也没有再问,因为无论林雷儿遇到什么事情,他一定会挺身而出的。

又走了一日,便到了“神惊门户”德州境内,德州为黄河冲积平原,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泥儿会的山寨就在德州西北方向的翠叠山上。

一行人没有多做停留,那肥头土匪买来十几只德州扒鸡予众人分吃了,便继续往翠叠山赶去。

德州的山都不高,周瑾瑜等人上这翠叠山并没怎么费力气。而这翠叠山上的泥儿会寨子也略显寒酸,只有十几间土木结构的屋子,其中一间坐北朝南略大的作为正厅,也挂了匾,写的竟是“替天行道”,颇有点水泊梁山的意思。外围圈了一层篱笆,又胡乱插了几面旗子。这等寨子与泥儿会在江湖上的名号是不成正比的。

蓝雅秋用马鞭指了指面前的寨子,满脸疑惑地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山寨?”

那肥头土匪知道蓝雅秋的意思:“正…正是,山寨是小…小…小了点,可是弟…弟兄们干的都是替…替天行道,劫…劫富济贫的行…行当。”

蓝雅秋笑道:“我是不太明白,那塞北汉子抢这种寨子做什么?”

肥头土匪道:“那…那小子,心里扭…扭曲。”说完又补充道:“不过,我…我们的寨…寨子还是值…值得他抢的。”

蓝雅秋道:“你去叫门,我让我徒弟给你们夺回来便是了。”

肥头土匪道了一声“诺”便往寨门口走去。

“开…开…开门,爷…爷爷回…回来啦。”

守寨的小喽啰们认得这肥头土匪,一个喽啰说道:“肥哥,你还是快走吧,你不是那人的对手,弟兄们也是迫不得已,等哥哥你另立了山头弟兄们再去投奔你。”

肥头汉子不耐烦道:“少…废话,快开…开门。”

这时,从正厅里走出一个体格健硕的汉子,赤着双臂,两道剑眉为他增加了不少英气。

那汉子见没想到这肥头土匪还敢回来,嘲讽道:“还敢回来!真有不要命的,让他进来。”

那汉子的声音周瑾瑜无比熟悉,再看他那健硕的身板,两道笔直的剑眉,这不正是欧阳雨庭么?周瑾瑜至今不明白他为何盗走自己的家传宝剑不辞而别。

未等寨门打开,周瑾瑜便飞身跃到了那肥头土匪的身边:“雨庭兄!没想到我们又在这里见面。”

周瑾瑜的突然出现使得欧阳雨庭也吃惊不小,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道:“贤弟,我对不起你。”说着亲自去帮着喽啰们将寨门打开,迎了出去,竟扑通一声跪在周瑾瑜面前。

周瑾瑜本想着要当面质问欧阳雨庭,被他这么一搞,却有些不知所措,周瑾瑜正要上前将欧阳雨庭扶起,却听林雷儿说道:“哥哥,这种人你还要扶他么?”

周瑾瑜又陷入犹豫。

欧阳雨庭道:“雷儿妹妹说得对,我的确愧对你们啊!”说着竟抽泣了起来。

寨里寨外的土匪看得更是如同丈二和尚一般。

林雷儿远远地道:“你休要叫我妹妹,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欧阳雨庭道:“雷儿妹妹骂得是,这样我能舒服些。”

林雷儿道:“哼,真不要脸,你想要舒服,我偏偏不叫你舒服。”

周瑾瑜觉得林雷儿言辞有些过于激进,便打劝道:“雷儿妹妹先不要骂他,且听听他说什么。”说着还是上前将欧阳雨庭扶了起来。

欧阳雨庭更是千恩万谢,低眉顺眼地将众人迎进了寨子。欧阳雨庭一面命人备足酒菜,一面亲自忙里忙外照应众人,而对不辞而别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林雷儿突然发现,欧阳雨庭的左手臂上多了一处纹身,那纹身是一处妖艳至极的紫花儿。林雷儿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她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这纹身代表这什么…

第六十二章:花毒

欧阳雨庭对周瑾瑜他们很是热情,太热情了,让人觉得他是在刻意地热情,他满脸堆着笑,笑得很僵硬,他甚至顾不上和周瑾瑜说话,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忙。

周瑾瑜坐在椅子上,有些别扭,而且他想问问胤亦萌的情况,于是便招呼道:“雨庭兄,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好些日子没见,过来说说话就好。”

欧阳雨庭用他铁塔一般的臂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贤弟你且稍坐,待我与你弄些酒菜来。”

自欧阳雨庭不辞而别之后,林雷儿便对他颇有成见,她冷哼了一声道:“夺了人家的寨子,倒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做起东来了。”

林雷儿的话让欧阳雨庭有些尴尬,他的动作变得僵硬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拎了一坛子酒过来,有些生硬地说道:“这寨子我还给这群土匪便是了,还望诸位不要为外人的事伤了咱们的和气。”

林雷儿说话向来是针尖儿对麦芒,不肯稍做让步:“说得倒是容易,寨子倒也好说,那你手上的人命怎么还人家?”

这话一出,欧阳雨庭更是无言以复,他紧闭着嘴,长出了一口气,显得有些不悦,可是他又不敢发作。

一直在一旁站着的肥头汉子等人更是对林雷儿感激不尽,林雷儿说了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他们申谢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向林雷儿。

欧阳雨庭无奈道:“我只有烂命一条,诸位好汉若是想要,随时拿了去便是。”

此话一出,那肥头汉子等人便真的有些蠢蠢欲动,他们希望蓝雅秋可以为他们主持公道。

欧阳雨庭见这群土匪要来真的,忙说道:“诸位好汉,我的确对不住诸位,不过诸位若要杀我,可否先喝了这顿酒,待我像周贤弟把事情交待清楚再行动手?”

周瑾瑜急于知道胤亦萌的下落,也替欧阳雨庭开脱道:“诸位好汉不防给在下一个面子,可否让这位兄弟把话说完?”

蓝雅秋朝那肥头汉子等人点头示意,那肥头汉子倒也听劝,便不再做声。

欧阳雨庭抱拳道:“如此谢谢诸位了,请吧!”说着亲自站起为众人把酒倒上,自己却还是空碗。

周瑾瑜问道:“为何不为自己倒酒?”

欧阳雨庭道:“将死之人,不喝也罢!”

林雷儿凑上鼻子闻了闻,这酒竟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周瑾瑜也不再多劝,问道:“亦萌呢?”

欧阳雨庭听到胤亦萌的名字,突然低下头去,手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他的双肩在颤抖…

周瑾瑜感到不妙,他几乎喊了出来:“她怎么了?你快说啊!”

欧阳雨庭把手从脸上拿开:“她已与我们仙凡路隔了。”

周瑾瑜这一惊着实不小,他急的站了起来:“你…你…”周瑾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欧阳雨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周瑾瑜怒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让我如何像舅父交待?”

欧阳雨庭道:“我该死!我该死!”

周瑾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的沉闷过后,欧阳雨庭开始自顾自地讲起他离开苏州以后的事情,他没有必要撒谎,所以他说得句句属实,大厅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

最后,欧阳雨庭说到周瑾瑜的干将剑,他说他在塞北遇到了鞑靼的首领阿赤兔,被抓去做了苦力,剑被阿赤兔扣了去,自己也是侥幸逃脱才到了这里。

周瑾瑜半信半疑,却是一言不发。

欧阳雨庭还是一味地说自己对不起朋友,对不起心爱的人,说自己真的该死。

林雷儿突然说道:“总说自己该死,却活得比谁都好!”

欧阳雨庭知道自己理亏,说不过林雷儿,便也不再争辩,只是又哭了起来。

周瑾瑜也无心劝他,冷言问道:“阿赤兔现在在哪?”

欧阳雨庭又抹了抹眼泪道:“对了,听说阿赤兔最近准备进攻太原,他应该就在太原镇外不远。”

周瑾瑜道:“太原方面知道此事吗?”

欧阳雨庭道:“我猜胤将军已经知道了,听说太原近日也加强了布防,还调了神机营和关东铁骑来。”

周瑾瑜说得口干,无意间端起碗来,想要喝一口酒,有几个土匪也把碗端了起来。

就再众人喝酒的同时,欧阳雨庭却突然坐直了身子,显得有些紧张,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欧阳雨庭的异常举动被林雷儿看在眼里,林雷儿猛地惊醒,他突然想起了欧阳雨庭左臂上纹的紫色花朵儿名叫“风信子”,那是一种开在西域以西的花,她记得阿婆对她说过,紫色的“风信子”代表着忧郁,而且有剧毒!而这酒的气味就是那毒花的味道,欧阳雨庭的酒里很可能泡过这种毒花。

怎奈,酒碗已经到了周瑾瑜的嘴边,喊他停下已是不及。林雷儿急中生智,右手食指一弹,在酒即将送入周瑾瑜嘴里的一刹那间,一只红头蜈蚣直飞到周瑾瑜碗里。周瑾瑜吓了一跳,待看那碗里竟有一只蜈蚣在酒里挣扎。

周瑾瑜知道是林雷儿所为,问道:“雷儿妹妹,你为何毒我?”

林雷儿道:“哥哥,你好糊涂!你险些被奸人算计了。”

周瑾瑜道:“谁要害我?分明是你往我碗里投了虫子。”

周瑾瑜话音刚落,先前喝了酒的土匪顿时七歪八斜地倒在了地上。

肥头汉子指着欧阳雨庭怒道:“好哇!你竟往酒里下…下毒,好一个阴…阴险小…小人!”

欧阳雨庭有些失望,不过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如同换了一个人,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一言不发。这才是周瑾瑜所熟悉的那个欧阳雨庭。

倏地,欧阳雨庭从椅子上猛地弹起,直抒长臂,向那肥头汉子死穴攻去。

那肥头汉子见识过欧阳雨庭的厉害,此刻早已吓得面如死灰,他想对蓝雅秋说女菩萨救我,可是他这一急之下,竟连说了六七个“女”字,偏偏卡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一道淡粉剑光闪过,直削欧阳雨庭手腕,迫得欧阳雨庭只得收招退去,正是周瑾瑜拔剑相助。

欧阳雨庭诡计暴露,也再无顾忌,见周瑾瑜拔剑而来,便想先发制人,连出三招,直攻周瑾瑜左侧。怎奈,欧阳雨庭与周瑾瑜功力实在相差太大,这三招均被周瑾瑜轻易化解。

欧阳雨庭却不服输,他瞥见身旁有一条长凳,往那凳面上狠踹一脚,那长凳便张牙舞爪地翻滚着袭向周瑾瑜。周瑾瑜一招‘秋风落叶’连使三剑,那长凳便化作无数碎木四散开来,旋即长剑直递,直取欧阳雨庭命门。

周瑾瑜念及昔日情义,故而此招留有余地,未尽全力,被欧阳雨庭轻易躲开。怎料,周瑾瑜剑术变化莫测,见欧阳雨庭闪身躲开,长剑又顺势一撩,欧阳雨庭的脸上顿时开了一道六七村长,半寸深的口子,这道口子斜穿过鼻子,几乎将欧阳雨庭的脸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欧阳雨庭的脸顿时便得血流如注,神情可怖…

第六十三章:教会

欧阳雨庭用指尖在脸上的伤口处轻轻碰了碰,拿到眼前一看,手指已经沾满了鲜血,他将一根手指放在舌头上舔了舔了,突然发出了一阵怪笑。

那笑声很干,整个大厅只有他一个人在笑,而片刻过后,那笑声却戛然而止。

欧阳雨庭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瑾瑜,带着愤恨地说道:“为什么你们的命那么好?我比你们都要努力,却为什么打不过你?老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周瑾瑜看到欧阳雨庭血迹斑斑的面部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也不再出招,他把剑收回,叹了口气说道:“是你想要得太多了。”

欧阳雨庭嘴唇微颤道:“我想要的多吗?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老天不帮助我,我自己努力让别人看得起,有什么错吗?”

周瑾瑜道:“你没有错,但也没有人看不起你。”

欧阳雨庭冷笑道:“你知道我成长的环境多么恶劣吗?我从小就被人看不起,直到今天都是,包括你也看不起我。”

周瑾瑜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欧阳雨庭大笑道:“哈哈哈,你真的看的起我?你是在可怜我吗?”

周瑾瑜道:“你若非要这样说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不想杀你,你快走吧。”

欧阳雨庭道:“你会后悔的!”

周瑾瑜道:“不会!”

周瑾瑜接着说道:“不过我希望你今后可以有所悔悟。”

欧阳雨庭道:“我需要悔悟什么?”

周瑾瑜道:“去问你的心吧!”说着便转过了身去,不再看欧阳雨庭一眼。

欧阳雨庭也不再多言,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肥头土匪等人也不敢拦他。

待欧阳雨庭出了大厅,肥头土匪结结巴巴地问蓝雅秋道:“就…就这样放他走…走了?”

周瑾瑜抢在蓝雅秋之前说道:“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肥头土匪也不敢多言,用手挠了挠头,悻悻地说道:“也罢!毕竟寨子总算是夺回来了。”说罢又向蓝雅秋作揖致谢:“幸得女…女菩萨的大…大徒弟相助,我们泥儿会才…才得以重…重见光明。”

蓝雅秋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今后你们的所做所为要符合这大厅匾额上的四个字,替天行道!今后若是让我听到泥儿会为非作歹,不用我亲自动手,我这大徒弟也不会放过你们。”

肥头土匪道:“我…我们山寨的弟…弟兄向来如此,今后更…更是不敢违了女…女菩萨的指望。”

蓝雅秋道:“如此便好。”

那肥头土匪眼睛滴溜溜一转竟下跪道:“在…在下有…有个请求。”

蓝雅秋到:“你且起来再说,何必如此?”

肥头土匪缓缓站起道:“小的想奉女…女菩萨做这山寨之主,不知女…女菩萨可愿屈尊?”

蓝雅秋道:“绿林落草非我所愿,何况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逗留。”

肥头土匪又再挠了挠头道:“如此,小…小的也不便挽…挽留女菩萨了。”那肥头土匪接着说道:“无…无论如何,女菩萨大…大恩大德小的们没…没齿难忘,女…女菩萨今后若…若有用得着小…小的们的地方,小…小的们万…万死不辞!”

蓝雅秋笑道:“哈哈,那我提前谢过各位了,我看你说话也怪费劲,我看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要下山去了。”

一众土匪千恩万谢,一路送至山下方才告别……

“哥哥,你不该放走欧阳雨庭。”林雷儿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对周瑾瑜说道,她的情绪似乎恢复了不少,眼神中又充满了灵动。

周瑾瑜微笑着问道:“为什么呢?”

林雷儿微微想了一想说道:“欧阳雨庭不会变好,他只会比以前更坏!”

周瑾瑜问道:“何以见得?”

林雷儿道:“哥哥难道没有注意到他左臂上的纹身吗?”

周瑾瑜回想起欧阳雨庭那条肌肉油亮的胳膊上似乎的确纹着一朵紫色的花,他摇了摇头道:“欧阳雨庭一向很奇怪,他纹身更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蓝雅秋打断周瑾瑜的话:“我也注意到了,可是他那样一个汉子,怎么会在胳膊上纹一朵花儿呢?”

林雷儿道:“你若是知道那紫色的花儿代表着什么,你们就不会奇怪了。”

周瑾瑜和蓝雅秋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叫什么?”

林雷儿道:“风信子!”

蓝雅秋还是第一次听到风信子的名字,她不得不佩服林雷儿对于奇虫异草的见识之广的确远超常人,她要问个究竟:“雷儿妹妹,这风信子有什么说法吗?欧阳雨庭胳膊上的紫色花朵会不会是一种神秘教派的标至或者图腾?”

林雷儿的目光移向蓝雅秋,带着一股惊奇和佩服的神色:“姐姐怎么会知道呢?”

蓝雅秋也对自己一猜就中有些吃惊:“我是随便猜的,真是这样吗?”

林雷儿道:“那姐姐真的是很聪明,怪不得哥哥那么喜欢你!”

林雷儿的话让周瑾瑜的脸顿时变得火辣辣的,他偷偷瞄了一眼蓝雅秋,发现蓝雅秋早已经害羞得低下了头,他连忙转移话题道:“雷儿妹妹还是快给我们说说这风信子吧!”

林雷儿咯咯地笑了几声接着说道:“我听我阿婆说过风信子生在西域以西,有好多种颜色,但是紫色的风信子却代表着悲伤与忧郁,而且这种花毒可以顷刻使人血液凝固而致命。传说在西域有一个光明教会,那教会里的人无论男女胳膊上都会纹一朵风信子,男子纹左臂,女子纹右臂。他们有一条很古怪的信仰,他们认为用风信子毒死一人就会超度一人,同样也会为自己增加功德,自己死后就不会受轮回之苦。”

周瑾瑜道:“我生在塞北却从未听人讲起过光明教会。”

林雷儿道:“我也是只听阿婆给我讲过,只知道这么多,其余的我也不太清楚。”

蓝雅秋突然向是想起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光明教会,兴起于唐代,不过后来整个教会都覆灭了,现在怎么又再出现了呢?”

林雷儿道:“总之这个教会的信仰很古怪,甚至可以说很邪恶!”

蓝雅秋道:“看来欧阳雨庭已经是光明教会的人了?”

周瑾瑜道:“如此说来,极有可能。”

林雷儿道:“我说着不能放他走,哥哥开始后悔了吗?”

周瑾瑜道:“我只是希望他可以消除对世界的怨恨,好好活着。”

蓝雅秋道:“但愿他能够明白你的苦心。”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从左侧的树林里闪出两个黑衣人来,周瑾瑜见过他们的打扮,就是在兖州借宿的夜里,一袭黑衣,用黑布罩了面目,手中拿着两把锋利的二股钢叉,他们一声不吭地站在路的中央。

接着,右侧的树林里也走出了两个黑衣人,他们与先前那两个同伴站成一排,拦住了周瑾瑜等人的去路。

第六十四章:心事

见那四个蒙面黑衣人拦住了去路,林雷儿吓得躲到了周瑾瑜的身后,她拽着周瑾瑜的衣襟,周身有些颤抖,林雷儿低声说道:“哥哥,我害怕!”

周瑾瑜感到有些奇怪,林雷儿在南京紫金山上用篾片蛊对付天下群豪没见她怕过,即便是在楼外楼酒楼里与耶律含烟生死相博的场面也没见他怕过,此刻见了这四个黑衣人却怎么吓得躲到自己身后了?不过周瑾瑜还是安慰她道:“没事的,有我在呢。”

周瑾瑜准备先以礼相询,便向那四个黑衣人抱拳道:“四位好汉,不知在下与四位有何过节,还请明示。”

那四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左首的一个黑衣人终于开口道:“与你无关。”他的口音里带着很重的湘味。

周瑾瑜有些纳闷:“与我无关?”

左首那黑衣人冷冷嗯了一声。

周瑾瑜又道:“那就劳烦几位让条路出来。”

左首那黑衣人道:“你可以过去,那小姑娘得留下。”话音铿锵,不容置疑。

林雷儿在周瑾瑜身后说道:“才不跟你们回去!我就不回去!”

周瑾瑜也不知道这些人与林雷儿是什么关系,但他们的口音却是一样,都是湘西人。但是在没弄清楚情况前,周瑾瑜是决计不会让他们将林雷儿带走的。

周瑾瑜问道:“为什么要将这小姑娘留下?”

左首黑衣人有些不屑道:“哼,你去问她吧!”

周瑾瑜扭后头去问道:“雷儿妹妹,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你认识他们吗?”

林雷儿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们都是坏蛋,我不要跟他们回去!”

周瑾瑜安慰林雷儿道:“有哥哥在这里你不要害怕他们,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林雷儿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了下来,她缓缓说道:“他们是苗王的人,我们的苗王很凶残,没有人喜欢他,我不要跟他们回去!”

周瑾瑜问道:“他们为什么找你?”

林雷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可能想要我身上装虫子的黑盒子。”

周瑾瑜道:“他们要那个做什么?”

林雷儿很是委屈道:“里边是我和阿婆养的蛊,苗王想把我的盒子抢走,用来养更多的蛊去害人,盒子千万不能给他们。”

林雷儿接着说道:“我们的苗王想要吞并其他苗族部落,但是他养不出我盒子里这么厉害的蛊来,他一旦学会怎么养蛊,其他苗族部落都会遭殃,所以阿婆才让我把盒子带出来,不要留在凤凰了。”

周瑾瑜头一次听说凤凰,他问道:“凤凰是什么?”

林雷儿道:“凤凰就是我的家乡啊!”

周瑾瑜沉思了一会儿道:“只要有哥哥在,他们带不走你,放心吧。”

左首那黑衣人听到周瑾瑜的话冷笑着威胁林雷儿道:“哼哼,小芈彩(小姑娘)你的阿婆也在我们手上,你也不回去么?”

林雷儿听到自己的阿婆被苗王的人抓了起来,不免有些慌张:“你们…你们…”林雷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是干着急,平时伶俐聪慧的她此时也没了主意,圆滚滚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委实令人心疼。

蓝雅秋摸了摸林雷儿的短发安慰道:“雷儿妹妹不要着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陪着你,办法总比困难多。”

林雷儿双唇紧闭,嘴角下弯,看着向一个倒月牙儿,她突然变得坚强了起来,对那四个黑衣人道:“我跟你们回去!”

周瑾瑜对林雷儿的决定并不感到吃惊,他知道林雷儿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在蓝雅秋与林雷儿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应对办法。

周瑾瑜抢在林雷儿之前对那四个黑衣人说道:“她的盒子在我身上,她回去没用,我也得去。”

那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随即叽里咕噜低声商量了起来,其中一个曾经与周瑾瑜交过手,知道周瑾瑜武艺超群,所以不敢妄动,于是只得同意。

左首那黑衣人朝周瑾瑜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周瑾瑜道:“烦劳几位前边带路了。”

这一路前往湘西,路途遥远,又是一番奔波。

南京西郊

栖霞山

听雨楼

萧笑天端坐在案上,独自抚着琴,她在随性而弹,曲子没有名目。但是这音律却难掩犹豫、悲凉。

听雨楼外,艳阳高照。火辣的太阳烤得树叶蔫软,将鹅卵石晒得滚烫。

萧笑天不喜欢这种天气,闷热得使人焦躁,使人心烦意乱,她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她怀念雨天屋檐上流下来清凉的雨珠,她更怀念那个静静地听她抚琴的人。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萧笑天找不到他,所以独自回到这听雨楼中等他,将近过来一个月,耶律含烟还是没有回来。

萧笑天暗想:是他救了我,或许是我先爱上了他,可是我的爱他并没有拒绝。那为什么他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我也想被爱,我也想幸福!

萧笑天觉得,耶律含烟从来都没有把心真正的交给她,他在躲什么?他在害怕什么?他的看自己的眼神又为什么总是躲躲闪闪,显得摇摆不定?

可是,耶律含烟除去冷冰冰以外,对自己却又很好。萧笑天有时候感到那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过这种感觉总是及其短暂的。甚至还没来得及享受,它就早已烟消云散了。

萧笑天甚至想好了他们孩子将来的名字,可是他们至今还是膝下无子。

萧笑天想不明白,她要等耶律含烟回来问个清楚,她狠下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把一切都说清楚!可是,耶律含烟又何时才能回来呢?

