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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朔方的风》


第四十八章 揭开秘密

新世纪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钟家老太太忽然病倒了,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肾衰竭。

这一年,李春花74岁了,老伴儿钟树林长她三岁,77了。

李春花住进医院里,虽得到精心医治,但病情却越来越重。医生说,就是机体老化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按照钟老太太虚弱的体质,还做过癌症手术,能活到这样的岁数已经算是奇迹了。

钟山跟父亲商量,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母亲,钟树林想了想,说:“还是告诉她吧,她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或许有什么话向我们交待,免得留下身后的遗憾。”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钟树林握着共同生活了半个世纪的老伴儿干枯瘦小的手,说:“山子妈呀,这回我得跟你说实情了,大夫说了,你这次得的是肾衰竭,就是人老了,身体零件不中用了,他们也没有啥妙招儿给修理好,这次,你怕是逃不过去了。”

李春花望着丈夫的脸,半晌,长叹一口气,说:“他爸,作为女人,这辈子活到今天这个份儿上,我值了,就是苦了你这个老家伙,一辈子守着我这么个不中用的女人。”边说边流下两行热泪。

钟树林急忙找毛巾,边为老伴儿擦眼泪边说:“你这老婆子,又在胡说八道,谁说你不中用了?你这辈子伺候我吃伺候我穿,还帮我养大了儿子带大了孙子,有啥对不起我的?”

李春花用枯瘦的手握住老伴儿拿毛巾的手,说:“提起儿子,我早就想好了,临死前得把山子的身世告诉他,他如果有条件,可以去寻一寻他的亲爹妈。”

钟树林笑了,说:“你这老婆子,终于想明白了,这回不怕儿子跑啦?”

李春花也含泪笑了,说:“跑就跑吧,我相信这孩子跑到他亲爹妈那里也不能说咱俩待他不好。就是美惠的事,咱俩做得有些欠妥,不该逼孩子,到最后俩人也没过到一块儿去。”

钟树林说:“这件事你不用自责,我也有责任,总把自己的想法儿强加给孩子,没有尊重他本人的意见。”

第二天上午,李春花说话已经气若游丝了,把儿子钟山叫到面前,断断续续地说:“孩子,妈——对不住你,跟你——隐瞒了一件——天大的事,你——是——我跟你爸——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说完这番话,钟老太太再无力气说话,只剩下喘气了。

钟山见母亲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眼光也一点点黯淡下来,忽然大声哭喊起来:“妈,您醒醒啊,别走啊,您就是我的亲妈呀!”

儿子的哭喊声再也唤不回远去的母亲。这个大饥荒之年沿途乞讨的女娃娃,这个由童养媳而变身为人妻,一生悉心照顾丈夫的女人,这个养大了儿子的善良母亲,这个带大了孙子的慈爱奶奶,道出了她小心翼翼保守了36年其实儿子早在24年前就已经拆穿的秘密后,走完了她74年坎坎坷坷的人生之路。

按照老太太生前的愿望,她的骨灰安葬在柳树屯老家公公婆婆的坟墓旁。

钟老太太出殡那天,是个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冬日,村头的柳树、杨树、老榆树被老北风吹得发出凄厉的呼号声,送葬的人戴着棉帽子棉手套穿着棉鞋,脸仍然被风吹得通红手脚冻得像被猫咬。

送走了李春花,钟树林和钟山父子从柳树屯回到青山,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家中,满眼都是钟老太太用过的物品,慨叹物是人非,又禁不住悲从中来。

钟树林让儿子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慢慢地揭开家庭历史的面纱,把几十年的尘封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向儿子娓娓道来……

(第三卷完)

第一章 母子相见

柳树屯是东北大平原上的一个小村落。过了八月十五,玉米收过了,田野里只剩下一排排倒伏的秸杆和匕首般根根直立的茬子。黄昏时分,火红的夕阳眼见就要落到地平线上,照得秋收后的田野一片金黄,一眼望不到边际。金色的余晖也披在小脚女人赵氏青灰色的斜襟衣褂上,连同头上绾着的银白色的髻都是金黄金黄的。

小脚老太这时正站在柳树屯村口的池塘边召唤恋着群不肯回家的鸭子,池塘也泛着金色的波光。“鸭——鸭鸭鸭鸭鸭鸭……”声音亮亮绵绵的,像在唱一首老歌。

一挂马车腾起一片红尘,从太阳的方向由远及近飞奔而来。小脚老太揉了揉有些昏花的两眼,自言自语道:“又是哪来的大干部啊。”

钟树林乘着马车回家乡安台县柳树屯村是在安台县解放后的第二年,那一年他27岁,距他少小离家整整12年,12年前的钟树林还叫钟二年。

马车停在村口池塘边的时候,钟树林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妈,小脚老太太又揉了揉被日光晃花被尘土迷了的双眼,眼里忽然放出两道光亮来,踉跄着向前迎了两步:“二年子?!”

儿紧跑几步,噗通跪在了母亲脚下,抱住了母亲穿着肥肥大大抿裆裤扎着腿带儿的细瘦的两腿。母亲搂着儿的头,抚摸着儿的板寸头发,边大哭边数落:“二鬼你还活着呀!这些年都蹽哪旮旯去啦,为娘的望你眼都快望瞎了呀……”七尺男儿也禁不住呜呜哭起来,嘴里不住地说“儿不孝呀儿不孝呀”。

母子池塘边相见,哭了许久,哭得霞光尽收,夕阳落下,池塘里的鸭子也各回各的家了。儿搀扶着母亲上了马车,自己跳上车辕,喊一声“驾”,向村里走去。

还是那一方熟悉的小院落,还是那三间熟悉的茅草房,还有那熟悉的秫秸烧出的袅袅飘散的炊烟混着的高粱米饭的香味儿。

“春花,你男人回来啦!”

李春花一只手提着烧火棍,一只手把着门框探出头来,见一位身穿干部服,长得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迈进柴门,沾了黑灶灰的小脸儿一下子飞红了,站在门里不知所措。

门口站着的姑娘瘦瘦小小的,穿一件后背褪了颜色、肩头打着蓝白花补丁的红袄衫,一张小圆脸像捞饭的白柳条笊篱,一条细细黄黄的长辫子拖在脑后,发尾系了条红头绳。钟树林愣在院子中央,望着陌生的姑娘一头的雾水。

“傻小子,都忘跟你说了,这是你媳妇啊!屋里去吧,听妈慢慢给你讲。”

坐在小火炕上,小脚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讲开了。

钟二年离家第三年春天的一个早晨,长庚星还在东边的天上挂着,赵氏去院门外的柴火垛抱柴草准备做饭,一伸手就摸到了软软的东西,黑暗中窸窸窣窣慢慢地动弹,像是谁家的猪赖在里面取暖,黑影晃晃悠悠缓缓站立起来,竟是个小姑娘。

“谁家的姑娘呀,咋睡在这里?”

“大婶儿,您行行好收下俺吧,俺做什么都中,您只要给俺一碗饭吃就行。”

姑娘边哭边小鸡叨碎米一般直磕头。

“俺爹前年病死了,俺娘带俺来东北讨饭,遇上了瘟疫,前几日也死在半道上。亏得好心人帮着埋了。俺娘临死时跟俺说,谁能给俺口饭吃,俺就当谁的闺女。”

赵氏本是个吃斋念佛心慈面软的人,听姑娘这番哭诉,也跟着直掉眼泪,忙拉起苦命的姑娘,说:“姑娘,你不嫌咱家穷,愿意留下,就跟大婶做个伴儿吧。”

赵氏领姑娘进了屋,催姑娘快脱靯上炕暖和暖和。自己则来都灶间,拉起风箱,熬了高粮米粥,熥了玉米饼,粥锅里还带了两个咸鸭蛋。

两碗粥下肚,姑娘身子暖了,也有了精神。

“姑娘,你叫啥名字呢?”

“俺叫李二嫚。”

“二嫚哪像个名字呢”,小脚女人抬头望了望开得正盛的的桃花,“你是春天来咱家的,就叫春花儿吧。”

就这样,春花在赵氏家住了下来。

第二章 钟家往事

15年前,钟树林的父亲钟富给安台县白家堡村白文举家当长工,白天干地里的活儿,晚上喂马蹓马。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钟富出去蹓马。钟富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也许是走夜路给自己壮壮胆儿,也许是烟瘾太重憋不住,临出门时还卷了两只旱烟筒夹在耳朵上。后来人们说,钟富如果不抽烟,没有光亮,也许就不会引来土匪头目黑旋风。

当晚,黑旋风被县保安队追赶正走投无路狗急跳墙,迎面就看到了明明灭灭的光亮,碰上了牵着马的钟富。黑旋风见到马就看到了求生的希望,如何能放弃,劈手就抢夺钟富手中的缰绳。钟富不肯松手,他一年的工钱也抵不上一匹马的价钱,或许钟富情急之下并没有想到这些,只是下意识地握紧缰绳。黑旋风急了,抬手就是一枪,枪子正中头盖骨,钟富当场就被打死了。

钟富死了,留下了小脚女人赵氏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大年15岁,二年才12岁。白家摆下酒席,请来钟家德高望重的族人,商谈的结果是,白文举赔钟富孤儿寡母三人十担高粱,帮钟家盖三间草房。白文举又额外追加两个条件,同意钟大年顶替父亲钟富继续给白家放马,工钱照旧,介绍钟二年到县城自己的亲家邹大善人家当侍童。孤儿寡母的日子也算有了着落。

三年后,钟树林的小脚寡母赵氏用掉十担高粱给大儿子钟大年娶了门亲,二年则到青山城里的相馆学照相手艺。

在安台县城的三年多时间里,二年给邹大善人家的大少奶奶当侍童。邹大善人为人和气,从不为难下人。大少奶奶方梓惠在城里念过洋学堂,梳一头齐齐的短发,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小圆脸,像个洋娃娃,性格也活泛。二年个子矮小,腿脚却勤快,嘴巴也甜,大少奶奶把他看作自己娘家的小弟弟,看罢书闲着没事儿,总爱拿他寻开心,又见二年机灵,时不时还教他认几个字。几年下来,二年竟识得上千个字。

邹家有个规矩,男孩子上了15岁就不可以侍候女眷了。这年,二年满15岁了,大少奶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得有个老妈子照应着饮食起居,邹家只能辞了二年。

这一天,二年正噘着嘴愁眉苦脸地把几件换洗的粗布衣收拾进包袱准备回柳树屯,方梓惠迈着穿方口横带黑布鞋白线袜的两只脚款款走进屋来,边嗑着炒南瓜子边漫不经心地说:“二年子,回家等你娘给你娶媳妇咋还不高兴?”二年不语,兀自忙活着。大少奶奶又说:“我给你在城里介绍一份差事,找个城里媳妇你可愿意?”二年抬眼看了眼大少奶奶,依旧不搭言。大少奶奶吐掉瓜子壳,拍了拍两只手掌,说:“不逗你,是真的,去我爸在青山城开的相馆当学徒,你愿意吗?”二年停下手中的活计,脸上有了笑模样,忙说:“愿意愿意呀!我家没田地,回家也得去给人家打短工,还得白填一张嘴。”就这样,钟二年进了青山城当上了照相馆的学徒。

这边柳树屯里,赵氏收养了春花,一问年龄才13岁,心里早有了盘算,就给二年做童养媳。她把这意思一说,春花羞嗒嗒地点了头,这事儿就这样订下了。

过了年,村里有人进城,赵氏托他给青山城里的钟二年捎口信,说在家里给他订了门亲事,让他抽空回家来看一看。再过两年春花满16岁,二年也18了,就可以给他们圆房。可得来的回信是,二年跟他的大师兄去关内做大买卖去了。

这一走就是12年。这12年里,钟二年参加了八路,名字也由钟二年改为钟树林。因为一首歌有“在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这样的唱词,那首歌他烂熟于心中,那是他太熟悉的生活,那是他生命中引以为自豪的光辉岁月。

转业后,钟树林要求回家乡青山城工作,于是就分配到了青山城,在市文化局当上一名国家干部。

第三章 包办婚姻

钟家三间小草房点起了煤油灯,小方桌放到炕上,李春花端上一盘煮咸鸭蛋,一盘用荤油炒的白菜土豆片,炝了蒜片,小屋里弥漫着香气。李春花给三只粗瓷碗盛上高粱米稀饭,先端给坐在左手边的赵氏一碗,另一碗推给坐在右手边的钟树林,自己端起剩下的一碗,站在地上,提起筷子低头吃起来,也不夹菜。

听母亲讲述收养春花给他们定亲的前后经过,钟树林也不搭言,只顾闷头呼噜呼噜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扒饭。赵氏以为儿子初见未婚媳妇有些害羞,也没多说什么。李春花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瞄着男人的脸,心里像揣个小兔子,扑腾扑腾地乱跳,小脸儿红一阵白一阵的。

吃罢晚饭,李春花收拾洗刷了碗筷,擦净搬走了炕桌,用笤帚扫干净炕席,铺好了褥子,焐好了被子,低眉垂眼地说妈家里没事儿我就走了,就推门出去。春花去了住在东院的大伯嫂家,和大嫂子的三个姑娘挤一铺炕睡。

吹灭了油灯,钟树林躺在母亲烧得热腾腾的小火炕上,胳膊腿是说不出的舒坦,这样的情境,十几年来不知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可现在,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半晌,在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妈,那媳妇,我不同意。”

“啥?”小脚女人赵氏忙了一天,这时躺在热炕头,已经有了睡意。儿子的话让她又打起精神,腾地坐起来,“为啥不同意?”

“我跟她没感情。”

“啥叫感情!我跟你爹成亲的时候,连面儿都没着过呢。后来不也过得好好的,生了你和你哥,还有个姐姐可惜三岁那年出天花扔了。”

“你那是封建思想,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究婚姻自由。”

“新社会就六亲不认?这亲事是妈订下来的,不能说黄就黄。春花等了你12年,说休就休了?咱钟家可不是那样人性!”

“我又没让她等,再说我也没娶她,不能算作休。”

“屁话,订下的亲,就是板上的钉,不跟人家成亲,就是休了人家,咱可不能当那陈世美。”

“反正这媳妇我不要。”

“你不要?除非你先要了我的老命。你不知道,你走后,县上来咱家抓壮丁,知道你在外面,又找不回,就把我抓去做了三个月的苦力。我一个小脚女人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你媳妇说啥也要跟着去,没有她照应着,我这条老命还能活到今天?早见了阎王!你今天也就见不着妈了。”说着,小脚老太太呜呜呜伤心地哭起来。

见儿子不作声,赵氏又絮絮叨叨地说:“还有一年,我心口疼的老毛病犯了,疼得在炕上翻滚,一口饭也吃不下。你媳妇给我抓药,煎药,做小米粥给我吃,侍候了我整整一个月,心口疼的毛病再没犯过。”

“春花从小没了爹娘,命苦,可心眼儿好,我这当妈的看得最清楚。咱可不能让她到咱家又受二茬苦遭二茬罪,那可是丧良心呢。你这次回来,正好圆了房,把你媳妇带城里去,我就是死,这双眼睛也能闭上了。”

钟树林打小就怕他娘,听了这番话,编织了许多年的理想伴侣美好生活图景顷刻间幻灭了,心里是一声叹息,再不敢回嘴了。

第四章 洞房之夜

第二天,钟家就里里外外忙活开了。

大哥钟大年得到屯子里捎来的口信儿,听说弟弟不但没有死,而且在城里当了国家干郭,自是喜出望外,从县城的水泥厂请了假专程回家探望。兄弟见面,有说不完的往事,哭一阵笑一阵。

大嫂与村里父母双全夫妻和美子孙繁茂的妇女忙着给新人做被褥,装枕头。赵氏则率领三个孙女打浆糊,裁花纸,给小草房糊了新顶棚新墙纸新窗纸,贴上了大红双喜字,小屋一下子亮堂起来,充满了喜气。

三天后,钟树林和李春花双双跪倒在母亲赵氏脚下,拜了堂成了亲。

洞房之夜,烛影摇曳。钟树林脱下中山装,撸起白衬衫袖子,撩水洗了脸,用毛巾擦干净,犹豫再三,轻轻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新娘头发盘上了,插了一朵红色绢花,一张白净净的小圆脸比白天看上去显得生动许多,带着一些娇媚和羞涩,竟有些像当年的方梓惠。

钟树林浑身的血脉忽然奔腾涌动,揽自己的新娘入怀。两个年轻的生命努力完成一次跋山涉水的探险旅程,他们一次次鼓起勇气积极向深海进发,向高峰攀援,又一次次遭遇阻力无功折回。

他娶了个石女!若干年后,他才从一本书上看到了这个古怪的名词。他们注定成不了真正的夫妻,过不了一般夫妻正常的生活,他们也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没有办法跟任何人道出自己的苦楚,包括母亲赵氏,满心的绝望和对这个称作妻子的女人的无奈。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满心的自卑和对这个称作丈夫的男人的愧疚。

婚后,钟树林只在家里住了三日,就说工作上还有许多事情得处理,撇下新婚媳妇一个人回城了。这三天里他做了一件事,就是让李春花剪去了长辫子,剪成一头齐齐的短发。

回城半年后,钟树林申请了一处三间小平房,把赵氏和李春花接到了青山城。李春花一时没有工作,就闲在家里,收拾收拾家,做三口人的饭。

一年后,小脚老太太赵氏忽然病倒了。请了医生,也没看出什么子午卯酉,只说是人老了,身体的各种脏器都已经衰竭。赵氏饭一天比一天吃得少,精神头也一天不如一天。其实那时赵氏只是看着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年纪也才六十刚出头。钟树林和李春花两个都唏嘘不已,背地里说妈这一辈子没吃啥好的没穿啥好的,真是太劳累了,因为对二儿子心有不舍,所以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儿子回来了,她也进了城,精神忽然松懈下来,人也就一下子垮掉了。

赵氏临终前拉着钟树林夫妇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早点生个胖小子——给咱老——钟家——接上香火……”看着两个孩子泪流满面地连连点头应承,才慢慢合了眼,安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一对她亲手造就的苦命夫妻还要在这个世界上苦苦地挣扎下去。

第五章 喜得养子

以后的十几年里,钟树林夫妇的日子是一锅缺盐少醋的大白菜,熬不出一点味道来。

一天傍晚,钟树林比平常下班回家要早半个多钟头,弄得李春花有点措手不及,忙去厨房里加紧打点晚饭。钟树林进屋后,一改以往放下公文包就坐在沙发里看报纸的习惯,而是一边帮李春花往餐桌上摆放碗筷,一边兴冲冲地说:“听民政局的同志讲,孤儿院里从南方转来了一批孩子。要不咱抱一个来家养?”

闻听此言,李春花端着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呆立在门口,半晌,嗫嚅着说:“你定吧,只要你喜欢。”

第二天清晨,钟树林骑着自行车驼着李春花来到孤儿院。他们随院长推门进去的时候,正赶上孩子们吃早饭。李春花一眼就从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中相中了钟山。当然那时候他还不叫钟山,他的花布上衣衣角缝着一个阿拉伯数字“9”,保育员们就叫他“小九儿”。

院长说,小九儿他们这批孩子很可怜,他们的父母一定是饿极了,才狠心把他们遗弃在南方的大城市,也算给他们寻条生路,几经辗转,这些孩子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落到我们这座北方城市。

小九儿这时候用两只小手抱着一个砍刀馒头吃得正香,只是抬头撩了一眼来人,又专心致志地吃他的馒头。只这一抬头,一下子就唤醒了李春花沉睡了十几年的母性,好像这个小生命就是从她瘦小的身体里长出来的,在她钻进钟家柴草垛里冻得瑟瑟发抖的那个晚上,又或者在她洞房花烛夜里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个晚上就已经开始孕育了。

小九儿手中的馒头啃光了,坐在小板櫈上看其他小朋友吃。李春花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抱起他。小家伙坐在李春花的怀里,很温顺,不哭也不闹,只是用小手抓李春花衣服上的扣子玩耍,淡黄色毛绒绒的短头发蹭着她的下巴颏,脸刺挠挠的,心痒痒的。她下意识地搂紧孩子,好像生怕他丢失掉或者被谁抢走。

钟树林摸摸小九儿的头,微笑着说:“看好这一个了?

李春花眼里放光,连连点头。

钟树林骑上自行车,自行车后座驼着李春花,李春花怀里抱着个小男孩。自行车行走在春风里,两口子同样是满面春风,心花怒放,觉得街上的行人都向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瞧,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三口之家呀!

两口子喜滋滋地把孩子抱回家,稀罕得了不得。钟树林给孩子取名叫钟山,他喜欢“钟山风雨起苍黄”这句诗,那正是他激情似火岁月如歌的年代,他梦想着有一个叫钟山的儿子,已经梦想了十几年。

一个小生命的到来,给钟家的三间小平房带来了无限生气。那几年,钟树林下班就急着往家赶,口里哼着欢快的小曲,自行车蹬得脚下生风。他要赶在街口的百货商店关门前给儿子买到饼干炉果,否则小家伙就会不高兴,把父亲的人造革包在炕上掼来掼去。

别人家的孩子吃高梁米糊、玉米糊的时候,钟山吃的是高干粉奶粉加炼乳。钟山家饼干糖块不断,还有其他孩子甚至见都没见过的上海大白兔奶糖。

第六章 童年心事

钟山7岁那年,背着妈妈缝制的花布书包上学了。离钟山家百十米的胡同口就有一所小学校。

放学后,钟山一帮半大小子,每天一群一伙地翻过破损的院墙,到学校操场逮家雀,或爬到学校后面的大杨树上掰洋剌罐。有时候,他们也会偷偷地爬到老师办公室窗根底下,一个个小脑袋瓜像摞起的萝卜头,隔着洞开的玻璃窗往里头探。见一群野孩子在窗外“卖呆”,里面有人喊了一嗓子“走开”,孩子们就像惊恐的家雀,“哄”的一下散去了。

那个年代,因为被列入“四害”,麻雀身陷惨境,大人孩子人人得而诛之。

钟山他们管麻雀叫家雀,也叫家贼。这种鸟儿真是不知死的鬼呀,都被当成“四害”了,还偏爱在人家的房檐屋下筑窝,鸡毛草刺,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衔来的,就垒成个小家。两只大麻雀,生了白白的鸟蛋,又繁衍出若干黄口小雀,捕食,喂养,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过着好像与人类不相干的日子。漆黑的夜,一束手电筒的光亮袭来,麻雀一家便要横遭灭门之祸了。

钟山从来没有逮过家雀。钟山的父亲钟树林这一时期工作忙,三五天都回不了一次家。每次钟树林回来,虽然只是多了一口人,但是家里会一下子热闹起来,变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钟树林回家,在小院里停放下自行车,一脚刚迈进门槛,就大声喊着儿子爸回来啦,将一个透着油的用纸绳系着的草纸包放到大红柜盖板上,顺手掏出一块炉果递给奔跑过来伸出小手的儿子,然后搬个小板凳叫钟山在面前坐下,自己则坐在沙发里,悠闲地拉上一通手风琴,三间小平房里飘荡着《我是一个兵》欢快的乐曲声。钟山一边吃着粘着芝麻烤得甜甜酥酥的炉果,一边看父亲两臂一张一合地拉琴。灶间里母亲正忙着三口人的晚餐,锅碗瓢勺叮叮当当的,饭菜的香气钻过门缝袅袅地飘进了房间。

许多年后钟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以为那应该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钟山当时可不这么想,他宁愿没有炉果吃,宁愿父亲放下手中的手风琴,像柱子他爹那样搬梯上房给孩子掏鸟窝烧家雀肉吃。钟山也盼着有像全子哥满子那样有本事的哥,会编鸟夹做弹弓。钟山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伙伴欢欢喜喜享受胜利果实,自己跟在人家屁股后边活像个小可怜虫。

钟山心里也有矛盾,既想尝尝烧家雀的味道,又不忍心看家雀死去的样子,为这事儿他纠结了许久烦恼了许久。他不忍心看还没长出毛儿的小家雀举着不太坚挺的小脑袋在地上挣扎的样子,也不忍心看黄嘴丫子还没有褪去翅膀还没有长成的小家雀惊恐万状的眼神,更不忍心听老家雀失去幼子后盘旋在空中久久不肯离去的凄惨叫声。钟山知道大家雀被掏,小家雀一定也会饿死,或者成为猫儿狗儿的吃食,总之是活不成了。而小家雀被掏,老家雀可能会难过得要死。想到这些,钟山就鼻子发酸,有点儿想哭。

这是钟山自己心中的小秘密,跟谁都没有讲。好在最终他也没有逮着家雀,吃到烧家雀肉。

第七章 打架风波

钟山爱哭,腿摔破了皮,柱子他们抓把土面揞上就止血了,钟山却要哭着跑回家,抹一腿的红药水,还要粘上纱布缠上绷带,弄得像个电影里的伤病员。与小伙伴打架,甭管吃亏占香,哭的总是钟山。

钟山是不大与人家打架的,更不会主动挑衅,因为他不像全子那样挨了打可以回家搬出哥哥报仇。钟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类型。有时看对手过于强大,即便挨了欺负也会选择忍气吞声。如果跑回家告诉妈妈,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妈妈会让他从头至尾讲述事情的经过,最后总能找出他的不是来,接下来就是一通数落,说不该这样不该那样。妈妈不会打他,但妈妈的数落会持续好几天,搞得钟山不胜其烦。

那次,全子看过了电影《平原游击队》,就想学李向阳骑马飞奔,要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钟山给他当大马,钟山不肯,躲闪着后退,全子不依,抓住钟山衣服前胸不撒手,还用手胳肢钟山的腋窝逼他弯腰就范。钟山身上痒痒肉多,最怕胳肢,俩人就撕扯起来,都摔倒在地上。钟山是吃炼乳奶粉长大的,自是身大力不亏,三下五下就把全子胡噜到身子底下,又不知怎么全子的鼻子就出血了。见到血从全子鼻子里汩汩流出,钟山慌了神儿,大哭起来,丢下全子跑回家,告诉妈“全子要骑我大马”。全子则吓得到水管子边洗了脸,回家啥也没敢说。

钟山不怕全子,他知道全子不是他的对手,他怕全子他哥满子。有一回,钟山和大家玩藏猫猫,奔跑中和全子的头撞到一起,自己脑袋起了个大包,全子自然也撞得不轻。全子找来他哥,钟山吓得脸胀通红,心咚咚直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嗫嚅着说“我不是故意撞全子的柱子可以作证”,满子正要去掏刚发现的一窝鸟蛋,懒得听这些辩解,照钟山前胸就是一拳,说这次且饶了你,再敢欺负全子小心你脑壳。

这次把全子鼻子弄出血,钟山自知闯了大祸,一连躲了几天没敢出门。

这一日晚饭后,钟山实在憋闷得慌,悄悄蹩出家门,溜着墙根儿慢慢挪动脚步,随时作着撒腿往回跑的准备。

往日热闹的街巷忽然清静下来,一个人影都没有,钟山好生奇怪,觉得后背冷风嗖嗖的。

“山子山子没有妈!山子山子捡来的!”

七八个脑袋瓜子从一堵墙的下面冒出来,一齐喊,石头子儿土坷垃噼里啪啦飞过来,有两块打在钟山肩膀头和前胸上,领头的正是全子。

钟山“哇”地一声哭了,声音响彻一条胡同,且音调拖得长长的,只有当真正受委屈的时候钟山才会发出这样凄惨的哭声,边哭边撒腿往家跑,嘴里嚷着“我不是捡来的回家告我妈去”。

钟山妈这时候正坐在炕上给钟山絮棉裤,听到儿子的哭声,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钟山妈护犊子,拿钟山当心肝宝贝似的。却是好脾气,每回钟山哭着回家,她总是一边给儿子洗脸擦伤一边告诫儿子,以后离那坏小子远点儿,以后别跟他玩儿了,你不该动他的东西……这会儿听儿子抽抽咽咽一番哭诉,脸刷地白了,手也开始哆嗦起来。

“哪个王八羔子说你是捡来的?谁说你没有妈?我不是你妈呀!”钟山妈声嘶力竭喊出这番话。

“全——子。”钟山被妈妈的过激反应吓得收住了悲声,抽抽搭搭地说出了两个字。

钟山妈拽起钟山就往外走,大步流星的,像一头发疯的母牛。见妈真急了,钟山也不抽搭了,跟头把式地一路小跑跟着。

“全子哪去了?这王八羔子,咋说俺儿是捡来的?!”钟山妈走进全子家的堂屋,便大喊道。

全子爸是市立医院的外科大夫,因解放前在国军里做过军医,自然给人民群众看病是有危险的,前几天恰恰就出了一起小医疗事故,给一个头部外伤患者缝合后出现了感染,这时正窝在炕上在家里停职反省。一家人像惊弓之鸟,哪还敢惹出什么事端来。

全子妈从炕上下地迎出门,一听山子妈这话,吓得脸煞白,说话都差了声:“全子你这驴日的,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钟山妈忽然咧开嘴哭开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声音不像是这个瘦小女人发出的,听着有些瘆人。屋里的人不知所措,都哑了一般没了动静。

第八章 身世之谜

深秋,晨曦微露,雾气浓重。空旷的大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风卷着大片大片的树叶旋转飞舞。襁褓里,一个男娃两腿踢蹬着“哇哇”啼哭,哭声像晨鸦一般凄厉苍凉,传出很远很远……这样的梦境从记事起一直伴着钟山。后来,梦有了些许色彩,那襁褓是蓝地儿白花的家织布,那树叶是已经枯黄的法国梧桐叶片。其余的,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混沌。

钟山清楚地记得,从小到大,父亲只打过他一次,在他12岁那年的夏天。

钟山一天天长大,不断有各种信息传进他的脑海中,有时是大人不经意的一句话,有时是一个很特别的眼神儿,有时就是钟山自己发现的家中物件儿的蛛丝马迹——他是要来的孩子。

有一天,他凝神静望挂在墙上相框里的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那里面有他没见过面的小脚奶奶坐在椅子里旁边花架上摆一盆花的照片,有他父亲年轻时身穿军装腰系皮带别着匣子枪的照片,有他父母半身的合影,有父母在两边他在中间的全家福,还有一张是母亲梳齐耳短发的全身单人照,这张照片上的母亲比其他的照片看起来都更有神采,母亲也一定认为照得最得意,所以放大了,摆放在突出的位置。看着看着,钟山发现了问题,照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摄于1962年6月”,按照他的生日,是1962年7月,那时候他妈应该是挺个大肚子的,柱子他妈怀他弟弟的时候就是那样子的,连脸盘子都大了一圈。可照片中的妈妈,穿着两排扣掐腰列宁服,细细的腰肢,还是那张勺子样的小圆脸,看不出一丝一毫怀孕的迹象。

钟山记不清听谁说过,要的孩子都有小棉被小字条什么的物件证明身份,就偷偷用钥匙打开母亲的大木柜子去翻,果真翻出一条蓝地白花家织布的小棉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方方正正,压在柜子的最底下,钟山不记得他盖过这样的被子,他断定这就是小时候被丢弃时包他的小被子了,只不过没发现小字条。

更让钟山感到狐疑的是,这条巷子里住的人家,哪家都有几个孩子,柱子他家就有6个呢,可钟山就哥一个,而且他爸他妈比柱子父母年岁还要大。他只是不明白,他听说后爸后妈都打骂虐待孩子,他爸妈却对他格外疼爱,这让钟山反而有些委屈。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敌人捉了俘虏,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总有一天要你交待一些你不想说的事情。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做,就会有大刑等着侍候你,皮鞭子老虎凳竹签子辣椒水铁烙铁什么都可能用上,实在审不出什么来,就会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拉出去悄悄枪毙了。钟山常常被这样的恶梦惊醒,出一脑门子的汗。

少年钟山暗自决定不再配合父母的阴谋,放学也不回家,没事干,就跑到郊区的池塘边抓蛤蟆采荷花,用柳树条弯成个圈绑在木棍上,到处取蜘蛛网粘蜻蜓,或者干脆就租一本小人书坐在百货商店门前的台阶上看到黑。他本来想用绝食的办法对父母表示抗议,他总觉得吃饱养肥了,灾难或许就会早一天降临。有几次饭桌上,他只吃小半碗就谎称吃饱了,任凭母亲怎么劝说哀求也不肯再吃。可还没等到下顿开饭的时候,就饿得心里发慌,绝食的想法只能作罢。

第九章 初次挨打

12岁那年,钟山做出一个惊人之举,他偷了家里的5元钱。

钟山要用这笔钱买车票去乡下大伯家。钟山认定他是大伯家的孩子,大伯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时候,大伯已经从县里的水泥厂回到村里,因为家里孩子多,奶奶又不在了,大娘一个人养不过来。

从钟山记事起,每逢冬天,大伯就会从乡下进城,戴一顶羊剪绒棉布军帽,是爸爸给的,穿一身臃肿的藏青色棉布衣裤,脸冻得通红,挂着清鼻涕。一进门就是一脸的苦相,说家里的粮食又接济不上了,几个小崽子怕要饿死,他叔他婶再帮一把吧。母亲会打开木箱里的铁皮小钱匣,数出几张钱票粮票,让钟山交到大伯的手中。大伯一双粗糙的大手摸摸钟山的头,说这小子算是掉到福窝里了呀,不愁吃不愁穿的,长得多水灵啊,我那几个小崽,个个像土豆球子似的,也不见长个。

钟山跟父母去过大伯家,大伯有8个孩子,7个姐姐一个哥哥,三个大姐姐已经出嫁,最小的哥哥只比他大两岁。钟山猜想,一定是大伯怕他饿死,就把他送到城里来寄养在叔叔家,那时钟山在心里已经认定钟树林就是他的叔叔。所以,他心里头有些恨大伯,夜里做恶梦醒来的时候,又极其渴望去大伯家,渴望和那里的哥哥姐姐们在一起。这种渴望像春雨过后田野的小草,在他的心里疯长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小草已经长高蔓延成了一片草原。所以他要攒路费。他和父母去大伯家时悄悄记下了,车票价钱是1元2角。

其实钟山一开始不想偷家里的钱,他把母亲给他买冰棍的钱一分一分地攒起来,可是攒了一个学期,都快放暑假了,还不到6角钱,路费攒不够,这个假期就去不成大伯家,他的计划就落空了。他不想再等待下去,他决定拿母亲钱匣里的钱,他想母亲的钱匣里一定有数不清的钞票,少一两张也许不会发现的。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天热得烦,没有一丝风。母亲去百货商店买棉花准备给钟山做棉衣,临走时嘴里还嘟囔着,说这孩子长得真快,一年工夫,去年棉衣的袖子衣襟都短了一大截,接恐怕不行了,得做新的了。钟山在炕上睡午觉。其实他只是眼睛闭着佯装睡着,耳朵却在听母亲的动静。母亲关上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从炕上爬起来,从炕席底下翻出钥匙,打开母亲的木箱,拉开铁皮小钱匣。他有些失望,里面的钱并非他想像中的数不清,只有三张10元的票子,四张5元的票子,三张两角的票子,还有一些1分、5分的硬币。钟山迟疑着,颤抖着手抽出其中一张5元的票子,关好匣子,锁了箱子,把钥匙又放回炕席底下。他把这张5元的票子用塑料纸包好,埋在屋后墙根底下,上面还压了块破砖头。他觉得自己像是地下党在传递情报,心里慌慌张张,又颇有些得意。埋好钱,他又回到炕上佯装睡觉。

丢钱事件当晚就败露了。先是母亲叽叽咕咕和父亲说,钟山知道他们说什么,只顾埋头看小人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当父亲的巴掌落到屁股上的时候,愤怒和屈辱超越了疼痛,钟山一声不吭,于是第二个巴掌又落下来,接下来是第三下第四下……

父亲边打边数落:“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恶习不改还了得!”

母亲揽过挨打的儿子,把他的小脑袋搂在怀里,眼睛瞅着儿子,话却说给丈夫听:“山子,赶紧和你爸认错,说下次不敢了。”

钟山还是没掉一滴眼泪,低着头,不吭声,也不跑。他觉得自己像个坚强的战士。

第十章 儿子失踪

第二天早晨,依旧是妈妈喊了两三遍,说宝贝山子懒蛋山子再不起来太阳都照屁股了上学要迟到啦,钟山才懒洋洋地从炕上爬起来,洗了脸,瞄了一眼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和在厨房里盛米粥的妈妈,趁着走出后门倒洗脸水的工夫,偷偷移开破砖头,用树棍挖出前一天埋在房屋后的5元钱,攥在手心儿里,悄悄放到文具盒最底层。

钟山和往常一样吃了玉米粥馒头煮鸡蛋,套上半袖上衣和短裤,背起书包走出家门去上学,只是这次没有喊“爸妈我上学走啦”。

见儿子走出了院门,李春花边刷碗边数落丈夫:“孩子已经长大了,个头都到你肩膀头,可不能再打了,再打将来会记仇的。”

钟树林放下报纸,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愿意打他呀,打他屁股,疼在我心里,可也不能眼瞅着他走下坡路啊。你这当妈的可不能一味地惯着他护着他,该管也得管,再大就更不好管了。”

说罢便起身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我今晚有个会要晚下班,你们吃饭不用等我了”,推着自行车走出院门,一串响铃声由近而远。

李春花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儿子不见的。

她像往日一样站在院门前朝巷子里边喊“小山子唉,回家吃饭嘞”,往日这个时候,钟山听到喊叫,都会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答应一声,接着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脸上挂着灰身上满是汗。妈妈会说小冤家又跑哪疯去啦快脱下衣裳洗洗脸吃饭吧。今天,钟山妈喊了三通,仍没听见应答,她有些莫名的惊慌,迈着错乱的脚步就走进了柱子家的院门。

柱子一家正在吃晚饭,炕上放一张方桌,桌子上是一把大葱一碟大酱几根洗净的黄瓜,还有一碗烀大茄子拌土豆。6个小脑袋像6只抢食的小猪羔,父母则站在地上,吃的是同样的高梁米水饭就大葱黄瓜蘸大酱大茄子拌土豆。

“柱子,俺家山子没跟你一块儿玩儿吗?”

一个小脑袋抬起来,嘴里嚼着饭,口齿就有些不清晰:“你家钟山今天根本没去上学,老师还问来着,说不来上学也不写个请假条,明天还要让他写检讨呢。”

李春花二话没有,出门就放开嗓子喊小山子,一声接一声的,声调因为过于高吭而有些差音,一条街上的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依旧是没有一点回应。

李春花就一溜小跑地来到丈夫的工作单位。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踮起脚,透过门上方的长条形玻璃,李春花望见钟树林正站在地中央跟一屋子的人讲什么,偶尔还辅以手势,像是在开会。她心急火燎地等了半天,见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束的意思,就慢慢把门推开个小缝,轻轻喊一声“老钟”。

钟树林中断了演说,见是妻子,诧异地来到门口。结婚二十多年,李春花只到办公室找过他一回,那次是钟山出水痘,高烧一整天不见退,李春花急了,就到办公室找几天没回家的丈夫,大约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这次妻子又来找他,他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儿子出什么事了。

“山子丢啦!”

李春花尽量压低嗓音,可是钟树林脑袋还是被震得“嗡”的一下。转回头跟大家说一声“散了吧”,就慌忙跑去楼外边的存车棚取自行车。

第十一章 寻子心碎

城市里亮起了万家灯火,街上的行人已渐渐稀少,马路两边的路灯幽幽暗暗的。钟树林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妻子李春花。他们很少这样一同出行,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年抱小山子去医院看病。

李春花没文化,身体又长得瘦小,只在街道的纸盒厂工作了三年,后来纸盒厂倒闭了,她再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带孩子洗衣做饭是她生活的全部,自然很少有机会和钟树林一同出门。

他们先回到家,三间房依旧是静悄悄的,不见儿子的踪影。

夫妻俩又走出门,漫无边际地穿行在城市的每一条马路上。

百货商店关门了,门前已经一片冷清,小人书摊儿早收了,留下的是几张废报纸和四五个破砖头。

火车站里人倒是不少,排队上车的人一个挨着一个,等车的人歪七扭八地坐着睡着,一个一个地排查,没有儿子的踪影。

城郊的小河边,天上繁星点点,河面泛着浅白的微光,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草棵里的虫儿唧唧唧地叫得欢,偶尔有蛤蟆扑通跳入水里。

两人喊了几声“小山子”,声音传出很远,却不见回应。

这时候,钟树林已经出了一后背一脑门子的汗,把自行车放倒在河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李春花站在旁边,嘤嘤地哭起来,声音压抑着,一如二十多年前那个洞房花烛之夜。这哭声,一下子触动了钟树林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鼻子一酸,眼泪也下来了。半晌,钟树林站起身,扶了扶妻子的肩说:“我先送你回去吧,说不定一会儿孩子就回来了,家里不能不留个人,我再到外面找找。”

二人推开房门时,仍不见儿子回来,丈夫转身就向外走。听丈夫骑自行车走远了,李春花扑到炕上“哇”地一声嚎哭起来,那声音凄凄惨惨,只有那年讨饭路上睡在一户人家的柴草垛里,一觉醒来时发现母亲已经亡故的那个清晨她这样痛哭过。

钟树林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乱撞,见人就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背着黄书包。后来,路上已没有了行人,他就只是在马路上推着自行车漫无边际地走,期待着哪个墙角旮旯哪棵大树底下有个睡着的孩子就是他的小山子。

钟树林满脑子都是钟山的影子。从孤儿院抱回来的时候,钟山总尿炕,一晚上要换几次尿布,半夜里还要起来冲一遍炼乳,一年多时间里,夫妻俩几乎没睡上一宿囫囵觉。虽然辛苦劳累,但是夫妻二人却乐在其中,像所有父母一样,为孩子一天天成长而感到欣慰。

儿子开口叫爸爸了,在一次他下班回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他喜得抱起儿子骑在脖梗上,在地中央转了一圈又一圈。儿子咯咯咯欢笑着,爸爸高兴地哼唱着“吹起小喇叭,嗒嘀嗒嘀嗒,举起小铜锣,的隆的隆冬”……

儿子上小学了,像许多爸爸一样,他把儿子抱在自行车的横樑上,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就在他鼻子下边,蹭得他心里痒痒的,一种叫父爱的东西爬上心头,在身体里一点点蔓延开来。

自从钟山进了家门,他觉得生活过得开始有了滋味,更有了奔头,与春花的亲情也一天天浓厚起来。可是,就是昨晚上的几巴掌,他把儿子打跑了。他后悔,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后悔得想揪自己的头发。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喊“儿子回来吧”,他再也不会动儿子一指头,再急也不会,他要和他讲道理,他相信儿子听得进他讲的道理,科室里的同志都说他讲话有水平,听着人心里暖和,大道理经他一讲解就变得简单易懂了,他一定能教育好自己的儿子,不用武力,只凭一张嘴。可是,儿子这会儿究竟在哪里啊。

也不知走了多久,东方的天空已经放亮,街道上传来“哗哗哗”扫马路的声音,钟树林推着自行车耷拉着脑袋走进院门,李春花闻声推开房门,见回来的只是丈夫一个人,忍不住眼泪又流出来。钟树林停好自行车,一双手搂住了眼睛红肿浑身颤抖的妻子瘦弱的双肩。他的心也在流泪,可面对妻子,他要表现出坚强来。

上午,钟树林去派出所报了案,没有上班,又回到了家里。整个上午,夫妻俩不吃不喝地坐在屋里,哭丧着脸,也不说话,心像滚油煎的一般,听着屋外的响动,焦急地等待着儿子的消息。

傍晌午的时候,院门有了响动,夫妻俩一齐奔向屋外。是乡下的大哥钟大年,跟在身后垂头丧气的孩子,正是他们想得心焦盼得心碎的宝贝儿子。

第十二章 离家出走

那天早晨,钟山离开家,越过学校门口,仿佛没有看见陆陆续续走进校门的老师学生,飞快地跑向汽车站。他记得,去柳树屯的早班车早晨8点半发,他得在一个小时内赶到汽车站。

钟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进车站售票室,他的头刚刚超过卖票的窗口一点点,吃力地踮起脚尖儿伸出手递给里面穿制服的售票员5元钱,弱弱地说买一张去柳树屯的车票。戴蓝色大盖帽穿白色半袖制服的女售票员头也没抬,收了钱,在票面上盖了红戳,连同找回的钱币一同推出窗口。

在候车室等了约莫半个钟头的工夫,车站广播里喊去柳树屯的乘客请拿好物品到2号剪票口剪票了。人们呼啦一下拥到了剪票口,钟山被大人们挤到了后面,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印有红色日期的硬纸板车票,好大一会儿,拥挤的人流都出了门,钟山才凑上前去,把车票递给剪票员,眼看着纸板上剪出了一个小豁口。出了门,一辆挂有“青山——柳树屯”牌子的红白道圆头大客车停在外边,车厢里已是黑压压的一车人。

“后面的再往里挤挤,还有几个没上来呢。”乘务员大喊。

车里面的人缓缓地动了动,挪出了一点空间。车门口的踏板有些高,钟山手脚并用才勉强爬进车箱里。

车起动了,车里的人随着车的走走停停快快慢慢一悠一悠的,钟山夹在一条条大腿的缝隙中,手没处抓没处放,只得随着车的节奏晃来晃去。满车箱里都是夹杂着旱烟味儿的汗酸味儿,钟山感觉到有些头晕和恶心,早上吃的米粥馒头鸡蛋好像要往喉咙口涌。他拼命地把头钻到靠近车窗的位置,一缕夹杂着青草气息的微风从张开的车窗和林立的大腿缝隙中挤进来,正好吹进了钟山的鼻孔。这气息,是钟山意念中家乡的味道,他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车到柳树屯的时候,太阳正在当空,天空蓝得透亮,没有一丝云彩和尘雾,树叶和庄稼叶子都晒得打起卷儿来,偶尔吹过的一缕微风也是干热的。

柳树屯车站到大伯家还有一段路,听妈妈说是二里地,这些钟山都牢牢记在心里,虽然现在庄稼已经长得一人多高,他也认得这条路。路边的草丛里时不时地蹦出一只蚂蚱,飞舞起两只蝴蝶,要是往常放学后在郊外的水塘边看见这些,钟山会停下脚步悄悄地蹲下身上去抓,这时钟山可没那份闲心了。走上这条路,他感到神清气爽,像只出笼的鸟儿般欢快,他想象着那个新家,那个有一大群哥哥姐姐的新家,一定有太多有趣的故事。再没有人敢惹他,倘若果真挨了欺负,也会有高出一头的哥哥出来帮他,有姐姐们护着他,他当然也不必像过去那样总躲着学校周边那些小混混儿了,他甚至看不惯谁还可以偶尔挑衅一下。想到这些,钟山在心里乐了,两只脚越发倒腾得飞快,到后来就是一蹦一跳的一路小跑了。

第十三章 乡下一日

大伯家在村东头第三家,院墙是用秫秸围起的,柳条编的院门,这些钟山都记得清清楚楚。当他出现在院门口的时候,大娘正端着盆刷碗水往泔水缸里倒,见院外站着个孩子,穿着白市布半袖上衣,蓝布短裤,斜挎着黄书包,不像是乡下孩子的打扮,就拎着盆站下来,死劲揉了揉眼睛,才一拍大腿,“这不是他二叔家的小山子吗!你跟谁来的呀?”

钟山也不作声,慢慢挪着脚步往院子里走。他想像着“亲妈”会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摩挲他的头。哥哥姐姐们会一窝蜂似地跑出门争抢着拉他的手往屋里领。可是没有,大娘只是往前迎了两步,就掉头朝屋里喊,“他爹,他二叔家的小山子来了!”大伯叼着旱烟袋慢悠悠走出房门来。钟山有些失望地站在院子中央。

大伯把钟山领进屋,按在炕沿上坐了,在炕墙上磕了磕烟袋锅,问:“你这孩子出来,可告诉你爸妈了?”

钟山不作声,半晌才点了点头。

“你要是偷着跑出来,你爸你妈可要急死了。”

钟山还是不作声,心里也有些慌张起来。

“孩子,没吃饭吧,大娘给你做碗疙瘩汤吧。”

大娘刷锅添水舀面烧柴一通忙活。

一大碗卧了鸡蛋的疙瘩汤端上桌的时候,钟山见有两三只苍蝇不依不挠地追随着,有的已经站到了碗边,不免有点恶心。勉强吃了半碗,就又坐在炕沿上不作声。

生产队上工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大伯大娘稍大的堂姐都要下地干活了,年纪小的姐姐哥哥们则要去上学,家里就只剩下钟山一个人。

一个下午,钟山就这么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看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间或有猪圈鸡舍里粪肥的味道顺窗户飘进屋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寂寞孤单难受。捱到天快黑的时候,比他大两岁的堂哥虎子回来了,篮子里是新挖的野菜,背上背着一捆青草,放下书包,先把青草扔进猪圈,然后蹲在地上在破木板上剁野菜,剁好后拌上糠饲料,倒进木槽喂鸡鸭。忙完这些后,就倚着门框站着望钟山,也不搭话,像看一个怪物。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一张饭桌就放在了院中央,干蒿草搓成的一条绳子点燃了,用来驱赶蚊子,可是钟山的胳膊腿上还是被咬了一串串的包,大娘说乡下的蚊子欺生呢,专爱叮城里的胖娃娃。大伯大娘堂哥堂姐们吃的是中午剩下的高粱米水饭就大葱黄瓜茄子蘸大酱,放在钟山面前的,是他中午吃剩的半碗疙瘩汤,在铁锅里热过了,有一点点黑糊锅底。钟山想像一下午不知有多少只苍蝇享用过这碗疙瘩汤,就摇头说不饿。在大娘百般劝说下,才勉强吃了半条黄瓜,半块玉米面饽饽。这碗面汤最后是大伯吃的,大伯是一家的主要劳动力,家里的好吃食都紧着大伯吃,接下来是小儿子虎子,大娘和几个堂姐只能吃大锅饭。晚饭大伯开了一个咸鸭蛋,今天破例把蛋黄挑给钟山和虎子一人一半。

乡下人劳累了一天,晚饭后早早地都睡去了。挨着钟山睡的大伯这时正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钟山却睡不着,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他开始想城里的家了。这时候,妈妈会放下纱布蚊帐,在蚊帐外用蒲扇给他轻轻地一下一下扇风,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什么时候妈妈停下的。今天,没有他的夜晚,妈妈会怎么过呢?妈妈会急哭吗?想到这些,他忽然害怕起来,他猜想妈妈一定会哭的,小时候他得了感冒几天不见好,他妈都急得直哭,嘴里喋喋不休地说小山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朦胧中,妈妈来了,帮他摘下书包,牵他到脸盆边洗了手和脸,催他趁热吃刚端上桌的热腾腾的馒头。他伸手抓的时候,馒头却滚落到地上,一群苍蝇飞舞着过来抢着吃。他再要伸手抓的时候,手一哆嗦,醒了。

钟山再也睡不着了,瞪着大眼睛望漆黑的天棚,听耳边一波接一波嗡嗡的蚊子叫,直到外面传来公鸡的啼鸣,窗纸上透出了晨光。等到大伯从炕上坐起,钟山凑上前去,声音低低地说:“大伯,我要回家,我妈还不知道我出来呢。”

大伯说你小子胆子真不小,你爸你妈一宿找不到你,不知有多着急呢!就去生产队长家告了假,坐上午的车把钟山送回城里。

第十四章 儿子归来

儿子回来了,李春花把儿子的头搂在怀里,不住地抹眼泪,嘴上说以后可不能不吱一声就离家出走了,爸爸妈妈都快急死了。放下儿子,就忙着下厨房准备午饭,眼睛却时不时地瞄着坐在沙发里翻小人书的儿子。

一个钟头工夫,饭菜都做得了,焖的大米干饭,一盘葱炒鸡蛋,一碟盐爆花生米,拌了芝麻酱卷粉黄瓜菜,煮咸鸭蛋是大伯从乡下带来的,还开了一瓶白酒。

母亲在桌下忙着端菜盛饭倒酒,给儿子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并不住地往儿子碗里夹鸡蛋黄瓜菜。钟山这两天饿坏了,埋头狼吞虎咽地吃饭。钟家两兄弟你一盅我一盅地喝着小酒,讲着小时候的趣事。

钟山吃饱饭下桌的时候,站在地下吃饭的母亲也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说小山子你下午也不用上学了,我一会儿去学校跟老师给你请个假,你回屋睡个午觉吧。李春花牵着儿子的手来到脸盆架边,洗了手和脸,用毛巾擦干净,在炕上铺好褥子,放下枕头,见儿子躺下,又拉上毛巾被给儿子盖上,就坐在边上摇蒲扇扇风。钟山昨晚没睡好觉,加上一路的劳顿,也困乏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屋,钟家兄弟俩酒已微醉,话更多了。

“大哥,你这辈子好福气呀,大嫂子给你生下这一大帮丫头小子,怎么累也值啊!”钟树林声音有点儿哽咽,这不像他平时的性格。

“养这群崽子,我腰差点儿没累折了,没办法呀,就为要个小子给咱老钟家传宗接代,生了7个丫头,前三个嫁出去了,小四儿小五儿也能到队里挣工分了,这几年家里才见松快点儿。”钟大年多贪了几盅酒,脸堂脖子都红了,说话舌头也有点打团儿。

“丫头小子都是好的,过日子,还不就过个人气儿。你瞧我这一根独苗儿,也没个伴儿,性格就孤僻得很,家里也显得比别人家冷清。这回我打了他几巴掌,就赌气跑到乡下,估计这小子就是自己找伴儿去了。”钟树林放下筷子,呷了一口酒。

“小山子回来的路上还问我是不是他的亲爸,这小子精着呢!”钟大年说罢夹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细细地嚼。

钟树林酒盅停在手里,愣了一下,半晌无语。

钟山经历了一次“寻亲之旅”,心绪平静了不少,性格也变得越发内向,一个暑假,大部分时间就呆在家里。他迷上了爸爸书架里的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青春之歌》,一假期躲在自己的小屋里都看完了。有的字他不认识,但大概意思还是懂的。钟山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的人过着与他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盼着快快长大,不再受爸爸妈妈的管束,自由自在地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他想到,将来会有一个女孩喜欢自己,就像冬妮娅喜欢上保尔。他不会要冬妮娅这样的女孩,他觉得林道静这样的女孩子更好,会让他变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他认为现在的自己太过阴郁,总是开心不起来,什么事情也提不起兴致。

第十五章 遇见知音

夏天悄悄地过去。新学期开学后,钟山升到初中了,个子又长高不少。

钟树林生活发生了些变化,他最近下班常常晚归,有一次竟然一夜未归。

这个秋天,文化局办公室新来了个女文书,名叫邹静之。清晨,文书邹静之敲门给钟副局长送报纸,钟树林一抬头,立即就惊呆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头齐耳短发,身着白市布长袖衫,那不就是当年的方梓惠吗?

“你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呀?”

“我是从第三中学调来的,叫邹静之。”

“老家哪里的呢?”

“安台县城。”

“邹宝琛是你什么人啊?”

“我爷爷呀!”

“你是大……噢,方梓惠的女儿?”

“是呀是呀,您认识我妈?”

“嗯,我最初识字就是跟她学的。”

钟树林从座椅中站起身,示意邹静之坐到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询问起大少奶奶的情况。

邹静之是个平素不太爱多说话的女子,听钟树林和她是同乡,又曾经在她家做过工,话就多起来。她说祖父是在1948年土改那一年得急病死的,祖母第二年也走了。父母亲还在县城里,成份高,要接受群众改造,他们应该说已被改造成功了,父亲是县医院一名牙医,给人民群众看病可卖力气了,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教书一丝不苟,现在已经退休了。母亲经常告诉她,出身无法选择,但是道路是可以选择的。邹静之读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第三中学教音乐,她积极要求进步,在学校里入了党,文化局到教育口调人,就选中了能歌善舞的她,她说她很珍惜这次组织对自己的信任,一定好好工作。

钟树林说:“你母亲可是个好人啊,当年从来没拿我当下人看,教我识字,我到城里的照相馆当学徒也是她介绍的,不然,我也就不会走上革命道路。”

邹静之说:“我也听我妈说起过你,说咱县里出了个大干部,当年就看出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以后,每次送文件,邹静之都爱在钟副局长的办公室里多站一会儿,聊上几句。有时屋子里没别的人,又赶上钟副局长手头儿没有急需处理的事务,就干脆坐下来,听钟树林讲他打鬼子、参加渡江战役的故事,仰起一张娃娃脸,很虔诚的样子。

从第一次与钟树林谈家事,邹静之就对这位副局长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他虽然已经五十出头年纪,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显老气,头发是清清爽爽的板寸,两道浓重的剑眉透着英武之气,一对环眼自带笑意,令人感到很容易接近。后来,她发现,军人出身的钟副局长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字写得漂亮,吹拉弹唱样样在行,特别是拉得一手好风琴。

国庆节,局里组织文艺汇演,钟副局长表演了手风琴独奏《志愿军军歌》和《我是一个兵》,手指起落灵动,手臂张弛有度,动作极其潇洒,真是帅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曲终,掌声响起,邹静之坐在观众席里,竟然感动得流下泪来。已经35岁的邹静之好像又回到了芳心萌动的少女时代。

因为成份高,邹静之嫁了个铁厂的炉前工人,她是听从了妈妈的劝告,嫁人一定要嫁根正苗红的。丈夫马洪光上中班,每天都在她熟睡时回家,然后就是气壮如牛地把他在铁厂炉前八小时工作后残余的力量发泄到她身上,每次她都觉得自己被压迫得快没了气息,像受难的女囚。

第十六章 河畔谈心

这个晚上,钟树林伏案写材料,不知不觉已经9点钟。

办公室的门轻轻地推开了,邹静之悄悄进来,提着暖瓶在他的绿军用搪瓷缸里倒进大半杯水,递上一个用草纸包着的面包,透着一片亮亮的油渍。钟树林用手推挡,正碰到邹静之没来得及收回的小巧的右手手指,她白净的面皮一下子升起两片红晕,慌忙缩手时又把钟副局长放在办公桌上的烟盒碰到了地上,忙又放下暖瓶蹲下身捡烟盒。

见邹静之一阵手忙脚乱,钟副局长笑了,站起身,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说不写了,就要起身。邹静之忙说我等着收一份明码电报,一会儿就到,你先把面包吃了,待会儿我们一起走好吗。

十分钟后,邹静之提着包站在了钟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口。钟树林说我骑自行车送你吧,邹静之默默地点点头。钟树林问你家住哪里呀?邹静之说走胜利路,到沙河路口右拐。沙河路晚上没有路灯,自行车就骑得有些慢,邹静之一只手自然地拽紧了钟树林中山装的后襟,路上一个坑洼,自行车颠了一下,她慌忙中搂紧了他的后腰,内心是一阵战栗。

快到沙河路的尽头了,邹静之忽然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说腿坐麻了,我们下来走走吧。钟树林捏住车闸放慢车速,左腿支到地面上,停了车,顺势迈下右腿。两人并肩走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边。

邹静之站住,轻声说我们坐一会儿吧,钟树林迟疑了一下,把自行车放倒在地下,俩人并排坐在河堤的偏坡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半晌无语,只听着风吹河面一波一波涌起的哗啦哗啦的波浪声。

钟树林能听到邹静之短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她体内散发出的从未体验过的健康成熟女人的温热。忽然,河里一条鱼儿跃出水面,邹静之惊得把头靠在钟树林的肩头。鱼复又落入水中,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她的头依然紧紧靠着他的肩。他犹豫了片刻,伸出右臂,就把那张娃娃脸,连同半个软软的身子揽进自己的怀里。他的血脉忽然奔腾涌动,二十年前那个新婚之夜又在他脑海中闪回。

一阵凉风吹过,像扑面泼来的一盆冷水,钟树林打了个寒噤,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起来。他放开紧搂着邹静之的右臂,站起来,又下意识地掸掸身上的尘土。

邹静之依旧坐在原地,嘤嘤地哭起来。钟树林眼前又幻化出当年烛光灯影下穿红肚兜的李春花的模样。他复又蹲下身来,用袖口帮她擦眼泪。哭声更大了,钟树林有点儿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邹静之也有所感觉,渐渐收住了哭声,最后变成了一声声的啜泣。

“就坐一会儿好嘛!”邹静之抽抽咽咽的哀求让钟树林没法拒绝。

他们就这么坐在小河边,聊着各自的过往。他不知怎么,就把当年娶李春花的前前后后经过还有钟山离家出走的事都跟邹静之说了,这话在他心里憋闷了太长的时间,今晚一股脑地倒出来,他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听了他的讲述,她开始同情起身边这个男人,原来他并非她看到的那般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原来他活得这样苦,老天真是不公啊!她也把她炉前工丈夫的粗野与自己的无可奈何说与他听,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他们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两颗心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第十七章 日记曝光

钟山正在吃午饭的时候,听见门外面有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响动。父亲平素是不回家吃午饭的,正纳闷的工夫,父亲风风火火地闯进屋来,气喘嘘嘘地把母亲拉到一边,在母亲耳边嘀咕了几句,母亲先是一愣,接着就垂下了眼睫毛。

父亲一阵风似地推门走了,自行车声也渐行渐远。

钟山继续吃饭。过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喊:“是钟树林家吗?”

母亲应声走出门去。领进来的,是两个穿公安制服的男人,戴着威严的大盖帽,板着冷若冰霜的脸孔,不像是对待革命同志的态度。钟山第一个想到的是父亲犯了啥错误,公安是来抓他的,心就怦怦怦地加快了跳动,馒头含在口里半天忘了下咽。

“你丈夫昨天晚上是在家里睡的吗?”“睡”字故意咬得很重,母亲不由自主地微微哆嗦了一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要实事求是,你的回答将作为证据,不可以向组织扯谎。”公安说话的语气还是重重的,字字都像锤子,砸得钟山的心一下一下地直颤。

“回来啦!”母亲回话的声音出奇地大。

钟山知道母亲在说谎,他没想到母亲能把谎言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从容不迫,母亲常常教育他好孩子是不应该撒谎的,小时候常拿“狼来了”的故事吓唬他。若干年后,他常常想,母亲当时是忍着怎样的屈辱和愤懑,或者还有惊恐和慌张,才说出这三个字的呢?!

昨晚半夜,邹静之的丈夫马洪光下班回家,他像往日一样打开房门,拉亮电灯,见床铺空荡荡的,没有妻子的踪影,感到很是奇怪。生活打破了规律,他一时难以入睡,就用眼睛胡乱地在屋子里四处寻觅,忽然看见炕柜上一把银色的小钥匙,他知道那是妻子用来锁自己小木匣的钥匙,他也知道木匣里装的是妻子的日记,不过是知识分子的小资情调,妻子不愿意让他看,他也懒得费那般心思。今晚穷极无聊,他鬼使神差地忽然来了好奇心,用小钥匙打开匣子,拿起最上边那本红塑料皮日记本。他一页一页地翻看日记,有的字词看不太懂。里面记录着他们经师傅介绍相识,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说他看起来老实本分,或许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禁不住咧开嘴乐了。很快他们你来我往,就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感到事情没有她描写得那么曲折复杂。她对婚姻有着美好期待,她说知识分子与工人阶级相结合,一定会碰撞出耀眼的革命火花。他看到这里,身体有些燥热起来。后来,她就开始一点点对他感到不满,说他浑身挺肮脏,还没多少文化,是个粗鲁不堪的男人,半夜三更回来就想着那么点事,弄得人烦死了,她对自己的错误选择感到后悔,一篇篇都是,故事情节不一样,情绪却是一样的。他看着看着,心里开始烦燥起来。再往后翻,这个红脸堂的工人大哥腾地燃起了愤怒之火,有十几篇,都是写她到文化局工作后,像笼子中的小鸟飞进了森林,文化局里正好有一个叫钟树林的副局长,日记中对这个钟副局长全是赞美的话语,说他人长得帅,又多才多艺,思想深邃,像一本厚重的历史书,令她百读不厌,还恬不知耻地说她宁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为他燃烧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辞。

发够火,马洪光还是倒头睡下,工作了大半宿,再加上方才的一通折腾,他早已经疲倦了。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了小屋,时针指向了10点,仍不见妻子回来。马洪光便怒气冲冲地来到派出所报案,带着那本记载着她那些不要脸的内心道白的日记。

派出所的警察有经验,向上级作了汇报,征得同意后,决定先不去文化局打草惊蛇,而是扫清外围,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钟树林昨晚的动向,他们觉得这次有可能抓住条大鱼。

钟树林的一个战友在公安局政治部任副主任,听了下面派出所的汇报,也顾不得是不是违反保密规定,只想着老战友的安危特别是名节,急急地把电话打进了钟树林的办公室。

第十八章 打回原形

邹静之是在快吃午饭的时候被叫到公安局的。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子照进来,刺得她的眼睛有点睁不开,所以在回答公安干警的问题时给人一种傲慢鄙夷的感觉。

面对公安局的调查,邹静之一口咬定说自己昨晚内心烦乱,收了电报后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办公室看了会儿书,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过了半夜,自然不敢一个人回家,就睡在办公室里。编这些瞎话的时候,她异常的镇定自若,甚至把自己想像成面对生死考验临危不惧的**。她本来内心没有那么强大,可是此时,她感到身体里还保存着钟树林的体温,这温度足可以将她融化,有这样一个晚上,她觉得这辈子活得值了。

看见那本熟悉的日记本摆到桌面上,她才明白一切的因由,她毫不掩饰地说自己确实崇拜钟副局长,甚至有一些暗恋的情结,不过只是放在心里,从来没有想到会向他表白,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内心情感写在日记里,所以对这一切钟副局长是不知情的。

在被问及钟副局长对她有没有越格言行时,她一改温文尔雅的表达方式,表现出小小的愤怒:“钟副局长为人正派,全局谁不知道?怎么会对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文书动歪心思!”

这边钟树林也接受了审查,是在他副局长的办公室里,两名民警态度挺和气。钟树林起身给他们分别倒了杯水,自己则点起了一支烟,他平时很少吸烟,桌上放的一盒烟多半是用来招待访客的。

一个高个子民警说:“知道钟副局长工作挺忙,我们也不多打扰您,就是想了解一下昨晚有没有看见办公室的文书邹静之来局里收电报。”

钟树林在玻璃烟缸里灭了烟,慢条斯理地说:“我昨晚写完材料就回家了,根本没注意邹文书有没有在局里收电报。怎么,出啥事儿了吗?”

民警说没看见就算了,他爱人报的警,说她昨晚没回家。

钟树林说也许是来收电报了,我忙着写材料没有注意到。

最后,公安部门得出了这样的审查结论:文化局办公室文书邹静之,性别女,家庭出身地主。因为长期放松对自己的世界观改造,思想极度腐朽糜烂,自作多情地暗恋文化局副局长钟树林,并写日记玷污钟副局长名声,败坏了文化局的崇高形象。钟树林同志一身正气,对邹静之的阴暗心理毫不觉察,被这样一个腐化堕落的地主小姐辱没了名节,是本事件的最大受害者。

不久,邹静之勾引钟副局长的事就在文化局不胫而走,并一点点扩散开来。局里一些女人在背后议论说,看着这个邹静之文文静静老老实实的,终究是改不了地主小姐的秉性,还惦着勾引咱们钟副局长,也不搬镜子照照自己啥出身什么德行!

邹静之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自然也不能留在文化局工作了,又回到了以前工作的第三中学,教师也做不成了,只能在收发室分分报纸收收信件,又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低眉顺眼。女教师们谁都不愿意和这个背负着生活作风问题的女人来往,仿佛她身上沾着什么脏东西,她也敏感地觉察到背后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不久后,她就与丈夫马洪光办了离婚手续,因为两人没有孩子,所以离婚倒也办得干净利索。

这件事过后,钟树林像变了个了人。他一头扎进工作中,晚上常常在钟山熟睡后才回家,早晨又在他还未起床时就离开家。偶尔早回来那么一天,也像初冬园田地里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的,和妻子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再逗钟山玩耍,手风琴已经好久不拉了,放在衣柜顶上落满了灰尘。家里比过去更加冷清。

第十九章 全子丧母

上初中后,钟山和全子、柱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三人整天摽在一块儿,上学互相喊着一起走,放学就在胡同里玩撞拐子、打洋铁盒、推铁圈这些属于男孩子的游戏。

全子13岁那年秋天,他妈去世了,得的是肺癌,发现时就已经是晚期了,活了不到三个月就撒手人世。

这个时候,全子爸已经在革命群众监督下恢复了外科医生的工作,每周要有三天值夜班,家里,就只有16岁的哥哥吴尚满、13岁的吴尚全和12岁的弟弟吴艳红。全子爸妈极想要一个女孩子,生了三个都是小子,索性给老三取了个女孩儿名,就当女孩儿养着,五六岁的时候还扎小辫子穿花衣裳,上学后才把头发剪短了,“假丫头”的外号却剪不掉了。母亲活着的时候,全子哥仨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一片居民区里,除了钟山,哥仨吃的穿的用的没人能比。母亲过世后,兄弟三个像断了藤的三个苦命的瓜,从幸福的巅峰跌到了苦难的谷底。

全子爸吴友文是市立医院有名的外科“一把刀”,全子妈的手术就是他亲手做的。全子妈死后,钟山和全子偷听过柱子妈等几个女街坊私底下议论:“下辈子千万不要找大夫做男人,那心歹毒着呢,杀人不见血。就说那姓吴的,‘一把刀’是浪得虚名么?怎么连自己的女人都救不活?听说他在医院早有了相好的,俩人儿都睡一块儿好几年了,那女人是个护士,脸凶凶的,扎针贼疼,长得人高马大的,像个大洋马,偏偏她还姓马。”又说,“吴大夫他爹当年就是祖传的老中医,一服药就要了原配夫人的命,又娶了个妓院里的窑姐儿,真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啊!”

钟山听着后背凉嗖嗖的,那段时间他刚看过电影《闪闪的红星》,怎么看胖胖的吴大夫都像电影里的胡汉山,越想越害怕,在巷口看见吴大夫都远远地绕开走,更不敢上前说话,觉得他的手术刀会随时要了他的小命。

后来,钟山不必害怕了,不到半年工夫,吴大夫就再婚了,娶的正是医院里的马护士。马护士是个32岁的大姑娘,白白胖胖高高的。她说不介意吴大夫成份高年纪大,就是不愿意和他三个儿子一起生活,她说他们应该有自己的孩子,过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结婚后,吴大夫就搬出去和马护士一起住了。这边,全子哥仨拿着父亲每月支付的30元生活费,过上了没爹没妈的日子,买粮、买煤、洗衣、做饭,都得自己做,30元钱算计着花,有时到月底还要挨饿。

每次看见全子来了,钟山妈总不忘问一句“饿不饿”,如果听不到回答,就踩着凳子摘下高挂在天棚上的柳条筐,拿一个包着红糖的大白馒头塞进全子的手中。

冬天到了,钟山妈让钟山问一问全子哥仨的棉衣可做上了。三个没娘的孩子,哪里能做上棉衣呢?于是她就颠颠儿地跑去把穿得跟铁匠铺打铁师傅工作服似的棉衣棉裤抱回自己家,拆洗了,袖子衣襟裤脚短的又给接上,一针一线地做好,拍打得暄腾腾的,再用包袱皮包了送回去。直到三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再不用穿这种臃肿的棉服。

第二十章 整蛊仇人

自打全子妈去世后,每到冬天,全子两只手总会冻得红肿皲裂,春天的时候,又奇痒得难忍,不小心挠破了,还会冒出黄水来。钟山妈看着心疼,从酸菜缸里捞出酸菜,切下叶子,用开水烫了,糊在全子两个肿得小馒头一样的手背上,果然就不那么刺挠了。

正是从这段时间开始,钟山和全子成了好朋友。钟山原谅了全子小时候对自己“捡来的”“没有妈”的辱骂,觉得全子现在和他一样,都是个苦命的孤儿。钟山和全子和解了,全子的好朋友柱子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钟山的好朋友。三个小伙伴在一起闲唠嗑的时候,都说恨死马护士了,是她害死了全子妈,抢走了全子爸,于是给她取了个难听的外号叫“大肥兔子”,她的胸脯又肥又大,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像揣着两只跳动的肥免子,屁股也翘得老高,走路时一拧一拧的,好像在向屁股后面的人示威,总之整个人就像是好吃懒做外加心狠手辣的肥地主婆。

钟山、全子、柱子三人商量要“整蛊整蛊”可恨的马护士,给全子妈报仇。他们放学后躲在市立医院的小门房后观察了两天,发现马护士这周是白班,每天晚上6点下班,于是就在后边尾随着,见她进了一条小胡同,胡同里是一条土路,差不多走到尽头的时候,就到了市立医院的职工宿舍楼。一些年轻医护人员结婚后没房子住,就把家安在了这里,马护士是个老姑娘,也一直住在这里,与吴大夫结婚后,只是把房间里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添了两套新被褥,白窗帘换成了有鸳鸯图案的花布窗帘。当然,在正式领证完婚之前,甚至全子妈还在世的时候,吴大夫就已经有好多个晚上在这里“值夜班”了,胖女人的肉感带给他无尽的快慰,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这个人间至宝。若干年后,社会上流行以瘦为美,已进入老年的外科专家吴友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瘦女人有什么好的。

钟山他们发现,马护士每次进胡同口的时候,都靠右侧走,于是就决定在这里给她设个陷阱。

第三天傍晚,他们拿着铁锹,早早就在胡同口挖好了陷阱,有二尺多见方大,一尺多深,用树枝搪好,上面铺了些草,又撒了些土面伪装好,和平地一模一样,为显得更加逼真,还在上面轻轻踩出几个脚印。

陷阱挖得了,钟山在现场看着别让旁人掉进去,柱子去医院门口观察马护士的动向,全子则躲在暗处放哨。

马护士从医院出来了,左手提着一条刚宰杀的还带着血腥气的鲢鱼,用干马莲穿着,右手的饭盒里托着一块冒着热气的豆腐,两个**房颤颤地走着。

柱子跑得飞快,告诉钟山快撤,目标出现了。三人躲到一根电线杆后,见马护士拧着大屁股走进胡同口,嘴里好像哼着《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唱着唱着就差了音,一个“心”字拖得老长,接着就是“妈呀”一声惨叫,手里的鱼甩出两三米远,豆腐也扣到地上,碎成一堆白泥巴,大屁股重重地摔坐在地上。马护士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时候,一只鞋子已经不见,腿也一瘸一拐的了。一边咧嘴大哭一边破口大骂:“谁家的王八羔子有娘养没娘教的做的损事儿呀欺负老娘干什么叫我逮着了不剥了你的贼皮打折你的狗腿才怪,呜呜呜……”

钟山他们飞快地逃离现场,边跑边喊着“胜利啦”,喜悦加上惊恐,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第二十一章 父亲退休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雪静静地下,悄无声息。清晨,天放晴了,麻雀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欢叫,树枝上的落雪被踏得纷纷扬扬下落,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亮。

阳光透过玻璃窗子照进钟家屋内。钟树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习惯性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忽然清醒过来,他不必忙着去上班了。按照市里的规定,局级干部58岁就到了内退的年龄,昨天,他已经办完了内退的所有手续,从今天起就不用去上班了。

橱房里,是熟悉的妻子忙碌的声音,尽管脚步和拿放碗盆的声音都很轻,但他还是感觉得到妻子的存在,这时候,早餐应该早做得了。

仿佛就是这两三年的光景,妻子明显见老了,鬓发已经花白,眼睛也有些混浊,原先的圆脸两腮已经不那么饱满,有两道明显的皱纹。对于日渐衰老的结发妻子,不知从哪一日起,钟树林忽然生出了一种怜爱之情,称呼也从“山子妈”改为了“老伴儿”。这情感是他们共同生活了三十年以后才忽然冒出来的吗?当然不是,而是一点点孕育生长起来的,从八年前那个中午她明知道他在为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让她配合撒谎而坚毅地点头那一刻起就埋下了种子。

她不是个健全的女人,可这不是她的错。这些年,这个女人兢兢业业地把一个家操持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默默地承受着一切,从无半句怨言。

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钟树林看妻子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份柔情,出差回来,除了给儿子买点心糖果,也不忘给妻子买些女人喜爱的东西,有时是一件时髦的上海的确良花衬衫,有时是一双随脚的老北京布鞋,有时走得匆忙,只在火车站售货亭买一个小小的彩色塑料发卡,总之都是这个北方小城难得一见稀罕物。

李春花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当然品味出夫妻之爱的甜蜜,也更加觉得自己这辈子亏欠这个男人太多太多,单单做好家务是不足以为报的。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常常想,如果钟树林真的跟外面什么女人有那种关系,那对他才算是公平的,她也会感到心安些。可是,这些年,他看不出一点外面有女人的迹象,倒是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她和儿子身上。

钟山个子长高了,超出父亲半个头,声音变得憨憨的,还长出了细小的胡须。儿子长大了,与父亲的关系却一天天变得疏远起来。钟山很少和父亲有语言上的交流,有什么事情,比如交书费、学费,参加合唱队要订制服装,参加吉他培训班想买一把木吉他,上学路途远需要买一辆自行车等,都只跟母亲说,再由母亲转述给父亲。

钟山对父亲的冷淡,也是从12岁那年两个大人当着他的面撒谎那个秋天的中午开始萌生的,随着年龄的增大,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对父亲的怨恨也越来越深。

打他记事起,父亲和母亲就是分睡的,小的时候住小房,母亲搂着他睡小屋,父亲一个人住大屋。搬进三居室的楼房后,父亲更是独占一间,卧室兼书房。他开始懂事了,认为这不是正常的夫妻生活。他隐隐地觉得父亲生活中可能有另外一个女人,虽不像马护士那样公然占有全子妈的位置,但却像个影子一样,在钟山的脑海里时不时浮现,挥之不去。让他不解的是,母亲对这些好像一无所知,竟然没有一句怨言,非但没有怨言,还对父亲百般体贴关照,好像这一切都是极其正常的事。于是他就更觉得母亲可怜,受到冷遇,欺凌,却没有一点反抗精神,也就更觉得父亲可恶,把母亲的忍耐视作软弱。他还没想好如何捍卫母亲的尊严和权益,现在,只能将一切都放在心中。

第二十二章 立志高考

钟山连续考了两年大学都名落孙山,离录取分数线每次都只差那么三分两分。乡下的堂兄都从青山师专毕业,分到了市第三中学当上一名数学老师。钟树林觉得面子上很没光彩。最让他生气的是,他认为钟山的心思根本没用在学习上,甚至沾染了街头小混子的习气,有走下坡路的倾向。

此时,钟家已经搬进市里新盖的三室一厅局长楼好几年了,离过去住的小平房不到两站地。钟山还是时常和全子、柱子俩人厮混在一起。那两个小子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全子是为帮哥哥养家不得不放弃学业,柱子则是无论如何也学不进去了。两人都在街道的小五金厂上班,下了班,就在楼下“山子山子”地高声叫。听到叫喊声,钟山撂下手上的书本就往楼下奔,常常天黑以后才能回来。有时,三个人还在外面的小馆里喝酒,钟山回家时身上带着酒气,似乎还偷偷学会了抽烟。儿大不由爷,钟树林也感到了儿子对自己的疏远甚至是一种无言的抵触,往往是批评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天晚上,都快十点了,三个小子气喘嘘嘘地跑上他家住的三楼,慌慌张张地打开房门,又急急忙忙地把门关上,柱子的手里攥着一顶绿军帽。

钟树林听说,这阵子社会上的小青年正流行“抢军帽”的勾当。所谓“军帽”,就是草绿色棉布做的软胎硬遮单帽,市面上很难买到,男孩子都以拥有这样一顶帽子为骄傲。一顶帽子,本来在自己头上戴得好好的,没有风来,不会被吹落,忽然后面一个人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就跑,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虽然只是一项帽子,却造成了一定的社会恐慌,弄得人们晚上出门或在人多的公共场所都不敢戴帽子了。钟树林看出这仨小子一定是干这勾当去了。他在公园遛弯儿时听公安局退休的老战友说,最近派出所对这事抓得很紧,正撒开大网准备抓捕抢夺者,抓住了就要严办。倘若儿子被抓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下步该怎么办,这小子的前途也就毁了。

钟树林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待那两个小子离开后,他厉声训斥道:“你还想学好不了!书不好好念,成天干些个偷鸡摸狗的事,你看看你虎子哥都大学毕业了,你啥时候也考一个给我瞧瞧,也算我和你妈没白养活你这二十来年!”

钟山低着头,垂着眼,一言不发,心里有些发虚,表面上却硬撑着。

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是小时候见到的褪了黄嘴丫翅膀渐渐长成的小麻雀,很快就可以飞离小巢,飞向天空了。这时,他脑海里忽然呈现出一片碧蓝的天空,小鸟正自由自在地飞翔。飞累了,就停落在一处高枝上,再从一处高枝飞到另一处高枝。想到这,嘴角竟然闪出一丝不易被查觉的笑意。

钟山貌似挑衅的微笑让父亲更加来气了,他捏起两只拳头,甚至想狠狠擂儿子几拳。这时,李春花从厨房里慌忙跑出来,把老伴儿推进屋,又催儿子赶紧洗漱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去补习班上课。

其实,此时的钟山已经开始暗下决心,从现在开始,一定煞下心来好好复习功课,用半年时间,争取考上大学,他觉得以他的聪明,这目标应该可以实现。想到这些,眼前又幻化出一条宽敞的马路,没有行人,只有风吹卷着大片的树叶飞舞,他孤寂地站在树下边,一脸的惊恐无助……

第二天傍晚,全子和柱子又来了。柱子手上还拎了个四个喇叭的录音机,手指按下开始键,房间里飘荡着流行歌曲《乡恋》优美的旋律,连歌者李谷一歌唱的气息声都听得真真切切。钟山也喜欢得很,但他忍住了,对全子说:“全子柱子,这半年我不能跟你们一起玩儿了,我要复习准备考大学,这回再考不上大学,我爸会骂死我。”二人悻悻地走了,真的就有小半年没有来钟家。

第二十三章 春心萌动

钟山说收心就收心了,一个冬天都再没有出去疯玩。从补习班回到家后,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围绕高考的六门功课从头至尾复习,由粗到细,由泛泛都重点,哪里薄弱就在哪里下狠功夫,弄不懂的就用笔画出来,第二天上学再问老师。晚上,每天都要学到半夜才肯睡觉。

母亲发现儿子最近都有些累瘦了,很是心疼,每晚都给儿子加顿夜宵,有时是一碗汤面或一碗疙瘩汤卧个荷包蛋,有时是一个面包加一杯冲奶粉,有时是饼干和麦乳精。然后,就在自己房间里一边织毛衣一边静静地等着,儿子房间没有熄灯,她也绝不会提前睡去。

这段时间,钟树林回了趟老家柳树屯,与大哥商量给父母的坟墓竖碑的事。这事儿大哥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前些年钟树林在领导位置上,不好大张旗鼓地张罗,今年从岗位上退下来,可以着手做了。加上刚退下来,心里空落落的,也想回老家住上一阵子散散心。睡在老家的热炕上,好像又回到了虽贫穷苦难却生机勃勃的童年。

开春后,钟山打起行李铺盖,住进了学校的宿舍,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复习功课,冲刺高考。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母亲来学校看过几趟,每次都带来换洗的衣服,又把穿脏的衣服收拾走,还带来了苹果、煮鸡蛋等吃食,千叮咛万嘱咐儿子一定要吃好睡好,别累坏了身子,没钱了就回家要。

这一次,钟山下了狠功夫,除了吃饭睡觉,余下的时间都泡在教室里,习题做了一本又一本,模拟考试成绩突飞猛进,大榜上的名次直线上升,这样的势态发展下去,考上大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了。

这一天下晚自习走出教学楼,钟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脆脆甜甜的,很好听。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身后,隐约地感觉好像是补习班的同学,叫林什么,记不清了。

女孩儿热情地说:“钟山,刚才数学老师讲的那道方程题都把我讲迷糊了,你再给我讲讲呗。”其实,钟山数学也学得不太好,两次高考都栽在数学上,这半年,他准备主攻数学,所以上课听讲格外认真仔细。于是就把那道方程的解题过程详细地讲解了一遍,女孩儿似懂非懂地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望着钟山。在学校里,钟山是个有些腼腆的男生,平时很少跟女同学说话,可是这个林姓女孩儿让他觉得很是亲和,所以他讲起话来头脑特别清晰,口齿也格外伶俐。

后来,钟山上课注意到了,女孩儿叫林美惠,是个长得漂漂亮亮又极其爱打扮会打扮的姑娘,身材高挑,短头发微微烫着点儿波浪,深蓝色小翻领外衣隐隐地露出里面粉红色的确良衬衫,浅灰色瘦瘦长长的西裤,裤脚半掩着棕色半高跟皮鞋。钟山第一次如此关注一个女同学,每看一眼都让他怦然心动,把目光移开,却管不住一颗骚动的心,于是又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到林美惠的身上,身体里流淌着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感觉汇聚到心中,是一波一波汹涌的潮。

每次进教室,他都用眼睛的余光瞄一下林美惠的座位,倘若她坐在那里,他就像瞥见了云层后透出的一缕阳光。而倘若她不在,他的心会感到灰暗空落,于是一次次情不自禁地望向教室的门口,直到那个美丽的身影出现,内心复又明朗充实起来。

再后来,钟山的同桌因抗不住高考冲刺的重压神经衰弱休学了,林美惠就自作主张搬到了钟山的旁边,跟老师说她近视眼,这样看黑板还真切些。钟山心里暗自高兴,也有些慌张,不知道如何与这位新同桌相处才好。

第二十四章 树林独处

一天晚自习课上,林美惠捅了一下正埋头做题的钟山的胳膊,将手心里一把小白免形状的饼干悄悄放进钟山的手心里,只微笑一下,目光若无其事地仍然停留在自己的语文书上。钟山心跳加速,不知所措。

又一天晚自习课,林美惠再次捅了一下钟山的胳膊,这次塞到他手中的不是饼干,而是半片白药片。见钟山有些诧异,林美惠小声说:“这是脑复康,补脑的,咱俩一家一半,你前同桌不是都累趴下了吗?咱俩得提早预防,挺过高考。”于是端起画有小白兔图案的搪瓷缸,自己先喝了一口水送下药片,“看吧,不是毒药,放心吃吧”,又把缸子递给钟山,钟山就着水一口吞下药片,也没吃出什么味道。

下晚自习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钟山和林美惠随着同学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林美惠说:“不想这么早就回去睡,咱俩去小树林里走走吧,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放松放松心情,给脑子加点儿氧。”

钟山不语,却紧随林美惠身后。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校园里的小杨树林。

春天的夜风暖暖柔柔的,吹得刚刚长出的嫩树叶片沙沙作响。白天,总是有好多同学到小树林里背英语单词,夜晚,这里却十分安静,是只属于这两个年轻人的世界。一轮满月挂在中天,水泥石凳上是斑驳的树影。林美惠用嘴轻轻吹了吹石櫈上的灰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铺上,先坐了下来。钟山迟疑了一下,也坐下来,离林美惠有一个身子的距离。

林美惠说:“我其实不想参加高考,想去歌舞团唱歌,团里的老师都说我嗓音条件好,有唱歌的天赋,可我妈不同意,非让我考大学,说唱歌不是正经职业。我还想当演员呢,像刘晓庆、张瑜那样,演电影,多带劲,多风光,可是我不敢跟我妈说,说了估计她也不会答应。”

见钟山无语,林美惠又说:“钟山你不知道吧,我不是我爸我妈亲生的,是他们抱养的孩子。他们还瞒着我,以为我啥也不懂,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到现在还不清楚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钟山侧过身看林美惠美丽的脸庞,有些惊愕,他不知道活泼开朗的林美惠同学竟然与自己有相同的身世,情感上自然又近了一层。他想接下来林美惠也许会控诉更多养父母的罪恶。

“从小大大,他们老是安排我这安排我那,从来也不问问我想要什么。我也不是不想念大学,可我不是那块料啊,特别是数学,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简直就是听天书,把我脑袋憋得老大。等哪一天我崩溃了,像你那位前同桌一样,他们就开心了!钟山,我看你这次能行,关键是数学,进步真挺快的,一回模拟考试成绩上一个台阶。”见钟山不说话,林美惠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钟山一激灵,林美惠乐了,”瞧你那点小胆儿,想啥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不知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了,你长得特像郭凯敏,特别是眉毛和眼睛,神态也像,我顶喜欢他演的《庐山恋》,看了三遍都没看够。好多女同学都说我长得像张瑜,我拿照片对比了一下挂历,是有点儿像呢,你觉得呢?”林美惠情不自禁地靠近钟山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钟山不自然地想抽回去,却终于没有,心跳加速,脸热辣辣的,亏得有夜色的掩护,才没让林美惠看到他的窘相。

第二十五章 如胶似漆

天气一天暖似一天,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份,老师开始组织同学们填报高考志愿了。

班上很多同学都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志愿改了一次又一次。钟山没有回家,他觉得自己就像羽翼丰满的小鸟,就要飞向辽阔的天空了,他要飞得高高远远的,飞走了就不再回来。他把第一志愿填上了“江城大学”,专业填上了“新闻学”,在老师的一再建议下,才胡乱地填报了其他几所学校,但他最心仪的,还是自己填的第一志愿。钟山觉得遥远的江城就是他梦中的家乡,而学新闻学,将来当一名记者,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弄清自己的来历。

林美惠也随便填了几所学校,她自己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只是做给父母看。私下里,她已经接受了一家大型冶金建筑国企艺术团的招聘,决定高中毕业后就到团里报到。

钟山与林美惠的感情,也如同春夏之交的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到了高考前夕,两人已经不再避讳老师和同学,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了。这期间,起主导作用的当然是林美惠,放学、吃饭,晚自习间歇去操场跑步,都是林美惠喊钟山,等钟山,钟山只是被牵着走,当然这也是他发自内心极其愿意的,只是表现得没有她那般大胆热烈。

初恋的钟山感到每天的太阳都是新鲜的,连空气中都散发着甜蜜和芬芳。每天的日子都是美好的,连魔鬼训练般紧张的高考复习都变得愉悦而欢乐。

钟山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学校食堂为备考生制定了专门的食谱,营养和口味都没问题。夏天衣服单薄,自己完全可以清洗干净,也不必回家换取。

一天午饭后,他和林美惠肩并着肩走出学校大门,林美惠要他陪着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饼干麦乳精准备晚上当夜宵。走出校门后,林美惠大方地挎起钟山的胳膊,钟山有些害羞,但还是任由她挎着。

远远地,钟山就看见母亲提着个花布包正匆匆向学校方向走来,急忙抽出被女朋友紧挎的胳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确信母亲的目光落到了他们身上,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只得停下来站在原地等。

母亲走到近前,不是先看钟山,而是用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漂亮姑娘,表情怪怪的。钟山说“这是我同学林美惠”,又转向美惠说“这是我妈”。美惠倒是热情大方,脆生生地喊了声“阿姨”,声音一出便融化在夏日的暖风里。

母亲倒显得有些慌张,急忙将手中装食物的布包递到儿子手上,说:“你爸让我来看看你,你爸说高考开始填报志愿了,让我问问你报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钟山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报的是江城大学,中文系,新闻学专业。”

母亲一愣,说:“江城?离家那么远,坐火车得好几天吧?”

钟山说:“坐火车就30来个小时,也不算太远的,班里同学还有报四川广东的呢。”

母亲不语,她感到眼前需要仰视才能看清面容的儿子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站了一会儿,母亲说“没事儿我就回去了”,美惠连忙说了声“阿姨再见”,母亲应了一声,头也没有回就径直走向来时的路。

第二十六章 走进考场

时间过得飞快,7月7日,这个牵动着全中国万千莘莘学子的高考之日就在明天。

钟山6日一早刚进教室,学校就通过广播把应考的学生召集到大礼堂,说是学校里多年带毕业班的资深老师要最后一次给同学们做考前辅导,据说还会押题,根据往年的经验,命中率还不低。走进礼堂,严肃的氛围让钟山陡然紧张起来,老师讲什么全没入他的脑子。

夏天,天黑得本来就迟,快八点了,天还是亮着的。宿舍里的同学们不再像往日一样去教学楼上晚自习,不到九点就都纷纷洗漱完毕上床准备睡觉了。

刚躺下,班主任老师又来敲各寝室的门,在门外嘱咐同学们晚上别再熬夜了,都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才能考出好成绩。

钟山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着黑夜中漆黑的天棚,毫无困倦之意。他听到外面马路上偶尔有汽车驶过,听到附近居民楼里谁家夫妻吵架孩子啼哭,听到乘凉的人们坐在一起唠家长里短……渐渐的,这些声音都淡去了,只有草丛里的夏虫在唧唧唧有节奏地鸣叫。钟山有点儿心急,往常这时候他应该早已入眠,可是今天,在高考的前夜,他却失眠了,而且头脑还极度清晰,课本习题全在脑子里打转转,挥之不去。

迷迷糊糊刚刚打了个盹,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像是一声号令,同室的10个人都从床上爬起来,端起脸盆牙缸去水房洗脸刷牙。

坐在考场里的钟山,头脑开始有些昏沉。试卷发下来后,监考老师反复提醒别忘了在卷纸上方写上名字,钟山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手竟然有些发抖。这种情况,是前两次参加高考没有过的。他强打着精神,一道一道题认真解答,尽可能把书本上学到的知识日常生活中的积累完美地移植到这张事关他前途命运的试卷上。

走出考场时,钟山望见了等候在大门口的父母,母亲快走几步迎上前,递上一条湿毛巾,让儿子擦擦汗,又递上布袋里的冰镇汽水。

钟山却莫名地恼火起来,说你们来干啥?声音出奇的大,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母亲无辜地站在那里,无言以对。父亲向前进了一步,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跟你妈说话,你妈昨晚一宿都没睡,为你担着心,又不敢来打扰你,怕影响你考试,今天一大早就赶来远远看你进的考场,你还有良心没有啊?!母亲拦住父亲,强挤出一丝微笑说,你没啥事我们就放心了,那我们这就回去啦!说完拉着丈夫的衣袖转身就走。

望着父母远去的背影,钟山有一种莫名的委屈难过,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7日晚上回到宿舍,经过一天紧张的考试,钟山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熄灯后,他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一觉醒来时,已是早晨6点钟。

以后的两天考试,钟山头脑清醒,注意力相当集中,题答得也相当顺利,甚至远胜于平时模拟考试的状态。他在心里暗暗憋着一股劲儿,一定要把第一天因失眠而造成的考试损失在这两天弥补过来。

第二十七章 考后病例

高考结束了,钟山却病倒了,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也没吃任何不洁之物就突然上吐下泻起来,还发起高烧,在医院里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折腾了一个多星期,瘦得两个眼窝都塌陷了,病情也没见好转。

这一个星期里,母亲昼夜服侍着患病的儿子,一会儿给换手巾做冷敷,一会儿又问儿子想吃啥,背地里则不停地抹眼泪。儿子打小身体就壮实,很少得大病,就是5岁那年出过一次水痘高烧了三天,把她吓得半死。没想到这次一个小小的拉肚竟这样来势汹汹。

父亲也急得不行,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踱来踱去无计可施,见大夫过来,忙迎上前问儿子的病重不重,啥时候能好。得到的回答是“重症痢疾”,得慢慢调理。更急。痢疾他知道,是夏季里一种常见病,可这“重症”究竟重到啥程度,他摸不清,大夫也不明说。忽然,他想到了老邻居吴友文不是在医院外科当主任吗?就有病乱投医急急地跑去询问。

吴友文恰巧当班,刚查完房回来,正把脖子上的听诊器往下摘的工夫,见老邻居钟树林站在门口,忙热情地让进办公室坐下,问钟大哥今儿个怎么这么得闲到医院来。钟树林简单说了说儿子的病情,用充满渴望的眼神望着吴大夫,等待他给出好的医疗建议。吴友文把门关严了,神秘兮兮地凑近钟树林,说按理这不是我外科的病人,我们不该插手的,可既然老大哥来了,生病的又是大侄子,这忙我又不能不帮啊。于是扯下一张白纸,拧开钢笔刷刷点点开了几味中药,将药方递给钟树林,说这是我老父亲从祖上传下来专治火痢拉的方子,你就照药方去中药铺抓药,回家煎了给孩子服下,一日三次,用不上三天就该有效果。钟树林紧紧握住吴主任的双手,一时哽咽,竟不知说啥才好。

药喝下去后,钟山的病情果然很快见轻了,先是退了烧,后来排便的次数也渐渐减少,到了第三天中午,竟然说感觉有点儿饿了,想吃妈妈做的白面疙瘩汤。

李春花听儿子说想吃饭了,喜出望外,忙一溜小跑地赶回家,点着煤气火,锅里添上水,切小白菜叶,拨拉面疙瘩,卧了只荷包蛋,临出锅时还不忘滴几滴香油。用保温桶装了疙瘩汤,又急急地赶回医院。

进病房时,见老钟正用勺子一口一口给儿子挖西瓜瓢吃,急忙上前制止说:“拉肚子的人胃肠虚弱,不能乱吃西瓜的。”

老钟笑了,说:“看把你急的,好像我会害了你儿子。你仔细瞧瞧我喂儿子的是西瓜吗?明明是打瓜好么。吴大夫说了,吃打瓜可以快速补充身体失去的水分,有助于身体恢复。”

李春花闻听此言,才放下心来。忙放下保温桶,拧开,把疙瘩汤和鸡蛋盛进碗里端给儿子。

钟山大口大口吃妈妈做的疙瘩汤,吃了满满一大碗,吃得满头大汗。老两口互相对望着,又望望狼吞虎咽吃疙瘩汤的儿子,开心地笑了。

这场“重症痢疾”就这样一场狂风似的来,一阵细雨似的去了。

第二十八章 母亲心忧

这个夏天,林美惠几乎“长”在了钟家。

钟山住院那阵子,她一天一趟往医院跑,看钟山烧得昏昏沉沉的样子,美惠哭成了泪人儿。钟山出院后,她每天都到钟家,抢着给钟山削苹果皮、打扫房间、洗衣服,弄得李春花倒像个多余的人,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酸酸的滋味。

这天晚上,钟树林正在房间里看报纸,妻子端了杯凉开水推门进来了。她把水放在丈夫面前的写字台上,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钟树林看出妻子有话要说,就放下了手上的报纸,摘下老花镜,用眼睛看妻子的脸。

李春花坐在床沿上,嗫嚅着说:“小山子看来是跟那姑娘处对象呢,这岁数处对象是不是早点儿啊?”

钟树林踌躇了片刻,说:“这孩子长大了,人大心也大了,我说啥他也不见得听。我侧面打听过了,那姓林的丫头是我们文化局林处长的闺女,也是抱养的孩子。”

丈夫“抱养”两个字一出口,李春花的心不禁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门外。这20多年,她几乎忘记儿子是抱养的这个事实,或者,她根本不让自己往这上头去想,可丈夫“也是抱养的”这句话,一下子把她打回到现实中来。

她顿了会儿,说:“这我知道。听说是京剧团一个未婚女演员和团里一个有妇之夫怀上的孩子,想打掉已经来不及,就生了下来。林处长的爱人在妇产科当护士长,正好两口子也没孩子,就把这孩子收养下来了。当时还骗女演员说孩子送给了一对军人夫妇,去了外地。”

这些事情,她是从吴主任的老婆马护士那里听来的。那天早晨马护士和吴主任提着两瓶罐头来病房看钟山,正好碰到林美惠。美惠大大方方地喊了声“马姨好”。马护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美惠,说这姑娘越长越水灵啦。马护士和林美惠的母亲在一个科,又偏偏是个包打听,对她家的事情知道得不少。出门的时候,马护士把李春花拉到一边儿,说了美惠的来历,又说你儿子要跟这姑娘处对象,你可得好好想想,别随了她亲妈,水性杨花,将来养不住。

李春花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钟树林说那都是上一代人的事,不该把账算到孩子身上,关键是不知这孩子书念得咋样,如果考不上大学俩人还能走到一块儿吗?李春花敏感地又想到了自己,她觉得自己没多少文化,这辈子不正是和丈夫极不般配的一对夫妻吗?

钟树林看出了妻子的心思,忙纠正说:“当然,如果孩子品质好,是个有上进心的青年,念不念大学也无所谓。只是小山子这时候处对象确实有点儿太早,好男儿应该先立业后成家,现在书还没念成,人生的路还很漫长,这时候不应该让儿女私情绊住了双脚,这事儿你当妈的得跟他唠唠。”

李春花点点头,又说:“这孩子将来上大学走那么远,还能回咱身边吗?”

钟树林不以为意:“好男儿志在四方,不管在哪,只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行啊。我当年如果不出来闯,就只能窝在柳树屯,像大哥一样守着二亩地一头牛。”

李春花不置可否地愣了会子神儿,就心事重重地退出了丈夫的房间。

第二十九章 献出初吻

躺在自己的小单人床上,李春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孩子从一岁大就抱到家,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她人生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孩子长大成人了,当妈的应该高兴才是,可她却觉得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这种意念在她的内心中隐隐地存在许久,那天中午在校门口看见儿子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这种感觉变得明朗而强烈起来。

她听马护士说,林美惠考大学根本没希望,上补习班也就是应付父母跟着混,忽然觉得如果儿子真和这个女孩儿处成了对象,那么毕业后就一定能回来。虽然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被另一个女人夺走了一半儿,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可儿子终归是要娶妻生子的,如果儿子大学毕业后去了外地,在那里组成自己的小家庭,那她就会整个失去这个儿子。“两害”相权,她决定帮儿子促成这桩亲事。

第二天吃罢早饭,林美惠如期又敲响了家里的门,李春花忙放下手中的拖把,掀起围裙擦了擦手,一溜小跑地去开门。

美惠礼貌地叫了声“阿姨”,李春花脸上堆起笑容,说小山子还没起来呢,你先到阿姨房间等会儿吧。美惠顺从地跟了过去。李春花又是递蒲扇,又去厨房洗西红柿,忙得团团转,弄得美惠倒有点儿不自然了。

忙完了这些,李春花坐在床边,和美惠拉起了家常。问她今年多大了,家里有几口人,爸爸妈妈都是做什么的,多大年纪了,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明显是在没话搭话套近乎。美惠一一回答。李春花接着说:“山子这孩子,从小让我和他爸给宠坏了,不太懂事,跟他在一起,你得多担待他些。”说得美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加上天热,脑门儿有细细的汗冒出,脸也微微有点红起来。见状,李春花又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第一次看到钟树林跨进院门时娇羞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好感来。

这时候,钟山也起来了,听到母亲房间里的说话声,知道是女友来了,喊了声林美惠,美惠如释重负,忙笑着退出了房间。

钟树林吃完饭一大早就去公园找老伙伴下棋去了,李春花忙解了围裙,提起篮子,在外屋喊了声:“小山子,妈去菜市场买点菜,中午让美惠在咱家吃!”就匆匆出门了。

林美惠坐在钟山的床边,看钟山睡过的床上枕上压出的身形尚未消尽,听钟山在外屋呼噜呼噜地喝小米粥吃馒头的声响,回味着“准婆婆”方才跟自己说的一番话,心中不免涌起一种幸福感。明摆着,钟山妈已经接纳了她这个未来儿媳妇。

钟山吃罢早饭回到房间,坐在美惠的身旁,一边用扇子扇汗一边说,这几天高考应该发榜了,一会儿咱俩该去学校看看。美惠仍自顾自地想着心事,钟山说什么全没在意。钟山又说我这次发挥得不算太理想,特别是第一天的两科,不知道第一志愿能不能走成,那是我最想去的城市最想去的学校最想学的专业。

美惠这才醒过神儿来,拉住钟山的手问:“如果我没考上大学,你还会跟我好吗?”“当然会!”钟山不假思索地回答。美惠忽然把头靠在钟山的胸前,隔着单薄的短袖衣衫,她听到了他强壮而有力的心跳,于是情不自禁地闭了眼。钟山先是不知所措,后来看美惠仰起头双唇微微蠕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就用嘴衔住了那薄薄的两片唇……

第三十章 金榜题名

这天早晨,钟山还懒在床上,钟树林去公园溜弯儿已经回来了,进门就大喊,“小山子考上了,进了重点线,超了30多分呢!”

钟山和母亲闻声几乎同时从不同的房间里跑出来,见钟树林挥动着手中的成绩单,一脸的兴奋。

近几天,钟树林根本没有去公园下棋,每天吃过早饭就去一中打听高考发榜的事。这天早晨终于盼来了好消息,他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跑回家报告这个喜讯。

钟山拿着成绩单,手有些发抖。参加了三年高考,这次他才是真正的全身心投入,也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语文成绩比平时模拟考试略有逊色,也得了102分的高分,其他科目成绩都不低,数学竟得了120分的满分。

“我儿子要上大学了,这些年的书真的没有白念。”李春花望着高大的儿子,眼里笑出了眼泪。

钟树林也笑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威严,完全是一个慈详的老父亲模样。

将近中午的时候,林美惠来了,没精打采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又落榜了,一问果然离专科线还差了几十分,连中专也去不上。

钟山安慰她说,你不正好可以去你自己喜欢的艺术团唱歌跳舞吗?美惠说我妈不同意啊,说去那样的单位容易学坏,非让我再复读一年。再学一年,我非彻底崩溃不可,我妈再这么逼我我就离家出走!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

李春花说:“傻孩子,别净说傻话了,你走了当妈的不急死啊!小山子小时候不跟家说一声就去乡下他大伯家了,我一晚上都没合眼,三顿没吃没喝,听外面的风声都以为是儿子回来了,我当时就想,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说着说着,眼里就有泪要涌出来。

钟山望着母亲的脸,几年时间,母亲苍老了许多,脸颊不再饱满,还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两道深深的皱纹,目光也变得混浊。他当然没有忘记12岁那年的那次离家出走,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给母亲造成这么大的伤害,至今仍难以忘怀。他有点内疚。美惠也看出了钟阿姨的异样,不再说离家出走赌气的话。

听说钟山考上了大学,星期天,全子和柱子两个老同学也跑来了。全子还是扛着那只四喇叭录音机,放着邓丽君的歌曲。林美惠听着听着,就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嗓音韵味竟颇有几分邓丽君之风。山子、全子、柱子三个人都说,美惠你学唱歌,将来肯定能火。美惠开心地笑了,扫去了心头高考落榜的阴霾,坚定了去艺术团唱歌的信念。

半个月后,钟山就收到了江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专业正是他心仪的新闻学。

大学开学前,李春花给儿子做了一套新被褥,新里新面新棉花。钟树林则去百货商店给儿子买了一架海鸥照相机,他知道儿子喜欢摄影,到大学后,学习不紧了,正可以将摄影作为业余爱好,他学的又是新闻专业,相机也正用得上。林美惠则把假期里悄悄打的一条毛围巾送给钟山,说希望钟山睹物思人,别在大学里看上别的女同学,把她给忘了。

离开青城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全子柱子在食为天酒店摆了一桌酒席,请上初中时几个要好的同学,给钟山送行。一干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十一章 不眠之夜

人生自古伤别离。钟山要离开养育自己20年的父母,离开从小生长的青山,去千里之外的江城上大学。钟树林李春花两口子前一天晚上一宿都没睡好。

李春花一会儿打开儿子的行李箱翻一遍,生怕落下什么要紧的东西没带上。一会儿又走到儿子房间门口听听声,关心儿子是否已经睡安稳。已经熄灯上床了,突然又想起什么,忙坐起来,下床,穿上拖鞋,轻轻推开丈夫的房门。

钟树林这会儿也没有睡,熄了灯,倚靠着床头,在黑暗中吸烟。放在往常,李春花会说,在房间吸烟,小心烧了床单被子。可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丈夫床边。半晌,轻声说:“你说我给孩子做的被子是不是太厚了,江城不比青山,冬天不会这么冷吧。”

“做厚了总比做薄了好。江城我当兵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冬天也是很冷的,比咱北方更阴冷。我那时身上穿的衣服单薄,冻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你再怎么冷总是在部队上,也算是有组织的人,总比我强嘛。我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娘逃荒,大冬天还穿着破烂夹衣呢,脚上的鞋子也尽是破洞。我这身子,也许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钟树林摸黑在玻璃烟缸里灭了烟,顺手拉住了李春花的手。

“你后来不是认了咱妈,还有了我吗?我们又有了小山子,也算是个完整的三口之家了,你还会觉得孤苦寒冷?”

李春花顺势将头歪在丈夫的肩上,说:“这回,小山子可真的要远走高飞了。从小到大,儿子可从来没离开过咱。那年偷着跑他大伯家,可把我吓死了,现在想起来心里都后怕。”

“儿子大了,总要自己出去闯世界的。我当初不是背着咱妈去关内参加革命,也就像大哥一样留在乡下种一辈子地了。更何况山子这是去念大学,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这两天心里总是慌慌张张的,感觉孩子这是翅膀硬了,飞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胡说呢,翅膀再硬,飞得再远,这里也是他的老巢,咱俩也是他的爹妈。”

“孩子人长大了,心也大了。我总觉得,这两年他跟我的话越来越少了。将来娶了媳妇,心里更不会有娘了。”

“不会的,男孩子长大了都这样,心里有,嘴里却不愿意表达。年轻时我对妈也是这样的。”

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从孩提时代说到青年岁月,从双方的父母说到共同的孩子,从眼下的生活说到未来的憧憬……不知不觉都困倦了,互相依偎着睡在一起。刚刚睡实,外面的鸟儿就叽叽喳喳叫起来,天已经大亮了。

醒来时,看见手搭在自己身上仍然熟睡的丈夫,李春花竟然有些异样的情绪,仿佛自己是这个房间里的不速之客,昨晚睡在身边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不相干的别的什么男人。

她轻轻把丈夫的手挪开,起身,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又轻轻把门关上,来到厨房,像往常一样为三口人准备早餐。她还要煮上10个茶叶蛋,给儿子留着路上吃。

昨晚喝了不少酒,这一夜,钟山睡得踏实。一觉醒来已日上三杆,早餐的米粥都晾凉了。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意识到今天就要离家远行了。像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的战士,只等着军号吹响,开赴战场。

第三十二章 求学远行

青山开往江城的火车是过路车,下午四点五分剪票,四点十分发车。不到三点钟,一家三口人就来到火车站。

钟树林特地给文化局老干办打了电话,申请了一辆小轿车,理由是送儿子上大学,行李多。在职时,钟树林从来不用公车跑自家的事,回老家柳树屯,都是乘坐公共汽车。这次,他要风风光光地把儿子送离青山城,送去上大学。

下午两点半钟,黑色的上海轿车准时停在楼下,司机小马爬上三楼,帮老局长一家把行李搬到楼下,打开后备厢,一一装好。一脚油门,车拉着一家三口飞快地向青山火车站方向开去。

三人把行李托运手续都办好了,已经在候车室座椅上坐定,林美惠才款款地走进候车室,东张西望,终于在一处靠边的座椅上找到他们。

离开校园,到艺术团报到后,她的装束打扮更加大胆也更为出众。一袭白色无袖人造棉连衣裙,腰束大红色宽皮带。脚上是米白色半高跟羊皮凉鞋,腿上还套着黑色丝袜。头发重新烫过了,别着精美的发卡,更显时尚。脸上化了淡妆,蛾眉淡扫,腮红若有若无,还涂抹了红嘴唇。总之,浑身上下透露着成熟女人的美艳。

美惠把装桃子的网袋放在坐椅上,嘴上忙说“伯父伯母我才跟团里请下假来晚了”。钟山说:“没事儿,还得半个多小时才能剪票呢,车站里头热,咱俩去外边走走吧。”

二人在父母的视线里挽着胳膊大大方方地走出候车室大门。

“钟山,你上大学后,碰到漂亮女同学,会不会就把我忘了?”美惠说。

“你得一周写一封信,报告你的行踪。如果你不常给我写信,忘不忘掉你那可就不好说了。”钟山故意气美惠。

美惠当然会意,用拳头擂一下钟山的肩头:“敢!你要是甩了我,我就死给你看,说到做到。”说完自己先咯咯笑起来。

钟山被美惠半真半假的话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别老死呀死呀的挂在嘴上,你爸妈养你这么大可不容易,死我手里可赔不起。”忽然想起美惠并不是父母亲生的,忙住了口。

二人携手拐进火车站一处僻静的死角,不约而同站定,美惠转过身,将两只裸露的细长手臂环住钟山的脖子,身子也挨上去,与钟山的前胸紧紧贴在一起。钟山下意识地抱住了美惠又软又热的身体,美惠的红唇已如偷食的小鸡,猛啄一口他的脸颊。

车站的广播响起,开往江城的列车已经开始剪票了,二人才慌慌张张地跑进候车室,提起行李匆匆忙忙向剪票口走去。钟树林不知美惠来送站,只买了两张站台票,他把自己那张让给美惠,自己则留在剪票口外。望着三人提着大包小裹走进站台,他的心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钟山随人流上了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在车窗内向站在站台上的母亲和女友挥手。女友远远地送上一个飞吻。母亲跑上前,又一次告诉儿子,路上一定吃好,睡好,茶蛋面包水果在双肩包里……别忘了到学校就给家里写信免得我跟你爸惦记……

列车员上车,车门关闭,火车徐徐开动了,哐当哐当越行越快越走越远,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李春花还望着空荡荡的远方,呆立在那里。

【钟山离开青山去江城求学,四年后又无奈地回到青山。14年后母亲临终前,道出了她保守了36年其实儿子早在24年前就已经拆穿的钟山的身世秘密。从此,钟山踏上了寻亲之旅……】

(第三卷完)

第一章 父子交心

钟家三居室的住房,原本住着老两口已经显得冷冷清清,如今老太太走了,愈加显得空空荡荡。

老太太卧室的门敞开着,房间里还是那样简洁而干净,仿佛昨天她还在从这扇门出出进进地忙碌着。那张挂在卧室里的老太太年轻时的照片,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穿着掐腰双排扣列宁服,标记了一个人曾经有过的青春岁月,如今已经成了遗照。

钟山与父亲钟树林隔着一只老旧的木茶几,坐在客厅里仅有的两只皮面已经磨损的黑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冒尖儿,客厅里狭小的空间布满了烟雾,如今再也听不到老太太“少抽几口儿吧”的唠叨。

钟树林从自己少年时父亲意外亡故,讲到青年时离家参军,讲到转业后到地方工作,讲到自己的婚姻生活,讲到领养钟山的前后经过,尽可能还原事件的每一个细节,把真实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给养子,填补他对这一段家庭历史的认知空白。

末了,钟树林不无感伤地说:“你要怪就怪罪我吧,别怪你妈向你隐瞒实情,她这一辈子不容易,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门心思就是围着这个家转,为了我,为了你,还有子星。守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其实她心里也很累的。你很小的时候怕你知道实情跑掉,长大后又怕你知道实情伤心,所以就这么一直瞒着。临走时,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出了实情。”

钟山又忍不住哭泣起来,说:“爸你别说了,我怎么能怪你们,我也是为人父的人了,你们从小到大对我付出的爱,一丝一毫也不比亲生父母差,甚至比他们对孩子更加溺爱娇宠。其实,我12岁的时候就猜出了自己和小伙伴不一样的身世,我妈房间里的那张照片,哪里有一点肚子里怀着我的迹象呢!我小时候没有说,是因为惧怕,长大后没有问,是怕你们伤心难过。”

儿子的话出乎钟树林意料之外,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其实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儿子,他对儿子的关爱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他对儿子的说教则是隔靴搔痒,色厉而内荏。半晌,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说:“钟山,爸爸鼓励你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按照年龄算,我猜他们应该比我和你妈妈小,或许也就六十出头,抓紧找,应该还来得及见面。”

钟山眼里含着泪,望着已经年近耄耋白发苍苍的老父亲,说:“如果您支持,我就试着找一找。说真心话,这三十几年来,身世之谜一直困扰着我,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亲生父母为什么舍弃了我?有时候想得头都快炸了,却百思不得其解。我有时候故意跟你们拧着,其实就是发泄自己内心的苦闷,我也时常希望你们会在哪一天忽然主动向我挑明实情说出真相。我去南方读书,学新闻专业,当时就是想或许能有机会获知自己的身世。”

父亲说:“也难为你小小的年纪承受着这样大的心理压力。你是不到一周岁的时候我和你妈妈从青山孤儿院抱来的,据说你们那一批孩子都是从南方来的,你去南方寻根,方向还真没有错。你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你妈妈当时一眼就相中了你,把你抱在怀里就不舍得放下,喜欢得不行,你不哭也不闹,好像你们天生就是一对母子。你妈妈自己一辈子不能生养,却是一个合格的好母亲,除了没有经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苦,做母亲该做的她都做到了。”

又说到逝者,念及她一生为这个家付出的所有努力,父子俩都忍不住流下眼泪。

钟山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些话没有对父亲说,母亲特殊的身体状况,虽然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但作为成年男人,他完全听懂了。对于这样一个残缺的妻子,父亲竟然能做到一辈子不离不弃,相依相守,他有些心疼这位仁忍的老父亲,更多的是深深的敬佩。

第二章 寻找来路

当年的孤儿院已经更名为青山市儿童福利院。钟山去的时候,儿童福利院里在省孤儿学校上学的十几个孩子刚刚放假回来,两百多公里的路程,没有人去学校接,是大的带着小的一同乘大巴回来的。儿童福利院就是他们的家,他们放假自然要回到这个家。钟山想,这里不也曾经是自己的家吗?

看着这些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孩子因为没有父母相伴而过早地表现出的成熟懂事,钟山心里酸酸的。再看到那些因身体残疾而被遗弃的孩子,更觉得悲伤难过。他后悔来得匆忙,没有给他们带什么礼物,暗想下次来一定要补上。

因为事先电话沟通了,所以刘晓文院长非常客气地将钟山让进院长办公室,并安排人找出六十年代初的入院儿童档案。钟山一页一页细细地翻,不一会儿就翻到了他那一页,姓名一栏写着“小九”,收养人是钟树林、李春花。

刘园长说:“当年在孤儿院工作的人现在都已经退休了,在这一页签字的保育员田春娥是市里的劳动模范,也已经退休7年了,明天院里搞退休职工联欢会,她应该能来,我再确定一下。”说着,就操起桌上的电话,查了电话表,将电话打过去,问:“田姨,我是刘晓文,明天院里的联欢会您来吧?有一个院里您当年带过的孩子想见见您。我说您也未必能想起来,你们见面再细唠吧。”

放下电话,刘院长说:“田春娥说她明天能来,听说有院里的孩子要见她,还挺激动的。”

第二天,邱月月没有课,坚决要陪钟山一起去寻亲。二人买了满满一大口袋各种零食,一大早就来到儿童福利院。田春娥还没有到,孩子们已经起床了,吃过早饭,一个大约十三四岁,跟钟子星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正给一个小不点儿编辫子。那个小不点儿,长着两只圆圆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甚是可爱。邱月月把钟山拉到一边,悄悄说:“这个小的好可爱啊,咱领养得了。”

钟山笑了,说:“没想到你还这样喜欢小孩子,自己生一个不好么?”

邱月月白了他一眼,说:“你又来了,不用自己费力气生就当上妈妈岂不更好!”

钟山说:“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你又有生育能力,不具备领养条件的,你若是喜欢,咱春节把她带回来助养几天倒是可以的。”

邱月月高兴地拍起手来:“行啊,太好啦,就这么定了!”

又等了一阵子,田春娥来了。钟山简单跟田阿姨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没想到田春娥居然还记得他:“呵,当年那个小九儿长成大小伙子啦,还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你刚来的时候,成天粘着我,院里的同事都怂恿我把你领回家,我当时也真动心了,虽然自己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后来你爸妈把你选走,我还难过了好几天呢。”说着,田阿姨眼圈红了,邱月月也跟着抹眼泪。

田春娥接着说:“你们这批孩子共有153个,都是从江城孤独院分来的,你是最小的一个。当时青山是全国重要的重工业城市,市民生活相对富裕,所以才有能力接纳这些孩子。前些年也有个别人来问过情况,可是没听说谁找到自己的家人。其实,我觉得,找不找到都无所谓,生身父母既然把你们舍弃了,自然有不得已的原因,见了面会不会尴尬呢?我觉得,生育之恩远比养育之情大。我在福利院工作了一辈子,总有孩子来看我,见面就叫我田妈妈,我觉得跟自己生的四个孩子一样亲。”

听到“江城”两个字,钟山内心忽然一惊,原来自己就是从江城来的,是第六感应的召唤让他选择去江城上大学吗?也许是因为分别时间太长,这个感应信号太微弱,所以没有最终把他引到生身父母身边。他决定,回去后就打电话,让江城的同学帮助去孤儿院查看档案,看有没有一批分往青山的孩子。

第三章 线索中断

回到报社后,钟山就通过查号台查找到江城晚报的电话,想找老同学方静帮忙。

毕业14年,钟山忙着结婚,生子,工作,调转工作单位,离婚,再婚,送走母亲,最初的一两年还能在春节时发发贺年卡,后些年与同学的关系日渐疏离,到最后甚至中断了联系。这14年里,他一次也没有回江城,也没有跟方静有任何联系,所以,这次下决心打电话,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他打通了长途电话,问方静的电话号码,对方说:“方静三年前已经调到市委办公厅工作了。”钟山又问邓家国的电话,对方有些踌躇地说:“请问您和邓总是什么关系?”钟山这才知道邓家国已经提升为邓总,忙说:“我是他和方静的大学同学。”对方犹豫了一下,把邓总的办公电话号码告诉了钟山。

钟山按照号码打过去,半天无人接听。他放下电话,内心一片茫然。这时,电话响起来,对方问:“方才是哪一位打来的电话?”

钟山已经听出了邓家国的声音,忙说:“是邓家国吗?是我呀,我是钟山。”

邓家国在电话那端也表现出十分兴奋的样子:“钟山?好小子,这么久没联系,我以为你失踪了呢!前几年我曾经往青山电视台那边打过电话,说你调走了。快快,赶紧把手机号码告诉我,便于我随时都能抓到你。”

钟山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又在便条上记下邓家国的手机号码。

两人互通了一下十几年的情况。邓家国跟苏晓虹毕业第二年就结婚了,有一个女儿,十岁了。苏晓虹研究生毕业拿到硕士学位后并没有听从父亲的意见留在江城大学任教,而是到了江城电视台。邓家国去年刚提的江城晚报副总编,这两年江城媒体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特别是四家都市报互不相让,争得你死我活,抢新闻,抢广告,抢发行,抢人才,他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所以同学毕业十年都没有组织聚会。

说完了自己的情况,邓家国又说:“老大,你想不想知道方静现在的情况?”

钟山沉默不语。

邓家国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你特别想知道。人家现在走上官道,飞黄腾达啦!在报社时跑时政新闻,被市委机关相中,调到了办公厅秘书处任副处长。对了,方静跟老万结婚了你知道吗?”

这一消息令钟山十分震惊。

“好像是毕业后五六年的样子吧,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结了婚,我们班同学谁都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过后,我问了方静,她也不愿意多说,只说到了结婚年龄就嫁人呗,万老师又是老熟人,不用费力气再去调查了解。看得出,她这一选择挺无奈的。他们现在有一个小女儿,也就两三岁的样子。老万前些年从市委调到了党校学员处工作,因为出了杜芳菲那件事,与我们两个班的同学们也都不怎么联系。”

钟山又问了问其他同学的情况,邓家国把知道的都一一告诉他。钟山想起自己打电话的主要目的,就请邓家国帮忙去江城孤儿院了解当年的档案,看有没有一批孩子送往青山市,谎称是自己一个高中同学委托他办的。邓家国一口应承下来。

然而,第二天邓家国给钟山的手机打来电话,告知的结果是:那些孩子的档案都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毁掉了,问了几任老院长和老员工,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

线索断掉了,钟山大失所望,不知道下一步寻亲之路究竟应该怎样走。

第四章 再回江城

钟山大学毕业后再次回到江城,是同邱月月一起送儿子钟子星去江城艺术学院上大学,距他在那个飘雨的夏季夜晚与方静互相拥抱分别整整18年。

这一次,一家三口买的是火车卧铺票。钟子星已经长成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像大多数这个时代出生的孩子一样吸纳了充沛的营养,又承继了父母优秀的显性遗传基因,再加上继母的艺术教育熏陶,大学新生钟子星比当年的父亲更加帅气时尚。

江城迎接这一家三口的,是这个号称火炉的城市依然残存的夏日的酷热。

邱月月一脚落到江城,就躲进宾馆的空调房里不肯出来,连说“热死啦热死啦,出外面非得中暑不可”,树上聒噪的蝉鸣也吵得她受不了。

钟山去艺术学院安顿好儿子,在学校的食堂陪子星吃了顿午饭。他感慨,现在大学生食堂的伙食标准比他上学那时候提高不知多少倍。儿子却直嚷嚷饭菜难吃。

钟山说:“子星,爸爸当年有个同学叫王忠恕,你王叔叔,一顿饭有时就是馒头就着咸菜。吃这样的饭菜,假期还要去码头打工赚学杂费,甚至还得贴补家用,你们这一代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钟子星撇撇嘴说:“老爸你怎么说话特像我爷爷,都像你们说的那样,社会还怎么进步?”

钟山说:“社会进步可不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也不是前人栽树后人摘果,得靠一代又一代人不断去努力奋斗。”

钟子星心知说不过父亲,再多说只能招来父亲没完没了的又一通大道理,只得闭口不言。这时候,恰好斜对面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同学,从外形上看陪同她的应该是父亲和母亲,远远地好像还冲他微笑一下。心思转移到小美女身上,父亲说什么完全没有走心。

吃罢午饭,钟山又陪儿子去超市补充了些日常生活必需品,就与儿子分手,乘坐地铁赶往江城晚报找邓家国。他此次来江城送儿子上学,只告诉了邓家国一个人。

此时的邓家国已经升任总编辑,晚报的零售量已突破三十万份,广告年收入在两个亿以上。

邓总的办公室极其豪华气派,足有五十几平方米,大老板台,大水族箱,大发财树,墙上挂的是本地名人的字画,实木书柜里码放着各种畅销书籍,真皮软沙发坐上去十分柔软舒适,室内的空调冷气与户外的酷暑热浪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感觉。

邓家国发福了,长出了肚腩,整个人看起来由上学时的m号扩大为xxxl号,脸上泛着油光,头发却开始谢顶了,是个典型的中年油腻男。与钟山边握手拥抱边哈哈大笑说:“钟老大,你这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一点也不见老啊!”

钟山说:“哪有什么仙丹妙药,我一介草民,不像你邓总日理万机劳心费神啊。”

邓家国摁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按钮,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宝石蓝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姑娘就敲响了邓总办公室的门,邓家国问钟山要喝咖啡还是茶,钟山说“茶吧”,姑娘忙拿出杯子,给邓总的客人泡茶,然后面带微笑地退去。

钟山笑道:“老邓,你这谱儿摆得不小啊!”

邓家国说:“哪里,你是二十来年不见面的贵宾,所以才有资格享受这样的礼遇。”又说:“今晚,噢不行,今晚还有个重要应酬,是我们的广告大客户,我必须得亲自出面才能搞定。就明晚,你千万别安排什么事,我跟你弟妹请你和嫂夫人吃饭。”

钟山说:“你嫂夫人怕热,躲在宾馆里不肯出来,你忙你的,见过面就行了,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邓家国说:“那怎么可以,故人相见,不在一起吃顿饭怎么说得过去。怕热没关系的,我明晚派车去接你们,绝对热不坏嫂夫人的凤体。再说,你二十来年才回一趟江城,别的同学老师难道就不想见一见?比如方静、老万?”

边说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拨电话:“方处吗?你猜现在谁在我身边呢?谅你也猜不着,你的老情人,再想想。不是不是,再往前想。不对不对!我看你是在官场时间久了,把老同学都忘到了脑后,我告诉你吧,是钟山嘛。”

对方显然有一阵子沉默。

邓家国又说:“你今晚有空没有吧,我这里有个重要的应酬,你如果没事,钟山我就交给你发落啦!好啊好啊,我这就派车送他过去。”

收了电话,邓家国说:“你看看,人家方处这气量,让你现在就过她那边,你居然还推三阻四地想逃避!既然美女相邀,我也不多留你,明晚档期留给我跟你弟妹。”

说完,又按响桌上的按钮,差人叫司机送钟山去市委。

第五章 又见方静

钟山坐上邓总的奥迪轿车,只十几分钟就到了江城市委办公楼的大门外,一位梳短发着西服职业套装的女士已经站立在大门口,仔细一看,正是他18年来不曾相见却从未忘却的方静。

钟山与司机道谢告别下车,方静已经迎上前来,与钟山握手,轻声说:“好久不见!”

钟山慌乱地伸出手,内心既激动又茫然,跟着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方静引钟山来到市委大楼旁边的雪莲冷饮店,坐下,自己要了一杯冰镇酸梅汤,用询问的眼光望着钟山的脸。钟山说:“不知有没有我们当年吃的奶油冰砖,四毛钱一块的那种?”方静又看女服务员的脸,女服务员说:“有的女士,是四元一块。”方静说:“那就来两块。”

钟山打开包装冰砖的纸盒子,咬一口,已不像当年那般香甜。方静也剥开自己那一块,轻轻舔一小口。18年前那些个酷热难当的中午,方静和钟山两个在校门口的冷饮店偶尔会开一次洋荤犒赏一下自己,冰砖甜甜的奶油香味儿沁人心脾,她也是这样一小口一小口轻轻地舔,不愿意让甜蜜很快就从舌尖溜走。

钟山眼前的方静,依旧年轻、美丽,眉宇间多了几分干练从容。方静面前的钟山,依旧英武、帅气,面容上增添了许多沧桑老成。两人就这样一会儿低头吃手里的冰砖一会儿抬眼对望,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方静打破了沉寂,说:“钟山,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你跟那个林美惠过得还好吗?”

钟山苦笑一下,说:“不怎么好,我们十几年前就离婚了。”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方静感到诧异:“离婚了?为什么?”

“是个庸俗得不能再庸俗的理由,她抛弃了我,另有新欢了。”

钟山这样说,是为了平衡十八年前那个晚上他做出舍弃方静的决定带给她的怨怒。这次,轮到方静沉默了。

钟山说:“我听老邓说,你跟老万结婚了,这又是为什么?”

方静叹了口气,说:“毕业后,我一门心思投入到报社的工作中,一直没有谈恋爱。第五个年头,我去党校采访秋季开学典礼,其中有一个班正好是老万带的,那一次我看到的老万,瘦了一大圈儿,三十多岁的人像个老头子,整个人都颓了。我忽然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情,内心还有几分自责,如果当年不是我拒绝他,就不会出杜芳菲那件事,他也许就不会混成今天这个样子。”

钟山说:“可是,同情终归代替不了爱情。”

方静抬眼望着钟山,眼神中有一丝愠怒:“同情?我也是个被抛弃者好不好,哪有什么资格同情老万!我当时只觉得我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

钟山说:“对不起方静,错误在我,是我喝多了酒,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闯下大祸,让林美惠意外怀了孕,我不是要故意伤害你,当时,林美惠不依不饶,我父母也施加压力,我本来也是个受害者,却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方静的怨气从脸上一点点消散,目光也渐渐黯淡下来,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多说无益。可是,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要活好自己,却没有做到。”

钟山叹了口气,说:“你当时也答应我了呀,不是也活得随随便便!”又伤感地说:“没有你的日子,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这后一句话,柔软了方静一颗经过十几年磨砺已经一点点变得坚硬的心。她说话的语气又变得像18年前那样的和风细雨,说:“一切都是宿命,怨只怨我们两个有缘无分。今晚你可以跟太太请两个小时的假吗?陪我再去趟学校,吃吃小笼包子,到大操场走走圈儿?”

钟山默默点头。

方静又像当年那个小姑娘一样,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就坐在这里等我,我上楼换件衣服,马上回来。”

趁方静上楼换衣服的工夫,钟山给邱月月打了电话,告诉她今晚跟同学去母校校园转转,会晚些回去,叫她晚饭自己解决,不必等他。

第六章 物是人非

再一次出现在钟山面前的方静,是一身白色八分裤、果绿色短袖衫的运动装,半高跟皮鞋也换成了运动鞋,又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女大学生。

市委离江城大学有三站距离,不远也不算近。方静说不用乘车,钟山也表示赞同。二人沿大马路的人行道并肩向前走着,头上有状如华盖的梧桐树遮挡,也不觉得很热。树上的蝉鸣像滚油撞见了水珠,一片炸响,两个旧日的情侣却缄口不语。很快,钟山这些年梦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江城大学校门已经呈现在眼前,二人走进校门,来到熟悉的南芳园餐厅。

18年过去,南芳园还是老样子,简单的布置,简约的装饰。二人依旧是择一处靠边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笼包子一碗番茄鸡蛋汤。方静用筷子尖刺破包子皮,吸了汁,吃了包子皮,把肉丸子挑到钟山的碟子里。钟山情不自禁握住方静的纤纤玉手,报以两行清泪。

一顿饭吃下来,再无当年的温情脉脉,而是心事重重。

离开南芳园,天光已经暗下来,天空是奇妙的深蓝色,故地,旧人,钟山有一种穿越的感觉。两个人融入到与他们当年一般大的学生们中间,来到校园里的大操场。此时,天已经黑透,东天升起一轮明月,好像专为迎接这一对久别重逢的人。

两人走了一圈又一圈,说到当下的生活与工作,都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有如灵魂出窍,活的根本不是当初想要的自己。只有回忆起18年前的旧事,才好像灵魂重又附着到身体上,情绪又变得愉悦开朗起来。

钟山说:“那天晚上我提出与你分手,你只听到林美惠怀孕了就气愤地跑开,为什么不再听我多解释几句?”

方静说:“事情都到了那种地步,解释还有什么意义?再说,如果我挽留你,你会留下来不回青山么?”

“我当时处于孤立无助的状态,大脑一片混乱,如果你站在我这一边,拉一把,我是有可能下决心留下来的。”钟山说。

“可是那样不是太对不起林美惠了吗?”

“两个不相爱的人勉强凑到一起,才是最大的对不起,对不起别人,更对不起自己。实践证明,我和她也没有走到最后。”

“我们两个当时相处得那么好,你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忽然就提出和我分手,又是那样一种原因,对我简直是致命的打击,我人都快疯掉了,怎么可能还赖在你身边不走?”方静压在心头18年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接着说:“这些年,每次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都好像是一场恶梦。我不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真情真爱,一切美好都在那天晚上死掉了,埋葬了。”

钟山说:“我知道说对不起已然毫无意义,可是我还是要郑重地对你说一声,真的很对不起。是我的优柔寡断葬送了我们两个的幸福。”

方静说:“也不能肯定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幸福,或许你摘了白玫瑰,又会怀念那朵丢掉的红玫瑰。”

操场边新修了一方游泳池,二人一边说着理不出头绪找不到答案的车轱辘话,一边在池边的台阶上坐下。此时,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中,映在泳池水面上的是和天上一模一样的一轮明月。方静感慨道:“这水中的月亮,多像我们的过去。看一看还是那么回事,就是不能伸手去捞,一捞起就破碎掉了。”

第七章 六人晚宴

第二天晚上六点,邓家国、苏晓虹夫妇二人请钟山、邱月月和万达民、方静在江城的最高建筑江城大饭店顶层的旋转餐厅吃西餐。

钟山夫妇是最后到的。进到餐厅,钟山主动与万达民握手,先喊一声“万老师”,颇有一种“相逢一笑泯恩仇”“和为贵”的意味,又介绍了太太邱月月与老师同学们一一相认。

此时的老万已经组织不起来左三右七的标志性发型了,因为这18年里头发已经丢失了一半,得靠“地方保护中央”了。身体却发福得很,长出肥肚腩和双层下巴,眼睛显得更小了。

钟山调侃道:“万老师可是发福了,一看便知万师母把我们老师照顾得蛮好的。”三个男人哈哈大笑,方静苦笑中带着微微的嗔怪。

三位女士聚在一起,凑成一台时尚戏,互相夸赞年轻漂亮,服饰搭配得好。今晚的女宾也确实个个光彩照人,不可方物,是这个年龄段女人里的尖子。

六人坐在餐厅里,江城的夜景尽收眼底。钟山找了半天,才在邓家国的帮助下找到了他们的母校江城大学。与周边的灯光璀璨相比,江城大学显得黯淡无光。

邓家国首先开场,与夫人苏晓虹欢迎钟山携夫人回故地江城重游,感谢万老师和方静贤伉俪百忙中抽出时间前来赴宴。

席间,钟山问起苏晓虹现在的工作情况,苏晓虹说:“我刚刚负责一档节目叫‘今世有缘’,专为失散多年的亲朋牵线搭桥再续前缘,才播了一期,不谦虚地说,收视率应该说相当可以。对了,今晚就有一期,9点首播,11点30重播,你跟嫂夫人可以看一看我工作时的样子,也请多提宝贵意见。”

邱月月赶紧说:“我想着,今晚回宾馆一定一睹你这位著名主持人的风采。”

说说笑笑地,时间已经过了晚上10点钟,邓家国说明天还要早起坐飞机去广州开一个行业会议,虽有十二万分的不舍,晚宴也得散了,又遗憾不能欢送钟山夫妇了,只希望他们一有时间就来江城与大家相聚,并感慨同学情、师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弥足珍贵最历久弥新的情谊。

江城大饭店离钟山夫妇住的宾馆只隔一条街,二人又没有多饮酒,所以邓家国叫来的专车只需要送他与苏晓虹和万达民夫妇回家。

与四人告别,邱月月捉住钟山的胳膊,诡异地说:“你跟那个方静之间有故事,我从你们俩的眼神里看得一清二楚的,千万不要否定。”

钟山说:“没想到你这个平时粗枝大叶的人心还挺细,怎么就看出了我俩有故事?”

邱月月得意地说:“你跟苏晓虹说话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跟方静说话就像隔着一层纱。还有,那个万老师,你俩说话的表情也是怪怪的,像是在智斗。告诉我,是不是那个万恶的万老师抢走了我老公的女朋友?”

钟山笑道:“你老公的女朋友?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事实与你说的恰恰相反,是钟山同学抢走了万达民老师的女朋友。”

邱月月说:“你这话把我说糊涂了,你抢走了万老师的女朋友,为什么最后方静成了万太太而不是钟太太?”

钟山收起了玩笑表情,沉重地说:“后来,是钟子星他妈借着肚子里钟子星的力量,抢走了方静的男朋友,不过抢到手又扔掉了,这回你懂了吗?”

邱月月眨吧眨吧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点了点头。半晌,又笑嘻嘻地说:“方静气质真好,可惜了。不过我倒要感谢亲爱的林美惠姐姐和钟子星小朋友,如果没有她母以子贵横刀夺爱,你也落不到我手上。”

第八章 意外发现

回到宾馆,已经晚上11点了。

二人洗漱完毕回到床上,邱月月忽然想起苏晓虹节目的事,忙打开电视机,调到了“江城卫视”频道。

电视屏幕上刚好打出了栏标,栏标闪过,苏晓虹从幕后走向前台:“今世有缘,有缘千里来相见。各位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大家晚上好!感谢您的耐心等待,这一期‘今世有缘’节目又与大家见面了,本节目由金氏集团独家特约播出。”接下来就是插播金氏集团的乳品广告。

邱月月趁机赞叹道:“你这位苏晓虹同学台风还真不错。”

广告结束后,镜头又切换到演播现场。此时苏晓虹已经端坐到演播室的沙发上,说:“今天我们请来的第一组嘉宾,是姐弟三人,他们要寻找的,是失散了42年从未谋面的双胞胎弟弟,有请嘉宾上场。”从后台走出一名中年女子和两名中年男子。

钟山本来还在看一份当天的晚报,听苏晓虹的介绍,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示意邱月月把电视声音调大些。

苏晓虹继续说:“三位请坐下。请问你们要寻找什么人?噢,这位大姐您先说。”

中年女子五十左右岁的样子,方脸,大眼睛,面相自带几分善良慈爱。中年女子还未开言,先流下了眼泪,苏晓虹忙递给她一块纸巾让她擦眼泪。中年女子说:“我叫柳春平,这是我的两个弟弟柳春望和柳春生,我们想找失散42年的两个双胞胎弟弟。”

“失散42年?那时候他们多大?”苏晓虹问。

“他们刚出生,就丢了,更确切地说,是被我父亲丢在了江城大学附属妇女儿童医院里。”姐姐又有些哽咽。

“请说一说具体情况。”苏晓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拍她的肩,帮助她平复情绪。

“那一年我们老家闹水灾,庄稼颗粒不收,眼看着家中米袋子里的粮食就要见底了,连田里的野菜都被挖光了。那一年我8岁,两个弟弟一个5岁,一个3岁。村里好多人都去城里讨饭,有的就把孩子丢在了城里,希望他们能寻到一条更好的生路。父亲就想去城里试一试。母亲说,你一个大男人讨饭,谁会给你呀?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家里剩下春平带两个弟弟,这点粮食还能维持一些日子。那时候母亲怀着7个月的身孕,父亲是不想带她去的,可是把母亲丢在家里又寻不到什么生路,只好答应了。他们到了江城,讨到一些吃食。正准备往家里返时,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却忽然要降生了,父亲急忙把母亲送到妇女儿童医院,母亲怀的竟然是双胞胎,两个弟弟平安降生,母亲却产后大出血,没有抢救过来。”柳春平说到这里,又用纸巾擦拭不断流出的眼泪,接着说:“面对两个新生婴儿和产妇遗体,父亲不知所措,选择了逃避。他离开医院,在江边坐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想跳江一死了之,被经过的一个当地人救了上来。那位好心人给了父亲一些钱和粮票,问明情况,劝父亲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轻易就寻短见?你一死了之,想想家里的三个孩子怎么办?父亲谢过恩人,偷偷去妇儿医院看望两个双胞胎孩子,没有看到,不过从其他新生儿家属口里得知,那两个被遗弃的双胞胎新生儿活得好好的。父亲一路哭着离开了医院,心里明白带回家他们只有一死,不如留在医院里还能寻条活路。”

大姐已经泣不成声,柳春望接着说:“父亲回到家后,告诉我们母亲难产,和两个双胞胎弟弟都没有抢救过来,我当时还小,只记得父亲和姐姐两个哭得很伤心。后来,父亲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们姐弟三个拉扯大,一直没有再找老伴。三年前,父亲患了脑血栓,忽然有一天把我们三个叫到床前,说出了这个惊天的秘密,原来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

柳春生接着说:“这些年,我们家的日子好起来了,大姐、大哥和我三家都盖起了小洋楼。父亲希望我们能在他有生之年想办法找到两个失散的弟弟,弥补对他们的亏欠,这也是我们姐弟三个的共同想法。我们去了妇儿医院,费了许多周折查到了当年的新生儿档案,得到的答复是那两个孩子出院后被转送到孤儿院。我们又四处寻找当年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一位知情者说,他们随一批孤儿被送到了北方,那几年孤儿院里送出去的孩子特别多,已经记不清他们究竟去了哪个城市。北方那么大,茫茫人海,我们到哪里去寻找他们呢?只能求助电视台,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这时,电视画面又切换到苏晓虹,苏晓虹说什么钟山完全没听进耳朵,他只紧紧盯着柳春望和柳春生兄弟两个的脸,特别是老二柳春生,活脱脱就是当年与自己打篮球的江城农业大学的宝音的中年版。

苏晓虹还在与三位嘉宾交流着,画面上又出现了一位老人的照片,钟山拿起电话,手颤抖着拔号:“喂,邓家国,我找苏晓虹。晓虹啊,我看了你做的这期节目,那姐弟三人找的孪生兄弟,应该就是我和江城农业大学的宝音。”

钟山的一番话,令在一旁边看电视边跟着直抹眼泪的邱月月惊得目瞪口呆。

第九章 亲人相见

钟山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苦苦找寻了30年的亲人竟然在一个晚上意外地出现了,困扰了自己30多年的身世之谜在一期电视节目中忽然揭开了。放下电话,他放声大哭。邱月月抱着这个哭得像个男孩一样的丈夫,一边安慰他,一边也禁不住跟着落泪。

第二天早晨,送走邓家国,苏晓虹就匆匆来到宾馆找钟山,商量与亲人相见的事。

苏晓虹问钟山,是否介意带记者去做跟踪采访报道。钟山不假思索地说:“是电视台帮助我找到了亲人,当然可以做接续报道,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做个dna比对,确认无误后,再播出节目为好。”苏晓虹称赞钟山想得周到。

江城距柳家三姐弟的家有150多公里的路程,走高速公路,只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这一个小时的路程,钟山走了整整42年。他抬眼向车窗外眺望,满眼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原来,这里就是自己想了几十年的家乡的模样。

近乡情更怯。车拐下高速公路,驶入便道,苏晓虹说还有20公里就到了,钟山此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又想起了12岁那年离家出走一个人坐大客车去安台县大伯家的经历,想起了小时候见到的从覆巢中落地的小麻雀孤立无助的样子,想起了养母临终前一脸愧疚的真情告白,想起从未谋面的生母拼却生命把他和孪生兄弟带到这个世界……

车在一幢粉墙黛瓦的小二楼前停下来,楼前已经支起彩虹门,打出了“欢迎亲爱的弟弟回家”的条幅。大姐率两个弟弟迎出门来,姐弟三个与迎面走来的钟山紧紧拥抱在一起。

“是我弟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跟老三长得特别像,不会错的。”大姐喃喃地说。

姐弟四人来到老父亲的床榻前,这位74岁的老人用颤抖的手握着失散了42年的儿子的手,老泪纵横,口齿不清地说:“回来就好啊!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到那边,也可以向你们的妈有个交待了,不然,我怕她是不会饶我的。爸对不起你们,但凡有一点法子,也不能丢下你们呀!”老人边说边用手哆哆嗦嗦地掀儿子的后衣襟。

姐姐忙说:“父亲曾经说过,后背有一颗黑痣的是老大。”

钟山说:“不用看了,我后背有一颗黑痣,我媳妇总跟我开玩笑,说我点儿背,什么好事都赶不上。”

见有记者的摄像头对准自己,钟山又说:“也许这辈子我错过了许多常人认为的好事儿,可是今天,我找到了亲人,找到了自己的根脉,揭开了困扰我几十年的身世之谜,这件天大的好事终于没有错过。”

钟山又转过身对老父亲和一位姐姐两位哥哥说:“而且,你们盼望的另一个弟弟,应该是五弟吧,我可以肯定地说也有了眉目,我回去后就到内蒙古把他带过来与你们相见。”

钟山不远几千里来江城上大学,江城大学附属妇女儿童医院就在钟楼公园旁边,钟山曾无数次从这里经过,也不只一次见到新生儿父母抱着他们的宝宝欢天喜地走出医院大门,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这里竟然是他的出生地。这真是个奇迹!

钟山给青山日报社打了电话,说江城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要晚一周回去。

夜幕降临,小楼里亮起了灯,钟山与柳家人围坐在一起,讲述自己有记忆以来的人生经历。柳家姐弟都说,谁说我们弟弟点儿背,落到了一户多么善良的人家,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钟家的伯伯和伯母,可惜钟伯母已经不在了。

钟山说:“也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那样就显得生分疏远了,我叫了他们几十年的爸爸妈妈,其实就是他们的儿子。”

一周后,dna检测结果出来了,柳传堂就是钟山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这一结果,更进一步确定了钟山的身世。

面对记者的摄像头,钟山说:“我就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从江城飘走,辗转数千里,在东北大平原上落地生根。生育之恩和养育之情,都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大爱,是面对大灾大难时一场生命的接力。”

听钟山说起这些时,邱月月哭得稀里哗啦。他悄悄对钟山说:“生命真是神奇,回去后我也要生个孩子,正好子星上大学,家里也空下来了。”

第十章 草原寻亲

与柳家老父亲和姐弟三人依依惜别,钟山离开江城,坐上火车直奔内蒙古。

邱月月因为学校已经开学,课程都排上了,不得不回到青山。

为了给宝音一个惊喜,钟山事先没有电话联系,引导他寻找孪生兄弟的,只有当年王丹宇写给他的那封信上的地址。19年过去了,他们还住在那里吗?他们生活得还好吗?

钟山几经辗转,多方打听,找到了王丹宇信上所说的那所牧场中学。牧场中学是两排红砖白瓦房,由一圈红砖墙围着。大门口传达室的老先生听说来人要找王丹宇,热情地带他来到后一排红砖房中间的一间挂有校长室的办公室,喊一声:“丹宇校长,有客人找你!”

王丹宇推门出来见到来人时,愣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是钟学弟?我不是在梦里吧?”

钟山笑了,说:“学弟的称谓还是免了吧,论年龄你应该称我大哥。”

两人握了手,进到校长办公室。

钟山坐到木椅上,王丹宇边给钟山往杯子里倒水边问他从哪里来。

钟山顾不得回答这些,而是急不可待地问:“宝音呢?他在哪里?”

王丹宇笑道:“你急三火四找他干啥?”

“我不远几千里来找他,当然有重要的事情啦!你快帮我找到他,就现在,越快越好。”钟山说。

王丹宇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号,电话接通:“喂,你猜谁在我这里?我老乡,长得跟你特别像的那位钟山,心急火燎地非要现在就见你。那好吧,我打个小蹦蹦车把他送过去,你到门口接他。”

送钟山打小蹦蹦车的路上,王丹宇说,宝音现在已经是宝音场长啦,他们育有两个女儿,老大叫其其格,18岁了,今年考取了民族大学,老二叫其木格,14岁,就在牧场中学就读。

小蹦蹦车开到牧场场部门前时,宝音已经等候在那里,钟山下车紧走几步,给了宝音一个热烈的拥抱,说:“宝音兄弟,我们又见面啦!”

宝音也爽朗地说:“好兄弟,又见面啦!中午啦,走!我请你吃烤羊腿,喝马**酒!”

兄弟俩走进牧场场部对面的草原小酒馆,店主是位中年男子,跟宝音很熟络,宝音对他说了几句蒙语,他连连点头,下去准备。

钟山坐下后,急切地说:“宝音,你相信吗?我们两个原来是孪生兄弟?”

钟山的话令宝音震惊不小。

钟山就把去江城送儿子上大学以及寻亲的前后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宝音也不插话,一边听钟山讲,一边不住地流泪。钟山讲述完毕,这个往日里性情豪爽的汉子两只手紧紧握着钟山的手,已经泣不成声。

宝音说:“我记事之后,爸爸妈妈就告诉我,我是他们领养的南方孩子,是喝着羊奶长大的,我的老家在江城。所以,我高中毕业那年,自治区有送往江城农业大学委培的名额,他们积极鼓励我报考,说多好的机会,说不定就能找到自己的亲人。可是,茫茫人海,什么线索都没有,去哪里找人啊!那次打球遇见你,我也有些小激动,可是询问了年龄,你我同龄,你又来自东北,哪一点都对不上,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钟山打开包,拿出一摞照片:“这个是我们拍的全家福,就缺你。这个是咱爸,这个是咱姐,这两个是咱两个哥哥,看,老二跟你我长得多像。”

宝音两手颤抖着拿着相片仔细端详,又禁不住流下泪来。

肉上来了,酒酙满了,两兄弟举起酒杯,为带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远在天堂的母亲,为饥荒之年忍痛舍弃亲子一生愧疚的老父亲,为各自养父母给予他们的超越血缘的大爱,为两兄弟二十年前的擦肩而过和二十年后的再度重逢……

宝音告诉钟山:“我与丹宇生活得十分幸福美满,丹宇很喜欢草原的生活,这些年教学之余,诗歌创作不辍,已经出版了《绿海》《星河》《生命之歌》三本诗集。有一首《花开花谢》,她说是有一年与你坐火车一同放假回家路上写的,是专门写给你的,收进了《生命之歌》里。”

说到这里,宝音又举起酒杯:“谢谢你当初没有看到这朵花的美丽,把她留给了我!”

钟山笑了,说:“我是当哥哥的嘛,有好东西自然要让给弟弟。”

大草原给了宝音热情豪爽的性格,钟山觉得与之相比,自己显得过于阴郁内敛。而此时,与自己有着共同血脉的孪生兄弟的热情好像一团火,把他内心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照耀得通亮。兄弟二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一会儿闹,间或着又连干三杯,直到红日偏西,沉入一片绿海。

钟山在牧场住了三天,拜访了宝音的养父母。虽然现在牧场好多人家都搬进了砖瓦房,五个子女也多次劝两位老人搬家,但是老两口仍然坚持住在蒙古包里,说只有住在蒙古包里,才有家的感觉。老额吉一手搂着宝音的头,一手搂着钟山的头,泪水涟涟,喃喃地说:“找到了好,找到了好!”

兄弟两个又与远在千里之外的柳氏一家人通了电话,自然又是一番激动一通感慨,大家相约春节放假时相见。

三天里,兄弟两个有喝不完的酒道不完的情。王丹宇见证了这对都从自己青春岁月里走过的两兄弟重逢的喜悦,一首叙事长诗正在心中酝酿。

第十一章 重拾旧梦

钟山南来北往,耽搁了两个多星期,虽然单位没有催,但是他也自知该回去上班了。而且,老父亲已经81岁,一个人生活,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他也不放心。特别是有了这次寻亲经历后,他内心中对这位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老父亲更加关爱,觉得应该在老人的余生里更多地尽一些孝心。

虽然邱月月回来后已经向公公绘声绘色地汇报了钟山找到亲人的前后经过,但是钟山还是再一次详细向老父亲讲述了一遍事情的每一个细节,当然没有转达柳家感谢的话语,只是说那边父亲一家生活得很好,不用他挂念,他只需要过春节的时候去看看老人就可以了。

钟树林感慨地说:“血浓于水啊!你有机会应该常回去看看,弥补这几十年的感情欠缺。”

钟山说:“那边的父亲还有三个子女,您就我一个独子,妈妈又不在了,我当然得把主要精力都用于照顾您,让您晚年过得幸福。”

儿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老父亲说话,钟树林从儿子的过度客气中似乎听出了隔阂与疏离。

想了许久,钟树林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广播电视台的邹台长,退休也有几年了,前一阵子我在公园时常碰到她,还一个人单着,看着挺孤单可怜的,我们俩唠起过去,还挺投缘的。我想,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就搭个伴儿共度余生。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们确实不是早有瓜葛,而是两个孤单的老人慢慢培养出那么一点感情的小火苗。”

钟山高兴地说:“好啊好啊,老爸魅力不减当年嘛!邹台长虽然退下来了,也是老太太中的佼佼者,不是哪个老头儿都能攀上的高枝儿。”

这一回,父子俩的谈话终于合上了节拍。

星期六中午,钟山和邱月月在风月小酒馆安排,请钟树林和邹静之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以正式确定两位老人的关系。邹静之一生无子,他们两个就全权代表晚辈操持此事。

钟树林是邱月月帮着打扮的,米黄色的夹克衫配红白格子衬衫,驼色背带西裤,鹤发童颜,像个老归国华侨。邹静之穿了一件绛红色镂空花金丝绒长袖旗袍,别一枚银色百合花胸针,一头花白的短发精心地烫过了,整个人看起来气度非凡。

邱月月随钟山去展台点菜时,悄声说:“咱老爸艳福不浅嘛,这位邹阿姨气质真好,我都被一下子比下去了。”

六道菜依次上来,钟山和邱月月两个起身,给两位老人杯中斟满红酒。钟山说:“欢迎邹台长”,邱月月忙修正道,“错了错了,应该称邹阿姨”,钟山又笑着说,“对,邹阿姨,与我的老父亲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终于走到一起。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希望两位老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情谊,在未来的生活中相依相携,幸福绵长。我们做晚辈的,在这里表个决心:一是过好自己的生活,不给老人添乱;二是两位老人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定当第一时间到位,绝不含糊。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幸福美满,干杯!”

钟树林说:“我老头子在这里也表个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尽量不给你们找麻烦,更不能拖累小邹。”

邹静之望着已经老去的昔日的梦中情人,满心是对人生的感慨,却无从说起,只能用微笑去表达。

四个人都举起手中的杯子,营造出一片幸福祥和的氛围。

第十二章 飞来横祸

从内蒙古回到报社上班的第一天,钟山就听时政部主任朱晓彤说,广告中心主任靳明丽出事了。

朱晓彤说:“三天前的晚上,明丽与广告客户喝大酒,据说喝了八两不止,回去时已经半夜。车送到楼下,大家见她状态还行,她又一再拒绝,就没有送她上楼,谁知她从自家三楼楼梯的缓步台上摔了下去。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邻居发现,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不醒。做了核磁共振,医生说是颅内出血,立即做了开颅手术,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没醒呢。”

朱晓彤的述说令钟山感到震惊。他虽然往日里不喜欢这个争强好胜、趾高气扬的女人,但是出了这样不幸的事,还是替她感到非常惋惜,毕竟她才只有36岁,女儿刚满12岁。

一年前还发生一件事,就是孟总的老婆到报社大吵大闹了一番。那次因为要等一篇很重要稿件,孟总下半夜两点钟才结束工作,心想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亮了,就在办公室放了一张单床用于午休的小隔间里睡了。第二天天刚亮,孟总的老婆就越过门卫的阻拦,气势汹汹地闯进孟总的办公室,进屋就破口大骂:“老不正经的,以前是天天晚归,这回改为夜不归宿了,我看看屋里藏着什么人!”拉开小隔间的门,见并无他人,又接着大骂:“靳明丽那个骚狐狸精在哪呢?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货色,用什么法子勾引男人的!”孟总一边忙着关门一边捂老婆的嘴。老婆还不解气,把孟总办公桌上的茶叶盒、笔筒、台历等一通乱扔,然后气呼呼地摔门扬长而去。虽然当时报社里只有总编室值班编辑和保卫科的同志在,但是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差不多全报社的人都知道了。听说不知是哪个给孟总的老婆写了封匿名信,才招致这件事情发生。老婆杀上门来,孟凡野和靳明丽的暧昧关系由坊间传闻被彻底坐实了。

这些年,随着报业的改革发展,青山日报社已经由过去的靠吃财政饭转为自收自支,广告中心作为全报社的经济命脉,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老主任年龄偏大,思想陈旧,方法单一,自然难以担此重任。靳明丽此时已经是总编室主任,乒乓球虽然早已经不打了,但是由于业务的关系,每天依然可以与孟总低头不见抬头见,因为岗位重要,所以进编委提副总编仅仅是时间问题。可是经孟总老婆这么一闹,她觉得在编辑部呆得灰头土脸的,又不好主动跟大家解释什么,只能暗暗吃下这只苍蝇。听说编委会决定在全报社征招广告中心主任,她立即自告奋勇,担此要职。靳明丽上任后,采取了增加广告收入的一系列创新举措,第一年报社广告收入就比上一年翻一番。

改革后,群众工作部撤销了,并入社会新闻部,社会新闻部老主任退休,钟山自然而然接替了主任的位置。朱晓彤由时政新闻部副主任直接提任为主任。

又过了一周,听说靳明丽已经苏醒过来,能开口说话了,钟山率部里的同事前往市立医院探望。病塌上的靳明丽刚做过开颅手术,头上还缠着纱布,显得十分虚弱,不再像过去自以为是、咄咄逼人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也就不像平日里那么丑陋讨厌了,甚至有一些小可怜。靳明丽小声说:“谢谢钟主任,谢谢大家。”钟山示意她不要多说话,嘱咐她安心养伤,鼓励她毕竟人还年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靳明丽眼睛里滚出两颗泪珠,她的母亲赶紧用白毛巾帮她拭去。靳明丽又喃喃地说:“我这两条腿一点知觉都没有,可能今后再也不能站起来正常走路了,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就怀念那些个能自由自在自主行走的普通日子。”

母亲赶紧说:“小丽你不要胡思乱想,医生都说了,只要你配合治疗,还是有希望重新站起来的。”

走出医院时,钟山感到迎面吹来的阵阵秋风,虽然还不那么寒凉,但隐隐地已经透露出了肃杀之气。

第十三章 寻亲热线

钟山千里寻亲的报道在江城卫视播出后,在北方小城青山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那些有着与钟山相似经历苦于寻亲无门的人纷纷找到报社,希望钟山帮助他们寻找远在南方的亲人,他们中以郭丽大姐最为积极。

郭丽是这个“江城寻亲团”的组织者,他们还建立了一个qq群,郭大姐是群主。他们那批153个孩子,如今有87人在群里,3人已经确定不在人世了,其他的则失去了联系。郭丽大姐把钟山拉进群里,说是可以给群里的兄弟姐妹们一些鼓励和信心,只要不放弃,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亲人的。

钟山与苏晓虹通了电话,说了这些人的诉求,苏晓虹非常高兴,说:“谢谢你呀钟山,这个栏目刚刚开播,我正愁找不到更好的线索呢,你就给我一下子送来这么多。我马上就与民政部门联系,搜寻有关线索,成熟一个就上一期节目。”

钟山说,如果事情有了眉目,我这里也可以在报纸上开设一个“寻亲热线”栏目,随时报道寻亲诉求和进展情况,主基调是宣扬我们这个社会中那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超越血缘的大爱。

钟山拨通了郭丽大姐的电话,说了苏晓虹的反馈意见和自己的想法。郭丽放下电话,就风风火火地赶来报社,捧了一大堆小时候的照片,有单照,有三男一女四个孩子的合影,还有六口人的全家福,还拿来了一件蓝色小花布衣。郭丽对钟山说:“我不像你,与家人分别时年龄尚小,我那时已经五岁,有记忆了,我记得我妈妈当时哭得特别伤心,家里孩子大大小小一大群,屋子好像还漏着雨。这件小衣服是送走我时新做的,我爸背我出门时,我妈操起剪子,狠狠剪了一下我的左耳垂”,说着就撩开头发,让钟山看她的左耳朵,果然有一条疤痕,“我想妈妈当时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凭着这个印记与我相见。我在领养家庭里,爸妈和三个哥哥对我都好,妈妈在我临出嫁时告诉了我真相,其实我那些年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世,妈妈的话只是证实了我的猜测。如今,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哥哥们也都有各自的家庭,我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特别孤单,心想万一亲爸亲妈还在呢,或许此生还可以见上一面。”

钟山又打通了苏晓虹的电话,让郭丽与她直接通话,重述一遍自己的经历和想法。苏晓虹非常感兴趣,说凭借耳朵上的这个豁口,就可以缩小很多寻找范围。

下一期节目的最后,苏晓虹在电视屏幕下方的滚动条中打出了观众郭丽的寻亲广告,展示了她的小花布衣、儿时的照片和左耳朵上的疤痕。果然,很快就有听众从乌县打来电话,说这个郭丽特别像她失散多年的妹妹。

郭丽得知这个喜讯,立即买了火车票赶往江城。经过dna比对,那名叫冯玉珍的女士正是郭丽的四姐,而且,郭丽一下子找到了四个姐姐三个弟弟。只可惜,父母已经在五年前相继去世了,他们临终时都念叨,对不起小五,如果不是当时家里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绝不会把她丢到孤儿院门口,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她,跟她说一句爸爸妈妈对不起她。

这期节目,冯家姐弟七人和郭丽及其三个哥哥都来了,郭丽是青山市优秀教师,她的语文教学以讲故事见长,这次在节目中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感染了现场和电视机前的每一位观众。

青山这边,“江城寻亲团”qq群成员更是一片点赞。

在钟山和苏晓虹的共同努力下,“江城寻亲团”qq群的成员又有9人找到了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青山日报“寻亲热线”栏目对此进行了及时跟踪报道。“寻亲热线”栏目因弘扬人间大爱,传递正能量,且报道内容生动鲜活,还被省记协评为当年的名牌栏目。

第十四章 喜得千金

邱月月从江城回来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备孕。先是断了钟山的酒,搞得哥几个专为他安排的欢迎庆祝宴会都有些扫兴。邱月月自己则买了一大堆书认真研读,早早穿上了防辐射外套。

邱月月依然在日历上精心做着标注,这回不是每周标注,而是每月只标注那么三五天,这个时间段里的邱月月与过去判若两人,在钟山面前千娇百媚,好不温柔。其余时间,则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测量体温,认真记录。半年下来,邱月月的肚子依然不见一点动静。去医院妇产科做了检查,也没查出什么子午卯酉,又去看中医,只说是宫寒,服了些中药,仍然不见结果。

又过了几年,邱月月已经过了40岁,即便是能生,也进入到高龄产妇行列。姐姐邱明明埋怨她说:“在该生孩子的年龄不生,过了黄金年龄才开始瞎折腾,要不你抓紧时间做个试管婴儿得了。”

邱月月说:“不费那牛劲啦,一切随缘,怀不上就算了。你在医院里帮我留心一下,哪里有孤儿,领养一个也行,最好是个小公主,因为我们家已经有一个公子啦。”

这年春天,邱明明随省里的医疗队去四川抗震救灾,一走就是半个多月。

有一天,邱明明突然给邱月月打来电话:“月月,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这里就有一个,父母都被地震夺去了生命,临死时用身体死死地护着他们三个月大的小女儿。小家伙能活下来真不易,我琢磨着,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对得起用生命保护她的亲生父母。你那么有爱心,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邱月月边接姐姐的电话边流着泪说:“好好,你想得太对了,一定把这个小家伙带回来交给我。”

邱明明问:“你不用跟妹夫再商量商量吗?”

邱月月说:“不用商量,他会同意的!这样的举动,也是对社会的回报。”

晚上钟山下班回家,邱月月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摆上了红酒。钟山纳闷,问:“今天什么日子,搞得这么隆重?”

邱月月神秘地说:“告诉你个喜讯,我有了!”

钟山惊讶地说:“真的嘛,几个月啦?”

“三个月啦!”见钟山一头雾水的样子,邱月月咯咯咯地笑起来,“傻瓜!不是三个月大的胎儿,是三个月大的婴儿,我要当妈妈啦,我们要有女儿啦!是我姐姐,从震区帮我领养了一个地震孤儿,你不高兴么?”

事出突然,钟山听了半天,还好像在云里雾里,待终于理出头绪来,他坚定地说:“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宝贝,我当然高兴!不过我得提醒你,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可要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

邱月月信心满满地说:“没的问题!十月怀胎都省了,还不得把省下的力气加倍补偿给咱的小女儿。”

邱明明从四川回来时,果然抱回来个女婴,小家伙大眼睛水灵灵的,一头乌黑的头发,已经跟邱明明混得很熟了。

钟山给小女儿取名钟子毓,取钟灵毓秀之意,费了许多周折才在民政部门办理了收养手续,又到派出所给钟子毓上了户口,小家伙这才合理全法地落到了钟家。

喜得千金,忙坏了钟山、邱月月两口子。

林美惠生钟子星的时候,双方老人都能帮着照应,所以钟山这个爸爸当得其实很轻松自在。现在不一样了,老人指望不上了,他拒绝了一切多余的应酬,下班后立即回家帮月月带孩子,换尿不湿,打奶粉,做辅食,每一样事情都得现做现学。

邱月月跟学校请了五个月的长假,跟系主任说就算是休产假吧,专门在家照顾小女儿。

第十五章 掌上明珠

钟山的家现在已经搬进了青城花园物业小区150平方米的住宅,钟子星上大学后,大房子显得空空荡荡的,全靠邱月月优美的钢琴声填充。自从来了小子毓,大房子不空了,装满了三口之家的欢声笑语。

钟山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中年得女,视若掌上明珠,更是有女万事足,一副与世无争地样子。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已经被拍在了沙滩上,如今他卸掉了社会新闻部主任的职务,担任记协秘书长,每月只负责《记者之家》刊物的审稿工作,余下的时间就用于开车接送女儿上幼儿园,送女儿去各种兴趣班,忙得不亦乐乎。

开车行走在青山市虽已经多次拓宽但车辆川流不息仍显拥挤的大马路上,他常常回忆起老父亲当年骑自行车送自己上学时的情景,每次忆起都会感慨万千,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做的,正是一种爱的接力。

小女儿淘气地问:“老爸,你怎么哭啦?”

钟山说:“老爸没有哭,老爸是迷眼睛了。”

女儿说:“老爸骗人,车里又没有沙尘暴,也没有雾霾,怎么会迷眼睛,你就是哭了。是妈妈骂爸爸了吗?”

钟山笑了:“小机灵鬼儿,不是妈妈骂爸爸了,是爸爸想起小时候爸爸不听话,爷爷骂爸爸的事,所以伤心地哭了。”

女儿想了想:“对啦,爷爷是爸爸的爸爸。”

父女俩都笑起来。

钟山把车开到青山师范学院门口,拨打邱月月的电话。他们早上已经约好,趁着这大好春光,三口人下午去公园划船。邱月月下午没有课,钟山提前去幼儿园接上子毓,再接邱月月。钟山又想起那一年答应林美惠带子星去公园划船的事,后来子星长大了,他们却分手了,三口之家公园划船成了无法兑现的约定。他忽然想,人生有些东西,抓住就抓住了,否则就有可能永远失去。

邱月月从校门口走出,穿一身漂亮的湖蓝色连衣裙。邱月月常跟同事说:“毕竟年龄不饶人,我得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儿,这样才能与我们家的小公主相匹配。”

三口之家驱车来到公园门口,在停车场停好车。爸爸妈妈一人扯着小女儿一只小手,小家伙穿一套纯白色的公主裙,蹦蹦跳跳的无比欢快。这是春末一个晴好的天气,和风轻拂着绿柳,处处鸟语花香。鸭子造型的小船荡漾在碧波里,载着三口之家的欢笑。钟山还特意带来了吉他,先弹了一曲《童年》,又问子毓:“小毓儿,你想听什么?”

小毓说:“老爸,我要唱数鸭子,你给我伴奏。”

钟山跟着子毓的说唱,又弹起了数鸭子。

邱月月这时正忙着用手机给父女两个拍照片,子毓会意,两只手臂搂住爸爸的脖子,用肉嘟嘟的小嘴亲爸爸的脸颊。爸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回去的路上,子毓玩儿累了,躺在车后面的座椅上,枕着妈妈的腿睡着了。

钟山说:“子毓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我想在她上小学之前,带她去一趟四川,访一访她的老家,给她父母扫一扫墓,顺便告诉她真相,让孩子从小就活在清醒之中。”

邱月月半天无语。

钟山说:“月月你不会像我妈当年那样,刻意隐瞒孩子的身世吧?”

邱月月说:“你想哪里去了,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吗?当然,你妈妈也不是个自私的人。我是想,她还那么弱小,那么单纯,如果过早地把真相告诉子毓,是不是太残酷了?”