第六十五章:古刹

夕阳隐去,暮色渐浓。

千年古刹,木鼓声声,佛号悠扬。

少林寺大雄宝殿上端坐的金身佛主,以千古不变的宁静、端庄,慈眉慧眼,于滚滚红尘之中注视着这千年古刹的过去和将来。

古砖古瓦古树,苍老深远的方丈室里,洪远正盘膝静坐,一串檀木制成的佛珠在他手中光滑而有质感,显是有了些年头,也不知已经转了多少圈。但那佛主此刻却在他手中停了下来。

洪远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接着轻轻叹了口气,可是随即他又恢复了平静,手中那串佛珠又在指尖缓缓地流转了起来。

洪远似乎已经知道,今晚他要来了,他一定会来,所以方丈室的门是大敞着的。可是,他早已参破天机,将一切都看淡,他的内心已不会随着俗事的变化而再起波澜。

夜色下,一个军官打扮的人,背上负着一把九环大刀,正急匆匆地往山门而来,他身形极快,转眼便至。但是,他并未走山门,而是一跃而起,翻过寺墙,直奔方丈室去了。

洪远的眼睛微微睁开,喃喃道:“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来了。”

过了半响,方丈室内却依旧没有人进来。

洪远缓缓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他说话时虽平静自若,但声音却无比清亮。

站在门口的铁啸只觉得洪远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一齐穿入他的心口,竟使他的心口微微发颤,不得不佩服洪远方丈内力之惊人。

铁啸道:“在下见方丈大师正在参禅,是以未敢惊扰。”

洪远显然没有想到来者竟是宣府的将军铁啸,急忙道:“不知是铁啸将军,还望恕老衲怠慢之罪,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铁啸走了进来,对洪远行礼道:“方丈大师房门敞开,莫非是在等人?”

洪远缓缓道:“的确,老衲在等一个人,或者说是两个。”

铁啸道:“那想必不是在下了。”

洪远微笑道:“的确不是,老衲未曾想过将军会来。”

洪远接着说道:“但看将军行色匆匆,莫非有要紧的事情?”

铁啸道:“任何事情都难逃大师法眼。”他接着说道:“方丈大师可知近日边关危急?”

洪远道:“是鞑靼的阿赤兔要南侵了吧?”

铁啸道:“正是,鞑靼兵分三路,想要同时进攻太原、宁夏、宣府三镇,看起来是志在必得!”

洪远缓缓问道:“将军既任宣府总兵,仍有暇到此,不知老奶何处可以效劳?”

铁啸垂首道:“恐怕在下真要烦劳方丈大师了。”

洪远道:“铁将军请讲。”

这时,屋外突然起了一股劲风,直冲进来,吹得铁啸背上的九环紫金刀铛铛作响。

铁啸望了望屋外道:“大师,可否将门关上?会影响您的客人么?”

洪远微微叹了口气道:“该来的一定会来,是老衲多此一举了,关上吧。”

铁啸将门关上接着说道:“大师可曾记得《烧饼歌》么?”

洪远凝视了铁啸半响方才说道:“看来铁将军是将这《烧饼歌》带来了。”

铁啸点头道:“嗯。”

洪远道:“将军是想将这至宝寄存在鄙寺?”

铁啸道:“这本歌谣事关重大,与‘干将’、‘莫邪’剑身上的图案相合可以推算周文王先天十六卦,上通天意,甚至可以预测未来,在下怕宣府有失,让此宝落入阿赤兔手中,那对我大明将极其不利。”

洪远道:“将军一心为国,老衲佩服,只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缓缓接道:“只是一切皆有定数。”

铁啸有些疑惑道:“还望大师明示。”

过了半响,洪远才缓缓说道:“《烧饼歌》可以交给一个人。”

铁啸眼光闪动道:“谁?”

洪远道:“他叫周瑾瑜。”

铁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瑾瑜?”

洪远道:“将军与他认识?”

铁啸叹了口气道:“他是在下结拜兄弟太原镇总兵的外甥,早些时候与他见过,在下只知道他如今父母双亡,也不知他如今流落何处。”

洪远微笑道:“如此倒也好办多了。”

铁啸欲言又止:“可是…”

洪远道:“将军不必疑虑,一切自有定数。”

铁啸道:“那我该到哪里找他?”

洪远道:“不必去找。”

铁啸抬起头带着疑惑问道:“不必去找?”

洪远点头道:“将军只管讲此本歌谣带回府中,静候其变。”

铁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是站在那里,有些迟疑。

洪远微微笑道:“天道轮回,老衲不可再泄天机,还望将军海涵。”

铁啸相信洪远早已参透天机,于是不再迟疑,抱拳道:“多谢大师指点!”他接着说道:“在下还有军务在身,就不叨扰方丈大师了。”

洪远缓缓道:“将军慢走,烦劳将军依旧把门关上吧。”

门被轻轻带上,铁啸早已隐在黑暗之中。

乌云遮住了月光,夜更黑了。

过了片刻,这千年古刹便沐浴在了漫天的细雨之中,屋瓦一新。

烛光如豆。

洪远依旧闭目参禅,他的神情无比的祥和。

洪远知道今日是他的大限,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铁啸替他保管《烧饼歌》。而周瑾瑜必定是开启这《烧饼歌》秘密的天定人选。而此时洪远的内心却依旧平静。

随着“铮铮”的古琴声,雨夜古刹的祥和宁静亦被打破。

这古琴似从苍穹缓缓传来,音质极佳,弹得是《雨夜寄寒》。琴音冰冷,如同冰锥一般砭人肌肤,使人听来不免想要多添几件衣服。

但孤灯下,洪远的神情依旧祥和。

这时,洪远的房门被人从外推了开来,来人是洪远的大弟子普能,他的一指禅功和大智无定指法已经炉火纯青,是这千年古刹之中难得的好手。

可是,此时的普能却显得有些慌张。

普能颤声道:“师…师父,您听到这琴声了吗?”

洪远轻轻叹了口气,他显得有些失望道:“普能。”

普能连忙垂首道:“弟子在。”

洪远缓缓道:“你何时可以克服心中焦躁,何时才能功德圆满。”

普能双掌合十,他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不少道:“弟子谨记。”

洪远道:“你出去吧。”

普能抬起头看着一脸祥和的师父道:“可是…”

洪远微微睁开眼睛道:“忘记为师方才说过的话了吗?”

普能忙道:“弟子不敢。”

洪远道:“今夜少林寺的弟子们不要再到方丈室里来了。”

普能眼中泛起一阵微红道:“师父…”

洪远没有接他的话,缓缓道:“将门关上,告诉众位师弟安心参禅,不要为这琴声所饶。”

“是。”普能合十退了出去。

此刻,方丈室内再无喧哗,只余这寒而透骨的琴音。

第六十六章:涅槃

“咚咚咚”三声剑柄撞击木门所发出沉闷的声音打破了方丈室里片刻的宁静。

洪远知道他所等的客人终于来了,他已经在闭目参禅,只是轻轻道了声:“请进。”

耶律含烟轻轻推开了门,又很有礼貌地将门带上。

门虽关上,但那似从苍穹传来的琴音却似乎越弹越急了,琴音透过屋脊,窗缝从四面八方穿了进来。

耶律含烟沉声道:“大师似乎知道我要来?”

洪远为了不显得怠慢便又睁开了眼睛反问道:“当今武林第一杀手到此,老衲怎能不知?”

耶律含烟冷笑道:“怪了,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洪远也微微笑道:“檀越未曾告人,贫僧便不能知道了吗?”

耶律含烟嘴角微微动了动道:“江湖传言,少林洪远大师佛法无边,参透天机,如今看来确是真的。”

洪远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耶律含烟道:“大师所言高深莫测,在下听不懂。”

洪远微笑道:“檀越不必听懂,既然远道而来,还请动手吧。”

耶律含烟冷笑道:“没想到大师倒是个干脆的人。”

话音刚落,那赤霄剑已出鞘,红绫抖动间,长剑化作一道飞鸿直向洪远咽喉刺去。但洪远竟一动不动,神态依旧端庄如故,一串佛珠仍在指尖缓缓流转。

眼看赤霄剑即将刺入洪远的咽喉,却突然停了下来。

洪远问道:“檀越为何突然收招?”

耶律含烟道:“大师为何不出招?”

洪远微笑道:“明知不敌,何必出招?”

耶律含烟冷笑道:“大师未免太过谦逊了吧?”

洪远抬起头看着耶律含烟,他的目光威严而又慈祥:“不是贫僧过谦,如今天下只怕无人是檀越的对手了。”

耶律含烟道:“哦?”

洪远将佛珠放在膝上道:“若在数日前贫僧或许还可与檀越一较高下,而如今怕是不能了?”

耶律含烟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仅仅几日内自己怎么会在整个武林中难觅敌手,竟连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也自叹不如,他看着洪远,但并没有说话。

洪远看出了耶律含烟眼神中的疑惑,缓缓道:“檀越不必疑虑,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所言句句属实,檀越请出剑吧。”

耶律含烟又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洪远道:“因为这琴音。”

耶律含烟道:“琴音?”

洪远微微点了点头道:“因为这琴曲是‘大圣遗音’所奏。”

耶律含烟明白了洪远的意思道:“我以前也有魔琴相助,只不过换了只琴罢了。”

洪远微笑道:“贫僧有所耳闻,檀越妻子萧施主所奏之琴‘九霄环佩’虽同为上古魔琴,但与这‘大圣遗音’却又不同了。”

耶律含烟抱拳道:“不知大师可否明示?”

洪远微微笑道:“当然可以。”他接着说道:“萧施主的琴是用于激发上古灵气,而叶施主的琴却更适合激发上古邪气,檀越手中的剑有白帝怨气所附,与那‘大圣遗音’正是绝配。”

耶律含烟顿时明白了:“多谢大师指点。”

洪远道:“檀越若再没有什么疑问,就请出手吧。”

耶律含烟道:“你果真不出手?”

洪远道:“不出。”

耶律含烟道:“在下早闻贵寺高手如云,大师的三师弟‘大金刚拳’洪静和七师弟‘罗汉伏魔手’洪戒俱是武林好手,大师为何不请他们相助?”

洪远淡淡道:“檀越一人前来,贫僧怎能以多敌少?”

耶律含烟不得不佩服洪远的高僧德行,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愧为少林高僧,末学佩服。”

洪远只是微笑,并未答话。

耶律含烟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洪远依旧微笑道:“檀越请讲。”

耶律含烟道:“如今江湖发出武林通缉,整个江湖都都欲取在下的首级以后快,大师与武当李真人、丐帮吴帮主一同代理武林盟主,莫非不想杀在下?”

洪远道:“不想。”

耶律含烟着实有些吃惊道:“为什么?”

洪远缓缓说道:“因为檀越心怀善念,尚未到了无可救药之地步,贫僧也不愿徒增杀孽。”

耶律含烟冷笑道:“我心怀善念?”

他第一次听人说他还心存善念,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洪远道:“贫僧绝非妄言。”

耶律含烟道:“哦?”

洪远接着道:“檀越离开萧施主岂不为善?”

耶律含烟听洪远提到他离开萧笑天的事,他的眼中突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顿觉胸口有些沉闷。

此刻,“铮铮”的古琴声仍自苍穹传来,但这奏曲之人早已不再是萧笑天了。

过了半响,耶律含烟才兀自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瞪着洪远道:“大师恐怕说错了,离开自己的妻子也能称之为心怀善念么?”

洪远微笑道:“贫僧所言是对是错,今后自有论断。”

耶律含烟没有说话,可他眼中痛苦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减退。

耶律含烟的痛苦或许洪远知道,但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体会,而他也选择了承受,他已经习惯了承受痛苦,所以他才会变得如此冷漠。

洪远接着说道:“檀越血染双手,却善念未消,与我佛大有渊源,老衲愿以一死来换檀越浪子回头。”

耶律含烟一向冷酷。

即便是在杀人的时候,也从未有过情绪上的波动,更不可能显露在脸上。

可是,现在的耶律含烟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

琴声渐急,已近尾声。

耶律含烟眼皮都未曾眨过一下,他死死地瞪着洪远。

洪远依旧面带微笑,和善地看着耶律含烟,他的眼神可以融化严冬的冰雪。

耶律含烟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痛苦,似乎他已不愿拔剑,可是他的手还是缓缓地摸上了剑柄。

突然,剑光一闪,长剑已刺穿了洪远的咽喉。刹那之间,那长剑又早已回到了鞘中。

琴声止,剑归鞘。

耶律含烟已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千年古刹,青砖如洗,空余雨落之声。

洪远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鲜血自他的咽喉滴落而下,打在他的僧衣上,如同朵朵莲花。

洪远的嘴角依旧泛着微笑,或许耶律含烟那一剑太快,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痛苦。

亦或许死亡对于洪远来说根本不是痛苦,而是代表着永恒,代表着圆满诸德,寂灭诸恶,归寂涅槃。

第六十七章:嗔念

嵩山的小道上,一位身着签蓝色道袍,黑鞋白袜的青年道人正展开身形往山门而来,他面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盏茶功夫,那青年道人便已上得山来,刚到山门便已听到古刹内梵音缭绕,古钟空灵,似在举行一场大型的法事。

那青年道人正自疑惑,忽见一个黄衣僧人正自山门后边急往山下赶来,来人正是洪远的大弟子普能,他面色凝重像是铺了一层寒霜。

片刻间,普能便已站至了那青年道人的身前。

二人并未出言询问,今从对方脸色便知事态严重。

普能将那青年道人请进山门,见了师叔洪戒、洪静等人。

青年道人颤声道:“在…在下还是来迟一步,洪远方丈也已遭了毒手了。”

洪静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接着他抬起头缓缓说道:“无来也无去,身体不是自己,死亡的只是身体不是自己,病痛生死应顺其自然。”

青年道人陷入沉默,以他的修为和年纪是无法理解洪静大师对生死的看法的。

洪戒突然问道:“李真人…?”

青年道人默然道:“师父已先与洪远大师驾鹤西游了。”

他接着说道:“师叔已预料到耶律含烟一定还会到贵寺对洪远大师下杀手,在下星夜赶来,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迟了。”

洪静缓缓道:“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怪你。”

他顿了顿又说道:“何况…何况这也是洪远师兄意料之中的事情。”

洪戒问道:“李真人剑法苍劲有力,中原武林难逢敌手,难道耶律含烟的剑竟…竟…”

洪戒对于耶律含烟可以在剑术上胜过李真人实在不愿相信,他无法想象如今耶律含烟的剑究竟有多快。

青年道人颤声道:“那耶律含烟的剑好快…”

他似乎不愿再去回忆师父李真人败在耶律含烟剑下的事情,又喃喃道:“太快了…”

青年道人说话断断续续。

他接着说道:“还有…还有那琴。”

洪戒昨夜也听到了琴音,他也听洪远方丈提起过那魔琴。

青年道人目光似乎已经空洞,他接着说道:“耶律含烟与那琴音几乎完美契合,他与师父比剑时就像…”

洪戒问道:“就像什么?”

青年道人似乎对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感到怀疑,但他还是说道:“就像在跳舞!”

洪戒听来也有些匪夷所思:“跳舞?”

青年道人点头道:“嗯…”

他又说道:“我…我都没看清他究竟攻了几剑,他的剑已收回了鞘中…太短暂了,只有一会儿会儿功夫,然后琴声停了,耶律含烟也走了。”

洪戒没有想到,耶律含烟的剑竟已到了这种境界。

天下还有谁能胜过耶律含烟?

那青年道人已经再说不出话来。

死亡一般的沉默。

古刹内,缕缕青烟飘动,洪静目送青年道人出了山门,他一双明镜般的眼睛望着远处的群山,谁也没有察觉出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山门口,离托金刚和那逻延金刚的雕塑一左一右头戴宝冠,裸出上身,怒目作相。

洪静慢慢转过头来问道:“洪冲师兄呢?怎么没见他来?”

洪戒道:“他还在扫塔林。”

洪静道:“洪冲师兄性格刚烈,嗔念太重,洪远方丈令他在塔林扫地三年,也是为了他能早日参透佛法。”

洪静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洪冲师兄扫塔林的期限要届满了吧?”

洪戒道:“昨日便已届满。”

洪静疑惑道:“既然届满,方丈师兄为何不让他出来?”

洪戒叹了口气道:“方丈师兄特意令他晚出来一日,洪冲师兄今天该来了。”

洪静抬头看了看遥远的苍穹道;“看来方丈师兄还是不放心他。”

洪戒点头道:“方丈师兄似乎早已知道耶律含烟昨日要来,所以才…”

洪静垂首道:“但愿洪冲师兄能明白方丈师兄的苦心。”

这时,一个身材瘦削,颧骨高耸,须眉皆白的老和尚从后院冲了出来。他虽已年过六旬,但步履如飞,他的一双眼睛是血红色的,双目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火焰将要从眸子里喷出,度化一切魑魅魍魉。

他怒吼道:“还我师兄命来!”

说话间,洪冲已临空飞起,跃至洪静、洪戒身前。

不等洪静开口,洪冲已怒道:“方丈师兄被人害死,你们还有空在此闲聊么!?”

洪静双掌合十道:“洪冲师兄易怒的毛病又犯了,莫要忘记方丈师兄的教诲才是。”

洪冲怒吼道:“啊!!!”声如洪钟,震耳欲聋,内力之大非同小可。

他接着怒道:“我管不得其他,我只知道方丈师兄的仇要有人来报,诸位师弟莫不是怕了那耶律含烟不成?”

洪静叹息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洪冲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浑厚但难掩苍凉。

在他的世界里,恩仇似乎重于一切,而在这清净、质朴的古刹内,他无疑是孤独的,没有一个师兄弟能够懂他。

他可能生来与佛门无缘,但是谁又能说他错呢?

突然,洪冲爆喝一声,身子已临空而起,青筋凸显的拳头狠狠地朝那逻延金刚雕塑的胸口砸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似乎耳膜也要随之炸裂。

那逻延金刚雕塑上的灰尘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洪冲背对着二位师弟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任由无数灰尘染黑了自己的须发。而那逻延金刚雕塑的胸口却仅仅掉了一层漆。

待烟尘散尽,洪冲率先开口道:“诸位师弟既然不愿为方丈师兄报仇,我一人前去又有何妨?”

洪静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欲言又止,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此刻的这位洪冲师兄也是不会去听的。

洪戒合十道:“师兄,还望三思,毕竟…”

洪冲青筋凸显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打断了洪戒的话。

洪冲再没有说话,他步伐坚定地往山下走去,他要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洪冲刚走,那逻延金刚雕塑突然隐隐颤动了起来。

随着一声巨响,逻延金刚雕塑竟炸裂开来,木屑碎石堆落一地…

洪静和洪戒对此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洪冲内力之惊人,即便是一拳打碎一块花岗岩巨石也不足为奇。

洪戒道:“洪冲师兄的外家修为已达如此境界,想必那耶律含烟并不是他的对手。”

洪静叹气道:“我也希望如此,只怕…”

洪戒问道:“只怕什么?”

洪静道:“只怕洪冲师兄还是无法克服他的嗔念。”

洪戒道:“师兄是担心洪冲师兄嗔念太重,临阵易怒,怕他真正面对耶律含烟时而怒火攻心,乱了方寸?”

洪静微微点了点头道:“正是。”

洪戒道:“可是,洪冲师兄却从未失过手。“

洪静道:“耶律含烟不是一个寻常的敌人。”

他接着说道:“但愿洪冲师兄能够无恙而归。”

远方的天际昏暗,依旧阴云密布,似乎还有一场大雨。

第六十八章:小店

耶律含烟不喜欢热闹,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即便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认为寂寞和孤独是一种享受。

他不喜欢说话,因为很少能有让他看得上的人。

如果没有,他宁愿一个人待着。

是洪远方丈让他明白,原来叶沐浴手中的“大圣遗音”与自己的剑竟能完美契合,这是他未曾想过的。

洪远方丈的死对耶律含烟是有些触动的,洪远方丈与他素不相识竟以死相劝,他不明白洪远方丈为什么会那样做,但是他开始思考洪远方丈所作所为的意义。

那自己所做的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雨天杀人已成为一种习惯,像呼吸一样,眨眼一般的习惯。

一时半会儿,他的确很难想得清楚。

可是洪远方丈却说自己还心存善念。

似乎很好笑,似乎并不好笑。

耶律含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再填满,他一直在思考,一直也没有停止喝酒。他似乎已经忘记,叶沐雨还坐在他的对面,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叶沐雨也在喝酒,她也不说话,她的眼睛虽然盯着酒杯,满满的酒灌入她的喉咙却灌不满她的心,因为她的心已经被耶律含烟装满了。

原本冷酷的叶沐雨,此刻的眼眸里却是愁云密布。她知道耶律含烟是有妻子的,可是他为什么要离开她?

叶沐雨越来越觉得自己再也不愿离开耶律含烟了。甚至,有时候她想杀掉萧笑天。耶律含烟究竟哪里吸引了自己?恐怕叶沐雨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们两个人的性格实在有些相似。

性格相似的两个人一旦相爱或许会爱得火热,但若要他们走到一起,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

他们两人一直在喝酒,从中午一直喝到黄昏。

这是一个在衖堂里的小酒馆,很偏僻,自然也就很少有人来,生意冷清的很。

今天,这店里只有两桌三个人,除了耶律含烟和叶沐浴外,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他雪鬓霜鬟,皮肤干瘪,身上那件破旧的衣服接近白色,但那绝不是白色,那是由于洗涤过多而颜色脱落。

那衣衫褴褛的老者手里捏着一把古铜色的旱烟杆,他悠闲地嘬了一口旱烟,那烟便化作一团云雾遮住了他古铜色的脸,古铜色的手还有古铜色的牙齿,宛如天外来仙。

酒保正百无聊赖地拨着柜台上的算盘,他的眼睛不时地瞟着店里这三个一言不发的奇怪客人,又摇了摇头。

因为这三个客人几乎沉默了一个下午,这小店的气氛也因此沉闷无比。

酒保还从未见过如此沉闷的人。

他今天却见了三个。

突然,一个大汉粗旷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这沉寂了一天的小酒馆。

酒保没有想到今天竟然还会有客人来,于是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正站着三个形态丑陋的大汉正对这小店指指点点。

为首的一个汉子红脸虬髯,体格健硕,双手各拎着一柄板斧,他正双腿岔开站在门口,拎着板斧的胳膊交叉在胸前看着这小店道:“以我们三人的身份在这种小地方吃饭,我总觉得有些…”

另一位身材短小肥胖的汉子,将一对铁锤抗在肩上道:“以大哥的身份在这里吃饭,确是有些屈尊,不如我们出了这衖堂换一家馆子。”

要知道,这衖堂里的小店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因为他们手里的那些铜子能在这种小店吃饭已是捉襟见肘。

短小肥胖的汉子显然是不明白红脸虬髯汉子的意思,这样一说,使得红脸虬髯汉子有些下不来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狠狠地瞪了他这位兄弟一眼。

幸好,还有一位书生模样的汉子解围道:“江湖皆知咱们大哥是随性的人,既然走到这里,随便进去吃喝一顿也无伤大雅。”

他将手中的《道德经》放到袖管里接着说道:“四弟总喜欢讲究排场,这是不好的,真正的大侠就该像咱们大哥这样胸怀天下,像在哪里吃饭,大哥是绝计不会考虑的。”

短小肥胖汉子连连点头称是,可是他真的很想到大馆子吃一次。

哪怕就让他去吃一次,他死都会觉得满足了。

红脸虬髯汉子道:“三弟说得对,胸怀天下才是我们太原四侠应有的气度。”

“我们就这里凑合凑合吧。”说着三人便迈步往小店里走去。

太原四侠为什么只有三个人?

老二曾俊杰已经死了。

是在太原的一间茶馆里被耶律含烟误杀的。

而耶律含烟此刻正在这家小店坐着,喝着酒。

曾家兄弟当然认出了他。

曾英杰迈出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了停,但是他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坐到了挨门最近的地方,那样就算是要逃跑也方便。

三人围桌坐下,要了一壶廉价的酒点了两样素菜便安静地吃喝起来,连那就最常说的将耶律含烟碎尸万段也不再提起。

小店又再陷入沉寂。

酒保纳闷的很,方才在门口大吵大嚷的三个人怎么进来店来却也安静了下来。

莫非自己这小店是撞上邪了?怎么进来吃饭的人全都成了哑巴?

这小店今天怕是真撞上邪了!

又有两人走进了这家小店。

来的是两个中年汉子,体格健壮,一高一矮,高个汉子背上交叉插着两支短矛,矮个汉子背上却插着一只长矛,那长矛足有矮个汉子两倍长,所以只能斜插着。

看二人的打扮像是关中来的,他们进店后,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视了一眼,将身后的矛卸下,而后在曾家兄弟附近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若是有人不认得他们二人背上的枪,便不敢说自己是走江湖的。

“关中双枪神将”在江湖上绝对是响当当的名号。若想请这高个汉子董晗和矮个汉子徐立出手办事价格是不菲的,据说一件事一万两黄金,但是他们收钱却另有规矩。

收钱多少他们从不以事情的难易程度来算,而只视件数而定。

因为他们没有办不到的事!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对手。

董晗摸了一锭金子在桌子上,不要求酒保找零,他们只想花高价钱吃一碗关中的油泼面,而且这面做得必须地道。

可是,酒保却说洛阳只有烩面,没有油泼面。

徐立冷冷道:“钱你必须拿,面你必须做。”

他抬眼瞪着酒保接着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死。”

他的眼神像枪尖一样锋利,但比枪尖更令人望而生畏。

酒保当然选择了做面,他既是酒保,也是这小店的厨子,此刻,他的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这或许是他今生做过最惊心动魄的面。

这油泼面,他根本没有吃过,又怎么能做得出来呢?

突然,天空响过一声闷雷,雨便刷刷地下了起来。

再看那小店门口,不知何时又来了客人。

门口站着的竟有五个人!

第六十九章:杀气

杀气!

只有当武学造诣达到一定程度后才能感觉得到。

此刻的耶律含烟已经感觉到这小店的门外有一股极重的杀气在盘旋着,他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酒杯朝门外瞟了一眼。

门外站着的五人,其中一个是位身穿白色蒙古袍服的少女,脸色红润,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极具灵动,可是那灵动这种却含着一种不相称的忧郁。袍服素色的布料上点缀着淡粉色的方格子,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颗蓝色的宝石,夺人眼目。

那蒙古少女的身后跟着四个扎辫子的蒙古大汉,其中一人正毕恭毕敬地为这蒙古少女遮着伞。

天蓝色的伞,做工精妙,在那蒙古大汉的手里显得很小。

但是,这小伞却刚好可以遮住蒙古少女妙曼的身姿。

耶律含烟总感觉门外的这些人服饰有些古怪。

绝不是因为蒙古服饰本身古怪。

但是具体哪里古怪,耶律含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直到他们也走进小店,耶律含烟才发现,这几个蒙古人包括那蒙古少女袖子上都少了一块布,不同的是那蒙古少女是右臂袖子少了一段,那四个蒙古汉子是左臂袖子短了一截。

蒙古少女雪白的手臂露在外边,细腻柔滑,让曾家兄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可是,当曾英杰看到那蒙古少女身后的四个汉子正瞪着他时,他也不敢再看了。

曾洒杰的魂似乎丢了,他依旧在痴痴地看着,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也从未见过如此白璧无瑕的胳膊。

若是能让他摸一把那蒙古少女的手臂,想必死也无憾了。

不过,曾英杰还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去死,他轻叱道:“你发什么呆?这是我们这种大侠该有的样子吗?”

曾洒杰悻悻地低下了头。

耶律含烟也在盯着那露出来的胳膊,他没有兴趣抬头去看那些人的脸。

他不止盯着一只,他盯着五只胳膊。

但是,他盯着那些胳膊的目的却与曾家兄弟不同,因为他发现一件事情,一件他也不敢相信的事情。

那五人露出来的胳膊上都有纹身,都纹这一朵花儿。

一朵紫色的花儿,一朵代表着忧郁的花儿。

“关中双枪神将”董晗和徐立也注意到了那朵紫色花儿样的纹身,他们的精神竟也高度紧张了起来,坐得比先前更直了。

那衣衫褴褛的老者却还在那里悠闲地抽着旱烟,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进来的这五个人。

蒙古少女并没有找地方坐下,那四个蒙古汉子自然也未坐下。

蒙古少女在桌子间的过道里来回走了两圈,突然在曾家兄弟的桌子旁站住。

曾洒杰抬起头朝着那蒙古少女痴痴地傻笑起来。

突然,那蒙古少女的手已伸到了曾洒杰的一只铁锤上,而曾洒杰却没有发现,因为这伸手的速度实在太快。

但曾洒杰还在傻笑着。

蒙古少女的手在那铁锤上轻轻弹了一下,铁锤发出“咚”的一声响。

曾洒杰听到自己铁锤发出声音,忙低头去看,但那铁锤上却早已没有了蒙古少女的手,因为那只手已经像风一般收了回去。

曾洒杰喃喃道:“怪了,我这铁锤竟自己发出了声响,莫不是饿了?”

他根本不明白,他刚才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他的功夫太差,连那只手都没有看到,那蒙古少女也就不屑出手了。

而那蒙古少女此时已经走开,她又到了“关中双枪神将”董晗和徐立的桌旁。

见这少女走来,董晗和徐立的手都不约而同地摸向了身旁的矛。

蒙古少女问道:“关中双枪神将?”

董晗抬眼看了蒙古少女一眼,冷冷地道:“嗯。”

再没有人说话。

小店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都已凝结。

这时,那酒保端着两碗油泼面走了出来,他没想到店里又来了客人,而且这店里无论来多少人都是一样的安静,他现在确信这小店是撞邪无疑了。

这小店开了十年,却从未遇到今天这样奇怪的事情,也从未见过今天这样奇怪的客人。

酒保把两碗面放到董晗、徐立的桌子上道:“二位爷,您尝尝这面还正宗么?”

然后,他又忙着问那蒙古少女道:“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蒙古少女并未答话,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两碗面。

蒙古少女眼神中充满了忧郁,淡淡道:“快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董晗不知道蒙古少女这话是对谁说的,他抬起头才发现,那蒙古少女正在看着自己,那这话显然是对自己说的。

董晗怒道:“我们并不着急。”

蒙古少女道:“哦?”

董晗道:“我们吃饭一向很慢。”

蒙古少女似笑非笑地道:“那不着急,我在这里等着。”

徐立冷冷道:“我们吃饭与你有什么关系?”

蒙古少女道:“吃完你就会知道了。”

董晗、徐立对望一眼,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看了那蒙古少女胳膊上的紫色花朵儿,他们实在不想再多生事端,因为他们刚刚收了别人一万两黄金,要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们不再去理会那蒙古少女,只要她不要太过分,这点小事他们还是能忍得了的。

董晗吃了一口面,刚刚嚼了几口,突然又“哇”地吐了出来,怒斥道:“这也能叫油泼面吗?”

那酒保吓得哆嗦了起来道:“小…小的实在是不会做,小的这就去重做一碗。”

徐立冷冷道:“不必了,我们说过这面你要是做成了就把金子拿去,若是做不成就去死吧。”

酒保刚要说话,却已说不出来,他喉咙里“咯咯”作响,面目痛苦狰狞。

酒保的喉咙里已经被一杆长枪刺穿了。

徐立长枪收回,那酒保便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这一幕,曾家兄弟简直看得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快的枪,又如此狠,一枪就要要人的性命。

蒙古少女突然问道:“算吃完了么?”

徐立沉声道:“吃完了。”

蒙古少女道:“那我来送二位上路吧。”

董晗道:“不敢劳驾,还请让开。”

蒙古少女故作疑问道:“我若让开,二位还怎么上路?”

董晗怒道:“你不让开我们怎么上路?”

蒙古少女嘴角露出一丝忧郁的笑意道:“二位怕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董晗冷冷道:“你是什么意思?”

蒙古少女道:“在下的意思是让二位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不知二位是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董晗大怒道:“哼,我知道你的来历,可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蒙古少女冷笑道:“二位若不想上路,就给我耍一套枪法再走,早就听说关中双枪神将枪法凌厉,神鬼难敌,今天刚好见识见识。”

突然,徐立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蒙古少女,他的眼光锋利如刀,光凭眼神就足以将人吓退。

可是,那蒙古少女却似毫不在意,她的嘴角依旧泛着一丝怪异而忧郁的微笑,似乎仅仅在等着看一手高明的枪法。

徐立大喝一声,怒道:“辱我太甚!”

只见一干长枪,枪花朵朵,犹如苍龙出海,直向那蒙古少女咽喉刺去。

这一枪快若闪电,威力无比。

可是,这一枪却刺空了!

那蒙古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了徐立的身侧,她淡淡道:“刺空了?”

徐立一枪刺空,爆喝一声,第二枪便又已刺出。

这一枪更快,爆喝声未止,枪头已距离那蒙古少女的咽喉不过数寸。

可是,这一枪刺出,却仍未伤及那蒙古少女毫发。

那少女竟在瞬息之间闪了开来。

徐立不免有些急躁起来。

董晗见这少女的武功非同一般,也持了双枪站了起来,待那蒙古少女刚从徐立枪口闪过,手中双枪也朝那蒙古少女一齐刺了出去。

双枪在半空之中竟化出数十只幻影,罩住了那蒙古少女全身要害,无论如何那蒙古少女也是躲闪不了的!

蒙古少女盯着那数十只幻影,眼中闪过了一丝忧郁的神色,她看起来无比的苍凉、萧索…

渐渐地,她的眼睛里只有杀气!

第七十章:高手

在数十只枪影面前,生死只在瞬息之间,那蒙古少女却依旧镇定自若。

董晗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在危机面前竟能如此冷静,冷静得令人可怕。

看着她充满杀气的眼神,董晗一攻之势已然削弱了一半。

只见,那蒙古少女手腕轻轻抖了一下,一条细小的黑影已从她指尖飞出,随即那黑影却不见了。

只是一瞬间。

那数十只枪影突然于半空之中泄了力,只剩下董晗手中握着的那两支短枪,而那两只短枪却也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

他的手已经再也拿不动那两支短枪了。

董晗目光空洞地站在地上,面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突然,他仰面向后倒去,撞翻了身后的八仙桌,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的眉心之间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血窟,一道黑色的血液自那血窟中流了出来,顺着额头流在地上。

他已经死了!被一支细小的针穿透眉心而死。

可是,谁也没有看清那针是怎么发出的,又是怎么穿过董晗的眉心的。

徐立愕然地站在原地,再也不敢动弹,他的脸色变了,那是恐惧。

徐立的腿开始颤抖,他已经无法握稳他手中的长枪。

那是一杆曾经叱咤武林的霸王枪!

可是此刻,由于徐立的手在疯狂地颤抖,那杆长枪也已掉在了地上。

蒙古少女面带忧郁,缓缓地走到徐立的身前,她的嘴角还是带着一丝笑意,一丝忧郁的笑意。

蒙古少女缓缓道:“关中双枪神将不过如此?莫非中原武林的名侠都是浪得虚名?”

徐立颤抖着,他沉默了。

蒙古少女问道:“听说关中双枪神将为人办一件事要收一万两黄金作为报酬?”

徐立目光空洞地点了点头,忽又快速地摇了摇头。

蒙古少女叹气道:“为什么要给我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究竟是还是不是呢?”

徐立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蒙古少女道:“我也想让你替我办一件事。”

徐立还是说不出话来。

蒙古少女接着道:“不过我可没有一万两黄金。”

他接着说道:“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为我办。”

徐立连忙点了点头。

蒙古少女说话的声音渐渐柔和了起来,话语间还是饱含着忧郁却又不容置疑。

蒙古少女道:“我要问你一些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她瞟了徐立一眼接着道:“不过,你若是说错话就得死。”

徐立是这样要求酒保的,而蒙古少女现在却用同样的方式在要求他。

徐立颤抖着点了点头。

蒙古少女问道:“想活吗?”

徐立低着头道:“是。”

蒙古少女道:“你也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的么?”

徐立颤声道:“是。”

蒙古少女又问道:“他真的给了你们一万两黄金?”

徐立道:“是。”

蒙古少女突然冷哼一声,喃喃道:“看来他果然没少捞银子,真是一条喂不熟的狗。”

这句话并不是问徐立,所以徐立没敢说话。

蒙古少女问了徐立一堆问题,徐立回答了一堆“是”,可是这小店里,除了他们俩人之外,似乎根本没有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蒙古少女突然说道:“你的回答不错,你可以走了。”

徐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探着走到门口,没有人拦他。

他又走出了门,还是没有人拦他。

他可以继续活了。

徐立站在门口却没有离开,他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是劫后余生的释放,可是这笑声却再也没有停止。

他扯乱了自己的头发,一直狂笑着,爬一会儿,走一会儿,而后丢了一只鞋子,渐渐走远了。

他疯了。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也从未受过这样的惊吓,他终于崩溃,终于疯了。

小店里还可以隐约听到徐立的狂笑,挨门最近的桌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是桌子在颤抖。

因为曾家兄弟正爬在桌子底下,抱在一起,他们抖动得太厉害,所以桌子也跟着他们抖动。

那衣衫褴褛的老人嘬了一口旱烟,待将肺中的烟喷出才缓缓说道:“没想到…没想到关中双枪神将竟落得这般下场。”

他说话很慢,很低,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他接着慢悠悠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看来是对的。”

蒙古少女突然转过身去瞪着那老人道:“老先生也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老人淡淡道:“老汉年逾七旬,而今江湖人才辈出,老汉怎敢与诸位争?”

蒙古少女已经走到了那老人的桌前,冷冷道:“看来老人家一定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

老人又嘬了一口烟道:“贵派远道而来,老夫已有所耳闻。”

蒙古少女忧郁眼神中突然又露出了杀气。

但凡知道这件事的人,她都想亲自杀死他们。因为少一个竞争对手,她成功的几率就越大,为部落立的功劳也就越大。

蒙古少女的手已缓缓按在了老人的桌角上,白玉般的的手上,指关节微微翘起,桌子上的酒杯竟慢慢浮了起来。

老人不慌不忙也将两根手指搭在了桌子上。

那浮起来的酒杯在空中扭动了几下竟又缓缓地落回了桌子上,一滴酒也没有洒出。

蒙古少女的指关节翘得更高,由于用力过大,手已经开始发白,可那酒杯却纹丝不动,再也无法浮起。

要知道,在这酒杯一起一落之间,蒙古少女已经与那衣衫褴褛的老人较量了一番内力。

她显然是败了,她败得心服口服,她愕然地看了老人一眼。

她万万不会想到,中原武林竟有内力如此高深的人。

蒙古少女叹了口气,将手缩了回去。

老人依旧在吸着旱烟,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蒙古少女道:“没想到有高人在场。”

老人缓缓道:“光明教会果然高手云集。”

蒙古少女忧郁地道:“老人家真是深藏不露,中原有这样的高手真是一件幸事。”

老人道:“钉骨针果非浪得虚名,蒙古鞑靼部能有姑娘这样的高手,又何尝不是如虎添翼?”

蒙古少女再没有说话,她明白那衣衫褴褛的老人的内功远在自己之上,他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既然有高人在场,这小店里的蒙古人只得走了。

因为,他们刚到中原不久,并不愿冒险。

耶律含烟仍在喝着酒,他对这小店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他只是在专心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他在想,接下来他要去杀谁。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结果。

蒙古少女临走时往耶律含烟的桌上望了一眼。

这一望简直吓了她一跳。

虽然耶律含烟的脸一直看着窗外,只能看到他的半边脸。

可是那张冷峻的脸庞,还是使得蒙古少女一下子认出了他。

那个曾经在苍凉的戈壁上冒死与响马搏斗的那个少年。那个一醒来就找自己剑的执拗男孩。

可是他当年冒死相救的那个女孩为什么没有跟他在一起?

坐在他对面的黑衣女子又是谁呢?

萧笑天如今又在哪里?难道耶律含烟也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看来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做着天下男人都可能做而且都想做的事情。

蒙古少女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是他并没有去问,她知道这种事情是一言半语说不清楚的。

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因为她是蒙古人,她要为自己的部落去做事,去做自己能做的一切,甚至包括献出生命。

直到蒙古少女走出小店,耶律含烟也没有抬起头来。所以,他当然不会认出她来。

第七十一章:妙计

夜依旧幽静,雨依旧清晰。

小店里并没有点灯。

闪电惨白的光将小店映得忽明忽暗,小店里地上的三具尸体在这忽明忽暗的光亮中若隐若现。

衣衫褴褛的老人依旧在吸着旱烟,耶律含烟和叶沐雨依旧在喝着酒。

曾家兄弟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们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离开了这令他们感到窒息的小店。

衖堂在暴雨的冲刷下变得泥泞起来,曾家兄弟相互搀扶着往衖堂的尽头走去。

曾家兄弟竟然也变得沉默了起来,他们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失大侠的风范。

可是,这种沉默并未持续多久。

曾英杰叹气道:“当时那种情况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曾潇杰立刻会意了曾英杰的意思道:“的确,他们那样让我们很为难。”

曾洒杰从未承认过自己的胆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去说。因为,在他的思维里面子和自吹自擂要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可是,他却不明白曾英杰和曾潇杰话中的意思,听他们的话似乎是承认了自己由于害怕而躲到了桌子底下。

曾洒杰是宁死也不肯承认的,他自言自语道:“若早知道二位哥哥是由于害怕那蒙古女子而躲到桌子底下,小弟是宁死也不会那样做的。”

曾潇杰道:“四弟怎么可以这样想我和大哥,我们怎么会因为害怕而躲到桌子底下呢?”

曾洒杰问道:“可是你们分明是藏到了桌子底下,现在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

曾英杰道:“四弟误会了。”

曾洒杰道:“噢?”

曾英杰叹气道:“唉,我们只是感到为难而已。”

曾洒杰道:“大哥为何事为难?”

曾英杰只是不住叹气却不说话,他要等别人替他把话圆回来。

赶巧,曾潇杰天生就是圆话的人。

曾潇杰道:“以大哥的功夫对付那几个蒙古人是绰绰有余的,四弟可知道大哥为什么带我们躲到桌子底下?”

曾洒杰挠了挠头问道:“为何?”

曾潇杰道:“只因大哥才是当今武林真正的英雄。”

曾洒家道:“这自不必说。”

曾潇杰接着道:“当时那蒙古女子与关中双枪神将相斗,大哥若是去帮那蒙古女子便是以多欺少,可若是去帮关中来的那两人便又是联手欺负一个弱女子了。”

曾潇杰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大哥无论帮谁都是不妥的。”

曾英杰抢着道:“而我们当时不出手又不太合乎道义,我们若是去帮那女子,江湖上必然说我们恃强凌弱;我们若是去帮了那两个关中人,江湖上必然又要诋毁我们兄弟联合外族来欺负自己人了。”

曾潇杰道:“江湖之险,险在舆论,而舆论可以杀人。”

曾洒杰似懂非懂道:“所以我们藏在桌子底下,他们便看不到我们了,我们就可以两不相帮了。”

曾英杰忽然来了精神道:“正是。”

曾洒杰对曾潇杰的解释颇为满意道:“三哥说得有理,是小弟误会二位哥哥了。”

曾英杰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

他接着说道:“四弟方才的话,让做哥哥的感到十分欣慰。”

曾洒杰竟谦虚道:“要向哥哥们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曾英杰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未做解释,道:“今天被那蒙古女子搅了句,我们兄弟错过了杀耶律含烟的机会,下次见着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三个人忽然来了精神,齐声道:“碎尸万段!”

这一声喊完,曾洒杰忽然觉得腹中又饿了起来,道:“方才为了江湖道义我们兄弟都没有吃好,不如我们再找个地方吃喝一顿才是。”

可是,曾英杰早已囊中羞涩。

他支支吾吾道:“嗯…今天时候已经不早,待我们明天把紧要事情办妥再吃不迟。”

曾潇杰道:“大哥说得对,我们若是能抢先得到那《烧饼歌》,再找人卖个高价钱,到时候你我兄弟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曾洒杰问道:“这《烧饼歌》果真这么值钱?”

曾英杰道:“《烧饼歌》可是刘伯温留下来的至宝,想得到它的人太多了。”

曾潇杰道:“得了《烧饼歌》就是得了天下。”

曾洒杰突然来了兴致道:“那《烧饼歌》现在真的就在洛阳吗?”

曾英杰道:“想必不假,可是…”

曾洒杰问道:“可是什么?”

曾英杰道:“最近来洛阳城的人果真不少,看来他们都已得到了消息,《烧饼歌》如今就在洛阳城之内,不过来了这么多人,这竞争难免有些激烈。”

曾潇杰道:“不错,所以我们明日要早点动身。”

曾英杰道:“恐怕等不了明日,依我看今天来的群蒙古人和那两个关中人也是冲着《烧饼歌》来的,我们最好今晚就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曾潇杰道:“大哥所虑极是。”

他接着问道:“可是,这《烧饼歌》在洛阳的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知道?这消息又是谁散步出去的呢?”

曾英杰道:“可能是他军中的内奸吧,要不然蒙古人怎么也来了。”

曾潇杰点头道:“有道理。”

曾洒杰问道:“听说铁啸治军甚严,他来洛阳的事情怎么会如此轻易走漏。”

曾英杰叹气道:“如今边疆告急,在这非常时刻,他治军再严,也手下的人也难免会有疏忽的。”

曾潇杰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快动身吧,莫让别人抢占了先机。”

曾家兄弟正要加快步子,可是他们又全都停了下来。

因为谁都不知道铁啸今夜会在哪里,何况曾家兄弟。

曾洒杰道:“我们该去哪里找他?”

曾英杰道:“这我倒忘记了。”

曾潇杰道:“我们只知道铁啸明日就要回宣府镇,而他一定会经过朱仙镇。”

曾英杰道:“那我们便去朱仙镇等他。”

曾洒杰疑虑道:“那我们岂不是晚了?”

曾英杰轻轻一笑道:“连我们兄弟都不知道铁啸今晚藏身何处,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这次曾英杰真的说对了,今晚,真的没有人知道铁啸在哪。

曾洒杰又道:“小弟担心现在江湖上知道此事的人太多了,明天若在朱仙镇等他,高手一定很多。”

曾英杰淡淡道:“哼哼,我们三兄弟联手,当今武林还有对手么?”