钟山说:“我们还是争取主动为好,等她长大后自己怀疑身世时问起我们,就可能留下心理阴影。你想,有一些手术,比如割阑尾,割包皮,都是趁小时候做的。早做,疼痛感轻,长大就会忘记疼痛。”

邱月月笑了,说:“钟大记者,你职业病又犯了,净瞎比喻,那能一样么?我想,即使告诉她,也要一点一点地透露,不能搞得太突然,吓着孩子。”

钟山说:“这我明白。你也想想以什么方式为好。”

告诉小女儿实情,带小女儿回四川为生身父母扫墓,是在两年后的5月11日,第二天是她父母的祭日,那一年的夏天,她就要上小学了。

三口人乘飞机到了天府之国,又转汽车到了子毓老家的县城,住进一家新建的快捷酒店里。

讲这个悲惨故事之前,钟山和邱月月两个做了大量的铺垫,上网搜寻了许多关于那场大地震的图片和视频资料。小家伙年纪虽小,却听懂了爸爸妈妈讲述的与她有关的这个令人悲伤的故事。边听边哭,哭成了小泪人儿。那天晚上,钟子毓是偎在邱月月妈妈的怀中睡着的,睡梦中还偶尔抽泣一下。

第二天早晨起来,钟子毓不再像过去在家里时那样调皮,祭奠父母的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再哭泣,仿佛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

第十六章 九十大寿

这一年,钟家迎来两件大喜事,一件是在北京工作的钟子星认认真真地交了女朋友,另一件是钟树林迎来九十大寿。

钟子星从江城艺术学院本科毕业后,又去美国一家世界著名的音乐学院专门深造两年钢琴演奏。回国后,钟子星已经在业内小有名气,与北京一家演出经纪公司签约,成为一名职业钢琴演奏者。在一次赈灾义演中,他与一名志愿者,北京一所高校的大四女学生水清圆擦出感情火花,并迅速建立起恋爱关系。从初中、高中到大学,钟子星身边从来都不缺少女粉丝,可是这次,他告诉继母邱月月,他是非常认真的,清圆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这个时代少有的既热情奔放又端庄持重的女孩子。

孙子学业日见精进、事业蒸蒸日上,90岁高龄的爷爷钟树林也依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除了有一点眼花,身体其他器官没有明显的问题。他出门时手里爱提着个拐杖,用的时候少,基本上只起到一种装饰作用。老爷子高兴时,还会抱起手风琴拉上一小段儿。大家都说,钟老能有这样的好身体,老伴儿邹静之功不可没。

算起来,两人已经共同走过了十个年头。在一起的最初几年,他们回忆起共同工作的那段短暂而快乐的时光,回忆起那次在河边的彻夜长谈,当年邹静之记的那本被警察拿去的日记已经找不回来了,但是,夜深无眠之时,与当时崇拜的偶像讲起写日记时的情绪,邹静之依然心潮起伏,像个初恋的少女。

钟山与邱月月商量,给老父亲办个隆重的寿宴,把他想请的人都请来,让老爷子高兴高兴。老父亲听说此事,表示欣然接受,又加上一条:同时给我和你邹姨办个结婚十年纪念,当年你跟月月两个人就包办了我们俩的婚姻大事,太草率了,得补办个隆重的庆典。钟山和邱月月都说这个创意好。

钟山的同事和朋友们听说了这件事,也纷纷请求参加,说要沾一沾老人家的福气喜气。于是,宾客的名单越拉越长,最后统计了下,竟需要安排十几桌。

钟树林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初九,正是青山市一年中最宜人的季节。寿宴安排在食为天大酒店,包了整整一个楼层。

寿宴定在中午11点开席,上午十点钟不到,钟树林和邹静之两个就穿戴整齐,站在酒店门口欢迎来宾。老爷子是红衬衫白色背带裤,戴一顶米白色礼帽。老伴儿是一身绛红色百合花刺绣真丝旗袍,银白色的头发烫了大波浪,宾客们都说邹台长模样有几分像一位著名的新闻发言人。

大哥钟大年已经不在了,他的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及他们的配偶子女悉数到齐,侄子钟祥虎已经当了爷爷,钟树林随之晋升为太爷爷。

孙子钟子星携女友水清圆从北京回来了,祝愿爷爷和邹奶奶福寿绵长。

柳春平、柳春望、柳春生三姐弟从南方赶来了,宝音和王丹宇从也内蒙古赶来了,一同祝福钟伯父好人一生平安,邹阿姨幸福安康。

青山广播电视台台长田春明、副台长张磊来了,既为钟叔叔庆生,更表达对有知遇之恩的老台长邹静之美好晚年生活的祝福。

“北派七侠”中的李宝生、崔大林、许继明、王学礼、于涛哥五个来了,带着他们各自的妻子,当年喝酒唱歌跳舞的女伴都已经不知所踪。

青山日报社的刘权威、李伟、靳明丽、朱晓彤、薛蔓妮等同事前来表达祝福,靳明丽是坐在轮椅上由薛蔓妮推着来的,她现在辞去了报社一切管理工作事务,只当一名文艺副刊编辑。

吴尚全和梁家柱两个钟山的发小也来了,祝愿老爷子长命百岁……

一张两位老人坐中间,小孙女站前面,儿子儿媳站两边,孙子、准孙媳站后面的全家福,定格了这个大家庭的枝繁叶茂、幸福美满。

第十七章 天涯浪子

江城大学中文系恢复高考后首届新闻专业的同学现在都在一个名为“天涯浪子”的微信群里,天南海北、国内国外的同学仿佛近在咫尺,群主是苏晓虹。苏晓虹建这个群,是奉了老公邓家国的旨意。

今年是这个班同学毕业30周年,现在他们都已经是年过半百之人了。邓家国在群里倡议:在高校开学之时搞一个毕业30周年同学聚会。同学们立即纷纷响应,可是聚会时间却一直难以统一,不是这个家里老人病重,就是那个赶上了孩子婚期,或者工作上有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

最后还是邓家国坚决拍板:就定在9月15日,他们入校开学典礼的这一天,当天又是中秋节,正好有三天假期,同学们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在这一天赶来,哪怕是只见个面、吃顿饭、合个影也行。

邓家国在群里不无伤感地说:“现在25名同学只剩下24个了,王忠恕同学上个月罹患肺癌离我们而去了。如果我们这次聚会早一些安排,他或许还有可能参加,我们就是个完整的大家庭。”

邓家国这么一说,那些提出各种困难的声音都停息下来,大家又纷纷发祈福的表情包和彼此珍重的祝福语。

得知王忠恕不在了,钟山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听说,王忠恕七年前从体制内的传统媒体离职,在国内一家知名的互联网公司任高管,据说年薪在七位数以上。这个当年因家境贫寒不得不在酷热的暑假到码头打工的同寝室兄弟,这些年一直奋斗不息,如今已是百万富翁,却遭受了这样的不幸,所有的身家都成为身后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钟山是乘坐9月14日晚上的飞机抵达江城的,同学聚会下榻的宾馆在临江大酒店。苏晓虹开车去机场接的钟山。钟山的屁股刚坐到副驾驶的座椅上关上车门,苏晓虹就急切地告诉他:“钟山你知道吗?最近方静出了点事。”

钟山心里一惊。

苏晓虹忙说:“钟山你别紧张,不是身体健康出了问题,而是被‘一指没’的贪腐案刮连上了。”

钟山在网上已经看到了,江城的一把手梅老大因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此领导堪称政治明星,以大拆大建而闻名全国,甚至一些古建筑、上百年的树木也不能幸免于难,因其姓梅,走到哪里总爱指手画脚,一比划一处建筑物一排行道树就没了,所以百姓给他送了个雅号叫“一指没”。而方静现在已经是正厅级的江城市常委秘书长,在全班同学中官位最高。钟山心想,莫不是她与“一指没”有什么权钱交易?

苏晓虹说,这个“一指没”除了交待了自己收受贿赂、搞权钱交易的问题外,还交待了与多名女性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的问题,方静就是其中之一。

苏晓虹又气愤地说:“你说这个‘一指没’恶心人不?进去后什么事都交待,自己栽了,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钟山不无担忧地说:“老万知道这件事后,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苏晓虹更加气愤地说:“别提那个缺德的老万!就在上周,居然在洗浴中心找小姐,被公安突击检查给扫进去了。方静给家国打来电话求助,当时都哭了。家国让跑公安的记者帮着把人捞了出来,交了罚款。虽然没有通报给党校,可是江城就这么大个圈子,我想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钟山叹口气说:“这下子两人也算扯平了。”

苏晓虹没想到钟山会是这样的思维方式,奇怪地侧过脸看一眼他,继续开车。二人半天无语。

电视节目主持人苏晓虹当然不允许长时间冷场,接着说:“官场就是个大染缸,身在其中,谁能保证出淤泥而不染?你也不用担心方静,她也不是当年那个遇事只会哭鼻子的主儿了。我昨天听一朋友说,市里开肃清‘一指没’余毒民主生活会,方静与其他人一样侃侃而谈,句句话都在点儿上,讲的全都是大道理。只可怜他们的孩子万方,今年才18岁,刚考入江城大学。孩子知道了这些滥事怎么受得了!对了钟山,如果明天老万和方静来参加聚会,你可千万别提这个茬。”

第十八章 卅年聚会

毕业30周年聚会的正餐是9月15日的中午,在五星级临江大酒店最为豪华的朗月厅安排了两张大转台。24个同学克服各种困难,都在午餐前陆续赶到了。万达民没有出席,大家也不便追问。

先是12个女同学坐在一起,聊各自的子女、孙辈,打开手机上的照片互相传看,每个人都不吝赞美之词。

孙海洋说:“男女搭配,饮酒不醉。女同学过来一半嘛,30年过去,也该给我们这些男同胞一点机会好不啦。”

大家都笑起来,在孙海洋的指挥下,男女搭配着坐下,挨着钟山的,正是方静。两人相视一笑,虽有满腹的话语却无从说起。

菜陆续上来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

班长邓家国起立,端起酒杯,来到两张转台中间的位置站定,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中午好!今天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中秋节,这是个阖家团圆的节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天南地北、海内海外的同学跨越30年的岁月长河,又相聚在江城。明天,我们还要去母校参观,重温往日恰同学少年的美好时光。30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而我们满头的青丝却已经染上霜雪。当然了,我老邓现在连满头华发都成奢望啦。”

大家欢笑鼓掌。

“可是,我们一颗心还是滚烫火热的,一份同学情更如陈年的美酒,醇厚芬芳,历久弥新。让我们共同举杯,为共同走过的青春岁月,为生命中这份最值得珍惜的同学情谊,为我们各自走好下一程的人生道路,干杯!”

相隔30年,有多少美好往事可以追忆?有多少认知空白需要填补?又有多少离情别绪需要倾诉?酒席从中午一直延续到晚上,同学们仍然不愿散去。

席间,苏晓虹起头,大家又唱起了《童年》《恋曲1980》《光阴的故事》,每个人的心中都荡起不一样的涟渏。有同学说,可惜钟山同学没有带吉他来。

歌罢,又是一轮接一轮各种名目的互相敬酒。

大家纷纷感谢上了福布斯排行榜年度榜单的李展同学对这次聚会的倾情赞助,由衷感谢这次聚会的组织者邓家国和苏晓虹夫妇的辛勤付出,深切怀念永远离开了大家的励志楷模王忠恕同学。

钟山注意到身边的方静,整个聚会过程,无论是歌唱还是饮酒,都表现得十分得体,一如上学时的样子,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仿佛苏晓虹讲述的那个桃色事件与她毫无关系,暗自佩服二十几年的宦海生涯对这位出生在黄山脚下小镇上的姑娘意志力的磨砺。

趁乱,方静悄悄离开房间,钟山尾随其后。

两人来到酒店走廊尽头的大平台,外面天已经黑透,一轮中秋的朗月高挂东天。凭栏望去,天上一轮月亮,水里一轮月亮,天地间一片安静祥和。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方静轻声吟诵他们大学时背诵过的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诗句,面无表情,又说:“人只不过是天地间匆匆的过客,名与利更是过眼云烟。”

钟山轻轻拍了拍方静的手背,说:“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就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和垂爱。那些过眼的云烟,就算装扮我们短暂人生的风景吧!”

这时,一条鱼儿从水中跃起,江面的月亮破碎成一片摇动的波光……

(全书完)

后记

这一个夏季,北方奇热无比,最高气温连破纪录。晚上,外面的一声声蝉鸣相伴到午夜。坐在空调房里,看书看到眼花头晕的时候,又找到另一件乐事——写作。

半生经历,听到的和看到的太多。指尖放在键盘上,一个一个人都出来跟我说话。好在我进得去也走得出,所以精神状态还是正常的。

写小说,是选大学专业的最初目的,后来因工作缘故,为稻粱谋,跑偏了。好在还有时间弥补缺憾,重拾旧梦,是为不忘初心。

现在的网络小说写手都称写小说为码字,就像砌墙码砖头一样,我不太喜欢这样说,还是称其为写作。一部作品,每个字都是心血和汗水的凝结。

网络小说的特点,就是一边写作一边上传更新,不像传统小说那样可以反复修改反复琢磨,所以难免粗糙,这其实并不是我一贯的做事风格,敬请读者谅解。好在,故事最后还是圆上了,自觉结构还算完整。

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许我的作品还不够好,达不到您的阅读期许,但是请读者朋友相信:写作,我是认真的。

感谢网提供小说发布平台,感谢网编老师的关心支持。

作者海米

2018年9月7日

【明起,发布外传《钻石王老五》,走的是喜剧路线,按照贺岁片的感觉创作。敬请关注!】

第一章 惊闻来电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遗忘……”王学礼是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叫醒的。不待睁眼,便习惯性地伸手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接听键,是结拜七兄弟中的老六于涛的声音:“老五,今天晚上别安排其他事情了,来我的老君炉,哥几个陪你吃顿饭给你压压惊。五嫂子虽然不在了,可生活还得继续啊!”

王学礼这才从乱七八糟的梦境里回到现实中来,意识到老婆真的走了,不是去早市买便宜菜,也不是到公园跳广场舞,而是彻底跟他拜拜了,像她平日里总爱说的那样,顺着火葬场烟囱那一缕青烟爬升到极乐世界去了。

没有老婆的家里终于安静下来,再听不到早起时老婆对他宿醉的抱怨,当然也没有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交响曲。

王学礼披上睡袍,拉开遮光窗帘,强烈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闭目适应了足有30秒钟,重新睁开眼睛,顺着17楼卧室的落地窗往屋外眺望,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天地间一片银白,王学礼想起了《红楼梦》中“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句话,大脑中也跟着一片茫然。

今晨,天终于放晴了,蓝得干净透亮。大杨树干枯的树条上挂着雪,是真真切切的玉树琼枝。有喜鹊落在枝头“喳喳喳”一声声地欢叫着,引来了另一只,两只喜鹊在枝头稍作停留,便一同飞走了,踏得树枝上的雪沫纷纷扬扬地落下,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都说喜鹊叫喜,可是王学礼家明明昨天刚刚办过丧事,今晨喜鹊就在门前欢叫,他心里不免感到有些别扭。

老婆过去睡觉的客卧窗帘没有遮挡,也已经是一片光明。自从儿子王硕上大学后,已经有十年时间了,王学礼都与老婆分房而眠,老婆嫌他喝酒打麻将夜归睡觉还打呼噜,他觉得没有老婆唠里唠叨耳根子也清静。

三天前的早晨,王学礼也是被《月亮之上》的手机铃声吵醒的,来电是老婆的手机号,打电话的却是老婆在青年公园舞蹈队的队友刘姐,说他老婆庄月梅跳着跳着舞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王学礼闻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打120电话叫救护车一边穿衣下楼。

青年公园就在他家居住的翠湖豪庭小区旁边,他赶到时,救护车还没有到,他分开围了一大圈的红衣绿袄的舞蹈队员来到圈子中央,见老婆着一身翠绿色袄裤的胖大身躯侧卧在地上,双目紧闭,旁边是一把粉红色的舞蹈绢扇和一方大红色镶金线的丝绒二人转手帕。

王学礼连喊了几声“老婆”,没有回应。这时救护车也赶到了,车上下来的医护人员摸了摸颈动脉,量了量血压,又翻了翻眼皮,摇了摇头。王学礼上前央求道:“大夫,快想想法子救救我老婆呀!”医生又进行了紧急心肺复苏,仍不见反应。王学礼说:“不行就一边急救一边送医院吧!”

车呼啸着开到医院后,病人就被送到急救室,一通折腾,仍没有抢救过来。医生得出的结论是:急性心肌梗死。病因是心脏病患者在寒冷的天气里过度的运动。

王学礼不知道老婆有心脏病史,她甚至几年内都没有得过感冒吃过一粒药,他眼里的老婆身强而力壮,与之相比,自己因为有胃溃疡的老毛病,则显得比较瘦小羸弱,所以家里买米买面等力气活儿全由老婆承包。

平日里王学礼爱喝大酒,老婆总说:“你就成天的灌黄汤吧,哪天喝得像隔壁吴老二那样挎起了筐坐上了轮椅,我可不伺候你!”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身壮如牛的老婆先他而去了。

第二章 排队挂号

晚上五点半钟,王学礼如约来到老君炉酒楼。其他哥五个还没有到,于涛的老婆吕芳华引王学礼走进“满江红”包房,一边喊服务员给五哥倒茶。

随着国企改革不断深入,工业局已经撤并到工业和信息化委员会,工业局原办公室主任于涛在撤并前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自己缴纳养老保险至退休,只保留原先的干部身份,其他一概与原单位脱钩。于涛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妻子的老君炉餐饮集团做得风生水起,正需要人手。自己在体制内,办公室主任干了n多年,副局级后备干部备了n多年,满头茂密的青丝演变成了“地中海”,还没等到提拔,如今又面临机构改革,晋升的希望更加渺茫。转念一想,千里做官为了吃穿,与其被人家挤来挤去踩来踩去,莫不如一走了之,你做你的官,我发我的财。

吕芳华说:“五哥,你这两天一定累坏了。去年我老娘去世,我们兄妹几个熬了几个通宵,也是好久才缓过来的。”

正说着,一位着一身蓝色套装身材苗条头发高高盘起模样十分周正的服务员敲门走进“满江红”包房,茶盘里托着两只茶杯,依次放在吕芳华和王学礼面前,面带微笑地说:“吕总请用茶,先生请用茶。”

吕芳华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青山日报社经济部的大记者王学礼,这位是我们老君炉餐饮集团一分店的大堂经理金小满。”

金小满伸出右手与王学礼相握,面带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王先生幸会!”

王学礼也赶紧起身,说:“金经理好!”

金小满微笑着退出。

吕芳华说:“怎么样五哥,我们这位金小满还入您的法眼吗?”

王学礼一愣,不明白吕芳华这句话的意思。

吕芳华接着说:“我知道这事儿现在提有点儿早,但五哥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可是稀缺动物,不等落地就被抢走了,所以我这里先排个队挂个号,什么时候你从失去五嫂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第一个考虑的对象就是我们家小金。对了,小金的情况你还不了解,今年36岁,离婚,有一个女儿正在上寄宿中学。离婚的原因是遭遇家暴,那男人酗酒,喝了酒后往死里打她。她无奈逃离了老家,来青山打工,从服务员一路干到大堂经理,老君炉能发展到今天,她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一直琢磨着帮她找个好人家,可是,我说这话不怕五哥你生气,现在男人靠谱儿的真没几个,有钱的就学坏,没钱的都窝囊。”

正聊着,其他哥五个携夫人也陆续到了,菜一道接一道端上来,酒也搬了进来。

老大阎青山多年前突发脑溢血不在了,老二李宝生自然承担起大哥的职责,说:“五弟妹突遭不幸,是我们哥六个、六个家庭共同的巨大损失。今天是哥几个安慰老五,我作主,白酒咱就别喝了,只喝啤酒,也要控制总量。说起来,哥几个也都不年轻了,身体要紧。我这个当二哥的,又在医院工作,没有带好头,更没有照顾好大家,先自罚一杯。”边说,边示意服务员开启一瓶啤酒,给自己先满上,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让服务员给哥几个和几位女士都倒上,又说:“五弟痛失共同生活20几年的爱妻,伤心难过是自然的,但也不要过度伤悲,生活还得继续。我提议,大家共同敬五弟一杯,愿他尽快走出阴霾,重新开启新的生活。”大家都干了杯里的酒。

二哥一起头,兄弟几个就一一跟进了。说是少喝,一圈下来,每个人的脚下都至少放了三个空酒瓶子。

李宝生又说:“五弟,你二嫂她们科有个医生,副主任医师,丈夫前年肺癌去世的,你缓过这阵子可以考虑考虑。”

李宝生的爱人朱广秀退休前是市立医院儿科病房的护士长,忙插话说:“傅大夫人可和善了,特会心疼人,五弟若真的娶了她,将来可有的福享呢!”

吕芳华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看着王学礼,意思是“我可是第一个排队挂号的”。

老三崔大林的爱人徐晓艳也说:“我有个姐们,虽然下岗了,可是自己开了个馒头铺子,收入不低,现在也算是个小老板了。丈夫跟小三儿跑了。”还没等徐晓艳说完,崔大林忙制止道:“你可别埋汰我五弟了,人家怎么也得找一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你那位馒头西施先一边儿歇一会儿吧。”

受大家情绪感染,平时不爱管闲事烦人不接语的老七媳妇邱月月也说:“我们学院有一个教授人也不错的,40多岁的大姑娘,一直未嫁,就是有一点小个性。”

“没个性能那么大岁数还单着吗?就像你,我这些年费了多大劲儿才调教过来”,老七钟山调侃道,“不过教育好的女教授还是很不错的。”邱月月用一双杏眼瞪向丈夫。

说着闹着,主题就发散开来,一场以悲剧开场的酒席最终以闹剧收场,留在包房里的是五整箱空啤酒瓶子。

第三章 拧巴人生

王学礼回到家时已近午夜,与往常一样带着满身的酒气,所不同的是,进门不需要再蹑手蹑脚了,也没有人再催促他先洗澡后上床睡觉。他把鞋子胡乱甩在门口,羽绒大衣随意往沙发上一丢,毛衣内衣裤头袜子统统扔到卧室的地板上,就光着身子钻进被窝,紧接着是一声高一声低的呼噜声响起。

王学礼上面有两个哥哥王学仁和王学义,祖父是个老私塾先生,他记得小时候祖父教哥三个背诵古诗词是需要摇头晃脑的。老先生本打算让孙子辈“仁义礼智信”凑成一组,结果母亲生到老四老五时却改道了,变成女孩。母亲作主,给她们取名王学红和王学梅,母亲特爱听歌曲《红梅赞》,心想老六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叫王学赞,生到第五个,却再也怀不上了,而且,计划生育的国策也不允许她再无休止地生下去。结果是“五常”卡在学礼这儿,《红梅赞》断到学梅那儿,祖父和母亲都觉得不太圆满。后来经历那个特殊年代,老私塾先生暗自庆幸三个孙子没有成为孔孟之道的代言人。

年轻时的王学礼长得瘦瘦高高的,一张黄白净子脸,架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不丑不俊不烦人。

王学礼的老婆庄月梅是原锅炉厂厂长庄严的女儿,原锅炉厂宣传部长、后来的四哥许继明给保的大媒。其实许继明只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是厂长庄严先看上了来厂里采访的报社记者王学礼,又不好亲自去说,就托了许继明当媒人。庄月梅当时是锅炉厂团委干事,人长得白白胖胖高高大大,不是王学礼心中小巧玲珑的梦中情人类型。而且,这个庄月梅年龄还比自己大三岁,他当然不相信“女大三抱金砖”的鬼话。王学礼最终同意娶庄月梅为妻,还是因为她有个当厂长的爸爸,厂长爸爸可以提供给他们一套单室住房,这个条件在那个年代可太诱人了。

王学仁王学义结婚后,王家的三间小平房已经不够住了,两个妹妹与父母挤一间房,上下铺床挂个帘子,哥俩则将另一间房用三合板隔成两间,进屋要里走外,睡的是一铺炕,中间只是一层薄薄的板子,晚上连放个屁都得憋着,不知两个小侄儿是怎么怀上的。这样一来,王学礼就没地方住了,电大毕业后只好住进报社的集体宿舍。与庄月梅一结婚就可以住进独门独户的楼房,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结婚后王学礼才发现,妻子庄月梅还瞒了一岁,实际上比自己大整整四岁。好在,两人春天结的婚,冬天就生了胖儿子王硕。

后来,锅炉厂改制,因资不抵债,政府采取“零字出售”的方式将企业打包卖给个人。本来老厂长庄严是最有条件买下企业的,他却选择连涨三级工资提前退休。结果,企业卖给旁人后,没几年就停产了,厂房拆除,地皮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企业主卷着钱款另谋财路,庄月梅也随之下岗了。按照厂长女儿娶的,到手的却是个需要他养活的下岗女工,王学礼内心直叫屈。好不容易盼到庄月梅五十岁,办理了退休手续,没过几年,人又突然没了。

王学礼家里家外人前人后都称庄月梅为“老婆”,不叫名字,更不会喊“夫人”“太太”“darling”这些洋称谓,他觉得老婆的称呼与庄月梅最搭配。

白天想起这些年与老婆共同走过的日子,王学礼在心里送给庄月梅两句话:生得糊涂,死得窝囊。

一个退休女人,这三九严寒的天气,本该呆在温暖的家里看看电视洗洗衣服做做饭,她却一刻也闲不住,起大早去早市排队买两口人一个星期都吃不完的便宜菜,然后就是雷打不动地去公园跳广场舞,甚至大雪天还要带上除雪工具,先清出场地来再跳舞。她那身板儿,那舞姿,王学礼真是不敢恭维目不忍睹,可是庄月梅却每天哼着小曲儿扭着老腰乐此不疲,直到把自己跳到那世去了,害得王学礼年过半百成了鳏夫,又得重新考虑讨老婆问题。

这事情若放在十年前,王学礼也不会感到苦恼。那时候他的情人,幼儿园老师李雨田刚刚离婚,说会一直等着王学礼,等到他肯娶她为止,甚至在一次酒醉后玩起了切腕自杀,王学礼打车把她送到市立医院,恰好二哥李宝生值班,帮助处理的伤口。

那以后,李雨田彻底死了心,不久就嫁给了省城一个大老板,现在已经住上了别墅,成天在朋友圈里晒豪宅,晒美食,晒国内国外旅游的图片,晒与老头子的幸福生活。

李雨田性情温婉,样貌可人,王学礼是发自内心喜爱的,可是他恪守大哥阎青山定下的做人原则:不管外边怎样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家里的原配夫人断不能舍弃,亲生孩子更不可丢下。换一种说法,就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若庄月梅早十年出这档子事,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王学礼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迎娶李雨田入门。现在,老婆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时候,她却没有任何征兆,猝然离去了。

第四章 田螺姑娘

星期六的早晨,王学礼还在睡梦中,《月亮之上》的彩铃声又响起来。自打老婆庄月梅出事以后,王学礼做了病,早晨手机一响就怕可能传来啥不好的消息。这次屏幕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按下接听键,传出的是柔美的女声:“王记者吗?我是老君炉一店的大堂经理金小满,就在您家楼下,吕总让我给您送早点。”

王学礼赶紧掀开被子,从地板上捡衣服往身上套,还没来得及套袜子,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响起。

出现在大门口的金小满穿一件白色的长羽绒服,头发依然是高高盘起的,一丝不乱,脸被外面的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小苹果。

王学礼接过金小满手中装有打包盒的塑料袋子,金小满站在原地,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王学礼只得说:“金经理,请里边坐吧!”

金小满也不客气,脱了棉皮靴,光着袜子脚就走进客厅。王学礼赶紧从鞋柜里为她找拖鞋,掏出一双,是老婆庄月梅穿过的,觉得不太合适,塞回,又掏出一双,是儿子王硕夏天回来时穿的人字拖,当然更不合适,最后把自己脚上的棉拖鞋脱下来拿给金小满,自己穿上了儿子的人字拖。

金小满看着王学礼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手忙脚乱的样子,暗自有些得意,说:“王记者,你先吃饭吧,我帮你收拾收拾屋子。”说着就脱下羽绒服,撸起袖子,去卫生间找抹布擦各处的灰尘。

老婆庄月梅人虽然长得粗枝大叶,却是个极爱干净整洁的人,她活着的时候,这套90平方米的房子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王学礼的衣服甚至裤头袜子都由她负责洗。自从老婆走了以后,这个家变得混乱起来,衣服报纸杂志这一堆那一堆,家具地下处处都是灰尘。

见金小满屋里屋外忙活得欢,王学礼忙说:“金经理,麻烦你帮我收拾屋子,多不好意思,你不是还要去酒楼上班吗?”

金小满微笑着说:“没事的王记者,吕总给我放了一天假,专门来为你服务。”

王学礼插空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漱了漱口,来到餐厅,打开金小满拿来的早餐盒子。有一份皮蛋瘦肉粥,两只茶叶蛋,两个鲜肉包,一份拌五花菜。量不多,却样样做得精致。王学礼全部吃下后,正好填饱昨夜盛满啤酒今晨已然变得空空荡荡的肚子。

金小满这边,收拾了一大堆衣服,已经放入洗衣机转动起来,又开始清扫整理床铺,擦地板上的灰尘。待除完各处灰尘,洗衣机也发出了结束的蜂鸣音。

金小满又把衣服在阳台的晾衣杆上一件件挂起,额头已经有微汗冒出,脸色则是白里透着粉嫩。这边,王学礼忙着打开电热水壶浇水泡茶,请客人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喝点茶。

两人一人坐着一只单人沙发,每人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报社和酒楼里的事情。金小满纠正王学礼不要再叫她金经理,可以叫她小金或者小满,并表示自己也不再称他为王记者,而改为王哥。聊着聊着,不觉电视柜上摆放的时钟已经指向10点半。

王学礼说:“小金,你给我送来早餐,又帮我收拾了半天屋子,中午我请你吃顿饭吧。”

金小满爽快地答应了,说:“好呀,不过不用出去吃,你家里有什么我帮你做点儿就行。”

王学礼为难地说:“一星期没开伙了,估计冰箱里也没啥了。”

金小满起身,打开冰箱,发现冷藏室里有鸡蛋、土豆、洋葱、大白菜,冷冻室里有剁好的排骨、鸡中翅,还有带鱼段,笑道:“怎么说没有啥,货还不少呢。你歇着吧,我一会儿喊你就出来吃饭。”

王学礼哪里好意思独自歇着,起身站在厨房门口陪说话。

金小满手脚麻利,只一个小时工夫,米饭焖好了,红烧带鱼、可乐鸡翅、洋葱炒鸡蛋、炝拌土豆丝、排骨大白菜炖宽粉条四菜一汤也做得了。

王学礼笑道:“小金,你可真是个田螺姑娘啊,转眼之间就变出了这一桌子美食,怎知全是我爱吃的?”

金小满说:“王哥你又拿我取笑了,有这么老的田螺姑娘吗?你家冰箱里有的,自然都是你爱吃的,这还用问。”

王学礼想起这些食材都是老婆生前备下的,心里有一丝丝难过,又见扎着围裙正忙里忙外的漂亮女客人,旋即让情绪转换频道,说:“小金,你这一桌子好菜,勾起我的酒瘾来了!”

金小满笑道:“好哇,那我就陪王哥喝点儿。”

王学礼打开酒柜,在白酒和红酒之间犹豫再三,最后拿出一瓶长城干红和两只高脚杯。

这顿饭,与其说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不如说是两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单身男女在努力寻找情感共鸣。王学礼的感觉是对面坐着的是美女版年轻的庄月梅,金小满的感觉是对面坐着的是有文化年老的前夫。总之两人在心里得出的结论差不多:虽燃不起激情却可以先试着处下去。

有了这样的结论,饭后收拾好碗筷,金小满说店里周末晚上客人多,得回去看一看,王学礼自然也没有深留。

第五章 感情升温

金小满回店里后,吕芳华自然热心地一通仔仔细细盘问,听说金小满不但给王学礼送去早餐,帮着收拾屋子洗了衣服,两人还在家里共进了午餐,很是高兴。

吕芳华听自己在店里的卧底、负责酒楼前台的小媛姑娘说,食为天大酒店以高薪为诱饵,正准备挖走金小满,金小满在老君炉干了有五年了,不好意思说离开就离开,可是那边给出的高薪她又不可能不动心,毕竟女儿上私立中学,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金小满悄悄跟小媛姑娘说起这件事,难说是不是故意先放出风去,让老板自己去斟酌。

吕芳华明白,如果金小满离开,势必会把老君炉的好多客人特别是固定的大客户带到食为天去,那她的损失可就大了。她想,若促成了金小满与王学礼的恋爱关系,人一半情一半,或许她就可以死心塌地留下来。所以,对两人关系的发展格外上心。

自打老婆走了以后,王学礼除了外面的吃请,早中晚餐都在报社食堂解决。这个星期六,金小满只一会儿工夫就变魔术似地做出一顿美味午餐,令王学礼感到还是有老婆的日子过得舒坦,更何况金小满又是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他内心里开始暗暗接受吕芳华这样的安排。

可是那位“田螺姑娘”,自打那个星期六来家里“显灵”之后,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动静。这天傍晚下班时间,王学礼正穷极无聊趴在电脑前斗地主之时,忽然电话响起,看来电号码,是吕芳华打来的。吕芳华接通电话劈头就问:“怎么的五哥,没看中我们小满姑娘吗?“

“哪里哪里吕老板,我是担心人家小金嫌我一穷二老。”

“看中了不主动跟人家联系?这种事情哪有女士主动的。我问了小满,对你印象相当不错,今晚我就给她放假,你们俩好好聊一聊,我这就把她的手机号发给你。”

王学礼挂断电话,想了想,上次人家金小满来家里帮自己洗衣做饭,这次该由自己请她吃顿饭了。想到这里,就拿起手机拨打金小满的电话,酒楼的宣传语响了足有半分多钟,金小满好听的声音才出现:“您好,请问哪位?”

“你好小金,我是王学礼,你王哥,今晚想请你吃顿饭,不知是否肯赏光?”

“好呀,谢谢王哥盛情!不过我想,咱还是去你家里做着吃,既吃得放心安全,又节省。”

“怎么好意思再劳烦你。”

“没事的王哥,举手之劳的事,不麻烦。你喜欢吃什么,自己买食材,我负责做,这样总可以了吧!”

话说到这种程度,王学礼只得答应下来。可是他平时从来不买菜,到哪里买,买什么,买多少,都不清楚,只好向同事薛曼妮求助。

薛曼妮笑道:“怎么的老王,有情况了?”

王学礼说:“别拿我一个可怜的鳏夫取笑了,哪有什么情况,是亲妹子妹夫来我家做客。”

薛曼妮没有深问,起身陪王学礼去超市采购。心说:“撒谎都撒不圆,亲妹子去你家,还用得着你一个四体不勤的亲哥买菜?”

这顿晚饭,金小满做了糖醋排骨、清蒸鲑鱼、软烧茄子、西芹夏果四道热菜,还拌了蒜蓉海带丝、青瓜螺头两道凉菜。王学礼不会做饭,却懂吃,一看桌上摆的这几道菜,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一瓶五粮液白酒,摆上两只小酒盅。

金小满坐到王学礼对面,见王学礼给自己斟酒,也不推辞,笑着说:“今天我就好人做到底,舍命陪君子啦!”

两个人边吃边喝边聊。这样的氛围,谈话内容自然不会再是工作上的事,而转为各自的生活经历。王学礼给金小满讲述了祖父和母亲给自家兄妹五个起名字的故事,逗得金小满哈哈大笑。又说起固执的老婆因痴迷广场舞而丢了性命,任性的儿子坚决漂在京城不愿意回老家工作,不免有些伤感。金小满说起自己的父母和弟弟轻描淡写,说起宝贝女儿不但长相好,学习也出色,是女孩儿中的人尖子,则滔滔不绝心花怒放。

王学礼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嘛。妈妈这样漂亮温柔聪慧能干,女儿当然也一定会很出色。”

金小曼听出王学礼话中的暧昧,举起酒盅说:“谢谢王哥谬赞。”

这样一盅接一盅地喝着,不知不觉一瓶酒已经快见底了。王学礼恋酒,酒量却有限,这时已经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了。迷离的醉眼中,对面一枝花儿愈见娇艳可人,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一嗅花香,继而捧花儿在手中玩赏,最后则揽花儿入怀……

第六章 温泉偶遇

王学礼与金小满确立了恋爱关系,一起看了几场电影,吃饭则全部在家里做,已经相处半年多了。

其间,金小满到家里看望了一次王学礼的父母,二老皆已耄耋之年,见儿子领回这样一个年轻貌美伶牙俐齿的新儿媳,内心不免存着忧虑。

金小满与王学礼的拜把子哥五个及其夫人也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大家都觉得老五这个女朋友很快就融入了这个群体中,毫无违和感,甚至比过去的庄月梅与大家相处得更加融洽。

每天晚上客人上得差不多后,吕芳华都劝金小满可以早些离开,陪陪王学礼,别因为店里太忙影响两人的感情发展。并小声说:“都是过来人,也别像年轻姑娘总那么拘着,现在年轻姑娘也已经很开放了嘛,该进一步就进一步。”金小满含笑不语。

又一个星期六,不等吕芳华开口,金小满先跟吕总请了假,说老家来个亲戚,得陪他去趟清凉山温泉游玩一天。

清凉山在青山市下属的清凉县境内,距青山有80多公里路程,山没有多美,温泉却远近闻名,成为青山市重要的旅游度假区,本地人很少光顾,以外地游客居多,还有一些俄罗斯游客长年在此疗养。

这个星期六,老四许继明带两位南方客人去清凉山游玩。许继明已于三年前回青山领办了过去供职的那家南方公司的青山分公司,大部分时间人都在青山。

吃过午饭,刚打开宾馆的房门准备送客人休息,却见金小满与一个高高壮壮、胳膊上刺着青龙、脖子戴一条大金链子的男人卿卿我我地从斜对门房间里走出来。

见到四哥,金小满有些尴尬,介绍身边的男人说:“这是我姐夫。”姐夫脸上挂着土财主的傲慢,许继明微微点头,不便深问。

第二天回青山后,许继明先找到七弟钟山,说了在清凉山遇到的情况,问钟山:“七弟,你说这事儿该不该告诉老五?”

钟山说:“作为兄弟,遇到这样的情况当然得说。”

许继明苦笑道:“老七,你说四哥这双眼睛是开光了吗?又或者是天生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专擅降妖除魔?你那个前妻林美惠,在两千里外的南方与人私通居然被我撞见了,这次又轮到老五。将来我不干别的了,就开个私家侦探所,专门接捉奸的生意,保管生意兴隆。”

钟山当天晚上请王学礼和于涛吃火锅,其间说起了四哥在清凉山看到的情况。王学礼说:“金小满昨天打电话已经跟我说了,她老家的姐夫来清凉山游玩,让她陪一天。”

钟山说:“若是亲姐夫,也是我们多心了。”

于涛说:“这个金小满家里的情况我真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打理酒店有些招法。我回家再问问我老婆,看她怎么说。”

晚上回到家,于涛说起了四哥看到的情况。吕芳华有些气恼地说:“这个金小满,真是没救了,还没跟那个缺德的姐夫断绝关系啊!”

于涛说:“这么说他们关系真的不正常,你还知道这个情况?”

吕芳华叹了口气说:“女人面对一些男人,有时候就像中了魔。金小满的姐夫是个暴发户,男人有钱就学坏,这狗东西,还偏偏爱吃窝边草,祸害完小舅子媳妇又祸害小姨子。金小满的女儿越长大越像这个姐夫,引起了她丈夫的怀疑,到医院一查,果然不是亲生的。小满前夫,那家伙原本就是个大酒包,喝了酒总打小满,知道这件事后还了得,更是往死里打她。她只得离婚,带着女儿来青山打工,一步一步就发展到今天。”

于涛气愤地说:“你知道这些情况怎么还把她介绍给五哥,这不是把五哥往火坑里推嘛!”

吕芳华嘟囔着:“我不是想让五哥拴住小满吗?小满除了这点事儿,其他真没的挑。再者说,谁年轻时没犯过错,许你们男人家里红旗外头彩旗的,就不兴我们女人有一两个蓝颜知己?”

于涛说:“得了吧,我五哥差一点毁你手里。那大金链子看来是不肯罢手的,这个金小满也离不开他。这样的人,离开咱老君炉也好!”

吕芳华说:“你说得轻巧!你才干餐饮几天,知道几个问题?好的大堂经理顶半个老板。那好吧,她如果走了,你干几天这个经理试试看。”

于涛犹豫再三该不该把老婆说的实情告诉王学礼,最后的决定还是告诉他。两人是电大的同班同学,又是几十年的哥们,本该坦诚相待。再说,如果他刻意隐瞒实情,王学礼从别的渠道知道了,他更不好交待。

于涛说:“都是我家那个败家的娘们头发长见识短。狗改不了吃屎,这个金小满,这边跟你处着对象,那边又偷偷跟姐夫幽会,这样的传奇故事我他奶奶的编小说都编不出来!”

金小满最终没有离开老君炉,条件是吕芳华给她加到了与食为天给出的一样的薪酬待遇。王学礼与金小满的恋爱关系也不了了之了。

第七章 免费大礼

王学礼又单下来了,一日三餐报社解决,有组局的就打打麻将喝喝酒,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倒也简单快活。

这天中午,他在食堂吃过饭,刚想歪在沙发上眯一会儿,薛曼妮就喊他去小会议室打拖拉机,说三缺一。王学礼牌打得臭,也就是缺人的时候偶尔充当个牌搭子。打了几把,因为总出错牌,对家精心算计的一手好牌每次都是到了最后几张牌时前功尽弃,已经有些急头白脸了。

这时王学礼手机响起,是大妹王学红的电话,说来给三哥送饺子,人都到报社楼下了。王学礼如蒙大赦,立即放下手中的牌,说:“对不起,舍妹来送吃食,恕不奉陪各位。”就一阵风似地下楼了。

妹妹王学红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迎上来,说:“我急匆匆地赶过来,也不知道三哥有没有吃完午饭。”

王学礼说:“还是亲妹子想着三哥。中午饭虽然吃过了,但是这饺子可以解决晚饭问题嘛。”

王学红拉了拉哥哥的衣袖,神秘地说:“三哥,你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我跟你说点儿事。”

王学礼引妹妹来到一楼的会客室,中午,大多数人都在休息,会客室正好空着。

王学红坐下来,说:“我听爸妈说,你前一阵子带家里一个新嫂子,处得咋样了?”

“不是一路人,吹啦!”金小满的事对王学礼造成了小小的伤害,妹妹又提及此事,他心里不免有些窝火。

“吹了怕啥,再找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有的是。”妹妹非但不为哥哥的失恋难过,还表现出有些兴奋。

王学礼说:“你三哥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过得挺好的,不忙着找什么新嫂子。”

王学红说:“那怎么行!一个男人自己过日子,总不是个事儿。我直说了吧,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介绍一个新嫂子,税务局的马晓海局长。”

“谁?马晓海?你可真敢想,那是本市著名的名老女人,你三哥我这小身子骨儿可hold不住!”

“啥样的名女人也得嫁人不是,她那身份,嫁官嫁民都不合适,高不成低不就的,找个自由职业的记者正相当。”

“你没听说马晓海跟已故副市长刘继钢的特殊关系吗?老刘肝癌晚期住院,她跟刘的老婆轮流照顾,俨然一妻一妾,这事儿全市谁不知道?”

“这更证明马局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嘛。”

“哼,亏得你还是个人民老师呢,你这三观有问题噢!”

妹妹见说不过哥哥,只得亮出自己的底牌,说:“跟你说实话吧三哥,这是我昨晚跟我家孔德利想出的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孔德利他们税务局年底又要洗牌,下派机关干部任各分局局长。我家德利都在机关处长位置干多少年了,也该动一动了。可咱不是上头没人嘛,好事总轮不到头上。你是知道的,下到分局任局长,不用说灰色收入,一年光区里给的奖励就有20几万块呢。你外甥明年准备出国,家里正缺钱,德利工作问题解决了,一年就多了20几万的收入啊!”

“我一猜这里边就有猫腻儿,是孔德利那小子出的馊主意吧?为了自己升官发财,不惜出卖自己的大舅哥,拿大舅哥当免费大礼送给女局长,亏他想得出!真给他们老孔家先人丢脸!我看他别叫孔德利,改叫孔方兄得了!”

“也不能说是出卖,你当局长老公有啥不好?再者说这只是我俩的一厢情愿,还不知道人家马局长什么态度呢,德利只不过是想表达一下对局长个人生活的关心,当然如果事情真能成那就更好了。”

“我呸!谁稀罕什么狗屁局长老公,你哥我还没贱到卖身求荣的地步!”

“就算是你当舅舅的作点牺牲,帮帮亲外甥嘛!”

“我外甥要是知道了他亲爹亲妈打这种歪主意也会羞死。你回家告诉姓孔那小子,有本事就自己去努力争取,没本事就认命!”

见哥哥油盐不进,真急眼了,王学红也生气了,将保温桶往茶几上一蹾,起身就往门外走。

王学礼大喊:“哎,妹子,把饺子拿走,这饺子哥可吃不起啊!”

王学红不答言,也不回头,更加快了脚步离开报社大楼。

第八章 节日酒会

这个马晓海局长王学礼并不陌生,他年初刚刚接手财税口的报道,虽然没有面对面采访过马局长,但是在一些会议和活动中与她打过几次照面。马局长为人挺和气的,每次见到他都会点头微笑一下。而且,作为全市为数不多的女局长,当记者的又岂有不知道马晓海的道理,更何况这个马局长还是个绯闻女主角。

王学礼听钟山说,他跑财税金融的时候,马晓海还只是税务局办公室一个文书,刘继钢是分管办公室的税务局副局长。是刘副局长一手把她拽起来的,由办公室副主任,到分局副局长,到分局局长,再到市局副局长,局长。据说马晓海孩子三岁不到的时候,丈夫就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刘继钢给孤儿寡母许多无微不至的关照。这事儿全局上下都知道,已经见怪不怪了。五年前,刘继钢患了肝癌,在京城医治,马晓海一周一趟跑去看望照料,直到将刘送走。坊间议论,这个马晓海还真是个有情有义敢作敢当的女人。

马晓海位高权重,却是个小女人的长相,个头也就一米六左右,瘦瘦的,算不上美女,言谈举止却透着男人和女人都难以抗拒的诱人的气质。说实在话,单就外形来讲,马晓海的长相是符合王学礼的审美标准的。可是妹妹这样带着一种功利心的说媒,令他大伤自尊,他当然无法接受。而且,他更不能保证马晓海能看中他一个小记者,与其被人家拒绝羞辱,莫不如自己先拉个硬表示反对。

回到办公室,牌局因为凑不齐人已经散伙了,王学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关了斗地主游戏,打开百度,搜马晓海的资料。税务局网站上的局长马晓海标准照透着一股英气。看了一下出生年月,与自己同龄,还比自己小三个月。王学礼关闭了页面,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畅想与马晓海一同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想了半天也凑不成一个完整画面来,索性继续玩他的斗地主游戏。

转眼间到了一年一度的记者节,这天上午,王学礼接到税务局办公室韩主任的电话,请王记者今晚不要安排其他事情了,税务局设宴,给各新闻单位跑税务口的记者庆祝节日。王学礼记者当了三十多年,记者节也过了十几个,每次都是一如既往地上班工作,最多收到几个祝贺节日的电话、短信或微信,还第一次有单位专门把大家召集起来庆祝节日。他思维不自觉地就转到了马局长那儿,莫不是她专门为他王学礼搞的这次晚宴?这种念头只在头脑中一过,便立即打消了,他心里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因为现在上头狠刹大吃大喝歪风,所以节日庆祝晚宴就安排在税务局九楼食堂,韩主任戏称之为“税务大九楼”。王学礼去的不算早,他到时,各新闻媒体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王学礼在同行中最为年长,来得又晚,自然被安排在晚宴的主请,分管办公室的赵副局长旁边的位置。办公室韩主任、办公室负责新闻宣传的小石作陪。

开宴前,小石给每位记者分发了一个纸口袋,里面装着的是一只某国产品牌的女士皮包。

虽然是在单位食堂,可是山珍海味美酒一样也不比外面的大酒楼少。

赵副局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祝贺各位新闻记者节日快乐,感谢大家多年来对税务局新闻宣传作出的突出贡献,表示大家都是税务局的荣誉职员,有困难尽可以找韩主任帮忙。赵副局长还说,马局长就在隔壁房间陪省局的领导吃饭,一会儿也会过来敬大家酒。王学礼闻之,忽然变得有一些紧张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局面就有点混乱了,一会儿是某一个打一圈,一会儿是某两个捉对厮杀,一会儿又是某几个人群雄逐鹿。场面正乱着,马晓海端着酒杯推门进来了。今晚的马局长一改往日的职业装,着一件束身蓝色碎花小袄衫,也许是因为喝了些酒,脸色红润,人也就显出有几分妩媚。王学礼感觉她进门时还特意向自己这里瞟了一眼。

赵副局长赶紧起身让坐,马晓海用不端杯子的左手按他肩膀示意他坐下,说:“我只是过来敬大家一杯酒,一会儿还得继续陪那边的客人。”边说,边差韩主任给每个人的杯子都满上,说:“各位记者朋友一年来辛苦啦!今天是记者节,我代表青山市税务局祝大家节日快乐,阖家幸福!今天的节日礼物是我亲自选的,女士包,女记者们正好用得上,男记者们可以送给自己的另一半,军功章也有她们的一半嘛!”说这番话时,好像又侧目望了一眼身边的王学礼。大家纷纷举杯,感谢马局长的盛情款待和别出心裁的节日礼物。

干完杯中的啤酒后,马局长抱拳离去,王学礼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了。

第九章 内心纠结

参加完税务局这次庆祝记者节晚宴之后,王学礼内心中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颇不宁静。闭上眼睛,就出现马晓海着一件紧身衫袄飒爽英姿、大气干练的模样。闲来无事,会不自觉地点开税务局网站一睹马局长的芳容。马晓海一双媚眼最具摄魂夺魄的魔力,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刘继钢这辈子肯一路为这个小女子的晋升铺路搭桥了。

揣了这些复杂的心思,王学礼再去税务局采访时远远地看见马局长,也好像心里有鬼似的,总是绕着走。

渐渐的,他内心中产生了一些悔意,后悔那天中午不该断然拒绝大妹妹学红的美意,还当着妹妹的面给妹夫一通埋汰一通损。

他其实心里清楚,税务局那样的热门单位,能进去的哪个没有强大的背景?妹夫孔德利是正规的财经大学毕业生,农村娃出身,干到税务局业务核心部门征管处处长的位置全凭自己的本事。可再想往上晋升就遇到了瓶颈。眼见着同事、下属一个个提拔的提拔,重用的重用,马晓海财校毕业的原始学历都当上了局长,孔德利当然心理不平衡,也时常抱怨,可终归还是得认命。一次在老丈人家多喝了几杯酒,孔德利激动地说:“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我的天花板就是人家的起点啊。”说这番话时,竟有些哽咽。这次派出老婆当说客,想借大舅哥作人梯上位,可能也真是被儿子出国缺钱的事给难住了。只可惜自己的儿子王硕还在京城漂着,是个巨大的无底洞,他这个当舅舅的确实无法在财力上给外甥任何支持。

转念想来,如果自己与马局成了一对,或许真的能给妹夫仕途进步一些帮助,自己的人生也可以打开一个别样的洞天,确实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而且,他听妹夫说,报社为减免点税负,挖门盗洞跟税务局领导拉关系。如果他王学礼成了局长老公,只一句话,这个少收点,那个可以免了,在报社不是也可以扬眉吐气一把吗?如今,这些念头只能是王学礼穷极无聊时的胡思乱想。

此后,他又婉拒了好几伙热心的说媒者。给出的理由都是妻子刚刚过世,他还没有从痛失爱妻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想一个人先静一静,暂时不会考虑续弦之事。真实的原因是,这些候选对象哪个也没有达到他的心理预期。

以前王学礼对续弦对象本没有标准,可是介绍的人多了,便有了标准。

一是最好是未婚或丧偶的,没有其他情感纠葛;二是最好无子女拖累,要有也只能是带个女孩,经济负担轻;三是要年轻一些,最好比自己小十岁以上,这好像是目前的普遍行情;四是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至少能满足两人aa制的生活方式,如果能倒贴自己就更靠谱了;五是要有一定的姿色,当然是为了看着养眼啦,标准难定,主要是合自己的眼缘。

用这五项标准一套,媒人提到的那些候选对象还没等见面,就都被一一pass掉了。

王学礼以前没有注意到,社会上竟有那么多各个年龄段各个层面待嫁的单身女子。他原本不是一个妄自尊大之人,甚至还有些小谦卑,这一个时期通过纷至沓来的媒人,他发现自己竟成了稀缺的宝物,连娶美女局长为妻都不是不可能的,内心中隐隐地产生了“惜售”的情绪来。与金小满的半年相处,也令他对陌生女人产生警觉,不敢冒然行动。

一个人生活,王学礼饮食起居确实得不到应有的关照,可是生活中也少了恼人的唠叨,“两害”相权,他还是觉得一个人生活清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晚上想几点回就几点回,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不想洗澡,钻进被窝里就可以蒙头大睡,早晨上班前再洗澡也是一样的。这种生活方式,不正是他过去那么些年可望而不可即的吗?

第十章 儿子来电

这种天马行空的日子过了半年多,转眼间冬去春来,“五一”节快到了。

这天晚上,王学礼坐在家里的电脑前玩斗地主游戏,手机微信“叮咚”响了一声提示音,点开,是儿子王硕发来的语音信息:“老爸,你不是总催我找媳妇儿吗?儿子找到了,北京妞儿,您老人家‘五一’节如果没什么事,可以来京城给掌掌眼,把把关。”王学礼斗完手头这一局赶紧关了游戏,想了想,用文字回复儿子:“好的儿子,我去看看。”又加了一个“胜利”的表情包。

春节放假回家,王学礼与王硕父子俩发生了争吵,原因是王硕工作的事。

王硕考了一所省内三本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后在家待业半年,就自己在网上找了份京城的工作,也不跟父母商量,打起背包就出发了。后来王学礼两口子电话询问得知,王硕是到一家民营医疗器械经销公司做销售,底薪加提成,一个月能拿四五千块的收入,公司提供集体宿舍。王学礼觉得男孩子出去闯一闯没有什么不好,庄月梅却总是在他耳边唠叨,说儿子挣那么点儿钱,一个人在京城漂着,连找媳妇都耽误了,她许多同学现在都抱孙子了。

不堪老婆的烦扰,王学礼硬着头皮找到四哥许继明,问王硕能不能在他四大爷的公司找点事情做。许继明当场愉快地答应下来,说:“他四大爷大小也是个经理,给大侄子安排个工作,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王学礼回家跟老婆一说,庄月梅非常高兴,立即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却一口回绝了,说老工业城市青山已经没落了,没前途的,他在外面工作挺好的,不用他们瞎操心。庄月梅当然大失所望,每次提起这事儿都唉声叹气的。

一晃儿,王硕已经在京城工作了五六年,年龄也奔三十了。每次参加完同学孩子的婚礼回来,或者听到哪个同学抱孙子了,乐观开朗的庄月梅都是一脸的愁云惨雾。

庄月梅走了后,王学礼觉得自己应该再努把力,完成老婆未了的心愿。他四处打听,得知高新区管委会招混岗工作人员,过几年后经过考试,可以转为事业编,若职务提升,变公务员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恰好报社同事薛曼妮与管委会主任有些交情,为办成这件事,王学礼忍痛割爱,将两瓶珍藏了二十来年的茅台酒送给了薛曼妮的老公。

儿子春节回家,王学礼兴冲冲地把这件天大的好事跟儿子说了,哪知儿子一脸不屑地说:“小城青山公务员算个啥,挣一脚踢不倒那两吊钱,一眼就能望到自己二十年后什么样。“

王学礼生气地说:“你可真是长着鸡的两个翅膀,却有鹰一样搏击长空的远大理想。你一个三流大学毕业生,在名校硕士博士生云集的京城能混出啥名堂?青山城市虽小,我看配你正合适!”

王硕也生气地说:“您别老拿学历说事儿,你不也就是一电大毕业生吗?也没有像钟叔儿那样考个名牌儿大学!再者说,钟叔儿名牌儿大学毕业又怎么了?不是也跟您混得差不多,连个副局都整不上!”

王学礼更加生气了:“你以为我爱管你呀,我是替你妈完成未了的心愿。你妈出那事儿,一半儿是为你操心的结果。”

说起突然亡故的母亲,王硕伤心地哭了:“您凭啥说我妈是为我操心,你又哪一点儿让她省心了?成天喝酒打麻将,这些年管过家多少?又管过我多少?这会儿跟我扮演慈父的角色,对不起,不需要!”

王硕一气之下,大年初二就回北京了。

中间,王学礼与儿子的交流,就是偶尔在儿子发的微信朋友圈点个赞,加几句小评论,算是主动示好,缓解了父子之间的矛盾。

第十一章 京城探子

听说儿子谈了女朋友,而且已经发展到了见家长的程度,王学礼自是十分高兴。抬眼一看钟,已经十一点多了。他抻了个赖腰,关了电脑,把自己续弦的事也暂且放到一边,回到床上躺下,想进京该做的准备。

这是儿子参加工作后他第一次进京探望,又是审阅准儿媳妇的大事,他觉得必须高度重视起来,而且庄月梅又不在了,王学礼更觉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他仔细琢磨这次进京该给儿子带些什么,钱是必须的,王硕谈女朋友了,花销肯定比平时要大,再就是去熟食店买些儿子爱吃的红肠肉枣枫叶肉干,打上真空包装,放上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王学礼跟报社请了两天假,错过旅客高峰期,提前买票进京了。

当天,正赶上王硕轮休,他在网上帮老爸在快捷酒店订了个标间,安顿好后,又带老爸去鸟巢、水立方和国家大剧院看了看外景。王学礼已经有十年没来北京了,一路上不停地赞叹首都发生的巨大变化,夸儿子到北京工作是明智的选择。

当晚,王硕与女朋友在便宜坊请王学礼吃的烤鸭。王学礼心想,儿子终于懂事了,学会节俭了,选择便宜坊,一定是图着便宜。哪知三个人一顿饭下来,竟也吃了四百多元。

王硕长相随他妈妈,一米八的大高个儿,白白壮壮的,又架了副眼镜,是个憨厚靠谱儿的东北爷们模样。女朋友柏灵是去年大学毕业刚到王硕单位的同事,比王硕小五岁,也是高高大大的,皮肤不是太好。王学礼眼中儿子的女朋友整体形象像自己的报社的同事靳明丽年轻时的模样。王学礼也了解行情,北京妞儿占着身份优势,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儿子能找到柏灵这样的姑娘,算是占了便宜的。事实上,王硕能追到柏灵,也正是因为他的憨厚靠谱儿。柏灵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多年,特别渴望找个可靠的男人支撑起这个家。

席间,柏灵说:“王伯伯,如果您不介意,我妈妈邀请您明天中午去我家吃饭。”

王学礼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样迅速,都到了双方父母见面的程度了,忙说:“好啊!只是我这次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啥东西给准亲家。”

柏灵说:“王伯伯不必客气,我们家也没那些讲究。”

回宾馆的路上,王学礼跟儿子商量,买了两筒茶叶两罐蜂蜜和几样水果,准备第二天带上。

柏灵的家在三环一处老居民区里,住六楼,房子不大,是老式的两室一厅户型。柏灵的母亲赵秀云有一手好厨艺,六菜一汤每道菜都合王学礼的口味。经不住赵秀云一再相劝,王学礼还喝了一个二两装的扁二锅头。

说起两个孩子的婚事,赵秀云一再夸王硕懂事,有责任心,会关心人,不像现在一些年轻人那么浮躁贪玩。同时也不忘夸赞自己的女儿,因为从小没有父亲,单亲家庭长大,所以立事早,上进心强,一点儿也不娇气。

这顿四人午餐吃得气氛融洽,赵秀云说,女儿虽然年龄还小,不急着结婚,可是王硕年龄不小了,家又在外地,所以两人相处得差不多是可以考虑结婚的。京城的天价房子两个孩子眼下自然是买不起的,如果不嫌家里挤,可以先住在家里过度一下。

王学礼当然表示赞同,说王硕母亲不在了,他这个当爹的责任更重。如果儿子在青山结婚,他买一处房子的钱已经备出来了,可是放在京城,恐怕连买一个卫生间都不够,不过这笔钱他绝不会省下,可以拿来先由他们存上,用作两个孩子将来买房的首付。

第十二章 不欢而散

吃罢午饭,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吃了赵秀云用果盘端上来的切成一小瓣一小瓣的橙子,又喝了柏灵用紫砂壶泡的龙井茶,父子俩返回快捷酒店时,已经下午五点了。两人都不觉得饿,说晚饭可以晚些时候到楼下的面馆吃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就各自躺在标间的单人床上,边休息边聊天儿。

王硕显得有些兴奋,问:“老爸,您觉得柏灵这姑娘怎么样?”

王学礼说:“模样虽然普通了些,但大体还说得过去。看着脾气也挺好的,还挺懂事。老爸活了半辈子,识人还是比较准的。我依旧是那个观点:娶妻娶德,其次是才,最后才是貌。总之,儿子比你老爸强,起码找了个比自己年龄小的媳妇。”

又说起了自己已故的母亲,不过这次王硕因为心情大好,也没有介意,接着说:“主要是跟她结婚后不用租房和急着买房。在京城租个房,我俩一个人的工资就没了,剩下来的那点儿钱勉强够维持生活,您抱孙子的愿望猴年马月都难以实现。她家那套房子,您看着不起眼儿,没有个五六百万根本拿不下来。”

王学礼说:“别光惦记着人家的房子,你小子可得对人家姑娘好,孝敬丈母娘。”

王硕说:“那是自然。您儿子随您,善良,这您还不了解吗”,又侧过身子望着父亲,神秘兮兮地说,“对了老爸,您觉得柏灵她妈人咋样?”

这个赵秀云给王学礼的印象真心不错,长得白白胖胖的,显得很富态,人也和善,一口一个“王大哥”地叫着,既不给人感到俗气,又显得自然亲切。王学礼暗自感叹京城的文化底蕴,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都显得这么有素质。可是儿子忽然提出这个问题,不免令他警觉起来,说:“给你找媳妇,我注意人家老妈干啥?

王硕说:“我是觉得,我妈也走一年多了,您老这么一个人过也不是个事儿呀,您如果觉得这位赵阿姨人还行,咱来个亲上加亲也不是不可以的。“

王学礼忙说:“小子,打住!你老爸还不忙着给你找后妈,即便是找,也不沾你这光儿。”

王硕见老爸不中招儿,不得不摊牌:“我是想,赵阿姨反正已经退休了,在哪里都是呆着,您如果跟她结合,她可以到青山照顾您饮食起居,等您退休了,你们再一同来北京,正好可以带孙子,多好。”

王学礼说:“好小子,你这主意打得可真好,买一赠一呀!让你老爸接收人家老娘,然后你好占据人家的空房,你这招腾笼换鸟玩儿得高啊,老子我想不佩服你都不行!”

王硕说:“怎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我是那个意思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看着你一个人过得孤单,想帮你找个伴儿,不乐意拉倒,算我没说。”

“快收起你的好心,老子我消受不起。”王学礼说罢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儿子。

京城相见,父子俩又是不欢而散。

回到青山的家里,王学礼又觉得对儿子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也确实是,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又对儿子一通抢白,毕竟他已经三十来岁,不是小孩子了。忽然又想起走得匆忙,钱也没顾得上给儿子,连住酒店的钱也是儿子网上支付的,立即到银行给儿子的卡上转了5万元钱,又用微信告诉儿子这笔钱用作谈恋爱的花销,如果再有其他需要可以随时跟他联系。

办完转账手续,王学礼头脑中竟然浮现出赵晓云观音菩萨般白白胖胖的面容来。

第十三章 贵妃同款

因为接连婉拒了亲戚朋友提亲的美意,儿子王硕的终身大事也基本敲定了,这个时期王学礼的生活安静下来。

传统媒体报纸已经风光不再,发行量断崖式下滑,广告收入江河日下。老记者王学礼更无须像年轻时那样整日东奔西走采访新闻,走马灯式的酒局饭局也已成为往日追忆。为了承揽形象广告赚取点提成,他有时甚至要主动请报道单位管事的吃饭喝酒。各单位有什么信息需要报纸发表,只须微信qq发个电子版材料就可以搞定,连车接车送都免去了。闲得没事时,王学礼东拼西凑了几篇专业论文,在指定刊物上发表了,职称晋到了主任记者,算一算,工资收入也不比当主任的少。

这天,王学礼把采写的稿子通过方正编采系统传给主任,打开电脑上的游戏页面正准备斗地主,手机忽然响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按下接听键,竟是多年没有联系的郭姐——已故大哥阎青山生前的那位高中同学。

郭姐在电话里说:“老五啊,你什么时候不忙,来郭姐美容院一趟呗,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一说。”

王学礼说:“我刚写完稿子,现在就没事啊。”

郭姐高兴地说:“那你快过来吧,我在这里恭候你。”

郭姐的金夫人美容院离报社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虽然从小到大生活在青山市,城市的每个角落王学礼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可是美容院这种地方他还是头一回进。一脚踏进门来,迎面就是一缕淡淡的暖香飘来。美容院的装修,也是以粉红桔黄等暖色调为主,彰显温馨浪漫情调。

郭姐迎出门来,笑道:“五弟,好多年不见了,还那么帅气。”

王学礼说:“是啊郭姐,好久不见了,上一次在街上遇见,差不多有七八年了吧,您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啊,好像还越活越年轻了。”

王学礼这番话是明显的言不由衷,郭姐已经六十几岁的人了,脸上虽然擦了厚厚的粉底,文了眉毛眼线,涂了鲜艳的红唇,可是又哪里抗拒得了岁月这把杀猪刀的刮割。

这些年,青山市经济不景气,郭姐的美容院也随之日渐萧条,是一种免强维持的状态。进到郭姐办公室,坐在沙发上。郭姐差服务员盛一碗冰糖银耳羹给王学礼解解暑,王学礼忙说:“我血糖偏高,来不了这个。”郭姐又叫服务员泡菊花茶。

服务员退出后,郭姐面带伤感地说:“五弟,我前几天在路上碰到老三崔大林,怎么听说你家五弟妹没了?”

王学礼被郭姐的情绪感染,难过地说:“可不是嘛,都走快一年半了。事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一个大活人,早晨从家里走出去时还好好的,说走就走了。”

郭姐抽纸巾擦拭了一下涌出的眼泪,说:“五弟妹都走一年半了,你也该考虑再找一个了。”

王学礼说:“哪那么容易说找就找啊,再说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怎么行?你如果信得着郭姐,我给你介绍一个,是我美容院里的老顾客,为人大气,长得漂亮,按照现在流行的话说,是个名副其实的白富美。”

“郭姐你又拿老弟取笑了,人家白富美凭啥看上我一黑穷丑?”

“小祁,对啦,她叫祁丽娜,人家小祁说了,她不差钱,就想找一个有文化又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共度下半生。她现在正在里面做皮肤保养,你今晚如果没事,你们就出去聊聊呗,就当个朋友先处着,你一个大记者,啥世面没见过。”

见王学礼没有表示反对,郭姐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你先在屋里坐着,我去跟她约一下。”

郭姐话音未落,就一阵风似地出门了。

王学礼对郭姐介绍的白富美并不报多大希望。只不过一来今天是周末,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确实穷极无聊,二来富婆这种动物他还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好奇心促使他想结识一下这位祁丽娜。

等了大约有二十分钟工夫,郭姐推门进来了,跟在她身后的大美女,至少有五分像某位演过杨贵妃的当红某巨星,惊得王学礼目瞪口呆。

第十四章 御姐来袭

在见到祁丽娜之前,王学礼自己都不十分清楚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年轻时的梦中情人模样是林黛玉式的娇小任性女孩儿,像一团轻雾,袅袅娜娜聚散不定。后来设定的那五项标准,也只是概念性的,难以与现实中具体的人对应上。见到祁丽娜后他才终于明白,他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在等待一位惊世骇俗的大美女的出现。

老婆庄月梅是高大威猛型,情人李雨田属活泼可爱型,都构不上美女。这位祁丽娜女士,却是真的太漂亮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光彩照人,正所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有了这样复杂的想法,王学礼面对大美女祁丽娜就显得有些惊惶失措。

郭姐经商多年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了王学礼的小心思,笑着说:“不相信缘分真不行啊!我刚说要给我兄弟介绍个女朋友,就赶上了祁小姐在这里做美容,你不来,我一下子还不一定能想到呢!郭姐我这辈子就保过三次媒,都成了,而且后来过得都很好。但愿你们也能沾上郭姐的好运气。”

祁丽娜大方地说:“谢谢郭姐的美意!时候也不早了,我都有些饿了,这样吧郭姐,今晚我作东,请你跟这位王记者出去吃点便饭。”

郭姐笑着说:“你郭姐这个大电灯炮还是留着看我这家小店吧,就不给你们照亮儿了。你们两个去吧,正好互相了解了解。”

郭姐送王学礼和祁丽娜走出金夫人美容院的大门,祁丽娜用手中的遥控钥匙打开了一辆挂有邻省牌照的宝马x5,走到近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王学礼犹豫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就坐了上去。祁丽娜上车,启动,问王学礼:“王记者,想吃点什么?”

王学礼说:“随便,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祁丽娜笑了,说:“你想吃熊心豹子胆本小姐都能想法子给你弄到,可这‘随便’我可没处寻去。那就随我便吧,咱今天吃西餐。”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了位于商业街的欧罗巴西餐厅。王学礼跟随祁丽娜走进灯光昏暗的餐厅内,祁丽娜好像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见她进来,立即热情地迎上来:“祁女士好,请问几位?”

祁丽娜说“就两位”,服务员把他们引到了二楼丹麦厅。

二人坐定,服务员用双手呈上菜单,祁丽娜看了一眼王学礼:“王哥,今天我就全权代理啦!”说罢,用圆珠笔在菜单上一个个地打挑,然后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不一会儿,菜依次上来了,服务员一一报着菜名,有鹅肝酱煎鲜贝、法式焗蜗牛、西冷牛排、香煎鳕鱼和水果沙拉,还有一份海鲜清酱意大利面。最后,服务员用托盘端上来一瓶红酒,上面全是外文,王学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祁丽娜把香煎鳕鱼和水果沙拉留在自己面前,其他几道菜和意大利面都挪到王学礼面前,说:“我减肥,不敢多吃。”

王学礼虽然经常在外吃吃喝喝,可是西餐厅却从未光顾,只是王硕小的时候,带他去过几次麦当劳、必胜客,点的都是披萨饼、汉堡和炸鸡翅、炸薯条什么的,而且是王硕吃他坐在边上陪着。这次,一下子有这么多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西餐菜品摆到面前,他愣在那里无从下手。

祁丽娜善解人意地拿起自己的刀叉,一小块一小块切割食物放进王学礼面前的餐盘里,又叉了几块自己面前的水果沙拉送过去,放下刀叉,在两人的高脚杯里倒进红酒,端起杯,说:“因为郭姐的引荐,今天有幸跟王哥结识,我这辈子书读得不多,就念到高中,还没有毕业,所以特别羡慕文化人。为茫茫人海中我们两个的结识,干杯!”

王学礼吃着盘子里味同嚼蜡的食物,在祁丽娜的倡导下一杯接一杯喝着红酒,眼前活泼灵动的大美女渐渐幻化成银幕上风情万种的杨玉环。

一顿饭,差不多都是祁丽娜在说,说她高中因为谈恋爱而辍学了,结果那个混蛋发了财,竟然在外面有了小三儿,还留下了野种。这她也忍了,去年,他居然要和自己离婚,她祁丽娜也不是吃素的,离婚可以,让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净身出户滚蛋,家产都留给我和儿子。结果那小子还真同意了,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王学礼听祁丽娜话中的意思,他们家好像是做珠宝生意的。

迷迷糊糊地吃了一顿饭,结账时,王学礼掏包要买单,祁丽娜用白白嫩嫩的胖手按住他一双惨白清瘦的手,在单子上迅速签上自己的大名,交给服务员。

第十五章 共浴爱河

结完账,祁丽娜说自己喝酒了,酒驾当然是万万不行的,喊来服务员帮着叫一个代驾的过来。只几分钟工夫,服务员就敲包房的门进来,说代驾已经到了。

代驾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接过祁丽娜手中的遥控钥匙,熟练地“滴滴”按两下,跑过去将自己的迷你电动滑板车放进宝马的后备箱内,打开后面的左右车门,请两位上车,然后自己迅速坐进驾驶室,启动,前行。只二十分钟不到,宝马就开进了王学礼家的翠湖豪庭小区。祁丽娜跟随王学礼下车,付了代驾费,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王学礼心领神会,前头引路,祁丽娜后面紧随,电梯上到了17楼。

用钥匙拧开防盗门,按亮客厅的廓灯,进到熟悉的环境中,王学礼从一晚上的混沌中逐渐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这一个晚上,自己都是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祁丽娜摆布,哪里是个男人?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现在,在自己家中,立在自己面前的是这样一个与自己的偶像同款的美艳绝伦的女子,一个生理心理都正常的男人该怎么做?这当然不用任何人去教了。他拥吻了大美女,两人相拥着来到了卧房,接下来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巫山云雨。

第二天,从睡梦中醒来时,因为屋里挡着遮光窗帘,也不知道几点了,王学礼慢慢回忆起昨天晚上的艳遇,用手摸一下身边,空的!他一激灵从床上爬起来:莫不是遇到了报纸上经常报道的骗婚者?来不及穿衣服和鞋子,急忙起身推开房门来到客厅,见祁大美女已经穿戴整齐收拾完毕,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从书架上拿下的一本《鹿鼎记》。

大美女见站在面前一丝不挂神色紧张的王学礼,用书挡着下半边脸直乐。

王学礼急忙慌慌张张地躲进卫生间里,冲了个热水澡,用浴巾擦干,穿上了短裤和背心。

重新来到客厅后,王学礼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祁女士,昨天晚上喝断片儿了。”

祁丽娜收起笑容,嗔怪道:“你们知识分子怎么一肚子的弯弯绕,你可别跟我说你忘了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把我往门外一推了事。”见王学礼神色又紧张起来,又用书挡起半边脸咯咯笑起来:“逗你玩儿呢老夫子,看把你吓的魂儿都快没了,不会赖上你的!姐我也不是蛇蝎,有那么吓人吗?”

王学礼情绪略微放松些,问:“你这口气真大,跟老夫我称姐,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今年多大年纪呀?”

祁丽娜嘟起嘴说:“姐只是一种身份,跟年龄无关。再者说,亏你还是个文化人儿呢,哪有这么直不笼统地问女士的年龄?我告诉你,属大龙的,你猜吧!”

“不会是28吧?比我儿子还小两岁?”

“拿妹子我开涮不是,还28,下辈子吧!”

“那就是52喽。”王学礼故意开着玩笑。

祁丽娜佯装生气道:“姐我有那么老么告诉你吧,40啦!”

“不是恭维你,真不像。你出去说自己28,绝对不会有人怀疑是假的。”

祁丽娜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来。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扯,抬头一看钟,已经11点了。

王学礼说:“昨天吃了你一顿西式大餐,今天请你吃一顿中式小吃吧。”

祁丽娜也不客气,说:“好啊,那今天就让王老板破费破费。”

见祁丽娜说话大大咧咧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王学礼忽然有些怀念起那个既上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说话得体手脚麻利的金小满来。

第十六章 姐妹相见

二人乘电梯来在楼下,祁丽娜远远地遥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王学礼熟练地坐到副驾驶位置,宝马启动,驶向小区放着横杆的大门,小区保安远远地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横杆抬起。

这回轮到王学礼问:“祁大美女,昨晚那么辛苦,早晨又没吃饭,中午想吃点儿什么?”

祁丽娜目视前方的道路面无表情,边一丝不苟开车边说:“去老君炉酒楼吧,他家的烤鸭最正宗,四喜丸子做得也不错。”

王学礼说:“能不能换一家呢,我哥们是那家酒楼的老板,我去了,又带了位大美女,他闹不好又要争着免单。”王学礼心中的另一层担忧是怕碰到金小满场面尴尬。

“你说说你,拿出点儿诚意行不行,问人家要吃什么,人家点了,你又那么多说辞,人家就想吃他家的烤鸭嘛!”祁丽娜做出小女人的娇嗔状。

“好吧好吧,美女想鸭子了,老夫舍命也得奉陪呀!”王学礼被祁丽娜热辣辣的眼神电了一下,又想起昨天晚上销魂的一幕幕,说话不自觉地就有些下道。

祁丽娜听出了王学礼话里的挑逗意思,一边吃吃地笑一边用白嫩肉肉的右手轻轻掐了一下王学礼的左大腿:“那句话说得真对,流氓其实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车行一路,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聊一路,聊天内容无主题,都是轻松愉快加风趣暧昧的打情骂俏,不像是一天之前还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倒像是耳鬓厮磨多年的老情人。与祁丽娜在一起,王学礼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相处不累。

车停在老君炉门前,红衣门童跑步上前,指挥女顾客停稳车辆。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大转门,服务员认识王学礼,面带微笑地说了声“王哥来啦”,问明白是两位客人,直接将他们领进了一个名唤“鹊桥仙”的情侣小包间里。

二人坐定,王学礼点了半套烤鸭,又点了清蒸多宝鱼、四喜丸子和软烧茄子,另外要了四瓶啤酒。

祁丽娜说今天还要去美甲店做指甲,酒就不喝了,喊服务员要了30元一壶的大红袍茶。菜上齐了,王学礼一瓶啤酒下去,一个四喜丸子下肚,祁丽娜也卷了四五片烤鸭,两人共同消灭了半面清蒸鱼和软烧茄子若干,都吃到了五分饱。祁丽娜伸手按响了餐桌上的呼唤铃,叫来服务员。

服务员敲门进来,问:“请问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助?”

祁丽娜说:“你去把金小满给我叫过来。”

“好的女士,我这就请金经理过来。”服务员应声退下。

“你认识金经理?”王学礼奇怪地问。

还没等祁丽娜回答,金小满已经敲门进来了,见屋子里坐着的两个人,愣在那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怎么了金大经理,两年不见,官儿当大了,连自己的老姐都不认识了?这位想必你也不会陌生吧,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就是去年把你甩了的那位王大记者吧。”祁丽娜冷笑着说。

金小满站在那里,一改往日从容不迫的神情,脸涨得通红:“姐我求你了,有事咱回去说行吗,别在这里胡闹好不好!”

“哼!你还知道求你姐呀,你拐走你姐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还有个姐。我胡闹,再胡闹也闹不过你呀,满世界那么多男人,你勾搭谁不好,偏偏勾搭上自己的姐夫,害得自己的外甥缺爹少娘的。”见王学礼起身要走的样子,忙拦住他,用身体堵住门口,说:“老王,你别走啊,听我把话说完。你把她踹了算你万幸,这我可最有发言权,就你这小身板儿哪里能侍候上去我们家这个狐狸精。你敢娶她?一个特大号的绿帽子正等着你戴呢!”

金小满掩面哭泣,夺门而去。

第十七章 孤陋寡闻

这样的场面王学礼活了半辈子头一回经历,呆坐在那里,极其尴尬,半晌才回过神儿来,生气地说:“我说祁大小姐,我还得问你呢,满世界那么多男人,你们姐妹俩为啥专黑上了我?再者说,我不明白,你姓祁,她姓金,你们两个怎么就成姐妹俩了。”

祁丽娜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呀王大哥,让你夹在中间受委屈了。你既然趟了这趟浑水,我就给你讲一讲我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历史。我跟她是同母异父的姐妹,说到底,这金小满就随了她那缺德带冒烟儿的爹金庆吉了。金庆吉年轻时是个二流子,不安心在村里种田,一个人跑到南方去混,你还别说,真结识了个大老板,挣到两个糟烂钱,回到村上就找不到北了,一眼看上了我妈。我妈妈年轻时长得漂亮啊,三里五村也找不到第二个,也难怪这家伙动了歪心思。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最后我妈跟我爸离了婚,带着我嫁给了金庆吉,后来又生下了这个金小满和弟弟金小帅。我小时候,这个后爹待我倒也不错,吃的用的没缺过,可是我长大后,知道了这些事情,就开始恨他了。为了尽快摆脱这个家,我高中时就跟同学唐大力好上了,中间退了学,18岁就嫁给了他,帮助他靠仔猪繁育发了家。”

“等等”,王学礼插话说,“你不是做珠宝生意的吗?”

“谁说做珠宝生意了?我是说做繁殖猪宝宝的生意。你也别小瞧了这个项目,我们家的养殖场现在已经成为我们那个地方有名的仔猪繁育基地,一年百八十万不稀得挣,赶上行情好,赚个几百万也是轻松的事儿。唐大力这个狗东西,我说他就是头种猪,外头勾三搭四的也就算了,又迷上了金小满,还留下个野种,跟金小帅的媳妇也不清不楚。以前他们乱搞,念在儿子的份儿上,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去年听说金小满要嫁人,这家伙急了,非要跟我闹离婚不可。前脚离婚,后脚就跑来青山找这个小狐狸精,你说气人不气人!”祈丽娜讲起家事来滔滔不绝,听得王学礼头脑直发胀。

他打断祈丽娜的话,说:“我可真是孤陋寡闻,这三十多年记者算是白当了,不知道咱农村现在都开化到这种程度啦,编故事都编不了这么精彩,真的是改革春风吹满地呀!”又问,“那你怎么找上我的?又怎么结识郭冬梅的?”

祈丽娜得意地说:“现在不是有一句话叫有钱就是任性吗?老娘有钱,调查金小满那点儿滥事儿还不轻飘飘的。至于那个美容院的女老板,她那破美容院都快支撑不下去了,我一下子买了她1万元的消费卡,就想让她把我介绍给你认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王学礼没想到这次又中招了,生气地说:“你们姐妹两个斗宝,也别拿我当法器呀,我招谁惹谁了!”

祈丽娜说:“我的真实情况你也都了解了,对了,还有一个情况没交待清楚,我这模样,是去韩国按照明星同款整的,我的好姐们儿都说很成功。唐大力那小子甩了我,还不是嫌我没金小满长得能迷惑人吗?老娘留那么多钱干嘛?宋丹丹都说了,女人对自己花钱得狠点儿。”

祁丽娜喝了口茶水,看着王学礼的脸,放缓了语气继续说:“现在没有隐瞒的了,我祈丽娜就这一堆一块儿,王大哥如果不嫌弃,咱还可以继续往下处。这回不是为了跟金小满那个小狐狸精斗气,是真心实意的相处。”

王学礼赶紧起身,连连摆手说:“得了吧大姐,你可饶了我吧,您这趟浑水我还是别趟了,我怕那个大金链子哪天来脾气了拿板砖拍我。”

说罢,推开情侣间的门,落荒而逃。

第十八章 兴师问罪

王学礼走过一楼吧台,犹豫了一下,摸摸口袋要买单,转念又一想刚才受的窝囊气,想想吕芳华惹出的祸端,一怒之下扬长而去。

走出老君炉酒楼的转门,被外面的凉风一吹,王学礼头脑中一点点清醒了。他捋了捋老婆庄月梅走后这一年半多时间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像过电影一样在头脑中闪现,越想越觉得憋气,窝囊。我王学礼成什么了,唐僧肉吗?怎么一个一个妖魔鬼怪都来算计我!算计最狠的,竟然是自己的至亲和好友。人人都围绕自己的核心利益画圈儿,哪个是真心为我王学礼后半生的幸福着想的?!这样想来,还是庄月梅对自己最好,她活着的时候虽然成天表达对自己的各种不满,却从来也不会算计这些。想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狗屁五项标准,什么金钱年轻美貌,都是浮云,都没有现实意义,他再要找,一定找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

想着走着,就来到金夫人美容院的门前,想想这一天来的遭遇,他觉得有必要跟郭姐掰扯掰扯。

一进门,女服务员就热情地迎上前,面带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柔声细语地说:“请问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王学礼一脸愠怒,没好气地说:“我这张老脸能需要啥服务,快快把你们郭老板找来,我要跟她说几句话。”

女服务员见来者不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郭姐已经满面春风地从办公室走出来了:“五弟来啦,快里边请!”

王学礼也不客气,径直走进郭姐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郭姐一边倒茶一边笑道:“五弟,昨天跟小祁交流得怎么样?”

王学礼绷着脸说:“大姐呀,你真是我的好大姐亲大姐,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这是给我介绍的什么奇葩女朋友呀,可把兄弟我害苦了,差一点儿没崩一身血!”

接着,就把这一天的经历和祁丽娜的讲述细细地跟郭姐说了一遍,当然滤掉了昨晚的巫山云雨之事。

听了王学礼的讲述,郭姐也表示十分惊讶:“五弟,姐哪能故意坑你,我真不知道她还有这么复杂的背景。这个祁丽娜来我家做皮肤保养有一阵子了,看着人挺好的。别看她长得漂亮,又有钱,却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做事敞亮,说话心直口快的。每次来我店里,她都口口声声说就仰慕有文化的人,她前夫就是个大老粗,做事没底线,有了钱就在外面找小三小四,老婆孩子都不管了。前一阵子,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一直单着,非要托我找人给牵个线,我一听她看上的人是五弟,我认识啊,自然打心眼儿里高兴,心想这好姻缘咱不能让外人抢了去不是,哪里知道她是这来路。”

“我怎么听说,她是因为在你店里一下子买了一万元消费卡,才搬动了您的尊驾?”王学礼不依不饶。

郭姐沉下脸说:“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消费卡是她自愿购买的,我还能阻拦不成!是因为买了卡我才答应说媒的吗?姐是真心希望你能找个好人。行啦五弟,这事儿赖大姐调查不够考虑不周,我这里客人都是有品位的,姐一定帮你留心,赔你个品貌俱佳的五弟妹。”

王学礼嘲讽道:“得啦大姐,您歇歇吧,我看到你这里做美容的就没什么正经女人。”

郭姐半真半假地嗔怪道:“五弟你别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啊!照你这么说,大姐我这生意也别做了。”

王学礼起身,说:“我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行啦大姐,你做你的生意发你的洋财,兄弟的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

说罢,挥挥手,头也没回就离开了金夫人美容院。

第十九章 公园巧遇

离开美容院,王学礼不知该去向何处,只好回翠湖豪庭自己那个空荡荡的家了。大星期六的,想一想长长的天漫漫的夜,一种孤独落寞的感觉油然而生。又想起昨天晚上与祁丽娜的翻云覆雨,觉得这个女人也是个受害者,其实并没有那么十分令人讨厌。当然,做个女朋友在一起玩玩也许还可以,做老婆还是欠些火候。他忽然想到唐吉诃德和牧猪女的故事,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因为自知回到家里也是无所事事,王学礼没有乘坐公交车也没有打的士,而是选择步行。一个人走在人来人往的青年大街上,王学礼产生了“斯人独憔悴”的伤感来。走着走着就来到青年公园,想起一年多以前这里还是老婆庄月梅的主场,难免更是一番感伤。

这样低头走着想着,猛抬头,见与老婆生前一同跳广场舞的刘姐穿了件蒙古舞长裙正迎面走来,远远地见到王学礼,亮起大嗓门儿热情地打着招呼:“大记者,星期六也不在家休息,还在外头采访啊?”

王学礼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问:“怎么的刘姐,东北大秧歌不扭啦,改跳蒙古舞了?”

刘姐笑着说:“东北大秧歌是早晨扭,下午有位老师专教蒙古舞,这不刚刚散场嘛!”

“您也得悠着点儿,天凉就晚一些出来,可千万别像我老婆似的,把自己跳到那世去了。”

“你小子可别吓唬你刘姐,赶上这好时代,我可得多活些年,多享受享受小康社会的幸福生活!对了,月梅也走快二年了吧?你又找没找人啊?”刘姐正色关切地问。

“我上哪里再去找月梅这么好的女人啊!”王学礼调侃道。

刘姐不知是装憨还是真憨,说:“难为你,都快二年了还为月梅守着,到底是知识分子重情重义啊!可是,总一个人过也不是个事儿啊,月梅在那边也会惦记你的。对了,公园里有个相亲角,刘姐陪你过去瞧瞧,或许能碰上合适的呢!”

王学礼站在原地不动,耐不住刘姐直拉他的袖子,过往行人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情况,免不了多看两眼。又一想,回家也是干闲着,去看看热闹也不搭什么,就跟着刘姐往公园树林深处走去。

这是个长满碗口粗白杨的小树林,树与树之间扯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绳子,挂着手写的、打印的大大小小纸片的征婚广告,每张纸片上都写有征婚者的年龄、身高、收入、房产等信息,以及对另一半的相关要求。王学礼一路看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凑到王学礼近前,悄声问:“这位大兄弟,你是给姑娘还是小子找对象?”

王学礼一脸尴尬,不知如何应答。

刘姐赶紧过来解围:“你这位大姐说的是哪里话,我这个大兄弟是给自己找另一半儿,他媳妇前年去世的,都为她守二年了,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你这是给谁找对象?”

中年妇女说:“我帮我闺女找男朋友,我闺女38了,是电信公司的高管,就是这么一直挑啊挑,至今没挑到合适的。我同学的孙子都上初中了,你说我跟他爸愁不愁?”

刘姐忙说:“38岁是不小了,配我这位大兄弟,大个十五六岁,也不是不可以的。”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学礼,似乎产生了一点兴趣,掏出手机,给刘姐看她女儿的照片。刘姐直夸姑娘长得俊,又把手机举到王学礼面前让他瞧。王学礼扫了一眼,是张证件照,盘头,一张化过妆的锥子脸,穿着天蓝色职业装,跟外面广告招贴画上的人模样都差不多。

中年妇女又问:“这位大兄弟在哪上班,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刘姐说:“人家是报社大记者,工资收入……”刘姐看着王学礼,等待着他作补充回答。

王学礼心里觉得好笑,故意隐瞒自己每月5000多元的工资收入,说:“我每月工资三千多块钱。”

中年妇女撇撇嘴,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说:“不行不行,我闺女年收入十几万呢。”

刘姐嘴撇得比中年妇女还厉害,拉起王学礼的衣袖边走边嘟囔:“那好吧,你慢慢给你闺女寻有钱的主儿吧。没听过那句话吗,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才有钱。”

第二十章 旁敲侧击

又一个星期五下午,王学礼写完手头的新闻稿,正在办公室的电脑上打新近玩上瘾的消消乐游戏,忽然,青山市记协秘书长、七弟钟山推门进来了。

“我说五哥,你就成天玩儿这种游戏呀?太幼稚了吧,连我女儿小毓儿都不稀得玩儿这种小儿科。”钟山拍拍王学礼的肩膀,在旁边的空位置坐下来看他玩。小毓儿是钟山和邱月月夫妇领养的地震孤儿钟子毓,现在已经上小学了。

王学礼受到外来干扰,心思有些乱,一局游戏很快就死掉了。游戏虽然关闭了,但是眼前似乎仍有各色小球在不停地晃动,他揉了揉疲惫干涩的双眼,问钟山:“怎么的钟大秘书长,找我有何贵干?”

钟山说:“我跟你弟妹想明天中午请几个家庭在一起聚一聚,五哥你别安排事儿了呗!”

王学礼自嘲道:“我倒是想安排事儿,可不知道事儿他奶奶的在哪旮旯藏着呢,也不找我呀。说吧,几点,在哪里?”

聚会安排在青年大街边上新开业的辣妹子川菜馆。川菜是哥几个共同的爱好,一个时期总要在一起吃一顿。

钟山邱月月两口子中午11点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精心地点了这家餐馆的几道招牌菜,又留下几道菜等客人来了再追加。很快,其他哥几个携夫人也先后来到了。

王学礼是最后一个赶到的,说昨晚看世界杯睡晚了,一睁眼都快11点了,洗了把脸就下楼打车过来了。王学礼屁股一坐在椅子上就喊饿,让服务员上两个现成的麻团先垫巴垫巴。

每对夫妻按位次坐好后,王学礼见自己身边还多出一只坐椅,想搬走。邱月月忙阻拦道:“五哥,这个椅子放在那里别动,一会儿还有一位客人,我的同事兼闺蜜,谁叫你是一个人,只好麻烦你帮着照顾一下啦!”

大家都笑了。王学礼也跟着苦笑道:“你们就欺负我一个老鳏夫吧!什么苦脏累险活儿都往我身上推。”

吕芳华说:“怎么的五哥,我听店里的小媛姑娘说,前几天你带着金小满的姐姐杀上门儿来了?把金小满骂得鸣鸣直哭。我问怎么回事儿,她也不肯说。”

王学礼收起笑容,有些愠怒地说:“你们那个小媛可真能睁着眼睛编瞎话,哪里是我带着那位姑奶奶杀上门的,分明是我中了她的美人计,糊里糊涂被骗去充当杀伤性武器的。”接着,就把姐妹两个的恩恩怨怨以及自己上当受骗的前后经过又像说评书一样跟大家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当然还是滤掉了巫山云雨那一段。

见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王学礼喝了口茶水,咬了口麻团嚼着,继续说:“我当天就找到了郭姐,没给她好脸儿!若不是念着已故大哥的情份,我非大骂她一顿不可,没有这么坑自家兄弟的!人怎么一经商做起买卖就掉到钱眼儿里了,变得惟利是图,一切向钱看,什么情义都不讲了。亏得这个祁丽娜只是借我去羞辱一番她妹妹,如果遇到一个劫财劫色的,王老五我今天没准儿就不能坐在这里跟哥哥嫂子弟弟弟妹们吃饭喝酒啦!”

老六于涛听出王学礼后面的话是旁敲侧击自己老婆吕芳华的,他自己也心知老婆理亏,是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所以忙出来打圆场说:“五哥,你一个老爷们儿还担心劫财劫色干嘛?惹果真遇上了,你就跟她说:劫财没有,劫色奉陪!”

老七钟山也听出了五哥话里夹枪带棒的意味,忙说:“郭姐给你介绍女朋友,想拉个大客户不假,想给你介绍个白富美也是真的。依我对她的了解,她还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

王学礼说:“也是。我也被那姐妹俩给闹昏头了,有些急不择言,下次见到郭姐,再跟她道个歉吧。”

钟山趁机赶紧转移话题说:“我五哥这一表人才,那些社会上普普通通的俗女子哪里配得上?一会儿要光临本次午宴的我家邱月月教授这位闺蜜,也是位大教授,那可是青山师范学院有名的大才女,课讲得超受学生喜爱,丝毫不比某学术超女逊色。希望五哥你这次把握住机会,给我们娶一位知书达理品貌俱佳的五嫂子。”

经钟山这么一铺陈,大家都对这位迟到的客人充满好奇和期待。

第二十一章 超女现身

见客人已经上来差不多了,服务员悄声问邱月月:“女士,请问现在可以走菜了吗?”

邱月月用询问的目光看钟山的脸。

钟山说:“再等等吧,今晚的主角,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还没有到呢!”

王学礼咕嘟喝了一大口茶水,烫得直咧嘴,说:“老七,你和弟妹这事儿做得可不地道啊,给我保媒这么大个事儿,相亲对象还是位著名教授,大才女,事先也该通报一声啊,我也好多少捯饬捯饬,这整的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瞧这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边说边用两个“五指梳子”整理头发。

大家都笑起来。

三嫂徐晓艳说:“老五,你头不用整得太光溜,没看电视上的艺术家吗,头发都是乱糟糟的,你这乱得还不够呢!”

正说笑着,服务员引进来一位中年女客,不用问,就是那位“学术超女”了。

此女中等身材,长得黑黑瘦瘦的,梳一头披肩直发,着一身白色真丝衫裤,背一个白色粗布单肩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进屋就抱拳道:“对不起啊各位,我迟到了。上午学校安排我做一场学术报告,说好的是讲两个小时,留下半个小时互动,结果互动了一个多小时,学生们仍不肯离去,不依不饶地还陆续往上递条子提各种问题。”

邱月月牵起来客的手说:“我向各位隆重推出,这位是我们青山师范学院最年轻的教授那桂芸,她的清史研究在省内学界非常有名气,在国内也是相当有号的,清十二帝及其妃嫔们的正史和野史没有她不知道的。你们谁想写清朝宫庭小说,可以向她请教。”

那桂芸说:“邱教授过誉了。学生们爱听我讲清史,还真得感谢那些热播的各种清宫戏,什么这个秘史那个传奇的,尽管多半是瞎掰!”

邱月月向那桂芸一个个介绍各位哥哥嫂子,那桂芸大方地一一与大家握手。

介绍到王学礼这里,邱月月说:“这位五哥,我得特别介绍一下,青山日报主任记者,从事经济报道三十多年,堪称经济专家,青山市经济领域的大事小情没有他不知道的。你们两个一个通晓历史,一个熟知现实,坐在一起可以好好切磋切磋。”

钟山笑道:“你们看看我媳妇这些年让我调教的,由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变成女外交家啦!”

男女主人的幽默风趣,营造了轻松愉悦的就餐氛围。

钟山起杯开场,其他哥几个依次敬酒,当然今天午餐的主题离不开新人那桂芸教授。可这位那教授却任谁劝说都滴酒不沾,只喝茶水。问原因,只说是嗓子不好,可听她讲起自己的研究成果来,嗓音清亮滔滔不绝,听不出嗓子究竟有什么毛病。

那桂芸这一不喝酒,害得王学礼也变得斯文起来,原本五瓶啤酒的量只喝了两瓶。王学礼还注意到,这个那桂芸只吃素菜,肉一口也不碰。

酒席接近尾声,邱月月看一眼钟山,钟山说:“我看大家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下面咱把瓶下酒都倒上,请二哥收杯,然后转场去唱会儿歌吧,难得哥几个今天都有时间,又这么有兴致,更难得有那教授加盟。”

第二十二章 轻歌曼舞

收杯酒喝完后,邱月月去吧台刷卡结了账,一干人打了三辆出租车,直奔高原红歌厅。

邱月月是音乐学院科班出身,虽然学的不是声乐,可音乐总是相通的,唱卡拉ok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不用大家深让,她就率先表演了《今夜无人入睡》和《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两首咏叹调。每一首都引起一片喝彩。邱月月唱罢,把无线麦克交到那桂芸手上,说:“我的外国歌剧演唱完毕,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那教授给大家倾情演唱几首中国戏曲。”大家响起了更加热烈的掌声。

那桂芸也不客气,接过麦克,先唱了一段京剧《贵妃醉酒》,又唱了一段越剧选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大家都拍手热烈鼓掌,直喊“再来一个”。那桂芸把麦克抵在下巴上,想了想,又让邱月月为她点了一首《梨花颂》。屏幕上出现一片美丽的梨园,梨花像无边无际的白雪一般铺陈开来。音乐响起,“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那桂芸一开口演唱,大家便情不自禁地发出一片喝彩声。那桂芸的演唱,唱腔婉转,音色华丽,吐字清晰,营造了一片气势恢宏的华美意境。王学礼不由得想起那个与贵妃同款的祁丽娜来。又听那桂芸唱到“天生丽质自难弃”,觉得祁丽娜这样的人造美人,终归在成色上还是差许多。

两个才女这一起高调,其他人都不敢开口唱了。

大家推让了半天,已经退休在家,现正在老年大学练合唱的老三崔大林拉着老婆徐晓艳的手说:“我们老两口来不了你们那种大雅的,就唱一首《敖包相会》吧。”

音乐响起,两个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唱着,唱到音调高处有时还断了捻儿,需要互相接应。唱罢,大家依然报以热烈的掌声。

钟山推王学礼邀请那桂芸跳支舞,王学礼犹豫不前。为发挥示范作用,钟山拉着邱月月来到歌厅中央,跳起了慢四,并不住地用眼睛瞄王学礼,鼓励他积极进取。

直到崔大林夫妇第二首歌《知心爱人》唱起时,王学礼才诚惶诚恐地来到那桂芸面前,伸手邀她跳舞。王学礼年轻时跳交谊舞得幼儿教师李雨田真传,加上他长得身材颀长,跳起来就显得舞姿翩翩,当年堪称舞场上一道美丽的风景。与之相比,那桂芸的舞技却是极其一般,王学礼带着脚步笨拙的那教授,总算找回点自信来。

接下来,老二李宝生和爱人朱广秀唱了一首《牵手》。老四许继明唱了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他爱人周玲唱歌跑调,当然不敢在众人面前献丑。老六于涛和爱人吕芳华唱了一首《请跟我来》。老七钟山和爱人邱月月唱了一首《无言的结局》。就剩下老五王学礼和那桂芸两个没在一起配合演唱了。钟山说:“那教授,您就纡尊降贵,陪我五哥唱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吧,虽然这段黄梅戏已经被通俗化了,但也是戏曲系列啊,而且正契合今天的主题。”

邱月月赶紧配合选歌。音乐响起,那桂芸倒比王学礼大方,先唱了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王学礼只得拾起麦克,慌忙地接上“绿水青山带笑颜”,其他人则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第二十三章 经验之谈

星期一早晨上班,钟山没有进记协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王学礼的经济新闻部。部里的年轻人都不肯起早上班,只有王学礼赶着来报社吃早餐,这会儿吃饱喝足,正坐在电脑前玩电脑自带的程序纸牌小游戏。

王学礼打小有个习惯,一遇到举棋不定的事情,就爱摆摆扑克。摆开了,就心情顺畅,觉得矛盾可以迎刃而解。如果摆不开,则心情沉重,感到遇到的麻烦会更加麻烦。这个习惯是受他妈妈的影响。王学礼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日子过得艰难,他父亲又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工人,他妈妈认为他爸爸在厂里总受气,孩子们在街坊四邻总挨欺,每次遇到窝心的事儿就回家摆摆扑克,测测吉凶。

这一早晨,王学礼趴在电脑前翻了十几把扑克,都没摆开,已经积聚起浓浓的负面情绪来。见钟山进来,心知一定会问起那教授的事,更加心烦意乱。

钟山问:“怎么的老五,一大早就拉着个脸,谁惹你生气了?”

王学礼说:“没有,昨晚看球赛睡晚了,这会儿还没精神过来呢。”

钟山说:“前天晚上送那教授回家,没夫妻双双把家还啊?”

王学礼说:“得了吧,她家门儿都不知道冲哪边开,送到街巷口人家就把我打发了,生怕我非礼她似的。就她那套故作清高的作派,那个‘太平公主’的身架,五哥我还真没兴致碰她一指头。”

“别这么早下定论啊。我跟你说,对于这样读了几本书仗着肚子里有几滴墨水儿自命不凡的女人,你得慢慢摸她的软肋,待摸到软肋将她擒获之后,她就会乖乖的什么都听你的了。而被驯服的女高知,知书达理,还不错啊。不是有这种说法嘛,一等男人娶才女,二等男人娶淑女,三等男人娶美女。”

“那五哥我这五等男人呢?是不是只能配牧猪女了。”

“谁说你是五等男人了?我这不正往一等男人方面打造你嘛!”

“行啊老七,那你就慢慢雕琢五哥这块朽木吧,看最后能雕出条龙还是雕出条虫来。”

“不是跟你开玩笑,说正经的,我听我家月月说,这个那教授真挺不错的,是个正经女人。这么多年读完硕士读博士,一门心思做学问,四十几岁的人了,在男女情爱问题上好像还未曾开蒙。你不妨试着先处一处,如果真能把她开发出来,也算是拯救一个老姑娘的命运,是行善积德呢,更何况自己还是个最大的受益者。”

王学礼说:“老七我发现你跟你家邱月月同学现在都变得油嘴滑舌的,好像越老越不正经了,也不知道是谁影响的谁。”

钟山笑了:“我俩谁也没影响谁,我们的女儿小毓儿是我俩的开心果,守着她,我们永远也不会老,天大的愁事儿也不愁了。对了,你跟那教授如果抓紧的话,也可以生一个呀。”

“老七你可别逗我了,我这岁数,领个孩子出去,整个一祖孙乐儿的画风。”

“也不能这么说,那位演和珅的著名演员,不就是六十岁老来得子嘛!你看人一家三口多幸福。与他相比,你还年轻着呢。我还真不是跟你说笑话,趁着王硕还没给你生孙子,你这个当老子的就应该抢先抓早,把小儿子生了,当然像我这样得个小棉袄就更好了,你这辈子也是儿女双全啊!”

经钟山这么一忽悠,王学礼还真有一丝心动了,表情也由刚才的多云转阴变为多云转晴了。

钟山接着说:“邱月月问了那教授对你的看法,她没说什么不好,只说是还需要进一步了解,我看这事儿有门儿。你是男的,当然应该更主动些。赶哪天她没有课,你再约她单独谈谈。且记一点,什么样高大上的女人,她首先都是个女人。”

受钟山一番现身说法的启发,王学礼若有所悟。

第二十四章 初次约会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坐在办公室里,想到无所事事的漫长的双休日,王学礼自然就想起了那桂芸来。

他拿起手机,点开邱月月传过来的那桂芸的电话号码,犹豫半天,点开微信“添加好友”,把电话复制粘贴上,一搜,跳出来个上了京剧花旦妆的头像,网名为“云格格”,仔细端详脸的轮廓,才看出有几分像那桂芸,他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后,就坐在那里等待对方的通过。王学礼的微信头像是报社摄影记者给每个采编人员拍的工作照,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所以也不用注明自己的身份。

大约过了五分钟,手机上传过来一行字:“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紧接着,又发过来一个笑脸表情。

王学礼翻了翻收藏的表情包,把一只猛敲键盘敲出“你好”两个字的猫咪传了过去,接着输入文字:“明天星期六,想请那教授出去坐坐,不知道肯不肯赏脸。”

又等了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微信“叮咚”响了一声:“明天我要去电视台谈做节目的事,今晚倒是没事,可以出去聊聊。”

王学礼立即发了个“ok”表情,接下来又加了句“时间地点一会儿告诉你”。

王学礼兴奋地从座椅上弹起来,转了几个圈,一时想不好该与这位大教授在什么地方进行第一次约会。忽然想起自家附近的青年公园边上新开了一家粤港茶餐厅,决定就安排在那里。一来那桂芸不喝酒,喜清淡,那家的饭食应该合她的口味。二来餐后两人可以顺便逛逛公园,免得无处可去马上分开。第三,王学礼多了个小心眼儿,如果两人谈得融洽,还可以请她去家里坐一坐……

他赶紧打电话订了这家餐厅名为“如意”的一个小包间,又立即给那桂芸发微信,通报了餐厅名称、房间和时间。这一次那桂芸立即回复了个“收到”的表情包。

完成了这一切,王学礼吐了口气,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时候尚早,立即收拾了办公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到楼下的发廊修剪头发。王学礼头发还算浓密,可是两鬃已经生出许多华发,他要顺便把这部分变白头发的染一染,让自己看起来还不那么显老。

剪完染毕吹好,镜子里的王学礼看起来已经神采奕奕了,架上眼镜,似乎跟三十年前刚进报社工作时,初次采访就一眼被庄严厂长相中的那个小伙子差得也不是很远。

订的是晚六点,王学礼五点半不到就来到了“如意厅”。

那桂芸是六点过十分到的,今天穿的是一件米色亚麻对襟中式半袖衫,黑色人造棉长裙裤,背包换成了黑色双肩包。

王学礼说:“也不知道那教授喜欢吃什么,所以只好等着你来亲自点菜了。”

那桂芸说:“学礼兄别总教授教授地称我好么,弄得好生分的,就叫我小那好啦!”

边说,边拿过菜谱,点了一份素炒芥蓝,一份葱油笋丝,又要了三只一份的蛋挞,说:“我就这些了。”

王学礼笑着说:“不用这么刻意给我节省吧,你要的这点东西连兔子都吃不饱啊。”

那桂芸说:“我减肥,平时晚上是不吃饭的,这些已经是超标了。”

王学礼上下打量了一眼那桂芸,笑道:“别谦虚了,你哪里肥嘛!”心说:如果肥点儿的话,也不至于长成“太平公主”的前胸后臀。

王学礼给自己点了份深井烧鹅,一份蒸排骨,一份素杂拌,一小笼包子,想了想,又要了一瓶啤酒。

等餐的工夫,王学礼心想,这位那教授不吃晚餐,还不吃肉,如果将来真的跟她在一起生活,应该也不会特意为他做晚餐,更不会做肉食,他也许还将是报社食堂的常客。

第二十五章 自惭形秽

很快,几道菜就上齐了。王学礼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啤酒,看那桂芸的脸,意思是询问她喝什么。那桂芸说:“我来杯白开水就行。”说罢,就自己将水杯斟满开水。

面对教授,王学礼不知怎样开场,那桂芸毕竟是当老师的,更大方些,举起水杯说:“非常抱歉,我不会喝酒,就以水代酒,很高兴结识你这位记者朋友,谢谢学礼兄今晚盛情相邀!”

王学礼赶紧举起酒杯说:“不必客气,还得感谢那教授”,见那桂芸镜片后一双眼睛紧盯自己,有一点小小的不满,忙修正说,“噢,对了,小那老师,感谢小那老师赏光。”

放下杯子,就开始吃菜,两个人点的菜都不是对方喜欢的,倒也互不相扰。

王学礼没话找话明知故问:“你这个那姓挺特别的嘛,是满族吧?”

这一问触动了那教授的兴奋点,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两眼放光:“是啊,我祖上是叶赫那拉氏。那姓是满族宗族在辽东满族氏族中八大姓氏中的第七个姓氏,出自于音移的多音节满族姓氏纳拉氏。那姓又不都是同宗,辉发与叶赫两部的纳拉姓氏族,与哈达、乌拉两部的纳拉姓氏族先人就不属同宗。野史传说,叶赫那拉氏和爱新觉罗氏发生过两次战争,第一次叶赫那拉氏胜利,第二次爱新觉罗氏胜利。太祖努尔哈赤率兵灭叶赫的时候,叶赫的首领金台吉说:就算叶赫那拉氏剩下一个女人,也要向爱新觉罗讨还血债!然后挥剑自刎。后来清文宗,就是咸帝皇帝,娶了叶赫那拉氏慈禧,而清朝的灭亡和慈禧的执政有着很大的关系,这似乎印证了叶赫那拉氏的诅咒。”

王学礼听得头脑发胀,又不得不适时点头,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桂芸继续说:“我研究的重点是晚清的皇帝和历史。唯物史观认为,人民群众创造了历史,但是,中国拥有两千多年封建历史,皇帝在历史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一系列影响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都是围绕着皇帝产生的。我把研究的重点放在晚清历史,是因为它离我们最近,对今天的中国依然有很深的影响。就说我们叶赫那拉氏那位慈禧吧,她虽然没有像武则天一样称帝,其实相当长时间处于执政地位,普遍的观点是对康乾盛世大加赞许,而把清朝灭亡归因到慈禧的骄奢淫逸。实际上,乾隆后期,清王朝就开始渐渐露出衰败之相了”……

那桂芸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王学礼自惭形秽无法插言。听祁丽娜讲他们村子里的故事,他还可以调侃自己“孤陋寡闻”,“三十多年记者白当了”,而听那桂芸讲大清朝二百六十多年兴衰史,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小学生,连提问题都会显得幼稚可笑。

那桂芸终于从自己营造的历史情境中走出来,拾起筷子夹起一根芥蓝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王学礼也赶紧趁机夹起一块闪着油亮的烧鹅肉吃下。可是听了那教授的一堂免费授课之后,他觉得面前的美味佳肴竟吃不出一点味道来。

晚餐结束时,那桂芸的两道素菜三只蛋挞吃得精光,王学礼的两荤一素一笼包子则剩下一半儿。

那桂芸说:“建设节约型社会,提倡光盘行动。”忙喊服务员要来四个打包盒,将剩饭菜一一装好放入印有这家茶餐厅广告的纸口袋,交到王学礼手中。

这个时候的那桂芸,似乎从仙境中下到凡间,又开始食人间烟火了。

走出茶餐厅的大门,天色还没有黑透,那桂芸望王学礼,意思是征询他下一步往哪里去。王学礼忽然改变了原来的主意,说:“要不小那,我请你看场电影吧!”

那桂芸说:“现在电影市场上的电影没什么好看的,我20年前看的那部美国大片儿,故事情节极其曲折,看得惊心动魄的,现在拍到之六了吧,我昨天看了,2d改3d了,特效倒是比过去好许多,情节真的是乏善可陈。”

王学礼说:“那咱去公园里走走好不好?”

那桂芸立即表示赞同,说正好可以消化消化食儿。

二人走进青年公园,夏日夜晚的公园人山人海,声浪震天。这边是暴走队横扫千军,那边是广场舞气势恢宏,小广场的交谊舞更是跳得如火如荼。两个人像这个公园里多余的人,没地方坐,连站着都显得拥挤。

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公园东门,来到了王学礼家的翠湖豪庭小区,王学礼正在犹豫要不要执行自己的第三步计划,那桂芸先开口了:“学礼兄,我还得回家准备准备明天去电视台的讲座提纲,就不陪你了。”

王学礼说:“我送你回去吧。”

那桂芸说:“不用,我叫个滴滴打车就行了。”说罢,就掏出手机一通点击,不一会儿,一辆灰色印有“滴滴快车”字样的轿车就停在了二人身边。那桂芸开门上车,按下车窗与王学礼挥挥手,说了声“再见”,轿车绝尘而去。

留下王学礼一个人提着个打包袋站立在路边的路灯杆下,呆呆地站了许久。想起手里提着的平时的最爱今晚只吃了两块的深井烧鹅,头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到嘴的鸭子飞走了。

第二十六章 越洋电话

王学礼悻悻地回到翠湖豪庭小区,走进自家的九号楼二单元,乘电梯上到17楼,摸出钥匙还没等开大门,就听到屋里的座机电话一声接一声响得急。

王学礼家的座机号码已经保留了二十几年,平时很少有电话来,因为与宽带绑定,每月只交5元钱话费,所以一直保留着。每次这个电话响起,找他的一定是许多年不联系的老友故旧。

他匆忙打开房门奔向放在客厅的座机,接听,居然是内弟庄月杨从加拿大打来的越洋电话。内弟说,下个月正好赶上中秋节,他一家四口准备回趟国,住上两周左右时间,陪陪两位老人,问姐夫侄子有什么需要带的。

王学礼连忙说什么都不需要,现在我大中国已经进入了新时代,虽然发展还不平衡不充分,但是物质已经极大丰富了。侄子现在首都北京发展,各种吃穿用品更是丰富多样。

内弟又问了一番王学礼现在的生活状况,有没有找新姐姐。王学礼说还是单身狗一条,像你姐姐庄月梅那样知冷知热勤劳朴实的好女人现在可不容易遇到了。王学礼说这番话并不全是虚情假意,这一两年的经历让他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怀念起亡妻庄月梅的好。而且,与过去喝得酩酊大醉倒头便睡不同,他最近时常失眠。那些睡不着觉的独守空房的漫漫长夜,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望着漆黑的天棚,如烟往事便一一浮现出来。

锅炉厂老厂长庄严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庄月杨与王学礼同龄,青州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毕业后分到了中直企业青山冶金建设集团设计研究院工作了七年。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往往每个人都自命不凡互不服气,结果倒是被那些文化层次不高的统治了。这七年,庄月杨一直感到怀才不遇,在设计院他只是个工作的机器,住房排不上号,职务提升无望,甚至连职称晋级都受到排挤。正好得到一个机会,就办了全家去加拿大的技术移民。庄严当时还在厂长任上,对儿子的举动表示坚决反对,结果当然是反对无效。庄月杨夫妇带过去的是一个儿子,到那边又生了个女儿。初到异国他乡,工作家庭负担都不轻,庄月杨三五年也回不了一次青山。

邱月梅活着的时候,每周都要回娘家看一看,帮着老爸老妈收拾收拾家,洗洗大物件。老两口身体好,小来小去的事情从不麻烦女儿女婿。庄月梅突然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庄家老两口打击巨大,特别是老爷子庄严,好像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庄月杨得知姐姐去世的消息,因为手头上正在做一项重大的工程设计,无法脱身,只给姐夫打了个越洋电话,也是打的座机,对逝者表示深深哀悼,对生者表示亲切慰问,并反复嘱托王学礼,两位老人就拜托姐夫侄子帮助照应,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一切容当后报。

王学礼当时信誓旦旦地表示:“兄弟,放心在那边工作吧,这边的事情不用你挂心。你姐姐虽然不在了,两位老人还是我的老人,我保证比月梅在的时候更加用心用力照顾好他们。”

王学礼是这样说的,也确实这样做了,每周都抽出时间去一趟岳父母家。老两口都有退休金,经济上没有问题,王学礼在家政公司帮他们雇了一个勤快干净的钟点工,每周去两次家里帮助买菜收拾家,买米买面等重活则由王学礼承担。

老两口逢人就夸,姑娘找了个好姑爷,可惜命短,无福享受。

王学礼记得,小舅子一家从加拿大回青山,好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所以这次举家回来当然不能等闲视之。明天终于有事情做了,得去趟老丈人家,请钟点工把家里再彻底收拾收拾,生活用品需要添加的也得抓紧去置办。忽然又想,如果老婆庄月梅活着,这些事情哪里用得着他去操心,不免又是一阵感伤。

第二十七章 岳母病倒

早晨六点钟,王学礼被昨晚设定的手机闹铃叫醒了,想起今天的任务,赶紧爬起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到小区外边的早点铺子就一碗豆浆吃下两根油条,就踏上开往岳父家南山小区的公交车。

敲开二楼岳父家的房门,屁股还没等坐下,岳父就神色紧张地说:“学礼,正好你来了,你妈昨晚病了,拉肚子,还便血。我一看都半夜了,就没有给你打电话。”

王学礼说:“我不是说过吗,你和妈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不管什么时间都要立即给我打电话。”

岳父说:“我想我们俩身体还行,你工作又忙,能不麻烦你尽量就不麻烦你。”

王学礼不再说话,进到卧室,见岳母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转身问岳父:“你们两个吃过早饭没有?”

岳父说:“我热了一个包子吃了,你妈说没有胃口,不吃了。”

王学礼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八点还不到,说:“你给妈收拾收拾,把相关手续带着,咱赶紧去医院吧。”

趁岳父忙活的工夫,王学礼拨通了二哥李宝生的手机,问星期六急诊科有没有好大夫值班。李宝生说巧了,今天正好他值班,王学礼到医院后,可以打他的电话,他帮着找个好医生给老人彻底诊治一下。

收了电话,王学礼帮助岳父扶起岳母,穿上鞋子,掺扶着老人下到楼下。正好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三人上车,直奔青山市中心医院而去。

安顿两位老人在急诊科走廊的座椅上坐下来,王学礼重拨了李宝生的电话,不一会儿,李宝生穿一身白大褂大步流星来到三人面前。

带着老人做完各项检查之后,李宝生把王学礼拉到走廊尽头说:“老五,我告诉你实情吧,老太太情况不太好,初步诊断是肝癌晚期。”

王学礼大惊失色:“什么?肝癌,还是晚期?不可能啊,老太太平时身体挺硬朗的,买菜做饭啥都不耽误,也没听说有哪儿不舒服啊!”

李宝生说:“这种病就是这样,早期没有明显的感觉,尤其是老人,原本身体就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更容易忽视病情,往往一出现症状就是晚期了。这样吧,今天既然来了就留住院吧,做术前的各项准备,早做手术,切除肿瘤,还可能延长存活期。”

王学礼明白,对于岳母肯定是不能告诉真实病情了,他犹豫该不该跟岳父交待实情,最后的决定是告诉。出乎意料的是,岳父庄严听了老伴儿的病情后,却表现得十分镇定,说:“人老了,得病是正常的,发现得了这种病,就听大夫的,抓紧手术治疗呗!”

手术安排在下一周的星期三。按照庄月杨昨晚打电话说的,他还得一个月才能回国。王学礼又犹豫该不该电话告知一下小舅子老人的情况,最后决定不告诉了。庄月杨长年不在国内,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反而牵扯他的精力,添乱。

李宝生帮忙请来了省城里的知名专家为老人做的手术,手术非常成功。术后还要有一周的观察期。王学礼一个人当然忙不过来,二嫂朱广秀帮着请了一位护工,说她照顾病人特有耐心,是医院的金牌护工。

这个阶段,王学礼跟报社请了事假。听说是照顾亡妻母亲做癌症手术,报社领导自然是一路绿灯,并表示有什么困难报社这边也会提供大力支持。

因几年前夜归从自家楼上缓步台摔下来,摔成截瘫的女同事,文艺副刊编辑靳明丽听说此事,认真地说:“老王,你这故事够感人的,都够道德楷模了,可以写一篇报告文学啊。”

王学礼苦笑着说:“靳大作家,你可别忽悠我了,他女儿不在了,他儿子又在国外鞭长莫及,摊上这种事情,换作是谁都会这么做的,难道会眼看着不管不成?”

不过,经靳明丽这么一渲染,王学礼内心中陡然生出崇高感来,更觉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好岳父岳母。所以,休假这段时间一直家里医院两头跑,忙得昏天暗地的。

第二十八章 百姓讲堂

这天,见老伴儿一切都很稳定,庄严说:“学礼,你都忙了好几天了,晚上我在医院陪你妈,有事还可以到护士站喊护士,今晚你就早点儿回家,好好洗个澡,休息休息吧。”

王学礼一想也是,岳母手术前后他一直忙着,都好几天没洗澡了,是该回家洗个澡换件衣服了。

回家的路上,他在小区门口的快餐厅要了一份咖哩牛肉饭,因为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特别饱。

回到家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把从里到外脱下来的衣服袜子统统塞进洗衣机里洗了,又一件件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两年来,王学礼已经掌握了许多生活本领,虽然不常在家吃饭,但家常饭菜也学会做了,回家后洗澡洗衣服收拾屋子更是成为行动自觉。

忙完这一切,一时还没有睡意,王学礼打开好久不用的电视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起来。

世界杯结束了,也没什么精彩的球赛可看,他拿起控制器胡乱地拨台,忽然屏幕上出现了那桂芸的身影。是青山电视台发布的节目预告,大意是青山电视台新推出一档节目《百姓讲堂》,首期请青山师范学院教授、著名清史专家那桂芸讲清朝的那些事儿,节目大约在十分钟后播出。王学礼立即精神起来,想看看电视里的那桂芸会是什么样子。

趁着插播广告的工夫,王学礼起身打开电热水壶,烧了一壶开水,一是因为刚才的咖哩牛肉比较咸,又跑了一身汗,确实有些渴了,二是因为觉得看那教授的节目,得一边喝茶一边欣赏,这样才有仪式感。水烧开,茶泡好,那教授也闪亮登场了。

电视里的那桂芸只能看到半身,穿一件八分袖藕荷色斜襟带纽襻中式女装,中分的直头发仍然披着,不过头顶两侧各编了一根细细的蝎子辫束到了脑后,显得多几分俏皮,脸上化了淡妆,睫毛也好像比原来长了,总之比生活中的真人显得更加生动更有光彩。

那桂芸开场说:“各位观众大家好!我叫那桂芸,这是我现在的名字,如果穿越到清朝,那么我的名字应该叫叶赫那拉桂芸。”台下观众发出笑声。那桂芸也微微一笑说:“您猜对了,我本人就是满族人,所以讲清史,一定程度上也是讲我的民族、家族历史。大家不要认为学历史只是专家学者的事情,其实它跟我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了解历史,重要的目的是知兴替,明得失,以史鉴今。学好历史,就可以准确把握我们自身在浩瀚历史中的方位,从而让我们短暂的一生活得更加清醒,更有意义。今天我们首先讲一讲太祖努尔哈赤……”

45分钟的讲座,王学礼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看,生怕错过一句话漏掉一个字,甚至连捧在手中的茶都忘记喝了。

他这两次与那桂芸见面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嗓音原来那么好听,说起话来既明亮清晰,又亲切平易。她的讲座条分缕析,以讲故事的方式传授历史知识,特别能抓住人心,台下的观众时不时就报以掌声或发出笑声。

“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谢谢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收看,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那桂芸的讲座结束了,王学礼依旧呆坐在那里,沉浸在对才女的深深膜拜之中。最主要的是,这位才女还与他有一定的瓜葛。他此时内心中十分懊悔,后悔这些年光顾着吃喝玩乐了,基本上没有认认真真完整地读一本书,虽然混了个继续教育本科学历,拿了个主任记者专业技术职称,与副教授平级,但是其中的水分实在是太多了。

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从通讯录中翻到“云格格”,想了想,开始输入文字:“那教授,刚刚看了你的《百姓讲堂》,节目真的很精彩。佩服!祝贺!!”

不到一分钟,那桂芸就回话了:“谢谢学礼兄鼓励!我听月月说,你岳母病了,我明天正好没有课,想去医院看看她老人家。”

王学礼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样一个大才女,忙着做这么重要的电视节目,还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要看他王学礼亡妻的母亲,这样的举动怎能不令人感动!

他忙回复:“你那么忙,不用了吧,有这样的心意我已经很感谢感动了。”

那桂芸回复:“不客气,再忙也不差那点时间。”

王学礼回复:“那好吧,明天我一整天都在医院。你到时打我手机就行。”

回完微信,王学礼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方才意识到口渴得厉害,咕嘟咕嘟一口气喝进了一大杯茶水。

第二十九章 知书达理

那桂芸是中午10点钟到的市立医院,打王学礼的手机,问在哪个病房,她自己找过去就行。

王学礼说:“你在哪里,我还是去接你吧!”

那桂芸说她在医院大门口呢。

王学礼正在用简易榨汁机给岳母榨桃汁,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即向楼下奔去。远远地,就见那桂芸站在医院大门口,左手提着个礼品盒,右手提着个保温桶。

王学礼紧跑几步迎上前去,接过那桂芸手中的东西,激动得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桂芸说:“我上网搜了,肝癌手术后的患者,一方面来自手术的创伤,一方面来自肿瘤的消耗,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需要补充一些高蛋白的食物,我给阿姨炖了一份乌鸡枸杞山药汤,小火慢炖了两个多小时呢,已经汤浓肉烂了。这个是藕粉,拿开水冲着吃就行,老人家如果血糖不高,可以稍微放些糖,既方便,又有营养。”

“小那,你那么有学问,没想到还这么会做吃的。”王学礼由衷地赞叹道。

“也都是逼出来的。以前我们家都是我爸爸做饭,妈妈、我和弟弟什么都不会。可是爸爸前年突发脑出血,昏迷了三个月,最后还是走了。爸爸走后不到半年,妈妈又查出了甲状腺肿瘤,手术做得很成功,可是更不能做任何家务了。弟弟在外地工作,这个家就全靠我操持了。这三年,我家保姆换了十几个,妈妈一个都不满意,说就爱吃我做的饭。没办法,我一有空闲时间就上网学厨艺,不是自吹,现在做饭做菜还是有一定水准的。其实,只要大脑没问题,手脚没毛病,谁不会做饭呢!说不会做,只能说是懒惰的一种托词。”

王学礼感觉今天那桂芸情绪特别好,话也特别多,好像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自家的一些信息,加深他对她的了解。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病房。

王学礼趴在岳母耳边说:“妈,我的朋友那桂芸来看您了。”

老太太半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说了“请坐”两个字,又闭上眼睛。

那桂芸说:“阿姨您好好歇着,别多说话。”又看着王学礼的脸问,“阿姨早晨吃饭了吗?”

王学礼说:“就吃了半碗小米粥,说没胃口。”

那桂芸走到床边,柔声细语地说:“阿姨,您刚做过手术,身子且需要补呢,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我在书上查了,乌鸡山药汤对恢复身体有好处,特意给您炖的,还热乎呢,您趁热喝点儿吧!”

岳母眼睛完全睁开了,望了望这个热情的姑娘,微微点了点头。

那桂芸急忙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只搪瓷碗和不锈钢羹匙,用暖瓶里的开水烫了又烫,把残水倒进另一只空碗里,打开保温桶,盛出一些鸡肉和山药,一小口一小口喂给老人吃,竟吃下去半小碗。

庄严早晨抽空回家,取老伴平时逛公园喜欢带着的那个随身听,这会儿也回来了。王学礼向岳父介绍了那桂芸。看到老伴儿在这位陌生女子的照应下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庄严感到十分欣慰。

半碗鸡肉山药喂下,庄老太太摆手表示不吃了,王学礼急忙拿了两只碗去水房刷洗。

庄严趁机热情地问道:“姑娘,你在哪里工作啊?”

那桂芸说:“我是青山师范学院历史系的老师。”

庄严夸赞道:“怪不得这么有修养,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又说,“学礼也是个好孩子啊!我家月梅都走二年了,他对我们老两口跟过去比一点儿都没差样,甚至比过去更用心了。这次我老伴住院做手术,多亏了他跑前跑后,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啊!更何况我儿子人在加拿大,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呀!”

那桂芸冰雪聪明,当然对庄老爷子夸奖女婿的用意心领神会,只是微笑并不答言。

这时,王学礼也洗好碗回来了。

那桂芸说:“我下午还得备课,就不陪阿姨了。这剩下的鸡汤阿姨晚上如果不爱喝,可以等凉透了放在冰箱里,热一热再吃也是一样的。”

又转过身对床上的病人说:“阿姨我先走了,等什么时候有时间再来看您。”回身对庄严说:“叔叔再见!”

王学礼送那桂芸下楼,送到医院的大门外,看她挥手跟自己道别,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马路的转弯处,满心的感动与不舍。

第三十章 道德模范

王学礼一共请了三个星期假,正好是年假期限,照顾岳母手术和住院观察,办理了出院手续,从家政公司给二老请了个日间保姆,把家里的一应事务都一五一十地跟保姆张姐交待清楚,才重新回到报社上班。

星期一早晨一到单位,办公室柳主任就匆匆忙忙来到经济新闻部办公平台,一边说“王哥这一阵子都累坏了吧”,一边交给王学礼一张表格,让他务必抓紧时间填写好,下班前交给他。

王学礼定睛一看,是“青山市道德模范之孝老爱亲模范推荐表”,连连摆手说:“柳主任,您可别抬举我了,我一个凡夫俗子,哪里够得上全市道德模范!”

柳主任说:“王哥你就别谦虚啦,你在妻子去世之后,仍然能够无微不至照顾岳父岳母的事迹在咱报社都传开了,大家都挺为你感动的。以前这种荣誉我们也觉得不沾边儿,所以每次都放弃了。可是这次不一样,钱总编都说了,我们是这次评选活动的协办单位之一,一定力推你当上这个道德模范。这个荣誉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它代表了我们新闻行业全体从业者的道德水准,所以你千万不要再推辞了,不然总编就会亲自来找你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王学礼再不接着这个荣誉好像就显得有点儿太矫情太不识抬举了,只得勉强答应下来,填了表,又附上500字的事迹材料。虽然事迹材料上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家里的实际情况,可是由自己去写,又白纸黑字打印出来,怎么看怎么感觉像刻意往自己脸上贴金,有自吹自擂之嫌。

青山市道德模范表彰大会是在星期四的下午举行的。王学记与其他11位模范一同登上领奖台,市主要领导亲自出席,并为获奖者一一颁奖。照相机对准了这12位青山市的道德楷模一通“咔嚓”。

王学礼刚从台上走下来,电视台一名年轻的女记者就迎上去,把麦克风伸到他面前:“王老师,请您跟电视机前的观众分享一下您此时此刻的获奖感受。”

王学礼毕竟是当记者出身,没吃过肥猪肉还见过肥猪走,关键是他这时忽然想到了电视屏幕上从容淡定口若悬河的那桂芸,觉得自己接受采访也不能太掉链子,就调整了一下情绪,提高了音量说:“感谢评审组把这个荣誉颁给我。孝老爱亲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只不过是尽了一个晚辈对长辈应该有的孝道,应该说做得还很不够,组织上就给予我这么高的荣誉,把这么重的奖杯颁给我。今后我一定要继续努力,发挥道德模范应有的作用,为营造良好的社会风尚作出更大贡献。”王学礼见女记者还没有拿开麦克风的意思,不得不接着说,“我是一名新闻记者,我理解,这个荣誉不单单是对我个人的奖励,更是对我和我的同行们的共同鞭策。我们不仅要在职务行为中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同时也要在社会生活中身体力行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成为良好社会风尚的引领者。”

女记者见内容采得差不多了,满意地收了麦克风到自己面前,说:“谢谢王老师的精彩分享。”

王学礼故作镇静接受完女记者的采访,再次回到座位上坐下时,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

第三十一章 化解矛盾

背负着孝老爱亲模范的荣誉,王学礼确实感到压力山大。下班后,他没有像过去一样直接回自己家,而是先到水果超市买了一串香蕉,去岳父家探望二老。他听医院里岳母病友的家属说,肝癌病人术后多吃些香蕉对病情恢复有好处。

来到岳父家,保姆张姐还没有离开,晚饭已经做好摆在了餐桌上。主食是枸杞大枣米粥,副食是鲫鱼炖豆腐,凉拌黄瓜丝蛋丝拉皮。

老两口都没有动筷子,好像三个人全在怄气,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见王学礼开门进屋,保姆张姐先开口说:“大兄弟,你回来得正好,你们家这活儿我不能干了。”

王学礼问:“张姐,出了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想干了?”

张姐说:“你家大姨要求太高,我伺候不了。昨天要吃乌鸡炖山药,我给做了,她嫌做得不够烂糊,还说味道也不如在医院里吃到的好。今天她要吃鲫鱼汤,我想都做了稀饭,菜不能再弄成汤汤水水的了,就自作主张放了半块豆腐进去,老年人吃豆腐不是还能补钙吗?谁知大姨偏说豆腐拐带得鱼汤一点儿味道也没有,没法吃了。白天干活,又嫌我洗衣服声音大,吵了她睡觉,你说我一个大活人在家里干活儿,能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吗?我都已经很小心了,大姨还说声音大。”

王学礼笑着说:“张姐,你先坐下来消消气儿,容我听听老太太怎么说。”就回身问岳母,“妈,您真的不想用张姐在咱家工作了吗?她可是家政公司上榜的优秀保姆,再找,可不一定能找到张姐这样干活麻利心地善良的好人。”

岳母说:“我也没说撵她走,活干得不对,还不兴说两句吗?一说就撂挑子要走人,我也没啥法子。”

张姐说:“我张丽敏干这么多年家政,从来也没有被谁挖鼻子挖脸这样说过,回过头您再给我个差评,我还怎么在这一行里混。”

王学礼说:“张姐,我妈也就说两句,痛快痛快嘴,哪能就给你差评呢。你就念在她刚做过手术,心焦气躁的,原谅她一次好不好?就当咱自己的老人心眼儿不顺了,说上两句,哪怕是骂上几句呢,咱当晚辈的还能跟长辈计较不成?”

张姐说:“行吧,大兄弟你这样说话我就理解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从小到大就是面子矮,宁愿身受苦不让脸受热,最怕被人家说个不字。”边说,边给庄老太太盛饭和鱼汤:“大姨您先尝尝,这鱼汤到底有没有鱼味儿?”

老太太用勺子舀了一口喝了,吧嗒吧嗒嘴,点点头说:“还别说,味道真挺鲜。”

王学礼微笑着说:“妈您看看,这就叫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王学礼的话把张姐和庄老太太两个都逗乐了,庄严方才紧张的表情这会儿也松弛下来。

张姐说:“你老太太做得可不对呀,盼姑爷来不说盼姑爷,就会故意熊我,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庄老太太回道:“你不是也在我女婿面前告了刁状了吗?说得我像黄世仁他妈似的,专门欺压人,我是那样的人么?”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半开玩笑地斗嘴,一顿晚饭轻松愉快地吃完,一场矛盾也就此化解了。

第三十二章 电话长谈

张姐走后,王学礼看着岳父岳母老两口吃完了晚饭,帮着收拾了碗筷,又问了问老太太的身体状况,一切都安顿停当后,才放心地离开。

回到家里,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忙打开煤气火准备做个汤面。忽然想起白天领奖和接爱记者采访的事,又到客厅里把电视打开,看时间,距晚间新闻还有一会儿工夫,决定先做饭,然后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

果然,一碗热汤面做得了,新闻也开播了。因为有市里的一把手出席今天的颁奖活动,所以新闻上了头条。王学礼看电视中领奖台上的自己,在12个人中显得最为帅气抢眼,颁奖结束后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出的一番话,更是流畅自如,内心佩服自己面对摄像机镜头居然可以超水平发挥。心想,这都是那桂芸激发出的演讲潜能,爱情的力量真的伟大。

正想着,手机中《月亮之上》的歌声忽然响起,看来电号码,正是那桂芸,难不成这么快就产生心灵感应了?

那桂芸在电话中有些小激动:“学礼兄,刚才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你了,全市两百万人口的道德模范,祝贺啊!”

王学礼说:“小那你别拿我取笑了,这个道德模范真不是我自己想当的,是他们硬推我上的,说是代表一个行业的精神风貌。他们这么一弄,整得我很正常的照顾老丈人老丈母娘,好像是沽名钓誉似的。”

“你也不必想那么多,管别人怎么想呢,但求问心无愧就好。”那桂芸安慰道。

“对了小那,你做的那桶乌鸡炖山药惹祸了。”王学礼放下筷子,把手机换到舒服的左耳朵说。

“怎么了?”那桂芸语气中有些紧张。

“今天我去老丈人家,老太太正跟保姆怄气呢。一问,是怪保姆做的乌鸡炖山药没你做的烂糊入味儿,你说不是你惹的祸么?”

那桂芸没想到王学礼还挺幽默风趣的,一颗紧张的心也放松下来,说:“阿姨喜欢吃,我哪天再给她做呗!”

“那倒不用,你一个大教授做顿饭成本得多高。如果不涉及知识产权,你抽时间把这道大补汤的秘方告诉我家保姆,让她学着做就行。”

“也没什么秘方,就是得耐得住性子,需要小火慢炖。”

“这就对了,我家那个保姆是个急脾气,哪里耐得住性子,连洗衣服都搞得地动山摇的。对了小那,我看你也不吃肉啊,怎么能把鸡做得这么好?”王学礼怕那桂芸马上挂断电话,赶紧没话找话。

“我不吃,我妈手术后需要补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些做饭的技能我都是上网学的,现学现做。做饭,怎么说也比做学问轻松多了。”

“你也会觉得做学问累啊?我还以为你那么热爱历史,做起学问来一定是轻松加愉快呢!”

“哪里是那样啊,越热爱,用情越深,越会觉得累心。”那桂芸说到这里,忽觉这话容易让王学礼产生歧义,忙进一步引申说:“对了学礼兄,我还想跟你请教一下,我下一期节目要讲太宗皇太极,你说我该不该讲孝庄秘史这一段?”

王学礼对清史的了解仅限于影视剧中的编排,对教授的问题哪里能递得上“当票”,可是对于她提出的问题,又不能表现得漠不关心,想了想说:“还是讲吧,你做的节目毕竟叫《百姓讲堂》,而不是纯粹的学术报告,讲些观众感兴趣的,更能吸引眼球。”

“学礼兄你说得太对了,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把这部分内容加进去。时候不早了,你累了一天,该早点休息了。我这里也得抓紧准备明天的讲座。”

两个人互致了“晚安”,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王学礼喝了一口面条汤,已经不烫嘴了,不过一点味道也没有,好像忘记放盐了。回顾一下与那桂芸方才电话里的沟通交流,觉得既紧张又愉快,既害怕又期盼,用一个字概括,就是“累”,两个字,就是“太累”。

第三十三章 内弟归来

庄月杨一家是在中秋节当天的上午回到青山的,王学礼跟四哥许继明借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亲自去机场接回的一家四口。

路上,王学礼跟内弟简单介绍了一下家里的情况,特别是老太太癌症手术的事。庄月杨闻讯大吃一惊。

王学礼说:“你姐刚走那会儿,我看老爷子挺伤心难过,担心他受不了打击病倒。哪知道老太太面儿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却压着更大的火。我问了医生,医生说得这种病,着急上火心情郁闷是重要诱因。现在还没敢告诉老太太得的是癌症,你回去千万可别说漏了。怕你干着急又回不来,所以老太太得病的事电话里就没跟你说,其实我当时也悬着一颗心,怕老太太手术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回来埋怨起我来怎么办。好在手术做得很成功,这个时期老太太身体恢复得也不错。”

“姐夫,你说这是哪里的话,咱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埋怨你呢?真的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这两年为两位老人付出这么多,你做的比我这个当儿子的都要多不知多少倍啊。”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庄月杨拍着王学礼的手,说话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发颤。

“月杨,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还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都是我该做的。两个孩子现在都做什么呢?”王学礼趁等红灯的工夫,回头看了一眼庄月杨的一双儿女。

“儿子庄子非大学毕业了,在一家银行工作,这次正好休年假。女儿庄子美明年高中毕业,受她妈影响,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感兴趣,请了假,想借这次机会回国看看,或许会选择读国内的大学。”说到这里,回头用英语跟女儿交流一番。女儿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

庄月杨说:“我告诉她姑父是报社记者,做文字工作的,让她有时间跟你学学汉语。在国外长大的孩子,没有语言环境,母语忘得特别快。子非和子美汉语都能听懂,说有些困难,书写就更不行了,写的汉字不是丢胳膊就是断腿的。难得子美对中国传统文化感兴趣,我是非常鼓励她来国内留学的,也算不忘根本吧。”

王学礼连连点头说:“咱们中国这些年发展非常快,让孩子们常回来看看很有必要。”

庄月杨说:“我这次回来还有个情况,青山市实施人才兴市战略,广招海内外人才,上个月市人才办把信函寄到了我的家中。说欢迎我们这些海外游子中秋节回家乡走走看看,市里今天晚上还要举行一个赏月茶话会,邀请我参加。离开青山这么多年,这个城市还没有忘记我,说心里话,接到这封来信,我真的挺感动的。”

王学礼知道内弟目前在国际建筑设计界已经小有名气,也不得不佩服市人才办工作人员广招贤才的良苦用心。

车开到了南山小区,庄月杨一脚刚踏进家门,庄老太太就哭起来:“杨杨,你可回来啦!你姐梅梅走了,你再晚回来几天,恐怕连妈也见不到了。”

庄月杨跪在母亲的床前,捧起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也失声痛哭起来,妻子和一双儿女也跟着抹眼泪。最后还是老父亲庄严拉起了儿子,说:“别哭了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庄月杨回身喊一双儿女,“快叫爷爷奶奶”。两个孩子上前喊了“爷爷奶奶”。孙子庄子非上次回来时已经十几岁了,所以对爷爷奶奶还有比较深的记忆。孙女庄子美上次回来时还不懂事,对面前的爷爷奶奶感到极其陌生,所以表现得有几分羞涩拘谨。

王学礼说:“中午饭我本来是想在家里做的,连保姆都商量好了,留下来帮助做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可是我的哥们儿六弟于涛非要在他的老君炉酒楼给安排,我也不好驳他的美意,咱就在他那里吃顿团圆饭吧。”

庄严说:“我在家照顾你妈,你们去吧。”

儿媳孟洁说:“爸,你们爷俩好几年不见了,多在一起唠唠吧,我在家陪妈。”

王学礼说:“我们用轮椅推上妈,一家人都去吧,这样才是一个团团圆圆的中秋节。”内心中对小舅子媳妇虽然在国外生活多年,却仍然不忘孝老爱亲传统美德的举动表示赞许。

第三十四章 中秋团圆

南山小区离老君炉酒楼不算太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当天恰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王学礼说不用坐车,正好可以推老太太出去晒晒太阳。

一家人下楼,行走在大马路边的人行道上。青山因为正积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彩色人行道板铺得平整漂亮。庄月杨推着母亲行走在上面,连连夸赞青山这些年变化真的很大,又起了这么多高层建筑,如果他一个人出去,弄不好可能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家人来在老君炉酒楼,于涛和吕芳华两口子远远地迎出来,热情地将他们引进事先定好的团圆厅。菜很快就一道道上来,吕芳华说:“知道庄大哥一家不远万里从加拿大归来,下午回去还要补充睡眠倒时差,所以我没有征求各位的意见,自作主张事先定好了主副食,让他们尽快上菜。”

庄月杨客气地说:“给于兄弟和弟妹添麻烦了。”

吕芳华说:“五哥是于涛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庄大哥自然也是自家哥哥,千万别客气。菜不够就喊服务员一声,让他们再上。”

王学礼说:“是啊月杨,芳华说的对,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太客气。我不是电话里跟你说过吗,于涛和芳华的宝贝女儿于晓蔓去年考取的多伦多大学留学生,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免不了还会麻烦你这位庄伯伯的。”

庄月杨说:“是啊!有事儿就让大侄女儿尽管找我。”说罢,便把加拿大的电话号码说给了吕芳华。吕芳华忙掏出手机记下了。

一家人坐定,庄月杨给老父亲和姐夫杯中斟满酒,给母亲、爱人和一双儿女杯里倒上饮料,说:“这顿饭是姐夫安排的,但是请容许我先说两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身居海外,才更充分地体会到这两句诗的深意。每当过年过节,我都特别想念身在青山的亲人,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来与亲人团聚,可是初到异国他乡,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真的是实在脱不开身回来。今年,我们全家终于在中秋佳节赶回了青山,同父母和姐夫一同过节,这是我这些年梦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场景。”说到这里,庄月杨有些哽咽。

王学礼忙接过话茬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必为儿女情长牵绊了手脚,你现在个人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幸福,就是对爸妈的最大告慰,我这个当姐夫的也跟着脸上有光。还是那句话,青山这边还有我呢,你尽可以放宽心。当然也希望你有机会常回家看看。欢迎你们全家归来,祝大家中秋快乐!”

一家人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王学礼一边忙着给大家倒酒倒饮料,一边向大家介绍这家酒楼的特色菜品,子非和子美都说比加拿大中餐馆的菜做得好吃。

这时,金小满左手拿一个啤酒瓶右手端一只玻璃杯敲门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服务员端进来一盘月饼,放在餐桌中央后退去。

金小满说:“听吕总说,王哥一家今天中午在这里吃团圆饭,我来敬各位一杯酒,祝大家中秋节快乐,阖家幸福安康!”

自从那次祁丽娜大闹老君炉后,王学礼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小满,怕大家看出他的尴尬,忙起身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酒店的大堂经理金小满,谢谢金经理盛情款待!”金小满敬过酒后,说了声“各位请慢用”,就面带微笑退出团圆厅。

一家人边吃边聊,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这顿午饭,庄严老两口虽然吃得不多,却特别开心。多少年了,老两口独守三居室大房子,像小燕出飞离巢后剩下的两只老燕子,寂寞而孤苦。特别是女儿月梅离世后,他们更像是被剜去了心头肉,在一个又一个无眠的漫漫长夜里,互相抚慰着疼痛流血的伤口。如今,儿子一家回来了,这是比云南白药还要管用的疗伤良药,这种平常人家都有的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场景,同样属于他们庄家。

高兴之余,庄老太太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我大外孙子王硕没回来。”

第三十五章 突然袭击

内弟一家一下子回来四口人,岳父家的老式小三居室住得有些拥挤,王学礼说:“俩孩子如果嫌不方便,可以住到我家里去。孩子睡房间,我睡客厅沙发就行。”

孟洁说:“怎么好让姐夫睡沙发呢。两个孩子难得回来一次,下一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凑合着挤一挤,多陪陪爷爷奶奶吧。”

安顿好内弟一家回到自家,王学礼一身疲惫,洗了个澡,打开电视,倚在沙发上等着看那桂芸新一期的《百姓讲堂》。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开门,竟然是儿子王硕回来了。

王学礼一脸惊愕:“王硕,你怎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就突然回来了?”

“怎么?家里有外人吗?”王硕用疑惑的目光向卧室方向张望。

“你小子,是想给老爸搞一个突然袭击吗?哪有什么外人,是你舅舅一家从加拿大回来了。我还想让你表弟子非和表妹子美住咱家呢,亏得你舅妈说不给咱添麻烦了,都挤在你姥姥家,让俩孩子多陪陪他们的爷爷奶奶。”王学礼边说,边接过儿子的电脑包放在茶几上。

王硕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拧开父亲递过来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半瓶,说:“老爸,你可别瞎给人家安排,那些国外长大的孩子都是些香蕉人儿,跟我们可不一样,不可能随随便便跟陌生人挤一张床睡的。”

“我是想让俩孩子睡房间,我睡沙发。而且,我看那两个孩子挺懂礼数的,比国内许多你们这些八零后九零后都强!”王学礼这样说,其实是想旁敲侧击一下儿子王硕的自私自我。见王硕没有任何反应,心想这小子根本没听进去自己这番话的深层含义。

王硕从小就是个特立独行的孩子,自打6岁自己单睡起,他的房间就不许任何人睡也不许任何人碰。直到上大学离开家,他母亲才好说歹说,在他上学期间可以睡他空下来的房间,但是在他放假回家之前必须收拾干净恢复如初。

王学礼问:“王硕,这时候回来,吃饭没有啊?”

王硕说:“在高铁上吃了个面包喝了袋牛奶。”

王学礼忙起身去厨房,打开煤气火给儿子做汤面。切了里脊肉丝和黄瓜片儿,卧了两只鸡蛋,面条是王硕小时候最爱吃的上好的龙须面,面条煮熟了,撒上一些葱花儿,再滴上几滴香油,味道立马就出来了。

王硕从卫生间洗澡出来,裹着浴巾,见面条和筷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一边用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忙不迭地坐在餐厅座椅上,急不可待地挑起面条往嘴里送。

“慢点儿啊!从小就是个贪吃嘴急的孩子,这脾气三十来岁了还没改。”王学礼爱怜地说。

“不是我嘴急,老爸,你这面条做得真心好吃。没想到这两年,您老人家厨艺大有长进啊!”王硕赞叹道。

王学礼收起笑容,表情凝重地说:“这不是你妈不在了么,这些生活技能都得从头学起呀!以前让她伺候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她这一走,我才真正意识到她在这个家的重要地位。”

王硕也放慢了吃饭速度,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低头不语。半晌,说:“老爸,说真心话,你也该再找一位阿姨了,这样我在外面工作也会安心些。”

这时,电视里的《百姓讲堂》已经开播了。王学礼见儿子学会关心起老爸,甚至关心老爸的私生活来,内心既高兴又感动,说:“那你就给老爸掌掌眼,看看电视里这位阿姨怎么样?”

王硕急忙端起面条来到沙发上坐下,紧盯着电视屏幕,笑道:“老爸,这位是阿姨吗?分明是姐姐嘛!”

王学礼也笑了,说:“她43岁了,你说该叫阿姨还是叫姐姐?”

王硕调皮地说:“如果是老爸的女朋友,甭说是43,就是23我也得叫阿姨呀!”又说,“还甭说老爸,这位阿姨才貌双全,真心不错!”

王学礼笑道:“这么说你这关算是通过啦?”

王硕说:“完全赞同。祝老爸幸福!”

第三十六章 意欲出国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王硕就起床了,在卫生间里忙着洗漱。

王学礼听到外边有动静,也跟着起来了,推门问:“儿子,都回家了,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王硕说:“我今天得去看看姥爷姥姥,公司就给了我两天假,今晚就得连夜赶回去。”

王学礼说:“那好吧,我也赶紧收拾收拾,咱爷俩也不做早餐了,去楼下的早餐点儿随便对付一口。”

爷俩收拾停当下楼,在早餐点儿各吃了一碗馄饨一根油条,就坐上了开往南山小区的公交车。

早晨,车上人少,王学礼挨着王硕坐着,随口问道:“儿子,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把柏灵姑娘一起带来?”

王硕说:“她这两天在公司值班,走不开的。我们那家公司,一个月就四天休,越到节假日越是忙碌,这些资本家,简直是赤裸裸的剥削!”

王学礼说:“那我让你回青山工作你还不肯?”

“回青山?连被剥削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一颓废!”儿子不屑地说。

王学礼一想也是,自己这半生,不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混下来了吗。

来到南山小区,敲开岳父家门,内弟一家因为要倒时差,这会儿刚刚睡安稳。王硕来到姥姥床前,拉着姥姥的手说:“姥姥,您大外孙儿回来啦!”

王硕是姥姥从小一手带大的,自然跟姥姥格外亲,在姥姥心中,大外孙子也是最疼爱的心尖儿宝贝。

王硕拿一块从北京带回的稻香村糕点,掰开,喂姥姥吃。姥姥直说:“甜,好吃!姥姥没白疼大外孙子,得济了。”

这时,庄月杨大概听到动静,从另一个房间过来:“王硕回来啦?什么时间到家的?”

王硕转过身,喊了声“舅舅”,说:“我昨天晚上到家的,今天晚上还得赶回去。”

舅舅说:“你想去加拿大工作的事,我是这样想的,你莫不如先申请留学,因为你在国内所学的知识到那边未必用得上,所以过去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且,语言关也是必须得过的。”

王硕说:“我都30了,还可以申请留学吗?”

舅舅说:“怎么不可以,不是有句话叫活到老学到老嘛!更何况你才30岁,相比一生,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你人在北京,正好可以先考托福或雅思,然后试着申请留学签证。申请签证时要避免让签证官感到你有移民倾向,切记两点:第一,在做文书时,要充分说明你的留学动机,表明自己是为了实现人生理想才去留学深造的,同时申请的专业最好是跟自己在国内从事的职业有关,这样就有更强的说服力;第二,要充分说明自己留学后的回国职业计划,让签证官信服你是为了更好地实现职业计划才去留学读这个专业,学成归来要为祖国作贡献。”

王学礼插言道:“怎么的王硕,你想去加拿大?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庄月杨说:“是我给小硕儿的建议。这孩子有理想,可以出去闯一闯。”

王学礼对儿子背着自己私下里跟舅舅研究出国的事颇为不满。关于王硕出国的事,庄月梅活着的时候就跟庄月杨在电话里探讨过,那时候王硕正上高中,学习成绩不好,庄月梅一些同学的孩子就走的出国留学路线,回来摇身一变成了“海归”。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王硕最终没能出去。王学礼担心庄月杨这次是为了表达对自己照顾老人的谢意才勉强答应王硕的无理请求。心里是这么想的,又不好当着儿子和小舅子的面表现出来。

庄月杨对王学礼说:“姐夫,我听爸说了,你前段时间获得了市里颁发的道德模范奖,祝贺啊!你确实做到了,是实至名归。”

王学礼不好意思地说:“快别提这个荣誉了,都是他们硬把我架上去的,搞得我像个功利主义者。我这半辈子从来都没把虚名看得那么重,所以才混成今天这样一事无成。”

庄月杨说:“对了姐夫,我看你还一直没买车,听说现在国内车也不贵,买一辆吧!”

王学礼赶紧说:“不用,我上班也不远,步行完全可以,顺便锻炼锻炼身体,保持体型,避免三高。”

庄月杨说:“还是买一辆吧,接送老人去医院看病也方便些。”说罢,就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这里是20万,我这次回来得匆忙,就不能去给你买了,你看什么车合适,自己定吧。”

内弟的一番话更印证了王学礼内心中对知恩图报的猜测,他连连摆手说:“月杨,真的不用。我虽然收入不算太高,但是买辆一般的车还是能承受的。”

庄严也对女婿说:“你就让月杨买吧,不是给你买,是我老头子也想享受享受有车一族的现代生活。”

王学礼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王学礼十多年前就考下了驾照,那时候还相对年轻,也曾对私家车心驰神往过。可是两口子一商量,有王硕这个无底洞摆在这儿,私家车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还是先放一放吧。这两年年龄大了,对有没有车开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第三十七章 拉下神坛

又聊了会儿,孟洁和一双儿女也起床了。王硕与舅妈和表弟表妹见过了,年轻人在一起,自然沟通起来更加容易,又因为生活在不同的环境中,彼此都有太多的未知和好奇想要交流和探究。表弟表妹邀请表哥有机会去加拿大看看,王硕也邀请表弟表妹有时间来北京玩儿,他可以义务给他们当导游。

庄子美说:“王硕哥哥,你在北京帮我留意一下,我想来中国读大学,不知道去哪个学校比较合适。”

王硕说:“你要是问我,我就建议你还是在加拿大读大学比较好,起码本科先在加拿大读完。然后再来中国留学或者工作,像你们那位大山一样。”

表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王硕又与表弟庄子非聊了会儿工作上的事,看了看手表,说:“真对不起,我这次就两天假,中午还有个同学聚会,不能请你们吃好吃的,也不能带你们在青山玩儿了,不过青山也确实没什么好玩儿的,一座没落的老工业城市,灰突突的底色,毫无现代气息,连我舅舅都离开了,也就我爸这些人,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抱负,还在这里快乐地坚守着。”

说罢又来到姥姥床前:“姥姥,外孙子今天还得看几个同学,中午就不陪您老人家吃饭了,您老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一有假期就回来看您。”

姥姥依依不舍地望着大外孙,强忍着眼泪说:“下回再回来,一定要把大外孙子媳妇带回来。”

王硕连连点头,说:“好好姥姥,给您带回来。”

王学礼随儿子下楼,边走边问:“怎么的王硕,你真打定主意要出国?”

王硕说:“现在的年轻人,有机会谁不想出去。”

王学礼问:“这事儿你跟柏灵和她妈商量过了吗?柏灵也一起出去吗?”

王硕说:“能出去就出去,不能出去就留在北京呗!”

王学礼问:“那你俩的关系?”

王硕说:“有条件就在一起,没有条件也只能分开。”

王学礼有点儿不高兴了,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不负责任!”

王硕不以为意地说:“现代社会,谁替谁负责任啊,连自己都不能替自己负责任!我不相信有个高富帅摆在面前,柏灵能不动心。你没听电视上的女孩儿说嘛,宁可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

王学礼闻听此言,火立即被拱起来了:“王硕,你这样说话,对得起人家柏灵母女俩对你的希望和重托吗?简直是忘恩负义!一点儿也不像咱老王家的人,更不像我儿子!”

王硕讥讽道:“我这样做,正是以您为榜样。”

王学礼说:“我啥时候像你这么自私自利了?”

王硕说:“您话说到这儿,我也就不隐瞒了。老爸,我劝你快醒醒吧!你以为你当上了道德模范就真的成了道德模范?你别以为你跟李雨田那件事儿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虽然小,也看得出你们的关系不太正常。不但我知道,连我妈都知道,有一次李雨田往咱家里打电话,让我妈妈放弃没有感情的婚姻,我妈当时都气哭了,回过头来又吓唬我,让我不许告诉你,说如果告诉了你,我就永远没有爸爸了。”见父亲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样子,王硕略微放缓了口气说,“不过这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是成年男人,能理解,况且我妈都能原谅你,我做儿子的当然更没资格责怪你。我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咱都是凡夫俗子,别总把自己想像成神,那样活得真的很累。”

王硕的这番话王学礼听来实在是太扎心了,也瞬间把他从近日来被捧上的高高神坛陡然拉到了地面上,甚至拍到了泥土里。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儿子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他又忽然觉得他从来也没有真正认识那个跟自己共同生活了半辈子的结发妻子庄月梅。她每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自己嘟囔吵闹,内心中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而且把这个秘密一直带进坟墓里。

第三十八章 有车一族

庄月杨中秋节下午参加了青山市人才办举行的海外游子中秋茶话会,听取了青山市有关领导所作的招才引智政策介绍,给出的薪酬标准确实不低,给引进人才家属的待遇也着实不错。可是庄月杨对照自身所从事的专业工作,却没有一个岗位适合自己。女儿庄子美自从那次与表哥王硕谈话之后,再不嚷嚷着要来中国读大学了。女儿不来中国,庄月杨和孟洁不可能把她丢在加拿大不管。而且,儿子庄子非虽然工作了,但是还没有成家,夫妻俩也不愿意把他丢在异国他乡不管不问。当初选择出国,一方面是为了施展自身的一腔抱负,另一方面也为了给儿女们谋一个美好前程,失去哪一方面,这通折腾都没有意义。

于庄月杨个人而言,如果有合适的岗位,他也并非不想回来工作。一来在国外,他就是个高级职员,已经发展到了事业的顶峰,基本上找不到上升空间了,他才五十多岁,自觉还没有到混日子的年龄。二来他感到在国内工作压力相对较小,生活也比较方便。第三个,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两位老人年事已高,自己作为他们的独子不能行孝,而是把自己的老人全权托付给姐姐已经不在了的姐夫照顾,内心感到十分愧疚和不安。

庄严虽然当初极力反对儿子出国,如今见一家四口人在那边生活工作学习都很好,又开始反对他们回来,特别强调不要因为他们老两口回来。庄严说:“庄月杨啊,你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应该珍惜现在安稳的生活,别再折腾啦!你妈有我照顾,还有学礼呢,不用你们操心。”

说起女婿王学礼,庄严老两口都夸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庄严更是为自己当初慧眼识珠为庄月梅挑了个好夫君而骄傲自豪,老两口一致决定在他们百年之后,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留给王学礼和王硕父子两个。房子虽然老旧些,但地处好学区,卖个五六十万应该没问题。庄月杨和孟洁夫妇都表示赞同。

趁回国这段时间,庄月杨带着父母亲去了公证处,对庄严位于南山小区的三居室住房的继承权作了公证,王学礼是唯一继承人。当然,这件事情是背着王学礼悄悄做的。

接下来就是买车的事,见王学礼表现不积极,连银行卡也没有拿走,庄严又催促儿子庄月杨去4s店亲自买来送给姐夫,以表示真诚之意。庄月杨说:“我对青山市车辆市场行情也不了解呀。”就给王学礼打电话,叫他务必抓紧时间把车买了,以了却老人的心愿。不然老父亲就要逼着他庄月杨去买,他又不了解青山的行情,也不知道王学礼的喜好。

王学礼只得到岳父家取了银行卡,请四哥许继明当参谋,买了辆丰田系列的家用小轿车。

说是可有可无,可是坐上了车主名字是他王学礼的崭新轿车驾驶室内,握起方向盘,王学礼内心还是有一些小激动的。

内弟一家在青山住了不到两个星期,就举家回加拿大了,南山小区的三居室里又只剩下老两口。经过一番闹腾,陡然间清静下来,这个家显得比过去越发冷清。王学礼通过两位老人的境遇,也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晚景,慨叹人生一世真的不容易,确实应该趁身体健康充分享受每一个平平常常的好日子。

第三十九章 人生哲学

忙完了岳父岳母这边的事情,王学礼忽然想到自己年过八旬的父母双亲,好像又有一个多月时间没有去看望他们了。中秋节因为忙着接待庄月杨一家,也没顾得上回去,只打了个电话过去,问过节需要什么东西。

老父亲在电话里声音洪亮地说:“什么也不需要,月饼南果梨你两个妹妹都送过来了,其实我们老两口也吃不了多少。过节那天你大嫂和大妹说先过来给包饺子,大家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你老丈母娘有病,小舅子一家又回来了,忙你的吧,这边不用操心。”

王学礼电话里又问起二老的身体状况。老父亲说:“我啥事儿也没有,你妈还是风湿的老毛病,其他也都挺好。”

王学礼知道,母亲每到换季的时候风湿的老毛病都犯,每次都要埋怨一番,说都是因为孩子生得多落下的毛病,搞得丈夫和五个儿女对她一辈子心存歉疚。

又是一个星期六,王学礼想起上一次回家的时候父亲曾经说过,想跟母亲回老家看一看。当时在场的大哥王学仁表示坚决反对,说老两口年纪这么大了,上下车太不安全,如果不小心摔倒卧床了,可能从此就起不来了,身边多少鲜活的例子在那摆着呢。现在有了私家车,王学礼决定带老两口回老家的村上转一转。

老家不远,就在郊区的二台子。当年,王家在二台子村也算是名门望族,王学礼的爷爷是位老私塾先生,教书育人无数,在村子里德高望重。王学礼记得小时候去二台子村爷爷家,还时常有老人家亲切的摸着他的头说:“王大先生的孙子啊,瞧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眉眼还真有些像他爷爷年轻时的模样呢!”

王学礼的老父亲是解放后工厂招工进的城,进工厂后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学车钳铆电焊等技术,而是一直在食堂当炊事员,直到退休。因为几十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老炊事员王师傅还曾被评上过市劳模。

俗语说“馋当厨子懒出家,不馋不懒种庄稼”,这句话在王老爷子身上得到了充分验证。王老爷子这辈子,除了吃别无他好,而当食堂炊事员恰好充分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甚至连挨饿那三年他也吃得白白胖胖活得精精神神。老爷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吃十成,穿二八,赌一半,嫖白搭。”王学礼打小就暗暗记住了这句话,这十二字箴言对他一生影响深远。随着年龄的增长,王学礼越来越发现老父亲的处世哲学闪耀着真理的光芒,他老人家简直就是大隐隐于市的一位得道高人啊!

人到中年之后,王学礼更加觉悟到,他老父亲貌似老实巴交不争不抢,一辈子却什么也没少下,有儿有女,又个个孝顺,身体倍儿棒,晚年生活过得舒心快乐。母亲年轻时就表现出强势,看不惯这又瞅不惯那,说得多自然也就做得多,成天埋怨丈夫这不好那不对,却把他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妥妥帖帖。而且,王学礼发现,家里的苦难,其实都来自于母亲口中的抱怨,倘若以平常心对待,苦日子也能过出香甜的味道来。他现在回想起儿时兄妹五个与父母亲挤三间小平房吃粗茶淡饭时的日子,就觉得比后来三口之家住大房子吃大鱼大肉更有质感。

第四十章 故乡新貌

王学礼一大早就开车来到父母家,说买了新车,要拉着老爹老娘回趟二台子村老家转一转。

老两口自是喜出望外,赶紧收拾东西。母亲还是多年形成的老习惯,每次下乡都要带些吃的给老家的晚辈。打开柜子,翻出过节时大女儿学红送的两盒精装月饼和一箱没有捂软的南果梨。

父亲说:“老婆子,你瞎忙活啥?现在乡下日子可不像过去了,什么也不缺啦!”

母亲白了老头子一眼,说:“他们有是他们的,我们送是我们的心意。”

王学礼开着白色尼桑轩逸,载着两位老人驶离喧闹的市区,驶向老家二台子村。

二台子村是全市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村里通了宽阔的柏油马路,路两旁装上了漂亮的太阳能路灯,每家每户的房舍都建得别具特色,房前屋后是一片花红柳绿。

王学礼边欣赏着沿途美景边说:“爸,其实你当初不进城,留在这个小村子也挺好啊!我们现在不是也可以住别墅了吗,何苦那些年家里挤的,一间屋子塞了四五个孩子。”

王老太太笑着说:“傻小子,你爸不进城,也就遇不到我,哪里还会有你们五个孩子?”

一路上,王老爷子都是闭目养神,也不搭话。可车一进村子,老爷子就来了精神,指着车窗外的景物兴奋地说:这里过去是所小学校,现在扒掉变成了老年活动中心;那里原先是一个洼塘,现在填平建起了村民文化广场;这个小河塘他小时候采荷花还掉进去过,呛了好几口水,亏得村里的老马叔发现及时给捞了上来,否则就没有你们这五个小免崽子了……

轿车在一幢新建的小二楼前停下来,这里就是王老爷子小时候生活过的老宅的原址,后来老宅由王学礼的堂伯父继承了,如今堂伯父的孙子在这里开了家小旅店,二楼住客,一楼提供餐饮服务。女主人见有车在门前停下,以为上客了,忙迎出门来,见车上下来的三个人原来是自家亲戚,热情地打着招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爷老奶和三叔啊!快里边请!”迎出门来的是堂伯父的孙媳妇小芳。

三人进屋坐下后,小芳看着王学礼,委屈地抱怨道:“三叔,你侄子长发长本事了,成天恋着打麻将,一大早就让那帮狐朋狗友喊楼上玩儿去了,这个家这个店就交给我一个人打理,孩子他也不管不顾。”

王学礼问:“他都跟什么人在一起玩儿呢?”

小芳说:“其实长发以前也挺顾家的,可自从唐大力来咱村子后,把一村人都给带坏了。”

“唐大力?哪个唐大力?”王学礼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熟悉。

“说原来是做仔猪繁育生意的,后来赔了本儿,到咱村租了间房子开了家熟食加工作坊,生产的熟食专往城里的小饭店送。那作坊埋汰的,你见了之后白给都不能吃他家的东西。”

王学礼想起来了,这唐大力莫不就是祁丽娜的前夫金小满的姐夫那个戴大金链子的“情敌”?想到这里,忙说:“小芳你上楼去把长发那小子叫下来,就说他学礼叔来了。”

小芳起身上楼找自己的丈夫。王老爷子说:“小三子,切记一点,赌博的事千万不能沾。”

王学礼问:“您不是说赌一半儿吗?”

老爷子说:“赌一半儿,我指的是亲戚朋友之间玩玩乐乐,如果遇到真正的赌徒,哪里会是一半儿?旧社会倾家荡产,输了老婆孩子的都有。”

王学礼内心感叹,自己学习了半辈子老父亲的人生哲学,至今还是没有真正得其精髓啊!

第四十一章 伤风败俗

二台子村虽然地处城乡接合部,但是祖辈沿习下来尊师重教、崇德向善的良好风气,民风非常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村民心目中不过是寻常之事,根本不值得称道。

因为距离城市比较近,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些年,二台子村民也开始投入市场经济大潮,许多人家都经商做买卖,最不济的,也可以去城里打工挣工资。村容村貌越来越好,村民腰包越来越鼓,可是,淳朴的乡风民俗却渐行渐远。随着流动人口增加,一些品行不端的外来人口更逐渐带坏了村里的风气,王长发就是受害者之一。

王长发父母去世得早,是族人和左邻右舍帮衬着长大的。22岁那年,长发就成亲了,媳妇小芳是他的小学同学,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小美女。夫妻俩继承了祖上留下的老宅,经过简单装修,开起了街边小饭店,取店名为“小芳铁锅炖大鱼”。以媳妇名字命名店名,足见长发对媳妇的疼爱。小饭店的特色菜是铁锅炖当地青河水库产的各种河鱼,三叔王学礼过去没少带结拜兄弟开车过来消费,照顾他们的生意。小两口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只三年工夫,就挣足了钱,将老宅翻盖成新式小二楼,又开了这家“小芳客栈”。

一年前,“小芳客栈”住进了戴大金链子的房客唐大力。唐大力跟长发说,他在邻省做仔猪繁育生意折了本钱,想来青山市寻找商机,东山再起。现在只能在“小芳客栈”暂住下来,不是吃住一两天,而是一两个月甚至更长久,让长发给合计报个价。

长发和小芳自小在二台子村长大,从祖上和学校接受的教育都是行善积德、扶危济困、助人为乐。夫妻俩晚上躺在床上商量了下,觉得这位唐大哥人生地不熟的来到青山打拼很不容易,就决定只收他个成本价,算是交个朋友,帮他一把。

哪知这个唐大力住进店里之后就摆起了谱儿,吃要有鱼有肉有荤有素,住要朝阳的那间条件最好的大房,还召集了一群人成天在家里打麻将。长发一开始只是跟着看看热闹,后来忍不住手痒,也加入其中,一赌就赌上了瘾,不能自拔,店不顾了,老婆孩子也不管了。小芳不知道的情况是,唐大力还带长发去过城里的洗浴中心找过几次按摩小姐。小芳只知道唐大力有几次把按摩小姐带到了她的“小芳客栈”,并蛊惑长发在他的“小芳客栈”也引进这样的服务项目,说包管生意兴隆。长发竟真的有些动心了,气得小芳三天没跟他说话,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芳上楼,跟正沉浸在麻局中的长发说:“长发,老爷、老奶和学礼三叔来了,在楼下等你呢。”

长发的麻将没有到圈,无法脱身,只是一再说先等等。小芳站在旁边,左一遍右一遍地说也说不动丈夫,又气又急,眼泪都要出来了。

楼下的王老爷子等得不耐烦了,亲自爬到楼上吹胡子瞪眼睛骂道:“小免羔子,老爷爷来了都搬不动你的大驾!赶紧给我下来。咱老王家祖辈上什么时候兴过赌博了?怎么到你这一辈子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那个戴大金链子,长得豹头环眼的人,想必就是唐大力了,嘴里叼着香烟,一边码牌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老爷子,你那都是老黄历,翻不得了。男人五大乐事,吃喝嫖赌抽,少一样这辈子都算白活!你老爷子别告诉我你一件都没干过,这辈子白活一场了吧。”

气得王老爷子在地中央转磨磨,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王长发见形势不妙,赶紧叫旁边等得眼睛发蓝的一个小青年:“二宝子,还有两把,你替我打了,输赢都算我的。”说罢赶紧从坐椅上起身,扶着气得体若筛糠的老爷子,嬉皮笑脸地说:“老爷爷,您老消消气,大孙子下楼给您炖大鱼吃!”

王老爷子边走边生气地说:“还吃个屁,早叫你这个小免崽子给气饱了!”

第四十二章 见义勇为

气话归气话,一条铁锅炖胖头鱼出锅时,王老爷子还是表现出眉开眼笑兴致勃勃,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说:“总体味道还凑合,如果再放点薄荷味道就更上来了。

王长发赶紧叫过厨师,说:“三胖子,快记下来,老爷爷说了,放点薄荷,味道更好。”

三胖子点头称是,出门后小声嘟囔道:“以前也不是没放过,不是有的客人不喜欢薄荷味儿嘛。”

不用别人劝说,王老爷子自己要了二两高粱烧散白酒。一边小口小口地抿酒,一边津津有味地吃鱼,所有人生的快乐都因为满足了眼前的口腹之欲而外化在脸上。

王学礼看着老父亲孩子般的神情,也蠢蠢欲动想陪老爹来两盅,可是转念想到自己是开着车来的,还要开车把老两口安全送回市内,只得作罢。

酒足饭饱,老爷爷又给小孙子讲授了一番做人之道,说了一遍十二字箴言,特别强调沾上赌瘾之害。王长发连连称是,表示一定要牢牢记住老爷爷的教导,并坚决落实到行动中。

王学礼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告别王长发一家,拉着老两口,启动车辆返回市内。

车驶离“小芳客栈”,开在平坦宽阔的村路上。为了让老父亲更充分地享受衣锦还乡故地重游的感觉,王学礼将车窗打开,又特意把车开得很慢。

车驶离村庄,驶过老年活动中心,来到村头的那方池塘边,忽听岸边一个小男孩高呼“救命啊”“救命啊”。王学礼一个急刹车,害得老爸老妈双双扑到前面的座椅上,好在车速不快。王学礼停下车,挂上驻车挡,拉起手刹,打开驾驶室门飞速跑到岸边,见水中有个小黑脑袋正一沉一浮的,岸边的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边哭边喊。王学礼脱下外套和裤子,扑通一声跳入水中,迅速游向落水儿童,来到近前,将其托起,又慢慢游向岸边。这时候,王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下车了,老爷子一屁股坐到地上,让王学礼抱着落水男孩倒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压了几压,男孩从口腔中吐出好几口水,哇地大哭起来。

王老爷子松了口气,说:“看来只是喝了几口汤,没呛着肺,水倒出来,气通了,就没事了。”

果然,小男孩四肢扑腾着爬下王老爷子的膝盖,惊魂未定,依旧哭泣。

王学礼训斥道:“哭,哭,还有脸哭!这要是把小命儿给弄丢了,你爹妈还不得哭死!”