曾洒杰严肃道:“那自然没有。”

曾潇杰补充道:“何况我们明日还可以相机行事,最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我们兄弟就做那渔翁。”

曾洒杰赞叹道:“还是三哥读的书多,果然是一条妙计!”

三兄弟商议已毕,便已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之中。

铁啸作为宣府总兵为何还没有回到军中?他今夜又在哪里呢?

第七十二章:情债

雨夜,无星无月。

衖堂的小店里只有老人烟嘴上忽明忽暗的火光,老人每嘬一口烟,那火光便要亮上几分,火红的光映在他古铜色的脸上,映在他白花花的胡渣上。

他的脸依旧从容。

耶律含烟喝完了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将酒杯轻轻放到桌子上,起身要走。

叶沐雨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人嘬了一口烟突然开口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这句话说得很突兀,老人似乎在和耶律含烟说话又似乎仅仅是在和自己说话。

可是,耶律含烟竟然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冷冷道:“去哪都一样。”

老人道:“哦?”

耶律含烟道:“去哪都是要杀人的。”

烟嘴又亮了起来,老人长长地吸了一口烟道:“可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告诉你的话,想必你是不会忘记的。”

洪远方丈圆寂前对耶律含烟所说的话立刻又在耶律含烟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耶律含烟不愿承认,冷冷道:“你说的是谁?”

老人缓缓道:“洪远方丈。”

耶律含烟沉默了。

老人的烟嘴又亮了三次,耶律含烟才淡淡道:“你也要劝我?”

老人道:“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耶律含烟沉声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老人笑道:“老夫已年逾七旬,还怕死么?”

耶律含烟道:“我若继续杀人会怎么样?”

老人道:“你也会死。”

耶律含烟冷笑道:“我也不怕死。”

耶律含烟没有杀那老人,他走出了小店。

老人没有阻拦耶律含烟,任由他走出了小店。

小店里一星灯火忽明忽暗,火红的光映在老人古铜色的脸上,映在他白花花的胡渣上。

耶律含烟和叶沐雨一前一后地走着,耶律含烟在前,叶沐雨在后,他们走的并不快。

叶沐雨道:“那个老人是谁?”

耶律含烟道:“不知道。”

叶沐雨道:“他的武功很厉害么?”

耶律含烟道:“嗯。”

叶沐雨道:“为什么不杀他?”

耶律含烟道:“他的功夫深不可测。”

叶沐雨道:“你怕了?”

耶律含烟没有说话。

叶沐雨接着道:“你今天没有拔剑,是不是和你离开萧笑天的原因一样?”

耶律含烟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她。”

叶沐雨道:“你知道,只是你不愿意去说。”

耶律含烟又再沉默。

叶沐雨接着道:“江湖上的人都想杀你,杀了你就可以做武林盟主,跟你在一起太危险了,所以你离开她。”

耶律含烟还是没有说话。

叶沐雨又道:“可是,你没有想过,你离开她,她就安全么?”

耶律含烟的眼睛竟有些发酸。

叶沐雨接着道:“我没想到你也会为我考虑。”

耶律含烟终于开口道:“我没有为你考虑。”

叶沐雨并不理会耶律含烟,接着道:“你觉得我们联手都未必能胜过小店里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叶沐雨的话每一句都对,耶律含烟无法反驳。

耶律含烟突然道:“你也该走了。”

叶沐雨道:“我?”

耶律含烟道:“所有人都想杀我,你为什么还敢跟着我?”

叶沐雨突然一字字地说道:“因为我也想杀你!”

叶沐雨的话令耶律含烟很吃惊,可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他淡淡道:“你也想杀我?”

叶沐雨道:“嗯。”

耶律含烟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叶沐雨冷冷道:“因为我杀不了你,而你杀我只需要一剑。”

耶律含烟依旧在往前走,丝毫不看身后。

叶沐雨接着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么?”

耶律含烟冷笑道:“想杀我的人那么多,我要一个个地去问原因么?”

叶沐雨也冷笑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

耶律含烟道:“哦?”

叶沐雨道:“你若不去杀人,又有谁会想杀你?”

耶律含烟似乎明白了叶沐雨为什么要杀他,问道:“你要替谁报仇?”

叶沐雨的眼睛已经泛出泪来,她颤声道:“我的父亲。”

耶律含烟怔了怔并没有说话,他没想到叶沐雨也会哭。

叶沐雨接着道:“我的父亲是叶灿,他已经归隐江湖,可是你还是要找到他,杀了他。”

过了半响耶律含烟才问道:“你既然想杀我,为什么又告诉我?你接近我想必也费了一番心思吧?”

叶沐雨冷笑道:“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起初我杀不了你,后来我却下不去手。”

耶律含烟道:“可是你却在楼外楼救过我。”

叶沐雨道:“因为,我不想让你就那样死。”

耶律含烟道:“为什么?”

叶沐雨道:“我想亲手杀死你,可是我后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

叶沐雨接着道:“你今天竟然考虑到我而不敢对那老人拔剑,让你做到这一点想必一定也很难吧?”

耶律含烟脚步放慢,不再说话。

叶沐雨冷冷道:“我没想到我会爱上你。”

这“爱”说得太突然,来得也太突然。

耶律含烟终于停下了下来,他原本平稳缓慢的心跳如今也狂跳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叶沐雨竟然会爱上了自己。

他更不希望再有人爱他,因为他不想要那么多的牵挂。

叶沐雨接着问道:“你觉得我很可笑是吗?”

耶律含烟道:“没有。”

女人若是在爱情中失去理智,是再也听不进任何话去的。

所以,叶沐雨不管耶律含烟说什么,她只是说着自己的话:“可是…可是你还是爱着她是吗?”

“我看得出,你有心事,你每天都不说话,你是在想她,对吗?”

“你觉得我也和你一样,只会杀人是吗?”

耶律含烟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他只有沉默和苦笑。

叶沐雨已经完全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女杀手了,此刻的她像是一个吃了醋的少女,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压在心底的话。

叶沐雨已经受尽了折磨。

她不仅爱上了自己的仇人,而且这个人还并不爱她。

她牺牲了那么多,她忍受了那么多,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再让她杀耶律含烟,她已经下不去手了,她宁肯杀了自己。

想让耶律含烟活着的人并不多,叶沐雨算一个。

叶沐雨突然问道:“你爱我么?”

耶律含烟紧闭着嘴,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再开口了。

叶沐雨却要将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你不爱我为什么还替我考虑?你不爱我又为什么有时候要对我好?让我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

叶沐雨几乎一边哭一边说:“我以为只要在一起会慢慢变好的,可是你越来越让我绝望。”

叶沐雨的眼眶发红,她的泪晶莹剔透,雨夜中她显得更美,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耶律含烟转过身看着叶沐雨,他第一次发现叶沐雨不杀人的时候原来也可以这么美。

可是,耶律含烟的眼睛很快便从叶沐雨的身上移开了。

叶沐雨冷冷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在躲闪什么?”

“你害怕面对我,对么?”

“你其实也是爱我的对么?”

耶律含烟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或许他真的爱上了叶沐雨。

可是,他总是相信一句话:“不忘初心。”

如果真的爱上叶沐雨,他感觉自己对不起当初离开萧笑天的初心,更对不起当年爱上萧笑天的初心。

可是,他杀人的初心又是什么呢?

他恐怕早已经忘记了。

他本来只是想杀了赵半空报仇而已。

仇恨促使他杀戮,杀戮使他变成了魔鬼。

雨打湿了叶沐雨的头发,一缕头发挂在她的额角,更添了几分动人。

耶律含烟若是不想过去一把抱住叶沐雨,他恐怕就不是个男人。

可是,想和做毕竟是两回事。

耶律含烟像一根木头一样立在那里,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将痛苦隐藏在心里,或许比表达出来还要煎熬一万倍。

他还是没有表达。

叶沐雨道:“你若再不说话我真的要走了。”

沉默,空气已经凝结。

叶沐雨突然冷笑一声道:“好,我明白了。”

叶沐雨接着道:“你今天错过我,你就永远地错过我了。”

耶律含烟还是沉默,他无法挽留。

他若挽留,必定要给她承诺。

既然给不了承诺,所以他不挽留。

远处传来了叶沐雨凄美的声音:“杀我父亲的不止你一个,我不杀你,但是这笔血债一定要有人来偿还!”

耶律含烟怔在了当地。

天刚破晓

耶律含烟一个人在街上默默地走着,走向前方,前方又是哪里?

第七十三章:快刀

雨后,长街如洗。

镇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连鸡鸣犬吠的声音都没有,好像一夜之间朱仙镇的人全都不见了,连家禽牲畜也跟着消失了。

朱仙镇简直成为了一座死城,一座毫无生气的死城。

可是此刻却有三个汉子出现在了朱仙镇的街上。

红脸虬髯的汉子腰带上挂着两只硕大的板斧;书生打扮,身材瘦削的汉子手中捧着一本《道德经》;而那短小肥胖的汉子却将一对铁锤扛在肩上。

曾家兄弟以为自己来的是最早的,他们正暗自窃喜,他们认为以他们的本事完全可以截杀铁啸,抢走《烧饼歌》。

可是,曾家兄弟来得真的算最早的么?

目前看来还是。

曾潇杰突然停下了步子道:“我们不该这样暴露在外边,我们应该藏起来。”

曾洒杰道:“躲起来偷袭吗?”

曾英杰严肃道:“那叫伏击,我们要讲一些战术的。”

曾洒杰赞叹道:“大哥不愧是当世之豪杰,三哥更是足智多谋,妙极,妙极了。”

连曾家兄弟都知道藏起来,那别人呢?

街道旁有家同福客栈,客栈的西侧有间马厩,马厩里有一堆干草。

曾家兄弟便钻到了那马厩的草堆里,只露出了三双眼睛在滴溜溜地转。

一骑快马自南向北而来。

棕红色的马,马上的人穿着军服,背上背着一柄紫色的大刀,大刀上的九个铁环清脆的撞击声。

空寂的街道,“嘚嘚”的马蹄声格外响亮。

铁啸有些疑惑,这本该热闹的朱仙镇,现在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铁啸正思索着,忽然,胯下坐骑直向前栽了出去。铁啸久经战阵,顺势一跃便化险为夷,稳稳落在街道上。

待他回身再看时,那马的前腿早已被利器削去。

同福客栈的门板上,一只龙凤圆刃深深地插了进去,余势未消,兀自微微抖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可这龙凤圆刃是谁发出的,铁啸却没有看见,他甚至没有看到这龙凤环是从何处发出的。

忽然,同福客栈对面的屋脊上同时跃下两个人来,一人身穿黑缎衣服黑裤黑鞋,身形矮小,嘴唇上留着一撮浓密的小黑胡子,两支峨眉刺正在他手中飞快地转动着;另外一人中等身材,一袭红衣红裤红鞋,左臂弯上挂着一只龙凤圆刃,与同福客栈门板上的一模一样。

未等二人说话,铁啸已率先开口道:“久闻岭南一点黑,岭北一片红的功夫出其不意攻人不备,今日幸得一见,幸会幸会。”

那二人似乎没有听出铁啸言语中的讥讽之意,竟颇有些得意,亦或是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江湖客们这样说自己。

岭南一点黑怪笑道:“嘿嘿嘿,铁总兵过奖了,我们之所以喜欢偷袭是因为我们心里阴暗罢了。”

他的笑声像是狼被踩住了尾巴,让人听了心烦意乱。

他竟会这样说自己,而且很自豪。

岭北一片红接也笑道:“哈哈哈,我们之所以心里阴暗正因为我们喜欢偷袭。”

他的笑声像一只破锣。

他说得更自豪,似乎卑鄙才是他的座右铭。

铁啸也笑道:“哈哈,二位倒是真小人,比那些伪君子要强得多。”

铁啸的笑洪亮而厚重。

岭南一点黑道:“铁总兵如此夸我们二人,倒有些让人不忍心出手了。”

铁啸道:“二位请出手吧。”

岭北一片红道:“都说铁总兵是真正的英雄,看来传言不假,是位干脆利落的汉子。”

他接着说道:“铁总兵连我们为什么要杀你都不问么?”

铁啸笑道:“哈哈哈,久闻二位那人钱财替人消灾,从不问青红皂白,铁某也无需多问了。”

岭南一点黑笑道:“嘿嘿,很好很好,可是我们却不是来要你的命的。”

铁啸道:“哦?”

岭南一点黑道:“我们只要一样东西,铁将军若是把那东西拿出来,我们便是朋友。”

铁啸大笑道:“二位不愧是厚颜无耻,我铁啸怎会与二位交朋友?”

岭南一点黑非但不怒,反而笑道:“也是也是,以铁总兵的身份是不屑与我们交朋友的。”

他接着道:“多亏铁将军提醒,我们险些错了。”

铁啸冷笑道:“哦?哪里错了?”

岭南一点黑道:“我们也是不会与正人君子交朋友的,那真是砸招牌的事情。”

岭北一片红道:“看来只能得罪铁将军了。”

铁啸道:“请!”

“请”字话音未落,那岭南一点黑不知何时已经跃起,手中飞快转动的峨眉刺已经朝铁啸双目直扣下来,来势迅疾非常,出人意料。

一片血雾自半空撒将下来,血雾漫天,阳光折射下,竟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血已将铁啸的军服洒湿。

九环紫金刀不知何时已从他的背上拔出,握在手中,血正顺着刀锋滴落。

在铁啸脚下,岭南一点黑的身子已被劈为两半。

铁啸的刀不仅势大力沉,而且迅捷无比。

曾家兄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快的刀,他们在草堆中打着哆嗦。

岭北一片红已经呆立当场,他的嘴张着,忘记了合上。

铁啸将刀插回背上,看都没看岭北一片红一眼,而是继续向前走。

突然,岭北一片红足尖抬起,只一瞬间便已欺道铁啸身后,他身形很快,快得悄无声息。

他手中的龙凤圆刃已向铁啸的脖颈直削下去,欺身出招几乎一气呵成。

而铁啸却是背对着他。

突然,刀环相击,叮当直响。

铁啸不知何时已经回身,那九环紫金刀不知何时又已经握在手中。

刀光闪动,刀环相击。

一招“横扫千军”。

朴实无华的一招。

会这招的人很多,但是能向铁啸这么快,这么势大力沉地将这一招使出来,恐怕很少。

同样也是一片血雾。

岭北一片红的身子同样也被削成了两半。

铁啸看着满地的血污喃喃道:“既为汉人,为了钱竟为蒙古人做事,你们倒也没辱没了你们卑鄙的名号。”

街道又恢复了寂静。

刀又背到了铁啸的背上,微风拂过,刀环“叮叮”作响。

突然,长街的拐角出竟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拍手声。

“杀得好,杀得好,像这种江湖的败类还是早些除去的好。”

铁啸循声望去却未见到人。

只听那人又说道:“好快的刀!”

第七十四章:武痴

银铃般的声音,是位女子的声音。

女子从街角拐了出来,一位身穿白色蒙古袍服的少女,脸色红润,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极具灵动,可是那眼神中却含着一种与灵动不相称的忧郁。袍服素色的布料上点缀着淡粉色的方格子,她脖子上的蓝色的宝石依旧夺人眼目。

她的右臂上纹着一朵花儿,一朵紫色的风信子。

她究竟是谁?她的眼神中为什么总是藏着忧郁?

难道纹了这紫色花朵的人,心就会被忧郁占据吗?

蒙古少女的身后跟着四个扎着辫子的蒙古汉子,此时也从墙角拐了出来。

这四个蒙古汉子每人手中都拎着一个人,四个人的手中拎着八个人。

那八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个食指粗细的血淋淋的窟窿,他们已经死了。

那血淋淋的窟窿不是被剑刺穿的,竟是被手指硬生生地刺穿的。

是谁的指法会有这样的威力?

铁啸没有说话,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在洛阳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而且传播的这么快,竟然连蒙古人都知道。

那蒙古少女却率先开口道:“前面一定是名震江湖的铁将军,幸会幸会。”

铁啸对于蒙古人向来没什么好感,即便眼前的女子面容会令一般男人陶醉,他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铁啸?”

蒙古少女微笑着道:“江湖中能使出方才那两招快刀的人,不是铁啸将军莫非另有其人?”

铁啸对蒙古少女的恭维显得有些厌恶,依旧冷冷道:“既知我名,为何还敢阻拦?”

蒙古少女眼睛眨了眨道:“铁将军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便来冤枉好人了?”

铁啸道:“我怎么冤枉你了?”

蒙古少女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忧郁道:“铁将军难道没有看到我身后的蒙古勇士们手中提着的是什么?”

铁啸沉声道:“死人。”

蒙古少女道:“将军不问他们是怎么死的么?”

铁啸道:“自然是被你们害死的。”

蒙古少女道:“但却不是我杀死的他们。”

铁啸道:“你的手下杀了人,与你直接将他们杀死有什么区别?”

蒙古少女叹了口气,似乎受了委屈,用忧郁的眼神看着铁啸道:“可是我真的不想杀人。”

铁啸冷哼一声道:“可你还是杀了。”

蒙古少女道:“将军若知道我的手下为什么杀这些人,想必也会说这些人该杀!”

她知道铁啸一定会问她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铁啸果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蒙古少女成功将铁啸引入了自己的话套里,浅浅笑了一下道:“因为我只有杀了他们,将军你才能顺利回到宣府。”

铁啸道:“哦?”

蒙古少女道:“他们到这里就是想要将军的命。”

铁啸道:“要我的命?只有蒙古人才想要我的命。”

蒙古少女道:“他们虽然不是蒙古人,可他们还是想要将军的命。”

铁啸默然,他的心很痛,他把守边疆,浴血奋战,却有同胞想要他的命。

蒙古少女似乎看出了铁啸的心事,接着道:“这些人只认得钱,不会记得将军的丰功伟绩,只要有人给出合理的价钱,他们就什么都肯做。”

铁啸依旧沉默。

蒙古少女又道:“所以我的手下替将军杀了他们,因为他们该杀!”

铁啸叹了口气喃喃道:“人各有志,我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蒙古少女似乎也替铁啸感到难过,他的眼神中又再闪过一丝忧郁。

铁啸突然问道:“雇他们杀我的人,想必不是你。”

蒙古少女道:“当然不是我。”

铁啸道:“但他的你的目的想必是一样的。”

蒙古少女道:“不一样。”

铁啸道:“有什么不一样?”

蒙古少女道:“我只想问将军要一样东西,而他既想要那东西也想要将军的命?”

铁啸道:“你怎么知道?”

蒙古少女道:“因为我了解他。”

铁啸道:“哦?”

蒙古少女道:“他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蒙古少女接着说道:“他得到那东西是为了做更卑鄙无耻的事。”

铁啸知道蒙古少女口中的“那东西”指的是什么。

他抬起头瞪着蒙古少女道:“想要那东西,需先要我的命。”

他说得斩钉截铁,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蒙古少女眼神中忧郁的神色愈加重了,似乎每当到了她必须要杀人的时候她就会无比的忧郁。

她不爱杀人。

她有时候不得不杀人。

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只有习惯,而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人生的无奈。

她缓缓道:“你一定不会交出么?”

铁啸斩钉截铁道:“一定不会。”

蒙古少女道:“为了一本歌谣值得吗?”

铁啸道:“值得。”

蒙古少女轻轻叹息了一声便站到了一边,她愈来愈忧郁。

她身后的的蒙古汉子突然让出了一条路来。

那四个蒙古汉子身后竟还站着一个人,一个藏传佛教的喇嘛,那喇嘛相貌粗犷,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可是铁啸却没有注意到他。

因为那喇嘛身材过于矮小,而那四个蒙古汉子却过于魁梧,那喇嘛站着他们身后是很难被发现的。

那喇嘛不是侏儒,却比侏儒高不了多少。

他不但矮小,背还是佝偻着的。

他任何地方都比正常人要小,唯有一只右手却比常人的要大,这只手是成年男子手的两倍大,指头也很粗。

喇嘛走路也很奇怪,他个子虽小,但却偏要大摇大摆地走,走起来很滑稽,全然没有出家人的样子。

他的嘴一直是咧着的,似乎一直在笑,可是他的一双眸子却无比的严肃锐利。

喇嘛一直瞪着铁啸,大摇大摆地向铁啸走过去。

距离铁啸还有三步,喇嘛站住,他依旧瞪着铁啸。

铁啸见到这喇嘛,神经不禁紧张了起来,他喃喃道:“西域神指?”

喇嘛咧开的嘴突然发出一股怪笑道:“铁将军还记得老喇嘛,让铁将军记挂了。”

铁啸道:“当年西域神指与中原洪远方丈切磋武艺,一百招之内未分身负,在下怎能忘记。”

西域神指似乎想起了什么,黯然道:“可是第一百零一招我还是输了,向来也有十年了。”

铁啸没有打断西域神指的回忆。

西域神指神色黯然接道:“这十年我苦练指法,只希望再到中原时能与洪远方丈一较高下,可惜啊可惜。”

铁啸道:“为什么可惜?”

西域神指道:“你从少林寺走之后,洪远方丈就圆寂了。”

铁啸愕然。

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西域神指怎么会知道?而自己的行踪他似乎也再清楚不过。

铁啸只跟一个人说过,而铁啸认为那个人一定不会出卖他。

铁啸道:“洪远方丈…”

西域神指道:“是被耶律含烟杀的。”

西域神指不等铁啸说话便又抢着道:“耶律含烟是谁?”

铁啸道:“是个疯子。”

西域神指道:“疯子?”

铁啸道:“疯子。”

西域神指道:“他的剑很快?”

铁啸道:“至今没有人比他更快。”

西域神指却突然笑了起来道:“太好了,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铁啸道:“哦?”

西域神指道:“他比洪远都厉害,那么我一定要去找他比试。”

西域神指竟是个武痴。

他接着说道:“不过我去找耶律含烟前,先要拿将军练练手,中原像将军这样的高手已经不多,难得啊难得。”

铁啸冷笑道:“那么请吧。”

西域神指已经不再说话,他全身的每一处肌肉都已经兴奋了起来,他随时准备出招。

铁啸不敢怠慢,他的刀已握在手上。

第七十五章:玉碎

阳光拨开云雾洒在铁啸金灿灿的九环刀上,铁啸纹丝不动,那刀也纹丝不动。

铁啸知道西域神指的功夫深不可测,他不愿贸然出击,而是在凝神聚气等待机会。

西域神指不仅是个武痴还是个急性子。

突然,西域神指身形一展,右臂伸出,右手食指直戳铁啸咽喉,这一招来势迅捷无比,瞬间便已欺至铁啸身前。

铁啸已经没有时间出招,只得横刀招架。

西域神指并没有收招,也没有变招,他右手食指硬生生地戳在了那九环紫金刀上。

只听“狂”的一声,九环紫金刀已被西域神指在正中间穿了一个窟窿。

这一指之力余势未消,铁啸被迫得直向后退了七八步方才站定,他觉得虎口发麻,似乎连刀也已经拿不稳了。

其实,这一招之间胜负已分。

铁啸手持九环刀面对赤手空拳的西域神指竟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

西域神指竟不追击,反而赞道:“很好,很好。”

铁啸沉声道:“你的这一招的确很好。”

西域神指笑道:“我是说你的功夫很好。”

铁啸苦笑道:“莫非在取笑我不成?”

西域神指道:“非也,非也,你能接我一招,说明你的功夫已实在了得。”

铁啸没想到西域神指竟如此自傲。

西域神指接着道:“你若是认输,我或许可以放你一马。”

铁啸冷冷道:“想必没有那么容易吧?”

西域神指大笑道:“铁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将军今日若想活着离开非要留下那本《烧饼歌》不可。”

铁啸也忽然大笑道:“哈哈哈,让铁啸死可以,若是让铁啸受辱却是不可。”

西域神指也大笑道:“好,将军是条好汉。”

这话刚一说完,西域神指的脸突然又严肃了起来,他的肌肉又开始兴奋,他盯着铁啸在寻找机会。

他要出第二招,而这第二招他要取铁啸的命。

铁啸将刀横在胸前,他早已见惯了刀光剑影,早已视死如归。

果然,西域神指出招了,这一招与先前的那招几乎一样,右臂伸出,右手食指直戳铁啸咽喉,只是这一次更快更急。

忽然,金光一闪。

铁啸竟然出刀了。

他将咽喉彻底暴露给了西域神指,他的刀已朝着西域神指的脑门劈下。

这是一招以死想搏的打法。

铁啸想要玉石俱焚。

可是,西域神指的反应极快,他身形微侧,竟擦着刀身闪了过去。

西域神指这一侧身,侧得极其巧妙,若有半分偏差,此刻便是刀下亡魂。

而西域神指此刻已经到了铁啸身后。

他在侧身之际竟不忘变招。

铁啸只觉后颈一凉,全身便没了力气。

血从铁啸后颈的窟窿里汩汩流出,但他至死都没有放开手中的刀。

血浸湿了铁啸的衣服。

蒙古少女突然道:“快把那本歌谣从他怀中取出来,莫要被血染红了。”

西域神指道:“我既已胜过了他,就不愿再搜死人的身了。”

说着竟背手站在了一边。

蒙古少女无奈,只得命令身边一个蒙古汉子去。

那蒙古汉子粗暴地将铁啸尸体翻转过来,一顿乱摸。

突然,他的屁股被人从身后重重地踢了一脚。他回头看是竟是西域神指在瞪着他。

西域神指呵斥道:“你对他尊重一点,他可比你强得多。”

那蒙古汉子敢怒不敢言,随即又轻手轻脚地找了起来。

可是,那蒙古汉子在铁啸身上找了无数遍,还是没有找出那本《烧饼歌》来。

其余三个蒙古汉子也过来一齐找,还是没有。

西域神指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这玩意怎么那么容易令我们得到。”

蒙古少女无奈道:“那我们总得继续找不是?”

西域神指道:“去哪找?”

蒙古少女道:“这自然得问你了。”

西域神指脸上露出一股怪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能找得到?”

蒙古少女也笑道:“江湖传言,西域神指不仅好酒也好色,这话不假吧?”

西域神指道:“不假。”

蒙古少女道:“可据我所知,这铁啸与你可是有着同样的嗜好。”

西域神指笑而不语。

蒙古少女接着道:“连我都听说洛阳城中有一位绝色美人,大师你会不知道么?”

西域神指忽然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喇嘛这点秘密全让小姐抖露出来了。”

蒙古少女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说出来也不怕丢人。”

西域神指突然严肃了起来道:“这里可是有外人的。”

他的眼睛向同福客栈旁马厩里的草堆里瞟了瞟。

蒙古少女有些紧张道:“谁在里边?”

只听那草堆里传出曾洒杰的声音道:“没有人!”

曾英杰慌忙将曾洒杰的嘴捂了起来。

蒙古少女有些哭笑不得,她呵斥道:“快滚出来,滚出来饶你们不死。”

曾家兄弟连滚带爬地从草堆里爬了出来。

曾英杰竟连连道谢道:“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蒙古少女道:“你谢我什么?”

曾英杰道:“多谢您叫我们起床,要不然我们又要睡过了头,耽误了赶路。”

曾英杰竟似真的刚刚睡醒似的,竟打了两个瞌睡。

西域神指道:“以你们的功夫都不值得我出手。”

西域神指接着说道:“你们若想活命,须得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的?”

曾英杰道:“是我们自己路过这里。”

西域神指道:“既然是路过这里为什么要躲进草堆?”

曾英杰道:“我们是想睡一觉。”

西域神指突然瞪着曾英杰道:“再让我多问一次,你们都得死。”

曾家兄弟立刻颤抖了起来。

曾英杰道:“我…我们也是来杀铁啸的,不…不料他如此不堪一击,已经被你们杀了。”

西域神指道:“你们怎么知道铁啸会经过这里。”

曾英杰颤声道:“是…是…藏香阁的小翠告诉我们的。”

西域神指冷笑道:“你们也去那种地方?”

曾英杰叹气道:“我…我们怎么有钱进去,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西域神指喃喃道:“看来消息真的是从藏香阁传出来的。”

他瞪着曾家兄弟接道:“快滚吧。”

曾家兄弟扭头欲走。

西域神指又喊道:“回来。”

曾家兄弟又颤抖着回过身来。

西域神指道:“你们三个把铁将军找个好地方安葬了。”

曾英杰忙道:“好说好说,铁将军也算得上是位英雄。”

西域神指呵斥道:“你们也有资格点评他?”

曾家兄弟只得闭嘴。

西域神指接着道:“镇子背后的山,你们看到了吗?”

曾英杰道:“看…看到了。”

西域神指道:“风水上那算是靠山,你们救将铁将军藏在那里。”

曾家兄弟点头称是。

西域神指接着道:“我办完事还会回来,若是发现你们三个偷工减料,那你们是活不了的。”

曾家兄弟哈着腰点着头,小心翼翼地抬了铁啸的尸体往后山去了。

西域神指在思索着,藏香阁的消息源会是谁呢?

铁啸身上的《烧饼歌》难道会放在那里?绝不可能。

第七十六章:青楼

未必佳人皆月貌,

断无才子不风流。

藏香阁的门上嵌着这样一副对联,而藏香阁里不缺的就是花容月貌的女子,仅仅站在门口向里窥探便有种乱花迷眼的感觉。

西域神指不像个喇嘛,他嗜酒如命,但更缺不了女人。

他也从不缺钱,所以他挥金如土。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到这种风月场所有什么不妥的,别人看着他笑,他也笑着看着别人。

他从怀中摸了一锭金子出来,甩在柜台上,要的就是这藏香阁的头牌。

不巧,今日的藏香阁头牌凤娇已经有了客人。

西域神指是不会等的,他的选择也不会变。

因为,上次他来的时候就是选的凤娇,而铁啸要经过朱仙镇的消息也是凤娇告诉他的。

没有人能拦得住他,西域神指已经上了二楼,到了凤娇待客屋子的门口。

娇滴滴笑声不断从屋内传出来,西域神指听了不免有些心魂荡漾,但他想到屋内的女子并不是为自己笑时,一股无名的怒火便涌了上来。

要知道藏香阁里的任何一道门都是经不住西域神指一脚的。

门已经被西域神指踹开。

凤娇正在床上娇魅的依偎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她柔若无骨的双手勾着那男子的脖子,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从未离开那男子,仿佛她根本不知道门已经被踢开。

凤娇的脸上依旧带着诱人的笑,她的手却把那男子的脖子缠得更紧了。

凤娇的个子并不高,身材还微微有些发胖,若光是看她的相貌,绝对没有人会相信她竟是藏香阁的头牌。不过一旦见着她,被她那柔软的手勾着脖子,听着她娇魅的笑,与她四目相对时,魂是很容易被她勾走的。

有时候沉鱼落雁的容颜未必比得上妩媚的笑和妩媚的眼神更让人意乱情迷。

搂着凤娇的男子也未曾往门口看过一眼,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硕,他虽然侧着脸,可是那一道斜穿过鼻子,几乎将整个脸分为上下两部分的剑疤却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更令人注目的还是他左臂上那花朵的纹身,一朵紫色的花儿。

西域神指竟怔了怔,他绝不会想到此刻搂着凤娇的男子竟是欧阳雨庭。

很快,西域神指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他缓缓道:“没想到是你。”

欧阳雨庭依旧没有回头道:“喇嘛都能来的地方,我不能来么?”

西域神指笑道:“既然狗都来了,喇嘛又何尝不能来瞧瞧?”

欧阳雨庭突然猛地回头瞪着西域神指,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似乎立即就要将西域神指吃掉。

西域神指口中的狗明显指得是欧阳雨庭。

他怎么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狗?

江湖传言欧阳雨庭在光明教会似乎真的做了一条狗,因为他觉得做狗要比做人容易些。

欧阳雨庭表现出来的怒火很快便平息了,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我既然是条狗,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西域神指也笑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

欧阳雨庭道:“哦?”

西域神指道:“我是来找你怀中抱着的美人的。”

风娇听西域神指是来找她的,眼波一转,竟无限柔情地向西域神指看了过去,与看欧阳雨庭的眼神几乎是一样的。

在青楼女子的眼里,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肯付钱,那她救愿意以自己的妩媚柔情作为报酬。

但凤娇还有一点与她们不太一样,她更愿意看到男人们为他拼命,为了她搏斗。

此刻的她希望欧阳雨庭和西域神指能打起了,那她才是真正愉快的。

欧阳雨庭瞪着西域神指道:“你找她做什么?”

西域神指道:“你找她做什么我就找她做什么。”

欧阳雨庭只觉得胸中怒气上涌,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他变得比以前更有城府,他不愿意与西域神指这样的高手过招,那与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但他不会忘记西域神指对他的侮辱,他会报仇,但不是现在。

他已经明白,要杀一个人有好多办法,也有的是时间。

欧阳雨庭竟一把推开了怀中的凤娇,起身往门外走去。

凤娇摔到床上娇嗔道:“好没良心,你不爱惜我自然有别人来疼我。”

说着话,凤娇的妩媚柔情便已倾注到了西域神指的身上。

西域神指并没有急不可耐地扑过去。而是转身对欧阳雨庭说道:“你到哪里去?”

欧阳雨庭怒道:“人已经让给你,你还要怎么样?”

西域神指大笑道:“哈哈哈,我只是想告诉你《烧饼歌》并不在铁啸身上。”

欧阳雨庭显然有些意外,喃喃道:“怎么会?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西域神指道:“我就是来告诉你的。”

欧阳雨庭道:“你?”

西域神指道:“只有我能告诉你,你花钱请的那些高手都已经不会说话了。”

欧阳雨庭愕然道:“你…”

而后又喃喃道:“死了也好,我也省去了些银子。”

欧阳雨庭又问道:“《烧饼歌》不在铁啸身上又在哪里?”

西域神指道:“我也不知道。”

欧阳雨庭道:“哦?”

西域神指道:“看来你也不知道。”

欧阳雨庭指了指床上的凤娇道:“你还是去问那个女人吧。”

凤娇娇滴滴地道:“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推来让去的,要问问题办完事也不迟呀。”

西域神指笑道:“哈哈哈,不愧是藏香阁的头牌,我还不急,你倒急上了。”

凤娇魅笑道:“我可不懂你们男人,整天打打杀杀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愉快地活着。”

西域神指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风娇眼睛滑溜溜地转了转道:“那得看你出什么价钱。”说着那柔若无骨的手便伸了出来。

西域神指右手食指微微抖了抖,一锭金子已朝凤娇的手心飞了过去。

凤娇看着手中的金子很快便来了精神,她没想到挣钱竟然这样容易。

不等西域神指问,她便说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铁啸好像是来过,他也死了么?”

西域神指道:“死了。”

西域神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他?”

凤娇羞答答笑道:“只有他才值这个价钱。”

西域神指道:“哦?”

凤娇道:“最近打听他的人太多了,都问那个《烧饼歌》的事情,而他却偏偏告诉了我。”

西域神指道:“看来你一定是知道了?”

凤娇道:“他说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他的身上,而且他还要回宣府去,我问他要从哪里走,没想到他真的告诉了我,就是朱仙镇。”

西域神指道:“然后呢?”

凤娇道:“然后他不是已经被你们杀了吗?”

西域神指道:“可是他身上却什么都没有。”

凤娇道:“那他一定是给了别人。”

西域神指和欧阳雨庭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谁!?”

第七十七章:友情

欧阳雨庭和西域神指长相不一样,性格当然也不一样,可此刻他们的眼神却是一样的,他们眼睛鼓出来,死死地盯着凤娇,等待着她嘴里的答案。

凤娇嘟起嘴,娇嗔道:“你们这样盯着人家干什么?莫不是要把我吃了不成。”

欧阳雨庭此刻哪里还有心思调情,呵斥道:“你快说,铁啸晚上去找谁了?”

凤娇假意怨恨道:“你这没良心的,刚才还与我卿卿我我,这会儿倒翻脸不认人了。”

欧阳雨庭的脸忽然沉了下去。

凤娇接着说道:“再说,他三更半夜去见谁,我又怎么会知道?”

西域神指道:“他没有告诉你?”

凤娇道:“哟,瞧你说的,他还没有傻到什么都跟我说的份上。”

西域神指和欧阳雨庭对望了一眼,显得有些失望。

凤娇却突然站起身来,扭动着柳条般的腰道:“不过我既然收了你的银子,总该透露一些信息给你们。”

西域神指道:“什么信息?”

凤娇道:“我这个人呐,闻惯了胭脂粉味,稍有些异样的味道我总是很容易闻得出来。”

西域神指问道:“铁啸从外边回来身上味道变了?”

凤娇道:“铁将军是不吸烟的,可是他从外边回来身上却带了一股浓重的旱烟味儿,呛得人家一直咳嗽。”

西域神指笑道:“你倒娇弱的很。”

这洛阳城内值得铁啸将《烧饼歌》托付还吸旱烟的人恐怕只有一人。

听雨楼如今早已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了,这里也根本不安全。

但是萧笑天依旧在听雨楼里。

她正在案上抚琴,她的琴音已变得苍凉、萧索。

听雨楼的门是敞开着的。

门外躺着几具尸体,他们的眉心都有一颗红点,是被萧笑天的钉骨针射杀的。

门一直这样开着,却没有一个人能进得了门。

而此刻的门外却还有一人。

他不怒自威,身材敦实,手中握着一柄巨剑,那剑足可裂石开山!

他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似乎被这山涧美妙的琴音所吸引,又似乎他被这地上的尸体所震慑而不愿轻易冒险。

一曲弹毕。

萧笑天竟先开口道:“泰山派掌门尊驾到此,却为何不进来?”

泰山派掌门朱詹鹏沉声道:“萧女侠未曾邀请,在下怎敢擅入?”

萧笑天冷笑道:“既然是来杀我,还需要在下邀请么?”

朱詹鹏道:“可我未必能胜得过你。”

萧笑天道:“可你还是来了。”

朱詹鹏道:“为武林除害是我们名门正派的责任,我不下地域谁下地域?”

话音未落,朱詹鹏已腾跃而起,手中巨剑直指萧笑天,向屋内直冲进来。

这正是泰山派绝招“岱宗夫如何”,这剑来得似乎比萧笑天的钉骨针还要快,势头更不必说。

萧笑天见不能胜,也不再出招,竟闭上了眼睛。

忽听门外“啊”的一身惨呼,整个山涧便又陷入了寂静。

萧笑天睁开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

朱詹鹏竟已惨死在地上,他的眉心也多了一个小红点。

那是被钉骨针穿透无疑!

可是,还有谁会钉骨针呢?

而且这钉骨针的功力恐怕已是自己的十倍之多,快得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萧笑天喃喃道:“怎么会呢?绝不可能是她。”

“怎么就不会是我呢?”

门外,一个身穿白色蒙古袍服的少女,脸色红润,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她的背上背着一把天蓝色的油纸伞,袍服素色的布料上点缀着淡粉色的方格子…

萧笑天萧索的眼睛突然有了光芒:“真的是你!?”

蒙古少女的眼中也没有了忧郁:“还有谁会千里迢迢来看你呢?”

萧笑天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道:“是的是的,恐怕这天下也只有我的好妹妹格根塔娜还记得我。”

格根塔娜疑惑道:“姐姐见到我不高兴么?”

萧笑天笑道:“怎么会,我盼你都盼不来呢。”

格根塔娜道:“那姐姐的脸为什么一会儿喜一会儿悲的呢?”

萧笑天道:“我有吗?”

格根塔娜道:“当然有啦。”

萧笑天正要说话,却被格根塔娜打断道:“不如让妹妹我来猜猜吧?”

萧笑天点点头表示同意。

格根塔娜道:“姐姐先是喜悦,那喜悦自然是为了我,因为你想我一定跟我想你是一样的。”

萧笑天道:“这个你说得对。”

格根塔娜接着道:“姐姐然后又由喜悦转成了忧愁,那忧愁却不全是为了我。”

萧笑天的嘴唇抿了抿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格根塔娜顿了顿道:“是为了耶律含烟,姐姐在等他,而他却很久没有回来了。”

她接着说道:“而姐姐又不知道当我问起来的时候该如何回答对么?”

萧笑天一脸惊疑地看着格根塔娜道:“你怎么会知道?”

格根塔娜迟疑了一会儿道:“嗯…我见到他了。”

萧笑天焦急地问道:“他在哪?”

格根塔娜道:“洛阳。”

萧笑天道:“洛阳?难道他已经…”

格根塔娜道:“洪远和尚的确是被他杀死的。”

萧笑天叹息道:“他还是去了。”

她接着问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格根塔娜看到萧笑天的样子不禁有些酸楚,她道:“我们并没有说话。”

萧笑天道:“为什么?”

格根塔娜道:“他并没有认出我来。”

萧笑天又问道:“那他去哪了?”

格根塔娜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萧笑天的眼睛又充满了萧索,她的目光又暗淡了下来。

格根塔娜并没有将耶律含烟身边的那位黑衣女子告诉萧笑天,因为她还不确定,她更不忍心让萧笑天更伤心,更痛苦。

格根塔娜想将这个话题先引开,她佯怒道:“你看你,只知道问他,对我却是一句都不问。”

萧笑天这才想起,这半天她只顾着打听耶律含烟的事情了,而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好朋友却不免有些冷落了。

她连连陪不是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边拉着格根塔娜到了里屋。

萧笑天为格根塔娜沏了一杯茶。

一个精致的翡翠杯子,盛满了新茶,仅闻着那淡淡的茶香,便如同是置身原野之中。

格根塔娜打趣道:“这下好了,怕我口渴还专门为我沏了茶叶,好让我接着被你问不是?”

萧笑天终于笑了:“我是要问你,可我这回只问你。”

格根塔娜闻了闻茶叶道:“这还差不多。”

她在萧笑天这里,眼中的忧郁似乎完全消失了,她是发自内心的欢愉。

她们两个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倒不尽的辛酸与苦楚。而此刻生活中的一切不易都被相逢的喜悦冲淡了。

阔别多年的好友重逢时,这种效果是尤为显著的。

如果为这种友谊做一个比喻的话,格根塔娜的背上的那把天蓝色的油纸伞是最好的素材。

真正的友谊就像是雨中撑开的油纸伞…

世界上唯一无刺的玫瑰,就是友情。

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而且都在默默承受着。

不眠之夜。

第七十八章:湘西

湘西的山水,湘西的美。

湘西的云雾,飘渺的幕。

湘西的峡洞,湘西的梦。

湘西的歌舞,迷人的蛊。

湘西的郎妹,湘西的味。

湘西的情爱,前世的债。

湘西终于就在眼前,山清水秀,奇峰怪石。大山深处,水汽弥漫,云雾缭绕。

湘西很美!

可是林雷儿的心情却并未因如此美景而开朗起来。

离家越近,林雷儿的心情就越无法平静,离家已经有些日子,她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不过她依旧厌恶那些她认为的坏人。

林雷儿现在最担心的事还是她的阿婆。

一路上,她总是在问:“我的阿婆会不会有危险?”

林雷儿不会轻功,这一路走了许久。

那四个黑袍黑衣拿着钢叉的人依然走在前边,他们无法夺走林雷儿身上养蛊的盒子,所以只能带他们回来。

周瑾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悄声问林雷儿道:“雷儿妹妹,我记得你以前说起你的家乡,你说你的家乡很好很安逸,苗王也不错。”

林雷儿眨了眨眼睛道:“我是说过。”

周瑾瑜道:“可是…”

林雷儿打断他的话道:“你是不是想说既然苗王很好,为什么他还会抓走阿婆,还会想要我手中的盒子?”

周瑾瑜道:“嗯。”

林雷儿皱眉道:“因为现在的苗王肯定不是我们从前的苗王了,但我们只可能有一个苗王,这些黑衣人只会为苗王效力,无论苗王是谁。”

周瑾瑜没有听懂林雷儿在说什么,抬眼看了看蓝雅秋。

蓝雅秋也只是摇了摇头,她显然也没有听明白。

周瑾瑜问道:“从前的苗王是谁?现在的苗王又是谁呢?”

林雷儿道:“现在的苗王一定是老苗王的弟弟。”

周瑾瑜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林雷儿道:“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我走的时候就有传言说老苗王的弟弟一直觊觎老苗王的位置,现在他一定已经得手了。”

林雷儿见周瑾瑜还是不太明白,便接着解释道:“老苗王果耶是非常和善的一个人,他爱好和平,与别的不落也相处和睦,大家生活得一直很幸福,可是果耶的弟弟飞果却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凶狠而且残暴,大家都知道他夺走老苗王的位置是迟早的事情。”

周瑾瑜苦笑道:“真像一个童话故事。”

蓝雅秋也笑道:“你要救出雷儿的阿婆,这个故事才算完整。”

林雷人问道:“我的阿婆会不会有事?”

突然,树林中穿出一条黑影,那黑影快得像一阵风,几道青光闪过,分不清是刀是剑。

走在前排的四个握钢叉的苗人来不及呼喊,脖子上便已被抹开一道口子,一命呜呼。

林中窜出来的人站在了周瑾瑜的面前,他的目光无比锐利地瞪着周瑾瑜,却不说话。

林雷儿拽了拽周瑾瑜的袖子悄声道:“他是一刀,飞果的四大法王之一,哥哥你千万小心些。”

周瑾瑜点了点头,手已经摸上了剑柄。

一刀却突然开口道:“你是谁?”

周瑾瑜眼睛看向林雷儿道:“我是她的朋友。”

一刀沉声道:“你要帮他?”

周瑾瑜道:“是的。”

一刀道:“插手我们的事,你会后悔的。”

周瑾瑜道:“哦?”

一刀用刀指了指地上的四具尸体,接着道:“你的下场会比他们还惨!”

周瑾瑜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一刀显得很无所谓,道:“因为他们没用,苗王的命令是杀死林雷儿把她的盒子带回来,而这些废物却把林雷儿带了回来,还多出两个人来。”

一刀已是如此凶残,何况飞果呢?

周瑾瑜道:“连自己人都杀,在下领教了。”

一刀的目光中已充满了杀气,冷冷道:“你还不走开?”