落水男孩边抽搭边指着旁边的男孩说:“都怨福娃,让我给他下去采菱角,说采够了100个就能换他的小汽车。”

“你这傻孩子,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呀,他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以后不许再下水了,记住没有?多悬啊!”王老太太点一点落水孩子的小脑袋瓜,教训道。

王老爷子说:“就这个水坑,打我小时候起,隔个三年五年的就掉里个孩子,有的救上来了,有的就没命了。老辈人说这里面有冤魂,隔几年就来找替死鬼。”

老太太白了老爷子一眼:“你别吓唬人了,说得怪瘆得慌的。”

又待了会儿,见落水男孩确实没事儿了,王学礼叮嘱一番两个孩子赶紧回家,别在外边疯玩了,就把外裤套在湿漉漉的短裤外边,脱下湿背心,套上外衣,又开车驶向城里。

坐在车里,王老爷子说:“三儿啊,你今天这件事做得好哇,像咱老王家爷们干的事儿,这就叫行善积德,也算是对当年老马叔救我一命的回报啊!”

第四十三章 一夜出名

王学礼专心致志救助落水儿童,却不知道他跳水救人的前后经过被路过的一位网友用手机全程记录下来,有图像,有视频,还配了段文字:“‘轩逸哥’二台子村池塘里勇救落水儿童!‘轩逸哥’帅呆了!!给他点100个赞!!!同意的请转发。”

这条新闻是通过微信朋友圈和微博发布出去的,消息一出,便在网上迅速传播开来。

第二天早晨,王学礼因为昨天下水救人被冷水激了一下,着了点儿凉,半夜开始打喷嚏流鼻涕,吃了粒速效伤风胶囊,准备在家里休息半天,午饭前再去报社上班。他刚裹紧被子想继续睡一会儿,《月亮之上》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接听,是报社新媒体部的记者袁佳。

袁佳说:“王老师,打扰您了,我们主任让我今天上午对您做个采访,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闲?”

“采访我,为什么要采访我?”王学礼奇怪地问。

“采访您见义勇为的壮举啊!您难道不知道吗?现在网上全传开了,您在二台子村池塘里勇救落水儿童,做好事又不留名,救完人就一声不响地悄悄离去了。”袁佳解释道。

“嗨,我当什么事呢,是这事儿啊!这不太正常了吗,难道还能见死不救不成?告诉你们主任,别采了。”

听王学礼说话态度如此坚决,袁佳只能悻悻地说“那好吧”。王学礼挂断电话,睡意也被赶走了。打开手机,果然在朋友圈里看到了自己救人的图片和视频,一张图片穿着湿漉漉的背心短裤,手里抱着落水的孩子,看着有些狼狈。他看到的是同事靳明丽转发的,还加了一句评语:“这位‘轩逸哥’是我的同事,为他点赞!”后面有好几个自己的微信好友也跟着点赞和评说。

王学礼苦笑着摇摇头,起床,冲了个热水澡,裹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刚想生火煮碗汤面驱驱寒,手机又响了,这次打电话的是新媒体部主任高扬,报社一个八五后新锐。高主任在电话里说:“王老师,我昨天晚上在网上看到了您的事迹,第一时间就让小编在移动客户端、微信公众号和微博推送了这条消息,还把您获得全市孝老爱亲模范的新闻链接在后面。因为昨天晚上时间太晚,就没有打扰您,今天早晨我才安排袁佳联系您采访。您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您说您是我们报社自己的人,做了这样感人的事,如果再让其他媒体抢先发了,小高我䞍等着挨总编批吧。”

王学礼说:“小高主任,如果总编问起,你就说我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采访,自然更不会接受其他媒体采访。这事儿网上既然已经传了,我也挡不住,但是就到此为止吧,千万可别再渲染了。”

小高好不容易得到了这样好的一个新闻素材,谋划了一晚上怎么去做延伸报道,让王学礼几句话就给打发了,自然心有不甘,知道王学礼跟记协秘书长钟山个人关系不错,钟山又是他大学毕业来报社时的实习老师,忙打电话求钟老师帮忙。

钟山说:“小高,这事儿也难怪你王老师不答应,上次评上了道德模范,都让这位老兄感到压力山大。你也知道,学礼人肯定是个好人,可他这辈子就图个清静自在,最怕被名缰利索所累,这么短时间内两顶桂冠扣脑袋上,他肯定不愿意。这样吧,我试着劝劝,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放下小高的电话,钟山就给王学礼打电话,表达了小高的意愿。

王学礼说:“老七,你还不了解我吗,下水救个孩子,多大点儿事,还值得这样大书特书?咱是当记者的,咱的职责是宣传报道别人,哪能自己跳到前台来当新闻主角吹嘘自己,上次被他们忽悠上的那个道德模范,我都后老悔了。”

钟山说:“好吧,你自己说了算,反正我也没答应高扬能说动你。”

第四十四章闻主角

叫这些人一通搅和,王学礼煮面条的心思也没有了,看了看钟点儿,走到报社,再等个把钟头,午饭时间也到了。打开冰箱,翻到一块中秋节剩下的月饼,就着开水嚼了,穿上衣服下楼上班。

因为报社地处中央商务区,这个时间去上班,寻停车位比找宝都难,王学礼决定还是步行上班。

离报社还有一站路左右的距离,电话又响了,接听,是办公室柳主任打来的。柳主任问:“学礼,你在哪呢?快回报社吧,二台子小学校长带老师和获救儿童家长到报社送锦旗来了。”

王学礼说:“柳主任,你接一下得了,就说我在外头采访呢,回不去。”

柳主任说:“不行啊,人家说非得要见到你本人不可。”

王学礼无奈,只得拦了辆出租车开到报社。

来到一楼接待室,柳主任介绍了来者就是他们要感谢的王学礼,校长、老师和学生家长一一与王学礼握手。昨天搭救的那个小男孩也来了,穿了件天蓝色的校服,系着红领巾,被父亲推到王伯伯面前行队礼。这时候,校长和老师已经把锦旗递到孩子父亲手中,孩子父亲和孩子一人擎着锦旗横杆的一端,十分郑重地将锦旗献到王学礼手中,王学礼勉强接过来,小男孩在老师的指挥下又行队礼。王学礼一边说“不用这么客气”,一边请一干人坐下。

孩子父亲说:“王大哥,叫我说什么好呢,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我们家是三代单传,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别说我跟他妈受不了,就是我的老爸老妈也活不成了呀!”边说又伸出双手握王学礼的手。

王学礼说:“兄弟,不用这么客气,你想一想,如果是你遇见这样的事情,能不救吗?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汲取这次的教训,孩子一定要看住喽,可千万别让他再下水。”

“可不是嘛!他妈妈在城里时装城卖服装,我在4s店做销售,孩子平时都是他奶奶带。今天赶上我轮休,我妈说要去看看我姥姥,就把孩子交给我看着。我带他到‘小芳客栈’看了会儿打麻将,没注意他什么时候溜走的,还下了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怕!”孩子爸喋喋不休地说着,好像还没有从惊恐中走出来。

正说着,电视台记者小黄扛着摄像机进来了,说:“王大哥,正好没散,不然我还得叫他们回来重拍。”边说边指挥前来的倪校长、刘老师和男孩子父子重献锦旗。

王学礼忙阻止道:“慢着小黄,什么情况?”

小黄说:“奉市创城办的指令,采访报道见义勇为英雄王学礼呀!”

“打住,我可没同意报道,报社这边都被我阻止了。”王学礼忙说。

这时,市创城办的牛主任在报社钱总编的陪同下走进会客室。牛主任比王学礼大不了几岁,却几年前就已经谢顶了。他在创城办工作了二十多年,在主任位置上也干了十几年,主要工作就是争创全国文明城市。今年是创建的检查验收之年,牛主任忙得晨昏颠倒,头发比以前更少了。

牛主任与王学礼原本就相熟,进屋后拉住他的手说:“怎么的王大记者,做好事不留名,还拒绝媒体采访,你这是打算彻底做一个无名英雄啊!”

王学礼说:“牛主任您可别给我戴高帽了,救个孩子,真不值得宣扬。”

牛主任说:“你以为我们是宣扬你个人吗?这是宣扬我们这座城市的精神文明建设成果。这个突发事件,不是刻意编排的,就是活生生的事实,绝对能为青山争创全国文明城市加分。”

钱总也说:“学礼呀,牛主任都上升到这样的高度,你就配合一下吧,也算是为青山争创全国文明城市作贡献。”

王学礼被架在这里,进退两难,想了半天,说:“两位领导都这样说了,我也只能从命。不过宣传报道可以,但是一定不要说我的单位和真名,就说是一个普通市民王先生。”

钱总还想说什么,被牛主任拦下来,说:“行,就按学礼的意见办。”

接下来,获救儿童父子在小黄的指挥下又献了一次锦旗,孩子爸爸面对镜头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事件的前后经过。小黄想让王学礼也讲两句,他坚决表示拒绝。

最后是牛主任发表讲话:“这个见义勇为事件,充分体现了我们青山市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取得的丰硕成果。希望全市人民把这样一种扶危济困的精神发扬光大,在共建中共享,在共享中共建,让文明之花开遍全市的每一个角落。”

第四十五章 网络红人

打发走创城办牛主任、电视台记者小黄和二台子村校长、老师、获救儿童及家长一干人等,上楼走进经济新闻部采访平台,在属于自己的小隔间里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润润嗓子,新媒体部主任高扬就兴冲冲地跑过来,晃动着手中最新款苹果手机:“王老师,您瞧,昨天晚上微信公众号推送的这条新闻,现在点击量已经是‘10万+’啦!平时我们推送一条本地消息,拼命忽悠大家转发,点击量过5000小编都开心得不要不要的。您这位网红,一举创下了‘10万+’的纪录,我们新媒体部集体给您点赞!”

王学礼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青山日报”微信公众号,果然这条新闻阅读量已经“10万+”,点赞数也已过千。

高扬又说:“我们在手机客户端也推送了这条新闻,您看,到现在已经收到了30多条评论,收到的点赞也有200多个。”

王学礼的智能手机已经有两年多没更新了,内存有限,用起来总是卡顿。上月报社新开通了“青山云端”新闻手机客户端,要求全员下载,每人还要至少发展20个用户。王学礼点击阅读了几日,见客户端基本就是转发报纸上的内容,偶有一记者现场视频报道,从视频画面到记者表现都显得生硬呆板,看着扎心,所以前两天偷偷给删除了。

高扬心知这位老同志一定是把客户端悄悄删除了,也不便挑明,而是把自己手中的苹果手机递给他。

王学礼点开客户端上的这条新闻,翻了一下后面的“热门评论”:

“哥你好帅哦!给你点赞!么么哒!!”

“做好事不留名,哥你是超人奥特曼啊,帅帅帅!”

“为帅哥感动,善良的人熠熠发光!”

“传递正能量,祝好人一生平安!”

“还是好人多。”

“世界因你的义举而美丽。”

“哥你穿上点儿,当心着凉感冒啊”……

王学礼看着这些赞美的话语,也被网友传递的向善向上的力量感动。再往下拉,差不多都是类似的内容,就退出“青山云端”,把手机还给高扬,苦笑道:“照这样下去,非把我忽悠瘸了不可。“

高扬接过手机,拇指轻点了两下,大呼道:“靠,王老师,有网友已经人肉出您啦!你看:‘轩逸哥真身是青山日报社资深记者,钻石王老五一枚,女单身狗们机会来啦。’呵!后面立即就有美女网友向您示爱,您这回真的是大火特火啦王老师!”

王学礼接过手机一看——

人肉出自己真实身份的这条评论,是一个“流氓兔”头像网名叫“爱吃窝边草的兔子”发出的。

后面跟帖的,是一个美女头像网名为“蓝色妖姬”发出的,就一句话:姐是单身,加个微信呗!接下来是一串数字,应该是微信号码。

紧接着“蓝色妖姬”的评论之后,有网友立即跟帖:在一起,在一起……

又有网友跟帖:哥也是单身,咱俩聊聊呗。

高扬兴奋地说:“王老师,您这回真成网红啦!咱可以做个接续报道,让这个救人事件持续发酵,把这个新闻资源吃干榨净,说不定您利用这个机会还真能找到如意师娘呢,我们的微信公号和手机客户端也可以借此事件大量吸粉儿啦!”

王学礼说:“求你啦小高,可饶了我吧,快快打住!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哪里经得住汹涌澎湃的网络大潮,更不敢妄想在大潮中捞个师娘。你没听有人说嘛,网络那端的白富美说不定就是一个正在抠脚丫子的莽汉。”

高扬嘟囔着说:“可惜了,多好的蹿红机会啊。您先别急着答复我,再考虑考虑,不为您自己,就算为我们媒体融合踢出的这关键一步作出点儿贡献,或者说是作出点儿牺牲行不行?”

王学礼说:“不用考虑了,不行就是不行!我王学礼活到这把年纪,就想安安稳稳地上个班,消消停停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从来没想过要大红大紫,大紫大黑。你们推进媒体融合我举双手双脚表示支持,可是我建议你再想想别的高招吧,更何况我这味药也未见得就灵。”

高扬悻悻地说:“那好吧。你什么时候想通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小高走后,王学礼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犹豫了一下,又放下,再不敢面对网络上那个迅速蹿红被捧得连自己都快不认识的王学礼。

第四十六章 违背约定

当天下班回家后,王学礼洗漱完毕无所事事,想起白天接受采访的事,猜想现在正是青山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节骨眼儿上,各新闻单位正到处挖掘此类宣传素材,这条新闻今晚应该能播出。

王学礼打开电视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央视新闻联播,等待之后播出的地方台晚间新闻。他此时的心情极其忐忑极其复杂,既怕看到自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又想看看自己在电视上是个什么样子。

今天有市里主要领导活动,他见义勇为那条新闻出现在第二条“创建文明城市共享美好生活”栏目中。音乐响起,栏标闪过,新闻开始,报道者正是白天来报社采访的电视台新闻部记者小黄。新闻开头是王学礼应小黄的摆布第二次接受锦旗的镜头,选择这个时间节点,这条新闻就是当日新闻,显得时效性更强。为保护未成年人隐私权,获救孩子选择的是侧脸,王学礼暗暗赞许小黄的专业素质。新闻中播出了孩子父亲声泪俱下的讲述和牛主任慷慨激昂的讲话同期声,播音员在播报新闻事件的前后经过之后,还转述了网友们的留言,大体上都是王学礼白天在手机上看到的,选取的当然是中规中矩又很正能量的内容。新闻后面还配了题目为《媒体人的另一种担当》的本台评论,大体意思是说,本台记者探知救人者是青山日报社记者王学礼,王学礼同志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在积极报道好青山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取得的可喜成果的同时,还以身作责,践行好人精神,危难之时奋不顾身下水救人,充分表现出媒体人的另一种担当。

看着看着,王学礼火气就上来了,没想到,小黄居然违拗了他的意愿,违反了上午的约定,把他王学礼的大名连同青山日报社工作单位全给抖出来了,当然也交待了他是全市孝老爱亲模范的背景情况。王学礼立即操起手机翻通讯录,电话接通后,还没等王学礼说话,小黄先开口了:“王哥,看到报道你的那条新闻了吧?还满意吗?”

王学礼生气地说:“不看到我能给你打电话吗?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上午不是说得好好的不让报真实姓名和工作单位吗,怎么结果还是报了?”

小黄委屈地说:“王哥您先消消气,容我细细解释。我跟领导说了,可张磊副台长说,见义勇为是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的正面宣传,也不是揭露阴暗鞭挞丑恶的批评报道,为什么不能露真名?说出真名真姓真实单位,才符合新闻的真实性原则,观众才能信服嘛!他又说,新闻记者见义勇为,角度新颖,是现成的好记者讲好故事素材。我一个小记者,小胳膊哪里扭得过台长的大腿呀!”

王学礼生气地说:“张磊,他懂个屁新闻真实性!年轻时我俩一起当记者,我还不了解他?!成天坐在家里胡编滥造,把一只猪羔子能吹成一头大象!”

听小黄在电话那端不停地说“对不起”,王学礼也觉得这事跟小黄关系不大,顶多算是知情不报之错。又一想,新闻都播出去了,覆水难收,再追究下去也无意义,就与小黄说了声“再见”,立即又给报社总编室打电话。总编室值班编辑小冯说,这篇稿子已经在一版栏目库中了,也准备发二题,仔细看了看文字,主人公写的是“市民王先生”,网友的留言则称其为“轩逸哥”,没点真名和单位。王学礼这才松了口气。心说:好在电视新闻是一走一过的事,不像报纸新闻,白纸黑字永久留存。

第四十七章 再登神坛

第二天上班,王学礼在报社楼下食堂吃过早饭,走进经济新闻部采访平台,钟山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钟山见王学礼进来,笑道:“老五,还是依旧以社为家呀!”

王学礼自嘲道:“我不想以社为家都不行啊,哪里比得上你老七,娇妻爱女环绕左右,整天生活在温柔乡里,怎么会吃食堂这种寡淡的饭食。这么早,找我有事儿?”

钟山说:“还真有点事。你知道现在广播电视台台长田春明已经退二线了,任青山市记协主席,他昨晚给我打来电话,说今年各新闻单位上报的好记者讲好故事,从故事情节到演讲者表现都显得平平。看了青山新闻你救人的那条新闻,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这倒是个很好的素材,想让你去省里讲这段故事,不用加什么花点儿,原汁原味讲述就行。青山目前正在全力争创全国文明城市,这个故事拿出去非常应景儿,市领导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王学礼忙说:“老七,求你饶过五哥吧!一个互联网已经把我整得焦头烂额了。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吗?五哥啥时候干过这样表扬与自我表扬的事?我猜一定又是张磊那小子给老田出的馊主意,自己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就在我身上打鬼主意。昨天那条新闻也是他擅自主张的,非得报我的真名真姓,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又想来编排我!”

钟山说:“老五,你也不能这么想问题,即便是张磊的主意,也没有恶意。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这本身没有错。我想了想,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你不爱讲,就让高扬讲,题目就叫《一个网红的诞生记》,既宣扬了好人精神,又宣传了我们的新媒体,还完成了省里安排的好记者讲好故事任务,一举多得。五哥你就算帮我,算兄弟我欠你个大人情。”

王学礼说:“老七我发现你一谈起工作,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不愧是记协大秘书长。你都这么说了,五哥也只得答应,也就是你,别人谁说都不好使。不过,小高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千万别再让我出镜了,丢不起这脸。”

钟山说:“好好,不让你出镜!就让小高讲述时说,王学礼同志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不愿意在镜头上出现,给听众留下点神秘感,或许效果更好。”

高扬拿到任务,喜出望外。因为去省里演讲时间已经非常临近,他向报社请了一周假,连夜奋战撰写演讲稿,又反复修改打磨,苦练了三天时间,一个主题鲜明、故事鲜活、声情并茂的好故事已经有模有样了。高扬把自己录制的演讲视频资料交给钟山和田春明看,都觉得这个好故事顺应了媒体融合新形势,内容鲜活真实,不但完全拿得出手,而且有可能冲奖。

过了不到一周时间,全市见义勇为英雄评选结果揭晓,共评出二十一人,王学礼榜上有名。这个评选结果把王学礼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其实全市见义勇为英雄评选活动半年前就启动了,上一周已经结束,王学礼的名字是应牛主任的建议,经评委会再次审定,破例临时追加上去的。

当王学礼的大名再次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时,他希望这条新闻不要上网,千万别让在京城的儿子王硕看到,有道是揭底怕老乡,他可受不了亲生儿子的冷嘲热讽。内心中则自嘲道:“刚刚被儿子拉下神坛,却又不小心被扶了上去,我也是醉了!”

第四十八章 扪心自问

这个晚上,王学礼又有些失眠。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觉得像是在演戏一样。除了那天下午听到呼救声毫不犹豫跳水救人是他的自觉行动,其他的戏码都是别人导演的,他只是个拙劣的演员。

这些天,他听到别人对自己评价最多的词就是“好人”。这一刻,夜深人静,回忆起自己这五十多年走过的人生路,他开始扪心自问:我王学礼算是好人吗?得出的结论是:不算是好人,也不算太坏,也就是个中等偏上的人吧!

他对父母应该算是比较孝顺,做的不比哥哥妹妹们多,但也绝不比他们少。他对岳父岳母尽到了一个做女婿应尽的义务,在月梅去世后表现犹为突出。

对妻子庄月梅也说不上不好。可是有了李雨田这段婚外情,就是对妻子情感的背叛。更令他感到汗颜的是,这段婚外情还被老婆孩子洞察到了,洞察到了还不明说,他成了穿“新装”的那个愚蠢的皇帝。

对结拜哥们儿,他虽谈不上两肋插刀,但兄弟几个一旦有难他一定会全力相助不遗余力,这一点他问心无愧。

对同事,他能够做到彼此尊重和谐相处,没有觉得对不起谁。只有一件事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王学礼的心底,一直让他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一天会遭到报应,有时他甚至认为庄月梅忽然离世就是对他的报应。这件事,就是那一年他偷偷给孟总的老婆写了封匿名信,让她看紧自己的丈夫,别让靳明丽给勾了去。

事情的起因是此前一周靳明丽枪毙了王学礼的一篇人情稿,稿件的内容是王学礼相处多年的一个好哥们的公司一项市场销路非常好的产品获得了国家专利,就是个三五百字的豆腐块儿,也不挑版面,给发了就行。经济新闻部主任这一关都过了,可稿子传到总编室主任靳明丽那里,她非说有软广告之嫌,好说歹说,就是不给通融。王学礼认为,这篇稿子发与不发,是可上可下模棱两可的事,靳明丽这么做,就是耍权威,不给他王学礼面子,故意刁难他,跟他过不去,让他在哥们面前颜面扫地。你靳明丽跟我过不去,那好,也休怪我王学礼不客气,他一怒之下就写了那封信。

信投出去后,王学礼就后悔了。他希望孟总老婆没有看到这封信,希望孟总老婆早就掌握丈夫的动向这封信提供的只是迟到的消息,希望孟总老婆能够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就那么过去。可是,一切都事与愿违,孟总老婆居然杀上门来兴师问罪,摔了孟总办公室的东西指名道姓骂了靳明丽狐狸精臭不要脸。

王学礼想,如果孟总老婆没有来报社那么大闹,也许靳明丽就不会离开编辑部去广告中心,不离开编辑部到广告中心就不用陪客户吃饭喝酒,不陪客户吃饭喝酒也就不会出从楼上摔下来那么一档子事,那么靳明丽也就还是个欢蹦乱跳的人,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轮椅上。

靳明丽刚出事那阵子,王学礼内心极其痛苦煎熬,甚至比她的家人更加盼望着她好起来,站起来,可是一切希望都只能是希望。

最让王学礼感到不安的是,靳明丽对这些事情似乎一无所知,跟他的关系依然如故,甚至不当主任之后对他比从前更显得近乎了。王学礼照顾岳父岳母,靳明丽大加称道,并积极举荐他当道德模范,还想为他写报告文学。就是前几天他见义勇为在网上热炒的事,靳明丽也热情转发积极点赞,他甚至怀疑那个“流氓兔”就是她穿着马夹装出来的,让王学礼由幕后英雄走向前台。

王学礼觉得,若果真要评一个道德模范,他的七弟钟山当之无愧。他虽然从小家境殷实衣食无忧,却一出生就失去母亲遭到父亲遗弃,后来知道了自己这段历史,也无怨无恨,对养父母和亲生父亲给予同样的关爱。他名校毕业才华出众,职务却止步于中层干部,他也不嗔不怒,对待各项工作都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他们哥几个或多或少都有过情感开小差的时候,只他钟山忠于爱情忠于婚姻,第一次婚姻失败也是因为林美惠出轨在先。他收养地震孤儿小毓儿将其视如己出,却从来也不骄矜不自夸。

王学礼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是个沽名钓誉之人,可荣誉却似乎如影随形躲也躲不掉非往他身上砸。正如儿子王硕所言,当上了楷模的王学礼活得好累好辛苦。

第四十九章 上门服务

又一个星期六早晨,王学礼懒在床上胡乱地翻看手机里的新闻,忽然手机微信提示音“叮咚”响了声,点开,是“芸格格”传来的:“学礼兄,今天有空吗?阿姨不是喜欢吃我做的乌鸡炖山药吗,我今天正好没事情,可以提供上门服务,去家里炖给老人家吃。”

王学礼内心一阵狂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想,得先回复微信,又躺下来,选一个舒适的姿势,边仔细斟酌边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输入:“谢谢你小那,还惦记着老太太。我今天没事,先去买食材,然后开车去家里接你。”

“芸格格”回复道:“不用,你不会做,自然买不好,还是我买吧,你发个地址告诉我阿姨家住哪就行,我自己过去。”

王学礼想了想,回复道:“要不这样吧,我接上你,我们一同去买,然后一起过去做。”

“芸格格”回复道:“好吧,九点钟,我家胡同口见。”

王学礼回复了个“ok”。放下手机赶紧起床,上厕所洗澡刷牙收拾停当,打开衣柜找衣服,连拿出几件都觉得不合适。回忆了一下那桂芸平素的装扮风格,选了条灰绿色西裤,配了件白色纯棉半袖立领衬衫,外面加了一件米色休闲西服,打扮好,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自我感觉还算比较帅气。看了看手机,八点钟了,泡了碗方便面狼吞虎咽吃了,急忙下楼取车。

车到那桂芸家的胡同口时,时间刚过八点半,王学礼将车熄了火,停在路边等待那桂芸出现。大约八点五十分,那桂芸穿了身深蓝色休闲运动装,足蹬运动鞋,头发束了个马尾巴,从胡同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了。王学礼赶紧下车向她招手,那桂芸小跑几步来到车前,犹豫了一下,王学礼赶紧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请那桂芸上车。

车启动后,那桂芸说:“咱们去万家乐超市吧,他家的乌鸡新鲜。”

王学礼驱车向万家乐超市方向驶去。在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走进超市,顺着熙来攘往的人流上下滚梯,王学礼忽然感到这种两个人一同逛超市的感觉真好,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那桂芸熟门熟道地挑了一只不大不小的乌鸡,秤了。又来到蔬菜区挑了两根山药,也秤了。回过头问王学礼:“老人家还喜欢吃什么?”

王学礼挠了挠头说:“我也很少跟他们在一起吃饭,还真不知道他们爱吃啥。好像老爷子特爱吃河蟹。”

二人又来到生鲜区,挑了八只母河蟹,秤了。接着又在那桂芸的主导下买了豆腐、羊排和白萝卜。

在收款处,王学礼抢着付款,那桂芸却早已经准备好了手机,一刷支付宝,付款完毕。王学礼开着玩笑说:“我说那教授,不许这样欺我老无力啊,一会儿微信红包转给你。”

那桂芸说:“是我去看老人家,怎么能用你付款呢!你愿意孝敬老人家,有的是机会呢。”

早晨王学礼已经电话提前告知小那今天中午来家里做客并负责做午饭的事,两位老人早有准备。庄严还去小区的水果超市买了葡萄、桔子和香蕉三样水果以及大榛子、开心果两样干果,水果洗好,干果拆开,摆在茶几上的托盘里准备招待客人。

那桂芸进屋后见过两位老人,撸起袖子就钻进厨房。王学礼也想立即跟过去帮着打下手,被岳母叫住,问:“学礼,这姑娘是你新处的对象?”

王学礼说:“现在还是普通朋友,没确定关系呢。”

岳母说:“我看姑娘挺好的,朴朴实实的,差不多就行啦,你老这么一个人,我和你爸也替你操心。”

王小礼连声说好,离开岳母来到厨房。

这时,庄严已经跟那桂芸聊上了,问小那是做什么工作的,父母退休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那桂芸一一耐心回答。

乌鸡放进砂锅之后,那桂芸推王学礼出去跟老人家唠会儿嗑,说厨房交给她一个人就可以,保证乌鸡炖好后大家都可以吃饭了。

果然,12点钟不到,那桂芸已经摆好了碗筷,喊“叔叔阿姨学礼兄,可以吃饭了”。

第五十章 其乐融融

三人来在餐厅,见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四副碗筷和四只小餐碟,端上了砂锅炖乌鸡山药,羊肉炖白萝卜,家常豆腐,蒸河蟹,还配了一小碗姜汁酱油酣蘸料,主食是杂粮饭。

那桂芸给四只碗都盛上了饭,先双手递给庄老太太,然后是庄严,然后是王学礼和自己。

庄老太太边吃边不住地夸赞,饭做得不软不硬不稀不稠,颜色也好看,瞧着就有食欲。砂锅炖乌鸡山药还是上次在医院里吃的那个味道,羊肉炖白萝卜和家常豆腐做得清淡,却十分入味儿,总之哪道菜做得都好吃,都合她的口味。庄严说河蟹黄满肉肥,蒸的火候恰到好处,好多年没吃到这么香的蟹子了。这一桌子菜却与王学礼的喜好相去甚远,可此时,他吃的不是饭菜的味道,而是幸福的感觉。

庄严来了兴致,起身去柜子里取出当厂长时到gz出差买回的珍藏了好多年的茅台酒,让王学礼帮着打开,劝女婿也来两盅,陪陪他。王学礼感到有些为难:不陪吧,扫了老爷子的好兴致,况且看到茅台美酒摆在面前,他心里也委实是痒痒的,更何况在今天这样好的氛围下。喝吧,他是开车过来的,饮酒就不能送小那回去了,显得今天的见面有些半途而废有始无终。

那桂芸善解人意地说:“学礼兄,你陪叔叔喝吧,车放在这里,我打车回去就行。如果你周一上班需要用车,我也可以开车把你先送回家,然后自己打车回去。别看我平时不开车,是因为开车思考问题容易分心,俺也是有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呢!”

有了那桂芸这番话,王学礼就放心大胆地喝起来。禁不住老丈人一再相劝,竟也喝了四两多,人已经是一种微醺的状态了。

庄老太太不失时机地替女婿拉选票,说学礼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对他们老两口子特别孝顺,几十年都不改当初的样子,比亲儿子不差分毫,更何况他们的亲儿子庄月杨还在国外,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学礼跟女儿庄月梅过这半辈子,俩人从来也没红过脸,当然女儿月梅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对丈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学礼人前人后从里到外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整整,孩子王硕都是她一手带大的,从来不让学礼工作分心。

说着说着,老太太思念起亲生女儿来,又忍不住落泪。那桂芸急忙抽出一张纸巾帮老太太擦眼泪,劝她保重身体,凡事往开了想,说人哪有长生不老的,只是早晚问题,早走的,倒是把思念亲人的痛苦留给了晚走的。又给她讲杨绛老先生一家三人的故事。说着说着,就把老太太的心结一点点打开了。

这一顿饭,四口人吃得其乐融融,俨然一个幸福的家庭。不知情的外人谁能看得出,这老少四人四个姓氏,本不是一家人。

饭后,那桂芸收拾了碗筷,说回家还要准备下周的课,得走了,又反复跟庄老太太说:“阿姨,您什么时候想吃我做的饭菜,就让您女婿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就过来做给您吃。”

庄老太太从枕头下面取出事先封好的红包,硬要塞给那桂芸,说白捡个好闺女,这个红包就算是个见面礼吧。

那桂芸拒绝不掉,面有难色地看着王学礼。

这种情况也出乎王学礼意料之外,他想了想,说:“小那,知道你不缺钱,可这是妈的一份心意,我看你就收下吧,这样,妈才好麻烦你这个闺女下次来做饭做菜啊!”

话说到这种程度,那桂芸只好双手接了红包,边鞠躬边连声说“谢谢阿姨”。

第五十一章 君子之交

二人来到楼下,王学礼用遥控钥匙打开车门,将钥匙交到那桂芸手中,那桂芸开门坐进驾驶室,王学礼坐到副驾驶的位置。车启动,缓缓驶离南山小区,驶向大马路。

王学礼说:“我发现俩老人除了自己的儿孙从国外回来那几天,就数今天最开心了,谢谢你呀小那!”

那桂芸微笑着说:“也就是给二老做一顿饭而已,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况且,我还赚了个这么大的红包。学礼兄,这钱我真的不能收,要不先放你这里存着,找机会还给阿姨。”

王学礼说:“你没听老太太说吗,白拣个这么懂事的闺女,这是人家给她闺女的见面礼,我怎么可以给截留了,你就踏踏实实地收着吧。”

那桂芸说:“说实在话,我注意到,老两口虽然衣食无忧,其实过得挺孤单可怜的。我先前还担心自己的出现会勾起他们思念亲生女儿的情绪来,表示排斥甚至反感呢,没想到他们一下子就接纳了我,这样通情达理的老人,真的让我很感动。”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入翠湖豪庭。王学礼指挥那桂芸把车停在自家楼下的停车位上。二人下车,王学礼正犹豫该不该邀那桂芸去家里坐坐,那桂芸却主动开口了:“学礼兄,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引我去府上一坐?”

王学礼赶紧回答:“欢迎欢迎啊,能请到那教授光临寒舍,不胜荣幸之至!”

王学礼引那桂芸乘电梯上到17楼,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拉开玄关处的鞋柜,取出一双粉红色的女士拖鞋递给那桂芸换上。这双拖鞋还是金小满来家里后王学礼特意从超市买的,金小满穿过若干次,祁丽娜穿过一次,如今穿在那桂芸脚上,王学礼感觉这双拖鞋看起来显得有些俗气了。

进到客厅,王学礼让那桂芸坐到沙发上,自己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忙打开电热水壶烧开水给客人泡茶。

王学礼忙着泡茶的工夫,那桂芸起身来到客厅墙角处的书架前,浏览书架里的书籍。王学礼感到有些汗颜,书架里摆放的书,大多是他年轻时看的金庸武侠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几乎全套都有,再有就是在街边书摊上买的一些名人野史了。

大约有十多分钟的工夫,茶泡好斟上了。

泡茶,用的是王学礼十年前去南方旅游时带回的手工宜兴紫砂壶,一壶四碗,小巧而别致。茶叶,选的是四哥许继明今春从杭州带回的明前西湖龙井,碧绿青翠。水温,是沸水晾到约85c,恰到好处。泡茶时间,是大约四五分钟,味道正好。

那桂芸笑了:“学礼兄,没想到你泡茶居然这样精心细致啊!”

王学礼也笑了:“贵客上门,不敢怠慢啊!”

二人一人坐一个单人沙发,小口小口地品茶。

那桂芸说:“学礼兄,你喜欢金庸小说里哪位女主角啊?”

王学礼看了一眼那桂芸,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惙惙地说:“我比较喜欢《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任盈盈作为教主的女儿,表面上看起来高人一等,是个女强人,却很给令狐冲面子,在令狐冲面前十分温柔体贴,处处表现出个小女人的样子。而且她对令狐冲很包容,令狐冲很长时间心里都装着小师妹,她也不计较。”见那桂芸微微点头,忙问:“大教授也看武侠?”

那桂芸说:“怎么不看?上大学时每天都躲在被窝里看,甚至上课时也偷着看。不是有人说,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吗?”

王学礼问:“那你喜欢金庸笔下哪个男主角?”

那桂芸说:“我得跟学礼兄保持一致啊,当然是令狐冲令大侠了。他做事不优柔寡断,有勇有谋,为人豪侠仗义,飘逸洒脱。在感情上没有对哪一个女孩始乱终弃,更不会见一个爱一个,甚至对背叛自己的小师妹岳灵珊都念念不忘,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这就是为什么聪明美丽任性尊贵的任大小姐,明知不是令狐冲的心中最爱,却依然义无反顾誓死追随。”

王学礼说:“这样看来,我们两个三观还算合呀!”

两个人都笑起来。

见客厅的电视柜边摆放着三口之家的全家福,那桂芸说:“学礼兄,可否让我欣赏一下你的影集?”

王学礼拉开书柜下边的长抽屉,捧出五本影集。

那桂芸抽出最古旧的一本展开,第一页竟然是王学礼的百日照,头上戴着个缀着绒球球的尖顶针织小帽,下面的“宝贝”居然裸露着。那桂芸羞红了脸,王学礼赶紧抢着往后面翻:“这页走光了,不能看!”慌乱中碰到了那桂芸的手,两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那桂芸一本一本翻下来,从王学礼儿时,到小学、中学、电大的学生时代,都是黑白照片,彩照则从到报社工作开始,有在基层采访的工作照,集体活动照,再到与庄月梅的合影,一家三口出游照,王家大家庭为老人祝寿的合影,与结拜七兄弟在一起活动的合影……

看罢,慨叹道:“这些相册,记录的就是一个人的历史啊!”

第五十二章 谈情说爱

那桂芸帮王学礼将影集放回到抽屉里,坐到离王学礼更远一些的长沙发上继续喝茶,王学礼则不断地为女客人殷勤地续水,斟茶。

沉默了半晌,那桂芸说:“学礼兄,我看你跟月梅嫂子感情挺深啊,这么久了,这些照片还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王学礼说:“正像你说的,这些都是历史,历史是不容轻易抹煞的。其实,我们两个同大多数市井夫妻一样,说不上有多恩爱感情有多深,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三十来年走过来,成天也就是柴米油盐、吃喝拉撒这些琐事。月梅活着的时候对我时常表达各种不满,嫌我喝酒打麻将常常深夜才回家,不管家里的事。她说的完全正确,这些毛病我确实都有。不过,我之所以活得这样潇洒,有这些毛病,还不是因为家里面有个无所不能的她吗?现在她走了,我的毛病也改了,她却看不到了。”

那桂芸问:“你们是自由恋爱还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王学礼说:“是月梅的父亲,当年锅炉厂的庄厂长看中了我,托四哥许继明给介绍的。当时,我家兄妹一大群,两个哥哥成家后又挤在家里,我只能住报社的集体宿舍。月梅家有一处闲置的单室,与她结婚后,我自己的住房问题解决了,也算是为家里减负。”王学礼喝口水,笑道:“那教授,别光审查我呀,你这么优秀一个人,怎么单到了现在?”

那桂芸说:“不怕你笑话学礼兄,我年轻时脑袋里好像天生就缺谈情说爱这根弦。我父母都是教师出身,从小教育我的就是好好学习,我博士念下来,已经三十来岁了。弟弟大学毕业后已经留在了外地,父母非常希望我能回青山工作。青山这样的三四线城市,不像北上广,三十岁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这些年他们给我介绍的,不是离异就是丧偶”,说到这里,那桂芸看了眼王学礼,“你别介意呀,我没有贬低丧偶者的意思。总之给我的感觉是,我已经成了得低价处理的滞销品,既然滞销,索性就自己留着好了,不找买主了。”

“那这次,你怎么突然动了凡心了?”王学礼问道。

“这次是邱月月生拉硬拽我过去参加你们那个聚会的,说就在一起吃个饭,有感觉就处,没感觉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桂芸又喝了口茶。

“你那次见面对我有感觉吗?”王学礼边给那桂芸杯里续茶边追问道。

“说实话,没有感觉。你第一次约我出去吃饭,我还犹豫再三该不该答应你。一来我当时准备电视台的节目,确实很忙,二来觉得跟你只是一面之识,不该这么短时间就走得太近。后来,之所以答应你,是因为我征询了月月的意见,她反复跟我说你是个靠得住的人,让我别错过机会。你最让我感动的,是对月梅嫂子父母一如既往的照顾,让我看到你善良的本性。还有,你那次勇救落水儿童,让我感觉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那桂芸的话让王学礼有一些小感动,原来那桂芸是经过一番认真审视和思考,才最终决定跟自己相处下去的。他这时有一点冲动,极想坐在那桂芸的旁边,靠近她,拉一拉她的手,表达对她的爱意。可是这时,那桂芸却看一眼墙上的钟,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学礼兄,我得回去了,今天耽搁时间太多了,得回家备课,还得做我妈的晚餐。”

王学礼心有不舍地站起,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门钥匙,说:“我送你下楼吧!”

那桂芸没有反对,两人一同下楼,走出翠湖豪庭小区。王学礼想帮那桂芸拦一辆出租车,那桂芸说不用,正好五路车通她家附近,可以坐公交车回去。说罢,与王学礼握了握手,头也不回,径直向公交站点走去。

第五十三章 心慌意乱

那桂芸离开王学礼翠湖豪庭17楼的家,与王学礼在小区外分手道别时,内心是十分慌乱不安的。

这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与这位见过四次面,内心中已经有了许多好感的中年男子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谈古说今,甚至谈情说爱,这样的人生经历是她以往的生活形态下所没有的,所以内心十分新奇,心情很是愉悦。可是聊着聊着,她就从他脸上的微表情和肢体的小动作中看出了别样的变化,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高知,作为一个受过情感伤害的大龄女,她心里非常明白如果继续留在王家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十分惧怕这件事情来临,她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迎接这件事情到来,所以必须毫不犹豫马上逃离。

她的一颗受过伤害的脆弱的玻璃心,十五年来一直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没有让任何人走进去过。只那一次,她向自己的闺蜜邱月月敞开过,她相信邱月月活泼天真外表下一颗心是善良纯正的,她会为自己守住这个秘密。

那桂芸与邱月月虽然同在一所学校任教,因为不在一个系,所以本没有机会成为要好的朋友,是市妇联在清凉山温泉旅游度假区举行的一次全市女知识分子联谊会,把她们联系在了一起。那次联谊会,主办方见两人来自同一所学校,年龄又比较接近,就把她们安排在了一个房间。一见如故,这个词用在这两位才女身上最为贴切,交浅言深,正是那天晚上两个人彻夜长谈的形态特征。

那桂芸羡慕邱月月命好,已经过了谈恋爱的黄金年龄居然能遇见钟山这样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型男,邱月月怪那桂芸傻,不应该因为不小心碰上了一个可耻的渣男就关闭自己情感的大门,付出一生幸福的代价。

那次培训结束之后,邱月月就帮助那桂芸四处物色男朋友,有离异的,有丧偶的,也有一直未娶的,那桂芸都一听条件,或者看一眼照片,就立即pass掉了,理由很简单,就是听着或者看着没感觉,这个听起来自私自我,那个看起来面相委琐,都不是那桂芸单了这么多年一直等待的并将最终托付终身的人。

王学礼老婆去世后,邱月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桂芸,叮嘱钟山务必把五哥看住了,千万不能被其他人抢了去。可是在那次六个家庭的聚会上,吕芳华却捷足先登,害得邱月月懊悔了好久,埋怨钟山没有帮她把人看住。钟山无奈地说:“我哪知道吕芳华下手那么快,简直就是明抢嘛。”后来,出了金小满姐妹的事情,邱月月暗自窃喜,那桂芸的机会终于来了。所以,那个星期六辣妹子川菜馆的聚会以及后续的k歌,都是邱月月一手策划的。见那桂芸在与王学礼相处的过程中要打退堂鼓,她更是极力将闺蜜向前推,反复强调五哥是个心地善良、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人。道德模范和见义勇为英雄两个荣誉的相继获得,很好地佐证了邱月月的判断,也促使那桂芸最终决定与王学礼继续发展下去。

可这个温馨浪漫的午后,当事情正向着积极方向发展的时候,那桂芸却望而却步了。她急于回去备课是假的,那些给本科生讲课的内容,她早已经烂熟于心,根本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准备。急着回去给母亲做饭倒是真的,她猜星期六走出去差不多一整天时间,她妈妈此时一定已经等得十分焦急甚至十二分恼火了。

第五十四章 相依为命

那桂芸猜的一点都没有错,她下了五路公交车一路小跑来到自家楼下时,她的母亲正坐在教师新村小区楼前不知谁放的一只废弃破木椅上等她回来。见到女儿归来,不是开心欢喜,也不是关心询问,而是一脸的怨怒。

“你怎么才回来呀?我这一双眼睛被倒睫的眼睛毛扎得直流眼泪,等着你回来帮我拔拔,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母亲说。

“那咱们赶紧上楼拔吧!”

“上什么楼,这会儿太阳都落下去了,哪里还看得见?就在这里吧,虽然也是夕照日头了,总比楼上亮堂些。”

那桂芸是个近视眼,不算很严重,也有二三百度。今天早晨因为走得匆忙,忘记戴上隐形眼镜了,下楼后想起,转念一想不看书写字,不戴也无妨,又怕那边让王学礼等得太久,就放弃了上楼取眼镜的念头。这会儿,她捏着一只小镊子,在母亲的眼皮子上鼓捣了半天,母亲还说觉得眼睛有些磨,而且已经表现得极度不耐烦不高兴了。“得啦,不拔了!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别把我眼睛给捅咕瞎了。”

那桂芸只得停下来,扶着母亲上到自家的五楼。

那桂芸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前年父亲病逝了,去年母亲又做了甲状腺肿瘤手术,弟弟大学毕业后在海市工作,现在已经成家并有了一个八岁的儿子,一年最多能回来一次,现在,这个家只有母亲跟那桂芸两个相依为命了。母亲退休前一直是班主任老师,教语文课,工作十分繁忙,父亲是一名历史老师,工作相对轻松些,所以家务活都由父亲一个人承担下来。父亲娇宠下的母亲是个任性的小女人,连那桂芸和弟弟那桂萁都得让着她几分。温室里生长的花草是经不起风雨的。自从父亲生病去世后,母亲的天仿佛一下子塌了,先是哭哭啼啼,整夜失眠,不久就患上了甲状腺肿瘤。尽管那桂芸和弟弟极力隐瞒病情,说甲状腺肿瘤治愈率是很高的,可是哪里哄得过一个从教一生最善于识破学生谎言的班主任老师,结果母亲自然又是一通闹腾,中心思想就是要放弃治疗,早些去天堂与丈夫团聚。

姐弟俩好说歹说把母亲推进了手术室,成功地做了肿瘤切除手术。医生说,甲状腺癌存活率很高,有的可达30年。可是母亲完全不相信这些。弟弟在母亲术后不久就不得不回海市上班了,留下那桂芸一个人,虽然不用去学院坐班,但是授课任务一点也不轻松。给母亲找保姆,却左一个右一个被母亲辞退了,理由是嫌一个外人在家里晃悠心里不清静。这可就更苦了那桂芸。这两年,她学会了所有的家务活儿,母亲认为既然女儿把一切都做得这样好,更没有必要另请保姆了。

母女俩上楼,母亲问:“你这一整天去哪里疯啦?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顾的。”

那桂芸说:“去一个同事家谈教学改革的事。”

母亲问:“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那桂芸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女同事。”

母亲又问:“谈教学改革,工作日不能谈么,偏赶在大礼拜六的。”

那桂芸说:“正好今天我俩都没有课,下周一就得跟系里作汇报。”

从小爸爸妈妈就教育那桂芸姐弟俩做诚实的孩子,可是这两年跟母亲撒谎,那桂芸都不用打腹稿。她常常在内心中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让母亲开心,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那桂芸洗了手,就去厨房准备母亲的晚餐,她发现,早晨做的杂粮粥和煎小黄花鱼母亲竟一口也没动,心知母亲中午又饿了自己一顿,嗔怪和内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先把电饭煲里的杂粮粥重新熥热了,又点燃煤气火将小黄花鱼放在平底锅里两面重新煎了一遍,接着摊了个薄薄的鸡蛋饼,切成丝,又把一根削了皮的黄瓜细细地切丝,放在一起用盐拌了。一荤一素两道菜加杂粮粥都是母亲爱吃的,母亲因中午没吃饭,这时也确实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小碗粥外加四条小鱼一份凉拌菜。那桂芸坐在母亲对面,劝说她一个人在家时也不可任性,还是要按时吃饭的。这边忙活着照顾安慰母亲,内心中与王学礼的情感纠结这时只得按下暂停键。

第五十五章 内外交困

母亲放下碗筷,吃饱喝得,情绪也渐渐好起来,关切地说:“芸芸啊,你这样总不吃晚饭可不行啊,当心身体会吃不消。”

那桂芸说:“没事的,我晚上看书饿的时候会吃水果,也是一样的,咱们的祖先猴子不是光吃果子也能活命嘛!”

母亲笑道:“你这孩子又胡说了,猴子不是已经进化到人了吗,哪里还能靠吃果子活命。听妈妈的话,别盲目减肥啦,你一点儿也不肥,现在这样正好,再减就显瘦了。好多女人成天说自己胖,其实是长得丑不说丑,总拿胖说事儿,你可别学她们。”

那桂芸嘟起嘴佯装生气地说:“您是说我长得丑喽。”

母亲说:“瞎说,我芸芸一点儿也不丑,虽算不上美女,也属于耐看类型的。现在不是有一种说法叫主要看气质嘛,我芸芸气质就非常好。”

那桂芸说:“现在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叫好女不过百嘛,您女儿都110多斤了,您还说不胖,这样会麻痹她减肥斗志的。”见母亲心情不错,又说:“妈,您看我现在工作家里两头忙,最近又接了个电视台的节目,真的是内外交困,要不我再从家政公司给您雇一个保姆吧,就算您可怜可怜女儿我。”

母亲说:“我现在身体还行,不用人照顾,你有事就忙你的吧。”

那桂芸说:“还说不用照顾,我今天没在家,您中午就跟我玩儿了一把绝食,你说我还怎么安心工作?”

母亲说:“今天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放心吧,下次不会了。对了芸芸,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今天我接了个电话,说是你大学里的沈师兄,还跟我要了你的手机号码。”

那桂芸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焦急地说:“妈,以后陌生人要我的手机号,您千万别告诉,万一是骗子呢。”

母亲一脸无辜地说:“他说是你的同门师兄,都是苏教授的学生,我想给他也无妨,就告诉他了。”

那桂芸急忙起身,去客厅点开自家座机的来电显示,把那个陌生的手机号存入手机,然后拉入黑名单。

回到餐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妈,我一会儿还要备课,准备下周去电视台做节目的提纲,不能陪你说话聊天儿了。我看您这一天也挺累的,早些洗洗睡吧。”

母亲说:“我怎么听说洗洗睡吧是讽刺那些百无一用者的话呢。”

那桂芸吐了吐舌头,继续收拾餐桌。

母亲这时也委实有些乏累,就早早洗漱上床躺下,头一挨枕头就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安顿好母亲,洗刷了碗筷,收拾了厨房,洗好了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晚上八点半钟了。关上房门,这个时候的那桂芸才完全属于自己,个人感情的开始键重新启动。

爱情的发生像流感一下,不知不觉地到来,还会传染,什么时候能够病愈又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与王学礼虽然刚刚分手不到四个小时,但是那桂芸此时此刻心里已经生出一丝丝思念的情绪来。她想像不出一个单身大男人的日子究竟会怎样过。他这会儿吃过饭了吗?在干什么呢?是在看书架里的那些武侠小说,还是看电视里自己所做的“百姓讲堂”的回放?他的衣服是不是要自己洗呢?他此时是不是也在想念着她那桂芸……她这个时候特别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是对方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发来微信,她又不好表现得太过主动。

正当自己准备开始一段恋情的时候,姓沈的忽然打来电话,他究竟想干什么?

中午虽然在庄家吃了顿自己精心烹制的营养午餐,但是光听两位老人夸赞学礼的品行和那姑娘的厨艺了,她只吃了个半饱,下午又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这会儿饥饿感上来了。而且,那桂芸有个习惯,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就要忍不住吃东西,使几天的减肥成果毁于一旦。这时,她想到了抽屉里还有中秋节剩下的月饼,就打开一块枣泥的吃起来。甜食是那桂芸的最爱,特别是在情绪不好心烦意乱的时候,甜食满足着她的味蕾,也安慰着她的心灵。

边吃着月饼,边打开案头的笔记本电脑,修改起下周上课用的课件。被自己的情事所扰,思路总是被打断。

忽然想起了闺蜜邱月月,朋友不就是用来分担忧愁分享快乐的吗?更何况今天去庄家上门服务还是月月幕后总策划的,这个时候月月也一定在等着听她的情况汇报。

第五十六章 闺蜜夜谈

那桂芸拿起手机,给网名为“月明星稀”的邱月月发了个微信:“忙不?方便聊两句吗?”

手机刚放到床头柜上,月月的视频通话就传过来了,点击接听,手机屏幕上现出的一张大白脸吓那桂芸一大跳,细看,是正敷着面膜的邱月月。

那桂芸说:“月月你把脸弄成这样,可吓死我了!”

邱月月“咯咯咯”地笑起来:“我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保养好自己这张赖以生存的脸。你做节目时,经化妆师那么一捯饬,在电视屏幕上看着多漂亮啊,平时也应该注意保持呀!对了,你今天去庄家,有什么收获吗?快跟我分享分享。你这半天不来信儿,我还以为你已经住在五哥家了呢,所以也不敢打扰啊!”

“月月你又胡言乱语了。你家钟山没在家吗?我俩说话会不会影响小毓儿学习?”那桂芸警惕地问。

月月说:“放心吧,我身边没有人,老钟带队去省里好记者讲好故事去了,我女儿一个人在房间里学习呢,不让我打扰,我成了没有用的多余人,想想,做个面膜吧。对了,刚才老钟打来电话说,报社高扬讲的那个《一个网红的诞生记》,说的是五哥勇救落水儿童的事,受到评委的一致好评,有可能拿到大奖。”

那桂芸听说月月身边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说:“我今天去庄家,收获可太大了,庄家老太太硬塞我个红包,对了,我回来光顾着忙我家老夫人了,还没来得及看里面装了多少银子呢。”说着拉开单肩布包,取出庄老太太封的那只红包,粗略地数了下,有2000元。

邱月月说:“行啊芸芸,表现不错!老太太这是认可你这个闺女啦。五哥怎么说?”

那桂芸说:“我哪里是人家闺女啊?顶多算个赝品,不过我虽然是初次见面,却可以肯定庄家老两口都是好人。对于这个红包,我是坚决拒绝的,并想将它交给王学礼,让他找机会还给两位老人。他却说,老太太口口声声说白捡个闺女,这是给闺女的见面礼,他可不敢截留。”

邱月月笑道:“以前没发现,五哥还挺幽默的嘛。”

那桂芸说:“我也发现了他这个特点,不过人一沾上幽默,就有油嘴滑舌之嫌,看着就让人感觉心里不那么踏实了。所以,下午在他家,我也没敢多呆。”

“啊?你都去他家啦?发展得不慢嘛!芸芸,你这可是历史性的突破啊,给你点个赞!”邱月月大惊小怪道。

“哪里,他陪老丈人喝了酒,当然不能开车了,只好我送他回去,都到楼下了,就顺便上去坐了会儿。”那桂芸赶紧解释。

“你不用解释那么多,开车送他回家,又上去坐会儿,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你们都聊什么了?”

“就聊了会儿金庸小说,他家的书架上全是,看来是个武侠迷。凡是爱看武侠的男孩子,都不会是老实家伙。”

“他有对我们家芸芸不老实吗?”

“月月我发现你变得越来越八卦了,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说着说着就下道。”那桂芸有点儿急了。

“芸芸你急啥?我说的就是正经事,你们也见过几次面了吧,你别告诉我你们连手都没有拉过。”

那桂芸一脸茫然地说:“月月你说对了,真的连手都没有拉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芸芸你可气死我了,你这自我封闭的老毛病还能不能改了?像王学礼这样的钻石王老五,现实生活中多么稀缺,你不抓紧了,分分钟就会让别的女人抢走。”邱月月真的急了。

“不对,月月我想起来了,拉过手的,上回在高原红跳舞,不是拉过手嘛,还当着你们大家的面。瞧把你急的,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能轻易被其他女人抢走的男人,就说明不是什么好男人,也不值得珍惜。”那桂芸说。

“那教授,你又轴上了,又开始套用你从书本上学到的大理论,好多理论是经不起实践检验的。”邱月月卸下面膜露出真容,向手机里的那桂芸俏皮地努了努嘴。

那桂芸说:“对了月月,今天出了件怪事儿,十几年没有消息的沈翰林居然往我家打来电话,我妈接的,你说他到底能想干什么呢?”

邱月月生气地说:“甭管他想干什么,都永远也不要理这个渣男,他再找你,你就让他滚,能滚多远滚多远。”

那桂芸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立马把他的手机号拉进了黑名单。”

“好啦,你就坚定信心认认真真跟五哥好好相处下去吧,自己睡不着觉再仔细琢磨琢磨我刚才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我女儿喊妈咪了,不跟你聊了,希望尽快听到你们的新进展。”

放下电话,那桂芸回忆起今天下午在王学礼家的一幕幕,觉得在那样的情境之下,也许应该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吧。

第五十七章 推心置腹(一)

当天傍晚送走那桂芸回到楼上,王学礼内心中也久久不能平静。回想这一天来的经过,整个人都像在云里雾里一般。一个年过半百之人,竟有了初恋般心动的感觉。

晚上,草草泡了个碗面吃下,洗漱完毕,独自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这个黑夜太长,王学礼又失眠了。想给那桂芸发个微信聊聊天,又怕打扰她备课,只得忍着,靠玩手机上的斗地主游戏打发无聊的时光。

玩着玩着,忽然想起约好了医生明天要去医院给岳母做复查的事,忙关了游戏,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多了。打开微信记录,点开“芸格格”,犹豫了一下,发了个“晚安”的动画表情。那桂芸的回复马上就到了,是汉字“晚安”。

得到了“芸格格”的回复,王学礼放下手机,关了灯,安心地睡下了。

第二天在小区门口的早餐点儿吃过早饭,王学礼开车去南山小区,接上岳父岳母去市立医院给老太太做复查。老两口一路上仍然不住地夸那桂芸知书达理勤劳善良,劝王学礼适当的时候就把小那迎娶进门吧,一个人老这么单着总不是个事。

三人来到医院,按规定项目给老太太先做抽血化验,然后做彩超、ct等检查。

在门外等候做彩超检查时,王学礼竟然遇见了从彩超室出来的税务局马晓海局长,正犹豫该不该主动打招呼,马局长却先开口了:“王记者,陪老人看病啊?”

“是啊马局,您这是?”

“我前一阵子在北京做的乳腺手术,今天来做个复查。”马晓海神色自然地说。

这时候,轮到岳母做彩超了,岳父见王学礼在跟熟人聊天,就示意他自己推老伴儿进去,让他们继续聊。

“马局,您这病,什么时候的事啊?”

“快一年了,好在发现的时候不是很大,做得也及时干净彻底。去年那次为你们庆祝记者节,我刚做完手术从北京回来。我知道,小孔曾经有意把我介绍给你,绕了个好大的圏子,去我办公室说了一大堆你的优点,其实,我那时已经查出了肿瘤,没跟单位任何人说,当然更不能坑害你。我知道,社会上对我的传闻不少,经历了大海,自然不会再去光顾河流,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找什么人了。我已经跟市里递交了辞呈,年底辞去局长职务,然后就办理病退手续,去深圳陪陪女儿。”马晓海像她以往工作时一样,依旧表现得十分健谈,只不过这回的谈话内容是她自己。

“孔德利也是异想天开,我一个小记者,哪里配得上您大局长啊。”王学礼说。

“你也不必谦虚,人与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配不配之说,关键要看缘分和感情。说实话,以前你来局里采访我没太注意,最近在电视上可是更进一步了解你了,道德模范加见义勇为英雄双料先进,青山市还有第二个人吗?权力、地位、金钱,这些东西说到底都是身外之物,高尚的道德品质才是做人的根本。所以,你应该也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好女人。对了,孔德利提出的想下派到分局的事,局里已经初步定下来了,他与开发区分局局长工作对调。不过据我所知,各区的奖励政策可能会取消,所以,下派到分局与留在局里工作,在收入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马晓海说。

“那我就替德利谢谢马局的关照。”王学礼说。

“不是我的关照,小孔也确实工作挺出色的,他本人有下基层锻炼的意愿,局里应该予以考虑。”

这时候,岳母做完彩超,由岳父推出来了。

马晓海与王学礼握了握手,道了声“再见”,又向两位老人微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留下王学礼呆呆地站在原地,回味着马晓海方才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

庄老太太影像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血检报告还要等两个小时以后才能出来。王学礼心知老两口早晨都没吃饭,就带他们到医院旁边的一家粥店,要了两碗小米粥、一笼灌汤包和两样拌小菜。岳母说“学礼你也吃一点吧”,王学礼说“我早晨吃过了现在还不饿”。

“学礼,方才在彩超室门口跟你说话的女同志,看着有点儿面熟,是你同事吗?”岳父边吃饭边貌似不经意地问。

“她呀,是我采访单位的领导。”王学礼轻描淡写地回答。

“别怪我老头子话多,你现在跟小那处着,就该一心一意对人家好,可不许吃着盆里的又想锅里的。”庄严放下筷子,严肃地说。

“您想哪去了,人家是税务局大局长,还能看上咱啊?”王学礼笑道。

庄老太太说:“你老头子净瞎操心,学礼可不是那样的孩子。”

第五十八章 推心置腹(二)

血检报告连同影像检查结果一并拿给医生看过,医生说老太太恢复得挺好,并给出了一些具体医嘱。

将二老送回家后,王学礼想到马晓海说的话,决定开车去大妹妹学红家一趟。打通妹妹的电话,恰好夫妻俩都在家。于是驱车驶向他们位于青城花园小区的家。

王学礼进门时,妹妹刚刚将包好的猪肉芹菜馅饺子装锅蒸上。

王学红笑道:“三哥,你是闻到我家包饺子,寻着味儿来的吗?”

从小到大,王学礼就爱跟大妹妹王学红斗嘴,听妹妹这么说,王学礼嘴也不让人:“你家的饺子可比街上的切糕都贵呀,三哥吃着得加十二分小心。”

这时孔德利从卧室迎出来:“学红,你一天天说话没大没小的,亲哥哥也逗。”又说:“哥你今天来得正好,车放楼下不开了,周一我给你送报社去,咱哥俩喝两杯。”

饺子出锅时,王学红已经做好了摊黄菜、醋溜土豆丝、盐爆花生米、拍黄瓜四样菜。

孔德利给大舅哥和自己的杯里都满上白酒,举杯说:“欢迎三哥来我家做客,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王学礼笑了:“学红,你听听你家德利这派头儿,饺子都成粗茶淡饭啦!咱俩小时候可是过年才能吃上顿带肉的饺子啊!”

王学红白了丈夫一眼,笑道:“你别听孔德利瞎吹牛,他小时候还不如咱呢!还没喝就高了。”

孔德利说:“我这不就是一种谦虚的说法嘛!三哥你不知道,你妹妹当个语文老师,可了不得了,成天吹毛求屁的,整得你妹夫我都不敢张嘴说话。”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着饺子喝着酒,是亲人间才有的放松和随意。

王学礼说:“德利啊,你猜我今天在医院碰见谁了?碰到你们局马局长了,听说你到分局的事基本定下来了,与开发区分局局长工作对调。”

孔德利放下筷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王学礼继续说:“不过据马晓海讲,可能区里的奖励政策要取消,所以下到分局,收入上跟以前差不多。”

王学红说:“我说呢,他怎么肯松下嘴里这块骨头,原来骨头上没肉啦!”

孔德利说:“我要求下到分局,也不光是为了那点儿奖励,就觉得在局里这么多年,也该变动变动,增加些基层工作经验。”

王学红说:“你听听孔德利这口气,还那点儿奖励?一年20万块呢!不过也不指望着他啦,我们已经决定,把现在这处房子卖掉,换一个小点儿的,反正孔艾伦出国后,就剩我们两口子了,也用不着住这么大的房子。亏得德利当时有先见之明,这房子买时才3000元一平,现在都涨到8000多了。”

“王硕在北京工作生活,房子就是个无底洞,最近又吵着要出国,三哥惭愧,在经济上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王学礼说。

“钱不用你操心,不过如果艾伦去加拿大,有可能会麻烦硕儿他舅。”王学红说。

孔德利补充说:“当然能不麻烦尽量不去打扰人家。”

王学礼说:“都是实在亲戚,我相信能帮上忙硕儿他舅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孔德利一喝上酒话就特别多。他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嚼,又“滋溜”喝了一口酒,说:“三哥,你听说了吗?马局长得了乳腺癌,虽然一直瞒着大家,可局里许多人都知道了。我和学红当初想把她介绍给你,真不知道她得病的事。好在我没跟她挑明这件事。那次去她办公室,看到报纸上发的你写的新闻稿,顺便聊起你,我说嫂子不在了,又夸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我看她当时对你挺感兴趣的,就斗胆进一步说,马局您不该总这么单着,有合适的可以考虑找一个生活伴侣。她当时只是笑,没有表态,我这才回家跟学红商量,想把她介绍给你。亏得这事儿没成,不然我俩岂不是坑哥了!”

王学礼说:“这我知道,马晓海上午在医院都跟我说了,她说知道社会上对她的传言,自己都经历过大海了,不会看上我这条小河沟的。”

“她真这么说的?那这位马局长我还真得刮目相看了,确实是个敢作敢当的大女人,要不人家怎么能当局长呢。孔德利你不服还真不行,别看你是个男人,未必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王学红感叹道。

“你看你妹妹,夸奖别人也不忘捎带着贬损自己的亲老公。”孔德利佯装生气道。

“你不要忘了咱爹常说的那句话,贬低是买主。找到我妹妹这样进得了课堂下得了厨房的好女子,你小子偷着乐吧!来,德利,喝酒!”王学礼此时也有了醉意。

王学红又问:“三哥,那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王学礼说:“最近还真处一个,哪天带家去你们给参谋参谋。”

孔德利和王学红都表示赞同,再一听那桂芸的条件,更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第五十九章 反守为攻

转眼间来到“十一”国庆节,那桂萁利用这个长假,只身从海市回青山探望母亲。

那桂芸说:“桂萁你回来的正好,我同事约我明天去凤凰山看枫叶,正愁没人照顾妈呢!”

那老太太不高兴地说:“难得桂萁回来一趟,也不说在家里陪陪弟弟,跟什么同事去看枫叶,枫叶有什么好看的。”

那桂萁忙说:“姐你放心去吧,妈就交给我,保证照顾得舒舒服服的,饿不着也渴不着。”

那桂芸知道,桂萁在海市几乎成了妻子家的上门女婿,这些年什么家务活儿都学会了,所以她自然是放心的。

安顿好母亲,那桂芸给王学礼发了个微信:“学礼兄,中午有时间吗?想请你在青年公园边的茶餐厅小聚,有事商量。”

王学礼刚从岳父家回来,这会儿正坐在客厅里发呆,忙回复到:“没问题。”

中午11点半,二人几乎是同时走进了预定的“如意厅”小包间。那桂芸点了素杂拌、鱼香茄子煲和一份蒸虾饺,王学礼点了深井烧鹅、葱油三鲜干豆腐丝和一碗担担面。

蒸虾饺上来时,王学礼笑道:“那教授,开始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靠拢,不吃全素了?”

葱油三鲜干豆腐丝上来时,那桂芸也笑着说:“学礼兄,你不也只点了一个荤菜嘛!这就叫求大同存小异。”

王学礼说:“跟大教授在一起就是长学问,凡事都能上升到理论高度。为了与那教授求同,我今天是不是应该不喝酒了呢?”

那桂芸说:“不但要喝,而且要喝,而且那教授还要陪你喝一杯。”

又喊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那桂芸正如自己所说的,只喝了一杯,余下的都由王学礼消灭了。

那桂芸说:“我弟桂萁从海市回来了,这个国庆假期妈妈不用我管,我想约你明天去凤凰山看枫叶,不知你能不能脱开身?”

王学礼喜出望外,忙说:“不但能脱开身,而且能脱开身,而且不是明天而是明后两天。凤凰山路不算近,开车单程就得四个小时,如果一天就回来,咱俩时间都扔在道上了,估计也看不到几片枫叶。”

那桂芸表示赞同,又问了问庄老太太复查的情况。

王学礼说:“说起丈母娘,我倒想起来了,我家老爸老妈还说想见见你呢,国庆期间如果你能挤出时间,就请那贵人移驾寒舍呗!”

那桂芸佯装气恼道:“什么那贵人啊?谁是皇后皇贵妃贵妃和妃嫔呢?是不是后面还有一长串的常在答应宫女什么的?”

王学礼笑道:“你这么敏感干什么?如果有皇后,那么庄月梅算是吧,因为她给朕诞下了嫡皇长子啊!皇后薨逝了,下一步你这个贵人就有可能迅速升位为嫔、妃、贵妃、皇贵妃,直到提拔为继后了,也不知道古代嫔妃们有没有任职年限规定,如果有的话,那贵人成为那皇后,是不是还要等好几年啊,朕岂不要急死。”

那桂芸嗔怪道:“我发现你越来越贫嘴了。对了,你们男孩子是不是专门爱给女老师送外号?”

王学礼说:“也不是每个女老师都有这样的荣幸被送外号,男孩子只是给那些特别喜欢和特别不喜欢的女老师送外号。比如我中学时有一位英语老师,圆脸,大眼睛,戴个黑框眼镜,名为茅秀英,同学们就送给她一个‘猫头鹰’的外号。这位‘猫头鹰’课教得好,人也特别热情爽朗,跟全班男同学都处成了哥们,女同学也喜欢她。毕业拍合影时,男同学特邀与‘猫头鹰’老师单独拍了合影,你上次去我家翻相册也许没注意到这张照片,下次指给你看。”

那桂芸又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希望三妻四妾尽享齐人之福?”

王学礼笑道:“你这话有诱供之嫌,我不上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希望三妻四妾的男人,是因为没有遇到最好的,唐明皇有了杨贵妃之后,不就三千宠爱在一身了吗?瞧我这破嘴,又在大教授面前班门弄斧了。”

说说笑笑间,一顿饭就吃完了,这次两个人都实施了“光盘行动”。

王学礼说都到家门口了,要不要上楼去坐一坐。

那桂芸犹豫了下,说:“不了吧,我弟弟刚回来,晚上得给他做几道菜,不然我妈妈会不高兴的。”

王学礼内心中有一丝小失望,一想明天两人又可以在一起,而且是寄情于山水之间,旋即又兴奋起来,约了明天的出发时间,互致“拜拜”后各自回家。

第六十章 寄情山水

国庆佳节,金风送爽,果园飘香,大地丰收,正是北方一年中最美的时候,也是旅游的黄金季节,而一对热恋中的人自驾出游,更是别有一番情致。

车行进在去往凤凰山的柏油路上,微风吹过,路两旁叶子已经发黄的大杨树沙沙作响,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泛着金色的稻浪,置身于快速后移的北方秋日美丽的风景动画中,王学礼和那桂芸两个都已经不再年轻的单身男女也有了少男少女般的春心荡漾。

车离凤凰山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就已经见星星点点的红叶点染在山林间,宛若人间仙境,有心急的游客情不自禁停下车来拍照留影。王学礼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这会儿也有些疲惫了,就找一处安全地带停下车,端起相机给那桂芸拍照。

那桂芸今天穿了一套湖蓝色的紧身运动装,说昨天下午特意到体育用品专卖店买的,以配合这漫山的红叶,头发也编起了一条蝎子辫,戴一副红框太阳镜,整个人看起来年轻而有活力。王学礼穿的是一身深蓝色的运动装,戴一顶白色遮阳帽,黑色墨镜,与那桂芸的装扮也算搭调。两个人互拍了几张照片后,王学礼又求旁边的游客给二人拍合影。两人站到一起时,拍摄者请二人再靠拢一点,王学礼很自然地将右手绕过那桂芸的后背搭到她的右肩上。那桂芸身体微微颤动一下,最终还是任由他搭着,镜头里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僵硬。

继续上车赶路,王学礼问那桂芸渴不渴,后备箱里有矿泉水,她只轻轻摇摇头,并不作答。

又行进了不到一个小时,车开到凤凰山风景区正门。因为是国庆黄金周的第二天,门前已经是浩浩荡荡的车流人海。王学礼的记者证享受免票待遇,那桂芸则需要买票进山。两人排了半天的长队,总算排到售票窗口。

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霜,此时的凤凰山漫山红遍,美不胜收。与红叶相媲美的,是身着五颜六色服装熙熙攘攘的游人。每遇一处美景,总有一群中年妇女排队等待拍照,身体摆弄着各种姿态表情,手中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纱巾换着披挂。

王学礼笑道:“我仿佛看到我们家伟大的庄月梅重生了。”

那桂芸也笑道:“圣上不该如此揶揄先皇后的,便是臣妾听了,也觉似有不妥。”

王学礼拉起那桂芸的手说:“这里甚是喧闹,请那贵人随朕移驾别处,远离这污秽腌臜之地,寻一处清静安宁之所,与朕共进午膳可否?”

那桂芸任由王学礼拉着,内心中已经不再紧张惶恐,表情变得放松自然,脚步也轻盈跃动起来。

二人找一处游人稀少背风临水的大山石坐下,按照昨天的约定,午餐由王学礼准备,有面包、香肠、茶蛋、黄瓜、西红柿、南果梨,那桂芸还带来了弟弟从海市带回的云片糕和桂花饼。

这样与异性伴侣开心快乐地携手同游,是那桂芸人生经历中的第一次,于王学礼而言,这样的感觉也深深埋在遥远的记忆中。庄月梅在王学礼的生活中从来都扮演着一个大姐姐的角色,与大姐姐在一起,小弟弟只要顺承就是了,不需要搞出什么小情调来。与李雨田有过几次离开青山市单独出行的经历,也是游览附近城市的山山水水,偷偷摸摸的总是怕撞见熟人,所以很难放松心情自由自在。而且李雨田爱使小性子,小作小闹,两人刚在一起时感觉别有风味,时间久了也难免产生厌倦情绪。所以,这次与那桂芸同游,也是王学礼一次独特的人生体验。

第六十一章 乐极生悲

下山时,太阳还高挂在西边的天空,天碧蓝通透,像水洗过一样。两个人都觉得凤凰山风景虽美,怎奈游人太多,搅扰了游山玩水的好兴致,决定不再久留,提早下山。

因为今晨起早赶路,又爬了大半天的山消耗不少体力,中午也吃得比较简单,两人都有些饿了。王学礼建议先吃晚饭再去旅店休息,稍事休息后还可以考虑出来看看凤凰山夜景,那桂芸也表示赞同。旅店是那桂芸前一天从网上提前预订的,两个单人间。虽是旅游旺季,单人间居然还有剩余,那桂芸当时内心感叹单独出游者真是少之又少。

两人在旅店内部停车场停好车子,来到旅店附近的一处山里人家风味菜馆。因为时候尚早,客人还没有大批量上来,菜馆里相对清静,可供选择的座位也比较多。二人择临窗的一张小条桌相向而坐,抬眼即可望见层林尽染的凤凰山美景,自然是心旷神怡。

身穿红色衫袄头系蓝地儿白花头巾的女服务员微笑着递上菜单,请客人点餐。那桂芸快速浏览了一遍菜谱,点了一份溜达鸡炖土豆红蘑,说王学礼吃鸡肉,她可以吃里面的土豆和红蘑,各不相扰,又要了一份小葱炒笨鸡蛋,一份山野菜蘸酱,主食是煮青玉米。

王学礼说:“今日舟车劳顿,朕甚是乏累,不知贵人可否恩准,允朕饮一杯白酒?”

那桂芸笑道:“圣上乃九五至尊,饮酒此等区区小事,何须臣妾允准?饮便是了。”忙喊服务员拿白酒来。

酒是当地有名的凤凰城散白酒,入口醇香,回味无穷。因为一天的游玩心情大好,王学礼不知不觉四两酒已经下肚。见那桂芸还在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一粒一粒地揪着玉米吃,便劝说道:“那教授,今天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就纡尊降贵陪学礼兄小酌一杯嘛。”

那桂芸说:“你慢慢喝,不急,我用茶水陪你。”

王学礼央求道:“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啊!就一小杯,不让你多喝,还不行吗?”

那桂芸态度坚决地说:“我不喝,你才可以放松地多喝点嘛!出门在外,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保持清醒状态才行。”

王学礼此时已经微醉,口中说出的话就缺少了把门的,频道不知不觉地切换到平时跟社会上三教九流在一起喝酒时的状态:“那——教授,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你就给——学礼——兄一次机——会嘛!”

闻听此言,方才还面带微笑的那桂芸脸立即沉下来,重重地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气恼地说:“你一个人慢慢喝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罢,起身便走。

那桂芸这一变脸,王学礼的酒也醒了三分,忙起身喊服务员结账,匆匆忙忙刷了支付宝跌跌撞撞追出饭店门外时,那桂芸已经走出十米开外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凤凰快捷酒店,领了钥匙开了房门,进到相邻的各自房间。

王学礼匆匆忙忙洗漱完毕穿戴整齐,酒已经醒了七八分。小心翼翼地敲那桂芸的房门,轻声说:“桂芸,你在屋里吗?”没有回应。给“芸格格”发微信,没有回复。拨打“那教授”电话,告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王学礼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事情的前后经过,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做大字状仰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气得哇哇乱叫。

第六十二章 借酒浇愁

返回的路上,风景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那桂芸从来时的副驾驶位置换到右后侧位置上,一路都在低头摆弄手中的手机,不与王学礼说话。

王学礼说:“那教授,我怎么你了,惹你这么不高兴?就算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呀!”

那桂芸不语。

“一路上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说掉小脸子就掉小脸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是小女孩儿惯用的伎俩,可不像是一个大学教授应该有的作派。”王学礼继续哄道。

那桂芸依旧不语。

“我错了还不行吗?尽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哪了,烦请你心情好时指出来,我好改正,当然也可能改了还犯,犯了再改。”

那桂芸还是不语。

王学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行吧,不说就算了。我知道,我王学礼书读得不多,但是社会上的人情事理还是懂的,我这回算是真的相信了门当户对这句话。也许跟我在一起,你时常会觉得我粗俗,心里不舒服,说实在话,我也感觉挺累的。我一个土包子,哪里能配得上你一个大教授啊。”

那桂芸闻听此言,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越哭越伤心,抽泣的频率越快,一哭而不可收拾。

王学礼脚踩刹车在路边停下来,拉开后车门,坐在那桂芸身边,想劝说,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从纸巾盒里不住地抽纸巾递给她让她擦鼻涕眼泪,那桂芸倒也不拒绝。哭了好一会儿,那桂芸渐渐收住悲声,二人继续赶路。

为避免再次出现方才的状况,王学礼只得闭口不言,那桂芸面无表情地看窗外闪过的风景。

中午,车就开进了青山市。王学礼送那桂芸到她家的胡同口,将车停下。那桂芸拿下自己的双肩包下车,不说话,也不回头,径直向胡同深处走去。

送完那桂芸回到自己家,王学礼越想越觉得窝囊,打开冰箱胡乱地翻出些吃的,拧开上次与金小满喝掉那瓶五粮液的孪生兄弟,又喝了半斤多。因为是一个人喝闷酒,又没有什么正经菜,所以醉得特别快,喝着喝着竟把自己喝哭了。喝够哭够了,不收拾残局,也不脱衣服,躺到双人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月亮之上》又一遍遍唱起来。王学礼不接电话,仍然说着醉话:“不接不接就不接,庄月梅打来的也不接,那贵人打来的更不接。”

又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王学礼跌跌撞撞地起身打开门,见七弟钟山和弟妹邱月月领着女儿钟子毓站在门口。

钟子毓进门就捂着鼻子直嚷嚷:“五大大,你这屋子好臭啊!”

邱月月忙制止女儿:“小孩子没礼貌,不许这么说五大大。”

把小毓儿安排给钟山,邱月月忙打开厨房和餐厅窗户,挽起袖子收拾杯盘狼藉的餐桌。

王学礼去卫生间洗了脸,酒也差不多醒了。

钟山问:“怎么了五哥,出去时不是高高兴兴的吗,怎么才一天工夫就成了两只斗鸡一样?而且好像都是斗败的那一个。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能不能好好在一起玩耍了。”

王学礼说:“你们先问那只脾气古怪的母鸡去吧,我这只老公鸡没毛病。”

“你看看,这就是毛病。男人跟女人在一起,你错了就是你错了,她错了还是你错了,男子汉大丈夫,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认个错服个软不算跌份儿。”钟山继续劝道。

“我是想认错服软,可也得人家给我机会才行呀。这姑奶奶,五哥我真心侍候不起,我想,趁早拜拜吧,谁也别耽误谁。”王学礼摆摆手说。

这时候,邱月月收拾完餐桌,来到客厅里。问:“五哥,你是不是说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这句话了?就这话伤了芸芸的心。你这才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五哥已经伤心欲绝,你就别再火上浇油啦!”钟山责怪妻子道。

“我不也是多喝了点儿酒说的一句玩笑话吗?都是成年人,这样的玩笑都开不得吗?我当真就能把她怎么样吗?”王学礼辩解道。

“这样的话就是不能说。我今天不跟你解释更多,以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了。我看这样,这两天再约个时间,你跟她把事情谈开。”邱月月说。

王学礼说:“你还是先问问那位姑奶奶什么意见吧,反正我没太大信心。”

邱月月答应帮他们约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此时天已经黑了,夫妻俩又是一番叮嘱,劝王学礼千万不要一个人在家里喝大酒,当心伤了身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放心地领着女儿离开王家。

第六十三章 无所事事

与那桂芸一通闹腾,国庆七天长假已经过去了三天。

王学礼本打算利用这个假期与那桂芸在一起多接触接触,吃吃饭,看看电影,或者就在家里坐着聊聊天儿也是好的,使两人刚刚建立起来的感情进一步加深加固。他甚至想征得那桂芸的同意,趁那桂萁这次回来,请她的母亲和弟弟在一起吃顿饭,接受他们的审查,正式确定两人的恋爱关系。这样算起来,七天长假会安排得满满的。可是,一次凤凰山之行,他莫名其妙地惹恼了那桂芸,使得自己原先的计划全部落空,余下的四天假期,他反而变得无所事事了。

第四天,王学礼到超市买了一些鱼肉蔬菜水果,开车去了南山小区岳父家,想这两天给保姆放个假,由自己集中陪陪二老。进到小区,远远地就见到老两口正坐在楼下的花坛边晒太阳。

岳母问:“学礼啊,大过节的,你不抓紧时间陪那姑娘出去玩儿,跑这里来干什么?”

王学礼说:“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助。怎么张姐还没到吗?”

岳母说:“保姆在bj读大学的女儿回来了,你爸给她放了六天假。”

王学礼说:“你们应该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情况啊,我也好过来照顾照顾你们。”

岳父说:“学礼你有事就忙你的,我跟你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你妈这几天身体感觉挺好,都能自己去厨房做饭了,她一辈子就是这脾气,自己一旦能动弹,就谁干活也瞧不上眼了,今天早晨还说要辞了保姆呢。”

王学礼说:“辞掉保姆可不行,妈身体刚刚恢复,一定注意不要累着。有保姆在,我心里才能踏实。如果辞了保姆,只有我天天下班过来陪你们了。”

岳父说:“你看看老婆子,我说的是吧!还说辞保姆,你这不是给学礼找麻烦吗?你就听孩子的安排吧!”

王学礼在岳父家吃了午饭,执意要在家里住两天陪陪他们,老两口都说坚决不用,让他利用这个假期多陪陪小那,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争取年底前能把喜事办了,这样他们才能活得更安心。

离开岳父家,王学礼自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从那次从二台子村回来后,就一直没去看望他们。于是,又去超市买了同样的鱼肉蔬菜水果来到父母家。

进门时,见老两口正忙着往背包里收拾东西,说女儿学红刚才打过电话来,明天她和德利两口子要开车带他们去清凉山泡两天温泉,这样换季的时候,正可以治一治妈妈风湿的老毛病。

王学礼感叹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女儿是爹妈贴身小棉袄呢,您二老还真得俩闺女的济了。”

母亲说:“可不是嘛,幸亏我没按照你爷爷想的路数生出仁义礼智信五个小子,老了才知道生闺女真好。”

父亲说:“要是按照你的想法,生出红梅赞仨丫头没有三个儿子,咱老王家到我这一代可就断子绝孙啦!”

母亲说:“瞧瞧你爸,年轻时候是个老面瓜,老了倒学会抬杠了,我说光要女儿不要儿子了吗?儿子有儿子的好,女儿有女儿的用。三儿,你有时间倒是应该多去照顾照顾你老丈人老丈母娘,女儿没了,老两口儿怪可怜的。对了三儿,我听小红说,你最近处了个女朋友,等我们从清凉山回来,带她来家里吃顿饭认认门儿呗,让我和你爸也瞧瞧!”

王学礼敷衍道:“她弟弟从外地回来了,最近都没时间,再说吧。”

母亲说:“你这一杆子又不知道支到啥时候,差不多就定下来吧,别再挑了。”

王学礼说:“哪里是我挑人家,人家也挑您的儿子啊。”

母亲说:“我儿子有啥挑的?工作单位好,脾气又好,长得仪表堂堂的,除了**儿浑身找不到疤拉。”

王学礼和父亲都笑了。

见自己的父母和岳父岳母生活都安排得好好的,王学礼觉得倒好像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甚至成为他们的精神负担。

第六十四章 不速之客

既然是个多余的人,在这里又给原本心情大好的父母或多或少地添堵,王学礼决定回自己家独自消磨无聊的时光。父母要留三儿子在家里吃过晚饭再走,王学礼说:“中午吃得晚,不饿,你们收拾你们的,我这就走了。”

离开父母家回到翠湖豪庭自己的家,天还没有黑。这时手机响了,见来电显示,是金小满。王学礼自己也纳闷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留着金小满的电话号码没有删除,想想这姐妹俩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决定不接电话。

过了不到五分钟,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金小满,穿着饭店里大堂经理的服装,神色有些慌张,不待王学礼让,就不客气地脱下脚上穿的布鞋,光着脚径直进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

两人有过小半年时间的相处,这个家金小满来过少说也有十回八回,两个人有过不止一次的肌肤之亲,所以金小满坐在沙发上,似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意味。

王学礼问:“你这个时间来,有什么事吗?”

金小满说:“没有事情,我哪里敢来打扰你这个大忙人。唐大力,你知道的,就是我那个姐夫,今天下午出事了,生产假冒伪劣食品,让公安给带走了。公安让通知家属,他在青山哪有什么亲属,就报了我的电话号码。”

“那个人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还跟他纠缠在一起?”王学礼鄙夷地说。又觉得这件事目前与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金小满不说话,低着头,一脸可怜相。

“他让公安带走了,你得去公安局研究放人啊,来这里找我有什么用?”王学礼又不耐烦地说。

“我听芳华姐说,这事儿你能帮上忙。我听说,一开始是食药监去检查,封了他的熟食店,让他交罚款,他跟人家支巴起来了,人家报了警,公安来了,说他妨碍执法,就把人给带走了。”金小满含泪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王学礼。

无奈,王学礼只得拿起手机,给同事薛蔓妮打电话询问情况,食药监口归薛蔓妮负责采访。

薛蔓妮在电话里说:“是那个用病死鸡生产烧鸡的小作坊被查封的事吗?今天下午我去了,是市里为保证节日食品市场安全搞的一次突击大检查,去他家查,是因为此前接到了群众举报。那个大金链子看来是真不懂法无知者无畏,野蛮阻挠执法,还拿出菜刀吓唬执法人员,那人家肯定要报警了,我听说要拘留七天。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吗?对了,你老家是二台子的。”

王学礼赶紧澄清说:“不是我家亲戚,是一个朋友托我给问问。”

“我劝你别费劲了,听说这件事市长都过问了,通了天,不好办啊。这样的人,也该关进去受受教育。罚款的事,我看看能不能说上话,争取能取个下线。”薛蔓妮说。

薛蔓妮是个热心的人,王学礼相信这已经是尽了她的最大能力。

王学礼跟金小满简要说了下从薛蔓妮处得到的反馈信息,又说:“那个唐大利,他就是个人渣,不到半年时间,就把我老家二台子村搞得鸡犬不宁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爱跟他搅和在一块儿。对了,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说到这里,联想到因为大金链子的出现而使自己在结拜兄弟中蒙羞的事,王学礼心中渐渐升起了怒火,口气里已经有了轻蔑的成份。

金小满哭起来。

王学礼说:“你别在我这里哭啊,你也听清楚了,我就这么大的能耐,只能办到这了,七天后去派出所领人,交罚款吧。”

正说着,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开门,竟是那桂芸。王学礼一下子紧张起来:“小那,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确实不该来!我这个不速之客,来得真太不是时候了。”那桂芸转身就走。

王学礼没换拖鞋就往电梯口追。

金小满也赶紧换上自己的布鞋跟出来,说:“姐,你误会啦,听我解释。”

金小满热情地拉住那桂芸的手说:“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老师吧,我在电视上见到过你的。我和王哥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今天遇到点麻烦事儿求他帮忙,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的事情已经说完了,这就走,你们接着聊吧。”

见那桂芸依然站在原地不动,金小满拉起那桂芸的胳膊,把她硬拽进屋内,又推王学礼:“王哥,你进去跟姐聊吧,不用送我了。”

第六十五章 冰释前嫌

王学礼进到家门,见那桂芸依然站在门口不往里边进,苦笑着说:“里面请吧那教授,站着的客人可不好打点。”说着,就弯下身在玄关处的鞋柜里找出拖鞋递给她。

那桂芸换了拖鞋坐在沙发上,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王学礼说:“我得谢谢你呀那教授同志,本来应该是我王学礼同志上门负荆请罪的,没想到你却高风亮节主动上门开展批评教育,说吧,说什么我都虚心接受,决不反驳。”

这一说,倒把那桂芸逗乐了,她说:“你以为我愿意上门啊,架不住邱月月同学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白天不间断地打电话狂轰滥炸,我如果不跟你见上一面,我看她绑也要把我绑到你面前来的。真不知她得了你什么好处,这么肯替你卖力气。”

“no,no!邱月月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说客,我看她是盼着我们两个都好。昨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来我家,邱月月同志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一通批评,钟山同志也添油加醋地说,男人和女人闹矛盾,男人错了当然就是男人错了,女人错了还是男人错了,所以,我现在郑重地向你表示道歉:那桂芸同志,王学礼同志错了!”见那桂芸脸上的表情多云转晴,王学礼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行啊,那你现在就老实交待吧,刚才出去的那位美女究竟什么来路?怎么还跑到你这里哭起来了?”那桂芸半真半假地问。

王学礼见那桂芸原来也是个会吃醋的小女人,心知她是因为在意自己才会这样发问,暗自窃喜,就把与金小满相处的前后经过以及今晚小满上门求助的事简单跟那桂芸介绍了一遍。

那桂芸侧过脸,有几分调皮地问:“如果我今晚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会借题发挥跟她重归于好呢?”

王学礼也开玩笑说:“她我是不拒绝的,可我这小体格,怕她那个戴大金链子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姐夫啊!”

怕引起那桂芸的误会,又赶紧补充说:“我跟金小满那一段早已经翻篇儿了。月梅刚走那阵子,我也是昏头昏脑的,架不住吕芳华忽悠,这小女子又的确特殷勤特会来事儿,我忽悠忽悠就被忽悠瘸了。有道是有比较才有鉴别,有你这位大教授摆在这里,要知识有知识,要文化有文化,要人品有人品,要样貌有样貌,什么样的女子也被比下去了。”

那桂芸又笑了:“王学礼同志,你祖上是说相声的吗?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全是惯口儿。”

王学礼说:“说起来,我祖父大人与你那教授可是同行,都是老师,只不过他老人家是私塾先生,教的是小学生,您那桂芸是大学教授,教的是大学生。我老父亲是地地道道的老工人,头脑中却装满了普通人的智慧。”于是,又把父亲的十二字箴言以及如何辩证地使用与那桂芸说了一遍。那桂芸被逗得哈哈大笑,一场矛盾就此彻底化解了。

见那桂芸开心了,王学礼不失时机地问道:“小那,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我昨天究竟哪句话惹着你了,你指出来,我好改正,免得再犯同样的错误。”

那桂芸说:“不能全怪你,我也有错。今后如果你还想跟我相处下去,只须记住一点,不许再劝我喝酒,不许再说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这样轻薄的话。”

“人家都讲约法三章,你这才两条,没问题,王学礼同志保证做到。”王学礼边说边起身敬了个军礼。那桂芸又被他滑稽的表现逗乐了。

重新坐到沙发上,王学礼说:“今天下午我回家,父母又说想让你去我家认认门儿的事,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闲。当然,得除去明后天,这两天老两口儿要去清凉山泡温泉。”

那桂芸想了想,说:“7日我得去机场送我弟桂萁,节后再找时间吧。”

第六十六章 柔情蜜意

说着话,不觉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八点钟。

王学礼说:“我随便做点吃的,你就在这里将就一口儿,可以吗?”

那桂芸说:“不是说过了吗,我减肥,晚上不吃饭的。”

王学礼用期待的目光望着那桂芸,说:“你平时不吃晚饭,今天就陪我少吃一口,或者看着我吃行不行?不是有个词叫秀色可餐吗,你坐在这里,就等于给我加了道好菜。这两天你龙颜大怒,闹得我茶饭不思,吃不好也就睡不好,你难道没发现吗,好不容易长点儿膘又掉下去了,你却在这里跟我鼓吹减肥,真是饱女人不知饿汉子饥呀!现在忽然觉得胃口大开了,特别想吃东西。”

那桂芸想了想,说:“都这么晚了,别在家里做了,咱还去那家茶餐厅,我请你,算是对你这两天损失茶饭的补偿,不过膘就得靠你自己长了。”

王学礼立即表示赞同,忙穿了外套锁门下楼。

初秋,夜风已经有了凉意。那桂芸从家里出来时走得匆忙,只穿了件纯棉长袖薄衫,被风一吹就透了,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王学礼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夹克脱下来为她披上。一股暖意瞬间涌上了那桂芸的心头,这是她在影视作品和小说中看到过太多次的场景,如今真真切切地就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一种自然产生的、猝不及防的叫“爱情”的东西忽然在她的内心长出,像原上冬眠的小草遇到了阳光雨露和春风,一夜间就绿遍了大地。

节日期间,大多数人都在家里团聚,茶餐厅相对冷清,他们每次吃饭的那间“如意厅”还空着。那桂芸荤素搭配着要了四样小菜两份主食,又让服务员上来一提六个啤酒。

王学礼奇怪地问:“那教授同志,你这是要给我喝罚酒,誓将我撂倒的节奏吗?”

那桂芸说:“不是罚酒,是敬酒,也不是你一个人喝,是我陪你喝。”

王学礼说:“你这举动更把我整蒙圈了。趁着我没喝多,咱得事先声明,这可是你那桂芸率先违背了自己制定的‘约法两章’的第一条,与我王学礼无关。”

那桂芸说:“放心吧,赖不着你的。”

王学礼说:“我这不是汲取凤凰山的深刻教训嘛!不过既然是你请客,又是你倡议喝酒,我就客随主便,你说咋喝就咋喝,你说多少就多少。”

菜很快就上齐了,那桂芸让服务员将六瓶酒全部打开,起身关了包间的门,把两个人的杯子里都倒满了淡黄色透亮的啤酒,说:“学礼兄,我郑重地敬你这第一杯酒,感谢这段时间与你相识有你相伴,给我40多年的人生打开了崭新的一页。”

王学礼见那桂芸自己先干了,急忙跟着干了杯中酒。

那桂芸劝王学礼吃菜,王学礼顺从地吃了块蜜汁叉烧,那桂芸也吃了一根凉拌秋葵。

那桂芸又把两人的杯中斟满啤酒,说:“这第二杯敬你学礼兄,桂芸对昨天的无礼表示道歉,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表现得过于敏感,以致于败了学礼兄凤凰山之行的游兴。”说罢又一口干了杯中酒。

王学礼也赶紧跟着干了。

那桂芸又劝王学礼吃主食,王学礼顺从地吃了一大口干炒牛河,那桂芸轻轻咬了一口苹果派。

那桂芸又将两人杯中斟满酒,说:“这第三杯,我们先一同干了,然后听我说一个故事,学礼兄如果肯原谅我,我们就继续向共度余生的方向努力下去。如果不肯原谅我,我们两个就只当是普通朋友。”

王学礼陡然紧张起来,起身劝说道:“小那,桂芸,你没事儿吧?先吃点儿东西压一压,不能再喝了!”

那桂芸摆摆手:“没关系学礼兄,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儿,也没喝多。你先吃点东西,容我慢慢给你讲我的过去。”

第六十七章 如烟往事

那桂芸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听从当中学历史老师父亲的话,她选择了历史作为自己所学专业和研究方向,并顺风顺水地一直从大学本科读到了攻读博士学位,师从江城大学历史学院教授苏有明。然而,一切都在她攻读博士学位最后一年冬天的一个夜里发生了变化。

那天是苏教授六十岁生日,晚上,大师兄沈翰林订了饭店,张罗那桂芸和其他几位师兄师弟师妹给导师庆祝六十大寿。

沈翰林对那桂芸说:“我们两个明年毕业,或许就要各奔西东了,这次我安排给苏教授庆生,一是感谢导师对我们的培养教育之恩,二是畅叙我俩同门共业情谊,芸师妹,今晚你可一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哟。”

那桂芸面带羞涩地点头说“好”。

沈翰林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一边要照顾远在老家的妻儿,一边要完成庞杂繁重的学业,比他们这些单身同学都更加辛苦,在日常相处中也表现得更有长者风范。

同学几年,在那桂芸的心目中,大师兄是个性情温良,谦恭有礼,值得尊敬和信赖的好人。这种好感日积月累,漫漫演化为一种深深的爱慕,是一种埋藏于心底的偷偷的暗恋,见到他时不敢多说一句话,离开了又满心都是他的影子。

那桂芸这些年只疲于应付考试和潜心研究学问,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同学侧目过,男同学对这位女学霸自然也就敬而远之退避三舍。沈翰林是那桂芸二十几年生命历程中近距离接触的第二个成熟男人,第一个是她的生身父亲。她从大师兄的言谈举止中似乎看到父亲的影子,从他对自己细微处的关心照顾中感受到父兄般的爱护,不知不觉地,这种对同门师兄的尊敬和信赖就转化为暗恋。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情愫,再与大师兄在一起时,她内心中像揣个小兔子一般躁动不安,不敢正视大师兄的眼睛,有时还会禁不住脸红。

那个晚上,苏教授不胜酒力,坐了一会儿就与师母离席回去休息了。剩下这些年轻人没有了拘束,一下子放松起来,酒喝得就没了节制。那桂芸最后的记忆是师弟师妹们起哄,让大师兄与大师姐干一个,大师兄用温柔的目光鼓励着她,她就真的将一整杯白酒一饮而尽。

那桂芸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是在酒店的宽床上,睡在身旁的,正是她那位尊敬信赖日思夜念的大师兄。她当时就哭了,大师兄却抱紧了那桂芸,温柔地说:“芸师妹,你不要哭了嘛!我昨晚才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不晓得,这些年我也一直暗暗喜欢你的。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总是表现得那么高冷,让师兄我不敢对你稍有非分之想。昨晚你喝醉了,一直喊大师兄抱我大师兄抱我,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多让我心动。”

那桂芸哭着说:“可是你都有嫂子了,我们怎么可以在一起?”

大师兄说:“你嫂子就是个大专文化,历史知识更是一窍不通的,我跟她哪里有什么共同语言呀。如果我们两个好了,我可以跟她协议离婚的,房子存款统统归她好了。”

那桂芸说:“可是你们还有孩子啊,小侄女怎么办?”

大师兄无言以对。

那桂芸挣脱了大师兄的怀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一双细细长长迷人的眼睛。

大师兄复又抱紧她说:“芸师妹,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我相信,办法总会是有的。”

大师兄是那桂芸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她当时相信他也将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大师兄在她耳边说的那些情话,她20几年从未听过,说得她心潮起伏面红耳赤。

那件事情以后,她又跟大师兄在一起三次,两次是大师兄在外边开好房打电话约那桂芸过去,一次是那桂芸的室友回老家,大师兄来看她,赖在她的宿舍里不肯走,她也就半推半就留他住下了。

转眼间放寒假了,那桂芸和大师兄依依惜别,回到各自所在的城市。寒假里,因为满心装的都是大师兄,那桂芸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盼着大师兄能有电话打来,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大师兄一去便无消息。直到有一天,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打电话告诉大师兄,他却表现得吞吞吐吐的,再不说离婚娶她的事。谈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大师兄倒是态度十分坚决:“芸师妹,你假期在家里头赶紧把孩子做掉了吧,不然下学期回学校好麻烦的,我们这么多年寒窗苦读,可不能因这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呀!”

那桂芸当时就哭了。大师兄却没有一句劝说安慰的话,只是说有人过来,不跟你多说了,就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背着自己的父母,没有任何人陪伴,那桂芸忍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和恐惧,去一家私人诊所做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下学期开学再看见大师兄时,大师兄对她的态度不再是寒假前的难舍难分,更没有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而是变得躲躲闪闪了。

一次去苏教授家研究课题后一同回学校的路上,那桂芸质问大师兄,为什么总躲着她,不肯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

大师兄说:“芸师妹,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要说负不负任这样小孩子的话。你不晓得,我一提出离婚,你嫂子就寻死觅活的,还说要来学校里头闹,找勾引她老公的女人算账,非撕烂了她不可。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呀。”

那桂芸气愤地说:“你做不到自己所说的,为什么要来坑害我,你叫我今后怎么做人?”

大师兄说:“孩子不是做掉了吗?没的关系的。你还是原来的你,该谈男朋友谈朋友,该嫁人嫁人,不妨碍的。”

那桂芸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给了大师兄一记耳光,愤然离去。一朵父母精心培育了20几年的花儿就这样被亵玩了,被摧残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就这样成了“别人家的坏孩子”。

毕业后,沈翰林留在了江城大学历史学院,那桂芸谢绝了导师苏有明的挽留,回到了家乡青山市,把一段情爱埋葬在江城。

第六十八章 相处不累

一段情埋葬许多年,却仍然难以释怀。讲述完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桂芸奇怪自己这次竟然没有哭,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再倒一杯,又一饮而尽。接下来倒了第三杯,杯子刚刚端起,就被王学礼伸手夺了下来:“桂芸,你不能再喝了,再喝真的要醉了。”

“你不是说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吗?我这就把自己喝醉,给你们这些满脑子鬼主意的该死的男人机会。”那桂芸不胜酒力,加上情绪激动,这个时候已经有些醉了。

“我只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而已,不是已经为此跟你道过歉了吗?你记住,你学礼兄永远也不会做出乘人之危这样卑劣的事情来。”

闻听此言,那桂芸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那桂芸梨花带雨的模样一下子柔软了王学礼其实已经被岁月磨砺得十分粗糙的中年男人的心。他缓缓起身离席站到那桂芸身旁,不再犹豫彷徨,把她的头连同汹涌澎湃的鼻涕眼泪统统拥入自己的怀抱中,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桂芸,不要难过,别哭了好么?当心哭哑了嗓子,不能去电视台做节目了。”

那桂芸哭得更凶了。

“谁的青春不迷茫?我们都人到中年了,谁敢说年轻时没犯过各种错误呢,更何况这件事情错又不在你,你只是不小心遇到了不负责任的渣男。”王学礼继续安慰道。

那桂芸仰起脸,抽抽搭搭地说:“喝多了酒,不小心失身,也许不是我的错。可是我错在没有认清他的本质,不该还跟他出去开房,有过后来的那几次,以至于做出了怀孕打胎这样丢人的事。学礼兄,真对不起,我不是一个纯洁的女人,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说罢,又开始鸣鸣哭起来。

王学礼一边用纸巾耐心地为那桂芸擦眼泪,一边安慰道:“这些都是你认识我之前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要说对不起,只能说对不起你自己,是你的天真无邪伤害了你自己,并为此错过了谈情说爱结婚生子的最佳年龄,你已经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千万不要再自责了。再者说,你学礼兄也不是个完人啊!我们都忘掉过去,一切向前看,好么?”

那桂芸抬起头,带着满脸泪痕,迎着王学礼坦荡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又把脸深埋在王学礼的怀中,一双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身。

那桂芸渐渐平复了情绪,去洗手间洗了脸,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王学礼说:“桂芸,你既然都跟我说了自己这段尘封了这么多年的往事,我也不应该对你有所隐瞒。”于是,就跟那桂芸讲述了与庄月梅的恋爱婚姻生活,与李雨田的那段婚外情,与金小满和祁丽娜的短暂相处。最后说:“这回你知道了吧,你学礼兄这个所谓的道德模范其实也是个道德有瑕疵的人。”

那桂芸说出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此前她只跟闺蜜邱月月一个人说过,连对自己的父母都不曾提起,王学礼是第二个知情者。说出了心中的秘密,人就变得轻松起来,脸上阳光驱散了阴霾。

王学礼曾经有过的那些荒唐事,在结拜哥们儿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今天跟那桂芸和盘托出,纯粹是出于对彼此感情的尊重。

知道了那桂芸的那段往事,王学礼心目中的女神变成了女人;了解了王学礼的这些历史,那桂芸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变成了世俗男人。以后的日子里,两个人都渐渐感觉到相处不那么累了。

第六十九章 拜见父母

这天,母亲打来电话,问王学礼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家里。王学礼想了想,说:“不到家里了吧,找个饭店一起吃个饭就行。”

母亲说:“把你两个哥哥两个妹妹一家都叫着吧,中秋节就缺你一个,这回正好吃个团圆饭补上。”

王学礼说:“老妈,您可真能逗,一大家子人组成个相亲团,别吓着人家孩子。”

母亲说:“对了,你爸这礼拜五过生日,我看选那天就行。”

王学礼说:“老妈,您老可一点儿也不糊涂啊,绕了一大圈儿,回过头来还是全家总动员相亲嘛。行吧,我跟小那商量商量,您等着听我电话吧。”

王学礼发出微信:“家父八十一大寿,本周五晚举家同庆,诚邀芸格格莅临寿宴。”

那桂芸很快回复:“这星期五晚上我没有事,可以赴宴。”

放下电话,王学礼立即告知妈妈沟通结果,王太太自是十分高兴。

寿宴定在了周五晚六点食为天大酒店的“百合厅”。下班后,王学礼开车去师范学院接那桂芸。两天前,那桂芸已经问明了尺码,给两位老人网购了正热炒的穿着不捂脚走路不怕累的老人鞋。来酒店的路上,又让王学礼中途在花店门口停下车,取了事先订制的大花篮。按照店家的推荐,花篮里的花材有鹤望兰(代表吉祥)、剑兰、龟背竹(代表长寿)、康乃馨(代表健康)、粉百合等,花篮以红色和粉色为主色调,显得特别喜庆热闹。二人进到“百合厅”时,全家11口人早已悉数到齐,就等他们两个了。

王学礼向那桂芸一一介绍了父母双亲、四位兄嫂、四位妹妹妹夫和一个外甥女,王家的第三代只王学梅的女儿果果还在上高中,其他的都在外地工作或求学。

那桂芸向两位老人献上了见面礼,老太太拿起鞋子穿在脚上乐不可支,老爷子捧着花篮左看右看更是喜出望外,连说:“我老头子活了八十多岁,第一次收到花篮,这辈子也过了个洋生日。”一家人都笑起来。

小女儿学梅说:“老爸,你那十二字箴言里可没有花篮这一项啊!”

大家又笑起来。

笑够了,大女儿学红提醒妈妈:“老太太,别光顾着乐了,给新儿媳妇的见面礼呢?”

王老太太一拍大腿,赶紧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瞧我这记性!小那呀,初次见面,这个是我跟学礼他爸的一点儿心意,希望你笑纳。”

“瞧瞧咱老妈,见到教授水平立马跟着提高了,也转起了文词儿。”小女王学梅笑道,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那桂芸一边跟着大家一起笑一边婉拒老人的红包。王学礼接过红包揣进那桂芸的风衣口袋里,说:“给你就拿着吧,你拿了,我妈这颗悬着心才会落到肚子里。”

一家人坐定,吹蜡烛,切蛋糕,喝酒,吃菜,一片大家庭欢乐祥和的氛围。那桂芸内心感叹自家人丁稀少,从未有过这般欢喜热闹的场面。

王学礼的两位嫂子都退休赋闲在家,平素就爱热闹,文化水平又不高,有道是无知者无畏,带头起哄敬那桂芸酒,祝她永远年轻漂亮。并笑道,老太太得了你这个高知儿媳妇,我们两个又老又丑又没文化的更不入她的法眼了。两个妹妹替三哥喜得佳人而高兴,也劝小那放下包袱多喝几杯,一家人在一起千万不要拘束。连外甥女果果也主动以饮料敬芸阿姨,希望能考取师范学院历史系做三舅妈的学生。

王学礼提了提果果的小辫子:“小家伙,嘴还挺甜,不过舅妈叫得还早了点儿。”

说说笑笑间,那桂芸虽然只是喝红酒,也一杯一杯喝得有些头晕了。这样一个喜乐的场面,这样一片真挚的亲情,这样一种微醺的感觉,让那桂芸体味到从未有过的人生快乐。内心不由得再次感叹:生活,原来可以这般美好。

寿宴结束时,学红夫妇开车送父母回家。王学礼因为喝了酒,把车停在了酒店停车场,打车送那桂芸回家。

与前几次相送不同,那桂芸破天荒地允许出租车开到教师新村小区自家楼下,付了车费让出租车先开走,然后拉着王学礼的手,在楼下的“桃李亭”坐下来,说:“时候尚早,你回家也是一个人,我带着一身酒气进门也不好,不如坐着聊会儿天吧。”

深秋的夜晚,天更凉了,两个人聊着聊着,就紧紧靠在了一起,两颗心也贴得更近了。

第七十章 母女纷争

告别王学礼回到家时,已经夜里11点多钟了,那桂芸在青山工作这些年很少这么晚回家。学院里的同事搞集体活动,中学同学聚会,大家饭后k歌到夜半也是有的,可是但凡能脱身,那桂芸都会提早离去。

今夜,与恋人在一起分享人生的快乐,竟忘记了时间。而此时,母亲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一档相亲节目,见女儿回来,不高兴地问:“芸芸,你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那桂芸说:“电话里不是跟您说了吗,一位朋友的老父亲过生日,邀我去参加寿宴。”

母亲问:“什么朋友啊,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那桂芸想,事到如今,不该再瞒着母亲了,说:“男朋友。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我最近处了一个男朋友。”

母亲惊讶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多大岁数,做什么的?”

“他叫王学礼,今年54岁了,是报社记者。”那桂芸从容地回答。

“这么大岁数啦?一直未婚?离异还是丧偶啊?”

“他妻子两年前去世了。”

“那你这等于是给人家续弦啊!孩子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

“他有个儿子,30了,在bj工作,还没有结婚。”

“他这负担可不轻啊!这个王,王学什么的,他什么学历呀?”

“他电大中文专业毕业后学的自考,算是本科学历吧!”

母亲闻此,不屑地说:“就是个五大毕业生呗!芸芸啊,我看这个王学什么的,不适合你,年龄大,学历又低,还拖个儿子,你们两个太不般配了,哪一点儿都不般配。”

那桂芸说:“妈,您还以为我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啊?我这博士帽还挺值钱啊?您天天看那个相亲节目,没听说吗,这世界上有三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一种是女博士,女博士在婚恋市场上都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另类啦!”

母亲生气地说:“电视上的鬼话你也当真!那桂芸,我算看透了,我跟你爸白培养你读这么多年书了,到头来什么本事也没学会,倒学会了自轻自贱。”

母亲的一番冷言冷语像迎头泼来的一盆冷水,将那桂芸一晚上燃起的对新生活的热爱之火瞬间浇灭。她有些生气了,口不择言地说:“按照您的说法,如果不自轻自贱,就守着您,把我这奇货可居的女博士深藏在家里,等着哪一天来个识货的大买主买了去,又或者是永久也不卖了,就供在家里自我欣赏?”

母亲被那桂芸一番话气哭了:“那桂芸你不愧是大博士,大教授,真是长本事了,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学会气自己老娘了。你不用守着我,我也不会赖着你,你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我还不管了呢,鸣鸣鸣……”

数落,抱怨,哭泣,已经是父亲去世后这三年来母亲的生活常态,保姆气得左一个右一个离开,也是因为不堪折磨。以前面对母亲的无理取闹,那桂芸有时间和精力时就劝劝,没时间和精力时就忍忍。然而今夜,正当那桂芸满心欢喜要告诉母亲终于找到人生归宿时,迎接她的非但不是母亲的热情祝福,反而是她的一番奚落,那桂芸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把手中端着的一只玻璃水杯摔到地板上,摔得粉碎,也大哭起来:“您不用说这样的话,我这辈子都不嫁了,就做个老姑娘还不行吗?”

母亲见女儿哭起来,慌了神儿:“那桂芸,你半夜三更的作什么妖?让楼下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家怎么着了呢!我说不让你嫁了吗?不过是提了点建议,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拉倒,就算我放屁。”

那桂芸抽泣着收拾了地板上的玻璃残渣,头也不抬地对母亲说:“时候不早了,不说了,您睡吧!”

说罢,去卫生间洗了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手机,见王学礼已经发来了七八条微信,第一条是告诉她自己已经安全到家了,接下来的内容是延续两个人方才在楼下“桃李亭”里说的悄悄话,卿卿我我,缠缠绵绵。

那桂芸关闭了手机电源,用被子蒙上头又忍不住哭起来,直哭得江河呜咽大海悲鸣。

第七十一章 神秘来客

情感找到了寄托,王学礼神清气爽,起早去食为天取了昨晚停放在那里的车,回到报社食堂吃了早餐。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八点钟刚过,就又给那桂芸发了条微信:“芸格格早安!昨晚辛苦了,休息得可好?”

过了足有十分钟,那桂芸的回话才过来:“对不起,昨晚手机没电了。今天上午接待外国友人,不多说了。”

昨晚两人“桃李亭”里的交谈热情似火直达心底,刚刚找到点初恋感觉的王学礼被那桂芸例行公事似的冷淡回话搞得有点情绪低落,又回忆了一下两人分手时的场景,是互相拥抱着彼此贴了贴脸颊,王学礼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凉凉的,倒是那桂芸的脸颊滚烫火热。王学礼觉得如果自己没有搞错,分别时两人的状态应该都是难舍难离的,当时他甚至有些懊悔不应该送那桂芸回家而应该直接去自己的家。只一夜工夫,两人已经升温的感情热度好像又开始回落。

一上午无事,王学礼把报纸各个版面的稿件都浏览了一遍,又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几本旧杂志,实在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情,就上网搜索清宫戏,想借机恶补一下历史知识。尽管那桂芸说电视剧中演的那些都是野史,但野史毕竟也是史,也可作为两人在一起的谈资啊。

正看在兴头上,手机响了,看来电号码,不是通讯录里保存的。接听,是位女士,让王学礼猜她是谁。

王学礼说:“我耳力本来就不好,年纪大更是耳聋眼花,您就别考验我了。”

对方“咯咯咯”笑起来:“看来真是结识新朋友忘掉老朋友啦,不难为你了,我姓徐,徐美玲,这回想起来没有?”

“哎呀!原来是徐大美女啊,哪阵香风把您给吹出来了?”王学礼故作惊讶道。

“王哥你说对了,还真是一阵香风把我吹来了。中午你别安排事情了呗,请你吃顿饭,叙叙旧,另外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徐美玲说。

王学礼看了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已经11点了,就问:“啥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啊,吃饭就免了吧!”

“别呀,我都定好地方了,欧罗巴西餐厅一楼临窗的位置,你来就行了。”徐美玲说。

王学礼推辞不掉,只得勉强答应下来,又想起与大美女祁丽娜那次共吃西餐的尴尬经历,心里更是疙疙瘩瘩的。

欧罗巴西餐厅临街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珠光宝气的富婆,一个是面如满月的包子脸儿徐美玲,一个是形若瓜子的锥子脸儿李雨田。两人都是离婚再嫁,徐美玲的丈夫是青山一家民营轧钢厂的老板,李雨田的丈夫是省城的房地产开发商,都属于鳏夫再娶,相同的命运使两个人彼此认同,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房地产开发商最近跟几个朋友去迪拜消遣了,留下李雨田一个人独守一幢大别墅,独自消受孤独寂寞的时光,这时候,自然就想起了家乡青山,想起了昔日的朋友,于是就联系上了微信好友徐美玲,驾着奔驰来了。

两人聊起当年充当王学礼和钟山酒友舞伴的经历,回忆起为各自心爱的男人放弃自尊失去自我不顾一切甚至舍生忘死做出的一件又一件傻事,共同发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徐美玲说:“雨田,你如果再耐心坚持几年,王学礼的老婆不在了,就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据我所知,他到现在还单着呢。”

李雨田闻听此言,立即提振起情绪来,不顾餐桌上摆放的“无烟餐厅”的提示标牌,偷偷点燃一支“金陵十三钗”细烟抽起来,沉吟半晌,说:“美玲,你打个电话,想办法把他约出来呗。”

徐美玲说:“怎么,你还想再续前缘啊?”

李雨田说:“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家那个老东西外面有人,我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经济上的问题、和官员扯不清的关系问题就更不用说了,我不怕他对我不肯放手,我也绝不会净身出户空手离开。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心里也没有放下过他,可是,他当年心那么狠,连一点儿希望都不给我。我甚至以死相逼都没有软化他那颗铁石一们的心肠,他哪怕是撒个谎骗一骗我呢,我也会一直等着他。”

徐美玲被李雨田的一番肺腑之言所感动,却不知道该怎样劝她帮她,只能顺从她的意愿给她心爱的男人打个电话将他约出来。

王学礼磨磨蹭蹭地终于出现在欧罗巴西餐厅一楼,见窗前坐着的俩富婆,更加后悔方才的犹豫不决,可是想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徐美玲笑道:“王哥,不认识我们了吗?你来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还有点儿急事儿要办,就不奉陪了。”说罢,拎起lv手提包就走了。

王学礼愣在原地,李雨田说:“怎么的王大记者,几年不见,不认识老朋友了?”

王学礼嗫嚅着说:“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边说,边不情愿地坐在李雨田的对面。

李雨田说:“听说嫂子没了,我如果再耐心苦等几年,就不用为你寻死觅活的啦。哥,现在这里也没有旁人,你今天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一直等到现在,你会娶我吗?”

王学礼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如果,我相信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李雨田情绪有些小激动,说:“知道你今天这个样子,我都后悔死了,不该急着把自己嫁了。那个老死鬼,年龄已经这么老了,心却一点儿也不老,虽然娶了我,我知道他外面还有女人。我现在钱倒是不缺了,可是活得一点儿也不幸福。”说着说着,竟嘤嘤嘤哭泣起来。

王学礼赶紧递给她纸巾擦眼泪,李雨田却顺势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嘴唇和脸颊上,王学礼想抽手又不忍,紧张地环顾四周,这一看不要紧,正与带着一群外国友人走进餐厅的那桂芸四目相对。

第七十二章 不留情面

王学礼站起身来,欲迎上前去跟那桂芸解释,看到她身旁的外国友人又觉得不妥,只得丢下李雨田,一个人懊恼地离开欧罗巴餐厅。低着头悻悻地一路步行回报社,心知走到报社时午餐时间也一定过了,此时他也丝毫不觉得饥饿,只是感到有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

这时手机响起,一看,是省城的号码,猜想是李雨田打来的,也不接听。又响,干脆按了拒绝接听键。过了不一会儿,短信过来了:“王学礼,你不要把自己装扮得跟圣人似的,还道德模范见义勇为英雄。好像只有我是个纠缠不休寡廉鲜耻的东西。如果你当初不招惹我,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恨你!!”

这时候,路边的音像店正播放着歌曲:“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王学礼苦笑一下,心说:女人,近之不逊远则怨,求之不得却之不去,真是奇怪的动物。

回到报社,好不容易熬到了一点半钟,猜想那桂芸陪客人吃饭也差不多结束了,王学礼惙惙不安地给“芸格格”发了条微信:“芸格格,晚上给我点时间请你出去坐一坐可以吗?容我把今天的事情跟你解释清楚。”半天,无任何回应。又惙惙地拨打“那教授”的电话号码,《梨花颂》的彩铃声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语音提示。再打,竟然立即就变成忙音,心知是对方按了拒绝接听键。又给“芸格格”发微信:“桂芸,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动不动就置气好不好?有什么误会,解释开了不就好了吗?你这样,我刚刚放轻松愉快的心情又变得紧张沉重起来。”那桂芸依旧不回话。

王学礼此时心情苦闷极了,关了电脑,来到记协钟山的办公室,把今天中午中了徐美玲的圈套与李雨田见面,结果撞上那桂芸的事跟钟山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说完,还不忘提醒钟山:“老七,你也要提防着点儿徐美玲那个女人,跟以前也完全不一样了,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一点儿也不像过去那么朴实那么可爱了。小心她哪天在你和月月之间使坏。”

钟山说:“说到底都是我们年轻时荒唐贪玩儿,某种程度上误了这两个女人一生,我们当初拿人家寻开心,还不许人家反过来对我们纠缠不休啊!以后注意就是了,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桂芸那里,应该可以解释通的,毕竟都是以前的事了嘛,跟她没有关系。”

听了钟山的劝说,王学礼心情开朗了许多。下午参加了市里的一个会议,坐在电脑前写完新闻稿传给主任时,已经五点多钟了。想了想,下楼取了车,直奔师范学院,在大门口停好车,等待那桂芸的出现,也不能确定她此时有没有下班。

快到六点的时候,他看到那桂芸背着那只单肩粗布包匆匆走出学校大门,忙打开车门迎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就往车的方向走。那桂芸慌张地看了看左右,挣脱不掉他抓紧自己的强有力的手,只得顺从地跟着上了车。

王学礼把车开到青年公园旁边那家茶餐厅门前停好,又拉着那桂芸进到餐厅。“如意厅”已经有了别的客人,他们只得进到旁边的“吉祥厅”。王学礼胡乱地点了几道菜,就把服务员打发出去,拉起那桂芸的手说:“小那,你听我说,你今天看到的情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桂芸冷冷地说:“我想哪样了?”

王学礼又粗枝大叶地把与李雨田当年的感情瓜葛复述了一遍,接着把今天接听徐美玲电话去欧罗巴西餐厅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描述了一番。

万没想到那桂芸听罢,却冷冷地说:“王先生,您还真是高抬我了,我那桂芸白读了二十来年的书,真是孤陋寡闻,我的想像力也远没有您创造的现实生活丰富多彩。我成天恨渣男怨渣男骂渣男,原来我这么多年等来的,正是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渣男。你不用跟我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不想让这些事情污了自己的耳朵。我们谁也不要耽误谁,各奔前程吧!”

王学礼一腔真诚换来了那桂芸一通不留情面劈头盖脸的抢白,气得手脚发抖张口结舌。那桂芸抓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第七十三章 倾诉衷肠(一)

心爱的女人甩袖子丢下他走了,王学礼呆呆地坐在原地,心里感到既窝囊又难受,如果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回到那个空荡的家,他非疯掉不可。此时,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好哥们儿钟山。

电话拨打过去,钟山半天才接,说邱月月学校今晚有欢迎外宾的演出活动,他此时正在厨房给女儿做晚饭。王学礼说别做了,带小侄女儿来茶餐厅吧。钟山说毓儿还要早睡早起上学,不能在外面呆太久。王学礼说钟山你五哥现在都要憋闷死了,你再不来说不定明天就见不到五哥了。钟山说好吧,我把孩子送到她爷爷奶奶家,然后就赶去,你可千万要挺住别想不开啊!

钟山把女儿送到爷爷家,奶奶邹静之包的素三鲜馅水饺刚刚出锅,老两口还没有吃晚饭。见小孙女来了,老两口喜出望外,说正愁饺子吃不完呢,帮忙的就来了。钟山说有点急事要出去,孩子放在这儿给二老添麻烦了,明早他会开车过来接。邹静之说钟山你放心地去吧,孩子交给我们完全没有问题。

钟山推开“吉祥厅”的门时,王学礼一个人三瓶啤酒已经下去了,第四瓶也已打开。

钟山说:“五哥,你怎么也不等我一会儿,一个人喝上闷酒了?”

王学礼说:“你五哥我现在就剩下美酒这一个好朋友了。我听信了你的好主意,把李雨田的事儿都跟伟大的那教授摊牌了,其实以前我都跟她说过这件事,她当时并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情绪,也可能她光顾着想自己的事没听清我说的话。结果今天再提起这事儿,你猜换来了啥?换来了人渣的雅号。咱哥们儿这辈子最痛恨人渣,结果自己倒被称作人渣,还是被自己苦苦追求深深爱恋的女人,你说我窝囊不窝囊,伤心不伤心?”

钟山劝慰道:“谁说我五哥是人渣,都评上了全市的道德模范和见义勇为英雄,在全省宣讲的好记者,人渣能获得如此殊荣吗?你先别激动,我觉得这里面一定还有误会,还有没说开的事儿。”

“还有啥事儿,金小满,十一期间跑我家求我帮着从局子里捞大金链子,你说倒霉不?恰巧被那桂芸撞上了,不过当时就解释清楚了呀。昨天给我家老爷子过八十一岁大寿,大家还都欢天喜地的。这次李雨田的事,明明就是个圈套,我都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了,结果人家还是不能原谅,拂袖而去。”王学礼边说边给钟山的杯里满上啤酒,两人撞了杯,一同干了。

王学礼又说:“说实话老七,这次,对于这个那桂芸,我真是动心了,也真是用心了,我这辈子也经历过几个女人,却从来也没有体会到初恋的感觉,跟那桂芸相处这阵子,我似乎找到了这样的感觉。可谁知道,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叫她这么一整,此时我真是更加怀念我那可亲可敬的庄姐姐了。她就从来也没在我面前使过小性子,确实总是像大姐姐一样宠着我。老七你能想像得到吗?我跟李雨田的事,她老早就知道了,却不动声色,不吵不闹,像没有这件事一样,一直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最后还是王硕戳穿了这个秘密,你说她有多可怕?”

“五哥我看你是真喝多了,一会儿说怀念五嫂,说五嫂宠着你,一会儿又说她可怕,哪里是可怕,那叫包容,是大女人的生活智慧。”钟山说。

王学礼说:“老七,我就羡慕你跟邱月月两个,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真的是一对神仙眷侣。”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外人看的都是表面的光鲜,日子是靠自己一天天过的。我这辈子也有对不起的女人,大学同学方静,因为我跟她提出分手而在感情问题上放任自流,上个月我回学校参加毕业三十年聚会,听说她受到‘一指没’贪腐案的牵连,正等待组织处理。再说林美惠,她出轨在先做出对不起我的事不假,可是在与她结婚之前我不也移情别恋伤害过她吗?还有就是徐美玲,我确实没有接受她的追求,可是酒后也曾有过越轨的行为。这些年跟月月在一起生活,我发现她是个有感情洁癖的人,所以一些话不敢跟她直说,我怕她知道了会无法接受。”钟山喝了几杯酒,话也多起来。

“你小子,自己的做的事不敢跟老婆坦白交待,却让五哥去投石问路,这回好,五哥栽了吧。”王学礼郁闷地说。

“谁叫你点子那么准,一个金小满,一个李雨田,都让那桂芸给碰见了,即使是事先约好的也没有这么准时准点儿啊!我看你明天去摸彩票得了。”钟山和王学礼开着玩笑,又说,“你也别借酒浇愁了,酒大伤身啊。这样吧,我回家后让月月从侧面打听打听,看看你到底这回又碰到了这位那教授哪根敏感的神经。”

第七十四章 倾诉衷肠(二)

两个大男人坐在茶餐厅的包间里互相倾诉衷肠,那桂芸与邱月月参加完演出活动后,也坐在师范学院门外的小茶馆里一边喝着普洱茶吃着干果一边说着闺蜜间的体己话。

今晚,那桂芸原本准备先回家给母亲做晚饭,然后回学院陪外国学者观看音乐会。被王学礼“劫持”到茶餐厅,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想着在家里焦急等待的母亲,那桂芸心里同样焦急万分。王学礼与李雨田的婚外情,他国庆假期那天晚上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她当时也听得明明白白。婚外情,俗称“找小三儿”,原本在那桂芸的价值体系中是难以接受的,可是这件事情发生在王学礼身上,他又能主动坦白,而且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扰乱师兄家庭的第三者?她原谅了他的过失。今天中午,见王学礼刚有新欢却又与旧爱藕断丝连,她当时心里确实非常生气,可是听他晚上一番解释,也就释然了。所以,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不是她拒绝王学礼的主要原因,根本原因还是她母亲的态度。

昨晚哭到半夜后,那桂芸已经想明白了,母亲对她的婚事百般挑剔,其实潜意识中就是不想让她嫁人。父亲去世后,便把母亲的魂魄也一同带走了,她变得像孩子一样敏感多疑无理取闹。儿子不在身边,母亲唯一依赖的就是这个女儿,女儿有了意中人,母亲不就成可怜的“孤儿”了吗?所以昨晚那桂芸就已经暗下决心,只要母亲还活着,她就不再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反正已经耽搁了,就先这么耽搁下去吧,好在她可以做自己热爱的学问,精神有所寄托,也并不感到十分孤独寂寞。作出了这样的决断,正不知该如何向王学礼宣布自己的决定,今天上午就撞见了在她当时看来极其不堪入目的一幕。她想,无须再跟他说别的什么理由了,现成的台阶摆在这里,两人正好就此拜拜。所以,她违心地骂了他一句“渣男”,扬长而去。

邱月月听了那桂芸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表现出十分惊诧。沉默半天,说:“芸芸,以前我听过一句话,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又有一句话叫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不是我们心目中的好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小坏呢?不是有一位名人也有过婚外情,还留下个私生女,也说过这样的话,说自己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这样说来,王学礼做的这些也许并不为过,也只是天下男人都会有的过失。”

那桂芸说:“我是可以原谅他曾有的过错的,更何况我也有过类似的过失。我母亲这边才是个巨大的阻力,父亲不在了,我生命中的亲人还有谁呢?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我才认识到,谁都有可能背叛和抛弃你,可是父母双亲永远不会。我今天故意跟他说出那番狠话,骂他是渣男,是希望他对我失望,彻底忘掉我,开始新的恋情。”

“可是芸芸,父母之爱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啊!你为了这个而牺牲自己的幸福,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生,而不能活两辈子,你不觉得你这样的选择,是一种不完整的人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吗?”邱月月语重心长地说。

那桂芸说:“这道理,你作为一个过来人懂,我母亲也应该懂的啊,可她为什么对我交的男朋友百般挑剔呢?还没等见一面就投了反对票。经她这么一说,我的满腔热忱全被打压下去,也觉得这个男朋友处得没什么意思了。”

邱月月说:“芸芸,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我觉得阿姨这就叫自私,把你当成了拐棍,用得顺手了就不愿意扔掉。她并不只有你一个孩子,为什么不去找另一根拐棍也拄上一拄呢?或者,你照顾了她的饮食起居,她也该建立起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应该在精神上无休无止地缠磨你呀!怎不知,你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姑娘,活得其实也是挺苦的。”

那桂芸被邱月月的一番话说得失声痛哭起来。“月月你不要说了,我就是这个命,父亲不在了,母亲不体恤我,自己遇到的又都是渣男。”

“可不要这么说,要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命运最终还是抓在自己的手中。而且,我觉得你因为自己的原因想摆脱王学礼,就称人家是渣男,这对他可不太公平。”邱月月说。

“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他解释吧。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我妈会不睡觉一直等着我。”那桂芸边用纸巾擦眼泪边说,说完,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邱月月喊服务员买了单,两人走出茶馆。

邱月月打车到自家小区的门口时,钟山也正从另一辆出租车里下来。

第七十五章 又闻来电

王学礼回到家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钟。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情绪平静了许多,擦干身体钻进被窝,第一个习惯动作就是翻看手机上的信息。见有“芸格格”的微信来,心里一阵激动,点开,竟然是4000元微信转账,显然是要退还庄家和王家两位老太太的红包,态度已经十分明确,就是分手的意思。王学礼不点接收,一天后这笔钱自然又会回到那桂芸的账户中,转账无效。王学礼刚刚平静的心绪又泛起波澜,伤心地关掉手机,关闭床头灯,蒙头倒下,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往事又像走马灯似地在头脑中浮现。

好像刚刚迷糊着,就见庄月梅回来了,穿着跳广场舞的那件绿袄,坐在他的床边,也不说话,就是一直在嘤嘤地哭。

王学礼问:“老婆你哭什么?我都已经跟李雨田分手了,你不用担心王硕没有爸爸了。”

庄月梅还是哭。

王学礼又说:“爸妈也挺好,我一直替你照顾着,你不用惦记。不信,我这就给他们打个电话,你听听他们怎么说。”

刚说到这里,自己的电话却响了。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遗忘,风干了忧伤……”王学礼想接电话,手机却怎么也抓不到手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竟然真的是有电话打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来电号码,是岳父家里的座机电话,立即紧张起来,接听,岳父在电话里语调低沉地说:“学礼,你妈怕是不行了。”

王学礼一下子彻底惊醒过来,说:“爸你慢慢说,怎么回事儿,要叫救护车吗?”

岳父说:“我看,叫也够呛。”

王学礼说:“您在家等着别动,我这就叫救护车,然后马上过去。”

打通120叫了救护车,王学礼慌乱地套上衣裤下楼,天还没有亮,空气中弥漫着深秋清晨的寒冷。王学礼一路小跑出了小区大门,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狂奔驶向南山小区。

出租车到达岳父家楼下时,救护人员已经从楼上下来了,问老人的情况,对方摇了摇头,说:“急性心梗,人已经故去了,没有抢救意义。你赶紧通知殡仪馆的车过来拉人,准备后事吧。”

王学礼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楼,进到屋里,见岳母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在安睡,岳父站立在床前的地中央,神情哀伤。

见王学礼进屋,岳父平静地说:“你妈走了,好在没遭啥大罪。昨晚她说想吃红豆稀饭,小张就给做了。吃过饭后,你妈就说胃不舒服,还怪小张的红豆做得有点硬。小张尝了一口,说哪里硬了,我吃着挺软乎的,两人为此还闹得有点不愉快。今天早晨我起来上厕所,看到你妈睡得一点动静也没有,感觉不对劲儿,一摸,没有气息了,就赶紧给你打了电话。”

王学礼难过地哭了:“妈,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呀!我方才还梦见了月梅,告诉她说你们都挺好的,让她别惦记,我这不是跟她撒谎么!”

岳父说:“学礼呀,别哭了,人活百岁,终有一死。月梅走了后,你妈就没有一天不念叨她,你妈这一走,也算是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跟女儿团聚去了。”

王学礼擦了把眼泪,说:“得先给妈找身衣服换上,然后打电话通知殡仪馆的车来接。”

上一次大手术身体稍微恢复之后,庄老太太就背着女婿学礼,不顾庄严的强烈反对,逼着老伴儿用轮椅推着她去了趟商场,从里到外买了一身中式新衣服,说留着一旦“有那一天儿”好穿,免得到时候抓瞎。如今,这套衣服终于派上了用场。庄严从柜子里找出叠得整整齐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新衣,想到一生都不愿意轻易麻烦别人的亡妻,不免垂泪。

王学礼帮助岳父给岳母穿戴整齐后,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又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说,“这个时间是加拿大的下午,我这就给月杨打个电话。”

说罢,就拨打庄月杨的电话,电话接通后,王学礼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哽咽着说:“月杨,我没有替你照顾好老人家,咱妈今天早晨走了。”

远隔千山万水的电话那一端是半晌的沉默,随后是因压抑不住而迸发出来的惊心动魄的男人的哭泣声。王学礼刚刚调整到平静状态的情绪又被引导到哀伤中来,竟至泣不成声。庄严接过女婿手中的电话,说:“月杨,你也不必太悲伤难过,你妈妈走得很安祥,一点儿罪也没遭。你能请下来假就回来,抽不开身不回来也没什么。左右人也不在了,活着的人还得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我想你妈也不会怪你的。”

庄月杨在电话里边哭边说:“爸,您也要保重身体,我这就订机票,最迟后天就能赶回去。”

第七十六章 哀荣备极

庄月杨是第二天晚上到达青山的,钟山开车去机场迎接的,车入青山后直奔殡仪馆。

上一次举家归来,母亲虽然刚刚做过大手术,但是见到儿子一家整整齐齐地站在病床前,脸上一直挂着开心的笑容。这一次只身归来,自己与母亲已经是阴阳两隔,再看不到母亲脸上喜怒哀乐的表情。但愿她真的能与天堂的女儿团聚,不再遭受病痛的折磨,不再忍受思念的忧伤。

庄严扶起跪在母亲遗体前失声恸哭的儿子,劝慰道:“别哭了月杨,你这样悲伤,你母亲听到了也会心疼的。她这是去找你姐姐了,只是去得匆忙,连我老头子也不事先告诉一声。”

庄月杨起身拥抱着年迈的父亲,满腹的话语不知从何说起,只一遍遍地说“爸爸保重”。又见一旁同样伤心难过的王学礼,放下父亲,与姐夫握手相拥,口中喃喃地说:“辛苦你了姐夫!”

遗体告别仪式是在老太太去世后的第三天上午八点举行的。庄严老两口都已经退休好多年,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庄月梅下岗多年,又已经去世两年,更无社会往来。庄月杨出国二十多年,与青山除父母至亲外几乎割断了联系。庄家在青山的亲戚也不多。所以,庄老太太遗体告别仪式上,来的人有上百之众,但大部分都是王学礼的家人、亲属、同学、同事和其他社会上的朋友。王学礼的许多采访单位还送来了挽联,其中就有税务局办公室韩主任向局长马晓海汇报后,得到马局的首肯送来的。这样多的社会贤达相聚在一起,这样多的挽联鲜花摆放在一起,送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早登极乐,是庄老太太生前不会看到的场面,也令庄严庄月杨父子倍感安慰。

这几天,王学礼的哥哥、嫂子、妹妹、妹夫乃至父母亲都帮着忙前忙后,结拜五兄弟更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王学礼注意到,在送葬的人群中间,那桂芸着一身黑色风衣,站在同样一身黑衣的邱月月身旁。想起不久前老太太还口口声声夸赞白捡个好闺女,高兴地把一个红包交到她手中,三天前这个老太太口中的“好闺女”却擅自违拗老太太的意愿,居然想通过微信转账退回这送出去的红包,不禁又是一阵伤心难过,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此时,那桂芸也怀着同样的心情站立在人群里,回想这位慈爱的老人家夸奖自己的那些溢美之词,心知说到底还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外人,倘是真把自己当成亲生闺女,这样的夸奖完全都是多余的。又想老太太那么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菜,真该多去看望她几次,让她生前更多地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又想到老太太送给自己的那个红包,她却单方决定退还回去,实在是对老太太一片真情的亵渎。想着想着,泪水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各方人士陆续走出告别大厅,最后只剩下庄严与庄月杨、王学礼三人送庄老太太最后一程。庄严迈着蹒跚的步履走上前去,与共同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风风雨雨的伴侣作最后的告别。想到看这最后一眼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真容了,他情不自禁地亲吻着老伴儿冰冷的额头,喃喃地说:“文清,我不能陪你了,你一路走好。到那边你就可以看见咱们的女儿梅梅了,不用每天晚上都哭着说想女儿了。如果想我了,你就托个梦……”庄月杨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悲鸣,王学礼也被这最令人悲伤的一刻感动得大哭起来。

送走了母亲,庄月杨又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一来陪陪忽然孤单下来的老父亲,二来等母亲的头七。这期间,庄月杨去了趟电脑市场,给父亲装了台新电脑,连上了聊天程序,告诉父亲:如果想儿孙了,就视频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姐夫学礼。

庄严已经催了几次儿子快快回加拿大,说事出突然,走得匆忙,一定有许多工作上的事没有交待好。他会调整好自己的,叫月杨完全不用担心。

第七十七章 翁婿共处

开车去飞机场送走内弟庄月杨后,王学礼不顾岳父庄严的极力反对,用车从家里拉来了自己的行李,住进了庄家。

王学礼说:“我在送月杨去机场的路上已经向他打了包票,一定会照顾好您老人家,让月杨在那边放心工作、安心生活。打小我爹就教育我,男子汉大丈夫吐出的唾沫都是颗钉,话一定要说到做到。”

晚上下班,王学礼辞掉了各种社会应酬,也不在报社食堂用餐,而是买菜回家做饭,与岳父共进晚餐。

这天晚上,王学礼做了岳父平素爱吃的滑溜里脊、木须肉和家常炖豆腐,还配了一小碟盐爆花生米。岳父见菜端上桌,忽然来了兴致,从酒柜里取出上次那桂芸来时喝剩下的茅台酒,翁婿二人对饮起来。这样的场面,在庄月梅生前并不多见。庄月梅活着的时候,王学礼除了过年过节外很少来庄家,更很少留在庄家吃饭,单独陪岳父喝酒更是少之又少。对岳父岳母,王学礼采取的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老婆不在这两年,他却成了庄家的常客,与老两口建立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

今晚,庄严给自己和女婿的酒盅里都倒上酒,端起酒盅,说:“学礼呀,月梅不在这两年,我老两口多亏了有你照应。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你妈走了,我身体还挺硬朗,真的不用你操心。你们年轻人有你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老头子有我老头子的生活习性,老少两根光棍住在一起不合适,外人看着不舒服,我们两个也都不方便,听爸的话,明天就搬回去住。”

岳父的话都说到这种程度,王学礼只得答应下来。他想起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百孝不如一顺,觉得确实应该顺从老人家的意愿。

又下去几盅酒,老爷子情绪有些小激动,话匣子也打开了:“学礼,爸一直有一块心病,觉得对不住你。当初你来我们锅炉厂采访,我确实一眼就相中了你这个小伙子,托许继明给提的亲。其实当时我自己也心知月梅配不上你,当然月梅也是个好孩子,可是她毕竟文化水平低,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是赶上了上山下乡的社会大潮流,她年龄又大你几岁。当时我想,如果你愿意,你们就处一处,不愿意就拉倒,就当没有这码事。没想到你们后来还真处成了。从你们结婚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月梅,要像孝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善待公婆,要对爱人生活上关心照顾、工作上支持帮助。我相信月梅这些年都做到了。可惜她是个福浅命薄之人,早早就撇下你一个人走了。”

岳父的这番肺腑之言着实感动了王学礼,他说:“爸,月梅跟我在一起生活这三十来年,确实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这些年我在家里就是一个甩手掌柜的,工作忙是不假,但我也贪玩儿,喜欢各种社会应酬,家里油瓶子倒了都懒得扶一下。可是月梅在的时候,我却习以为常,没有意识到这些,等到意识到了想报答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岳父端起酒盅示意王学礼喝一盅,放下酒盅,夹了一粒花生米,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说:“我们当男人的不都是这样吗,说是在外面忙大事,可是又有多少大事非我们办不可呢?说到底,男人都是些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贪图美食美酒美色的本性。”再抿一小口酒,又说:“我当厂长那会儿,身边也有各式各样的女人围着转,有的是真的敬重你,有的却另有所图。那时候不像现在,生活作风可是天大的问题。稍微把持不住,一世清誉就会毁于一旦。对于那些真正敬重、爱戴你的,咱得知道领情,回报人家以尊重、爱护。对于那些别有用心、想拉你下水的,当然要尽可能远离,能躲多远躲多远,不能给她们一点可乘之机。再说,我和你妈是从小的夫妻,你妈一心一意操持这个家,为我生下梅梅和杨杨两个孩子,我也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来。”

与庄严认识三十多年,爸爸也叫了三十多年,王学礼好像今晚才真正看清楚岳父本来的样子,原来他庄重严肃的外表下竟也藏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是个典型的闷骚老男人。如果说自己父亲的十二字箴言是朴素的处世哲学,还属于蒙学范畴,那么岳父对男人的这番剖析则上升到生理学和心理学的高度,已经达到了研究生水平。

第七十八章 归于平淡

王学礼陪岳父住了十多天后,又搬回到自己的家中,前一阵子变化多端的生活节奏也渐渐归于平淡安静。

又是一个星期六,钟山打来电话,说两口子中午要带小毓儿来五哥家里做客,不到外面吃,就在家里,王学礼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也算是检阅一下五哥的生活常态。

放下电话,王学礼想了想,他虽然已经学会了几样家常菜,可是终归端不到台面上。莫不如支起炭火锅,四个人吃一顿涮羊肉。家门口就有一家“火锅烧烤大全”超市,各种肉食和菜蔬应有尽有,而且都是洗净切好的,拿回家下到锅里就行。

中午,钟山一家三口进屋时,火锅各种食材已经摆好,炭也已烧好了,就等着客人到来后下肉吃饭了。

钟山见状,笑道:“五哥,你这招高啊,全是买现成的,把自己拙劣的厨艺隐藏得严严实实的。”

王学礼说:“我小侄女第一次来五大大家吃饭,我怕五大大拙劣的厨艺吓跑了小公主,再不敢来了怎么办。天凉了,我一琢磨,吃火锅正合适。”

小毓儿高兴地说:“谢谢五大大,我最爱吃火锅了,还有火锅肠啊,太好啦!”

四个人坐下来,钟山和王学礼喝啤酒,邱月月和小毓儿喝饮料,摆在餐桌中央的一只冒着热气的铜鸳鸯火锅营造出火热的就餐氛围。

邱月月问:“五哥,你跟芸芸的关系现在怎么样了?庄家大姨葬礼那天,人家芸芸听说后可是主动要求参加的,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你还这么一直端着架子么?”

王学礼说:“相处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发生了两次矛盾,我看我们两个还是都先冷静冷静再说吧。我这阵子,老丈人家里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也想先安静安静。”

邱月月说:“我觉得,你搬过去住也不是长远的办法,倒可以考虑给庄家叔叔找个后老伴儿,有道是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

钟山笑道:“邱月月我看你是保媒保上瘾了,我五哥这头还没有着落,又开始研究帮庄家老爷子找伴儿,咱能不能分个主次矛盾,一头一头来解决。”

邱月月说:“他们的选择标准又不一样,怎么不能齐头并进?我哪天问问三嫂徐晓艳,她手头上这样的资源应该有。”

王学礼说:“我老丈人,曾经的大国企的厂长,也是个思想丰富情感细腻之人,品位可不低,月月你不要以为随便找个退休老太太就能打发了。别看老爷子已经七十八了,但身体硬朗,虽不能像那位大科学家一样找个二八佳人,也得配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修养的伴侣。”

钟山说:“五哥你不愧为道德模范啊,自己的另一半还没有着落,倒开始为老丈人的婚事操起心来。”

王学礼说:“弟妹的建议还真不是说笑,给老爷子找到了合适的伴侣,安排好了,我才能彻底轻松下来,研究自己的问题。你家钟伯伯,自打娶了邹台长,你看老爷子那精神头儿,都返老还童了,哪里像个九十多岁的老人。”

小毓儿忙插嘴说:“我奶奶包的饺子超好吃。”

王学礼接着说:“再者说,我还有个在京城漂着的宝贝儿子王硕,一会儿说要结婚一会儿又要出国的,也没个准头。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不用我管,可我这当老子的能不闻不问吗?所以啊,我想好了,我的事情先往后放一放,不急。你们不都看到了吗?我一个人过,无烦无恼无忧愁,也挺好的。”

邱月月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那桂芸的母亲,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生病住院手术,这些当然没办法选择,可她出院后成天缠磨女儿,害得芸芸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应酬,除了家就是学校,除了上课就是做饭。我看芸芸一直嫁不出去,她妈有直接责任。”

钟山说:“五哥你那么善于做思想工作,我看哪天应该去给那桂芸的妈上一课,帮那老太太洗洗脑。

这样边吃边喝边聊,小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当邱月月帮着收拾好这顿火锅的残局,一家三口离开王家时,天已经擦黑了。王学礼望着落地窗外苍茫的夜色,内心一片空寂。拉上窗帘,把一片苍茫隔到外面的世界,一个人的家里是另一番空寂。

第七十九章 悲喜人生

送走了儿子庄月杨,劝退了女婿王学礼,辞掉了保姆小张,庄严过上了孤家寡人的生活。三居室的家,儿子一家四口归来时显得拥挤不堪,如今剩下一个孤老头子,又变得空荡无比。

南山小区的这处三室一厅住房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经显得老旧了,它的背景可不简单,是当年市政府专门为各国有大中型企业领导者建的,百姓俗称“企业家楼”,是庄严在锅炉厂厂长任上享有的特殊待遇。在当时,不单是房子的面积和格局令人艳羡,住在“企业家楼”里的感觉也是非常荣耀的。

今年,青山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市里专门拨付资金,把这片老楼做了外墙保暖,楼体也跟着做了翻新处理,“企业家楼”仿佛重现往日的荣光。

庄家搬进“企业家楼”没几年,锅炉厂又自筹资金盖起六栋职工家属楼,庄严作为一厂之长,依条件也可以分得一处小三室。按照传统重男轻女的观念,庄月梅出嫁之后,这处即将分得的三室户自然要留给弟弟庄月杨作为婚房。庄严却没有这么想,他小小地利用了一把权力,把小三室换成两个大单室,女儿和儿子一人一处,不偏不倚。庄严认为,儿子庄月杨当时正在读研究生,将来前途无量,毕业后自己分到住房的机会也一定会有的。女儿下乡回城后,勉强读了个夜大,在厂团委还是个以工代干的身份。以一处住房作为陪嫁,在那个家家户户孩子多住房挤的年代,一定会身价倍增的。实践证明,事情正是按着庄严的设计推进的。

庄严对自己的人生轨迹大体上是比较满意。他出生在清凉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那时,他的名字还不叫庄严,叫庄福贵。庄福贵自幼聪颖好学,他的初中班主任是一位语文老师,班主任说庄福贵这个名字封建色彩太过浓厚了,就改叫庄严吧。庄严初中毕业时因为家境贫寒,没有继续读高中上大学,而是考取了青山技工学校,技校毕业后就分到了青山市锅炉厂,从技术员干起,经过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努力,直到当上了一厂之长。

庄严的老伴儿,是小时候双方父母订下的娃娃亲,庄严技校没毕业两人就成亲了,奉行早生儿子早得济、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庄月梅,那年庄严刚过20岁。庄严技校毕业工作后,媳妇带着女儿庄月梅进了青山城,又过了几年,生了儿子庄月杨。夫妻两个都要忙于工作,觉得儿女双全此生足矣。

正如庄严跟女婿王学礼说的那样,能力超群、为人正派、英俊潇洒的庄严成为厂里很多女职工的梦中情人,只慨叹“名草有主”再无机会。也有知难而进者,对庄厂长百般示爱,厂办主任赵丽芝就是其中一个。赵丽芝不但人长得漂亮,更是个聪明能干又勤快的人,厂里的内外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是个非常合格的办公室主任。服务厂长时间久了,难免要聊起自己的家事。一说到这里,赵丽芝就哭了。赵丽芝嫁给自己的丈夫,完全因为看好了夫家老干部的家庭背景。结婚后才逐渐发现,丈夫是个窝窝囊囊没有主见的“妈宝男”,婆婆和大姑姐为了在她面前权威,对她百般刁难甚至大打出手。一次,赵丽芝在厂长办公室解开衣扣,展示前一天晚上婆婆留在她胸口的一大片淤青和抓痕。赵丽芝费了千辛万苦,终于办理了离婚手续,成为自由人。又一次在厂长办公室聊起家事,赵丽芝说:“厂长,知道你跟嫂子感情深,我不敢插足,你只要给我一点点关怀,我这辈子就知足了。”庄严说:“小赵,你已经有过一次失败婚姻,好不容易解脱了,可不能再犯糊涂,一定要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赵丽芝又哭了,说:“厂长,我哪里去找您这样的好人啊。”不久后,厂里一位高工妻子去世了,庄严不好亲自出面,通过别人帮着撮合,两人还真成了。

前些年国企改革,许多人认为庄严应该买下这家企业继续留任厂长,庄严心里清楚,这家企业那时已经严重资不抵债,历史包袱又十分沉重,起死回生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提前退休。他的继任者把职工全部推向社会,让厂子变成了空壳,然后卖掉地皮卷钱而去。庄严认为这是极不道德的行为,既然无力回天,就不该接下这副重担,为个人升官发财而置职工生死于不顾的缺德事,他庄严一辈子也做不出。他自己是这样的价值观,也以这样的价值观教育一双儿女。后来听说那个继任厂长因为涉嫌非法集资数额巨大被判了刑,庄严觉得更加印证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老话儿。

除了爱喝点小酒,庄严别无不良嗜好。良好的心态加上健康的生活习惯,使得如今已经78岁的庄严,耳不聋眼不花,腿脚利索精神健旺,走在街上,不认识的人猜他的年龄,大多都说也就是六十出头吧。当听说老爷子已经78岁时,无不竖起大拇指。

庄严一生虽没有大富大贵,却活得心地坦荡,吃也香甜睡也安然。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两年时间里接连失去了女儿和老伴儿两个至亲,晚景竟然变得如此苍凉。

庄严一直信奉的做人原则是,能帮助别人尽量帮助,不能帮助别人起码也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他打消了儿子回国的念头,拒绝了女婿陪伴的善意,独自一人品尝人生暮年孤独寂寞的苦涩滋味,一个人看东方破晓、夕阳西下,一个人听风吹落木、雨打窗棂。

第八十章 电脑为伴

这个星期六上午,王学礼买了菜到岳父家探望。走到南山小区“企业家楼”下,见庄严正独自坐在小区内花草已经枯黄了的花芸边晒太阳,脚下趴着一只黑白花纹相间的流浪猫。王学礼知道,岳父最近总拿家里的剩饭菜喂这只猫,所以岳父一下楼,它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等待吃食。

王学礼说:“爸,天凉了,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儿衣服出来啊?小心着凉感冒了。”

庄严说:“不碍事,我老头子火力还旺着呢。”边说,边接过王学礼手中的芹菜和猪肉。

王学礼说:“一会儿我大妹学红过来,帮您包些饺子冻上,也省得您一个人做饭费劲。”

庄严奇怪地问:“怎么最近一直没听你说小那,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王学礼搪塞道:“她现在正忙着做电视台的节目,她母亲也需要照顾,所以我们见面次数也很少。”

王学礼把芹菜叶子掐净刚刚焯好,还没等剁肉馅,王学红就敲门到了,手中提着个袋子,袋子里是各种老年人专属的营养品。

庄严说:“麻烦大侄女了,来帮着包饺子,还买了这么些东西。”

王学红说:“您老不必客气,三嫂子不在了,您就当我是您的亲闺女。听我三哥说您爱吃饺子,不是跟您老吹,包饺子我还是比较拿手的。”

王学红确实不是自夸,她当年正是凭借这手包饺子的好手艺,先征服了孔德利的胃,然后才征服了他的心。

孔德利大学毕业分配到税务局后,住局里的单身宿舍。室友相继结婚搬离,最后宿舍里就只剩下孔德利一人。王学红和孔德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孔德利财经大学本科毕业,长相也算周正。王学红对孔德利一见钟情,孔德利对王学红却有些犹豫不定,因为那时候他正暗恋着局里刚分来的财校毕业生小邢,小邢姑娘在长相上略胜王学红一筹,对孔德利貌似也不讨厌。正当孔德利举棋不定之时,王学红就把热腾腾的三鲜馅饺子送到了单身宿舍。后来,又主动到宿舍给孔德利包饺子,放在小电锅里煮了,两个人一同从一个小锅里捞水饺吃,独身在外的孔德利一下子找到了家的温馨,感情的天平自然就倾斜到了王学红这边。而且,王学红是师范学院本科毕业,从下一代智力因素考虑,王学红也更占据优势。可是,两人结婚后,因为王学红身体原因,好几年也没怀上孩子,多方求医,好不容易才得了儿子孔艾伦,两口子当然心肝宝贝一样地疼着。

每次在面板前捍起面皮,拿起面皮捏元宝一样的饺子,王学红都会回想起那些与饺子有关的甜蜜往事,包饺子也就更加劲头十足。饺子,成了她与孔德利共同生活二十多年餐桌上的标配。

王学红手脚麻利,不待三哥从屋里出来帮忙,一盖帘大小均匀模样好看的饺子已经捏好,正在往蒸锅里装。另一帘,则准备放进冰箱里速冻上,留着老爷子自己蒸着吃。

这个时间里,王学礼也没有闲着,正在房间里教岳父怎么使用电脑上的社交软件。庄月杨买来电脑后就匆匆回加拿大了,老爷子没有弄懂这个现代化物件如何使用,所以一直闲着。王学礼教会了岳父如何点开浏览器看新闻,看电影、电视剧,与远在加拿大的儿孙视频聊天。看看时间,才十点钟,猜想庄月杨应该还没有睡,就视频连线了,果然庄月杨一家四口都出现在画面里,庄严激动不已。王学礼说,下次来要教岳父拼音打字。庄严说拼音他学过,可以的。王学礼说那就太好了,你熟悉熟悉键盘,就可以打字了。这样,除了视频聊天,还可以跟网友打字聊天,更有神秘感。

庄严高兴地说:“电脑这个现代武器真是太好了,有了它作伴,我老头子就不会孤单寂寞了。”

王学礼教会了岳父使用电脑,王学红这边饺子也蒸熟了。

庄严见王学红除了饺子,还做了炝拌土豆丝和黄瓜拉皮两道凉菜,又因为刚刚学会使用电脑心情大好,忙取出柜子里珍藏的白酒,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学礼,今天咱爷俩还得来两盅。”

王学红一边用筷子从蒸锅里往外捡饺子,一边说:“庄叔,您如果爱吃饺子,以后一定找一个会包饺子的阿姨做老伴儿。我们学校有一位退休的全老师,就特别会包饺子,她老伴儿大前年去世了,您如果有意思,我可以给牵个线儿搭个桥。”

庄严笑道:“谢谢大侄女儿惦记,你婶儿刚走,庄叔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找后老伴。再说,有了电脑这个好伙伴,你庄叔我还找什么老伴儿啊!”

第八十一章 又来麻烦

王学礼兄妹吃过午饭后,见庄老爷子迷上了电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也无须过多陪伴,便收拾了碗筷离开庄家。

王学红说:“三哥你跟那桂芸最近处得怎么样了?咱爸咱妈还想邀请她来家里吃饭呢,说这次不再搞成一大家子人集体相亲,怕小那感到不习惯,只安排我和大嫂负责做饭。”

王学礼说:“目前处在暂停状态,彼此都冷静冷静也好。常听人说老姑娘脾气古怪,我这回算是真的领教了,动不动就发邪火,使小性子,整得我丈二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知道,三哥我从小到大哪里会哄人啊?可是自从跟这位那大小姐在一起之后,整天得陪着十二分的小心,饶是这样,还时不时惹得她不高兴,有时觉得真是挺累的。”

王学红说:“两个成长在不同家庭背景的人在一起,又都这么大年纪了,好多习惯都已经形成,彼此当然得有一个熟悉和适应的过程。我看这个那桂芸人挺好的,不过鞋子合不合适,还得问脚自己舒服不舒服。反正,我觉得你应该尽快解决个人问题,别总让咱爸咱妈为你操心。”

王学礼说:“你没听到一个词叫单身贵族吗?回去告诉爸妈,别为我操心,我活得挺自在的。”

嘴上说自在,可是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的家,还是未免感到有几分孤独,特别是中午还喝了几盅白酒,这会儿更希望能有个人陪着自己说说闲话。正想着,忽然电话响了,看来电显示,觉着号码挺熟悉,却不在自己的通讯录里,接听,竟然是金小满,想起来上次见面之后已经把她的号码删除了,所以才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金小满说话语气有些急促:“王哥你说话方便吗?我有件事情还得麻烦你一下。”

王学礼此时心里正烦着,加上借着点酒劲儿,来电的又是总给他制造麻烦的金小满,便不客气地说:“我说金大经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吧。你上次也看到了,我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求您别一有事儿就来麻烦我好不好?”

金小满说话已经带了哭腔:“对不起王哥,我知道总麻烦你很不好,可是这件事情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你了。你不知道,唐大力出事了,昨天晚上,在二台子村的小池塘里淹死了,今天上午才被发现,刚刚打捞出来,我跟芳华姐请了假,这就往村里赶。芳华姐说,二台子村是你老家,人都熟悉,前两天你救的那个孩子不就是那个村子的吗?而且,唐大力住的‘小芳客栈’,听说是你本家侄子开的,唐大力好像还欠着人家的店钱,所以,想请你帮着去料理一下后事。”

听金小满的诉说,王学礼也着实吃了一惊。可是听说要自己出面帮忙,又极其不情愿,说:“我刚喝了酒,也不能开车,再者说,我虽然老家是二台子村,但也不是那里出生长大的,村里的人除了本家,跟其他的人也不熟悉。”

金小满在电话里又有些要哭的样子,说:“你不开车没关系,我的车就在你家楼下,可以拉你过去,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你出面处理,可是你毕竟是个男人,遇事总比我们妇道人家更有主见。”

金小满近乎哀求的语气软化了王学礼一颗原本坚硬的心。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先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穿了衣服就下去。”

来到楼下,见停在门口的车竟然是祁丽娜开的那辆宝马x5。心说,姐妹两个不是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和好如初了?又一想,唐大力不在了,矛盾的焦点也就不存在了,毕竟姐妹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是不可能割断的。

第八十二章 恶有恶报

宝马x5离开市区,快速驶向郊区二台子村,来到前些日子王学礼救人的那个池塘边。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一句话。

此时,池塘边已经围了好些人,警察也到场了,拉起了警界线。唐大力平躺在王老爷子前些日子给落水儿童控水的岸边那片空地上,身上的衣服是湿的,脸上盖了张破旧的《青山日报》。祁丽娜、金小满姐妹俩见状,都失声痛哭起来。

王学礼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王长发,把他拉到一边,问道:“长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发说:“刚才警察已经做了笔录了。昨天晚上,唐大力跟他一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结识的生意伙伴来我家客栈吃饭。说实在话,我早都想赶他走了,可他总是说等找到新地方就搬,一直赖着不走,欠的房钱和饭钱也不结。昨晚,两个人喝了不少酒,喝着喝着就打起赌来,我听唐大力说村口的池塘里有五斤重的大鱼,那个人说没有。唐大力说如果他钓上来或者网上来,那个人就输他1000元钱,如果钓不上来网不上来,他就输那个人1000元钱。我当时只当他们说的是酒话,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他还真来这里钓鱼了,结果鱼没钓着,倒让鱼把他钓了去。这小子最近不怎么张罗打麻将了,看来兜里真是空了,又赌性不改,一条鱼也能下注。他俩吃完饭后,我和小芳以为他们都上楼睡觉去了,收拾了桌子,也没在意。谁知,早晨他那个生意伙伴说,他昨天晚上喝多了,上楼就睡过去,早晨醒来发现唐大力不见了,喊半天也没有动静,猜他有可能去村口的池塘钓鱼,就过去找,在池塘边只看到鱼杆,却不见唐大力的影子,怕是掉进池塘里了。我听了这话,赶紧报警。警察来了后,找来打捞人员,果然就捞出了唐大力的尸体。三叔你说我倒霉不?客栈里住了这么个泼皮无赖,欠了我的店钱饭钱不还,这还招了警察一通盘问。说不定一会儿还得到公安局去配合调查。”

王学礼小声而紧张地问:“这件事儿当真跟你没一点儿关系?”

长发说:“跟我有啥关系?如果说有关系,就是当初不该收留他住在我家的客栈,他在咱村站不住脚,也许就不会淹死了。不过他出了这种事,也算是恶有恶报,活该!村里没有人不高兴。真是老天长眼,收了这个混蛋。自打他来到咱村后,家家户户总丢东西,老张家的鸡被他偷去,在他那熟食作坊给做着吃了,人家都发现芦花鸡的鸡毛了,他还不承认。老李家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也让他给勒死扒皮吃肉了,他却一口咬定他吃的狗是从别的村收来的。这还不算,他那两个贼眼珠子,总是在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打鬼主意,害得大家晚上都不敢出门。对你侄媳妇小芳,有时候也借机动手动脚的,好在有我看着,他还不敢胡作非为。他就是一条赶不走又膈应人的赖皮狗,我和小芳都特别后悔当初心太软收留了他。”

叔侄俩正说着话,祁丽娜拨开人群走出来,两眼红肿着说:“你就是长发兄弟吧?”

王长发连忙点头称是。

祁丽娜说:“我是唐大力的妻子,听大力活着的时候说他这半年吃住都在你家客栈,欠了你不少钱,你说个数,我还给你。”

王长发说:“算了吧,人都不在了,我就认倒霉吧。”

祁丽娜说:“那怎么能行,人死账不能烂。”边说,边从lv手提包里抽出两沓钱,说:“这是两万元,多少就这些了,谢谢你们照顾大力这么长时间。”

王长发连忙推辞,说“这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多”,祁丽娜已经把钱硬塞进了长发的皮夹克口袋里。

钱送了出去,祁丽娜好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哭着对王学礼说:“唐大力从看守所出来,熟食店被封了,可能兜里没钱,真没折了,前两天找到我,跟我借钱,我说你跟金小满要去,别找我!”祁丽娜擦了把泪,继续说,“我说你在金小满面前充大个儿,跑我这里装孙子,老娘不欠你的。他气哼哼地走了。如果我给他拿了钱,他也许就不会跟人家赌,也就不会丢了命,呜呜呜……”

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唐大力确实因酒后失足溺水身亡。

殡仪馆的车将唐大力的尸体拉走时,祁丽娜和金小满姐妹俩又是一通号啕大哭。

第八十三章 少年大力

唐大力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五岁那一年的端午节。后来漫长的童年和少年岁月里,唐大力从左邻右舍和母亲娘家亲属的言谈中得到的信息都是,他的祖母害死了他的母亲。

唐大力小时候,家门前有一棵樱桃树,树不高,四五岁时的唐大力踮起小脚一伸手就可以摘得到汁水丰盈、甜酸可口指甲盖大的山樱桃。那一年端午节,樱桃树长满了虫子,树叶子都卷曲了,樱桃也变得又小又干瘪。唐大力的母亲虽然从小在乡下长大,却最是惧怕各种虫子,特别看不得那种软体虫子爬行的样子,一见到便浑身软弱无力,就给樱桃狠狠地打了乐果农药。唐大力的奶奶见到了,不高兴地说:“大力总爱去摘樱桃,你这一打药,不是成心想毒害我孙子吗?”

唐大力母亲说:“下两场雨药性就没了嘛。你少玩儿两把纸牌,把孩子看住了,他不就不会去摘樱桃了嘛!”

祖母说:“我玩儿纸牌,输赢也就块八毛的,怎么就碍了你的眼?成天挂在嘴上。”

母亲说:“你玩儿纸牌我管不了,我整天下田干农活,孩子看不住可是你的事儿。”

祖母说:“你这媳妇有娘养没娘教的,居然跟我顶起嘴来!”

母亲从小没娘,婆婆这话正戮到了她的心窝子,便没好气地说:“我没有顶撞你,是你自己蛮横不讲理。”

祖母说:“你个小崽子居然教训起我来,说我蛮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祖母年轻守寡,守得唐大力的父亲娶妻生子,自认为一生功德圆满,脾气中自带着刚烈之气。唐大力的母亲年幼丧母,在娘家时外号“小辣椒”,性情彪悍是她面对小伙伴欺侮时自我保护的盔甲,见婆婆向自己扑来,也不甘示弱,伸手去抓婆婆脑袋后面挽着的窝头大小的髻,婆婆的头发立即散落开来,心知不是儿媳的对手,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放声大哭:“儿媳打婆婆啦!儿子白养啦!我不活啦!”

这时候,唐大力的父亲恰好从外面回来了,见状,不容纷说就拳脚相加打了自己的妻子。唐大力的父亲平时什么都依着媳妇,唯独在媳妇与寡母发生矛盾时,会无原则地倒向自己的母亲一边。

乡下乏味的生活里,婆媳吵架是最好看的一出戏,如果再能骂出点新花样来,上演些武打场面,那么观众便会从这出戏里得到巨大的心理满足。两个女人的哭叫声引来了越来越多左右邻居的围观,等待剧情推向高潮。

这是中午发生的事件。到了晚上,唐家的小院落里又传出了更加凄惨的哭声,是唐大力母亲的娘家人,发出悲声的是母亲的嫂子和妹妹。

唐大力的母亲嫁到唐家以来第一次被丈夫殴打,而且是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回到屋里一怒之下竟喝下半瓶剧毒农药了结了自己年仅25岁的生命。

唐大力的母亲死了,母亲的娘家人苦苦相逼不依不饶,祖母因为背负着害死儿媳的恶名,转过年也抑郁而亡,临死前给儿子留下话来:一定要把大力抚养长大培养成人,为老唐家接续香火,千万不要给大力找后妈。

唐大力的父亲遵从了母亲的遗愿,果真没有另娶,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抚养大力长大。

少年唐大力是个心思险恶之人。他会掏房檐底下麻雀窝里毛还没有长全的小麻雀放在手里玩耍,看老麻雀痛苦万状地盘旋在半空中喳喳惨叫而兴奋不已。他捉住青蛙后会把皮剥掉,看着没皮的青蛙在水里挣扎奔逃取乐。他挖到老鼠窝,会把一窝粉嫩的小耗子放进一盆用手压井新从地下压出的冰冷的井水里,看着它们游泳,一点点游不动直到冷死掉……

唐大力以他的乖戾行径震慑住了村里那些曾给他的脸上和身上制造各种伤痕的小小恶徒们。

在一个黄昏父子两个的晚饭桌上,父亲说:“大力你不能再这么成天的疯玩儿胡混了,得好好念书,给自己谋个好出路,我也好对你死去的妈有个交待。”

抬头望一眼暮色里因过度劳累而未老先衰的父亲,唐大力冷硬的心忽然有了一些温暖和感动。就是从那时起,唐大力暗下决心要放弃那些恶作剧努力读书了,学出个样子满足父亲美好的愿望,告慰母亲屈死的灵魂。他头脑不笨,经过三年初中的不懈努力,考取了县城的寄宿高中。虽然只是个普通高中,但是在唐家房那个小村子里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可是,噩运好像专跟他唐大力过不去,高二下学期,父亲从建筑工地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跌落下来,当场就摔死了。唐大力拿到建筑公司老板给的10万元补尝金,却从此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正值青春期的唐大力又变得行为乖张,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第八十四章 生财有道

唐大力的生活轨迹因祁丽娜的出现而发生彻底改变。

祁丽娜是唐大力的同班同学,学习成绩一直处于全班垫底的位置。唐大力痛失父亲成绩一落千丈之后,正好落在了祁丽娜的前边,从此,祁丽娜在每一次考试之后被班主任老师叫去批评谈话时,身边又多了一个唐大力。

此前,在这个有60人的大班级里,他们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见面互相都不说话。唐大力个子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祁丽娜近视眼,坐在教室第一排。唐大力学习成绩中等,正努力争取上游,祁丽娜学习成绩下等,改变现状无望。唐大力着装朴实生活节俭,祁丽娜打扮入时出手阔绰。

这天吃过晚饭走出食堂,祁丽娜叫住无精打采的唐大力:“唐大力,你还回去上晚自习啊?出去陪姐玩玩儿得了,就咱俩这成绩,啥大学也考不上,老师不都说咱俩了嘛,是瞎子点灯白费油,咱就省省油吧。”

那天晚上,他们看了场电影,吃了顿夜宵,还喝了白酒,在县城的小旅馆里开了房,完成了从少男少女到男人女人的角色转换。

回到学校后,祁丽娜就率先在女同学中宣布:“唐大力是我祁丽娜的对象了!”班主任拿他们没办法,只能一声声感叹:“真是臭味相投,朽木不可雕也!”后来,唐大力和祁丽娜这两个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终于让老师彻底解脱了,他们双双退学,回到了唐大力的老家唐家房村。

祁丽娜收拾了唐家的三间破瓦房,用泥巴垛起了院墙,用树枝圈起了栅栏,院子里种上了花草养起了鸡鸭。

祁丽娜的母亲闻讯找上门来,打也罢骂也罢哭也罢劝也罢,祁丽娜都铁了心要跟这个孤儿唐大力在一起。见母亲仍然不依不饶,甚至对她心爱的唐大力恶语相向,祁丽娜终于忍不住放出憋在心里18年的狠话来:“你不就是为了那俩臭钱儿嘛,抛弃了我爸,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嫁给那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姓金的。你连自己都没管好,没资格当妈,更没资格管我!”

母亲气得眼睛发蓝脸发绿,一跺脚走了,临走时也撂下一句狠话:“祁丽娜你给我听好了,你今后甭管过好过孬,就是死了我都不会再来管你!”

祁丽娜和唐大力以那10万元补尝金为本钱,在村里一块废弃的空地办起了仔猪繁育场。繁育场从小到大,由弱到强,夫妻俩逐步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除了唐家房村的临时住所,在县城的楼房里也有了两层复式装修豪华的新家。

唐大力不得不佩服祁丽娜的经商头脑,她书虽然读得不怎么样,却天生一个经商做买卖的料。“大力仔猪繁育场”虽然以他唐大力命名,其实完全是祁丽娜在运作打理,她总能适时把握住市场行情,像变魔术一样,使繁育场的收入呈几何级数增长。

唐大力和祁丽娜是回乡四年后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才领的结婚证,而此前一年,他们已经有了儿子唐小虎。

口袋里有了大把钞票又无所事事的唐大力,逐渐沾染了吃喝嫖赌的恶习,胳膊上刺了一条青龙,脖子上挂着一条镀金粗链子,开着辆宝马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里横着晃。

有时候喝多了酒回到家,与祁丽娜一通翻云覆雨之后,唐大力也会动情地问:“娜娜,班里那么多男同学,你当时为啥偏偏看上了我?”