周瑾瑜道:“是的。”

一刀道:“那你请出剑吧。”

周瑾瑜还真没用先出剑的习惯,他的手握在剑柄上等待着一刀的第一招。

一刀见周瑾瑜站着不动,道:“你已经没用机会出剑了。”

如此狂妄的话,周瑾瑜是不相信的。

可是,由不得他不信。

光影闪动,一刀手中的苗刀已化作无数把刀直向周瑾瑜四面八方削来。

周瑾瑜真的没有机会出剑,因为对手的刀太快。

任何一个刀影都是致命的,周瑾瑜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忽然,那无数的刀影却消失了,化作了一柄颤抖的刀,渐渐地浑浊的血液顺着刀锋流了下来…

一刀的脖子开了口子,他的身体已经站立不稳,他死了。

谁也没有看清一刀是怎么死的。

一刀终于向前倒下,可是他的身后竟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粉格子短褂的女子。

可以看到那女子乌黑的短发,那女子是背对着周瑾瑜他们的。

她一直没有回头,她似乎也不打算回头。

周瑾瑜在一刀面前根本没有出剑的机会,而一刀在这粉衣女子面前又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粉衣女子的功夫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粉衣女子依旧背对着周瑾瑜道:“你们还不快走?”

她的声音不柔,甚至略微有些粗,但很好听。

周瑾瑜道:“我们还要救人,不能走。”

粉衣女子冷笑道:“就凭你也能从飞果的手中救人?”

周瑾瑜没有说话,因为粉衣女子的话没有错,他连一刀都打不过。

过了半响周瑾瑜才想起自己还未道谢,连忙抱拳道:“恕在下失礼,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粉衣女子依旧冷冷道:“我并不是为了你来谢我。”

周瑾瑜道:“我知道,可我必需要谢。”

粉衣女子冷笑道:“中原来的人,腐儒之气都这么重么?”

林雷儿突然插嘴道:“哼,你虽然救了我们,不过我们也不是让你随意侮辱的。”

粉衣女子并没有理会林雷儿的话。

她又问道:“你觉得你的剑法与一刀的刀法比如何?”

周瑾瑜道:“不堪一击。”

粉衣女子又道:“一刀的刀法与我比呢?”

周瑾瑜道:“不堪一击。”

粉衣女子道:“那你还不走么?”

周瑾瑜道:“不走。”

粉衣女子冷冷道:“你不怕死么?”

周瑾瑜道:“怕死的人不配活着。”

粉衣女子道:“很好。”

她接着道:“你敢跟我走么?”

周瑾瑜也不问去哪便道:“有何不敢?”

“好!”

第七十九章:山涧

周瑾瑜一直跟在粉衣女子的身后,蓝雅秋和林雷儿也一直跟着周瑾瑜走。穿过一片竹林后沿着一条小溪一直走,而后又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终于,在远处的树林中看到了一处房舍,房舍共有三间,泥土与干草搭建,极是简陋,呈品字排列。

想必这里便是那粉衣女子的家,怕是没有人会想到,在这原始森林的深处竟然还有人家。

可是那粉衣女子却并未向那三间草屋走,而是向左侧的山涧拐去。

周瑾瑜不明白粉衣女子的意思,略微有些迟疑。

那粉衣女子并未回头,却早已发觉,她冷冷道:“怎么?后悔跟来了?”

周瑾瑜摇头苦笑,并未答话,只是继续跟了上去。

粉衣女子在那山涧边上停了下来,她依旧是背对着周瑾瑜,痴痴地望着山涧地下。

周瑾瑜也朝山涧下望了望,可是山涧中云雾缭绕、水汽迷蒙,除了近处的几根藤蔓外再看不清山涧下的其他物事。

周瑾瑜见那粉衣女子站在崖边不动便问道:“到了么?”

那粉衣女子淡淡道:“到了。”

说完她竟缓缓地回过头来,待看清她的真实面貌时,周瑾瑜只觉得全身毛孔都在收缩,胃里也开始翻滚不适。

粉衣女子的脸或许已经早已不能称之为脸,她的眼睛鼻子几乎是粘在一起的,嘴也由于严重的烧伤而变形,一部分牙齿露在外边,她的整张脸上到处是由于重度烧伤留下的疤痕,她的下巴与脖子也连着,使得她的头不能完全抬起。

周瑾瑜这时才发现粉衣女子的两条胳膊也是弯曲着的,烧伤已经令她的胳膊也严重变形。

粉衣女子一直看着周瑾瑜,她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周瑾瑜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承影剑。

突然,周瑾瑜只觉得左肩重重地挨了一掌,他甚至没有看清粉衣女子是何时出的掌,而这一掌力道奇大,周瑾瑜向山涧中直飞出去。

周瑾瑜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拼命地乱抓。

由于粉衣女子这一掌力道奇大,周瑾瑜下落的速度也极快,他好几次抓住崖上藤蔓,可是藤蔓长期浸在水雾中,大多数已经湿滑腐朽。

尽管周瑾瑜的手上胳膊上勒出十几道口子还是无法缓解他下落的势头。

“啪”的一声,周瑾瑜只觉得自己脊背被拍得生疼,而后便往水底沉去,鼻子和嘴里全都进了水。

塞北的人哪里会游泳,周瑾瑜顾不得庆幸自己大难不死,手足并用胡乱地在水面上抓,好在水面上尽是粗大的藤蔓和树干,周瑾瑜抱着一大堆藤蔓勉强游到了岸边。

周瑾瑜松开藤蔓在地上一滚,仰面躺下,将剑放在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

休息了一会儿周瑾瑜的体力渐渐恢复,他开始担忧蓝雅秋和林雷儿的安危,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想要爬上去,他抓着一根藤蔓想要施展轻功,可是崖壁太滑太陡,根本无从落脚。

周瑾瑜抬头望了望,依然是水汽弥漫,能见度很低,跟从崖上往下看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

看来想要直接爬上去是不可能了,只有另寻出路。

可是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哪边才有生路呢?

不过,周瑾瑜的这种想法很快便消失了,因为他发现这山涧下的水是死水,毫无流动的迹象。

这是一个湖,不是河流。

既然水都流不出去,看来自己是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早知道是这样,倒不如直接摔死了好,免得受这种绝望的折磨。

此刻,周瑾瑜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索性将剑扔在了一边,靠着崖壁坐了下来。

莫非自己就这样等死么?

自己大仇未报,蓝雅秋和林雷儿的处境又是如此危险…自己实在是没有死的理由。

可是,在这种地方想活就真的能活下去么?即便是活了下来,莫非要一辈子在这山涧中做个野人吗?

休息片刻后,周瑾瑜还是决定要去寻找能上山的路,既然不知道哪里有路,那就胡乱走吧,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周瑾瑜早已走得没有了力气,他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一直饿着肚子。他实在走不动了,便坐在湖边休息。

死水,而且很清澈。

水至清则无鱼,想从这湖中找可以充饥的食物怕是不可能了。

周瑾瑜坐在岸边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下的沙石。

不,水下不是沙石,水下竟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板,那石板上刻着无数的小人,那些小人的姿势各异,手中似乎都拿着剑。

莫非这水下的石板中竟刻有一套剑谱?

这个发现让周瑾瑜吃惊不小,他站到浅水处细细地看了起来。

看到天色将黑,周瑾瑜还是没有看出任务门路,这巨大石板上那些舞剑小人之间似乎毫无联系,竟似在随心所欲地挥剑。

周瑾瑜暗自道:“莫非这是一个根本不懂剑术的人在刻着玩儿的?可是如此巨大的石板上,刻那几百个小人也不是件易事,谁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呢?莫非也跟自己一样跌落山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所以刻这些小人来打发时间的?”

周瑾瑜越想跃想不明白,越看越糊涂。

这些小人似乎是用剑在这石板上直接雕刻而成的,而且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每一个小人的轮廓深浅都一摸一样,若非内力剑术都达上乘的人绝对难以完成。

而石板上的这些小人看似毫无联系,又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招看似随心所欲却似乎是有意而为之。

再看那石板上小人的步法,精巧而轻盈,这一套剑法之中似乎还包含上乘轻功的修行之法。

可是,天色渐暗直到太阳落山,周瑾瑜还是没有看懂。

深夜,无星无月。

周瑾瑜躺在岸边,不仅腹中空空,饿得前心贴后背,还担忧着蓝雅秋和林雷儿的安危,始终无法入睡。

无奈之下他只得回忆方才石板上的剑法,他虽然依旧无法看懂,不过他感觉到那套剑法之中似乎含有至高的剑意和上乘的轻功修为。

第八十章:秃鹫

周瑾瑜醒来时,天已微明,由于山涧中水汽太重,他的衣服始终是湿漉漉的,极是难受。

周瑾瑜饿得厉害,无论如何他都要找些东西来吃,即便是吃些有毒的东西被毒死也总比饿死要舒服些。

周瑾瑜晕晕乎乎的站了起来,他四处望了望,突然发现在草丛中有好多心脏形的叶子,花小而密。他突然来了精神,快步走上前去,用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不会错,这是鱼腥草,南方的人也称这种草为折耳根。这种草的根部是可以直接食用的。

周瑾瑜本不认得这种草,往南来的一路上打尖住店,林雷儿总是爱点一道菜叫做“凉拌折耳根”。

周瑾出于好奇问林雷儿为什么总是吃这个,吃不腻吗?林雷儿却说自己的家乡长着许多这样的草,她的阿婆更是能将鱼腥草做出各种味道来,她离开家这么长时间,不由得想念家乡的味道了。

林雷儿将鱼腥草的外观以及气味也将给了周瑾瑜听,本是无心之举,没想到现在却解了燃眉之急。

周瑾瑜哪里还能顾得上多想,当即挖了一大把鱼腥草,用剑将叶子削去,只留下草根,又到湖水中胡乱涮了涮便直往嘴里塞,也顾不得是什么滋味。

吃完一把又再去挖,竟顺带发现了薄荷叶子,这两样野菜一起吃倒称得上是一种美味了。

周瑾瑜渐渐填饱了肚子,注意力便又集中到了水面下那巨大石板上百十来个舞剑的小人。

他一直看到日头移到头顶还是没有看出任何门道,这每一招剑式之间根本毫无联系。

莫非这些剑式并不全?只是一套高深剑术中随意的一些招式?

可哪套剑术能有一百余招还未使尽的呢?

周瑾瑜只得从头到尾再看一遍。

剑式之间虽无联系,不过每一招剑式却是精妙无比,出招方位与力道都恰到好处,每一招所攻的都是对手不得不救的要害部位。

一百零一招看完,周瑾瑜突然发现,这套剑术只有攻势,绝无半招守势。

这样的剑法即便再精妙,也难免会露出破绽。

莫非这剑法的每一招都能致人死命?敌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周瑾瑜暗想:“即便无法领会这剑法的精髓,就算学会其中的轻功步法也是好的。”于是便照着石板上小人的姿势演练了起来。

周瑾瑜只练步法未练剑招,一百零一步走了下来,竟觉得丹田之气充盈,周身发起热来。

再依法走一遍,身上的衣服竟然自己干了。

周瑾瑜大喜,没想到这轻功步法竟有如此神效,想必这其中剑法也非等闲,当即拾起剑来,也不管剑招是否连贯,只是依样施为。

练了几便下来,周瑾瑜已经发现,这步法与剑招相融,每一招都能抢占先机,剑剑杀招根本无需守势。

周瑾瑜突然明白,真正高超的剑术在于剑意而不在剑招,巨石上的剑招虽杂乱无章,招式之间毫无联系,但每一招看似平常的剑招都包含高深莫测的剑意。

料敌于先的剑意。

随心所欲的剑意。

一百零一个剑招,一百零一个杀招。

白驹过隙,转眼间已过去十日,十日见周瑾瑜每日除练剑之外再无事可做,从日出练到深夜。

只有练得自己身心俱疲,才不至于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蓝雅秋和林雷儿的情况,因为自己实在是找不到上山的办法。

而在这十日之间,周瑾瑜早已将巨石上的剑招烂熟于心。奇怪的是,无论山涧里多么潮湿,周瑾瑜的衣服也是干的,他只感觉自己精力充沛,无论如何练剑也不觉得疲惫。

所以,他更加疯狂的练习。

这日,周瑾瑜采了薄荷叶子,挖了一些折耳根正在湖水中涮洗,他的剑却放在岸边。

突然,随着一声尖锐的啼鸣声响,一只黑褐色的秃鹫,大展着飞羽,露出一双铁钩般的爪子,从天际俯冲了下来。

周瑾瑜知道,秃鹫向来以死尸和腐肉为食,很少袭击健康的动物,所以并未太过紧张。

不料那秃鹫竟朝着周瑾瑜直冲下来。

周瑾瑜正要拾剑挥砍,那秃鹫铁钩一般的爪子却直往岸边的承影剑抓去,竟抢在周瑾瑜之前将剑抓了起来。

这剑是上古名剑,又是前辈叶灿所赠,周瑾瑜哪里肯轻易让秃鹫抢去。

情急之下,他一跃而起想要将剑抢回,怎料那秃鹫如同猜透了周瑾瑜的心事,竟突然提速摆脱周瑾瑜一跃之势直往崖壁上飞去。

周瑾瑜也顾不得多想,借着一跃之势顺手抓住了崖壁上的藤蔓,双足登着湿滑的崖壁向那秃鹫追去。

周瑾瑜手脚并用,迅捷异常,紧随秃鹫上升之势,竟丝毫不落下风,只是难以腾出手来去抢夺那秃鹫爪中的剑。

山涧下,只见周瑾瑜从水汽弥漫的云雾中直冲出来,双手扯着藤蔓,在崖壁上如履平地,速度之快竟与秃鹫等同。

转瞬之间,那秃鹫已经飞出了山涧,正要提速向远处飞走,不料身后却直飞出一个人来,那人正是周瑾瑜,他长臂伸出,在秃鹫加速之前,竟一把扯下秃鹫爪中的剑,空中顺势一个翻滚,稳稳落在地上。

那秃鹫也不回抢,而是尖叫一声,直飞向远处,转眼间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周瑾瑜看着脚下的草地,又往山涧下望了望,只觉得恍如隔世,自己竟跃过挺直的峭壁,又回到了当初跌落山涧的地方。

周瑾瑜没想到自己早已习得上乘轻功,翻越如此湿滑挺直的峭壁竟如履平地,如此看来,那巨石上的剑招果然妙不可言。

周瑾瑜顾不得喜悦,毕竟距离自己跌落山涧已经过去十日,这十日之内蓝雅秋和林雷儿安慰如何?那粉衣女子又是何人?她为何要一掌将自己打入山涧?又会带林雷儿和蓝雅秋到哪里去呢?

周瑾瑜不消片刻休息,便匆匆往林中那三间品字行的草屋走去。

周瑾瑜只觉得精力充沛,脚步轻盈,再加上心中焦急更是步履如飞,片刻之间便到了那草屋近前。

可是,那草屋的四周却站着十几个手握钢叉,黑衣黑帽的黑衣人,与先前被一刀所杀的那四个黑衣人装扮一模一样。

不过,其中一个黑衣人却没有戴帽子,他背对着周瑾瑜,头上扎着十余条细小的麻花辫子,每一条辫子上都系着一根红黄相间的小绳,他的背上背着一根一人多长的铜棍。

想必他们也是苗王的人。

可是苗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那重度烧伤的粉衣女子也是苗王的人?那她又为什么要杀了一刀?

第八十一章:一棍

周瑾瑜还不明白情况,所以暂时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只听那扎着十余条辫子背着铜棍的黑衣人对着草屋斥吓道:“这么多年,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躲在这里。”

草屋内无人应答。

扎辫子的黑衣人继续说道:“听说你杀了一刀那个废物,想必这些年你的武功也已精进不少,敢出来接我一棍几招么?”

周瑾瑜听得明白,这扎辫子的黑衣人名字叫一棍,看着名字的叫法,这一棍许是与那一刀一样,也是苗王飞果的四大法王之一。

只是这一棍竟称一刀为废物,看来他的功夫是要强过一刀许多的。

屋内一直无人应答,一棍却不放弃,继续道:“既然不敢出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大手一招,七八个黑衣人陆陆续续往草屋周围堆上了干柴,他们竟要点火烧房。

周瑾瑜担心蓝雅秋和林雷儿还在屋子内,一时按耐不住,正要上前制止。

突然,从屋内冲出一个人影,如同一个粉色的幽灵直向一棍缠去,正是那重度烧伤的粉衣女子。

粉衣女子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把剑,寒光熠熠,夺人眼目,剑光闪动之下,已连向一棍前心后背刺出十余剑。

剑招虽快,可这十余剑却全被硬生生地挡了出去。

一棍原本背在背上的铜棍正在手中飞快地转动着,棍影罩住了周身,如同铁桶一般,无懈可击。

突然,一棍大喝一声道:“着。”

手中铜棍直捅出去,正中粉衣女子小腹,由于棍上蓄满内力,这一击之力非同小可,粉衣女子竟直飞出去,撞破草屋的门板,重重地摔在门口。

粉衣女子一口鲜血吐出,吃力地咬着牙想要爬起,却已是疼的动弹不得。

门内突然又冲出两人,一左一右慌忙地查看着粉衣女子的伤势。

周瑾瑜在远处看得清楚,那俩人正是蓝雅秋和林雷儿。

周瑾瑜还来不及喜悦,只见那铜棍已朝着林雷儿天灵盖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闪过,已将那铜棍隔开。

剑光泛着淡粉色。

承影剑。

周瑾瑜距离林雷儿本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没想到他救人心切,情急之下已不知不觉使出在山涧下所习步法,百十步的距离竟瞬间抵达,递出间不容缕的一剑。

这一剑招式平平,却使林雷儿转危为安。

林雷儿抬头看到周瑾瑜,喜不自胜,眨着秋水般的眼睛道:“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林雷儿似乎早已知道周瑾瑜会回来一样。

周瑾瑜正要细问,却听蓝雅秋温柔地说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总会出现,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回来。”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周瑾瑜一定会回来,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蓝雅秋跟林雷儿你一言我一语,竟没有周瑾瑜说话的空当。

突然,一棍用那洪亮的声音笑道:“哈哈哈,好快的剑,好快的步法。”

若不是一棍说话,周瑾瑜还未意识到自己方才只是瞬间便移动了百步,他不得不感叹巨石上的剑招步法果真深邃高超。

一棍接着问道:“你是何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来阻挠我的事?”

周瑾瑜这才回身盯着一棍,他的眼神已比从前锐利了许多,像一把锋利的剑,盯得一棍心神不宁。

周瑾瑜缓缓道:“我是他们的朋友,你若想要杀他们须得先杀了我。”

他说得很慢,却不容置疑。

周瑾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面对敌人时也开始变得冷漠。

一棍说话已没有方才洪亮,他问道:“你是谁的朋友?”

周瑾瑜道:“她们自然都是我的朋友。”

一棍指了指趴在地上的粉衣女子冷冷笑道:“哼哼,你可知道这丑婆子是谁?”

周瑾瑜没有说知道,也没有说不知道。

一棍道:“你既然不知道她是谁,怎么会是她的朋友?”

周瑾瑜道:“因为她救过我的命。”

一棍突然大笑道:“哈哈哈,你说什么?她救过你的命?”

从周瑾瑜方才那一剑,一棍足以看出周瑾瑜的剑法要远在那粉衣女子之上,他不会相信周瑾瑜的命还需要这粉衣女子去救。

周瑾瑜淡淡道:“是的,她救过我,所以我也要救她。”

粉衣女子艰难的抬起头看了周瑾瑜一眼,由于她的脸早已变形,所以无法看出她眼神里是信任还是感激。

周瑾瑜的眼神不会说谎,一棍半信半疑。

一棍没有把握战胜周瑾瑜,可是他却不能走。

因为,他若不能把林雷儿带回去,苗王飞果也是不会放过他的,或许会比战死痛苦一万倍。

更何况,这重度烧伤的粉衣女子似乎对于飞果来说要比林雷儿还重要。

一棍想要跟命运赌一把,他想要使足全力,给周瑾瑜致命一击,如果能一击致胜不给周瑾瑜出手的机会,那他就赌赢了。

更何况,兵器一寸长一寸强,自己的铜棍是周瑾瑜手中长剑的两倍,他渐渐有了信心。

一棍又恢复了方才威风凛凛的气场,他浑浊的眼球也似发出一道锐利的光,与周瑾瑜冷漠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四周的空气万物仿佛都已经凝结,甚至连鸟的啼鸣之声也消失了。

蓝雅秋感觉到了周瑾瑜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杀气,她没有想到周瑾瑜自那断崖下上来之后功力竟能达到如此境界。

突然,密林中似乎起风了。

树叶扑簌簌地响。

铜棍像是一条露出獠牙的恶狼,刺破长空,携着呼呼的风声,直向周瑾瑜心口点去。

这铜棍上几乎灌注了一棍毕生的功力,他要以棍做枪刺穿周瑾瑜的心口。

而棍要做到这一点,须得比枪更迅猛更有力。

不过,一棍手中的铜棍做到这一点绰绰有余,这铜棍上的力道足以穿透厚厚的铁皮。

那铜棍距周瑾瑜的心口已经只剩数寸。

周瑾瑜还没有出手。

他依旧在盯着一棍,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棍相信这么短的距离,没有人能够躲得过去,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全力一击。

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了狞笑。

他感觉自己要赌赢了。

一道鲜红的血液喷出,在空中散做一团血雾。

一棍嘴角的狞笑渐渐消失,他的目光变得空洞,像死人没有闭上眼睛一样的空洞。

周瑾瑜不知何时已到了一棍的身后。

一棍没有看清周瑾瑜是怎么到的自己身后,没有人能够看清。

周瑾瑜只出了一招,后发先至的一招,可是没有人能够看得清。

承影剑已经插回了鞘中。

一棍直挺挺地扑到在地上。

围在草屋四周的黑衣人,大张着嘴,瞪着眼睛,他们的目光也是空洞的,不过他们还没有死。

他们想要逃,可是他们的腿却不听使唤。

所以,他们选择了爬。

密林。

树叶不再抖动。

风停了。

静,死一般的寂静。

第八十二章:哀怨

一只黑褐色羽毛的秃鹫不知何时已经落在草屋上,它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打量着周瑾瑜。

难道这三间草屋也是这只秃鹫的巢?那这粉衣女子必定是这秃鹫的主人了。

周瑾瑜也在打量着这只秃鹫,莫非这秃鹫是有意引自己上来?

它怎么会知道自己习得了巨石上的步法,轻功已达上乘?

况且,林雷儿跟蓝雅秋似乎早已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

再看蓝雅秋和林雷儿看着床上负伤的粉衣女子焦急而关切的神情,他们并不像是敌人。

只有一种解释,那粉衣女子恐怕早已知道那山涧下湖水中的巨石上刻有那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她一掌推周瑾瑜下去是有意让周瑾瑜习得那套剑法的。

周瑾瑜已经明白了这一切,只是他不知道这粉衣女子究竟是谁?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帮助自己呢?

他没有问,因为此时的粉衣女子气息微弱,命在旦夕。

周瑾瑜眼神中那锐利的杀气早已消失不见,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柔和,正静静地注视着忙着救人的林雷儿和蓝雅秋。

看着她们安好,周瑾瑜的心越来越平静,眼神越来越柔和。

对待亲人和朋友,他的目光永远都是柔和的,永远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此刻,绝对没有人可以看出周瑾瑜竟是一个绝世高手。

他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乡下樵夫并没什么两样。

林雷儿的蛊毒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那粉衣女子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稳了起来。

周瑾瑜不知道林雷儿的那些虫子、草药倒底有什么用处,可它们就是这样神奇。

因为那粉衣女子不仅呼吸渐渐平稳,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即便她的脸变形扭曲,伤痕累累,不堪入目,可当她醒来时,大家还是笑着看着她。

粉衣女子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也没有向林雷儿道谢。

她将睁开的眼睛又闭上,缓缓说道:“你不恨我?”

蓝雅秋眼波一转,看向周瑾瑜。

粉衣女子的话显然是在问周瑾瑜的。

周瑾瑜苦笑道:“我为何要恨你?”

粉衣女子的嘴角微微动了几下,她似乎有些意外道:“我将你一掌拍到了悬崖底下,你难道不恨我么?”

周瑾瑜道:“在下怎会以怨报德?”

林雷儿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看向周瑾瑜道:“哥哥都知道了?”

周瑾瑜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雷儿好奇地问道:“可是,并没有告诉你呀。”

周瑾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看向了门外的秃鹫。

蓝雅秋摸了摸林雷儿的头道:“恐怕是可儿告诉他的。”

周瑾瑜道;“可儿?”

蓝雅秋也看向门外的秃鹫道:“是的,它就叫可儿。”

这时,那粉衣女子突然插话道:“是可儿带你上来的吧?”

周瑾瑜道:“正是,它真是一只很聪明的秃鹫,它知道你们有危险,所以就去叫我了。”

粉衣女子似乎有些不悦道:“它叫可儿!”

周瑾瑜道:“好吧,可儿的确很聪明。”

粉衣女子目光空洞地看着屋顶,淡淡道:“可儿比人强,可儿的感情比人真实更比人可靠。”

周瑾瑜未置可否。

粉衣女子的声音依旧很冷:“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谢你的。”

周瑾瑜道:“不必。”

粉衣女子接着道:“当然,你也不必谢我。”

周瑾瑜听着。

粉衣女子道:“我一掌将你打落山崖让你习得那巨石上的剑法其实是利用了你。”

蓝雅秋和林雷儿一齐看向粉衣女子,又一齐看向了周瑾瑜。

周瑾瑜没想到这粉衣女子竟会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淡淡笑道:“哦?”

粉衣女子道:“你不是要去救林雷儿的阿婆么?”

林雷儿听到自己的阿婆,神情又变得焦虑了起来,她低下头抠起了纤细修长的手指。

周瑾瑜目光移向林雷儿道:“一定会救。”

粉衣女子女子道:“你要先打败苗王飞果。”

周瑾瑜道:“我知道。”

粉衣女子冷笑道:“你一定能赢么?”

周瑾瑜道:“或许会赢,或许不会,但我一定会去。”

粉衣女子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所以我将你打落山崖让你习得那套剑法,只有那套剑法才可能打败飞果。”

周瑾瑜道:“你既然要杀飞果,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粉衣女子道:“你没看到,我连他的法王一棍都打不过么?”

周瑾瑜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学那套剑法?”

粉衣女子女子突然笑了起来,她笑的很苦。

她毕竟是女人,想起往事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的眼角似乎流出了泪,又似乎流出的不是泪。

是血,是从心底流出来的血。

她依旧没有看周瑾瑜一眼,过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我被大火烧伤,全身筋肉粘连,巨石上如此精妙的剑法我即便是学了也是施展不开的。”

周瑾瑜看向躺在床上的粉衣女子,她的胳膊和腿都是弯曲变形的,她的胳膊弯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粘在了一起。恐怕真如粉衣女子自己所说,曾经的大火已经将她的肉全部烧烂,而后大难不死,肉又重新愈合胡乱长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周瑾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粉衣女子道:“若不是可儿把我从火堆中拉了出来,我恐怕早已经死了。”

此刻她浑浊的眼神中全是哀怨和仇恨,她的眼睛也由于眼皮粘连而无法全部睁开,可她似乎是在瞪着眼,怒视着屋顶,怒视着苍穹。

她哀怨而凄凉,这草屋内显得极其萧索。

可儿不知何时已经进了草屋,它的脑袋不停地动,它的眼睛似乎也已湿润,它似乎能够感同身受。

粉衣女子缓缓说道:“为什么要让我活着?让我忍受这样的屈辱和痛苦?”

她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起了杀气,道:“可是,既然我活了下来,这仇就一定要报!”

她的目光终于移向周瑾瑜道:“七年了,终于让我等到一个敢去杀他的人。”

她又看向了屋顶,是哀怨是愤怒:“杀!都得杀!他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林雷儿想要说老苗王果耶是一个好人,可是她看到粉衣女子哀怨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哀怨的眼神有些恐怖。

很少有事能够吓到林雷儿,可此刻她竟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粉衣女子的哀怨极是凄凉,凄凉得让人心碎,让人再也不忍心去触碰她的伤疤。

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粉衣女子似乎是一个无情的人,可是一个无情的人又怎会有这样令人心碎的哀怨。

她是一个深情的人。

至少曾经是。

湘西的山水,湘西的美。

湘西的云雾,飘渺的幕。

湘西的峡洞,湘西的梦。

湘西的歌舞,迷人的蛊。

湘西的郎妹,湘西的味。

湘西的情爱,前世的债。

第八十三章:恶战

周瑾瑜想一个人去找飞果,可是这里已经被飞果的人发现,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安全。

密林中。

草屋外。

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诡异的声音,是一个男子尖锐的声音。

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哭。

这诡异的声音不绝于耳。

周瑾瑜循声望去,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发出这诡异声音的人似乎在监视着草屋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突然,那诡异而尖锐的声音又再响起,不过这次那声音却已经变了方向。

那诡异而尖锐的声音在不停地变换着方位,变换得极快,渐渐地那诡异的声音变得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无论哪一个方位都有那刺耳的声音,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粉衣女子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缓缓道:“是一飞。”

周瑾瑜道:“一飞?”

粉衣女子道:“飞果的四大法王之首,他的武功还在一棍之上。”

周瑾瑜神色镇定,他只是在静静地听粉衣女子说话。

粉衣女子接着道:“跟一飞交手时你根本看不到他,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下一次攻击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那尖锐的声音愈来愈近。

周瑾瑜正要出门,衣袖却被从后拽住。

周瑾瑜回过头去。

是蓝雅秋,她凝视着周瑾瑜,那双动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爱却藏不住担忧。

这双眼睛可以让任何人的心融化。

周瑾瑜原本沸腾的血液在不经意间平静了许多,他凝视着蓝雅秋水灵灵的眼睛和动人的脸庞竟迟迟没有移开。

粉衣女子突然叹了口气,周瑾瑜方才回过神来。

粉衣女子道:“在敌人面前心有牵挂是大忌。”

周瑾瑜没有反驳,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蓝雅秋那动人的眼睛可以融化任何东西,甚至可以融化杀气。

那双眼睛,那美丽的脸庞让他无法不牵挂。

粉衣女子接着道:“你毕竟不是一个冷血的杀手,你是一个多情的人。”

周瑾瑜道:“或许你说的对。”

粉衣女子道:“如果你遇到真正强大的敌人,你的心里若还有牵挂,那你已经输了。”

周瑾瑜道:“一飞算是吗?”

粉衣女子冷笑道:“哼,他还不算。”

周瑾瑜又道:“飞果呢?”

粉衣女子闭起眼睛道:“他也不算,对权欲的贪婪更可怕,他已经利欲熏心。”

周瑾瑜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一个人,他真正的敌人。

耶律含烟。

耶律含烟看上去永远都是无情的。

可是,耶律含烟又怎能没有牵挂?他与周瑾瑜一样多情。

周瑾瑜没有再说话,已经提着剑走了出去,站到了三间品字形草屋的中央。

笑声更近,声音更大更尖锐,似乎要刺破耳膜。

这诡异的声音足以让人心神不宁。

突然,两道凌厉的青光从天际划过,直向周瑾瑜袭来。

果然,看不到人。

周瑾瑜急忙向后闪避,左肩已被抓破了四道血淋淋的口子。

诡异的笑声犹在,两道凌厉的青光却已不知隐向了何处。

又是两道青光,周瑾瑜的右臂也被抓出了四道口子。

伤口钻心地疼,可周瑾瑜还是看不到人。

只要有青光闪过,他的身上就会多四道口子。

一飞似乎是在故意折磨周瑾瑜,折磨人是他最大的乐趣。

一飞有足够的自信,周瑾瑜永远都看不到他。

即便是将周瑾瑜折磨至死,他也绝不会看到自己,他只会看到天际的两道青光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身上留下血淋淋的口子。

周瑾瑜的确看不到。

他已经不打算看到。

他已将眼睛闭上,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一飞下一次的攻击。

一飞依然在笑,愈笑愈诡异,愈笑愈尖锐。

这诡异的笑声中似乎含着欢快。

他在享受,享受这折磨人的快感。

可周瑾瑜却已听不到这笑声,他的世界无比安静。

此时的周瑾瑜只能听到一种声音,那就是铁爪刺破长空的声音。

这声音终于来了。

“噌”的一声,是宝剑出鞘的声音,如同是那铁爪破空的伴奏。

淡粉色的剑光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接着是一飞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他发出一声诡异的惨叫,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不过这阵惨呼很短,很短…

任何声音都停止了。

一飞死了。

周瑾瑜却没有看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去看他。

密林内,草屋外。

一大群黑衣黑帽手握钢叉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衣人的队伍钢叉林立,像是湖边凌乱的芦苇荡。

可是,在那几百把钢叉中却有一把钢叉格外引人注目,这把钢叉是普通钢叉的二倍长,三倍粗。

这柄钢叉虽然就在最前边,可是却看不到拿着钢叉的人。

人呢?

他就在这里。

周瑾瑜只不过第一眼没有看到他,因为想要看到他需要低头。

拿着那巨大钢叉的人是个矮子,他只有手中钢叉四分之一那么高,而且他还是个胖子,胖的有些超乎想象,胖得已经没有脖子。

他的胳膊和腿都是又粗又短,他就是一个球,一个圆滚滚的球。

那圆滚滚的球真气呼呼地瞪着周瑾瑜,他虽然一脸严肃却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他不相信竟然能有人杀得了一飞,而且还是闭着眼睛杀的。

他瞪着周瑾瑜,周瑾瑜也瞪着他。

突然,那圆滚滚的球消失了,那巨大的钢叉也消失了。

只是一瞬间,那圆滚滚的球和他手中的钢叉竟一齐没入了地下。

遁地术,周瑾瑜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到。

周瑾瑜只觉得脚下大地微颤,似乎要有熔浆喷涌而出,莫非那圆滚滚的球已经到了自己脚下?

周瑾瑜急忙跃开。

果然,在周瑾瑜方才跃开的地方,大地如同开了花,一股巨力顶开草皮,那巨大的钢叉从地下直刺了出来。

一叉刺空,那钢叉又迅速的抽回了地下。

那圆滚滚的球在地下移动极快,无论周瑾瑜走到哪里,哪里都会开一个大洞,大大洞里都会捅出一柄巨大的钢叉来。

虽然,每一次都刺不到周瑾瑜,可那圆滚滚的球依旧紧追不舍,不知疲倦。

无奈之下,周瑾瑜只得跃到了草屋旁的一颗树上。

树干极粗,树龄已超百年。

周瑾瑜刚刚落定,只觉着粗壮的树干也在摇晃,似乎要被人连根拔起,又似乎要从中间被劈开。

突然,那树干自下而上被劈为两半,一柄巨大的钢叉如同苍龙出海从树干的中间直插周瑾瑜下盘。

钢叉毕竟没有树干长,而那圆滚滚的球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变得急躁了起来。

他竟然顺着钢叉也从地下跟了出来!

第八十四章:断崖

那圆滚滚的球是从地下直冲出去的,他冲出来的地方就如同爆炸了一般,顿时泥沙俱下。

奇怪的是,那圆滚滚的球身上依旧整洁如初,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从土堆里出来的人。

他心急,他暴躁,所以他终于露出了破绽。

而在周瑾瑜面前出现破绽就意味着死亡,因为周瑾瑜如今每一剑都是杀招。

自周瑾瑜从山涧里出来之后,他的承影剑就只出鞘过两次。

两次出鞘后,便多了两个剑下亡魂。

现在,周瑾瑜的第三剑终于刺出。

这一剑自上而下,顺着那柄巨大的钢叉,如同金虹贯日朝着那球体的天灵盖直刺了下去。

那圆滚滚的球抬头瞪着周瑾瑜,他张开嘴想说:“好快的剑。”

可是,“好”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被穿在了剑上。

那圆滚滚的球毕竟是比剑身长些,他的体重压弯了剑身,身体渐渐从剑上滑落,接着向人群滚去。

可是那圆球并没有滚出多远便停住了。

球身被一只脚踩住,那是一只穿着红色绣花布鞋的玲珑小脚,脚踝露在外边,挂着一串银铃,又显得那只小脚很是修长。

踩住圆球的是一个苗族姑娘,她的年纪看上去已经不小了,可是她的身上依旧挂满了银饰,指甲依然用花瓣染成彩色。

她的身姿看上去依旧妙曼,只是她的肚子却微微隆起。

那绝不是发福,而是怀了身孕。

只听她对着那圆滚滚的球轻斥道:“一弹啊一弹,你终究跟着你的猪脑子死掉了。”

她又补充道:“这话我早就跟你说过的。”

她自言自语了两句又对周瑾瑜说道:“这位小哥哥的剑好快,一剑杀一个,干净利落,像极了我的丈夫,他也从来不出第二刀。”

周瑾瑜淡淡道:“你是飞果的妻子?”

那女子道:“是呀,没看出来你的眼神还真是不错。”

周瑾瑜道:“不知道你说我像你丈夫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那女子笑道:“当然是在夸你,若是换做别人听我这么一说是会乐死的,没想到你是个呆子。”

周瑾瑜不愿和这女子多言,直接问道:“飞果在哪?”

那女子媚笑道:“你不必着急,他来了你就要死了。”

周瑾瑜道:“是么?”

那女子道:“你们杀人虽然都只出一招,可是我丈夫却比你多会一样东西。”

周瑾瑜道:“哦?”

那女子正要开口,她的脖子却突然喷出血来,她看着自己的脖子尖叫了起来,她试图用手去捂住伤口,可是鲜红的血还是从她指缝不住地往外流。

她吓得瘫软在地上,却没有人去扶她,她的血很快就会流干。

她终于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身材修长,五官俊郎的中年人,若是拿周瑾瑜与他相比都自觉逊色不少。

她不再恐惧,她开始变得绝望,变得无助。

他要杀她,那她就一定得死。

因为他要杀的人,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七年前有一个,此时就住在这剑草屋里。

不过那是侥幸,因为他以为这草屋的主人早已经死了。

没有人看到飞果是什么时候来的,更没有人看到飞果的刀是什么时候在这女子的脖子上轻轻摸了一下。

那女子是飞果的妻子,是他怀了孕的妻子。

飞果亲手杀了她,看着她流干了所有的血,肤色变得苍白。

周瑾瑜没有想到飞果竟如此残忍,飞果不像是个人。

终于,飞果的眼睛与周瑾瑜的眼睛撞到了一起,像是两把刀撞在了一起,相互间寸步不让。

如果眼睛里长了牙齿,他们此时都恨不得能吃掉对方。

谁都没有说话,谁若是先说话谁在气场上就要先输三分,若是说话无人应答,那就要再输三分。

他们都懂,所以不能说话。

围着草屋的黑衣人都往飞果的身后退去,很快便看不到这群人的身影。

密林中只有飞果和周瑾瑜两个人。

他们依旧互相注视着,似乎周遭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突然飞果伸出手,对周瑾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他也转身走了。

周瑾瑜知道,飞果的意思是让自己跟他走,一起去一个地方。

到了那个地方,他们之间就一定会有一个人死。

那是决斗的地方。

他们都知道以他们的武功在草屋前这片空地上决斗是难分胜负的,因为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太过空旷。

他们都不愿出第二招。

飞果走在前边,周瑾瑜紧紧跟着。

飞果走得不紧不慢,周瑾瑜也面色平静地跟着。

一处断崖,万仞绝壁。

断崖下荆棘丛生,没有迷蒙的水汽

飞果已经在崖边站定,周瑾瑜站在他的对面。

断崖边。

风很大。

萧索的凤。

突然,两人几乎同时出招,刀剑并未相交,都是直冲这对方的咽喉而去。

仅一瞬间二人便相背而立。

周瑾瑜的剑刺中了飞果的咽喉,可是却如同刺到了一块铁皮。

飞果的咽喉比铁皮还要硬,周瑾瑜方才的一剑是可以刺穿铁皮的,可是却刺不穿飞果的咽喉。

飞果的确要比周瑾瑜多会一样功夫。

金钟罩铁布衫。

飞果已经刀枪不入,金钟罩铁布衫已练至炉火纯青。

飞果的刀空了,在二人交手的一刹那,周瑾瑜脚步竟能微微变化使他刚刚好能避开飞果的一刀。

那刀锋距离周瑾瑜的咽喉还不到一寸。

可是若论刀剑,飞果已经败了。

飞果也认为自己败了。

飞果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无法接受自己会败,更无法接受有人的剑能快过自己。

飞果一直在笑,撕心裂肺地笑。

飞果开始咳嗽,他将手从嘴边拿开,手上已经全是血,他笑出了血。

飞果几近癫狂,他边笑边咳道:“你杀不了我,谁也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谁也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谁也杀不了我…”

飞果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周瑾瑜却还是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崖后传来:“孩子,你即使败了还是苗王,我们快回去罢。”

飞果猛地回头怒吼道:“谁说我败了?谁说我败了?”

一个苍老瘦小的老者正佝偻着背朝断崖走来。

飞果接着吼道:“站住!你怎么会出来?你不是被我关着吗?是谁放你出来的!”

那佝偻的老人不再说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叹息是无奈,是悔恨。

可是他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下,他走得很慢,却离飞果越来越近。

第八十五章:永恒

佝偻的老人将一只手慢慢地伸向了飞果。

一只苍老而颤抖的手。

这只手承载着佝偻老人的希望,他希望能将飞果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所有人都希望飞果死。

没有人愿意向飞果伸出这样一只手,只有他愿意。

因为他是老苗王果耶。

他是飞果的父亲,无论飞果曾经犯下什么错误,他都会原谅,即便飞果曾将他囚禁。

这天下恐怕没有人能真正囚禁的了果耶,他之所以不出来是因为囚禁他的是他的儿子,他的心已死。

他今天之所以出来,是因为他觉得他的儿子需要他。

飞果连看都没有去看这只手,他从来没有看得起这只抚养他长大的手,更何况这只手已经变得如此苍老,苍老得开始颤抖。

断崖边,萧索的风兀自在吹。

吹乱了衣襟,吹散了发丝。

飞果不会认输,他已准备出刀。

第二刀。

飞果相信周瑾瑜一定杀不死自己,即使周瑾瑜的剑再快、再精妙也无法刺进自己的身体。

他自负已刀枪不入。

即便他已知道金钟罩铁布衫这种功夫是有弱点的,但他相信周瑾瑜不会猜出自己的罩门所在。

可是周瑾瑜却知道。

飞果的妻子微微隆起的肚子暴露了飞果的罩门所在。

飞果的罩门一旦被击中,轻则武功尽失,重则丧命。

周瑾瑜的剑就在手中。

他的剑锋所指正是飞果的罩门。

可是,果耶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根枯枝,他凝视着周瑾瑜,仿佛万物都已静止,而他手中的枯枝随时准备出击。

无论周瑾瑜手中的剑有多么微妙的变化,那根枯枝总能跟着变化,果耶似乎知道周瑾瑜的剑每次变化是哪一招的起手式,他手中的枯枝永远都能占得先机。

周瑾瑜一旦出剑,那根不起眼的枯枝势必将直插周瑾瑜所露的破绽。

果耶缓缓道:“还请少侠高抬贵手。”

周瑾瑜正要说话,飞果却插嘴道:“我用不着你来帮手,快快滚开。”

果耶无奈道:“你打不过他的。”

飞果突然大笑道:“你既然认为你的剑法天下无敌,你为什么不传给我?我今天是死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

果耶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天性凶残,我不能传你。”

他接着道:“我若传你更是害了你,你会杀更多的人,造更多的孽。”

飞果的眼睛已布满血丝,他瞪着果耶一字字道:“我的死活用不着你来管。”

“唰”的一声,苗刀已向周瑾瑜挥出。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粉色的人影从果耶的身后直扑向飞果,人影来得太快,来得猝不及防。

崖边的气氛死一般的紧张,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粉衣女子会突然冲出来。

当周瑾瑜和果耶回过神来,飞果已经被粉衣女子缠着脖子带到了那万仞绝壁之下。

隐隐听到那粉衣女子惨笑道:“你最终还是跟我死在了一起。”

笑声凄惨,悲凉。

带着哀怨。

凄惨的笑声过后,是断崖下沉闷的回音。

一只黑褐色色羽毛的秃鹫从远处飞来,它的叫声更尖锐更凄凉。

它在断崖边盘旋一圈后,突然俯冲,往那万仞绝壁之下。

俯冲的速度极快,像是射出了一支黑褐色的箭。

是可儿。

凄凉的哀鸣停止了。

断崖上的风刮得更大,更萧索。

果耶缓缓走到断崖边,凝视着这万仞绝壁,目光久久未能移开。

片刻功夫,果耶似乎变得更加苍老。

他的背愈发佝偻,他的身子也颤抖得愈加厉害。

渐渐地,他浑浊的眼睛里沁出了两行泪,是风刮进了眼睛?还是血化作了泪?

果耶是一个倔强的老人,他木立在断崖边迟迟不肯离开。

他似乎是在思念自己的儿子,又似乎是在替儿子忏悔,也替自己忏悔。

是自己的纵容才有了今天的飞果,而这一切的恶果都要他自己来承担。

此刻的他是孤独的,他已经没有儿子,更没有孙子。

这世上已经没有他的亲人。

陪伴他的只有断崖边萧索的风。

木立了许久,果耶才喃喃道:“那穿粉衣服的女子是小柳么?”

他似乎是在跟自己说话,又似乎是在问周瑾瑜。

周瑾瑜突然有些同情这个苍老而佝偻的老人。

像果耶这样孤独的老人,天下会有多少?

自己的将来呢?会不会像果耶一样孤独,一样萧索?

周瑾瑜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着。

果耶接着喃喃道:“她很像小柳,可是怎么会呢?七年前她不是已经…”

“七年前她并没有死。”

蓝雅秋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断崖边,她走到周瑾瑜身旁注视着远方。

萧索的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她的眼睛迎着风。

小柳告诉了她所有的事,此刻她的心情无法平复,她同情小柳,同情像小柳一样的人。

果耶缓缓回首,颤声道:“小柳…她没有死?”