祁丽娜说:“我看你长得豹头环眼的,特像水浒传里的武松武二郎,正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唐大力说:“那你可别学潘金莲,在外面招个西门大官人,弄顶绿帽子给我唐大力戴,我这只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结果,祁丽娜没有成为潘金莲,却成了被唐大力抛弃的秦香莲。

第八十五章 抛妻弃子

人们常说同病相怜,然而当两个人的“病”都好了呢?人心的善与恶,人情的冷与暖,往往在同患难与共安乐之间发生转换。

在见到金晓满之前,唐大力虽然做了不少荒唐事,外面也有一群女人,可那都是些歌厅舞厅里的小姐,多半只是一夜情,最多也就勉强算作是露水夫妻。可是当唐大力一眼看到金小满,一下子就被这个与他以往接触到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的小妻妹迷住了,从那时起竟对歌厅舞厅里的女人再无兴致。

母亲说是再不管女儿,可毕竟祁丽娜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女儿结婚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做母亲的怎能不闻不问。况且,女儿冲破阻力与孤儿唐大力结婚,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反而财源滚滚家业兴旺。在女儿生下外孙唐小虎坐月子的时候,母亲与小女儿金小满带着鸡蛋和婴儿的毛衫等物品,去县城的家里看望大女儿和外孙。也就是那一次,金小满这朵水仙一样的花儿落到了唐大力的眼中。

敏感的母亲看出了这层意思,第二年就匆匆忙忙地把金小满嫁出去了。

金小满的婆家也住在县城里,家境还算殷实。谁也没有想到,貌似老实忠厚的小满丈夫,竟然是个虐待狂,婚后不久就对小满非打即骂。后来大家才弄明白,小满受虐的因由,却原来是跟姐夫唐大力有私情,甚至怀了唐大力的种。

祁丽娜大部分时间忙着养殖场里的事务,丢唐大力一个人在县城的家里逍遥快活。年仅二十岁的金小满最终没能抵御住唐大力猛烈的追击和强烈的占有欲望。与金小满在一起时的唐大力,完全变成了一只被驯服的豹子,而与唐大力在一起时的金小满,则像一只豹子嘴边等待被吞噬的温顺的羔羊。

他们的丑事最终因金小满丈夫的揭发而大白于天下。祁丽娜当时的反应是哭着央求小满妹妹放弃唐大力,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永远别再回到这个县城,说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又年轻漂亮想找什么样的没有为什么非在唐大力这一棵树上吊死?

金小满走了,唐大力又捡起了吃喝嫖赌的恶习。金小满弟弟金小帅的媳妇小悦,就是在这个时期主动送到唐大力嘴边的一道美食,她的理由只有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让姐夫唐大力把钱撒给外面的野女人,不如花在自家人身上。金小帅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祁丽娜的要求只有一个,只要唐大力不离开她和儿子唐小虎,跟什么女人胡搞她都不干预。这样一种相安无事的生活又过了十几年。

可是,当金小满有了男朋友决定再婚的消息传回老家时,唐大力坐不住了,毅然决然地抛妻弃子,放弃家财,追随金小满来到了青山。

唐大力从看守所出来,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只好厚着脸皮找祁丽娜借钱。祁丽娜心里非常清楚,他一定是在金小满面前夸下海口,说他有能力挣到大钱,让金小满母女过上幸福生活。如今落魄了,当然没脸再去找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祁丽娜故意刁难他,想让他知难而退迷途知返,乖乖地回到她祁丽娜的身边。万没想到适得其反,却因此要了唐大力的命,彻底失去了这个男人。

唐大力两眼一闭不吭一声就走了,永远也不会去解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祁丽娜猜想,唐大力之所以与那个同样落魄的所谓生意伙伴赌这1000元钱,一定是因为他确实需要这1000元钱,他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以次充好生产熟食制品,也一定是想少投入多产出,尽快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殊不知他唐大力哪里是个经商的材料!祁丽娜始终坚信,诚信经营永远是商人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唐大力这种小把戏也许能一时获取点蝇头小利,怎么能成得了大事!她哭得特别伤心,为这个自己曾经的男人,自己儿子的爸爸,这个生活中屡遭不幸的孤儿过早离世,而且是死于一场理由听起来十分滑稽的意外。她这个时候真是后悔呀,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她当初绝不会阻拦唐大力和他心爱的金小满在一起,有千般苦万般难她祁丽娜都扛得住,只要她心爱的唐大力还活着。

第八十六章 小村一夜

唐大力就这样走了,糊里糊涂地把原本欢蹦乱跳的四十岁生命丢在了异乡的小池塘里,送他最后一程的,是他欠了一身孽债的同胞姐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还有与他血脉相联的一对儿女,算是完成了他的祖母给唐家接续香火的遗愿。唐大力以生命为代价,弥合了同母异父两姐妹的感情裂痕,平息了善良淳朴的二台子村人对这朵“恶之花”的厌恶,又从另一个角度给村里的长辈教育孩子如何行正走端提供了反面教材。

在等待火葬场的灵车到来这个时间段里,祁丽娜跟王学礼、金小满、王长发等人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唐大力一生的苦难经历。说到伤心处,难免又是一阵阵叹息一声声悲泣。那些围观者闻之,也禁不住跟着唏嘘不已。祁丽娜说:“好在有儿子唐小虎,我一定要把他培养好,给唐家续上香火,让小虎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也算是对得起他唐大力的在天之灵,对得起唐家的列祖列宗了。”

王学礼对两眼哭得通红准备驾车返城的姐妹俩说,自己就不坐她们的车回市内了,推脱说想留在侄子家的“小芳客栈”住上一晚,在小火坑上烙一烙他的老腰。长发也说,小芳刚才打来电话,说晚饭都准备好了。

见宝马随着灵车缓缓地驶入柏油马路,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王学礼随侄儿转身向“小芳客栈”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地平线以下,天空中可以看到比城市里更加密集的星斗,小村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野草伴着炊烟的甜香味道。

在去“小芳客栈”的路上,王学礼对长发说:“说起来,这个唐大力也挺可怜的,从小没妈,爹又意外身亡。可不是还有那句话吗?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可以选择。他唐大力本来都娶妻生子,过上好日子了,却不懂得珍惜,到处穷嘚瑟,结果把自己的小命儿给嘚瑟没了。”

叔侄俩走进“小芳客栈”时,小芳已经差厨师炖好了铁锅大鱼,说:“听说三叔来了,我让长发务必请您来吃顿鱼,留您住上一宿。”

王学礼洗了手坐下来,一边吃着大鱼喝着小酒,一边继续教训道:“长发,通过唐大力这件事你也该看清楚想明白了,你们虽然都是孤儿,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就是人品的不同。切记一句话,有啥别有病,缺啥别缺德。一定要一心一意爱自己这个辛辛苦苦垒起的小家,善待自己的老婆孩子,本本份份做生意赚钱,千万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害别人,最终坑害的其实是自己。”

因为要陪三叔,媳妇特许王长发喝了点儿酒。这会儿长发话也多起来,接过三叔的话茬说:“过去常听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还以为那就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通过最近的几件事我才明白,原来这是真的啊。三叔你知道你前些日子救的那个孩子是谁吗?就是我老爷常讲的他小时候救过他命的马叔的重孙子马蕊啊。如果马蕊的太爷不救我老爷,就不会有三叔您,如果没有三叔您,那么谁去救马蕊呢?我相信,这个唐大力这辈子一定没有积下什么德,连上辈子都是个缺德的主儿,所以自然难以得到福报了。”

王学礼说:“积德,也不都是图现世报或来世报,更多的时候是帮助别人快乐自己。不信长发你试试,做一件好事和做一件恶事,你自己的心理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心情好了,身体也就健康了,这也是所谓的福报啊!”

没有了唐大力的搅扰,“小芳客栈”的夜晚是一派安宁祥和,长发和小芳小夫妻也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王学礼喝了高粱烧,吃了炖大鱼,睡在小火炕上,烙得浑身筋骨是说不出的舒坦,杂七杂八的烦恼也暂时抛到了一边。一夜安眠,直到一遍又一遍一声接一声高吭的雄鸡鸣叫在村里次第响起。

第八十七章 峰回路转

上午,长发要去市里的批发市场上货,王学礼正好坐着侄子的车一同回市内。

路上,长发调皮地问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王学礼:“三叔,昨天晚上吃饭时,有你侄儿媳妇在,我没好意思问您,现在就咱爷俩了,您可得跟侄儿说实话,唐大力的老婆,那个开宝马的富婆,lv包里装的全是一捆捆的钞票,您是怎么认识的?”

王学礼用手指敲了敲长发的脑袋,生气地说:“你小子,满脑袋都是钱钱钱。她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听说我老家是二台子村的,求我来帮个忙。死人这么大的事,我也不好推脱不管啊。”

长发说:“这富婆,长得跟大明星似的,出手也大方,一甩就是两万,真心不错。三叔,我看反正唐大力也死了,这富婆你顺手收了得了。”

王学礼又伸手佯装要打长发:“你小子,再胡说看我不打你!”

长发一缩脖子,做了个鬼脸,调皮地说:“别打侄儿啊三叔,我是真心孝敬您老人家,希望你找到个白富美的好三婶儿。”

长发的一番话让王学礼回忆起与祁丽娜的相识,想起了那次一同吃西餐的尴尬场面,想起了那个令人销魂的春宵,想起了她对妹妹金小满口无遮拦的一通斥责,细想这女人也够可怜的,大老远地从老家追丈夫到青山市,到头来却追到一个短命鬼,不但要为他收尸,还要追着赶着替他还欠下的外债。又想起了金小满,看着既聪明伶俐又通情达理,也不像个随随便便的女人,怎么就中了唐大力的邪,害得姐姐家破人亡,到头来自己也是空手而归。这姐妹俩真的是两朵令人琢磨不透的奇葩啊!

正想着,车已经到了翠湖豪庭小区。王学礼让侄儿上楼坐一坐,长发说还得赶紧去办货,就不去三叔家了,只希望快些喝到三叔的喜酒。

王学礼独自上楼,又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家中,脱了鞋子进到客厅,随手抽出客厅角落书架里的《笑傲江湖》,倒在沙发上,随便翻到一页,走马观花地读起来。读着读着,就回想起与那桂芸独处的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两个人喝着茶,谈着书,翻阅着影集,是他王学礼半生追求而不得的一种有品位有情调的高雅恋爱方式。只可惜这样的幸福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那个午后,他们聊得那样投机,都谈到了彼此的情事,在这样的氛围下,他坐过去拉一拉她的手,拥她入怀中,甚至亲吻她,都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表现得那么敏感,他刚产生了一点点靠近她的念头,还没等付诸行动,她却像受惊的小鸟,一扑棱翅膀飞走了。

也许是她那个缺德的大师兄对她的伤害实在是太深了,让她产生了心理阴影,对所有男人都心存戒备。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她再多一些耐心,慢慢带着她走出灰暗的过去,走向光明的未来。

那次与李雨田的私会,虽然他是被蒙骗的,也作了充分解释,可毕竟落在那桂芸眼中的画面是摆在那里的事实,她一个情感有洁癖的人哪里受得了?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给那桂芸发去了微信:“小那,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可以吗?”

王学礼焦躁不安坐卧不宁地等了半个多小时,手机终于“叮咚”响了一声,那桂芸回话了:“晚上请你来我家吃饭,我妈说要见见你。”

这短短的一行字,有如车开到了山前本以为找不到出路了,可是忽然间峰回路转,又一条大道铺展在面前,王学礼阴郁的心情重新明朗起来。他立即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开始谋划初次见准丈母娘穿什么合适,以什么作见面礼为好。

第八十八章 相思之苦

那天在茶餐厅听了王学礼的辩解后拂袖而去,又在茶馆向邱月月倾吐肺腑之言听了月月的一番劝解之后,那桂芸心里已经彻底原谅了王学礼,不但原谅了他,而且更加深了对他的爱慕之情。只是,作为一个因为有过情感挫折而变得固步自封的女人,她不想主动认错,给对方感觉自己有多么多么的恨嫁。而且,横在他们面前的另一个巨大的鸿沟,是母亲的反对,她目前也难以逾越。

这段时间,那桂芸忙完工作和电视台的节目回到家里,安顿好母亲的饮食起居,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趴在电脑前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看着看着,就把自己和王学礼代入到小说情节之中。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拿到博士学位读过古今中外许多典籍的人,智商高,情商自然也不差,她知道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恋爱之中,更确切地说是害了少女才会染上的相思病,就像武林中人中了毒药,如果没有解药来救,她或许会死去的。

那桂芸承受着思念的苦痛和煎熬,茶不思饭不想,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只要一空闲下来,脑海中便会立即浮现出那个瘦瘦高高架一副眼镜斯斯文文又时不时有些小调皮的形象。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一点点萎靡下去。母亲当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又不愿明说。这一时期,母女俩的关系是一种冷战的状态。两种力量较量的最终结果是,母亲动摇了,屈服了,首先败下阵来。

这个星期日的中午,母女俩刚端起饭碗准备吃饭,王学礼的微信就发过来了。那桂芸拿起手机点开,放下饭碗一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母亲一碗饭都吃完了,女儿仍然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母亲推门进屋,见女儿坐在床边,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母亲问:“怎么了芸芸?是那个王学礼发来的信息吗?”

这一问不要紧,那桂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抽抽搭搭哭出了声。

母亲说:“芸芸你误解了妈妈的意思,我并不是反对你交男朋友,我是怕你遇人不淑上当受骗,对不起你故去的爸爸。”说到这里,母亲也抹起了眼泪,接着说,“现在社会上,像你爸爸那么好的男人已经不多了。贪图吃喝玩乐没有责任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在外面包养小三儿谋害发妻也是有的。你说那个王学礼那么大年纪了,我就担心你算计不过他将来吃亏。”

那桂芸像小孩子一样一边啜泣一边说:“学礼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他是全市孝老爱亲模范,见义勇为英雄,前几天省里好记者讲好故事,关于他见义勇为故事的讲述,还荣获二等奖呢!而且,他对亡妻的父母都那样细心关照,怎么会对我们母女俩不好?”

那桂芸故意将自己的母亲拉进她与王学礼的关系中,以求得她的认可和支持。

母亲果然高兴起来,说:“你早这么说,我不就理解和放心了吗?哪里还会阻拦!”

那桂芸说:“那好吧,如果你不反对,今晚我就不在家吃了,他约我出去。”

母亲想了想说:“芸芸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今晚就约他来咱家里吃饭,正好妈妈也可以帮你把把关。”

那桂芸高兴地说:“您真同意啦?可以呀!我这就吃饭,然后去超市买菜。”

母亲提醒道:“你还没回王学礼的信息呢,他一定等着急了。”

那桂芸赶紧拿起手机,给王学礼回话,把这个喜讯告诉这些日子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他,猜想电话那端的恋人此时大喜过望的情态,自己先笑了。

第八十九章 重归于好

登门拜见准丈母娘,接受准丈母娘的审阅,在王学礼的记忆中已经是n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他虽然年纪轻阅历浅,却是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跟在庄月梅的身后自信满满,不像现在这样心怀忐忑。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该买什么礼物更合适,更能合老太太的心意,于是又拿起手机给那桂芸发微信:“对不起芸格格,学礼我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初次登门,该给令堂大人送什么见面礼为好,只好请她亲女儿那教授同志给指点迷津!”

那桂芸边吃饭边看手机上的微信,被逗得“噗嗤”笑出了声。回话道:“这样吧,咱俩一小时后万家乐超市门前见,我也要出去买菜盛情招待你这位贵宾,咱们见面后再商定。”

王学礼立即回复了个“ok”表情。

母亲看到女儿与男朋友手机为媒打情骂俏的情态,心里酸酸的,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下,想起一辈子对自己百依百顺如今撒手人寰的丈夫,不禁又是好一阵难过。

那桂芸吃罢午饭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房间里精心打扮了一番,拍了爽肤水和嫩肤霜,涂了粉底和腮红,努力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显得不那么憔悴。

王学礼顾不得吃午饭,先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吹干了头发,刮干净胡须,然后打开衣柜,精心挑选与准丈母娘见面要穿的衣服,既不能太过张扬,又不可落入俗套。想想中学语文老师的审美品位,最后决定是西裤、条纹衬衫、毛背心、休闲上衣配皮鞋。

万家乐门前再次相见的两个人,像相隔了千山万水分别了三年五载的一对重逢的恋人,彼此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有太多太复杂的内容,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行人熙来攘往的公共空间而是在一片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旷野,如果他们两个不是都已人到中年而是一对少男少女,他们一定会紧紧拥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笑上一场。可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们只能极力克制着内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王学礼伸出右手,紧紧地抓住那桂芸的左手,两个人携手走进超市的大门,踏上滚动的电梯,只有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他们的身体才趁机紧紧依靠在一起。

那桂芸轻声说:“对不起学礼兄,是我太任性了。”

王学礼笑了:“女人永远都是对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那桂芸也被逗笑了,拉着王学礼的手攥得更紧。

王学礼说:“芸格格,几天不见,你瘦多了。”

自己百般遮掩,还是被王学礼发现了这些天的变化,那桂芸激动地说:“这正应了那句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王学礼笑道:“娶才女为妻,最大的好处是平常的日子也能过出诗意来,小吵小闹竟成了生活的调味剂。”

在万家乐超市,他们买了晚餐用的各种食材。在那桂芸的建议下,王学礼给那老太太买了一套质地柔软的棉睡衣。那桂芸说,天气凉了,母亲身体弱,正可以用上,而且每每穿上这套棉衣,暖在身上,自然会念及王学礼的好,也就不会给他们制造麻烦了。

王学礼说:“芸格格,你是一个多么知冷知热重情重义的好女人,白白浪费了20多年的青春年华。”

那桂芸笑道:“学礼兄我发现你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我这20多年可不是白白浪费了,是一起为你攒着呢!”

晚饭,是那桂芸和王学礼两个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那桂芸忽然意识到,这个家相当长时间阴气实在是太重了,王学礼的到来,像带来一缕和暖的阳光,一阵和煦的春风,让家里一下子由阴冷的深秋过度到明媚的初春。

王学礼在那桂芸母亲的眼中,长相帅气,谈吐有礼,除了年龄长女儿十多岁,也委实挑不出别的什么毛病。

那母在王学礼心目中,也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老人家,只是爱用一种中学班主任老师看待学生的眼光审视和评判他人。

那桂芸眼中的母亲和男朋友,是应该可以像许多人家的丈母娘和女婿一样,互相理解互相信任互相包容。

一顿饭吃下来的结果是三个人的彼此认同。

第九十章 奇怪短信

这天午饭后,王学礼倚在办公室的坐椅上闭目午休,听手机短信“叮咚”响了一声。现如今,手机里的垃圾短信像街头的牛皮癣广告一样层出不穷,他此时刚刚有了些睡意,不想被打断,所以并未理睬。

睡醒后,他点开短信,是银行发来的一条取款信息,取款金额1万元,看尾号,应该是存有庄月杨给他的买车款的那张卡。庄月杨给他的银行卡中存有20万元,为了便于交易,他把钱转存到自己名下,车买完后,卡里还有五万多元的剩余款,庄月杨说就留给姐夫用于上保险和检修用。王学礼坚决表示拒绝,说卡就放老爷子手上,老两口什么时候需要用钱可随时支取。老爷子退休早,退休金并不是很多,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老两口平时生活其实非常节俭。因为这张卡存的是王学礼的名字,绑定的是他的手机号码,所以一有支出,就会发来短信。

王学礼想了想,老爷子最近应该不需要有什么大的花销,为何要一下子取出1万元?最近报纸和网上总有老年人上当受骗的新闻报道,他担心岳父遇到骗子,忙打电话过去,问:“爸,您中午去银行取钱了吗?”

岳父在电话那端踌躇了一下,说:“是啊,我一个老朋友孩子病了,得了尿毒症,需要透析,钱不够了,跟我借。我一想,这忙能帮咱得帮啊!咱家卡里不是还有钱吗,我就取出1万元借给了她。”

王学礼说:“没事儿,我就是问一问,怕您上当受骗,现在网上的骗子可多了。”

岳父说:“不会的,爸爸我一辈子别的本事没学会,就炼就了一双识别好坏人的火眼金睛。”

王学礼听岳父话说得这么坚定,也不便多过问,毕竟钱已经还给了岳父,再问多了,好像他觊觎这笔钱似的。

第二天早晨,手机又“叮咚”一声传来了短信,打开一看,又是银行的取款信息,这次是2万元。王学礼立即警觉起来,什么人能一下子跟一位老人借这么多钱?他没有打电话,而是立即下楼打车去南山小区。车开到楼下,见岳父正站在楼下的花坛边与老邻居谈笑风生地说着话。几天不见,岳父气色变好,精神饱满。

王学礼把岳父拉到一边,问:“爸,您方才又去银行取钱了?”

岳父回答道:“是啊,我那位朋友的孩子排上了专家号,需要去北京医治,不然命就保不住了,所以我又借给她2万元。”

王学礼问:“什么朋友啊?一下子跟您借这么多钱,留下借条了吗?”

岳父说:“借人钱财,救人之急,还写什么借条?”

王学礼说:“毕竟你是借给他的,不是赠与。不写借条,那怎么行,万一他不承认或赖着不还呢?”

岳父说:“不能吧,人和人之间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王学礼说:“不是不信任,是现在这样的事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您把借钱人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岳父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部老年人的大字码手机,调出来电号码递给王学礼。王学礼回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南方口音说话响快的女子:“庄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学礼说:“对不起,我不是你庄大哥,我是他的女婿,我想问一问……”

还没等王学礼把话说完,对方手机立即传出了忙音。再回拨,手机已经处于关机状态。

王学礼立即紧张起来,忙追问岳父怎么回事。岳父接过手机回拨,果然电话打不通了,也变得神色紧张不知所措。

第九十一章 遇到知音

那天中午吃过饺子送走王学礼和王学红后,庄严立即又回到电脑前,试着用鼠标点击上面的新闻,学着一下一下敲击键盘打字。老人家毕竟有知识底蕴,头脑也还灵光,一下午工夫,眼前这个原本陌生的家伙已经变成熟络的朋友。而且,庄严越来越爱上这个新朋友,白天不再去楼下晒太阳,晚上也一改九点钟上床睡觉的习惯常常会熬到半夜,总之,一有空余时间,首先想到的就是上网。

电脑装了qq软件,好友却只有庄月杨和王学礼两人,他当然不能每天都视频聊天打扰儿子一家的正常生活,庄严觉得这个社交软件也就相当于一个能见到人的电话。

这天晚上,庄严正在电脑前看一段名人故事的视频看得入迷,忽然qq跳了一下,发出“笃笃”类似敲门的声音,有人要申请加他为好友。一看,对方网名叫“绿茶妹”。庄严这辈子最喜交朋好友,年轻时出差,在火车上都能搭上朋友,许多年不断通信联系。如今见到电脑上这第一个网友,自是喜出望外。而且,喝绿茶是他这辈子除饮白酒之外的第二大喜好,所以就毫不犹豫果断地点击了同意加为好友。

不一会儿,“绿茶妹”就发起聊天:“庄哥哥,忙啥呢?”

庄严奇怪,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姓庄?回话问:“怎知我姓庄?”

“绿茶妹”:“你的网名不是叫‘庄园主’吗?我就称你为庄哥哥喽。”接着发了个呲牙的表情。

这个新好友还挺幽默!庄严高兴起来。

“庄园主”:“绿茶妹是哪里人士?”

“绿茶妹”:“老家在福建,现在一个人在青山打工。庄大哥家里几口人啊?”

“庄园主”:“老伴儿刚去世,女儿两年前不在了,儿子出国,就我一个人了。”

“绿茶妹”:“庄大哥怎么跟我命一样苦啊!我丈夫去年车祸没了,10岁的女儿得了尿毒症,在老家由我母亲负责看护,全靠我打工挣钱寄回去做透析。”接着发了个大哭的表情。

庄严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

“庄园主”:“绿茶妹我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大叔也不知道怎么劝你好,一切都是命。像我,年轻时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老了却成了孤家寡人。”

“绿茶妹”:“我姓白,叫白晓莉。等我什么时候不忙了,可以去您家陪你说说话。您如果方便,留个电话好吗?”

庄严犹豫了一下,把电话号码发了过去,连同自己家南山小区的住址。

两人互致了“晚安”,聊天结束。

第三天上午,庄严正在家里上网,忽然手机响了,接听,居然是白晓莉,说已经在他家门口了。庄严打开家门,果然见到一个身材不高脸有点黑人显得精精神神的青年女子站在门前。见面就热情地说:“您就是庄大哥吧?”

庄严这些年在公交车上、菜市场里已经习惯于被称作“大叔”“大爷”“老爷子”,冷不丁来了这么个年轻女子称自己为“大哥”,感到既有些新奇又不很习惯,说:“小白,叫我庄叔吧!”

小白进屋,说:“庄大哥,我今天正好轮休,来帮您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服。”说罢,就撸起袖子屋里屋外忙活起来。

擦了地面,洗了床单,眼见到了中午,小白说:“庄大哥,你家都有什么菜,我来帮你做顿中午饭再走吧!”

庄严说:“那怎么好呢!我冰箱里有饺子,前些日子我女婿过来帮着包的,你煮点儿咱们一起吃吧!”

小白说好,就打开煤气火煮饺子。

吃罢饺子,两人坐在沙发里聊起来。

庄严说起了女儿的早亡,老伴儿的离世,满心的孤独寂寞苦痛这一刻像开闸的洪水,奔涌而泄。听得小白泪水涟涟。

小白也细细地说了自己的丈夫为了给女儿治病,在镇上开着电动车没白天没黑夜地拉客赚钱,结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不小心撞上了对面开来的大货车,当场就没命了。听得庄严痛心不已。

第九十二章 慷慨解囊

聊完了各自的伤心往事,小白说还要赶着去银行给女儿转治疗费,起身与庄大哥告辞。

庄严关切地问:“你每次给孩子汇多少钱啊?”

小白回答:“我在饭店打工,一个月三千元工资,自己留二百元零花,余下的都寄给女儿。可还是不够啊!孩子病情现在越来越严重了。”说到这里,又要哭。

庄严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卡里还有点儿钱,先给你拿1万用。”

小白急忙摆手说:“庄大哥,初次见面,怎么能用你的钱呢,不行不行!”

庄严说:“咱们认识了,就算是缘分,钱放在那里毫无意义,救孩子命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就从抽屉里翻出银行卡,与小白一同下楼,来到小区外面的储蓄所,按密码取出钱,又看着小白把这笔钱放进柜员机里,转了出去。

与小白告别后回到家里,庄严因为做了件救苦救难的善事而心情大好,躺到床上刚想舒舒服服睡个午觉,这时候王学礼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听女婿说可能会遭遇骗子,庄严心里也有点吃不准,转念想起小白一脸真诚楚楚可怜的样了,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起来后打开电脑,又开始上网。这回看的是年轻时喜爱的一部老电影,一看就看到了天已经擦黑。因为中午与陌生人共进午餐不太习惯,饺子吃得并不多,这会儿感觉有些饿了。正琢磨晚饭该做点什么吃,这时外面又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又是小白,手里提着一大堆菜。

小白进屋就说:“庄大哥,您真是个好人。以后我小白只要班上没有事,每天都过来陪你,给你洗洗衣服做做饭收拾收拾家。”

庄严肚子正饿着,自是喜出望外。小白在厨房里一通忙活,四菜一汤端上了桌,有盐水虾,醉排骨,菊花鲈鱼,双椒炒豆干,还做了一道佛跳墙羹汤。老爷子见满桌美食,一高兴,又喝了二两白酒。

吃过晚饭收拾停当,小白起身给坐在沙发上的庄严按摩,前胸有意无意地贴着庄严的后背。老爷子此时已经晕晕乎乎了,也觉得挺受用。

按摩完毕,小白挨在庄严身边坐下,仰起脸说:“庄大哥,你看你老伴儿不在了,我也是一个人,你如果不嫌弃我,就娶了我,我们俩在一起生活可以吗?”

庄严急忙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地说:“那怎么可以,我都是78岁的老头子了,你才多大,跟我外孙子差不多大吧?”

小白委屈地说:“哪里呀庄大哥,人家都39了嘛。”

庄严说:“那也不行,年龄不合适。”

小白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没听说那个大科学家82岁,娶了个新娘才28吗?”

庄严说:“人家是大科学家,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没法跟人家比。”

小白抱住庄严的胳膊,将身体倚在他的肩上,开始嘤嘤嘤哭起来,边哭边说:“庄大哥,你还是嫌弃小白出身低,长得不好看,家里负担又重……”

庄严被她闹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小白的手机响了,接听,说:“什么,要去北京吗?明天就出发?是啊,这么点钱怎么够呢。你再想办法借一借。是啊是啊,孩子有救了,是个好消息,你带她先过去吧,我明天跟店里请了假也过去,钱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小白收了电话,啜泣着说:“我妈来的电话,说在北京排上了专家号,女儿有救了。”

庄严问:“是不是钱不够啊?”

小白说:“是啊!我回去跟饭店老板先预支半年的工资。”说着,就要起身走。

庄严说:“我借给你吧!”

小白说:“庄大哥,那怎么行,都已经从你这里拿1万元了,怎么还能跟你借呢?”

庄严说:“钱放在那里闲着不用它就是一堆废纸,花出去还能救孩子命,才算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小白又哭了,这次把脸埋在了庄严的怀里。庄严不自觉地用手抚摸着小白的一头短发安慰她。

哭够了,小白说:“庄大哥,我今晚就住在你家好了,拿了钱明早赶火车去北京还近些。”

庄严说:“好吧,你可以住北边的那间客房。

第二天早晨,吃过小白做的小米粥煮鸡蛋就咸菜,庄严与小白去储蓄所取了钱,看着她走远,才高兴地回到小区楼下花坛边与老邻居聊天。不一会儿王学礼就乘着出租车赶到了。

第九十三章 黯然神伤

听完庄严简要的讲述,王学礼已经完全确认岳父这是遇到骗子了。忙拨打110电话报警。

首先来到的是片儿警老吴,听了王学礼和庄严的情况介绍后,老吴立即掏出手机打电话到刑侦大队说明情况,请他们采取手段抓捕诈骗犯罪嫌疑人。

老吴是个老片儿警,平时说话爱开玩笑。安排完工作后,笑着对庄严说:“老爷子,您莫不是真的看上了这个小白,想娶她为妻吧?”

庄严又急又气地说:“我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年轻姑娘,跟我孙子差不多大年纪。我是听她说孩子得了绝症挺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想能帮就帮她一把,哪里想到她会是个骗子。她即使真的是个骗子,也可能为生活所迫吧。”

老吴说:“老爷子,您老快醒醒吧,就是您这样滥施同情的老年人,还有一些爱贪小便宜的老年人,喂肥了这些骗子。你知道公安一年得处理多少起这种诈骗老年人的案件吗?有句笑话怎么说来着,说骗子太多,傻子都不够用了。”

老吴又转过脸对王学礼严肃地说:“你这个当儿子的也有问题啊,怎么能把这么大数额的银行卡交给老人保管呢?”

王学礼见岳父黯然神伤的样子,也不便过多解释和辩驳,只说骗子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跑远,去银行调取监控录像,应该还能追回来。看似说给老吴听,其实是安慰岳父,怕他一股火有个三长两短的。

因为报警及时,公安干警又采取了各种技术手段,这个自称“小白”真名为刘玉凤诈骗犯罪嫌疑人及其三名同伙很快落网,可是他们从庄严那里骗去的3万元钱却已经转移出去,一时追不回来。

怕岳父着急上火,王学礼悄悄从自己的银行卡里取出3万元现金交给岳父,谎称钱追回来了。岳父把3万元钱连同自己手上还有两万多元余额的银行卡都推给王学礼,说:“我老头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都由你收着吧,就算是你跟小那姑娘结婚我们给的聘礼,免得又落入骗子之手。”

岳父还非要王学礼陪他去看守所面见这个刘玉凤,想质问她为什么会选择他一个可怜的孤老头子行骗,他对她那样信任那样真心实意相助,她怎么还好意思继续撒谎行骗而不肯收手不思悔改。

王学礼说:“您少生点闲气吧,骗子如果讲究这些,就不是骗子啦!您是不是还想说盗亦有道?那也是老皇历翻不得啦!我发现,现在是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一些正常人都不讲社会公德,强盗就更不会讲什么职业道德了。我们的善良,在他们看来是可笑的愚蠢。”

岳父听王学礼这么说,只得打消了在旁人看来愚蠢可笑的念头,神情沮丧地躺在床上闭目思过。

王学礼打开岳父的电脑,点开qq,好友里那个“绿茶妹”还在,头像是一个村姑模样的卡通画,处于离线状态。他偷偷查看了一下“绿茶妹”与“庄园主”的对话记录,恍然大悟。原来,王学礼给岳父qq空间“个人档”的“兴趣爱好”一栏,填写了“饮白酒,喝绿茶”,想让岳父给网友的印象是很酷很有个性和品位。骗子正是寻着这条线索投其所好,一步步引岳父中招的。自己本来想给老岳父精心装扮一番,让老人家以良好的形象走入互联网这个崭新的虚拟空间,没想到老爷子刚迈出去两步就掉进了陷阱,内心也不免感慨,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岳父其实并不是老糊涂,只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正如片儿警老吴所言,在这件事上,他王学礼也有一定责任,一是关于上网的注意事项对老岳父宣传教育不够,二是在网络公共空间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个人信息。他将“绿茶妹”从“庄园主”的好友列表中删除拉黑,长叹一声,关了电脑。

这件事后,庄严许久也不再上网了,又恢复了早起下楼晒太阳,每晚九点就上床睡觉的习惯,人也好像一下子衰老许多,是一种英雄末路的无奈与苍凉。

第九十四章 老铁扎心

这天早晨,在楼下吃过早餐来到采访平台,王学礼习惯性地翻开《青山日报》各个版面浏览。一版有一个“豆腐块”是他前一天参加市里举行的秋季房屋交易展示会写的开幕式消息,这次交易展示会他共承揽了六万元的广告费,想到即将到手的那笔可观的广告提成,心里暗自高兴。

翻到了新媒体部负责采写编辑的第六版“网罗天下”,撞入眼帘的头题大幅配片吓了他一跳,以为是看花眼了,揉一揉眼睛,定睛仔细一看,没错,正是祁丽娜!稿件标题是《老铁,扎心了》,是一个对某视频直播平台网红娜姐的专访,文字和配图提供者都是新媒体部首席记者袁佳。

稿件内容大致是:目前已经拥有5万粉丝的网红娜姐自幼出生在邻省的农村,与丈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共同经商多年,打拼出一份丰厚的家业。正当生意如火如荼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娜姐却突遭婚姻变故,丈夫因为抵御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另有新欢,并舍下她与小三儿私奔,深深地伤害了娜姐的玻璃心。前不久,前夫又因一场意外离开人世,更令娜姐痛心不已,让她一度十分消沉。娜姐在视频网站上开设直播间,向网友讲述自己的不幸遭遇,与网友共同探讨情感话题。网友说她长得如此漂亮,特像某位饰演杨贵妃的当红大明星,应该不愁找到如意郎君知心爱人,甚至有不少男粉丝向她大胆求爱不住地给她刷礼物。在网友的鼓励下,娜姐立志干出一番事业,在青山投资开办了金夫人美容整形院,并通过网络直播,向爱美女人传授驻颜之术。

读完这篇报道,王学礼气得自言自语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狗屁不通!”

话音刚落,新媒体部主任高扬走过来,笑嘻嘻地说:“王老师,看袁佳这篇报道呢?没想到您朋友圈里还有这样的高人啊!”

“什么,她还说认识我?你们是因为我的缘故才采访报道她的?”王学礼被弄糊涂了。

“认识您王老师,我们当然得优先安排采写编发啦!这位娜姐,现在可是咱青山市的网上人气女王,她的直播间每晚八点准时开播,仅一小时,就会聚拢成千上万个粉丝,刷礼物的也大有人在。她爱说的一句口头禅是‘老铁,扎心了’,我觉得这句话用作这篇稿子的标题最合适,所以把小袁原来的标题‘网红娜姐的悲欢往事’改为‘老铁,扎心了’,是不是很形象?”高扬得意地说。

“小高,也许我是真的老了,彻底out了,就这样一个三观模糊不清的网红,也值得在头题位置大书特书?”王学礼问道。

“我们这个版面,不就是对网上的热门事件和热点话题展开追踪嘛!”高扬不以为意。

“有些网友追捧的,其实都是些低级趣味,就是嗜痂癖。我还是觉得,他们追他们的,我们应该不理会、不介入、不报道、不宣扬。”王学礼义正辞严地说。

“王老师不愧是老报人,讲政治。怪不得人家说呢,不能跟您这一代人在一起说话,扎心啊老铁!那时候报人多牛多风光啊?我们这些八零后九零后晚辈想都想像不出来。你们那时是吃肉,我们现在只能啃没粘多少肉渣儿的骨头啦!跟您说实话吧,我们做这个专访,主要是后面跟着的通版彩色广告,一下子进账八万块呢!有了这八万块,我们部今年的广告任务算是彻底完成啦!”高扬兴奋地说。

王学礼把手上的报纸往后翻,果然看到了高扬说的金夫人美容整形院的通版彩色广告。

“您应该知道啊,合伙开这个美容整形院的两位女老板郭总和娜姐可都说跟您特熟呀,还说她们通过网络直播的营销手段,已经取得了很好的业绩,其实平面媒体广告是可做可不做的,但是因为你王学礼的缘故,决定给我们投放八万元广告。我给做的策划案是:‘网罗天下版’发这篇专访,后面发通版彩色广告,外加新媒体连续一周时间的广告推送。你知道,现在拉点广告有多难啊,广告中心是绝对拿不到这个项目的,我们之所以成功,靠的是您的人脉优势加上我们的策划能力。所以我今天找您,就是告诉您,我们借用了您的威名和影响力拉来了这个广告,广告提成一定有您一份儿。”高扬真诚地说。

“别别,我可不敢贪天之功。郭姐是我已故老大哥的朋友,那位网红娜姐,我可认识不起。广告是你们新媒体部劳心费力拉来的,我王学礼怎么可以跟着分一杯羹?绝对不行!”王学礼摆手拒绝道。

第九十五章 花花世界

吃过午饭,王学礼决定去街上走一走,消消食。天气凉了,盹睡也少了,留在报社,又可能被薛蔓妮她们几个抓差去充当牌搭子,简直活受罪。

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就来到金夫人美容院门前,半年不见,这里确实已经改头换面了,招牌换成了金夫人美容整形院,门脸上方张贴着祁丽娜的大幅照片,与报纸上发的那张是同一个底版,确实有几分明星气质。他刚想离开,一辆宝马x5在身边停下来,正是祁丽娜的座驾。

祁丽娜摇开车窗,笑道:“王哥,是你呀,都走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王学礼说:“我只是路过,觉得新奇,所以多看了两眼。这里是你们女人的世界,我一个半老男人岂可轻易涉足。”

“这你可错了,谁说男人不需要美容整形,你看韩剧里的那些偶像演员,许多都做过整形术的。你如果有这方面需求,妹妹我可以免费给你提供服务,包你满意。”祁丽娜半开玩笑地说。

“谢了,不需要!”

王学礼刚想走,忽听身后有人喊:“三叔!”

回头一看,是侄媳妇小芳,问:“小芳,你怎么在这里?是跟长发一起进城的吗?”

小芳说:“他在家照看客栈呢,准我半天假,出来做个文唇。”

王学礼问:“好好的唇为啥要文?”

小芳说:“还不是你侄子王长发,说我这樱桃小口已经过时了,现在时兴大嘴,看起来性感,让我按照姚晨的样子文一下。”

“瞎说!甭管嘴大嘴小,都是爹妈给的。长发这小子是挣俩钱儿穷嘚瑟,赶紧回去吧,就说三叔说的,不文了。”

小芳站在原地不动。

王学礼掏出手机打给长发:“长发,我看见你媳妇了,赶紧让她回去,文什么唇,是吃饱了撑的吗?”

长发说:“叔你不知道,咱村的女人,每晚八点电视都不看了,专看娜姐的视频直播。在娜姐的指导下,好多都文了眉毛、眼线、嘴唇,村主任的老婆还做了隆胸手术呢,满村子招摇,说这回可以挺起胸堂做女人了。村妇女主任做了去皱去眼袋手术。三叔你说,咱家又不差钱儿,可是你侄媳妇儿小芳长得哪都好,也不用动刀啊!我仔细观察了下,就是嘴小点儿,跟娜姐请教,说可以文唇,这才给她放半天假,让她进城。三叔,知道你认识那位娜姐,没好意思找你说情打折,咱不差那俩钱儿。”

王学礼说:“不是钱的事儿,是真的没有这个必要,你这不是没病找病嘛!”

叔侄两个打电话期间,祁丽娜已经将宝马停到车位上,与小芳正谈得火热。

祁丽娜说:“女人的相貌可不单单是看起来好看赖看的问题,也是讲风水命理的,直接影响男人的事业成败,影响家业是否兴旺,影响孩子将来是不是有出息。小芳你确实哪都长得挺好,就是嘴唇长得薄点儿,显得刻薄,不旺夫。这个手术很简单,一会儿就做好了,吃喝都不耽误。”

王学礼说:“祁丽娜,你快打住,我都跟长发说完了,小芳你赶紧回家照顾孩子看好店吧,别在这里瞎折腾了。”

祁丽娜说:“王哥,大力在小芳客栈住了那么久,没少给他们两口子添麻烦,也没少得他们的照顾,小芳这手术我免费赠送。”

“免费赠送也不做,这疼谁替你挨?小芳,听叔话,回去吧!”王学礼对小芳严肃地说。

小芳看了看三叔,又瞅了瞅祁丽娜,不情愿地慢慢转身挪动脚步走了。

见小芳走远,王学礼说:“我说祁老板,我求你了,能不能不忽悠孩子们,别学你们家唐大力,把这些恶习都带到我老家,祸害那个民风淳朴的二台子村。”

祁丽娜不高兴地说:“王哥你这么说可不对,美容整形是个产业,市里都大力支持,怎么就成恶习了?你看到报纸上发的广告和专访了吧?郭姐想通过这些宣传扩大自己的影响,争取年底增补上区政协委员。你这样恶意中伤我们这个产业,可别坏了郭姐的好事儿啊。”

正说着,郭姐从门里出来了,笑道:“俩人在马路边儿上唠得这么热乎,怎么不进店里坐啊?”

王学礼说:“我路过这里,看你这里鸟枪换炮了,所以站下来欣赏欣赏,不进去啦。”

祁丽娜揶揄道:“王哥这样的正经人,哪里能进咱们这种下九流的地方。”边说边扭着好看的屁股进了店门。

郭姐说:“五弟可不是这样的人,到姐门口了,一定要给姐个面子,进去喝杯茶再走。”

王学礼无奈,只好随郭姐进到她的办公室。

郭姐边给他泡菊花茶边说:“我看你刚才跟小祁唠得挺好的,她的那点儿事你都清楚,唐大力现在也没了,你可不可以考虑跟她继续相处下去?人家可是对你一直一往情深念念不忘呢!”

王学礼说:“大姐,你饶了老弟吧,这位网红,我可消受不起。再说,我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不劳大姐费心了。”

第九十六章 又起波澜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母亲睡够午觉一个人下楼晒太阳去了,家里只剩下那桂芸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两岸新编中国近代史》。

这时客厅里的座机响了,往日打进这个电话的,多半是母亲的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找她那桂芸的,都会打手机。她手中的书正看得入迷,所以选择不予理睬。可是,电话却一次一次执着地响起,搅得她实在没办法安下心来,只得放下手中的书,去客厅接电话。

刚说了声“您好,请问哪位”,电话另一端就传出了急促的声音:“芸师妹是你吗?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我打了你手机好多次的,一直都接不通,我是你的翰林师兄呀!”

那桂芸心里一惊,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又说:“芸师妹,你千万不要放下电话,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啦?我晓得你恨我,可是这十几年,师兄我没有哪一天心里不想着你,都是我不好,辜负了你芸师妹纯洁的感情。也许是报应吧,你嫂子,上个月乳癌去世了。”

“如果是报应,患癌症的也应该是你,怎么会是你太太!”那桂芸一腔怒火终于发泄出来。

“我也希望是我呀,可是上帝偏偏不这样子安排。如果是我死掉了,是不是芸师妹你才肯原谅我呢?你不晓得那个寒假里我经历了什么。有了你,我放假回到家里头自然就冷淡了你嫂子,慌称要写论文,搬到另一个房间里头去睡。女人都是好敏感的啦,她一再追问我外面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我就同她讲实话好啦。哪知道听说我要同她离婚,她人都疯掉了,晚上在自己的房间里切了手腕。还好我发现得及时,命是救过来了,她却哭着吵着要到学校里头找你去闹,我只好答应她,不同她离婚了。”沈翰林连珠炮似地讲述,生怕那桂芸随时打断他的话。

“可是你就没有想到过我的死活吗?我一个未婚姑娘,却怀了个野孩子,这要是在过去还能见人吗?还有脸活吗?”那桂芸继续气愤地说。

“我晓得的,可是芸师妹,我当时真的是实在是没的办法了呀。只好狠一狠心,放下你了。我当时也晓得,你是北方女孩子,又受过高等教育,心胸总要比你嫂子开阔些的。你嫂子后来也后悔了,临终前一再央求我要找到你,同你说一声对不起,她说她晓得我们两个在一起最般配,她这一死,也算成全了我们两个。我问过苏教授,知道你还是一个人。所以,处理好你嫂子的后事,我就打电话找你,可是一直打不通。芸师妹,你就给翰林师兄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啦?芸师妹你千万不要放电话,我打这个电话来,也不全是为了向你表达这个迟到的道歉,今天这个电话是苏教授让我打的,我们江城大学历史学院正在全国各地广招贤才,苏教授举荐了你,这个机会多难得啊,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呀。留在你那个小小的师范学院,没的前途的。你看我现在,学校里头正准备推荐我作为下一个年度青年长江学者的后备人选,你在那个小小的师范学院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嘛!你来江城,上到一个更高的学术平台,我们也可以一同搞学术研究,再续前缘,比翼齐飞,多好的事情呀。”沈翰林又是一通连珠炮。

“我谢谢你沈翰林,念在苏教授的情分上,我尊称你一声师兄。你听着,我那桂芸此生绝不会再同你走到一起,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永远也不会!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那桂芸说罢,狠狠地摔下电话。

话筒刚放下,电话又响起来,那桂芸一怒之下拔了电话连线。

电话不响了,那桂芸的心里却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这个电话,她等了十几年。沈翰林是她的初恋,这十几年里,她心中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这个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可是自尊心告诉她,不能再主动跟他联系,更不能缠着他不放。今天听到的情况,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更没有作好准备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那桂芸拿起手机,打通了邱月月的电话:“月月,我告诉你件事情,沈翰林刚刚把电话打到我家了,他告诉我,他老婆死了,回过头来又央求我与他再续前缘。”

“那桂芸,你不会昏了头真的动摇了吧?我劝你赶紧清醒清醒,这样的渣男,他能抛弃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邱月月急切地说。

“月月你别着急,我对他一通骂,把电话线给拔了。”

“这就对了嘛!对这样的渣男,就要完全干净彻底地断掉,不要有任何的犹豫,更不要给他任何幻想。更何况,你已经有了男朋友,不需要他来帮你脱单。”邱月月放缓语气说。

收了电话,那桂芸并未感到踏实轻松,还是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第九十七章 母女谈心

那桂芸手里握着手机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听墙上挂钟指针“嘀嗒嘀嗒”地跳动,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不动了。

她又回忆起14年前的那个寒假,她也是坐在这个沙发里,苦苦地守候着这部电话机,焦急地等待着来自遥远南方的消息。她满心是对这个第一次闯入自己生命中的可敬可亲可爱的大师兄的思念,更重要的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小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孕育着,生长着,她仿佛听到了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多么希望他在电话里说:“芸师妹,有翰林师兄在呢,没的关系的。小毛头一定长得像你,好可爱的。”可是,她等到的却是失望,他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而当她的等待到了极限不得不主动把电话打过去时,他的回答却是:“假期里头赶紧把孩子做掉了吧。”

想到这些,那桂芸哭了,像14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躲在房间里,忍受着肉体和心灵的双重伤痛偷偷哭泣一样。那个下午,她扼杀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小生命,还有她的一段短命的初恋。

这时,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母亲回来了,见女儿独坐在沙发里发呆,脸上似有泪痕,母亲无声地坐在女儿身旁。半晌,说:“芸芸,是你的那个沈师兄打来电话了吗?”

那桂芸惊愕地坐直身体望着母亲,厉声问道:“妈!你知道他今天下午会打来电话,故意躲出去的?你向他通风报信说我今天下午在家?你跟一个外人合起伙来一起算计自己的女儿?”

见女儿反应如此激烈,母亲慌张起来,嗫嚅着说:“芸芸,妈妈都是为你好,哪里会算计你。他这些天打来好几次电话,说打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苦苦哀求我,务必给他一个向你解释和赎罪的机会,并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你。不然,他就要来青山当面跟你解释,向你道歉,我这才答应他。我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谈开了不就好了嘛!”

“你没跟他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我当然说了,可是他说,没有谁比他更合适做你的男朋友,只要你还没有结婚,他就不会放弃希望和努力。”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一个有妇之夫搞大了你女儿的肚子,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把孩子做了吧,便一走了之?!”那桂芸愤怒已极,怒吼道。

母亲一脸惶恐地摇了摇头,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一惯听话懂事循规蹈矩的女儿。

那桂芸“鸣鸣鸣”地大哭起来:“我怎么会原谅他!我怎么可以原谅他!他怎么还有脸跑来让我原谅他!!”

母亲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半天才小声惴惴不安地说:“我只是想,你们两个是同门师兄妹,学历相当,在一起一定会有共同语言。你既然不拒绝找一个鳏夫,沈师兄不是更合适吗?年龄上也般配,他前妻留下的又是个女儿,负担相对也轻。我哪里知道他曾经那样伤害过你。我可怜的芸芸,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啥都一个人扛着,怎么也不跟我和你爸说呢?”说到已经离她而去的丈夫,母亲又忍不住哭起来:“老那,你好狠心呀,说走就走了,把一大堆麻烦事情都留给我,你叫我怎么办啊!”

见母亲也哭起来,又扯出了父亲,那桂芸渐渐收住了悲声,抽泣着说:“妈,你不必哭了,你不知道这些情况,我也不埋怨你,你只须记住一点,下一次这个沈翰林再打来电话,你坚决不要接。如果不小心接了,也不要跟他多废什么话,就告诉他,那桂芸已经找到了可以依靠终身的伴侣,叫他趁早死心吧!”

母亲见女儿情绪平稳,也停止了悲泣,说:“芸芸,你果真下定决心跟着那个王学礼了?”

那桂芸说:“我下定决心了。活到四十几岁,我终于明白了,什么金钱、地位、学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真心爱我、品德高尚的人。您仔细想一想,我爸爸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母亲说:“芸芸,你终于成熟了,比妈看问题都准确,还真是这样的。你爸爸这辈子其实没什么大作为,和妈妈一样,就是个中学老师,甚至他这个历史老师还不如妈妈这个语文老师地位重要呢,可他待妈妈好啊,对一双儿女更是呵护备至。我和你爸共同生活这四十多年,家里大事小情我什么都不管,不是妈妈不能管,而是刻意示弱。芸芸你听着,女人只有示弱了,男人才会强大起来。”说到这里,母亲脸上泛出了光彩,又是父亲在世时的那个小女人模样。

那桂芸说:“爸爸爱你,爱我们姐弟两个,这当然是事实,更主要的是,爸爸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爸爸会为了别的女人而舍弃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吗?”

母亲摇头:“怎么会呢!”

那桂芸又问:“爸爸会对一个心地纯正的同门师妹始乱终弃吗?”

母亲笑了:“你爸爸爱上的师妹就只有一个妈妈。”

第九十八章 重要任务

星期一上午,那桂芸第三四节有课。她提前一个小时来到学校,想做些课前准备工作。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定,历史系主任卜德俊就打来电话,叫她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敲门进到卜主任办公室,卜德俊示意那桂芸在沙发上坐下,并热情地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自己坐在另一只沙发上,关切地问:“小那,最近都忙什么呢?”

那桂芸说:“除了课表上安排的学校里的正常授课,就是忙家务,最近又多了一个去电视台做‘百姓讲堂’节目的活儿。说忙不是太忙,但哪天也闲不着。”

卜主任说:“我们历史系过去不怎么受重视,现在可成为全院的标杆啦!前天院长打来电话,特别表扬了咱们系这几年教学质量的飞速提高。今年招生,我们系录取分数线比我校文史类最低录取线高出30多分,这种情况是往年没有过的。你那教授在电视上这一露脸儿不要紧,我们历史系人气飙升,你可是我们系名声大噪的大功臣啊!”

那桂芸笑道:“卜主任过奖了,我一个人哪有这样大的力量,根本原因还是我们系的整体实力不断提升,社会影响力越来越大。我做出的这点成绩,也是系里支持帮助的结果,可不敢贪天之功啊!”

卜主任说:“小那你也不必太过谦虚,你确实是个搞历史学研究和教学的天才,千万不要埋没掉自己的才华呀!系里经过认真研究,决定下学期派你去江城大学历史学院学习交流,多吸纳一些国内国际前沿的研究成果和教学经验,把我们历史系的学术研究和教学水平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江城大学是你研究生的母校,你又是苏有明教授的高足,我们觉得派你前去最为合适。”

那桂芸说:“谢谢系里,谢谢卜主任对我的器重和栽培,可是我家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父亲过世了,母亲身体也不好,就我一个孩子在身边,我这一走半年,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根本不行啊!”

卜主任说:“这个系里也考虑到了,我们与江城大学反复商量,他们答应可以提供一间带空调的学生公寓由你们母女两个居住,吃学校的食堂,不会比你在青山工作家庭两头忙更辛苦。”

那桂芸再找不出别的推辞理由,只好说:“那好吧,我回家跟母亲商量一下,看她什么态度。她如果能同意随我去江城陪读半年,我就接受这个任务。”

卜主任说:“这可是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啊!小那,希望你能够克服困难,把握住这个难得的学习交流机会。为了自己的成长进步,也为系里的发展壮大。这个不用我多说相信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好机会,系里多少青年教师都求之不得呢!”

那桂芸说:“我当然知道,这是系里对我的格外厚爱,再次谢谢卜主任。”

离开卜主任的办公室,那桂芸立即给邱月月发了个微信:“月月,中午一起吃个饭,有事找你商量。”

邱月月是今天一二节的课,刚刚上完课准备回家,接到那桂芸的微信,又把拿起的背包放下来,忙回信:“没问题,中午11点半校门口见。”

11点半钟,那桂芸上完课急匆匆赶到校门口时,邱月月已经等候在那里。月月虽然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可是依然保养得非常好,岁月好像在她的脸颊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头披肩长发烫着精致的大波浪,一袭米色风衣显得气质高雅,超凡脱俗。与之相比较,那桂芸则显得过于寡淡朴素,直发,牛仔裤,褐色条绒宽松上衣,手里提着个布包。邱月月说:“芸芸,不是我说你,也是个热恋中的人了,就不能多少打扮打扮?总把自己弄得像从远古走来似的。”

那桂芸说:“我没有你的颜值和气质,穿什么都一个样,还不如这样随意自在。”

“瞎说,你那教授的气质可是一般人能比的?没听说过那句话吗,知识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你有如此深厚的知识底蕴,只要再多少修饰修饰,哪个女人还敢跟你pk?”邱月月边说,边挎起那桂芸的胳膊,两个闺蜜有说有笑地直奔学校对面的火锅店走去。

第九十九章 陷入矛盾

这家名为“学府火锅城”的火锅店,顾名思义,是专门以大学里的师生为目标人群开设的,店内装修简洁,菜量和价格却非常实惠。天气凉了,吃火锅的人也随之增多,二人进到店里时,一楼大厅的位置已经几乎坐满了,其中有不少是学生情侣。店主的女儿跟邱月月学钢琴,所以店家对邱老师格外关照,上午接了她一个电话,二楼的一个能容纳6人就餐的小包间已经提前预留出来。

二人坐定,一人一只小火锅,点了一盘羊肉片、一盘肥牛片、一份金针菇、两份蔬菜和一份手捍面,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火锅里的汤也沸腾了。邱月月一边往自己的锅里下羊肉片一边问:“说吧那大教授,什么情况?”

那桂芸边往锅里放大白菜边说:“月月你别老用审问的语气跟我说话,没有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出来吃顿饭了?”

邱月月放下筷子,说:“你这个大忙人,没有大事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喊我吃饭,所以特地找了这么个清静地儿。是不是两口子又闹小矛盾啦?”

那桂芸笑道:“我们就这样让你不省心啊?这回还真不是学礼的事儿,是我。上午,卜主任找到我,说系里决定下学期派我到江城大学学习交流半年,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啊?”

“好事啊,为什么不去!哦,你是担心母亲没人照顾,我可以帮你呀,她现在身体状况不是很稳定吗?我可以常常去看看她,你走这半年,正好可以让阿姨学会自立。”邱月月真诚地说。

“不光是我妈的事儿,你知道,去江大,肯定会碰到沈翰林的,我是怕他再对我纠缠不休。而且,也不知道学礼会怎么想。”那桂芸说。

“嗯,这倒是个问题。不过,那个沈渣男,只要你打定主意不去搭理他,谅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至于五哥会不会介意?我想他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不顾大局识大体吧。只是,你们这一阵子刚刚处出点感觉,你这一走,我担心你们两个的关系又凉下来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小别胜新婚,分别半年,或许还可以进一步增进感情呢。”邱月月认真地分析道。

那桂芸笑道:“月月,平时看着你像神经大条似的,分析起问题来还条条是道的。

邱月月得意地说:“我这就叫处变不惊,每临大事有静气。你要是问我,我的意见是,安顿好阿姨,安抚好五哥,远离沈渣男,坚决去!”说罢,端起水杯,以水代酒,祝贺那教授即将求学远行。

与邱月月吃罢午饭回到家里,那桂芸把系里要派自己去江城学习交流的事情跟母亲说了一遍,征求她的意见。出乎意料的是,母亲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说:“去啊,妈支持你!我年轻时候就有过一次去师大学习进修的机会,那时候你和箕箕还小,你爸爸一个人带俩孩子,都积极鼓励我去呢。我这里你不用考虑,自己能行。不行就听你的,雇个保姆。”

那桂芸把系里联系借用学生公寓的事情跟母亲说了,母亲踌躇了片刻,说:“你去学习,托个老娘,合适吗?我还是留在家里吧!”

那桂芸态度坚决地说:“那怎么能行!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我怎么能够安心学习工作。既然有这个方便条件,您就随我去吧,也算是出去散散心,半年后不就回来了嘛!”

母亲说:“那好吧,我先随你去。江城离海市也不远了,我还可以考虑去箕箕那里住上一阵子。”

一件那桂芸原本以为十分棘手的问题,没想到这么快就迎刃而解了。下一个需要沟通的,就是的恋人王学礼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拿起手机打给王学礼:“学礼兄,晚上有事吗?一起出去吃个饭好吗?”

王学礼说:“好啊!我上午有个会议,稿子刚写好传过去,下午正好没事儿。今天咱改变一下方式,不去外面吃了,就在家里做,你也检验一下我的厨艺。你有事忙你的,我这就去买菜,等你到来时,菜饭应该可以做好了。”

那桂芸说:“不,我们一起去买菜,三点半钟,万家乐门前见。”

第一百章 举案齐眉

有过此前的两次经历,那桂芸感到,与王学礼一起去超市买菜做饭,这样一种充满烟火气的相处方式总能让她忧郁的心情开朗起来。

三点半钟,当那桂芸来到万家乐超市楼下时,王学礼已经等候在那里。她走过去,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这次倒是王学礼表现得不自然起来。

装进购物车里的食材,是一尾一斤半重现宰杀现收拾的鲤鱼,一块鸡胸肉,一根杏鲍菇,一把茼蒿菜,两个西红柿,两根黄瓜。这些,都是那桂芸主导采购的,当然选菜的同时也征询了王学礼的意见。

回到翠湖豪庭17楼王学礼的家,那桂芸脱掉鞋子换上拖鞋,她发现这次王学礼递过来的拖鞋是米色绣花亚麻面料的防滑软底鞋,是一双没有上过脚的新鞋,敏感的心被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脱下外套,那桂芸就来到厨房系上围裙,开始摘菜洗菜。王学礼自觉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厨艺,可是面对手脚麻利的那桂芸,只得甘拜下风,站在厨房地中央倒像是个多余的人。

那桂芸笑道:“王大记者倘若真的觉得无所事事,可以帮我剥两头蒜。”

王学礼愉快地领命剥蒜。

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了诱人的香气。再一会儿,四道菜已经相继摆到桌面上,它们是清蒸鲤鱼、滑溜鸡胸杏鲍菇、蒜蓉素炒茼蒿菜、糖拌西红柿,外加一个黄瓜鸡蛋甩秀汤。主食是在超市买的两只玉米饼。

那桂芸说:“晚餐,没给你做大鱼大肉,但也并非没有鱼肉,选的是清淡的做法。”

王学礼笑道:“你这是想要彻底改造我的饮食观啊!我表示接受改造,完全接受!”

那桂芸说:“现代人,营养普遍过剩,须知病从口入,我们这样的年纪,到了该注意养生的时候啦!”

王学礼说:“要说老夫我需要注意养生还行,你可别跟我称大,而且,我发现你吃得也太素太少了,须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又拍自己的嘴巴,“瞧我,就是板不住这张破嘴,又在大教授面前卖弄自己的一知半解。”

王学礼请示那桂芸可不可以喝酒,那桂芸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可以,我们两个,一人二两白酒,不许多喝。”

王学礼得到准许,高兴地去酒柜里取那瓶上次喝剩下的五粮液。

两人相向而坐,酒倒上了,王学礼举杯说:“欢迎那桂芸再次光临寒舍,感谢那教授屈尊亲自下厨烹制精美菜肴,今天喝多喝少全凭芸格格掌控,我王学礼全面干净彻底地交由你发落。”

那桂芸说:“如果听我的,这第一盅,咱们就干了,为我们这次从买菜做饭到共进晚餐全流程的愉快合作。”

放下酒盅,王学礼又给各自满上,那桂芸劝王学礼尝尝清蒸鲤鱼的味道怎么样。王学礼用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嘴里细细品味,赞叹道:“鲜,基本上达到了我们家老爷子的水准。我老爸那可是当了一辈子的厨师,做鱼更是一绝,退休前在厂食堂,凡有客人来,必点他做的清蒸鱼。”

那桂芸尝了一口,也觉得做得比较成功。两个人说说笑笑,不觉一顿饭已过半程。

那桂芸放下筷子,说:“学礼兄,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系里准备下学期派我去江城大学学习交流半年,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答应?”

王学礼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作主,觉得有必要去就去,不喜欢去就不去。”

那桂芸说:“这还真不是我的事,是系里为提高研究和教学水平,专门开会研究派我去的,系主任上午跟我谈起这件事时,是语重心长的,类似于党国大业系于一身的感觉。”

王学礼说:“那咱得去啊!不能不识抬举不是。你那位老娘,我可以帮助照顾,你尽可以放心地去学。”

那桂芸笑了,眼里却含着泪:“你有三头六臂呀!那边一个前岳父,这边又一个准岳母,还有自己的父母双亲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王学礼说:“没有问题。你别看我长得瘦,却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管理几个老头儿老太太不过是小菜一碟。”

那桂芸说:“不用了,江城大学给提供一间学生公寓,我妈跟我一起过去。”

王学礼笑道:“这事儿整的,还把我表现的机会给剥夺了。”

那桂芸认真地说:“关键问题不是我妈,我是怕去江城大学会遇见沈翰林。”

王学礼不以为意地说:“姓沈的那个狗东西,有什么好怕的,他还敢吃了你不成?你现在有我了,不比当初。他要敢对你有非分之想,小心我剥了他的狗皮!”

那桂芸笑道:“不愧是武侠小说浸润过的,自带一股豪侠之气。”

第一百零一章 以诚相待

这一餐晚饭,二人喝掉了瓶子里剩下不到半斤的五粮液白酒,是恰到好处的微醺状态。

吃罢晚饭,那桂芸抢着洗刷碗筷收拾干净餐桌厨房,王学礼打开电热水壶烧水泡好明前绿茶。忙完各自的,二人并肩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捧着各自的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天南海北漫无边际地聊天。

那桂芸歪着头故作调皮地说:“学礼兄,我问你个问题,你得事先声明不许生气。”

王学礼笑道:“什么问题这么严重?倒吊起了我的胃口,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问吧,我保证不生气。”

那桂芸说:“在我之前,如果你没有刻意保留和隐瞒的话,你有过四个女人是吧,你觉得我跟她们有什么不同?如果重新把我跟她们放在一起,你会选择谁?”

王学礼不假思索地回答:“傻丫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啦!不然为什么现在坐在我身边的会是你芸格格而不是别的什么女人。我这辈子自己虽然书读得不多,却最敬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那桂芸问:“就这一个原因,再没有别的了?”

王学礼说:“再有,也是与知识文化有关,就是你的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当然,国庆节去凤凰山那次忽然发飙除外。”

那桂芸用拳头轻轻捶了一下王学礼瘦削的肩膀,王学礼佯装躲闪,笑道:“说你发飙还不高兴了,你看看,文斗不够,又要来武斗。”

那桂芸说:“不许再提那件事儿了,不是都跟你解释清楚道过歉了吗?明年秋天,再补你一次去凤凰山看枫叶还不行嘛!”

王学礼说:“认错态度还算诚恳,朕就原谅贵人这一次了。为体现公平公正原则,如果你不生气的话,我可不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

那桂芸说:“问吧,我不生气。”

王学礼认真地说:“去了江城,如果沈翰林那小子再对你穷追不舍,你会心肠变软放弃抵抗吗?”

那桂芸叹口气,说:“学礼兄,你嘴上说不介意我去江城,其实内心里还是在意的是吗?不单你在意,这也是我在这个问题上的最大心理障碍。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寻求你的支持和帮助,战胜这个障碍。请你相信我的为人,我绝不会背叛我们的感情,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王学礼正色道:“桂芸,你说错了,不是对得起我对不起我的问题,而是对不对得起你自己。你现在不必急于回答我任何问题,我只请你回去后利用这段时间仔仔细细想一想,你在内心深处彻底把他放下了吗?我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真正的放下,不是痛恨,而是忘却和漠视他的存在。而我从你的表现中,看到的分明是有意的逃避,是刻骨铭心的痛恨,这可不可以理解为爱之深恨之切呢?”

那桂芸惊异地望着这个平日里说话嘻嘻哈哈不分里外没大没小,此时却表情严肃措词精当条分缕析的学礼兄,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的闸门,扑到王学礼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这泪水憋在她心中十几年,饱含了一个初恋女孩子的满腔热爱,一个被欺骗遭遗弃女子的满腹仇怨,一个小孩子偷偷地怀揣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危险物品的满心恐惧。

王学礼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芸芸,也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也不该这样说你,可是既然你尊称我一声学礼兄,你又跟我的小妹学梅是一般大的年纪,我就应该负起兄长的责任,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爱护起来,不允许你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你放心地去吧,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我不希望你此生留有任何遗憾,学礼兄给你半年时间去思考和选择,如果你选择飞走后再不回来,我尊重你的选择,无话可说,如果半年后你依然回到我的身边来,我相信我们未来的路才会走得稳健踏实。”

那桂芸把头更深地埋进学礼兄的怀抱里,抽噎着说:“我不要你这样说,我这一辈子只要你一个人!”

第一百零二章 重温往事

过了元旦,眼见快要来到寒假。这天,苏有明教授打来电话,问那桂芸假期里有没有特别的安排,如果没有,希望她能提前过到江城这边来,帮助他整理研究成果,出版社想结集出版,追得有点急。

离校十多年,那桂芸只是每年春节礼节性地给苏教授和师母打个拜年电话,平时并无更多交流。这次教授忽然打来电话求助,那桂芸猜想一定任务十分紧急,又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去帮忙,就答应苏教授,说等青山这边学生考试结束后就过去。

那桂芸回家跟母亲商量,母亲立即表示同意,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有难处,弟子自然要倾力相助的,并表示可以先将她送到儿子萁萁那里,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儿子在海市的家,今年春节就打算在那里过了。见母亲情绪很高,那桂芸也就放下心来,接下来就是要告知一下王学礼这一新情况。

这个星期六的下午,“芸格格”给王学礼发去微信:“学礼兄,晚上可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王学礼回复:“恭候调遣!还去那家茶餐厅么?”

“芸格格”:“不,去欧罗巴西餐厅。”

王学礼发去个痛苦的表情,接下来又发了一行文字:“愚兄我能不能弱弱地反抗一下,咱别吃那洋玩儿意好不好?除此之外随便去什么地方我都从你。”

“芸格格”发了个生气的表情,接着是一行文字:“no!就从我这一次,以后去什么地方吃饭都听你的。”

王学礼发了个“我同意”的漫画表情。

“芸格格”:“晚五点半,欧罗巴一楼大厅,不见不散。”

五点二十分,王学礼走进欧罗巴西餐厅的大转门时,那桂芸已经在一楼临街靠窗的位置坐好,正低头翻看着菜单,正是上次李雨田坐过的座位。王学礼觉察出那桂芸今晚是来者不善,惙惙地挪动着脚步走过去,在那桂芸对面站下来。说:“我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你没有迟到,是我早到了,怕这个宝座被别的客人抢先占了去。”见王学礼一脸狐疑,笑道:“你先坐下来,不用这么紧张,难道你忘了与谁在这个位置坐过吗?”

王学礼坐下来,说:“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把两只耳朵掏洗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听你那教授的‘哼哼教诲’。今晚咱又要学习哪段历史?”

“今晚咱不学历史,共同温习一下当代言情小说。”那桂芸调皮地歪着头看王学礼表情复杂的脸孔。

见那桂芸说话并无火药味儿,王学礼紧张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些。

这家西餐厅档次较高,菜品也价格不菲,那桂芸点了一套168元的情侣套餐,说:“套餐里没有酒,也就只能委屈你老兄了。”

菜品依次上来了,那桂芸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王学礼:“学礼兄,今晚故地重游,你就不想发表点儿感言么?”

王学礼说:“我想发表的感言是,西餐它就不是我的菜。”

那桂芸说:“不是你的菜,你怎么还巴巴儿地跑来赴约,你应该毅然决然地说不。就像今天晚上,你也可以说不,为什么非要顺从我的意志?”

王学礼说:“那教授同志,你不讲理啊!顺从你,是因为你执意要来这里,我怕违拗了你的懿旨会惹你不高兴。你那两次生气,就相当于剥了我两层皮,再生一次气,可就要了我的老命了。但你一定要明白,男人惧怕女人不是真的怕,是因为爱。”

那桂芸说:“那李雨田叫你过来,你是因为怕还是因为爱呢?”

王学礼说:“桂芸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烦女人在我面前磨叽,可是我却特爱听你磨叽,你这一磨叽,才从大教授的神坛上走下来,像个小女人了。你这么在意李雨田,证明你也会吃醋,你吃醋,就证明心里有我,我分析的对不对?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是被李雨田的女伴儿骗来的,以后这坛子醋不要再吃了。”

“姑且相信你是被骗来的,可是你的手为什么还抚摸了她的脸颊和嘴唇。”

“怎么,又吃醋啦?我喜欢!那是她强行抓住我的手好不好,并不是我的主观意愿。”

“那我也要强迫你一回!”说罢,那桂芸就伸出两手捉住王学礼从外面刚进来有些微凉,正抱着茶杯取暖的两只瘦瘦长长的手,把它们轻轻放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面带桃花眼含秋水地看着手的主人。

王学礼慌张地左顾右盼,这一看不要紧,他的窘态正被楼上下来的两个年轻人瞅个正着,来人也被他的出现吓得不轻。

第一百零三章 早恋苗头

楼上下来的是一对少男少女,女孩儿身材细高眉清目秀,是王学礼小妹王学梅的女儿成果,男孩儿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看来是女孩儿的同学,两人都穿了一身宽宽大大的蓝白相间学生服,背着双肩书包。

王学礼站起身走上前问:“果果,你放学不回家,怎么跑这里来了?”

成果向那桂芸微笑着点了点头,叫了声“芸阿姨”,转过脸对王学礼说:“三舅,我放学还要去参加补习班,跟同学先出来吃点东西垫吧垫吧。”

王学礼心说:你一个工人家庭的女孩儿,来这种地方消费,身边还有一个男孩子陪伴,这可不太正常。可毕竟果果已经18岁,是大姑娘了,做舅舅的也不好当面质问伤她的自尊,只叮嘱她说:“路上注意安全,学习结束后马上回家,别在外面耽搁太久。”

果果点头答应,小声说:“三舅你放心吧,不用操心,赶紧去陪我未来的三舅妈吧!”又用更小的声音说,“别告诉我妈在这里看见我了,她知道了事儿多。”说罢,做了个鬼脸,与男同学一前一后走出西餐厅的大转门。

见果果和身边的男孩儿肩并肩离开餐厅走远,王学礼又坐回去,说:“女孩子大了,也真叫人操心。”

那桂芸说:“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与异性适当有一些接触,也未见得是坏事儿,就像提前打了疫苗一样,免得像我,都那么大的年纪了,在这方面还是一张白纸。”又说:“话虽这么说,但你还是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把看到的情况跟她的爸爸妈妈说一说,让他们做到心中有数,密切关注孩子的动向。不能强行干预,也不能放任不管。”

王学礼说:“桂芸,我发现你教育孩子还挺有招法的,可惜眼前还英雄无用武之地。”见那桂芸又现出忧伤的表情,忙岔开话题说:“我妹妹学梅,从小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

王学梅是王家最小的女孩儿,比姐姐学红还小五岁,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一家人都宠着她,宠爱的结果,就是养成了贪玩任性的毛病,学习不努力,初中就开始早恋,早恋男友就是现在的丈夫成舜尧。两个早恋的人初中毕业后又双双上了交通职业学校,职校毕业后都分配到公交公司当了公交车司机。夫妻俩每天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对孩子自然是疏于管理。好在成果跟她妈妈不一样,是个学习上进学习成绩中上游的学生,不出意外的话,高考过本科线没有问题,一本线也可以冲一冲。

那桂芸说:“早恋也并非洪水猛兽,只要正确地疏导,或许对学习还有促进作用呢。”

西式快餐很简单,只一会儿工夫,两人都吃完了,都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王学礼说:“我再弱弱地请示下芸格格,咱再找个地方撸点串儿喝两瓶啤酒溜溜缝儿好不好?”

那桂芸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们男人,喝酒的理由真的是五花八门,有千百种,这溜缝一说也着实有趣儿,本格格就陪你去溜溜缝儿吧。”

这家烤串儿店在小巷深处,店面不起眼,却顾客盈门。他们两个好不容易等到两个年轻情侣吃罢买单离席,才得到宝贝似的急忙坐下来,要了六瓶啤酒,点了烤肉串、板筋、鱼干、蔬菜若干,也不用酒杯,就拿起啤酒瓶嘴对着嘴豪饮起来,像仗剑走天涯的一对江湖中人,不觉间,两个人都喝下了三瓶。

喝酒间隙,那桂芸跟王学礼说了提前去江城帮助苏教授整理资料的事。王学礼不无失望地说:“这样的话,这个春节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那桂芸又伸手握住恋人的手,情绪激动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我们两颗心在一起,再远的路途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王学礼伸出另一只手捧住那桂云的手:“你放心地去吧,我等你!”

离开小店,夜已经深了,寒意正浓。走在弯弯长长光线幽暗的小巷里,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紧紧依靠在一起,好像这样就可以相互取暖,抵御寒风。忽然一只流浪猫从暗处窜出,吓得那桂芸“妈呀”尖叫了一声,抱紧恋人的手臂,王学礼就势将心爱的人紧紧拥在自己的怀抱中……

第一百零四章 齐抓共管

第二天早晨在报社食堂吃过早饭回到采访平台,王学礼想起前一天晚上在西餐厅看到成果与男同学一起吃饭的事,又一想这个时候学梅有可能已经驾车上线了,决定先不打扰她,以免分散她的注意力。一个女人,寒冷的冬季,驾驶那么个大家伙行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他这个当哥哥的想想心里都跟着胆战心寒。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大妹学红的电话。学红是一中高一年级语文老师,虽不教高三,但是了解学校里学生的动向应该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王学礼在电话里说:“学红啊,我昨天晚上在欧罗巴西餐厅看到果果和一个男同学一起吃饭出来,你说这事儿正常不?”

学红说:“当然不正常啦!现在的孩子真是太让人操心了,我高一班级早恋的都不只一对儿。”

王学礼说:“那你就帮着留心一下,看看怎么处理合适,学梅工作忙,心也粗,就得你这个当姨妈的多费心了。”

学红说:“放心,我很快就把事情给你调查清楚,把他们这种早恋苗头彻底消灭在萌芽状态。”

中午吃过午饭,成果拉着同学唐小虎去校园的杨树林里互相提问背英语单词。

唐小虎是今年上学期才从外地转来班级的借读同学。那是炎热夏天的一个早晨,这个穿一身最新款阿迪运动短装戴苹果运动手表的男生随班主任曲老师走进教室时,全班女同学都在内心里惊呼道:“哇塞,小鲜肉啊,帅呆酷毙啦!”

男同学被安排在成果旁边的空位置,放下书包坐下来,有些腼腆的样子。

下课后,女同学都说:“成果你与帅哥为邻,真的好有福气呀!”

成果说:“什么帅哥呀,就是块木头嘛!一眼都没有看我。“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对这个男同学暗暗关注起来。

男同学英语发音不准确,总把“r”读成“l”,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男同学就更加害羞了,红着脸,低着头,再不敢开口了。同学们都说唐小虎同学的英语发音是县城口音。

成果替唐小虎心急,下课后悄悄说:“唐小虎,午休时我们去教学楼后边的小树林,我帮你校正发音,我就不信改不过来你这毛病。”

练了几次,也不见改进。成果焦急地说:“唐小虎我看你这不是口音问题,是舌头有问题,是不是你舌头比我们短一截不会打弯儿啊?”

唐小虎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说:“成果你不许埋汰人,谁舌头短啦,你伸出来咱俩比一比。”

这回轮到成果害羞了,说:“唐小虎你好讨厌,不理你了!”嘴上说讨厌,心里却有几分喜爱这个长相帅气、话语不多、有点儿小害羞又有些小脾气的男同学。心里喜欢,自然在学习中就会给予诸多关心帮助。唐小虎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本来带着紧张不安的情绪,因为有了热情开朗的女同学成果相助而很快适应,学习劲头儿也上来了,月考居然进了全校大榜前100名。

这个周末,唐小虎说:“成果同学,你在学习中帮助我这么多,今晚我请你吃顿西餐答谢一下可以吗?”

成果犹豫地说:“我妈妈早晨给我带了面包和牛奶让我晚上吃。”

唐小虎说:“牛奶面包留着明天早晨吃嘛,今晚就给我一次表达谢意的机会好么?就一次。”

成果答应下来。这是成果长到18岁第一次吃西餐,而且是与自己喜爱的男同学一同享用,而且这个唐小虎在餐桌上也很开朗活泼不再像学校里那么腼腆害羞。全新的人生体验令她兴奋不已,没想到一出来却撞见了三舅。

离开欧罗巴,成果说:“唐小虎你害惨我了,我死定了。我三舅如果告诉我老妈我跟男同学一起出去吃饭,老妈非骂我不可。不过我跟他说了为我保密,以我跟三舅的交情,我相信他会这样做的。”

晚上回家,风平浪静,成果心知三舅并没有出卖自己,第二天午饭后,又喊唐小虎去小树林互相提问背英语单词。

刚坐下,成果没提问到20个单词,唐小虎就把课本挡到嘴上,小声说:“成果,你大姨妈来了。”

成果羞得满脸通红,气恼道:“唐小虎,你好流氓!”

唐小虎继续严肃认真地说:“真的,我没有骗你,真的是你大姨妈来了。”

成果拿起书生气地敲打唐小虎的头,这时候王学红已经走到她的身后,大声说:“果果,中午不在教室里学习,跑树林里瞎闹什么?”

成果一惊,回头见真的是姨妈,忙说:“姨,谁瞎闹了,我在这里跟同学背英语单词呢!”

王学红说:“别背了,去我办公室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成果不情愿地跟着姨妈的身后走,边走边偷偷回头看一眼唐小虎,做了个鬼脸。

中午,老师们都在休息,王学红进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把门关紧,严肃地说:“果果,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分心,更不能早恋。”

成果说:“姨妈你想哪去了,谁早恋了嘛!我只是帮帮新来的同学,他外语成绩比较差。”

王学红说:“果果你是要学你三舅做道德模范吗?高三上学期马上就结束了,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迫在眼前!这个时候大家都分妙必争,把自己的成绩搞上去才是王道,哪还有额外的精力去帮助别人?!听姨妈的话,别跟那个男同学走得太近,免得误了自己的前程。”

果果嘟着嘴说:“好吧,就听姨妈的,不过这件事儿请你别跟我妈说,她听到了又会一惊一乍的,唠叨个没完。”

王学红说:“我答应为你保密,你也要答应我别再跟那个男同学来往。”

果果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一百零五章 冤家路窄

这个唐小虎,正是网红祁丽娜和已故唐大力的儿子。

来到青山后,祁丽娜一边想尽办法追回前夫唐大力,一边绞尽脑汁四处寻找商机。她把老家的仔猪繁育场承包给他人经营,用拿到手的承包资金投资金夫人美容整形院,祁丽娜看准了青山市这块市场空白,相信一定会取得成功。这个项目是区里重点扶持的三产项目,作为回报,区政府与市教育局协调,将祁丽娜的儿子唐小虎由当地的县一中转到青山一中借读。以青山一中的教学水平,唐小虎高三在这里借读一年再回所在县一中参加高考,成绩一定会有大幅提升。

这天晚上,祁丽娜刚做完直播,手机就响了,接听,是儿子学校班主任曲老师的电话。

曲老师说:“祁女士,我跟你通报一件事情,你的儿子唐小虎同学有早恋倾向,明天中午请你们两个孩子家长都来学校一趟,我们共同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情。这事儿暂时先不要跟学生本人说,我们共同研究解决办法,综合施策。”

祁丽娜满口答应下来,心里却一阵紧张。

几乎是同时,王学红也拨打了三哥王学礼的电话:“三哥,我跟果果班主任曲老师商定,明天请果果的家长和早恋男友的家长都来一趟学校,共同商量解决办法。我作为学校老师出面处理这件事不好,好像是压制男同学家长似的,你来一趟得了,事情又是你最先发现的,你也能说清楚当时的情景。学梅两口子一来工作太忙,出来一趟还得请假;二来文化水平不高,也没什么好主意,关键时候还递不上话。果果是个听话的孩子,一定是被那个男同学勾引的。我的意见是,让那男同学家长管好自己的孩子,一切就ok了。”

王学礼说:“我们当舅舅和姨的,不告诉果果爸妈越俎代庖,好么?”

王学红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不好,我们还会害自己亲外甥女吗?你只要人来就行,不用多说话,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兜着。”

王学礼说:“那好吧,不过事后你还是得跟学梅两口子通报一声。”

第二天吃过午饭,王学礼就去了青山一中。一中离报社不远,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王学红早早就在校门口等候,引三哥来到曲老师的办公室。一推门,见坐在长椅上的祁丽娜,王学礼惊得目瞪口呆。

曲老师介绍说:“这位是唐小虎同学的妈妈祁丽娜,这位是成果同学的舅舅王学礼。”

王学礼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祁丽娜却急忙伸出手与王学礼相握,落落大方地说:“王先生好!”

曲老师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发现最近一个时期唐小虎同学和成果同学接触比较频繁,出现了早恋的倾向。这个年龄,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关键是他们再有五个月就要高考了,这个时期如果沉迷于早恋影响到考前复习,十年寒窗之苦毁于一旦,岂不可惜。今天把两位家长请来,就是想共同商量一下解决的办法。”

祁丽娜说:“我儿子唐小虎是个性格腼腆内向的孩子,学习也一直比较努力,在以前的学校从来也没有出现过早恋的问题啊?”

没等王学礼说话,站在一边的王学红抢先说:“成果高一时我教过她,据我所知,这个成果同学也是个一贯听话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曲老师说:“先不要忙着澄清责任,讨论孰是孰非,同学之间发生早恋的事,绝不会是单方面的问题。我的建议是,你们都回去跟自己的孩子认认真真谈一次话,讲清当前认真学习迎接高考是压倒一切的重要任务,让他们懂得‘人生能有几回搏’的道理,除抓紧复习之外,其他任何私心杂念都会影响学习,影响高考成绩,影响一生的前途和命运。我再观察一下他们学习成绩情况,千万不能简单粗暴处理,避免产生适得其反的后果。”

祁丽娜表示赞同,王学礼也点头表示同意。

王学礼与祁丽娜一同走出老师办公室,走到学校大门外,祁丽娜要用宝马送王学礼,王学礼拒绝道:“报社离这儿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祁丽娜停下来说:“王哥,这世界上的事真是太巧了,像是命运轮回。唐大力当年因为跟我早恋提前退学,这回又轮到他的儿子。”

王学礼说:“你不要胡乱类比,这个唐小虎可千万别随他老子胡作非为,我们家果果也不是当年一意孤行的你。我回家得告诉她爸爸妈妈管好自己的孩子,免得误人误己。”

祁丽娜说:“不过王哥,如果度过高考前这段时间,两个孩子都能顺利通过高考,将来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是多大的缘分啊!”

王学礼苦笑道:“咱们这缘分还是到此为止吧!我妹妹和妹夫两口子都是本本分分的工人阶级,可高攀不上你这个大老板。”

祁丽娜不高兴地说:“王哥你这是话里有话呀,言外之意是我这买卖做得不老实本分呗?”

王学礼:“那我可不敢说。还是听曲老师的意见,回去管好各自的孩子吧。”

第一百零六章 母子交锋

祁丽娜和儿子唐小虎在青山市暂时租住在中央商务区的一处三居室的公寓里,两间卧室供母子居住,一间布置成祁丽娜的直播间,她在青城花园小区买的一处情景阳房正在装修中,预计明年夏天才能入住。挣更多的钱给唐小虎提供优沃的生活条件,把唐小虎培养成材,几乎是祁丽娜生命的全部意义和追求。

晚上,祁丽娜以身体有恙为由,早早跟直播间里的网友道过拜拜,引得粉丝们大失所望,有铁粉又是一通猛刷礼物,对娜姐表示亲切问候,祝娜姐早日康复。

八点半钟,儿子补习完英语,用钥匙打开公寓的大门,祁丽娜已经等候在门口,为儿子递上拖鞋,饭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

儿子对母亲这个时间没在直播间里忙活表示诧异,又懒得去问为什么,坐下来就大口大口地吃起馄饨。

祁丽娜笑道:“大宝,慢着点儿,别烫着。”

看着儿子吃完馄饨,洗了碗,祁丽娜敲儿子房门进去,见儿子并没有坐在写字台前看书学习,而是倚在床上愣神儿。祁丽娜坐到写字台前的坐椅上,温和地说:“怎么的儿子,累了吗?累就歇一会儿,陪妈妈唠唠嗑儿。”

唐小虎的三星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忙起身坐直,左右两个拇指在屏幕上飞速点击,像是在发送微信。发送完毕,抬眼看母亲的脸,意思是听她有何话说。

祁丽娜说:“小虎,你们唐家四代单传,现在历史的重任落到你的肩上啦。你可得好好学习,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你刚刚离去的爸爸和已故的爷爷、祖爷爷。”

唐小虎敏感地问:“老妈,什么情况,今天忽然扯出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上月的月考发挥得挺好,进了全校100人大榜了,按照这样的成绩,回咱县一中参加高考,完全有把握进211大学,考取985大学也是有可能的。”

祁丽娜说:“这只是一次月考,现在距高考还有五个月时间,你要想在高考时取得好成绩,必须得绷住劲儿,不能有任何私心杂念,更不能稍有懈怠。”

唐小虎说:“要说私心杂念,还真有。”

祁丽娜用惊异的目光望着儿子,等待下文。

唐小虎说:“您能不能别再玩儿那个视频直播了?真心影响我学习。”

祁丽娜说:“我都装了隔音板,我试过了,在外面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哪里就影响到你了?”

唐小虎说:“不是声音影响,是气场,您明白什么叫气场吗?你在那里与网友热情互动,不是扎老铁的心,是扎您亲儿子的心呢!我们家在老家的县城里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好不容易搬到这里来,咱能不能别再成为舆论焦点。我都不敢跟同学们说那个网红娜姐是我亲老妈,他们知道了又得嘲笑我。”

祁丽娜说:“你小子知道啥,不直播,能招来顾客么?没有顾客妈妈挣谁的钱?没有钱你拿什么念大学?”

唐小虎说:“老妈你可千万别总说是因为我才去做这样的事,我上大学,完全可以自己打工挣学费,不用你拿钱。”

祁丽娜刚在王学礼那里窝了一肚子气,又受到儿子一通挖苦,心里的气实在是憋不住了,怒道:“嘿嘿唐小虎,我这一天四处陪着笑脸讨网友欢心,却原来丢了你这个公子哥儿的人了?告诉你小免崽子,美容整形可是正当合法的经营项目,网络直播也是一种正常的营销手段,老妈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丢啥人了?”

这时,唐小虎的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点开一看,立即大怒起来:“老妈,是你今天找到学校,跟曲老师说我和成果同学早恋了吗?”

祁丽娜说:“没有啊,这是谁说的?”

唐小虎气愤地说:“你还说没有,成果的妈妈都质问她了,还说不让她再跟我来往。我们来往碍着你们什么事了?你们当家长的无聊不无聊!”说罢,气哼哼地倒在床上,转过身,用白枕巾蒙了脸,把一个后背留给母亲。

祁丽娜忽然联想到秋日的那个下午,在二台子村小池塘边的空地上,那个躺在地上全身湿漉漉脸上盖着一张报纸的唐大力,不由得落下了伤心的眼泪。

第一百零七章 等待成果

今天,王学梅是早班,中午下班后换掉工作服直接去了菜市场,准备晚上认认真真做几道菜,等上晚班的丈夫收车,女儿补习班结束后,一家三口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

刚从菜市场出来,王学梅就接到姐姐王学红的电话,问妹妹是不是在开车,王学梅说刚从菜市场买菜出来,正准备回家。学红说:“那我就跟你多说两句。”

王学梅了解姐姐的脾气,如果她说“多说两句”,就得按照20分钟的时间打算。她把装菜的购物袋放在菜市场外面的休息椅上,把手机换到了习惯的左耳朵边,继续听姐姐说。

王学红说:“不是我批评你学梅,你们两口子可不能一天天的只知道傻乎乎地上班挣钱,孩子的事却不闻不问。特别是你这个当妈的,女儿大了,她每天都想什么,做什么,必须时时刻刻掌握得清清楚楚,单单给她吃饱穿暖是不行的。”

王学梅问:“姐姐,成果出什么事了吗?”

王学红说:“你还等出事啊?出事那可就晚啦!幸亏我和三哥发现得及时,现在还处于萌芽状态,还有补救的机会,你不知道吧?你女儿早恋啦!”

王学梅一惊:“啊?怎么可能,果果那么听话一个孩子。”

王学红说:“当初你还是听话的一个孩子呢,不也是初中就跟成舜尧好上了吗?你看看,这辈子因为早恋,早早放弃了学业,多挨多少累多吃多少苦!女儿的事儿可不能再含糊了。”

王学梅焦急地说:“姐你别净说我了,果果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三哥前两天看到的,果果跟一个男同学晚上从欧罗巴西餐厅吃完饭走出来,你跟你们家成舜尧去过那种地方消费吗?你说这件事正常吗?昨天中午,我又见到果果跟那个男生在学校后边的小树林里打打闹闹的,哪里还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儿了?你必须好好管管她了。不过我跟她班的曲老师商量,还不能直接挑明这件事,免得引起她的逆反情绪,得跟她讲清楚好好复习迎接高考的大道理。这你还不会讲吗?你跟她爸爸就是现成的反面教材,完全可以现身说法嘛。”王学红教训起妹妹来总是滔滔不绝。

王学梅说:“好吧姐,你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了,晚上等她爸回来,我们俩一起教育她。”

王学梅收了电话急忙回家,放下买回的菜,哪还有心思做饭,立即给丈夫打电话,简单复述了一遍姐姐刚才在电话里讲的事情。成舜尧也急了,求徒弟替自己顶了个班,急三火四地赶回家。

王学梅说:“咱可得把果果看住了,别像我,当年经不住你一通花言巧语,一辈子都耽误了,如果像我姐读个大学该有多好。”

成舜尧不服气地说:“你这辈子怎么就耽误了?跟了我有什么不好?我看咱一家三口不缺吃不少穿,活得挺好!当然了,果果马上要高考了,在这个时候谈恋爱,肯定不合适,咱得管。一会儿她回来,你唱白脸儿,我唱红脸儿,咱们一起劝她,我相信咱闺女会听咱俩的。”

“为什么要你唱红脸儿,坏人总是让我来当?”

“你不是她妈嘛,话说得深了浅了都是女人家的事儿,这种事情我一个当爹的不好深说。如果那小子敢欺负咱女儿,那我这老拳可不答应。”

“得得,谁让你动武了?我说就我说,你见机行事适当补充。”

夫妻两个好不容易等到八点多钟,女儿果果敲门进屋。王学梅帮果果卸下沉重的大书包,果果连喊“渴死了”,进屋就匆匆忙忙跑到餐桌旁,从保温瓶里倒出一大杯温开水咕嘟咕嘟喝了。夫妻两个面面相觑。王学梅放下书包,忙给女儿端煮好的热汤面。

果果说:“妈,我去补习班前,实在是又冷又饿,就跟同学在外面吃了碗加州牛肉面,现在已经不饿了。你们别再打扰我,我这就回屋学习了。”

夫妻两个又互相望了一眼。

王学梅说:“果果,你先别忙着进屋,妈问你件事儿,你今晚到底跟谁在外面吃的面条啊?”

“跟我班同学花花呀,怎么了?”成果奇怪地问。

“妈是想跟你说,外边的东西都不干净,别总在外边吃,更不要随随便便跟男同学在外面吃饭,姑娘家的,影响不好。”王学梅试探着说。

“老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您担心的事儿,在您女儿身上不会发生的,把心放回肚里吧。”成果说罢,就提起书包回到自己的房间。

放下书包,成果从里面掏出手机,给唐小虎发去一条微信:“唐小虎,我老妈有异动,问我今晚跟谁去吃饭了,我猜上一次吃西餐的事我三舅还是出卖了我。”

王学梅推门进来,见女儿在摆弄手机,就说:“还骗我说是学习,这不又在玩儿手机嘛!”

“老妈你太不讲究,进屋也不敲门,吓人家一大跳。”

“你心里没有鬼,在自己房间里怕什么?我告诉你果果,你再有五个月就高考了,这个时候可不能早恋。”王学梅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亮明观点。

“您不要污蔑人,谁早恋了?”

“还说没有,人家男同学家长都找到学校了。你听妈的话,千万别再跟他来往了,咱是女孩子,到头来吃亏的可是咱。”

成果不耐烦地说:“好啦老妈,知道了知道了,您烦人不烦人,明天还要有模拟考试呢,别影响我学习了,晚安晚安!”边说边将母亲推出了自己的房间。

王学梅拉起坐在餐厅坐椅上的成舜尧,回到他们自己的卧室继续商讨对策。

第一百零八章 弄假成真

母亲出去了,成果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捧着书本发呆。她拿不准自己目前的状况算不算妈妈所说的早恋,她只知道自己最近睁开眼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唐小虎的影子,他浓密的头发微微有一些弯曲,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圆鼻头显得特别有个性,牙齿洁白而整齐,总之,他浑身上下哪里都合她的眼缘,比班里女同学崇拜的那些偶像明星都要帅,最主要的是,那些偶像明星是电影电视上的,而唐小虎是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人。她心里喜欢他,她感觉得到他也很看好自己,除了那次主动请自己吃西餐外,他看她的眼神儿也跟别的男同学不一样。成果回想着与唐小虎在一起的感觉,心中的花儿渐渐开了,直至怒放。

有了这样的情绪,便无心看书了,又忍不住开始给唐小虎发微信:“唐小虎,我老妈出去了,你在做什么呢?我听我老妈说,今天你老妈为咱俩一起吃饭的事儿都找到学校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唐小虎回信:“我老娘也被我撵出去了。我听我老妈说,今天不是她找到学校的,是曲老师把她叫到学校的,同去的还有你三舅和大姨妈。”

成果发去语音:“我三舅以前跟我挺哥们儿的,不知道现在怎么也跟我姨妈学坏了,两个人合起伙来去我妈我爸那里通风报信,我更没想到居然还把状告到了曲老师那里,让你跟着受牵连,真是对不起。唐小虎,你怎么看这件事?你是要听他们的话,不再跟我来往了吗?”

唐小虎:“我不知道你,反正我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成果:“我也不管他们了,爱说啥就说啥。唐小虎,我还想问一问你,你说我们这算是在早恋吗?”

唐小虎:“算——是——吧,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我是喜欢你的。”

成果:“你好讨厌!这话要是让我老爸听到了,一定不能轻饶你!”

听成果说起爸爸,唐小虎心里一阵难过。放下手机,不再与成果聊了,又无心学习,坐在写字台前胡思乱想起来。

第二天早晨上学,成果走到校门前那条小马路的胡同口就站住不动了,心知唐小虎一定会从这里经过。果然,不一会儿工夫,唐小虎就背着书包走来了,成果迎上前去,拉起他的袖子就往学校方向走。刚走出去没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大喊:“小子,你给我站住!”

二人回头,成果发现是自己的父亲成舜尧,气恼地说:“爸,你居然跟踪我,烦人不烦人!”

成舜尧说:“我不跟踪你,还不知道你原来成天跟这个坏小子混在一起呢!”

成果说:“爸,请你尊重点儿人家好不好,人家怎么就是坏小子了?”

成舜尧说:“勾引我女儿,就是坏小子,我有说错吗?”

成果说:“爸!谁勾引您女儿了?您别胡说八道好不好。要说勾引,也是您女儿先勾引的人家。你和我妈不用瞎猜了,我就是喜欢他,跟他好了,怎么的吧!”

成果从小到大被父母娇宠着,说一不二。忽然遭遇到父亲的悄悄跟踪,又在自己心爱的男孩子面前大放厥词,一怒之下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

成舜尧被女儿的一番话气得脸发绿眼发蓝,又一时找不到出气的通道,情急之下上前伸手揪起唐小虎胸前的校服,威胁道:“小子,你给我听好了,这次我先饶过你,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跟我女儿在一起,看我不敲断你的腿!”

成果扑上前去推开自己的父亲,用身体挡住唐小虎,大声喊道:“爸!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你就不再是我爸了,我也不再是你女儿!”

说罢,拉起唐小虎的手,大摇大摆地向校门口走去。

成舜尧站在原地打转转,气得七窍生烟,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给王学梅打电话,说了刚才的经过。王学梅埋怨道:“我让你悄悄地盯着点儿女儿,谁让你上前去直接质问了?还动粗!这回好吧,本来可能没有的事儿,叫你这一闹腾,倒弄假成真,把女儿推到那个男孩子身边了。”成舜尧也对方才的冲动有些懊悔,却不知该如何补救。

第一百零九章 上门质问

晚上,王学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百姓讲堂”,今天讲的是“雍正王朝”,那桂芸依旧保持节目开播之初的风格。以史实说话,用讲故事的方式陈述历史,深入浅出,妙趣横生。正看到精彩处,忽听外面有“咚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竟然是成果,后面跟着的正是那天与她在欧罗巴餐厅一同吃西餐的男同学。

成果进屋后,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见唐小虎还站在门口不动,忙起身拉他坐到自己身边,又给他倒一杯水递到手上。唐小虎惴惴不安地坐在那里,端着水,不知所措。

成果说:“三舅,今天我俩来找你,是因为你是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我以前拿你当哥们儿,没想到你跟我妈我姨她们一样无聊透顶,我妈更狠,鼓捣我爸今天早晨来学校还要打人家唐小虎,有你们这样当家长的吗?唐小虎的爸爸刚刚去世,我爸那么做,不是欺负人吗?唐小虎早晨都难过得哭了。”

唐小虎闻听此言,又现出忧伤的神情。在成果心目中,眼前的帅哥这时变成了更加可爱的忧郁王子。

王学礼说:“对不起成果同学,对不起小虎同学,舅舅我是真的担心你们影响学习,才让你姨妈多关心你,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舅舅也希望你们正确处理同学之间的友谊,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而不是互相影响,共同退步。”

听了舅舅的话,成果放弃了不满,自豪地说:“谁退步了?上个月的月考,唐小虎进了百人大榜,我的位次也提前了十多名呢,这不是进步吗?我妈我爸没文化,一天就会一惊一乍的。”

王学礼说:“你妈你爸也是关心你,只是方法有些欠妥。听舅舅的话,你们现在要把一切精力都用在复习功课准备高考上,戳穿猜忌最强大最有效的利器,就是你们的实际行动和行动结果。”

成果高兴起来,又变得没大没小了,调皮地说:“这你放心,我们两个高考一定考出个好成绩给你们瞧瞧,让谣言不攻自破。”瞄一眼电视,又问:“怎么的三舅,今天没跟我舅妈在一起啊?就一个人对着电视里的舅妈相面,多没劲!”

王学礼说:“你这个小鬼头别拿三舅寻开心。你芸阿姨就是你学习的榜样,都这样的年纪了,还不放弃学习知识,丰富自己。”

成果说:“芸阿姨哪里都好,就是个人生活安排得不怎么好,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一个人单着,亏得遇见了舅舅您,不然到现在还是单身狗一条。”

王学礼严肃地说:“小孩子不许胡说,你芸阿姨是年轻时吃过亏上过当,才一直单着,现在不跟你们小孩子说了,以后你会懂的。舅舅只是想告诉你一点,一定要听父母的话,长辈不会害你们的。时候不早了,你们都赶紧回家吧,不然他们又会着急发慌的。”

正说着,成果的手机先响了,接听,正是妈妈。成果说:“我在三舅这里兴师问罪呢,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回去。”

王学礼接过手机,说:“放心吧学梅,果果在我这里,我这就下楼开车送她回家。”

刚说完,唐小虎的手机也响了,是妈妈祁丽娜打来的。小虎说:“放心吧妈妈,我马上就回去。”

王学礼下楼取车,先将成果送回家,看着她上楼,从阳台窗口招手示意,又送唐小虎。

路上,王学礼对唐小虎说:“小虎同学,咱们都是男子汉,叔叔方才说的话你都要记下了,一定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准备高考,为自己,也为果果。你们都才只有18岁吧,今后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而高考是你们漫长生活道路上关键的节点,必须要把握住了。尤其是你,生活在单亲家庭,更要做个有担当的男子,不仅要让母亲放心,更要做一个令她感到骄傲自豪的好孩子。”

小虎说:“我会的,谢谢叔叔。”

车很快就开到了小虎家居住的阳光公寓。王学礼停下车,从驾驶室下来,拍了拍小虎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小伙子。”

刚想回到车上,祁丽娜穿一身棉睡服袅袅娜娜从楼宇门内出来了,惊异道:“怎么的王哥,你亲自把儿子给我送回来啦?”

王学礼说:“我去接果果,顺便就捎上了小虎同学。”

祁丽娜让儿子一个人先上楼回家。小虎与王学礼道了声“叔叔再见”,就掏出门卡,刷卡进了楼宇门。

祁丽娜问:“怎么样王哥,说通了吗?”

王学礼说:“应该问题不大。孩子们都长大了,遇到事情要跟他们讲道理,不能总是动硬的,摆出家长的姿态居高临下指责他们,那样很容易引起他们的反弹。”

祁丽娜说:“他爸爸不在了,我发现这段时间我说什么这孩子都跟我拧着来。你这个外人跟他讲讲道理,或许他还能听得进去。”又向前凑了凑,放低声音语气温柔地说:“王哥,那次我带你去老君炉气金小满,完全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放弃唐大力。如今大力也没了,你难道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做小虎的父亲吗?”

王学礼正色道:“我跟郭姐说过,我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样的玩笑今后千万不要再开了。”

祁丽娜笑道:“反正你王哥只要一日不把新娘迎娶进门,我祁丽娜就一日不放弃机会。”

见话不投机,王学礼赶忙上车,打火,启动,驶离阳光公寓。丢下祁丽娜一个人站在原地,为自己的命运不济而长吁短叹。

第一百一十章 城乡联动

转眼间寒假到了,那桂芸和母亲两个已经收拾停当,提前买了去江城的火车卧铺票,准备乘第二天下午的火车去江城。

傍晚,王学礼通过微信与那桂芸相约,去青年公园边上那家茶餐厅为那桂芸饯行。

王学礼开车去师范学院接上那桂芸,然后把车停到自家小区里,又与那桂芸穿过公园步行去餐厅。走到餐厅楼下,两人都愣住了,那家昔时的茶餐厅已经换了招牌,改为“二台子小芳铁锅炖大鱼分店”,其中“二台子小芳”五个字用红绸布遮挡着,若隐若现,饭店外墙的塑印广告宣传画上,正是侄媳妇小芳端着铁锅炖大鱼的大幅彩色照片。宣传画上的小芳,眉眼脸型还是那个小芳,化了妆,嘴唇好像终于文过了,比原来的轮廓大了一圈,整体感觉是更显时尚,陡增了几许妖冶之气。

王学礼像是做梦一般,站在那里发愣,这时却见金小满从店里走出来:“是王哥和那姐啊,今天小店刚试营业,就迎来二位贵客,快请里边坐!”

王学礼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是你开的店?怎么跟小芳炖大鱼还扯上了关系?”

金小满说:“怎么王哥,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吗?是你侄媳妇小芳去金夫人美容整形院做文唇,我姐提的建议。我姐听说小芳铁锅炖大鱼最近两年生意一直不太好,就说可以在城里开一家加盟店,既可宣传二台子村的总店,让过惯了城里生活的人利用双休日去乡下消遣,又能让那些平常日子里去不了乡下又想吃这一口儿的人在城里就可以享受到乡下的美味。两个店遥相呼应,一定会实现互利双赢的效果。我姐又说我这些年虽然当个大堂经理,收入不低,但毕竟是给人家打工,永远也发不了大财,只有自己当老板,才能真正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所以,这个店虽然是我姐投资的,但是投资款算是借给我的,等我挣到钱后,再连本带利还给她。正好这家茶餐厅租期到了,因为经营惨淡,老板准备转项不租了,我们就将它租了下来,只是改了个招牌,里面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在餐饮行业干得时间不算短,明白在这个黄金地段开餐饮,如果定位准确,应该可以赚到钱。我知道,姐姐看我一个人带着女儿不容易,这是想拉我一把。这份情意,我得接着,并一定要将这店开好。”

王学礼看看那桂芸,说:“我们是想来茶餐厅简单坐一坐,说点事,你这里生意这么火爆,我们就不在这儿跟着凑热闹了。”

那桂芸却说:“都到这里了,就在她家吃吧,捧捧金老板的人场,而且,铁锅炖大鱼我以前还真没吃过呢,也想尝一尝。”

二人进到店内,他们过去吃饭的“如意厅”已经与“吉祥厅”打通,变成了一间六人台的包间,改为“吉祥如意”厅,那桂芸说:“我们就坐在这里,也算旧地重游。”

台面中间是空的,坐一口中号铁锅,铁锅下边用水泥封闭着,有灶口,可以烧火添柴。

金小满亲自端上了茶水,摆上了碗筷湿巾,说:“鱼先在外边锅里炖着,好了后再放在包间的锅里继续添柴加热,免得打扰二位说事儿。鱼吃得差不多时,鱼汤里还可以下羊肉片、冻豆腐、宽粉条、大白菜、茄子、手捍面片,总之,就是个火锅,想吃什么都可以下的。”

王学礼说:“你这是改良版的铁锅炖大鱼啊!”

金小满说:“这是我家厨师综合了二台子村和我老家的炖鱼方法做出的改革创新,中午来了几批客人,吃了都说好。”

金小满退出“吉祥如意”厅后,王学礼掏出手机打给侄子长发:“长发,你小子,在城里开了家分号,也不跟三叔汇报一声。”

长发说:“哪里啊,店是人家开的,只是借了我们个名,还白给了我们两万元的加盟费,今后每年还交一万元,这种无本的买卖,我当然愿意啦。而且,自打城里的店面挂上了小芳的照片后,我这里的生意也火起来啦。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儿,上哪里找去!”

王学礼说:“你没听三叔的劝,到底还是让小芳文了唇是吧?”

长发说:“三叔你不觉得我家小芳经娜姐这么一捯饬,比以前漂亮了吗?你侄媳妇现在也是大明星啦,许多客人都夸她真人比城里宣传画上还漂亮呢!”

王学礼说:“三叔老了,没啥审美眼光,也不再管你们的事了。你小子就是听叔一句话,别学唐大力,沾染一身暴发户的恶习。”

长发连连称是,说:“唐大力那小子是活腻歪了,你侄儿我活得挺快活的,不会作死的。”

等了大约20分钟,金小满引服务员用盆端着连汤带水的一条大草鱼进来了,轻轻倒入包间里的锅中,又在灶里添了木柴点燃。说了声“二位请慢用”就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锅里就沸腾起来,飘出诱人的鱼香。王学礼和那桂芸各夹了一口尝,都直呼“真香”。

那桂芸笑着揶揄道:“你是赞叹锅中美食还是老板娘美色?”

王学礼也不示弱:“我发现那教授不爱鱼香肉味,更喜山西老陈醋的味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冲出魔障

一条鱼,经过两人的共同努力,已经基本消灭干净。一壶绿豆散白酒,是两人各自四两,也已基本见底。王学礼恰到好处,是一种心情愉悦的状态;那桂芸有了明显的醉意,看恋人的眼神开始迷离。

这是一对曾经沧海的热恋中人小别离的前夜。

今晚,那桂芸无须相劝,主动出击,一杯又一杯敬可敬可亲可爱的学礼兄,愿他在两人分别这半年时间里,保重身体,调整心情,每一天都生活得快乐幸福。

今晚,王学礼也不敢相劝,只能以守为攻,愉快地喝下可爱可亲可敬的芸格格提议的一杯接一杯美酒,愿她在江城的学习生活中,身体健康,精神愉快,希望她在百忙之中抽出哪怕是那么一丁点时间,想一想遥远的北方还有一个思念和牵挂她的人,发个微信小小地安慰一下他孤独的小心脏,他便会生活得快乐幸福了。

她劝他,酒要少喝饭要多吃,肉可吃蔬菜也不能少,希望再次见到他时体重比现在能多出几斤。

他劝她,晚饭不但要吃而且要吃好,肉更不可不吃,希望再次见到她时比现在更加丰满圆润。

她佯装生气道:“你是嫌我不够丰满吗?”

他连忙解释说:“我是怕风大把你吹跑了。”

再喝酒,为彼此少喝酒多吃饭和晚饭吃饱吃好的承诺。

一条鱼只剩下骨头,又消灭了餐桌上的羊肉片、宽粉条、冻豆腐和绿茄子,两个人都产生了强烈的饱足感。喊服务员买单,服务员却说:“金总指示,‘吉祥如意’厅这一单免了。”

王学礼说:“那怎么可以,我王学礼不成吃霸王餐了吗?”说罢,拉着那桂芸离开包房,掏出200元放在吧台上,就向门外走去。服务员追着喊着跑出来,找回了30元零钱。

没有商量,二人相携着走进青年公园。

冬日的夜晚,公园里行人稀少,灯光昏暗,两颗火热的心像两簇火苗,在寒冷的冬夜里热情地燃烧着,照亮彼此前行的道路。

行至翠湖豪庭小区,二人携手继续前行,刷开楼宇门,乘电梯上行至17楼,旋开防盗门,客厅里扑面而来的家的温暖让两人都感到有片刻的眩晕。走在后面的那桂芸随手关闭房门,不让这温暖与温情开溜。弯腰穿上王学礼递上的特意为她买的那双米色绣花亚麻面料防滑软底拖鞋,站起身仰起头,用含情脉脉的双眼迎接心爱的人炽烈的目光,终于抵不住这灼人的光亮,合了眼,迎来了一个等了差不多半个世纪的深深的长吻。

祁丽娜不该在这个时候浮现在王学礼的脑海中,驱不走赶不去,就在那里冲着他暧昧地闪着眼睛,翕动嘴唇,撩拨男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让男人产生欲罢不能的冲动,即使是深不可测的陷阱也会不顾一切地要跳进去。他觉得这样的念头是对怀抱里深爱的这位清纯女子可耻的亵渎。

沈翰林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忽然从记忆深处跳将出来,用小刀子一下一下割那桂芸一颗热情如火的心,割得她心里滴滴哒哒流着鲜血,让她已经长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觉得这个意像的闪现是对此时此刻紧紧拥抱着自己她将托付终身的这位正人君子的不忠不洁。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浑身微微地战栗起来,像若干年前王学礼家里养的那只宠物小博美犬刚抱来时的惶恐与不安。

他抱起浑身软得已经柔弱无骨的她轻轻放到沙发上,坐在旁边再次抱紧她,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就像那年庄月梅安抚那只受到惊吓的小博美犬一样耐心细致。

时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行进着,一圈又一圈。他一只手轻柔地抚慰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对不起。”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

那桂芸终于冲出了魔障,抬起头,轻声说道:“我不再叫你学礼兄了,我也要像金小满一样称你王哥好么?”

他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微微点头。

“王哥,你不要把我看成一个另类的女人,我只想做一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女人,像金小满姐妹一样大胆地爱大胆地恨,就从今晚开始。”说罢,她离开了他的怀抱站起身来,展开自己的双手,用手指抹去刚刚涌出的泪水,脱下外套放到沙发上,径直向卫生间走去。紧接着,是热水器放出的“哗哗哗”的流水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难舍难分

一夜的缠绵,醒来时已经日上三杆。若不是今天下午要赶火车,两个人怎舍得离开这温柔之乡。王学礼起身拉开遮光窗帘,外面一片阳光普照,是冬日里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顾不得吃早饭,二人洗漱完毕匆忙下楼,开车向万家乐超市方向驶去。王学礼帮那桂芸买了面包、香肠、榨菜、方便面、水果等准备在火车上吃的各种食品,开着车子送那桂芸到教师新村。

此时,那老太太已经把母女二人出行的一应物品全部准备完毕摆放在客厅里,家里的煤水电检查了不下三遍,只等着女儿归来好出发,等得心急火燎气得七窍生烟,如果不是王学礼在,她一定会把这一腔怒火全部发在女儿的身上。

王学礼提起那只最大的行李箱,母女二人拿着小件行李,下楼放进车里。三人在“合家欢”快餐厅吃了顿午餐。因为那老太太满脸的愠怒,王学礼和那桂芸二人只能以眉目传情,并无更多言辞。

青山至江城已经通了飞机和高铁,这次去江城,那桂芸依然选择坐传统的普铁卧铺。因为母亲不喜飞机的升降起落,也受不了高铁的长途静坐。那桂芸也正好可以趁机重温一回当年的情景,那些个寒暑假过后,她只身离家南行求学,那种远离亲人内心的空寂与失落,当然还有最后一个寒假过后踏上旅程时的满心期待……

王学礼在火车站停车场停好车子,提着行李箱将母女二人送到站台。

那桂芸接过行李箱,又放下,与恋人紧紧相拥,在他耳边喃喃地说“等着我”,久久不愿分开。她甚至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接受卜主任的派遣。

此时王学礼的头脑中不再会出现祁丽娜或其他任何女人的幻影,只有眼前这个让他意乱情迷的芸格格,不只是情色,更多的是爱。他很想给她一个热烈的亲吻,如果不是在这人如潮水的火车站台上。

母亲将这一幕难舍难分的场景看在眼里,对昨天晚上两人关系发生的实质性改变已经心知肚明。女儿这些年第一次夜不归宿却没有打电话告知母亲,母亲也第一次没有打电话追问女儿的行踪以及何时归来。她知道,女儿就要离她远去,不再属于她了。

这个晚上,学礼兄引他心爱的芸格格来到一片宽广无垠的大草原,他们一同骑着马儿徜徉在这牧草青青的草地上,耳边是舒爽的风儿吹过,蔚蓝的天空有朵朵白云飘荡,他们策马奔腾越跑越快越飞越高,飞到蔚蓝天空,飞至云朵之上,世界万物都不复存在,只有她威武的学礼兄和他心爱的芸格格的名字。她禁不住唱出埋藏在身体里许久的一支长调,由压抑而放松,由低沉而高亢,咏叹正负电极在长空中碰撞引发的一场惊雷。

那桂芸把自己这一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她认为最值得信赖和依托的男人,以此作为对自己的约束和恋人的承诺。王学礼也郑重地接受了这份他认为此生最为宝贵最值得珍爱的礼物,不是之一,而是唯一。他暗下决心:今生有此一朵花便足矣,再不会对任何奇花异草有半点侧目半分移情。

火车载着一颗满怀热爱的心缓缓驶出站台,另一颗眷恋不舍的心也跟着去了远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伤心之地

十几年时间,经过一次又一次调图提速,即便是普铁,青山到江城也比过去缩短了六个多小时。那桂芸提着行李牵着母亲走下火车时是第二天的中午。虽然正值冬季,但江城却不像青山那般风吹在脸上刀子刮一样的干冷,而是寒彻骨髓的潮湿和阴冷。那桂芸舒展了一下因长途乘车而有些乏累的筋骨,深吸了一口这熟悉的南方冬日的空气。拖着行李箱向出站口方向走去。

“芸师妹。”突然传来的一声叫喊吓了她一大跳,抬起头,见不远处站立的,正是那个带给她刻骨铭心伤痛每次想起来都要胆战心寒的沈翰林。

“这位是阿姨吧?我叫沈翰林,是桂芸的同学,苏教授说你们今天中午能到,我特意开车来接你们。怎么样芸师妹,路上啊辛苦呀?”沈翰林好像没有看到那桂芸沉得像一汪水一样的脸,快步走上前去,强行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自顾问这问那,像是两个从未有过任何嫌隙分别多年的好同学好朋友。

那桂芸极不情愿地放弃行李箱,随沈翰林走进车站停车场,在一辆白色奥迪车前停下来。沈翰林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和其他小件物品统统放进去,又打开后面车门,扶那老太太上车,关好门,再打开副驾驶车门,请那桂芸上车。那桂芸却拉开另一侧的后车门,坐到了母亲身旁。沈翰林只得悻悻地关了前门,坐进驾驶室,关门,起动车辆,开出车站广场,驶向通往江城大学的大马路。

冬日的江城有绿,是冬青和樟树的浓绿,像重彩油画,深沉而凝重,不像青山的冬季,满眼是光秃秃无叶的枝条,像铅笔素描,简洁而明快。

风景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这个曾经埋葬过那桂芸一段刻骨铭心初恋的城市,十几年里不知在她的睡梦中出现过多少回,每次醒来都是满心的惆怅,说不清是怀念还是憎恶。今日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她突然意识到,这一次的感觉是凭吊,凭吊女孩子的情窦初开,凭吊第一次面对心仪男子的怦然心动脸红心跳,凭吊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牵引而犯下的错误,凭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日记那些清冷的无眠夜晚……那个女孩子可爱又可怜,可叹又可悲。

“芸师妹,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好不啦?我记得,你最爱吃小笼包子的,咬开有汤水的那一种。”沈翰林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向后面张望,试图捕捉到半天沉默不语的那桂芸的表情。

“我们在火车上已经吃过了,请把我们送到学生公寓吧。”那桂芸依旧冷冷地说。

“那怎么可以的,不只为请你,阿姨老远的从东北赶来,哪里能不吃个午饭呢?”沈翰林见那桂芸态度坚决,又开始瓦解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说:“小沈专门来接我们,要请也是阿姨请你。”

“好呀好呀,就在这家江南春梦吃好啦,他家的小笼包子蛮正宗的。”沈翰林在饭店门前停下车,自己先下去,打开后车门将那老太太搀扶下来。

那桂芸冷着脸说:“妈,如果你想请他,你请,我自己先去学校了。”

那老太太和沈翰林面面相觑。

相持好一会儿,那老太太无奈地说:“这孩子,都这么大个人了,还那样任性。小沈你不要介意啊。”又用眼神示意沈翰林上车,继续向江城大学驶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里应外合

江城大学借给那桂芸母女的,是一间朝南的二楼女生宿舍,两张床,被褥都是新的。这个时候正是假期,宿舍楼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沈翰林帮助她们把行李箱提到房间里,摆放到行李架上。那老太太请小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看了一眼那桂芸冷冷的面孔,知趣地说:“不坐了阿姨,你们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也蛮累的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可以打电话来的。”又四处找纸笔想留电话号码,那老太太忙从背包里摸出一只圆珠笔和一个软面抄笔记本,沈翰林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双手将本子和笔递给那老太太。见小沈写的一手好字,老太太内心中不由得产生喜爱的情绪,并不自觉地流露在表情中。

沈翰林忽然想起一件事,掏了半天,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电话卡,放在宿舍的写字桌上,说:“芸师妹,这是我今天上午帮你办的江城的电话卡,预存了两百元话费,你用起来会方便些的。”

见女儿依旧绷着脸不说话,那老太太忙说:“谢谢你呀小沈,真是太细心了。阿姨把钱给你。”沈翰林忙摆手表示拒绝。送沈翰林出门,那老太太一再说:“小沈啊,我们娘俩这一来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有空就过来玩儿啊!”

回到房间,那老太意犹未尽,说:“芸芸,你不该对沈师兄这般冷淡,虽然他曾经伤害过你,但毕竟同学一场,人家也反复向你认错道歉过了,今天又专门去车站接我们,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人家怎样嘛!”

那桂芸说:“我不想让他怎样,就想我这半年时间里能够安安静静地学习生活,不要有他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悠。”

那老太太说:“我看这小伙子挺不错的,有学问,懂礼貌,模样长得也中看,像个读书的种子。反正你们俩在一起,妈怎么看都觉得般配。”

“妈,您是不是糊涂了,还有没有是非善恶标准了?我都跟你说了,他当初对我始乱终弃,现在老婆死了,又回过头来找我,世界上还有这样寡廉鲜耻的读书人吗?”那桂芸生气地说。

“有老婆在不能娶你,证明这个人做事讲原则。老婆死了第一个想到来找你,证明他心里还有你,还很看重你们当年的那份感情。不是我说,小沈这样的条件,才叫真正的钻石王老五呢,想找个黄花大闺女也是分分钟的事,如果不是爱你,何苦还来看你的脸子。”

“什么黄花大闺女?这种贞操节烈观都是封建糟粕好不好!”那桂芸被母亲的话小小地刺伤了一下,言外之意就是她已经被逐出了姑娘的行列,连老姑娘都称不上。

“怎么就叫封建糟粕?我的第一次就给了你爸爸,我们那个年代大多数女孩子都这样自重。”

“您成天看的那档相亲节目,台上的女嘉宾,大多都有过几段感情经历吧,同居的也不在少数,您看有几个符合您的黄花大闺女标准?”

“那倒也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太不自重了,随随便便就能跟人家住在一起,把这件事情看得跟吃顿饭握个手那么简单。话扯远了,不说别人的事,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趁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可千万别错了主意。”那老太太耐心地劝导女儿。

“不用思考了,我主意已定,这辈子要嫁就嫁王学礼,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他虽然学历不高,文化水平也不高,可他人好,对我投入的是真感情,我相信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都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置我的生死于不顾。”

“可是芸芸,人一生哪有多少大风大浪呢,多数时候不都是一些平平常常的日子吗?我听说如果你跟小沈在一起,江城大学这边是可以接收你的,调转工作关系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次青山师范学院之所以能争取到这个进修名额,就是江城大学历史学院有意调你过来工作,先对你有个直观的了解。”

“您怎么知道这些?是沈翰林打电话说的吗?原来你背着自己的女儿给一个外人通风报信,跟他里应外合欺瞒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桂芸忽然感到,自己这次来交流学习,好像原本就是个圈套,母亲居然也是这圈套的设计者之一。

事情正是这样。沈翰林第二次把电话打到那家,就跟那老太太谈到了与那桂芸当年的感情纠葛,当然没有交待害那桂芸流产这件事,只说自己是已婚之人,当时没有条件娶芸师妹,辜负了芸师妹的感情,并连说自己对不起芸师妹,此生如果不能弥补当年的缺憾,到死那一天都会心有不安。那老太太被沈翰林的真诚表白打动,确实给他传递了不少信息,告诉他女儿这些年一直单着,也可能心里一直都装着沈师兄。经朋友介绍,前不久刚刚谈了个男朋友,目前看交情还不太深,小沈如果能加把劲儿,是可以把那桂芸追回来的。得到了老太太的赞成票,沈翰林更增加了追求那桂芸的信心。

正好这个时候,青山师范学院历史系发来工作函,想派那桂芸教授去江城大学历史学院学习进修。沈翰林偶然知道了这件事,觉得机会终于来了,真是天助我也,便暗中请苏教授从中斡旋。苏教授对自己的得意门生自然乐于相助,而且他的研究成果结集出版也正需要那桂芸这个好帮手,就跟历史学院院长做了推介,终于促成了这件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临终嘱托

离开女生宿舍楼,沈翰林心里也颇不宁静。15年不见,那桂芸比读书时老了不少,不单是容颜上的衰老,还有表情上的木然。

他记忆中的芸师妹是个清纯的大女孩,说起书本上的知识头头是道,可是面对现实生活时,则表现得一脸懵懂。那时候的芸师妹说话声音怯怯的,还有些小害羞,不敢用正眼看沈师兄的眼睛,常常没来由地就红了脸。

沈翰林感到那时的芸师妹不像是个做大学问的人,倒像是深藏在秀楼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这样的感觉令他着迷,他觉得这样的师妹正该有一个饱读诗书、风流多情的玉面书生与之相配,他沈翰林不正是这样的人物吗?可是,这些思想只能存在于自己的意念中,当然不能轻易说出,更不敢贸然行动。

就是这个令沈翰林着迷的如同春闺中的女子,却在那次酒醉之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晚上,其他师弟师妹都纷纷散去了,说“芸师姐就交给大师兄照拂了”。那桂芸面如桃花眼含秋水,倚在沈翰林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大师兄抱我”“大师兄抱我”,叫得沈翰林心旌摇荡意乱情迷无法自持。当时,沈翰林不是没有犹豫,内心中的两个“我”也经过了一场小小的辩论赛,最后那个卑鄙的“小我”战胜了高尚的“大我”,他搀扶着师妹来到饭店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放到床上,师妹还是一遍遍地说“抱我抱我”,这时候师兄内心中的那个高尚的“大我”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那个“小我”高声说:沈翰林,你如果不抓住这眼前的美好,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春闺人带给沈翰林的,是他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是一种如梦似幻般销魂的感觉,欲罢而不能。他不是没有想过家里那个有些凶悍还有些刁蛮的妻子,可眼前的情欲已经让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放寒假回到家中,他一再鼓起的向妻子摊牌的强大勇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点点瘪下来,软下去。

几个月未见,做银行前台经理的妻子面对日思夜念的夫君,像猫儿见到了鱼腥,岂有看着不吃的道理。丈夫躲躲闪闪的情态立即让她心生疑窦,一再逼问,沈翰林才吞吞吐吐地说:“是我的小师妹爱上了我,无法自拔。”

妻子追问道:“那你爱不爱她?”

沈翰林嗫嚅着说:“我对她也蛮有好感的。”

妻子闻听此言,当时就发出河东狮吼:“沈翰林你好不要脸,还有你那个师妹,更不要脸!你如果胆敢同我离婚,我就跑去学校,撕烂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沈翰林说:“你不要闹好吗?没的感情的婚姻,勉强维持下去,也没的意思的。”

妻子哭诉道:“沈翰林你好没良心,上中学时你死皮赖脸追我,怎么不说没的感情?现在婚结了,孩子也为你生下了,你却跑回来说没的感情,鸣鸣鸣……”

沈翰林知道,妻子一唠叨起来,没有一两个钟头是不会罢休的,就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看书。看了不晓得有多久,忽然意识到妻子在屋里没了一点动静,推门进去,一片漆黑。打开灯,乖乖,竟然是一地的鲜血!他当时吓得腿都软下来了,叫了救护车,总算把妻子救了回来。此后,再也不敢提离婚的事了。

那个假期,他其实也是心心念念着芸师妹的,却不敢打电话,更怕接到她的电话。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那个下午,芸师妹不但打来电话,还带来了“怀孕”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而从医院里刚刚回到家里此时正在卫生间里的妻子,留给他的时间,只够说出劝芸师妹抓紧时间打胎这样关键的一句话。他能想到芸师妹伤心欲绝梨花带雨的模样,怎奈他分身乏术无法安慰远在千里之外的可爱可怜的师妹。

毕业后,与师妹各分南北。沈翰林获得了宝贵的留校机会,妻子和女儿也从老家搬来江城。三口人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沈翰林的学术造诣也日渐精进。直到两年前,妻子体检时发现患上了乳癌,一家人平静的生活被打破。都说乳癌治愈率比较可观,可是妻子却越治疗越加重,癌细胞在体内生生不息迅速蔓延,一年半时间不间断地手术、化疗、放疗,辗转于病榻之上,最后还是满心不舍地离开了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年方45岁。

妻子临死前拉着沈翰林的手,动情地说:翰林我好恨你,想当年我们两个也是青梅竹马的,你却中间变了心爱上了别人。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头已经没有了我,给我的爱少之又少,所以我才内分泌失调身体郁结而生了癌症。不过,我也要感谢你,没有再跟那个师妹有什么来往,保全了我们这个家。听苏师母说,你那个师妹至今还没有嫁,我不晓得是不是为了你。如果是那样,你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告诉她再宽容大度的女子,也不能拱手把自己的老公让给别的女人。我不在了以后,你可以去找她,告诉她我走了,以后这个位置就让给她好啦。”

妻子临走时的这番话情真意切,令沈翰林心生内疚,他给了妻子此生最后的吻。

如今,芸师妹又回来了,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不由得让沈翰林想起亡妻临终时的嘱托。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里之外

那桂芸和母亲掰扯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一路劳顿,都有些困乏了,就各自和衣躺在宿舍的床上睡去了。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

那桂芸打开屋里的吸顶灯,说:“妈,我带你去吃南芳园的小笼包子吧,就在学校院内,味道很不错的。”

那老太说不饿,还想再睡会儿。

那桂芸说:“不能睡了,再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母女俩来到楼下。假期里的南芳园餐厅非常冷清,只三五个老教师模样的老头儿,都是孤单的一个人,各把着一张小桌子,在吃面条或者包子。那桂芸和母亲择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笼包子,两碗蛋花汤和一份凉拌笋丝。

刚拿起筷子准备吃,苏教授的电话打来了,问:“桂芸啊,跟老母亲休息得怎么样?晚饭在哪里吃啊?你师母叫你们来家里吃呢。”

那桂芸说:“不了老师,我已经和妈妈在南芳园吃上了小笼包子,就不打扰老师和师母了,明天上午我会去看您和师母的。”

苏教授说:“那这样吧,明天中午,我和你师母在家里设宴欢迎你们母女到来。”

那桂芸愉快地答应下来。

吃过饭,那桂芸想在校园里走一走,那老太说吃了不少包子,也想消化消化食儿。

假日里校园的夜晚安静而冷清,正合了那桂芸此时的心境。她沿着熟悉的校园小路慢慢地走,墙角,有数枝腊梅凌寒开放,散发着淡淡的暗香,伴着这熟悉的香气,一段段往事在头脑中闪回。走到读博时住过的那栋宿舍楼,上学时属于她的那个房间窗子紧闭,没有开灯,猜想它现在的主人此时已经放假回家,是不是也在灯下想念着自己的恋人。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恋人,他们已经分别整整28个小时了,他是在做一个人的晚饭?还是倚在沙发上看他的武侠小说?抑或是躺在床上她前天晚上睡过的位置思念远方的恋人?想到这里,她拨打了他的手机号码,对方立即就接通了:“芸芸,到了吗?一路上累坏了吧?晚上吃没吃饭啊?住的地方好不好?”

那桂芸笑了:“大哥,你一口气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你哪一个好呢?我和妈妈正在大学校园里散步,刚吃过晚饭,是我梦里不知吃过多少回的小笼包子。住的地方还好,下午睡了一觉,现在已经不怎么累了。你呢,吃了吗?讲好的增重10斤可不许反悔。”

王学礼说:“我吃过了,刚刚从老丈人家回来,一起吃的,我如果不过去,他都想不吃晚饭了,老人家孤孤单单的挺可怜,又拒绝我的照顾。你母亲还好吗?没再缠磨你吧?”

那桂芸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知趣地向前快走了一段路程,在不打扰两人说悄悄话的距离放慢了脚步。

那桂芸说:“都好。对了学礼兄,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今天是沈翰林去车站接的我们,我事先真的不知道他会去,是苏教授告诉他的,不过我没给他什么好脸儿,他也还算知道好歹,把我们送到学校后就没趣儿地离开了。”

王学礼说:“不用解释,王哥我相信你。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必要像对待仇敌一样剑拔弩张的,毕竟同学一场,现在又在一个学校工作,这半年免不了还会有接触。”

那桂芸说:“谢谢王哥的理解和宽容,我会尽力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再喝大酒了。”

王学礼叹了口气说:“芸芸我完了,前脚送走你我就生病了,病得还不轻。”听那桂芸惊诧地“啊”了一声,王学礼马上补充说,“是可怕的相思病。你不回来送解药,我这病怕是不能好了。”

那桂芸听到这番话,心里酸酸暖暖的,又想起了前天晚上,寒夜里那个家扑面而来的温暖,还有身体和心里留存的爱的温度。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眠之夜

这个晚上,母女两个都失眠了。

母亲说受不了南方的潮湿阴冷,屋子里虽然装着空调,可呼呼的热风吹着,总不如老家的暖气缓慢散热感觉舒服。而且,宿舍里的床也没有家里的软和,连连叹气说:“我这老了老了,还陪你来遭这份洋罪。”

那桂芸说:“老妈,当初是你一再鼓励我来的,不然,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这刚来第一天,你就叫苦连天的,今后的半年时间还怎么过?要不我给卜主任打个电话,咱过两天就回去得了。”

那老太太说:“别呀,答应学校的事,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说实在话,我当时之所以鼓励你来,就是想让你有机会跟沈师兄多接触接触,说不定能培养出感情来,成就一桩好姻缘,哪知道你对人家竟这样恨之入骨。这回可好,你这一出来,一别半年,又把你的如意郎君丢在了千里之外,我倒成了王母娘娘了。“

那桂芸笑道:“您以为自己不是呀。学礼兄那边可以克服,我也会充分利用这半年时间提升自己,不辜负系里的期望,您只要不跟着添乱就行了。”

那老太太说:“我不跟着捣乱啦,当然也不能在你这里一住半年,哪有带个老娘学习的。呆两天,我就去你弟弟家住啦,我闺女照顾了我十几年,也该轮到他这个当儿子的尽尽孝心了。”

那桂芸说:“你老太太今晚的话说得句句都在理上。”

那老太太说:“合着我以前一直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了?”

“打住,您这是又要抬杠的节奏。您从来都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妈妈,这回行了吧?”那桂芸赶紧哄老太太。

母亲今晚心情逐渐好起来,是因为有女儿陪她聊天,伴她入眠。自打老伴儿去世后,她常常在漆黑的夜里惊醒,醒来,习惯性地摸一摸身边,是一片空空荡荡,被窝是冷的,心是寒的,想到那个疼她爱她五十多年的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泪水一次又一次打湿枕巾。

关了灯,过了一小会儿,母亲就发出了轻微的酐声。

那桂芸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里烦她的沈翰林这时候跳到她的脑海中。15年过去,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变,如果硬要找出变化的话,就是他比15年前更加成熟稳健了。他还是那样一脸的书卷气,白白净净的面容,细细长长的眼睛,瘦瘦高高的身材。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桂芸也在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学礼兄的出现,她会选择原谅沈师兄,接受沈师兄的道歉吗?思来想去,那桂芸在心里弱弱地回答了“是”。

前天晚上,她之所以下决心把自己交付给学礼兄,就是怕自己见到沈师兄后摇摆不定,她要给自己一个约束,给学礼兄一个承诺。

初恋,最是刻骨铭心。而错爱的初恋,更是一生也抚不平的伤痕。这些年,那桂芸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其实内心深处一直在等待她心心念念的沈师兄的出现,虽然他在那个冬日的午后在电话里说出了那样一番无情无义的话,可她还是放不下他。然而,就在她已经走到绝望的边缘忽然又获新生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出现了。这个时候,情感退居了次席,理智占据了上风。她坚信,这个沈师兄在大难临头之时还会弃她而去,尽管这个大难也许永远也不会来临,而她的学礼兄则不会。这时候,学礼兄也跳到她的脑海中,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左胸告诉她:“芸芸,我病了,病得还不轻,是可怕的相思病……”想到这里,她自己也在黑暗中笑了,多想把脸贴到他的胸前,抚慰他的思念之苦,这苦的滋味她品尝过,很不好受的。

枕着爱人的名字,不知不觉,那桂芸也发出了轻轻的酐声,梦回千里之外那个有一屋子秋日暖阳,捧一本武侠小说谈情说爱的午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师母美意

第二天上午,那桂芸带着母亲去苏有明教授家拜见恩师和师母。带去的,除了自己买给两位老人家的礼物——每人一条羊绒围巾,还有钟山托她带给邓家国和苏晓虹夫妇的礼物——岫岩玉雕摆件花开富贵。这位苏有明教授,正是王学礼七弟钟山的大学同学苏晓虹的父亲,邓家国的岳丈。

因为是星期六,母女俩进到苏教授家中时,邓家国和苏晓虹两口子都在,让那桂芸感到别扭的是,沈翰林居然也来了。

那桂芸与老师握手,与师母拥抱,十几年过去,老两口还是那样的恩恩爱爱,精气神十足。又见过了邓家国、苏晓虹夫妇。并介绍母亲与大家相认。

邓家国笑道:“我们寝室老大钟山打电话来,一再叮嘱我俩,一定要照顾好他太太这位好闺蜜兼他结拜五哥的女朋友,爱屋及屋,可见老大对那位嫂夫人有多看重,对结拜哥们儿多么讲义气。”

那桂芸说:“那就请姐夫兼小叔子多多关照啦!”

沈翰林满脸的尴尬。

那桂芸又拉起苏晓虹的手说:“晓虹姐你这些年一点变化也没有啊,好像比我当年见到的你更加年轻漂亮了。”

邓家国又问了问钟山目前的情况,感叹道:“我现在的工作岗位都是当年老大让给我的呢,否则我毕业分配回到江西老家,你晓虹姐姐又不知是谁的太太了。”

那桂芸说:“我相信你就是走到天边,晓虹姐也会追随你那天边去的。钟山回到老家青山,也一定是因为冥冥之中有一个邱月月在那里等着他。现在两个人带着个可爱的小女儿,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很快,保姆把菜端上了桌,七个人上桌,苏教授夫妇坐在一起,那老太太挨着苏师母坐下,邓家国夫妇坐在那老太太的下手,空下的两个挨在一起的位置,只有沈翰林和那桂芸坐了。那桂芸有意无意地动了动椅子,以期离沈翰林远一点。

苏师母说:“小那你也好些年没见翰林了吧,这次回来,好好在一起聊聊,你沈师兄现在可是江大历史学院的宝贝呀,好多学校都抛来橄榄枝,想重金聘他去任教呢!”

那桂芸冲师母微笑一下,并不作声。沈翰林侧目望一眼那桂芸,满眼的柔情。

苏晓虹给每个人的杯里都斟上了红葡萄酒。

苏教授说:“我记得翰林和桂芸读书的时候都是喝白酒的。那年我六十大寿,你们七个人带去了四瓶白酒,哪里是为我祝寿,分明是要把我老头子放倒嘛,我可不上这个当,吓得拉着你们的师母立即开溜了。”

除了那桂芸,一桌子的人都笑了。沈翰林又用那双细细长长的美目深情地望一眼那桂芸,满脸的无奈。

苏晓虹笑道:“怎么样芸妹妹,要不再整点儿白的,重温一下过去的美好时光?”

沈翰林忙制止道:“晓虹姐,别让芸师妹喝了,她没有多少酒量的。一喝就会醉,醉了还蛮闹人的。”

一桌子的人又除了那桂芸都笑了。

那老太太用目光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意思是别让沈师兄太下不来台,更别在苏老师和苏师母面前太过失礼。那桂芸会意,说:“苏教授您有所不知,桂芸早已经戒了白酒,您六十大寿的那一次,我喝伤了胃,以后一听到白酒两个字都会胃疼。”

沈翰林的目光越发暗淡下来。

大家边吃边聊。苏师母说:“桂芸,你翰林师兄家的嫂子前两个月没了,他这个时期一直意志消沉,你有空也要多陪陪他,帮助他忘掉过去的伤痛,重新开启新的生活。”

那桂芸抬头望一望师母,没有作答。沈翰林侧目看一眼那桂芸,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苏教授说:“这个假期,你们两个要受累了,出版社那边催得紧,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沈翰林急忙说:“放心吧老师,有我和桂芸,不谦虚地说,两个您还算满意的弟子襄助,一定会保质保量如期交稿的。”

苏师母在那老太太耳边轻声说:“不知你女儿那个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桂芸和翰林两个很般配,简直就是一对璧人。你这个当妈妈的是否可以再劝劝女儿,我这个做师母的也要多卖卖力气,争取促成这一对佳偶。”

那老太太望着自己对面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内心中是一声的叹息。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送走母亲

从苏教授家回到学生公寓,那老太太就催女儿给儿子那桂萁打电话,让桂萁明天来江城接她去海市。那老太太说苏教授那边整理资料工作量大,她就不在这里给女儿添乱了。那桂芸只得依从母命,给弟弟打了电话。

那桂萁在电话里说:“姐你可真能逗,我事先都不知道有这码事儿,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妈住你那儿呀。把老妈带到大学宿舍里住,且不说她老人家住得习惯不习惯,等到开学了,学生们怎么看你俩这奇妙的组合。这半年你就安心工作学习吧,咱妈就住在我家了,保证照顾得妥妥的。”

那桂芸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真替我减负了,姐得谢谢你呀。”

那桂萁说:“你都累了这么多年,也该轮到我尽份孝心了。前一阵子我听妈在电话里说,你有可能调到江城大学工作,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如果是那样的话,妈就住我家,不再回青山了。”

那桂芸说:“哪里的事,我从来也没想到要来江城工作,这次出来,是完成系里交给的学习任务,半年后就回去。知道你想对妈尽孝,姐也只能给你这半年的表现机会。”

那桂萁说今天在家里收拾收拾,明天上午就开车过去接母亲。

收了电话,那桂芸坐在桌边,打开笔记本电脑,把用优盘拷贝来的苏教授的研究成果中的一部分拷贝到自己的电脑中,一字一句认真校对起来。叫不准的地方,就用笔随手记下来,准备向苏教授请教,或集中到学校的图书馆查阅资料确定。

见女儿埋头忙于工作,那老太太一个人呆在一边感到无趣,说不打扰女儿工作了,想一个人去校园里随便转一转。

那桂芸抬起头来,叮嘱母亲不要走得太远。老太太笑道:“我还没有糊涂到出去就找不回家的程度。”

那老太太走出学生公寓楼,走进校园里的一处小树林,择一个干净的木椅坐下,掏出手机,翻出昨天沈翰林留下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小沈啊,阿姨明天就要去海市儿子家了。桂芸我算是帮你带过来了,至于你们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阿姨也做不了这个主,全看你们的缘分了。她个性有些倔强,凡事你得多担待包容些。”

沈翰林连说:“谢谢您这个时期对我的帮助,更要谢谢您不辞辛苦亲自把芸师妹带到我身边来,我真的好感动的。阿姨您放心好啦,我会照顾好芸师妹的,她如果能接纳我的感情,更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情。我知道她的脾气,不会惹她不开心的。”

与沈翰林通过电话,那老太太一个人沿着校园的小路继续慢慢前行,沿途所见,建筑古朴,树木参天,偶有一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从身边走过,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心里不住地对这所全国一流大学表示赞叹,更希望女儿在这里开启崭新的生活篇章。

那桂萁起了个早,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就到了江城大学。三人在江城吃了顿中午饭。吃饭过程中,那桂萁说:“姐,很快就要过春节了,你工作再怎么忙,春节总该休息几天吧,我和你弟妹都非常欢迎你来我家过年,再住上几天,你小侄儿也一直吵着想见姑姑呢。”

那桂芸说:“我昨天简单捋了捋苏教授的研究成果,真的十分庞杂,结集出版之前,确实有大量的编辑整理工作需要做,开学后还要完成师范学院那边交付的学习进修任务,所以这个假期对我来说十分宝贵,春节就不过去了,替我问弟妹和小侄儿好,妈在你那里我也放心。”

那桂萁说:“姐你年龄也不小了,教授职称也拿到手了,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那桂芸说:“姐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做点历史学研究工作,喜欢做的事情不会觉得累的。”

那桂萁说:“可研究工作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啊,个人婚姻问题也不能再托下去了。”

那桂芸说:“姐已经有了男朋友,这次学习回去后就准备婚事。”

那桂萁惊喜地说:“真的吗?快说说看,是哪位人中龙凤入了我姐这双挑剔的眼睛?”

那桂芸笑道:“也不是什么人中龙凤,就是个报社记者,凡夫俗子一枚。姐看中的,不是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是他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就是他善良的品质。”

那老太太说:“芸芸你也不用这么早就下定论,还是要认真思考一下,毕竟是终身大事啊!那个沈师兄,也不要一棍子打死,还是该给彼此一个机会。”

那桂萁好奇地问:“怎么又冒出个沈师兄?姐你莫不是今年命犯桃花啦,说没有多年没一个,说有了一下子来一双?”

那桂芸冲母亲嘟了嘟嘴,生气地说:“妈!求你别再提那个姓沈的好不好,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这辈子非王学礼不嫁。”

第一百一二十章 分工协作

送走母亲,那桂芸终于可以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编辑整理苏教授的研究成果了。沉浸在苏教授深邃的思想世界里,上下五千年,纵横一万里,那桂芸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时空中,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忽然手机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把她引回到现实中来。

接听,是苏教授打来的,说师母请小那去家里吃晚饭。那桂芸推辞说不打扰师母了吧。苏教授说,不光是师母盛情邀请,他也要顺便跟那桂芸谈一谈自己看了她在青山电视台所做的“百姓讲堂”节目视频后的想法,另外还要对假期整理资料工作做一个具体分工。

那桂芸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半钟了,就关了电脑,收拾收拾,锁上房门,向苏教授家走去。

苏师母打开门,高兴地说:“小那你来啦,你苏老师和沈师兄都夸你一整天了,说你真是个难得的做学问的好材料。”

那桂芸笑道:“师母您谬赞了,我如果能学到苏教授学问的皮毛,已经知足了。”

苏教授闻声从书房里出来,大师兄沈翰林跟在他的身后。苏教授边热情地请那桂芸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边说:“我和翰林从早晨到现在,一集不落地看了你这十二期节目,连中午饭都是在书房边看边吃的,一致觉得,完全可以搬进江城大学的课堂。你下学期学术交流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在江城大学大一学生中开设清十二帝选修课,重点教学目标对象是历史学院和文学院的学生。现在大学里好多学生热衷于写网络小说,选择清宫秘史题材的也不少,你这个系列讲座,正好可以给他们立起一个历史知识的基本框架,免得他们天马行空胡编滥造。我方才已经跟校有关领导打过电话,把我的想法跟他们说了,他们表示完全相信我老头子的眼光。”

沈翰林也激动地说:“师妹,想不到,十几年不见,你的学问真是大有长进,做讲座台风也非常好,以我的经验看,这个课程一定会大受学生欢迎的。”

那桂芸笑道:“我们学院派我来学习进修,我却来这里贩卖自己这点粗浅的学识,这合适吗?”

苏教授说:“你讲自己的课,同时也可以听听翰林和我们历史学院其他几位授课水平不错的老师讲的课,这样的交流切磋,对大家都是个很好的提升机会。”

沈翰林说:“这次我们整理苏教授的研究成果,也可以同时编写教案,把老师的研究成果搬到课堂上去。有苏教授的亲自指导,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呀!”

那桂芸说:“苏教授,今天我编辑整理您的研究成果,真的是仿佛又回到当年跟您学习时的情景,字字句句都闪耀着思想的光辉。”

苏教授说:“你们俩就别忙着吹捧我老头子啦,我知道这套书编辑整理下来,你们会吃不少苦头的。你们看咱们这样分下工行不行?你们两个各负责一半的编辑整理工作,然后交叉校对一遍,最后交给我老头子再通读一遍,这就等于经过三轮编校,我看就可以交给出版社方面了。一个假期加上一个学期,大家都闲不下来。你们两个最懂我的思想脉络,我也就不再找别人过来帮忙了。”

沈翰林说:“没问题,我太太不在了,女儿又在国外读书,反正也没的更多的事情,做这项工作,正好可以填补我空虚寂寞的时光。还要谢谢苏老师给我这样一个好机会呢。另外,跟桂芸师妹一同工作,又可以向她学习请教,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那桂芸说:“我也没事,一切都听老师的安排。”

这时,师母过来喊三人吃饭了,笑道:“你们两个真是苏老师的好学生,一说起学问来连吃饭都忘记了,用你苏老师的话说,三月不知肉味。”

苏有明说:“我夫人夸张了,闻到肉香,我老头子还真感到饿了,咱们这就去餐厅大快朵颐,喂饱了脑袋才有精力研究学问嘛。”

苏教授和师母坐一边,沈翰林和那桂芸坐一边,保姆很快端上了荤素搭配的四道主菜和两道小菜。

苏教授高兴地说:“今天两位弟子可要陪我老头子喝杯美酒,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沈翰林幽默地说:“那是必须地。”又看那桂芸的脸,那桂芸不好扫恩师的兴,也只得微笑点头。

苏教授让保姆去酒柜里取出一瓶五粮液,打开,每人倒了满满一杯。一顿饭,就着美食,谈着学问,师徒三人把一瓶美酒喝得精光。

第一百二十一章 达成谅解

吃过晚饭离开苏教授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送两位客人到门口时,苏师母一再叮嘱沈翰林要把桂芸安全送到学校里。

沈翰林笑道:“放心吧师母,没的问题。就算是跑出个大灰狼,先吃掉的也会是我翰林。”

还是那条从教授家到学校的悠长的小巷,一边是学校高高的围墙,一边是墙外的江城大学教工家属区住宅。冬日的夜里,小巷里行人稀少,隔很远才有的一盏一盏昏黄的路灯显得无精打采。在这里,15年前,沈翰林曾吃了那桂芸一记耳光,两个人当然都不会忘记。

那桂芸脚步匆匆,沈翰林紧追其后,显得有些吃力,不得不可怜兮兮地说:“芸师妹,你慢些走好不啦,我这个护花使者都要被花儿甩出两条街了呀。从前天下午火车站里接到你一直到现在,你就没有跟我正面说上一句话,你真的就那么恨我这个大师兄吗?你要我怎样才肯原谅我的嘛?”

那桂芸放慢脚步,说:“你错了,我不再恨你,更不存在原谅不原谅,既然苏教授信任我们,让我们帮他完成自己学术生涯里最大的一桩心愿,我们就该放下私心杂念,帮老师完成这桩心愿,把这项工作做好。你放心,我不会把个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一定与你配合好,争取圆满完成这项任务。”

沈翰林说:“芸师妹,你终于长大了,说话做事都是个大人的样子。你不晓得,今天看你做的讲座视频,我心里有多激动,我发现讲台上的你真的是换了个人,不再是读书时的样子,那时的你像个深闺中的女子,总让人禁不住想去怜惜。”

那桂芸说:“可是,我为了这个长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一场恶梦。”

沈翰林说:“芸师妹,我虽然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今天仍然要再次说一次,真是对不起,师兄我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可是,我可以用下半生全部的爱弥补对你的伤害,再不让你受到半分委屈。”

那桂芸打断沈翰林的话,说:“沈翰林,你也不用再说对不起这样的话,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去提它,说到底我也是少不更事,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你不必用下半生去弥补我,我的下半生也不必谁用还债去填充,我今天就正式宣布,你我两不相欠了。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我的下半生,要以真爱换取真爱。”

沈翰林黯然神伤地说:“芸师妹,你的话师兄我听懂了,我只有表示遗憾了。此生,沈翰林我丢掉了这世界上对我而言最为宝贵的东西,看来,真的是再也寻不回了。”

那桂芸吐出了压抑在自己心里许久的话,感觉轻松多了,侧目看一眼身边神情沮丧的沈翰林,忽然有些心软,真诚地说:“师兄你其实完全可以寻找到自己的如意伴侣,连我母亲都说,你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

沈翰林又提振起情绪来,问:“阿姨真是这么说的?”

那桂芸说:“你阿姨是这么说的,我也知道你们两个背着我互相串通信息,把我诓骗到这里。”

沈翰林一脸无辜地说:“也不能说是诓骗,原本你们学校就希望派你过来学习交流,苏老师又正好想叫你过来帮忙出书,我和阿姨只是借了把东风。只可惜我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辜负了这一阵好风。”

那桂芸说:“今晚,我们的事就算谈开了。这半年,我希望我们能够以平常心很好地相处,合作,别再提过去的事。”

沈翰林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意见。

此时已经来到学生公寓楼下,那桂芸说了声“谢谢师兄相送”,就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大门。

刚打开房门进到房间里,手机就响起了微信视频通话申请,是她的学礼兄。那桂芸点击接通,王学礼冲她微笑着闪了闪眼睛:“芸格格,用过晚膳了没有啊?”

芸格格:“刚在苏教授家吃过。我得向你如实汇报一个情况,因为下楼时天已经黑了,是沈翰林奉师母之命送我到宿舍楼下的,我已经向他严正声明:只共同合作帮苏老师编校文稿,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

王学礼:“我相信你,关于这个沈师兄,今后不必再事无巨细都向朕禀报了,别让他浪费我们宝贵的聊天时间。但你也要明白,学礼兄虽然宽容大度,但是心爱的人被其他男人惦记,也会小小地吃醋的。我现在只想借用冯巩的一句话,我想死你了。你繁忙的工作之余,有没有想我呀?”

那桂芸露出小女人忸怩的情态,娇嗔地说:“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猜吧。”

王学礼:“我猜,你就是到了那烟柳繁华之地,把老朽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芸格格:“瞎说,人家昨晚还梦见你了呢!”

王学礼:“梦见我怎样了?”

芸格格更加害羞起来:“就不告诉你。”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除夕之夜

那桂芸与沈翰林那次小巷深谈之后果然奏效,沈翰林不再提15年前的旧事,不再纠缠于情感的话题,两个人之间的合作也变得自然而默契。

二人都是单身,无牵无挂,又师出同门,都酷爱历史学研究,在专业上很容易产生共鸣,所以工作效率极高。每隔三五天,他们就通过电子邮件把各自编校的部分互换,看完后再打印出来,交由苏教授最后审定。

那桂芸不得不佩服沈翰林治学之严谨,大到思想观点、布局谋篇,小到语句、字词、句读,都十分讲究毫不含糊。沈翰林也暗自佩服芸师妹心思之灵巧,有些部分经她加上一句话、一个词,只那么稍微一润色,通篇都变得灵动起来。两个人共同努力后的成果交到苏教授手中时,这位一生致力于历史学研究的学界泰斗不住地点头称道,喊来夫人分享自己的幸福感觉,也常常差夫人给两位爱徒打电话,师徒三人共同畅饮欢谈。

苏夫人对丈夫说:“苏老夫子,你别只顾着让两位爱徒帮你做事,两个人可还都单着呢,你这位老师可不可以发挥点权威作用,促成一桩好姻缘?”

苏教授说:“他们两个若能在一起,珠联璧合,我当然是最高兴的。可做这种事情终归不是我一个老头子的强项,就有劳夫人效法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师母,玉成这桩美好姻缘。”

苏夫人嗔怪道:“你还大教授呢,不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吗?”

苏教授说:“还是夫人细心。不过我听家国说,桂芸在老家好像交了个男朋友,咱可不能做棒打鸳鸯的事,还是得尊重桂芸最终的选择。”

一次餐桌上,师母提及此事,沈翰林笑而不言,那桂芸红着脸急切地说:“老师,师母,我还没来得及向您二位汇报,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是一名报社记者,虽然相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三观相近彼此认同,这次从江城回去后我们就准备领证结婚。谢谢师母的美意,您还是帮沈师兄另寻佳偶吧。”

苏教授和苏师母两个都觉得很遗憾,沈翰林叹口气说:“我哪里有福分找到芸师妹这样有才情的女子啊!”

忙忙碌碌中,春节来到了。

除夕一大早,苏师母就打来电话,让那桂芸云到她家里一起过年。那桂芸不想打扰苏教授一家人,谎称马上就要乘车去海市,与母亲和弟弟一家团聚。其实她是想利用春节这几天宝贵的时间,静下心来抓紧进行文稿编校工作,因为过完春节马上就要开学了,更繁重的工作任务正在等待着她。

此时,学生公寓里的人已经走空了,食堂也不开伙了,那桂芸事先准备了电磁锅、方便面、火腿肠及一些青菜,想随便煮点什么吃,这两天就对付过去了。

江城春节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万家欢乐都关在各自的家门里,不与外人分享。那桂芸忙于手头上的工作,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了,早已把春节忘到了脑后。

这时,房间的门“笃笃笃”敲响,开门,竟然是沈翰林,手里提着两只保温桶。

不待相让,沈翰林就径直走到房间里,将保温桶轻放在书桌上,说:“晓得你去海市过年是骗师母的话,也晓得你一定不会善待自己的胃,更晓得请你来我家里过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就做了年夜饭送过来,放在保温桶里,应该还不会凉的。”

事出突然,那桂芸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沈翰林说:“你都不肯请师兄坐一坐,陪你说上几句话吗?”

那桂芸说:“请坐吧。”

又想倒水,提起暖水瓶,空的。歉意地冲沈翰林笑了笑。

沈翰林说:“芸师妹,我还是想说说你,这样子生活可不行的呀,你这是自虐行为嘛!”

那桂芸还未等回答,手机忽然响起来,接听,是王学礼。王学礼说:“芸格格,年夜饭准备好了吗?”

那桂芸佯装轻松地说:“都准备好啦,正准备上桌吃呢!”

王学礼说:“就不想请你学礼兄共享美味佳肴吗?”

那桂芸说:“你如果是孙猴子,乘着筋头云过来,我就请你一同吃这年夜饭。”

王学礼说:“当真?那么我告诉你,你学礼兄果真乘着筋斗云来啦,就在你的公寓楼下,不信你下来看上一看。”

那桂芸一惊,打开窗子向楼下望,果然见王学礼拎着个提包站在楼下,正冲她做着鬼脸。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见甚欢

沈翰林从二人的通话中听出是那桂芸男朋友来了,神色立即紧张起来,起身想要离开。

那桂芸说:“师兄请留步,你就呆在这里别动,保护好现场,否则我更说不清楚了。”

说罢,就跑下楼去,引王学礼上到二楼自己的寝室来,向站立在地中央满脸尴尬的沈翰林介绍说:“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王学礼。”又向王学礼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师兄沈翰林。”

王学礼一愣,随即放下提包,主动上前与沈翰林握手,笑呵呵地说:“沈教授,久闻大名啊!”

沈翰林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听桂芸师妹说起过你这位男朋友,好像是报社大记者吧,幸会幸会!今天是年三十,我给师妹送了点吃的,刚进屋你就来了。我这就走了,你们慢慢聊吧。”

“忙啥呀,既然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吃呗。”王学礼坦率地说。

“不啦不啦,你们聊。”沈翰林边说边往门外走。

王学礼说:“芸芸,还站着干嘛,快去送送你这位师兄啊!”

沈翰林忙摆手说:“不用送,我家就在学校边上,几步的路程,不必客气。”

沈翰林出门,“咚咚咚”的脚步声很快从走廊和楼梯消失了。王学礼用后背将门关上,那桂芸刚想张口解释,王学礼已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火热的唇封上了她一肚子的话。

许久,那桂芸才从这热烈的长吻中腾出嘴巴来,娇羞地说:“你怎么忽然跑来了,事先也不说一声。”

王学礼拥那桂芸坐到床边,说:“我今天上午翻看手机,青山到江城的飞机票打折啦,只要200元,这不明显暗示我应该过来陪心爱的人一同过年吗?所以我毫不犹豫就在网上抢了张机票,想突然冒出来给你个惊喜,没想到却给姓沈的那小子一个不小的惊吓。”

那桂芸说:“你没有把事情往歪处想吧?”

王学礼说:“理智告诉我,这事儿有点儿毛病。但是情感又告诉我,我的芸格格绝对没毛病。”

那桂芸又把头深埋在爱人的怀中,喃喃地说:“谢谢学礼兄的信任,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得起你这份宝贵的信任。”抬起头,说,“我们收拾收拾,一起出去找个地方吃个年夜饭吧!”

王学礼说:“别呀,这不是已经有人专程送来了吗?不吃岂不浪费!美食是无罪的,咱们姑且就认为你这位师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吧。”

打开保温桶,是四只红烧狮子头、松鼠桂鱼、水煮大虾、素炒豌豆苗、盐水鸭、炸春卷,外加一份八宝饭,还冒着热气。王学礼提鼻闻了闻,赞叹道:“还别说,味道真不错,这小子是真下功夫了。送这么多,是掐算出来我会来么?”

那桂芸用拳头轻轻打了一下王学礼:“学礼兄,没你这么埋汰人的,得了便宜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王学礼说:“姓沈这小子再会掐算也算不过我,我是谁?孙猴子,长着火眼金睛,一打量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好啦,年夜饭有人给备下了,可是咱东北人过年不能不吃饺子啊,学礼兄这就拔根毫毛给你变出饺子来。”说着,拉开提包,也取出一只保温桶,是满满的饺子。“看,酸菜猪肉馅蒸饺,你一定早馋这一口儿了吧!我大嫂和大妹从锅里捡出来趁热装上,我立马就动身去机场,这会儿饺子应该还没有凉透。”

那桂芸用手捏起一只元宝一样的饺子放进嘴里,果然是温的,满满的爱的味道。

王学礼又从提包里“变”出一瓶白酒来,说:“过年了,喝点酒,不违反那教授同志的约法两章吧?”

那桂芸感动地说:“谢谢学礼兄,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真的是太幸福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个除夕夜,就让我们一醉方休!”

第一百二十四章 紧急召回

这个除夕之夜,是一对已经不再年轻的热恋中人小别离后的幸福欢聚,这样的幸福时光一生中能有多少呢?他们谁都不想再猜忌下去,再浪费精力,再失去彼此。

“有你来陪我过年,真好。”那桂芸捧着手中的酒杯,看恋人的一双眼睛满是柔情,像北方秋天里两汪不见底的深潭被轻风吹皱。

“想要我来陪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叫我过来?你们这些小资,做事老爱绕圈子,直来直去的多好。那天在火车站送你,我知道你不舍得离开我,我当时也特别后悔放你这只心爱的小鸽子飞走。我的那个家,前一天刚刚被你暖热乎了,第二天又冷了下来,让我重受二茬苦再遭二茬罪,你说你这个小东西坏是不坏!”王学礼放下手中的杯子,轻轻拍打一下恋人滚烫的脸颊,柔声说道。

“哥!你不要再说了,这样会瓦解妹妹的斗志,马上就跟你回去,不在这儿学了。”那桂芸把恋人修长的手指握在自己手心儿里,动情地说。

“好吧,哥哥就再鼓励鼓励你,咱好饭不怕晚,好日子还长着呢。这半年,哥还挺得住,一定在家里耐心等你这只小鸽子飞回来。”王学礼安慰道。

“哥,你虽然不问,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明一下,沈翰林来这里送吃的,我真的事先一点也不知道。我都跟苏教授撒谎说去海市弟弟家过年了,沈翰林那里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所以就没说。”

“不告诉他是对的,凭啥向他汇报你的行踪!我猜这小子一双贼眼一直盯着你呢。我心爱的芸妹妹,我是绝对相信的,可是姓沈这小子,我不会看错,确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儿就没安啥好心。今天晚上,如果不是我来了,如果他对你又别有企图,你怎么办?”

“我当然是不从的。像你说的,我也不想重受二茬苦再遭二茬罪呀。”那桂芸说到这里,想起这些年来与沈翰林之间的恩恩怨怨,又想起这段时间围绕他们两个的是是非非,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像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飘来一片阴云。

王学礼发现那桂芸情绪的细微的变化,又伸出长臂揽她入怀,说:“不去说也别再想那些让我们不开心的人和事了,今晚,是属于朕和爱妃的。”

一对中年男女双双坠入爱河,像饥渴的鱼儿被放入水中的欢愉,原来也可以搅动着一池春水这般波澜壮阔汹涌澎湃。

王学礼在江城住了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他与那桂芸两个人一刻也不愿分离,一刻也不曾分离。半生的经历与坎坷,两个人有那么多的话彼此分享,怎么说也说不完,有那么的爱想要给予,如何温存也不嫌多。如果不是报社打来电话将他紧急召回,这个春节假期,王学礼会一直陪伴在心爱的女人左右。

给王学礼打来电话的,是报社办公室柳主任,说钱总急着找他,谈重要的工作安排。

王学礼问:“我在外地呢,节后上班再谈不可以吗?”

柳主任说:“节后上班第一天就要开编委会讨论了,你还是抓紧时间,节前务必赶回来与钱总碰上头。”

王学礼问:“是什么事,方便提前透露一下吗?”

柳主任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钱总只通知我务必找到你,让你初五或者初六去单位找一下他,这两天他正好在报社值班。”

王学礼跟那桂芸说了这一情况,那桂芸虽然感到很失望,但还是深明事理地劝王学礼,趁这两天还没到返程高峰期,赶紧买机票回去吧。

机场相送,两个人都是满心的不舍。那桂芸像个小女孩一般眼中含泪,王学礼捏捏她的鼻子,安慰她说:“羞不羞,还哭鼻子了。想哥了,一个电话,打个飞机就过来了。”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是酸酸的。

直到机场广播喊了王学礼的大名,他才匆匆登机,飞回朔风萧萧的北方。

那桂芸送走恋人走出机场时,天空中飘起了细雨。雨丝打在脸上,爽爽凉凉的,她从湿润的空气中嗅出了春的气息,是江南草长莺飞二月天的喧闹与喜悦。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生“弯道”

正月初四下午,王学礼风尘仆仆地赶回青山,天气预报说的一场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到了,青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天气是刺骨的寒冷,与已经春意萌动的江南是完全不一样的身体感觉。

几日与热恋女友缱绻缠绵,加上一路的奔波劳顿,从机场打车回到自己的家中,王学礼顾不得吃饭,只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钻进被窝倒头便睡,一觉竟睡到了初五早晨,才被外面一阵“破五”的鞭炮声惊醒。王学礼睁开睡眼,想起此次匆匆返回的因由,不知道报社这么急着把自己叫回来,究竟有怎样新的工作安排。

他起床洗漱,然后从冰箱里翻出一袋牛奶,在微波炉里打热了,就上两片面包吃了,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钟。急忙穿衣下楼,把车烘热,径直向报社方向开去。

上楼,敲钱总办公室的门,钱总果然已经到了,在里面喊了声“请进”。

新闻记者,弹性工作,本来就不像机关干部那样中规中矩。王学礼本身又是个习惯于自由散漫的人,工作三十多年,从来也不主动跟领导套套近乎,领导办公室更是绝少涉足。进到钱总办公室,说了声“钱总过年好”,就再不知说什么好。钱总热情地起身点头,请他坐到自己办公桌对面的座椅上,关切地问:“学礼呀,过年家里头老人孩子都好吗?”

“儿子在北京,因为要值班,所以春节没有回来。我兄弟姐妹多,父母平时也不需要我更多过问,岳父回青凉县老家过春节,过了十五才能回来。”王学礼认真地回答。

“是这样的,市里年前开了动员大会,要求各单位选派干部担任贫困村第一书记,开展驻村扶贫工作,分配到我们报社的包扶对象是安台市柳河镇柳树屯村。我们的第一个人选是驻安台记者站的站长李伟。考虑到他在安台工作时间长,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开展驻村扶贫工作能够很快进入角色。不巧的是,李伟年前腊月二十九那天从安台回市内的路上,因为路面有冰雪,车辆发生侧翻,造成肋骨骨裂。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样说来,他就有小半年时间不能正常上班,更不可能开展驻村帮扶工作了。可是,市里安排的任务咱也不能不落实啊。所以我们就想到了你,你是我们报社选树的典型,又拥有主任记者专业技术职称,完全符合下派条件。叫你来,就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工作三十多年,王学礼一直在新闻采访一线工作,虽然未必事事如意,但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自由自在的工作方式。突然面对这么个“紧急弯道”,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打轮儿”了。

钱总用殷切的目光望着他,等待他的态度。

王学礼说:“钱总,您容我一天时间,回去跟老人商量一下,明天再给您答复,可以吗?”

见王学礼表现得犹豫不决,钱总继续说:“知道你家里也有困难,你爱人不在了,岳母又刚刚离世,岳父没人照顾,我们考虑给你增加一些补助,你可以用这笔钱雇个人照顾老岳父。你也知道,我们报社现在男同志本来就少,选出一个合适的驻村干部就更难了。”

钱总话说得如此诚恳,王学礼不好再推辞,只好说:“既然钱总信任,我就暂且接下这副担子,等什么时候李伟伤养好了,再交付给他。”

离开钱总办公室,王学礼依然一头雾水,不知道未来迎接自己的工作任务究竟是什么。这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好哥们钟山,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了一遍刚从钱总那里领来的任务。

钟山说:“担任第一书记,开展驻村扶贫工作,担子确实不轻啊。你又没有农村生活和工作经验,开展工作过程中肯定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不过咱既然已经接下了任务,就要想方设法努力完成好,不能掉链子不是。”

王学礼说:“老七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哥几个也好久没聚了,今晚我安排,咱们六家小聚一下,你们一家三口我就算通知了,地点一会儿发给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欢聚一堂

当晚的聚会安排在食为天大酒店的“牡丹厅”,16人的台面坐六家12口人,应该是宽紧适度的。

王学礼提前半小时就来到了,不一会儿,钟山一家三口也来了,小毓儿甜甜地喊了声“五大大过年好”,王学礼一拍脑袋:“瞧瞧五大大这脑袋,都忙昏头了,小侄女儿给大大拜年,大大却什么礼物也没给你带。”急忙从口袋里掏出200元要给孩子压岁钱。

钟山忙阻止道:“给大大拜年是毓儿应有的礼貌,小孩子不给她那么多钱,今年连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的压岁钱都免了。”

邱月月笑着问:“五哥,我看芸芸在发给我的祝福微信里说,你春节去江城啦?从芸芸发给我的话中,我都能感受到那满满的幸福,看来你二位相聚甚欢啊!我这个大媒人算是大功告成,今年可以吃上喜糖啦!”

王学礼笑道:“这个芸芸,一点儿隐私都不保留啊。她在那边学习挺苦的,本打算多住几天陪陪她,这边就像催命一样去电话非让我回来。”

正说着,其他哥几个携夫人也相继到了。

众人互致了新春问候,七嘴八舌地点了菜。因为刚过春节,菜品以清淡为主。老四许继明带来了剑南春白酒和生意伙伴送的法国干红,说:“听说五弟与新五弟妹的事情基本落听,五弟终于要‘脱光’了,咱今天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王学礼说:“那头算是落听了,这头又来麻烦了,报社节后就派我去安台开展驻村扶贫工作,整得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老六于涛说:“过去常听人家调侃那些乡镇干部,是一天一只鸡,一周一只羊,一村一个丈母娘。五哥你虽然只是个小小村官,不能跟乡镇干部比,但这个第一书记也应该算是个美差吧。已经有了大教授这位小五嫂儿,村里的丈母娘你现在肯定是不需要了,鸡和羊尽可以享用啊!”

钟山说:“可不像老六说的吃鸡吃羊那么简单,五哥这次去,是带着帮助贫困户脱贫致富,促进村集体经济发展任务指标的。以咱报社目前的经济形势,派驻干部一不能带去资金,二不能带去项目,老五这工作开展起来会面临诸多困难。我不敢妄加揣测李伟是不是故意称病逃避责任,起码这个差事不像当年记者站站长那样对他有诱惑力。五哥又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对农村情况不熟悉,开展工作可能会遇到更大的阻力。”

王学礼听了七弟的一番话,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里变得更加忐忑不安。

钟山又说:“不过既然接下了任务,就要努力完成好。我老家就是柳树屯的,我回家问问老父亲,看有没有亲属能帮上忙。”

大家都说人熟为宝,七弟你一定想方设法拉拉关系,帮助老五度过这个难关。

王学礼说:“还有一件愁事,就是老岳父也让我不放心。老爷子身体还行,可是,几个月前遭遇了网络诈骗,被骗走了三万元钱,怕他上火,我当时就把钱给垫上,谎称被骗款追回来了。前两天那三万元总算是真的追回来了。自从出了这件事以后,我发现老爷子精神有些萎靡。”

哥几个都说“老爷子有我们呢,你就放心去吧”。

老三崔大林的爱人徐晓艳说:“依我看,还是应该给庄大叔找个老伴儿,满堂儿女也不如半路夫妻啊。我一个老姐们,过去是做卖馒头生意的,老伴儿不在了,很会照顾人的。”

于涛笑道:“三嫂,我记得去年你给五哥介绍的,也是个馒头西施,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徐晓艳说:“老六你别逗三嫂好不好,这个馒头西施是上次说的那个的堂姐,两人一起做生意,比她大十好几岁呢,今年刚过六十。大家看这样好不好,先到家里做一段时间的保姆,如果两人处出感情了,就向前发展一步,如果没啥感觉就算拉倒。”

大家都说可以试一试,老爷子总一个人生活不行,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老四许继明说:“如果说老五学礼是钻石王老五,那么老厂长庄严算得上是老一代资深钻石王老五,如果要找后老伴,还真得认真挑一挑选一选。大家可能不知道,当年老厂长那可真称得上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一身的正气,厂子里有多少女同志对庄厂长争相贴近、谄媚,老厂长愣是坐怀不乱,身不动影不摇,一点儿绯闻都没有。现在的人,有几个能做得到?就为这,咱也得替老爷子把好这个关。”

大家纷纷称是,都说应该找个好的,让老人家安享晚年,为老五解除后顾之忧。

六个家庭,二十几年的交情,聚在一起像个欢乐的大家庭。大家说说笑笑的,一瓶白酒一瓶红酒已经消灭干净,又喝下去啤酒若干,留下一地的空酒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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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宣布决定

正月初七,春节长假后上班的第一天早晨,青山日报社领导没有像往年一样到各部门拜年,而是立即召开编委会讨论驻村干部人选问题。会议讨论决定:派经济新闻部主任记者王学礼到安台市柳河镇柳树屯村任第一书记,并于当天完成部门工作交接。

社内通讯很快就张贴出去,并迅速下发到各个部门。

春节前大家听到的小道消息是,派安台记者站站长李伟任柳树屯村第一书记,仅仅过了个年,情况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社内通讯如一石击水,在全报社引起不小的波澜。

有人猜测是王学礼春节期间使了手段,将李伟排挤下来,坐上了第一书记宝座,为自己的下一步晋升铺平道路,甚至联想到上一年的道德模范和见义勇为英雄都是他计划中的步骤。

也有消息灵通人士知道了李伟年前受伤住院的事,猜测是李伟不愿放弃记者站站长的肥缺儿,当一个受累不讨好的驻村书记,所以小伤大养,抓王学礼扛了这个包,所谓的车祸不过是推脱的借口。

依据王学礼和李伟一贯的为人处事风格,多数人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有人说下乡挂职挺好,天高皇帝远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可以免去每月工作任务考核的蹂躏。

也有人说乡下人欺生,你一个外来者别说取得点工作成绩,就算是站住脚都很难。

这些不负责任的议论当然都是在王学礼的背后进行的,见面时,每个人都是微笑着向他表示热烈祝贺,其中又多半言不由衷。毕竟这是一项原计划由部门主任担任的工作最后落到了王学礼一名普通记者身上,虽不算提拔,但肯定是重用,羡慕、嫉妒还是主流情绪。

真正同他认认真真讨论这次工作任务及应对办法的,除了七弟钟山,还有文艺副刊编辑靳明丽。

靳明丽受伤后没有选择居家休养而是要求坚持工作,但因为坐轮椅行动不方便,所以享受特殊待遇,平时不怎么来报社上班,都是远程办公。今天因为是春节后上班第一天,她决定与同事们见个面,拜个年,所以就来了。今年是靳明丽的本命年,她特意穿了件大红羊绒衫,在以天蓝为主色调的采编平台显得特别扎眼。

看到社内通讯,又听到一些人的议论,靳明丽也感到事情很突然。她第一时间转动轮椅来到经济新闻部采访平台,在王学礼身边停下来,十分真诚地说:“学礼兄,祝贺呀!你这位全市道德模范、见义勇为英雄,这次算是实至名归啦。”

王学礼苦笑道:“谢谢你明丽,我这也是被赶鸭子上架,还不知道能不能担当起这副重担呢!”

靳明丽说:“有志者事竟成,学礼兄你要有足够的信心,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成绩来的。另外,这是多好的一次拓展人生阅历的机会啊!如果这两条腿不是这样,我都会积极申请去做这项工作。我相信三年后,你积累的鲜活素材足够写出好几部长篇小说的了。”

王学礼说:“我没有你的写作天份,成不了作家。所以,我下去可不是为了体验生活,寻找小说创作灵感和搜集写作素材的,后面还有巨大的考核指标跟着呢,对柳树屯的情况我一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将来能做成什么样子。”

靳明丽说:“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有一表哥,亲姑姑的儿子,在柳河镇当镇长,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向他求助。”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表哥的电话:“喂,二哥,说话方便吗?是我呀。我有一同事,叫王学礼,这次下派到你们那里的柳树屯村任第一书记,你可要多多关照啊。我好同事好哥们儿,绝对的正派人,全市道德模范,见义勇为英雄,全省好记者讲好故事的人物主角,听这些荣誉你就猜得到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是啊是啊,就是对你们乡下的情况不熟悉,没有做过农村工作,需要你这位镇长多提点。好的好的,我把你电话号码给他,有事就让他联系你。”

收了电话,靳明丽说:“学礼兄,你都听到了吧?我表哥说了,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去找他。他也说了,柳河镇在安台市是经济欠发达地区,柳树屯村在柳河镇又相对落后,村两委班子干劲儿不足,特别是村集体经济十分薄弱,发展经济是当务之急。”

王学礼说:“谢谢你呀明丽,我正愁呢,到了乡下,人地两生的,两眼一抹黑。这回好了,有你这位表兄做后盾,我这心里踏实多了。”

靳明丽说:“别客气。过一阵子等你站稳脚儿了,我可能还会去你那里采访,体验体验生活。”

靳明丽刚转动轮椅离开,钱总就打来电话,让王学礼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王学礼敲门进到钱总办公室,钱总微笑着让他坐到沙发上,自己坐到他的旁边,还亲自给他倒了杯开水,亲切地说:“学礼呀,派你到柳树屯村开展驻村扶贫工作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人事部已经把你的材料上报到了市委组织部,今天下午市里要开个驻村干部培训会,你们就算正式履职啦。乡下要正月十五之后才能上班,真正开展工作得出正月。所以,从现在起你就可以不来报社上班了,利用这段时间安排好自己家里的事情。过十五后我会亲自把你送到柳树屯村。你一定要记住一点,你是代表我们报社承担这项光荣而艰巨的工作任务,报社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和最可靠的大后方。如果你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报社出面帮助解决,我们一定给予坚决支持。”

为自己一个普通记者的去向问题专门召开一次编委会,王学礼工作三十多年从未享有这样的殊荣。他此时有些小激动,说:“谢谢钱总的支持和鼓励,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做好这项工作,不敢说给报社争光,最起码也不会给咱报社抹黑。”

钱总说:“编委会讨论决定,你除了拿部门的平均奖外,报社每月另外补助给你1500元,去柳树屯的往返交通费如实报销。你再看看还有什么要求?”

王学礼说:“谢谢领导,目前没什么请求了,以后工作中如果遇到具体困难,我或许会随时回报社寻求援助的。”

离开钱总办公室后,王学礼就开始琢磨如何安排好家里的各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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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开怀大笑

初五那天离开钱总办公室后,王学礼就给那桂芸打了个电话,通报了报社准备派自己去柳树屯村任第一书记的情况。报社的正式决定下发后,他又微信告知了事情的进展情况。那桂芸对此表示坚决支持,又对他的饮食起居不厌其烦地做了一番详细叮嘱,重点强调要少喝酒。王学礼一一应允。

初七下午市里的培训会结束后,王学礼顺路买了二斤伍仁馅的手摇元宵,去了父母家。春节因为去江城陪那桂芸,年夜饭都没有同父母在一起吃。王学礼进门后,向父母说明自己接受了紧急任务要去乡下工作,不能经常来看他们了。父母都说上哪工作不要紧,关键是得抓紧把小那姑娘娶回家。只要三儿子过得好,他们老两口不用他操心。

去柳树屯村挂职,最让王学礼放心不下的就是岳父庄严,所以他把这个最难解决的矛盾放在了最后,集中精力研究解决办法。自打那次被骗去三万元之后,老爷子好像元气大伤,精神头儿大不如前。年前过了腊月二十三,庄严非要王学礼开车送他去好些年都不回去的清凉县老家过年。其实岳父留在老家的亲人只有一个妹妹,跟儿子一家共同生活,妹妹也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

从父母家吃完晚饭回到自己家,王学礼就开始琢磨如何安排岳父的事。想起前天晚上六个家庭聚会时大家提到的帮老人家找后老伴儿的建议,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打电话给三哥崔大林,问三嫂说的那个馒头西施靠不靠谱。

崔大林说:“这个馒头西施名叫喻春玲,是你三嫂的小学同学,我还真有些了解。人长得白白胖胖的,不丑,不显老,脾气也挺好。老伴儿去世大概有二十来年了吧,有个儿子已经结婚了,孙子都上幼儿园了。儿子儿媳也不反对她再找老伴儿,你三嫂帮着张罗过几个,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成。”

三嫂徐晓艳抢过电话说:“老五啊,喻春玲可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她家跟我家是邻居,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人家可不像三嫂我粗枝大叶的,是贤妻良母型的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温柔,特别会照顾人。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把儿子带大,又给儿子娶了媳妇,前几年一直带孙子,去年孙子上幼儿园了,我说春玲你得考虑给自己找个伴儿啦,就给她介绍了几个,没想到她还挺挑,不是嫌这个粗俗文化程度低,就是嫌那个抽烟喝酒不良嗜好多,再就是子女啃老家庭负担重,总之都没有成。我听你说庄叔这些问题都不存在,应该差不多能行。”

王学礼说:“三哥三嫂都看好的人,我觉得应该错不了,要不就请三嫂先跟对方过个话儿,头正月十五我把老丈人接回来,先请她去老丈人家做段时间保姆,如果两人合得来,就向前发展一步。”

徐晓艳应承下来,第二天就回话了,说喻春玲听了庄厂长的情况,表示愿意试一试。王学礼一想,既然对方同意了,就赶紧把岳父接回来吧,趁自己还没有下乡,两人先磨合几天,如果不合适,还可以抓紧时间另寻他人。

想到这里,他打了岳父的手机,简单说了一下报社要派自己去柳树屯村任第一书记的事。

庄严闻听此事,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学礼,这是件好事啊!说明报社领导看好你,器重你。去吧!好好工作,我这里你尽可以放心,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王学礼说:“我跟几个哥们儿商量一下,都觉得应该给您找个保姆,身边有个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有人照应着。”

庄严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感觉还行。”

王学礼说:“您自己感觉行可不行,毕竟年岁在这里放着呢,您一个人生活,我是绝对不会安心工作的,别说是我,就是月杨知道了也不会放心的。我一个哥们儿爱人的同学正好也是一个人,闲着无事,答应可以过来照顾您,我想明天就把您接回来,与对方见上一面,您看看合适不合适。如果不行,我再抓紧时间找别的保姆。”

听女婿话说得如此恳切,庄严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王学礼起早开车去了清凉县,从姑丈母娘家将岳父接回家中。路上,岳父还在反复强调不用请保姆,王学礼则坚持要请,他的理由是:“您越是健康长寿,越该有人提供方方面面的照顾,提高生活质量。这样成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说不吃饭就不吃饭,人会很快衰老的。说是请保姆,如果两人相处得好,还可以进一步发展发展感情,现在这样的保姆伴儿可多了,我那位嫂子已经把这层意思跟对方表达了,人家对您还挺感兴趣。”

庄严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发展出什么感情,再混几年,就该去跟月梅和她妈团聚啦!”

王学礼说:“您可不能这么想,现在咱中国人的人均寿命都提高了,您这样的身体状况,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既然活着,就要讲求生活质量啊,所以得有个伴儿才行。您有了伴儿,我们做晚辈的才能安心工作。”

听女婿这么说,庄严点头表示默许。

把岳父接回到家里,王学礼立即打了电话,约三哥三嫂明天上午带喻春玲来岳父家中,大家一起吃顿午饭,正好让岳父全面考察一下这个保姆,也让保姆对庄家有个感性认识。

吃完这顿午饭的结果是,王学礼和岳父两人心中都暗暗觉得这个喻春玲真的不错,人长得白白净净慈眉善目的,说话柔声细语,手脚干净麻利,饭菜做得有滋有味,不像是东北女人,倒像是个江南女子。在庄严的眼中,这个陌生女子不知哪一点竟有些像故去的老伴儿,内心中更生出了一种亲近感来。

喻春玲也表现出满意的神情,吃饭时,一个劲儿帮庄严往碗里夹菜。

王学礼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徐晓艳当然也看出了端倪,半开玩笑地对庄严说:“庄叔,我这个老同学照顾您,您觉得还满意吗?”

庄严微笑道,说:“我一个老头子,只有人家挑剔我的,我哪还有资格说什么不满意。”

徐晓艳又说:“您如果看着春玲没什么不顺眼,明天咱可就正式上工啦。您别光让她给您洗衣做饭,没事儿的时候也可以让她陪您唠唠嗑儿,解解闷儿。反过来,您这位大厂长也得放下架子,多给我这个老同学上上课,帮助咱提高提高文化水平。”

大家都笑起来。庄严也跟着笑起来,是久违的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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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微不至

饭后,王学礼开车将三哥三嫂和喻春玲送回各自家中,并约定,明天上午,王学礼开车去喻春玲家,把人和行李接到南山小区岳父家。

喻春玲家所在的樱桃园小区有三十多年房龄,是青山冶金建设集团自建的职工住宅区,房屋质量好,“三气”俱全,刚建成的时候,是青山市有名的“红眼楼”。后来,青山市房地产业异军突起,陆续建起了一处处外观漂亮、风格各异的商品房住宅小区,与之相比,樱桃园小区这片灰不拉几的房子看起来已经老旧不堪,有如美人迟暮,让人不免产生哀怜的情绪。

喻春玲和故去的丈夫在冶建集团最辉煌的时候经人介绍结为夫妻,当时青山人称这样的组合为“双冶”家庭,因为冶建集团工资高福利好,“双冶”家庭十分令人羡慕。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来的冶建集团面临市场冲击,活源越来越少,经济效益每况愈下,喻春玲和丈夫双双下岗。“双冶”家庭风光不再,竟成了落魄家庭的代名词,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喻春玲的丈夫离开国企后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寻不到理想的就业门路,整天呆在家里唉声叹气借酒浇愁,才四十多岁就死于肝硬化,那年,他们的儿子才只有12岁。这个性格内向的产业工人,在企业是一把技术好手,曾经获得过青工技术竞赛状元,工作也积极努力任劳任怨,这就是为什么模样漂亮的喻春玲会选择嫁给这个性格木讷的青年工友的原因。然而离开企业后,技术状元却英雄无用武之地,一天天颓废下去。那个时期,满城都是像他们这样的下岗职工,忽然丢掉了端了许多年的铁饭碗,一下子都变得茫然无措。喻春玲在澡堂子里干过搓澡工,偶尔去舞厅陪陪舞,走街串巷卖过馒头花卷。后来,她看出市场门道,与堂妹开了间馒头铺子,买卖虽小,挣的却是活钱,日子才渐渐有了起色。直到小孙子出生,才把馒头店完全交给堂妹。

儿子技校毕业后与高新区一家民营企业签定了用工合同,儿媳是外地来青山打工的,在一家全国知名的蛋糕连锁店当售货员。喻春玲的积蓄给儿子娶了媳妇后便无力再买商品房,所以,她只得与儿子一家三口挤住在这处两室一厅的住房里。房屋虽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王学礼到樱桃园小区喻春玲家时,她的儿子和儿媳都已经上班走了,小孙子也去了幼儿园。喻春玲的行李不多,只一个大提包和一个小包,是一些应季的换洗衣服和女人的日常用品。

喻春玲进到庄家,安放好自己的物品,就开始里里外外地收拾起来。家里只多了一个人,就好像一下子增加了许多的人气。庄严也被调动起来,帮着找这样递那样,忙前忙后,却乐此不疲。

王学礼暗自感叹:家里有女人和没女人真的是不一样啊!

中午快到了,喻春玲和庄严都要留王学礼吃过午饭再走,王学礼说报社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饭就不吃了,岳父这里就麻烦喻阿姨您照顾了。称“喻阿姨”时,王学礼心里也有点不自然,毕竟这位喻春玲只长自己六岁。可是想到她与岳父未来可能形成的特殊关系,觉得这样叫着显得更有认同感一些。

王学礼匆匆离开,其实是想给岳父和喻春玲多一些单独接触的时间,以便于两人快些进入状态。

从岳父家回到自己家,王学礼终于可以喘口气了,闲下来,那桂芸的影子就浮现在脑海中,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中午了,他亲爱的芸格格也该吃午饭了吧,发了一个微信过去:“爱妃,还在埋头工作吗?该用膳啦!”

芸格格:“亏你提醒我,不然一耽误,食堂又要关门了,昨天中午就错过了午餐时间,只得泡方便面了。”

王学礼:“你这样子让朕如何放心得下呢?明天起,每到吃饭时间我都要骚扰你一次,你可别嫌烦。”

芸格格:“谢谢圣上垂爱,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烦。对了,你下乡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王学礼:“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就是铺盖和日常生活用品。只是,下乡后,就算是再思念你,也不能想过去就打飞机过去了。”想起“打飞机”的另一层语义,忙闭了口。好在那桂芸并没有在意,或这个词根本就是她的知识盲点。

芸格格:“我这半年也会非常非常的繁忙,咱俩就各自忙好各自的事情,待半年后相聚时再叙别情。”

王学礼:“我明白这个道理,好饭不怕晚。可是,朕时常会觉得饥饿难耐啊,请问爱妃,这该如何是好?”

那桂芸发过来一个锤子敲击脑袋的表情,加上一行文字:“芸格格要去用膳了,不听你这老不正经的贫嘴了。你也要按时吃饭,下乡后更要注意饮食,别吃生冷硬的,酒也要少喝甚至不喝,小心胃疼的老毛病别犯了。”

正月十五早晨,王学礼买了元宵来到岳父家,喻春玲去菜市场买菜了,只岳父一个人在家。见岳父满面春风的样子,不用问便能猜得出这几天生活得挺滋润。

庄严说:“学礼,今天是正月十五,中午你就别走了,留在家里吃饭吧!”

王学礼说:“我一会儿还得去我的父母那里一趟,跟他们也道个别,明天就要下乡了。怎么样爸,这几天您跟喻阿姨相处得还融洽吧?”

庄严说:“你还别说,这个小喻还真的挺会照顾人的,可以说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比你妈活着的时候都细心。每天晚上都把热水打好,督促我泡脚。每天早饭后都把绿茶沏好,不凉不热的时候递到我手上。白天陪我逛逛公园,晚上陪我说说话聊聊天,这几天我睡眠特别好。”

王学礼说:“这就对了嘛!一开始您还说不需要,来了就知道,两个人跟一个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庄严让王学礼坐下来,严肃认真地说:“学礼,正好你来了,不然我也要打电话问问你,我跟小喻这样生活在一起,也没有领结婚证办正式手续,你说算不算违法呢?”

王学礼笑了,说:“应该不算吧,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没有一方强迫另一方。不过,相处一段时间后,如果你们两位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想长久一同生活下去,也可以考虑领结婚证,搞个仪式也可以啊,这样也算是对彼此的一份尊重。”

庄严说:“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和小那也抓紧时间做结婚的各项准备吧,我的意见是,小那从江城回来后你们俩就把婚事办了,别再往后拖了。这样,我这个当老的也可以放心了。”

见老岳父如此关心自己这个前女婿的个人生活问题,都给出了时间表和路线图,王学礼心中暗笑,正应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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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小村新人

正月十六早晨,青山日报社总编辑钱有为在办公室主任柳忠民的陪同下,送主任记者王学礼赴任安台市柳河镇柳树屯村第一书记。

挂有“新闻采访”牌子的越野车行驶在宽阔笔直的县级公路上,满眼是冰雪覆盖的一望无际的坦平原野,路两旁大杨树的枯枝在狂风中齐齐地摇摆,一派严寒萧瑟的北国之冬景象。

这是一次奇特的人生之旅,是王学礼五十多年人生岁月中从未经历过的特别事件,他此时心潮起伏,久难平静。王学礼虽然出身工人家庭,也算是来自社会底层,但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城市里生活,工作后分到报社经济新闻部,采访单位工业企业也大多在城里。过去,农村对他来说不过是休闲度假之所,而安台,柳河,柳树屯,这些对他而言只是报纸上白纸黑字的地名,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此生还会与这些地名发生如此亲密的关系,更想不到当上这个第一书记后,未来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

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车到达安台市界碑处,安台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王家榆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青山日报社安台记者站刚刚组建之时,当时还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王家榆就将侄子王文涛安排进去。王文涛自幼丧父,王家榆这个当叔的几乎担负起了父亲全部的责任,为了这个侄子在报社立足,他这些年没少帮记者站牵线搭桥承揽各种广告。现在王文涛已经是记者站广告部主任了。因为有这层特殊关系,所以王家榆与报社领导除了工作上的联系,更多了一层私交。

钱有为下车与王家榆亲切握手,王家榆又与柳忠民和王学礼两个握了手,说:“让一位大记者到我们安台市一个小小村落任第一书记,大材小用,委屈啦!”

王学礼笑道:“哪里哪里,当个报社记者我还能勉强应付,这个第一书记真不一定能干好,还得请王部长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钱有为说:“学礼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王部长从村支书干到乡镇干部,又从乡镇干部提拔到县委领导,基层工作经验极其丰富,你还真得拜他为师啊!”

王家榆说:“钱总过奖了。不过,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部里出面帮助解决,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一行人上车,县里的车带路,沿着弯弯曲曲的乡镇公路向柳河镇方向驶去,一路相伴的是弯弯长长的柳河。

枯水季节的柳河水位很低,此时正结着厚厚的冰,河两岸的车马行人不用走桥,跑冰就可以自由往来。柳河有的地方已经断流,露出乌黑干枯的河床。河滩地上生长最多的树种是柳树,柳树喜水,无须人工栽植,今年飘来一朵柳絮,来年就是一株树苗,几年后就长成一棵小树,十几二十几年后就是一棵大树。柳树与柳河相伴而生,两岸村落依河而建,不知延续了多少年多少代。

大约行进了半个多小时,车到达柳河镇界碑处,镇党政一把手也早早等候在那里,大家握手见过,镇长曲向东特意与王学礼加重力道多握了几下,热情地说:“听明丽介绍过你,青山日报社名记,道德模范,见义勇为英雄,果然气度非凡。”

一行人上车,镇里的车带路,沿着崎岖不平的乡村小道向柳树屯方向驶去。

大约又行进了半个小时,车开进了一个小村落,映入视野的,是一处处灰突突的民居,这里就是柳树屯村了。柳树屯村如其名,因地势低洼,村里的树木种类也以柳树为主,村口就有一棵弯曲的老柳树,不知树龄有多长,但见树干底部都已经腐烂成为一个透明的大窟窿,上面的树枝依然顽强地延伸生长着。老柳树是柳树屯村的标志,村里的老人说,这棵树有灵气,夏天再热的天儿,人坐在树下都感觉凉风习习,有一年柳河发大水,有人见到老柳树的树洞里先涌出泥沙来,所以树根烂成这样,小孩子都可以从树洞钻进钻出,也一直没有人敢动将它放倒的念头。

进村大约走了五六分钟的样子,车子在一处平房前停下来。一个长得瘦小枯干的中年男子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先与镇里的李书记和曲镇长握手,李书记向大家介绍说:“这位就是柳树屯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林春水。”

林春水与众人握手见过。

李书记又介绍说:“这位王学礼,就是青山日报社下派到咱们柳树屯村的第一书记。”

钱有为纠正说:“不是我们青山日报社下派的,是市委组织部指令我们选派的驻村干部。”

王家榆补充说:“这位王学礼,可是报社的著名记者,大笔杆子,他这一来,咱柳树屯村两委班子的文化水平一下子就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李书记说:“总之老林,派这位王书记来,是市里、报社、县里对咱们镇、对咱柳树屯村的厚爱,你要积极配合好王书记的工作,争取在王书记驻村扶贫这三年里,让咱村的经济发展、村容村貌有一个明显的变化,让村民生活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林春水咧着嘴,露出一口因长期吸烟而泛黄发黑的牙齿,笑道:“我老林肚子里没几滴墨水,正好跟这位王兄弟学学文化。请各位领导放心,这位王兄弟来咱村,包管让他吃好喝好睡好,当然了,还有工作好。”

林春水回头安排村妇女主任刘如花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妇女赶快做饭招待几位领导,李书记和曲镇长都说不用了,各位领导去镇里的食堂用餐,你们把这位新来的王书记安排好就行了。

李书记问:“老林,王书记来咱们村,村里安排住哪里呢?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林春水说:“有两个选择,一是住我家,我大儿子结婚搬县城里住了,家里正好有一间空屋子可以居住。二是住村部,原来是打更的老张头住,如果王书记住下了,晚上也就用不着打更的了。吃饭也是两个选择,一是跟我家人一起吃,二是在村部自己开伙。”

王学礼说:“我就吃住在村部吧,不给林大哥一家添麻烦了,也便于工作。”

林春水说:“也没啥麻烦的,不过是多个人多双筷子。”

王学礼说:“那也不麻烦啦,我晚上睡觉轻,有一点儿动静就睡不着,也怕自己晚睡影响林大哥一家人休息。”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从报社开来的越野车后备箱里取出了王学礼的行李放进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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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欢迎午宴

与报社、县里、镇里的领导别过,望三辆车慢慢远去,林春水说:“他们走了,咱哥俩初次见面,可要好好在一起喝两盅。”又转身向村妇女主任说:“如花,赶快去我家跟你嫂子弄几个菜,别忘了叫上钟会计。”

刘如花应声一阵风似地跑了。

王学礼说:“不麻烦嫂子了吧。”

林春水说:“麻烦啥,老娘们儿家的,不就是洗衣做饭的玩意嘛。她们先做着饭,趁这工夫先把你住的窝拾掇了。炉子生起来,灶坑添上柴把炕烧热了,晚上睡着才不会冷。”又掏出手机打电话,让老张头把自己的一推破烂东西收拾了。

村部共五间平房,一间会议室,一间办公室,一间医务室,一间厨房,一间搭着火炕的休息室,就是王学礼将要入住的这这一间。

一脚踏进休息室,是与屋外别无二致的寒冷,所不同的是,外面有阳光普照,小屋里却是一片阴冷。

林春水让老张头赶紧架木头生炉子,又把他的一堆乌漆麻黑的行李卷到一边,用笤帚把炕从头至尾认认真真地扫了一遍,将王学礼带来的被褥铺上。用手摸了摸,说:“太薄了,下午我让你嫂子把我家的毛毯抱来压上。”

火生起来了,小屋渐渐有了暖意,玻璃窗上见了水汽,这时,屋外的阳光也从窗子里透射进来,王学礼方才还冷得发紧的身体和四肢这会儿也感觉舒缓了。

林春水说:“乡下就这个条件,跟你们城里的高楼大厦肯定是比不了。你看到了吧,外面有苞米秸子、木头劈柴,还有煤,都是村上的,你尽管用。还有什么需要的,你随时跟我说,我安排他们去办。”

王学礼说:“谢谢老林大哥,都挺好!乡下的热乎炕,我最喜欢睡,以前在城里隔三差五的还去郊区住上一宿呢。这回好啦,可以长期享受了。况且,市里的培训会也反复强调,我们到村里是开展扶贫帮困工作的,不是去享福的,要尽快与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两人又唠了一会儿彼此的家事。得知王学礼妻子病故还一个人单着,林春水说:“咱村的女人,看上了哪一个,跟哥哥说一声,我给你办。”

王学礼笑道:“谢谢大哥,如果是一年前,我还真得请你帮这个大忙。可是现在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这时电话来了,是林春水的老婆,说家里饭快好了,让他们回去吃饭。

林春水的家在村子中间的位置,柏油路旁,是一幢二层小楼,瓷砖罩面,红砖套的院墙,涂着黑漆的铁大门上贴着鲜红的福字和春联。楼房在城市里并不稀奇,在郊区也不罕见,但在这个周遭都是小平房的村落里,这个二层小楼显得十分突兀,像乌鸡群里一只骄傲的金凤凰。

一楼饭厅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圆桌,林春水的老婆和村妇女主任刘如花正忙着往桌上端菜,村会计钟祥瑞也到了。

“给嫂子添麻烦啦!”王学礼客气地说。

“大兄弟客气啥,你来咱村,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嫌嫂子做饭难吃,啥时来都欢迎。”

遵循老父“吃十成”的人生信条,王学礼本来就是个贪恋吃喝的主儿。又因为今晨起早赶路,只匆匆泡了一碗方便面充作早餐,这时见摆了一桌子大碗小盆盛着的鸡鸭鱼肉,饥饿感顿时涌上来。咽了口唾沫,赞叹道:“这一桌子好饭菜,兄弟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刘如花说:“那就请王书记赶紧洗手上桌吃饭吧。”

林春水给王学礼、钟祥瑞、刘如花和自己的杯里都斟满白酒,说:“欢迎王兄弟来咱们柳树屯工作,非常荣幸王兄弟这第一顿饭就端我林春水家的饭碗。王兄弟来咱们村工作,就是咱村的人,端我林春水家的饭碗,就是我林春水的好哥们儿,希望咱哥俩今后多亲多近,亲如兄弟,共同把咱柳树屯村的事情办好。这第一杯酒,我建议大家都干了。”

四人都干了杯中的酒。

林春水老婆劝道:“王兄弟,别光喝酒,赶紧吃几口菜压一压。”

王学礼夹一块家炖胖头鱼吃了,连说“味道真鲜”。

接下来是王学礼起身敬酒,说:“首先非常非常感谢林大哥和林大嫂的盛情款待。我初来乍到,对村里什么情况都不熟悉,今后在工作中,还请林支书、钟会计、刘主任多多指导帮助。第一天来咱村里,也摸不着个头脑,今天就破例在林支书家吃这第一顿饭,按照市里的要求,这顿饭是要交饭钱的。”

林春水忙摆手说:“市里的规定,我看那也是王八屁股淌黄脓,烂龟腚。他规定他的,咱吃咱的,我不信,好哥们在一起喝顿酒就算违规了?咱党员干部要讲原则,也得讲人情不是?”

王学礼说:“上周开会反复强调了这件事,我不能一下车就违规呀,所以,一会儿还真得交这顿饭的饭钱,不过嫂子做得这么丰盛,按规定的10元肯定是不够了。”

林春水说:“好吧好吧,就按规定交10元。这回,可以踏踏实实喝酒了吧!”

王学礼说:“好,那我就再次感谢哥哥嫂子的盛情,还没出正月,祝各位春节快乐,阖家幸福!咱共同干了这一杯。”

席间,王学礼简单了解了一下村里的组织建设情况,得知全村共有9名党员,除了在座的三位,还有四名是村民小组长,另两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都是建国初期入的党。又了解了一下村里贫困户的情况,得知全村共有31个贫困户,除三个五保户之外,大多是因病致贫。再问村里经济发展情况,得知青壮年男劳动力大多外出打工,剩下来的是老弱病残者和留守妇女儿童,青壮年妇女大多在村里扣蔬菜暖棚,菜价时高时低,收入忽多忽少,村里没有特别的富裕户,但大多数人家生活也还都过得去。

边吃边喝边聊,一下午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眼见太阳已经偏西。王学礼说:“我今天第一天来咱柳树屯村,很高兴结识了两位哥哥一位妹妹,这一高兴,酒喝得可就大大超量啦,再喝恐怕就要趴下了,时候不早,大哥大嫂也该休息了。”

林春水提议,大家收了杯中酒。王学礼从口袋里掏出300元钱放到桌子上,说:“除了这顿饭钱,余下的还请林大哥帮我买点米面油蔬菜啥的,明天我得自己开伙了。”

林春水和老婆推辞不掉,只得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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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辗转反侧

平原,没有大山的遮挡,太阳一落下去天立即就黑暗下来。太阳带走残存的温暖刚刚离去,月亮便携寒冷接踵而来。

王学礼回到村部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屋,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墙壁上的开关点亮电灯,见小火炕上的被窝已经焐好了,上面压着村长打发小儿子送过来的毛毯。用手插到褥子底下摸了摸,烫手。心中涌上来一阵温暖和感动。

屋子角落里的脸盆架上搭了条新毛巾,脸盆里有半盆清水,靠墙的八仙桌上摆着个老式的大脑袋二十一寸彩色电视机,旁边放着暖水瓶和茶杯。

王学礼掺了开水在脸盆里,先洗了脸,又洗了脚,再掏出带来的牙具去厨房打了水刷了牙,推门将脏水泼出屋外,就从里面把门闩插上,脱了脚上的鞋子上炕,把两只脚伸进热乎乎的被窝里,脚上暖和了,身体也就不冷了。

虽然这两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也常常感到翠湖豪庭17楼那个家空荡寂静,可那毕竟是繁华的城市生活,还有电脑书籍为伴。今晚,住进这间乡下的小屋,王学礼才更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孤独寂寞。孤独寂寞的小村夜晚,他最最想念的,自然是那位难舍难分的远方恋人。

也许是心灵感应,他脑子里刚转到那桂芸这儿,她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学礼兄,怎么一直没有动静?下乡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吃的住的都适应吗?”

面对恋人提出的一连串问题,王学礼很想说“不怎么样”,又怕恋人听了心生挂念,便故作轻松地说:“挺好,刚从村长家喝完酒回到住处,小火炕可热乎了,不用再专门跑去二台子村长发家烙我这老腰了。而且,乡下空气好啊,天上的星星看起来特别特别多,我这才知道啥叫满天星斗,不像咱青山城,不管阴天晴天,也无论白天黑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那桂芸说:“嗯,这我就放心了。不过酒你还是要少喝,乡下人都是能喝大酒的,你这小体格可陪不起他们。”

王学礼调侃道:“现在就嫌我体格差啦?我怎么觉得自己表现还行呢,陪你二十年应该没问题!”

那桂芸说:“讨厌!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别转移话题。真的,没人在身边监督你,你要学会自律,别胡乱糟践自己,就算是为我,为我们未来的好日子,行吗?”

那桂芸小女人的语气让王学礼感到心里一阵温暖,也动情地说:“别只说我,你也要劳逸结合,别整天像个拼命三娘似的废寝忘食工作。你也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了。”

那桂芸佯装生气道:“不许说我老!我这辈子还没有年轻过,没有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呢,不想这么快就老。你放心,我会注意休息的,就让我们共勉吧,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等待我们再次相聚。”

王学礼认真地说:“芸妹妹,你以为哥是情场老手吗?哥也是与你相处这多半年时间,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初恋的感觉。”

两人互致“晚安”,王学礼感到心里不那么孤苦了,因为喝了一肚子的酒,这会儿突然有些内急,可是,一来不舍得离开暖和的被窝,二来怕外面漆黑的旱厕,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无奈地推门出去。好在,正月十六的月亮已经升到天空,洒在地上一片银白的光亮,小村的夜晚因这一地清辉而有了些诗意,给人的感觉是一片祥和安宁。

再次闩上门回到被窝时,更觉小火炕的温暖。

王学礼平生第一次在乡下独守五间空房子,心里多少有一点害怕,决定这第一夜不脱衣服了,就和衣而眠,也不熄灯,似乎这样会相对安全些,起码心里感觉不那么恐慌。

可是,本来头已经昏昏沉沉的了,躺在炕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火炕烙得身子受不住,露在外面的头脸却冻得冰凉。

朦朦胧胧中,他梦见跟着两个哥哥和邻居的小伙伴儿在小时候自家的三间小平房前堆雪人,堆出的雪人有鼻子有眼,甚是可爱,他忙得浑身出汗,小脸儿却被小北风吹得通红。这时那桂芸来了,拉着他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怀里,说:“瞧你这手冻的,快去屋里被窝暖和暖和。”他说:“你别拉我进屋,我还要尿尿呢!”可是这个那桂芸就是不肯离开他的视线,他急得不行,眼见就要尿到裤子里了,一惊,又醒了。看了看手机屏幕,才凌晨三点钟。硬着头皮披了羽绒大衣,打开门又来到屋外。月亮落下了,天还没有亮,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撒了一泡尿后,浑身打了个寒战,闩了门回到屋里,更是睡意全无。火炕已经不热了,房间里也愈加寒冷,他又把羽绒服压在被子上。

王学礼点开手机,胡乱地翻看起来,微信朋友圈里最迟的信息也是两个小时前发布的。他想,在这样一个寒冷冬天的凌晨,人们都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睡吧,只有他还清醒着,等待黑暗的过去,盼望黎明的来临。

忽听窗外似有“嚓嚓嚓”的脚步声,王学礼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儿。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来,门轻微响了一下,又“嚓嚓嚓”地离去了。

王学礼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也不怕什么鬼神妖怪,可是在这人地两生的村落里,在这个屋外漆黑一片的凌晨,真真切切地听到这种奇怪的声音,他还是觉得有些瘆得慌,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他从炕上猛然坐起来,用目光扫视一遍周围,除了那把用脱过粒的糜子穗扎成的扫炕笤帚外,别无长物。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安静,再无其他响动。

很快,村里的公鸡开始次第叫起来。王学礼忽然觉得乡村凌晨的头遍鸡叫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有了这一片鸡鸣之声,他觉得周遭的世界是一片生机盎然,他不再感到孤独,也不再觉得害怕了。

又看了会儿手机,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村子里鸡鸣犬吠大作,间或着还有一两声鞭炮炸响,昭示着春节的尾声。

这个回笼觉睡下来,王学礼觉得头脑清醒许多,抻了个懒腰,从炕上爬起下地,拉开门闩推门出去准备拿些柴草生火,见外面的门拉手上夹着一张小学生小楷本上撕下来的纸张写的字条,字迹歪歪扭扭的:“村里贫困户评选不公平。”他明白了,凌晨听到的脚步声原来是这送字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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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神秘字条

王学礼手里拿着这张神秘的字条,陷入沉思中: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悄悄送来这张字条?村里的贫困户评选究竟暗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个人偷偷摸摸送来这张字条,一定是对他这个新来的第一书记抱有希望,自己不该无所作为,辜负这份希望。

他决定从今天起,就对村里的贫困户一家一家地来一次大走访,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有了工作目标,他不再感到孤独寂寞了,反倒觉得这31户走下来,分析其中玄机,研究脱贫策略,最近一个时期自己都会变得十分忙碌,连他日思夜念的亲爱的“芸格格”也要暂且委屈一下,不能占据他内心全部的空间了。

收好字条,来到院子边上的柴火垛前,王学礼捡了几块大小适中的木柴,又顺手抱起一捆玉米秸杆,放在灶间的空地上,准备生火烧水。

村里每家每户都安上了自来水,怕水管冻裂,自来水是定时供应的。水缸里前一天不知是谁已经帮着备下了半缸水,一夜寒冷,上面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王学礼用白铁水舀子轻轻敲破冰壳取水,抡起刷子刷了大铁锅,将脏水臽出倒掉,又添了清水。

可是生火却遇到了麻烦,玉米秸杆上的残雪白天经太阳一晒化成水,又经一夜寒冷冻成冰,怎么点也点不着,差不多划掉了半盒火柴,好不容易借用一张破报纸把火弄着了,又因为灶膛里的柴添得太满,烟不能及时顺畅地经由炕洞从房顶上的烟囱排出,一股股白烟倒灌进屋内,呛得王学礼一阵阵咳嗽,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赶紧开门放烟,刚刚聚拢的一点热气又散出去了。

鼓捣了半天,总算把锅里的水烧温乎了,舀了水放进脸盆里,先洗脸刷牙,刮净胡须,又用梳子拢了拢头发,然后准备去村头小卖部买点挂面煮上,配上从家里带来的榨菜、牛肉辣酱充作早餐。

这时,林春水从大门外一瘸一拐地走来了,左手提着个柳条筐,右手拎着个米袋子,笑呵呵地说:“怕影响王老弟休息,没来打扰你。看你烟囱冒烟儿了,我才敢过来送米和菜。怎么样老弟,酒没喝多吧,昨晚休息得好吗?乡下这火炕还睡得惯吗?”

王学礼笑道:“睡得还好。就是这乡下的大锅灶有点欺生,这一早晨,像打了一场大仗,弄得满屋子硝烟弥漫。”边说,边接过林春水手上的米袋子放进灶间。

林春水说:“我说吧,这洗衣做饭就不是老爷们干的活儿。以后我让如花她们几个常过来帮帮你。”

林春水提着柳条筐来到小屋里,将筐放到炕上,从中取出一只保温桶,说:“这是你嫂子早起熬的大米粥,黏秫米面大枣年糕是年前蒸好放在外面的仓房里冻上的,特意给你热了两块,还没出正月,讨个好彩头,祝愿我兄弟早日高升,年年高升。这十个煮咸鸭蛋都是自家鸭子下的,保证个个冒油儿。这些是给你带的蔬菜,都是村上棚子里种的,一早儿刚摘下来,你看这黄瓜、西红柿长得多水灵儿啊,可惜卖不上个价。这一刀肉是我从小卖店帮你割的,绝对的大肥猪肉,跟你们城里超市卖的味道不一样。这个季节,肉不用放冰箱里,屋外的瓦罐就是个天然冰箱,放进去就行了,只是要记得用石头压好,别让野猫给叼去就行了。”

王学礼感动地说:“我这才来不到一天,就给哥哥嫂子添了这么一大堆的麻烦。从现在起,我得开始独立生活了。待会儿吃过饭,就请哥哥带弟弟去村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告诉我到哪里能买到生活日用品。另外,我还想顺路到那些贫困户家里走走,摸摸情况,研究脱贫的办法。”

林春水一愣,想了想,说:“带兄弟到村里各处转转,熟悉熟悉情况,这没有问题,那些贫困户家就不去了吧,大过年的,看着心里怪堵得慌的。”

王学礼说:“我来村上,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就是帮助贫困户早日脱贫,怎么能怕心里添堵就不与他们见面呢?”

林春水说:“关于这些贫困户,村里都建档立卡了,王兄弟可以先翻一翻看一看,基本情况都在上面了,到家里看也是那么回事儿。”

林春水越是搪塞阻拦,王学礼越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假装没有听懂这层意思,坚持说:“贫困档案留着我回来晚上睡不着觉时翻看,白天还是得去各家各户实地走一走看一看,增加些感性认识,看能从哪些方面入手帮助他们脱贫致富。”

林春水说:“那好吧。这样,王兄弟你先吃着,我也回家吃口饭,等会儿我来叫你,咱俩一同去。”边说,边往屋外走,走到房门口,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过头说:“王兄弟,我昨天忘记跟你说了,柴火垛边有个铁桶,晚上临睡觉时你把它拿进来放在走廊里,既可盛脏水又能当夜壶,不用跑到外面去倒水、方便,太冷。”

王学礼笑道:“这可解决了我的一大难题,昨晚去趟厕所回来确实冻得够呛。吃喝拉撒睡,哥哥全都给兄弟安排得妥妥的,兄弟我不得不再说一声谢谢。”

林春水认真地说:“咱哥俩这才刚刚结识,今后在一起相处日子还长着呢,别总说谢不谢的话,外道,以后保不齐哥哥我还得有事麻烦兄弟你呢。”

见林春水一瘸一拐地走远,王学礼关上房门,打开保温桶。粥还是热的,用勺子舀一口放进嘴里,糯糯的,是新磨大米的清香。再醮着细白沙糖吃一口秫米面年糕,甜甜黏黏的,别有风味。打开一只咸鸭蛋,咸淡适中,果然冒着黄油儿。再从柳条框里取出一条刚刚摘下顶花带刺儿的黄瓜,用方才烧的温水洗净,咬上一口,又脆又爽。

一顿可口的早饭吃完,王学礼感到胃里暖和,浑身热乎。又琢磨了一番方才在大锅灶添柴点火的成败得失,认为下一次一定不会犯类似的错误。他忽然觉得,乡下的日子是别样的滋味,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清苦难熬了。

王学礼吃罢早饭,收拾清洗了家什。等了半天,也不见林春水过来,就穿上羽绒大衣,将保温桶放进柳条筐里,提着筐向林春水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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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访贫问苦

王学礼走进村支书家的黑漆铁大铁门时,见林春水正坐在房前的木条櫈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抽着旱烟,嘴里哼着《咱们屯里的人》小曲儿。

见王学礼到了,林春水灭了烟,起身说:“看来兄弟跟我一样,也是个急性子。常言道,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我刚吃过饭,正准备抽完这袋烟儿就往你那里去呢。”又喊老婆接过王学礼手中的柳条筐。王学礼直夸大嫂好手艺,早饭做得实在是太可口了。

二人走上柏油村路,不时有一辆农用车从身边驶过,是到各家蔬菜大棚收购青菜的商贩。

林春水感叹道:“农民种点儿菜,菜贩子扒去一层皮,批发市场再扒去一层皮,超市又扒去一层皮,最后到你们城里人的饭桌上,价钱要翻到一倍了吧。

王学礼说:“是啊,流通环节越多,加价越多,要么怎么现在电商这么火呢。如果咱村的农副产品也能在网上销售,那咱农民的收入可就上来啦!可惜兄弟我也是个门外汉,我回去抽空琢磨琢磨,看谁能帮上这个忙。”

林春水说:“那可就太好了。”

王学礼又说:“林大哥,咱村这条路修得可不错呀,不但修了路,还装上了太阳能路灯,昨晚我回村部一点儿也没有摸黑。”

林春水说:“这得托市里村通油路工程的福啊!我小时候,咱俩脚下这条路就是条小土道儿,夏天一场大雨后,满道是泥巴,我妈给我买的塑料凉鞋,几天就拧巴折了,就用炉钩子烧热了往一起粘,没几天又折了。牛车马车过后就是一条车辙,太阳晒干后,坑洼不平,在上面骑个自行车都不行。春天,大地开化,地底下往上返泥浆,就更糟心啦,外来的车辆,弄不好就给误住了,像小品中演的一模一样,得村民们帮着往外挖朝前推,实在不行得抬着出去。有一年,县长下乡检查农田水利建设情况,不知为什么误打误撞地拐到了咱村儿,车一下子就给误住了。我又挨家挨户找人帮着抬,还是钟祥瑞聪明啊,说,支书你别让大家伙太卖力气,误了县长的车,正是为咱村申请修路资金的大好机会。那天大家费了半天工夫才把车给弄出来,果然,第二年,咱村的这条路就列入了市里的村通油路计划中。”

王学礼暗暗佩服底层干部群众的生存智慧。

又经过一处小卖部,林春水说:“一般的生活用品在这里都能买到,当然跟城里的大超市是不能比啦。”

说着走着,便来到了村头一户房舍破败的人家。两间矮小的茅草房,屋顶苫房的稻草已经发黑,上面有几蓬顶着毛毛狗儿的衰草在风中摇摆。木窗子钉着塑料布,风吹得呼嗒呼嗒直响。院子的栅栏是用剥去叶子的玉米秸杆圈起的,除了能挡住偷食的鸡鸭,别无他用。一条老黄狗蜷缩在柴草垛旁,见有生人来,只抬头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又垂头趴下,懒得理睬。院子里摞了一大堆柳条编制的土篮子,编得精巧,个头均匀。

林春水喊道:“老刘头儿,家里来客啦!”

半晌,从屋里传出一阵咳嗽声,走出一个佝偻着后背的老者。

林春水说:“这是市里派到咱村的第一书记,走访贫困户,今天特意来看看你。”

老人家耳朵有些背,问:“谁?地区书记?屋里坐吧。”

王学礼大声说:“不是地区书记,是第一书记。我姓王,您叫我小王就行。”

林春水介绍说:“他叫刘长富,是个五保户,也是村里多年的贫困户。年轻时家里穷,四十几岁还说不上个媳妇。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个老伴儿,是个寡妇,带了个儿子,大家想多好的一件事啊,一下子老婆孩子都有了,不但眼下有人给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将来也有依靠啦。他却嫌人家娘俩饭量大吃得多,过了不到一年就把人家撵走了。”又叹口气说,“也是那些年太穷给闹的。这两年,村里想把他送到镇里的敬老院,他却死活不肯去,就说等着哪一天他那个老伴儿还能回来找他,怕找不到。”又小声对王学礼说,“那老太太都死七八年了。这事儿谁能告诉他呢?就给他留个念想吧。”

王学礼问:“大爷,您这土篮子编得好看啊,留着卖呀?”

老刘头说:“卖,一元钱一个。”

林春水笑道:“那都什么年代的物价啦。老刘头有一把柳编的好手艺,可是这种粗糙的土篮子现在谁还用啊,所以编好了就堆放在这里。”

王学礼说:“这样的老人,脱贫的办法只能靠国家救济和集体供养,不具有代表性。我来得匆忙,也没带啥东西。”说着,就从羽绒服里怀口袋掏出100元钱送到老刘头手中:“大爷,这钱您买点儿好吃的吧!”

老刘头不住地说:“谢谢地区书记,谢谢共产党。”

林春水说:“兄弟,你这样这一百那一百的往外掏可不行,就咱村贫困户的情况,你那点儿工资都掏干净了也不能帮他们彻底摆脱贫困现状。”

王学礼说:“所以呀,咱哥俩得共同研究脱贫致富的办法。中央提出到2020年实现全面小康,咱柳树屯可不能拖全国的后腿啊。”看了看手机,说:“上午还有时间,咱再走两户人家吧。”

又走了两户人家,都锁着铁大门。林春水说:“大正月的,可能是走亲戚去了吧。”两户住的都是砖瓦房,看着都不赖,问贫困的原因,林春水支吾着说:“都是因病致贫或因病返贫。前一家男人肾有毛病干不了重活儿,后一家老婆有严重风湿症。”又说:“乡下人生病可是件麻烦事儿,既不能做农活儿,看病又需要花钱,真称得上是雪上加霜。”

王学礼说:“那得想办法帮助他们先治好病,刨去穷根儿啊!”又好似不经意地问:“咱村的贫困户都是怎么认定的呢?村民都认可吗?”

林春水说:“是村委会集体讨论决定的。你不能指望着村民去选,若要交给他们去选,都觉得自己够条件,选上二年也选不出个结果来。”

王学礼又问:“那咱村委会的评选结果对外公示吗?”

林春水绷起脸,似有不悦地说:“老弟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当然公示啦,在村部的外墙上贴一个礼拜呢,没谁提什么反对意见,就算通过了。”

王学礼说:“我初来乍到,谁会跟我说什么风言风语,就是顺便问问。按上级的指示,贫困户的认定必须得村民充分认可,咱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犯错误啊。”

林春水说:“放心吧,我干了二十来年的村支书,这点原则还是有的。”

眼见到了中午,林春水说:“时候不早了,今天午饭还去我家吃吧!”

王学礼说:“不了,我早晨琢磨了一下大锅灶的规律,应该可以拿下,今天我正式自己开伙。这样,你把贫困户的名单用手机发给我,你有空就陪我去,你没空的话,我就自己一户户走走。”

林春水悻悻地说了声“好吧”,两人并肩行走在村路上,一路无语,直到在林春水家门前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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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风味午餐

告别林春水,王学礼继续沿着平坦的柏油路向村部自己的住所走,远远地,就见房上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缕缕白烟。进院,原来是村妇女主任刘如花扎着围裙正在灶间忙着生火做饭。

见王学礼回来,刘如花笑盈盈地说:“听林支书刚才打来电话说,王书记从今天起要自己开伙了,咱农村这大锅大灶的,我怕你整不好,过来帮把手儿。”

王学礼说:“谢谢你呀刘主任。不过今天中午我交给你个艰巨的任务,要负责把我这个笨徒弟带会,下顿饭我就争取独立操作。我就不信,我这么个大活人,生米还做不成熟饭了?”又想起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怕刘如花误解自己言语轻薄,赶紧闭了嘴。

刘如花不以为意,说:“你一个人,我就不给你做几个菜了,一顿吃不了,净吃剩的了。我今天给你焖一顿鞑子饭。我给你说说步骤,把这肉洗净切成肉丁子,洋葱、胡萝卜也切成丁子,锅里放点儿油烧热了,把肉炒一炒,放点儿料酒,然后把洋葱、胡萝卜也放一起炒,再放点儿糖、酱油和盐,添水烧开锅,然后把淘好的米下进去,煮熟就行啦。因为有这么多的菜和肉,米就别下太多了,不然又得上顿下顿吃剩饭了。这锅里的饭,一顿吃不了,晚上可以熥一熥继续吃,再配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什么的,又可以解决一顿饭。”

刘如花边讲解边操作,并指挥王学礼帮着往灶炕里添柴火。这样的默契配合,不由得让王学礼想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句老话儿,忽然觉得乡下的日子也挺有趣儿的。

不一会儿,锅里就散发出鞑子饭的香气。

王学礼感慨道:“小时候吃过我妈做的鞑子饭,好像还是十来岁时候的事儿,是‘六一’儿童节郊游时带的饭盒,现在回想起来还直流哈喇子呢!没想到今天在咱村上又能吃到了,而且还学会了这门儿手艺。”

刘如花说:“这是懒人的做法,没啥难的。”

王学礼问:“村里的青壮年男人都外出务工,剩下一群留守妇女儿童,你这个当村妇女主任的工作担子一定不轻吧?”

刘如花说:“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也没啥大事,我就是帮着村支书跑跑腿儿传个话儿啥的。不像前些年抓计划生育,那才真难,村里三百多个育龄妇女,那真是十个指头抓跳蚤,一不小心按不住,就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大肚子,再晚一晚,娃娃就落地了。现在可倒好,鼓励大家生都不积极啦,能生起也养不起呀。生个儿子,娶媳妇得十万八万块彩礼钱,还要到城里买楼房,一辈子的积蓄都不够,闹不好还得拉饥荒。孩子书念得好也发愁,供不起呀。就说咱村老隋家吧,男人前两年开小蹦蹦车拉脚撞树上了,两条腿落下了残疾,下不来炕,啥活儿也干不了,一个家全靠个女人撑着,俩孩子倒是都不小了,可是书都念得好,小子念大学,丫头上高中,当爹妈的也不能把他们拽下来不让念啊,日子过得那可真叫苦。”

王学礼忙问:“他家报上贫困户了吗?”

刘如花意识到说走了嘴,忙拿起炉钎子捅开炉子,说:“这锅灶和炉子都通着屋里的炕,炉子我已经生起来加了煤,你晚上别忘了再压点细煤面儿,封好,这样才能保证火炕一宿到天亮都热乎,但也要用炉钎子扎几个孔,防止煤烟中毒。一会儿,饭快好的时候,我帮你在炉子上用马勺再做个瓜片儿鸡蛋甩秀汤。”

王学礼说:“这个汤我自己能搞定,就不麻烦你了,你赶紧回家给爱人和孩子做饭去吧。”

刘如花说:“也好,那你就自己试着做吧,我先回了。城里的大男人,又是个知识分子,到咱这乡下自己开伙做饭,也真难为你了,要不我组织村里的妇女轮流来帮你做得了。”

王学礼说:“可千万不用,那样的话,我哪里是来驻村扶贫的,岂不成了作威作福啦!”

刘如花又问:“你家嫂子在哪里上班呀?”

王学礼说:“你嫂子是做地下工作的。”见刘如花表示诧异,补充道:“两年前突发心梗,没啦!可不是做地下工作了么。”

刘如花叹口气说:“王大哥这么好个人,命也这么不好,我那嫂子也是个没福气的人啊。”

王学礼说:“没福气的是我,连个媳妇也养不活。”

刘如花说:“妹子我给大哥留意着,看到有合适的,帮大哥介绍一个。”

王学礼说:“这事儿你倒可以省心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是个大学老师。”

刘如花说:“是嘛,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好女子能配得上你王书记呀。不唠了,得回家给小崽子做饭啦!”

说罢,将手上的炉钩子放下,匆匆忙忙地走了。

王学礼哪有什么闲心做瓜片儿汤,在炉子上烧了壶热水灌到暖瓶里,又给杯子里倒满,准备就着这杯热水吃锅里正煮着的香喷喷的鞑子饭,黄瓜洗洗咬着吃就行。

吃罢午饭,收了碗筷,躺在热乎乎的小火炕上休息,王学礼昨天夜里睡得不踏实,这时倒来了困劲儿,觉得睡个午觉是件很惬意的事。可是,想到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访贫问苦只走了没有啥代表性的一个五保户,又强打精神起身,用温水洗了脸。掏出手机打林春水的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没有接听。又打,又是响了半天,林春水才在电话里懒洋洋地说:“喂,王兄弟呀,方才躺热乎炕上眯着了,手机放外屋没听见,怎么的兄弟?”

王学礼说:“林大哥,如果你下午没啥事儿,我还打算跟你再走几个贫困户。”

林春水说:“我昨晚着凉了,这会儿头疼得厉害,要不兄弟你也歇半天,咱改日再走访?”

王学礼说:“市里对脱贫攻坚工作抓得挺紧,我第一天上班,还是想抓紧时间到各户了解一下情况,万一上级马上要听情况汇报,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要不这样你看好不好?你身体不舒服,就呆在家好好休息,把贫困户的名单和大体位置发给我,我自己去就行。”

林春水沉吟了片刻,说:“这样吧,我让钟会计下午带你去。你一个人下去,村里别说是人不认识你,就连狗也会欺生啊,你这个上级派来的大书记万一让哪家的狗给咬了,我这个小小的村支书可担待不起。”说罢,哈哈哈干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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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探听实情

从林春水电话中吞吞吐吐的态度,王学礼感觉到他是刻意在阻挠自己对贫困户进行入户调查,头脑中又浮现出那张神秘字条,暗下决心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

又等了好一会儿,村会计钟祥瑞才踱着方步来到村部,进屋就说:“王书记,你这小屋烧得挺暖和呀!”

王学礼说:“我一个大男人哪有这本事呀,是妇女主任刘如花上午过来帮着生起了炉子。”

钟祥瑞不待相让,就一屁股坐在小屋的炕沿上,掏出七匹狼香烟,先递给王学礼一根。

王学礼忙摆手说:“谢谢老钟大哥,我不会,没这口福。”

钟祥瑞给自己点上,狠狠抽一口,吐出烟雾,说:“林支书让我下午陪王书记去贫困户看看,不知王书记都想去哪些家?”

王学礼说:“我想全部走一遍,再逐一研究脱贫致富的办法。”

钟祥瑞说:“咱村就这么个自然条件,以农业经济为主,几乎没啥第三产业,家家户户都差不多一个模式,种大田,扣蔬菜大棚,再外出打点零工,撑不着也饿不死,除了那三个五保老人需要特殊关照,其他所谓的贫困户,也是相对贫困,还没有哪一家吃不上穿不上的。”

王学礼问:“那怎么弄出了31个贫困户呢?”

钟祥瑞说:“上级对贫困户有待遇,咱能争取就多争取点儿名额呗,谁还怕钱多咬手啊!到了全面小康的时候,一宣布脱贫就是了。所以依我看,走不走也没啥大意思。”

这个情况在王学礼意料之外,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钟祥瑞又慢条斯理地说:“我有一个没出五服的本家弟弟,也在你们报社工作,叫钟山。”

王学礼兴奋地说:“那是我结拜的七弟呀,原来你们是本家呀!来之前他还说过几天来看我呢。”

闻听此言,钟祥瑞对王学礼表现出更加亲近的样子,说:“既然是我本家兄弟的好哥们儿,我也就拿你当自家兄弟,跟你多唠上几句。依老哥看,你这个驻村扶贫干部,就采取无为而治的办法最好,只要不出啥大纰漏,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村里的人际关系复杂得很,你一个城里来的干部,一时半会儿哪能摸得清楚。”

王学礼说:“你既然是我七弟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哥哥,我也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听说咱村这贫困户认定有问题,所以想把这件事情首先弄清楚。”

钟祥瑞又狠狠抽了口烟说:“按理说这份名单是村委会集体讨论通过的,程序上没啥毛病,可村委会这几个人,全是唯老林马首是瞻,所以这个名单,其实是老林一个人捏咕出来的。”又望了一眼窗外,小声说:“依我看,这31户,有三分之二算是相对贫困,三分之一根本够不上贫困户,都是老林的三亲六故外加相好。”

王学礼说:“那咱今天下午就从这三分之一假冒的贫困户查起,你看好不好?”

钟祥瑞说:“王兄弟你这又为难我了,老林见你专往这几户盯,一定猜得到是我说了什么,故意揭他的老底儿,你要是查,还就得从那些相对贫困的查起,迂回着再查这几户冒牌的。”

王学礼说:“听钟大哥的,咱下午就掺乎着走几户。”

达成一致意见,二人离开村部,又走在平坦的村路上。时而有行人打着招呼:“忙啥呢钟会计”“吃了吗钟会计”,钟祥瑞点头“哼哈”应答。

两人首先走进村中间一户人家,三间瓦房,院落收拾得还算干净。迎他们进屋的是女主人,六十岁左右的年纪。进到屋里,王学礼环视一下屋内的摆设,一台平板电视机,一个老式冰箱,并不像他在电视中看到的偏远地区贫困户家徒四壁的凄惨景象。

钟祥瑞向王学礼介绍说,“这家姓张”,又问女人,“你家大哥呢?”

“你大哥下大棚给茄子浇水去了。”

“这位是市里派咱村驻村扶贫的王书记,要来了解一下你们家里的情况。”钟祥瑞介绍说。

女人捂起胸口,说:“本来俩姑娘都打发结婚了,我跟老头儿扣栋大棚,日子过得挺好的,哪里知道前年我就查出了胃癌,我说就不治了,啥时死啥时算,老头儿却坚持给治,三折腾两折腾,家里一下子就亏空了,还拉下了不少饥荒。”

王学礼问:“咱村村民不都加入新农合了吗?”

女人说:“新农合是报销了一部分,可自己承担那部分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啊!老头子年岁大了不能外出打工,扣了一栋茄子又卖不上个价儿,这不,就成了咱村上的拖累啦!我常说,啥时候我死了,咱家也就脱贫了。”边说,边抹起眼泪来。

王学礼安慰道:“大嫂,你不要这么悲观,花点儿钱把病治好了,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贫困总是暂时的,这不你家已经被列入扶贫对象了吗?有国家的好政策,要相信你们家一定会同全国人民一道迈向全面小康的。”

女人说:“那感情好了,到那时,我请王书记和钟会计来家里喝酒,吃杀猪炖菜。”

离开这户人家,又走进另一户人家,这家的儿子已经成家搬出去另过了,有个叫小慧儿的十五六岁的唐氏综合症女儿需要父母照顾,两口子靠种田为生。

女人说:“就怨小慧儿她爸,儿子都十多岁了,非得要再生一个,说给哥哥做个伴儿,结果就生出了这么个闺女。”

男人说:“还怨我了,你看人家都要了二胎,不也跟着**儿刺挠嘛,哪知道就生出了这么个丫头。”

小慧儿也跟着插嘴说:“叔叔好,小慧儿最听话。”

钟祥瑞说:“你们两口子就别再互相埋怨啦,这不过是个意外嘛,如果知道尿炕就不睡觉了,摊啥事儿办啥事儿呗。这是市里派咱村的第一书记,来走访咱贫困户,就是帮助你们解决实际困难来的。”

小慧儿爸说:“咱自己造的孽,倒成了国家的负担。也没啥,这丫头就跟着吃口饭,倒也省钱。我们就担心将来我跟她妈不在了,谁来管她。”

王学礼说:“要相信,未来的社会福利会越来越好,总会有办法的。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保重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多陪伴照顾她。”

离开这户人家,钟祥瑞说:“你看到了吧,这些贫困户,基本上都是因病致贫或因病返贫。”

王学礼感叹道:“别说是农村,即便在城市里,得一场大病也会消耗不少钱财,拉低一家人的生活标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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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相大白

离开小慧儿家,两人又走在村路上。王学礼说:“老钟大哥,这次我想请你带我去一户伪贫困户家。上午去的两家都锁着门,这会儿再杀个回马枪,或许能摸到实情,老林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我坚持要去的,你也可以摆脱干系。”

钟祥瑞点头称好。

二人来到上午锁门的一户人家,这会儿果然铁大门上的锁头已经下了,院子里停放着两辆电动摩托。进到屋里,见炕上摆着一张小方桌,一家四口人正在吃饭,餐桌上是白面大馒头,酸菜大骨头汤,金黄的炒笨鸡蛋,拍黄瓜拌油炸花生米。

钟祥瑞说:“德胜兄弟回来啦,上午林支书和这位新来的第一书记来家里走访,怎么是铁将军把门啊?”

那个被称作“德胜兄弟”的男人垂着头,支支吾吾吭哧半天不知如何应答,他媳妇忙抢着说:“老钟大哥你不知道,你德胜兄弟肾病又犯啦,我带他去镇卫生院瞧了瞧病,两个孩子去镇上补习功课,才回来,这不刚端起饭碗吃中午饭嘛。你说现在孩子补个课,一小时30元,一上午俩小时,60元进去了,跟抢钱似的。”

王学礼注意到,这个德胜看面相,是个典型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媳妇倒是与一般的农村妇女外观形象完全不一样,面皮白嫩,烫着短发,带着几分妖冶之气。

钟祥瑞问:“查的结果咋样啊?”

德胜媳妇说:“能咋样,开了几服汤药,继续吃呗。饶是这身体状况,开春儿还得出去打工,不出去干不行啊,两个小崽子一个上初一,另一个上初三,书费学费外加补课费,一个个大坑都敞着口儿等着钱往里头填呢。”

王学礼说:“孩子是家庭的未来和希望,困难只是暂时的,等小哥俩长大学成了,你们家的难题也就解决了。”

德胜媳妇忙附和道:“第一书记到底是城里来的大干部,站得高看得远,一句话就说到褃节儿上了,哪像咱家德胜这个死脑瓜骨,就图眼前利益,竟然想让老大辍学去城里学厨子,说学好了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块。”

王学礼说:“厨师也是社会工作的一种,关键要看孩子的志趣是什么。”

德胜媳妇说:“孩子当然想考大学啦!咱老孔家,孔圣人的后代,哪能不读书识字,辱没先人呢!”

王学礼心说,这个女人看着还真是个人物,大道理小道理整得门儿清,说话又伶牙利齿的,不是个善茬儿。

离开德胜家,钟祥瑞说:“你看到这个德胜媳妇了吧?她叫石丽香,因为总爱涂脂抹粉儿,所以村里人送外号‘十里香’,年轻时在城里舞厅当过小姐,年纪大蹦跶不动了,不知怎么的就跟在城里饭店打工的德胜勾搭上了。回到乡下后恶习不改,还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坚决不干地里的农活儿,鞋上一点泥儿都不肯沾,扬言宁愿再回城里去当小姐也不挨那份儿穷累。她与老林是相好儿,村里谁都知道,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德胜也是敢怒不敢言。几年前德胜赶牲口犁地,不小心让马把下身儿给踢坏了,这下可好,‘十里香’就更理直气壮地跟老林好起来,有时候大白天都不避讳个人。”

王学礼说:“德胜家俩孩子念书,眼下负担是有些重,但如果两口子齐心协力挣钱养家,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更不至于吃国家救济。”

“谁说不是呢!如果他家都能被列为贫困户,那就不叫扶贫帮困了,得改成扶懒帮馋。”钟祥瑞说。

说着走着,就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钟祥瑞哀叹道:“这个老隋家不在我们的走访之列,但却是真的挺困难,隋方舟让媳妇推着轮椅去村上找了好几回,可是,老隋家与林支书家老一辈儿有冤仇,老林硬是别着没有给他家报上贫困户。”

王学礼问:“是两个孩子一个上大学一个念高中的那户人家吗?”

钟祥瑞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王学礼说:“我听妇女主任刘如花中午说起了他们家的情况,大概是说走嘴了,我一问就不再深说了。咱进去看一看吧。”

二人挪开柳木棒子绑成的院门进到院子里,有一条脖子上拴着绳子的黄狗“汪汪汪”地冲来人狂叫着。女主人从屋里出来,喝住黄狗。

钟祥瑞说:“这位是市里派咱村的第一书记,来家里走访慰问。”

女主人将来客让进屋里。房子是三间低矮的灰瓦房,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陋,最值钱的家电就是一台老式21寸彩电。男主人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头发胡须凌乱。女主人的两只黢黑的手满是皲裂,一张风吹日晒黑里透红的脸上刻满了生活的磨难。

女主人站在屋子中央不停地搓着两只手,不知该说什么,男主人说:“秀兰,还不让钟会计和第一书记坐下。”

王学礼坐到沾着灰尘的炕沿上,亲切地问:“这位大兄弟,腿伤几年啦?”

男人说:“都整五年了。我一个瘫子啥也干不了,家里的活儿全压在孩子他妈一个人身上了。大小子去年考上大学,全县排第三,孩子争气,咱当爹妈的不能把孩子拽下来不是?这个寒假小子都没回来,说是找了份儿工作,能把下学期的生活费挣出来。闺女去年考上了县一中,学杂费加生活费算一块儿,一个月得五六百元的支出。我和她妈心里清楚,五六百元孩子能吃个啥,放假回来一看,孩子都饿瘦了。”说到这里,男人竟“鸣鸣鸣”哭起来。

这时候,一个瘦小身材的姑娘站在门口,说:“爸,你怎么又当外人面儿哭了,多丢人!我什么时候没吃饱了呀?”回过头叫了声“钟大爷好”。

王学礼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姑娘说:“叔叔好,我叫隋丽,今年16岁了。”

王学礼又问:“隋丽同学,叔叔问你,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隋丽有些腼腆地说:“班级排第5,全校大榜排37。”

王学礼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500元钱,递给小姑娘,说:“隋丽同学,这是叔叔奖励给你的。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在伙食上克扣自己。家里的困难是暂时的,有国家的扶贫政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隋丽缩着手不肯接钱,王学礼把钱放在炕席上。

男人说:“第一书记,您真是个好人,我代表全家感谢你。”又气愤地说:“党员干部如果都像你这样,咱老百姓就不愁过不上好日子了。国家的扶贫政策,多大的雨点儿也砸不到我隋方舟的脑袋上,都让那帮流氓无赖婊子沾了去!”

钟祥瑞说:“方舟兄弟你也别太激动,当心气大伤了身体。王书记这次来,不就是了解情况的嘛!”

离开隋方舟家,王学礼心里挺不是滋味儿。沉默了半晌,他态度坚定地说:“这个贫困户名单,必须重新认定!”

钟祥瑞说:“王兄弟,听老哥一句劝,你初来乍到,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贫困户重评我是赞成的,但是必须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得罪了老林,你下一步工作可就不好开展了。”

王学礼说:“谢谢老钟大哥提醒,更要感谢你告诉我这些实情。”

钟祥瑞说:“如果是旁人我就不说这些了,你不是我钟山兄弟的好哥们儿嘛!老林这人确实私心太重,前些年还不这样,所以老支书极力向上级推荐他。这几年受社会不良风气影响,这人变得越来越虚也越来越飘,变得大伙儿都快不认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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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寻找时机

时机在下一周就出现了。

这天一大早晨,青山日报社行政和党务办公室主任柳忠民就打来电话:“王大书记呀,早想给你打电话问候一下了,最近市里的工作任务太多,忙得我是脚打后脑勺子的。乡下工作一周了,感觉怎么样啊?”

王学礼说:“还在走访调查摸底阶段,暂时没啥作为。感觉嘛,说实在话柳主任,跟过去在报社当记者完全不一样,还真有点儿意思。”

柳忠民不再兜圈子,立即切入正题,说:“有件事情得麻烦你王大书记,按照市里的要求,我们报社机关党委得搞一次党员活动日,钱总要以报社党组书记的身份下基层上一次党课。我一琢磨,把两件事儿合一块儿办得了。组织党员开展一次下基层学习考察活动,学习考察地点就选在你驻村帮扶的安台市柳树屯村,也顺便给你助助威。大家再与村里的党员一同听听钱总的党课,受受教育,同时捐点钱物给贫困户。你放心,不给你们村里找麻烦,午餐我们去镇里或县里自行解决。你看可不可以安排?”

王学礼说:“如果不给村里增加额外负担,还捐钱捐物,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这样,你先把电话撂了,我跟村里的林支书商量下,马上回复你。”

听说市里报社的钱总亲自来村里考察,还带来大家捐助的扶贫款物,林春水心里挺高兴。想了想,说:“好是好,就是咱村这条件,也没啥好吃好喝的招待报社的领导们啊。”

王学礼说:“知道咱村的条件,午餐他们说自己去镇里解决,不麻烦咱村了。”

这种只赚不赔的事儿上哪找去?林春水立即愉快地答应下来。考察和讲课时间选在星期五上午。因为第二天报社不出报纸,大家时间上都比较宽松。

这一周时间里,王学礼在钟祥瑞的陪同下,依旧到建档立卡的穷困户家中访贫问苦,又从自己腰包里掏出1000多元钱撒了出去。

钟祥瑞对这位新来的第一书记非常钦佩,感慨地说:“老林要是能赶上你这位第一书记一半儿,村里老百姓也就知足了。”

到了星期四晚上,这31个贫困户全部走完了,王学礼对每一户的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与钟祥瑞所说的情况基本差不多。下一步,就该考虑如何进行调整,让建档立卡的贫困户真实准确的问题了。

星期五,钱总带着报社的党员特意起了个大早,上午九点钟大巴就开进了村小学校。村部会议室狭小,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听课,正好村小学还没有开学,可以借用。

来听党课的,除了村上的8名党员,还有十几名在村里有一定影响力的村民代表。钱有为是从市委政研室主任的位置上被派到青山日报社任党组书记、总编辑的,理论功底深,上个党课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钱总首先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奋斗目标讲起,讲“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讲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基本方略,讲到“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时,情绪已经达到了一个峰值。

钱总讲课的过程中,办公室主任柳忠民端起相机忙着从不同角度拍照,村妇女主任刘如花不忘随时给钱总的茶杯里续水。报社党员们认真在笔记本上作着记录,村里的几名党员也还坐得认真听得仔细,那几个村民代表可就不同了,个个像屁股底下长了尖儿,坐不稳站不牢的,一趟一趟出出进进,把一个严肃的党课课堂当成了自由市场。

钱总最后强调:“扶贫先扶智,扶贫必扶志”,精准脱贫已经到了攻城拔寨的关键时期,要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不仅需要各级党委政府凝心聚力,投入大量的资金、物资等为贫困群众“输血”,解决迫切的生产生活之需,增加获得感,而且更要注重有针对性地“扶志“与”扶智“,激发贫困群众自我发展的内生动力。从我们村民角度来说,就是要努力提高创富本领,立志内外因结合脱贫致富……

忽一人手机铃声大作:“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天天的欢腾……”一场党课在《好日子》的彩铃声中结束。

钱总在掌声中站起,问:“各位乡亲,王学礼是按照市委组织部的要求,由我们青山日报社派驻到咱柳树屯村的第一书记,青山日报社与我们柳树屯村这就算是结成了对子啦,乡亲们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提出来,我们能够解决的,一定不遗余力帮助解决。不能够解决的,也可以发挥新闻媒体的舆论宣传作用,呼吁社会各方面力量帮助解决。”

这时,那个响起《好日子》彩铃的村民代表已经接听完电话,大声说:“上河村是青山高新技术开发区派的驻村干部,听说给村上好些人家都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咱报社能不能也给办一办啊?”

又有村民代表说:“下河村是市交通委包扶的,各村民组的小道都铺上了柏油路,咱柳树屯还只有街里这一条主路是柏油路,各村民组可都还是泥泞小道呢,报社能不能帮着呼吁一下呀?”

“咱门前这条柳河有个河岔子,一到雨天涨水,孩子们上学下学都得趟水,报社能不能给修个桥啊?”

……

村民们狮子大开口,提出报社承受能力之外的各种要求,这一情况出乎钱总意料之外,也令王学礼始料未及。钱总张口结舌地说:“乡亲们提出的这些问题我们的第一书记会向市里扶贫部门反映的。我们报社现在也处于爬坡过坎的时候,员工们上个月的工资都没有按时发放。在这种情况下,党员同志们还克服困难,捐了一万元钱给村里的贫困户,帮助他们解决燃眉之急。瓜子不饱,也算是一份心意吧。”

林春水也赶紧打圆场说:“钱总今天来咱村,重点任务是宣讲党的扶贫政策,大家提出的困难,与钱总和报社没有关系,咱要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党课就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

村民们散去后,钱总掏出西服口袋里的面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学礼,你带我去几个贫困户家看看吧,顺便把大家捐的钱送给他们。”

柳忠民小声在王学礼耳边补充道:“按照市里要求,钱总上党课和入户扶贫都要有照片留存,这叫有图有真相。”

王学礼说话的工夫,林春水已经带着钱总向孔德胜家走去。“十里香”大老远就从屋里迎出来,说起丈夫的病情声泪俱下。钱有为又是一番安慰和鼓励,并把500元慰问金交到她手中。

王学礼刚想跟人群里的七弟钟山多说几句话,新媒体部主任高扬把他拉到一边,说:“王老师,方才有村民向我反应,这个村贫困户认定有问题,让我们在报纸上给曝光,不然他们也要写举报信上告。并说,钱总去送钱的这户人家就是假冒的贫困户。”

王学礼说:“小高,这事儿你可千万别给我捅咕出去,村里正在研究解决办法呢。”随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觉得这倒是个借助钟馗打鬼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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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借力打力

结束走访慰问,将其余捐赠的钱和物交到村里,钱总率报社一干人等上了大巴。钟山又从车里下来把邱月月带给五哥的一包吃的用的东西拿下来交到王学礼手中。柳主任问王学礼要不要跟大伙儿一起去镇上热闹热闹,王学礼说手头上还有不少工作要做,就不跟大家一起过去了,并嘱咐大家路上小心,说后会有期。

送走钱总一行,林春水和村委会一班人也都各自散去了。

王学礼回到村部,捅开炉子,添了一铁锹煤块儿,在炉灶上煮了碗酸菜肉丝热汤面吃了。

一个星期下来,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大铁锅和炉灶的使用规律,晚上睡觉不再开着电灯穿着衣裤,夜里解手也不再担惊害怕犹豫再三。每晚与那桂芸在视频里说上一会儿情话,互致“晚安”后,就认认真真翻看贫困户档案,与白天走访听到和看到的情况进行认真比对,叫不准的地方就打电话向钟祥瑞详细咨询,有时也迂回地从刘如花那里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如此,他已经基本摸清了柳树屯村扶贫工作的全貌。

一碗面条吃出了热汗,收拾了碗筷和厨房,王学礼脱掉鞋子盘起双腿坐在热炕头上,一边吃七弟钟山奉邱月月之命带过来的汁水丰盈的红富士苹果,一边翻看邮局刚刚送来的当天的《青山日报》。在新媒体部主办的“网罗天下”版面里,他见到了新开设的栏目“网友留言”,相当于过去群众工作部的“新闻热线”栏目,只不过以前信息来源是读者来信或电话,现在是通过微博微信留言。栏目稿件反映的都是群众关心的各种社会问题,小到哪一家供水不足暖气不热,哪一处井盖缺失路灯不亮,大到群众去哪个部门办事受到刁难,企业办证办照遇到什么阻力,王学礼心中暗暗赞许小高这小子还真有点老报人的专业精神。

翻完报纸,王学礼操起电话打给林春水,请他有空来村部一趟,说有重要的情况要跟他商量。

十分钟不到,林春水已经坐在王学礼小屋的炕沿上,手里拖着个旱烟袋。

王学礼起身下地关上房门,放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老林大哥,是这么个情况,方才青山日报新媒体部的主任高扬,就是那个胖胖乎乎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子,刚来报社实习时我带过他,所以现在还口口声声称我为王老师,他把我拉到一边儿悄悄跟我说,接到了咱村群众的网上举报,反映咱村贫困户认定有问题,说把不该报的给报上了,该报的却给漏掉了,正好他今天来村里学习考察,想顺便落实一下,问我这件事可不可以曝光,稿件就发在这个‘网友留言’栏目里。我立马就给压下了,说你小子白跟我实习了,当然不可以!有什么问题咱村可以自行解决,媒体一捅出去,覆水难收,事儿可就闹大了。小高说他那里可以给暂时压下来,但不敢保证他们还会不会向市里其他部门举报,据说最近市纪委的民心网办得相当火,群众反映的问题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声。我一听就急了,所以找哥哥来,就是要商量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听到这一情况,林春水立即紧张起来,说:“兄弟你不知道,现在登记在册的贫困户,是去年年初评的,经过一年时间,情况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不刚过完年嘛,我本来也打算出了正月就重新捋一捋,该上的上,该下的下。”

王学礼想了想,认真地说:“我看别等出正月了,既然得到了可靠的信息,咱就该加紧去办,宜早不宜迟。这样,就算是告到了市里,市里来查,咱自己已经把问题纠正过来了,他们也没啥话好说。”

林春水说:“好吧,明天,就明天,咱就开个村民代表会议,重新审定一下贫困户名单。你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这个新名单就由我先拟出来,然后咱们几个支委先商量一拍儿,大家没意见了,再拿到村民代表会议上议一议,议妥了,就可以张榜公布出去了。”

王学礼赞叹道:“哥哥不愧为二十多年的老支书,工作能力就是强,工作效率就是高,做事雷厉风行,一点儿不拖泥带水。我愁了一中午,不知这事儿该咋办才好,你三下五除二就把问题给解决了。你这也算帮了兄弟我的大忙了,否则如果村民告到市里,市里查下来,真出了问题,我这个第一书记也要连带着负有失察之责呀!”

当天晚上,林春水就拟出了新的贫困户名单,共22户,隋方舟家被增补进去,孔德胜家被剔了出来。名单通过手机微信传给几位支委每人一份。王学礼通过电话询问了钟祥瑞这份名单有没有水分,钟祥瑞说这回比较准确真实,连连称赞王学礼聪明能干,做事果断。

第二天,林春水就在村部小会议室组织召开了村全体党员和村民代表参加的会议,讨论并通过了这份新的贫困户名单,决定在村部张榜公布七天,无异议后再报上级部门。

林春水说:“昨天报社钱总编来讲的党课大家也都听到了,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是党的好政策,咱基层党组织得把好政策落到实处去,积极为村民办好事办实事,把有限的扶贫资金用在那些最需要帮助的贫困户身上。”

大家错愕地望着说话风格与往日判若两人的林支书,不知是昨晚打雷被震过来了还是错乱的神经忽然又搭对了。王学礼起身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稀稀拉拉地鼓掌。

听说村部贴出了新的贫困户名单,“十里香”急三火四地跑过去看,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也没有找到孔德胜的名字,明白自己家这次是被拿下来了。当场不敢发作,回到家里,“十里香”气得七窍生烟跳脚大骂起来:“第一书记这个王八蛋,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啥才来这么几天就坏了老娘的好事儿!林春水你个老王八犊子,平时人模狗样装腔作势的,遇到事儿了就当缩头乌龟,怎么就这么怕那个戴眼镜的小白脸子,你就不改他还敢把你吃了咋的!”

德胜小声嘟囔道:“你留点儿口德吧,谁是王八?摊上了你这么个娘们儿,我才是个真正的乌龟大王八!”

“十里香”见平日里响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男人也开始顶撞起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孔德胜!你这个窝囊废,居然也开始教训起老娘来了,你但凡有二分本事,像个爷们儿顶门立户,也不用把老婆推出去冲锋陷阵。”

孔德胜心知惹不起这个母夜叉一样的厉害角色,不再言语,继续着手里挑捡豆种的活计。

“十里香”一个人又骂了好一会儿,没有应和,也觉无趣,气得把手中舀水的一只葫芦瓢摔出八丈远,摔成四五瓣儿。掐着腰想了半天,气哼哼地说:“我发现最近刘如花这娘们儿往村部跑得可挺勤,她男人不在家,我怀疑她跟那个第一书记两个有一腿,不然咱村的事儿那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全知道了?哼!骚娘们儿,叫你臭美,小心哪一天老娘把你们这对奸夫**捉奸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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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深谋远虑

贫困户依据实际情况得以重新认定,大快人心。“十里香”在自家发了一通邪火,终究自知理亏,没敢到村部大吵大闹。隋方舟一家得到了公正待遇,感激涕零,感叹邪不压正当今社会还是好人当道。第一书记王学礼不费一枪一弹,与村支书林春水的较量初战告捷,他对驻村扶贫工作更加信心满满。

晚上躺在热炕头上睡不着觉时,回想来到柳树屯村这一段时间的工作经历,自认为是半生最忙碌也最充实的时期,觉得当初的犹豫不决完全没有道理,与以往吃大肉喝大酒吹大牛通宵达旦打麻将相比,这样的生活才更有意义,这样的人生才更有价值。贫困户认定问题理顺了,他又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帮助村里发展经济,彻底改变柳树屯村贫困落后面貌的大问题。

王学礼在报社工作三十几年,一直都负责经济领域的报道,朋友圈里工商界人士不在少数,而他此时第一个想到的,而且觉得最可信赖的,还是自己的结拜四哥许继明。

四哥有商人的精明,却不失兄弟的侠义。那一年为了替故去的大哥阎青山报仇,四哥设下饭局,一改过去温文尔雅的性情,用啤酒瓶怒向田春明,喝斥张磊的传奇故事,时常成为哥六个以及六个家庭聚会时的谈资。大家为大哥的过早离去唏嘘不已,也对老四的侠肝义胆钦佩有加。

想到这些,王学礼抬眼看了看时钟,晚上十点多了,不知四哥有没有睡,就发了个微信过去试探一下:四哥睡否?村经济如何发展,想请你这位大老板指点迷津。

许继明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老五,这么晚了还在为党国大业操劳啊?可别累坏了身体呀!我的公司主要从事环保设备的经销,跟农村经济关联不是很大。我听你说你们那个村主导产业是暖棚蔬菜,我想,可不可以想办法把蔬菜直销到超市去,减少中间环节,增加农民收入?”

王学礼说:“这个办法好!我琢磨琢磨。”

许继明又说:“如果村里有贫困户,最好是你给他输点血他就能产生造血功能的那一种,你给四哥介绍一个,我和公司员工们与他结成帮扶对子,尽一份民营企业的社会责任,这我倒能做到,也非常乐意去做。”

王学礼说:“那太好啦!我们村有一户姓隋的人家,男人车祸双下肢残疾了,全靠女人支撑着一个家,两个孩子一个上名牌大学,一个读重点高中,四哥你和公司员工如果能帮两个孩子完成学业,那可真称得上是功德无量啦。”

许继明说:“没问题呀,过几天我带公司办公室主任过去一趟,商量具体的帮扶办法。顺便再看看你五弟,瞧瞧你这段时间是吃胖了还是累瘦了,你有什么需要的我也顺路带过去。”

王学礼说:“我啥也不用,你帮了那个老隋家,也算是帮兄弟我大忙了,这户人家就可以宣布脱贫了。”

放下电话,王学礼裹紧被子安心地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八点,王学礼洗漱完毕吃罢早饭,第一件事就是给跑商业片儿的报社同事薛蔓妮打电话,请她帮助研究农超对接的事。薛蔓妮再过两三年就要退休了,当年他来报社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已经是报社女记者中的大姐大。薛蔓妮这些年通过工作关系结了诸多社会人脉,出去办事有时比报社总编辑都好使。她原本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时与王学礼私人关系又不错,听了王学礼的请托,立即愉快地答应下来。

当天下午,薛蔓妮就打来电话,高兴地说:“我已经帮你与食药监局和万家乐超市都沟通完了,你们柳树屯村的大棚蔬菜通过食药监部门设在超市的检测点进行农残速检后,可以直接摆放到万家乐超市的柜台销售,据说比菜贩子一家一户收购价格至少翻一倍。”

王学礼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林春水,林春水听说后,也表示十分高兴。可是,在由谁负责把蔬菜送到城里的超市这个问题上,两人又产生了分歧,因为送菜的人可以固定从中抽取一定的费用,收入相对稳定。王学礼的意见是由那个妻子做过胃癌手术的张宝权送,理由是固定收入可以用来给他的妻子买药治病;林春水的意见是由“十里香”的丈夫孔德胜送,理由是孔德胜体格不好干不了太重的农活儿。两人最后商量了个折中的办法,张宝权和孔德胜一替一天。等再谈下来一家超市,可以去外村收购蔬菜,两个人的工作量就都饱和了。

自打贫困户被拿下后,“十里香”就没给他林春水什么好脸儿,林春水想靠近她从她身上揩点油更是门儿也没有。安排了这个差事,林春水希望“十里香”对他的态度能有所转变。

林春水是土生土长的柳树屯村人,春季柳河开化时出生的,所以取名春水。左腿因小时候淘气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落下了轻微的残疾,走路有一点瘸。腿瘸,脑袋瓜儿却灵光,书读到了高中毕业,在村里的青年人中算是高学历的,村里人送外号“林老怪”。“林老怪”毕业回乡后,先是当村会计,后来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一天地里的农活儿都没干过。前些年上头管得松,征地补偿款、各项政策性补贴款、计划生育罚款没少流进他“林老怪”的腰包,所以在村里盖上了二层小楼,在县城给儿子买了两室一厅商品房。村里的留守妇女,有三五个跟他保持着暧昧关系,“十里香”是最让他心动的一个,也是他最不敢惹恼的一个。

“林老怪”虽然在村子里一踩乱晃,但是对陌生的城市生活却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十里香”从大城市灯红酒绿的舞厅里带来的满身香气,满足了他的好奇心,让他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城市生活的质感。“十里香”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说话做事显得大气,与村里其他风**子又有所不同。这些年与“十里香”相好,林春水觉得很是受用。孔德胜去城里打工走了,两个孩子背起书包上学去了,“十里香”一个电话过来,林春水那条瘸腿也会脚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钻进“十里香”的温柔乡里。他知道,“十里香”是为了贫困户被拿下的事生他的气,怪他不为她家争取,他想跟她解释有人举报的事,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受到“十里香”冷落这几日,林春水憋得不行,浑身的力气不知往哪里使才好。

又过了两天,许继明带领公司办公室主任乘小面包车来了,拉来了一车扶贫物资,是23份大米、白面和豆油,22个贫困户一家一份,另一份是给驻村扶贫的第一书记的。王学礼带着他们来到隋方舟家,许继明详细了解了一家人的生活情况,放下1000元救济金,并表示:公司每月资助隋家1500元钱,用于两个孩子读书费用,直至隋家儿子大学毕业工作。隋方舟又是好一阵感动,不知说什么感谢话才好。

林春水热情地挽留来客去他家里吃顿便饭,大家在一块儿再叙谈叙谈。王学礼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钱交给妇女主任刘如花,让她去村头的小卖店买鱼割肉。

林春水说:“兄弟你总是跟哥哥那么客气。”

王学礼说:“借大哥家那块宝地,让嫂子忙前忙后,已经够麻烦的了,买菜钱当然得由我来出啦。”

林春水之所以热情地邀请许继明来家里吃饭,是因为他看出了来者是个不小的财主,先认下这个城里的朋友,保不准哪天就能用得上。这是他一个村支书的小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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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隔空挂怀

出了正月,过了惊蛰,东北大平原上的北风不那么冷硬了,太阳出来时,冰雪开始悄悄融化,蛰伏的冬虫正在地下慢慢复苏,柳河两岸舞动在风中的柳枝也变得轻盈柔软起来。

铁牛下地了,突突突地来来往往犁地,翻出一道道乌黑的田垅,做着新一年播种前的准备。

这个星期六,钟山、邱月月两口子专程开车来到柳树屯村看望五哥王学礼,车子带来了王学礼在电话里要的厚被子、电磁炉、手电筒以及其他一些生活用品,还有夫妻俩前一天晚上去超市采购的各种食品,凡是能想到又能放得住的东西,都买上一些,后备箱和后座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上一次随大部队来村里参加党员活动日,因为人多事杂,钟山没来得及与王学礼说上几句话,回去后遭到妻子邱月月一通埋怨。邱月月说:“芸芸昨天晚上还打电话让我求你去亲自了解一下村里的真实情况,担心五哥是报喜不报忧。你可倒好,白去了一趟,啥情况也没了解到就回来了,你叫我怎么跟芸芸汇报?不说清楚,她不更着急啦。”

钟山说:“好啦夫人,别生气了,是我办事不力行了吧,下周咱俩专门去一趟,你亲自视察一圈儿,不就一切都清楚了么。”

邱月月说:“这样最好。我看那桂芸这次可是动了真感情,对五哥是真的关心爱护,恨不得肋生双翅马上飞到心爱的人身边。”

钟山说:“老五也格外上心呀,才分开几天,春节就杀过去了。而且,月月你发现没有,这次春节相见,俩人关系发生了实质性改变。”

邱月月说:“所以呀,咱得创造一切有利条件让这两个人尽快走到一起。”

车子在村委会门前停下来,一脚踏进村部那间小屋,邱月月就鼻子发酸,流下了眼泪。“五哥,你住的这是个啥破地方呀,条件这么简陋,天又这样冷,难为你怎么熬过这些天的。芸芸要是知道了,还不伤心难过死啦。”

王学礼笑道:“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月月你有所不知,我这是效法古代先贤贫贱不能移的精神呢!”

邱月月说:“你可别忽悠我了,古代先贤吃什么住哪里我不知道,只知道这大锅大灶冷房冷炕的,五哥你怎么能够应付得来!你这哪里是扶贫,分明是服刑来了嘛!”

王学礼说:“小瞧你五哥了不是,大锅大灶我已经完全掌控自如,今天中午就亲自下厨给你们两口子露一小手儿。再说,房和炕哪里冷了?不信你上炕去坐会儿,感受一下热还是不热,能坐上十分钟不动地方算你有定力。”

邱月月脱掉皮靴坐到炕头,果然不一会儿屁股就烙得受不了,赶紧又穿鞋下炕,坐到摆在地中央的木椅上。

中午,王学礼在厨房里上上下下一通忙活,两手占着时也指挥钟山帮着往灶炕里添柴火,做了新学的鞑子饭,拍了黄瓜,炒了盘小葱笨鸡蛋,切了三只冒油的咸鸭蛋,把钟山两口子带来的酱肘子也切了一盘,又烧了开水做了个紫菜瓜片儿汤,还不忘在上面撒了碧绿的香菜沫。菜饭端到屋里的八仙桌上,抱歉地说:“乡下就这条件,只能慢待七弟和七弟妹了。”

钟山说:“满好满好,五哥厨艺大有长进了,上次去你家还拿火锅应付我们呢。”

邱月月也赞叹道:“这鞑子饭倒是别有风味,好吃!五哥你得把秘方教给我,我回去好学着给女儿做,小家伙一定爱吃。”

王学礼笑道:“我这秘方可是轻易不外传的,也就是为了大侄女,她五大大就忍痛出卖一次独门秘方吧。”

因为女儿毓儿放在姥姥家,明天上午还要上舞蹈课,钟山两口子下午得赶回去,所以哥俩每人只喝了两瓶啤酒。

王学礼劝道:“让月月开车,你多喝点儿怕啥?”

“让她开车可以,我得坐在旁边看着,我如果打个盹儿,她一杆子能蹽北京去。路盲真可怕!”钟山笑道。

“老钟你净埋汰人,大不了开导航嘛!”邱月月不服气地说。

“你以为是在大都市呢,村里的小土路你导导试试,看卫星上有没有标注。”钟山说。

三个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王学礼说:“前些日子四哥来过了,送了些扶贫物资。等过一阵子我这里条件好起来,几个家庭可以一起过来玩儿,我大侄女儿也可以来广阔天地看一看。”

钟山和邱月月都说这个提议好。

吃过午饭后,邱月月又里里外外巡视了一番,说:“五哥这里还缺两样家电,一个是洗衣机,另一个是电冰箱,我姐姐家买了新房子,马上就要搬新家了,正好旧的家电淘汰下来,下次争取弄辆车给拉过来。”

王学礼说:“七弟妹如此大动干戈,是想要五哥我扎根农村干革命的节奏啊!”

邱月月说:“我是替芸芸关心你,她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昨天还在微信里跟我吹你在这里过得如何如何好呢,如果知道你过得如此清苦,她可要心疼死了。”

王学礼说:“那就拜托七弟妹把咱柳树屯新农村的景象描绘得美好一些,免得那老师那颗玻璃心受不了。”

送走钟山夫妇,王学礼心知以邱月月的性格,不会听他的劝阻,一定会向那桂芸添油加醋地讲述自己在乡下的日子过得如何如何清苦,那桂芸一定又会跟着伤心难过。这俩人,都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从来没经历过什么风雨。

果然,晚上刚吃过饭,那桂芸的视频聊天申请就来了。因为村上连不上wifi,其实是怕她看到这里的简陋条件,所以这些天王学礼一直与那桂芸打电话联络。面对视频聊天申请,王学礼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接了。

视频接通,未待说话,那桂芸先抽泣起来:“月月不说我还不知道,以为你真的成了桃花源中人了呢,原来这些日子竟过得这么苦。”

王学礼说:“你别听邱月月这个富家小姐瞎矫情,哪就苦了,我觉得乡下的日子过得挺舒坦的。睡着热炕,呼吸着新鲜空气,吃着无公害食品,哪一点比在城里过得差了?你没发现我最近都有些吃胖了吗?如果说苦,就只有见不到你,心里苦。我想如果有你在这里,我们就在这柳河岸边结一草庐,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做一对神仙眷侣,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那桂芸说:“你就在那里瞒天过海胡吹骗我吧,我没发现你变胖,倒发现你变黑了。”

王学礼说:“变黑就对了嘛,这才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本色。而且我这也不叫黑,是当下国际流行的小麦色好不好?别光说我,你怎么样?开学忙起来了吧?”

那桂芸说:“忙倒是真的很忙,除了帮苏教授整理资料,这学期又应江城大学历史学院之邀开了‘清十二帝’选修课,每周讲两次课,共48个学时。不过授课内容都装在心里呢,讲课倒不是件难事,主要是占用时间,白天还要多听听这边老师的授课,只好晚上开夜车整理苏教授的资料了。”

“所以嘛,我这里再累也累不过你,你做的可是纯脑力劳动,劳心伤神,一定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我倒是发现你比过去看起来更加骨感了,吃喝千万不要太糊弄,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不许太任性。”王学礼温柔地说。

远在千里之外的那桂芸隔空感受到了这份关怀的温度,笑靥挂在脸上,温暖流淌在心田,手机屏幕上的一个飞吻,是对远方爱人最深情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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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寻找商机

王学礼刚刚挂断那桂芸的微信视频通话,手机又响起来,接听,是金夫人美容院的老板郭姐。

郭姐说:“五弟啊,我昨天在街里碰见七弟,怎么,听说你被派到乡下挂职锻炼了呀,是不是回来后要提拔重用啊?”

王学礼说:“哪里,就是当个第一书记,做驻村扶贫工作。报社原来定下的人选因为出车祸受伤来不了,我就临时顶替他过来了。”

郭姐说:“甭管怎么说,既然能想到你,就说明五弟在领导心目中有相当的位置,既然派下去了,咱就得干出点儿成绩来。是这样,我们几个民营企业界的区政协委员在一起商量,想搞点儿公益活动,给农村贫困地区捐些钱物,为扶贫攻坚做出积极贡献。我一想,捐给谁都是捐,莫不如就捐我五弟这里得了。”

王学礼说:“好哇,谢谢郭姐,有好事总是第一个想着兄弟。”

郭姐说:“五弟你也不用捧着郭姐唠,不是什么好事儿郭姐想着你,五弟都肯领情,去年给你介绍个对象,不就惹你好一通埋怨嘛!其实郭姐图个啥,就是看见好人想着往好兄弟这边划拉。你不知道,人家祁丽娜,现在还成天念叨你,也说想帮你在村里干出点儿成绩来呢!”

王学礼说:“祁大老板能有啥好点子,莫不是想在我这柳树屯村掀起一轮割双眼皮儿隆鼻隆胸新热潮?你赶紧告诉她,这里的人口袋里可没有几个钱儿,怎么忽悠也不会忽悠出什么效果来的。”

郭姐说:“五弟你别总拿有色眼镜看人,我看人家丽娜可不是图自己挣钱,是真心想帮你。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合作,我发现她是个很有经商头脑的人,不只是我这个美容院与她合作之后大获收益,人家丽娜投资的那家铁锅炖大鱼饭店现在也挺火呀!所以我觉得,能不能脱贫致富,关键看有没有挣钱的头脑。祁丽娜就是个天生会挣钱的人,或许她还真能帮你想出金点子来。”

“那就请郭姐代我谢谢她吧!如果祁老板真能寻找到让柳树屯村脱贫致富的好项目,我王学礼一定亲自登门谢她。”

王学礼只是顺口这么一说,没想到,第二天上午祁丽娜还真开着她那辆宝马来村里了。面对这个不速之客,王学礼是爱不起恨不起,哭不得笑不得。

祁丽娜的最大特点是自来熟,不管哪里都敢闯,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进到村部王学礼居住的小屋后,不用相让就径直坐到炕沿上,用一双精心地涂了眼影打着睫毛膏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王学礼说:“怎么的王大书记,有朋自远方来,连口水都不给喝吗?”

王学礼从暖瓶里倒一杯水递给祁丽娜。祁丽娜端着水,并不急着喝,而是用一双眼睛观察王学礼屋内的摆设,说:“王哥,你这条件,比我当年在唐家房村刚办仔猪繁育场时强多了。不用着急,只要肯动脑子,总能寻到生财之道的。”

王学礼说:“那就请祁大老板给小村把把脉,看上点什么项目合适。”

祁丽娜喝了口水,说:“来时的路上我仔细看过了,咱这条河两岸长了不少柳树,现在柳条都开始泛绿了。我以前在网上看到过,有个地方也盛产柳条,专做柳编,柳编制品都卖到了国外,挣到外汇了。我在村口看到一户人家,房子挺破的,门前却堆了好些个柳条编的土篮子,说明咱这个村柳编是有基础的,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这个项目。就地取材,没啥本钱,又守家在地,村民也容易接受。”

王学礼闻之,立即兴奋起来:“祁老板,还真别说,到底是商场里打拼出来的,一搭眼就能发现商机。”

“你可得了吧王大记者,别讽刺挖苦妹妹我了,我怎么听郭姐说,你还担心我来村里忽悠妇女姐妹们隆鼻隆胸割双眼皮儿呢,我祁丽娜在你王哥心目中就这形象啊!”

“我是想提醒郭姐和你,美容整形是高档消费,算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咱柳树屯村妇女现在还达不到这个水准。”

“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早。如果村里真的富裕了,爱美的姐妹们一定会有这方面的消费需求。这样吧,你如果相信我,我回去就帮你琢磨琢磨,是开个柳编厂好,还是一家一户小作坊好,如果找到了销路,我会立即投资做这个生意,不为挣多少钱,就为支持你王大书记驻村扶贫的伟大事业。”祁丽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王学礼说:“那我就先代表村民们谢谢祁老板了。如果他们真挣到了钱,日子好过了,我们村给你送面大锦旗。”

祁丽娜说:“送面大锦旗,挂哪呀?王哥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儿,我知道你们大知识分子都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暴发户,以为我们俗气,唯利是图。岂不知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就说我吧,成天开个宝马,你以为我是挣俩钱儿烧的,穷嘚瑟啊?我这也是为了谈生意需要。开什么样的车,证明你有多大的经济实力,能办成多大的事儿。如果从实用角度考虑,开什么车不行,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嘛!”

听了这番话,王学礼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跟自己稀里糊涂有过一夜情,事后又对自己“贼心不死”的大美女祁丽娜,觉得以前对她的认识过于标签化了。想到这里,他真诚地说:“我一个报社记者,也就是个样样通样样松的杂家,谈不上是大知识分子,更没有资格玩儿清高和看不起人。我倒是真的佩服你祁丽娜,你是坐在自己挣来的宝马车上笑的成功女人。”

祁丽娜原本就是个感性的女人,听自己倾慕的男人认认真真地说出这番夸赞的话语,情绪有些激动。情绪一激动,思维也跟着活跃起来,又说:“另外,我发现咱们这条河周边没有工厂,河水一定很干净,咱村还可以发展无公害种植、养殖业。单说那河里的鱼,就可以专供咱的小芳铁锅大鱼两家店。咱村的其他农副产品也可以作为我们那两家店的特供基地,店里用不了,还可以用我们的店作宣传,开一家无公害农副产品专营店。现在人们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不单要吃好,还要吃得安全放心。你这个驻村书记如果能把无公害农产品抓住了,一定会有市场的。”

“你这越说视野越开阔,我这越听心里越敞亮,好像咱柳树屯村明天就要摘掉贫困帽子,阔步奔向小康了。”

“你以为呢?贫富,有时就是思想观念问题,观念一变天地宽嘛,一夜翻身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学礼不得不对这位过去不怎么待见的祁丽娜刮目相看。一高兴,立即拿起手机给林春水打电话,说城里来了位祁老板,帮咱村谋划发展经济大计,中午自己要请她吃顿饭,请林支书、钟会计和如花主任作陪。

祁丽娜笑道:“王大书记请客,村主要领导作陪,我祁丽娜担心回去的时候有可能迷路。”见王学礼露出诧异的神情,“咯咯咯”笑着说,“为什么呢?因为太高兴了嘛,所以都找不到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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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炮走红

新学期开学后,江城大学临时作出教学计划调整,在文学院和历史学院大一学生中开设那桂芸教授主讲的《话说清十二帝》选修课。

请青山师范学院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市属师范学院老师到这个全国一流大学课堂讲课,这是江城大学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学校做出这样的教学安排,完全出于对学界泰斗、老教授苏有明先生极力推荐的信任与尊重。

两院大一学生中各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选修了这门功课,因为大家对这个那桂芸教授还不了解,选修这门课的同学,多半是出于好奇和对清史的喜爱。

可是,课程上到第二周,那桂芸的课就开始火起来,原定的教学楼几十个座位的小教室已经装不下听课的学生了,一些晚来的同学只得站到教室后边听课,连笔记都记不成,只能用手机不断地拍下那教授的课件,抱怨那些未选修这门课的同学跑过来蹭课,挤占了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座位。

到了第三周,小教室完全盛不下了,只得临时协调改在大阶梯教室上课。那些在这个时间段选了别的课的同学,不得不翘课前来旁听那教授的精彩授课,甚至有不少其他学院的同学也慕名跑来跟着旁听。

到后来,连大阶梯教室座位也坐满了,有的同学干脆席地坐在教室过道里听课,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记录。走廊里也聚集了不少驻足聆听的学生。

同学们都认为,那教授虽然讲授的也是史实,但是并不像有的老师那样只会掉书袋,授课内容干干巴巴,而是以讲故事的方式讲述历史知识,有同学形容说类似于刘兰芳和单田芳说评书。而且,这个那教授说话字正腔圆,嗓音清亮,特别好听。

那些正痴迷于写历史题材网络小说的同学更觉得实在是太解渴了,说听了那教授的课,不用担心卡文啦,那教授讲的故事脉络如此清晰,本身就是小说大纲,只要再加进些合理想像,一本既有史实依据又具传奇色彩的历史小说就写成啦!

一传十,十传百,江城大学一时间掀起了“那桂芸热”。学校里不知道那桂芸教授、没听过那桂芸教授讲授“话说清十二帝”课的同学简直就太out了,甚至学校学生通讯社的记者都跑过来采访那教授上课时的火爆场面。

消息传到苏有明教授那里,老先生对自己伯乐识马之功自然十分得意,情不自禁地对另一位爱徒沈翰林说:“看来,我们两个当初的判断是完全准确的。桂芸这些年进步确实很快,翰林你也要多吸纳她的成功经验,让自己的教学水平再提高一块。依我看,以桂芸的实力,如果站到我们江城大学这样的平台,申报长江学者是完全够条件的。”

沈翰林点头称是。

这天讲完“康熙大帝”下课,那桂芸收拾起笔记本电脑刚走出大阶梯教室的门,沈翰林便从后面追上来,热情地说:“祝贺你呀芸师妹,苏教授和我果真没有看错人,你这学期开的这门选修课真的是一炮走红了呀。我刚才在门外边听了一会儿,你的课讲得真是不错,难怪学生们这样子喜欢。你也知道,现在的孩子们,跟我们当年那个时候可不一样了,对老师的课特别挑剔,你讲得太正经了他们不爱听,讲得太不正经了他们又表示反对,这个中间状态可是不好拿捏的,你恰恰很好地把握了这个分寸。”

那桂芸不以为意地说:“沈师兄过奖了,我讲的这些东西,都是当年从苏教授那里学来的,只是加了一些花点儿罢了,再就是尽可能结合现实去讲,努力挖掘历史事件的现实意义,以期收到以古鉴今的效果。”

沈翰林诚恳地说:“芸师妹不必谦虚啦,这个就不简单呀!在学术研究中,哪怕是一点点的最新发现,一点点的创新突破,都是难能可贵的,都有可能取得巨大的成就。这一点,师兄我还真得向你学习。对啦,这学期我也开了一门选修课,是隋唐五代史,今天下午一二节就有我的课。亏得与你的课时间上不冲突,否则我的学生有可能都跑到你那边去了。”

那桂芸说:“那怎么可能呢。你这门课选题也不错呀,隋唐五代确实有很多可说的内容。”

得到了师妹的肯定,沈翰林情绪也上来了,激动地说:“是呀是呀,历史学从来都不是孤立地研究过去的事情,所有的历史事件现在研究起来,都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隋唐五代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盛世,我设这个课题,正如你说的那样,目的也是以古鉴今,希望对推动我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实现发挥哪怕是一点点的推动作用。可是听了你的课后,我觉得自己的授课形式显得有些枯燥,担心学生们不买账,达不到预期效果。所以,桂芸师妹你如果下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想请你帮我听一听,然后再提提意见,看看在哪些方向还可以改进和提高。”

那桂芸有些踌躇地说:“你可别这样抬举我。你沈教授都是博士生导师了,我一个小小的市属师范学院老师哪里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我还是别听了。”

沈翰林说:“我是真心实意地向你求助,你这样子说,就是不肯帮我,还是拿我当外人防着。”

那桂芸说:“那好吧,我就听一听,不过未必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

沈翰林高兴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对我有所帮助的。这样子吧,为了感谢你的襄助,今天中午我请你到南芳园吃小笼包子。”

那桂芸说:“不用啦,我就吃食堂,速战速决,中午还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沈翰林说:“去食堂吃饭要排队的,小笼包子又不要排队,很快的,吃完后就放你回宿舍休息,下午1点半钟教学楼201教室的课,师兄我就在那里恭候你桂芸师妹莅临指导啦。”

见沈翰林如此热情执着,那桂芸虽满心不愿意,却找不出理由再继续推脱,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虽然是出于礼貌不得不答应沈翰林的邀请与他共进午餐,心里也设着十二分的防范再不会提及过去的感情纠葛,但是那桂芸还是觉得与沈翰林单独在一起吃饭有些对不起远方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恋人,也不知亲爱的他此时在那个条件简陋的乡村,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有没有及时吃上一口热乎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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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互相切磋

江南春来早,转眼万物生。

三月的江城大学校园里春意正浓,风景如画,美不胜收。红梅、玉兰、丁香各色花儿开得娇艳,芬芳四溢,杨柳轻风吹拂在脸上,温柔而妩媚,树上的鸟儿啁啾欢唱,呼朋引伴。与这美丽的自然风光相呼应的,是百年老校端庄古朴的建筑。

许多外地游客都把江城大学校园作为来江城旅游的一个景点,纷纷拍照留念。本地市民也把江城大学校园当作休闲放松之所,感受文化气息。一对身着仿古服饰的年轻人,正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取景拍摄婚纱照。女学生们穿着五颜六色好看的衣裳,天使般穿行在校园各处。

被这撩人的春色所感染,已年过不惑的沈翰林也有一些春心萌动,不自觉地用眼睛的余光瞟一眼身旁款款行走的桂芸师妹,与那些青春年少花枝招展的女学生相比,身边这位一身素装的芸师妹显得沉稳而庄重,别有一种成熟女人独特的韵味。

沈翰林情不自禁地说:“芸师妹,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也好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好像你那时总穿着一件紫丁香颜色的风衣,现在怎么搞的,不是黑白就是蓝灰的,不要太老气横秋了。”

这迷人的春色也让不再年轻的那桂芸心里闹闹痒痒的,内心中那个春心荡漾的自己已经出离了肉体,在这曼妙的春光中穿越摇摆,由过去而现在,又由现在而未来。而师兄的话语却像迎头响起的一声闷雷,让她旋即清醒过来,在现实中立定。

她漠然地回答道:“那个年少无知的那桂芸已经不复存在了。”

沈翰林心知理亏,赶紧闭了嘴巴,不敢再言语。

二人走进南芳园,因为包子蒸熟需要十五分钟以上的时间,所以沈翰林先点了两笼包子,又翻看菜谱要点炒菜,被那桂芸伸手按下无声地制止了,喊服务员要了壶白开水。

水上来了,沈翰林抢先给师妹面前的杯子里斟了半下,犹豫了一下,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上。满酒半茶,沈翰林做事还是过去那样小心谨慎一丝不苟。

一上午的课讲下来,加上天气转暖,那桂芸此时最强烈的感觉是口干舌燥。而杯中的水又太热,一时喝不到嘴里,那桂芸只得一边轻吹一边慢饮。见师妹的半杯水喝下去,沈翰林连忙把自己面前的杯子递到师妹面前,又给师妹的空杯续上。依旧是那个心细如发很会照顾人的沈师兄。

一餐饭吃下来,那桂芸始终闷闷不乐。沈翰林后悔方才得意忘形,提起了令芸师妹伤心的往日时光,以致于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共进午餐的机会白白浪费掉了,两人貌似刚刚有点升温的关系又开始凉下来。

从南芳园出来时,沈师兄和芸师妹是不欢而散。

下午1点20分,那桂芸已经坐到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把笔记本和水性笔摆放在课桌上,像个遵守纪律的好学生。

1点30分,沈翰林教授准时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上。

当天授课的内容是“开皇之治”,讲的是隋文帝杨坚受禅登基,南下灭陈,使动乱了400多年的中华大地又一次进入统一时期。隋文帝在位20多年,推行系列改革举措,确立“三省六部制”政治体制中心,加强封建中央集权制,创立了科举制度,用考试的办法选拔官吏,打破了长期沿用的世袭体系。

那桂芸认真听讲,仔细记录,内心中对沈教授的评价是:准备充分,授课认真,虽然面对的是一些知识层次不是很高的本科大一学生,课上得却一丝不苟,一点儿也不偷工减料敷衍了事,是个负责任讲良心的好老师。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三三两两嘻闹着走出教室,那桂芸却没有动地方,坐在座位上认真地思考着方才沈翰林授课的内容与得失。沈翰林端起茶杯走下讲台,在那桂芸前面的空座位上坐下来,先喝了一口茶水,面带微笑地问:“怎么样那教授,给点宝贵意见吧!”

那桂芸想了想,认真地说:“从我的角度看,你的课讲得无可挑剔,完美无缺。鉴于你的授课对象是本科大一学生,出于启发他们学习兴趣的考虑,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在授课细节的处理上再细腻一些。比如说讲到隋朝创立了科举制度,就可以引申一下,与当下的高考制度和公务员遴选方式结合起来讲,也可以引发学生们讨论一下,谈一谈科举制度的得失。甚至还可以设定一个虚拟的人物故事,讲一个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受益于科举制度,由平民晋升到高官的全部历程,这样课上的内容是不是显得就有趣一些了呢?”

沈翰林笑道:“芸师妹,你这辈子不写历史小说都可惜了,我真的太佩服你卓越的想像力了。人们都说科学家要有想像力,我看咱们搞社会科学的,更要学会插上想像的翅膀。我完全接纳你的合理建议,下次课一定改进。”

那桂芸说:“我也只是随便一说,一家之言一孔之见而已,我方才不是说了嘛,师兄的课已经很完美了,完全可以不去考虑我说的这些话。”

“不是这样子的,我认为你说的话很有道理,非常有借鉴意义,我会认真考虑如何吸纳你的建议,把课讲得更加生动活泼。”沈翰林边说边起身把水杯放回讲桌上,向外面的洗手间走去。

这时,那些从外面放风或者去卫生间方便的学生陆续回来了,一些性格外向些的学生见他们喜爱的那教授与大家一同听课,热情地将那桂芸围起来,问可不可以改选那教授的选修课。

那桂芸笑道:“这个得问你们学院负责安排选修课的老师,我是个外校的进修老师,只不过是临时客串上几节课罢了,说了不算数的。沈教授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从他的课上你们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

一位高个子扁圆脸丹凤眼的女生说:“沈教授的课我们当然也很喜欢听,现在可以听,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听,可是您进修结束离开我们校后,您的课我们就再难有机会听到了。”

其他同学也附和着说:“是呀那教授,我们到哪里去听您的课呢?”

那桂芸想了想,打开手机,让那几位热心的同学扫了她的二维码加为微信好友,并说:“我还开通了微信公众号,名为‘芸云历史’,上面有我讲课的内容。”那几个同学立即打开手机搜寻并关注公众号。

这时,沈翰林已经回到讲台上,同学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第二节课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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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穷追不舍

沈教授两节课上完后,同学们陆续散去。那桂芸走到讲台前,又与沈翰林简单交流了一番,对授课内容及表达方式提出建议。那桂芸说得头头是道,沈翰林内心中不得不对这位师妹的开拓创新精神暗自佩服。谈话的过程中,沈翰林的笔记本电脑也已经收进包里提在手中。二人离开教室,边走边聊,走出教学楼,走向教学区的大门。

那桂芸在教学区大门口与沈翰林告辞,说开学后忙于备课、讲课和听课,压力比寒假里更大了,苏教授论文集的编辑工作今天还一点都没有弄呢,得赶紧回宿舍去工作了,今晚又得开夜车。

沈翰林怜惜地说:“师妹,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做完的。要不然,你少承担点,师兄我多做一些。”

那桂芸说:“没关系,反正我回去后也没别的事情做,大把的时间可以用于工作。”

沈翰林叹口气说:“师妹,你回江城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去师兄家里坐一坐。师兄我眼见着你住在学生公寓这边吃苦受罪,却是爱莫能助。我家住得很近的,从门口这条马路一直走过去,几百米就到了。要不今晚你换换脑子,去我家里坐一坐,我们再叫上晓虹师姐和家国姐夫,大家在一起聚一聚。”

那桂芸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在这边过得挺好的,谈不上吃苦受罪。贵府我就不去叨扰了。”

见那桂芸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宿舍区走去,表明了不想跟他多谈深谈,更不可能接受他的邀请去他家里做客。沈翰林佯装没有察觉到这些,继续在她身旁穷追不舍喋喋不休地说:“芸师妹,我反正回到家里也没的事情,要不我去你那里坐一坐好么?我可以直接把电脑里修改好的文稿拷贝到你的电脑里,我还想与你当面进一步探讨一下关于老师论文集的一些问题,更想把我后面的课件让你看一看,请你给把把关,对我的教学工作再多提一些宝贵意见。”

那桂芸说:“老师文稿修改好的文字你还是用邮件的方式发到我邮箱里吧,不用专门上楼跑一趟拷贝。我看苏教授给我们设计的合作方式,我俩先单看再互换最后由老师审定,挺好的。你的课件,做得很精致,我真的提不出更多的意见。另外,每个人的思惟方式和行为习惯各不相同,授课形式也不可能千篇一律,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和方式去讲,我认为已经很好了。”

听那桂芸说话句句在理,又句句都表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沈翰林失望地说:“芸师妹啊,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翰林师兄的一片苦心呢!你不要总躲着我好不好,你翰林师兄就真的那样令你讨厌憎恶吗?我们一别就是15年,音信皆无,你不知道,这些年里我有多惦记你!我只是想与你在一起聊一聊这些年里我们彼此的经历,并无别的意思,更不会生出什么歹意来的。可是,你却总是躲躲闪闪,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那桂芸说:“我这15年,家里学校两点一线,生活工作经历简单,有什么好聊的?”

“不只是这些吧,不是还有你那位新男朋友王学礼吗?就不想跟师兄说一说他的情况吗?”

“你说错了,他不是我的新男朋友,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朋友,也是我决定要托付终身的男人。”

“我见过他了,语不惊人貌不出众,好像年岁也不小了吧?师兄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是哪一点好,征服了高傲倔强的芸师妹呢?”

“他征服我的只有一点,就是他不带着任何功利目的真心实意对我好,我相信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背离我抛弃我。”

“芸师妹,我已经说过许多次了,我当年并不是想抛弃你,真的是被你嫂子逼得没有办法。我现在特别特别后悔自己当时的懦弱,我也特别特别希望你能给师兄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段时间与你共同编辑老师的书稿,共同探讨学术问题,我更深切地感受到,我们两个在一起是多么美好的一种组合呀!如果你真的离开江城,嫁给那个王学礼,师兄我这辈子就彻底完了,真的是活得一点乐趣都没的了。”

“师兄,我请你赶紧打住,你这份情我那桂芸可承受不起。我们两个,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为好。方才说过的这类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否则我们两个不但没有办法在一起工作,恐怕连同窗之谊也不复存在了。”

沈翰林黯然神伤地在公寓楼下停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那桂芸的一袭白衫飘进公寓大门里。

“沈老师,您好!”一个高个子扁圆脸丹凤眼的女学生蹦蹦跳跳走上前,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又笑道:“沈老师送那老师回宿舍来,怎么不一起进去呀?”

女学生虽然个子挺高,却穿了身带有卡通图案的休闲装。沈翰林认出这是他教的大一女学生,上课总喜欢坐在第一排的,却叫不上来名字。见女学生性情活泼开朗,他也放下了平时上课时认真端起的老师的架子,开玩笑道:“你不是都见到了么,那老师已经下了逐客令啦。女生宿舍重地,男性公民免进。”

“沈老师您真能开玩笑,这宿舍大门可挡不住老师您。沈老师,我喊您,是想跟您请教一些问题。这学期我之所以选了您的‘隋唐五代史’,除了特别喜欢听您的课这一个原因之外,还因为我正在努力创作一部历史题材的网络长篇小说,书名是《上官婉儿传奇》。”

“哦?小同学蛮有理想的嘛!”

“所以呀沈老师,我正好还要找您呢,就在这里遇见您了,我想问一问,不知道您讲的‘隋唐五代史’里有没有上官婉儿这一段内容。”

“如果你们想听,我就讲给你们听好了。”

“当然想听啦,我问了几个女同学,她们都说特想听。对了沈老师,等我的小说写到10万字的时候,我想请您帮我看看,指导指导。”

“可以呀!虽然老师没写过文学作品,但是还蛮喜欢看小说的。我只提出一点要求,就是我教过的学生,不管写什么,都不许蓄意歪曲历史。”

“老师您请放心,绝对不会的。来请教您,就是怕对历史事件把握不准确。”

“嗯,这样说话,像是我沈翰林的学生。这位小同学,说了这么半天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万方,一万两万的万,万字加一点的方。”

“知道了,点名册里有这个名字。我还想呢,谁家爸爸妈妈这么懒惰,给孩子取名字,就花那么一点的心思。”

“这两个字是我爸爸妈妈的姓氏。沈老师,您从来也不点名,是不是因为您猜到我们都爱听您的课,内心里自信满满啊?您不知道,我们背后都称您是大叔里的型男呢。”

“你们这些小孩子,背后里是不是特别爱议论自己的老师?”沈翰林笑着说,内心中有一些小得意,方才因受到那桂芸的冷落和拒绝带来的失意与不快也慢慢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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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远程监控

拒绝了沈翰林去他家里做客的邀请和来公寓坐坐的请求,那桂芸回到自己的宿舍,打开笔记本电脑,与之相了半天面,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近一个时期与沈翰林和平相处分工协作,加之自己已经有了新的恋情,她心里对他的怨恨一点点放下了,与他在一起研究工作时表现得也很坦然自若。今天认认真真听了沈翰林两节课,她感觉这个沈师兄比当年又沉稳成熟许多,一定是女学生们都会喜欢的男老师的类型,内心里竟对他瞬间生出几分好感来。面对他的邀约,她甚至有片刻的动摇,想看看这些年里这个师兄的生活环境究竟是怎样的。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内心中另一个自己立即跳将出来骂道:那桂芸你好无耻,这个时候居然还对这样的人心存幻想,你对得起千里之外牵挂你包容你信任你的那个学礼兄吗?

想到这里,她拿起手机,看一看上面的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半钟了,猜想他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很忙,就把电话拨了过去。刚响了两声,却传出了忙音,显然是对方把电话按了。心想,他也许是在开会吧。

又过了一小会儿,王学礼的电话回拨过来,说:“芸——格格,怎么想起主动给朕——打电话来,有——何懿旨?”

那桂芸从王学礼含混的吐字和轻佻的语调中听出了他此时一定喝了不少酒,生气地问:“王学礼同志!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不是答应我少喝酒吗?这才几点就开喝啦?!”“

“芸——格格,你说错了,不是这么早就开喝了,是中午的酒还没喝完呢。”

“啊?喝了一下午,那你得喝多少啊?”

“记——不清了,反正早超量了。你——不知道,村里来了个大财——主,咱村脱贫摘帽可就全指着她了。说——起来你可能知道,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网红娜姐,祁——丽娜。”

“呵,你怎么又跟她搅和一块儿啦?都这时候了,她还能回市内吗?不回去住哪里,跟你住在村上吗?”

“芸——格格,你这个问题提的好,我还真没想到呢。我这就回屋里,研——究她晚上住哪的大问题。”王学礼说罢,先按了电话。

那桂芸气得从坐椅上腾地站起来,心说:“好你个王学礼,我在这里为你守身如玉,你却在乡下给我招蜂惹蝶。”理智又告诉她,她的学礼兄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可是,恋爱中的女人又常常会任性刁蛮失去理智的。

当天中午,王学礼掏出500元钱,让刘如花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酒割肉,招待这位点石成金的祁大老板。

他对林春水说:“还是得安排在你林大哥家,又得给大哥和嫂子添麻烦了。在村里大吃二喝的,我怕群众看到了影响不好。”

林春水对这位城里来的开宝马的美女老板也十分感兴趣,高兴地说:“老弟为咱村上的事东奔西走花钱出力,我出个吃饭的地方何足挂齿。再说,这饭钱,你就收回去吧,都由我这个村支书来办。”

王学礼说:“别介,来的是我请的客人,我自然要招待,就是得辛苦你作陪。”

席间,又说起柳编的事,林春水、钟祥瑞和刘如花三个人都觉得是件好事。

林春水说:“我从小在柳树屯长大,咱柳树屯别的东西没有,就不缺少柳树条子,要多少有多少,今年割了明天还生。”

刘如花说:“搞柳编,妇女老人都能伸上手,那个瘫痪在炕上的隋方舟都能做。”

钟祥瑞说:“编是没问题的,关键得找到销路,别编到最后,像村口老刘头那一堆土篮子似的,堆放在那里没人要。”

祁丽娜说:“这个大家尽可以放心,当然得先找到销路再研究生产,到时候我出图纸,你们就按照我给的设计样式和质量标准编就行,编好后我全部收走,由我来负责销售。当然,事先是要签合同的,我想,就跟咱村委会签,到时候我就向村里要货,货款也发给村里,由村委会跟村民结算。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林春水和钟祥瑞都表示赞同。

王学礼说:“咱今天就算达成了口头协议。请祁老板回去后抓紧时间起草合同,我们这边也抓紧组织技术培训和生产。”

边吃边喝边聊,一下午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个人酒都喝高了。王学礼接完电话回来时,其他几位也都已不胜酒力东倒西歪,他就宣布收杯了。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如花,你爱人不在家,祁老板今晚就住在你家好吗?”

刘如花说:“如果祁妹妹不嫌弃,我当然乐意啦。”

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说说笑笑地离开林春水家,向后街刘如花家走去。

几个人中钟祥瑞酒量最大,他自告奋勇送王学礼回村部。一路上,钟祥瑞反复提醒王学礼,要提防林春水利用这个项目从中渔利中饱私囊,说以前村里修路的补尝款和各项农业补贴款他没少贪墨,不然家里的二层楼和县城里的商品房哪里来的钱买的。王学礼感谢钟祥瑞的提醒,并嘱咐他也要发挥好村会计的把关作用,不能任由林支书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送到村部大门外后,钟祥瑞与王学礼挥手告辞。

王学礼头脑昏昏沉沉回到村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气温也陡然降了下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顾不得洗漱,只撒了泡尿,从里面闩了门,在灶间的炉子里填了一铁锹煤块儿,钻进炕上的热被窝里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电话忽然响了,拿过手机一看,是那桂芸发来的视频聊天申请,接通。

那桂芸说:“怎么按了我的电话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喝完了吗?”

王学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九点半了,说:“你真把哥当成酒囊饭袋啦?都几点了还没喝完。人家都睡一大觉啦,刚梦见你,伸手却抓不着,你电话就过来了。”

“怎么的王大书记,还有工夫梦见我呀,没抱得美人归吗?”

“我拿手机给你扫视一圈儿,你看看美人儿在哪里?会藏到耗子洞里吗?除了你,现在,在我王学礼眼里和心里哪还有别的什么美人!这个祁丽娜,她是真的能给咱村村民带来发家致富的机会,她提出的项目,村支书、村会计和村妇女主任都很感兴趣,我也觉得非常可行。你别瞎琢磨了,她今晚住在村妇女主任家啦,明天就回去研究柳编制品销路和草拟收购合同的问题。”

“逗你玩儿呢,还真生气啦?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你也不必解释这么一大堆。我是怕你喝多了,关心关心圣上的龙体,这都不懂!”

“有那皇后的关心体恤,朕自是高兴的。只可惜,朕今夜不想做孤家寡人,如若有那皇后伺寝,朕便心满意足了。”

“你那里不是有一位现成的祁贵妃吗?怎不招见了去伺寝?”

“那教授同志,我最后一次严正警告你,不许把祁丽娜往我身上胡扯,再说我可真要生气了。你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也应当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别学那些没文化的老娘们满嘴胡吣,人家祁丽娜是来咱村研究正经事儿的,咱得尊重人家。你这么说,更是对我的不尊重。”王学礼正色道。

“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还要抓紧整理资料,你也早些歇息吧,恭祝圣安!”

放下电话,那桂芸躬身自省,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十分无聊,居然玩起了小女孩儿才会做的视频捉奸的小把戏,而且是对这样一位一惯为人光明磊落的学礼兄。回想起腊月三十那天下午的情景,换作一般的男人,见沈翰林与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时会怎么想?可是她的学礼兄却选择了对她无条件的充分信任,无须她做任何解释。她今晚这种远程监控,真是辜负了学礼兄对她的一片真爱和充分信任。又一想,今晚如若真的捉到了什么,她是要“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以此作为把柄,理直气壮地投入到沈师兄的怀抱吗?念头刚转到这里,另一个自己立即又跳将出来骂道:“呸呸呸,那桂芸,你不该这样好歹不知,更不能这般下流无耻!”

想到这里,忙坐到电脑前,认认真真整理苏教授的文稿,她要抓紧时间把这些工作做好,早些回到心爱的人身边,再无猜忌,永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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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署名之争

那次那桂芸拒绝沈翰林去家中坐坐的邀请,又粉碎他到公寓拷贝文稿的图谋,将沈翰林一个人晾在公寓楼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那桂芸和沈翰林的关系处于一种既紧密合作又相安无事的状态,两人编校文稿的工作效率也越来越高,到“五一”前,已经基本可以交稿了。这样的速度是他们预先没有想到的,更出乎苏有明的意料之外。

这天晚上,苏教授又喊二人来家里吃饭,感谢他们这一个时期里的辛苦工作和可喜成果。苏夫人见到他们二人时,怜惜道:“两个人最近好像都瘦了,可是工作压力大累的?你们要常来家里,师母做好吃的给你们补补。”

苏教授说:“这套文集,虽然原稿是我写的,可是经过你们这几个月的辛勤编辑,加进了许多新思想、新观点和新内容,很多地方文字表述也作了全新的修饰,应该说你们也参与了文集的写作,所以,我决定这套文集的作者署名把你们两个加进去。”

“那就太谢谢苏教授啦!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小字辈借老师在学界的威名,也跟着身价倍增啦!”沈翰林兴奋地说。

那桂芸刚想表示反对,苏教授又说:“你们不是借我的威名,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工作赢得了名望,这是你们应该得到的待遇。作为你们的老师,我真的为你们感到骄傲,更为历史学研究后继有人感到欣慰。”

苏教授一高兴,又喊老伴儿拿白酒,三个人不知不觉喝下去一整瓶。

晚饭后离开苏家,沈翰林又是沿着学校围墙外的那条灯光昏暗的小马路送那桂芸回家。初夏的夜晚,有温软的轻风拂面,有斑驳的花影摇动,有三两白酒在血液里奔流,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异样。

沈翰林此时多么想带心爱的芸师妹去自己那个空荡荡的家呀,拥她入怀,把欠她十几年的爱一起补偿给她。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说出任何让芸师妹恼火的话语,更不能有任何越轨的举动,那样有可能让他们业已修复的友好关系一下子又断掉。

那桂芸多么希望此时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这个深深伤害过自己的沈师兄,而是那个深深爱恋自己的学礼兄。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回到那个温暖的家,任由他恣意怜爱。

一阵微风吹过,那桂芸迅速修正了自己的情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说:“师兄,方才在苏教授家里我没有来得及说,我们不该在老师的文集署上自己的名字,这套书凝结了老师毕生的心血,咱们只是做了些编校修补工作,怎可就把自己的大名堂而皇之地署上,忝列作者之位呢?”

沈翰林也从幻想回到现实中来,说:“苏教授的书,我们也是付出许多劳动的,而且,又不是我们自己要求署名的啦,是苏老师主动提出来的嘛!”

“你如果想署你署吧,反正我觉得那样做不妥。”

“工作是我们两个做的,你不署,我自己哪里好意思署嘛!再说,我们两个作为苏教授的弟子,也是他一生学术成就的一部分嘛,在他的书上署上名字,不会给老师丢人的。”

“老师是不丢人,可是我觉得丢人。”

“有什么丢人的?又不是剽窃的,我们做到了呀,是靠自己的努力工作挣来的。这几个月,为了赶老师的这套书,我连一篇论文都没的写。今年参评长江学者,我还指望着这套书作为一项硬件条件呢。”

沈翰林的这番话,让那桂芸越发真切地看清了这位师兄“皮袍底下藏着的小”来。此时两人已经走到公寓楼下,那桂芸说:“反正,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坚决不署名。至于你,请自便吧!我无权干预。”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大门。沈翰林望着那桂芸的背影,满心伤感。

回到公寓,因为刚才路上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那桂芸先去盥洗室冲了澡刷了牙。身上裹着浴巾头上缠着毛巾回到房间里,想起邱月月“保护好自己这张赖以生存的脸”的劝导,草草地往脸上擦了些补水的化妆品。然后换了睡衣,又回到盥洗室,把白天穿的从里到外的衣裤统统洗净晾起。

忙完了这些,才倒了杯开水,安心地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修改补充这一周的教学课件。

这时,手机微信“叮咚”响了一声,这个时间,她猜想多半是亲爱的学礼兄发来的“晚安”问候,点开,却是网友“樱桃小丸子”发来的消息:“那老师,我想去您房间跟您聊会儿,可以吗?”

那桂芸知道这个叫“樱桃小丸子”的微信好友是一名大一学生,但究竟是哪一个,一时又对不上号,见是樱桃小丸子的卡通头像,猜想一定是个女生,就回复了“可以”两个字。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打开门,认出来了,是上次听沈翰林讲隋唐五代史选修课时班上那个高个子扁圆脸丹凤眼的女学生。那桂芸当时还在心里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特别,有几分时装模特的气质。

女学生进到房间里,站在地中央,有些拘谨的样子。那桂芸请她坐下来,递一只洗好的西红柿给她,笑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女孩子喜爱吃的小零食招待你。”

女孩子接过西红柿,说了声“谢谢”,又轻轻放回到写字桌上。

那桂芸问:“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女学生说:“我叫万方,是大一的学生。”

“万方,说吧,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情?”那桂芸和蔼地问。

女孩子不待说话,脸先红了,憋了半天,才小声说:“那老师,我就是想跟您说,如果您爱沈老师的话,就多多关心他,好好对待他。如果您不爱沈老师,就请您离他远一些,不要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伤他的心。”

万方的这番话完全出乎那桂芸意料之外。她又仔细看了一看眼前这个女学生羞怯的面容,试图从中读出更多的内容。可是女学生说完这几句话,就垂下眼睫毛不敢再看那老师的脸,用两只修长的手不停地摆弄着白色帽衫上的两根带子。

那桂芸说:“万方同学,这是大人的事情,不该你们小孩子操心。但是既然你这么问那老师,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老师当然不爱你们的沈老师,我和他过去只是师兄和师妹的关系,现在因为工作上的联系,我们不得不有一些交往,仅此而已。”

女学生抬起头,停下手,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

那桂芸又说:“万方同学,你既然今天来找那老师聊天儿,那老师也想多劝你几句,你今年应该还不到20岁吧,这个年龄的女大学生,应该以学习为重,千万不要整天胡思乱想,耽误了学业。”

万方说:“谢谢那老师,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的神态已经出卖了你。沈教授是个你父亲一样年龄的人,你们女学生对他应该抱有对一位师长尊重的态度,不要有其他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你还小,现在还把握不准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能够把握的就是学好知识,增长本领。还有,就是有什么事情多跟父母交流,你是本地还是外地的学生?”

“本地的。”

“你不住校吗?”

“我当然住校。我父母没时间管我的事,他们也无权干预我的事情。”方芳忽然变得有些情绪激动。

“天下父母都是爱自己子女的。那老师作为一个过来人忠告你,你们女孩子尤其不要太任性,一意孤行。”

女学生微微点头,起身,弱弱地说了声“那老师再见”,就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宿舍。

那桂芸关好房门,锁紧,内心不由得升起对这个叫万方的女学生的担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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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少女之心

这个万方,正是钟山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兼女朋友方静和他们共同的辅导员老师万达民的独生女儿。

步入仕途后,方静从早到晚都是忙忙忙的节奏,女儿万方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万达民负责接送。开家长会时,坐在一群女性学生家长中间的,也每次都是头发日渐稀少的万达民。遗传了爸爸妈妈高智商的良好基因,万方从小到大在学习上从来没有让父母过多操心,中考时顺利地考取了省级示范高中江城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江城大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父母尊重女儿的兴趣爱好,由着她自作主张选择历史学作为自己的所学专业。

万方从小到大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是老师的宠儿,父母的骄傲。一切,都在“一指没”贪腐案暴露后发生了变化。

方静跻身市委常委之后,地方报纸和地方电视台新闻中时常有她的名字与影像出现,网上也可以很轻易就能查到关于她的消息,万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可是这次不一样,她在网上看到的是网友传播的关于母亲的负面新闻,而且是与大贪官“一指没”有牵连,更令她感到羞愧难当的是,母亲犯下的竟然是最令人不耻的生活作风问题。越怕看到这样的消息,越是情不自禁地要在百度上搜“方静”的名字想知道事态的进展,一搜,就与“一指没”两个名字同时出现,不是“方静,一指没情妇”,就是“方静,一指没的女人”,看来这则桃色新闻已经成为江城网友颇为关注的热门话题,并正在迅速升温发酵。不久,万方又在贴吧里看到方静老公嫖娼被抓获当场向警察下跪的小道消息,更觉颜面扫地。父母在万方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彻底崩塌了,万方的世界顷刻间发生了巨大的地震。

带着精神上的累累伤痕,万方走进大学校园。她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家,也从不主动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与父母的联系,只是每个月都会按时收到他们往她的银行卡里打进的充足的生活费。在万方的内心世界里,仿佛见不到他们,他们做下的那些龌龊之事便远离了自己。父母对这个女儿也好像非常放心,或许是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儿,平时并不主动给她打电话过问她在学校里的情况。好在,因为万方平日里做事低调,同学们都还不知道她过去显赫的家世和如今丑恶的家事。

上学期,文学院的江一白总来宿舍里找万方,约她去校门口的炸鸡店吃吃饭,去街里的影城看看新上线的电影,或者一同去学校里的阅览室看书,去教学楼上晚自习。在室友的心目中,江一白与万方已经是一对男女朋友了。

江一白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面相自带调皮可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男孩子,个子不高,万方穿平底鞋两个人差不多是一般高。江一白与万方是中学同班同学,万方是班级的学习委员,江一白是语文科代表,两个人都是班主任老师喜爱和倚重的好学生。对于万方同学家里发生的事情,江一白自然是清楚的。可他每次与万方在一起,都闭口不谈这些,只是共同回忆中学时发生在老师和同学身上有趣的故事,交流在大学里遇到的各种新鲜事物和各自所学专业的学习体会。对于江一白的善解人意刻意回避,万方当然清楚,在内心中一直存着感激。

江一白的父母都是江城大学物理学院的教师,两位搞物理学基础研究的学者,生出的儿子却对数理化毫无兴趣,更没有如他们的期望子承父业,而是酷爱文学。江一白告诉万方,他立志此生要将拿到诺贝尔文学奖作为自己的追求目标,誓将自己的名字写进中国文学史中。万方很钦佩江一白的远大理想,受其影响,她也对文学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又因为看了几本网络小说,就试着动笔自己写起来。有时,她也会把自己的构思和人设拿出来与江一白分享,听听他的意见和建议。

在万方的心目中,江一白就是她的一个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除了她那丢人的父母和不堪的家事,什么事情她都可以与他分享和讨论。可是上学期末时,她忽然觉得,有一件事情不能跟江一白分享和讨论了。因为有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事,所以万方与江一白的关系渐渐就淡下来,对江一白吃炸鸡看电影的邀约,万方常常以各种借口表示婉拒。

万方之所以冷落江一白,是因为忽然有一天,她少女的心弦被型男大叔沈翰林老师拨动了。

那是在上学期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她偶然在沈老师的新浪微博上看到了他两个月前发布的一篇长微博,标题是《永失我爱》,悼念自己由青梅竹马的恋人到相濡以沫的妻子再到阴阳两隔的亡妻,字字句句都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催人泪下,万方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读罢,感动得流下了热泪。回想起一学期沈老师上课时沙哑的嗓音憔悴的面容,万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位气质优雅长相帅气的老师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夫人,承受着比她万方还要大不知多少倍的心灵煎熬,她内心中一下子将沈老师引为同病相怜之人。

新学期开学后,万方毫不犹豫地选修了沈老师的“隋唐五代史”,以此作为对沈老师的关怀和支持。最主要的是,她每次上课都可以看到自己喜爱的沈老师活生生地站在讲台上谈古论今,不必每天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望着漆黑的天棚空想他的模样。可是,那些选了那老师课的同学回来后却议论说,那老师的“话说清十二帝”讲得更带劲儿。万方去旁听了一次,果然如此,所以试图在不放弃沈老师课的情况下,再插进那老师的班里。

因为内心中有了对沈老师的好感,万方常常会不自觉地关注沈老师的行踪,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刚开学时,她发现,这学期沈老师常常与一位女老师在一起,好像每次都在研究商讨什么问题。后来才知道,这位女老师就是同学们热议的来江城大学进修的那桂芸。她进一步发现,那次有那老师坐在教室后排听课,沈老师的课讲得格外用心特别卖力,每个眼神都是传达给那老师的,每个动作都是做给那老师看的,其目的就是在那老师面前充分展示自己良好的形象,表达出对那老师深深的爱意。别的同学也许注意不到这些,她万方却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放学后,她鬼使神差地一路尾随他们往宿舍区走,发现都是沈老师在不停地曲意逢迎那老师,而那老师却面无表情神态漠然,特别是在公寓楼下那老师对沈老师的冷落以及沈老师目送那老师离去的失落,万方完完全全地看在了眼里,她怪那老师的冷酷无情,内心中也有一份窃喜,所以主动上前搭言,想抚慰沈老师一颗受伤的心。

有消息灵通的女同学八卦说,沈老师与那老师是博士生时的同学,都是学院已经退休的老教授苏有明的弟子。女同学们认为,那老师至今未嫁,沈老师又新近鳏居,大家看着吧,两个单身狗迟早会在一起的。万方听到这样的消息,内心十分矛盾,她既盼望沈老师找到真爱获得幸福,又为沈老师的心另有所属而伤心难过。

这个晚上,万方心事重重,无心看书和写作,又悄悄尾随沈老师,见他和那老师先后走进了江城大学教职人员家属楼。万方坐在楼下一棵大梧桐树后面将自己隐蔽住,焦急地等待观望,等了好久好久,等得太阳下山夜幕低垂,等得肚子都“咕咕咕”直叫表示抗议,才见他们两个面带醉意地从家属楼里走出来,又一同向学校宿舍区走去,一路不停地争争吵吵,直到那老师进了公寓楼,沈老师悻悻地离去。

她很想上前去陪沈老师说说话,甚至盼望着陪沈老师去他那个失去沈师母的空空荡荡的家,告诉他,自己的爸爸妈妈做了不要脸的事情,她万方跟沈老师一样,现在也没有亲人没有家了。可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上前去喊沈老师,内心中却为沈老师伤心难过。一个人在公寓楼下盘桓,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才终于鼓起勇气决定上楼与那老师谈谈。

得到了那老师并不爱沈老师的明确回答后,万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想起已经审核通过上传了三万多字的网络小说《上官婉儿传奇》,她飞速向自己的宿舍跑去。她要抓紧时间码字,把自己内心中所有的爱与恨都寄托在笔下的男女主人公身上。她要把自己这部处女作连同她的一腔热爱呈现在心爱的沈老师面前,让他知道她一颗萌动的少女之心所有的欢喜与忧愁全都只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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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网络小说

苏有明教授的学术论文集已经付梓。在那桂芸的一再坚辞下,她与沈翰林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文集封面上,只是在序言中提到了“感谢沈翰林和那桂芸两位同志在文集的编辑整理过程中付出的辛勤汗水,作出的积极贡献”。

编完了文集,沈翰林与那桂芸的合作自然而然结束了,沈翰林也就没有了与那桂芸单独接触的机会和理由,心知追回往日情人的希望更为渺茫。通过这一个时期的合作,沈翰林深切地认识到,自己如若真的能与那桂芸走到一起,两个人强强联合,对彼此的学术研究都将是极大的利好。只可惜,他的芸师妹偏偏不明白这个道理,死心塌地爱着那个在他沈翰林看来一文不名的小报老记者。

那桂芸的“话说清十二帝”在学生中越来越火,风头已经远远盖过了他沈翰林的“隋唐五代史”,沈翰林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这天晚上,沈翰林一个人在家里的电脑上修改教学课件,力求把那些生硬的内容再软化一下,忽然手机响了,看号码,是个陌生电话,接听,对方说:“沈老师好,我是万方,上次跟您说过的,我的网络小说《上官婉儿传奇》现在已经码完十万字了,想请您给指导指导,不知道您有时间没有。”

沈翰林说:“好啊,你把文稿传到我电子邮箱里吧,我抽空看看。不过,写网络小说,沈老师我可是个外行,只能从史实角度帮你把把关。”

万方高兴地说:“谢谢沈老师,我这就加您的微信,麻烦您通过一下,我把稿子直接发您手机里。”

沈翰林说:“好吧,你搜我手机号码就行。”

放下电话,“樱桃小丸子”的好友申请马上就发过来了,沈翰林点了加为好友,一个word文档立即就传了进来。

沈翰林发了“收到”两个字。

万方发了个“开心”的表情。

出于好奇,沈翰林关了电脑上自己的教学课件,把万方发来的小说文档下载到电脑桌面上,点开,认真读起来。

小说先给出了一个故事大纲:“大唐盛世,天下承平。繁华背后,又有多少悲欢故事?上官婉儿祖父上官仪因开罪则天武后而招来灭门之祸,婉儿襁褓中便与母亲郑氏被发配至掖庭为奴。凭借过人才华和聪敏智慧,婉儿终获女皇武则天信任和重用。为完成复仇大计,婉儿委身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不料日久生情,竟至难以自拔。女皇殡天之后,为了家族荣誉,婉儿又不得不忍痛将心爱的武三思拱手献给既贪恋男色又热衷权柄的韦皇后,由此上演了与中宗皇帝李显、武三思、韦皇后的多角恋情……”

不过是大一小女生的鬼把戏。面对万方传来的文档,沈翰林起初只当是学生交上来的一篇作业,抱着随意看一看的态度,并没有太当回事。可是看着看着,他就被小说曲折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个性吸引进去,在写字台边看累了,又把笔记本电脑抱到床上,或仰或卧变换着各种姿势看,看得脖子发酸眼睛发花,仍不忍舍弃,坚决要一气呵成将它看完。

这个晚上,沈翰林被大一女生万方的奇思妙想和浓情蜜意带入到一个全新的虚幻世界里,完全忘记自己一个历史学教授的身份,忘记自己从史实角度为小说把关的许诺。他想不到,这个与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学生,怎么会有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她究竟是受了什么启发才写出这样一部颇具现实精神的历史小说。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女孩子写小说,一定是会杂糅进自己的人生经历,寄托着自己的丰富情感的。读着读着,他仿佛从小说中读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渐渐明白并且最终确信:女学生万方正在热烈地暗恋着他沈翰林。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却又禁不住要朝着这个方向去想,越想越被代入到故事情节中去,搞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身体的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全部被调动起来。

沈翰林觉得,如果当年的师妹那桂芸给他的感觉是一个深闺中羞怯内敛的淑女,那么今天的女学生万方则是江湖中敢爱敢恨的侠女。

一晚上,十万字已经全部读完了,沈翰林情不自禁地给万方发去一条微信:“万方同学,你的小说我看过了,结论是,不属于历史学教授的研究范畴,我真的提不出修改意见。但是,老师欣赏你的才情,不反对你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写下去。”

把小说传给沈老师后,万方的心情也久久难以平静。她想像不出沈老师收到这部饱含着一个女孩子满腔仇怨和深深爱意的作品后,会怎样看自己。她怕沈老师发来信息给出不好的评价,又盼沈老师读懂她的心思。折腾半宿,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仿佛刚刚迷糊着,枕边的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微信提示音,慌忙点开,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沈老师。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地看过,万方把手机抱在怀里,无声地哭了。家里发生重大变故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这眼泪里有难过,有委屈,也有欢喜。眼泪流出来,心里也畅快了,看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下半夜两点钟。原来,她心爱的沈老师也没有睡,辛辛苦苦看她的作品一直到现在。沈老师是被她营造的故事情节和传递的真情实感打动了吗?又看了一遍微信,老师欣赏她的“才”,哦,还有“情”。她又一次把手机抱在怀里,坚信:沈老师是欣赏和喜欢自己的,起码不会是讨厌。

再次点开手机的时候,万方两个拇指飞快地点击:“谢谢沈老师鼓励,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还想向您当面请教一些问题”,然后,将写好的微信从容不迫地发了出去。又等回信,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直至又迷迷糊糊睡去,仍没有得到沈老师的回复。

沈翰林把微信传给万方后就后悔了,看一看时间,已经快两点钟了,这个时间,一个男老师给女学生发微信,本身就带着暧昧,更何况他一个单身男老师。他希望这时万方同学已经熟睡,早起时才见到这条微信。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正是睡也睡不够的时候,他的宝贝女儿沈佳宜去美国留学之前在家里就是这样的,早晨她妈妈喊吃饭都要喊上好几遍。可是,万方的微信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要当面向他请教。沈翰林决定不再回复,关闭了手机和台灯,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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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谆谆教诲

第二天全天无课,沈翰林一觉醒来时,已经上午九点钟了。去厨房热了牛奶和面包片儿,煎了一只鸡蛋,吃过早餐,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家居服,又打开笔记本电脑,专心致志地修改课件。

妻子走后这半年多来,沈翰林已经养成了比较规律的生活习惯,饮食起居科学合理有条不紊,一日三餐一顿不少营养搭配,六小时睡眠保质保量可串不可占,除了读书授课撰写学术论文便无其他社会应酬。也正因为如此,46岁的沈翰林给人的外观感觉是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多岁,又有文化知识作底蕴,是一种气质儒雅、风度翩翩的玉面书生形象。

一上午时间,受万方网络小说的启发,沈翰林也把情绪充分调动起来,对自己的课件做了大幅度调整,其中加进了许多花点儿,自我感觉比原来生动鲜活许多,猜想这样的讲课内容一定会受到学生们的喜爱。

生物钟提醒他,一上午的工作应该结束了,抬眼看看墙上的时钟,果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刚想起身去厨房煮一碗青菜牛肉面,手机却响了,看来电显示,是万方同学。

万方好像是在跑步,气喘吁吁地说:“沈老师,您好!谢谢您昨天晚上帮我看了小说,又提出了鼓励意见,您现在有时间吗?我就在您家楼下,想上去当面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沈翰林一愣,不知这个万方如何得到自己住所的信息。想拒绝,又觉得这样可能会伤害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正在踌躇间,外面已经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开门,正是那个扁圆脸丹凤眼高个子的姑娘万方,可能因为走得太急,鼻子尖儿和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渗出。

万方手里提着个麦当劳的打包纸口袋,递到沈翰林手中,换了口气,说:“我刚吃过,猜想沈老师这会儿也不能吃中饭,就顺便给您带了一份儿过来。”

麦当劳肯德基,都是女儿佳宜爱吃的洋快餐,沈翰林从来没有吃过,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可是面对眼前这个热情的女学生,他又不好拒绝,只得接下来,放到身后玄关的平台上。万方边蹲下身子解运动鞋的鞋带,边说:“我在学院老师的通讯录里查到了您家的住址,到了楼下,见到一位好心的老阿姨,我骗她说是您家的亲戚,老阿姨还真信以为真了,不但告诉我您住在二单元301室,还热情地帮我刷了门禁卡放我进来。”

沈翰林打开鞋柜把女儿在家时穿的小白免图案的橡胶拖鞋找给万方,引她坐到客厅的沙发里。

万方坐在沙发上,眼镜片后一双丹凤眼闪着炯炯的光亮。沈翰林从书房里搬过笔记本电脑,坐到另一只沙发里,将电脑放在腿上,点击鼠标,打开小说文档,想跟万方谈一谈对这部网络小说的看法。

万方却起身接过电脑,说:“沈老师,您先吃了饭再说嘛,我反正下午也没有课,不急的。”

沈翰林看了看那个麦当劳打包袋,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们这些女孩子,偏偏爱吃这些洋玩意。偶一食之还可以,总拿它当正餐,身体会吃不消的。”边说,边走过去,打开袋子,是一只鸡腿堡,两只烤翅,一包薯条,还有一杯热咖啡。

万方调皮地说:“您怎么跟我老爸说话一个腔调”,又好像说错了话,笑容瞬间收敛起来,旋即又绽放开来,说,“我猜你们大叔级的人物都不爱喝雪碧可乐什么的,就给您选了杯咖啡。”

沈翰林笑道:“谢谢你呀小同学,沈老师还是第一次开洋荤呢。”边说,边咬了一口鸡腿堡,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又喝了一口咖啡,温度正好,也是浓香可口,满意地点头,说:“嗯,吃起来还蛮不错的,难怪你们这些小孩子的胃都被洋快餐俘虏了。“

万方发现客厅里有架钢琴,钢琴上面摆了一张照片,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在草地上回眸一笑的憨态,问:“沈老师,这照片上的女孩儿是您女儿吗?”

沈翰林说:“是啊,她叫沈佳宜,今年19岁了,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吧。去年去了美国读大学。”

万方羡慕地说:“做您的女儿,她可真幸福!”

沈翰林说:“可惜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又问,“万方同学,你的父母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万方刚才还阳光灿烂的面容立即布满了阴云,半晌,说:“一个在市委机关工作,一个在党校工作。”

“根正苗红,蛮好的嘛!”沈翰林不明白为什么一说起父母万方会立即表现出不高兴来。心想,可能孩子到了这样的年纪都有些逆反,他的沈佳宜在家里的时候,有时也爱跟父母耍个小脾气,特别是面对她母亲生前没完没了的唠叨更是常常表现出极度的不耐烦。

又吃了几根薯条,沈翰林把打包袋重新卷起来,放回原处,去卫生间洗了手漱了口。再次回到沙发坐下,说:“万方同学,你的网络小说打开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新天地,我昨天在微信里已经说了,这是老师学术范围之外的东西,是老师的老师从来也没有教过的全新的知识,在这方面,你甚至可以做我的老师。所以,你让我提意见,我还真的不知道从何提起。就只要注意一点,不要脱离历史大框架,人物的年代顺序不要搞错掉。其他的,全凭写作者的想像啦。”

万方点头称是。

沈翰林又说:“你毕竟是历史学专业的学生,既然是写历史小说,动手之前一定要先查查史书,千万不要犯常识性的错误。即使是架空历史,也要符合历史的逻辑,不可天马行空恣意妄想。”

万方说:“谢谢沈老师指导,我会注意的。”

沈翰林说:“这样很好,老师再没别的要说了。这样吧,你把小说的网址给沈老师,我没事的时候可以随时看你更新的小说,做你一名忠实的粉丝。”

万方高兴起来,说:“好呀,您把手机给我。”说罢用目光四顾,发现沈翰林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忙起身快步走过去拿到手中,迅速下载了应用软件,搜寻到自己的《上官婉儿传奇》,加入收藏,将手机递给沈老师,说:“您看,这样一点开就可以看到了,还可以在后面发表评论,增加我的人气指数。打赏就不必啦,不过如果我的小说上了vip,您再要阅读可就要付费啦。”

沈翰林接过手机,按照万方教的方法重新操作一遍,弄懂了程序,放下手机,又严肃认真地说:“按理说,你有这样的兴趣爱好,老师应该鼓励你。但是切记一点,不要主业副业不分,还是要首先把专业课学好学扎实了。如果我发现你考试挂科,老师就不再支持你了。”

万方愉快地说:“放心吧老师,不会的。”

见沈老师合了电脑,有送客的意思,万方虽然不想马上离开,却找不出其他留下来的充分理由,只得不情愿地起身告辞,为了给自己下一次登门拜访创造机会,临出门时还不忘说一句:“沈老师,我如果再有什么问题时还可能会来麻烦您,您可不要嫌烦。”

沈翰林摇了摇头,微笑道:“好吧,沈老师不怕麻烦。”

送走了万方,沈翰林又打开电脑,一边吃着打包袋里剩下的薯条和鸡翅,一边浏览自己的课件,却是怎么也无法集中起注意力来。把手机拿到手中,点开载有万方历史小说《上官婉儿传奇》的应用软件,发现,小说经网站处理后,读起来与在word文档里看到的感觉又不完全一样,读着读着,情绪又被带入到另外一个充满情爱和欲望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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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慈父之爱

因为有了两次单独接触,再讲授“隋唐五代史”选修课时,沈翰林对自己班上这个叫万方的女学生格外注意。她个子虽高,却喜爱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抬头,一双丹凤眼虔诚地追随着老师的一举一动,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下老师的讲课要点生怕漏掉一处。与她相比,班上其他同学听课则不那么认真投入,有的精神溜号心不在焉,甚至还有个别的低头玩课桌下边的手机。

沈翰林极力调动起自己的情绪,认真讲解每一个章节,就像有那桂芸来听课一样,即便是为了这个学习特别认真对沈老师无限崇拜的女学生,他也要充分展露出自己的满腹才学和美好形象。

这天上完课后,同学们陆续散去了,沈翰林喝干了保温杯中的茶水,慢慢地关闭和收拾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万方故意拖拖拉拉地收拾书包落在了后面,直到同学们都散尽,她才快步走到讲台前,面对着沈翰林,仰起脸兴奋地说:“沈老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的小说与网站签约了,这样,我可就是网站的签约作家啦!您不知道,这家网站小说签约率不足百分之一,这证明编辑还是认可我这部书的。”

沈翰林被万方的情绪所感染,也高兴地说:“确实是个好消息,祝贺你呀万方同学!”

“谢谢沈教师!这对我而言,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值得庆贺的事情。不过沈老师,您不能只是口头上表示祝贺,我想今晚请您吃个饭,庆祝我的小说签约,感谢您对我的帮助和支持。”万方说。

“这——不太好吧,沈老师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能接受你一个小孩子的吃请呢?不好不好。”沈翰林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认真地说。

满腔热情提出请客邀约却遭到直接拒绝,万方现出失望的表情,嘟起嘴说:“人家都19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嘛!”

沈翰林慈爱地望望这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大女孩儿,故意逗她说:“嗯,是过了18岁,不是小孩子了,个子也不小了嘛。可是,请问万方同学,你是不是还要伸手向父母要生活费呀?”

万方的表情由失望而转为难过,眼里好像已经噙满了泪水,拼命忍着不让泪珠滚落下来。

“好啦,老师先把这顿饭记下了,等你将来学业圆满事业有成,一定想着向你讨回来,行不行?”沈翰林不忍伤一个女孩子的心,立即把话往回拉。

万方把手上提着的双肩书包背到后背上,说了声“沈老师再见”,就低着头,摆动长腿,迈着慢腾腾的脚步离开了教室。

上一次去沈老师家送麦当劳,万方多么希望他能够感知得到一个女学生对一位老师尊敬之情以外的爱慕情愫,跟她说哪怕一点点学习和写作之外其他特别的话语,可是沈老师自始至终表现得那么的一本正经,令她满怀希望登门造访,又满心失望无功而返。她很想在一个黑暗的彼此看不清面容的地方小声告诉他:“沈老师,你不知道,这半年时间,万方心里一直装着你,吃不香也睡不好,只有看见你真人,听到你的声音,这种思念才停止下来。”

这次小说签约,她终于找到了一次很好的机会可以进一步接近万老师。昨天晚上,万方下了好大的决心,想了许多遍台词,她多么渴望能够请到日思夜念的沈老师与她共进晚餐啊!可是,当她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时,沈老师却还是拿她当个小孩子,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而且,还说到了向父母要生活费的事,更加令她伤心难过。她暗下决心,争取快一些让自己的小说赚到收入,不再伸手跟父母要一分钱。然后,理直气壮地站在她心爱的沈老师面前,说:“万方同学用自己挣到的钱请沈老师吃顿饭。”

望着万方离去的背影,沈翰林心生怜爱之情,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女儿佳宜。女儿聪明美丽,是维系他与太太关系的纽带,更是他沈翰林的骄傲,他爱她胜过世界上的一切。去年,刚刚送走自己的母亲,佳宜就赴美留学了。机场相送时,女儿哭着跟老爸拥抱告别,拖着行李箱走进安检口时,望着这个没娘的孩子只身远行的背影,沈翰林鼻子一酸,也流下了眼泪。

这个时期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情,观照自己的感情,好久都没有跟佳宜通话了,今晚一定要想着给女儿打个电话。

回到家里,沈翰林精心地做了凉拌面和荤素两道菜,吃过晚饭,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翻看网上实时发布的新闻,有女留学生在国外失踪的消息跳出来,他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也顾不得时差了,立即给女儿发去微信语音聊天申请。半天,女儿才接听,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说:“老爸,这么早,什么事啊?”

“佳宜呀,爸爸刚才看到了女留学生失踪的新闻,担心你的安全,所以跟你聊个电话!”

“嗨!老爸,您还能行不了。世界这么大,哪天还不发生点稀奇古怪的事情,您不必大惊小怪的。放心吧,女儿我没有事,就是昨天晚上睡得晚了,缺觉。您如果关心爱护您的女儿,就容我再补一小会儿养颜觉好么。”

“好吧好吧,继续睡吧,老爸不打扰你了。”

“叫您这一搅和,瞌睡虫都被吓跑了。得啦,就陪您聊十块钱的吧。”

“那爸爸就问问你,在国外,有没有男孩子追求我的佳宜呀?”

“有一个白人男同学,对我还不错,仅此而已。”

“还仅此而已?这么大个事情,怎么不向老爸汇报?什么样的男孩子,人品可靠吗?”

“行啦老爸,您别拿咱中国人的三观去衡量人家老外,瑞恩是个阳光帅气又有趣的男孩子,跟他在一起,我感觉特轻松愉快。”

“佳宜呀,别怪老爸啰嗦,你妈妈不在了,爸爸又不在身边,你可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凡事多动脑思考,千万别感情用事一意孤行。”

“放心吧老爸,我会的。别光问我了,您呢?妈妈走也半年多了,还一个人单着吗?”

“说你的事,又扯起老爸来了。我一个人蛮好的。”

“对了老爸,我妈妈临走之前,跟我说起过一个人,说是您博士生时的同学,特别喜欢您,就因为您已经有了妈妈和我,你们才没有走到一起。老妈说起这件事时,既表示生气,又感到歉疚。她说,当时只是想留住您,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如果知道自己今天会是这样子,还不如当初成全你们了呢。”说到这里,佳宜的语气中有一些伤感,顿了一下,又说,“老爸,您有没有完成妈妈的遗愿,去找那位阿姨呢?”

沈翰林叹口气说:“你妈妈说的那位阿姨,已经名花有主,不可能属于你老爸了。”

佳宜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说:“我老爸这么帅,失去了一个阿姨,一定会有更多的阿姨排队等着呢!我对您绝对有信心。好啦老爸,没事儿我要起床跑步啦,您也早些休息吧,晚安!”

放下电话,又想起亡妻的嘱托,想起渐行渐远的芸师妹,沈翰林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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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保姆辞职

完成了苏教授文集的编辑工作,那桂芸感到轻松了许多。除了努力讲好自己的“话说清十二帝”选修课,这个时期,她又听了几位老师的授课,觉得受益匪浅。

这天晚上,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她拨通了王学礼的电话。王学礼说:“我刚想与你视频聊天,你电话就过来了,可见咱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你把电话挂了吧,我给你发视频聊。”

接通视频,见王学礼原来是在自己的家里,好像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那桂芸奇怪地问:“王书记,你不在扶贫帮困一线辛勤工作,今天晚上怎么悄悄潜回自己家里来啦?”

王学礼说:“是我老丈人这里出了点状况,我紧急回来处理一下。”

那桂芸紧张地说:“庄叔叔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是身体问题,是情感问题。他家那个保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馒头西施喻春玲,说不干就撂挑子走人啦。老爷子突然被闪了一下,情绪挺低落的。”王学礼解释道。

自从王学礼将喻春玲接到庄家之后,庄严与喻春玲两个一直相处得很融洽。喻春玲把庄严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妥妥贴贴,庄严没事的时候也爱跟喻春玲讲一讲自己当厂长时的光荣历史。闲来无事,两人就去户外散散步,去菜市场买买菜,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便并肩而行,走在崎岖的小道上则相互搀扶,在任何人的眼中,这两个人都毫无违和感,好像原本就是一对恩恩爱爱的老两口。

王学礼起初不放心,每天晚上都往家里打个电话询问岳父的情况。每次接听电话,庄老爷子都兴奋而自豪地说:“放心吧学礼,你喻阿姨把我照顾得挺好的,你就安心工作吧,不用惦记我。”

告诉王学礼喻春玲离开庄家这一消息的也不是庄严,而是三嫂徐晓艳。此时,喻春玲已经走三天了。

先是喻春玲打电话给徐晓艳,说她三天前已经从庄家搬回自家,不在那里做了。徐晓艳问什么原因,喻春玲说,她在收拾房间时,无意中发现了放在柜子底下庄严和他已故老伴儿半年前立下的遗嘱,把现在住的房子全部留给了自己的女婿王学礼和外孙王硕。喻春玲说,庄老爷子看起来嘻嘻哈哈没啥心眼儿,表面上对她也挺关心爱护,原来内心中早有自己的打算,亏她还白天晚上扒心扒肝地伺候人家。老爷子过年都79了,说不好哪天就没了,她才六十出头的年纪,到头来却两手空空,图个啥呀!所以决定离开。

三嫂在打给王学礼的电话里十分抱歉地说:“老五啊,我也不知道你们家里的具体情况,更没想到喻春玲才去那么几天,心里就惦记起了老爷子那套房子,真是对不起啊!”

王学礼说:“房子的事儿我也不清楚。三嫂你先别着急,我今天就回去问问怎么个情况。”

匆匆从柳树屯村赶回青山岳父家时,天已经黑了,岳父家里冷锅冷灶的,不用问就知道老爷子肯定还没有吃晚饭。王学礼急忙用手机点了外卖,等餐的工夫,问岳父:“爸,我听三嫂说喻阿姨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庄严生气地说:“啥也别说了学礼,怪我看错人了!亏我还当了那些年厂长,阅人无数呢,这回我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老糊涂,跟不上时代潮流了。”

王学礼说:“听说是为房子的事,您这又是何苦呢?站在她的角度想,或许也有一定道理,不过是求得个生活保障嘛。您如果觉得她人真的不错,可以把她挽留下来啊。我和硕儿都生活得挺好的,房子我们不要。”

庄严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个喻春玲一开始就是盯着这处房子才来咱家的,这样的居心,她难道会希望我健康长寿吗?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表面文章,根本不是发自内心对我好。这个遗嘱是你妈活着的时候坚决要立下的,当时月杨也在场,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就想等我和你妈有那一天儿的时候,你别再推来推去的,毕竟月杨在国外生活,也不差这点儿。就算是尊重你妈生前的心愿,也绝对不能更改遗嘱。话又说回来,如果小喻子真心对我好,我真有那么一天,也一定会对她有所交待的,爸爸我也不是不懂感情不讲道理的人。”

王学礼说:“可是,您一个人生活,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庄严说:“没有问题,吃了两次亏,我不会再上任何人的当了。”

吃了饭,庄严就急着撵王学礼回自己家早点休息,并催促他明天一定要回柳树屯,别为他一个不中用的老头子耽误了自己的正经工作。

讲述完岳父家里的情况,王学礼无奈地说:“我正愁不知怎么办好呢,想明天去家政公司再物色个保姆,可是我看老爷子现在的态度,一般人还真过不了他这一关。”

那桂芸说:“老人都像孩子一样,闹人。庄叔这样就算不错了。我妈妈今天白天还打电话来,说在桂萁那里住得不习惯,白天人家都上班了,她出去一个人都不认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像个囚徒似的,吵着要回老家。我说接她过我这里来住几天,又不肯,真愁人!”

王学礼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说:“要不,芸芸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俩撮合撮合这二老,来一个亲上加亲。”

那桂芸嗔怪道:“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我妈如果知道了,非气得大骂你不可。”又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过说实在话,庄叔人还真的不错,我妈若果真能跟这样一位阳光老头儿在一起,或许也会变得阳光起来,不这么成天闹人了。”

王学礼一拍大腿,高兴地说:“这不就得了!我看咱俩就努努力,先帮二老加上微信好友。你就跟老娘说我老岳母去世后,老丈人心情一直很低落,请她发挥优秀人民教师的优势,闲来无事的时候帮着劝劝。我这里也同样请老丈人发挥老国企厂长的余热,做做你老娘的思想工作,劝她凡事想开点儿。这样一来二去,没准两位老人家同病相怜,还真能撞出火花来呢。”

那桂芸说:“这事儿我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呢,这不成了买一赠一了?”

王学礼笑道:“咱俩谁是买主还不一定呢!”

那桂芸噘起嘴佯装生气道:“越说越下道,不理你了!”

王学礼赶紧说:“别不理我呀,我明天暂时不回柳树屯,先去老丈人那边把这件大事给办了。你那里跟咱老娘也打个招呼,别拒绝好友申请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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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穿针引线

结束了与王学礼的视频通话后,那桂芸心想,如果母亲真能与庄叔叔结个伴儿,或许能从两年来失去父亲的阴霾中走出来。打电话,很多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反正明天也没有课,不如坐高铁去一趟海市,当面探听一下母亲的想法。

那桂萁的家住在海市一处28层高的公寓楼里。那桂芸特意起了个早,不到9点就赶到了。

儿子一家三口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那老太太此时正一个人坐在楼下小区里的木椅上发呆,远远地见女儿来了,急急地迎上前去,像个孩子似的委屈地说:“在这里住这三个多月,像蹲监狱似的,我都要憋疯了。可是,我一说要回去,你弟弟就劝我,让我别给你们姐弟两个添乱。芸芸,你说我这是添乱吗?我是真呆不下去了,小区里住的全是年轻人,一天到晚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你来得正好,快快给我买张飞机票送我回家吧。”

那桂芸说:“您回去,一个人生活能行吗?”

母亲说:“怎么不行,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呢?我记得您可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呀。”

“这三个月不是闲得没事嘛,我也用手机上网学会了几道菜,小孙子吃了还说奶奶的手艺不错呢。”

那桂芸说:“您再坚持一两个月,等我这边的课程结束了,立即就来接您一起回去。”

“还得熬两个月呀,我现在可是度日如年啊!”母亲可怜兮兮地说。

“最多两个月。妈,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想求您,王学礼的老岳父,那位庄叔,我以前不是跟您说起过嘛,去年老伴儿去世了,老爷子一直挺苦闷的。我想,您是做教师的,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嘛,最善于做人的思想工作了,您加他个微信好友行不行?发现什么适合他的心灵鸡汤可以给他转发点儿,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可以跟他聊一聊,劝劝他凡事想开些,也算是帮学礼减负不是。”

那老太太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女儿,说:“你这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是要撮合我们两个在一起吗?”