蓝雅秋道:“没有。”

果耶叹息道:“是我们对不起小柳,她一定没少受苦。”

蓝雅秋道:“她恨飞果,可是她终究还是爱着飞果。”

果耶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蓝雅秋接着道:“她本可以活,可是她还是选择了和飞果死在一起,对于她来说死亡或许就是永恒。”

果耶道:“他欠小柳太多,即便是死也无法还清。”

蓝雅秋道:“小柳是他的第一个妻子,他为什么想要烧死小柳?”

果耶突然苦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连一个孙子都没有么?”

蓝雅秋道:“为什么?”

果耶道:“因为飞果将他的妻子全都杀了。”

蓝雅秋和周瑾瑜对望一眼,果耶的话让他们感到震惊。

果耶接着道:“他想掩饰自己的罩门,他只有没有孩子别人才不会知道他铁布衫的罩门所在。”

蓝雅秋问道:“所以他的妻子只要怀孕,他就要将他们杀死?”

果耶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接着道:“小柳当时也怀了身孕,她很爱飞果,她还找我给孩子取名字,她说名字里一定要带‘飞’字,可是飞果当时已经在修炼金钟罩铁布衫了。”

蓝雅秋叹息道:“飞果真的对不起小柳…”

果耶不愿再提起小柳,他已转身离去。

断崖边。

周瑾瑜紧紧握住蓝雅秋的手,任由萧索的风拍在身上。

远处传来果耶苍老的声音。

“巨石上的剑术有幸遇着了有缘人,还望望少侠今后善加使用。”

第八十六章:告别

篱笆小院,种满了菊花。

各种颜色的菊花。

这些菊花就要开了。

这是林雷儿阿婆的家,也是林雷儿的家。

柔和的阳光照在小院里,林雷儿的阿婆正仔细地拾掇着小院里的的菊花,就像是在爱抚自己的孩子。

林雷儿一个人站在篱笆小院的门口,正注视着远方,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已经湿润的眼睛。

她突然向着远方大声喊道:“哥哥,你会回来看我吗?”

周瑾瑜已经走远,林雷儿原本没有想到周瑾瑜能够听见,而且还会那么坚定地回答她。

“一定会的。”

林雷儿又喊道:“蓝姐姐,你呢?”

“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他们一定会回来吗?

林雷儿认为他们一定会,因为她认为周瑾瑜有了莫邪剑已经足够和耶律含烟一较高下。

所以她笑了,她笑得很甜,她已满足。

此刻她的眼泪是幸福的。

她的幸福很简单,也很容易满足,所以她很快乐。

已是初秋。

地上已开始出现零星的落叶。

两匹马并排走着,走得不快也不慢。

周瑾瑜的背上背着两把剑,一把是承影剑,另一把是林雷儿的阿婆给他的。

她说名剑之所以是名剑,是因为它跟对了主人,否则名剑也不过是废铜烂铁而已。

林雷儿的阿婆给周瑾瑜的剑就是一把名剑。

剑身的纹理极不寻常,刻满了日月星辰。

谁也不会想到,莫邪剑竟在湘西安静地度过了数百年,还是在一个老婆婆的手里。

林雷儿的阿婆并没有说这剑的来历。

因为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莫邪剑是她的嫁妆,是她的母亲传给她的,而在此之前这把剑是又她的阿婆传给了她的母亲。

她没有女儿,她只有林雷儿。

她知道江湖的险恶,所以她已不希望再将这把剑传给林雷儿,所以她将自己的嫁妆送给了真正需要它的人。

总之,莫邪剑如今就背在周瑾瑜的背上。

周瑾瑜的心情是愉快的,因为高手之间决战的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而现在他手中的剑再也不会被耶律含烟赤霄剑上的邪气所压制。

他终于有资本跟耶律含烟一决高下了。

一路上,蓝雅秋并没怎么说话,原本开朗的她此刻似乎变得焦虑。

她低着头,看着马鬃。

她时而轻轻叹息,时而咬着嘴唇。

她在担心,可是她在担心什么?

因为她深爱着周瑾瑜,所以她才会担心。

她希望周瑾瑜找到莫邪剑,可是当莫邪剑就在周瑾瑜背上的时候,她又无比的担忧。

决战一定会有胜,也一定会有败。

谁会胜?谁会败呢?

蓝雅秋突然开口道:“现在就去找耶律含烟吗?”

周瑾瑜沉吟着,过了半响才缓缓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蓝雅秋道:“什么事?”

周瑾瑜道:“承影剑是叶灿前辈家传宝剑,我想将它还回去,毕竟我当初说的是借。”

既然不是立马去找耶律含烟,蓝雅秋稍微放松了些。

此刻,周瑾瑜陪着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倍感珍惜。

她希望周瑾瑜去找耶律含烟决战前,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帮他准备,有足够的时间去表达对他的爱。

她害怕,她害怕周瑾瑜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毕竟她是女人。

她记得小柳的话,周瑾瑜若是在面对真正的敌人时,心有牵挂是必败无疑的。

而周瑾瑜这次要找的人就是真正的敌人,因为他是耶律含烟。

蓝雅秋不能让周瑾瑜有牵挂,多一分牵挂就多一分危险,她绝不能让周瑾瑜在决战时分心。

蓝雅秋要做的只有鼓励和支持。

她什么也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她已将她所有的担心都藏在心里。

她又开始笑,勉强的笑,尽量不让周瑾瑜看出她的担忧,她要让周瑾瑜以最好的状态去和耶律含烟决战。

等周瑾瑜赢了,他们就一起去看林雷儿,然后找一个地方也搭一个篱笆小院,在小院里种满菊花,过自己的生活。

蓝雅秋的担心与努力,周瑾瑜全都看在眼里。

他只有感激。

他又怎能不牵挂。

可是,找耶律含烟报仇,他是非去不可的。

苏州的秋天似乎来得更早,叶梢已经微微泛黄。

风吹来,已经有了一丝凉意。

苏州的河却还和周瑾瑜第一次来时一样。

它依旧静静地流淌,缓缓地流淌。

流过街道,流过石桥,流过人的心。

长满了青苔的石阶没入了河水中,在石阶的上方就是叶灿生前的小院。

小院的围墙很高,院子却很小。

依旧漆黑的大门,只是已经很少打开。

周瑾瑜走到那漆黑的大门前轻轻叩了几下,等待着人来开门。

可是过了许久,门还是没有开。

周瑾瑜又试探着叩了几下。

门终于开了。

开门的是纪楚,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皮肤变得干瘪,眼睛开始凹陷。

她所忍受的痛苦又有谁知道?

她家的门已经好久没有人敲过,所以她要多听一遍来确认是否真的有人来了。

她想不出谁还会来她的家。

曾经温馨的小院,如今是如此的冷落。

无论是谁也难以接受。

可是再难以接受的现实,人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人类得以延续至今,这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

纪楚认出是周瑾瑜,她勉强打起了些精神,将他们迎进了小院内。

她没有问来意,她似乎对什么事都变得漠不关心,她在等周瑾瑜说话。

纪楚似乎对生活已经失去了兴趣,可是即便是因为叶灿的死也不至于使她变成如今的样子。

她的身上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那件事情一定很痛苦,而且一直在折磨着她。

那种折磨一定比丧夫之痛还要痛苦。

周瑾瑜没有问,他已不忍再问。

他缓缓地取下了背上的剑,承影剑。

然后双手托着剑递了上去。

纪楚的目光是空洞的,她没有去接剑。

周瑾瑜轻声道:“纪前辈,我是来还剑的。”

周瑾瑜的手一直托着。

过了半响,纪楚才缓缓说道:“剑是他赠给你的,你本不必还。”

周瑾瑜道:“无功受禄,晚辈实在于心不安。”

纪楚道:“你要用这把剑去报仇,杀了耶律含烟就是为我的丈夫报仇。”

再提到自己的丈夫时,她的眼睛依旧是空洞的。

她已不会在哭,她已没有眼泪。

周瑾瑜沉吟道:“晚辈这次来就是找耶律含烟报仇的,晚辈已经取得了莫邪剑,所以叶前辈的剑晚辈一定要还回来。”

纪楚似乎还有话要说。

可是,她的话却被打断了。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既然一定要还,那就交给我吧。”

她微微顿了顿又说道:“因为这剑对我还有用处。”

她说完话便从西边的厢房拐了出来。

黑色的罗衫,罗衫上点缀着艳红的玫瑰,三千青丝随意地披在肩上.

她的脸很尖但很白.

惨白。

第八十七章:面馆

周瑾瑜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是在南京科巷的“楼外楼”上。

雅致的二楼。

《秋风执扇图》下,叶沐雨正垂首抚琴。

手心相和,琴魂相交。

那时的她就是一身黑色罗衫,黑色罗衫上点缀着艳红的玫瑰。

只是那时的她虽然面容瘦削却白嫩如玉。

现在,她的脸变得更白,惨白。

这种惨白似哀愁、似悲伤、似幽怨。

更似相思。

就像她曾经在“楼外楼”吟唱的《长相思》一样:“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叶沐雨所受的折磨似乎并不比她的母亲少。

她爱上了耶律含烟,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爱的本身并没有错,那究竟是谁的错?是谁的错既折磨着她也折磨着她的母亲?

叶沐雨苍白的手已搭在了承影剑的剑鞘上。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已迈出了小院的门。

她的脸似乎更苍白,更憔悴。

她出门的时候没有人阻拦她,纪楚也没有。

黄叶落在院墙上,落在门前的石阶上。

黄叶叶被萧索的秋风吹入石阶下的河水中,随着水流飘远,不知飘向何方。

单薄的黄叶又如何能控制得了方向,掌握得了命运呢?

纪楚的眼睛只是空洞地望着门外,她的眼睛几乎已变成了死灰色,那是绝望的颜色。

南京。

秋意渐浓。

繁华依旧不减。

贡院街依旧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擦踵。

吴红文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小商品,他感觉惬意极了。

即便现在盟主总坛的事都由他一人决断,他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压力。

或许他永远都是这样豁达,他的手中永远拿着一把扇子,或纸扇或木扇,亦或是羽扇。

现在他的手中拿着的是一把纸扇。

他喜欢朋友,喜欢酒。

他喜欢见形形色色的人,喜欢听形形色色的故事。

每当他听完一个故事,就像是他自己也经历了一样。

所以,他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人多的地方。

而贡院街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天空突然响起一阵闷雷。

接着,豆粒大小的雨点便落了下来,行人渐稀,青石长街顿时变得斑驳。

既然要避雨,那避雨的地方一定要有酒,否则就会像坐牢一样难受。

吴弘文的身侧有一家面馆,刚巧那家面馆的酒很香。

吴弘文的鼻子很灵。

所以他已经走了进去。

一家朴素的面馆,甚至没有招牌,面馆不大,屋内只摆着六张陈旧的八仙桌,三张桌子上已经坐了人,每一张桌子上只坐着一个人。

吴弘文喜欢这种市井小店,这里似乎永远有讲不完的故事。

面馆里只有三个人,吴弘文不免有些扫兴,何况三个人中竟有两个是和尚。

其中一个须眉皆白,身材瘦削,颧骨高耸的和尚就坐在门口,他在吃着一碗面,一碗青菜面。

他将柔软的面条放进嘴里就像是在咀嚼钢铁一般,他一双红色的眸子盯着那碗面,就似有一团火要从那红色的眸子里喷出来一般,那火可以度化一切魑魅魍魉。

他直挺挺地坐着,慢慢地咀嚼着。

他的桌子上只有面,没有酒。

不过,另一个和尚的桌子上不光有面还有酒,甚至有肉。

那是一个藏传佛教的喇嘛,他相貌粗犷,不修边幅,钢针一般的胡子占据了一张脸的半壁江山。

他身材矮小,背还是佝偻着的。

他不是侏儒,但绝不必侏儒高出多少。

他用左手吃饭,因为他的右手很大,右手指头也很粗,粗到无法使用筷子。

他喝一口酒,然后吃一口面,再配一口肉。

他的表情很满足,可以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连他吃面的时候似乎都在笑,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面馆内还有一股淡淡的旱烟味,烟是从墙角桌子上的老人那里传过来的。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他雪鬓雪鬟,皮肤干瘪,身上一件破旧的衣服接近白色。

老人的桌子上没有面,只有酒。

他轻轻嘬了一口酒,又悠闲地吸了一口烟,烟雾遮住了他古铜色的脸,古铜色的手还有古铜色的牙齿。

面馆里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吴弘文进来,他们依旧在吃着自己的面喝着自己的酒。

吴弘文不喜欢一个人喝酒,所以他不愿意一个人坐一张空桌子。

这时,那衣衫褴褛的老者突然缓缓说道:“少侠可是在找人喝酒么?”

吴弘文道:“一人独饮,岂非无趣的很?”

衣衫褴褛的老人讲桌子上的酒壶拿起,倒尽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道:“少侠可愿意请老汉喝几壶酒么?”

吴弘文微笑道:“莫非前辈已囊中羞涩?”

衣衫褴褛的老人道:“非也。”

吴弘文道:“那前辈为何让我请你喝酒?”

衣衫褴褛的老人道:“我可以给你讲几个故事。”

吴弘文道:“讲故事?”

衣衫褴褛的老人微笑道:“听了我的故事后,你总会觉得你这钱没有白花,酒没有白喝。”

吴弘文道:“不知道前辈要喝几壶酒?”

衣衫褴褛的老人道:“那要看少侠要听几个故事。”

吴弘文问道:“那我若对前辈将的故事不敢兴趣呢?”

衣衫褴褛的老人正色道:“那老汉便将喝下去的酒全都吐出来。”

吴弘文只有苦笑。

他已在那老人对面坐下。

酒保将两壶酒端了上来,在吴弘文和那老人面前各放了一壶。

吴弘文道:“还未请教…”

衣衫褴褛的老人却打断他的话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吴弘文大笑道:“好!说得好!”

二人手中酒杯相撞,一饮而尽。

衣衫褴褛的老人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道:“老汉今天只遇见你一个有趣的人,那两个和尚跟死人又有什么分别?”

吴弘文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这话显然是在说吃面的那一个和尚一个喇嘛。

可是,那两人竟似没有听见一样。

那喇嘛依旧一口酒配着一口肉,那和尚依旧在用钢牙咀嚼着钢铁。

衣衫褴褛的老人缓缓道:“老汉就先来给你讲讲这喇嘛和和尚的故事。”

吴弘文道:“看来不是我想听什么你讲什么,而是你讲什么我就要听什么。”

衣衫褴褛的老者突然抬眼看着吴弘文道:“你请我喝酒的时候,酒是我选的么?”

吴弘文失笑道:“不是。”

衣衫褴褛的老者突然正色道:“那故事自然也该我选。”

吴弘文大笑道:“看来你要讲酒吐出来了。”

衣衫褴褛的老者也大笑道:“绝不会。”

老人正要开口,却见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竟又是一个和尚。

一个中年和尚。

只是,这个和尚又大又肥,面馆的门太小,他已需要侧着身子进来。

而且他还需要低着头。

面馆内虽然没有人理他,可是他却大笑道:“哈哈哈,好极了,我要比你们多淋了一阵雨。”

吴弘文正看着他,他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于是也盯着吴弘文道:“雨我也是要多淋一些的。”

面馆内还是没有人说话。

那胖和尚又接着道:“我身子宽大,一定比一般人多淋了许多,多淋一些好,还是多一些好。”

他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似乎是在跟所有人说话,又似乎只是在跟自己说。

他走进来,四下打量了空余的三张桌子。

他找了一张看上去最新,最干净的桌子,而后搬了一个看上去最新醉干净的凳子方才坐下。

他问酒保要了酒,要了酒杯。

酒保将酒杯与酒壶端了上来。

那胖和尚怒斥道:“混账东西,我的酒壶要最大的,酒要装得满满的,我的酒杯也要最大的,要比所有人的都大。”

酒保只得去换。

衣衫褴褛的老人微微笑道:“看来少侠要多买一壶酒了。”

吴弘文道:“哦?”

衣衫褴褛的老人慢慢嘬了一口烟道:“因为我又多了一个故事讲给你。”

第八八十八章:故事

那衣衫褴褛的老人又喝了口酒道:“好的酒需要配上好的故事喝起来才有味道,不是么?”

吴弘文笑道:“看来前辈不光阅历丰富,想必好酒也品了不少。”

老人身子向后靠了靠道:“这三个故事少侠要先听哪一个?”

吴弘文道:“可是我到现在还不清楚是哪三个故事。”

老人道:“当然是这面馆里三位高僧的故事。”

吴弘文道:“哦?”

老人道:“门口那老和尚的故事,窗边坐着的喇嘛的故事,还有刚刚进来的这位胖和尚的故事。”

老人自顾自地说着话,似乎面馆里只有他和吴弘文两个人。

他说话的时候连看都不看那三个和尚一眼,只是说一句话而后嘬一口酒。

他又似乎是故意要让那三个和尚听到。

吴弘文向那三个和尚打量了一圈道:“既然前辈认为自己讲的故事一定好听,那这故事的顺序倒也不重要了。”

老人微笑道:“那老汉就先说说门口那老和尚的故事。”

吴弘文道:“洗耳恭听。”

老人道:“少侠可知道他是谁?”

吴弘文苦笑道:“自然不知。”

老人道:“少侠既担武林大任,对这些江湖名宿也该有些了解才是。”

老人似乎早已知道吴弘文的身份。

吴弘文想要一问究竟。

老人却不叫他有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早在三十年前他已名震江湖,只是如今他须眉皆白,已很少有人能认得出他了。”

吴弘文道:“三十年前?”

老人又喝了一杯酒道:“三十年前他一双铁拳打扁武林,只因难觅对手竟皈依佛门。”

吴弘文不禁叹息道:“那岂不可惜?”

老人也叹了一口气道:“的确是可惜,可是他的寂寞又有几人能懂?”

吴弘文道:“寂寞?”

老人道:“当你找不到对手的时候,你也会寂寞的。”

吴弘文似在沉思。

老人接着道:“可是,他本不适合皈依佛门的。”

吴弘文问道:“此话怎讲?”

老人一边往自己酒杯中倒酒一边说道:“既入佛门怎能为了寻仇而再入江湖?”

吴弘文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老前辈怎会知道他是来江湖寻仇的?”

老人微笑道:“有哪一个古稀老人双目喷火?他不是洪冲又是谁?”

老人有意无意地向洪冲瞟了一眼。

洪冲依旧笔挺笔挺地坐在那里,老人说的话似乎与他全无关系。

吴弘文愕然道:“洪远大师的师弟洪冲大师?”

老人点了点头又再喝了一杯酒。

他接着说道:“洪冲大师自入少林寺以来,始终因嗔念太重尝尝被罚打扫塔林,可他与洪远大师的感情却是最深的。”

吴弘文道:“所以他要找耶律含烟报仇?”

老人缓缓道:“不光是他,其余那两位要找的人也是耶律含烟。”

吴弘文道:“哦?”

老人却不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抽起旱烟来。

再看他的酒杯早已空了,酒壶也已经空了。

没有酒,他的故事是说不下去的。

吴弘文又要了酒,并亲自为老人添满。

老人笑道:“看来我是不用讲喝进去的酒吐出来了。”

吴弘文也笑道:“我怕是还要多请你喝些酒了。”

老人又再喝了杯酒才缓缓道:“西域神指你可听说过?”

吴弘文轻摇折扇道:“西域神指却是听说过的,只是从未见过真人罢了。”

老人目光向窗边的喇嘛瞟去道:“今日你却见到他了。”

吴弘文也随着老人的目光看向窗边的喇嘛。

再看那喇嘛是用左手吃饭,右手却要比常人的大上数倍,方才恍然大悟,道:“的确见到了。”

老人道:“只练一种功夫与同时修炼数种功夫哪个厉害些?”

吴弘文沉吟着,道:“依晚辈浅见,应是只练一种功夫要更精熟更厉害些。”

老人又问道:“那一种功夫若是只练一个部位呢?”

吴弘文已知道老人要说什么了,西域神指大手上的巨大食指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跟食指远远要比任何兵刃更具有威胁。

吴弘文道:“如此看来西域神指已很少能遇到对手了。”

老人道:“十年前他与洪远方丈切磋武艺,二人斗到一百零一招方才分出胜败。”

吴弘文道:“我听说那次比武是洪远大师略胜一筹。”

老人道:“西域神指那时虽练指法,可他却是十根指头都练。”

老人接着道:“自从他输给洪远之后,他就只练右手食指,一练便是十年。”

吴弘文愕然道:“果然不愧‘武痴’的称号。”

老人将杯中酒饮尽,若有所思,道:“十年前他只输过一招,十年后他要杀人却很少再出第二招。”

吴弘文道:“十年来他再未败过?”

老人沉吟道:“从未!”

吴弘文问道:“看来他是一定要找耶律含烟的。”

老人道:“哦?”

吴弘文为老人将酒壶中剩余的酒全部倒入杯中道:“因为耶律含烟也从未败过。”

二人相视一笑。

老人嘬了一口旱烟,酒壶已又被添满。

吴弘文道:“好酒已奉上,前辈可以讲第三个故事了。”

老人又喝了一杯酒竟将双目闭上,过了半响才缓缓唱出半句歌谣来:“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不知足;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吴弘文笑道:“天下竟有如此贪心之人?”

老人道:“此人怕是比这歌谣说得还要贪得多。”

吴弘文已知道老人说得是谁。

最后进来的那胖和尚身上的雨斑已干了,他已经吃了三碗面,喝了八壶酒。

他的碗是最大的,酒壶也是最大的。

他似乎永远都吃不饱,永远都喝不足。

老人接着说道:“我若说一个名字,你便会知道他是谁。”

吴弘文笑了笑,已先将那名字说了出来,道:“大师要说得可是吞象和尚?”

老人也笑道:“正是。”

吴弘文道:“在下听说这吞象和尚喜欢四处云游,却不知他师承何处?”

老人道:“他的师承只怕永远是一个迷了。”

吴弘文道:“哦?”

老人道:“他虽在五台山出家,可是他早已因贪得无厌,屡犯寺规,被方丈逐出山门。”

老人接着道:“自此他云游四海,也算真正做到了四海为家。”

吴弘文道:“难道他云游至此也是为了找耶律含烟的?”

老人道:“既是要贪,就连比武也是要贪的,他怎会讲杀耶律含烟的机会白白让给其他人?”

吴弘文道:“世人皆知吞象和尚以贪成名,却不知他功夫如何?”

老人笑道:“那只是因为他贪的名气盖过了他的功夫。”

吴弘文道:“哦?”

老人沉吟了片刻,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他的功夫很少有人知道。”

吴弘文道:“他不轻易显露么?”

老人道:“不,只是见过他施展武功的人很少有人能活着。”

老人接着道:“据说他的武功快如鬼魅,飘忽来去,豪不似人间气象。”

吴弘文不禁愕然,他也喝了一杯酒。

无论是谁看到吞象和尚如此庞大的身躯也不会相信他竟能飘忽来去,而且快如鬼魅。

吴弘文道:“看来吞象和尚也是从未败过的了。”

老人道:“败就是吃亏,他不会吃亏,所以他也从未吃过亏。”

老人将酒杯端起,将剩余的酒全部倒入喉咙。

这时,面馆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大笑。

“好!这故事的确精彩,看来洒家是没有白来这一趟的。”

说话的正是那吞象和尚。

不知何时他已经朝着那衣衫褴褛的老人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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