那桂芸笑道:“老妈您可太狡猾了,看问题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的本质。”

那老太太说:“你别瞎操心了,没有用的。我这辈子心里只装得下你爸爸一个人,不会再有别的男人了。”

“没让您把他装在心里,就想让您帮着解劝一下,您没退休的时候不是还做过青少年的心理疏导嘛,只不过这次的疏导对象不是青少年,换成了一位重情重义的老者。您不知道,庄老爷子人特别善良,前一时期在网上结识了一个人,听说人家孩子生病急等着用钱,二话不说一下子借出去3万元,结果那个借钱的是个骗子,把钱给卷跑了。幸亏学礼报了案,钱总算追回来了。”

“这哪里是善良,分明是老糊涂了嘛!这样的人,你居然还往自己老妈身边拉,真不知道你是精还是傻。”

“那您可说错了,这位庄叔叔,人家退休前是锅炉厂厂长,当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也一点儿不糊涂。”

“芸芸你等等,谁?是庄严厂长吗?这人我知道啊,我读师范学校那会儿,也就十七八岁吧,与同学们被派去企业学工,去的就是他们锅炉厂。那时候他好像还是个工段长,成天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不过人长得倒挺帅的,女同学们都说他有点儿像王心刚。有一次,我在车间里光顾着低头走路,没注意头上的天吊挂着备件正往下放,眼见就要撞到我了,他冲上前去一下子把我扑倒,那天吊就擦着我俩头皮过去的。我爬起来,吓得魂儿都快没啦,当时就哭了。你猜他说啥,他竟然大吼道:小丫头,走路不长眼睛,还有脸哭!好日子还没开始就想死啊!”

说起这段往事,那老太太原本冷漠黯淡的双眼忽然闪出了热情的光亮,这光亮恰好被细心的女儿抓个正着。

“您看看,是我过去没交待清楚,原来您二位不但是旧相识,而且还有救命之恩,这不就是缘分嘛。我可以负责任地跟您说,现在庄叔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电脑手机玩儿得倍儿溜,可谓风采不减当年啊!依我看,就是个老年版的王心刚。”说罢,忙给王学礼发去微信:“我妈年轻时去锅炉厂学工时居然见过庄叔,对老人家印象相当深刻,庄叔当年还救过她的命,他俩的事儿我看有门儿。”并发去了母亲的微信号。

对方立即回复了“ok”。

王学礼早晨去超市买了些要带去柳树屯的日常用品,又去菜市场买了菜准备与岳父共进午餐。到岳父家楼下时,庄老爷子正在楼下的健身器材上悠腿,见女婿来了,忙放缓节奏,从健身器材上下来。王学礼问岳父早饭吃了没有,庄严说在楼下早餐点儿吃的油条豆浆,反问王学礼今天怎么没有去柳树屯,又跑他这里来了。王学礼说,不是不放心您嘛。庄严说:“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这不活得挺好的,放心去吧,没有事的。”

王学礼知道岳父的脾气,不想跟他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行不行好不好,可不能听您一面之辞。月杨把您托付给我,我得负起责任来,哪能您说没事就没事呢?今天我来是想跟您商量件事儿,小那的父亲两年前走了,她的母亲一直没有从痛苦中摆脱出来,这两年小那跟着操了不少心,去江城进修都带着个老娘。可是儿女的关爱毕竟代替不了夫妻的感情,昨晚我和小那在电话里商量,你们两位老人可不可以试着相处相处?阿姨退休前是中学语文教师,也是个知识女性。对了,阿姨还说她读师范学校的时候去你们锅炉厂学工,认识您,您那时是工段长,她说您还救过她的命,对您的印象相当不错。”

女婿的一番话出乎庄严的意料,却也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只是拼命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小那的妈妈究竟是一群女学生中的哪一个。

王学礼仔细观察着岳父的神态,适时拿起岳父的手机,说:“您把手机给我,我这就帮您加她为好友,你们两个聊一聊,不就回忆起来了吗。”

很快,“庄园主”与“虞美人”就加为微信好友。

借女婿做饭之机,“庄园主”与“虞美人”聊了起来。像两个久别重逢的人,两个人一下子就聊到了一块儿。聊起过去的事情激情澎湃热血沸腾,说起眼下的处境,两个人你劝我我劝你,都把对方当成关爱的对象,最后达成一致意见,要珍惜人生这剩余不多的美好时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成为孩子们的拖累。

吃过午饭后,庄严一再催促王学礼回柳树屯,并告诉他,于广美——就是小那的母亲,说下周就准备回青山,没事儿会过来陪他聊聊天儿。

王学礼心里想说:老同志战斗力可以呀,这么快就拿下了这座堡垒。这样没大没小的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只是说:“就听您的。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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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品茗深谈

离开岳父家,王学礼决定下午就不赶回柳树屯了,想与祁丽娜探讨一下无公害农产品专供的事。

上一次祁丽娜来柳树屯考察,喝了个酩酊大醉,一晚上在村妇女主任刘如花家里又是呕吐又是哭闹,好一通折腾。

祁丽娜说:“如花姐,我没喝多,妹妹今天只是高兴,王哥终于夸了我一句,他说我是坐在自己挣的宝马车上笑的女人,如花姐你说这是不是夸我?”

“是夸你,当然是夸你,夸你自食其力,不依赖男人,靠自己的本事干出一番事业。”刘如花随声附和道。

“姐姐,你说我长得不好看吗?”祁丽娜问。

“妹妹长得跟天仙似的,谁说不好看?”刘如花说。

“好看?那王哥怎么死活看不上我呢?我这一辈子,就追过两个男人,一个是我那个死鬼前夫唐大力,另一个就是这个王学礼。我也不指着他给我什么承诺,甚至不娶我都行,哪怕给个好脸儿呢。他可倒好,总在我面前摆出正人君子的架式,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我什么时候在男人面前这样低声下气过?也就是他。如花姐,你说我也真是个贱胚子,人家越不理你,就越想得到。越想得到,就越得不到。我这辈子算是完了,鸣鸣鸣……”

刘如花劝说道:“妹妹你还年轻,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一定会遇到好男人的。可惜姐姐这里穷乡僻壤的,也没有能配得上妹妹的人。不过,有特别好的,姐姐还是会替妹妹留意的。你不知道,我在咱村里都介绍成功七对儿了,都是夫妻和美,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的。”

闹腾到半夜,祁丽娜也累了,这才消停下来,慢慢睡去。

回去后,祁丽娜很快就起草了与柳树屯村柳编制品的购销合同,再次开宝马来柳树屯时,不但带来了合同,还拿来了柳编的图纸和样品,这次订购的是一批5000只宠物犬窝。

召集村民开会时,祁丽娜反复强调,这批狗窝是出口产品,一定要严格按照标准生产,坚决不可以偷工减料或随心所欲改变样式,否则,就是自己断了财路。

样品拿到老刘头面前,他用手掂了掂,又里里外外瞧了瞧,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明天你们就去备柳条子,回来后我先编一个给你们看看,保证把大家都教会喽。”

五月的东北平原,春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柳河两岸,婀娜的柳树枝条在微风中轻舞。柳河岸边的柳树屯村,最不缺少的就是柳条。一天时间,一大堆粗粗细细的柳条就堆放在老刘头低矮破败的小土房门前。

又过了几天时间,一只只精巧的柳编狗窝已经编制完成。5000只狗窝,就是十多万元的收入啊!祁丽娜说,这只是第一笔合同,接下来,还可以谈花篮、果篮、洗衣篮、工艺品,甚至家具等供货单。

柳树屯村人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些年年生岁岁长的柳树条子竟然成了生钱的宝贝!最大的受益者是隋方舟,他过去瘫在炕上成了废人,现在编狗窝,数他工夫最长编的最多,一天能编出两只,一个月居然有1000多元的收入。村民们都说托了第一书记王学礼的福,王学礼则一再感谢祁丽娜带来的好项目。

打通了祁丽娜的电话,祁丽娜喜出望外,说:“王哥,找妹妹啥事儿啊?”

祁丽娜这一套近乎,王学礼立即把自己用铠甲武装起来,说:“祁总,我回青山办点儿事,下午你有时间吗?想跟你研究一下无公害农产品专供的事儿。”

“你王哥有召唤,妹妹什么时候都有空儿。我美容院这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咱找个茶吧坐坐吧。”祁丽娜愉快地说。

祁丽娜这种财大气粗的说话口气也让王学礼有些反感,但是他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场所,只得听从她的安排。

下午两点半不到,王学礼开车来到约定的“晴耕雨读”茶馆门前时,见祁丽娜的宝马已经停放在了门口。为了不使自己的车与祁老板的坐骑比相形见绌,他刻意将车停在更远处。茶馆是位女老板,将来客径直引进了“如梦令”厅,祁丽娜捧着一只汝窑小茶碗正在赏玩。女老板摆上四样干果,上了一壶龙井,说了声“祁总、先生请慢用”,就退了出去。

祁丽娜放下手中的茶碗,给两人的杯子里都斟上茶,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捏一颗炒南瓜子嗑了,将瓜子壳放进旁边的空盘子里,一边细细地咀嚼瓜子仁,一边慢条斯理地问:“王哥回城里来,不是专为了农产品销售的事吧?”

王学礼说:“我家里有点事情回来处理一下,一想,下午回去天也黑了,所以就想找你祁大老板研究一下农产品销售的事。”

祁丽娜又漫不经心地问:“没有公事儿,你就不能专门约妹妹出来聊聊天儿么?”

王学礼说:“还真不行啊。一来你祁老板业务繁忙,分分钟都在创造财富,二来我王学礼目前是个有未婚妻的男子,不可以随随便便约异性朋友出来闲聊。”

祁丽娜叹了口气,说:“王哥,我想听你一句实话,我觉得自己也不差啥呀,为什么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就连那个死鬼唐大力,也宁愿选择追随金小满都不想跟我过下去。”

王学礼笑道:“丽娜,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还能进步啊。”接下来又严肃认真地说,“依我看,你的毛病就出在了个‘强’字上,可以说成也这个‘强’字,败也这个‘强’字。这个世界,说是男女平等,但还是各有分工的,我不是单指体力劳动和赚钱养家这些具体的事情,而是指在情感问题的角色分工上,女人总要表现得柔弱一些,打个比方吧,如果说男人是山,那么女人就是水,山水相依,才是一道好风景嘛,如果全是大石头,谁还喜欢看啊?回过头来说唐大力吧,你把赚钱的责任全包揽了,他就只剩下花钱的任务了,他想刷男人的存在感怎么办?只能是花天酒地,或者找一个他认为比他更弱小的比如金小满去呵护。不知道我分析得对不对。”

祁丽娜微微点头,若有所悟地说:“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与唐大力结婚后,他还埋怨过我,说不该拐带他早早辍学,如果考上了大学,他也许就不会混成那样儿了。其实王哥,我也就是外表给人的感觉挺强的,心却特别柔软。就说小满吧,她抢了我的唐大力,按理说我是不是该恨她,不管她的事儿?可是我看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也真不容易,就动了恻隐之心,想能拉就拉她一把吧。现在,那个铁锅炖大鱼店儿挺火的,我的先期投资都已经挣出来了,剩下来的全是小满的盈利了。你说的农产品销售的事,我想,首先是给她家的店专供,鱼和蔬菜都需要,这不是刚开春吗,你回去后就可以根据店里的需要组织生产了。另外,这家茶馆,我今天约你来这里可不是为了附庸风雅的,茶馆老板是我好姐们儿,她跟我说茶馆根本不挣什么钱,你也看到了,这一下午有几个客人?好在房产是她自己的,开这么个买卖,也就赚着占个身子。我已经与她商量,我俩合伙,将茶馆关了,开一家精品无公害农产品直销店,货源地就定在你们柳树屯村,鸡鸭鱼肉蛋,蔬菜,只要是无公害农产品,都可以经销。我想好了,等小虎考完大学后,我把那个直播间继续开起来,从生产基地到直销商店,就吆喝咱的无公害农产品。到时候,你只要在村里帮我们组织货源就行了。”

一下午时间,王学礼与祁丽娜边喝茶边聊天,从情感问题到社会人生,由生财之道而合作项目,茶馆女老板黄芊芷进来续水后,也应邀加入到项目合作的讨论中,关于无公害农产品生产销售的一些细节问题也敲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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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福祸相依

眼见天快要黑了,祁丽娜和黄芊芷两个都说要请王学礼一起出去吃个便饭,餐桌上可以继续聊一聊合作的事。王学礼感谢两位女老板的盛情,说饭就不吃了,大家在一起合作,以后吃饭的机会一定会有的,他这次回来得匆忙,明早还要赶回去,今晚得抓紧时间回去看看自己年愈八旬的老爸老妈。

刚走出茶馆的门,大妹妹王学红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接通电话,未待开言,学红先大哭起来,王学礼吓了一跳,以为父母出了什么情况。学红边哭边说:“三哥,孔德利病了。”说出了这一句,便又泣不成声了。

王学礼赶紧安慰道:“慢慢说学红,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肺上长了个东西,前几天体检发现的,今天又来医院查了一下,医生说看起来不太好,明天我就得陪他去北京继续复查。”

王学礼大吃一惊,连忙问妹妹和妹夫现在人在哪里,得知两人刚从医院出来,正准备开车回家。

王学礼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见面后再具体商量该怎么办。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多,你们两个开车千万要注意安全,别病还没怎么样,自己先垮下来了。”

去年年底,税务局局长马晓海提出病退申请之前,对税务局上下进行了一次人员调整,孔德利如愿以偿地由机关业务部门负责人调到开发区分局任局长。同事们见到孔局长时,不管是否发自内心,都表示祝贺。

孔德利说:“也不是提拔,没什么值得祝贺的。”

同事们则说:“孔局你可不能这么说。裤头改胸罩,虽然是平调,位置很重要。”

到了分局之后,孔德利才真切感受到,分局局长看似风光,但要独当一面,协调各种关系,处理各种事务,解决各种矛盾,比机关处室工作压力不知要大多少倍。一累,免疫力也差了,年前到现在总是感冒咳嗽不断。当然,压力大,权力也大,找他拉关系走后门的躲都躲不开,给他送好处求通融的推也推不掉。孔德利出身农家,由农门而学门再到机关,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不义之财不可取。他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喝凉酒花赃钱,早晚是病。”妻子王学红是老工人的女儿,成天嚷嚷着缺钱,而如果把本不该属于自己的钱真的拿到手上,又会觉得烫手。她一再告诫老公:“德利呀,你没见新闻总是在报道打虎拍蝇嘛,今天抓起一个,明天判决一个,咱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挺泰和的,可不能因小失大呀!”

在这样一种矛盾中工作和生活,孔德利觉得真是太累了,哪天都不能像在局里工作时那样按点下班,疲于各种应酬,常常半夜才到家,回家后又总说累呀累,与妻子的交流越来越少,妻子包的饺子也吃不出过去的香味儿了。

王学礼敲门,开门的是妹夫孔德利,王学红已经在厨房里点起煤气火,正往蒸锅里一个一个摆放饺子。饺子是上周日包的,那天饺子刚包好还没等上屉蒸,孔德利就被朋友叫出去喝酒了,王学红一边不停地抱怨,一边不得不把多余的饺子放进冰箱里先速冻起来。

王学礼进门后,拍了拍孔德利的肩膀以表安慰,随妹夫进到客厅里。

因为从医院到家里,王学红一直忍不住要哭,孔德利不得不表现得坚强起来,故作镇定地说:“三哥,别听你妹妹一惊一乍的,没那么恐怖,只是拍片子发现了个阴影,医生也是猜测,不手术切片检测,谁也不能确定长的是什么。再者说,即便是真的得了那种病,也没啥大惊小怪的,多少富豪伟人都得,咱小老百姓凭啥就不能摊上?”

孔德利的一番话令王学礼不得不对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妹夫刮目相看,这才真的叫每临大事有静气呢。他说:“德利,你这话正是哥想跟你说的,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发现问题就检查,得了病就研究怎么去治疗,想别的都没有用。你俩明天去北京,能挂上号吗?”

孔德利说正为这事儿发愁呢,想看看王硕能不能帮着提前排一个号。

王学礼急忙掏出手机给儿子王硕打电话,半天无人接听。过了五六分钟,王硕的电话回拨过来,说柏灵妈跟老同学去海南旅游了,他跟柏灵正在厨房里研究怎么做炸酱面呢。王学礼简单说了一下姑父生病,想让他帮着在北京排队挂号的事。

王硕说:“爸,你先别着急,你说的那家医院跟我们公司还真有业务往来,不过不是我分管的范围,是柏灵的客户,或许柏灵能联系到熟人。这样,你先把电话撂了,我跟柏灵商量下,一会儿再打给你。”

过了大约有十几分钟,王硕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柏灵跟那家医院有业务往来不假,可是医疗器械采购部门人员与门诊医生关系还不是太紧密,人托人的怕耽误事儿。她又帮着找了一位同学的父亲,正是那家医院的胸外科专家,姑父来北京后,直接找他就行了。”

与儿子结束通话后,王学礼长吁一口气,感叹道:“总算是找到真佛啦!首都那么大,找个关系真不容易。我当初还反对王硕去北京发展呢,这要是留在青山,咱上哪去找这样的关系去?看来,我们这一代人思想都太守旧,跟不上形势啦,还是年轻人有朝气有活力有闯劲儿。”

说话的工夫,王学红厨房的饺子也蒸好出锅了,孔德利为表现自己大无畏的精神气概,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还想像以往一样与舅哥来个饺子就酒。

不待王学红反对,王学礼忙制止道:“德利,酒今天就免了,留着咱哥俩以后再喝。今晚咱就把饺子吃饱,然后睡个好觉,啥也别多想,就准备明天去北京看病。既然王硕在那边,我去了也白搭个人,帮不上什么大忙,这次就不陪你们了。我电话一直开着,如果需要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立即打电话给我。”

王学红又要哭,强忍住了,说:“父母年纪大,德利生病的事儿当然不敢告诉他们,大哥二哥年纪也不小了,又都是老工人,出门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学梅两口子更指不上,有事儿了,可不就得找三哥你嘛!”又伤心地说,“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逼着德利去当什么分局局长,钱不够就算了,孩子也不是非得出国不可,看人家王硕在北京不是混得也挺好嘛。咱就一个孩子,放身边也不错,彼此还有个照应。”

在学红家时,为了帮妹妹两口子减轻精神压力,王学礼故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的。离开妹妹家时,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当然不能去打扰或许已经睡下的父母,开着车往自己家回,一路上灯光昏暗,他的心情也十分沉重。想起孔德利一个农家子弟,大学毕业后来到城里工作安家,总想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却总是感叹无人提携怀才不遇。如今刚刚遂了心愿当上分局一把局长,却又突然面临疾病困扰。想一想,与健康的身体比,权力金钱等等一切都是浮云。

王学红和孔德利第二天就坐高铁去了北京,王硕和柏灵两个都特意串了休陪姑父看病。检查的结果是,肺部的阴影为肺部感染治疗后病灶没有完全吸收而形成的“肺炎性假瘤”,根本无须治疗。

一场虚惊之后,孔德利王学红两口子好像重获新生一般,先是抱头痛哭,然后是欣喜若狂,不顾两个孩子的百般推辞,当即决定晚上请王硕和柏灵到全聚德烤鸭店吃一顿大餐。两口子还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在北京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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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如花似玉

光棍儿男人,生活中虽有诸多的不如意,但最大的好处就是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王学礼上任之时,是报社的越野车把他送到柳树屯村的,中间四哥许继明和七弟钟山又先后来过,带来他需要的各种生活用品,所以他一直没有急着回城。而与他同期下派的驻村干部,大多上有老下有小,一周回城一趟都觉得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

为了往来方便,王学礼决定这次回柳树屯村把自己的私家车开上。昨晚从妹妹学红家回到自家后,为孔德利生病的事忧心,翻来覆去到下半夜才睡着。早晨起来已经八点多了,把要带到村里的各种生活用品装到车上,又在楼下的早餐铺子吃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已经过九点了,车开进柳树屯村时正是中午。

未到村部,远远地就见房屋烟囱正冒出缕缕白烟,心说:我不在,是谁来屋里生火呢?

把车停在院内,进到村部厨房,见一女人背对着自己正在往火炉里添煤,身高体型发式都像是那桂芸,恍惚间竟以为是他心爱的“芸格格”忽然跑回来了。待女子转过身来,才看清面容,不戴眼镜,肤色也比他的“芸格格”略黑些。女子笑盈盈地说:“早听说咱村来了个第一书记,是位文弱书生,今日终于见到真人啦。”

王学礼觉得这女子说话挺有意思,不像一般的农村人。

女子见王学礼愣在那里,“咯咯咯”笑起来:“王书记,求您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很奇怪吗?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村医刘似玉,上次教你做鞑子饭的那位刘如花,是我亲姐姐。我姐说怕你今天回来炕凉,让我顺便帮你把炉子生上。”

王学礼笑道:“如花似玉,好名字啊,看得出你爸妈一定很喜爱你们姐妹俩。”

“这都看出来啦!我老爸是林春水的前任村支书,这辈子就生了我和姐姐两个女儿,一个都不想让我们离开柳树屯。老爸特别看好林春水,刻意培养提拔他,王大哥你不知道,当初林春水三十多岁还没娶上老婆,我姐才20出头,我老爸竟然异想天开要把我姐嫁给他呢,他说别看林春水年龄大,腿脚又有点儿小毛病,人很机灵,跟着他不会吃苦受罪的。我姐听说爸让她嫁给个老瘸子,死活不答应,自己处了个同学,就是现在的姐夫,搞长途贩运的,一年20来万的收入呢,我姐没听老爸的,嫁给姐夫也没有吃啥苦嘛。”刘似玉是个健谈的女子,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

“那你呢?老支书给他的小女儿选了个什么样的乘龙快婿?”

刘似玉脸一红,佯装往炉堂里添煤,低头让长发遮挡住自己发热的脸颊,小声说:“我还没找到呢!”

王学礼后悔话说得冒失了,赶紧岔开话题,说:“谢谢你呀似玉姑娘,来帮我生炉子,要我自己弄,又得狼烟四起的。”

刘似玉也很快从方才的尴尬中转换过来,说:“中午了,我顺便帮你做点儿吃的吧,我看看你这里净有什么?”

王学礼说:“怎么好麻烦小刘大夫,我早晨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准备了面包香肠,对付一口就行,不用做了。”

“面包香肠是旅游食品,这不回家了嘛,咋还能吃那些东西。这样吧,我看你这里有挂面,就做个打卤面吧。”刘似玉边说,边往不锈钢锅里添水,又忙着打鸡蛋切葱花儿准备做鸡蛋卤。

王学礼说:“如果一定要帮我做,就多下点儿面条,中午一起吃吧,正好我这里还带了些熟食,可以凑上两个菜。”

半个小时不到的工夫,屋里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两副碗筷,一小盆面条,一大碗鸡蛋卤,一盘酱肘子、一盘蒜味香肠,还有一盘西红柿拌白糖。

刘似玉给两人碗里挑了面条,刚坐下来端起碗,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刘大夫在吗?”话音未落,人已进屋,携带着一股廉价香水浓郁的刺鼻味道,“我家二小子拉稀了,想请似玉妹妹给挂个吊瓶。我去老支书家找,刘婶儿说你到卫生所了,我还纳闷儿呢,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到村上看病了?原来在这里陪王书记吃饭呢,我来的不太是时候啊,你们先吃,我回家去等。”话虽这么说,人却站在门口不肯挪步。

刘似玉放下饭碗,沉着脸说:“不吃了,走吧!”

王学礼想开口挽留,又觉不妥,眼见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村部。

刘似玉今天到村上卫生室,正是为着王学礼来的。

刘似玉初中毕业后考上了青山市卫生学校,卫校毕业时,各家公立和民营医院都去学校里招人,她本来完全可以去市里的医院当一名护士的,可是老支书刘百超却说:“村上好几百口人,老村医年纪大行动不便,大人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打针拿药的都没有,小玉你就回来到村卫生室工作吧,将来接老村医的班,正好也可以照顾照顾我和你妈。”似玉当时年少,便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到村上工作后,刘似玉跟着老村医风里来雨里去为村民看病,把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与临床实践有机结合,越来越成为村民们离不开的人。一些年岁大的老人家常在老支书面前念叨:“刘支书啊,似玉姑娘可是咱村的一块宝,千万可不能让她嫁到外村啊!咱村的小伙子,只要她看上眼儿的,挑哪一个咱都得帮着促成。”这话,正合了老支书的心愿。可是,似玉姑娘从小父母娇惯,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小小柳树屯村那些土生土长的后生哪个能入她的法眼?一来二去的,婚事就耽误下来。年纪越大,可供选择的对象越少,就越成了老大难问题,关键是这个刘似玉一点也不肯降低标准,结果,竟成了38岁的大姑娘。

前一阵子姐姐刘如花回娘家说,村上来了个第一书记王学礼,原先是报社的大记者,文化水平高,却为人谦和,一点儿也不摆架子,别看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显老,说四十岁都不会有人怀疑。王书记媳妇两年前去世了,只可惜,人家已经有了未婚妻,不然,咱家小玉真可以考虑考虑。这话说完也就过去了。

过了几天,刘如花回娘家又说,这个王书记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软弱好欺,村上定的那些贫困户,有几个明摆着是“林老怪”的个人关系,大家都敢怒不敢言,人家一来就给拧过来了,“林老怪”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又过了些日子,刘如花回娘家兴奋地说,王书记真有办法,在城里招来个出口项目,咱河滩地上的破柳树条子编吧编吧都能换美元啦!听来咱村投资的那个女老板祁丽娜说,河沟里的蒲草、扒下的苞米皮子都能编成工艺品卖钱呢。

一而再再而三,刘似玉耳朵里灌满了王学礼的名字,忽然对第一书记这个传奇人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年入冬后,村卫生室都要搬到刘似玉家里,过五月中旬以后天暖了才回到村上。今年,刘似玉决定提前回村上,想近距离看看这位王书记是不是像姐姐描述的那样出色。

一大早,刘似玉就忙着收拾她那些瓶瓶罐罐,准备往村卫生室搬。姐姐说:“王书记前天回城里了,估计今天能回来,你要去卫生室就顺便帮他把炉子生起来吧,省得他回来时屋子里荫得慌。”见妹妹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高高兴兴地往村部去,姐姐暗暗在心里说:这丫头,看来是上心了,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能够横刀夺爱了!

与王书记见面,两个人话谈得挺投机,又帮他做了顿便饭,还争取到了共进午餐的机会,刘似玉觉得一切都按照她设想的目标向前推进,却不料“十里香”忽然跑来搅局,弄得刘似玉像饭里吃出个苍蝇,好心情全被破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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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谣言四起

春耕季节,柳树屯村从冬日的沉寂中苏醒过来,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敞开了,男人扛起行李坐上停在村口的小客车去遥远的异乡打工,女人扎起红黄蓝绿各色头巾下到自家的田里干活儿,田野里人欢马跳一片欢腾,连庭院中鸡鸭鹅狗也跟着欢叫起来。

第一批柳编宠物犬窝如期交货了,农超对接成功了,野生河鱼和绿色蔬菜特供小芳铁锅炖大鱼店谈成了,城里的无公害农副产品专营店也建起来了,柳树屯村人再不用为捕捞和种养出的农副产品卖不上价钱而发愁了,好像村里随便弄出点什么东西,在城里都成了稀罕货,摆到货架上都能卖出钱。孔德胜和张宝权两人开着农用运输车每天都往城里跑,还是显得运力不足。刘如花说:“我都想让我家大彬子回来了,何苦他走南闯北的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扔我一个人在家独守寒窑。”

不待刘如花叫,这次外出,她的丈夫张文彬竟然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自作主张提前回来了。

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张家小院儿里鸡鸭鹅狗张着几十张嘴都等着喂食儿,刘如花上小学五年级的小儿子刚从学校放学回来,也吵着中午没吃饱快要饿死了,刘如花切好了羊肉和胡萝卜、洋葱丁子,抱了捆玉米秸杆到厨房里,将柴火塞进灶坑准备给儿子做羊肉鞑子饭。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大货车熟悉的马达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张家房前停止了喘息声。大货车停在了房前一片还没有来得及种上的园田地里,丈夫张文彬迈步进了院门。他这次去的是广东,送的货是一批钢材,丈夫前几天还打回电话说回程想顺路给市里的水果批发市场拉点儿水果回来,再等几天荔枝就成熟了。他这一突然返回令刘如花十分惊诧,不知丈夫或者是车子出了什么状况。

果然,丈夫从车上下来进院时,一身的疲惫,拉着个脸不与妻子说话。

刘如花紧张地问:“老公,怎么了,这么快就回来啦?”

张文彬依旧冷着脸说:“累了,不爱干了。”

“是不是身体出啥问题啦?”

“没啥!”

“彬子,你有事儿可别瞒着我。”

“能有啥事儿,你是不是盼着我出点事儿回不来了才好?”

“你这是什么话!你忽然提前回来了,我担心你,还不兴问一问啊,这有啥错吗?”

“你没错,难道是我错了?!我要是再不回来,这家都不知道姓张还是姓王了!”张文彬见厨房摆放好的食材,更来气了,“呵呵,又做上鞑子饭了,过去也没见你这么喜欢做鞑子饭嘛,这又是准备给谁送去啊?!”

“张文彬我说你是吃枪药了还是咋的,这一进屋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是,你在外面挣钱挺辛苦,可我在家里也没闲着呀,伺候两个崽子吃和穿,大田今年没包出去,也不能撂荒着呀,得我去种吧?”

刘如花与张文彬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中毕业的同班同学,两人自由恋爱结婚,因为过于熟悉,所以在一起时倒是成天拌嘴,吵起架来又谁也不让谁。

张文彬从水缸里臽了半瓢凉水一口气喝下,听刘如花说完,换了口气,赶紧接过话茬说:“不光是这些吧?是不是还要主动上门给某人做饭啊?”

“你是说新来的第一书记?人家一个城里人,到咱村驻村扶贫,弄不好咱这大锅大灶,我一个村妇女主任伸手帮个忙,这有错吗?这算个啥事儿啊,谁嘴这么欠都传到广东去啦?”

“还谁传?都传得满天飞啦,你自己看看吧!”

张文彬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短信,递到刘如花面前。刘如花一看,肺差点儿没气炸了,只见上面写着:“张文彬,你老婆一天一趟往村部跑,给新来的第一书记做鞑子饭暖被窝,你如果再不回来,就等着抱三儿子吧。”

“这是哪个挨千刀的编出这样难听的话埋汰我!有本事直接冲我来呀,给我男人发短信,损不损啊!”刘如花边大骂,边“鸣鸣鸣”哭起来。小儿子不知出了什么情况,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瞧瞧爸爸,又瞅瞅妈妈。

刘如花说:“你出来干什么,赶紧写你的作业去,大人的事儿跟你小孩儿无关。”又气哼哼地对丈夫说:“你还站这干嘛?等着给我上大刑逼供啊?!这里面一定有套头,我一时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看我不撕烂他的嘴!快进屋洗把脸眯一会儿吧,饭做好叫你。”

张文彬见妻子话说得硬气,看来是真的心里没鬼,他又没有掌握什么确凿证据,自己先软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回到房间里,一头栽到炕上,不一会儿就发出了一声高一声低的呼噜声。因为几天来昼夜兼程连续赶路,他也确实又乏又困。

喂饱了院子里那一群“张口兽”,吃过晚饭,刘如花风风火火地走出家门,说要去林支书家一趟,把这事儿说道说道。她心里头猜测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十里香”干的。

林春水吃过晚饭,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悠闲自得地喝着茶水看着热播的电视剧。

刘如花进门就说:“支书,有人诬陷我跟新来的第一书记有一腿,还发匿名短信大老远地把大彬子从广东调回来了,这事儿你管还是不管?”

林春水一听,也猜这事儿像是“十里香”干出来的,忙劝说道:“如花妹子你消消气儿,咱身正不怕影子歪,谁爱说啥说啥。要不这样,明儿个让你嫂子多去村部照看王书记,你怕风言风语的,回避一下。”

“我们啥事儿也没有,回避个屁!你如果不调查,我就找新来的王书记,看他怎么说。”

“好了好了,我查我查。别惊动王书记了吧,人家才来咱村这么几天,工作刚开展起来,还是别拿这种不着边儿的事烦他啦。你也赶紧回去吧,彬子大老远地回来,别把人家一个人晾家里啊!”林春水边说边放下茶杯起身,表现出逐客的意思。

刘如花心知林春水不可能去调查这件事,气呼呼地离开他家的小二楼,直奔村部。

王学礼吃过晚饭,正在鼓捣八仙桌上那台破电视机,忙得一脑门子汗。青山电视台正重播那桂芸的“百姓讲堂”,电视信号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弄得电视里的那桂芸变成了结巴,看着令人难受。

刘如花进门就把丈夫接到匿名短信从广东赶回、自己去林支书家里告状老林和稀泥、她怀疑这件事和“十里香”有关以及“十里香”与林春水不正当的关系像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一遍。

王学礼听到这些,也大为吃惊。想了想,说:“如花,咱不能随便怀疑一个人,事情既然出现了,光生气是没有用的。这件事情确实十分恶劣,我看这样,明天你就跟妹夫去镇上的派出所报案,请民警到电信部门按照发短信的手机号码查一查,一定要把这个造谣生事的人揪出来,否则不但污了你的好名声,影响你们夫妻关系,也干扰我的正常工作。”

刘如花高兴地说:“还是王书记有办法,我都气糊涂了,咋就没想到报案的这一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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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立案调查

谣言像细菌一样,传播于无形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见出出进进村部的刘如花刘似玉姐妹俩,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异样。也不知从哪个嘴里先传出的,新来的第一书记是个光棍儿,同时占着姐妹两个。

小村里,文化娱乐生活原本就十分匮乏,男人外出务工后,留守在家里的那些妇女们,生理欲望与强壮的身体一样健旺,农田里一天辛苦劳作之后尚有残余的精力,最喜打探议论传播这样与男女生活作风有关的桃色新闻打发无聊的时光。越传越像真的,越描越有鼻子有眼儿,说第一书记看着像个正人君子,却原来是个伪君子,来咱村哪里是扶贫,分明是享受“齐人之福”。那些相对年轻又自认为有几分姿色的,甚至自作多情地说白天不敢跟第一书记搭言,夜晚也该绑紧篱笆关好门。

这谣言,当然对刘如花刘似玉姐妹俩是屏蔽的,所以,当刘如花第一次看到这样恶意中伤的短信时,又受到丈夫劈头盖脸的一通质问指责,如同五雷轰顶,完全被弄蒙了。

听从王学礼的建议,第二天,刘如花就拉着丈夫张文彬去镇上的派出所报了案。反复强调这件事情事关驻村扶贫第一书记的声誉问题,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派出所干警听说这样的背景,当然不敢怠慢,给夫妻两个做了笔录,表示一定会立案调查,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很快,调查结果出来了,发短信的手机机主叫孔维壮,正是“十里香”上初中的小儿子。民警小崔与林春水的大儿子是初中同学兼好哥们儿,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先跟林支书沟通一下,就给林春水打了个电话,通报了这一情况。小崔问:“林叔,短信反映的情况是真的吗?“

林春水说:“没有影儿的事!农村人穷极无聊,就爱编排个瞎话。“

小崔说:“林叔,那这件事情可就是另一种性质了。这种短信不会是孩子发的吧,明摆着是大人指使孩子或拿着孩子的手机干的。别看只是发了个短信,事件性质却十分恶劣,是对当事人的恶意诽谤,而且当事人中的一个还是驻村扶贫第一书记。对这样的谣言制造者,应该拘留。”

林春水赶忙说:“小崔呀,你可千万高抬贵手,就算给林叔一个面子。农民嘛,也不懂个法,做事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叔一定好好教育这个发短信的人,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件。”

小崔想了想,说:“叔,光教育诽谤者还不行,还得征得当事人的谅解。否则人家追着不放,非要告,我也没法给压下。”

“好好,都由叔来办,保管不给你找麻烦。”

谢过小崔,放下电话,林春水立即一瘸一拐地来到德胜家。德胜去城里送菜了,两个孩子已经上学,“十里香”一边嗑着炒葵花子,一边往院子里撒苞米粒喂鸡。见林春水进院,一双媚眼笑开了花儿,扭着好看的屁股就往屋里走。林春水紧随其后进屋,不忘回身关紧房门,没有像以往那样抱起她争分夺秒疯狂地行鱼水之欢,而是气急败坏地说:“石丽香,出大事儿了!彬子的短信是不是你发的?”

“啥短信?我不知道!你冲我吼啥?!”

“别跟我装糊涂,你一个短信,人家彬子从广东大老远赶回来了,两口子去派出所报了案,坚决要找出诽谤者洗清名誉,派出所一查,发短信的手机机主是小壮儿的,你是不是想让警察把小壮儿抓去啊?”

“十里香”也慌了神儿,一把瓜子撒到地上,哭起来,边哭边数落:“怨我吗?那个挨千刀儿的王学礼,一来咱村儿就跟我家过不去,一进咱家门儿我就觉得要坏菜,好像跟我前世有仇似的。跟刘家那俩骚货倒是有秧歌有戏的,不是奸情是啥?我如果不跟了你这个死鬼,也去跟他套套近乎,说不定他也给我个人情呢。”

“快快闭上你那张破嘴吧,别把人都看成像你似的。”

“我怎么了?我没刘家那俩狐狸精好呗?林春水你有良心没有,看不起我干啥还扑我炕上来?”

林春水吓得向窗外张望,小声恐吓道:“石丽香,你嚷嚷啥,还嫌事儿小啊!我告诉你,人家民警小崔都说了,你做这事儿涉嫌违法,最低得判你个拘留,是我好说歹说把事儿给压下了。我还得去劝刘如花两口子,别再追究下去,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十里香”见撒泼不灵,也住了声,从里面反锁了门,两只胳膊搂住林春水的脖子,娇媚地说:“哥,别吼了嘛,人家错了还不行吗,把我抓起来,你不想妹妹呀?”

林春水一下子被“十里香”这狐媚之态摄去了魂魄,将此行的目的抛到一边,按她到炕边,把这些日子攒下的力气一股脑都使了出来。

心满意足又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十里香”的暖窝,林春水边走边琢磨,这件事情跟刘如花两口子恐怕是说不通的,还得从王学礼这里入手寻求帮助。

他来到村部,见王学礼正在跟刘似玉说话,话题是为村里的老人定期体检的事。林春水忙插话说:“王兄弟想的太对了,定期体检非常有必要!马上就全面小康了嘛,咱农村老人也要健康长寿,多享两天清福啊!似玉正好你说到这了,我老娘这两天总说头迷糊,你拿血压计去给量量,看是不是高血压的老毛病又犯了。”

支走刘似玉,林春水低声下气地说:“兄弟,哥有个事儿得求你了,咱村那个石丽香,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发了条短信给刘如花的丈夫,说人家如花跟你这个第一书记关系不正常,这不胡扯嘛,哪有的事儿啊!人家如花当然不干了,告到了镇派出所。因为这事儿牵扯到你,所以我来找你,请你劝劝如花,别生气了,咱都是当村干部的,就别跟姓石的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娘们家的一般见识了。”

王学礼一脸严肃地说:“这不能说是一件小事儿,石丽香的行为涉嫌诽谤,《刑法》中就有侮辱罪和诽谤罪,情节严重的,是要判刑的。”

“她一个农村老娘们儿,哪懂得什么法不法的呀!要说我也有责任,是我这个村支书光知道抓生产,普法做得不到位。你就算给我个面儿,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我去狠狠地批评教育她,谅她再不敢做这样愚蠢的事情了。”林春水的态度近乎哀求。

王学礼知道林春水是有意护着“十里香”,想到今后还要与林支书长期共事,也不好把事情闹得太僵,就说:“老林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咱召开个村委会成员和村民代表会议,让石丽香当面承认错误,向刘如花道歉,求得谅解,还人家如花清白。同时,也是开展一次活生生的普法教育。咱村发展经济固然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但是精神文明建设也不能放松啊!”

林春水心知让“十里香”当众向刘如花道歉,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又会跟自己一通闹腾。但他又找不出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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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公开道歉

林春水转身又回到“十里香”家,添油加醋地说,自己发挥村支书的权威作用,反复给第一书记王学礼施加压力,这才争取到对她石丽香涉嫌诽谤罪的宽大处理,叫她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派出所不会把她带走,更不会把小壮儿带走了,她只须在会上当众向刘如花道个歉就行。

听说要让自己当众道歉,“十里香”满心的不愿意,却更担心被抓去坐牢,只得勉强答应下来。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老娘当年在舞厅里什么大场面什么大人物没见过?在你们这群土老帽面前服个软,算个啥!

说服了“十里香”,林春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又蠢蠢欲动想温习一下方才草草做的“功课”,伸手捏一把“十里香”的脸,叫一声“好妹妹”“小心肝儿”,却被“十里香”一把推开,恨恨地说:“你啥时候也学学人家姓王的书记,别总做一只专盯荤腥的馋猫赖猫!”

“呵呵,我说‘十里香’,你莫不是也看上那个小白脸子,要把我老林甩了?”一边说一边又觍着脸凑上前去摸她凸凹有致的前胸。

“十里香”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不屑地说:“得啦‘林老怪’,大白天别动手动脚的,叫人看见算啥事儿!”

“十里香”躲躲闪闪,林春水自觉无趣,悄悄灭掉心中业已燃起的欲火,悻悻地离开了,心里暗暗骂道:女人的心,真她娘的是海底的针!

被“十里香”短信一通编排,王学礼倒好像自己心里真的有了鬼,再与刘如花来往就不像过去那么自在了。可是矛盾摆在这里,又不能不去处理。

林春水走后,王学礼做了半天思想斗争,还是决定给刘如花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她讲述了一遍,最后希望她顾全大局,原谅一个农村妇女的愚蠢无知。又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村上妇女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她这个当村妇女主任的工作做得不到位,这次让石丽香公开道歉,正是一次狠刹歪风、树立正气的好机会,比把石丽香送进去拘留几天效果会更好。而且,如果真把她送进去了,这个仇就算结下了,以后两个人在村上还怎么相处?最后,希望她对丈夫耐心做好解释工作,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夫妻感情。

刘如花赞叹第一书记虑事周全细致,检讨说自己头发长见识短,当初一怒之下还真想把“十里香”给送进去算了。

王学礼说,以后“十里香”这个外号也别让大家叫了,这外号本身就带着讽刺挖苦的意味,石丽香接受这样的心理暗示,想学好都难。

刘如花表示赞同,并表态从自己做起,今后只呼她石丽香的大名。

王学礼与林春水再一次见面时,开始商量这个检讨会怎么个开法。

林春水说:“石丽香这臭娘们儿,也该给她个教训,依我看,给她胸前挂块牌子,写上‘我错了,不该诽谤第一书记和刘主任’,看谁还敢做这样的蠢事儿败坏咱村的风气!”

王学礼说:“林支书,你这法子可侵犯人权啊!你看这样好不好?开会之前,先把石丽香和刘如花请到村上来,让她俩私下里先达成和解,发自内心表达歉意和接受道歉,免得开大会时出啥意外。”

林春水说也好。

一个电话过去,石丽香和刘如花两人先后来到村上,见面时都是满脸的怒气,像两只斗兽一样各带着尖牙利爪。

王学礼说:“大家都在一个村上住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石丽香,你说说吧,自己的事做得对还是不对?”

似乎是被王学礼正义凛然的目光电了一下,石丽香低下头,嗫嚅着说:“我就是贫困户被刷下来了,一时气昏了头,才编出那么一条不着边际的短信。对不起啦如花姐,耽误你家大哥挣钱了。”

“岂止是耽误挣钱?你大哥怒气冲冲地从广东回来,差一点儿没要了我的小命!如果他把我打死了,或者急着往回赶路上出点儿啥情况,你说你得摊上多大的事儿!”刘如花不依不饶。

“这不正说明你们夫妻感情好,经受住了大风大浪的考验嘛!好啦,石丽香,为不影响春耕生产,村里准备今天晚上就开个会,你的公开道歉一定要有诚意。刘如花,你作为村妇女主任,是村里妇女姐妹的娘家人,她又尊称你一声姐姐,你就原谅她这一次过失,今后更要多帮助教育她。”

听第一书记这么说,石丽香和刘如花都点头表示同意。

王学礼又说:“咱村的妇女,是不是干完田里的农活儿就闲着没事做,所以爱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话呀?”看一眼一旁抽着旱烟的林春水,又说,“林大哥,如花,你看这样好不好?现在城里的女同志不是都爱跳广场舞吗?等农闲的时候,请石丽香带着咱村的妇女也来村头的小广场上跳跳舞,活跃一下咱村的业余文化生活。”

“那太好啦!跳起舞来,大家有事儿干了,心情也好了,谁还有闲工夫扯老婆舌啊!”不待林支书和妇女主任表态,石丽香抢先说。

因为有了事先沟通,道歉会开得很成功。石丽香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声泪俱下地念着手里林春水帮着改过的检讨书:“我对不起为咱村脱贫致富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第一书记,对不起为咱妇女姐妹们忙前忙后的如花姐,今后一定痛改前非,不再做有损于安定团结的事,为柳树屯村迈向小康社会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刘如花在会上表示接受石丽香的道歉,并说:“今后咱村的妇女姐妹要进一步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不要让扯老婆舌串闲话这样的封建陋习延续下去。石丽香还主动表示,要发挥自己的特长,领大家跳广场舞,这就是为咱村文明建设作贡献的具体表现。男人外出打工,咱妇女姐妹们要团结得紧紧的,把咱柳树屯村建成美好的家园。”

两个人的发言,都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听说要学跳广场舞,会场上的妇女们立即兴奋起来,交头接耳议论,什么时候有时间跳,穿什么衣服跳合适,一场道歉大会开成了一次欢乐的广场舞动员大会。会后,妇女们还不肯离去,围着石丽香和刘如花问这问那,仿佛她们两个不是刚刚才和解的冤家,而是两个团结一心把她们带入人生新境界的引路人。

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尖锐矛盾就这样迎刃而解,也令王学礼喜出望外。他想,农村,人际关系其实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复杂,农民,其实是一群既朴实又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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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意外惊喜

天气一天暖似一天,小村先是染上了淡淡的绿意,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绿便浓遍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太阳的脸红起来了,傍晚时分,仍慷慨地把温暖的余晖洒向大地,照得人心里也跟着亮堂堂暖洋洋的。

村头的小广场上响起了凤凰传奇欢快的舞曲,伴着乐声的,是大嫂大妈们欢快的舞蹈,领头的石丽香,身段最是柔软,表情最是妩媚,好像浑身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是灵动的。这个过去令村里妇女们厌弃的好吃懒做妖里妖气的女人,此时倒成了美的化身。

自打上次道歉会之后,石丽香好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丈夫去城里送菜,孩子去学校上学,她除了在家里洗衣做饭,也去那些大棚扣得多忙不过来的人家卖小工挣点儿零花钱。干起农活儿来,自然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涂脂抹粉了,洗尽铅华的石丽香,虽然不再年轻,也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只是不再妖冶。林春水眼巴巴地望着心中的女神石丽香,连根毫毛也沾不上了。

王学礼与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坐在广场边上一个废弃的石头碾盘上,欣赏妇女们欢快的广场舞,为自己的创意感到欢欣鼓舞。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回头,原来是他日思夜想的芸妹妹,以为是在梦里,死劲儿揉了揉眼睛,没错,真的是他亲爱的芸妹妹。起身想紧紧地拥抱她,看了下周围,当然觉得不太合适,强忍着内心的冲动,伸出右手与之紧紧相握,不过是普通的见面礼数。“那教授,你怎么搞突然袭击,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嘴里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我也是乘着筋斗云来的呀!来了一看可大开眼界了,有这么多宫娥彩女为圣上翩翩起舞,你这小日子过得挺不错啊!”那桂芸笑道。

王学礼伸出两根指头放在嘴上,作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那教授同志,你头脑中封建余毒太深了,这哪是什么宫娥彩女,人家才是这个村的主人,我不过是个为她们服务的人民公仆,到你嘴里怎么成土皇上了!”边说,边拉着她的手向村部走去。

原来,近一个时期,那老太太于广美与庄严微信互动不断,越唠越多越谈越深,小小的微信已经难以承载二人更深层次表情达意的的需求了。那老太太嘴上却不提这件事,而是分别跟儿子桂萁和女儿桂芸说,海市和江城她一天也不想呆了,就想回青山的家中,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一个人生活绝对没有任何问题。那桂芸心知母亲是为着庄严,却故意不去戳穿这层意思。正好学校里端午节有三天小长假,她就临时决定买了机票与母亲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芸妹妹眼中的学礼兄由白面书生变成了乡野村夫,学礼兄眼中的芸妹妹则成了“弱柳扶风”的林妹妹,四目相对,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你瘦了”。

回到村部王学礼的住处,见简陋的住所与摆设,那桂芸免不了又是一阵唏嘘难过。而吃上了学礼兄亲手为她做的炸酱面,品味着乡村夜晚这样一个独特的二人世界,又有一丝甜蜜涌上心头。

吃过晚饭,又烧了热水,照顾亲爱的芸妹妹认认真真地泡了脚,王学礼十分不情愿地说:“芸妹妹,我正在村里抓移风易俗,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这个第一书记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呢,虽然有一千个不愿,今晚哥还真不能留你住在这里了。”

那桂芸眼巴巴地望着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想与之睡在一起的热恋中人,满眼的失望和不舍。

王学礼就在这失望的目光中掏出手机:“如花吗?你家文彬没回来吧?那这样吧,我女朋友来了,今晚借你家睡一宿。”

熄了灯准备出门时,王学礼与那桂芸深情相拥,轻声说:“等我,明天我们就回城里自己的家。”那桂芸也喃喃地说,“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二人执手行走在乡村平坦的柏油路上,举目望一弯亮晶晶的月牙,满天密麻麻的星斗,竟有一种置身童话世界般的感觉。再深吸一口空气,入鼻的,是不知道什么野花儿开放散发出的醉人的馨香。

那桂芸靠紧恋人,深情地说:“哥,真的如你所说,不想走了,就在这里过一种男耕女织的生活该有多好。”

王学礼笑着搂紧她的肩,说:“我们村这座小庙,哪里住得下您这尊大佛啊。你还是踏踏实实回去完成你在江城的任务,回来后,我们就结婚,不再这么揪心连命的了。”

那桂芸停下来,说:“我正有件事情想跟你说,苏教授转达江城大学历史学院的意见,想调我到他们那里工作,说江城大学平台大,有机会申报长江学者。长江学者当然是我心向往之的,但那样一来,我俩不就成牛郎织女了,就没答应。”

王学礼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你不是说过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不应该为了儿女情长置个人前途于不顾。再者说,我这驻村扶贫,闹不好得三年时间,虽然柳树屯离青山与江城比那是近多了,但我俩也不能经常在一起啊!等我扶贫任务结束后,再过几年,就可以退休了,到那时再去江城与你团聚不也行吗?你慎重考虑考虑,别轻易下结论。”

“我们俩长期不能在一起,就像这几个月一样,你难道不想我吗?”

“想,那是当然的,可是我分得清哪头重哪头轻。你毕竟还年轻,历史学教学研究又是你的志向所在,为了实现你的人生理想,我选择忍受思念之苦。”王学礼更紧地搂住那桂芸的肩膀。

边说边走,已经来到刘如花家大门外。刘如花早早等候在大门口,身旁还站着妹妹刘似玉。王学礼介绍三个女人认识,那桂芸惊喜地说:“如花似玉,人如其名,果然是两位美女。”

“我们乡下女人,正如王熙凤所说,是烧糊了的卷子,哪里能跟您这位满腹经纶的大教授比。”刘似玉不无醋意地回答道。

“似玉妹妹熟读《红楼梦》,连王熙凤这句口头禅都记得这么清且运用自如,还拿姐姐我打镲。你们两个若是烧糊了的卷子,天下男人都来争抢,不打破脑袋才怪。”听这女子话中有话,那教授自然更是嘴不饶人。

王学礼笑道:“停!那教授一个才女已经够我领教了,这又冒出来一个,你们谈你们的风花雪月,老夫我自惭形秽,先行告退了。”边说边与三人挥手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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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幸福团聚

一个晚上,心里都惦记着从千里之外赶来相见却又近在咫尺不得相伴的芸妹妹,是一种百爪挠心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王学礼就从炕上爬起来,洗漱完毕,不待做早餐,给林支书打了个电话简单交待一下工作,便急忙开车来到刘如花家,接那桂芸回青山自己的家中。

刘家姐妹和那桂芸此时刚刚起床,那桂芸正在镜前梳妆。

刘如花说:“王书记,我这就做早饭,你跟桂芸妹妹喝碗粥再赶路嘛!”

“不啦,我俩走在路上随便找一家早餐铺子吃一口就行,桂芸就三天假,回市里还有不少事儿要办呢。”王学礼说。

与刘家姐妹告别,坐到副驾驶位置上,那桂芸侧过脸调皮地问:“学礼哥哥,昨晚睡得好吗?”

“我的傻丫头,明知故问,这么个小媳妇儿望得见吃不着,能睡好么。”

“刘家那姐妹俩对你印象可都是极好的啊,你随便勾一勾指头,我相信哪个都会乐于伴驾的。”

“这样无聊的话可不像你大教授说的,有损你身份。”

“人家说的是伴驾,没有说侍寝好嘛,是你王大书记把事情想复杂了。”

“芸芸你可太坏了,故意把我往沟里带,看一会儿到家我怎么收拾你!”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情难自已。

那桂芸说:“王书记,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把你扔在这个小村子里,像把唐长老放在了女儿国,我可真有些不太放心。刘如花是个有夫有主之人,两口子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然不应该对你动什么心思,那个刘似玉你可要加十二分小心了,对你是真有那个意思。昨天晚上我俩睡一铺炕上,这女子对我是仔仔细细一通盘问,中心思想是希望我能再找一个更合适的男朋友,好把你王学礼同志拱手让给她刘似玉。当然这话她没有明着说,只是一再说我学历高,又年轻,应该留在大城市发展,完全有可能找到个更加年貌相当的男人嫁了。”

“你没有告诉她吗?正有个年貌相当的沈师兄对你垂涎三尺呢!”

“讨厌,又来了,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个刘似玉,看来是父母从小娇宠惯了,说一不二,想要啥有啥,等了这么些年未嫁,这次好不容易看上个如意郎君,大有一种不据为己有誓不罢休的架式。她又在村卫生室工作,你俩一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真有点不放心。”

“不会的,如果没有你,一切皆有可能,因为有了你,一切都不可能。这话别让我再说一遍了,你不烦我都嫌烦了。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王学礼腾出右手,轻轻拍了拍那桂芸的左肩,以示安慰。

说着唠着,车就进了青山城,来到翠湖豪庭小区。赶在小区外的早餐铺子营业的尾声,两人匆匆吃了口稀粥包子就小咸菜,便回到了春节前寒冷的冬夜里第一次相互给予的那个温暖的家中。

自从正月初四分手后,又是几个月的分离,只有不到三天的短暂相聚,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比黄金还要宝贵。说不完的情,表不尽的爱,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为他们停止,全世界就只有一个王学礼一个那桂芸。

时间当然不会为他们停止,它正在一分一秒地流走;世界当然也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还有这个那个与他们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需要关照。

枕在爱人的臂弯里,那桂芸说:“哥,你猜得一点儿都没错,据我观察,我老妈跟庄叔两个已经进入到黄昏热恋之中,这次陪她回来,性情与以往大不一样,话也多了,而且不再是一张嘴就戗着人说话。到家后,就急忙催我去柳树屯村看你,不但不再粘我,倒好像我成了个多余的人。明摆着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把爱人更紧地搂在怀里,王学礼笑道:“据我观察,我老丈人这边儿也进入状态了,前两天我打电话,听老爷子说话底气明显比过去足,一口一个‘小于说这小于说那’的,看起来小于同志已经主宰了庄严同志的全部生活,我这个前女婿也成了可有可无之人啦。”

那桂芸说:“老妈走出痛苦,重获新生,按理说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我还是有点儿替我那故去的父亲感到难过。他们两个在我的心目中是这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难为他一辈子对我妈呵护备至,到最后,这样的感情也经受不住岁月的磨砺,还是一点点淡下去了。”

“不是淡下去了,而是深深地埋在了心底里。斯人已去,生活还得继续。如果你父亲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母亲活得快乐而感到欣慰的。”

王学礼的一番话令那桂芸对身边这个男人的认识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她觉得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对他的倾慕之情,只有把头更深地埋进他的臂弯里,再一次“教君恣意怜”了。

那老太太回到家里,把女儿打发去柳树屯后,第一时间就给庄严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到家了,不准备再去江城和海市,并仔仔细细地告诉他她家所在的教师新村的地址。

两人微信里聊得火热,见面时反倒没了话。最后还是庄老厂长见过世面善于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首先打破僵局:“小于老师啊,你说的到我们厂子学工,我救过你的事,也许是年头太久,也许是经历过的事情太多,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你回忆不起来了没关系,这张照片上的你自己,你总不会不认识吧。”那老太太边说,边翻开一本旧影集,指着一张黑白照片给庄严看。是十几个年轻的男女学生与工段长庄师傅的合影,庄严记不清当时是谁拍的,他家里也没有这张照片。“你细看看,哪个是我?”那老太太露出小女孩儿般天真的笑容,问庄严。

庄严看了半天照片,几个女孩子都梳着短麻花辫,长得也都好像差不多,又看一眼那老太太于广美一张布满岁月沧桑的脸,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来。

“嗨,看来我于广美真是老得没人形了,你费了这么半天的劲儿都没有认出来。”那老太太边说,边指着照片上一个梳着小辫嘴角上扬的女孩子说:“就是这个嘛,旁边那个梳分头的男生,后来成了芸芸的爸爸。”那老太太三年来第一次以坦然的心态面对丈夫的故去,没有哭天抹泪。

庄严的记忆好像一下子被唤醒了,说:“对,好像有你们这么一拔孩子,那时候可给我们车间的人烦坏了,啥活儿也不能干,净捣乱,还得为你们的安全操心。后来可算把你们送走了,就是拍这张照片那天吧。”

“对呀对呀,厂里还送给我们每人一本塑料皮的日记本呢,就是这个。”于广美又打开书柜的抽屉,取出了一个纸张已经严重泛黄的红皮日记本。

庄严想接过来翻看,于广美却抽手把本子藏在了身后,有些害羞地说:“这个不能给你看,这里记的全是一个女孩子的秘密。”

庄严在些尴尬地笑笑,说:“不让看就不让看。再者说,几十年过去了,国内国际多少大事都已经揭秘了,你小于老师的历史也该适度开放了嘛。”

“给你看也行,但是你得把自己的年轻时的恋爱史拿出来与我分享,这才算公平。”于广美笑道。

“我的历史?还真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我跟月梅她妈,是父母包办婚姻,我20岁不到就结婚了,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人,就这么简单。”庄严认真地说。

“是这样啊。老庄你知不知道,我的女同学当时都觉得你好帅,说你长得特像王心刚。大家都猜你没结婚,说我们班年龄最大的范秀芳与你很合适。”于广美说。

“是嘛,那这个范秀芳怎么没找我向我表白?”

“那时候的女孩子,哪像现在人这么大胆直白。”

“不大胆直白?那你说说看,你跟桂芸爸爸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

“老庄你好狡猾,不让你看日记,你就开始用话来套我了。”于广美叹了口气,说:“芸芸爸爸是个特别忠厚老实的人,说实在话,是我先喜欢上他的。我没有看错人,这一辈子跟了他,一点苦也没有受,他给我的这两个孩子又都那么优秀。”说到这里,于广美终于忍不住又哭了。

庄严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巾,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到身边给于广美擦泪,用手臂揽住她的肩,安慰道:“小于,你也不必太难过了,人哪有一辈子不死的呢。再恩爱的夫妻,也很难同赴黄泉,就算是为了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我们剩下的这一个也要活好自己的每一天。”

于广美微微点头说:“我过去做过心理咨询工作,道理我是懂的,可是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就像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来了。”

“所以嘛,学礼和桂芸俩孩子撮合咱俩到一块儿,就是希望我们互相搀扶着共度余生。”

闻听此言,于广美小女孩儿一样倚偎在庄严的怀里,又抽泣起来,这泪水,有悲伤,也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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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利益之争

三天时间幸福团聚,分秒必争相亲相爱,分别的时候还是来到了。王学礼和那桂芸请庄严和于广美在一起吃了顿饭,此时四个人已经亲如一家了。妥善安顿好两位老人,二人又不得不在机场依依不舍地相拥而别。

登上去江城飞机的那一刻,那桂芸否定了王学礼的建议,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什么远大理想个人前途,她那桂芸追逐了十几二十来年,也得到了许多,终不如有心爱的人相伴左右生活更有质感。

从机场回到公寓后,那桂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带着给苏教授和苏师母买的一对岫玉枕去了苏家。师母闻声开门时,沈翰林居然也在,与苏教授两人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表情都很难看,见那桂芸进来,只是点了点头。那桂芸见此情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把两只玉石枕轻轻放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中午,沈翰林接到了毕业后刚刚留校任教的自己带的硕士研究生小许的电话,说他在学院办公室工作的女朋友告诉他,院里领导班子刚刚开过会议,准备向学校上报调那桂芸到学院工作,是苏有明教授提出的建议,而且,苏教授还力主推荐那桂芸为下一个年度的长江学者后备人选。

沈翰林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就急了,学院长江学者后备人选每两年才只有一个名额,那桂芸占去了,他沈翰林就没戏了。辛辛苦苦盼来芸师妹到江大历史学院学习交流,本打算借苏教授的威望能将她调来与自己重温鸳梦再续前缘,却不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沈翰林急匆匆来到苏教授家,想问个究竟。

沈翰林敲门进屋,苏夫人给师徒二人斟了茶,便退到自己的房间里。

沈翰林说:“老师,听说学院有意要调桂芸师妹过来工作?”

“是啊,你不也是这个意见嘛。江大历史学院目前师资力量十分匮乏,以桂芸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教师岗位的工作,所以,我向学院推荐了她。这学期,她开的选修课反响非常好,更证明了她的实力。学院领导班子会议讨论,采纳了我的建议。”苏教授轻饮一口茶,慢慢地说。

“我还听说,您向院里力主推荐那桂芸作为下一个年度的长江学者后备人选,这是真的吗?”沈翰林焦急地直入主题。

“是这样的。桂芸在教学实践中,非常注重改革创新,而不是拘泥于书本知识的简单传授,对学生学习兴趣的培养非常有启发作用。她做的电视讲座,在普通民众中普及历史知识,这非常有意义。我过去上课时不是经常跟你们讲嘛,一个忘记历史的民族是非常可怕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注重把历史事件与现实生活有机结合起来,以史鉴今,对历史学教学和研究都非常有示范意义……”

“可是,学院明年就只有这一个名额,她如果占去了,我这些年的努力岂不付诸东流了吗?”沈翰林不得不打断苏教授对女弟子滔滔不绝的夸赞,表明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你,说心里话,你们两个都是我苏有明的爱徒,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两个学术上有所建树,比我老头子自己作出成绩都让我高兴。我也反复对你们两个人作了权衡,最后觉得还是桂芸更合适。她如果当选,不但对我们学院青年教师具有示范带头作用,也可以影响整个学界的教学和研究方向。”苏有明真诚地说。

“老师,这十几年来,我跟着您鞍前马后的,做了多少辅助性的工作,哪次有过半句怨言?没想到那桂芸才来这么几天时间就征服了你的心,你对女弟子也未免太偏心了!”沈翰林话语中已经有了明显的愠怒。

“翰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嘛,手心手背都是肉,在对你们两个取舍之前,我也是考虑很久的。”

“可是,你考虑的结果还是觉得手心肉最是贴心。”

正说到这里,那桂芸就进来了。

苏师母让那桂芸坐在另一只沙发上,也给她斟了一杯茶。那桂芸一路劳顿,此时确实口渴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听明白了苏老师与沈翰林讨论的话题内容,那桂芸刚想表示自己无意留在江城大学,沈翰林却先声夺人地说:“那桂芸,难怪你上次极力阻挠我在老师的文集上署名字,原来背后有这么大的好处等着呢,署不署名字当然没有意义了,署名,说到底不也是为了积累学术成果,目的是晋级嘛。真没看出来,你原来是这样一个有心计的人。”

“沈翰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我怎么就有心计了?苏教授推荐我的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哼,说你不知道,鬼才会信呢!”沈翰林憋了一肚子的火不好在老师面前发作,这会儿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

“翰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师妹?亏我当初还想把她介绍给你!”师母见沈翰林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十分生气。

“师母你不必多说了,你难道没看出来苏教授对女弟子的特殊偏爱吗?怪只怪我沈翰林生错了性别。”沈翰林几年来精心谋划的晋升之路因为那桂芸的出现戛然止步,气冲牛斗,越发口无遮拦。

“翰林,你这样说话,伤害老师倒也罢了,怎么可以捎带着污蔑人家桂芸的名声。”苏师母气愤地说。

“师母你多余担心,我俩读书的时候就曾经好过。”见师母也极力袒护那桂芸,沈翰林更觉生气。

“沈翰林你不要胡说,谁跟你好过?!”那桂芸怕沈翰林继续往下说,赶紧阻挠。

“没有吗?你不是说还曾经为我流过产吗?这事儿师母您不知道吧?所以,苏老师这位得意女弟子可不像您想像的那样冰清玉洁。”沈翰林索性把一切都抖落出来。

“沈翰林你真是个人渣!”那桂芸骂完这句话,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苏教授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动静,苏夫人忽然反应过来,回身见丈夫靠在沙发上,已经动弹不得,忙取出救心丹放在舌下含上了。

沈翰林见状,好像一下子从梦魇中惊醒过来,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20电话。

护送苏教授进了医院急诊室,沈翰林又打了苏晓虹的电话,告知老师心脏病发作已经住进医院。等苏晓虹与邓家国两口子匆匆忙忙先后赶到后,沈翰林不声不响悄悄离开了。

那桂芸陪着走廊里神色忧伤的师母,不知如何相劝,更不知从何劝起,不待开口,自己先垂下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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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灵慰藉

沈翰林仓皇逃离医院,被外面的微风一吹,头脑清醒一些了,回忆起方才的经历,内心有些后怕。如果苏教授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但要遭受外界的谴责,自己内心也会感到深深不安的。把桂芸师妹不愿示人的不堪往事当着老师和师母的面和盘托出,让她颜面扫地,再想赢得师妹的芳心是绝无可能了。沈翰林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好窝囊好失败,事业和婚姻都不如意,害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却正是他曾经深爱的芸师妹。

正垂头丧气地往前走着,忽然手机微信“叮咚”响了一声,点开,是“樱桃小丸子”发来的:“沈老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拿到稿费啦!虽然钱不多,只有二百多元,但是完全可以请您吃顿饭啦。”

沈翰林看罢,关了微信,决定一个人回家静一静,对女学生的邀请不予理睬。

一路心烦意乱无精打采地继续向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自家楼下,他惊异地发现,万方背着个书包正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低头鼓捣着手机。见沈老师回来了,万方兴奋地一蹦一跳跑上前去:“沈老师,刚才给您发微信,您一定忙着走路没有看到,告诉您一个特大的好消息,我的小说上架付费阅读啦!上个月共得到280元的稿费收入呢,这下子,我可以用自己挣的钱请您吃饭啦。”

“哦,是嘛,我还真没注意。祝贺你呀,饭老师就不吃了吧。”

“不行!您答应过我的,记着我欠您的那顿饭,说等我挣了钱就还,做老师的,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万方活泼可爱的样子像一束耀眼的光亮照进了沈翰林阴郁的心中,他想了想,说:“好吧,去哪里,需不需要我去车库取车子?”

万方想了想,说:“不用开车了,就去钟楼公园边上那家新开张的东北菜馆,走几步就到了。”

说到东北菜馆,沈翰林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在苏教授家被自己伤害得体无完肤的那桂芸,又不知万方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家馆子。

师生二人来到东北菜馆,门口穿着红花袄的女服务员高声喊道:“老板咱家来客啦!”边说,边引二人来到二楼一个小包间里。包间里的装饰全是东北风情,墙壁贴着报纸,天棚糊着花纸,窗边还吊着几穗老玉米和一串干辣椒。

万方拿起菜谱,见老师不点菜,便自作主张点了猪肉炖粉条子、烧茄子、锅包肉。猪肉炖粉条子一上来,两人都被巨大的器皿和菜量震撼了,万方赶紧喊服务员退了锅包肉,换成了黄瓜拌拉皮儿。

改完了菜,万方又问服务员:“大姐,你们家有什么白酒?”

服务员说:“我们家有高粱烧散白,纯粮食酿造的,比瓶装的好喝,又经济实惠。”

“来一斤!”不顾沈翰林阻挠,万方已经打发服务员下去打酒了。

沈翰林是熟知白酒品质的,酒打上来,提鼻一闻,就赞叹道:“还真是好酒!”

万方把老师的杯子斟满,又给自己斟上,端起杯,愉快地说:“我请求先发言,谢谢沈老师今晚肯赏光接受万方的邀请,谢谢沈老师对我小说创作的支持和帮助,干杯!”

万方将杯中的酒一下子喝去一半,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沈翰林说:“这酒度数高,辣着呢,小孩子不知深浅,不可以一下子喝下去这么多。”

万方调整好自己,笑道:“没关系的,方才是准备不足,下一次就好了。沈老师不许耍赖,喝呀!”

沈翰林只得端起杯,喝了一大口,见万方还用一双丹凤眼看着自己,又一狠心,也喝下去半杯。

这时,穿花袄的服务员又上来了,端了盘花生米,说:“老板给二位加了道下酒菜盐爆花生米。”

沈翰林问:“小姑娘,你是东北哪里的?”

“我是白山的。”服务员满面笑容爽快地回答。

“白山离青山有多远?”沈翰林继续问。

“坐火车就一站地,大哥有亲戚在青山吗?”服务员热情地问。

见沈老师没有回答,万方抢着说:“你大哥不是有亲戚在青山,是有亲人在青山,前女友算不算亲人呢?”

“当然算啦!欢迎大哥有时间到我们东北那旮旯走走看看。”服务员边说边笑着退下了。

沈翰林看一眼万方,绷起脸说:“小孩子不许胡说,哪有什么前女友,”

半杯酒下肚,万方情绪有些亢奋,吃了口土豆制作的晶莹剔透的粉条,连说“好吃好吃”,又端起杯:“沈老师,这杯得祝贺我第一次拿到稿费。”

沈翰林刚想阻拦,万方半杯酒完全喝下去了。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注意了把握节奏,没有呛咳,喝完还调皮地吧嗒吧嗒嘴,又用丹凤眼看沈翰林。

沈翰林原本就有一些酒量,受万方情绪感染,又由于受了今天下午那场争吵的刺激,这时也想借酒驱散烦闷的情绪,一狠心,把杯中的酒干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你半杯我半杯,菜还没下去一半儿,一斤酒已经喝光了。万方又赶紧下楼打来半斤,沈翰林也不阻挠了,两人继续推杯换盏。

喝着喝着,沈翰林竟然哭了,说:“沈老师这辈子活得好失败的,太太没有了,女儿也不在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万方也开始精神出离:“沈老师,我也什么都没有了,爸爸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

“不要怕,没的关系,万方,还有沈老师。”

“对,万方不怕,还有沈老师呢。沈老师也不要怕,还有万方陪着你。喝酒!喝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干!干!!”

后来的半斤酒很快又消灭掉了,菜也吃下去一大半,两个人都已经酒足饭饱。万方大声喊来服务员,把手机丢给她,报了一串密码,说可以刷支付宝买单。服务员刷完单把手机拿回时,两人已经起身离席,沈翰林脚下无根左右摇晃,万方虽也有些头晕却还能行动自如。服务员问用帮忙吗?万方摇头说不用。

搀着沈老师走下楼梯,出了东北菜馆大门来到路边,万方摆手拦了辆出租车,先扶老师上车,轻轻关好车门,自己绕到另一侧上车,坐在沈老师旁边。

司机回头问:“小姑娘,去哪块?”

“很近,江大教工新区18栋二单元。”万方说。

“小姑娘,怎么让老爸喝这么多酒,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帮帮忙?”司机关切地问。

“老爸今天高兴,所以多喝了几杯,没问题的师傅,我一个人完全可以搞定。”万方愉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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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酒后失德

沈翰林在一片混沌中被万方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进了家门,进门后就是一阵干呕,万方急忙找脸盆帮着接,却又吐不出。

万方扶沈老师上床躺下,绞了条热毛巾帮老师擦了脸,沈翰林忽然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喃喃地说:“芸师妹,不要离开我,对不起,都是师兄的错,我不该那样子说你。”

万方犹豫了一下,把湿毛巾放到床头柜上,坐到床边任由沈老师拉着她的手。

沈翰林挣扎着起身,将万方扑倒在床上就是一阵热烈的亲吻。这情景,万方在那些想念沈老师却不得相见,想到心痛的晚上不知设想过多少次,今晚,在半醉半醒之间,幻想终于变成了现实。虽然她此时只不过是那老师的替身,但是她也已经感到很知足了,她甚至在内心里感谢那老师让沈老师产生这样的幻觉。万方伸出长长的手臂抬手关灭了屋里的灯光,任由沈老师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一声声“芸芸”“芸芸”地叫着,也一件一件地帮沈老师解掉裹在他身上的衣服……

后半夜,被一阵难忍的干渴折磨醒,习惯性地按亮台灯时,沈翰林的酒醉被睡在身边的扁圆脸女孩子吓得完全清醒了。

他急忙下床,先是拾起丢在地上的内裤套到自己身上,又用毛巾被子盖上万方裸露而修长的身体,蹑手蹑脚地到客厅的饮水机里打了杯温水喝下,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把自己穿戴整齐,坐在书房的转椅上,拼命回忆昨天晚上的经历,回忆到上出租车,接下来就彻底断片了。他懊恼地揪自己的头发,他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内心中那个自己跳出来弱弱地说:“沈翰林,你把人家小女生给睡了。你说自己是无意的,谁会相信的呀。”

看了看时钟,已经三点多钟,天马上就要亮了。沈翰林从书架上胡乱抽出一本《大唐贵妃》,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外面的天光完全大亮的时候,沈翰林听到卧室里有了蟋蟋蟀蟀的动静,不一会儿,万方已经穿好衣服出现在书房门口。沈翰林转动椅子望向门口,不知如何开口。万方却主动走上前来,用两只长长的手臂环住老师的身体,把前胸紧紧靠在他的肩膀上,用自己的扁圆脸贴上老师瘦削的长脸。沈翰林刚要说话,万方已将自己的唇盖在老师的唇上,封了他的口。

沈翰林轻轻推开万方,站起身,无力说:“对不起万方,老师该死,不该喝那么多的酒,更不该做这样的事。”

“不!谢谢你沈老师,谢谢你给我的一切。你没有错,我也不会后悔。”万方激动得脸涨得通红。

“可是,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跟我女儿佳宜一样大的年纪,老师不可以接受这样的爱,这是不公平的,你将来会恨老师的。”

“不,不会的!我不是您女儿,我有权力爱你。我爸爸妈妈做了不要脸的事,不要我了,老师,你别不要我好吗?”

“你爸爸妈妈?他们又是哪个?”

“万达民和方静,江城的新闻人物,您不会没听说过吧?”

沈翰林对这两位学长以及他们的风流韵事当然有所耳闻,他没想到,这个万方原来就是他们的女儿,而且,他们的女儿竟然与自己……想到这里,他更加懊悔起来。

万方又一步上前,抱紧沈翰林的腰,将下巴搭在老师的肩上。沈翰林此时好像抱着个刺猬,捧起也不是丢下也不是。

从审美角度看,万方高大的身材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如果年轻时有这样一位女同学,他是不可能爱上她的。可是,这个与自己女儿一般大又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学生浑身散发出的青春气息又那样具有诱人的魔力,吸引着他下意识地想走进去一探究竟。他拼命地回忆昨天晚上的经过,可惜,那个时间段里,他仿佛掉进了一个暗不见底的黑洞,摸不到边也寻不到底。

万方抬起头,幽幽地说:“沈老师,你不会记不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吧?你把我喊成了芸师妹,好温柔的样子。”说完,万方又害羞地垂下头,将滚烫的脸埋在了沈老师的胸前。

沈翰林推开万方,引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想了半天,说:“万方,沈老师再一次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是沈老师酒后失德,侵犯了你,沈老师向你郑重地表示道歉。你要做个好学生乖学生,听老师的话,一会离开这里后,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老师喝断片儿,也记不起了。就是说,昨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好吗?”

万方睁大双眼望着沈老师,半晌,忽然嘤嘤嘤地哭起来,边哭边数落:“沈老师你欺负人,你们大人都欺负人!你们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不问一问我想要什么,我的感受是什么?”

沈翰林下意识地望一眼大门方向,慌忙拿出纸巾上前帮万方擦眼泪。

万方顺势将沈翰林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边哭边说:“沈老师,我喜欢你,没有你的课的时候,我脑海里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是你的影子。你不许不要我,否则我就活不成了。”

沈翰林轻轻拍着万方的后背,哄道:“好啦好啦,不哭了,沈老师要你,但是,不许你再胡思乱想了,你只能做沈老师的小女儿,做沈佳宜的小姐姐。否则,不是你活不成,沈老师先活不成了。你爸爸妈妈不会饶恕我,学校里头的老师们也会对老师表示不耻。”

万方抬起头,似乎听懂了沈老师话语中的道理,她不该这样不懂事,让心爱的沈老师感到为难,可是内心里翻滚着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却不为她作主,她太喜爱这个让她心痛心碎的沈老师,她的生命中怎么可以没有他!

这时,沈翰林手机的闹铃响了,他记起了今天上午他还有研究生班的课要上,忙说:“我上午还有课。万方,你洗洗脸梳梳头赶快回学校里头吧,同学如有问起,你就说昨天晚上回家里头了,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过沈老师这里,听清楚了吗?”

万方点点头,听话地进到卫生间里洗了脸梳了头,戴上眼镜出来,又是课堂上那个专注好学的好学生模样。

沈翰林爱怜地拍拍她的头,推她到门口。

万方穿上鞋子,系好鞋带,起身,忽然给送她到门口的沈老师一个热烈的亲吻,打开大门“咚咚咚”地跑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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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表达歉意

万方走了,沈翰林一颗悬着的心稍有放松。他从外到内脱下身上的衣服扔到洗衣筐里,赤裸着身子进到卫生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是刷牙、刮脸,穿着浴袍热了牛奶面包。吃罢早餐,换上平时上课时穿的t恤和纯棉休闲裤,提起电脑包匆忙向学校走去。

因为昨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沈翰林进到教室时,才感到浑身疲惫不堪,更无心思传授新的教学内容,谎称自己这两天感冒了嗓子不太好,抛出话题来,这两节课改由学生们自由讨论、问答。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时间,沈翰林提起电脑包,匆匆走出教室。此时,他特别想回到家里饱饱地睡上一大觉,把一切烦恼都抛到脑后。

刚走出教学楼的大门,就见小许提着电脑包从对面走过来,向他打着招呼:“沈老师,上午有课呀?”

沈翰林点头应了一声。

小许已经走到他跟前,停下脚步,小声说:“沈老师,早晨我在食堂吃饭时见到了那老师,她说自己的男朋友在青山,无意来江城大学工作。所以,学院调她来的事情,只是单方面的意见,并未征得她本人同意。不过一般来说,这样的好机会哪个会轻易放过呢?也不知那老师是故意这样说掩人耳目,还是真这样打算的。”

沈翰林想了想,说:“或许是真的。那桂芸四十几岁的人了,找到个称心如意的男朋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是女人嘛,可能会把家庭看得比事业还要重的吧。”

“所以,沈老师您还不要灰心。如果那老师不来,长江学者推荐人选铁定还是您的。”小许说。

沈翰林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一切顺其自然吧。”

与小许告别,沈翰林改了主意,决定先不回家,而是去医院看看苏教授。想到这件事,他心里有一点畏难情绪,不知道苏教授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医院方向走。

江城大学附属医院就在学校附近,差不多半站地的路程。沈翰林在路边商店买了一箱鲜牛奶,路过花店,犹豫了一下,进去,又让女服务员扎了一束康乃馨。

提着牛奶捧着鲜花进到病房时,见苏教授正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苏晓虹和邓家国两个都在。

“晓虹姐,对不起,昨天在老师家讨论了些学术上的问题,老师大概是情绪有些激动。”沈翰林把牛奶和鲜花交到邓家国手上,望着苏晓虹歉意地说。

“我老爸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太好,你们与他讨论问题,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让他大喜或者大悲。”苏晓虹说。

沈翰林点头称是。

苏教授轻声“哼”了一下,显然是醒着,却并没有睁眼,不愿意搭理来者。

邓家国拉沈翰林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沈老师,你们怎么把老爷子气成这样?昨天我问那桂芸,她也不说,只是一直在哭。您别不高兴,我老丈母娘倒是态度明朗,一个劲儿骂你是白眼儿狼。”

“姐夫你别说了,师母骂的一点没有错,都是我不好,是我说话嘴边缺少个把门的,惹怒了老师和桂芸。为了不让老师再激动,我就不跟他当面道歉了。一会儿老师醒了,你一定要向他转达我的歉意。告诉他沈翰林永远是他听话的好学生,永远也不会再惹他不高兴了。”

“以前你们师生三人不是配合得蛮好的吗?老爷子每次提起你们两个爱徒,都赞不绝口,比我这个女婿甚至亲生女儿都喜爱,怎么忽然就生这么大的气?”邓家国继续问。

“哎,说起来话长。总之,我们这些个知识分子,就是爱面子,把社会荣誉、个人名声看得比天都大。是这样子的,学院里有一个长江学者推荐名额,你知道的,我为了这个奋斗了好些年的。可是,老师却力主把那桂芸调过来占用这个名额,我知道了,情绪有些激动,就说了些过头的话。”沈翰林说完,垂下头,现出懊悔的神情。

“沈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西方人不是讲究女士优先嘛,你就让给那桂芸又何妨?更何况,我听说我老岳母还想要撮合你们两个在一起呢。这更说明你们两个关系本来就不一般,推荐谁有什么区别呢?”邓家国说。

“话是这样子说,可是如果桂芸师妹评上了,我却下来了,我在学院里还怎么混下去,大家都认为这个推荐名额非我沈翰林莫属,结果却落到了那桂芸的头上,我带的那些学生,有的已经成了我现在的同事,他们又会怎么看我?所以,我希望老师能够再慎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见沈翰林这样说,邓家国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好介入太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走出医院大门,困倦之意重新袭来,沈翰林继续低头往自家方向走。猛抬头,却见迎面走来了那桂芸,提着个果篮,应该也是去医院里探望苏教授。四目相对,无比尴尬。还是沈翰林首先打破了局面,跟在那桂芸身后边走边轻声说:“芸师妹,昨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是我昏了头,说出那样的混帐话来。为了这件事情,我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睡好。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不接。恰好今天就在这里遇见你了,你一定要接受师兄的道歉,要打要骂全凭你的发落。”

“沈翰林,你不要再跟我说一句话,我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请你走开,不要挡我的路。”那桂芸气愤地说。

“芸师妹,现在不是我挡你的路,是你挡了师兄我的路好嘛。当然错不在你,是苏老师的一时糊涂一厢情愿。我知道你是很看重感情的,不会为子一个身外的荣誉丢掉自己心爱的男人。”沈翰林语气中有明显的讨好成分。

“你的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没有任何人挡你,我那桂芸更不屑于挡你。你不要像庄子《惠子相梁》中那只可笑的猫头鹰一样,嘴里叼着块烂肉,以为什么鸟都会去抢夺!”那桂芸讽刺道。

“芸师妹,你不要把师兄说得这样不堪好么?我是个男人,男人要有男人的尊严的。”

“你去找你的尊严好了,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在我那桂芸心目中,你就是那个自私狭隘又愚蠢可笑的猫头鹰!”

那桂芸说罢,甩掉沈翰林,大步流星向医院大门口走去。

沈翰林站在原地,回味方才那桂芸的一番话,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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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挽留爱徒

那桂芸提着水果走进病房时,苏教授已经起来了,倚在床边,正在听女儿给他读手机上的新闻,其中一条是某高校女大学生遭男老师性骚扰的新闻,后面还有一大堆相关链接,都是大学男老师潜规则或性骚扰女学生的新闻和评论。

苏教授摆摆手说:“别念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世风日下!斯文扫地!!”

因为昨天沈翰林当着老师和师母的面拆穿了他们师兄妹当年的不正当关系,那桂芸再次面对苏老师时,内心感到十分惭愧,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晓虹说:“桂芸你坐吧。我爸爸今天状态好多了,医生说已无大碍,再住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对不起晓虹姐,是我太不让老师省心了。江城大学这边的课程眼见就要结束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苏老师说,等课上完后,我就回青山了。谢谢老师和师母这半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那桂芸把原本想向老师表达的意思假借苏晓虹说了出来。

“怎么的桂芸,你是被沈翰林那个混帐东西这么一闹,屈服了,让步了?”苏有明问。

“不是的。老师您听我说,我男朋友在青山,我目前供职的青山师范学院也对我这次外出学习充满期待,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回去。再者说,沈翰林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我也确实不应该挤占他的位置。”

“就冲沈翰林昨天的表现,即使不是你,我也不会去推荐他!”苏有明气哼哼地说。调整了一下情绪,又说:“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建议调你来江城大学任教,完全是从学术研究角度考虑。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又搞了这些年教学和研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老师不会看走眼的,不应该因为小儿女私情牵绊了手脚。先不忙着下结论,回去再仔细琢磨琢磨,跟你的男朋友好好沟通沟通。”

又对自己的女儿说:“晓虹,她的那个男朋友,听说是你和家国大学同学的同事,在报社工作,你和家国回去打电话问问什么情况,他也可以调来江城工作嘛,不行就在家国他们报社给安排个位置。”

苏晓虹笑道:“老爸,您可太武断了,桂芸这面还没有答应一定来呢,就急着安排人家男朋友的工作。您先别急,不是说让桂芸考虑考虑吗?就给她几天时间,让她与男朋友沟通一下。需要我和家国出面帮忙的,一定在所不辞。难怪沈翰林急眼,您确实太看重这个女弟子了,便是我这个亲女儿都吃醋了。”

又转身对那桂芸说:“桂芸,你得理解我老爸的一片苦心,他这一辈子,就想让我做学问,我喜欢学艺术,老爸却别着劲儿偏让我搞古典文学研究,最后我们两个各妥协半步,我上了个中文系的新闻学专业,毕业后,老先生不让我去新闻媒体工作,却按着我的头读古典文学专业研究生,三年学下来,头大了一圈儿,白费了我的导师莫教授的一番心血,最后我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愿跑到了新闻媒体工作。老爸好不容易抓住你这个女弟子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岂能轻易放手?”

苏晓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语深深打动了那桂芸,她不好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伤老师的心,只好暂时选择沉默。

这时,邓家国从外面买午餐回来了,那桂芸起身告辞。

送走那桂芸,苏晓虹一边照顾父亲吃饭,一边把刚才的谈话内容跟自己的老公复述了一遍。

邓家国也向岳父转达了方才沈翰林在外边走廊里说的那番道歉的话。苏有明阴沉着脸不语。苏晓虹忙给老公递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再说了,免得再惹老爷子生气。

邓家国是个何等聪明之人,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然而老教授膝下无子,这些年他在苏家已经抵得上一个完整的儿子了。他一边帮老岳父削那桂芸拿来的果篮里的苹果,一边认真地说:“爸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就给我寝室的老七打个电话,仔细了解一下他这位结拜哥们儿的虚实,劝他以大局为重,不要把女朋友完全当成私产据为己有。如果他本人想来我们报社工作,我也表示欢迎,虽然我们报社现在经济效益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但是安排个把人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苏有明听了女婿这番话,果然高兴起来,吃饭也变得更加积极主动了。

从医院离开,那桂芸回到学校,去食堂买了两个包子捏在手上,就向宿舍走去。她昨晚也睡得不是很好,想吃了饭补个中午觉,然后再好好准备一下明天自己的课。另外,学习交流半年,也该抓紧形成报告,回去后跟卜主任等系里领导做个完整的汇报。

两个包子刚吃下去,王学礼的电话打过来了。劈头就问:“怎么的媳妇儿?我听七弟来电话说姓沈那小子昨天又欺负你了,都把你气哭了,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钟山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先别问他说什么,我现在就想听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桂芸就把昨天下午在苏教授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王学礼复述了一遍。

王学礼在电话里气愤地说:“狗东西,这么不是人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我要是当时在场,非削他不可!我听钟山说,你怕了,想放弃这个好机会?你回去之前我不是都跟你说得明明白白的吗,我驻村扶贫三年,你在江城那边好好工作,用不了几年我就退休了,然后集中时间和精力陪你。”

“不!我一天也不想跟你分开,这边的课结束后就回青山。”

“那教授,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你要是古代的皇上,一定是个爱美人儿不爱江山的昏君。”

那桂芸被王学礼的话给逗乐了:“你净瞎比喻,你是美人儿啊?”

“嗯,乐了就好。你是个大教授,遇事要冷静,坚强,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沈翰林那小子气你,你干嘛不冲上去挠他!还把自己给整哭了。”

“还说呢,为这件事儿,苏教授气得心脏病都犯了。我要是再上去挠他,场面不就更乱成一锅粥啦!”

“倒也是。那你更应该留下来了,别说是为自己的前途,为学术研究事业,就为气气姓沈那小子,你也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可是,若果真调过来,与沈翰林共事,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也会觉得挺别扭的。”

“那怕啥?大学又不是他家开的,你教你的课,他教他的课,井水不犯河水。别犹豫了,就这样定了,留下吧!老公支持你。”

放下电话,那桂芸心里依然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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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村头采访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弥散在小村庄空气中炊烟的味道由浓而淡,村头响起了《小苹果》欢快的乐曲声。劳累了一天的农妇们,吃罢晚饭后,不再像过去那样早早就洗洗睡了,而是精心梳洗打扮一番,脱掉白天劳作时穿的脏衣服,换上各具特色的时尚服装,循着音乐声,陆陆续续向村头小广场聚集。这是乡村独具特色的夜生活,农妇们伴着好听的音乐跳起欢快的舞蹈,心情愉悦了,一天劳作的乏累也慢慢解除了。

王学礼也来了,依旧坐在那个废弃的大碾盘上,见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农妇们和着音乐跳着欢快的广场舞,幸福洋溢在脸上,他的情绪也被这喜庆的氛围感染着。

石丽香每天都骑着电动摩托去村部把音响带过来,插上电源,打开,调好音量。音乐就是号令,石丽香在为大家跑前跑后无偿服务过程中,享受着引领潮流的快感。她还起大早跟德胜运菜的农用车专门进了好几趟城里,“潜伏”在公园的角落里,偷偷学了几套当下城里最流行的广场舞,用手机拍了视频,回来后把舞蹈的每一个动作认真琢磨透,再一招一式地传授给村里的妇女姐妹。

大家看石丽香的眼神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嘲笑、轻蔑甚至敌视,而是对她舞蹈技艺的喜爱、羡慕和敬佩。的确,同样的舞蹈,石丽香跳起来就跟她们不一样,不单是因为她腰身长得苗条,动作也是婉转轻柔,好像身上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是灵动的,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舞蹈动作发生着变化。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人前背后都不再叫她“十里香”,而是该叫嫂子的叫嫂子,该称弟妹的称弟妹,或者就咬准每个字,直呼她的大号石丽香。

林春水也托着个旱烟袋来了,就坐在王学礼的身旁,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追随着石丽香和其他几个跟他关系不一般的女人。王学礼自己不吸烟,其实是很厌烦别人在他身边抽烟的,可是碍于情面,又不好立即走开。

自从那次在自己家中断然拒绝了林春水的狎昵举动之后,石丽香再没有给这个林支书一个好脸儿,自然更没有给他任何贴身的机会。林春水走到德胜家门前,说渴了上门讨口水喝,石丽香就眼皮儿也不撩地递给他一只水瓢然后转身躲开。林春水也想要来他个霸王硬上弓,碍于自己的身份,终归没有付诸实施。

去村部取音箱,有时候也会撞上新来的第一书记,石丽香每次都是讪讪地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她感谢第一书记的提议,让她有机会教妇女们学广场舞展现自己的才能,使她在人前终于堂堂正正地活出了价值。她也想像刘如花、刘似玉姐妹两个一样给这位第一书记做一顿饭,她自认为自己的厨艺绝不比这姐妹两个逊色。可是,内心中的卑微最终战胜了勇气。她想,如果那个死皮赖脸的林春水换作是这个一身正气的王学礼,不需要有什么言语和行动,只要一个眼神儿,她便会一下子顺从他的心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可是,这个第一书记总是表现出那样的老成持重,石丽香不得不为自己可笑的念头感到羞耻。

刘似玉推着轮椅,轮椅里坐着老村支书刘百超也来了。刘百超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病情呈渐进式发展趋势,这两年已经几乎不认识人了,见谁都笑。前两年,有时在家里还骂上两句林春水:我真是瞎了眼,选了这么个狗东西接我的班,当上了村干部就忘了本,净想着往自己兜里捞好处,丝毫也不考虑村民的利益。

王学礼望了一眼人群里跳得正欢的刘如花,说:“似玉姑娘,你也随你姐她们跳去吧,老支书有我和老林大哥照应着,你完全可以放心。”

刘似玉调皮地悄声说:“那舞蹈是中老年妇女的专利,我刘似玉还没有老到与她们为伍的程度吧?”

老支书刘百超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似乎是听懂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这时,远处开来一辆吉普车,在广场边上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是青山电视台新闻部记者小黄和他的助手,紧随其后的是安台宣传部的新闻科长小周和镇里的宣传员小宋。

小黄下车后就在小宋陪同下扛着摄像机快步走到广场边,开始拍摄广场舞场面。

小周因为与王学礼是旧相识,忙上前与其握手,说:“对不起呀王记者,对了,现在应该称您为王书记了,事先没跟您打招呼就贸然过来了。电视台找到我们部里,让抓个驻村扶贫工作开展得比较好的典型,王部第一个就想到了咱柳树屯村。”又小声说:“您工作做得出色当然是前提,另外,报社跟咱部里是多少年的老关系啦,有这样的好事儿,当然得第一个想着这里了。我说要不要先打个招呼,黄记者说,您为人特别低调,如果事先联系,采访恐怕就做不成了,所以我们没跟你打招呼就来了。”

王学礼向小周介绍了村支书林春水和老支书刘百超,又说:“王部长可真能高抬我,我才来几天,哪里就能成典型了?这不林支书也在这里,你看这样好不好,小黄既然来了,就宣传宣传咱柳树屯村的经济发展和精神文明建设吧。”

小黄取足了广场舞镜头,把摄像机交给助手扛着,走上前来与王学礼握手:“王哥,这几个月的土皇上当得怎么样啊?”

“你来做几天体验体验不就知道啦!”王学礼笑道,又说,“你小子,来村里采访也不跟老哥事先知会一声,搞突然袭击,你这不像是抓典型,倒像是搞暗访。”

“这样拍出的镜头才原汁原味儿嘛!摆拍出来的东西,参加好新闻评比一下子就会被识破,观众自然也不喜欢看。”小黄边说,边把王学礼拉到一边,轻声说:“王哥,市里急着让抓驻村扶贫干部的典型,县里推荐了你。我听台里跑时政的记者小牛子说,这次参加驻村扶贫的干部,组织部门在干部使用上都会重点考虑的,特别是对那些取得突出业绩的人。兄弟把你这条新闻好好做一做,先给市里一个好印象。”

“谢谢兄弟想着老哥,老哥这样一把年纪,再混几年就退休了,还能提到哪去?”

“正因为要退休了,时日不多,才更得抓紧呢。”

“好吧好吧,你爱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只要别把老哥我忽悠瘸了就行。另外,别光采访我呀,多让林支书露露脸,他才是真正的土皇上呢,这样老哥在这里才能混得下去。再一个,我刚才跟小周也说了,你还是多宣传宣传咱村的经济发展和精神文明建设。你看到了吧,男人外出务工,留守妇女们不但撑起了家,承担了地里的农活,业余文化生活也很丰富,你看这广场舞跳得多欢实!”

“我这么晚才赶来,不就是听说你们业余文化生活搞得好,抓个现场的镜头嘛!明天再采一采经济发展情况。但是,你个人典型我还是要作为报道重点的。”

说罢,小黄把话筒递到林春水面前,请他谈一谈对第一书记王学礼驻村扶贫工作的看法。林春水清了清沙哑的烟嗓,说:“学礼书记到咱村才几个月工夫,村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不值一分钱的柳树条子编成柳编制品卖到了国外,大棚里的蔬菜不但不愁卖还卖上了大价钱,留守妇女们业余文化生活也丰富多采,这可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啊!另外,学礼书记在走访贫困户过程中,还常常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钱帮他们解燃眉之急,是我这个村支书的好榜样。”

录完了林春水的同期声,小黄一眼就从刚刚散场围拢过来的妇女中发现了出类拔萃的石丽香,喊道:“这位大姐,我看你方才舞跳得挺好的,你也说两句吧,谈谈第一书记驻村扶贫给咱村带来的变化。”

石丽香变得腼腆起来,低头绞着两只手不知道说啥好。

刘如花跟上来,提醒她说:“第一书记来了以后,你不是发挥了自己的专长,成了村里的舞蹈队长了吗?就说说这段感言呗。”

石丽香抬起头,对着话筒,眼里含着泪说:“我年轻时在城里舞厅呆过,回到乡下后特别讨厌干农活儿,我知道,这些年村里的妇女都看不起我。王书记和妇女主任刘如花不嫌弃我,看重我,鼓励我教大家学跳广场舞,我觉得现在自己开始活得有尊严有意义了。我过去不爱劳动,现在也可以下田劳动了。”

妇女们散去后,小黄说:“舞厅小姐这段,恐怕得技术处理了。”

王学礼想了想,说:“同期声可以不用,镜头还是保留一两个吧,也算是对她改掉好逸恶劳陋习,积极带领妇女姐妹学跳广场舞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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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典型经验

小黄晚上在镇里的招待所住下,第二天起早又坐着吉普车回到村里补了几个镜头,并表示还要到城里多拍些有关镜头,就匆匆返回市内,说要抓紧回去制作,争取当天晚上这条新闻就能播出来。

《农副产品不愁卖留守妇女乐陶陶》的电视新闻报道当晚就在“青山新闻”节目中播出了。女主播说:“今年春节过后,我市派出53名第一书记赴全市各贫困村开展驻村扶贫工作。五个月时间过去了,他们的工作情况怎样?基层群众又是怎样评价他们的呢?请看本台记者黄智勇采自安台市柳河镇柳树屯村的报道。”

接下来,画面切到了村头广场妇女们跳广场舞的场面,其中有好几个石丽香的特写镜头。画面播放的同时,是女主播的话外音:“男人外出务工,女人在家务农,干完一天农活儿后,妇女们早早就上床睡觉休息,这是过去留守妇女的生活状态。如今,柳树屯村留守妇女迷上了跳广场舞,业余文化生活过得是丰富多采。”

接下来,镜头切换到村里农户的蔬菜大棚,隋方舟在炕上用柳条编制果篮,万家乐超市的精品蔬菜柜台,祁丽娜与黄芊芷合开的绿色农副产品专营店等画面。播音员话外音:“驻村第一书记王学礼来到柳树屯村后,一手抓经济发展,一手抓精神文明建设。他积极为村里跑项目,使柳河两岸随处可见,过去只能当柴烧的柳条子变成了柳编制品,换取了外汇。他还积极促成村里的蔬菜大棚与城里的大超市实现了农超对接,并建起了绿色无公害农产品直销点,减少中间销售环节,使村里的农副产品不但不愁卖,而且卖上了大价钱。同时,也使城里人吃上了绿色放心的农副产品。”

接下来,是祁丽娜的同期声:“第一书记王学礼真是好样的!对于这样一位一心想着农村发展农民致富的好干部,我本人作为一名个体私营业主非常受感动,当然也特别愿意与他精诚合作,共同促进柳树屯村早日脱贫致富。”

新闻在林春水的同期声中结束。

因为知道当晚电视新闻中有柳树屯村的报道,所以刘如花与石丽香商量,晚上村头的广场舞暂停一天,大家都守在自家的电视机旁,等待着在电视里找自己的身影。

王学礼也把村部里的那台老式电视打开,调了半天,调到了青山电视台。看过这条新闻,感觉基本反映了他来柳树屯村几个月的工作全貌,没有虚饰和夸张。只是,同样的事情在电视新闻中经过整合后播放,立马显得高大上起来,就连王学礼这个熟知新闻套路的人,也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还真是挺有意义的。

这时,手机响了,是岳父庄严打来的:“学礼呀,我方才在电视上看到你的事迹了,干得好啊!”

“电视上的宣传都有些夸大其词,我不过做了该做的一些事情。爸,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好,好,桂芸她妈那里你也可以放心,她没事儿就过我这边来,我也常常过到她那里去,她的情绪不再消极了,你们两个在外面就放心工作安心学习吧!家里不用操心。”

放下电话,王学礼内心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连七老八十的人也能因为有了爱情的滋润,生活过得更加精彩。

第二天上午,市里的扶贫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有关负责人打来电话,说要搜集整理王学礼在柳树屯村的扶贫工作经验,准备在全市范围内推广,促进驻村扶贫工作的开展。本来,扶贫办应该派专人下来搞调查研究的,可是因为扶贫办缺少人手,又因为王学礼本身就是一名新闻记者,写文字材料一定不是什么问题,所以,想请他自己总结总结,就算是帮扶贫办的大忙。

王学礼说:“谢谢您对我工作的肯定,您说的意思我也明白。可是,我们当记者的,平时都是写别人,表扬自己这种自吹自擂的事情还真没有做过。另外,你们要的调研材料与我们的新闻稿不是一种文体,我也不知道从何处下笔去写。”

其实王学礼不是不能写,而是不愿意做这种自我表扬的事,觉得难为情。

对方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向你们报社老钱求助,让他另派一个善于写综合材料的记者去写,这样角度就对头了。”

“那就太感谢您的理解了!”

下午,报社同事靳明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学礼兄,祝贺呀,短短几个月就做出了如此非凡的工作业绩。听说市里来报社借人采写你的扶贫事迹,我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同时还想顺便把今年的年假给休了,在你们村上多住些日子,换换心情,也可以换换脑子。不知道你们村上有我住的地方吗?”

“村部这里,孤男寡女的,你来了肯定是不方便,我看看妇女主任能不能给安排一下。不过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农村条件可不比城里,我就是担心你靳大小姐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王大书记你不要门缝里瞧人好不好!你不要忘了,我靳大小姐当年在记者站工作时,下乡采访那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苦都吃过。你没听当时人们怎么说咱当记者的吗,说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驴子用。只不过现在这两条腿不为我作主,否则这次驻村扶贫我一定会努力争取去的,还不一定能轮到你呢。”

“好吧,你听我信儿吧,啥时安排好我给你打电话。”

刚刚放下电话,就见刘似玉用钥匙打开卫生室的铁门上班了,村里一个老太太跟在她身后,捂着胸口。

王学礼灵机一动:何不把靳明丽安排在刘似玉家?村里的情况刘似玉基本都了解,也省得他再去一一介绍。想到这里,就推门进到卫生室。

老太太得的是急性胃炎,刘似玉给她拿了“三九胃泰”,并嘱咐了一些生活起居和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就打发老太太离开了。

王学礼说了报社女同事靳明丽要来村上采访,顺便休年假,想多住上几天的情况,问刘似玉家里能不能安排。

听说是女同事,刘似玉神经立马敏感起来。

王学礼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接着说:“靳明丽双下肢瘫痪,生活不太方便,可能会给你添一些麻烦。”

“没问题王大哥,我老爸不也已瘫痪了吗?你把她安排到我家就对了,别人家还没有马桶坐便呢!她来我家,正好跟我做个伴儿,她多大年纪啊?”

“四十多岁吧,比你大,你得管她叫姐,是个大才女。”

“那更好啦!我这辈子就仰慕你们这些有才学的人。”

“你也很有才学呀,治病救人,医者仁心。为了乡村的医疗卫生事业,放弃城里优裕的工作环境,十几年扎根农村,我看靳明丽来,或许可以从你身上寻找到一些文学创作的灵感呢。”

刘似玉更加高兴起来:“那太好啦!我这就回家收拾收拾,准备迎候这位靳大才女大驾光临!”说罢,便一溜小跑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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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体验生活

中间又隔了一天,靳明丽坐着青山日报社安台记者站的专用吉普车来柳树屯了,陪同她一起来的,还有记者站站长李伟。

车在村部门前停稳后,李伟急忙下车,伸出两只手与王学礼热情地相握:“谢谢你呀学礼,帮我承担了驻村扶贫这么个苦差事,这半年来辛苦你啦!”

“不必客气,应该的。李站长,你女朋友的伤好了吗?”王学礼问道。

李伟脸色一沉,现出慌张的神情。

王学礼笑道:“圣经上不是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嘛!你肋骨受伤,可不就是女朋友伤了。”

“哈哈哈,你小子!现在没事儿了,上周就正式上班了。”李伟表情又恢复到常态。

听说靳明丽带了行李来,王学礼让李伟先在村部等一下,自己上车指挥司机把车开到刘似玉家。

靳明丽随身带着一只大拉杆箱,王学礼帮她把箱子提下来,笑道:“靳大作家,你是准备常驻沙家浜啦?带这么大个箱子。”

刘似玉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热情地说:“这位就是靳姐吧,我是刘似玉,欢迎你这位大记者不嫌弃咱乡下的条件,选择吃住在我家。”边说,边帮助靳明丽支起轮椅,扶她坐到上面。

回到村部,王学礼热情地挽留李伟吃了中午饭再走,李伟推说去镇上还有些事情,就不在这里了。并表示,下次来村里一定在一起狠狠地喝顿大酒。

李伟的车远去了,靳明丽摇着轮椅也过来了,问:“怎么的学礼兄,李伟到这里扫一眼就走啦?”

“说是去镇上要办点事,本来我还想留他在这里,咱们三个中午在一起聚一聚呢。”王学礼不无遗憾地说。

“学礼兄,你没发现李伟对村上的事挺上心吗?我怀疑他是想摘桃儿来了。”

“摘桃儿,摘什么桃儿?”

“你这不是做出工作成绩了吗?我听说,这批驻村干部,工作业绩突出的,市里在干部使用上会优先考虑。也许我是小人之心,我猜李伟是后悔了,心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昨天我去老钱办公室,看见他从老钱那里出来,说不定就是在运作这件事情。老钱跟我交待工作时,还说了这么一句,就是在写材料时不要过于突出你王学礼个人,要体现党的扶贫政策,体现报社的鼎力支持,体现村民致富奔小康的内生动力。这不是屁话嘛!写这三个方面,还要我来干啥?而且,报社支持啥了?就他老钱来讲几句话忽悠忽悠,就算支持啦?农民的内生动力,你不去调动,他自己就生出来了?我看这里面有猫腻,学礼兄你还是要防人之心不可无。”靳明丽还是一贯的说话风格,直来直去刀刀见血。

王学礼愣了一下,说:“他要来,就让他来好了,反正当初也不是我自己要求下来的,是老钱硬按我头上的。”

“凭啥!有这么办事儿的吗?啊,为逃辟困难,就制造一场车祸,看你做出成绩了,又想来抢功,什么人啊!”靳明丽气愤地说。

“谢谢明丽为我打抱不平,我真是无所谓。你还不了解我嘛,选择记者这个职业,这半辈子图的就是个自由自在无官一身轻。我也不想当什么典型,只想活成个不好不坏的中间人。”王学礼说。

“哎,都是你们这些淡泊名利的正人君子宠坏了那些个利欲熏心的卑鄙小人。”靳明丽无奈地说。

靳明丽的采访风格与电视台记者黄智勇的短平快节奏完全不一样,是外围渗透式的,她在内心中给自己设立的是一部长篇报告文学的架构,所以力戒先入为主或人云亦云,她要自己住在村里体验生活,用心去寻找感觉,感觉对了才可以下笔去写。住在刘似玉家,通过与这位从小在村里长大的大龄未嫁女不经意的交谈,获取有用的信息,就是她采访的一种方式。

瘫痪十几年,靳明丽练就了一身过硬的轮椅生活技能,所以并不需要特殊的照顾。而且,她还有一套过硬的厨艺,厨房小小的天地好像是她另一个战场,只要食材摆在那里,不用任何人帮忙,一个人就能做一桌子的菜,特别是做鸡更有独门诀窍。这第一天中午饭,靳明丽就在刘家的厨房小小地露了一手,做的小鸡土豆炖榛蘑特别合刘百超的口味,就着这道菜,老爷子吃了满满的一碗饭。

晚上,靳明丽和刘似玉两个都已经不算年轻的女人躺在热乎炕上,熄了灯又一时睡不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村上的事情。

刘似玉说:“村支书林春水年轻时人还不赖,既聪明,又有上进心,我爸当时是村支书,他是村会计,这小子把我老爸哄得团团转,都想招他做养老女婿了。”

“是想让他娶你吗?”靳明丽问。

“美的他!是我姐刘如花。我姐嫌他腿瘸,死活不干。依我看,那时候这个林春水腿虽然瘸,心还是正的。可这几年,他不但腿瘸,连心也跟着瘸了,整天净扒拉自己那个小算盘,自家先盖起了小二楼,村里各家各户生活却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贪财还不算,这老小子还好色,村子里好几个女人跟他关系不正常。”刘似玉继续说。

“那你们村的老百姓怎么还拥护他呢?”靳明丽问。

“姐姐你不了解咱农村的情况,老百姓都是熟透的柿子,又软又面,当干部的还不是想怎么捏咕就怎么捏咕嘛。第一书记王学礼来了可不一样了,没有几天就对贫困户作了重新调整,让那些真正需要帮扶的人得到了帮扶。靳姐,这样的好干部,你说老百姓能不拥戴嘛!”说起王学礼来,刘似玉表现得异常兴奋。

“似玉妹妹,你把他夸得这么好,莫不是爱上他了吧?”靳明丽打趣儿地问道。

闻听此言,刘似玉脸儿发烧,好在是在黑暗中,靳明丽观察不到,她急忙狡辩说:“靳姐你净瞎说,谁看上他啦!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是个大教授,能看上咱一个乡野村姑么。”

“你可不是普通的乡野村姑,是乌鸡群里的一只金凤凰。怪只怪你下手晚了,王学礼已经名草有主。但不是有那么一句诗嘛,叫天涯何处无芳草,如果你信得着我的话,姐帮你介绍个人好不?”靳明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靳姐又说笑了,我这么个老姑娘,谁能看得上?”

“似玉,你正如自己的名字一样,是个多好的姑娘呀,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说正经的,姐还真有个人选,就不知妹妹能不能看得上。”

刘似玉想了想,说:“我当然信姐的,我也不想当一辈子老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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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保媒拉纤

靳明丽想给刘似玉介绍的对象,是他的表哥,柳河镇镇长曲向东。

曲向东和前妻李雪梅是安台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毕业后,曲向东直接分配到了县教育局机关,李雪梅则分到安台二中当上一名英语老师。

曲向东能进教育局机关,除了因为他在校时是一名学生会干部,更因为李雪梅的父亲是县教育局副局长。副局长不能把俩孩子都弄到局机关啊,李雪梅说让曲向东去吧,他一个男的,又看似很有当官儿的潜质,去机关工作更有发展前途。后来,曲向东果然如最初所愿,在仕途上顺利发展,由县教育局科长下派到基层乡镇当宣传委员,再由宣传委员调回县教育局任副局长,又由县教育局副局长下派到柳河镇任镇长。

这些年,曲向东忙于事业,李雪梅照顾孩子,两个人分工明确,相安无事。直到儿子曲哲高中快要毕业时,两人产生了分歧。

曲向东想让儿子去国外读大学,将来就在国外发展。李雪梅说儿子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是我照顾出国一个人生活怎么能行?

曲向东坚持要让儿子出国留学。李雪梅说儿子要是出去的话我就得跟着去陪读。

曲向东说你陪读的话我不就成了“裸官儿”吗?那时他已是县教育局副局长了。李雪梅说怕“裸官儿”咱俩就办个假离婚手续儿子归我,等儿子在国外生活适应了我再回来和你复婚。

就这样,两个人去民政部门以夫妻性格不合为由悄悄办了离婚手续。

结果,最不想让儿子出国的李雪梅出去后自己却不想回来了,原因是她邂逅了一个美国老头儿并迅速坠入爱河。美国老头儿虽然比她大二十来岁,但是人非常幽默风趣又十分热爱生活,不像曲向东一天到晚琢磨如何由科员到副科由副科到正科再由正科到副处以至无穷,为此,他剜门盗洞结识并笼络有影响的人为自己的晋升铺设台阶,成天忙于各种应酬很少在家里吃顿晚饭,跟李雪梅的交流更是少之又少。儿子到美国后很快就适应了那里的环境,能够独立生活了。李雪梅与美国老头儿驾车旅行,半年时间差不多走遍了大半个美国。李雪梅忽然意识到,跟曲向东生活这二十多年,自己大好的青春时光都白白浪费掉了。

曲向东得知这一情况后,懊悔不已,大有偷鸡不成反蚀米的感觉。平心而论,他是爱李雪梅的,当年俩人同学时,李雪梅家境好,人又长得漂亮,他为了追到她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可是,把她追到手娶回家之后,曲向东有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感觉,这些年确实冷落了雪梅。如今,雪梅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依然漂亮风韵犹存,可惜,这一枝花已经不属于他曲向东了。

自打李雪梅宣布与他的假离婚变成真离婚后,曲向东便意志消沉起来。一次与表妹靳明丽谈起这件事,曲向东忧伤地说:“我这些年光顾着忙事业,确实冷落了你嫂子,她嘴里不说,我就以为她是任劳任怨呗,哪知道她心里暗藏着不满情绪。细想一想,也有她的道理,家里放着一盆花养着,你总不给它浇水,它也会枯萎的啊。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

靳明丽说:“嫂子既然去意已决,再想追回来怕是也不可能了,你还是想想怎样开启自己的新生活吧。”

“明丽,你说哥这半辈子混的,原以为是夫荣妻贵,却落得个妻离子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与李雪梅一样当个中学老师多好。”曲向东无限感伤地说。

“世界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们每个人不都成为智者啦。一切向前看吧!”靳明丽劝说道。

向刘似玉讲了表哥曲向东的人生经历后,靳明丽说:“似玉,我表哥这些年一心一意就想着个人升迁,他身边应该不缺少各色各样的女人,但是据我掌握的情况,他在男女问题上一直都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家里放着一朵那么娇艳的花儿都无暇回顾,哪还有心思采外面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儿呀!所以,似玉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刘似玉说:“既然姐姐这么说,一切就听你的安排。”

初步达成了一致意见,两人各自裹紧了被子,慢慢睡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靳明丽就拨通了表哥曲向东的电话。曲向东家在安台市内住,以前每周能回一次家,自从李雪梅和儿子曲哲出国后,他有时一两个月都不回去。李雪梅告诉她假戏真做之后,那个家更成了他的伤心之所。昨天晚上,曲向东正住在镇里。

靳明丽说:“二哥,你猜我在哪?就在你的地盘上呢!昨天到的,奉上峰指令,来柳树屯村总结驻村扶贫工作经验,顺便把年假休了,再搞一篇报告文学。我行动不方便,你这个大镇长什么时候有空了,请纡尊降贵,过来看一看妹妹呗。”

曲向东说:“我看了新闻报道,你们报社派来的那个王学礼,还真给村里办了不少实事儿。这样吧,今天上午镇里有个会,我下午抽空过去一趟。”

靳明丽赶紧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刘似玉。让刘似玉好好捯饬捯饬,给曲镇长留下个好印象。“下午你就来诊室上班,我来制造一个巧遇的效果,这样你们两人都不尴尬。”接着,又跟王学礼说了镇长要来村里看一看的事儿,王学礼赶紧与林春水沟通了情况。

下午两点钟刚过,曲向东就坐车来到了村子。王学礼和林春水在村部门口欢迎。靳明丽故意在卫生室门口等着,引表哥过到这边来。

曲向东说:“明丽,你怎么进卫生室采访啦?”

靳明丽说:“我昨晚胃有点不舒服,想让刘大夫给我拿点儿药。”又向表哥介绍说,“这位刘大夫,叫刘似玉,我这次来采访就吃住在她家里。”

曲向东望望两颊有点些绯红的刘似玉,说:“小刘大夫,正好我有件事情要求助你,今天中午因为要急着过柳树屯这边,吃饭急了些,一根鱼刺卡嗓子了,怎么咳也咳不出来,折腾了半天,嗓子都咳破了。”

刘似玉请曲镇长坐下来,让他张开嘴,用压舌板压住舌头,拿手电筒往里面照,果然见到一根鱼刺横在嗓子里。她想了想,说:“只有委屈镇长一下了,得给您喷点儿麻药,否则我的镊子下去,您的舌头一定会反抗的。”

“就听你小刘大夫的,这事儿你就是‘镇长’,把这家伙麻翻了,让它失去反抗能力,是不是就可以把鱼刺拔出来了?”曲向东笑道。

一屋子人都跟着笑起来。

果然,麻药喷进去后,不一会儿曲向东就感到舌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刘似玉镊子探下去,一下子就拔出了这根困扰了曲向东一个中午的鱼刺。

曲向东笑道:“有条成语叫如鲠在喉,我这是有鲠在喉啊!想想有多难受。这回轻松了,谢谢你呀小刘大夫!”

刘似玉不好意思地说:“镇长您太客气了,这不算什么。”

离开诊室,曲向东来到村部会议室,听取了王学礼和林春水关于村经济发展和扶贫帮困工作进展情况的汇报,对柳树屯村这一个时期发生的可喜变化表示充分肯定。

谈完了工作,曲向东起身想走,王学礼说:“明丽方才给我发了条微信,说我们谈完工作后,她还有点儿私事想跟曲镇长单独聊聊。我这就去喊她进来,我跟老林去我住那屋处理一下别的工作。”

靳明丽摇着轮椅进来后,回手关了会议室的门,小声说:“二哥,方才那个村医刘似玉,你觉得人怎么样?”

“挺好啊!明丽,你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什么药?治病救人的良药啊!这个刘似玉,卫校毕业,又进修过,拿到了医师证。她这些年一心扑在农村医疗卫生事业上,耽误了个人问题,至今未婚,你这个当镇长的该不该发挥点儿团结友爱精神,帮她脱单?”靳明丽调皮地说。

“这丫头,真能绕,你就直说要把她介绍给我得了呗!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能看上我这个中年油腻男吗?”

“胡说,我二哥哪里油腻了嘛,也就是头发少一点儿,略微有那么一点点肚腩。其他,都蛮好。你这样说,我就理解为你愿意啦。我刚才问了似玉姑娘的态度,她羞涩地点头了。我看,二哥你这人生第二春马上就要来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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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两朵奇葩

为刘似玉和曲向东牵上了红线,靳明丽很有成就感。因为心情大好,采访和写作也进展得非常顺利。

她摇着轮椅走进村头的五保户老刘头家,走进困难户张宝全、隋方舟家,走进村里的蔬菜大棚,在村头广场看衣着艳丽的妇女们跳起欢快的广场舞,看大碾盘上坐着的豁牙烂齿的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开的天真的笑容,还有第一书记王学礼与村民们同劳动共欢乐的场景……王学礼的到来,给这个沉睡多年的小村庄带来了温情,带来了活力,更带来了希望,那些感人至深的故事,像清清的柳河水一样涓涓流淌。

王学礼建议,写柳树屯村经济发展,写村民脱贫致富奔小康,一定不能落下大老板祁丽娜的指点迷津和热情相助。

靳明丽问:“学礼兄你说的是那位网红娜姐吗?高扬跟我说过,你不是说她三观模糊,反对她上报纸吗?”

“我过去是对她存在偏见。经过这个时期的接触,我发现她既有经济头脑,为人又热情大方,咱村的柳编制品出口和农副产品销售,她可都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如果你的稿子里不写她,就显得我们太忘恩负义了。”王学礼真诚地说。

“那好,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跟她约一下,让她有个准备,回市里我就去采访她。”

没想到一个电话打过去,祁丽娜表示要主动下乡接受采访。宝马车第二天就到了,这次驾车的,不是祁丽娜本人,而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宝马在村部门前停下来,小伙子快速下车为祁老板打开后车门,用手挡在车门上方避免撞了老板的头。从车上下来,祁丽娜在前边走,小伙子提着公文包紧随其后。小伙子西装革履,头面干净,从长相上看,竟有几分像香港某当红影视小生。

王学礼热情地迎出来,笑道:“怎么的祁老板,配上专职秘书啦?”

祁丽娜笑着把小伙子拉到自己的身边介绍说:“小贾,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柳树屯村第一书记王学礼”,又指着小贾对王学礼说,“王书记,这个是小贾,我的男友。”

王学礼闻听此言,惊得目瞪口呆。

小贾名叫贾清福,以前是祁丽娜在东方维纳斯美发店的专门美发师,今年33岁。头发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大美女祁丽娜当然不会等闲处之,她那一头顺滑的大波浪卷发,效仿的正是那位饰演杨贵妃的大明星。来青山后,她就选在中央商务区门面最大、装修最豪华的东方维纳斯美发店打理自己的头发,第一次就办了一张5000元的贵宾卡。美发师对这位长相出众又出手大方的女顾客自然格外重视,努力提供各种周到贴心的服务。

因为地处中央商务区,店面大,环境好,收费高,东方维纳斯美发店美发师的手艺和颜值自然也比其他理发店高出一筹。其中,贾清福给祁丽娜留下的印象最深。这个小贾是店里的高级美发师,看起来比其他人年龄稍大一些,也就略显成熟,言语不多,活儿做得却十分精细。最打动祁丽娜的,是他那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祁丽娜便与他攀谈起来,一问,贾清福竟然与祁丽娜的老家是一个县的,祁丽娜便将小贾认作老乡,每次来店里美发,自然专点贾清福。到后来,她会事先电话联系,只有小贾当班的时候才来做头发。

不久前的一天上午,祁丽娜去店里做头发,小贾从头到尾心不在焉,甚至程序上都出错了,祁丽娜纠正了好几次,做出来的效果也没有过去好看。

祁丽娜有些生气地说:“小贾你今天是怎么了,丢魂儿了吗?”

贾清福抱歉地说:“对不起姐,我再帮您重做一次。”

祁丽娜态度缓和了些,问:“小贾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遇到什么困难了?”

贾清福垂下眼睫毛,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

“那我可就得说道说道。我办了贵宾卡,图的就是你们家优质的服务,我今天下午要见一位重要的客户,你把我头发整成这样,我怎么出去见人?把你们老板叫来,要么换人,要么退卡!”以祁丽娜对小贾一贯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做事不认真的人。今天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什么情况,所以故意激他一下。

贾清福果然紧张起来,央求道:“姐,您可千万别告到老板那里,接到顾客投诉,我这个月的提成就全没了。”

“那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儿?”祁丽娜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

“我女朋友,在万家乐超市当收银员,我们相处了好几年,本来都准备今年结婚了,昨天她却突然提出要跟我分手,因为我在青山买房子不能付全款,她不想我们未来在一起生活后还要背负偿还房贷的沉重负担。可是,我哪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呢。房子的首付,都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攒下的。”小贾难过地说。

祁丽娜说:“怪不得呢,原来是失恋了,你这么说姐就明白了,也不怪你了。你是不是很舍不得这个女孩子啊?”

贾清福说:“那当然了,她人长得挺漂亮,最主要的是,我们相处了这么久,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就是小猫小狗也处出感情来了。可是我舍不得有啥用啊,人家已经铁了心。她还好说,关键是她那个妈,说女儿结婚,首先要有个窝,三十大几的人了,连个房子都买不起,可见现有没啥本事,将来也不会有啥大发展,黄了也没什么可惜。我女朋友什么事儿都听她妈的,我怎么求她都没有用。”

祁丽娜说:“要不姐先借你些钱,把不足的房款补上,啥时有啥时还,也不收你的利息。”

“不行不行,二十多万呢,我跟您非亲非故的,怎么可以一下子向您借这么多钱。”贾清福连忙推辞。

“怎么的,不认姐这个老乡啦?姐相信你。”

“这——好吧。那就太谢谢您啦!我一年还您一部分,请您相信我,只要继续努力工作,再有五年一定能把钱全部还给您。”贾清福态度诚恳地说。

做完头发,祁丽娜就带着贾清福到了银行,把20万元钱转到了小贾的银行卡里,并收起了小贾写的借条。

可是,当晚祁丽娜就接到了贾清福的电话,电话里的贾清福说话带着哭腔:“姐,您在哪呢?我想去把钱还给您。我女朋友告诉我,她妈已经帮她定了婆家,人家是做大买卖的,她过门后不但有一套现成的复式婚房,连超市的工作也可以辞了,在自己家的企业帮着管管账就行。”

祁丽娜听到这样的结果,也感到很遗憾,在电话里反复安慰小贾不要过于伤心难过。

听说祁丽娜正在金夫人美容整形院,贾清福说他就在附近,几分钟就到,让娜姐一定等他。

见面后,小贾通过手机银行,当面把20万元转到了祁丽娜的账户上。祁丽娜翻了半天,才从包里找到了小贾上午写的那张借条。小贾并没有当场撕掉借条,而是将其折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祁丽娜叹了口气,说:“看来人家是先挖渠后放水,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你分手了,房子是个问题,更是个借口。小贾,你也别难过了,姐如果遇到好姑娘,再帮你介绍一个。”

“我一个穷小子,哪个好姑娘会看上我。”小贾表情沮丧地说。

“别灰心,你为人诚实可靠,会遇到的。对了,小贾你晚上还没吃饭吧,姐叫两份外卖,你就在店里陪姐吃一口吧。”

不一会儿,外卖小哥送来了两份韩式套餐,两人边吃边聊。

祁丽娜得知小贾共有兄弟三人,两个哥哥都在老家务农,他初中毕业后去县城学美发,后来又跟师兄来这里打工,已经出来十几年了。父母都已七十来岁,他不但结婚得不到家里的一点帮助,还要时不时往家里寄钱给父母治病。

小贾的一番陈述感动了祁丽娜,令她想起了当初同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唐大力来,也把自己的身世经历说给小贾听。两个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钟。

祁丽娜提议:“小贾,姐请你去洗浴中心洗个澡吧。以我的经验,遇到不开心的事,泡个澡后,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洗完澡出来,两人坐在洗浴中心的大厅里休息散汗时,祁丽娜说:“小贾,我看你别在那家理发店干了,再怎么累,你挣的那点儿辛苦钱也满足不了当下女孩子们对物质生活的需求。跟姐干行吗?姐帮你寻找个挣钱的出路。”

小贾感激地望着祁丽娜,说:“姐,我当然愿意跟你”,接着,又垂下眼睫毛,沉默良久,嗫嚅着说,“姐,如果姐不嫌弃小弟,我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祁丽娜一愣,说:“你才多大?不合适不合适。”

“姐,你没听过那句话么,只要感情在,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而且,姐这样的大美女,一点儿不显老。”

“现在不嫌姐老,是因为姐还没老到没法看的程度,将来呢?”祁丽娜不无伤感地说。

“不会的姐,在我最难的时候,姐肯慷慨相助,我活了三十多岁,遇到的人也不少,哪有人对我这样好?这份情小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图你的钱才要跟你在一起的,而是真的喜欢你。”

祁丽娜知道,美发店里的服务生个个嘴巴都很甜,能说会道,而小贾的这一番表白却着实打动了她。她又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说:“你容姐考虑考虑,明天再给你答复。”

第二天一早,祁丽娜就给小贾打电话,还是拒绝了他。

小贾一听,急了:“姐还是不肯相信我。姐如果不答应我,我也不好跟在你身边了,无缘由的怎好让姐帮我挣大钱。我只好自己继续打拼了,这个城市我也不想呆了,四海为家,赶着闯吧!闯好了是幸,闯不好是命,姐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小弟吧。”

听至此,祁丽娜心头一热,长叹一声:“哎,小冤家啊,姐就选择相信你。趁姐年岁未老功能尚在,应该还可以给你留下一男半女。”内心的独白是:钱它就是个王八蛋!姐就成全你,帮你改变命运,不让你再为缺钱的事苦恼发愁。再者说,姐辛辛苦苦挣钱不也是为了换取幸福快乐吗?讲感情,对唐大力苦心经营,他却花着我的钱伤着我的心,最后落得个一场悲剧结局;对王学礼用心去爱,他却心里根本没我,对我这份爱置之不理。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姐今天就冒险吃上他一口小鲜肉,即便是日后你忘恩负义真的跑掉了,也没有什么大亏的。

当晚,两个人一同出去吃了顿饭,饭后都没有回各自的住处,而是在五星级宾馆铂尔曼酒店开了房,以播云行雨的方式宣告恋爱关系的正式确立。

祁丽娜问小贾会不会开车,小贾说三年前听说驾校要涨价,就赶紧报名考下了驾照,可是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车。祁丽娜说:“那你就先当我的司机,我一步一步教你怎么做生意。”

这次,祁丽娜携小男友来村上,是想在王学礼这个骄傲的家伙面前炫耀一下:别以为离了你姐就找不到人嫁不出去!

王学礼把祁丽娜拉到一边,悄声问:“丽娜,这小帅哥什么来路,可靠吗?”

祁丽娜冷笑一声,说:“王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就你是道德模范,旁人都是卑鄙小人?放心吧,我了解过了,人家小贾是正经人家的好孩子,人品一点儿瑕疵都没有!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不知道你关心不关心,小满也有主儿了。二台子轧钢厂老董事长老婆半年前死了,给介绍后老伴儿的都踢破了门槛,介绍的对象连女大学生都有。有人把我介绍给他,人家一听我带了个大儿子,连看都不看直接就给pass掉了。我说小满的是女儿可以试试啊,结果媒人一说,他还真同意看了,一看还真就对上眼儿了。老头儿虽然六十七,年龄大了点儿,可是那万贯家财,够小满吃几辈子的了。”

王学礼问:“俩人年龄差那么多,小满能接受吗?”

祁丽娜说:“那你可不知道了,小满是万分满意啊!”

王学礼无语,心中暗自感叹:这两朵奇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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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发稿受阻

靳明丽在柳树屯村已经住了一周时间,这期间,她白天采访调查,晚上挑灯写作,已经完成了《关于安台市柳河镇柳树屯村精准扶贫工作的调查报告》,并把文字材料通过电子邮箱传送给市扶贫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对方阅后给予充分肯定,说:不愧是报社大记者,撰写的调查报告既有高度又有层次,既有实例又有文采。靳明丽问可不可以在报纸上宣传这一典型,对方表示当然可以,电视台不是已经播出去了嘛!

于是,靳明丽又把采集到的素材进一步加工整理,很快就完成了六千多字的长篇通讯《春到柳树屯》,自认为写得饱含感情,许多片断自己读起来都深受感动。她又通过电子邮件把稿件传给报社总编室,并说明了扶贫办公室的意见。

接下来,靳明丽就开始正式享受属于自己的年假时光,她准备在村里再住上一周时间,寻找文学创作灵感。这一段时间,她与刘似玉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在她的撺掇下,刘似玉同曲向东又见了两次面。

一次是刘似玉去镇上的药店给村卫生室进药,刘似玉前脚走,靳明丽就打电话给曲向东通风报信,制造了两个人在药店里的偶遇。曲向东说正想哪一天请小刘大夫吃顿饭,感谢你“拔刺之恩”,今天就碰巧遇上了,择日不如撞日,所以坚决要请刘似玉在镇里的小吃部共进午餐。这次见面,两人虽然话说得不多,但是彼此都颇有好感。

另一次是曲向东休息日特别邀请靳明丽和刘似玉去安台市玩儿。电话打到靳明丽这里,靳明丽说:“二哥,耍你妹妹呢?我怎么那么没眼里见儿,当你们两个中间这个大电灯泡?想约似玉,大大方方打电话给她好啦,还兜啥圈子,你不着急我都跟着着急。”话是这么说,靳明丽还是表示好人做到底,帮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这一次刘似玉是早晨走的,天黑了才从安台欢欢喜喜地回柳树屯。靳明丽发现她面带桃花眼含秋水,问两个人相见时都说了啥,有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刘似玉笑而不答。靳明丽心知两个人的关系肯定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自己这个大媒人行将大功告成。

她逗刘似玉:“怎么样似玉妹妹,我这位表哥人还不错吧?什么时候改口叫嫂子呀?”

“明丽姐你净瞎说,到什么时候我都叫你姐,谁也不能改变这一现状。”

“那样的话,我哥曲向东不就成我妹夫了吗?你们结婚后,我还叫你似玉好了,你也别再喊我姐,就随着我二哥,直接叫我明丽。”

这样在一起朝夕相处,白天说说笑笑,晚上聊点儿女人之间的体己话儿,靳明丽过得开开心心,刘似玉也舍不得靳明丽离开了。可是又过了两天,靳明丽呆不住了,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回去。

长篇通讯传到报社后,靳明丽每天都点开手机客户端看当天出版的《青山日报》,却不见自己那篇《春到柳树屯》发表,问总编室主任石铁军什么原因,得到的答复是钱总的意见让先放一放再说。靳明丽不明白,这个典型是扶贫办公室定下来的,连电视台都播发了,报社自家反而一拖再拖,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她决定回报社一探究竟。给记者站李伟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青山,麻烦李站长来村里接一下她。李伟说,这一阵子他一直在市内忙些别的事情,根本没有在安台记者站这边。靳明丽急得都想自己乘坐小公汽回去了。

王学礼得知靳明丽急着想回去,说:“坐小公汽回去,上上下下的多不方便,我们也不放心啊!这样吧,我也好久没回市内了,这周末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顺便看看我老丈人和那桂芸她妈两位老人家过得怎么样。你如果没有特别着急的事儿,就踏踏实实在村里再度两天假,毕竟来一趟也不是那么容易嘛。这又新认了个似玉妹妹,还玉成了一桩美好姻缘,你可以再跟这个妹妹在一起亲近亲近,顺便帮着把她与曲镇长的关系进一步巩固加强。”

靳明丽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周五傍晚车开进青山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王学礼想直接送靳明丽回家,她却说:“学礼兄,麻烦你先把我送到报社去,在楼下等我一小会儿,我上楼看看老钱在不在,跟他说几句话,马上就下来。”

王学礼把车停在报社门前的路边,帮靳明丽坐上轮椅。看她吃力地将轮椅摇进楼内,上了电梯,赶紧回去找地方停车。

街边的路灯亮起,天已经黑下来了。王学礼担心岳父在家里等得着急,又不好催促靳明丽,只得打开车里的收音机,一边听着评书一边坐在车里耐心的等待。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靳明丽的电话打过来了,让他去门口接她。

在王学礼的帮助下又坐进车里,靳明丽气愤地说:“我没见到老钱,但我听石铁军说,李伟这些日子在报社上蹿下跳,好像是意欲接替你驻村扶贫第一书记的职务,为的是能够得到提拔重用。咱报社管经营的副总编位置不是一直空着吗?李伟已经瞄这个位置好久了,可是报社好几个人都比他条件更优越,怎么也轮不到他呀。大家都知道他跟老钱个人关系好,可是老钱也不敢轻易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上级组织部门推荐提拔他李伟。他们一定是听到了上级组织部门的新精神,觉得这次驻村扶贫是个立功晋升的好机会,所以开始动起心思来。这些官儿迷,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这样做人的吗?当初感到困难时当缩头乌龟,现在看到利益了又恨不得脑袋削个尖儿往里头钻。”

王学礼心说:你靳明丽当初为了一个时政新闻部主任,不也是甘愿委身于老孟,不惜把我那个德才兼备的七弟钟山踩在脚下吗?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入官道就好像进了魔道?

这只是他的心理活动,当然不能当着正为他打抱不平据理力争的靳明丽面儿说出口。靳明丽自然也想不到王学礼的心理活动,继续说:“我猜,李伟一定是已经买通了老钱,不然为什么老钱压着我这篇稿子不给发?为了给李伟垫步,不惜埋没你学礼兄的工作成绩,老钱这种人也佩当领导?!他不给发不要紧,我明天再续上它一万字,改成个报告文学,在文联的刊物《青山文坛》上发表,看到那时候老钱的老脸往哪搁!”

王学礼说:“谢谢你明丽,为我打抱不平,也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没有必要为我的事得罪老钱。对我而言,报道不报道的都无所谓,我白丁一枚,也不可能一步登天提到副总编的位置上去,李伟要接盘这个第一书记,就让他接好了,我正好也可以放松放松。我只是担心他如果真的去了,别把柳树屯村刚刚形成的大好局面给搞砸了。”

“我看悬!他这种人,这样的居心,能像你一样一心扑在扶贫帮困事业上吗?不过是想下去镀镀金罢了,目的达到后一定会脚底抹油溜掉的。我不单是为你打抱不平,争出个是非曲直来,更是对柳树屯村那些可怜的贫困户负责任。”靳明丽说。

说着,车已经开到了靳明丽家所在的青城花园小区门口。

王学礼打开车门帮靳明丽坐上轮椅,说:“你等我一会儿,我把车停好就回来送你进小区。”

靳明丽说:“不用,小区里有无障碍通道,楼内有电梯,我像走平道似的,早已经习惯了,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天这么晚了,你也赶紧回家吧,不然老人家该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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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侬我侬

从柳树屯村回来之前,王学礼已经给岳父打了电话,说回市内办点儿事,晚上过去看看他。换作是从前,他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直接过去就是了,正好可以突击检查一下庄老爷子的生活常态,看他是不是按时吃饭。因为老爷子与那老太太有了一层特殊的关系,他忽然觉得老人家也该有自己的隐私,晚辈也要懂得尊重。

庄严说:“学礼你有事就忙你的,不用过来看我也行。”

王学礼听出了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不是绝对的拒绝,而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和客气,便说:“我回市内办点儿事,不是专程跑回来看您。傍晚过去一下,只看一眼,顺便送点从村里买的纯溜达鸡蛋和咸河鸭蛋。”

庄严说:“那你过来吃晚饭吧,让你于阿姨给你做几道她新学的菜品。”

王学礼从话中已经听明白,两位老人家这个时期已经密不可分了。

把车停到南山小区楼下,上到二楼,刚想掏口袋里的开门钥匙,转念一想又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举手敲门。

“来啦!”是那老太太于广美脆脆的声音。

“于阿姨好!”王学礼热情地与那老太太打着招呼。

“好,好,你爸爸刚刚还念叨你呢,说天都黑了,人怎么还没回来。赶紧进屋洗洗手准备吃饭吧!”那老太太高兴地说。

庄严闻声也从厨房里出来迎接女婿归来,两位老人的过度热情弄得他倒像个客人似的。

一脚踏进房门,王学礼便嗅到房间里有一丝淡淡的脂粉香气,一方鹅黄色的丝巾垂挂在衣架上,进到卫生间里洗手,发现洗手盆边多了洁面霜和沐浴露……总之,这个家有明显的多了个女人的痕迹。

庄严猜出了女婿的心思,说:“你于阿姨天天来回跑过来照顾我,我说,都一把年纪了,也没啥好回避的,就搬过来住吧。昨天我才打了辆出租车把她的一些常用的物品拉过来。”

那老太太也说:“你爸说你们还想帮他雇保姆,我说雇啥保姆,我过来照顾你就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王学礼笑道:“您二老互相照应,我和桂芸倒真可以彻底省心了!省心可是省心,有什么跑腿的事和力气活儿还是要给我打电话,我过不来,也可以求哥们儿帮忙。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更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千万不要硬挺着。”

两位老人感动得连连点头。

很快,饭菜摆上桌,三口人共进晚餐,特殊的组合,别样的温情。

在岳父家吃罢晚饭,见果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去做,王学礼便知趣地早早告辞离开了。

开车回翠湖豪庭小区的路上,想起方才晚饭时的情景,庄老爷子一个劲儿地劝那老太太多吃菜,那老太太则频频给庄老爷子碗里夹菜,比两个年轻人在一起还热乎。秀恩爱之余,两人又不忘劝学礼多吃点儿,说下乡这半年人都累瘦了,又深深地为这种长辈的贴心关爱而感动。

回到家里,洗了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把身体扔到大软床上,舒舒服服地倚着靠枕,第一件事就是给亲爱的“芸格格”发视频聊天申请,这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幸福时光。

芸格格:“王大书记,怎么又潜回家里来啦?”

学礼兄:“我是关心我老丈人和我未来的老丈母娘啊,结果回来一看,你猜怎么的?我完全成了多余的人。谁说你老娘不会做饭啊?今晚上做了六道菜,不敢说比你做的好,反正我吃着味道都很不错。这俩老人家,你帮我夹菜我劝你多吃,这一通秀恩爱,按现在年轻人的说法叫撒狗粮,他们在那里撒狗粮,分明是在虐我这只单身狗嘛!芸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想死你了。”

芸格格:“王学礼同志,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看老人家相处得好你也羡慕嫉妒,还好没有恨。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跟你商量,我恐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江城这边还是希望调我过来工作,历史学院的领导已经找我谈了一次,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要跟青山师范学院汇报一下,也要同男朋友商量商量,没有马上答复他们。”

学礼兄:“商量啥,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就是了。我虽然十分想念你,可是孰重孰轻还是拎得清的。站在江城大学的平台上,你等于上了一个新的更高的台阶,对你未来的发展意义重大,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该错过。”

芸格格:“谢谢你理解和支持我。这边晓虹师姐的丈夫,就是钟山的大学同班同学邓家国,在江城晚报任总编辑,答应可以把你的工作关系调到他们报社,不过你可能要做出些牺牲,不一定能像过去一样当个记者,过闲云野鹤一样的舒坦日子,或许要做一名时事编辑或者其他内勤工作。”

学礼兄:“还有这样的好事?可以跟我亲爱的芸妹妹在一个城市生活朝夕相处?那我还要啥自行车呀!甭说是做编辑,就算是看大门儿哥都愿意。那还商量啥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芸格格:“你这个矛盾就算解决了,还有两件事让我难心,一个是青山师范学院那里,系里派我出来学习交流,我却选择跳槽另攀高枝,算不算辜负了学院领导对我的知遇之恩呢?我想,得专门回去汇报和解释一下。学院如果坚决不放,我还真就走不成了。另一件事是我老母亲,她如果跟我们过来,庄叔那边怎么办?我这不是人为地把两个人给分开了吗?”

学礼兄:“这有何难?我们两个如果都过去,两位老人家也一起带过去就是了。我老丈人这边也没什么牵挂,只须跟他儿子月杨打声招呼就行。二老两处房子一卖,在江城换成一处房子应该可以的。”

芸格格:“你说得好轻松,好像你这三言两语,我们四个人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江城了。”

学礼兄:“那可不是!有些事情,你越想越复杂,果真做起来其实很简单。只要心在一起,多远都不是距离。如果是离心离德,就算是同床也可能异梦。不能说床的事儿,受不了刺激,更想你了。说吧,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芸格格:“需要你办的事,就是抽空帮我打听一下,看看我和我妈住的教师新村的三居室现在能卖多少钱,卖的钱可以在这边换个小一点的房子给我妈和庄叔住。庄叔的房子写明是留给你和王硕的,现在当然不能动。江城大学这边有专门给青年教师提供的廉租公寓,我们可以暂时先住下来,再从长计议。”

学礼兄:“芸芸,这半年出去,你学问有没有长进我不知道,但我发现,你处理问题的能力可大有长进啊!就方才那一番安排,颇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风度。不过我听来听去,怎么觉得我跟岳父两个都成了吃软饭的了,什么也不用投入,只须出个人就行了。老丈人的房子留给他外孙子的,不卖可以,如果我过去,我住的这处房子无论如何也得卖掉吧。”

芸格格:“好啦,先不讨论这么具体的事了。你扶贫帮困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不是要三年后才能结束吗?还卖什么房子,卖了房子你回去住哪呀?”

学礼兄:“如果昨天你问我这个问题,它还真是个问题,可是明天有可能就不是问题了,因为那个李伟听说驻村扶贫回来后可能得到提拔重用,正在四处斡旋想取代我呢!这不,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脱身了嘛!”

芸格格:“那你不是失去一次职务晋升的好机会了吗?”

学礼兄:“什么职务能比得上做堂堂正正的那桂芸教授的老公逍遥快活?”

两个人都笑起来,又是一番打情骂俏。这个时候的那桂芸不再是讲台上学识渊博端庄持重的那教授,这个时候的王学礼也不再是小村里殚精竭虑勤勉务实的王书记,而是一对中年男女陷入热恋又无法相见的你侬我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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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喜从天降

与“芸格格”的视频聊天刚刚结束,手机又响了一声微信提示音,点开,是儿子王硕发来的。

王硕平时是不跟爸爸单独交流的,只是王学礼看到儿子朋友圈里发了什么新内容,点个赞,或发个评论,父子两个互动一下。

每次回自己的父母家,爷爷奶奶问起孙子小硕儿的情况,王学礼都笑道:“小子在北京活得好着呢,不用挂念。”

去年八月十五儿子从北京回来,父子两个为是否应该忠于感情的问题发生了意见冲突,从此再无多余的话可聊。忽然收到儿子微信,王学礼心说,这小子是“无事不下乡,下乡有勾当”,这次找我,不知又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宣布。

王硕:“老爸,睡了吗?”

王学礼:“没呢,儿子有什么事吗?”

王硕:“老爸,我和柏灵准备下个月领证结婚,想先征求老爸的意见。”

结婚?而且是下个月,这么大的事,时间这么急,王学礼立马从床上坐起来,从手机通讯录中查到儿子的电话号码,拔过去。

“儿子,怎么忽然想结婚了,这么急,搞得老爸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

“甭说您没有思想准备,儿子我也很突然啊!是这样的,柏灵儿申请到了去加拿大留学的机会,今年九月份就走。她跟她妈妈商量,想出国前把我俩的婚事给办了。我想,人家都对我这样不离不弃,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对人家生死相依呢,就答应下来了。这不刚从她家回来么,第一时间就跟您通报了情况。”王硕说。

“好事儿,你能这么想,是老爸的种儿,老爸支持你!现在需要老爸做什么?钱是必须的,其他呢?”

“我也没想好。钱,也不需要更多吧。钻戒,我自己还是能买得起的,北京姑娘也不兴彩礼啥的,柏灵儿家更没挑儿,我再跟她商量商量,看需要我们做什么。”

“北京姑娘不要彩礼,咱不是东北爷们儿娶媳妇吗?该给还是得给,再说柏灵出国学习也正需要用钱。这样,彩礼就按咱家乡的标准,给10万元。钻戒你自己买,老爸同意,这钱也该你出。婚房呢?”

“婚房,上次不是已经说好,先在柏灵家住吗?”

“咱家娶儿媳妇,住在人家老柏家,不好。再说,你俩结婚后两三个月就要分开,小两口这个时间里应该多单独在一起享受二人世界的生活,与老人住一起也不方便。我同事的孩子,我听说在北京租了间公寓,咱也租一间吧,租到柏灵出国,你再搬回单位宿舍。等柏灵再放假时,你们就可以住在丈母娘家了。”

“那,好吧,就听老爸的安排。”

“老爸跟你妈也没有太多的积蓄,就攒了100万元,本打算让你在青山买房结婚用的。在北京房是买不起了,钱全数打给你,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老爸,你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笔巨款,儿子都给整蒙圈了。”

“你可千万别蒙圈,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当成儿戏。你是男子汉,年纪也不小了,是未来你这个小家庭的主心骨儿,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承担起重任。这样吧,我明早坐高铁过去,具体商量一下你结婚的相关事宜。”

“好的,明天我和柏灵正好都有休,我们见面再详细商量吧。”

挂断电话,王学礼赶紧起床找银行卡,找进京会亲家要穿戴的衣服,折腾完这些事情,已经半夜了。

把手机定了闹铃,躺在床上,却迟迟难以入睡。回想起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情,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儿子终于要结婚了,他总算了却一桩心愿,倘若庄月梅泉下有知,也可以给她一个交待了。

想着想着,老婆庄月梅就坐到他的床边,还是穿着出事那天那件绿袄,也不说话,就冲他一个劲儿地笑。

他问:“老婆,今早你怎么不去跳广场舞了呢?”

庄月梅说:“不许你再叫我老婆,你要叫我姐姐。我这辈子管你吃管你穿管你住,给你洗衣做饭带孩子,任由你在外边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可不就是你姐姐吗?”

他说:“姐姐,姐姐,我还真没有姐姐,以后就叫你姐姐好了。”

庄月梅却不回答,依旧是冲他笑。

他说:“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冲我傻笑,你就不能说点儿什么吗?”

庄月梅说:“还说,闹钟都响了,得赶紧起床给硕儿做早饭了,不然上学又该迟到了。”

王学礼被手机铃声唤醒,庄月梅不见了,原来又是一场梦。他半天才从睡梦中挣扎出来,揉了揉眼睛,心想,这次从北京回来后,应该去墓园看看庄月梅,就叫她一声“姐姐”,告诉她儿子快要结婚的消息,也让她在那边安心。

王学礼起床,洗了个澡,拿好出门要带的东西,在楼下小吃部草草吃了个早餐,便匆匆赶往火车站。

现代化交通工具大大缩短了时间和空间,高铁风驰电掣般穿行在广袤的大地上,只五个小时不到就开进了北京城。王学礼随旅客出站,远远地就从攒动的人头中辨认出自己的儿子王硕,除了熟悉,还因为王硕一米八多的大块头在人群里显得特别抢眼。

王硕和柏灵两个人手牵着手等候在出站口,见王学礼走出来,一齐上前叫“老爸”“叔叔”。王学礼觉得,半年多不见,儿子变得比过去更加成熟稳重了。一年多不见,柏灵比去年“五一”初见时看起来顺气许多,可以称得上模样中等的女孩子了,加上满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更给自己增色不少。

王硕说:“老爸,您午饭还没有吃呢吧?我和柏灵可还都饿着肚子准备给您老人家接风请您吃顿大餐呢!”

“没有吃呢,高铁上的饭菜死贵,也不好吃。儿子和准儿媳请我,老爸就跟着享一把清福,头前带路吧。”王学礼高兴地说。

三人乘座地铁,来到一家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馆儿。上车饺子下车面,王硕还挺懂礼数,王学礼暗自赞许。给老爸接风,当然不能只吃面条,又点了水爆肚、京酱肉丝、油焖大虾、素什锦四道北京风味菜。王硕一高兴,还陪老爸喝了二两二锅头。

王硕说:“老爸,您不是说让我们租间公寓吗?我和柏灵儿上午还真的上网搜了一下,在她家附近就有一间,每月3200元,季付,另交一个月的押金。我俩去看了一下,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真心不错。”

王学礼说:“你们两个看好就定下来吧,租一季,正好柏灵儿出国前这段时间可以用上。”

柏灵说:“我跟王硕说,不浪费那钱了,就住在我家挺好的,他非要坚持租,说要享受一段时间二人世界的生活。我说你把我拐走了,我俩过二人世界生活,我妈也舍不得呀。他说,那就在我家附近租一间,每天可以看看我妈,一起吃个晚饭,两全其美。”

王学礼赞许道:“王硕想得对,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不是我这当老爸的夸自己的儿子,这一年王硕确实进步很大,学会站在别人角度思考问题啦!”

“老爸您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呀,好像我以前都是站在自己角度思考问题,自私自利似的。您问问柏灵儿,我啥时候不懂得替别人着想了?”王硕不服气地说。

“王硕还真不是自夸,公司里的领导都时常表扬王硕是八零、九零后年轻人里最有责任和担当的人。我的闺蜜们也夸王硕很爷们儿呢。”柏灵望一眼王硕,不无骄傲地说。

王学礼说:“听柏灵这么一说,老爸相信是真的了。王硕,你在北京这就算安了家扎了根儿,老爸也就放心了。祝愿你们两个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相亲相爱,共同努力,创造美好的人生。”

“老爸,您是不是又想作报告,宣传自己的道德经?”王硕笑道。

“你小子,柏灵夸你懂事,单位领导表扬你有担当,怎么偏偏一跟老爸说话就戗着来,我那是作报告吗,分明是长辈对你们晚辈的殷切期望,不只是我一个人,也代表你爷爷奶奶姥爷和你妈。我昨晚梦见你妈了,我想这次回去,就到墓园去看看她,把你们结婚的喜讯告诉她,也让她在那边放心。”

父亲的一番话,勾起了王硕伤感的情绪,想起自己结婚成家这样一件人生大事亲生母亲却缺席,难免眼睛发酸。柏灵感知到了,在桌子底下拉起王硕的手,两个人的十指紧紧扣在了一起。

王硕调整了一下情绪,问:“老爸,我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您个人生活安排得怎么样?跟那位那——那老师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你小子,夸你进步,还真是进步了,都知道关心起老爸了。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王学礼愉快地说。

三个人举起杯来,共祝一个家庭的美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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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订婚仪式

吃罢午饭,王学礼和儿子一同住进了柏灵事先为他们预订的快捷酒店。

送走了柏灵,王学礼让儿子安排明天中午请柏灵和母亲赵晓云一起吃个饭,算是个双方家长参加的小小的订婚仪式吧,先把彩礼给过了,大家再共同商量一下结婚的有关事宜。

正说着,手机响了,看来电号码,是安台记者站站长李伟。

李伟说:“学礼呀,我听靳明丽说你回市内了,明天中午别安排其他事儿呗,我找几个好人,大家在一起聚一聚。”

“不行啊李伟,我现在人在北京呢,儿子突然宣布要结婚,整得我是措手不及,明天中午得会亲家呀。”王学礼说。

“是嘛,先表示祝贺啦!那就什么时候你从北京回来,我给你接风。大侄子结婚,我这个当叔的也该讨杯喜酒喝呀!”李伟热情地说。

“再说吧,我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啦。先表示感谢!”王学礼貌似无奈地说。

挂断与李伟的通话,王学礼心说:这个李伟,过去什么时候这么热情请过我吃饭?这才是真正的“下乡有勾当呢”。想到这里,忙拨打了七弟钟山的电话,说自己来北京商量王硕的婚事,简单讲述了钱总压下靳明丽的稿子不发,报社同事们私下里的议论,以及李伟方才打电话想请自己吃饭的事,问钟山有没有发现最近报社里特别是李伟有什么异动。

钟山说:“五哥,你还不知道我吗,呆在记协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成了典型的佛系。不过据你刚才提供的信息以及李伟一贯的为人,我完全可以断定,他就是要抢你第一书记的位置。老钱那里已经买通,只是一时还羞于开口,先绕圈子打外围。”

“我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上,让给他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本来一开始也不是我愿意去的。可是我就看不惯这种人,见到利益脑袋削个尖儿往里钻,我这回还非要难为难为他一把不可,不能让这小子轻易得逞,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王学礼气愤地说。

“我听我寝室里的老二邓家国说,那桂芸准备留在江城大学工作了,你也可以调过去,李伟能接手你的工作,你不正好脱身吗?”钟山问。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了,可这小子偏偏等不及了,上蹿下跳鼓捣事儿,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咱哥们儿什么时候受过这个!老七,你帮我听着点儿动静,看这小子下一步还能想出啥招儿来,我随时准备接招。”王学礼说。

“五哥,你比我这个佛系七弟强多了,雄性荷尔蒙还挺充沛的,是不是爱情滋养的啊?邱月月说,那老师现在也变得越发温柔可人啦,你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我都表扬月月好几次了,说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靠谱的一件事。”钟山笑道。

“先别说我俩的事儿啦,这边王硕突然宣布要结婚,我还得在北京住上几天,帮他们把婚房租了,缺啥少啥的再添补点儿。这样,你帮我去房屋中介看一看,那桂芸家教师新村的房子能卖上什么价儿,那桂芸留在江城,老太太也得跟过去啊。”王学礼说。

钟山答应马上就办,王学礼挂断电话。

王硕听说老爸年过半百,却要开启一段人生新的旅程,也为他感到高兴,说:“老爸,你去江城,也要解决住房问题呀,我也不可能回青山了,要不你把咱家翠湖豪庭的房子也一起卖了吧!给我准备的一百万,也别都给我啦,您留一半儿在江城安家和与那阿姨结婚用,反正这些钱在北京也不够买房子的,哪怕是再小的房子也买不起。柏灵考出去了,我想再努把力,争取随后也出国学习,回来不回来,都是未知。”

听儿子一番话,王学礼十分感动,说:“儿子,你真是长大懂事了,这钱可不是老爸一个人的,是我跟你妈共同给你攒下的,老爸一分都不能占用。我们家那套房子,原始股就是你妈的嫁妆,我跟你妈结婚时你姥爷给的那个大单室卖的钱,正好是翠湖豪庭那处房子的首付,更应该有你一大半。你能有这片孝心,老爸比什么都高兴。”

第二天中午的亲家会面安排在京城一家规模比较大的东北菜馆。王学礼和儿子王硕早早地就站在外面迎候。赵晓云为了这个重要的聚会,特地烫了头发,穿了身新买的中式旗袍,整个人看起来既庄重又亲和。王学礼主动上前与准亲家母握手,说:“谢谢大妹子对小硕儿的照顾,如今两个孩子终于要修成正果了,你可是立下了头功一件啊!”

赵晓云笑道:“更要谢谢王大哥培养了这么个好儿子,把小灵儿交给他,我是一百个放心。”

边说,边进到包房里坐好。

王学礼说:“也没安排什么大饭店,考虑到是两个孩子订婚的大喜事,就选择了带有咱东北特色的东北菜馆。”

“应该,应该,俩孩子结婚后,小灵儿也该去一趟你们的东北老家,得让她认祖归宗啊!王硕的爷爷奶奶和姥爷还没见过孙媳妇长什么样呢。”赵晓云说。

王学礼又想起去年进京时,王硕想把赵晓云跟自己促成一对儿的事,王硕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父子两个四目相对时,笑容里是心照不宣的自我解嘲。

东北菜,以大鱼大肉为主,器皿大,菜量多,赵晓云直呼“要多了、别上了”。

王学礼笑道:“今天是俩孩子的大喜日子,咱又没去啥大馆子,还不得多要几道菜,讨个五谷丰登、衣食无忧的好彩头啊!”

正说着,一只白柳条编的小簸箕里装着的蒸地瓜、蒸山药、蒸南瓜、煮玉米、煮花生名唤“五谷丰登”的菜品端上桌来。

赵晓云笑道:“这下子我可放心啦,我女儿柏灵儿嫁到你们老王家饿不着了。”

王硕说:“阿姨您放心,不但饿不着柏灵儿,还要把她喂得跟我一样强壮。”

柏灵用拳头轻轻擂了一下王硕宽阔的肩膀,佯装生气道:“谁要像你这样壮!如果真长这么壮,你还不嫌弃我啊!”

“还谁长这么壮,我妈妈就我这身材,这才生了我这么个你喜爱的老公嘛!”

王硕喝了二两白酒,又赶上订婚这样的大喜日子,话比平时多了起来。不知道他这一番话刺痛了父亲一颗敏感的心。王学礼想起带大儿子却过早离世的妻子,如果今天也坐在这里,见证儿子的成长进步,她该多高兴啊!

柏灵发现了准公公情绪的微小变化,忙给他的另一只空杯里倒了温开水,说:“叔叔喝点水解解酒吧。”

王学礼迅速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打开手包,拿出一张银行卡交给柏灵,说:“依我们东北老家的规矩,订婚时婆家要过彩礼的,这卡里是10万元钱,柏灵要出国,缺啥自己置办点儿吧。”

柏灵缩回手,一个劲儿地推辞说:“谢谢叔叔,不要不要。”

王硕笑道:“老爸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不拿,好像是反悔了,不想嫁给我似的。”

柏灵只得接了银行卡,再次表示感谢。

赵晓云也打开自己的皮包,取出两只金手镯,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今天我传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只,愿你们两个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王硕与柏灵双双起身,双手接过手镯,接过母亲这份沉甸甸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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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追悔莫及

全天下的母亲都是爱自己女儿的,方静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这些年她在仕途上一路高歌猛进,并为此投入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错过了许多女儿成长的细节。女儿万方却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学习和生活方方面面都不用她过多操心。她只是经过十月怀胎生了这个女孩子,这女孩子见风就长,仿佛一夜之间就出落成高出她半个头的大姑娘。

“一指没”出事后,在里面交待出与方静等女人的特殊关系,办案人员找到方静进行了调查核实,她的回答是,身在官场,被“一指没”盯上了,因为害怕被穿小鞋,所以不得不违心献身。方静影影绰绰地感觉到周边的人对此事都有所耳闻,虽然她极尽掩耳盗铃,但心知终究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她觉得愧对单纯可爱的女儿,甚至是玷污了她的名声。所以,女儿上大学后,她尽量不去打扰女儿的学习生活,也相信一贯懂事的女儿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

方静大学毕业后当了十年的报社记者,做了十年的市委机关干部,靠自己的扎实工作不懈努力,一步步走到了办公厅综合处处长的位置。她感到,这个位置很可能就是她事业的“天花板”,越往上,越像金字塔的顶层,位置少,竞争激烈,她方静既无人脉背景又无金钱支撑,只能是望而兴叹。几年来身边的人一个个从后面越过自己晋升上位的现实也充分证明了她的猜测。她的仕途,因“梅老板”的出现而发生了转机,实现了跨越式晋升。

“梅老板”调来江城,下车伊始便展露出“政治明星”“霸道总裁”的行事风格,他在机关中提出口号:星期六保证不休息,星期日休息不保证,要“五加二”“白加黑”全身心投入推动江城大发展快发展的工作中。机关干部对此颇为不满,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他是这样要求大家的,自己也从来不过双休日,没有一天是在半夜12点前入睡的。当然“梅老板”调来江城工作,家属还留在原来工作的北方城市,并无更多家庭负担。他治下的江城大拆大建,城市面貌短期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凡事急功近利便容易不择手段,“梅老板”形象工程抓得紧,压力层层传导下去,开发商强拆民居引发民怨沸腾,百姓把心中的怒气完全撒到好大喜功的“梅老板”身上,所以送他个雅号“一指没”。

综合处专为领导撰写各种文字材料,作为部门负责人,“梅老板”下基层调研的随从中几乎每次都有方静。与自己的丈夫万达民唯唯诺诺的个性特征相比,方静对“梅老板”能谋善断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暗中敬佩。而“梅老板”也对这个才貌双全的女下属心有好感,交待工作研究材料,常常绕过秘书长、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副主任几层领导,直接调综合处处长方静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这天,写作班子起草的市委经济工作会议报告经过层层审核,交到了“梅老板”手中。“梅老板”草草翻阅了一遍,对办公厅相关人员一通大发雷霆:“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就是个八股文!哪有一点儿我们江城自己的特色?我们做了这么多的工作,城市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群众有了这样多的获得感,落到纸上怎么看起来这么干瘪乏味儿!我怕作报告都能给大家讲睡着了。拿回去,再深入调研,把过去的工作总结到位,让未来的工作目标明确清晰。”

经济工作会议召开在即,时不我待。一干人等被骂得灰头土脸,又回到办公室里揣摩圣意研究路子挑灯夜战。三天后的傍晚,写作班子修改完成了大家都认为比较满意无可挑剔的新的报告。副秘书长老赵隐隐地感觉到“梅老板”对方处长的特殊好感,放下姿态低声下气地说:“请方静送到老大办公室吧,老大即便是再生气,对女士也会有所收敛网开一面的。”

方静拿着报告跟秘书小翁打了招呼,小翁敲响“梅老板”办公室的门,得到了应允,方静惴惴不安地随小翁进去。这时候,“梅老板”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方静刚想退出,“梅老板”忙按按右手,示意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电话那端好像是一位企业老总,因为“梅老板”一儿会称其为“徐老板”,一会儿又称“徐总”,从其诙谐风趣的说话语气可看出两人关系挺熟络,从他满面笑容又可猜出他此时情绪不错。电话聊了半天,谈的内容不是招商引资上项目,也不是经济发展大问题,而是中年男人如何养生,甚至还聊到了女人的话题。在手下工作这么长时间,方静还从来没有见到“梅老板”的这一面。

见“梅老板”挂断电话,方静立即起身,“梅老板”却离开自己的宝座坐到方静旁边的沙发上,接过方静递上来的报告,简单浏览了一下,笑道:“这就对头了嘛!你先坐在这里别走,我再仔细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直接跟你沟通交待,就不必再开会研究了。”边说,边拿着报告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细细读起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操起桌上的电话:“小翁啊,我今晚要赶着把报告看完,就住在办公室里了,你可以先回去,不用等我了。”

小翁年纪轻轻,白天晚上陪大老板苦熬,家里老婆孩子都顾不上。听说大老板今晚把自己解放了,喜出望外,也隐约嗅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赶紧知趣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方静从“梅老板”暧昧的眼神儿中已经感觉到他们之间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她做好了准备,耐心地等待事情按着她预想的步骤一步步向前推进。

在机关工作这么多年,方静见到过不止一个靠与领导特殊关系上位的女人,她却没有,因为她太过高傲矜持,令身边的男人望而却步。有那么多漂亮的女人生扑过来,哪个领导会对她一个模样虽然还算周正却已经不再年轻的高冷女人多费心思?这次不一样,“梅老板”北方男人特有的霸气爽直征服了方静,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情人钟山面对辅导员万达民时的不卑不亢,她愿意匍匐在这样男人的脚下,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这个晚上,方静陪同“梅老板”改材料,在“梅老板”面授修改意见时两个人的手好似不经意碰到一起,“梅老板”抓住她的手时,她没有闪躲,而是顺势倚在他的怀里……就在“梅老板”办公室里间的单人床上,他们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至天明时,一篇报告也自然最后通过了。

这以后,方静隔三差五便避开人们的视线充当“梅老板”在江城的“家属”,与“梅老板”进行“深入交流”。随后数年,方静走上了职务晋升的快车道,由处室负责人一跃而升至常委秘书长,成为全市女人中的佼佼者。后来“一指没”出事,她才晓得她其实只是众“家属”中的一个而已,内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情绪,进而觉得这些年自己付出的真的不值。更让她伤感的是,“一指没”怎么可以把这样纯属私密的事情也抖落出来?可见他心里根本没有她,只当她是他收受的那些肮脏的钱财而已。

“一指没”出事后,方静由云端跌落到地上,回忆这些年与“一指没”的往来,仿佛是做了一场恶梦。她后悔在“梅老板”办公室修改材料的那个第一次,如果这层窗纸没有被捅破,她方静还是个令人尊敬的端庄淑女、才女。或者她没有投身这水深浪急的官场,还当一名报社记者,她方静也会过一种风平浪静的平常日子,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妻子、好母亲。可是,这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呢?

这个时期,办公楼里的人看见她时还是面带笑容客客气气,方静清楚,他们心里揣着的是满满的不齿鄙夷和幸灾乐祸。

万达民住在党校的学员宿舍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方静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的家里,夜深无眠,回忆半生经历,常常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女人,官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她的答案是,现代女性应该自立自强,有自己的事业,并努力追求事业成功,而如果委身于男人,以牺牲名节为代价换取职务的晋升,就真的是太得不偿失了。她这个时候特别渴望像黄山脚下小镇里勤劳朴实的母亲那样,相夫教子一辈子,过一种恬淡宁静与世无争的生活,母亲给她取名为“静”,正是希望她过这样的生活。

想到这里,她决定明天就打个电话,让女儿万方双休日回家里一趟,从现在开始,她要关心女儿的生活和学习,尽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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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欲罢不能

十八九岁,刚刚从紧张的中学学习生活中解放出来,踏进全国一流高等学府的大门,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睡觉都能够笑醒的。可是,十九岁的万方这个时期却陷入深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那次请沈老师去东北菜馆吃饭喝酒,在沈老师家住了一个晚上后,再上沈老师的课时,虽然她依然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但是沈老师却不再向她这里看一眼,而是把目光投向教室后边。而且,授课时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尽力表现出幽默风趣,而是又恢复到从前一板一眼的状态。

下课时,沈老师合上笔记本电脑转身就走,比同学们撤得还快,害得她想跟他多说几句话都不可能。

万方十分苦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沈老师这样不开心。以前沈老师可不是这样子对待自己的,虽然他总拿自己当小孩子看,可她能够感觉到他的眼神和微笑里满满的都是爱意。心情苦闷,便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写小说,没有情感的滋养,写起感情戏来便干干巴巴,常常卡文,积攒的章节已经所剩不多了,马上就有断更的危险。

这天傍晚,她给沈翰林发去微信:“沈老师,您最近有看我的小说吗?我有点写不下去了,今晚想去你家,请您指点迷津。”

信息发出去,却有如石沉大海,半天也没有得到沈老师的回复。

万方决定不再苦等回信,苦受煎熬,而是直接去家里面见沈老师,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往她一个没家的孩子伤口上再撒把盐。

想到这里,她在学校门口的水果超市里买了一口袋妃子笑荔枝,向江城大学教职工住宅区走去。

来到沈老师家楼下,碰巧上次的那位老阿姨溜狗刚回来。万方笑着迎上前去:“阿姨好!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沈翰林老师女儿沈佳宜的同学,佳宜来电话让我给她老爸送点东西。”

老阿姨见这个高个子女孩子这样懂礼貌,高兴地刷门卡放她进了楼门。

万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咚咚咚”敲响301室的门。

沈翰林从里面的猫眼向外望,见是万方,决定不开门,也不作声,给她制造一个他没有在家的假象。可是,手机铃声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万方继续敲门:“沈老师,我知道您在里面呢,请把门打开好吗?我说两句话就离开。”

怕惊扰左邻右舍,沈翰林只得把门打开,放万方进来。

万方进到门来,把手里的荔枝放在玄关的平台上,不待换鞋,就抱紧沈翰林,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委屈地嘤嘤嘤哭起来,搞得沈翰林十分紧张。

许久,沈翰林才推开万方,见万方已经脱下鞋子进到客厅里,不得不找出佳宜的小白免橡胶拖鞋递给万方。

万方坐在沙发上,垂着头抽抽嗒嗒地说:“沈老师,你为什么不再理我了?我哪里做错了嘛!”

沈翰林站在地中央,幽幽地说:“万方同学,你是个好学生,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是沈老师做错了事情,不该酒后误事。沈老师都已经下定决心,此生再不沾一滴酒了。”

“不,您没有错,是我让您喝多酒的,也是我先爱上您的,跟您一点关系也没有,上次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有后悔,更不可能怪你。您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不会不要我,为什么又变卦了,你们大人就爱说话不算数。”

“万方同学,老师的年龄都可以做你的父亲了,怎么可以跟你相爱呢,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更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老师这样做,就是对你的爱护。”

“不,我不要你这样爱护我,我就要你像对待那老师一样爱我!”万方收住悲泣,仰起头,态度坚决地说。

“万方,你是个女孩子,你要懂得尊重别人,也要学会自尊自爱,不可以这样强迫自己的老师,更不可以这样自轻自贱。”沈翰林被万方搅得心烦意乱,说话口气中已经带着一些怒气。

万方惊愕地望着沈老师,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沈老师,你懦弱!你其实是爱我的,只是不敢承认罢了。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也不可以逃避责任,我那天晚上穿的内裤上面的痕迹都还没有洗,现在还收藏着呢。”

万方的话惊得沈翰林目瞪口呆。半晌,才捯出一口气,怒吼道:“你给我滚!”

万方也被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吓了一大跳,又慌忙抱住沈翰林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哭起来。“沈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跟您这样说话,您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气您的,我是爱您的。”

这次,沈翰林无比坚定地用力推开她,三步两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无言地赶万方出去。万方只得悻悻地换下鞋子,十分不情愿地离开了沈家。

沈翰林重重地关了房门,瘫坐在万方刚才坐过的还带着她身体余温的沙发上,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脸,为自己失败的人生发出无声的悲泣。

经过万方这一通闹腾,这个晚上沈翰林无心备课,又翻出那本《大唐贵妃》读起来,读了半天也没有走心,不知道究竟看了些什么。折腾到半夜,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早晨,沈翰林习惯性地点开手机看新闻,在手机的信息提示中惊异地发现自己几个月前发的长微博《永失我爱》下方一个叫“小年糕”的粉丝发了一条评论:“据说沈教授已经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爱上自己的女学生了,只是自己还不敢承认。”看评论发布的时间,是昨天半夜,猜想一定又是万方耍的鬼把戏。

沈翰林开始认真审视这件事情。他忽然发现,从头至尾,他这个成年男人,这个为人师表的老师,都在被这个小姑娘万方牵着鼻子走。起初,他是打内心里很欣赏这个女孩子的才情,也充分感觉得到她对自己强烈的爱恋,他享受这种被尊重被爱恋的感觉,可是作为一名老师,一个男人,他还是十分注意把握分寸保持距离的。悔不该那次喝多酒误了事,让她在自己家里住了一个晚上。那次他也真是气冲牛斗,一下子把苏教授苏师母和那桂芸全得罪了,而且,在他们面前赤裸裸地曝露出自己丑陋的一面。万方正是在他精神极度虚弱甚至到了崩溃边缘的时候乘虚而入的。那天晚上喝醉酒回到家后,他彻底断片儿了,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如果真的做了,他也一定是把万方当成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芸师妹,或者有那么一刹那他还是有一些清醒的,但他宁愿相信眼前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女孩子就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芸师妹。可是现在怎么办呢?这个万方一定是不肯轻易罢休的,他想找她的父母沟通沟通,让他们管束一下自己的女儿,又觉得自己事情做得已经越格,一定程度上理亏。叹了口气: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了得,可不像当年的那桂芸那样好对付啊。罢罢罢,一切都听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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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怒斥父母

被沈老师逐出家门后,万方陷入极大的痛苦和失望之中。

鼓起勇气上门之前,她满心的希望是想见到亲爱的他,当面表达压抑在自己心中快要爆裂的强烈的爱意,讨取他的欢心,赢得他的喜爱,这样他们就可以像所有相爱的人一样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却不料因为自己的愚笨莽撞激怒了亲爱的沈老师,他一定很伤心,对她失望透顶,甚至讨厌至极,不可能再喜欢她了。想到这些,万方难过极了,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一个人回到寝室,室友们都没在,她们四个人中,两个已经有了男朋友,每晚都是不到宿舍楼关门之前不会回来的,另一个是学霸型的,每天晚上不是到自习室学习就是去阅览室看书,也是饭后就出去很晚才回来。万方打开自己的平板电脑,又开始了《上官婉儿传奇》的创作。今晚,也许是因为在沈老师家发生的这场冲突激活了她的创作灵感,头脑和十指竟然出奇地配合协调,到三个室友陆续全部回来时,她已经码完了足足4000字。

“万方又在码字啊,我今天的推荐票已经投给你了。”

“万方我看你今天的点击量又上来三百多诶。”

“万方啥时成神了可不许忘了咱寝姐们儿,别说不认识我们。”

……

寝室里的人回来了,七嘴八舌地乱说,万方的思绪自然也就不可能集中了,只得停下来,把电脑关闭放到自己的床上,与大家一同去盥洗室洗漱。不待洗漱完毕,宿舍已经按时熄灯了。几个姑娘用手机的电筒照着躲进各自的帐子里,都没有马上躺下睡觉,而是鼓捣各自的手机,不是与男友微信聊天,就是打手游。万方也点开自己的手机,点到了沈老师的长篇微博《永失我爱》,头脑中又浮现出他上课时的风采,与她单独说话时慈爱的神态,还有那天晚上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想到这里,她又给自己注册了一个账号,取了个新网名“小年糕”,然后加了沈老师的关注,在长微博后面发了这样几句评语:“据说沈教授已经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爱上自己的女学生了,只是自己还不敢承认。”做完这些,她的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咚咚咚”乱撞。

万方告诉自己,她不可能放弃对沈老师的追求,绝不!她要通过发布这条评论,将她与沈老师的恋情昭告天下,让她亲爱的沈老师无路可逃。她相信沈老师是会接受自己的,只是因为心存各种顾虑不敢轻举妄动。做完这些,万方放下手机,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已经七点钟了,上午一二节有课,四个女孩子都像行军打仗一样从床上爬起来,“叮叮咚咚”地洗脸刷牙擦化妆品一通忙活,动作快的可以去食堂匆匆吃顿早餐,动作慢的则在书包里揣些小零食直奔教室。

万方去食堂打了份稀饭油条,刚吃上一口,手机就响了,接听,是自己的妈妈。

方静问:“方方,吃饭了吗?”

“正吃呢。“万方的回答很简单。

“那妈妈不多打扰你,今天是周五,你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我和你爸爸想让你回家里一趟,我们一家三口好像好久都没在一起吃顿饭了。”

母亲的话语十分轻柔,口气中甚至有几分乞求。万方本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好吧。”

得到了女儿的肯定回答,方静立即兴奋起来,她决定今天不上班了,全心全意准备迎接宝贝女儿回来。想到这里,她又拿起手机,拨通了万达民的电话,半晌,万达民才接听。

“老万,我刚才给方方打了电话,晚上让她回家里吃饭。你也早点回来吧。”方静用她一贯的不容质疑的命令式语气对丈夫说。

万达民很想拒绝回家,可想到是宝贝女儿回来,也只好应允下来。

上完下午的课才四点多钟,万方没有乘坐地铁,而是选择步行回家,虽然路程有些远,天也比较热,但是她还是不想早早回到那个伤心之地。最主要的是,她可以利用这步行的一个多小时完成下一个章节小说的构思。

进到家门时,四菜一汤已经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父母正端坐在客厅里等候女儿归来。

“方方,才下课吗?外面好热吧?是不是已经饿了呀?”

母亲一边接过女儿的双肩书包,一边不停地问这问那,像普天下所有唠唠叨叨的母亲一样。这却不是万方印象中自己的母亲。她印象中的母亲是总爱讲国际国内大势,讲城市经济社会发展大计,讲社会人生大道理。倒是父亲总婆婆妈妈地对她嘘寒问暖。她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无动于衷的父亲,好像比过去消瘦了一些,苍老了一些,也萎靡了一些,最突出的外观表现是头顶光秃的面积更大了。

万方去卫生间洗了手,三口人坐在餐桌旁吃饭。

母亲问:“方方,大一下学期了,大学生活都适应了吧?”

万方“嗯”了一声,便无下文。

“妈妈希望你每周都能回家里一次,过去妈妈工作忙,对你关心不够。昨晚妈妈忽然觉得,我的女儿能陪伴爸爸妈妈的时间也就这几年了。等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家,就不再属于我们了。”

万方被妈妈情真意切的话语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停下手中的筷子,冲妈妈微笑一下。

吃过晚饭,万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又开始小说创作。她要把回家路上构思的情节马上记录下来,免得时间长了又从记忆中溜走了。

方静收拾了碗筷和厨房,犹豫了一下,敲门进到女儿的房间。见女儿正在台式电脑前飞快地打字,关切地问:“怎么的女儿?还有作业没完成吗?”

女儿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正在写网络小说,已经跟网站签约,开始拿稿费了,我得把今天的任务赶出来。”

“是吗?我的方方已经成作家了嘛!你写吧,妈妈不打扰了。”

方静说罢,便退出女儿的房间。

方静把客厅里的电视打开,放到最低的音量,一边看热播的电视剧,一边暗中陪伴女儿。直到11点多钟,万方才从房间里出来。

方静问:“不写了吗?”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上传发布了。”万方边说,边进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刷了牙裹着浴袍从卫生间出来时,见母亲还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心知是想跟女儿聊聊天儿,万方便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

“方方,你在学校里,有没有男孩子追你呀?”母亲温柔地问。

万方愣了一下,决定把自己的心思说与母亲听,反正早晚也要向他们摊牌的。“妈,我恋爱了。”万方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很平静。

“是吗?我女儿终于长大了。快告诉妈妈,是本校同学吗?学什么专业的?”母亲兴奋地问。

“他是我们学院的,不过不是我的同学,是我的老师。”

“啊?老师?是刚刚毕业的博士生吗?”

“他是博士生,不过不是刚刚毕业的,是毕业好多年的。跟您直说了吧,是我们学院的沈翰林教授。”

“沈翰林?我知道的,他多大年纪了呀?”母亲言语表现得十分急切。

“四十多岁,没您跟爸爸大。”女儿不以为意地说。

“不行不行,你们不可以谈恋爱。”方静态度坚定地说。

“他太太去世了,我也是单身狗一个,怎么不可以?”

“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你还这么小,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不,我已经19岁了,成年了,我晓得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谁不爱谁。”母亲的反对激起了女儿的斗志。

“方方,你这样任性,太让妈妈失望了。”方静现出悲伤的神情。

万达民在房间里听到了母女的谈话内容,也急着跑出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见父亲窝窝囊囊的样子,女儿更加义愤填膺。

“爸爸,我知道你虽然不说话,也是跳出来反对我的。你们做过了什么,我管不着。但是,今天我在这里郑重地告诉你们,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的事情完全可以自己作主,你们无权干预。我爱沈老师,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万方说罢,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闭了房门,又把门从里边反锁上。

留下方静和万达民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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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釜底抽薪

向父母宣告自己的恋情后,万方觉得有一种先斩后奏的快感,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天刚亮,她便收拾起背包,悄悄溜出家门,没吃早餐就返回学校了。

这一晚上,万达民和方静两个都没有睡好。两个人分房而眠已经好些年了,这半年又因为“一指没”与方静的事情败露,万达民每次见到方静都会感觉到光秃的头上有一顶无形的大绿帽子压着,索性搬到党校的学员宿舍里住。今晚,因为女儿突然宣布自己谈恋爱了,恋爱对象却是长她二十几岁的老师,两个人又为共同的烦恼睡在了一起,更确切地说是共处一室商讨对策。

方静生气地说:“谁叫你当年做辅导员时总是盯着漂亮女学生穷追不舍,瞧瞧,报应来了吧!”

万达民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而有力的理由,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行啦,光生气也没有用,我们必须采取实际行动阻止这件事情进一步发展。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两个按步骤分头行动。咱们就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你先去找那个沈老师谈一谈,如果他那头同意断掉,我这边再做一做我们家小姑奶奶的思想工作。小孩子就是三分钟的热情,那头凉下来了,她这头也就自觉无趣了。如果沈老师不肯放手,我就找苏晓虹,请她让苏教授给沈翰林施加些压力,我不信他色令智昏,连恩师的话也不听了。”方静用自己当领导养成的发号施令的作风做着安排部署。

夫妻两个讨论到后半夜,确定了行动方案,天快亮了才眯着。醒来时,却见女儿房间里已经人去屋空了。

方静急了,说:“这小丫头是铁了心要跟我们对着干了,事不宜迟,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得啦,沈翰林那里你也不用去了,我自己亲自出马,你去不一定能斗得过他,说不定两句话就被他给打发回来了,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

说罢,就拨通了大学时的同班同学苏晓虹的电话。

苏晓虹昨晚在电视台做直播节目,忙了大半夜,深夜才回到家,刚刚睡着,就被电话吵醒,想发火,却见是老同学方静的号码,压下火,打了个哈欠,说:“方领导啊,这么早,有啥指示?”

“我哪敢指示你这位大牌主持人啊!我想问一个人的电话,江大的沈翰林教授,他不是苏伯伯的学生吗,苏伯伯那里应该有他的电话吧。”

“不用问我老爸,我就有他的电话,你等等,我翻给你。”苏晓虹把沈翰林的手机号码告诉方静,又问:“你一大清早找他的电话干嘛?女儿考研还得两三年吧?”

方静本不想把女儿这件糗事告诉老同学,转念一想也许下一步会请求苏教授出面劝阻沈翰林,便说:“哪里呀!我们家的大小姐,小祖宗,昨晚回家来,向我宣告说自己谈恋爱了,你猜她的恋爱对象是谁?就是这个沈翰林!”

“啊?还有这事儿,沈翰林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跟小女生谈起恋爱来。前两天他为了什么长江学者推荐人选的事,把我老爸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又整出这么一出儿!怎么的,你想找他理论理论吗?用不用我帮忙?”苏晓虹被方静说的这件离奇的事情给弄精神了,已经没了睡意。

“我不出马怎么办?指着老万吗?闹不好两句话就让姓沈的给怼回来了。先不用你出面,你这尊佛,等关键时候再搬出来。”方静知道同学们对老万娶了自己这件事都颇有微词,索性顺着晓虹的意思往前说。

顾不得吃早饭,方静急忙去卫生间梳洗,不再像平时上班时那样一身职业女性的装扮,而是把自己尽量打扮得生活化一些,以使自己在外人看来更合乎一个母亲的身份。做好这一切,她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晓虹给她的沈翰林的电话号码。

“您好,请问哪位。”电话响到第三声,对方就接听了,是颇有磁性的男中音。

“您好,请问是沈老师吗?我是您学生万方的母亲,您如果不是很忙,我想去家里找您谈一谈。”方静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安静平和,不让对方感到盛气凌人。

“您好,您是方——秘书长啊。有什么事情电话里不能说吗?”大清早这个突然来电搞得沈翰林有点心虚。

“还是见面说比较好,如果可以,请你把家庭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这就打车过去。”方静又恢复了不容质疑的一贯风格。

沈翰林刚刚吃过早饭收拾停当,穿好运动装,正准备去钟楼公园散散步,跟几位老人家打打太极拳,却不料被方秘书长一个电话给按住了,只得在家里候着,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心里像吊了十五个桶,七上八下的。

半个小时不到,电子门铃声响了,沈翰林给了开门指令,打开房门,等待方静上楼。

方静进门后想换拖鞋,沈翰林忙说:“不用换,没的关系,请里面坐。”

方静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儿宣称的男朋友,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老迈,身材高挑,面容清秀,尤其是穿上运动装,显得更具青春活力,内心中竟给出了不低的印象分。心说:“方方这丫头还蛮有眼光的嘛。”

沈翰林去饮水机打了一杯温开水,双手放到方静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待方静表明来意。

“是这样的沈老师,昨晚万方回家跟我和她父亲说,她谈恋爱了,恋爱对象是您沈老师。我跟她父亲都认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式的想法,不足为信的,所以今天找您,是想请您以一位师长的身份,帮助我们劝说她放弃这个可笑的念头。”方静尽可能放低声音放慢语速,表现出平易近人的状态。又扫了一眼钢琴上摆放的女孩子的照片,说,“那是您女儿吧?请沈老师理解我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秘书长您说的话我表示完全赞同。万方是个很有才华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确实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不过,她既然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以后一定注意与她保持距离,不再让她产生任何幻想。另外,这学期的选修课结束后,我就没有他们这个年级的课了,也不可能跟她有什么接触,您只管放心就是了。”沈翰林言语中尽可能表现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无辜和真诚。

“谢谢您沈老师,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给您添麻烦了。另外,万方不希望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也请您尊重她的意愿。”方静说。

沈翰林点头应允。

接下来,方静又询问了一些学院里的教学情况以及近年来历史学专业学生的毕业去向等问题,沈翰林一一认真作答,两个人的沟通交谈非常融洽。

完成了此行的使命,方静起身告辞。

沈翰林送方秘书长到房门口,与她道别,见她走下楼去,轻声关闭了房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热汗。

离开沈家,方静还不想现在就回自己那个空荡无趣的家,见江城大学校门就在前方不远处,决定去母校的校园里走一走,寻找自己从前读书时的影子,让紧张的心情放松放松。走到教学楼口前,见苏晓虹搀扶着老父亲苏有明教授从前面的轿车上下来,忙紧走几步追上前去,说:“晓虹,苏伯伯,你们怎么也来了?”

“是我老爸非要过来,昨晚定的是家国来陪,这不早晨被你方领导叫醒了吗?我就顺便过来了。老爸急着来,是想听一听她的得意门生那桂芸做的《大清帝国的崛起与衰落》专题讲座,学院几个领导和专家都要过来听讲座,其实是考察一下那教授的授课能力。这个那桂芸教授你可能不认识,她是青山师范学院派来江城大学学习交流的,因为能力出众,江城大学历史学院准备把她调过来充实师资力量,她如果调过来,方方倒可以考她的研究生。对了,说起这个那桂芸,跟你我还很有渊源呢,她的男朋友是钟山报社的同事和结拜兄弟,她又是钟山妻子的闺蜜,她来之前,钟山还专门打来电话,反复嘱咐我和家国对那桂芸多多关照。而且,那桂芸和沈翰林都是我爸爸带的博士生,两人是同门师兄妹,好像当年也有过那么一丝恋情。对了,你去找过沈翰林了吗?”苏晓虹天生具有讲故事的天赋,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

方静叹了口气,说:“这不刚从他家里出来嘛,他答应与方方保持距离,并说下学期没有方方他们年级的课,自然也就没有了接触的机会。”

苏教授在路上已经听女儿说起沈翰林与万方的事情,当时就气得七窍生烟,这会儿又听二人提及此事,用手中的拐杖狠狠地点了点脚下的地砖,恨恨地说:“别提那个畜牲,他不是我的学生!”

苏晓虹和方静两个忙劝说老爷子千万不要动怒,当心气大伤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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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各怀心事

王学礼在北京住了三天,帮儿子租了婚房,给房间里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一边忙着这些,一边暗暗难过,心想如果庄月梅活着的话,这些生活琐事哪里用得着他一个当爹的操心。

此间,报社办公室柳主任打了两次电话来,一再问他什么时候回市内,说钱总急着找他有事情要谈。王学礼说自己在北京帮儿子装修房子筹备婚事呢,还得再等几天才能回去。心知老钱催他回去,一定是谈李伟接替他第一书记的事,“让你们急去吧,反正我不急,偏不让你们这些宵小之徒轻易得逞”。

柏灵一再表示:“王叔叔,不用您忙活,我和王硕自己就能解决,我妈妈也可以过来帮忙的,您工作忙,赶紧回去吧。”

听柏灵这么说,王学礼转念又一想,回避矛盾总不是个办法,回去就回去,我倒要看看老钱和李伟究竟如何表演。

王学礼坐高铁回到青山,下火车乘公交车往家回,还没等进家门,电话又响了,见来电号码,是李伟。

“学礼,从北京回来没有啊?我还等着给你接风呢!”电话里的李伟显得过度热情。

“这不才下火车吗,还没进家门儿呢。”王学礼说。

“太好啦,今晚千万别安排别的事,把时间留给我,我找几个好人儿,咱在一起好好聚一聚。我想到的有钟山、靳明丽、薛蔓妮,你还想找谁?”

李伟这种绑架似的请吃方式令王学礼有些反感,又一想,“不达目的不罢休”是这个人一贯的风格,你不答应他,他还是会没完没了地纠缠不休,只好说:“我没什么人好找的,你请客,我就客随主便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是星期六,反正也不上班,咱就早点儿开始,晚上五点,小芳铁锅炖大鱼青年公园店,就在你家附近,不见不散。”李伟说罢,挂断电话,赶紧预订晚上的包间,通知另外几个作陪的。

李伟“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种现用现交的做人方式被全报社同事所熟知。大家还知道他习惯于眼皮子往上撩,对于那些职位比自己低又对自己升官发财毫无帮助的人懒得浪费时间去搭理,甚至连多说一句话都嫌累得慌。大家更知道他是钱总眼中的红人,钱有为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家里头,有什么急难之事第一个想到的人一定是李伟。李伟不怕没朋友,他的处世哲学时,人生苦短,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有钱能使鬼推磨,等需要的时候,只要钱砸得足够多,没有办不成的事。

王学礼进到家门,放下背包,因为这几天在北京忙东忙西的也不得休息,躺在沙发上,想小憩一会儿。刚眯着,手机又响了,接听,是靳明丽。

靳明丽说:“怎么的学礼兄,我听说李伟要请你吃饭,还让我们作陪,你答应他啦?”

“嗯,他为这事儿都打好几回电话了,今天我正好从北京回来,一想就答应他吧,反正后妈打孩子早晚一顿儿。”王学礼翻身坐起来说。

“你难道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

“他卖他的药,买不买吃不吃不是咱说了算嘛。”王学礼哈哈大笑道,又说,“晚上你出来方便吗?用不用我开车去接你?”

靳明丽犹豫了一下,说:“你从家里出门几步就到了,不用专门来接我。我看看钟山在家没,我俩住一个小区,我搭他车去吧。”

靳明丽年轻时死缠滥打地追求过钟山,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之靳明丽受伤致残,这件事情便只成为大家在一起说笑时的谈资,两个人谁也不回避,好像因此倒比其他人关系更近了一层。

晚上五点差十分,王学礼就来到了小芳铁锅炖大鱼店“恭喜发财”厅,李伟比他到得更早,见王学礼进来,忙上前热情握手,哈哈哈笑道:“你老兄,抓你比抓猴儿都费劲。”松了手,又连忙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红包,说:“大侄子结婚,这是他李叔的一点儿心意。”

王学礼忙推辞道:“可千万别,等什么时候请你喝喜酒,这份子钱你再随。”

“又不是给你的,你推辞个啥?小硕儿,李叔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印象中还是个胖小子,一转眼都结婚成家啦。我这当叔的,怎么的也要表示表示,跟你置办不置办酒席没关系。”

李伟总是有本事让任何一件一般人普遍认为没有道理的事情变得毋庸置疑。王学礼推辞不掉,只得接过红包揣进裤子口袋里,凭手感,应该是1000元。

又过了一会儿,薛蔓妮也到了。薛蔓妮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穿衣打扮还像个仙女似的,稀疏的头发精心烫过又高高束起个马尾,白色低腰修形裤,藕荷色y领短袖衫,足蹬一双足有十厘米高的细高跟皮凉鞋。只是一笑,眼角眉梢便会出现掩饰不住的细小皱纹。

“薛大小姐,你这是典型的逆生长啊!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王学礼打趣道。

“王学礼同学,还说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请你搬个镜子照照自己,冒充鲜肉都有人信,我知道你的灵丹妙药就是爱情的滋润。”薛蔓妮当了一辈子记者,什么人物什么阵势没见过,嘴巴上岂能饶人。

正说笑着,钟山推着靳明丽也进来了。

“你再瞧瞧这二位,典型的恩爱夫妻画风嘛!此处应该有《最美不过夕阳红》音乐响起。”薛蔓妮说出这句玩笑话,内心中有那么一点点醋意。年轻时因为写不好新闻稿,薛蔓妮曾经色诱过钟山意图寻求他的帮助,只不过钟山为人过于正经没有吞她下的饵咬她的钩,为这事儿,她耿耿于怀二十多年。后来听说靳明丽倒追钟山而不得,内心中还暗暗嘲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啥模样!”今天,又见钟山推着轮椅与靳明丽一同进到包房里,不免又回忆起二十年前的旧事。

靳明丽受伤致残后,人忽然变得开朗大度起来,笑道:“薛大美女,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啦,人家钟大秘书长家中一大一小两枝花儿,我这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往哪里插呀!”

说笑间,五人在餐桌前坐定。

这时,金小满从外面进来了。小满行将嫁入豪门,却看不出与过去有什么两样,见来的是熟客,笑道:“王哥,钟哥,你们来啦!想吃点儿什么呀?”

李伟笑道:“看来你二位是这里的常客啊!老板娘,就按照你掌握的王哥钟哥的口味,看着给安排几道菜吧!”

李伟的一番话说得金小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以为他知道了自己与王学礼之间的一些事情。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王学礼的脸,寻求援助。

王学礼说:“别听他胡说,来一条炖柳河胖头鱼吧,配绿皮茄子和宽粉。我的任务完成了,其他的请这几位点。”

大家又点了干炸小河虾,小鸡炖蘑菇,手撕葱拌鹅蛋,酱焖芸豆土豆排骨和黄瓜拌拉皮儿等几道菜。

菜上来四个后,李伟起身给每个人杯中都倒上啤酒,举起手中的酒杯说:“经济滑坡,四个菜开喝。今天请报社各位好朋友来,想表达三层意思,第一,学礼今年年初替我承担了驻村扶贫的重任,这半年为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今天兄弟我在这里深表感谢;第二,学礼的公子小硕儿,咱打小瞅着长大的小胖墩儿,如今长成大小伙子,马上要结婚啦,让我们表示由衷祝贺;第三,在座的各位都是我二十几年的好同事,感谢大家多年来对我李伟的支持和帮助!这三层意思,我各喝一杯,以表诚意。”

说罢,先喝了杯中酒,又倒上第二杯,干掉,再倒一杯,说:“我建议,这第三杯我们大家一同干了,为我们二十几年的友谊,干杯!”

李伟这一番鼓动的话貌似句句在理,大家纷纷举杯,干了杯中酒。

李伟又劝大家先吃点菜压压酒。

接下来,又给自己和坐在身边的王学礼杯中倒满酒,说:“这一杯,我单敬你学礼,再次感谢你在我遭遇车祸身体受伤的情况下,临时受命代我去柳树屯吃苦受罪。”

王学礼举起酒杯与其相碰,干了。

王学礼刚把杯子放下,李伟赶紧又给他的杯中斟满。放下酒瓶,低声下气地说:“学礼,你看我现在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吃苦受累的活儿也不能总让你替我扛着呀!我听说你父母年龄都不小了,老丈人也没有人照顾,这驻村扶贫的重担也该兄弟我扛一扛了。”

在座的其他三人都落杯停箸,把目光投向王学礼,看他的表现。

王学礼慢条斯理地说:“李站长不必过于客气,我当初临时受命赴柳树屯,可不是为了替你承担重任,那是编委会讨论后作出的决定,所以谢我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你。”

王学礼的回答让李伟有些尴尬,旋即调整好情绪,继续说:“甭管怎么说吧,你是替我李伟扛了这个雷,我不能不领情。现在我身体好了,也该我做出点个人牺牲了。”

“这话你跟我说也没有什么用,该跟钱总和编委会各位领导去谈。”王学礼说。

“是啊,我是要跟钱总说的,不过事先得先征求你学礼的意见啊!”李伟说。

“我的意见就是,服从编委会的安排。”王学礼坦然地说。

“对,咱当小兵的,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大家别光听我们两个唠闲嗑儿啊,喝酒喝酒!”李伟起身举杯,一饮而尽,其他人则手中端着酒杯,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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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酒后真言

班上25名同学毕业论文答辩全部结束后,学校毕业分配方案很快也下来了,捏在万达民手中,还没有向同学们公开,几个平时与他走得比较近的同学已经提前知道了分配结果。

因为钟山放弃了的职位,万达民找到邓家国,问他想不想要这个位置,因为苏晓红家在江城,自然要留在江城的,邓家国回江西老家工作没有问题,留在江城还是有些难度的。邓家国当场表示同意,并对万老师的精心安排千恩万谢。

邓家国与苏晓虹在毕业前确定了恋爱关系,两人保密工作做得好,邓家国在宿舍里宣布两人的恋情时,一屋子的人都炸开了,纷纷说“老邓你这是暗渡陈仓啊”“老邓你捉到了咱班的小百灵嘛”“老邓你得请客呀”。邓家国说:“好,好,请客请客,就今晚,在南芳园请大家吃小笼包子。”

张海洋说:“客是一定要请的,二嫂子也是一定要来的”,又看了一眼钟山,“大嫂子方静也一定要来的,大侠二侠创造了我们405‘江南七侠’四年大学生活的传奇,是一定要庆祝的!”钟山面色十分难看地说:“没有什么大嫂子,我们俩结束了。”一屋子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晚上在南芳园,邓家国和苏晓虹两个做东,请405舍友吃饭,当然除了包子,还有各色菜品,一顿饭差不多要吃去邓家国两个月的伙食费,好在马上毕业工作,就要有工资拿了,这都不算什么事。苏晓虹还特意从家里拿来爸爸珍藏的两瓶洋河大曲。晓虹的父亲是江城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在父亲的一再坚持下,她已经决定留校,师从父亲的老同学莫怀远副教授,读系里的古典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开席后,先是邓家国苏晓虹两个敬大家,然后是“七侠”按年齿一一敬酒,能喝酒的就口大一些,不能喝的就象征性地抿一口。一圈下来,钟山已经感到有些头重脚轻了。大家又纷纷互敬,气氛十分热闹。

苏晓虹起身,绕过邓家国来到钟山身旁,举起酒杯,说:“钟山,你必须老实交待,为什么跟我们方静分手?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那天她从外面回来,整个人都垮掉了,只是哭,问什么都不肯说。这两天,饭也不好好吃,人眼见着瘦下去。”

一桌子的人都望着脖子脸已经通红的钟山,等待他的回答。

钟山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站立不稳,又坐回椅子,口齿有些含糊地说:“方静,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孩,都是我——不——好,我混——蛋,我该死,我对——不起她,你回去告诉她,尽快把我——忘——了吧。”

“这是什么话呢,四年时间,投入多少感情,哪能说分手就分手,说忘记就忘记呢?如果因为什么原因必须得分手,你也该跟她讲清楚,不该那样伤她的心。”

“啥也别说啦,钝刀——快刀,长痛——短痛,总归要痛一次的。刀子不光剌她,也剌——我的心呀!”说完,钟山把半杯酒一口全干了,竟鸣鸣鸣地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男孩子的痛哭让人看着格外心酸。钟山的悲痛感染了在座的七侠和晓虹。

邓家国悄悄拉一把苏晓虹的手,小声嗔怪道:“好好的我俩请客,提人家的伤心事干嘛呢?他们既然说分手,自然会有原因的,他不愿意说,你何苦逼他。”

苏晓虹自知闯了祸,闭了嘴尴尬地站在钟山身旁,见钟山依然不住地痛哭流涕,又赶紧拿纸巾给他擦鼻涕眼泪。

钟山渐渐收住了悲声。邓家国举起酒杯,说:“老大,我自罚一杯,替不懂事的拙荆给你赔个罪。”说完将半杯酒一饮而尽,饭桌上的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

七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到的405时,正好是五舍关门的时间。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两全其美

因为在北京一直忙东忙西,前一天晚上又喝了两通酒,王学礼回到家里倒头便睡。第二天早晨,他还在睡梦中,就被“月亮之上”的手机彩铃声吵醒了。

这两年的经历,令王学礼对早晨打来的电话感到特别恐慌。迷迷瞪瞪地摸起手机,一看号码,是办公室主任柳忠民,气得大骂一声:“大礼拜天儿的,一大早就打电话,报丧啊!”

骂完,还是恨恨地按下了接听键。

柳忠民说:“学礼,听说你从北京回来了,怕你今天回柳树屯,所以提早跟你约一下,周一上午请来趟报社,钱总有事要跟你谈。”

“好啦,知道了!老钱是不是想告诉我,柳树屯我王学礼不用再去了?市委组织部那边是不是也已经都做好工作了?柳主任你最清楚,当初是我死乞白赖想去的么,不也是你像催命似的把我从外地叫回来的吗?”王学礼生气地说。

“学礼,调不调你回来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不敢妄加揣测,我只是奉钱总之命请你周一来报社。”柳忠民白白遭了一通抢白,有些不高兴地说。

刚撂下柳忠民的电话,那桂芸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这次不是互致问候倾诉衷肠,而是确有要事相商。

那桂芸说,江城大学已经决定要调她过去了,只等着她跟青山师范学院沟通完后,就给学院发商调函。她想专程回来一趟,跟卜主任当面汇报这半年来的学习交流情况,以表达对系领导的充分尊重。从邓家国方面得到的消息是,王学礼这边的工作调转也一点问题没有,就看他有没有下定决心愿意不愿意过去。

“愿意!十二分的愿意!!我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愿意离开这个该死的单位,离开这些人渣。”王学礼把李伟觊觎驻村第一书记四处活动想取代自己的事情跟那桂芸说了一遍。

那桂芸说:“反正你也要离开了,就别跟他们生那些闲气啦,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吗,否则老钱要是硬别着不放你,还麻烦了呢。等过两天我回去,咱俩把家里的房子处理了,然后商调函一过来,咱就调走了。第一书记的差事,李伟愿意干就让他干去吧,如果没有他这通搅和,以我对你的了解,可能还不好意思轻易撂挑子不干呢。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知我者芸妹妹也!没想到我借了夫人的光,都要到退休的年龄了,居然还能调到大城市发展。”王学礼自我解嘲道。

第二天上午,王学礼就去了报社,敲老钱办公室的门,老钱果然已经在候着他了。

见王学礼进到屋来,老钱露出他贯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从坐椅上起身,客气地说:“学礼,这半年多在乡下工作,辛苦你啦!快请坐。”

“不辛苦,都是为人民服务,没有首长辛苦。”王学礼回敬道。

“知道你家里负担重,为了驻村扶贫,做出了许多个人牺牲,听说老岳父一直没人照顾?”老钱假惺惺地关心道。

“老岳父已经找到合适的人照顾了,我家里现在一点儿负担也没有。”

王学礼故意打岔,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令老钱感到话不好往下唠了。

钱有为不好说破劝王学礼回来让李伟顶替这层意思,王学礼却话锋突然一转,说:“是不是李伟跟你谈过,又想去驻村扶贫了?”

“是啊,他的伤已经养好了,这挨累受苦的任务也该轮到他来承担了,好把你解放出来,有更多的精力照顾自己的家,个人问题是不是也该抓紧解决了呀?”老钱言不由衷地说。

“谢谢钱总关心,大冬天都熬过去了,我已经习惯了农村的生活,没什么。”王学礼故意装傻充愣又不往正题上唠。

“你这种甘于吃苦乐于奉献的精神十分可贵,你这个道德模范也确实当得名副其实,可我们当领导的不能不替你考虑啊。这样,你回来后,还有个社会新闻部副主任的位置空着,我想就把你放到那个位置上去,这是对你半年来辛勤付出的奖励。”钱有为讨好道。

“谢谢钱总,先别忙着给我封官许愿,我水平有限,也当不了这个副主任。我最近家里确实有些事情需要忙活,您给我一段时间假,就算是对我的奖励了。”王学礼说。

钱有为一听王学礼竟然不要这个副主任的位置,心知又可以卖个大价钱或者送个大人情了,自然愉快地答应了他休假的请求。“休吧休吧,想休多久就休多久,不急着上来。”

得到了王学礼答应放弃驻村第一书记的态度,钱有为立即与几位领导分别沟通了由李伟接替王学礼任第一书记的意见,然后安排柳忠民通知大家召开编委会走一下程序。

因为事先做了充分的铺垫,所以编委会上钱有为的这个提议自然顺利地通过了,会上还决定立即将讨论结果上报给上级组织部门。

钱有为第一时间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李伟,只等上级组织部门批复下来就可以赴任了。

离开老钱的办公室,王学礼回到自己过去工作的经济新闻部采访平台,平台空荡荡的,记者们不知是下去采访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上来。他的位置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报纸,桌面和坐椅上落满了灰尘。想到不久后就要离开这个自己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单位,离开在这里出生又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心里难免有些依依不舍。忽然又想起了长眠在常青墓园里的自己的发妻庄月梅,更是悲从中来,决定这就去看一看她,陪她说说话。

他在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白色百合,又去水果超市买了庄月梅生前最喜欢吃的荔枝。驱车离开一片喧闹的市区,来到渐渐安静的郊区,驶入通往墓园的大道,大道两旁的苍松翠柏把他引入到另一种境界之中。王学礼远远地就悄悄停下车,熄了火,仿佛怕惊扰了这里安睡的灵魂。

前年那个寒冷的冬日,王学礼和王硕父子俩在众亲友的陪伴下把庄月梅送到了这里,当时因为事出突然,忙得晕头转向,竟没有掉一滴眼泪。踏上铺着青石板的小径来到刻有“庄月梅之墓”的墓碑前,墓碑缝隙处几株纤弱的小草正顽强地生长着。王学礼将一束百合放下,将荔枝一粒粒摆好,禁不住流下热泪来。

“老婆,你不是托梦让我叫你姐姐吗?我今天就叫你一声姐姐。姐姐,我看你来了。我要告诉你,咱们的小硕儿领证结婚了,爸爸的生活也安排得挺好,你在那边就好好陪着妈吧,这边你完全可以放心了。”

王学礼擦了一把泪,又说:“姐姐,你这一离开,我才更真切地意识到,这个家这些年全靠着你操持,你真是把我当个弟弟一样地宠着,知道我跟李雨田的关系却不去戳破,弟弟今天当面向你说一声对不起,尽管这个道歉已经迟到了这么久,尽管我也听不到你原谅的话,也没脸求得你的原谅。”

“姐姐,我要离开这个城市,开启自己新的生活了,今后不能经常过来看你,请你原谅。如果有来生,你就做我的亲姐姐吧,我一定做个听话的好弟弟,好么?”

正说到这里,一只喜鹊从头顶飞过,发出“喳喳喳”的欢叫声。王学礼举目望去,宁愿相信这是庄月梅对他方才那一番话得的热情回应。

离开墓园,回到自己的车上,王学礼给那桂芸打了个电话,把与老钱谈话的结果跟她通报了一下。

那桂芸说:“老钱给你假了?太好啦!我刚从苏教授家里出来,接了个活儿,要去台湾交流讲学。今年年初,对方找到苏教授,想请他过去讲学,苏教授说自己年事已高,心脏又不好,就推荐了沈翰林。可是沈翰林最近出了点状况,走不开,苏教授听说他要违约,急了,就与对方商定改由我去。我想,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啊,正想让你报个自由行,陪我去呢,你这假就有了,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

王学礼问:“沈翰林出什么状况了,倒把这么个好机会让给了你,顺带着又成全了我?”

那桂芸叹了口气,说:“你不问,我都不想跟你说这件破事儿,丢人。是跟女学生产生感情纠葛,害得人家小女生离家出走了,现在还没找回来呢。这种情况下,他沈翰林怎么走得了?对了,听晓虹姐说,那个叫万方的女孩子的妈妈还是钟山大学时的女朋友。真没想到,你这个正人君子七弟年轻时原来也有不少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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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爱与被爱

方静上门找沈翰林谈判,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之后,沈翰林决定就以此为契机,不再与万方有任何私下的往来,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再上课时,沈老师刻意回避万方同学追随自己的热切目光,并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后排座位的同学或者无限放空。敏感的万方当然觉察到这样的变化。下课后,沈翰林不待电源关闭就立即合上笔记本电脑,不等学生们散尽便匆忙夺门离去,不给万方一点与他单独交流的机会。

万方刚刚得到的一点情感安慰又被无情地收回了,她难过极了,苦闷极了。她不明白这些有了一些年纪的人为什么都这样善变,这样狠心。过去是在课堂上看到沈老师时开心,看不见时难过,现在是课堂上看见时难过,看不见时更难过。她把这种单相思的情绪代入到小说角色中,引起了一众读者的热烈追捧,他们中大多是像她这样处于多愁善感年龄的女孩子。

这天傍晚,万方食不甘味地吃过晚餐,无精打采地从食堂里走出来,漫无边际地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想着心事,忽听后面有人喊了声“老万”,吓得打了个激灵,回头,见是江一白正向自己快步走来。

“老江,你吓死我了!”万方生气地说。

“我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所以喊你一声,好把你身边的小怪兽吓跑,怎么样,现在灵魂附体了吧?”江一白笑着说。

“讨厌,哪个魂不守舍了嘛!”万方抵赖道。

“还说没有,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就在你斜对面坐着,你都没有看见我,一顿饭时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是丢了魂儿是什么?今晚,请你看场电影啊?新上线的美国大片儿。”江一白说。

“不想看,我还得回宿舍码字呢,库里的存稿不多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更不会有时间写了。”万方说。

“你的小说我一直追更,故事情节全在脑子里装着呢。这样,今晚你陪我看场电影,明天我帮你码两章算是对你的补偿,好不好?”江一白说。

江一白的提议令万方感到很新奇,她想了想,说:“好吧,陪你就陪你,不过你赔我那两章小说得本小姐审核通过才行,不许胡编滥造,更不能水字数。”

两人离开校园,走进电影院。江一白用手机支付的方式刷了两张电影票,又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个中杯可乐。

“老江同学,你发财了吗?这么慷慨大方。”万方说。

“你说对了,我也开了本小说,不过不是你的古代言情,而是玄幻,今天拿到第一笔稿费,所以正想找个人一起庆祝庆祝,你就出现了。”江一白兴奋地说。

“老江同学,你不是说要得诺贝尔文学奖吗?就凭你这网络玄幻小说?”万方揶揄道。

“怎么不能?不要歧视我们写玄幻的男生好不好?你看看这好莱坞大片,有没有玄幻的影子?”江一白不服气地说。

电影散场后,已经晚上九点了。江一白提议,两人找个烧烧大排档再撸点串儿,继续庆祝一下自己挖到的人生第一桶金。万方心中也正烦闷,便答应下来。

撸串儿,当然得有啤酒相配。江一白下了好大的决心,要了四瓶啤酒。

万方心中暗笑:小样儿,就这点酒量,还敢跟姐斗。

果然,江一白一瓶酒勉强喝下去,第二瓶就更加吃力了。万方却气定神闲,收放自如。一边轻松自在地喝着啤酒,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烤串,全然没有女孩子的矜持与娇羞。

万方这种大大咧咧的情态最是江一白熟悉而喜欢的那个中学女同学的模样,只是上大学后这半年多,这个阳光女孩儿变得阴郁起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家中突然发生的变故,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她扫去心头的阴霾,让她重新快乐开朗起来。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时,江一白一直极力回避这个话题。今晚,见万方脸上的乌云终于散去了,又恢复了往日大大咧咧的情态,本来不胜酒力的江一白为了进一步烘托起这种美好的气氛,逞强一下子要了四瓶啤酒。

两瓶啤酒下肚,江一白已经上头了,万方却依然面不改色。

万方放下酒杯,说:“怎么样老江,一人再来一个?”

江一白哀求道:“我不行了,要不就来一个,我一杯,剩下的归你?”

万方爽快地答应了。啤酒上来后,她果然给两个人各倒一杯,就把酒瓶放到自己面前。这种豪侠之气深深地打动了江一白的心。

“老万,我想跟你说件事情,你不许拒绝我,更不许生气。”平时能言善辩的江一白不知怎么忽然变得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起来。

“老江,你莫不是说爱上我了吧?”万方嘻嘻笑道。

“老万,你淑女一点好不好,不许抢我的台词。必须让我重说一遍,万方,我爱你。”江一白挺直身子,一字一字认真地说。

万方也收起调皮的表情,说:“谢谢你江一白,不过,真的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求爱。”

“为什么万方,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不过我只当你是我的一个好哥们儿,不是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所以我判断,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不是爱情,只是友谊。”

“你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我有。我特别喜欢你这种率性自然的风格,有你在我心里,什么样的女孩子也走不进我的世界。我看了你写的小说,你其实不是外表给人感觉的那样粗线条,你的感情世界其实相当丰富。万方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万方没有想到,这个长着一张萌萌娃娃脸的男同学原来一直在暗中研究自己,听他说这一席话,她明白,他其实是一直在暗恋自己。她内心很感动,也仅仅是感动而已。她无奈地说:“老江,江一白小朋友,我真实地告诉你,跟你在一起,我没有来电的感觉。”

“为什么万方?你是觉得我不够男人吗?”

“不是的老江,你没毛病,是我的原因。”

“你有什么原因,你家里的事情又与你何干,没必要因为长辈的事把自己搞得很不开心。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当然,爸爸妈妈做出的事情让我感到失去了颜面,谢谢你老江,我俩在一起时你从来不触碰这个话题,给我留着面子。不过我不能接受你的求受,还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因为我已经有了自己爱慕的对象。”万方决定不再向江一白隐瞒自己的恋情。

“你已经有了自己爱的人,他是谁?”江一白急切地问。

“我可以保守自己的秘密,不说吗?”万方说。

“为什么不能说?放心,我不会去捣乱的,你只要告诉我他是谁,否则我就认为你是在骗我。”江一白继续追问。

“他是,他是,是我们学院的沈翰林老师。”万方嗫嚅着说。

“啊?老万你没有搞错吧,原来你是大叔控!他不是跟那教授是一对吗?”江一白惊愕道。

“那教授亲口跟我说的,她不喜欢沈老师。既然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追沈老师啦。而且,沈老师他也不反感我,他还亲自指导我写网络小说呢。”说到这里,万方兴奋起来。

“老万,你拿这位大叔来压我,这不公平。如果你们女孩子都找这样的大叔做男朋友,那么我们这些男生岂不要找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谈恋爱吗?甚至有的人女朋友都还没有出生呢。”江一白沮丧地说。

“老江,你别难过,像你这样的一枚暖男,又这样有才华,一定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万方安慰道。

“老万,我今天郑重宣布,我江一白此生第一次品尝到了失恋的苦果,是拜你所赐。”说罢,忍着眼泪,起身喊服务员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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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恶语相向

拒绝了江一白的表白,万方心里也有些不爽,她不想伤他的心,更不愿意失去这个好哥们儿。可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面前,她必须“旗帜鲜明”,不能含糊其辞。

回学校的路上,见江一白一路无语,自顾低着头匆匆前行,万方紧走几步追上他,说:“老江,你要答应我,不许生我的气,更不许从今以后再不认我这个哥们儿了。”

“我不是生气,是难过。老万,你总不能连难过的权利都给我剥夺了吧。”江一白伤心地说。

“好吧,就允许你难过五秒钟,然后,就请老江同学高兴起来,忘掉烦恼和忧愁,向幸福出发!”

万方把手重重地搭在江一白的肩膀上,算是安慰和鼓励。江一白望一眼万方,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比哭还难看。

走进校园,送万方到女生宿舍大门口,两人挥手告别。见江一白的背景远去,万方并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转身向校门外走去,径直走到江大教工新区18栋。她怕回到寝室自己狭小的床铺上,怕漆黑的夜里无眠的滋味,她不想再这么苦苦地折磨自己,她现在就要找到沈老师,当面问一问他为什么忽然不理她了。

来到楼下,她犹豫了片刻,按响了门铃。

楼上的沈翰林倚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刚准备熄灯睡觉,忽听门铃响起,猜不出这么晚了谁会来找自己,连忙起身来到门口拿起对话听筒,从监控器中见到一张扁圆脸,连忙不声不响地把听筒轻轻放下。

万方又按,再按,都是门铃中《少女的祈祷》音乐声结束了,依然没有应答。

万方退回去,向楼上张望,见沈老师家亮着昏暗的灯光,知道他明明是在家里,却不想见自己。便坐在楼下的花坛边,掏出手机发微信:“沈老师,我知道你在家呢,为什么不想见我?我做错了什么惹您不高兴?”

半天,没有回应。

又发:“沈老师,你必须要跟我说清楚,否则我无法安眠。你如果不开门,我今晚就一直坐在这里不离开。”

依旧没有回音。

拨打沈老师的手机号码,已经关机了。再抬头望楼上,连那点昏暗的灯光也熄灭了。

万方痛苦极了,不知该如何纾解内心中的郁结。她是想今晚就在这花坛边一直坐下去,直到天明,直到沈老师出现,就不信沈老师能狠心地看着她一晚上这么一直坐着而无动于衷,也不信沈老师能够一直龟缩在家里永远不出来。

坐了大约半个钟头,万方就有些坚持不住了,聪明的她转念一想,上次在沈家,沈老师是明确表示拒绝做她的男朋友,但是他们分开时明明很友好的,他还慈爱地轻轻拍了她的头,答应把她当成小女儿一样看待,这中间她没有做任何事情,怎么沈老师就情绪突变,上课连看也不看这个“小女儿”一眼了呢?她明白了,因为上星期她回了一趟家,跟母亲说起了这件事情。对!一定是母亲,也可能是父亲,对沈老师施加了什么压力,正是迫于他们的压力,沈老师才不得不违心地对她采取冷暴力的态度。可怕的冷暴力啊!她宁愿他对她实施“热暴力”。

想到这里,万方撒开长腿就向地铁站跑去,总算是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出了地铁站来到自家楼下,万方摸了摸书包,想起因为事先没有作回家的打算,所以把家里的钥匙放在宿舍的抽屉里了,只得按门铃。

母亲开门,见是女儿,奇怪地问:“方方,还没到星期天呢,都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万方也不搭言,冲到饮水机前,打了一杯温水,咕嘟咕嘟喝了,抹了一下嘴,生气地质问道:“妈,是你找到沈老师说什么了吗?”

方静愣了一下,说:“没有啊,怎么了?”

“没有?那沈老师为什么突然对我不理不睬了?如果不是你,那就是我爸,我爸呢,怎么不出来?”

“你爸党校那边事情忙,晚上就住在那里了。”

“那好,我这就去找他。”

方静拉住转身要出门的女儿,急切地说:“方方,有话慢慢说,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的,往哪跑!”

“我就想问问我爸,我都已经19岁了,是个独立的个体,他凭什么干涉我自由恋爱的权利。”万方用力甩开母亲的手,气急败坏地说。

“方方,你先坐下来,消消气,听妈妈说。你虽然已经19岁了,但是在爸爸妈妈眼中永远是个孩子。你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生活的真谛是什么,不能清楚地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你要相信,爸爸妈妈劝阻沈老师跟你来往,都是为你好,完全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和爱护。你也要知道,世界上只有父母之爱是最永恒和博大无私的,其他的都可能会发生变化,或掺着私心杂念。”方静拉着女儿的手,努力放缓语气,温和地说。

“这么说您承认了,就是您找的沈老师了?”万方完全没有听进去妈妈讲的大道理,还是继续追问到底是谁找到了沈老师,破坏了她美好的爱情。她设想着沈老师见到学生家长找上门来时的尴尬神情,特别是面对像她妈妈这样一个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狠角色。也许他会惊惶失措,也许他会张口结舌,也许他会羞愧难当……是自己这个当学生的主动追求沈老师,沈老师有什么过错?要承受这些诘难!她在心里为亲爱的沈老师难过着,这种情绪反弹到自己母亲身上,是更大的不满和愤怒。

“方方,你说是我找的,就算是吧。沈老师当着我的面明确地表示,他只当你是个小孩子瞎胡闹,绝对不可能喜欢你的,他还让我转告你要安心学习,不要胡思乱想,打扰老师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母亲添油加醋地说。

“你——请问方静女士,我不是你的下属,沈老师也不是,你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沈老师爱不爱我我不管,反正我自己非常清楚,我爱他,就是爱他,谁也别想阻止我的爱。”女儿反击道。

“万方,你有没有羞耻心啊?一口一个爱的,哪里还有一点女大学生的样子!”见女儿油盐不进,母亲生气地说。

“羞耻心?方静女士,您不要拿这三个字来质问我,最好先问问您自己,请问您有吗?”万方被母亲的话激怒了,歇斯底里地说。

方静不明白一直懂事听话的女儿今晚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说出这种连万达民都没能说出口的恶毒话,这话像刀子一样戮着她的心。方静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一贯对女儿温柔慈爱的母亲怎么就突然像魔鬼附体,竟然伸手在女儿脸上打了一巴掌。这是万方长到19岁第一次挨母亲的巴掌。这一巴掌,把母女两个都打蒙了。二人相持了三秒钟,或许是五秒钟,万方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也哭了,是无声的哭泣。

女儿哭着抓起书包就往门外跑,母亲慌忙找钥匙和门卡,趿拉着鞋追下楼时,女儿已经坐上了出租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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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 爱女失踪

女儿一怒之下离开家,方静以为她回到学校了。用门卡刷开了楼宇门,回到两百多平米大房子空荡荡的家中,整个感觉是空虚寂寞冷。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只得又下床,打了杯温水,服了一粒安定片,把手机定好时,重新上床闭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被叫早的手机闹铃声吵醒,猜想女儿这个时候也应该起床了,便发去一条微信:“女儿,对不起,妈妈向你道歉。昨晚妈妈不够冷静,话说得有些不好听,更不该动手打你。不过你要相信,全天下的母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尽管这种爱的方式可能不被孩子接受。”

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女儿的回音。又拨打她的手机,是关机状态。方静心想,女儿一定还在跟她赌气,就没太当回事。

当天上午有一个需要市委常委、秘书长方静出席并发表讲话的会议,她要抓紧时间把头脸收拾干净,穿上合适得体的服装。她知道目前自己正处于敏感时期,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观察揣摩,她要从内到外都表现得足够坚强自信,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抵御外界风言风语最强有力的武器。

一切收拾停当,距约定的公务车来接自己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她又拨打了万达民的电话,简单说了一遍昨天女儿回家,母女俩发生冲突的事,让他白天抽空去学校看看女儿,好好劝劝她别再执迷不悟了。

万达民生气地说:“方静你疯了吗?怎么可以动手打她!这些年你管了她多少?出事儿了,竟然采取这样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女儿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方静赶紧按了电话,心想:不是我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乖巧听话的女儿搞师生恋还理直气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惟命是从的丈夫老万不再对她俯首帖耳也开始冲她大吼大叫。

方静出席并发表讲话的会议在青山宾馆会议室召开,会议室里手机信号是屏蔽的。当她嗓音洪亮字正腔圆地宣读完综合处事先准备的讲话稿后,主持人宣布会议结束。方静匆忙走出会场,见手机里已经有无数个未接电话,都是万达民打来的,心知一定是女儿出了什么情况,赶紧回拨过去。

万达民焦急地说:“怎么一上午也打不通你的手机?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我去学校里找万方,室友们说,她昨晚根本就没有回学校。今天上午课也没去上。我打她手机,一直关机。”

“你有没有找那个沈老师问一问?看是不是去了他的家里。”

“我去哪里找沈老师啊?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住在沈老师家?”

“你怎么这么笨,问问晓虹不就知道了嘛!好啦,我这边会也开完了,不用你,我这就去找他。”

方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坐上接自己的公务车,指挥司机直奔江大教工新区18栋。把车放走,方静快步上前按响门铃,沈翰林在楼上通过监控器见是方静,惶恐不安地将楼宇门打开放客人进来。

方静进门后,放眼沈家三十几平米的客厅,试图寻找到女儿的蛛丝马迹,然而一无所获。还想去房间里各处搜一搜,又觉得不妥,只得急切地问:“沈老师,昨天晚上万方来过你这里吗?”

“来过,在楼下按了半天门铃,我没有放她进来。她又发微信,我也没有回。后来我熄了灯,从阳台上望见她离开了。”沈翰林回答。

“她昨天晚上回家了,我说了她几句,她一气之下就跑了,一没有回宿舍,二没有上今天上午的课,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听说女儿没有来沈家,方静乱了方寸。

“方秘书长,我真的不晓得。我跟她单独谈话也就那么三两次,她的情况我真的不很清楚,您还是问问她寝室里的同学吧,她们或许知道得会多些。”沈翰林一脸无辜地说。

见沈翰林的表情,方静确定他没有撒谎,忙与其告辞,向学校走去,走到半路,忽然想到自己连女儿住哪间宿舍都不知道,忙又打电话问万达民。

方静来到江城大学历史学院大一女生寝室时,三名室友刚吃过午饭,正各自捧着手机躲在床上的帐子里上网,方静敲了半天门,才将门敲开。

“我是万方同学的母亲,请问万方昨晚回来没有?”方静问。

“阿姨好,老万,噢对不起,万方昨晚没回来啊!上午她爸爸也来问过,出什么情况了么?”女同学惊讶地问。

“没什么,昨晚她回家,我批评了她几句,她一气之下就走了,我以为她回学校了,却没有。同学们,你们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方静又问其他两个同学,她们也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开门的女同学挠了挠头,想了想,说:“我真心猜不出她能去哪里,要不您去问问她的男朋友,他男朋友您认识吗?是文学院的江一白。这样吧,我带您去找他,或许他能知道万方的去处。”女同学热情地带领方静向文学院男生宿舍走去。

方静被女同学的话给搞糊涂了,女儿不是爱沈老师吗?这怎么忽然又冒出个文学院的男朋友。懊悔她这个当妈的对女儿关心不够,女儿的情况她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

二十几年过去,文学院的男生宿舍仍然在五舍。这里方静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当年自己的男朋友钟山的居所,而且,江一白住的寝室,恰好正是那间令她刻骨铭心的405。只不过,宿舍后来进行了装修,上下铺的七人间改为四人间,下面是柜子和书桌,上面是床铺。

这个叫茜茜的女同学喊出江一白,将他介绍给方静,说了声“你们谈吧我先回了”,就与他们告别了。

江一白礼貌地问了声“方阿姨好”。

方静奇怪地问:“江一白同学,你怎么知道我姓方,是万方告诉你的吗?”

江一白说:“您是方秘书长,江城谁不认识啊。我跟万方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当然就更应该知道您啦。”

方静说:“江一白同学,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江一白点点头,回屋脱下了跨栏背心,换了件白色t恤,跟在方静身后,来到小竹林。

方静问:“听万方寝室的同学说,你是万方的男朋友,是这样的吗?”

江一白垂下头望自己的脚尖儿,难过地说:“阿姨,我是很喜欢万方,可是她,她说她不喜欢我。”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她喜欢哪个?”方静追问道。

“这,阿姨您还是问她本人吧,万方拿我当哥们儿,我不可以出卖她。”

望着江一白稚气未脱的表情,方静觉得心中好笑,但此时,她寻女心切,哪里还顾得笑。

“她说喜欢的人,是不是沈老师?”方静问。

“她告诉您了?那就,算是吧。怎么了?”江一白问。

“万方昨天晚上回家,说起与沈老师的事,让我给批评了,她当时挺生气的,就从家里跑掉了,也没回寝室。我问了沈老师,他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我想再问问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方静焦急地问。

“这……我真的不知道。阿姨请您相信我,我平时约她出来,只是看看电影,吃吃炸鸡,或者去阅览室看书,其他地方,真的没有去过。她会去哪里呢?”

从江一白处没有得到任何女儿去向的信息,方静越发焦急不安起来。这时候,她内心中只剩下后悔了,后悔不该情绪失控,打了女儿那一巴掌。

方静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江一白,一再嘱咐他,一但有万方的任何消息,都请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她。

江一白连连点头,说:“放心吧阿姨,我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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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从头再来

告别江一白,走出江城大学的校门,从早晨开始一直阴沉沉的天空这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方静内心中一片茫然,呆立在校门边显得那样孤立无助。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又想起了大学毕业那年的夏季,在火车站送走已经另有所属的初恋情人钟山后独自站立在夜雨中,也是这样一种绝望的心情。

从恍惚的过去回到严酷的现实中来,方静又打通了万达民的电话,问有没有女儿的消息,得到的答复仍然是否定的。

“老万,你在哪里呢?女儿找不到,我都快急死了。”方静边说,边忍不住哭起来。

在万达民的记忆中,方静在他面前哭泣的次数十分有限,第一次就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万达民在江城大学任辅导员时的女学生、女朋友杜芳菲因对毕业分配去向不满,赌气同旅友去四川甘孜州贡嘎山探险遇难后,万达民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相当长时间里,他晚上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杜芳菲那张瓷娃娃一样的脸和痴痴傻傻的笑。万达民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杜芳菲,他懊悔,她还是个任性的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不该对她这样一个虽然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但心智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女学生萌生爱慕之情。有那么五六年时间,他萎靡不振精神颓废,以为这辈子也许再无力去恋爱结婚了。可是,他任辅导员时最先闯入心扉的、他的另一个女学生方静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明确表示愿意嫁给他。

那是一个雨后的黄昏,西边的天空是一片美丽的晚霞,万达民如同过去许多个黄昏一样,一个人宅在党校单身汉宿舍里,捧着一本纸张发黄的《三国演义》一字一句地看着,“三国”是他的最爱,拿起书,随便翻到哪一页,都可以读上半天。他住的宿舍是西厢房窗子朝东的屋子,外面的世界彩霞满天与他无关,他要拧亮台灯才能看清楚书上的字迹。

这时,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开门,竟然是他的学生方静。白天,在党校秋季班学员开学典礼上,他见到了来搞会议采访报道的方静,他们只是简单地打了声招呼,没想到晚上方静就登门拜访他的辅导员老师来了。这个突发事件完全出乎万达民意料之外,他呆立在门口,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方静说:“万老师,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吗?”

“哪里哪里,我是受宠若惊啊!”潜藏在万达民大脑皮层深处的幽默细胞被方静的到来瞬间激活了。

“万老师您在看三国啊?有没有哭鼻子啊?”方静问,见万达民一脸懵懂,又说,“为古人担忧嘛!”

方静的小调皮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那天他们谈了许多大学时有趣的事,当然也谈起了全班同学第一次郊游野炊时,方静和万老师两个人一个在灶下添柴火、一个往锅里添汤的情景,万达民从影集里找出了那张彩色照片,那时的万老师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如今已经有了明显的老态。方静却依然年轻,浑身上下透着知识女性美而不媚、超凡脱俗的气质。

太阳收起晚霞,夜幕笼罩四野,方静建议两人去外面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江城大学校园,来到埋葬了方静一段刻骨铭心初恋的那个大操场。月亮升起了,不是满月,是农历八月十八已经开始亏损的月亮。

两个人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着走着,方静忽然站住,幽幽地说:“万老师,我能想像得到,您这些年过得挺苦的,您可能有所不知,我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知道当年您对我有好感,不知现在您还能接纳我吗?”

方静突如其来的表白搞得万达民晕头转向,以为是在梦里,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现实中。他愣在那里,吭哧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说的,是真的吗?”

方静嫁给了万达民。同学朋友谁也没有通知,两个人悄悄领了证,在万达民的江西老家举行了一场万家亲戚朋友参加的婚礼。洞房,就设在万达民县城的家里,是他上大学前住的那间房经过简单的收拾和布置而成的。新娘方静身上穿的是今天看来十分老土的红色西服套装,短发烫成了细卷卷,还别了一朵绢花,标志着由大姑娘变成了小媳妇。

宾客散去,更深人定,新郎万达民望着这个18岁初见时便拨动他的心弦如今依旧年轻貌美的新婚妻子,情不自禁地揽她入怀,试图去解她西服的第一颗扣子。方静却忽然哭了,先是无声地垂泪,万达民忙轻声安慰她“不怕不怕”,这一哄不要紧,方静竟然嘤嘤嘤地哭出了声,继而越哭越凶,由抽抽噎噎而至放声大哭。待方静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万达民已经没有了洞房花烛夜的冲动情绪。

又过了好几年,他们才有了宝贝女儿万方,万达民因为女儿的出生才在这个家里找到了一些存在感。

如今,女儿被母亲打了一巴掌,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万达民对方静由往日的不满而发展为今日的愤怒。然而,当方静在电话里哭出声来时,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了。

“你,现在在哪里呢?”万达民问。

“我刚出江城大学校门,同学们都说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该怎么办啊?”方静边嘟囔边哭。

“你在那里等着我,我打车马上就过去。”

万达民说罢,立即挂断电话,抓起办公桌上的一把折叠伞就往屋外冲。坐在出租车里,远远地,就见方静愣愣地站在雨里,也不知道到路边的梧桐树下避一避。

他迅速下车,丢给司机20元钱,说了声“不用找了”,便立即撑起雨伞,罩在了方静的头顶上。

“对不起老万,我把女儿弄丢了。”方静继续哭诉着。

万达民犹豫了一下,揽起爱人的肩也进到伞下,安慰道:“别着急,会找到了,我的女儿我了解,她还不至于真的弃我们而去的。你还没有吃午饭呢吧?”

方静岂止是没吃午饭,连早饭也没有吃。

“走吧,别在雨地里站着了,去南芳园吃口饭吧。”万达民揽着方静的肩膀向校园里边走,方静顺从地跟随着。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南芳园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二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万达民要了一笼包子,一碗西红柿鸡蛋烫,还想点菜,被方静伸手示意制止了。

包子上来了,方静看了一眼万达民。

“我吃过了,你吃吧。”万达民说。

方静夹起一只包子,用筷子扎了个洞,吸去里面的汤汁,慢慢吃着面皮,三十年前与初恋男友钟山一同吃包子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中。内心慨叹,往事如云烟,一去不复返。

方静味同嚼蜡地吃了三只包子,停下筷子,望着一脸忧伤的万达民,轻声说:“老万,我们,离婚吧。”

万达民一愣,沉吟了半天,说:“方静,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我们两个的事情可不可以先放一放,找女儿要紧。”

“对不起老万,我没有办法求得你的原谅,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怎样去赎自己犯下的罪过。”方静难过地说。

“什么也别说了,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找到女儿。等女儿找回了,你还想要这个家,咱们三口人一切从头开始。”

与万达民共同生活了20多年,方静第一次发现,他关键时刻沉着冷静,原来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她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就像二十多年前在党校秋季班开学典礼上见到那个精神颓废的老万时一样。她听出了老万话外的意思,他表示了对她犯下错误的原谅,她决心要回到这个家,为女儿,也为这个肯吞下她酿下的这颗苦果的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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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焦急万分

万方在父母的娇惯溺爱中长大。母亲走上仕途后,虽然对她的关心照顾比从前少了,但是娇宠疼爱却一点也没有减少。然而,这个晚上,当万方被自己无限崇拜爱慕的沈老师无情地拒之门外,带着初恋的强烈挫败感跑回家中,试图从母亲那里找到失败的原因,寻求治愈相思病痛的良药时,却又惨遭母亲的一记耳光。

母亲打女儿,哪里会真的下狠手,不过是象征性地用巴掌扫一下她的脸颊,万方感受到的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从未受过的精神羞辱,这分明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的行为,万方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这个让她蒙羞受辱得不到关爱和温暖的家,走得越远越好……

跑出小区大门,正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她摆摆手,坐上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此时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说:“你就往前开吧。”

车开出了两条街,万方慢慢清醒过来,说:“师傅,请往火车东站方向去吧。”

这时候,万方已经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她要去海市看海。

江城有河流穿城而过,却不靠海。小时候,每个夏天,万方的爸爸妈妈都会带她去看一次大海,她的作文中,绘画里,都少不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这个主题。上中学后,甭管学业多么紧张,每个暑假,她都会约同学一同去看海,在海水中嬉戏玩耍,释放学习压力,感受生活快乐。这个夏天,她为情事所扰,又忙着写网络小说,竟然忽略了这件事情。现在,万方的真情表白被沈老师无情地拒绝了,她自认为纯洁美好的爱情又得不到父母的理解和尊重,连最要好的哥们儿江一白也被她伤得不轻,她成了孤家寡人,满心的话不知道该说与谁听。她此时最想来到海边,面向大海高声地喊出压抑在自己心头的苦恼与烦闷。

来到火车站时,高铁已经停运了,万方买了一张开往海市的普铁火车票。坐上车时,已经夜半时分,车厢里走动的只有刚上车的人,而那些长途旅客大多东倒西歪地睡着。万方对照手中的车票号找到自己的座位,是三人坐椅靠车窗的位置,而此时,一个光着脚丫子的莽汉正躺着独霸三个座位打着响亮的呼噜。万方只得在相邻座椅一位中年妇女旁边坐下来,刚刚坐定,一个提拉杆箱的中年男人拿着车票望向她的座位,看模样,竟有几分像她的沈老师。万方赶紧起身把座位还给人家,中年男子把行李箱举过头顶放到行李架上,面无表情地坐下来。万方想,如果是她的沈老师,应该不会这样冷酷无情吧。想到沈老师,内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忧伤。

火车是逢站必停的慢车,到达海市时,天已经亮了。万方随旅客走下火车,嗅到了熟悉的海滨城市空气中弥漫的咸腥的味道,竟仿佛遇到亲人般眼中噙满了泪水。

万方步行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海边。此时,太阳刚刚跃出海平面,是一只红红的大圆盘,洒一片金色的波光在海面上,远处两只渔船构成两个黑色的剪影,正缓缓驶向大海深处,正是凡高名画《日出印象》的现实版。

万方两只手拢成喇叭状,高喊:“沈翰林,我爱你!我爱你!”她相信她亲爱的沈老师一定能够听得到她的深情呼唤,接受她的一腔热爱。

这个早晨,沈翰林确实醒得比平时早,是被一场恶梦惊醒的。昨天晚上万方在楼下一通闹腾,搅得沈翰林也没有睡安生,一晚上恶梦连连。

睡梦中,他的亡妻还活着,还是年轻时咄咄逼人的模样,提着血淋淋的刀指向他冷笑道:“沈翰林,你听着,我把那桂芸那个小狐狸精给杀了,我这就去公安局自首,女儿就交给你照管了。”说罢,把刀丢到地上,扬长而去。沈翰林急着追出门去,高喊“雪琼雪琼”,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发出的声音却像蚊子嘤嘤嘤的叫声一样极其微小。妻子猛然回过头,却是万方那张扁圆脸,丹凤眼眯起来只是冲他笑,也不说话。沈翰林急着想问“桂芸师妹到底怎么样了”,可是一个劲儿张嘴就是说不出话来,一急,醒了,出了一身的汗。

这时,天已经亮了,身在海市的万方正面向大海呼唤着他的名字。

沈翰林洗了澡,吃过早餐,一上午都是心神不宁的。去台湾做学术讲座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他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搜集文字、图片和视频资料,精心制作课件,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但是总觉得不是十分满意。本来想趁今天没有课在家里再充实充实材料,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起精力来,工作效率极低。

中午,方静就找上门来,告诉他万方离家出走的消息。这消息同样令他焦急万分。他从方静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甚至怀疑是他沈翰林藏匿了她的女儿,他当时很想带方静挨个房间转一转找一找,以洗清自己。

送走方静,沈翰林心乱如麻。虽然他向方静做了充分的解释,也尽可能推卸掉了自己的责任,但是沈翰林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万方离家出走自己难逃干系。也许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帮她看网络小说,给她单独接触自己的机会,这本不是他分内的事。也许后来不该同意她上门求教,虽然他们是师生关系,也存在着年龄差距,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带着暧昧。也许更不应该接受她的邀请,在东北菜馆吃那一餐饭喝那一顿酒,而且酒后还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她居然还保留着那天晚上的证据。想到这里,沈翰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她怕万方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公安部门追查下来,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即便是不判刑,在学校甚至学界也会名誉扫地。

万达民、方静、沈翰林、江一白一直打万方的手机,都是无法接听的状态。发微信,也没有回复。

万达民在南芳园陪方静吃过午饭,两人离开江城大学校园,雨不下了,天还阴沉着。他们再也想不出该去哪里寻找宝贝女儿的线索,只能是在大马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急得心都要碎了。方静想到了报警,又担心把事态闹得太大,将来女儿无法做人。所以和万达民商量决定,先等一等再说。

天慢慢黑下来,万达民没有再去党校学员宿舍,而是拦了辆出租车,与方静一同回到家中。夫妻俩依旧是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过了半夜12点,方静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江一白打来的。

“阿姨,您不用着急,我发现,万方刚刚更新了自己的网络小说,人应该没什么事情。我在后面还给她留了言,说家里人都快急疯了,劝她快快回来。可是她没有给我回复。打她手机,还是打不通。”江一白说。

“谢谢你啊江同学,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她如果回话,你就跟她说,妈妈知道错了,她提出什么要求爸爸妈妈都答应,只要她安全地回来。”方静急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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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师德失范

江城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沈翰林与大一女生万方发生师生恋情遭到万方父母强烈反对,万方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经过进一步人肉搜索,得知万方的父母竟然是江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人物万达民和方静,这则消息就更加有料了。

这一时期,大学老师潜规则性骚扰女学生、大学师生恋导致女学生自杀等师德失范的新闻正甚嚣尘上,成为社会焦点,沈翰林与万方这一事件一下子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引起学院和学校领导的高度重视。

历史学院党委郭书记首先找到沈翰林,对此事进行了详细调查。沈翰林对事件经过的描述是:大一女生万方先是请自己为她写的网络小说把关,进而表达对他的爱慕之情被他婉拒,后又在他家楼下发微信想上门求教被他断然拒绝,万方离开他家楼下后回到家中与母亲发生争执被母亲掌掴后离家出走,万方的母亲找到过他,他已经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了。

按照沈翰林的描述,所谓的师生恋其实是学生一方的单恋,这件事情前前后后他都是个被动的角色,自然对万方的离家出走不应该负有任何责任。

郭书记说:“沈教授啊,你是个搞历史学研究的知名学者,对社会人生看得应该比常人更为透彻。你应该也知道的,中国知识界宽容、支持了师生恋一百年,民国时期,我们大学的前身,女学生追求男先生的师生恋情曾经被认为是‘知识崇拜’,有别于‘金钱崇拜’而被传为美谈。而对于师生恋,西方一些高校是明令禁止的。我们学校目前对师生恋问题虽然没有明文反对,但是也不提倡,起码在我们学院,从我个人的认识上来说,是不赞成的。因为老师手中握有一定的权力,学生一方相对处于弱势,师生之间的恋情对学生一方是不公平的,也会造成学生间的不公平,破坏正常的教学秩序。你没有接受万方同学的主动示爱,这很好。但是你作为她的老师,也应该负起教育引导之责,而不应该一味地置之不理由着她任性妄为下去,甚至造成了离校出走这样的后果。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在网上被热炒,对百年名校江城大学造成了不良社会影响,特别是目前正处于招生季,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一定会影响学校的招生工作。万方同学人还没有找回来,你要积极配合学校和家长,尽快让她安全返校。”

沈翰林说:“郭书记,有一个情况我得跟您汇报一下,我年初受邀,要赴台湾一所高校做学术交流,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郭书记说:“人命关天。在这种情况下,你哪里也不能去!”

台湾的这所大学年初确定开展一次校园文化周活动,其中有一项内容是邀请一位大陆专门从事中国古代史研究的学者做学术报告,原本计划邀请江城大学的苏有明教授前往,苏教授答复说自己现在心脏不是很好,长途跋涉加上紧张讲课怕身体吃不消,就推荐了自己的弟子沈翰林教授。对方对沈翰林也有所了解,当即表示同意。如今台湾高校方面文化周活动开幕在即,沈翰林却摊上了这样棘手的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苏教授,请自己的老师与对方沟通一下,要么做学术报告的时间向后推迟,要么就另请他人。

沈翰林想打个电话跟苏教授说明情况,他怕与老师见面遭到老师的申斥下不来台,又觉得如果不当面说清楚就更会加深老师对自己的误解,只得惴惴不安地向苏教授家挪动着脚步。

轻轻叩门,开门的是师母。师母见来者是沈翰林,冷着个脸,并没有打招呼,而是转身来到书房门口喊了声:“老苏,你的好学生来了!”

沈翰林见老师从书房里出来,一脸的尴尬。

苏教授没有让座,沈翰林也只好站在客厅中央,把方才跟学院领导讲述的万方离家出走的前后经过以及学院领导不让自己离开江城所以他不能前往台湾高校讲学的事跟苏老师又复述了一遍。

苏有明长叹一声:“沈翰林啊沈翰林,我怎么带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学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给我弄出这么件事情来,我跟人家怎么去解释?”

沈翰林从进门一直提着一颗心,被老师这通批评,脸上汗立马下来了,嗫嚅着说:“要不,老师,就让桂芸师妹代替我去吧,她去,一定比我表现得更为出色。”

苏有明看一眼沈翰林的狼狈相,毕竟师生一场,又是四十几岁的人了,不忍心再对他挖鼻子挖脸地斥责下去,想了想,说:“我问问人家吧,看看可不可以换人。实在不行,就只好我这个老将亲自出马了。”

苏教授与对方沟通,又在沈翰林的帮助下,发去了那桂芸教授讲课的一些视频资料,对方看过后,对那桂芸教授表示欢迎,连选题也敲定下来,就讲《大清帝国的崛起与衰亡》。

沈翰林如释重负,一再感谢恩师的理解与宽容,并请老师代为感谢桂芸师妹关键时刻解急救难。又想了想,说:“上次那件事情,我真是急昏了头,不应该伤害桂芸师妹,更不该惹老师您生气。愿打愿罚,全凭老师发落。这次小女生离家出走,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作为她的老师,我确实不应该任由事态发展而不采取积极措施阻止。我会积极帮助万方的家长找到她,劝她回归学校上学,回到父母身边,并努力消除这件事情给学校和学院造成的负面影响。”

苏有明叹了口气:“唉!翰林呀翰林,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能不能让为师我省点心啊!”

“对不起老师,我希望今后不再有让您失望的事情发生。我正想跟您说一件事,美国那边一所大学去年就给我发来e—mail,邀我去交流讲学一年,不瞒您说,我当时因为心里惦记着长江学者这件事情,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他们。前些日子我给他们发去了电子邮件,想下学期就去那所学校任教一年。对方立即回复,表示欢迎。我想,一方面让自己的心静一静,专心致志讲课,做学问,另一方面,也可以过去陪陪我的女儿佳宜。出了万方这件事情,我比谁都着急,她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我不但台湾做学术报告的事情耽误了,去美国讲学的事恐怕也要泡汤了。”沈翰林焦急地说。

从沈翰林言谈的口气中,苏有明几乎可以认定在这件事情上,沈翰林应该算是无辜的。他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女儿晓虹,让她过问一下同学方静,需不需要电视台帮助寻找。

接到了苏教授的电话,听说沈翰林因为临时出了状况不能赴台湾讲学,改为由自己临时救急,那桂芸其实一开始是不想接受这个任务的,她不想与沈翰林再有任何瓜葛。经苏教授一再解释事情原委,说明她这次赴台不是抢了沈翰林的美差而是帮了他的大忙,那桂芸算是勉强答应下来。得知万方离家出走的消息,她也非常替这个女孩子担心。

与王学礼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那桂芸说:“小时候看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去宝岛台湾进行一次环岛旅游。讲学结束后,我准备实现自己这一梦想。正好李伟接替了你的工作,你也闲下来了,可以陪我完成这次寻梦之旅吗?”

王学礼当然愿意,并表示立即着手办理入台的一应手续。对这次两人的宝岛之旅,他心中同样充满了期待与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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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寻梦之旅

按照台湾高校方面的安排,大陆青年学者那桂芸教授做了一场题为《大清帝国的崛起与衰亡》的学术报告。因为经常在大阶梯教室或大礼堂做学术报告,那桂芸对台下听众的情绪非常敏感,把握得也十分准确,她从报告结束后听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以及愉悦的面部表情中能够充分感知得到大家对她两个半小时演讲的肯定,可以说报告会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接下来,她又参加了一场由校方组织的学术交流会,与会者有白发老者,也有青年才俊。那桂芸就一些学术问题畅谈了自己的观点,与会学者对这位头角峥嵘的年轻女教授学识之渊博观点之独到大加赞许。

按照校方的安排,那桂芸还参观了台北故宫博物院。徜徉在浩繁的藏品中,那桂芸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仿佛穿越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毛公鼎、散氏盘、富春山居图、翠玉白菜……这些她过去在书本上看到的文化精品现在就真切地呈现在自己面前,成为每一段中华历史兴衰活生生的见证,好像在跟这位来自于它们故乡的历史学教授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站在这里,那桂芸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感叹人的一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浪花一朵,转瞬即逝,必须抓紧时间充分体验人生的酸甜苦辣滋味,她正在谈的这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正是甜蜜生活的开始。

在台湾的三天学术交流活动结束后,带着巨大的成就感,那桂芸在桃园国际机场接到了她亲爱的学礼兄。虽然他们从端午节假期青山机场依依惜别到桃园机场再次相见中间相隔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是异乡重逢,两人都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在机场出口处,不顾熙来攘往的人流,二人情不自禁地热烈拥抱在一起。假期有限,为了节省时间多去一些地方,他们插入了一个大陆游客旅游观光团,参加环岛旅游。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踏上这个陌生的岛屿,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无比的新奇。更令他们感到幸福的是,一路游玩,都有心爱的人相伴左右,真称得上是情景交融。并排坐在旅游大巴上,领略着郁郁葱葱的充满热带风情的宝岛美景,他们始终是十指相扣,通过手心的热度,传递着彼此的思恋与眷念。

晚上,二人执手来到台北一处热热闹闹的夜市,与他们家乡的夜市一样,各种吃食令人目不暇接。在一个门面开放的小店铺里坐下来,点了炸鸡排、烤扇贝、拌竹笋和啤酒。王学礼用筷子夹了一块鸡排放入口中咀嚼,说:“嗯,初吃起来味道确实不错,不过细细品味,比咱老家的小野鸡炖蘑菇还是差得太多了。”

“没你这么比的,就好像拿披萨比咱老家的牛庄馅饼,压根儿就不是一种东西嘛。”那桂芸笑道。

“时间过得真快,去年中秋假期我俩一同去凤凰山看枫叶,仿佛就在昨天。那一次,我这张破嘴不小心没关住门儿,惹恼了你那大小姐,结果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这一次,我一定汲取教训。不过,事先也跟你那大小姐打个招呼,你要发大小姐脾气,可不可以先给点儿前兆?别总搞突然袭击,我这心脏可受不了啊。”王学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不许污蔑我!我像你说的那么不讲道理乱发脾气吗?”那桂芸不服气地说。

“我这不是事先打个预防针嘛!我的芸妹妹最是知书达理的。我只是感叹时光飞转,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更没想到的是,我们两个居然能坐在台北街头把酒言欢,老夫我真的充分感知到生活的美好,此生有你芸妹妹相伴,足矣。”王学礼意味深长地说。

“不许在我面前卖老,我们两个的幸福生活还没有开始呢,怎么可以老去。我虽然也有一把年龄了,但是在感情生活中还只是个小学生水平,不像你学礼兄,研究生都毕业了,在这个问题上,我应该尊称你一声王老师。”

“你直接叫我王教授、王博导得了呗,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损我,不过我宁愿当成那教授表扬的话去听。芸芸,我就不明白了,你看了那么多的琼瑶小说,怎么能说自己在情感生活中还是个小学生呢?”王学礼喝下一口酒,问道。

“哈哈,你这话问得太有水平了。这就足以证明,在情感生活这所大学校里,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是写给幼儿园小朋友的童话故事,而不是成年男女寻找另一半的人生指南。”那桂芸说。

“对了芸芸,你知道吗?祁丽娜交了个男朋友,是个三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儿。我搭眼一看,就觉得两人在一起不合适,怕这小子是冲着祁丽娜的钱去的。可是祁丽娜却不以为意,而且看起来还挺认真投入的,坚称两个人已经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我虽然替她担心,也不好多说啥,再多说,好像我是小人之心了。”王学礼说。

“你以为你不是吗?既然自己不想跟人家祁丽娜交往,管人家跟谁好呢!鞋子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别人都没有发言权。祁丽娜是做生意的,多精啊,赔本的买卖人家能做吗?”那桂芸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王学礼一说到其他女人,那桂芸心中总是情不自禁地泛起醋意来。王学礼当然听出了那桂芸言语中的话外音,他明白,女人吃醋,是因为她心中在乎你,怕别的女人夺走你。为避免造成不愉快,他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芸芸,王硕准备结婚了,你这个准继母还没有见过儿子儿媳呢,抽空咱俩去趟北京看看两个孩子呗。王硕倒是见过你,不过不是见的真人,而是在电视上。”

“是吗?你儿子王硕见过我,那他怎么评价我的?”那桂芸急切地问。

“想听吗?“

“当然“

那我就告诉你。儿子夸你才貌双全,又说你年轻,哪里是阿姨,分明是姐姐。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是王硕说的吗?我怎么听着像是你编出来的鬼话哄我的。”

“那教授,自信点儿好不好!才貌双全,不过是对你十分肤浅的认识和评价,你更多的好,除了我,别人哪里会知道。”王学礼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拉起那桂芸的手。这时候,他们的饭也吃好了,起身离开小餐馆。一阵亚热带温热湿润的风吹过来,吹得两个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回吧。”王学礼轻声说。

那桂芸点头,挽起恋人的手臂,将身体倚在他身旁,做小鸟依人状,揣着一颗18岁姑娘般跳动欢喜的心。

一夜温存。第二天早晨,两人是被酒店叫早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今天,他们要游览著名的阿里山森林风景区。

大巴车在九曲十八弯的盘山道上迂回爬升,那桂芸倚在爱人的肩上,一会儿盹睡一会清醒,再一次醒来时,一片树干粗壮笔直的桧木群映入眼帘。

随游客下车,已经身处海拔2000多米的山顶,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清凉。举头仰望,一片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做个深呼吸,一股清新之气沁人心脾。

王学礼说:“在台湾这样的弹丸之地,这处避暑之所当然是块宝地,但到咱们大东北,与大兴安岭长白山相比,就好像是花盆里的花草之于花园里的花草,也就不足为怪了。我前年到丽江游玩,想去玉龙雪山看一看,刚从山上下来的东北老乡说:不用上去了,咱东北人见到雪没啥稀奇的。”

“这么说,这次来台湾,你提不起兴致,觉得没啥好看的?”那桂芸奇怪地问。

“谁说没啥好看的了,你没见我一路都望着车窗外嘛!那满眼的椰子树、槟榔树,在咱老家就看不着,看到的也是人工造的假树。树上那一串串香蕉一只只凤梨,看着多诱人,在咱老家只有在水果店里才能看到,口感与这里比更是相去甚远。还有,环岛各处都能看见海,咱老家算是离海比较近的,开车也得两三个小时吧。总之,人应该时常出去走一走,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到别人呆腻的地方看一看。”王学礼说。

日月潭、西子湾、太鲁阁、野柳风景区……五天的环岛游快要结束时,惦记着失踪的女学生万方,那桂芸给苏晓虹打了个电话询问,得到的消息是,据万方的同学说,她还在更新自己的网络小说,人应该没出什么事,只是还在跟母亲呕气,躲在某一个地方不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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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母亲妥协

万方那天凌晨发布一章小说后,便再无动静,小说也断更好几天了。细心的江一白又发现,万方手机里的微信记步数据每天都有变化,立即又打电话向她的母亲方静通报了这一新发现,并安慰方静说:“阿姨,万方一定还在赌气不肯出现,这么多年同学,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轻易寻短见的,也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您可以先给她一段时间,等她气消了,一个人在外边呆得无趣了,自己就会回来的。”

听江一白电话里少年老成的说话语气,方静非常感动,觉得女儿真不该辜负这个男孩子的关心,拒绝他的真情表白。转念想到自己一个做母亲的尚不如一个男同学了解女儿,又感到十分惭愧。

又等了几天,学校里的期末考试都结束了,还没有万方的消息。她已经离家出走整整半个月了。

被万方离家出走这件事情困扰着,沈翰林这些日子也如坐针毡,焦急万分,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把去台湾做学术报告的任务推给了那桂芸,心里才算略微轻松些。他现在要一门心思去认真思考万方离家出走这件事,想到了各种可能以及应对之策。无论如何,他都盼着她能够快些回来,更怕她出什么意外,那样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他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是关机状态,发去好几次微信,都没有得到回复。这天早晨,沈翰林在通讯录里找到“樱桃小丸子”的微信头像,又试着发出一行字:“万方同学,你在哪里,请回话。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一定要安全回来,你的父母和老师同学们都很担心你。”

这次,万方竟然立即回话了:“沈老师,我答应您,可以回去,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你要接受我的爱,不许不理我。”

得到了万方的回话,沈翰林喜出望外,可面对这样的回话内容,他又着实不知该如何答复,只得打方静的电话,如实说明情况。

得知女儿平安无事,方静更是喜极而泣,连说:“沈老师,你可以答应她,只要她安全回来,其他的事情以后都好商量。”

“方秘书长,这样不妥吧,我这样子骗万方,有失我这个做老师的师道尊严,以后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情呢?她如果不依不饶,我更无法脱身了。不瞒您说,我下学期准备去美国讲学,本来的想法是,我出国后,她长时间见不到我,这件事情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可是您让我这样撒谎就不好了。”沈翰林说。

“可是,我打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与她交流的渠道,只能通过您。这样吧,请容我再仔细想想。”

方静无奈地结束与沈翰林的通话,依然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决定再跟万达民商量商量怎么办。这些日子,方静在一些事情上越来越依赖万达民,她忽然发现,老万毕竟是个男人,别看平时看起来窝窝囊囊的,话也不多,遇到紧急情况时,还是比她更有定力和主见。

刚按下结束通话键,还没等拨万达民的手机号,江一白的电话又打进来了,兴奋而急切地说:“方阿姨,万方又发布了小说新章节,而且是两更。”

这个好消息令方静十分高兴,她让江一白在宿舍等着,她打车马上就过去,见面后再研究具体办法。

万方在海边的一家快捷酒店已经住了两个多星期了,除了下楼吃饭,买些日用品,其他时间都宅在屋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离家出走时的满腹怨气一点点消退了,这时候,她其实也已经想回家了,想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学校正在进行的期末考试,更是心急如焚。可是,万方因从小被父母娇惯而形成的倔强性格,又让她不肯轻易向母亲低头屈服。得不到台阶,便没有办法借坡下驴,所以只能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家里人找到她。

穷极无聊之时,万方打开网络,惊异地发现自己与沈老师的师生恋已经被校内校外炒得沸沸扬扬,她没想到这件事会产生这样大的反响,像闯下大祸不知如何收场的小孩子,更不敢回家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沈老师的微信过来了,她无比欣喜万分感动之余,又觉得这是她要挟沈老师和父母最好的机会,所以便回复了那条微信。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沈老师回话,她的心又开始慌张起来,懊悔不该要挟亲爱的沈老师,让他左右为难,甚至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

离家第二天凌晨发布的小说新章节是定时发布的,刚发出去,就被江一白这个家伙发现并发了评论。这些天,万方躲在酒店里,一直靠写小说打发无聊的时光,怕家里人按照这条线索得到自己一切安好的消息,便可能对她的诉求置之不理,所以稿子一直保存在电脑里没有上传。这时,她觉得是时机让他们依据线索寻到自己了,所以她的《上官婉儿传奇》断更两周之后,在网友一片催更和谩骂声中重新开始上传新章节了,因为存稿较多,她决定来个“爆更”,以满足读者的阅读渴望。

这段时间,江一白也牵挂着万方。以他对万方的了解,他差不多可以确信万方不会出什么状况,只是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愿意回来。但迟迟没有她的消息,他还是难免为她担心,担心万分之一的可能自己判断失误,错过了寻找她的最佳时机。万方小说“爆更”,江一白第一时间就抓到了这个讯息,并及时转告给她的母亲方静。

方静在校门口下了出租车,一路小跑地来到五舍楼下,见江一白已经等候在那里。她急切地接过江一白的手机草草地浏览了一下女儿刚刚发布的网络小说,气喘吁吁地说:“江同学,请你立即在后面再发一条评论,告诉她:你妈妈就在我这里,她已经答应不再干涉你的事情,只希望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江一白依照方静的提议发了这条评论,万方很快通过微信给江一白发来语音回话:“老江,我在海市,准备乘今天下午的高铁回江城,你告诉我妈妈不用替我担心,只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不许反悔。”

方静听到女儿的声音,不顾自己秘书长的身份,竟然在一个大一小男生面前哭出声来,接过江一白的手机,也发了一串带着哭腔的语音过去:“方方,爸爸妈妈都快急死了,你几点的火车到江城啊?爸爸妈妈两个一起去火车站接你好不好?你这次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咱们一家三口永远也不要分开。”

万方的语音回复马上又过来了:“妈妈,不用你们接我,我自己回去,你们只要在家里等我就可以了。”

把手机还给江一白,方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赶紧给万达民打电话,告诉他女儿一切安好,今晚就可以到家的喜讯,并表示她现在就去买菜准备晚餐,让万达民如果没事也早些回去。

万达民闻此消息,只是“啊”的应了一声,便瞬间泪奔,半个来月硬撑起来的每临大事有静气的大将风度男子汉气概这一刻再也撑不下去了,迅速崩塌。他连忙按下结束通话键,免得在妻子方静面前露出大男人懦弱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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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双双请辞

结束了愉快的宝岛台湾之旅,王学礼和那桂芸从桃园机场乘飞机一同去了北京,与柏灵母女和王硕见了面,带去在台湾买的高山茶、凤梨酥、芒果干等土特产,还有送给儿媳柏灵的见面礼——一串红珊瑚手链和一条“天使之翼”钻石项链。大家见面,“三观”接近,彼此认同,都觉得真的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王硕和柏灵的结婚证也领了,已经搬到了新租的公寓里。小两口想留爸爸芸姨在北京多玩儿几天,他们都说回青山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次就不久留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看到小两口生活得挺好,也就放心了。

此时,江城大学学生期末考试也已经结束了。那桂芸的选修课考试题目是:“请同学们根据自己的理解,用文字对清十二帝进行逐一描摹,总字数不少于2000字。”采取开卷考试的方式,答案在规定时间内传到她电子邮箱里就行。那桂芸一路上不眠不休抓紧时间给同学们的答卷评分,并把评判结果及时传给历史学院。如此,江城大学的学习交流任务算是彻底完成了。她要赶在青山师范学院放假之前回到青山市,跟系领导汇报自己这一个学期的学习交流成果,文字报告已经撰写完毕,还须向这次派自己出来的卜德俊主任当面口头汇报一下,并提出调转申请。

王学礼这边,因为把“肥缺”让给了李伟,他的假期其实是可以无限期延长的。只等着青山师范学院同意放那桂芸调离,江城大学的商调函发过来,就向老钱摊牌调离的事。

回来之前,王学礼就跟那桂芸透露:“芸芸,你的母亲大人已经搬到我岳父大人那里,我们两个也都知趣一点,别过多打扰他们的幸福生活。两位老一代革命家都树立了光辉榜样,咱们两个后生晚辈也就别慎着啦,你就住在我家里好了。这个时期你一定很忙,就让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当你的好后勤。”

那桂芸白了王学礼一眼,佯装生气地说:“自己想,还把责任推给别人,做人太不厚道。”

“妹妹,我想,难道你就愿意跟我分开,一个人住在教师新村那个清冷的家?我这提议是三个代表。”王学礼嘴上也是不依不饶。

回到学校,那桂芸把学习交流的情况跟卜主任一一做了汇报,并恭恭敬敬地呈上了自己精心撰写的汇报材料,最后,说明了江城大学想调自己过去工作的情况。

卜主任沉吟半晌,说:“桂芸啊,你是我们系里乃至学校都非常看重的优秀人才,本来学校都把你作为系副主任的后备人选。可是,我们爱才,却不能狭隘地把人才抓在手中当成私有财产。人往高处走,你去江城大学,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我们,起码是我个人,没有理由不支持你的选择。这样,我这里就算是同意了,但是还要向校领导汇报一下,你等我的回复好了。”

那桂芸起身,向卜主任深鞠一躬,激动地说:“谢谢卜主任对我的关心支持和鼓励。”

卜德俊忙摆手让她坐下来,说:“你无论到哪里工作,青山师范学院都是你的娘家。我希望你能够常回家看看。”

“我会的,卜主任,系里有什么需要我那桂芸做的,我一定在所不辞。”那桂芸真诚地说。

第二天,那桂芸就接到了卜德俊的电话。卜主任在电话里说,校长也很舍不得放她走,反复强调人才难得,一再说可不可以想办法把人挽留住,有什么要求可以向学校提出。卜主任从那桂芸个人发展前途的角度跟校长反复进行争取,校长这才勉强同意了那桂芸的调离申请。那桂芸又是好一番感谢。

王学礼赴台湾旅游之前,李伟就已经到柳树屯村走马上任驻村第一书记了,也是钱有为去送的。因为要做一些工作上的交接,所以王学礼也陪同前往。又是安台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王家榆到安台市界碑处迎候,柳河镇党政一把手李浩然和曲向东到柳河镇界碑处迎候。

与王学礼春节后来时冰天雪地满目萧瑟相比,此时是天气炎热万木葱茏。柳河的水已经涨起来了,河面宽阔,蔚为壮观。碧玉般的柳条随风摆动,婀娜美丽。村口的老柳树也绿了,今年的枝叶比往年都要繁茂,村里的老人们说,老柳树发新芽,是村里风调雨顺、村民幸福安康的好兆头。

来到村部,瘦小枯干的林春水从屋内一瘸一拐地迎出来,首先握手的不是县里镇里的领导,而是与自己搭了半年多班子的前第一书记王学礼,只是握手,满腹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众人见面,一通寒暄,不过是官场中迎来送往的客套话。

王学礼把村两委班子成员一一介绍给李伟相认,又与李伟做了工作交接,在大家的帮助下把自己的东西装到车后备箱里,与林春水、钟祥瑞和刘如花、刘似玉等村里一干人相互道别。

王学礼刚想上车离开,隋方舟的媳妇匆匆忙忙赶来了,提着一只柳条篮子,装着满满一篮子鸡蛋,缝隙处用铡碎的稻草秸密密实实地填充着。王学礼一再推辞,隋方舟媳妇拙嘴笨舌的也不会说啥,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刘如花接过篮子,放进车内,说:“隋家嫂子的一片心意,王书记你就收下吧!”

前一天村里人便得到消息,听说第一书记王学礼要调回报社了,村民们都十分诧异并表达出万分不舍之情,特别是那几个贫困户,对自己的前途命运更是忧心忡忡,大家纷纷赶来村部门前相送。

挂有“新闻采访”牌子的越野车行至小村口,石丽香率领妇女们伴着《最炫民族风》的乐曲,跳起了欢快的广场舞,对这位他们非常爱戴的前第一书记表示欢送。王学礼循声向车窗外望去,这一望,眼中噙着的泪珠便禁不住滚落下来。赶紧把脸别到一边,再不敢望向窗外。

“学礼呀,我看得出,你来这半年多,跟村民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钱有为说。

“村民们都非常质朴,你为他们做一分,他们会用十分来回报你。”王学礼有些哽咽地说。

那桂芸第一时间把青山师范学院同意她调离的消息告知王学礼,并让他抓紧时间向报社提出调离申请。

王学礼又一次敲响了钱有为办公室的门。恰巧李伟也在,坐在老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两个人说话声音都不大,不知又在密谋什么。

王学礼说:“你们有事先谈,我等一会儿再过来。”

李伟把一只档案袋放到钱总的办公桌上,说:“就这样钱总,我先走了。”

又转向对王学礼说:“学礼,我的事情办完了,你们谈吧。”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钱总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示意王学礼坐到沙发上,自己坐到另一侧,微笑着问:“学礼呀,一趟台湾之行,人好像有点晒黑了累瘦了嘛!找我有什么事啊?”

王学礼说:“钱总,您知道,我处了个女朋友,现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以称作未婚妻了吧。”

“知道知道,咱青山市赫赫有名的那桂芸教授嘛,要结婚了?祝贺呀!是请我去喝喜酒么?”钱有为笑道。

“钱总想喝喜酒,大概还得等一等。是这样的,她这次去江城大学学习交流,被江大看中了,决定要调她过去工作。你也知道,到了我这把年龄,找到个称心如意的伴侣共度余生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想随她到江城去工作,江城晚报已经同意接收我了,今天来,就是希望钱总能够放行,成全我们两个。”王学礼说。

这一情况出乎钱有为的意料之外,他沉吟半晌,说:“按理说,我是不想放你走的,你知道,传统媒体行业这些年经营形势呈断崖式下滑,已经留不住现有人才,更不用说吸引外来的高端人才了。你是个成手的老记者,这一走,对我们肯定损失不小。但是,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也不能当王母娘娘把你们隔在银行两端啊!”钱有为虚情假意地说。

“那就谢谢钱总玉成我们两个的好事,江城方面的商调函过些日子就会发过来。”

因为有了李伟李代桃僵之事,王学礼对老钱心中一直存着芥蒂,今又见其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的虚伪表现,更是打内心里感到厌烦,所以也不想再跟他多罗嗦,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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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堤决口

进入六月份,北方汛期来临。气象预报说,今年青山地区雨季降水量比历年会相对较多,达到五十年一遇的标准。

可是,青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一场像样的降雨了,地里的庄稼都旱得蔫头耷脑了。

“气象台,配种站,统计数字,新闻宣传,有名的四大不准嘛。”王学礼结拜六兄弟在一起吃饭喝酒时聊起关于降雨和防汛的新闻,这样调侃道。

得知老五王学礼行将随新夫人离开生活了半辈子的青山去江城工作的消息,哥几个最近时常相聚,老二老三老四老六老七轮流安排,好不热闹。

然而,大家的调侃好像刚刚过去不久,一场接一场暴雨大暴雨便接踵而来,今年的气象预报原来是准的。

到了七月,青山地区进入主汛期,雨一直下个不停,有几场豪雨,城市排水不畅,轿车被淹,一时间汽车修理厂排起了长龙。

《青山日报》开设了“防汛进行时”栏目,防汛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连篇累牍。流经青山的两大河流水位都在猛涨,尤以柳河汛情最为严峻。过去从事工业领域的新闻报道,王学礼对这样的新闻并不太关心。因为在柳树屯村工作半年多,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活的人有了特殊的感情,这次,他每天都通过电视和报纸,密切关注柳河的汛情,中间还按捺不住打了几次电话给林春水,询问村里防汛工作安排情况。

林春水说:“我小时候,柳河是十年九涝,这样大的雨,这种时候,村民们早就迁到高处避险了。可是最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发生洪灾了,村民们都麻痹了,很难劝走。这不,我们几个村委会成员正在挨家挨户做动员工作呢,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老林,我没经过这样的事,但笨理琢磨,生命安全高于一切,你让村民们一定不要麻痹大意,更不可因小失大。”王学礼急切地说。

“你看,这话经你一说,就有号召力了。我就把你的话转达给大家。人命关天,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这责任我可担负不起呀。”

林春水气喘吁吁地说,王学礼猜得出他正在急匆匆地赶路。

这个星期五的晚上,外面又是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好像下了一整夜。那桂芸小女孩般躲进王学礼的怀里,用被子捂住两只耳朵,安然入睡。王学礼却忧心忡忡,听外面急切的风声雨声,担心着柳树屯村里的老老小小,难以入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学礼就轻轻抽出爱人头底下枕着的胳膊,悄悄地起床。从阳台向楼下望去,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虽然比昨夜小了些,但抬眼望满天的乌云,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那桂芸在半睡半醒中含糊地问道。

“芸芸,你没有事可以在家里多睡会儿,早饭也自己起来弄一口吧。我想今天开车去趟柳树屯,这么大的雨,我怕村里出啥情况。”王学礼轻声说。

那桂芸睁开眼睛,不解地说:“学礼兄,你有必要起这么大早赶去么?你现在已经跟柳树屯村没啥关系了,再去管那里的事好么?”

“芸妹妹,你是不是想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拿耗子虽然不是狗的长项和主业,可是如果耗子集中出现,狗也不该置若罔闻不是?睡你的吧宝贝儿!我就去看看,如果一切安好,今晚就回来。”王学礼说。

“去吧去吧,知道劝不住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那桂芸已经坐起身来,边用手收拢散乱的头发边说。

天刚亮,时候尚早,又是下雨天,街上车辆行人稀少,王学礼驾驶着丰田轩逸很快驶出市区,驶向通往安台市的县级公路。虽然大雨影响了车行速度,但是王学礼赶到柳树屯村时还不到八点钟。

在村口,见老柳树根部向外汩汩地流着泥沙,王学礼想起了年初刚来柳树屯村时,老人们说起的“老柳树出水天有灾祸”的谶语,情绪更加紧张起来。

来到村部,见林春水、钟祥瑞、刘如花等村委会成员以及各村民组组长都在,却不见李伟的踪影。王学礼的到来令大家颇感意外,林春水问:“王兄弟,你知道上级的转移通知啦?”

“没有啊。我看昨晚雨下这么大,心里头对乡亲们总是惦记,所以起早赶来看看。”王学礼说。

“出事儿啦,柳河上游水库已经发生了溢洪,不得不开闸放水,柳河水位猛涨,河堤随时可能决口。上级发来紧急电话通知,让村民们迅速疏散转移出去,我们在广播喇叭里已经通知好几遍了,正准备挨家挨户做进一步动员呢。你来太好了,正好帮我们劝走隋方舟、老刘头那几个顽固户。”林春水焦急地说。

大家领命纷纷散去。林春水去村头劝老刘头,王学礼负责劝隋方舟。

王学礼来到隋家,见隋方舟的媳妇和女儿隋丽正在抹眼泪,隋方舟头朝里躺在炕上,说什么也不肯下炕上轮椅。

“隋兄弟,起来吧,村里人都撤了。”王学礼劝道。

“我一个瘫子,死活一个价,别劝我了王书记,你让我媳妇儿和女儿走吧。”隋方舟说。

“那怎么可以?你是一家之主,不能这样不负责任。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把一个家和两个孩子都扔给弟妹吗?听话,就算给哥哥我一个面子,帮我完成这个任务,快起来吧,坐我的车先上堤坝,然后跟大家转移出去。”王学礼耐心地劝说道。

听王学礼的一席话,隋方舟不情愿地起身,在媳妇和王学礼的帮助下上了轮椅,又坐上了轿车。王学礼启动轿车,拉上隋方舟夫妇和女儿。又把车开到刘似玉家门口,见老支书刘百超已经撤离了,这才放心地向堤坝方向开去。

九点钟不到,一村人都上了堤坝。这时林春水接到电话,上河村那处有名的险工险段大堤决口了。上河村与下河村相距不到三公里,大水说到就到。林春水紧张地再一次清点人数,这一点不要紧,早晨好不容易劝来的老刘头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趁乱又回到了村口自己的家中。林春水急了,一瘸一拐地往堤坝下跑,跑的过程中还跌了一跤。

王学礼说:“老林大哥,等等我,我开车跟你一起过去。”

车开到老刘头家的院门口,见老刘头正站在破屋门口东张西望,大水已经漫过了柏油路,向小土屋涌来。林春水急忙跳下车,跑上前去拉起老刘头踉踉跄跄想往外走。老刘头已经吓傻了,迈不开脚步,怎么拉也拉不动。王学礼猛踩油门想冲过去帮他一把,可是车经水一泡,已经熄火了。他赶紧开门下车,水势迅速增大,眼见一个漩涡将老刘头和林春水两个卷了进去。一瞬间,只有老刘头的光头露了出来,却不见林春水的踪影。王学礼抓住老刘头的胳膊,抱住身旁一棵粗壮的柳树,顺着水位的升高一步步攀爬到树丫上。回身大喊“老林老林”,既无踪影又无回声。

王学礼和老刘头是被一小时后赶来的冲锋舟救起的。上到堤坝,见林春水老伴儿正焦急地等待着,王学礼哭了:“嫂子,老林大哥让洪水冲走了。”

林春水老伴儿原本就有高血压的毛病,闻听此言,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刘似玉赶忙上前掐人中施救。

老刘头也哭起来:“我不想走啊,我是怕我老伴儿回来找不着家呀。春水大侄儿不该救我个老不中用的,搭上一条命呀!鸣鸣鸣……”

刘如花望着一身泥水的王学礼,也哭了:“王大哥,大水来了,却不见你们回来,我们都快急死了!”

石丽香也转过头去抹眼泪,想起这些年与林春水的恩恩怨怨,内心中五味杂陈。

因为通讯设施被大水损坏,堤坝上的人已经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想到此时家中的那桂芸一定会对自己的安危担忧,王学礼心急如焚。

李伟是在中午的时候到的,见王学礼在这里,先是一愣,马上说:“昨天我去安台市里办点儿事,没想到一夜间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村里人员都转移了吧?”

“老林大哥让水冲走了,现在还没找到呢。”王学礼说。

李伟惊得脸儿都白了。

昨晚,李伟去安台县城,真实的原因是会自己的情妇,富丽华大酒店女老板傅丽华。李伟与傅丽华相好已经有五六年了,甚至都已经不避讳外人,富丽华大酒店俨然是李伟家外的另一个家。傅丽华长得高高大大,是个情欲极度旺盛的女人。李伟年前受伤,一直呆在青山,两人在一起的机会比较少,傅丽华欲火中烧,颇受煎熬。李伟重新回记者站上班后,两个人每天晚上都不厌其烦地颠鸾倒凤翻云覆雨,搞得傅丽华腰脱的老毛病都犯了,疼得龇牙咧嘴起不来床。李伟到村里工作后,她一次次打电话催李伟回去照顾她。李伟手上的最新款苹果手机,身上的名牌西服,甚至送给老钱买官铺路的钱都由傅丽华出资赞助,对这位御姐自然不敢怠慢,昨晚,两人又是一夜尽欢。睡足觉起床打开手机,才得知柳河决堤的消息,李伟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吓得魂儿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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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忧心如焚

王学礼走后,那桂芸钻回被窝里又睡着了。醒来,已经九点多了。她起床先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收拾了头脸,又从冰箱里翻出一盒不知存放了多久的方便面,撕开包装,用电热壶烧了开水把面泡了,一边翻看手机上的新闻一边吃面。

“柳河上河村段今晨忽然决堤,可能有人员伤亡”“洪水像猛兽一样袭来,柳河镇已成一片泽国”……很快,关于柳河决堤的各种消息便刷爆了朋友圈,有文字有图片有视频,场面极其恐怖。那桂芸吓得寒毛都奓起来了,哪里还吃得进方便面,慌忙拨打王学礼的手机,却怎么也打不通,急得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母狮子一样,在屋子里团团转。

转了半天,才一点点理清头绪,拿起手机拨打邱月月的电话,让钟山帮助联系李伟,问问柳树屯村到底是什么情况。李伟的电话打通了,正在从安台市赶往柳树屯村的路上,也不知道村上现在怎么样了。钟山又请靳明丽打刘似玉的电话,也不通。打表哥曲向东的电话,却一直在通话中。半天,曲向东给靳明丽回了电话。

“听说柳河决堤,有人员伤亡,王学礼今天早晨开车去了柳树屯村,目前联系不上,你知道他的情况吗?”靳明丽急切地询问道。

“我昨晚去安台市参加防汛工作紧急会议,会开到大半夜才结束,我用电话向在镇里值班的李书记传达了紧急会议的具体要求,就住在家里了,想起早赶回镇里,哪知道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现在正开车往柳河镇赶,电话不通,柳河和柳树屯的情况都不清楚,不过你不要着急,镇里有卫星电话,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曲向东说。

不一会儿,曲向东回话了:“我打了镇里的卫星电话,听说柳树屯村有人员伤亡,是村支书被洪水卷走了。”

“哪个村支书啊,李伟在去柳树屯的道上呢,肯定不是他。会不会是王——学礼呀?见义勇为可是他一贯的风格啊!”靳明丽立即紧张起来。

“不能吧,镇上的人也没弄清楚具体情况,他们村不是还有个村支书林春水吗,出事的会不会是他呢?”曲向东安慰道。

“那个人我知道,比猴儿都精,遇事儿一定比谁跑得都快,他还能出事么?”靳明丽说。

靳明丽回电话,把从表哥那里听到的信息告诉钟山,钟山也惊出一身冷汗。两人商定,因为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先别跟那桂芸说,免得她着急上火。

没有恋人的讯息,那桂芸再也坐不住了,忘记打雨伞就奔下楼去,奔跑在雨幕中,在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就去了青城花园钟山的家。敲门,开门的是邱月月。月月是个头脑简单情感丰富的人,最不擅掩饰自己的情绪,方才听到了丈夫与靳明丽的谈话内容,正独自神伤,见那桂芸进来,面部表情十分难看。那桂芸是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就从邱月月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不祥的信息。

“月月,你告诉我,是不是学礼出什么事儿了?”那桂芸的话语中已经带了哭腔。

“谁说的,别瞎猜,没有的事儿。”邱月月故作镇静。

“还说没有,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出事儿了。是学礼受伤了吗?伤哪里了?重不重啊?”那桂芸焦急地询问。

这时候,钟山听到谈话声也从屋里出来了,见瞒不过那桂芸,便把方才从靳明丽表哥曲向东那里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复述给那桂芸。那桂芸立即哭起来:“不会是学礼的,不会的,早晨出门时我还一再叮嘱他要注意安全呢,他从来都特别听我的话。”

钟山夫妇已经从那桂芸的话语中听出,她其实已经认定出事的就是王学礼,只是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们也不知道实情到底是什么,所以,想劝她,却又不知如何相劝。

很快,救援队伍赶到了柳河镇,受灾群众被一批又一批妥善地安置到安台市。望着自己辛辛苦苦建起的家园瞬间变成一片泽国,想起因为出来得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带出来的财物,村民们一步一回头,都忍不住落泪。

林春水的老婆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坚决要在堤坝上等丈夫回来,谁劝也劝不动,谁拉也拉不走。最后,还是石丽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说:“嫂子,你在这里苦等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咱还是走吧,省得大家还得为你多操一份儿心。这不解放军同志都来了嘛,要相信他们一定会找到老林大哥的。”

这个把丈夫弄得五迷三道的女人,林春水的老婆过去一提起便恨得牙直痒痒,今天说出的这番话却令她感到格外中听,她擦了把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任由石丽香搀扶着,上了救援的大巴车。

林春水的遗体是在距柳树屯村五里外的下河村被发现的,鼻孔耳朵眼窝和脸上全是泥巴。林春水老婆在石丽香的陪同下来到安台殡仪馆时,林春水脸上身上已经清洗干净,穿戴整齐,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安睡在那里。两个女人都放声大哭起来。

王学礼和刘如花、刘似玉等人也赶来了,见此情景,都禁不住落泪。

忽然想起了自己心爱的那桂芸,她得知发大水的消息一定替自己的安危担忧,还不知急成什么样了呢。王学记赶紧拨打手机,那桂芸慌慌张张地接通电话,听到她亲爱的学礼兄一声熟悉的“喂”,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乖芸芸,别哭了,担心我了吧?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嘛。”王学记安慰道。

“王学礼,你真是个大浑蛋!不听人劝,说走就走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呀!鸣鸣鸣……”那桂芸边哭边数落,也顾不得还有钟山和邱月月夫妇在身旁。

“乖乖,听话,别哭了,我正在殡仪馆帮着处理老林大哥的后事呢,不便多说话。等我回去,你再打我骂我行不行?柳树屯村被大水冲毁了,脱贫致富的脚步又得放缓了。好在人还在,除了老林大哥。他是为救五保户老刘头牺牲的,就在我眼前被漩涡卷走的,我真的很后悔,如果再快一步,他也许就不会遭此大难。”王学礼伤感地说。

“这么说,当时你也在场,也差一点儿被水卷走?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成是耳旁风,真的是太危险了,听起来都后怕!”那桂芸嗔怪道。

“芸芸,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我刚一到村里就开始人员转移,我们刚上到堤坝,上河村就决堤了。老林回去找老刘头,我想开车去不是能快些吗。结果车刚开到老刘头家院门口,大水就上来了,一个漩涡就把老林和老刘头两人给淹没了,结果老刘头冒头了,老林却没影了。我拉住老刘头的手,我俩爬到树上,后来是坐冲锋舟出去的,这才捡回一条命。车也被洪水没顶了。芸芸,请你别再埋怨我冒险了,村民们曾经尊称我一声王书记,危难时刻,我怎么能不挺身而出呢。”说到这里,一丝崇高感在王学礼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我不说你了,这一早晨,我被吓得魂儿都没了,听说你还活着,我比什么都高兴。对了,钟山邱月月两口子也为你的事急坏了,我现在就在他们家呢。”那桂芸抽抽嗒嗒地说。

“你再耐心地等两天,料理完老林大哥的后事,我就回去。你把电话交给七弟,我再跟他说几句。”

王学礼又简单跟钟山复述了一遍今晨发生的事情,请邱月月有空时多陪陪劝劝那桂芸,免得她胡乱埋怨,并表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这才放心地挂断电话。

王学礼的担忧是多余的。此时在那桂芸的心中,她的学礼兄已经树立起了光辉崇高的形象。面对大风大浪,他能够置个人安危生死于不顾,勇于救民于水火,对旁人尚且能有这样的牺牲和奉献精神,对他心爱的芸妹妹又怎么会不关爱呵护备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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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满目疮痍

洪水一个星期之后才渐渐退去。柳树屯村有十几户地势低洼基础不牢的房子被洪水冲倒了,又有十几户房子遭受洪水侵袭已经成了危房,那些质量较好屹立不倒的房子,屋子里也灌满了稀泥,一脚踩下去没膝深。田野里的玉米、水稻、大豆等庄稼被水没顶浸泡,已经枯黄死去。未来得及逃脱的家禽家畜也被洪水夺去了性命,大鹅、鸭子等水禽不知逃散到何处。村里的柏油路露出了水面,路面上糊满了又黑又臭的泥巴。总之,过去生机盎然的柳树屯村,如今已是满目疮痍,一片萧瑟。回到村里,望着这个赖以生存的家园如今的凄惨景象,村民们欲哭无泪。

老刘头村口的小破屋是被大洪水第一个冲倒的,这个无家可归的五保老人被安排去了镇敬老院,这次他倒是很听话,不再抵触。

有人趴在他耳边高声告诉他:“老刘头儿,别再等你那个老伴儿啦,来不了啦,五年前人就没啦!”

闻听此言,老刘头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为自己的苦难命运,更为因救自己而丢掉性命的村支书林春水。

村支书林春水为救五保老人被洪水夺去了宝贵生命,镇党委向上级为他申报烈士待遇,可是得到的答复是,前不久有群众向市纪委举报了林春水贪污公款、乱搞女人的事,纪委还没来得及展开调查,就发生了这场大洪水。现在林春水人已经不在了,调查取证很难,纪委决定不立案调查,但是,烈士待遇也不予审核通过。上级有关部门只能给家属适当的经济补偿。本来靳明丽还打算采写一篇关于林春水舍己救人的长篇通讯,连题目都想好了,叫《在大洪水中永生》,可是得知这一情况,也只得作罢。

上级的救灾物资和资金很快就划拨下来了,如何分配和使用好这些物资和资金,是一项细致而又敏感的工作。村里不可一日无主,镇党委决定,任命村会计钟祥瑞为柳树屯村党支部书记。钟祥瑞、刘如花等村委会成员代表村民联名向上级请示,坚决要求撤换掉驻村扶贫第一书记李伟。原因是,李伟自从驻村扶贫以来,一共就在村里住了三个晚上,对村里的工作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与村民们更是离心离德。最重要的是,柳河发大水的前一天晚上,他居然住在安台市内,据说与情妇在一起,完全没有履行第一书记的应尽职责。与之相比,前第一书记王学礼却在第一时间及时赶到,而且在劝说和帮助村民转移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接到了村里的举报材料,经过调查核实,市委组织部决定撤销李伟柳树屯村驻村扶贫第一书记的职务,回青山日报社等待重新安排工作,并给予通报批评。得知这样的处理意见,李伟垂头丧气,后悔不迭。

大灾过后,王学礼又先后来了柳树屯村两次,一次是陪同四哥许继明送救灾物资,一次是陪同祁丽娜送救灾物资。看到村里满目凋零的景象,他内心十分难过,而见到灾后重建工作已经启动,钟祥瑞带领村两委班子成员为村民恢复生产生活忙前忙后殚精竭虑,又对柳树屯村的未来充满信心。

钟祥瑞拉着王学礼的手激动地说:“王兄弟啊,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回来继续当这个第一书记呀!你来这半年多,给咱村里办了多少好事啊!这回村里遭了灾,又是你的朋友最先赶来慰问。”

不待王学礼回答,刘如花抢先说:“我说钟支书,咱可别再拖王大哥的后腿啦,人家已经随女朋友调到江城工作了。”

闻听此言,钟祥瑞既感到遗憾,又表示衷心祝福。

市委组织部派安台市柳河镇柳树屯村驻村扶贫第一书记新的人选很快定下来了,这次派来的是青山市记协秘书长钟山。有了李伟这次教训,钱有为对新的下派人选十分慎重,不敢再谋私利徇私情,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钟山。

钱有为找钟山谈这件事情时,自称佛系一贯玩世不恭的钟山这次没有推辞,而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钱有为说:“李伟关键时候不靠谱,太不给咱报社争气了。我知道你跟王学礼个人关系很好,工作上的事情你可以跟他多沟通。驻村扶贫是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咱报社在这项工作中可再不能出什么差池啦。你为人稳重,踏实,我最放心。我也知道,你家里孩子小,老人年纪大,派到乡下工作,要做出一些个人牺牲了。”

“放心吧钱总,我既然答应去,就一定努力做好。”钟山态度坚决地说。

王学礼得知七弟钟山接下了这个艰巨任务,也打内心里感到高兴,他相信七弟的为人和能力,一定比他王学礼做得更加出色,这样的安排,是柳树屯村之福。

江城方面发给那桂芸和王学礼单位的商调函先后到了,这边的调转工作办理得十分顺利。

王学礼家翠湖豪庭的住房因为地段好,房龄短,在房屋交易市场挂出去后十分抢手,买主给的价钱到位,已经签了买卖合同,就等着搬家腾房了。在清理屋里东西时,一件件熟悉的物品勾起了过去许多回忆,王学礼难免黯然神伤。毕竟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十几年,每一处角落每一个物件,都附着一些故事。

那桂芸家教师新村的房子因为比较老旧一些,一时还没有寻到合适的买主。王学礼说:“卖房子的事情可以托付给三哥崔大林,他有一位工友下岗后倒腾房子多年,对二手房的市场行情了如指掌,看在朋友的情面上,他应该不会骗咱们。”

那桂芸感叹道:“学礼兄,我发现我一说起什么事情,你总能搬出一个哥们儿来襄助,在这个小小的青山城里,你到底有多少好哥们啊?”

王学礼笑道:“人心换人心,五两换半斤。人家有困难时,咱诚心实意帮助,咱有难处时,自然也会有人伸手帮忙。”

王学礼的车子被水浸泡后,已经完全报废了。保险公司向上级部门请示,破格做了全额理赔,鼓励他在大洪水到来时见义勇为的高尚行为。王学礼拿出其中的一半,通过手机转账给刘似玉,让她换成现金,通过钟祥瑞转交给林春水老婆,就说是上级部门给老林家属的抚恤金。

钟山去柳树屯村赴任,谢绝了钱有为要亲自送他前去赴任的想法,说:“让王学礼送我过去就行,他对那里的情况最熟悉。”

听说七弟钟山单点他陪同赴任,王学礼欣然同意。去时钟山开着车子赴任,回来时王学礼正好帮他把车开回来交给邱月月接送钟子毓上下学用。

立秋节气过后,北方已经有了一丝丝的秋意,太阳还是那样的热辣辣,发出秋老虎的威力,但空气却是干爽通透的,树荫下的风是清凉的,这样的节气,带给人的是一种凉热分明的舒适感觉。

往年的这个时候,来到乡下,极目远眺,是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今年因为一场大洪水,柳河镇提前呈现出秋收后的凋败景象。上河村那段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几十米长的大口子已经修复完成,柳河水位降下来,变得温驯了,不经过那场大洪水的人,很难想像到它当时咆哮奔腾的景象。

柳树屯村那条宽阔的柏油路已经恢复了黑色路面,想起林春水第一次陪他走在这条路上访贫问苦,说起修这条路的经历,仿佛就是昨天的事。睹物思人,与钟山谈起这段往事,王学礼难免又是一阵神伤。

来到村部,恍惚中又是林春水一瘸一拐地迎出门来,这次出来的却是钟祥瑞和刘如花等人。钟祥瑞先与王学礼握手,接着拍了拍本家兄弟钟山的肩膀:“山子,你能来,我太高兴啦!”又介绍刘如花等人与钟山一一相认。

村部已经收拾干净,完好如初。刘如花等人帮助钟山从轿车后备箱里取出铺盖、衣物、日用品等在屋里摆放好。

“电通了吧?”王学礼问。

“通了通了,有上级部门的支持,灾后重建进展得很快,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啊!”钟祥瑞说。

“粮食有缺口吗?”钟山问。他最关心的是村民的吃饭问题。

“上级按人口发放的救济粮已经到位了,吃饭没有问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恢复棚菜生产,村民们除了要有饭吃,还要有钱花呀。如果能再向上级部门申请一些扶贫款用于村民灾后恢复生产,就好了。”钟祥瑞说。

“那就让我们共同争取吧。我想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上级部门是会充分考虑的。”钟山说。

晚饭是在钟祥瑞家吃的。因为钟祥瑞和钟山是没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所以村支书家的这顿晚餐工作关系之外又多出一份亲情。钟祥瑞、钟山、王学礼三人都喝了不少酒。

王学礼和钟山互相搀扶着回村部,天已经黑了,太阳能路灯亮起。两兄弟都说,与大城市的繁华喧闹相比,这小村的夜色真的是美丽而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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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忍痛割爱

繁华的大都市,万家灯火中,每天都在发生着不同的悲欢故事,正所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万达民、方静和万方这个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十分美满的三口之家,如今正危机四伏。

省纪委对方静的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她因为与“一指没”存在权色交易问题,被降为副处级非领导职务,工作关系落在市委办公厅。

一天晚上,市委办公楼里的人几乎都走净了,方静悄悄把办公室里要紧的东西收拾起来准备拿回家去。忽然感到内急,走进女洗手间,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在隔断内各蹲一个坑议论着:“没想到处分会这么轻,女人送自己,倒不像男人送钱财后果那么严重。”

“那是啊,自家产的嘛!就好比你在农民园子里摘条黄瓜吃了人家可以不要钱,你到小贩筐里拿一条吃试试看?”

两个女人嘻嘻笑起来。方静从语音中听出了说话的是办公厅两个录入员,过去见到她方秘书长时说话低眉顺眼的,现在居然也敢在背地里议论起她来。她悄悄退出卫生间,脸颊发热,眼中涌出了泪水。

班儿是不能上了,可是她还有七八年时间才能退休啊!混迹官场二十来年,或快或慢总是一直向前行进,忽然来了这么个急刹车带调头,方静不知道未来的人生道路究竟应该如何去走。

万达民在市委党校当了十几年的学员处处长,已经没有一丁点儿晋升的迹象,妻子这一降职,他的官位终于可以盖过她了,付出的代价是戴着顶特大号绿帽子,这是大多数男人都难以承受的奇耻大辱。可是,见自己曾经深爱的妻子如今这般的落魄彷徨,甚至是可怜兮兮,他男子汉气概忽然大爆发,决定默默地承受这一切,承受未来数不尽的春来冬去。这些天里,万达民在家里对妻子和女儿表现得格外体贴温柔。

万方从海市回来后,错过了学校的期末考试,要么挂科补考,要么留级复读,她为此感到憋屈难过。更让她憋屈难过的是,父母倒是终于答应不干涉她的个人感情问题了,可是心爱的沈老师却对她不理不睬,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学校期末考试结束后,他好像躲在家里连楼都不下了,在楼下等上一整天也见不到他的踪影,按门铃也没有回应。万方苦恼极了。

而当父母问起她是不是已经放下了对沈老师的执念时,她依然态度坚决:“我爱沈老师,正是对沈老师深深的爱恋滋养着我的小说创作灵感,没有沈老师,我此生了无生趣。”

晚饭,方静喊了半天,女儿才肯从房间里出来。草草吃了一口,又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继续写小说。父母发现,女儿最近瘦多了,精神萎靡,暮气沉沉,失去了19岁姑娘应有的天真烂漫。他们担心再这样下去女儿精神方面会出问题。

方静和万达民躲在他们的房间里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就依了女儿,将万方托付给沈翰林照顾。做出这样的决定,夫妻二人都感到十分无奈,可是为了减轻宝贝女儿的精神痛苦,他们只能出此下策。

他们动用了各种社会关系,费了许多周折,为万方申请到了沈翰林受邀行将出国讲学的那所美国学校的留学资格。万方得知此消息,喜出望外,对父母的良苦用心深深感谢,以后的日子在父母面前表现得都特别乖巧懂事。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方静事先打电话给沈翰林,说她和万方的父亲要去家中拜访沈老师,留住了沈翰林去钟楼公园打太极拳的脚步。不知万方父母又要登门造访所为何事,沈翰林心里七上八下的。

半个多小时工夫,万达民夫妇在楼下按响了门铃,沈翰林打开自家房门,在门口迎候。面对来者,不知用何称谓为好,犹豫了一下,说:“欢迎两位学长光临寒舍!”这称谓既准确又精当,万达民和方静夫妇都暗中表示佩服。

见方静蹲下身子脱鞋,沈翰林忙说:“不用脱鞋的,直接进来就好了。”

可是方静的鞋子已经脱下了,光着袜脚直接进到客厅。沈翰林又手忙脚乱地帮二人从鞋柜里找拖鞋。方静发现,沈翰林一个光棍儿男人生活的家里收拾得十分整洁,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暗中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男人生活自理能力还挺强。

将两位来客让到沙发上坐下,给他们分别倒了茶,沈翰林惴惴不安地站在旁边,等待他们宣布来意。

“沈老师,您也请坐啊!”毕竟是当过领导干部的,方静表现得总是那样居高临下处变不惊。

“沈老师,是这样的,我们已经为万方申请了去美国留学的资格,去的就是您将要任教的那所大学。我听苏晓虹说,您的女儿也在那所学校就读,我们两个想把女儿托付给您帮助照顾。”方静继续说。

“您?学长,我不明白您二位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次机会离开江城,远离万方同学,您为什么又把她送到我的身边?您难道不怕她继续想入非非吗?”沈翰林惊诧地问。

方静叹了口气,说:“沈老师,您也是为人父之人,相信最能理解我们当父母的心,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一生过得幸福快乐呢。万方一再向我们表示,他喜欢您,没有您,她便失去了生活的意义,连大学卜不想读了,说就躲到深山里潜心写作。我和她爸爸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把她交给您最放心。我们相信,出国后,您能够妥善处理好这种关系,把她当成女儿,或者——恋人,只要您喜欢,女儿快乐,我们都能够接受的。”

方静谈话过程中,万达民适时点头表示支持。

面对万方父母这样诚心实意的托付,沈翰林不知如何推辞,更不知出国后该如何像方静所言妥善处理好与万方的关系,只能挂着一张苦瓜脸坐在那里无言以对。

“我知道,这件事干扰了您的正常工作和生活,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我们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矛盾,心病还须心药医,您目前就是治病救人最好的心药了。经过两次接触,我们都觉得,沈老师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方静的说话态度近乎乞求。

看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女人如今败落到如此地步,苦苦求一个中年男人带走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沈翰林动了恻隐之心,忙起身向夫妻二人深鞠一躬,说:“既然两位学长这样信任我,我也就不再逃避了,请你们放心吧,我一定像对待我的女儿沈佳宜一样,尽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万方同学。”

得到了沈翰林肯定的回答,万达民忙起身与他亲切握手,连说:“那就麻烦沈老师,拜托沈老师了。”

完成了此行的任务,万达民和方静夫妻从沈家出来,走到楼下,方静难过地哭了:“老万,你说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呀?苦心养大的宝贝女儿,却要死乞白赖地硬塞给一个中年男老师。”

万达民揽起方静抖动的肩膀,劝慰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感情,这不奇怪。我也发现,这个沈老师,为人谦和,知书达理,除了年龄大了些,还真挑不出其他毛病,把女儿交给他,我们真可以放心的。至于未来,那些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小夫妻,就一定都有未来吗?”

“可是,我还是觉得方方应该在同学中找一个男朋友,那个江一白人就很不错,既聪明伶俐,又很懂礼貌,对咱女儿更是一往情深。可是,方方这傻丫头偏说人家像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只能当哥们儿处。跟沈翰林比,江一白当然还嫩许多,可是,傻丫头不知道,小男孩也会有长大和成熟的那一天啊,哪个成熟男人曾经不是个小男孩呢。这孩子现在是走火入魔了,你越劝她,她越跟你拧着来。但愿她别有一天后悔了,回过头来埋怨我们才好。”方静无奈地说。

万方出国前的这些天里,方静拉着万达民一次次出去采购各种生活用品,生怕遗漏了什么,给女儿在国外的生活带来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不便。

机场相送,万方与父母先后拥抱告别,欢快地拉着个行李箱跟在沈翰林的身后走进安检口,怎知身后的父母双亲望着她远行的背影,双眼已经模糊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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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临别青山

翠湖豪庭和教师新村的房子都卖掉了,王学礼和那桂芸两个搬到了庄严南山小区的家中居住。青山师范学院和青山日报社的调转手续也已经办结,就等着大学开学前到江城把工作关系落下了。临别青山的这段日子,是他们一生中最轻松悠闲的时光,两个人携手逛逛公园,看看电影,陪陪老人,再就是参加亲朋好友安排的各种欢送聚会。

他们还完成了一项最为重要的任务,昨天,两个人来到区民政局,郑重地把结婚证领了。捧着贴有两个人甜蜜合照的红色证书,这对中年新婚夫妇心中是满满的幸福感,呈现在脸上的灿烂笑容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年轻夫妻逊色。

其实,王学礼和那桂芸两个早就想领证了,那老太太说,结婚是一生中的大事,哪能随随便便,得择个良辰吉日才行。这个日子,是那老太太专请一位精通堪舆之术的老先生根据王学礼和那桂芸两人的生辰八字给看的,说主夫妻一生相爱白头偕老。

那桂芸笑道:“老妈,亏你还是个老教师,居然像普通市井老太太一样,也信这个。”

“芸芸你不懂,这可不是封建迷信,是现代心理暗示。有了良好的愿望,就会向着好的方向去努力,日子才会过得幸福长久。”那老太太振振有词地说。

领了证,就是合法夫妻,一家四口人都觉得彼此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为此,他们还特别邀请王学礼的父母专门去外面吃了顿大餐,小小地庆祝了一番。

这天早晨,侄子王长发忽然打来电话:“三叔,青年公园边上那家小芳铁锅炖大鱼店,金小满盘给我们了,我和小芳想请您和我三婶儿晚上过去吃一顿,算是给剪个彩。五点半,您看可以吗?”

“你小子行啊,买卖越做越大了!好,三叔和你三婶儿一定去。”王学礼愉快地答应下来。

傍晚,王学礼和那桂芸步行来到小芳铁锅炖大鱼店。上一次在这里吃饭,还是春节前王学礼为那桂芸饯行,饭后在翠湖豪庭温暖的家中发生的事情他们当然都记忆犹新,所以走到饭店门前,两个人四目相对,意味深长地笑了。

长发和小芳两口子一同从店里迎出来,“三叔,这位是——三婶儿吧!”长发笑嘻嘻地说。

“你小子,嘴还挺甜!桂芸,这是我侄子长发,这是侄媳妇小芳。”王学礼向那桂芸介绍道。

小夫妻前头引路,将叔叔婶婶带到了“吉祥如意厅”。令王学礼感到诧异的是,祁丽娜和金小满姐妹俩居然已经坐在那里。

小芳说:“娜姐和小满姐是我请来的尊贵客人,我和长发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为有两位姐姐的指导帮助。小满姐要嫁入豪门了,把这个饭店让给我经营,我和长发一商量,把二台子村那个店承包给村里的二毛,就一心一意经营好这家店,目的是让孩子将来能在城里的小学读书,受到良好的教育。”

王学礼发现,小芳比过去洋气多了,说话办事干净利落,颇有祁丽娜之风。

“我刚接手这个店,还没理出头绪来,今天本来是想请两位姐姐给传授一些经营之道。我想等过一阵子消停消停了,一切都步入正轨,再请老爷老奶和几位叔叔婶婶姑姑姑父来店里聚一聚。娜姐说,因为先认识了三叔您,才跟我们两口子有缘结识,所以一定要今天就请三叔和三婶儿过来。”小芳继续说。

原来又是祁丽娜背后作祟,那桂芸看一眼王学礼的脸,王学礼现出一脸的无奈。

“坐呀王哥,还有这位,这么年轻,我就不叫嫂子了,该叫妹妹。到自己侄子的店里来了,还客气啥?”祁丽娜这种自来熟的劲儿总是让你觉得喜欢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

王学礼推那桂芸挨祁丽娜坐,那桂芸却把王学礼往里头让,结果是,王学礼左边一个那桂芸,右边挨着的是祁丽娜和金小满,那桂芸心说:好你个王学礼,也要享受一把妻妾成群的齐人之福啊!

王学礼似乎猜出了那桂芸的心思,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

“对了丽娜,你那位小男朋友呢,怎么没带过来?”王学礼没话找话,意欲打破尴尬的局面。

“小贾回老家了,要把父母接过来见见我这个准儿媳妇”,又趴在王学礼的耳边故作神秘地小声说,“我有啦!”王学礼一愣,旋即明白是有了身孕,忙说:“是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祝贺祝贺!”

“嗯,还有一件喜事呢,我儿子小虎考上了江城大学物理学院,将来还要请王哥和那妹妹多多关照。王哥你不知道吧,小虎和成果俩孩子现在处得可热乎了,我想咱们谁都别想把他们分开了。当时我们还担心他们两个谈恋爱会耽误学习,结果倒促进了学习。只是,成果考取的是海市师范大学,两人不在一个城市。不过我不担心这件事,只要心在一起,多远都不是距离,你和那妹妹不就是很好的榜样吗。”祁丽娜自豪地说。

“这么说,丽娜你今年是三喜临门啊,自己找到了如意郎君,又怀上了宝宝,儿子考取了一流大学的一流专业,都值得祝贺啊。”王学礼由衷地说。

“是啊,不是有一种说法叫否极泰来嘛,我想,所有的灾祸去年都让唐大力给带走了,今年,我家也该转转运了。”说到早亡的唐大力,祁丽娜和金小满姐妹俩都现出伤心的表情。

“小满,你啥时候办喜事啊?”王学礼问半天无语的金小满。

“都这样一把年纪了,又是给人家填房,办啥喜事啊!所谓结婚,不过是人搬过去就是了。”金小满叹口气说。

“小满你这情绪可不对头啊。填房不假,关键要看给谁填房,香港的何洪燊,美国的默多克,多少女人趋之若鹜想高攀这两位大佬?你这个徐董事长虽然没有他们那么财大气粗,但是在咱青山市也是一脚跺下去四处乱晃的大财主,你这个位置,多少女人可是求之不得的啊!”祁丽娜对妹妹说。

金小满没有反驳姐姐的话,眉目中依然带着淡淡的忧伤。她不像姐姐那样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在感情生活中总是扮演着被动的角色,所以才有了唐大力的骚扰和婚姻的破裂,这次决定嫁给一个不熟悉的老头子,又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王学礼和那桂芸虽然都看出了金小满的心思,但是作为局外人,又不好过多地参与意见,只能选择闭口不语。

这顿饭,祁丽娜怀孕不能喝酒,金小满情绪低落不愿喝酒,所以大家就以水代酒,气氛也显得比较沉闷。

王学礼喊长发和小芳两口子别在外边忙了,进来一起吃饭,抓紧时间向两位女老板请教经商之道。长发和小芳应声进来坐下,四个人讨论起饭店的经营谋略,谈得热火朝天,倒冷落了王学礼和那桂芸两口子。

那桂芸扯了一下王学礼的衣袖,轻声说:“学礼兄,我有些不舒服,要不让他们聊,咱先走吧。”

王学礼点头表示同意,起身与大家告辞。四人都起身想要相送,王学礼忙伸手制止,说:“都不是外人,不用这么客气,你们继续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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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怀孕风波

走出饭店大门,夜风微凉,那桂芸不禁打了个寒噤,王学礼连忙脱下身上的长袖外套给她披上。

王学礼停下脚步想拦辆出租车,被那桂芸摆手制止了:“我的胃真的有点不舒服,好像什么东西没吃对劲儿,我们步行回去好吗?”

“好吧。”王学礼揽住爱人的腰,试图把关怀和爱意传导给她。

“学礼,你侄儿真孝敬你啊,知道他叔为啥事儿闹心,居然安排了这么个妻妾成群的场面。”那桂芸调侃道。

“芸芸你不要乱说,我只有一妻好么,哪有什么妾?那两朵奇葩都已经名花有主了,跟我王学礼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你可千万别把她们往我身上扯。”王学礼辩驳说。

“还说没有,祁丽娜连怀孕这样女人私密的事情都主动跟你说,一般的朋友能这样么?”那桂芸不依不饶。

“她呀,从来都是这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主动说出怀孕的事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如果憋在肚子里不说,那倒奇怪了。”

“没想到祁丽娜这么快就有喜了,真好。这下子,她那个小男朋友该死心塌地跟她过日子了吧?”

“也未必。反正我是不看好这桩婚姻。那个小贾,年纪轻轻的,凭什么要跟祁丽娜在一起,还不是因为家里穷给闹的吗?将来手里有了钱,面对花花世界的诱惑,他还能把持住自己吗?我真的持怀疑态度。所以,我一直觉得祁丽娜的选择,背后暗藏着巨大的危机,不过她自己心甘情愿,我们外人不好给她泼冷水。而且,祁丽娜是个内心极其强大的女人,或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也未可知。”王学礼说。

“学礼兄,我也想要个宝宝,你要给我一个宝宝!”那桂芸停下脚步,用两只手拉住爱人的手臂左右摇动,像个任性的小女孩儿。

“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不过不是现在。你我都刚刚调转工作,新家还没有安顿好,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做呢。”王学礼认真地说。

“可是,可是学礼兄,我怎么觉得最近有点儿不对头呢,我的大姨妈,倒是一贯都不怎么准,这次又过了一个多月。而且,我最近食欲也不好,特别是今晚看到锅里的大鱼,一个劲儿地反胃。”那桂芸忧心忡忡地说。

“芸芸,不会是真的吧?”王学礼惊讶地问。

“你不希望是真的吗?”那桂芸反问道。

“我一个男人,新媳妇怀孕了,当然是喜事。我是担心你,若果真怀了宝宝,到新单位怎么给学生们上课?另外,老人都那么大年纪了,谁帮我们照顾孩子?你呀芸芸,真是太不小心了,也怪我考虑不周。”王学礼不无忧虑地说。

“你还怪我了!还没确定是不是怀上呢,你就左一盆冷水右一盆净水泼过来,有你这样当老公的吗?”

那桂芸生气地摔下手中握着的王学礼的胳膊,快走几步,拦了辆出租车,打开车后门坐了进去。

王学礼赶紧跟上去,在副驾驶的位置坐下,指挥司机向南山小区方向驶去。

第二天早晨,已经日上三杆了,庄严和那老太太下楼遛弯儿,早点都买回来了,那桂芸恹恹地还没有起床。

“芸芸,胃好些了吗?要不今天去医院看一看吧。”王学礼轻轻在那桂芸耳边说道。

“老公,我好困啊,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嘛!”那桂芸迷迷糊糊地说。

“还睡呀,日头都照屁股啦。起来收拾收拾,我陪你去医院。”王学礼耐心地劝说道。

那桂芸因为要检查身体,所以没有吃早餐。趁爱人梳洗打扮的工夫,王学礼草草地喝了杯豆浆,嚼了根油条。

“芸芸,怎么了,要上医院?”那老太太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胃有些不舒服。”那桂芸安慰母亲。

来到市立医院妇产科,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早孕!拿着化验单,王学礼和那桂芸两个愣在那里,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

“那教授,怎么不说话了?这不正合你意吗?你应该高兴才是啊!”王学礼明知故问。

“学礼你什么意思嘛,幸灾乐祸吗?真像你说的,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要不,咱趁小把他给做了吧。等到江城后,一切安排得四平八稳了,再考虑要孩子的事。”那桂芸无奈地说。

王学礼伸手摸摸那桂芸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这是昨天晚上跟我回家的那个媳妇儿吗?芸芸你可要想好,这辈子如果想要孩子,就是这个,你我都多大年纪了,你以为想怀就能怀上吗?”

“可是,你昨晚不是说了嘛,怀了宝宝,到新单位怎么给学生们上课,老人都那么大年纪了,也不能帮我们照顾孩子。”那桂芸说。

“我说的是假设。而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是,宝宝已经在你的肚子里安营扎寨了,咱就没有假设了,只能勇敢地面对现实。走,回家!给我媳妇儿和肚子里的娃做点好吃的犒赏犒赏。”王学礼拉起那桂芸的手,坚定地往家里走。

二人刚进家门,那老太太就急切地迎上前去询问:“怎么样芸芸,身体没事儿吧?”

“还没事儿,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王学礼故意夸张地说。

见那老太太和庄严都表现出惊愕的神情,王学礼忙补充道:“芸芸有啦,您二位就等着当姥爷姥姥吧!”

“啊?真的呀!我老太太要当姥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那老太太拉起女儿的手,激动不已。

“您还乐呢,新单位还没报到呢,就出了这么档子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学院领导说。”那桂芸表现得十分苦闷。

王学礼望了眼那老太太的脸,递了个眼神儿过去,意思是您老别多说了,交给我解决吧,边扶爱人进屋边说:“我陪陪芸芸,于阿姨您跟爸爸如果一会儿出去,顺便买点儿菜回来,我今天要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好菜,犒赏一下我们家的大功臣。”

那桂芸回到屋里,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想起十五年前自己独尝意外怀孕偷偷流产的苦果,夜深人静之时躲在小屋里暗自垂泪,得不到一点关怀的照顾,那个该死的沈翰林自己布下了罪恶的种子,却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虽然也是意外怀孕,但是境遇却是完全不同,母亲满心欢喜,爱人悉心照拂,人生有此经历,足矣!

那桂芸早孕反应强烈,王学礼不离不弃照顾。当那桂芸静下来睡熟时,王学礼常常会想:“庄月梅当年怀王硕时是什么情景呢?我怎么一点儿也回忆不起来了呢?”想到这里,更觉此生欠下这位庄姐姐的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让他感到无比难过的是,这情债再无机会偿还。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庄严和那老太太又去楼下遛弯儿了,王学礼还在床上熟睡,那桂芸在卫生间里忽然惊恐地大叫:“学礼快来啊,出事儿啦!”

王学礼一骨碌下床跑出去,见马桶里满是鲜红的血迹,那桂芸站在那里,大惊失色。

王学礼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将那桂芸送到医院急诊科,检查的结果是,因为孕妇年龄偏大,孕激素和黄体水平都比较低,已经自然流产了。

得到了这样的结果,那桂芸当场就大哭起来。

王学礼抱紧那桂芸,安慰她说:“媳妇儿,别难过,这次怪只怪咱准备不足,完全是个意外。面包一定会有的,孩子也一定会有的。再者说,你这几天不是一直愁着不知道怎么跟新单位交待嘛,人家小家伙一看自己原来是个不速之客,就知趣地走啦!”

“学礼,你真好。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你的嘴里,都能从积极方面考虑,由坏事变成了好事呢。这辈子,我一定要生一个我们的孩子!”那桂芸紧紧依在爱人的怀里,动情地说。

今年年初时,在选择王学礼还是沈翰林的问题上产生争执时,她还与母亲讨论生活中遇到大风大浪时男人的表现,自己怀孕这前前后后的风波可不就是遇到大风大浪了么。在这件事情上,她的丈夫自始至终站稳脚把稳舵,总是把她的冷暖安危放在首位,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与担当。丈夫,不正是关键时候能让女人可以依仗的那个男人吗?那桂芸此时已经完全确信,把自己此生完完全全托付给学礼兄,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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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岁月静好

昨夜一场惬意的秋雨消除了连日来恼人的暑热,清晨,太阳升起,坐落在江城大学校园内的青年教师公寓从睡梦中悄悄苏醒过来。

瘦高个子头发凌乱的王学礼从楼门洞里匆匆走出来,直奔楼下的学生食堂走去,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运动短衣裤,脚上是一双塑料拖鞋,手中提着一只白色柳条编制的小篮子,精巧而别致。这只小篮子,是他曾经驻村扶贫的安台市柳河镇柳树屯村的残疾人隋方舟专门为他编的,说给恩人王书记留个念想。从青山搬到江城,家里许多物件都淘汰了,可这只篮子王学礼却坚持要带上。

今天第一二节有那桂芸教授的大课,昨晚为了备课,她下半夜一点多钟才睡。王学礼早晨蹑手蹑脚地起床下楼,把早点买好,好让爱人多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吃饱早饭,这样才能有充足的精力投入到授课中去。“不能让学院里的领导和老师们觉得调来个废物”,这是那桂芸和王学礼两个共同的决心。

青年教师公寓由过去的学生宿舍改造而成,每户人家有二十多平方米的使用面积,隔出一个卫生间,余下的地方要摆放一张双人床,还要安放一张写字桌以及电视、冰箱等一应的家用电器,比较拥挤。有公用厨房,是过去学生宿舍的盥洗室改造而成的,因为过于开放,知识分子又大多喜欢独处,所以教师们很少用于做正餐,多数人家还是选择吃食堂,就在楼下,很方便,既经济实惠,又省时省力。

王学礼调到江城晚报后,不再从事编采工作,而是被安排到政工部,是一种纯机关性质的岗位,不像编辑部那样绑人。所以在这个两口之家的分工中,他给自己的角色定位是做好“贤内助”,全力以赴支持爱人那桂芸的教学工作。

因为沈翰林教授上学期末临时决定申请赴美国高校做访问学者,所以那桂芸调到江城大学历史学院后,立即承担了重要的教学任务,原本计划由沈翰林教授担任的课程全部由她承接下来,一时间,那桂芸忙碌不堪,人日渐消瘦,幸亏有老公悉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让她有足够的精力投入到授课中去。她想,正如她的学礼兄所言,如果此时肚子里怀着个孩子,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复杂的局面。

庄严和于广美二老暂时留在青山,王学礼正抓紧研究在江城买房子,待房子买妥收拾好后,再回老家接来二老。四个人商量,要买一处稍大一些的三居室二手房,王学礼和那桂芸可以跟二老搬到一起住,便于照顾他们的生活,一旦那桂芸有了身孕,也可以得到二老的关照。这样一种互相依存的关系,使得这个四口之家既温馨又和谐。

工作和生活,一切都在忙忙碌碌中稳步向前推进着,是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夜深人静之时,忙完了各自手头的事情,相依相偎在青年教师公寓这间狭小的房间角落里摆放的双人床上,那桂芸动情地说:“学礼兄,放弃了青山的大房子,放弃了过去既闲散又热闹的生活,住进了这间小屋子里,成了我那桂芸的一个大保姆,你不觉得后悔吗?”

王学礼搂紧自己爱人,笑道:“傻芸芸,有娇妻在怀,我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后悔!只要你觉得生活充实、快乐,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不愧是道德模范,永远表现出这样大公无私。”那桂芸笑道。

“你傻呀!道德模范头衔是一个政治符号,用以教化别人的。你我是夫妻,一切只关风月,无关政治。那天晚上,你把一切都交付与我的那一刻,我就在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后半生就一心一意爱你一个人。我知道你走出这一步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我绝不能辜负你对我的这份信任。我曾经对你说过,年轻时,我也荒唐过,现在回想起来,欠下了庄月梅太多的情债,她这一撒手人寰,连报偿的机会都没留给我。所以我绝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一定要珍爱自己身边的亲人。”王学礼越说越激动。

那桂芸把头更深地埋进爱人的怀抱里,说:“我真的好幸福,庄姐姐撒的种子,育的幼苗,我却在秋天收获了饱满的果实。不对,我还是亏了,庄姐姐得到的是年轻帅气的你,吃的是嫩苞米,我却要啃这秋后的老苞米了。”

“好你个芸芸,嫌我老了?你没听人家说嘛,老苞米更有嚼头。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看看你丈夫老是不老!”

一间小屋,二人世界,又是一个浪漫激情的夜晚。

春节前,江城的三居室住房已经买好并做了简单装修,王学礼回了趟青山,把庄严和于广美两位老人接了过来。

王学礼给远在加拿大的内弟庄月杨打了通电话,简单说了下家中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对岳父庄严的安排,询问庄月杨有无意见。

庄月杨首先对姐夫找到新的如意伴侣表示真诚祝贺,感谢姐夫为自己老父亲所做的一切。他说:“姐夫,我爸差不多每天都通过微信跟我通报你们那边的情况,这两年真是难为你了。不瞒你说,如果老父亲不是找到于阿姨,我都想把他接出国了,不能把一大家子的责任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啊。可是我发现,我老爸现在跟于阿姨两人处得相当好,那我这个当儿子的就不能再把他们拆散啦。这样吧,等你在江城那边安顿下来后,如果二老身体还允许,我想回去接他们来加拿大住上一阵子,带他们出去玩一玩。”

王硕终于申请到了赴加拿大留学的机会,明年暑假后就可以过去跟爱人柏灵团聚了。王硕的丈母娘赵晓云在社区做志愿者时,与一位退休的老教师擦出感情火花,老教师老伴儿一年前过世了,一个人守着一处三居室的大房子,他觉得赵晓云是大房子最合适的女主人。

七弟钟山打来电话,告诉王学礼柳树屯村的灾后重建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那些房屋被洪水冲倒的人家已经盖起了新房,入冬前都搬进了新居。蔬菜大棚也都建起来了,扣的紫长茄已经开始销售了。村医刘似玉与镇长曲向东领证结婚了,把新家安在柳树屯刘家,既可以照顾老支书刘百超,又方便刘似玉为村民看病,距曲向东上班的镇政府也不是很远。

钟山说:“最近还发生了一件事,报社老钱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与李伟搞权钱交易的事也败露了。”

王学礼说:“老钱栽了,一点儿也不奇怪,他确实是太贪心了,只顾自己搂钱,毫无事业心可言。李伟成天围着老钱转,一心钻营,不干正事,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打虎拍蝇,终于拍到咱身边来了。”

钟山又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五哥,靳明丽与她的丈夫办了离婚手续,她说不想保留这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离了彼此都是个解脱。报社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只通过电话告诉了我一个人。在电话里,她又是好一通痛哭,说这辈子只爱过我一个人,心里从来也没装过别的男人,她这一生都让我给毁了。弄得我也挺伤感的,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好。”

“最好的安慰是休了邱月月娶她为妻,否则无药可医。”王学礼调侃道。

“五哥你又在胡说,怎么可能。”钟山说。

“那就是了,人这一辈子,只能是自己的梦自己圆,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咬牙坚持走下去。对了老七,你一定很关心你的前女友方静的近况吧?我听芸芸说,她把女儿万方交给沈翰林带去了美国,据说那女孩子还是坚持此生非沈翰林不嫁,征得父母同意,已经与沈翰林确定了恋爱关系。方静受到了降职处分,不上班了,赋闲在家里,和万达民两个现在倒是相处得非常好。”王学礼说。

世事无常,且行且珍惜吧!

兄弟二人在电话中发出了同样的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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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更年期来了

王丹宇最近总是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记忆的源头,是7岁那年的中秋节。那个中秋节白天发生的事情所形成的记忆印记,本来应该随着岁月的长河流走,淡去,直至了无痕迹。可是那天晚上她的父亲突发心脏病猝然离世,使那个中秋节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那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形成了深刻的烙印,抹不掉,挥不去。

回忆过去,是衰老的标志。王丹宇这个时期确实现出衰老之象,正受着更年期的折磨煎熬。先是记忆力减退,明明是很熟悉的一个人名地名,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偏偏还特爱较真,越想不起来越要绞尽脑汁去想,想得头都痛了,直至灵光一现,终于想出来了。然后是眼睛开始发花,吃力地看书刊报纸上的小字,看得头脑发胀眼前发黑,最后不得不作出妥协,配了副老花镜戴上,读书看报才实现无障碍。继而,月事也开始紊乱,先是密集后是松散,最近,竟有三个多月杳无音讯,大约是彻底与她说再见了。当第一块老年斑出现在面颊上的时候,她没有办法不接受更年期已经汹涌而至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块老年斑发生在今年夏天,某一天早晨起来,她感觉脸像被蚊子叮了一口,痒痒的,就忍不住用指甲轻轻挠了挠。几天后,还是痒,又挠。如此反复几次,这个蚊子咬的小包总不见消退。她决定不再跟它较劲了,忍着,看你会痒到什么时候。几天后,小包是不痒了,却留下了一块小指甲大的丘疹,并没有特别在意。王丹宇从记事起脸上就长着几粒雀斑,几十年里她为它们烦恼着,伤感着,总是在脸上擦粉底霜以求淡化遮掩白净面皮上这几点瑕疵。而粉底霜擦到这个新生的丘疹时却产生了反作用,形成一片难看的灰白,仔细端详,却原来是一块可怕的老年斑。

斑,本就是女人美丽容颜的大忌,又与“老年”二字结盟,是一个何等令人生厌的新生事物啊!为这件事,王丹宇郁闷了好几天。通过微信跟远在外省任职的丈夫宝音说起这件事情,丈夫笑道:“我的大丫头傻丫头,没那么恐怖吧,不就是块斑么?只要我不嫌你老,老不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宝音的一番劝慰令她略感心安。

三十年前的那个新婚之夜,宾客散去,阿布、额吉善解人意地主动住到了宝音的兄嫂家里,偌大的蒙古包只留给两位新人。15瓦昏暗的白炽灯泡映照着粉红色的圆顶蚊帐,蚊帐里的王丹宇和宝音两个笼罩在一片温馨浪漫的玫瑰红中。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两个“红人”眼中的另一半忽然变得既熟悉又陌生,兴奋,好奇,慌张,羞涩,两个年轻的生命互相探索彼此给予,完成生命历程中一次破冰之旅,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他一声“爸爸”,宝音用他那副结实的臂膀一下子搂紧了王丹宇娇小的身躯,在她耳边轻轻唤了声“丫头”。

大草原给了宝音宽阔的胸怀和博大的爱心,那里装着妻子和两个女儿这三个他生命中至亲至爱的女人,装着给予他生命的汉族生身父母和养育他长大成人的蒙古族阿布、额吉,装着他血脉相连的汉族兄弟姐妹和给予他无尽关爱的蒙古族阿哈、额格其,装着他到每一处任职治下的黎民苍生。王丹宇自幼丧父,宝音在他们三十年的夫妻生活中扮演着亦父亦兄的角色。两个女儿出生后,在宝音的口中,王丹宇是他的大丫头,两个女儿其其格和其木格是二丫头和小丫头。

幼年丧父,是王丹宇内心中一生的痛。上学那些年,每次填表需要填写家庭成员时,“父亲”一栏的空缺都让她感到既难过又自卑。同学朋友在一起闲谈,她最怕说起自己单亲家庭的背景。直到嫁给了宝音,有了自己的家庭,成了一个有夫有主之人,家庭成员是丈夫和两个女儿,这种自卑感才渐渐地淡化消失掉。

这些年,饱暖的国人又兴起了过洋节,每年6月的第三个星期日是西方的父亲节,每到这一天,朋友圈里都是各种晒,晒老爸,晒礼物,晒欢聚,一首歌曲《父亲》更是唱得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在每年这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里,王丹宇的心总像一首歌唱的那样,“是六月的情,沥沥下着心雨”。

她在内心中不止一次发誓:一定要为两个女儿守护好她们的父亲。她也常常对宝音说:“你要向我发誓,永远让两个女儿做个有父亲的幸福的孩子。”

如今大女儿已经结婚,小女儿也已大学毕业,都工作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宝音由牧场场长一路提职晋升,现在已经官至厅级。走上仕途的丈夫也就离开了王丹宇的身边,不再是只属于她和两个女儿的“爸爸”,而成为更多人称道的好干部,父母官。大草原草色青青的时候,想起“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诗句,王丹宇常常会产生感伤的情绪来。

三年前,青山市文联的一则招聘广告把王丹宇牵引到了这座北方城市。青山与王丹宇的家乡白山相邻,是她在读大学时的学弟、老乡、宝音的孪生哥哥钟山的家乡,每一次念及这座城市,都有一种别样的情绪漫上她的心头。想起19岁那年的寒假,她与钟山从遥远的江城结伴返乡,站台上钟山与接站的女朋友林美惠热情相拥,他们呵出的白色雾气弥漫在她对这座城市的记忆里,因为那个时候她正单恋着这个后来的大伯子无法自拔。

王丹宇没有对丈夫宝音隐瞒暗恋过钟山这件事,在他们确定恋爱关系不久她便说出了这个实情,那时他们大学都还没有毕业,钟山和宝音是篮球赛场上分属于江城大学中文系代表队和江城农业大学畜牧兽医专业代表队的球员。

后来,一次偶然,钟山通过电视台的寻亲节目首先找到了亲生父母,又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的孪生兄弟宝音。兄弟二人草原相见,畅叙亲情。王丹宇感叹造化弄人,她起初爱上的是孪生兄弟中的哥哥,最终却嫁给了他们中的弟弟,自己好像此生注定要与这兄弟两个产生某种瓜葛。虽然他们是长相酷似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见到招聘启示的那一刻,王丹宇毫不迟疑地打电话给丈夫宝音,态度坚决地说:“小爸爸,我要去青山就任这个职位,担任《青山文坛》的编辑兼作协秘书长候选人。”

宝音说:“去吧我的大丫头,你就算是打个前站。等几年后我退休了,也去那里,与我的哥哥钟山一家团聚,我们就在那里安度晚年好了。”

王丹宇,国家一级作家,著名诗人,屈尊到青山市文联任名不见经传的《青山文坛》编辑外加一个闲职作协秘书长,招聘方当然表示热烈欢迎,调转手续办得非常顺利。

在钟山的帮助下,她在青城花园小区买下了一处130平方米的二手房,就在钟山家的前楼。房主夫妇带孩子移民海外了,房子住了没几年,还是簇新的,不用装修拎包就可以入住。王丹宇和宝音商量,就将这处一楼带小花园的房子做为他们的养老之所。

如愿来到了青山,做起自己喜爱的工作,静等丈夫退休后前来欢聚,一切都仿佛按照事先预定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恼人的更年期却不期而至,弄得她一天到晚情绪低落。更年期的烦恼尚未消除,又有一件更让王丹宇烦恼的麻烦来了:大女儿其其格忽然打来电话,哭着说要与丈夫赵晓东离婚。

离婚,她王丹宇的女儿,怎么可以?况且,其其格现在肚子里正怀着赵晓东的孩子啊!难道一个孩子还没见天日,就注定要离开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接受单亲家庭的宿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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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倔强的女儿

其其格要跟赵晓东闹离婚,原因俗得不能再俗:赵晓东在美国攻读dba期间,把女留学生带到了自己的住处过夜,被人偷拍发到了网上,有视频有真相,容不得他抵赖。

赵晓东也没有抵赖,他为这件事还专门跑回国,反复求其其格原谅他的酒后失德,并表示要加倍补偿她和腹中的孩子。

补偿?拿什么补偿?钱吗?她其其格当初冒着父母的强烈反对嫁给他赵晓东,可不是为了他的钱。这样赤裸裸的背叛,恐怕云南白药也难以治愈她内心的伤痛。

与赵晓东相爱时,其其格还是民族大学一名大三的学生。在一家卫视举办的演讲比赛中,其其格以出色的表现获得了季军,又因才貌俱佳,成为整个赛季的人气王,吸粉无数,赵晓东就是其中一个。

赵晓东好像自带创富金手指。他出身贫困农家,大学四年的学杂费都是自己课外做家教去餐馆打零工辛辛苦苦赚下来的。大学毕业后,他先是就职于一家it企业,it企业繁重的工作压力和有限的工资收入当然不能满足他对财富的渴望。后来,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和敢闯敢拼的精神,他自己创办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经过近20年的打拼,已经在业界颇具影响力,并荣登福布斯中国富豪榜单。

青年企业家赵晓东有过一段婚史,妻子在他创业最艰难最落魄的时候弃他而去,给他留下了一个5岁的男孩儿赵青云。如今,赵青云已经12岁了,在一家寄宿制学校读书。

赵晓东成功之后,身边不乏追求者,有型有款有智有趣的生扑者也大有人在。可赵晓东一直表现出理智和淡漠的态度,他的经验告诉他,这些女人无一例外图的都是他的钱。口袋里没有钱时,一个女人也留不住,口袋里钱多了,一群女人都赶不走。他穷怕了,也富怕了,不肯轻易投入真感情。这次不一样,电视中那个叫其其格的女选手虽然思维敏锐口齿伶俐,但是眼神中透着清纯干净,是长在大草原的一朵没有被大都市雾霾浸染过的可爱的小野花。

女孩子,爹的骨妈的肉,其其格很好地选择性继承了父母两个身上的优质遗传基因,有父亲一样高挑健康的身材和母亲一般白净清秀的面庞,不是有多美丽,而是书香之家由内而外的超凡脱俗气质。

在这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时代,大老板结识一个大学小女生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在电视上被其其格拨动心弦不久,赵晓东就通过自己的助理与民族大学取得联系,在其其格所在的专业设立了一项以赵晓东名字命名的奖学金。赵董当然要出席捐赠仪式并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从自己的苦难童年讲到大学时的打工经历,从创业之初的艰难起步讲到中途的百折不回……一个成功者,讲什么都极具说服力,台下的同学对赵晓东的演说报以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他们中就有其其格。只是她这时候还不知道,赵晓东的这笔投入和这场作秀,全都是为了捕获她的芳心。

赵晓东团队出资,以校方名义安排了一场答谢晚宴,参加当晚答谢晚宴的除了学校和学院的领导,还有几名在校学生提供志愿服务,其中当然要有其其格。

纵横商海多年,历经饭局无数,那次晚宴赵晓东却是颇费了一番心机。他问帮自己倒酒的女大学生其其格:“你是蒙古族女孩儿吗?”

“户口本上写的是蒙古族,其实我是汉族人。我的爸爸是被一户蒙古族家庭领养的孩子,爷爷奶奶是地道的蒙古族人。”其其格回答道。

两人一论,宝音的生身父母竟然与赵晓东是同乡,同理可证,赵晓东与其其格也就算是同乡了。

听其其格说她的爸爸宝音的生身父亲因家境贫寒不得不抛弃一对双胞胎亲生儿子,赵晓东感叹道:“我小时候的家境也不比你爸爸家好多少,好在还有一口饭吃,父母没有把我送人。”

其其格说:“我爸爸是幸运的,他总跟我妈妈和我们姐妹两个说,我的爷爷奶奶待他这个养子比他们亲生的我的蒙古族伯伯姑姑们更好。所以,在爸爸的心中没有怨恨,只有爱,他说,这个世界给了他双倍的亲情,他也要把双倍的爱心回报给这个世界。”

赵晓东近距离领略了其其格同学的演讲才华和善良心性,更坚定了追她到手娶她为妻的决心,虽然他们之间存在着20岁的年龄差距。

以同乡的名义,他们当晚就加上了微信好友。接下来的故事脉络,就是霸道总裁与萌新女大学生擦出爱情火花,由星星之火而至燎原之势。

母亲王丹宇获知这件事情,不是从女儿的口中,而是从包罗万象的互联网上。是在那一年的双11,青年企业家赵晓东与蒙古族女大学生幽会的消息被狗仔队拍到并发在网上,王丹宇从模模糊糊的照片中认出,那个女大学生不正是自己的女儿吗?

有网友说赵董是搞婚外情。

立即又有网友出来反驳说赵董七年前就离婚了,人家是正正经经谈恋爱。所谓的幽会不过是一场作秀,选择双11与小女友出双入对,并由他的团队故意在网上放出风去,是想向外界宣布:赵晓东要“脱光”啦!

有网友说女学生图的是赵董的身家。

又有网友人肉出他的小女友,说女大学生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是厅级干部母亲是知名作家,并不缺钱……

王丹宇立即给女儿打去电话,寻问事情真相。

“对不起妈妈,我应该先向您汇报,本来想放假回家时再仔细跟您谈这件事情。是的妈妈,我谈恋爱了,赵晓东是我的初恋。他的传奇故事对我太有魔力了,最主要的是,他喜欢我,非常非常的喜欢,可以说,从小到大,除了爸爸和妈妈您,赵晓东是最宠爱我的人,也是最了解我的人。”其其格滔滔不绝的话语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和甜蜜。

“女儿,妈妈不同意你与这个赵晓东交往,且不说你们20岁的年龄差距,单说他的身份,我们家的朋友圈里就没有这样的富豪,商人重利轻别离,这样的人咱把握不住的。”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妈妈,请您相信女儿的眼力,更要尊重女儿的情感,我不可能离开他。”其其格态度坚定地说。

“女儿,你们,没有在一起吧?”母亲惴惴不安地问。

“妈妈,您想到哪里去了?没有啦!赵晓东他很尊重我的,我们只是在一起吃吃饭看看演出。”其其格对母亲的盘问有些不满。

女儿的回答倒是令王丹宇稍觉安慰。

结束了与女儿的通话,王丹宇又急不可待地打电话给宝音,是秘书接的,说领导正在出席一个重要的会议,现在不方便接您的电话。

晚上宝音给她回了电话,王丹宇告诉他女儿和青年企业家赵晓东谈恋爱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宝音也忧心忡忡地说:“大丫,我的观点与你一样,也不看好这种恋情。可是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横加干涉只能是适得其反。你当母亲的,就请多操点心,想办法劝说女儿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找一个年龄志趣都更接近的男孩子。”

一个假期,母亲大道理小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女儿听,可是,其其格已经被赵晓东狂轰滥炸似的猛烈追求捕获,被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听不进妈妈半句劝说。

她倔强地说:“妈妈,我向您保证,我们会幸福的。如果万一,我说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不幸被您言中了,也是我咎由自取,绝不埋怨您跟爸爸半分。”

其其格毕业后,就与赵晓东在三亚举行了一场极其张扬极度奢华的婚礼。有网友们说,其其格对赵晓东的改变是颠覆性的,彻底扭转了他农民企业家的形象,让他更像一个儒商。去美国读dba,也是他重塑自我的一项举措。

没想到,这次西方游学,赵晓东终究是“穷人乍富控制不住”,没能抵御住花花世界的诱惑。

有网友说:这真是应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句老话。

又有网友说:其实赵董从来没有改变他对女大学生的兴趣爱好。

其其格在电话里哭着对妈妈说:“想不到赵晓东当初对我海誓山盟,说今生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儿,他的心永远只能属于我一个人。这结婚才三年,他就背信弃义另寻新欢,而且是在我正怀着孩子需要特别关爱的时候,他怎么可以做这样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事情?!”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王丹宇再拿女儿当初的铮铮誓言质问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用半生心血为两个女儿守护着她们的爸爸,可是其其格却意欲让她腹中未见世面的孩子失去爸爸,王丹宇当然不能答应。她说:“其其格,当初你执意要嫁给赵晓东,说不是图他有钱,只为他真心疼爱你,我就表示反对。他是个有过婚史的人,年龄上大出你一截,口袋里又那样有钱,妈妈怕你掌控不了这个男人,将来吃亏。可你偏说他对你付出的全都是真爱,妈妈也就只好尊重女儿的感情,不再干涉你们的事情。可是你现在又忽然冒出离婚的念头,妈妈就要管了,而且妈妈的态度是绝对不允许,除非你能舍掉肚子里的孩子。”

其其格说:“妈妈,赵晓东太伤我的心了,我没有办法原谅他犯下的过错,背着这个奇耻大辱与他继续共同生活下去。孩子是我的,我一个人完全能把他养大成人。”

王丹宇说:“女儿,你不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有多可怜,单亲家庭的孩子有多自卑,听妈妈的话,千万不要贸然行事。容妈妈和爸爸再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个晚上,王丹宇又失眠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儿时的经历又像老电影的闪回画面,一帧帧在头脑中浮现。她又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打开电脑,决定要把自己的一段苦难岁月和心路历程写下来,作为两个女儿和女儿的女儿的人生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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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色的中秋节

中秋节是什么颜色?这是丰收季节里一个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一般人给出的答案当然是金黄色的。而在王丹宇的意念中,中秋节是红色的,是那种血一样刺眼的大红。因为,在她七岁那年的中秋节,一口猩红的大棺材装着她的父亲出了柴门,离开了王家的小院儿。透过那一片在风中飞舞的白色孝带和灵幡,王丹宇见到的这一点红色鲜亮而刺眼,越走越远,越来越小。

她感觉有人用力推她的后背:“小丫头,你爸都抬走了,你傻站在这里干啥,还不赶快追上去,送送他。”

王丹宇撒开腿跑出小院落,她觉得送葬的人群离自己好远好远,怎么追也追不上,等到她嗓子冒烟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到时,只见隆起的新土上,妈妈正伏地扯起嗓子长哭。

这是王丹宇关于童年的记忆,这画面又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爸爸是前天晚上从生产队灯火通明的场院夜战现场被抬回家来的,就停在堂屋的地中央,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是急性心梗。王丹宇知道爸爸死了,再不会起来把她抱在腿上逗她唱歌给她讲故事了,她号啕大哭起来。知青徐春丽老师用胳膊搂紧她,没有哄劝,也跟着抽泣。那时候妈妈却没有哭,阴着一张脸殷勤地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朋邻里。这会儿,见妈妈大哭,王丹宇却哭不出来了,她觉得爸爸没有住在这潮湿清冷的地底下,棺材里也没有爸爸,爸爸已经飞去了天堂,就在云端上面微笑地看着她。

爸爸的微笑是迷人的,像温暖的阳光。长大以后,回忆起儿时的往事,王丹宇确信,爸爸的微笑一定迷住了徐春丽姑姑。

徐春丽他们这一批知青分到爸爸任生产队长的第二小队时,王丹宇还不到五岁。她只记得,徐姑姑就住在奶奶那铺炕上,她的辫子又黑又粗又长,都搭到了屁股的位置。顺着两只长长的毛笔头一样摆动的发梢,她发现徐姑姑的两瓣屁股比别的姑姑都好看,不大也不小,紧凑而利落,走起路来浑圆有力,绝不拖泥带水。

七岁那年,徐姑姑已经搬进了新建的大队青年点,王丹宇背起奶奶缝制的小碎花布书包高高兴兴上学了。可是开学没有几天,她的班主任粟老师就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早产,提前回家生小孩儿了。张克勤校长是王丹宇爸爸王克强的小学和中学同学,一天晚上,张校长来到家里,找丹宇爸爸商量:“克强,你们二队这几个年龄稍大些的知青里边,你看哪个可以去小学校给小芳他们班代课呢?”

小芳是王丹宇的小名儿,那时候露天电影《英雄儿女》已经在小学校的大操场上放了不知有多少场,里面的台词孩子们都能背得滚瓜烂熟。妈妈就给她取了王芳这个名字。徐春丽姑姑说王芳不好,而且三队已经有一个大她两岁的女孩子也叫王芳了,上学后一定会重名字的,就征得她爸爸妈妈的同意,帮她改了名字叫王丹宇,红色的世界,不也积极向上嘛。

爸爸对张校长说:“我看徐春丽可以,她高三文化,教一群小孩子一点问题不会有。”

校长犹豫道:“小徐文化水平肯定没有问题,可是她家庭成分是资本家,我怕把咱贫下中农的孩子给带坏了。”

“也就是教小孩子认个字识个数,哪里就能把他们带坏了。再者说,不是还有你这个当校长的把关定向嘛!”爸爸坚持道。

校长说:“也只有她了。再怎么闹革命,也不能闹出一群睁眼瞎来,孩子们学识字学算术不能给耽误了。”

徐春丽当上王丹宇班上的代理班主任后,给王丹宇封了个班长。王丹宇中午放学后蹦蹦跳跳地跑回家告诉奶奶:“奶奶奶奶,我当上咱班的班长啦!”

奶奶把翠玉烟嘴儿从没有牙齿的嘴中拔出来,滋溜一声往泥土地面上吐出一口吐沫,笑道:“我大孙女儿当官儿啦!咱老王家出了个小老佛爷嘛。以后,不要再叫人家徐姑姑啦,得称她为先生。”

“不对,不是先生,是老师。”王丹宇纠正道。

她不知道老佛爷是啥东西,只是觉得奶奶对她这个班长的头衔很看重,并由此对她的徐老师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后来她还发现,每次说起徐老师,奶奶周围布满皱纹的干瘪的嘴笑得合不拢,眼睛也笑成了一弯月牙。

爸爸出事那天中午,奶奶去了舅爷家,徐老师来了,带给小丹宇一块五仁月饼,用草纸包着,透着诱人的油滞。

爸爸说:“一人就分一块,你留着自己吃嘛,给她干啥?这小馋猫儿,分给她的早已经吃掉了。”

丹宇怕爸爸真的拒绝掉,她眼见就要到嘴的好吃食又会不翼而飞。可是徐老师并没有听从爸爸的劝阻,而是把月饼硬塞到她的小手上。拿着月饼,王丹宇不舍得大口大口一下子吃光,而是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舔月饼甜甜的味道,用残缺不全的门牙慢慢地刮月饼好吃的面皮和馅料,尽可能延长香甜味道带给她的愉悦。

徐老师坐在奶奶的炕沿上,不知跟爸爸小声说什么,说着说着竟哭起来,爸爸起身拉下挂在绳子上的奶奶的白毛巾帮她擦眼泪,徐老师却顺势把沾满泪水的脸埋在了爸爸的怀里。这个温暖的怀抱是属于她王丹宇的,她对徐老师这个冒失的举动有些生气,虽然她刚刚还给了自己一块月饼。这情景,王丹宇是从奶奶房间两扇木门的缝隙里偷偷瞧见的。怕爸爸和徐老师发觉,她蹑手蹑脚地走开,来到院子,撒腿就往大门外跑,正与从外面回来的母亲撞了个满怀。

“小死丫崽子,跑这么快干啥?有鬼撵你呀!”母亲生气地说。

爸爸一定听到了母亲的喊声,“吱呀“一声推开奶奶的房门,丢下徐老师一个人留在那里,出去上工了。

妈妈虎着一张脸回到自己的房间,似乎不知道奶奶房间里还坐着一个徐老师。不久,王丹宇就见妈妈趴在炕上翻来滚去喊胃疼。

成年后,王丹宇一直想知道那个中午徐春丽老师跟爸爸说了什么,妈妈的胃疼是不是与这件事情有关。她问妈妈,妈妈叹口气说:“男人十个有九个花心,他们那点儿事,放在现在什么都不算。”后来妈妈也离开了人世,这个秘密被带到了坟墓里。

前些年,王丹宇费了许多周折,终于在白山市找到了已经从纺织厂退休居家的徐春丽老师。徐老师一头白发烫得齐齐整整,是一个颇有些气质的老太太。她的老伴儿也是个退休老工人,小孙子已经上小学了。

见到王丹宇,徐老师也有些小激动,连连说:“小丹宇都长这么大了,我能不老么,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在徐老师家吃过午饭,趁她的老伴儿送小孙子上学的工夫,王丹宇向徐老师问起了当年的事情,这是她费尽周折找到徐老师的重要目的。

徐老师忽然表现得有些害羞的样子,老人家的羞涩表情是好可爱的感觉,眼神一下子就柔媚起来,皱纹掩不住少女般灿烂的笑容。

她说:“丹宇,我当年就说你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果然没有说错。你猜的没有错,你爸爸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男人,有爱心,也有责任和担当。我当年背个资本家臭小姐的身份来到乡下,本身就带着自卑心理,总觉得知青点儿的同学们都鄙视我,疏远我。是你爸爸总在生产队里鼓励我,表扬我,让我在人前人后有了尊严。后来,他又向张校长推荐我当代课老师,贫下中农对我也比过去更加亲近,更有好感了。”

“徐老师,您跟我爸爸,请您不要生气,我就是特别特别好奇,想知道实情,是不是萌生了那么一点点爱慕之情呢?”王丹宇终于抛出了困扰自己几十年的问题。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你爸爸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男人,我当时又是那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年龄,远离父母插队到农村,当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如果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给我扣上一个勾引贫下中农、媚惑小队干部的帽子啊。况且,你爸爸是个正人君子,更不会做坑害我的事情。八月十五的那个中午,我听说这批回城的知青中又没有我,就因为我资本家小姐的身份。我想求你爸爸帮我疏通疏通关系,求求大队的领导,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徐春丽说。

“可是徐老师,据我猜测,我爸爸心里也是有你的,也一定在我妈妈面前不小心表露出来了,这一点我妈能够感知得到,不然她不能说出‘天下男人都是花心的’这样的话,也不会在您来我家后的那个下午忽然胃病发作。”王丹宇说。

徐春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说:“我当时就说你小丫头聪明,净想大人的事儿,真没有看错。是我喜欢上了你爸爸,就想把自己给他,什么名分什么形式都不重要。你爸爸始终不吐口,我那时候好伤心,还没良心地埋怨他说你不喜欢我为啥要来帮我害我?谁知道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你爸爸就走了。丹宇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如果知道那天中午的相见竟是我们的永诀,当时我一定多抱他一会儿,任他怎么推我我都不会离开。”

“徐老师您还说呢,您不知道当时不只是我妈恨你,我也恨你,那个温暖的怀抱原本是属于我的,可爸爸此生抱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你。”王丹宇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为着同一个男人,一中一老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又互相拍着后背彼此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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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丢了一只小鸡

爸爸走后那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早,也特别大。好像就在十月下旬,前几天人们还热得可以穿单衣,杨树柳树上面的叶子还没有完全变黄落尽,地里的秋白菜仍然一片碧绿,都还没有来得及砍下,忽然一夜北风吹来,鹅毛般的雪片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雪从早晨一直下到了傍晚,才由大到小,一点点收住了,天空依旧是阴沉着。

那一天,母亲在生产队上了一天的工,只中午回到家里草草吃了口饭。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决定去生产队上工了,她说一家人不能都呆在家里坐吃山空,得有一个人上班挣工分,虽然父亲是因工而亡,大队里给已经步入老年的奶奶和尚未成年的王丹宇一定的抚恤工分。

入冬了,粮食收仓入库,连用作柴火的玉米高梁秸秆也分到了各家各户,地里的大白菜还没有开始收获,这个时候生产队里是没有女社员的活计可做的,大部分妇女都歇在家里,养养鸡喂喂猪照顾照顾老人孩子。王丹宇的母亲胡凤娥却执意要上工。王丹宇的父亲王克强去世后,原来的副队长二柱子当上了二队的生产队长。

胡凤娥对二柱子说:“你给我安排什么活儿都行,家里一老一小需要供养,我得给她们挣工分。”

二柱子拗不过胡凤娥,又感念于刚刚离世的前任生产队长对自己的提携,只得安排她帮老五爷给生产队的牲口铡草料。

这天,母亲铡完草料回家时天已经擦黑了,阴雪天,天比平时黑得更早,王丹宇趟着没膝深的雪放学刚刚进到家门放下书包。

“小芳,鸡都回来了吗?”母亲进门就问。

拌食喂鸡,赶小鸡进架,是父亲去世后王丹宇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项任务。从春天到秋天,她看着一窝毛绒绒的小鸡先是被它们的母亲老母鸡驱离身边,被迫开始独立觅食生活,慢慢地长出了硬硬的羽毛,硬羽毛逐渐丰满盖住了毛绒绒的身体,长成了大鸡,分出了公鸡和母鸡,分清了各样花色,来年开春,母鸡就能生蛋了,那些早熟的,甚至可以做母亲呢。可是这一天因为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小鸡都蒙了,王丹宇拌好鸡食“咕咕咕”的唤了半天,一数还是少了五只。

“妈,鸡少了五只。”王丹宇焦急地说。

“你是死人啊?鸡丢了还傻站在那里干啥?快去挨家挨户找啊!”母亲瞪圆眼睛,高声怒吼道。

顾不得系围巾戴手套,王丹宇就先去她的几个女同学家问,看有没有多出小鸡,她认识自家的小鸡,只要让她打开鸡架认一下,一定能分辨出来哪只是她家走失的。可是,她的那几个同学的母亲都说家里没有多出鸡,鸡架都关了门,大雪天,不可能再放出来让她辨认。

王丹宇小脸儿被呼呼的北风吹得像刀割,小手和小脚冻得像猫咬,空着两只手悻悻地走回家时,见母亲一手抱着一只鸡也回来了,是小花和大白。

“一只也没找回吗?”母亲质问道。

“我问了,他们都说没多出来。”王丹宇嗫嚅着说。

“他们说没有就没有啊,你是死人吗?不会自己打开鸡架看一看!鸡没找到你死回来干什么?”母亲把手中的两只鸡塞进自家的鸡架里,巴掌比骂声来得还要快捷还要迅猛。遭到母亲巴掌的抽打,王丹宇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变得红通通,是疼痛后的灼热。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有疼痛,更有委屈。

“哭,哭!成天就知道哭!哭丧啊!你那死爹都死了,还哭个啥!养你们这些白吃饭的东西有什么用,连几只鸡都看不住。”

母亲骂得越狠,丹宇哭得越凶,母亲听得心烦,巴掌又是不分头不分脸地像雨点儿一样打向丹宇。丹宇更哭。

“胡凤娥你何苦这样打她,你也不用这么心急,我反正活不几天,也拖累不了你们几天了。”奶奶在她的房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说你了吗?我打我自己的女儿怎么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你死还是活又干我什么事儿!”

奶奶微弱的声音转移了母亲的注意力,担心奶奶听到自己挨打心疼难过,王丹宇把嚎哭强行吞了回去,改为一声接一声压抑的抽泣。

王丹宇渐渐收住了悲声,母亲却放声哭起来,数落道:“都是狗眼看人低,克强活着的时候,谁敢这样对我。别说是咱家的鸡跑他们家了,饶是没有跑去,还巴不得给我送上门儿一只打打溜须呢!我抱走自已家的鸡,那骚娘们儿还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的。小死丫头,你个不中用的东西,以后放学别在外面疯玩儿了,赶紧给我回家喂鸡圈鸡,再丢一只,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这是王丹宇长到7岁第一次挨母亲打,她以前不知道,成天捂着胸口哼哼叽叽说胃疼的母亲,拳头和巴掌竟然如此的凌厉。

晚上,母亲把煮熟的鸡蛋剥了皮放凉,在王丹宇红肿的小脸上一遍遍地滚,明明是善意的表现,一张脸却依旧冷若冰霜,也不说话。滚过后,气哼哼地说:“你把鸡蛋吃了吧,丢了鸡,还有功了。”

王丹宇心里堵得像塞满了棉花,她不想吃这只鸡蛋,可是又慑于母亲投来的恶狠狠的目光,只得接过这只鸡蛋,噎了好几次,才满心屈辱地把鸡蛋完全吃下去。

第二天早晨,母亲抱柴火准备做早饭时,从柴草垛里发现了一只芦花鸡,正是昨天丢失的。王丹宇喊同学秀萍上学,秀萍妈说早晨放鸡出架,发现她家昨晚多出一只小黑鸡,也是丹宇家昨天走失的小黑。再后来,母亲说从孙文财家的粪坑里发现了一堆红色的鸡毛,一定是她家丢失的那只准备用作明年种鸡的那只小红公鸡,被孙文财的老婆给连夜炖吃了。当时母亲去孙家问,孙文财的老婆态度最是蛮横,大声嚷嚷道:“胡凤娥你丢鸡去外面找啊,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我会藏你一只鸡么!别说是一只毛团子小鸡了,就算是金银财宝我也不稀罕啊。”母亲回来后气愤地说:“克强活着的时候,这死娘们儿啥时跟我这样说过话?我春天跟她换抱窝的种蛋,她还硬多给我两个呢,这脸说变就变,真是人一走茶就凉啊!”

后来,母亲每在外面遇到不痛快的事情,总是感慨一句“克强活着的时候”,搞得王丹宇和奶奶都跟着伤心。

第二天来到学校上学,王丹宇的脸依旧是红肿的。徐老师看到了,关切地问:“王丹宇,你的脸怎么了?是冻的么?”

王丹宇不语。

“变天了,怎么不系好围巾呢?我记得你爸爸去年冬天给你买过一条红围巾的。”徐老师继续问。

“她没看住家里的小鸡,让她妈打了。”徐秀萍抢着回答。

徐老师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用一只柔软而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王丹宇红肿的脸颊,许久,说:“王丹宇,以后你放学后不许在外边疯玩儿了,要立即回家,帮你妈妈做些家务,照顾好你奶奶。”

王丹宇点头。

“她昨天根本没在外面玩儿,雪太深了,没膝盖,我俩走不动路,才晚回家的。”徐秀萍又帮王丹宇向老师解释。

从那以后,家里的26只鸡再没有丢失一只,而奶奶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吃得越来越少,已经起不来炕了,烟却越抽越凶。奶奶每次用微弱的声音喊“小芳子”的时候,除了让孙女给她端水拿药,就是让孙女往铜烟袋锅里装旱烟沫,帮她划火柴点着。奶奶再也托不起长长的红木烟杆,而是侧躺着身子一口一口地抽。也再不能滋溜一声吐一口唾沫到泥土地上,只能吐到枕边一块乌漆嘛黑的抹布上。奶奶房间墙壁上《红灯记》年画里的李铁梅,经过了一年四季,还不知疲倦地高举红灯,神色刚毅,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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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奶奶悄悄走了

奶奶在王丹宇的记忆中是个很矛盾复杂的角色,好像既喜爱这个小孙女,又有些讨厌她。关于奶奶的一些陈年旧事,王丹宇都是从徐秀萍的奶奶那里听说的。

那时候,王丹宇和徐秀萍既是小学同学,又是最要好的朋友。每天放学后,喂好圈起家里的鸡,抱了柴火到灶间,再有闲暇时间,她就会跑出去找徐秀萍玩儿。秀萍家就在丹宇家的后院儿,拐出院门跑几步就到了。

秀萍的家本来应该是在白山城里的,她的爸爸在城里的炼钢厂当工人,生了她哥哥和三个姐姐。后来因为家里孩子多粮食实在不够吃,秀萍妈妈只得带着三个女孩儿回到了老家,就把她哥哥一个人留在了城里上学。秀萍的妈妈常说,还是乡下日子好混,春天随便丢地里一粒种子,秋天都能收获一穗大苞米,秋后去白菜地里捡一麻袋菜帮子,也能对付半个冬天。来到乡下后,秀萍的妈妈又生了她四姐秀莲和秀萍两个女孩儿。因为是家里的老小,秀萍深得奶奶和妈妈姐姐们的疼爱。

王丹宇爱去秀萍家,因为秀萍有四只个头均匀白净光滑的猪嘎拉哈,是她四姐秀莲攒下送给妹妹的,丹宇和秀萍两个女孩子一玩儿能玩儿上大半天。每次进到秀萍家,王丹宇都感觉特别温暖,秀萍的奶奶炕上总是拢着一个小火盆。秀萍的奶奶慈眉善目的,见站在炕前与孙女秀萍搋嘎拉哈的王丹宇,常说:“小芳子啊,把鞋脱了上炕跟小萍玩吧,暖和暖和小脚儿,烤烤手,瞧瞧这小手儿冻的。”

王丹宇爱去秀萍家,还因为秀萍的奶奶肚子里有好多故事,讲也讲不完,狐、仙、鬼、妖什么都有,要么就是穷困书生和富家小姐,总之都与男女情爱有关,既惊恐又有趣儿。后来王丹宇才知道,这些故事大多出自《聊斋志异》和《三言两拍》,秀萍的奶奶原来是个识文断字读过许多书的人,她确信,秀萍的奶奶就是她爱上文学,并最终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当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这个她称作“大奶”的老太太讲的故事特别好听,描绘出的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却可以想像得到的奇幻世界。

有一天,王丹宇和秀萍两个小姑娘都玩累了,坐有炕沿上,缠着奶奶给她们“讲古”。奶奶想了想,说:“今天咱不讲古了,改成讲今吧,就讲一讲小芳子奶奶的故事。你们知道小芳子奶奶年轻那会儿叫什么名字吗?”

两个女孩子都摇头。

“叫五可儿。”

两个女孩子都笑起来,觉得五可儿这个名字跟那个瘪嘴的老太太实在是太不搭了。

“你们笑什么?就叫五可儿,五可儿年轻时那可是咱村上的大美人儿呢。小芳她爷爷当年娶了这个美人儿,村里的后生们哪个不羡慕啊。你爷爷对你奶奶也真是疼爱,啥重活儿也不让她干。那时候小芳家有好几垧地呢,按后来划成分,都可以归为富农。嗨!哪知道咱这地方那一年竟闹起了胡子,胡子来小芳家抢东抢西倒也罢了,又一眼看上了你奶奶五可儿,想带走,你爷爷红了眼,抡起棒子拼了死命护着你奶奶,自己却让胡子一枪给打死了。胡子一看出了人命,也吓得不轻,一窝蜂似的跑了。你奶奶当时那个哭啊,哭得死去活来的,三天粒米未进。郎中来看过了,发现她肚子里面已经怀上了孩子,就是小芳的爸爸。你奶奶得知自己身怀有孕的消息,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跟你太奶奶要吃的,吃了满满一大碗白面疙瘩汤。小芳你不知道,你爸爸是三代单传,你爷爷那一辈儿哥一个,你太爷那一辈儿也是哥一个,所以呀,当你爸爸落草儿的时候,你奶奶高兴得直哭,说:德厚啊德厚,咱们老王家有后啦!后来,你太爷和你太奶先后都走了,你奶奶一个小脚女人哪里能下田干活儿呀,只好一年卖一点儿地,换些钱粮,养活你爸爸一天天长大。得亏你奶奶卖了地,到解放时,你们老王家才划为贫农。”

听秀萍奶奶的讲述,王丹宇忽然觉得自己小脚没牙的奶奶变得不寻常起来。

“你爸爸长得随你奶奶了,仪表堂堂的,可是孤儿寡母的,家里穷啊,哪能娶得上十全十美的好媳妇。小芳子我说你妈你可不要不爱听,你妈长得就是不如你爸好看,还是个病秧子,生了你以后就再怀不上娃娃。我刚才都说了,你们家是三代单传,到你这一代,就只有你一个女娃娃,你奶奶能不急吗?总背地里说你妈是一只下不出蛋还占着窝的母鸡。这下子可好,母鸡下不下蛋且不说,连公鸡也没了。你奶奶,我看是心都已经死了,闹不好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听大奶这么说,王丹宇急了,跳下炕沿就往自己家里跑。

跑进柴门,打开房门,冷锅冷灶,母亲在生产队里铡草还没有回来,奶奶在自己房间里声音微弱地喊:“是小芳子回来了吗?给奶奶装袋烟呀。”

王丹宇进到奶奶屋里,奶奶屋里这时候尿骚混着烟味儿,极其难闻。以前奶奶可是极爱干净的。她给奶奶的铜烟袋锅里装上细烟沫,用指头压实,划火柴点着,并不像过去那样急着跑开躲避这难闻的气味儿,而是站在炕前听奶奶一口接一口滋滋地抽着旱烟,看奶奶烟袋锅里的火明明灭灭。

“你这小丫头看我干啥?我脸上又没长花儿。”奶奶说。

“奶,你是不是恨我妈?”

小孙女突然冒出的问话让奶奶身上一激灵。

“你这小丫头竟胡说,我恨她干啥?女人活一辈子,都不易,我们娘儿俩是一个命。她生不出个带把儿的,也不都是她的错。你要记住,听你妈的话,少挨打。我死后,可没人护着你了。这娘们儿现在变得狠起来了。”又叹口气,说:“可要是不狠,你们娘儿俩今后又怎么在这世上活。”奶奶的话像说给丹宇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奶,你不能死,我猜,过了这个冬天你就能起来炕了。”王丹宇焦急地说。

“小芳子,你那个徐老师,她现在还好吗?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身子变胖啊?”

王丹宇心说,徐老师哪里变胖了,分明比过去更加消瘦了,鹅蛋脸都变成了刀条脸了。

不待回答,就听到外面门有响动,知是妈妈从队里回来了。

王丹宇明白,徐老师是他们这个家里的敏感话题,妈妈回来了,这个话题就一定要打住。

“小死丫头,一天满世界地疯跑疯玩儿,就不能生火把饭煮上吗?就知道张着嘴等我回来啊?看我哪天累死了你们都喝西北风吧!”母亲嚷道。父亲去世后,母亲的嗓门变得比过去又粗又大。

“你也没有让我做饭啊!”王丹宇的嘟囔声刚刚落下,一个巴掌已经落在了她的头上,头“嗡”的响了一下,鼻子跟着一酸,眼泪顺着鼻子的酸痛流下来。

“你给我住声!别跟我在这里号丧,等我死了你再号也不迟。”眼睛的余光见母亲又扬起巴掌,王丹宇只得强忍住悲声。

“胡凤娥啊,你别成天的指桑骂槐了,我老太太也拖累不了你们几天了。我走了,你们娘俩可得好生活着呀!”奶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从炕上爬起来,倚着房间的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母亲嘎巴嘎巴嘴,没再说出顶撞奶奶的话。

母亲与奶奶平时很少在一起说话,父亲走后,母亲常在奶奶面前念叨这样的话:“你说你老太太活得好好儿的,准备点儿啥不好,偏爱准备那些膈应人的棺材板子,这回好了,棺材先装了你儿子去,你心里安生了吧!”

奶奶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无言以对,独自垂泪。丹宇心想:妈妈的话像刀子,刀刀戮着奶奶的心,奶奶的心一定正滴滴哒哒流着血。

奶奶是在来年正月的一天夜里悄悄地走的,前一天没有一点征兆。早晨王丹宇推开奶奶的房门给她送早饭,玉米粥配咸萝卜条,还有家里不常吃的葱花儿煎鸡蛋。奶奶侧着身子背对着房门躺着,像是还没有睡醒。可是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奶奶翻身。丹宇害怕了,大喊:“妈,我奶怎么叫不醒啦?”

母亲慌忙跑进来,喊了一声“妈”,没有反应,用手扳奶奶的身体,是僵硬的。

“妈,你不要吓我们好不好,你快醒醒啊!鸣鸣鸣……”母亲大哭起来,像去年中秋节后伏在父亲的新坟上放声啼哭一样悲凉,一样撕心裂肺。王丹宇也跟着大哭起来,她知道,奶奶再也醒不过来了。

哭来了街坊四邻,哭来了木匠用几块薄板拢起一口棺材,上了红漆。棺材装着瘦小的奶奶,住进了爸爸和爷爷旁边的墓地里。

送奶奶的时候,王丹宇没有哭,她想起了徐老师给他们讲的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替奶奶庆幸,奶奶一定去天堂同她的丈夫和儿子团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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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像一头小豹子

半年时间内,家里办了两起丧事,原本人丁就不算兴旺的四口之家,一下子又少了一半儿,只剩下王丹宇和母亲这孤儿寡母两个人苦熬岁月。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这个家庭,8岁的王丹宇小小的年纪就接受了可怕的死亡教育,这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布下了巨大的阴影,也让她对死亡不再感到恐惧害怕。她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变得强大起来,渐渐形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徐秀萍吃过早饭,来家里喊王丹宇一同去上学。

“丹宇你这件粉红色花袄罩真好看,你看看我,过年我妈都没给我做新衣裳,只能捡四姐穿小的。”秀萍不无羡慕地说。

“你有四姐带你玩儿还不好么?哪像我,没有哥哥也没有姐姐,一天到晚就一个人。”王丹宇这样说,只是为了平衡一下徐秀萍忧伤的心理。

这不过是两个小姑娘间寻常的悄悄话,却落入了正在搅拌猪食的母亲的耳朵里。

“小芳你个死丫崽子,看好秀萍家姐姐多你就去她家好了,没人拦着你!”

母亲忽然发出的厉声怒呵吓得两个女孩子都浑身一抖。王丹宇不单是吓了一跳,还觉得在同学面前丢失了颜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想,去秀萍家倒好了,秀萍妈从来也不会这样恶言恶语说自己的女儿。

“丹宇咱们快走吧!不然上学要晚了。”徐秀萍发现了王丹宇的情绪变化,拉着她花袄罩的袖子就往门外走。

路上,有三五成群的男同学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远远地看见王丹宇和徐秀萍,小名叫狗胜儿的孙权胜笑嘻嘻地冲她们喊道:“小寡妇骑驴去上坟,哭得好伤心。”

其他人也跟着一齐高声喊:“小寡妇骑驴去上坟,哭得好伤心!”

王丹宇知道他们是冲着她和徐秀萍喊的,问:“秀萍,他们骂的话是啥意思?”

“我听我奶奶说,死了男人的女人就是小寡妇。”徐秀萍赶紧撇清自己,意思是男同学嘲笑和辱骂的是她王丹宇,与自己毫无关系。

王丹宇方才在家中被母亲无端地一通训斥,正窝着一肚子的火儿没处发泄,这会儿终于为这股怒气找到了出口,她丢下徐秀萍,紧跑几步追上前去,右手捉住狗胜儿肮脏的后衣领子,左手巴掌连同指甲抓向回过头来惊愕地望着自己的狗胜儿那一张还带着眼屎的肮脏的脸。脸上先是一道白色的沟痕,旋即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狗胜儿你脸出血啦!”张少林惊恐地喊道。

狗胜儿从小最怕血,一见血腿就软。这会儿用手一抹自己的脸,手心儿里果然是鲜血,吓得“哇哇”哭起来。

王丹宇志得意满地跑回到徐秀萍身边,因为跑得太快用力过猛,心像打鼓一样“怦怦怦”直跳。

“王丹宇,你当班长还打人,把人家脸都挠破了,看我不告诉徐老师去!”狗胜儿边哭边嚷嚷。

“打你活该,谁叫你骂我来着。”

王丹宇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心里也担心孙权胜告诉徐老师后,老师会不会狠狠地责罚她,甚至会把她刚当了一学期的班长给撸下来。

大家相继来到学校,孙权胜抢先进的教室,见徐老师已经站到讲台前,立即摆出一副恶人先告状的丑恶模样,抽抽嗒嗒地说:“徐老师,王丹宇打人,把我脸都给挠出血了。”

王丹宇跟在徐秀萍的后边,惴惴不安地紧随其后进到教室里,被徐老师拦下来,问:“王丹宇,你站下,是你打了孙权胜同学吗?”

王丹宇垂着头,不吱声。

“王丹宇你怎么回事儿,身为班干部,不但不发挥好带头表率作用,保护好同学,怎么还能伸手挠同学呢?”

徐老师对她说话的口气从来也没有这样严厉。

“他,他骂我。”王丹宇小声说。

“谁骂你了?我骂你什么了?”见王丹宇软了下来,孙权胜得意地问。

“他说——”王丹宇想把孙权胜骂自己妈妈“小寡妇上坟”的话复述给徐老师一遍,嗓子却突然哽咽,要哭,说不出话来。

“张少林同学,你们一起进来的,你说说看,孙权胜有没有骂王丹宇?”徐老师问。

“孙权胜就说‘小寡妇骑驴去上坟,哭得好伤心’,也没有指名道姓骂王丹宇,她就跑上来,挠了孙权胜的脸。”张少林回答说。

徐老师闻听此言,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同学,小小的年纪,从哪里学到的这种恶毒的话语?”

“孙权胜他妈教的。”张少林赶紧向徐老师表功。

“好啦,孙权胜,王丹宇,你们两个一个骂人,一个打人,都有过错,今天上午就站在这里反省反省好了。”徐老师生气地说,又面向全班同学说:“你们都要记住了,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互相帮助,怎么可以恶语相向呢?更不能打架斗殴。听到没有?”

“听到了!”同学们大声回答。

“好了,咱们开始上课。”徐老师开始给全班同学讲算术课。

王丹宇和孙权胜站在讲台右侧的进门处,孙权胜还用眼神恶狠狠地瞪着王丹宇。她现在并不在乎孙全胜的眼神,而是为徐老师对自己的惩罚感到羞愧。她一个班长,本来是协助老师管理班级的,现在却站在班里落后学生的专属领地里,可想而知她的心情该有多么沮丧糟糕。更让她感到难过的是,她失去了亲爱的爸爸,本来就是一件很令人伤心的事情,妈妈却被同学骂成了“小寡妇”,这样的辱骂今后一定还会在某一个时候出现,因为她失去爸爸的事实不会改变。

好在,一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徐老师好像忽然想到了这两个正在接受惩罚的学生,把目光投向他们,说:“你们两个先回座位去吧,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中午放学回家,母亲已经在锅里煮好了高粱米粥,菜是猪油炒白菜土豆片儿。王丹宇在脸盆里洗了手,母亲已经把饭菜盛好端上了桌。刚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小小地喝一口烫嘴的热粥,就听大门外有女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小芳子回来了吗?这有娘养没娘教的小骚丫头,瞧把我家狗胜儿脸给挠的!”

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孙文财的老婆,孙权胜的妈。

话音未落,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进到屋来,把孙权胜往身前一推,大声说:“胡凤娥,看看吧,你家丫头干的好事儿!将来留下疤瘌,耽误了说媳妇,你家赔得起吗?”

“张淑荣你别张嘴有娘养闭嘴没娘教的,我不相信你家狗胜儿好好在道儿上走,不招她惹她,我家丫头就打他了?她又没疯。”

王丹宇没想到,母亲在这件事情上竟然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站在了自己一边,心中暗自窃喜,想看看狗胜儿妈接下来还怎么说。

“狗胜儿,你说说吧,她为什么打你?”狗胜妈声调放低了些,不像刚进来时那般趾高气扬了。

“我,我。”狗胜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

“小王八犊子,你让那死丫头吓傻了吗?你倒是说呀,她为什么打你?”狗胜儿妈追问道。

“我,我,我就是说,说‘小寡妇骑驴去上坟,哭得好伤心’。”狗胜儿在妈妈的逼问下,只得实话实说。

“你是指着王丹宇说的吗?”狗胜妈继续追问。

“张淑荣你损不损?你家孩子骂小寡妇,不是骂我家王丹宇会是骂谁?难道是骂你吗?你要是觉得小寡妇好,你也去当啊!没人拦你。小孩子哪里能说出这种恶毒的话,明明就是你教唆的,你还有脸上门儿来找我家丫头。”又转过脸对狗胜儿说:“我看她挠你算是轻的。如果你再骂这种话,我家丫头别说是挠了你的脸,就算是打破你的头我也绝不会管。”丹宇妈终于抓住了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完蛋玩儿意,没事儿到处撩闲,连个丫头片子都打不过,跟你那个窝囊废老子一个德性!”张淑荣拉起自己的儿子,嘟嘟囔囔地走了。

“小丫头,还真挺厉害,像一头小豹子似的!”母亲夹一口菜放进王丹宇的饭碗里,赞许道。

得到了母亲的称赞,王丹宇心中有一丝小小的得意,上午被徐老师体罚造成的心理阴影一点点消散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王丹宇埋下的这个祸根正像春天里插在地下的杨木棍棍,悄悄地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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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春天的故事

王丹宇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徐春丽老师并没有因为她与同学孙权胜打架而免了她的班长职务。上课,还是她王丹宇喊“起立”,带领同学们喊“老师好”。

今天,新语文课本发下来了,王丹宇特别喜欢闻新书的味道,捧在手里,生怕书皮弄脏了,内页有折痕。小心翼翼地把鼻子凑上去,深吸一口气,是新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清香气息。

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她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汉语拼音的使用方法,字也认了几百个,翻开新书,已经能够读里边的课文了,有不认识的字,每篇课文后面都有生字和注音。一晚上时间,整本书都看完了。

一天,张校长忽然来找徐老师,王丹宇个子矮,坐在第一座,他们的谈话内容她一句没漏全听进了耳朵。

“公社文教组要组织一次全公社的小学生语文朗读比赛,全校你这个班文化课抓得最紧,能不能从一年级选一个代表呢?”校长问。

“行倒是行,可是我们班年级太低,课文内容过于简单,参加比赛怕取不上名次啊。校长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可以报一个,我也可以下些功夫辅导参赛选手,不过我觉得还是选内容丰富一些的课文朗读效果会更好。我看二年级有一篇课文《在泥塑“收租院”里》挺适合朗读,我们班王丹宇同学就能行。”徐老师说。

“她能认全上面的字吗?”张校长不无担心地问。

“她会拼音啊,不认识的字我用拼音标注上,我相信一点儿问题也不会有。这个孩子特别聪明。”徐老师肯定地回答。

听徐老师这样夸自己,王丹宇虽然没有抬眼看老师的脸,但是心中却暗自得意。

校长离开教室后,徐老师就对闷头佯装看书的王丹宇说:“听到了吧王丹宇,校长要选你参加全公社的朗读比赛,你今天放学后回家跟妈妈说一声,明天开始,你放学要留下来一个小时,跟老师练习朗读《在泥塑“收租院”里》。”

王丹宇欢欢喜喜地跑回到家里,对母亲说:“妈,我这些日子不能给家里的鸡拌食了,徐老师让我每天放学晚回家一个小时,她要教我练习朗读《在泥塑“收租院”里》,‘五一’的时候代表学校参加全公社举行的语文课文朗读比赛。”

“是全公社的比赛吗?学校就你一个人参加?”母亲惊喜地问道。

“是啊!校长和徐老师都说了,全校同学选来选去,就我最合适。”王丹宇见母亲情绪大好,也跟着兴奋起来,充满自豪地说。

“你跟老师好好练吧,这几只鸡哪里就非你喂不可了?”母亲用她粗糙的手掌摸了摸王丹宇自己编的麻花辫。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快半年了,母亲第一次在女儿面前现出母爱的温情。王丹宇觉得心暖暖的。

第二天下午放学时,徐老师已经把《在泥塑“收租院”里》用拼音田字格抄好了,先让王丹宇读一遍,有不认识的字,立即用拼音标注上。第一天,王丹宇就已经可以很流畅地读下来了。

时隔四十余年,王丹宇至今仍然可以清晰地记得那篇课文的每一个字句,能够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

“妈妈拉着我的手,

往泥塑‘收租院’里走。

‘收租院’里有个女孩子,

也紧紧拉着妈妈的手。

她的年纪和我差不多,

可她却长得那么瘦,

穿着破烂衣裤赤着脚,

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喉。

她的妈妈交不起租,

地主逼她妈妈去做马牛,

女孩子不愿离开妈妈呀,

她死死拉着妈妈的手。

我含着眼泪问妈妈,

这事发生在啥时候。

这个女孩子现在在那里?

我一定帮她去报仇。

妈妈猛地握紧我的手,

这种事情旧社会里到处有,

你妈妈也像这个女孩子,

过去有多少苦和愁……”

8岁的王丹宇还不能完全弄明白这首诗的含义,但是她读懂了这是一个母亲和女儿两个人的经历和对话。徐老师手上的课本还画着插图,那个被妈妈牵着手的女孩子正像她王丹宇一般大的年纪。这样的情境对她是陌生的,她从来也不会矫情地喊“妈妈”,只直呼一个单字“妈”。妈拉她手的时候,下一个步骤就是拳脚相加,绝无书中那位妈妈的慈爱与温情。她“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喉”,不是怕妈妈离开,而是不堪妈的暴打盼妈快快离开……

“王丹宇,怎么不读了,想什么呢?”徐老师问正在愣神儿的王丹宇。

王丹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又开始认真地朗读起来。

回到家里,吃过晚饭,王丹宇立即从书包里拿出夹在语文书中间的徐老师抄写的那三页拼音田字格纸,继续高声朗读。

母亲一边刷碗一边听着,听到最后笑了,说:“小丫头读得还真不赖呢!”

吃完饭刷过碗,母亲从缝纫机的抽屉里取出一条皮尺,把王丹宇从上到下量了一遍,说:“去公社参加朗读比赛,得做一身新衣服啊!哪能像收租院里的穷孩子穿着破烂衣裤呢?”

王丹宇高兴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徐秀萍过年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做,她年前已经做了一件新袄罩,刚刚过年又要有一套新衣服啦!

果然,母亲第二天就去供销社买回七尺草绿色棉布,铺在炕上拿粉笔认真画,仔细裁,又按在缝纫机上“嗒嗒嗒”地车起来,到晚上,一套草绿色小军装已经完成了。上身一试,不大也不小。

“嗯,我家丫头,能文能武,哪个能比得上咱啊!”母亲面对女儿和新衣服两件“作品”,得意地说。

每天都在练习,王丹宇已经把这篇《在泥塑“收租院”里》背得滚瓜烂熟了,徐老师又教她对其中的一些句子和咬字作了特别处理,指导她适当的时候辅以手势,并反复强调“要带着感情,有表情地朗读”。感情,王丹宇是充沛的,她已经把自己和母亲代入到这篇课文的意境和语境里,想像着自己的母亲也像书中的那位妈妈一样拉着她的手,去参观那样一个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怪场所,有一场这样的真情对白。

前两年,王丹宇在网上看到一些关于大地主刘文彩是是非非的文章,有历数其罪行的,也有意欲为其翻案的,莫衷一是。后来,她一次去四川参加会议,还特意转路去了一趟大邑县,从艺术作品的角度参观了这组泥塑“收租院”。脑海中不禁回忆起自己儿时朗诵《在泥塑“收租院”里》时的情形,慨叹时光飞逝,物转星移。这都是后话。

还有三天比赛日就要到了,徐老师问:“王丹宇,你准备穿什么衣服去参加比赛呢?”

“我妈给我做了一套新的绿军装!”王丹宇自豪地说。

“真的吗?明天上学你穿上我瞧瞧。”徐老师也兴奋起来。

第二天,王丹宇穿上新衣服,不等徐秀萍来家里喊她,早早就来到了学校。徐老师已经坐在教室里,见焕然一新的王丹宇站立在自己面前,徐老师惊异地睁大一双好看的眼睛,脸上笑得像一朵花儿。她回到办公室,拿出一条新红领巾给王丹宇系上,满意地点点头:“嗯,真好看!快快,就穿这一身衣服,去办公室给张校长背诵一遍《在泥塑‘收租院’里》。”

王丹宇按照徐老师的日常指点,认认真真在张校长面前表演了一遍。校长也高兴起来,说:“小徐,你这一个月功夫真没白下,我敢肯定,咱派出的这名小选手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比赛的日子终于来到了!这天早晨,王丹宇早早就吃了早饭,母亲特意给她煮了两颗鸡蛋。穿上新衣服,系上红领巾,母亲看了看王丹宇起早自己编的发辫,摇了摇头,拆开,又帮她重新认真编了一遍,用两条红头绳紧紧地扎了。

收拾停当,王丹宇欢快地向学校跑去。今天不用带书包啦,校长要亲自骑自行车带她去公社参加朗读比赛。

坐在张校长自行车的横梁上,金色的阳光洒在眼前的泥土路面上,拂面的春风是那样和煦,8岁的小丹宇心里暖洋洋的。爸爸活着的时候,经常这样骑着自行车带他的宝贝女儿王丹宇去公社的供销社,买春天的尼龙袜子,夏天的塑料凉鞋,秋天的棉绒秋裤,冬天的羊毛围巾,她想像着此时骑自行车带着自己的就是爸爸,她多想喊一声“爸爸”呀。

“下面表演的是,来自清河小学一年级的王丹宇同学,她朗诵的篇目是《在泥塑“收租院”里》,请欣赏。”

报幕员的声音落下,有人推一把王丹宇的背,她大胆地走到麦克风前,马上有人上来调低了麦克风的高度。台下的人好多啊,一双双眼睛都望向这个穿着特别长相可爱的小姑娘。

“不要紧张,就像平常练习时一样朗诵下来。”王丹宇想起了临行前徐老师的嘱托,高声背诵起来:“妈妈拉着我的手,往泥塑‘收租院’里走……”不知为什么,背诵到最后,她眼中竟然饱含着热泪,台下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声音好响,好响,久久也停不下来。

王丹宇捧着第一名的奖状,拿着一等奖奖品——装在精致小木盒里的一支英雄牌钢笔,站到舞台中央,两边是比她高出一头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们,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这一天里发生的故事,明媚了王丹宇整个春天,甚至照亮了她一生的道路。

又是张校长骑着自行车带她回的家,走到她家门口,校长下了自行车,与去的时候她自己跳下来不同,这次张校长是把她轻轻抱下来的,像她爸爸活着的时候带她从公社的供销社回来时一样的动作。

王丹宇飞快地跑回家,母亲正在厨房里做午饭。王丹宇把奖状交给母亲,母亲笑了,果真拉了女儿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我女儿真有本事!”又问:“是张校长送你回来的吗?”王丹宇点头。“克强如果看女儿这么出息,该多高兴啊!要是克强活着,张校长又怎么能越门不入呢?一定能进屋坐上一会儿的。”母亲叹了一口气。

王丹宇后来发现,以后的许多年里,她的母亲总能从好事喜事中发现不足和危机,总是在你感到最开心快乐的时候给你迎头泼上一盆冷水。自从爸爸离开她们以后,幸福和快乐也便永远离开了母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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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与“烂苹果”的较量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却来得急。当怒号的大南风停止了喘息,连地上的鹅毛都纹丝不动的时候,仿佛一夜之间,原野便着上了绿意,一天浓似一天。

“王丹宇,去剜野菜啊?”星期天早晨,徐秀萍挎了一只大柳条筐,在院门口喊道。

“去吧去吧,别一天净想着玩儿,圈里的猪吃点儿青物,败败火,爱长膘。”母亲对王丹宇说。

徐秀萍剜野菜可不是喂给猪吃的,而是留着人吃,掺着些玉米面做成黑绿色的饽饽。他们家孩子多,一个挨着一个,又都是长身体能吃饭的年龄,生产队里分的口粮总是不够吃。如果不有计划地节省着用,青苗还在地里的时候,粮囤里就会空空如也了。因为总跟着妈妈剜野菜,徐秀萍认识各种可以食用的野菜并都能叫上它们稀奇古怪的名字,婆婆丁、苣荬菜、苦碟子、马齿苋、荠菜、灰菜、野蒜……两个小姑娘一同下到野地里,王丹宇还没有认清是哪一个品种,可不可以挖,徐秀萍已经把野菜剜进了筐里。剜了一上午,结果是徐秀萍筐里的野菜既数量多又上档次,王丹宇筐里的既少得可怜,又多是车前草、猪牙草等只能喂猪的大路货,而有几棵蒿菜是连猪都不会吃的。

中午了,徐秀萍说肚子都有些饿了,两个人就挎着对她们而言明显太大的筐,筐里装着数量和质量都大相径庭的劳动果实往家里走。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烂苹果”。

“烂苹果”本名叫孙权香,“烂苹果”是全学校同学们都知道的外号。至于此雅号的来历,一说是她家女孩子多,偶尔买一次苹果,也只给唯一的男孩儿孙权胜吃,她作为女孩子中最小的,也只能等苹果放烂了才能吃上;一说是她寒冷的冬天里常在户外玩跳皮筋、跳格子、打沙包,没有围巾也不戴帽子,脸冻伤流水淌脓活像烂苹果。

天暖了,“烂苹果”脸上的冻伤已经长平整,但残存的疤痕还在,被风吹得黑里透着红,仿佛涂了一脸的黑猪血,加上头发乱得像鸡窝,王丹宇立即想起了秀萍奶奶故事里的女鬼来。“烂苹果”横在比她矮一头的两个女孩儿面前,狞笑着盯着王丹宇因害怕而涨得通红的小脸儿,露出一口烂牙齿。

“小婊子,剜什么菜呢?就这么点儿,喂你娘个屁,都给秀萍算了。”“烂苹果”边说,边把王丹宇筐里的野菜往秀萍筐里抓。

“我不要猪牙草!我的留着做饽饽呢!”徐秀萍慌忙把自己的筐往身后藏。抓出的野菜被扬了一地。

“还我菜!”王丹宇大喊一声。

“烂苹果”闻声,抓起王丹宇一条小辫子,“呸呸呸呸”,臭哄哄的嘴里连珠炮一样喷射出一口口唾沫来,全吐在王丹宇的脸上。王丹宇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她听秀萍说过,唾沫吐在脸上会长雀斑的,她脸上恰恰已经有了几颗雀斑,被“烂苹果”这张烂嘴里喷出来的唾沫吐了,不知又会多出多少颗这样的雀斑呢!

想到这里,她愤怒地扭过头,咬住“烂苹果”拉着自己辫子的皲裂肮脏的手,咬得“烂苹果”嗷的一声怪叫撒了手。趁“烂苹果”查看伤口的工夫,王丹宇丢掉大筐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王丹宇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向前跑,耳边呼呼生风,“烂苹果”在后面紧追不舍,眼见就要追上了,王丹宇脚下被一个大土坷垃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膝盖一定是磕破了,好疼好疼。她更加大声地号哭起来。“烂苹果”追上来,用脚一下一下狠狠踢她的屁股、后腰,甚至是头和脸。

忽然,“烂苹果”的脸上招了一记耳光,王丹宇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烂苹果”被打得蒙圈,都忘了躲闪,接下来又是一记耳光。

“你挺大的老娘们儿还敢打小孩儿?”“烂苹果”委屈地嚎叫起来,声音好难听,像王丹宇家春节前绑在案上行将被宰杀的大肥猪一样。

“你挺大个丫头打小孩子,我就打你!”母亲拉起蜷缩在地上的王丹宇,王丹宇紧跟着母亲,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不一会儿,徐秀萍把“烂苹果”扬在地上的野菜一根根地拾起,吃力地挎着两只大筐,已经进了王家的院门。

自己挨了“烂苹果”的打,母亲又忽然杀出来给了“烂苹果”两记耳光的教训,王丹宇感觉心理平衡了,不再哭泣。母亲却坐在炕边,呼呼喘着粗气,没有一丝一毫胜利者的喜悦。母亲一定想到了,事情绝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张淑荣扯着连哭带嚎的“烂苹果”走进了院门。

“胡凤娥,你这个臭婊子,为啥打我家六丫头?”张淑荣凶巴巴地问。

“她欺负小孩子,打我闺女,你不教育,我就替你教育教育。”胡凤娥理直气壮地说。

“你这个死娘们儿,男人都妨死了,还这么歹毒。”张淑荣边说边往胡凤娥身前凑,明摆着是要动手打人。

张淑荣是个母大虫一样又高又壮的身材,胡凤娥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只见胡凤娥迅速操起放在案板上的一把菜刀指向张淑荣:“母大虫,到我家里撒野,你敢上来一步,看我不剁了你这婊子!”

面对锋利的刀刃,张淑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转过身,见一只掏灰的木耙子戳在门边,顺手操起,停顿了一下,不是打向胡凤娥,而是挥向她家的玻璃窗户。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厨房窗户上那块大麻玻璃被敲得稀碎。

“张淑荣你这泼妇!”胡凤娥挥起菜刀向前冲去,“母大虫”和“烂苹果”像被追赶的大小两只癞皮狗,夹起尾巴落荒而逃。

胡凤娥“咣啷”一声丢掉菜刀。回身见瑟缩在屋门边的女儿,上前一步揪住她的发辫,不是方才“烂苹果”揪住的那一根,而是另外一根,不分头脸狠狠地打起来。王丹宇还没从刚才惊恐的一幕缓过神来,就陡然遭到母亲的一通毒打,半天,才放出哭声来。

王丹宇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每次打她的时候,不是满脸愠怒,而是面带可怕的微笑。不是连打带吓唬,而是真的往死里打,烧火棍,炉钩子,笤帚疙瘩,柴火秆,树条子,身边有什么就抓起什么劈头盖脸地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儿身上猛抽。实在找不到什么家什,就会用手狠狠地掐她大腿内侧的肉。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母亲打她,每次都能够把“痛点”掌握得那么精准。她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了,母亲仍不肯罢手。

徐秀萍见此情景,赶紧跑回家喊奶奶,秀萍奶奶闻讯从后院踮着小脚来到前院,拉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丹宇搂在怀里,心疼地说:“胡凤娥呀胡凤娥,有你这么打亲生孩子的吗?她才多大,打坏了哪里可咋整啊!”

打完王丹宇,母亲是绝不会哄她的。这次,她丢掉手中的烧火棍,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白色透明的塑料化肥袋子,比了比,用剪刀裁了,把一根高粱秆一分两半儿,裹住塑料布的边缘,用小钉子把塑料钉到洞开的窗口。做这些的时候,当然需要个帮手,她看一眼站在厨房地中央不停抽泣的王丹宇,王丹宇会意,却依旧站在那里不肯动地方。母亲瞪圆双眼,嘴巴努起,露出凶相来。王丹宇吓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只得一边抽泣一边满心委屈地给母亲打下手。

做完了这些,王丹宇饭也没吃,进到奶奶的屋里,躺在炕上,蜷缩着瘦小的身子,因为还在抽嗒,身体仍然是偶尔耸一下。刚刚闭上眼睛,眼皮便开始发沉,奶奶回来了,徐老师也来了,奶奶没有牙齿的嘴巴笑得合不拢,徐老师拿了一块月饼来,用草纸包着,透着油滞。爸爸说:“你给她干啥呢,别把小丫头儿惯坏了!”王丹宇怕徐老师真的听从了爸爸的劝阻。徐老师把月饼放在一边,用一只手轻轻抚摸她被母亲打得红肿的脸颊,她疼得一激灵,醒了。

“小死丫头,做梦还抽搭,怕我打你,就少到外边给我惹祸。要是克强活着,谁敢碰你一根指头,张淑荣那个臭婊子也不敢找上门来欺负咱。”

母亲自言自语地叨咕着。王丹宇佯装熟睡,并不作声。虽然母亲趁她熟睡时对她表现出心疼的态度,甚至好像也有那么片刻的悔意,但是王丹宇依然不想原谅她。

许多年以后,王丹宇问母亲:“你当时为什么下那么狠的手,打我一个那么小的小姑娘?你觉得她那么幼小的身体能承受住这样的毒打吗?”

“饶是那么打你,你还成天在外面给我惹祸呢!要是再不打,还不上房揭瓦呀!”母亲仍然不肯承认自己当时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母亲也许至死都不会知道,她的打骂给女儿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怎样一生都难以抹去的伤痕。所以王丹宇暗下决心,自己的两个女儿就算是犯下天大的过错,她也绝对不会动她们一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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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屋漏偏逢连阴雨

短暂的春天过去后,夏天便扑面而来。春天里发生的故事,也被夏天的几场豪雨冲淡。期末考试结束后,王丹宇一个半月漫长的暑假开始了。

学校里其他年级的期末考试大多是敷衍,只有王丹宇所在的一年级,班主任徐春丽老师最是认真。认真出题,认真判卷,认真排榜,并把榜单工工整整抄写下来,张贴到墙上。王丹宇以语文、数学两门功课第一,总分数第一的成绩,荣登班级榜首。排在最后边的,是孙权胜,自然挂起一张苦瓜脸。徐秀萍排在倒数第五的位置,也噘起嘴很不高兴。考试的名次,就是评选这个学年三好学生的重要依据。放假之前,王丹宇又拿回家里一张奖状和一个铁质文具盒奖品。

见女儿捧回了三好学生奖状,母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赞许道:“嗯,小丫头倒挺争气。”说罢,赶紧抓了把面粉打了浆糊,把这张奖状贴到了上一次去公社参加朗读比赛的奖状下面,这一张比上一张略小一些。

王丹宇原先的班主任粟老师孩子三个月大的时候就来学校上班了,每天要几次回家给婴儿喂奶,根本不可能集中精力带这个班的同学。张校长斟酌了一下,决定留徐春丽老师继续担任这个班的班主任。在徐老师的认真指导下,王丹宇春天时朗读比赛获得全公社第一名,更坚定了张校长留下徐春丽老师的决心。

期末考试班级排名第一,得了三好学生奖状和奖品,王丹宇收获满满地迎来了暑假,本该是很快乐的。可是她却乐不起来,因为,她家的房子正“哗哗”地漏雨,母亲的脸比外面的天更加阴沉,愁得白天晚上都唉声叹气的,连饭都吃不下。

听爸爸活着的时候说,王丹宇家现在住的土坯墙草房,还是她爷爷在世时盖的,她爸爸就是在这个房子里出生的。爸爸是爷爷的遗腹子,爸爸出生时,王丹宇的爷爷已经被土匪用枪打死了,留下了王丹宇的奶奶和爸爸孤儿寡母,后来爸爸又娶了妈妈,妈妈又在这个房子里生了小丹宇。如今,爸爸和奶奶都撒手人寰,这处房子又剩下了孤儿寡母。只是,此时的这三间土坯房子已经走过了它青春年少的岁月,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去年夏天,房子就已经开始漏雨了。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爸爸冒雨穿起雨衣搬着梯子上房,用一块苫布盖住了漏雨的位置。回来后,爸爸和妈妈躺在炕上商量,爸爸说秋后就要着手准备各种建筑材料,来年忙完春耕挂锄的时候,赶在雨季来临之前请人起三间新房,这一回要盖得间量大一些,小芳再有弟弟妹妹,就不会住得太过拥挤。那天晚上,雨下到半夜时就停了下来,外面一片蛙鸣,此起彼伏。爸爸妈妈商量到很晚,又小声叽叽咕咕地说一些王丹宇听不清也搞不懂的话,像是梦呓,才双双睡下。

可是,几个月后的中秋节,爸爸却忽然被可怕的心梗夺去了生命,备料盖房的事也便搁置下来。

爸爸走了,今年夏天房子还漏,因为今年雨季比哪一年雨水都多,雨下了多日也不见晴天,所以漏洞更大。胡凤娥也穿起雨衣冒雨搬着个梯子上房,拖动沉重的油毡纸想盖住漏洞,可是,房顶下雨打滑,她力气又小,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油毡纸铺平了,屋里的漏雨见小,但也还是滴滴答答不停歇,得用脸盆一直接着,一次次倒掉。夜深人静的时候,王丹宇盼望这种有节律的滴答声忽然停止下来,可是却没有,这声音一直滴到她的梦里,直到天明。

过了几日,天终于放晴了。与胡凤娥一起给生产队牲口铡草料的老五爷来了,见炕上摆着两只脸盆,问:“我听克强先前说起过家里房子漏雨的事,特意过来看看。侄媳妇,房子这是又漏雨了?”

“是啊五叔,都漏好几天了,我想着等天放晴了,无论如何得找人用稻草给苫一苫。”胡凤娥忧郁地说。

“这样吧,你去张罗稻草,我来帮你苫吧。”老五爷在炕墙上磕净手中的烟斗,爽快地说。

胡凤娥喜出望外。其实那时她正愁着不知道找谁来帮这个大忙,她不敢肯定谁会给她一个无夫无主的妇道人家这个面子。

王丹宇长大后,母亲总在她面前说:“你老五爷可是个好人啊!那些年咱孤儿寡母的,多亏了有他帮衬着。你将来有出息了,可千万不能忘恩啊!”

胡凤娥在秀萍家抱回了几捆稻草,要给钱,秀萍奶奶绷起脸,生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外道,几捆稻草,值几个钱?克强那孩子在的时候多仁义,这点儿忙我这个当大娘的还不能帮吗?我儿子如果不是在城里上班,这活儿我早就让他去做了。

胡凤娥抱回了稻草,老五爷搬过梯子爬到房上去。胡凤娥听从老五爷的指令,把稻草一绺一绺地递给他,老五爷把草一点点地插到塌陷漏雨的位置,插得密密实实,一丝不苟。待插好后,又做了一次彻底检查,确信没有纰漏,老五爷才放心地又顺着梯子下了房。

胡凤娥已经在脸盆里打上清水,摆上香胰子和干净毛巾,请老五爷洗手洗脸。又说:“五叔,你忙了一上午,今天中午就别走了,在家里吃个晌午饭吧。”

老五爷与王丹宇家是远房的本家,论辈分她应该称其为五爷,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腿有些瘸,一辈子无儿无女,老五奶也在前年生病去世了。他这会儿回家只能自己生火做饭,干了一上午活儿,当然也不爱动弹了,所以便愉快地答应了胡凤娥留饭的美意。

胡凤娥洗手和面,用擀面杖在面板上擀成一张大面片,又卷起,细细地切成面条,指挥王丹宇在灶下烧火,做了一顿清爽可口的鸡蛋打卤面。老五爷端坐在炕桌边,吃了整整两大碗,吃得红脸膛上热汗淋漓。吃罢饭,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说:“侄媳妇,下午你不用去队上了,那点活儿我一个人干就行。”

胡凤娥说:“铡草是两个人的活儿,哪能都扔给你一个人呢?”

“要不,就让小芳子搭把手也行,你这一上午也累得不轻,在家好好歇歇吧。”老五爷边下炕穿鞋边说。

胡凤娥上午爬上爬下的当然累得不轻,这些日子家中房子雨漏个不停,更让她寝食难安。房子终于修好了,她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人也就懈怠下来,这时才感到浑身疲乏,所以便听从了老五爷的安排。

那天下午,王丹宇顶替母亲去生产队上工,跟在老五爷的屁股后蹦蹦跳跳地往生产队走,想起了在学校里刚刚学会的《我是公社小社员》这首儿歌,王丹宇心里无比自豪,情不自禁地唱出来:

“我是公社小社员来,

手拿小镰刀呀,

身背小竹篮来。

放学以后去劳动,

割草积肥拾麦穗,

越干越喜欢。

哎嗨嗨,哎嗨嗨,

贫下中农好品质,

我们牢牢记心间,

热爱集体爱劳动,

我是公社小社员。”

老五爷回过头看一眼这个可爱的小丫头,禁不住笑起来。

可是,这个小社员可不像唱得那么轻松。一个下午,在潮湿闷热的马厩里,王丹宇蹲在地上往铡刀下边递干草,脸上身上全是汗,草的碎沫沫弄得她浑身痒痒的好难受,有好几次起身时她眼前都直发黑,差一点儿跌倒。

“老五爷,都铡出这么多了,还没铡完吗?马要吃多少草料啊?”王丹宇问。

“马除了白天吃,晚上也要吃呢。你没听说那句话么,叫马不吃夜草不肥。小芳子,你要是累了,咱就歇一会儿吧。”

老五爷终于放出话来可以休息了,王丹宇急忙直起腰。老五爷抱起她放进石头马槽里:“这里干净,坐下来歇歇吧!”

后来王丹宇看到圣经故事里说,圣子耶稣就降生在马槽里,回忆起自己8岁时那个下午坐在马槽里休息的情景,觉得真是一段有趣的人生经历。

可是,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有趣了。王丹宇帮助老五爷铡完草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她浑身乏累地往家里走,忽然孙权胜从他家的柴火垛后面露出脑袋来:“王丹宇,老五爷帮你家苫了房,晚上是不是还要睡你家呀?”

“老五爷自己有家,为啥要睡我家。”王丹宇懒得理一脸肮脏的孙权胜。

“老五爷,上草房,因为他想睡你娘。老五爷,去你家,因为他要睡你妈。”孙权胜一喊,柴火垛后又伸出几个脑袋一起跟着喊起来。

王丹宇气得想追上去,一群半大小子一窝蜂似的跑掉了。回过头,见母亲正站立在身后,表情好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看起来极其怪异恐怖。

长大后,王丹宇接受的信息都是乡下人如何纯朴善良,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些人性中最丑陋恶毒的东西都集中呈现在她童年的那段时光里。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岁月,她痛失了亲爱的爸爸,同时,也失去了本应该施与她母爱的妈妈。因为在这个母女两人苦苦支撑起的家里,没有男人遮风挡雨,母亲同时肩起了男人和女人两个角色,面临着生活的重压和外界的欺压,性格变得阴冷而暴戾。王丹宇后来回忆,她此生遭受最狠毒的殴打和最难听的辱骂,都是来自于自己的生身母亲,一些辱骂的话语她成年之后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涵义,她不明白母亲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将这样恶毒的语言作用于自己一个尚在童年的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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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当上公社三好学生

上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10岁的王丹宇心智已经完全像个大人了,虽然她的个子看起来还是那么矮小。每次去徐秀萍家里玩儿,秀萍的奶奶总爱逗她:“小丹宇啊,你家分多少斤高粱?多少斤大豆?多少斤苞米?多少斤麦子?多少斤水稻?你家养了多少只鸡呀?”她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秀萍的奶奶又问:“那我再问问你,你家里攒下多少钱呢?”

王丹宇摇头,笑而不答。

一旁纳鞋底儿的秀萍的妈妈笑了:“你这小丫头心眼儿真多,你这小个子都让一肚子心眼儿给坠住啦!难怪书念得这么好呢。你要帮助帮助我家秀萍,她光见长个儿不见长心眼儿。”

王丹宇说:“好吧大娘。秀萍你拿出本子来,我考考你成语,写写看,赴汤蹈火。”

徐秀萍把铅笔头放在嘴里咬,一脸的茫然。

她妈妈催促道:“快写呀,想啥呢,丹宇问你啦,裤裆着火怎么写?”

秀萍妈这一说,把两个女孩子逗得“咯咯咯”大笑起来。

“大娘,不是裤裆着火,是赴汤蹈火,意思是跳进开水里,踏着烈火,比喻一个人不怕艰险,奋不顾身。”王丹宇解释道。又把书拿给秀萍仔细看过,合上书让她再背着写下这条成语。

徐秀萍“赴汤”两个字写下来,“蹈”字转过身就忘记了,又仔细看,“蹈”却写成了稻米的“稻”字。

秀萍妈妈忧心地说:“秀萍你念不好书,将来就要像妈妈一样成个睁眼瞎啦。”

王丹宇不觉得徐秀萍笨,她认为秀萍学习不好,是因为她的心思没有完全放到学习上。徐秀萍的心思用在哪里了呢?王丹宇一时还说不清楚。

徐秀萍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所以上学晚,比王丹宇大了整整两岁。到三年级后,她的个头儿却突然蹿起来了,一下子高出王丹宇半个头,还有,她的胸脯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两个乒乓球一样小小的隆起,丹宇一次推她时不小心摸到的。秀萍还开始学会害羞起来,说着说着话,脸就红了。

一天上学的路上,秀萍忽然问:“王丹宇,你说说看,将来要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瞎说,哪个要结婚?我才不结婚呢!”王丹宇觉得秀萍的话问得古里古怪的。

“你才瞎说呢,女孩儿长大都得结婚,就像我大姐一样,除了结婚,还要生小孩儿呢。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当小姨了吗?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跟旁人说,我二姐也有对象了,就是咱小队的队长二柱子,昨天我都偷看见他俩在麦垛后面亲嘴儿了呢。”秀萍说。

王丹宇意识到,秀萍家姐姐多,发生的事情也多,好多是她不明白的。秀萍其实一点儿也不笨,她知道的许多事情自己都一无所知。

这是春天王丹宇与徐秀萍两个小姑娘间说的悄悄话。到了秋天,果然出事了,王丹宇听妈妈说,徐秀萍的二姐秀兰怀孩子了,再不结婚孩子都快要生到娘家了,所以不得不急三火四地嫁给生产队长二柱子。

“二柱子这小子,看着挺老实本分的,内心里蔫儿坏蔫儿坏的,不知什么工夫偷上了后院的二丫头。”胡凤娥像是自言自语。

“我知道,春天的时候,在生产队的麦垛后面。”王丹宇终于掌握了母亲不知道的秘密,得意地说。

“你这死丫头,你看见啦?小孩子啥话都敢乱讲!”母亲生气地说。

“我没看见,秀萍看见了,她告诉我的。”王丹宇不服气地说。

“我看你以后也少去后院老徐家,免得那几个大骚丫头把你拐带坏了。”母亲说。

这个暑假结束后,王丹宇已经上到四年级。

一天早晨,徐老师进到教室来,高兴地说:“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班的王丹宇同学上学期末被评为全公社的三好学生,明天就要去公社领奖,她是咱们清河小学唯一的获奖学生,大家要向王丹宇同学学习,做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听到这样的喜讯,王丹宇高兴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啦!又要去公社领奖了,又可以坐上张校长的自行车,她妈妈又会好长时间沉浸在欢乐里而不会把巴掌伸向自己了。

徐老师当班主任这三年时间,王丹宇成了全清河小学的一颗最耀眼的明星,开学典礼上代表学生讲话有她,做广播体操在前边领操有她,去公社参加数学竞赛还有她,好像学校里每次有任务,张校长和徐老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王丹宇,再没有别的同学可以选得出来派得出去。

果然,晚上回到家里报告了这个喜讯,母亲表现得十分高兴。想了想,打开箱子,翻出自己一件很少上身穿的白色带蓝点点的衬衫,在丹宇身上比了又比,拿出剪刀拆了,“咔嚓咔嚓”一点点地重新剪裁,打开缝纫机,连夜“嗒嗒嗒”地车起来。王丹宇起初还兴奋地看母亲忙活,等待新衣服完工,后来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时,新做的衬衫叠得平平整整放在她的枕边,上身一试,不大也不小。衬衫下边,是春节前母亲给她新做的蓝布裤子。穿戴整齐,再系上红领巾,镜子里的王丹宇变得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她现在不再需要母亲帮助,自己也能把两条发辫编得很整齐,把红头绳扎得紧紧的,这次,另扎上两条过年时母亲给买的粉红色绫子,像两只美丽的蝴蝶落在肩上。

打扮得干净整齐漂亮的11岁小姑娘王丹宇出现在清河小学校园时,惊艳了全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特别是徐老师和张校长。

这次,带王丹宇去公社领奖的不是张校长,而是徐老师,因为她也被评为全公社的优秀民办教师。

现在,王丹宇不用再坐到自行车的前横梁上了,她已经可以自己跳到自行车的后货架上,像个小大人似的。

徐老师边稳稳地骑着自行车,边提醒后边的王丹宇搂紧她的腰。徐老师的腰身又细又结实,王丹宇又想起了三年前奶奶问她徐老师有没有发胖的话,联想到秀萍的二姐秀兰一天天变粗的腰身,略有所悟。

公社三好学生奖状之外的奖品,是一个红塑料皮日记本,盖着文教组红色的印章,写着“奖给三好学生王丹宇”。这个日记本伴随着王丹宇许多年,记录着她少女时代许多小心事。

这次表彰大会是在公社礼堂举行的,大会结束后,参加会议的人并没有马上散去,而是接着看新上映的影片《闪闪的红星》。

此前,王丹宇看过的所有电影都是晚上在小学校的操场上,白天坐在礼堂里看电影还是第一次。当礼堂里的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银幕上出现闪着光芒的红五角星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字幕,当《闪闪的红星》片名跳出时,王丹宇兴奋得心脏“咚咚咚”直跳。

随着剧情的进展,冬子妈被烈火烧死了,《映山红》的歌声响起,好多观众都发出抽泣声,王丹宇也跟着哭了,徐老师掏出小手绢,轻轻帮丹宇擦眼泪。王丹宇这时候忽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但愿她能像潘冬子一样,死去的是妈妈,留下的是既爱他又能引领他走上革命道路的好爸爸。

那天中午看过电影后,与会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公社食堂吃的午饭,大米饭,红烧肉,油焖大虾,王丹宇长这么大第一次品尝到这样的人间美味。她只是小时候听爸爸说在公社参加劳模会,大会结束后吃过这样一顿免费大餐。她多么希望此时坐在自己身旁的除了徐老师,还有自己的爸爸呀!

徐老师也许看出了小女孩儿心事重重的样子,把自己碗里的大虾夹一只给王丹宇,又把红烧肉分给她两块,王丹宇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徐老师,笑了一笑。她又想,如果爸爸活着,自己的母亲换成徐老师,她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孩儿。

吃过午饭,徐老师并没有马上带上王丹宇回清河大队,而是带着她来到了公社的供销社,在卖鞋子的柜台前站住,指着里边摆放的一双白色运动鞋,让营业员拿出来给王丹宇试一试。上脚一穿,略微大了一点。

营业员说:“小孩子脚长得快,就拿这一双吧。”

徐老师点点头,对营业员说“开票吧”,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拿着开出的票据,向收款台走去。

“你这小姑娘是哪个大队的?你妈长得可真好看,女儿也打扮得这么漂亮。”营业员是个爱唠叨的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王丹宇不想拆穿这个误解,她享受着这种被艳羡的自豪感和幸福感。

回去的路上,徐老师反复叮嘱王丹宇:“回家后你妈妈如果问起来,就告诉她说你这双鞋子是公社发的奖品,千万别说是我买的,记住了吗?”

王丹宇默默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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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半夜鸡会不会叫

王丹宇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徐春丽老师被取消了民办教师资格。许多年后,王丹宇对徐老师上的这最后一课仍然记忆犹新。

那天,他们学习新课文《半夜鸡叫》。徐老师给同学们朗读了一遍课文,又领着同学们一句一句地朗读一遍,然后让大家自己练习朗读。

“嗡嗡嗡”的读课文声音在教室里响了好一阵子,徐老师来到讲台前,敲敲黑板擦,嘈杂的声音渐渐停止下来。

徐老师说:“下面,请王丹宇同学给大家朗读一遍课文。”

王丹宇起立,捧起手中的课本,认真读起来。

“半夜鸡叫。晚上,给周扒皮做活的伙计们从地里回来,都累得晃晃荡荡的。有的唉声叹气地说:‘困死我了!’有的骂起来:‘那公鸡真怪!每天晚上才睡着,它就叫了。鸡一叫,周扒皮就非喊咱们上山不可。到山上干了半天,天还不亮。’有的说:‘人家有钱,鸡也向着他。这真是命好哇。’刘万忠接过来说:‘什么命好命歹,为什么以前鸡叫得迟,现在叫得早呢?这里头一定有鬼。我非把那只公鸡打死不可’……”

王丹宇的朗读吐字清晰,嗓音甜美,抑扬顿挫。待王丹宇读完课文后,徐老师说:“请坐下。王丹宇同学的朗读非常好,大家都应该向她学习。读课文,不但要咬准每个字的发音,还要尽可能表达出内心的感情来。下面请同学们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请问周扒皮家的鸡半夜为什么会叫?”

同学们大多举起手来。

徐老师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发现平时从不举手发言的孙权胜这次居然也把手举得老高,便说:“孙权胜,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孙权胜站起来,胆怯地说:“老师,鸡半夜是不会叫的。”

教室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孙权胜被同学们笑得有些不好意识,用一只小黑手直挠光秃秃的脑袋。

“孙权胜你坐下。”徐老师没有笑,继续说,“同学们先不要笑,你们家里是不是都养鸡呀?那就请大家讨论一下,孙权胜同学回答的对还是不对,半夜里,鸡到底会不会叫呢?”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举手,都不知怎样回答。

平时不怎么爱回答问题的徐秀萍忽然举起手。

“徐秀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徐老师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有几分胆怯的徐秀萍。

徐秀萍站起来,害羞地说:“公鸡半夜会叫,但那不是啼鸣那种叫,是受到惊吓时发出的惨叫声。去年秋天,我妈忘记把鸡架用石头顶上了,结果半夜黄鼠狼来了,我家那只大红公鸡就发出了惨叫声,我妈听到动静,打开电灯,见黄鼠狼用嘴推着大公鸡往前走,已经推到了院子中间。大公鸡像中了邪,乖乖跟着黄鼠狼走。我妈不敢出去打黄鼠狼,只能边敲窗户边一声声叫喊吓唬它,我们都以为大公鸡这次算是完了,准被黄鼠狼给叼走了。可是,第二天早晨,大公鸡竟然在院子里叫起来。所以我说,大公鸡半夜叫是被黄鼠狼吓的,早晨叫是正常的叫旱。我妈说,鸡都是按时辰啼鸣的,周扒皮学鸡叫,鸡是不会上当,跟着他一起叫的。”

“徐秀萍同学观察得很仔细,回答得非常好。下面还有谁能讲一讲与大公鸡有关的故事。”徐老师继续提问。

同学们又都纷纷举起手来。谁家没有公鸡呀?讲起公鸡的故事,几节课都讲不完。

徐老师点了平时不太爱发言的张少林。

张少林起初还有点结巴,讲着讲着就流畅起来:“我家的大公鸡对母鸡特别好,发现哪里有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总是‘咯咯咯’唤母鸡来吃。一群母亲被大公鸡唤来后,也不客气,低头只顾吃,大公鸡高兴地围着母鸡团团转,好像是它们的守护神一样。我妈总说,这大公鸡真是情种,自己不吃,就看着母鸡吃,比有的男人都强。”

孙权胜受到徐老师刚才的鼓励,胆子更大起来,站起来说:“我妈还总说一句话,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同学们又都哄笑起来。

“同学们不要笑,张少林同学讲的这个故事也很有趣儿,这其实就是动物之间的爱。孙权胜说的那只不懂得孝敬父母的大公鸡不值得称赞,大家可不要学它。”徐老师让张少林和孙权胜坐下后,又说:“张少林,你平时作文总是写不好,老师建议你下一次就写一写你家的这只大公鸡,注意观察,一定会写得很生动有趣。同学们,你们谁还有关于鸡的故事与同学们分享吗?”

女同学傅红梅举起手来,徐老师示意她给大家讲一讲。

傅红梅说:“我家有一只小白鸡,从蛋壳里出来身体就弱,长得特别小,上秋了还没长上老翎呢,屁股更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我妈说,这小白鸡怕是过不去冬天了,非冻死不可。我说,妈,你把它交给我吧,我一定让它活下来。我把小白放到温暖的炕上,用破布给它做了件衣裳,还要经常给它擦屎呢。它的毛一点一点地长出来了,盖住了光秃秃的屁股,到了春天,已经跟其他的鸡长得一样大了。过了端午节,它竟然奓起毛儿,要抱窝了。我妈说,小白身体弱,不适合当妈妈。想给它吃片儿退烧的药,打消它抱窝的念头。我就央求妈妈:求她满足小白的愿望,让它当一次妈妈吧!我妈听了我的意见,就换了22个种蛋,放在草窝里,让小白抱窝。过了三七二十一天,小鸡一个个出蛋壳了,各种花色的都有,很可爱,小白好喜欢自己的孩子呀!小鸡一天天长大,小白带它们到处觅食,晚上睡觉时把它们全部拢在自己的翅膀下边,生怕它们冷着。谁知有一天突然遇到了黄鼠狼,小白发出一阵惨叫声。我连忙跑出去看,22个小鸡一只不少,它们的妈妈小白却不知哪里去了。小鸡没有了妈妈,一直‘叽叽叽’叫个不停,叫得好伤心。第二天,我在门前的草丛里见到一堆白色的鸡毛,原来小白被可恶的黄鼠狼给害死了。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我当时不坚持让小白当妈妈,它也许不会被该死的黄鼠狼给咬死……”

讲到这里,傅红梅竟然哭起来。班上好多女同学也跟着发出抽泣声。

徐春丽老师眼中也含着热泪,示意傅红梅同学坐下来,动情地说:“傅红梅同学讲述了一个多么感人的故事啊!这就是伟大的母爱。高尔基说过,爱孩子,是连母鸡都会的。时间关系,就不让大家每个人都讲关于鸡的故事了。回去后,请同学们认真观察,每人写一篇有关家鸡的作文。”

王丹宇心想:为什么连母鸡都会的事情,自己的母亲却不肯做呢?

这时候,放学的铃声响了。

徐春丽老师宣布“放学”,王丹宇带领大家喊了声“老师再见”,徐老师说:“同学们再见!”大家都没有想到,这竟是徐老师给他们上的最后一课。

晚上放学回到家,孙权胜高兴地告诉他妈张淑荣:“妈,今天咱班徐老师表扬我啦!说我故事讲得好。”

于是,就把课本上《半夜鸡叫》的故事给他妈讲了一遍,又讲了自己勇于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说半夜鸡根本不会叫。

张淑荣听到这里,忙拦住孙权胜的话,说:“你这个傻孩子,还当好话到处去说,你这是替恶霸地主周扒皮开脱呢!你忘了我给你讲过的事啦?你姥爷过去给地主家扛活,挣那点儿粮食都养活不起你姥姥、妈妈和三个舅舅,你最小的舅舅就是被活活饿死的,你说恶霸地主多可恶。徐春丽一个资本家小姐,诱导你们小学生讲这样的故事,明显的是毒害下一代嘛!不行,这事儿我得跟大队支部书记说道说道。”

张淑荣果然吃过晚饭,连夜去了大队支书家里告了徐春丽老师一刁状。说:“王支书,你如果不撤了这个徐春丽,我就去公社告她。我就一直看这个资本家小姐不是好东西,王克强活着的时候,她一双狐媚眼儿成天勾搭人家,终于把王队长魂儿给勾了去。这回又来毒害咱的下一代,咱贫下中农说啥也不能答应!”

王支书说:“张淑荣你可不能信口胡说。更不能侮辱一个死者的声誉。”

“我没说王队长怎么样,我只说这个狐狸精成天迷惑王队长。”张淑荣愤愤地说。

“好吧,你回去吧,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跟张校长商量商量。”王支书说。

打发走张淑荣,王支书就去了张校长家,把张淑荣的一番话又跟张校长复述了一遍。

张校长说:“王支书,这个徐春丽老师教学真的挺用心,在她的辅导下,我校的王丹宇同学在全公社朗诵比赛中得过一等奖,她本人还被评为全公社的优秀民办老师,真的是个难得的人才呀!”

王支书说:“贫下中家对她有反映,我这个当村支书的不能无动于衷,你这个做校长的更不该袒护包庇呀!我看就这样吧,这次的事我们就不深究了,也算是对她网开一面,还是让她回二队一心务农,继续改造世界观吧。粟老师孩子也大了,应该可以接下这个班了。”

张克勤校长无奈,只得在第二天早晨对早早来学校上班的徐春丽老师宣布了前一天晚上大队王支书的决定。

徐春丽是哭着离开学校的,都没有道一声“再见”。粟老师接任了四年级班主任。因为在课堂上讨论“半夜鸡叫”惹出了这么多的事,徐老师布置的那篇关于家鸡的作文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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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青春期不期而至

岁月像一条长河,不舍昼夜地流淌。有时浪急滩险,有时潮平岸阔。林间的鸟儿早起觅食,夜晚归巢。俗世的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生一世,有如草木一秋,最美莫过青春岁月。

徐老师离开后的两年时间里,王丹宇仍然是清河小学一颗最耀眼的明星。然而,每次获得荣誉,受到奖励,她总是感觉成功的喜悦少一个人来表达祝贺和共同分享。

五年级的时候,一天,王丹宇接到一项任务,要代表清河小学参加全公社的小学生演讲比赛,演讲主题当然是配合当时的政治气候,是反击一个什么翻案风。粟老师告诉王丹宇张校长的这个决定后,说:“演讲半个月后举行,材料得你自己去写,给你一周时间,写好后拿给我和校长看一看。

王丹宇放学回家后就趴在炕桌上写起来,满脑子搜刮各种当下流行的词汇语句,东拼西凑了一篇600字的演讲稿,读一遍,全是标语口号,没有什么实质内容,自己都觉得不满意,哪里还能拿去交给老师和校长看呢。

对于王丹宇去公社比赛这样的事情,胡凤娥每次都是极力支持的。见女儿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她想了想,说:“要不,你去找徐春丽帮着看一看吧。”

从小到大,徐老师都是这个家里最敏感的话题,这次母亲居然主动提起了,这让王丹宇很是吃惊。她望一望母亲的脸色,确认一下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气话。

母亲笑道:“你看我干啥?想去就去呗,我可没拦你。徐春丽带你们这个班带得好好的,都怪张淑荣这个该死的老娘们儿,她自己的崽子书念得不好,却要祸害别人。”

得到了母亲的允许,王丹宇高兴地折起自己写的演讲稿就要出门。

“急啥?吃了饭再去吧。你等着,我煮几个鸡蛋你给她带上,青年点儿的饭菜,一点油星儿也没有。”胡凤娥说罢,就起身去灶间做饭。

胡凤娥在锅上忙活,王丹宇在灶下添柴,房上的烟囱里冒起了缕缕炊烟,晚霞把王家三间草房镀成了金色,像童话世界一般。这是胡凤娥和王丹宇母女俩少有的和谐相处的幸福时光。

吃罢晚饭,天还没有黑透,王丹宇背起书包,装着6个还有些烫手的煮熟的红皮大鸡蛋,向大队青年点走去。

徐春丽这时候也刚吃过晚饭,正站在青年点的院子中央从手压井里往外打水,准备洗刚刚换下的白天下田干活时穿的脏衣服。徐春丽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白天上工再苦再累,晚上回来后也一定要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才肯睡觉。社员们都暗中嘲笑她:咱贫下中农一星期也不刷一次牙,这个资产阶级小姐竟然一天刷两回!

王丹宇走到近前,叫了声“徐老师”。

徐春丽警觉地回头看一眼,确认附近无人,才压低声音说:“以后不许叫我徐老师,我已经不是你们的老师了,你还是叫我徐姑姑吧。怎么的,丹宇,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王丹宇把粟老师转达张校长的指令,让自己代表清河小学参加公社演讲比赛的事跟徐春丽说了一遍,又从书包里掏出自己写的那篇演讲稿,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写了一篇,怎么读都觉得不顺口,连我妈妈都说不好,让我来请徐——徐姑姑帮着给看一看。”

“真的是你妈妈让你来找我的?”徐春丽脸上露出说不出忧伤还是欢喜的复杂表情,问。

“是啊是啊,我妈还煮了几个鸡蛋让我带给你呢,说青年点吃的不好,让你补补身子。”说着,急忙从书包里拿出用旧报纸包裹的六个热乎乎的鸡蛋。

“那你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你妈妈。这样,你把演讲稿先放徐姑姑这里,你给我两个晚上的时间,后天早晨你上学时过来拿,来得及吧?”徐春丽接过鸡蛋,说。

“来得及来得及,粟老师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呢。”王丹宇高兴地说。

“丹宇,你妈妈最近还骂你打你吗?”徐老师关切地问。

“嗯,她这阵子心情还行吧,不怎么打我了。”王丹宇垂下睫毛,有些伤感地说。

“丹宇,你要学得乖一点儿,在你妈妈心情好的时候试着跟她谈谈心,这样也许会少挨你妈妈的打骂。你爸爸不在了,她一个人带着你,也挺不容易的。”徐春丽叹了口气,用手摸摸王丹宇的头,又说:“你要多吃点儿饭,这样个子会长得快些。”

徐老师的手已经有些粗糙,不像在学校当老师时那样细腻柔滑了,但依旧是温暖的。

这次演讲比赛,王丹宇获得了全公社第三名的成绩。见女儿拿着第三名的奖状和一个帆布黄书包奖品回到家里,胡凤娥说:“要是徐春丽指导你,准还能得个第一。”

王丹宇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中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一位伟人逝世了,从广播中听到这一消息后,如同巨星陨落,举国哀痛。一时间,学校里不上课了,同学们臂戴黑袖标,胸佩小白花,在学校一间空教室布置的灵堂内开展悼念活动。许多同学都哭起来,哭得稀里哗啦的,王丹宇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这些年里,她先是失去了爸爸和奶奶,后又常常遭受母亲猝不及防的一顿毒打,眼泪流得太多,所以泪点极高。见同学们哭得伤痛欲绝的样子,特别是徐秀萍,日渐丰满的前胸哭得一耸一耸的,自己一个当班长的却表现得无动于衷麻木不仁,觉得很是遗憾。

第二年,中国又发生了一件事关王丹宇前途和命运的大事,高考制度恢复了。这一年,王丹宇从清河小学毕业,告别张校长、粟老师,升到初中了。

初中校址在公社所在地,离清河大队有五六里地的路程,王丹宇家买不起自行车,只能步行上下学。徐秀萍,还有班上其他几个女同学,或因为家里弟弟妹妹太多需要拉扯,或因为家里活计太多需要帮手,都选择小学毕业后就不再升学。上到初中后,又有几个同学因为学习吃力,或因为路途遥远,也陆续辍学了。结果整个清河小学只有王丹宇一个人还在坚持读初中。

王丹宇坚持着自己的求学道路,一是因为她对新知的渴求。每次打开各科目的新课本,展现在她面前的都是一个深邃浩瀚的奇妙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仿佛遨游在深不见底望不到边的知识海洋里,总有更深的奥秘等待她去探索追寻。求知的路上,她是幸福的,也是快乐的。二是因为母亲的支持。母亲在心平气和的时候常说:“我小时候学习就好,你脑瓜儿这么聪明,其实是随了我。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家里穷,你姥姥又去世得早,哪里能只读到小学毕业就不念了呢?如果我上了大学,不是也在城里工作了吗?又怎么能窝在乡下遭这样的罪?现在好啦,上大学全凭学习成绩,丫头你一定要争口气,考上大学。”

所以,王丹宇求学道路的前方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上大学。

上初中后,王丹宇背起了小学五年级演讲比赛时得的那只大帆布黄书包,里面的书本塞得鼓鼓的,很重。早晨上学,从家里到学校,步行是一个小时的路程;晚上放学,从学校到家里,步行还是一个小时的路程。一年四季,周而复始,风雨无阻。村里人不明白,这个小个子姑娘为啥一天又一天背着个大书包风里来雨里去的往来奔波?她不怕苦不嫌累么?她不觉得无趣不感到乏味么?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那是王丹宇一生中最孤独寂寞的时光,也是她一生中精神最自由思想最奔放的时期。这两个小时来去的路程上,她思想的世界变得无限大,无穷尽。她沉迷于天马行空的想像里,享受着自己编织的五彩缤纷的人生梦想。那开满鲜花的大学校园,那些朝气蓬勃的男女同学,大城市里的高楼广厦,万家灯火中,有一方小天地是属于她的幸福小家,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应该是英俊帅气的模样,像自己记忆中慈爱的爸爸一样,想到这里,她怦然心动,热血奔流,当然还要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温情脉脉,爱意绵绵,她绝不会骂他,更不会打他,她要把最温暖的母爱全部给予他,让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孩子……这个时期,王丹宇只是觉得内心中总有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在日夜奔涌,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着人生中一个十分重要的转折,青春期来了。这是一个生理悄然发生变化的时期,这又是一个心理极度敏感多虑的时期。

活跃的思维,加上扎实的文字功底,使得王丹宇的作文水平在同学们中脱颖而出。班主任魏老师恰好是语文老师,对这名个子小小的女学生格外看重,他惊异于她宽广博大的想像空间和精准美妙的语言文字表达,所以每次作文课都会把王丹宇同学的作文本从一厚摞本子里抽出来,把她的作文作为范文在全班同学们中朗读、讲评。她的一篇题为《我有一个梦想》的作文在全县初中生作文大赛上获得一等奖。

“王丹宇,你是个当作家的好苗子啊!你语文学得好,但考大学可不只考语文,千万不要偏科啊,一定要各科成绩均衡发展,这样才能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考取理想的大学。”魏老师常常这样鼓励他的好学生王丹宇。

当作家,这又是王丹宇的一个人生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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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母亲的“告别秀”

胡凤娥还在生产队里与老五爷一同给牲口铡草,已经有七八年了。这个活计既相对轻巧,又一年到头有工分拿,是个俏活儿。队长王克强活着的时候,照顾本家五叔腿有残疾,安排了这个差事,其他社员轮流与他搭配。新任队长二柱子架不住胡凤娥的软磨硬泡,又念及前任队长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便答应了她给老五爷固定打下手。

以往,喂马的活儿都由老五爷去做,和许多妇女一样,胡凤娥生性怕马,不敢轻易靠近它们。这几日,老五爷腰疼的老毛病犯了,连下炕都费力气。胡凤娥说:“五叔你歇着吧,铡好的草料够牲口吃几天的了,我来喂它们。如果实在不够,小芳子也能来搭把手。”

牲口都有几分通人气,那匹温驯的骒马大约看出来身材瘦小的胡凤娥软弱可欺,又正处于发情期,性情有些暴躁,这一天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了,尥起蹶子,钉着铁掌的蹄子正踢到胡凤娥的软肋处,把她踢倒在地上。胡凤娥当时从地上爬起来,倒也没觉得怎么样,晚上回到家里掀开衣服一看,已经是淤青了一大片,动一动都疼。

胡凤娥躺在炕上,哼哼叽叽的,抱怨道:“连哑巴牲口也知道欺软怕硬,老五爷喂它的时候,老实得像个猫儿似的。我好心好意喂它草料,它倒来踢我。丹宇你去队长二柱子家,告诉他我受伤了,明天不能上工喂马,让他另外找别人顶替几天吧。”

王丹宇来到二柱子家时,一家三口人正在吃晚饭。那个在麦垛后播下种子的男孩儿小宝已经能够自己拿勺子吃饭了,秀兰现在肚子里正怀着另一个。

“二叔,我妈今天喂马让牲口踢了,疼得直叫唤,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不能上工了,另找一个人先顶替一下吧。”王丹宇说。

“歇吧歇吧!老五爷也上不来,喂几头牲口还成麻烦事儿了!”二柱子抬头看一眼王丹宇,现出几分不满的情绪来,边说边继续埋头吃饭。

“丹宇你吃了吗?没吃在二姐家吃点儿吧。”徐秀兰客气地说。

“不啦二姐,我吃过了。那我走啦。”

王丹宇回到家,向母亲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去队长家请假的前后经过。

胡凤娥被马踢伤了,又是在喂马过程中,应该算是工伤,她原本以为生产队长二柱子怎么的也能来家里探望一下,买两瓶水果罐头表示慰问。无论是出于一名生产队长对社员群众的关怀,还是出于自己的亡夫王克强生前对他的提携,二柱子都应该有这样的举动。然而,却没有。

胡凤娥被马踢伤的软肋还是一动就疼,疼得都不敢下地干活儿了。王丹宇承担了早晚做饭、喂猪喂鸡一应家务活儿,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溜小跑儿,像脚下生风。这个星期日,胡凤娥让女儿去生产队要辆马车,送她去公社卫生院拍张x光片看一看,查一查有没有内伤。

王丹宇进到生产队办公室的门,生产队长二柱子正跟三名男社员打扑克,玩儿的是三打一,好像还动着输赢,因为四人每人面前都放着毛票子。

终于等到一局结束了,王丹宇小声怯怯地说:“二叔,我妈腰疼得起不来炕,想跟生产队要辆马车,去公社卫生院拍张片子。”

“这春天大忙忙的,哪能派出去马车呀?就算车闲下来,车老板也没空啊!回家叫你妈先吃点跌打损伤的药,再挺两天,等忙过这阵儿再说。”

二柱子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王丹宇只能失望地回到家里向母亲复命。

“真是个翻脸无情的东西,克强活着的时候,他在咱家吃过多少回饭,筷子都被他咂光了不知有多少双!我好歹也算是工伤吧,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队上没完!”母亲气愤地说。

又喊:“小芳子,你又死哪去了,过来帮我把伤湿止痛膏换了!”

“我这不是在喂猪吗?家里这么一大堆活儿,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连作业都没时间写了。”王丹宇边说,边拿着伤湿止痛膏来到炕前,掀起母亲的内衣揭下前一天贴上的止痛膏,准备把新的换上去。

这时,母亲手中操起的笤帚疙瘩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到了她的头上,王丹宇顿觉眼前发黑,手脚发麻,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跑开,更没有哭泣,而是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任由母亲的笤帚雨点儿一样打下来,只觉得雨点儿的力道一点点减轻,直至停止,接下来是母亲的一声声破口大骂和号啕大哭之声:“你个小婊子呀,让你干点儿活你就七八句话跟着呀,养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呀,不如早早嫁了汉子让人骑叫人压吧……”

王丹宇此生听到的最难听的辱骂,居然都是来自生她养她的母亲。母亲忽而像圣母,忽而像魔鬼,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在王丹宇从童年到青春的岁月里交替地导演着人间悲喜剧。

王丹宇默默地离开母亲,离开炕前,离开房门,离开院门,离开这个她生活了14年的三间破草房的家。一个念头在她的头脑中强烈地闪现。她要跳到秀萍家屋后那口深不见底的水井里去,永远离开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制造精神和肉体双重痛苦的母亲,永远离开这个她既十分眷恋又难以把控的世界。

此时,她眼前是一片血红的颜色,脚步好像已经不受她的支配,就那么机械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她头脑中出现了幻觉,后街的于明红一张白皙而美丽的面庞正冲她微笑,向她招手。

于明红的父亲“于傻子”给生产队放牛和赶牛车,只能挣比妇女还少的最低的工分,她的母亲腿有残疾不能下田干活,于明红是家里的老大,身下弟弟妹妹一大堆,她才只有17岁,就不得不去生产队上班,帮助父亲养家糊口。

去年秋天的一个傍晚,于明红下工回家,见地里白天掰下的一堆堆黄澄澄的玉米,不知怎么忽然鬼迷心窍,摘下头上的围巾包了三棒。刚走出没几步,就被生产队负责看地的林老三发现了。

林老三问:“大红,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于明红当时脸就红了,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

林老三劈手夺下她的围巾包,三棒苞米落到了地上。

“好哇,你偷生产队里的苞米!”林老三面带狰狞小声恶狠狠地说,“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要不,今晚你来我家,陪我睡一觉?这事儿就算拉倒。不然,你就等着去队里挂牌子开批斗会上街游斗吧!”林老三此时的表情已经变得无耻而淫邪。

于明红拾起丢在地上的红围巾,眼含泪水扭头跑回家中。回到家里,也不吭声,默默地给父母和弟弟妹妹们做了顿大米干饭和炒鸡蛋。

母亲嘟囔道:“也不过年不过节的,吃哪门子大米干饭炒鸡蛋,有这么过日子的吗?”

当晚,月黑风高,于明红用她那方红围巾把自己美丽的脸庞和头整个包裹起来,趁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熟睡,偷偷溜出家门,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水井里。

第二天早晨邻居们打水,才发现有人跳了井。

出了人命,公社人保组的人来大队调查,有人说见到了林老三前一天傍晚和于明红说话,当时于明红哭着跑开了。面对严厉的审讯,林老三不得不老实交待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他哭丧着脸说:“我当时只是吓唬吓唬她,谁知道这孩子就当真了,还寻了短见。”林老三因此被关了15天的拘留,赔了于家200斤高粱。

于明红瘸腿的母亲抱着女儿僵硬的尸体发出凄惨的哭声,反复说:“我真是糊涂呀,孩子昨晚回家阴沉着脸,忽然做起大米饭,我这当妈的怎么就没发现她有心事要寻短见啊!”

那场面王丹宇至今记忆犹新。她此时阴险地决定,让自己的母亲也这样抱着女儿的尸体畅快地哭一回,再也找不到机会骂她打她了。

“丹宇你怎么了,你来井边儿干什么?”

柔软的胸膛抱住了王丹宇瘦削的肩背,回头看,是发小儿徐秀萍那张熟悉而丰满的脸庞。

王丹宇终于“鸣鸣鸣”哭出了声。徐秀萍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喃喃地说:“傻丹宇,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你才14岁呀,就学于明红干傻事儿不想活了吗?你家里也不缺吃的,从小到大净穿好衣服,学校老师都喜欢你,咋还不想活呢?我从小吃糠咽菜,好几年没做一件新衣服,学习又不好,都不想死呢!是不是我大婶儿又打你骂你了?我奶说,你妈活得苦,心里不痛快了,只能拿你撒撒气,你以后注意点儿,少顶撞她就是了。”

这是母亲毒打王丹宇的一次“告别秀”,其后果是差一点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打到地狱深处。

以后几十年时间里,每次念及徐秀萍,王丹宇都觉得这个发小儿是上天派来护佑她的天使,如果那天傍晚她没有迎头撞上徐秀萍,她的生命很可能就终止在14岁的花季,后来的一切悲欢离合都与她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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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徐秀萍一边劝说,一边掏出手绢儿,帮王丹宇擦干眼泪,又用自己胖胖圆圆的手紧握王丹宇瘦瘦小小的手,并不说话,只默默地传导着女孩子间的关爱与力量。

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王丹宇仿佛真的死过一回,现在活在世上的是重生的自己。随着流淌的眼泪,她把心中所有的愤懑和愁苦统统放空,将自己的手从徐秀萍的手中抽出来,又轻轻捏了一下她肉肉的手指,表达的是一种感激之情,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家。

进到院门,见房顶上的烟囱已经冒起白烟,知是母亲从炕上下地了。她进到家门,不看灶下生火添柴的母亲,也不说话,低头抡起刷子刷锅添水做饭。饭煮到锅里后,又来到院子中央,用菜刀在木板上剁青菜,声音好响,然后是拌鸡食猪食,喂饱了满院子乱跑等待吃饱进架的鸡和圈里饿得“哼哼”直叫唤的猪。它们,也因为小主人王丹宇的回来而回归到往日平静的生活节奏之中。

晚饭,坐在桌边,母女两个仍然是谁也不说一句话,埋头各吃碗里的饭。吃罢,王丹宇起身收拾,刷了两个人的碗筷,就躲进奶奶过去住的房间里做习题。还有一年就中考了,班主任魏老师对她的殷切期望和谆谆嘱托,王丹宇一刻也不曾忘记。此时,她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考取大学,走得远远的,哪怕是天涯海角,走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

掌灯的时候,生产队长李宝柱来了,带着他的媳妇徐秀兰,用网袋拎着两个玻璃瓶装的糖水黄桃罐头。

徐秀兰进门就问:“大婶儿,听说你让马踢伤了,好些了吗?”

李宝柱说:“大嫂,这几天队里事儿多活儿忙,我一直没腾出工夫来看你。”

徐秀兰白了丈夫一眼,说:“人家叫大婶儿你喊大嫂,就想占人家点儿便宜!”

两个人打情骂俏的情态也驱散了胡凤娥一脸的愁云惨雾。

“大嫂,明天,我就让老五爷套辆驴车,送你上公社卫生院瞧一瞧伤,没有事儿最好,如果伤到了内脏,一定要及时医治。这钱,咱生产队出。”李宝柱大方地说。

趁丈夫和胡秀娥说话的工夫,徐秀兰推开王丹宇的房门,笑道:“你看看人家丹宇,一有空儿就看书学习,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离开咱这穷窝儿。哪像我家秀萍,成天只知道剜菜喂猪,将来跟我一样,就是个锅台转儿的命。”

第二天一大早,王丹宇上学还没有走,老五爷已经赶着驴车来到家门口,接上母亲,去公社卫生院看病。

王丹宇晚上放学回家时,母亲已经回来了,从脸上的表情看,伤情应该不重。

母亲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一件淡粉色的确良半袖衫,说:“这是我在公社供销社看到的减价衣服,我比了下大小,你穿应该合适,就买下来了。只是袖口有一个小疵点,我用缝纫机收拾了一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我的伤,大夫看过了,说没事儿,没伤到内脏和骨头,就是软组织损伤,养些日子就好了。现在,好像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疼了。”

王丹宇没有接母亲递过来的衣服,也没有说话,而是放下书包,低着头去灶间生火做饭,喂鸡喂猪,做着过去每天由母亲做,如今因为母亲被骒马踢伤而转嫁到她身上的家务。

母女两个的冷战持续了三天,五天,抑或是一周,总之是有一段时间。最后,是母亲主动示好的。

一天早晨,母亲说:“丹宇,天热了,你那件长袖衫该换换了吧?这件的确良半袖衫,不抓紧穿就小了呢!”

王丹宇顺从地换下已经穿了好久的花布长袖衫,穿上了母亲新买的那件粉色的确良半袖衫。她内心中是很喜欢这件衣服的,因为它裁剪得特别得体,腰身恰到好处地收紧一些,显出女孩子的身材来,再往上,两侧还特意各拿了一个褶,使前胸的部位有一点点的宽松隆起,很好地掩盖了少女刚刚发育的身体。这件半袖衬衫,常常出现在王丹宇对这段生活的回忆里,像是她走向青春期的一面旗帜。

走出充满死亡气息的灰色地带,走进五彩斑斓的青春岁月,王丹宇感觉一片广阔的天地正在她面前铺展开来。在初中举行的各类考试大榜单中,她每次都位居前五名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考上省重点中学——县一中已经是手拿把掐的事了。

因为学业和品质都很优秀,王丹宇就要加入共青团了。班主任魏老师找到她,跟她讲解了一些团组织的有关知识,并让她依据老师讲解的内容,写一份入团申请书。过了不久,魏老师又把一张表格交给王丹宇。让她填写。王丹宇用她在小学时参加朗读比赛得到的那只钢笔工工整整地填表,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家庭成员,填到这一栏,她踌躇了一下,写上了母亲胡凤娥的名字,把表格交给魏老师。

“王丹宇,你的父亲呢?”魏老师奇怪地问。

“他,他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王丹宇小声回答道,不敢抬头看魏老师的脸,那样她会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哦,对不起,老师不知道这个情况。你真是个不幸的孩子。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也不要太伤心难过。”魏老师安慰道。

这一刻,个子本来比较矮小的魏老师在王丹宇心目中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她很想喊他一声“爸爸”。以后的许多年里,凡是面对给予她关爱的成年男人,王丹宇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爸爸的形象。

爸爸,王丹宇多么希望有一个爸爸啊,她甚至想,她的妈妈或许应该给她另外找一个新爸爸了,因为爸爸已经离开了她们七年多。当然,这只是她一个人闲来无事时的胡思乱想,这样的思想当然不能跟母亲面对面沟通,她不想破坏和母亲之间好不容易形成的这种相安无事的关系。

放寒假了,天短起来,母亲依然每天去生产队给牲口铡草,王丹宇自觉承担起做晚饭喂猪喂鸡的家务。这天傍晚,饭都做好了,鸡猪也打点完毕,都到了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仍不见母亲回来。因为有了那一次母亲被骒马踢伤的经历,王丹宇不放心,决定去生产队里看一看。

夜幕降临,生产队队部里静悄悄的,走近马厩,只有马匹吃草料的声音和偶尔打的一个响鼻,听不见“嚓嚓嚓”熟悉的铡草声音,也不见灯光。她奇怪,母亲会去哪里呢?正当她掉转头准备往家里走时,忽然听到马厩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女人压抑的痛苦呻吟。她有些害怕起来,走到马棚门前,借着微弱的光线,见铺着干草的地面上,两个朦胧的人影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一个是老五爷,另一个,竟然是自己的母亲。王丹宇心“怦怦怦”乱跳,赶紧收住脚步,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轻轻地走出去很远,才飞快地跑回家去。

回到家里,王丹宇一头扎进原先奶奶居住,如今已经收拾成自己闺房的那间屋子,趴到被子上,禁不住泪如雨下。她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有一片蛙鸣屋顶漏雨的夏日的深夜,爸爸上房铺上苫布,回来后和母亲说的那些她听不懂的呓语,母亲好像也发出这样几声痛苦的呻吟。她又想起那次老五爷来家里帮助收拾房子,孙权胜和小伙伴们躲在柴火垛后辱骂自己,母亲当时怪异的神情。惊吓,悲伤,羞愧……这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子揣着这个惊天秘密,内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大约十分钟,也许是十五分钟,或者是半个小时,房门外有响动,母亲回来了。

王丹宇赶紧拽过枕巾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拿起英语书假装小声地读起来。

母亲并没有进她的房间,也没有像过去一样骂女儿不做家务躲在房间里偷懒,而是忙着洗手,洗脸,往桌子上摆放碗筷,盛饭,盛菜。

王丹宇情绪已经惭惭恢复了平静,拿着英语书来到饭桌旁,一边吃饭一边佯装继续看书。她用眼睛的余光发现母亲的脸颊有一些微汗,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潮红。这潮红其实已经出现过好几次,只不过以往王丹宇都认为是干活累的或被冷风吹的。细想起来,这变化就从那次老五爷赶驴车送母亲去公社卫生院看病之后。

这是个王丹宇守了半生的秘密,没有跟母亲点破,更不会对自己的丈夫宝音讲起。

母亲在王丹宇生了大女儿其其格的时候从老家来到牧场,负责照看自己的小外孙女。其其格六岁那一年,母亲回了一趟白山老家,卖掉了家里的老房子。

再次回来时,母亲表情难过地说:“你老五爷上个月没了。他可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咱娘俩那些年多亏有他照应。可惜好人没好命,你老五奶早早就走了,他最后成了个五保户,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老了,干不动活儿了,去了镇上的敬老院,最后就孤苦伶仃地死在了敬老院里”

这个时候,王丹宇更不能拆穿自己守了十几年的秘密了。她有时想,如果当时说破这件事,促成母亲与老五爷两个在一起呢?转念又一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老五爷是他们王氏族里的人,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是毕竟是本家,跟自己的父亲还差着辈分,母亲与老五爷在一起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乱伦关系,村里人不笑话死,母亲和老五爷也会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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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泪别故乡的亲人

王丹宇初三毕业的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坐在教室里不动,都会出一身一身的汗。冒着这样的酷暑,她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考试——中考。那一年,她15岁。

完成了中考,王丹宇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无忧无虑的闲暇时光,每天帮助母亲做完家务,就去后院陪徐秀萍说说悄悄话。秀萍17岁了,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的模样,个子高高壮壮的,脸颊粉里透着红。她的三姐秀芬出嫁了,四姐秀莲也有了对象,是甜水大队的。她的哥哥春生从城里的技工学校毕业,分到了她爸爸所在的钢厂,也娶了嫂子。秀萍去生产队上工已经有一年了。秀萍的家再不像前些年那样吃不饱饭,她的妈妈还是那样勤劳节俭,她的奶奶还是那样乐观豁达。总之,秀萍家是王丹宇特别羡慕的一个人丁兴旺、枝繁叶茂的大家庭,苦则苦矣,却显得特别有人气儿。秀萍也不再抱怨没有新衣服穿了。去年底,她用自己挣的工分儿换算成的工钱,一下子做了两身新衣服,余下的钱,自己悄悄攒下,留着将来置办嫁妆。秀萍小声告诉丹宇,他们的小学同学张少林对她暗送秋波,张少林跟徐秀萍同龄,这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长脸高个儿的大小伙子。

王丹宇问:“秀萍你喜欢张少林吗?他小时候可是净冒坏水儿,跟孙权胜一起总欺负咱俩呢!”

徐秀萍羞红了脸,低下头,轻声说:“小时候他不是不懂事嘛。昨天他还跟我说呢,不应该跟孙权胜一起欺负王丹宇,他说,王丹宇从小没有爸,多可怜,咱不帮她倒也罢了,还编那么一堆缺德嗑儿骂人家,真损。”

听徐秀萍这番话,王丹宇内心释然,忽觉大家真的都长大懂事了。

“其实,许多坏事儿都是孙权胜他妈在背后指使的。不过,孙权胜他妈也没得啥好报啊,前年不是都得肝癌死了吗。你知道的,‘烂苹果’孙权香也嫁人了。她婆家跟我三姐在一个大队,男人是个杀猪的屠夫,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脸的横肉,三天两头打她。年初孙权香生了个女孩儿,刚出月子她男人就把她打得鼻青脸肿的,原因是她做菜忘放盐,嘴上还不饶人。她妈不在了,也没人护着她了。这也是报应,一物降一物,她那年还欺负咱俩,往你脸上吐吐沫呢。结果还害得你挨你妈一通打。”秀萍继续说。

“秀萍,从小到大,幸亏有你这个好朋友。那次如果不是你跑回家喊奶奶解救我,我怕我妈会把我打死。还有去年那次,你如果不拉我,我可能早成井里的淹死鬼了。你家大娘多好,从来不打你。”王丹宇说。

“我妈说,她孩子太多,累都要累死了,哪还有力气来打我。”秀萍的话把王丹宇逗乐了。

“俩丫头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丹宇你快回家看看吧,你们学校先生来了,说你考上了什么重点学校,是中了女状元了吧?”秀萍奶奶从外边进来,笑眯眯地说。

王丹宇丢下徐秀萍,赶紧往家里跑。

见一辆自行车停在大门外,魏老师正坐在院子中央爬满瓜藤结着硕大果实的南瓜架下,摇着母亲递给他的芭蕉扇子。

“魏老师,您怎么来啦?”王丹宇恭恭敬敬地问。

“我是来报喜的呀!我们学校今年有7名同学考上了县一中,我班就有三名,你在这三个人中成绩最好,全校排第二。这样的大喜事,我这个当班主任的当然得亲自送达啦。王丹宇呀,你只要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种学习状态,将来考上理想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县一中全省有名,高考升学率每年都很高。”面对王丹宇这名得意女学生,魏老师十分骄傲地说。

送走了魏老师,王丹宇多么想把这个喜讯告诉给自己的启蒙老师徐春丽,让她一同分享自己金榜题名的快乐啊!只可惜,徐老师已经于前一年清点回白山城了。

胡凤娥听明白了,考上了重点高中,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的校门。清河大队这几年谁家的孩子上重点高中了?别说是重点高中,连普通高中也没有啊,大学生,更是影儿都没见过一个。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受了这么多年的欺压,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啦!

“当初,我生了个丫头,我家老太太还不高兴呢,几年都没给我好脸子,现在知道了吧?女孩子也可以有大出息呀。”胡凤娥逢人便骄傲地说。

因为王丹宇考上了县一中,将来还会上大学,左邻右舍对胡凤娥的态度忽然好起来,都说:胡凤娥呀,你将来不用在咱这乡下吃苦受累啦,一定会跟女儿进城享清福的。

开学前的一天,母亲突然说:“丹宇,你要去外地上学了,以后就不能常常回来了,今天,你跟妈上坟看看你爸,还有你奶奶吧,把你升学的喜讯告诉他们,再跟他们道个别。他们在那边儿,最挂念的应该就是你。”

王丹宇默默地点了点头。

母亲原来早有准备,前一天晚上已经发好了白面,做了15个又白又胖的大馒头,在每个上面都点了一个红点点。然后,在小竹筐里放上屉布,把馒头一个个摆进去,上面用另一块屉布盖好。又带上香烛水果。

爸爸和奶奶的坟地离王丹宇家只有一公里多的路程,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王丹宇7岁那年觉得这条路怎么那么长啊,跑得她腿发酸嗓子冒烟,还是去晚了,人们已经把爸爸的棺木埋到了地下。

母女俩来在坟前,母亲摆好祭品,点燃香烛,坐到地上先大声号哭起来:“克强啊,你一句话不说丢下我们娘儿俩就走啦,我把女儿给你养大啦,培养成人了呀,你在那边就放心吧!妈呀,我没给咱老王家留下个男娃,您老也莫怪我啦,我也尽力了呀!现在咱王家出了个女状元,您老也就安息吧……”

母亲没完没了的哭诉,说得王丹宇心里难过极了,如同刀绞一般。她的腿软了下来,不由自主地跪到了爸爸的坟前。捧起一把土,闭上眼,恍惚中就是儿时坐在爸爸温暖的怀抱里,吃着爸爸去公社办事时顺路从供销社买回的香甜的饼干炉果,睁开眼,却是一座长着各种杂草的坟塚。王丹宇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八年前的八月十五,爸爸的猝然离世,留给他这个生前那么宠爱的小女儿多少身心的困苦啊!没有爸爸的孩子就像住在四壁透风的房子里,身心寒凉,活得是那样卑微,那样战战兢兢。“爸爸,爸爸,爸爸……”王丹宇在内心中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相信爸爸一定能够听到她的真情呼唤,就站在云端上微笑地看着自己,保佑他的宝贝女儿一生平安幸福。

九月份,王丹宇背起母亲给她新做的被褥进县城上高中。县城离她家所在的清河大队有五十多公里的路程,乘车得一个多小时。

坐上公共汽车,见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清河大队逐渐远去,第一次离家远行的王丹宇禁不住流下了热泪。那座埋葬着爸爸和奶奶两位至亲的坟茔,那条张校长第一次骑自行车带她去公社参加朗读比赛的小土路,那片她与徐秀萍一同挎着大筐剜野菜的农田,还有,远处一直向汽车挥手的瘦小的母亲……

别了,故乡;别了,亲人;别了,那段洒满欢笑和泪水的人生岁月。

三年后,经过不懈努力,王丹宇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江城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

不知为什么,每次开学离开家时,王丹宇总是忍不住要哭,不是难舍难分,而是一种说不出缘由的莫名的委屈。她总感觉把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丢在了这片土地上,细思量,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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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芳的前世今生

回忆起自己充满苦难和泪水的年少时光,又想到女儿其其格目前进退两难的生活境遇,王丹宇觉得作为母亲,自己有责任帮助女儿走好人生中这关键的一步。

她打开手机,先给女儿发了一条微信:女儿,你如果想要肚子里的宝宝,想让宝宝未来生活得快乐幸福,那么就要慎重对待你与赵晓东的婚姻问题,先不要轻言放弃。因为,现在你们的婚姻关系已经不再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不可以擅自作主,剥夺孩子生活在父母双全家庭中的权力。

其其格很快回复了“嗯嗯”两个字,又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王丹宇又发了一条微信:女儿,你不是正在写都市言情网络小说吗?妈妈也想向你学习,试着写一部,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帮助妈妈看一看,多提一些修改意见。

其其格立即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又发来一段语音:“妈妈,您真的好潮啊!我一定认真拜读,并做您网络小说的第一个忠实粉丝。”

王丹宇也发去一段语音:“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现在时候可不早了,即便是我的女儿不想睡,小外孙也要抗议了。早点儿休息吧。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其其格立即发来了一个“晚安”的表情。

结束了与女儿的微信互动,王丹宇打开电脑,在女儿发布言情小说的那家文学网站注册了一个作家账号,网名叫“中秋夜沉沉”。然后,在电脑桌面上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十指敲击键盘,打出“小芳”两个字。这是她给即将开写的网络小说确定的书名。她给自己的小说定位为“青春寄语”“家庭伦理”“乡土文化”,并提交了一份1000字的故事大纲。

当天晚上,王丹宇就写出了三章,共1万字。她认认真真地修改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才把故事大纲连同这三章书稿上传到网站,等待编辑审核通过。做完这一切,揉一揉干涩的双眼,望一望窗外,东边的天空已经现出曙光。她这才感到浑身疲惫,脱衣上床睡去。

早晨十点钟不到,王丹宇就醒来了,看昨天上传的小说,已经得到编辑的审核通过。王丹宇暗自得意,看来自己这个网络文学新人得到了编辑的认可。坚冰已经打破,航道已经开通,还等什么呢?继续写吧!

因为文联的工作无须坐班,新一期《青山文坛》又刚刚编辑完成,所以在以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王丹宇像闭关一样把自己关在青城花园小区一楼自家的房间里,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大半天甚至是一整天。指尖放到电脑键盘上就停不下来,儿时的所有悲欢往事都在头脑中浮现出来,又通过手指的敲击变成文字跳跃到电脑屏幕上,因为用情太深,常常无法自拔,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甚至废寝忘食。

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小芳出生在一个叫甘泉的小村落,她本来有一个母慈父爱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然而5岁那一年,小芳的父亲被一场大洪水夺去了年轻的生命,母亲带着小芳和她8岁的哥哥小强艰难度日。一家的顶梁柱父亲没了,这个家的天也便塌了。失去了父亲的护佑,小强和小芳饱受小伙伴的欺凌。哥哥从小性格懦弱,逆来顺受,在外边挨打受骂从不反抗也不敢回家告诉妈妈,甚至脸上挂了彩还谎称是自己不小心摔破的。小芳却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孩子,面对无休止的欺凌选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常常把小伙伴儿打哭甚至打伤。母亲独自承受着生活的重压,性格变得乖戾。小芳每次在外边招灾惹祸都会招致母亲的一顿痛打。终于,小芳在12岁那一年,因为一句话顶撞了母亲,再一次遭受母亲的毒打,她对生活感到彻底绝望,选择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偷偷溜出家门,将自己弱小的身体投入冰冷的甘泉河水中,去寻找被大洪水卷走的自己的爸爸……

小说发到这里,已经有近20万字,引起了众多读者的热情追捧。其其格自然也在其中。她在章节后面的评语中说:“中秋夜沉沉,请不要让小芳死掉,她真的是太可怜了。她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孩子,美好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呢?”接着,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网友们立即跟帖评论:“是啊!就像是一枝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怎么能够这么早就凋零?”

“不能让小芳死,否则我坚决弃书!”

“可以让小芳穿越到古代,生活在富裕人家,尽享人生幸福,弥补她此生的缺憾”

“也可以这样写,小芳被人救起,失忆了,救她的那户人家正好没有女儿,就把她收留下来,小芳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让小芳重生吧,离开她冷酷的妈妈,另寻一个新的宿主,过快乐的人生”……

王丹宇本来想把小说发到小芳投河,不交待结果,便完结掉。可是看到网友这样的评论,感到局面有些难以把控了。她给其其格发去微信:“女儿,穿越和重生妈妈不懂啊!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写了。妈妈这部小说原本的设定就是悲剧结局,告诉人们失去父爱的孩子有多可怜。”

其其格立即回话:“千万不要悲剧结局,那样会被读者骂死。可以让小芳重生,把她的灵魂附着到另一个女孩儿身上。这样她就可以离开家暴的妈妈,享受美好的人生了。”

王丹宇说:“可是,现实中这种重生是不存在的,妈妈不是把一部写实小说写成神话了吗?你这是典型的逃避现实嘛!”

其其格说:“妈妈,现在大家生活已经很累很辛苦了,您还不允许读者在虚幻的世界里寻求片刻的心理安慰啊!读者上网看小说,还不就是图一个乐儿,想让自己轻松一下吗?谁会真的把它当真呢?”

王丹宇说:“女儿,妈妈不赞同你的观点,你这是驼鸟心态。现实中是不会有重生和穿越的。我告诉你吧,那个叫小芳的女孩子的故事,差不多就是妈妈童年的经历。”

“怎么可能?姥姥把我和其木格从小带到大,是一位多么善良慈祥的老人家啊!不可能是那个恶狠狠地打小芳的妈妈!”其其格惊异地说。

“她原本是一个善良慈祥的母亲,可是你姥爷去世后,她的性格完全变了,她把对自己人生苦难和生活重压的不满都转嫁到自己女儿身上。这才是单亲家庭孩子真正的悲剧。所以女儿,我才不同意你轻易选择放弃赵晓东。”王丹宇说。

“妈妈,我懂了,您放心吧,我会慎重考虑这个问题的。但是,您还是不该把小芳写死,您不是说小芳的原型就是您自己吗?您不是也坚强地活过来了吗?为什么要让小芳死呢?您不要为了教育我,就恶毒地把女主角杀掉。您还要顾及读者的阅读感受啊!”其其格说。

“好吧,就听你的,让她重生一次。重生这个想法倒是挺有趣的,我再琢磨琢磨吧。”王丹宇说。

与母亲通话后,其其格又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母亲已经上传的网络小说《小芳》。原本以为这个小芳不过是个虚构的人物,现在对应上自己的母亲,阅读体验完全不一样,一个弱小而孤立无助的小女孩形象出现在她脑海中,她禁不住一次又一次流下眼泪来。原来,母亲竟然有这样一段苦难的童年。

王丹宇原计划写到小芳投入甘泉河中就将《小芳》完本的,在其其格和其他读者的热情推动下,她只得继续坚持写下去。

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是,小芳重生了,重生在一个父母双全幸福和美的三口之家里,名字还叫小芳,也是个12岁的小姑娘。这个小芳7岁那年因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在睡眠中一天天长大,长成一个睡美人。爸爸妈妈每天都给她讲故事,希望能把她从沉睡中唤醒。忽然一个清晨,小芳醒了,望着陌生的父母发呆。是甘泉河上空飘荡的那个小芳的灵魂找到了这个植物人小芳的宿体,因为这个植物人小芳灵魂早已经去了天堂。爸爸妈妈讲了许多小芳7岁前的故事。小芳心说:我7岁前疼爱我的爸爸还活着,生活也很快乐呀!

一芳一天天长大,到了婚恋年龄,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坚决嫁给大她十几岁的流浪诗人罗西,她说,罗西一双深邃的眼眸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她愿意把自己的灵魂浸在这深潭里,哪怕是过这种虽物质极度贫乏但精神非常富有的生活。然而,生活不止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罗西云游四方,小芳穷困潦倒,甚至连饭都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深夜里会被一种叫饥饿的小怪兽闹醒。而此时,她的罗西正坐在浩瀚的沙海中仰望星空。小芳怀孕了,承受着巨大的肉体疼痛诞下一个女婴,而罗西此时却不知云游到何处。母亲来了,小芳痛悔当初不该一意孤行,嫁给毫无责任感的罗西,并表示要坚决离开罗西,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平常人的生活。母亲抱起嗷嗷待哺的女婴,说:“小芳,有了女儿,婚姻就不只是你和罗西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该擅自作主,剥夺小女儿的父亲。”

再后来的情节是,小芳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前世的自己所有的经历,当她纵身一跃跳进甘泉河中时,一下子惊醒了。罗西回来了,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吻着,深情地说:“亲爱的,我的诗原来并不在远方,你和女儿就是我最美的诗行。”

作者“中秋夜沉沉”在小说的前言中这样写道:“父爱如山。父亲,是孩子重要的依靠;父亲,是男人重要的角色。男人,要珍惜自己为人父的身份,给孩子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女人,为了孩子一生的幸福,不要轻言放弃他们的父亲……

小说一天更新1万字,一个多月后,网络小说《小芳》在43万字时宣布完本。这一个多月里,原本就瘦弱的王丹宇又瘦了差不多有十斤体重,外面的一阵大风都能把她刮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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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开通“单身妈妈热线”

写完《小芳》的“后记”并上传到网上,是在一个夏初的傍晚,斜阳透过大玻璃窗子照进书房,天地间一片安静祥和。

文学作品,终归是虚幻的世界,作家终究要从自己小说创作的情境里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作家常常生活在白日梦里,精神病患者也爱作白日梦。走得进去又走得出来的,是作家;走得进去却走不出来的,便成了疯子。

因为这个时期忙于写作,竟然辜负了青山最美的暮春早夏时节。王丹宇晃晃悠悠走出家门,走进青城花园小区的花坛边坐下来,红、黄、粉、白各色月季花开得正艳,微风吹来,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猛一抬眼,见钟山和邱月月两口子一人牵着女儿钟子毓的一只小手,远远地走过来。

“丹宇,一个来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啦?身体还好吧?”邱月月惊异地问。

王丹宇笑了,说:“月月你不用担心,身体没啥毛病,精神倒是差一点儿出了问题。”

钟山和邱月月闻听此言都大吃一惊。

“本来想写一部网络小说,劝诫当下的年轻人珍爱家庭,结果被网友们推着向前走,不由自主啦,生生地把一部写实小说写成了重生小说。一写就是一个半月,我都佩服自己经过这一番折腾,精神居然还能如此坚挺。”王丹宇说。

“真的吗?丹宇你也开始写网络小说啦!我们学院好多孩子都在玩儿这个,你真行,宝刀不老啊!快告诉我叫什么书名,发在哪个网站上,我回去后立马就下载拜读。”邱月月赞叹道。

王丹宇一一告诉了邱月月,又说:“网络世界真的包罗万象,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网上看到,赵晓东最近出了点状况,其其格一怒之下给我打来电话说想同他离婚。我其实是想写一部小说,告诉她婚姻不是儿戏,不能够轻易拿起,更不可轻言放弃。”王丹宇说。

“还有这样的事?宝音怎么说?”钟山焦急地问。

“他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现在我已经把其其格这边给稳住了,再看一看赵晓东的表现吧。”王丹宇说。

“我在微博上看到了,好像是说赵晓东中了生意场上竞争对手设下的圈套,对方雇了个女留学生色诱赵晓东,其其格已经表示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当然了,网友们说什么的都有,有骂赵晓东忘恩负义穷人乍富的,也有劝其其格嫁入豪门就不要太矫情,能忍则忍。”邱月月说。

“这么大的事儿,你看到了,为什么不跟我说?”钟山不满意地说。

“这叫大事儿啊?现在的年轻人,今天好明天恼的,谁能说得清楚,我一看两个人已经和好了,不过是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再说,你大上周不是刚从柳树屯撤回来嘛。前一阵子你驻村扶贫,一个月都不回来一趟,我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一天忙都要忙死了,哪里还腾得出工夫跟你交流?”邱月月说。

王丹宇说:“钟山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件事最终还得靠他们自己解决。我虽然不主张他们离婚,但是我也认为这件事赵晓东难逃责任,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不说他们了,钟山,你从柳树屯村调回来了?最近工作还好吧?”

“我还好,做新闻业务,轻车熟路,就是每天晨昏颠倒,所以好长时间没见到你。”钟山回答道。

钟山最近工作发生了一些变化。钱有为被免职后,原来主抓采编业务工作的副总编辑冯绍清被提拔为总编辑,钟山从柳树屯村被调回到报社,接替冯总的工作,被提拔为主抓采编业务工作的副总编辑。接替他驻村扶贫第一书记职务的是新媒体部主任高扬。李伟一番折腾,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没有如他所愿得到擢升,驻村第一书记的职务被免去了,连记者站站长的职位也丢了。原广告中心主任周政武因为经营有方,被提拔为主抓经营工作的副总编辑。这样的人事安排在青山日报社可谓大快人心。大家都说,老钱来这几年把我们单位人心都搞散了,这回报社领导班子组成还像个干事创业的样子。

“丹宇,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报纸最近要进行一次改版,想开辟一个新媒体和传统媒体互动的栏目。一个时期请一位知名人士做嘉宾主持,就某一个社会问题与网友展开互动交流,然后形成文字稿在报纸上发表。我想,你劝诫年轻人珍爱家庭的想法非常好,那第一个嘉宾主持人就由你担任,栏目暂定为‘单身妈妈热线’,你看好不好?”钟山说。

“钟总,我这边刚歇下来喘口气儿,你就又给我派活加码来了。”王丹宇笑道。

“我可不敢给你派活儿,我是希望你这位大作家的社会价值得到最大化实现,也帮你积累点儿小说创作素材。这样,我让我们的副刊编辑靳明丽配合你,主要是想借用你的社会影响力,给‘单亲妈妈’这个特殊的社会群体一些心灵慰藉,引导年轻人珍惜婚姻家庭。”钟山解释道。

正说着,靳明丽摇着轮椅从楼洞里出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明丽,你过来一下,我给你介绍个人。”钟山喊道。

钟子毓见靳明丽摇轮椅比较吃力,急忙跑过去,边跑边喊,“靳姑姑,你不要着急,让小毓儿来推你。”

“真乖!谢谢小毓儿!”靳明丽笑着说。

“明丽,这位是著名诗人丹雨,咱青山市文联刚刚引进的人才,《青山文坛》编辑兼青山市作协秘书长。丹雨,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们青山市著名作家,我们报社的文艺副刊编辑靳明丽。”钟山介绍说。

“丹雨老师,久仰您的大名。您的三本诗集《绿海》《星河》和《生命之歌》我都认真拜读过,真的是净化心灵的好诗啊!您能屈尊来咱青山市低就,真的是一下子提升了我们这座城市的文化水准啊!”靳明丽的表情在外人看起来有几分夸张,其实她是发自内心地表达对文化名人的仰慕之情。

“小靳你过奖啦!你们青山可不乏文化名人,比如你们这位钟总,就是一位大才子嘛!上大学时发在校报上的散文《古镇人家》,写景状物,景物中又蕴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感,还配发了唯美的艺术摄影作品,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同学呢!”王丹宇故意揶揄道。

“对啦,我想起来了,你们二位还是江城大学的校友。原来是几十年的故交啊!”靳明丽说。

“算是吧。”王丹宇的情绪瞬间又被带回到大学时那段单相思的岁月里,不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有道是伤口长得再好,也不如当初没剌过呀!

钟山发现了她这个细微的情绪变化,忙岔开话说:“明丽,我喊你过来,是想让你们二位大才女联手在《青山日报》上开辟一个栏目‘单亲妈妈热线’,给这个特殊群体营造一个释放情感的空间,你觉得可不可行?”

“钟老师你这个创意太好啦!有幸与大作家合作,更是我求之不得的事。”靳明丽高兴地说。

“我来青山时间不长,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还不是太了解,小靳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组织访谈对象,我可以配合你对他们进行访谈。”王丹宇说。

“没有问题,现在都是网络时代了,您别看我腿脚不好行动不便,组织采访沟通信息一点问题也没有。咱就这么定了,先组织两三个采访对象,等栏目开起来引起关注后,一定会不断有网友关注这个栏目,因为现在单身妈妈真的是一个不小的群体,也确实需要社会给予她们特殊关爱。”靳明丽说。

简单的一次楼下邂逅,《青山日报》“单身妈妈热线”栏目主创团队这就算正式成立了,钟山对这次意外收获感到非常满意。

钟山第二天上班后,与报社物业部门商量,在一楼大厅隔出一间茶吧,进行了简单装修布置,用作“单身妈妈热线”的接待室。

靳明丽回去后,就通过微信公众号发布了“单身妈妈热线”征集信息,青山一中一位叫曲敏捷的语文老师第一个表示回应,采访定在了一个星期天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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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熟悉的陌生人(一)

星期天上午,王丹宇刚刚睡醒,手机铃声便响起,是靳明丽打来的。

“王老师,咱的‘单身妈妈热线’开张啦!青山一中一位叫曲敏捷的老师想接受访谈,参与这个话题。我想,第一期还是请您来做吧,这第一炮打响了,以后您如果实在是忙,我可以适当接济一下。”

“小靳你太谦虚啦!我昨晚觉睡得挺饱,今天可以的,你约吧。要不咱别去你们报社楼下的茶吧了,就来我家好不好?反正家里就我一个人,都是女士,也无妨。”王丹宇说。

“开设茶吧,是钟老师的主意,说是让咱俩省点茶水钱。在您家采访,那就更好了,我帮您约下午一点半钟您看可以吗?”靳明丽问。

“没问题,我一下午都在家里恭候这位曲老师大驾。”

下午一点半钟,曲敏捷准时按响了王丹宇家青城花园小区12栋楼101室的门铃。

“欢迎曲老师!到底是人民教师啊,时间观念真强,一点半钟,一分不差。”王丹宇开门请进曲敏捷,笑道。

曲敏捷俯身换下鞋子,王丹宇将其让到客厅沙发里坐下,问:“曲老师,你喝茶还是咖啡?”

“谢谢王老师,您不用忙活,我平时都是喝白开水的,现在还不渴。”曲敏捷起身说。

王丹宇坐下来,细细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来客,四十左右岁年龄,中等身材,模样属于那种走入人群中不容易被一下子认出来的大众脸,浑身上下穿着打扮干净而清爽,不施粉黛,更无任何首饰。

“王老师,靳老师昨天向我推荐了您的网络小说《小芳》,我一口气把上半部都看完了,好几次都感动得落泪了。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作者的亲身经历,一些细微的情绪是很难靠想像描摹出来的。不过,王老师,我说句话您别介意,我觉得与我的经历相比,小芳算是幸运的,毕竟,她的父亲是慈爱的,给她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而我,虽然父亲尚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他与我除了生物学意义上的父女关系,已没有任何联系。您都不会相信,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城市里,竟有二十几年时间没见面了。父亲对我而言,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说到这里,曲敏捷禁不住流下了眼泪。王丹宇递一张纸巾给她,并不插话,听她继续说。

“从我记事时起,父母两人就没有在一起好好谈过心说过话,他们整天无休止地吵架,不但文斗,还有武斗。王老师您看,我额头这块疤就是他们一场伟大战争颁给我的荣誉勋章。”曲敏捷边说,边撩开自己的头发,果然在额头与发际交接处有一个月牙状的疤痕。

依王丹宇的访谈经验,当讲述者进入自己的情境之中时,访谈者最好不要去插言打断他的思路,而是任由他自己去述说。更何况,曲敏捷是一位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思维逻辑清晰,语言表达完整,自己只须出两只耳朵倾听,在关键处记上一笔就是了。

曲敏捷的父亲,在她的记忆中只是一个名字——曲啸天。她人生最初的记忆,就是父母两个人一场接一场的激烈争吵。

曲啸天出生在海市一个资本家的家庭里,是一所国内知名大学采矿专业大学生,22岁那年,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被分配到青山铁矿当了一名采矿工人。

青山铁矿是一座地下开采的铁矿,曲啸天每天早晨天刚亮就与工友们乘升降电梯下到井下,晚上日落时才收工上到地面。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在那个工人阶级挂帅的特殊年代里,他一个资本家的狗崽子,地位是极度卑微的。他以为,他的所有理想都就此断送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就是他以后生活的全部。

30岁那年,曲啸天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住在矿山职工宿舍里,宿舍一楼就是职工食堂。曲啸天是个性格孤僻的人,在工友中没有一个朋友,所以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去食堂吃晚饭。最近,食堂新来了一个白白胖胖高高大大的女炊事员,每次打饭,她都对曲啸天给予特别关照,饭量给的比别人多,偶尔菜里有肉,曲啸天的饭盒里一定比别的工友多出几块肉来。曲啸天受过高等教育,虽然平时话很少,但心思最是细腻缜密,他当然感受得到女炊事员对自己的格外关照。后来他从工友们口中得知,这个胖胖的女炊事员姓许,20岁刚出头的年纪,爸爸是矿里的退休老矿工,家住在离矿山不远的郊区。

这年春节,矿上外地工友大部分都回家过年了,曲啸天因为家乡路途遥远,父母又正在被专政中,所以主动留在矿上继续工作。大年三十儿的晚上,曲啸天去食堂打饭,食堂值班的正是小许姑娘。曲啸天像往日一样,把饭盒和餐票伸进窗口想打饭,小许却把饭盒连同餐票生硬地推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卖给我饭?”曲啸天奇怪地问。

“今天年三十儿,人家都回家过年了,没回家的,也都去了工友家吃年夜饭,就你一个,我怎么给你开伙?”小许说话语速非常快,像机关枪打出的一梭子连发子弹。

“你不开伙,难道年三十晚上让我饿着肚子吗?”曲啸天一改往日逆来顺受的秉性,大声争辩起来。

“你饿不咋的,关我什么事情。姑奶奶我也得赶紧回家吃年夜饭了,没工夫侍候你一个资本家少爷。”小许依旧语速不减语调不降。

“你——你一个小姑娘,不要太欺负人好吧。不吃就不吃好了,我回寝室喝杯开水睡下就是了。”曲啸天拿起饭盒拾起餐票,转身就走,再不走,小许就会看到他眼里含着的泪水。

“回来回来,真是个书呆子,一点儿玩笑都开不起。大过年的,你吃啥呀?难道还让我给你做窝头炖白菜吗?看这是什么?”小许说着,从里边拿出一只用白毛巾包裹的饭盒放到窗口。

“我下午回家特意给你包的饺子。知道你们南方人不爱吃酸菜,我专门给你做的白菜猪肉馅,赶紧趁热乎吃了吧。”

见曲啸天愣在那里,小许打开厨房通往餐厅的门,进到餐厅里,拿起装饺子的饭盒,拉曲啸天坐在椅子上,把饭盒打开,推到曲啸天的面前。

曲啸天还愣在那里没有反应。

“怎么的书呆子?难道要我这个工人阶级的女儿喂你这个资产阶级少爷吃不成吗?”小许坐到曲啸天的对面,笑着拿起一双筷子递到他手上。

曲啸天接过筷子,夹起一只小巧的饺子放入嘴中,还没来得及下咽,眼泪先流出来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下起小猫崽儿啦?至于吗?是嫌我包的饺子不好吃,比不上你们家的七大盅八大碗儿?”小许依旧快人快语。

“谢谢你小许同志,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是有点想家,想姆妈了,想我小时候家里头的年夜饭。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好小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有好多好多佣人要忙活好几天的。”曲啸天沉浸在儿时的记忆里,像说给小许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曲师傅,你那是腐朽的剥削阶级思想。现在是新社会了,哪还有什么佣人?我在食堂给你做饭,你下井开采铁矿,只是革命分工不同罢了。”小许说。

小许的一番话把曲啸天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他叹了一口气,认真品尝小许包的白菜猪肉馅饺子,除了略微有些咸,总体感觉还是鲜香可口的。

“小许,你的饺子包得真好吃!对了,只知道你姓许,我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叫什么呢?”曲啸天问。

“我叫许凤玲,你跟我爸妈一样叫我小玲子就行。”

“那怎么可以?小玲子是你爸妈的专属称呼,我怎么可以乱叫呢?”

“我说可以就可以,叫吧,我爱听,就叫我一声小玲子。”许凤玲歪着头,调皮地说。

“小——不行不行,我还是叫不出口。”曲啸天难为情地说。

“那我也改口,不叫你曲师傅,就叫你曲大哥好不好?曲大哥,快答应啊,曲大哥曲大哥!”

“小玲子,你一个劲儿叫我干啥?”曲啸天故意学着许凤玲的东北方言,两个人都笑起来。

过去只见曲啸天成天阴着个脸,这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原来他的笑容还是很好看的。

吃过晚饭,收拾了饭盒,许凤玲执意要去曲啸天的寝室里坐一坐,陪他守岁,这一坐竟至天明。

来青山8年多,曲啸天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这个晚上,许凤玲像暗夜里一盏明灯点亮了他的世界,他敞开心扉,讲了自己许多的往事,从父亲和他的三房太太,到自己读大学时立下的志愿。这一晚上,他比过去8年说的话还多。

两个人,虽然差着8岁的年龄,却都是第一次与陌生的异性这样坦诚交流,这样近距离在一起。他们的感情像冲破闸门的潮水,势不可挡,都把自己的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对方,并在那个年三十的晚上孕育了他们的大女儿曲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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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熟悉的陌生人(二)

小女儿玲子怀孕了,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被她的母亲发现的。

那天早晨,许凤玲刚吃进去一碗玉米面糊糊,就在院子里不停地呕吐。母亲一惊,来到院子里问:“小玲子你怎么啦?”

“可能是昨晚睡觉没盖好被,胃着凉了。”许凤玲说。

“是着凉了吗?我怎么感觉上个月你的月事没来啊,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母亲问。

“什么怎么回事,没有事。”许凤玲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不对,还说没事儿,我这才发现,你这腰怎么也比过去见粗了呢?有些事儿可瞒不得,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快告诉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母亲急着追问道。

“妈,我处对象了,是咱们厂子的工人曲啸天曲师傅。”许凤玲不得不承认。

“不行不行,咱一个工人阶级的女儿,怎么可以嫁一个资产阶级少爷,绝对不行!”许凤玲的父亲,退休老矿工许茂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到了女儿的话,态度坚决地说。

“老头子,你先别急着下结论。”老伴儿把许茂才拉到一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不嫁不行啦,已经在咱女儿肚子里下了种儿啦。”

“啊?小王八羔子,过去看着他老实巴交的,我还有点儿可怜他,终究还是不改资本家的恶习,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看我不剥了他的皮!”许茂才边说,边左右踅摸,发现门口有一根棍子,操起来,风风火火就往家门外走。

“爹,你干什么呀?你回来呀!”许凤玲焦急地说。

“你在家给我老实呆着,今天哪也不许去,回来我再跟你算账!”许茂才气愤地说。

那天早晨,曲啸天与工友们在矿井边等待电梯的时候,退休老矿工许茂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的徒弟“许师傅”三个字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棍子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到了曲啸天的后腰上。比疼痛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莫大的屈辱。

“小王八羔子,资本家的狗崽子,真是翻大天了,敢对我女儿动歪心思!”许茂才一边骂,又一棍子打了下去。

“师傅您消消气儿,别累坏了身子。”徒弟小孙按住师傅的手,夺下了他手中的棍子扔到地上。

曲啸天站在原地,并不躲闪,竟然“鸣鸣鸣”地哭起来,越哭越伤心。这一哭,倒把许茂才哭蒙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走又觉得下不来台。

小孙把师傅劝到休息室坐下,回过身小声问曲啸天:“怎么回事儿老曲?你勾搭人家姑娘啦?”

“孙师傅,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们是自由恋爱的好嘛,小许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这有什么错?”曲啸天说。

“老曲,按理说你这年龄也该成个家啦,小许姑娘那大体格儿也真不赖。可是你想跟人家姑娘好,老丈人这一关不过可不行啊。你先下井干活儿吧,我再劝劝我师傅,希望能说服这个倔老头儿。”小孙说。

劝说的结果是,退休老工人许茂才虽然满心不愿意,也不得不勉强默许了这门亲事,因为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已经跟这个资本家少爷生米做成熟饭啦。

结婚无房,许凤玲说:“咱就挤在我爸妈家吧,哥哥结婚姐姐出嫁,我住的那间房正好空下来,也不差多你一个人一双筷子。”

曲啸天态度坚决地说:“不去!”

所以,领证结婚后,两个人还是一个住宿舍一个住家里。

后来,还是许凤玲的母亲反复跟老头子念叨,许茂才去矿里找到自己过去的徒弟,如今的行政科长,借了矿山一间废弃的仓库。

仓库只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用来透气的窗子,里面装着破东烂西,到处是灰尘,结满了蜘蛛网。许凤玲看过,捂着鼻子走出来,噘起嘴说:“曲呆子,这小破屋怎么住人啊?你还是跟我爸低低头,说两句软乎话儿,搬咱家住得了。”

曲啸天说:“这你不用管,交给我好啦。你没听一句老话说的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更何况,你们家也不是什么金窝银窝,我们这里也未必是草窝。”

一个星期后,当许凤玲再次来到这个仓库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墙壁用白纸糊过了,还粘了一张抱着锦锂的胖娃娃年画。小窗子用碎花布窗帘挡上了,床,是从宿舍里借的两张铁单人床拼凑在一起的。床单和被面,竟然是青山难得一见的丝绸,是曲啸天的母亲听说儿子结婚成家,从遥远的海市专门邮过来的。

结了婚的曲啸天不再像过去那样闷不作声独来独往,工友们忽然发现这个戴眼镜的南方人说话还挺有趣儿的,所以都乐于帮助他,七手八脚地把一间旧仓库变成一间还算说得过去的新房。

曲敏捷就是在这间仓库改成的家里出生的,并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五年。

五年后,她的父亲曲啸天忽然时来运转,先是从矿井里被调到地面上来做生产调度,很快又被提拔为矿里的技术科长,再后来被提任副矿长。曲敏捷的家也由过去的小仓库搬到了矿工新区一处新建的两居室三气俱全的楼房里,又生了妹妹曲敏锐。父母之间的矛盾,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并逐渐发展到白热化的程度。

曲敏捷说:“那时候,我爸爸成天早出晚归,回来后就躲进他的房间里看书写材料,晚上睡觉也在那个房间里。我妈妈因为带着我和妹妹,不得不辞去矿山职工宿舍食堂炊事员的工作。每天早晨爸爸一出门,她就跟我报怨,说爸爸是官升脾气长了,再不像过去那样对妈妈百依百顺,呵护备至了。

我妈妈还怂恿我说:“你爸爸回来的时候,你别让他坐在房间里消停儿地看书写字,就跟他哭闹,让他带你玩儿。不然,他迟早有一天会甩了咱娘儿仨的,矿上好几个小妖精都跟你爸眉来眼去的,关系不正常。”

听信了妈妈的话,每当爸爸下班回到家时,曲敏捷都无休止地哭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那么能哭,哭得爸爸眉头紧皱,都烦死了。在曲敏捷的印象里,从她记事起,爸爸就没喜欢过她,她都不记得他抱过自己。

曲敏捷讲述童年的经历时,说起爸爸,每次都有些游移,好像羞于用“爸爸”这样的称谓,常常用“他”来代替。

“我一哭闹,他就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书,高声喊我的母亲:许凤玲,你能不能把曲敏捷带出去哭?我妈妈说:我哄老二儿呢,又没闲着,你就不能哄哄她!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他说:她被你教得不可理喻,我哪里哄得好。妈妈说:咱工人阶级,不像你们知识分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他说:真是对牛弹琴。说罢,就摔门扬长而去。妈妈喊:滚出去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曲啸天前脚一出家门,许凤玲就大声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真的是小白脸儿没好心眼儿。我当年看你可怜,把自己嫁给你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光棍儿,我是图你有朝一日能当矿长吗?你那时怎么不嫌我没文化?嫌我没文化还跟我生了两个孩子?”

这些话,差不多是母亲与父亲争吵的所有理由。

曲啸天这次摔门而去,有三天时间没有回家。再次回来时,是在一个傍晚。许凤玲正在奶怀里的二女儿曲敏锐,大女儿曲敏捷坐在饭桌前吃面疙瘩汤。见曲啸天进屋,许凤玲放下怀里刚刚睡下的孩子,想去碗柜里取碗筷给丈夫盛饭。曲啸天却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许凤玲厉声问道:“曲啸天,你要干什么?”

曲啸天不说话,却没有停下来收拾东西。

“曲啸天,你这是要扔下咱们娘儿仨不管了吗?你还有良心没有?当年……”许凤玲又要开始她无休止的哭诉。

“当年,当年不是你主动往我被窝里钻吗?当年你们家老头子不是拿着根打狗棍,当着全队人的面痛打了我一通,骂得我狗血喷头吗?当年我一个大男人,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得像个女人。许凤玲你不要再和我说当年,算我倒霉好了,遇到你这么个母夜叉。”曲啸天的反击句句像刀子戳许凤玲的心,她又大哭起来,无言以对。

母亲哭,曲敏捷也跟着哭,曲啸天被母女俩的哭声吵得实在是心烦,提起旅行袋就往门外走,曲敏捷追上去拽父亲的衣襟,许凤玲操起盛满面疙瘩汤的饭碗就向房门口砸去,没砸到丈夫,却砸在墙上,饭碗的碎片崩回,瞬间在曲敏捷的额头上划了一个口子,鲜血一下子流出来,曲敏捷吓得哭声更大。

这下子,夫妻俩都停止了争吵,曲啸天放下旅行袋,抱起曲敏捷就大步向矿医院走去。

“那是我记忆中他最后一次抱我。我们到了矿医院,女医生给我的伤口做了消毒处理,又缝了两针,还一直埋怨他说,曲矿长你们当家长的怎么看的孩子,多危险啊,这要是划了眼睛怎么办?女孩子,将来留下疤痕也不好啊!他一声也不吱,依旧是气哼哼的。不久,他们就办了离婚手续,我归他抚养,妹妹归妈妈。他住在矿里的职工宿舍,哪里有条件带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所以虽然归了他,我却一直跟母亲一起生活,他按月给我和妹妹支付生活费。”

说到这里,曲敏捷又流出了眼泪。

王丹宇递给她一张纸巾,起身拿起玻璃杯子,去饮水机前给曲敏捷打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继续听她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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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熟悉的陌生人(三)

父亲给曲敏捷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每月去他那里拿她和妹妹的抚养费。先是去矿上的职工集体宿舍,后来是去他新建的家,再后来是他差人送过来,她大学毕业后,他们的联系便彻底中断了。

离开许凤玲和曲敏捷、曲敏锐母女三人,自己净身出户,曲啸天态度是决绝的。他觉得,她们是他那段不堪回首往事活生生的化石,那时他是那样年轻,却已经心如死灰,他所有对未来人生的美好憧憬,都被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给无情地撕裂、毁坏掉了。在理想幻灭中,他娶了初中都没有毕业的许凤玲为妻,居然还跟她生了两个孩子,是彻头彻尾的堕落绝望。倘若许凤玲是那种老老实实,对丈夫无限崇拜的女人倒也罢了,偏偏她和她那个退休工人老子还都是自以为是的家伙,总在他面前表现出可笑的其实已经风光不再的优越感,试图把他曲啸天一个出身高贵受过最好高等教育只是因为时势使然沦落尘埃的人踩在自己肮脏的脚下。女儿,传承着他的血脉,眼角眉梢还展现着他的显性遗传基因,他本来没有理由也不应该排斥她们,但是因为许凤玲的教唆,成为只知道无缘由地乱哭乱闹看不出一点智慧头脑的讨厌的孩子。

当那场运动刚刚结束,曲啸天从井下调到地面做生产调度的时候,他的一位同样被分配在青山铁矿,当一名货运小火车挂钩连接员的大学同学便悄悄对他说:“啸天,看吧,咱们的春天马上就要来到啦!”一切果如其言,他那位同学很快就几级跳跃,不久便被调任青山市工业局局长,后又被提拔为主抓工业工作的副市长,他曲啸天也随之被提任为青山铁矿副矿长。

“春天来到啦”,曲啸天觉得这样的表述非常准确,正契合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已经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不该也不能再错过上天给予他的这次重生的机会。他才35岁,还不算老,一切都还来得及。这时候,矿办公室干事,一个眼高于顶的大龄美女方华走进了他的生活中。方华美女在曲矿长面前低下了自己骄傲高贵的头颅,说她等了这么多年,其实就是在等待像你曲啸天这样有知识有内涵的男人。曲啸天在许凤玲那里是“书呆子”,他的知识成为他迂腐无能的代名词,而在方华美女这里却是熠熠生辉的黄金、钻石,他此时被满满的幸福感包围着,忘了去计较这黄金和钻石深埋在矿井里时方华美女为什么没有发现。以曲啸天的智慧,或许早已经参透了这一层,但他此时更愿意享受这样一种征服的快感。

曲敏捷第一次去父亲那里取生活费,是在星期日吃过午饭以后,母亲许凤玲带她去的,母亲怀抱着小女儿曲敏锐在矿山职工宿舍大门外等着,让曲敏捷一个人上楼去拿,告诉她房间号是205室,并告诉她说,你爸爸如果留你在他那里玩儿你就不要回来了。曲敏捷上到二楼,沿着长长的黑洞洞的走廊走到挂有205标牌的房门,推门,推不开,就在外边怯怯地喊:“爸,爸……”半天,房门欠开一条小缝,曲敏捷眼尖,一眼就看到屋里边有一位漂亮的阿姨正在扣花衬衫的衣服扣子。

“你来这里找我干什么?”他沉着脸,用十分冷漠的口吻说。

“我,我妈让我来取生活费。”曲敏捷吞吞吐吐地说。

“在门口等着!”曲啸天把门关紧,不一会儿,拿出20元钱塞进曲敏捷的手中,说:“走吧走吧,告诉你妈,以后每月10号找我取钱,其他时间别来打扰我。”

曲敏捷用小手紧紧地攥着两张10元的大票子,沿着长长的黑洞洞的走廊走到楼梯口处,下到一楼,来到宿舍大门外。母亲焦急地等候在那里,怀里抱着的曲敏锐正咿咿呀呀地学说话。

“妈,给你钱!”曲敏捷如同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快步跑上前去,展开汗津津的手掌,把已经有些潮湿发软的两张纸票交给母亲。母亲把钱揣进自己上衣口袋里,问:“你爸没有说什么吗?”

“他说,他让我告诉你,以后每个月10号找他取钱,平时别打扰他的工作。”曲敏捷一路上牢牢记着这句话,生怕转述错了。

“你爸爸没让你进屋,给你拿好吃的,留你玩一会儿?”母亲急切地询问。

“没让我进屋,我看到他屋里有个漂亮的阿姨。”曲敏捷赶紧把自己这一意外发现报告给妈妈。

“这个没良心的,简直就是那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我带着两个孩子来找他,分明就是那个可怜的秦香莲。大敏,咱以后别找他了,闹不好他会派来个韩奇追杀咱娘仨。”母亲又哭了,吓得怀里的曲敏锐也跟着哭起来。父亲,在曲敏捷的印象中从此变成了一个连路人都不如的冷酷无情的人。

5岁以后,曲敏捷的童年是在姥爷姥姥家度过的,小学也是在郊区的向阳小学读的。母亲照顾一个曲敏锐已经够累的了,曲敏锐上幼儿园后,母亲又回到矿山职工宿舍食堂工作了,而此时,曲啸天已经调到青山工业局任局长。

姥爷姥姥年纪大了,对这个小外孙女格外疼爱,所以曲敏捷的童年是幸福快乐的。只是每当妈妈来姥姥家,她的天空便好像一阵风吹来了愁云惨雾。妈妈说:“大敏,你判给了曲啸天,不该成天这样累你姥爷、姥姥,倒便宜了那个狗东西。你就住到他家去,他家那么大的三室房子还没有你一个小孩子的住处吗?”

姥爷许茂才气哼哼地说:“我和你妈还没老到动不了的程度,养个孩子还不是啥难事儿,没必要求着那个王八羔子。当初我就看这小子不是什么好鸟儿!”

姥姥说:“得啦老头子,你还有脸说!当初你要是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人家,小曲也不至于这么记仇。依我看,让大敏时不时去她爸爸那里走动走动也好,父女连着血脉,还能真断了不成?”

又一个星期天,母亲把曲敏锐放在姥爷家,用自行车驼着曲敏捷来到一处陌生的住宅小区。在母亲的引导下,曲敏锐胆战心惊地敲开了三楼右侧的房门。开门的,正是那年见到的漂亮阿姨,如今已经是父亲的再婚妻子,只不过现在已经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听妈妈说,阿姨半年前刚刚生了小弟弟。

“老曲,你女儿来了。”漂亮阿姨扭过好看的屁股往屋里边走边喊。

曲敏捷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半晌,父亲从厨房里出来,腰上还扎着围裙,用冷冷的眼神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曲敏捷,默不作声地进到房间里,拿出一叠钱递给曲敏捷,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一年的生活费,以后不用总来取了,年底我会派人给你送到学校里头。”

曲敏捷这时候已经上小学二年级,懂得看大人的脸色了,见父亲满脸的厌烦神情,心里很难过,转身就要出门。

父亲却叫住她说:“你等一等,我写个收条,你给签个字。”说完,又回到房间,写了一张收条。曲敏捷是个学习优秀的孩子,已经识得不少的汉字,她见父亲的字条上写着:“今收到曲啸天生活费180元。收款人——”

在父亲的指导下,曲敏捷在“收款人”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对她学业的第一次辅导。

父亲收了字条,说:“走吧,没事儿不要来这里了。”

曲敏捷带着屈辱下楼,望着不远处树荫凉底下扶着自行车站立的高高壮壮的母亲,忽然对她产生了一些怜悯之情来。

“一晃儿十几年过去,我与他的关系,就是每年年底他派司机去我的学校送下一个年度的生活费。随着物价水平的提高,生活费倒是逐年提升。到了我上大学时,已经涨到了每月100元。每次收到他的生活费,我都要在一张收条上工工整整签上自己的名字,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与他连这一点的联系都中断了。丹雨老师,我太能理解您的心情了,每当父亲节,人家纷纷表达对父亲的感恩和祝愿,我的心情都非常沉重。他错过了我所有的成长过程及人生的关键节点,上大学、谈恋爱、结婚、生子,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城市,但是却形同陌路。三年前,我坐在公交车上,见到一个老者,手里提着从市场上买的排骨青菜上车,虽然许多年不见,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一定是他,不会错的。我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他非常绅士地说了声谢谢小同志。他竟然真的没有认出我来,丹雨老师你可以想像得到我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车到下一站时,我赶紧提前下车,当时就泪奔了。”

讲述到这里,曲敏捷端起王丹宇刚刚续过水的杯子,手有些发抖。

“丹雨老师,我也是为人母的人了,如今儿子已经上大学了。我的老公,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在我最孤独寂寞的时光里走进了我的生活,嫁给他的那一天起,我就下决心要与他一生相守。他前些年下海经商,如今生意做得也算是风生水起。我知道他外边有人,甚至可能不只一个,他对此也不刻意隐瞒。他的观点是,这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还说,他永远也不会像我的父亲那样抛弃我和儿子。丹雨老师,他的观点您赞同吗?”曲敏捷问。

“这个,全看你本人的承受力和包容度,姐姐我还真不能给你什么指导。依我看,最根本的,要看你们之间还有没有爱。这个,你要扣问一下自己的内心。”王丹宇说。

“谢谢您丹雨老师,我懂了。这一下午,我把半生的苦水都倒了出来,打扰了您这么长的时间,真的很抱歉。”曲敏捷起身准备告辞。

王丹宇送她到门口,说:“还要感谢你敏捷妹妹对我的信任。你的故事我会以化名的形式去写,在见报之前,我还会请你再看一遍,看看有无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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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熟悉的陌生人(四)

曲敏捷讲述的这个故事完全超乎王丹宇的想像之外。她的经历告诉她,一个父亲不幸去世的孩子是孤苦可怜的,想不到还有的孩子虽然父亲活在世上,却要承受着更大的心灵创伤。生活,远比作家想像的世界更为丰富,她此时还真感谢钟山的提议,为她的创作之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送走曲敏捷,吃罢晚饭,王丹宇便打开电脑,先敲出一行标题:《叫一声“爸爸”太沉重》。文章通过阿敏的讲述,完整地介绍了阿敏自幼父母离异,阿敏的母亲作为一个单身妈妈,一个人含辛茹苦带大两个女儿,展现了阿敏记忆中父亲的冷漠无情,以及父母离异对她心灵造成的伤害。

写好后,王丹宇通过微信将文章传给曲敏捷。曲敏捷看后,回复说:“谢谢您丹雨老师!您的文章真实准确地反映了事情的全貌以及我的心理感受,您观察得真细致,我确实好些年也没有叫过爸爸,也羞于喊爸爸了。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只是希望您强调一下一个身为人父者的责任与担当。”

王丹宇把稿件传给靳明丽,很快就安排在青山日报生活服务版发表了,栏目定为“丹雨听你说”,美编还为这篇稿件配了一幅简笔画插图,画面上是一个孤单的小女孩儿望着父亲远去的背景。翻开报纸,王丹宇觉得编辑对稿件处理得非常精当。

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夜看书,王丹宇中午睡了个午觉。刚刚睡醒,手机就响了,接听,是靳明丽。

靳明丽说:“丹雨老师,您的那篇访谈产生影响了,一位读者刚才给编辑部打来电话,声称是文章中提到的阿敏的爸爸,他表示想见一见主人公阿敏,您看怎么办好?”

“是吗?老同志这么快就看到报纸啦!我问问曲敏捷,看看她什么意见。”

王丹宇挂断与靳明丽的通话,就发微信给曲敏捷,简单说了一下老人家想见女儿的诉求。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微信回复了:“对不起丹雨老师,方才我在给学生们上课,才看到您的微信。您觉得我应该同意与他相见吗?”

“如果是我,是会同意相见的,毕竟血浓于水,你不妨给彼此一个机会。”王丹宇回答。

“好吧!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还不敢确定这样做对还是不对。”曲敏捷回复道。

在靳明丽的安排下,父女相见地点确定为南山小区曲啸天的家里。

南山小区距离曲敏捷工作的青山一中并不远,开车不到10分钟的路程,相见安排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那天下午曲敏捷正好没有课。

抬手欲敲门的那一刻,曲敏捷心跳加速,9岁那一年登门来取抚养费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平静了一下情绪,轻轻扣门,只敲了两声,里面就传出应声。门打开,没错,正是自己前年在公交车上遇见的那位老者。

“敏捷,是你吗?快请进。”老者声音有些哽咽。

“我是曲敏捷。”曲敏捷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故意表现出冷静冷漠的神情。

曲敏捷进到屋内,坐在沙发上,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这处三室一厅的房子比三十年前的宽敞明亮许多,收拾得干干净净。

“敏捷,你妈妈和妹妹,她们还好吗?”曲啸天急切地问。

“那样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她们现在活得很好,谢谢您还能记得她们。”曲敏捷依旧冷冷地说。

“爸爸知道这40来年伤害了你母亲和你们姐妹两个,怪只怪爸爸年轻的时候心态失衡,把对社会的不满和命运的不公都迁怒到你们身上,让你们受苦了。”曲啸天充满歉意地说。

曲敏捷默不作声。

“敏捷,我知道你不愿意叫我爸爸,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我还是想当面向你和妹妹敏锐,还有你们的妈妈,说一声对不起。”曲啸天态度真诚地说。

见一位古稀老人跟自己一个晚辈这样低声下气说话,曲敏捷不由得心里一热,态度软了下来。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在她内心深处等待得太久,也来得太迟了。她放缓语气,压抑着情绪说:“妹妹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海市,和妹夫都在高校工作,他们的女儿上小学了。我爱人做建材生意,我在一中当语文老师,儿子上大学了。妈妈这些年一直一个人生活。我想让妈妈搬到我家里来住,她说还是自己住自在,也不想打扰我们的生活。您呢?那位方阿姨还好吗?我好像还有一个弟弟吧?”

“你方阿姨三年前就因患乳癌过世了。你弟弟,他叫曲思进,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也成家了。现在这个家,就我一个人,我身体还蛮好的,退休金也花不了。”迟疑了一下,曲啸天又吞吞吐吐地说:“敏捷,我想,如果可能的话,可不可以把你妈妈接到我这里来,让我来照顾她,弥补这些年对她欠下的感情债?”

父亲的提议出乎曲敏捷意料之外,她沉吟了半晌,说:“你的这个想法连我都感到很突然,不知道我妈妈会怎么想,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妈妈,最终还得她来作决定。”

曲啸天起身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糖果,说:“敏捷,这个是我上午刚刚买的,请帮我带给你妈妈,她年轻的时候特别爱吃这种大白兔奶糖。”

曲敏捷心说,母亲现在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血糖又高,已经好些年都不吃糖果,这糖送得真是太迟了。但是为了不使老人尴尬,还是接了过来。

离开父亲家,曲敏捷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让母亲在家里等着,她要过去一趟有事情说。

母亲依旧居住在父亲当年任副矿长时分得的矿山职工家属区那处两居室住房里。这些年青山市房地产业大发展快发展,一处处高档住宅小区拔地而起,这栋楼已经不像当年那样风光,显得十分破败老旧,曲敏捷几次提议让母亲住进自己家来,或者在她家附近另买一套住房,母亲却执意不肯。她说:“破家值万贯,这一搬家折腾,好多东西都要扔掉了,多可惜。”

驱车来到楼下,曲敏捷忽然觉得,母亲不肯离开这处住宅,是不是还沉浸在与父亲共同生活的那段岁月里呢?若果真是那样,父亲的心愿说不定还真能实现呢。

母亲在二楼的阳台上已经看到了从车子里出来的女儿,喊了一声“大敏”。曲敏捷应了一声,便向楼门洞走去。

“队长今晚还要教我们跳新舞步呢,你有话快说,别耽误我学舞步,回过头又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女儿一进门,母亲就急三火四地说。老太太说话还是像年轻时那样口无遮拦。

“对不起老妈,影响了您老学习进步啦!没有事情,我哪里敢来打扰您老人家。您猜我刚才跟谁见面了?”曲敏捷像逗小孩子一样问母亲。

“你这丫头,又跟我打哑谜,世界这么大,我哪里猜得出你见谁了。”

“我去见,嗯,我去见曲啸天了。”曲敏捷想说“去见爸爸了”,终归没有叫出口。

许凤玲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脸色刷地白了,半天无语。

“他老伴儿没了,儿子在北京工作,也是一个人生活。”曲敏捷继续说。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他是好是歹是死是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许凤玲气愤地说。

“嗯,他向我表达了对咱们的忏悔,而且,他还想把您接到他那里住,弥补他这些年对您欠下的感情债。”曲敏捷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糖果盒,“您看,他还记得您年轻时爱吃大白免奶糖,特意买来让我带给您的。”

许凤玲接过糖果盒,“咣当”一声扔到地上,哭着说:“弥补欠下我的债,就用这一盒破糖果吗?我22岁就跟了他,为他生了两个孩子,跟他过了五六年的苦日子。他刚一翻身就变脸,把我们娘儿仨说甩就给甩了,那些年咱过的是啥日子,你都忘了吗?大敏我看你的书都白念了,一点儿是非也不分,你怎么还能把这盒糖拿回来呢?换作是我,当场就摔到他那张老脸上去。”

母亲这一哭,曲敏捷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自己苦难的童年,父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忙说:“好了好了妈,咱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把这盒糖带回来气您,更不该答应他来做说客。要不,我这就开车送您到文化广场学新舞步,然后再把这盒糖给他送回去摔脸上?”

许凤玲破涕为笑,说:“你这丫头,净气我,学舞步,哪差这一天。你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吃晚饭吧,妈给你包你最爱吃的荠菜馅饺子,昨天刚上山采的荠菜。”

母亲方才还急着出去跳广场舞,这会儿又要留她包饺子,曲敏捷被搞糊涂了,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曲敏捷也不能确定母亲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拒绝与父亲破镜重圆,还是一时说的气话。扪心自问,她内心深处是恨这个父亲的,她不能想像父母果真又走在一起,她作为他们的长女,如何处理这种关系,毕竟,父亲的角色在她的生活里已经缺位40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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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熟悉的陌生人(五)

母女二人一同包了饺子,吃过晚饭。

曲敏捷说:“妈,晚上我还要给学生批改作文,没啥事儿我就回去,不陪您了。”

母亲连忙找保鲜盒,装了满满一盒荠菜馅饺子,又给保鲜盒套了好几层塑料袋,说:“趁热带些回去,天明还没吃到呢。”

尽管曲敏捷对丈夫刘天明一肚子意见,但是丈母娘却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一个女婿半个儿,吃一口东西都惦记着。

曲敏捷不以为意地说:“他啥吃不到,还用您老人家操心挂念?”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接过了母亲递过来的保鲜盒。

曲敏捷上楼,用钥匙打开门,在餐桌上放下保鲜盒。刘天明一身休闲服,趿拉着拖鞋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老婆,你回来啦!你老娘方才还来电话问你到没到家,还说给我带回了饺子。到底是我的亲媳妇儿亲丈母娘啊!我这正饥肠辘辘呢,饺子就到了,真是想啥来啥。”

“你这个大忙人儿,整天外面的应筹都顾不过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晚饭还成了难题?”

“老婆,你这话我怎么听出了批评的味道来了。从今以后,所有的应筹都去他娘的,我双休日就用来应筹自己的老婆,晚餐就吃老婆做的家常饭。”刘天明一边打开饭盒,用两个指头捏起一只饺子往嘴里送,一边说。

曲敏捷用手摸一摸他的额头,说:“不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起胡话来了,明天太阳能打西边出来?”

“老婆你不可以这样埋汰自己的老公,我在你的心目中就是那么不堪的一个男人吗?你我是大学同班同学,不说是青梅竹马吧,也可称得上是两小无猜啊,有多少共同话题,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多交流呢?”刘天明认真地说。

“刘天明同学,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成天在外边花天酒地的,男哥们儿女朋友的应接不暇,有多少时间是留给我与你交流谈心的呢?”曲敏捷回敬道。

“曲老师说得对呀!不过你要相信,你说的那些男女朋友不过是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罢了。我这不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改邪归正了嘛。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就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请曲老师看我的实际行动吧!”刘天明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揽住曲敏捷的肩,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深情地说:“阿敏,不说笑了,我白天在办公室看到了报纸,‘丹雨听你说’栏目上那篇访谈,虽然用的是化名,但是我一看就知道采访的是你,所以特意早早回来安慰你这颗小心脏。你小时候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我却不得而知,不能为你排忧解难,真是该死。”

刘天明虽然说话油嘴滑舌的,却是个感情极其丰富的人,曲敏捷当年接受他的求爱并最终决定嫁给他,也正是看重了他这一点。而且,他是那种性格跳脱又比较爱走极端的人,曲敏捷听得出他今天的这番表白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也一定能够说到做到。这份情曲敏捷当然得接着,她也已经是人到中年,惯看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与刘天明这种少年夫妻结下的感情是不可能轻易舍弃的。她把头倚在爱人的肩上,说:“天明,我昨天去见他了,他老伴儿已经去世三年,他见到我,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说了许多表达歉意的话,我想了一路斥责他的话竟然一句都没有说出口。他还提出想跟我妈妈复合,你说可能吗?”

刘天明扶正曲敏捷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咱妈同意。你当女儿的,可不能在中间阻拦,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生身父亲啊。”

“现在问题是,我这边倒没啥意见,老太太那里却表示坚决拒绝,连他让我捎的大白兔奶糖都给扔了。”曲敏捷无奈地说。

“你老爸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咱妈的事,还不许老太太发泄发泄心中的怨气啊!这样,你把老爷子地址告诉我,明天我就去会会这位老同志,跟他共同商量对策,我还不信攻不下你妈妈这座山头。阿敏,我说句实在话你别不爱听,你老爸虽然是老鳏夫一枚,人家也是老局长退下来的,想找个后老伴儿那也是分分钟的事,他想跟咱妈复合,我认为,还是念着当年那份感情,惦记着你们姐妹两个。”刘天明滔滔不绝地说。

“刘天明你这话我还真就不爱听,你们男人凭什么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抛弃就抛弃想召回就召回,左右都是你们对。”曲敏捷生气地说。

“好好,算我多嘴,该打。求你别把我与曲老爷子归于一类混为一谈好不好?我对你和咱儿子怎么样,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刘天明故意做出打嘴的动作来,曲敏捷被逗乐了。

“行吧,天明,正好我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位老同志,就劳烦你跑一趟,去他那里把我妈妈的态度转告给他。另外,另外也让他欣赏欣赏你这位从未谋面的巧舌如簧的好女婿。”曲敏捷说。

“放心吧老婆,保证完成任务。”刘天明敬了个夸张的军礼。“我一定让老同志见到我就后悔,肠子都会悔青,因为抛弃了自己这么可爱的女儿,而失去了这样一个好女婿尽孝的机会。”

刘天明是个急性子,第二天上午就提着两瓶家中存放了十年的茅台酒,又顺路买了一只烧鸡、半只酱肘子和一些凉拌菜,来到曲啸天南山小区的家。

敲开门,自我介绍道:“曲伯伯好,我叫刘天明,是您女儿曲敏捷的丈夫。”

曲啸天喜出望外,热情地与来客握手,并将他让到客厅里坐下。

“曲伯伯,我看了报纸上对敏捷的访谈,这些事情她过去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俩谈恋爱时,她告诉我说自己的父亲在她五岁那年就去世了。您现在还活得这么硬朗,她却咒您死了,可见,您对她的伤害有多深。”刘天明不改快人快语的性格,毫不掩饰地说。

“小刘,你说得对,是我对不起敏捷姐妹和她们的母亲。都怪我那时年轻,比你现在还年轻好多的,总觉得前三十几年整个世界都欠我的。最主要的是,敏捷的妈妈从来都是那样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总把‘资本家少爷’挂在嘴巴上,党和政府都给我落实政策了,在她眼里,我这顶‘资本家少爷’的帽子永远也摘不下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曲啸天说。

“老太太就是那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二十来年相处,我这个女婿也有发言权。再说了,您回过头想想,我岳母一开始叫您‘资本家少爷’,您怎么能接受?后来还不是您地位变了,诱惑多了,才开始挑剔起她来了。您别不高兴,我这样说,没把您当成老丈人,咱今天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刘天明说。

“是啊,小刘。这些年退休在家,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来,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当年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你想,我第二个老伴儿已经去世三年多了,也不乏有人给我介绍一些所谓条件比较优越的女同志,但是我哪个都看也不看就断然回绝掉了。其实我心里头一直忘却不了和敏捷妈妈在艰难困苦中走过的那段时光,以及后来对她们的歉疚。可是,我又没有脸面去找她们母女当面道歉。直到看了报纸上的文章,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对敏捷伤害这样深,终于鼓起勇气,想跟她们见上一面,把我深埋在心底的话统统讲出来,以求得自己的精神解脱和她们的原谅。”曲啸天神色忧伤地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融化掉这块坚冰,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昨天敏捷去见了我岳母,老太太当场就回绝了您想复合的美意,把您让敏捷带去的糖果都给摔了,气得直哭。”刘天明接过曲啸天递过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曲啸天闻听此言,表现出大失所望的神情。

刘天明接着说:“老太太能哭,我觉得倒不见得是坏事,相反,这事儿还真就有门儿。有道是哀莫大于心死,如果她心里已经没有您,就不会哭了。您没听说过那句话吗,爱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漠视。这么多年过去,敏捷和她的妈妈对您的态度还只是仇恨而不是漠视,可见她们心里一直还有您。您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曲啸天微微点头,暗中欣赏这位女婿爽朗的性格、缜密的心思和卓越的口才。

这天中午,刘天明自告奋勇,去厨房切了酱肘子,掰开了烧鸡,又把带去的凉拌菜用餐盘一一码好,打开一瓶自带的茅台,留下来陪曲啸天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大酒。

其间,刘天明以自己40几年人生经历积累的生活经验,帮曲啸天出了一大堆弥合与许凤玲、曲敏捷母女嫌隙的锦囊妙计。

曲啸天退休后,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喝顿酒了,老伴儿方华去世后,更没有人跟她聊这么多的话。这个刘天明性格豪爽,快人快语,与曲老爷子阴柔寡言的性格形成了鲜明对照,像一缕阳光把他阴沉沉的世界照得通亮。

翁婿二人把一瓶酒喝得见了底儿,都有些醉意,刘天明一沾酒,话匣子打开更是停不下来,曲啸天一辈子的心结差不多全被打开了。

与曲啸天道别,刘天明下楼看了一眼停放在楼下自己开来的路虎,心说:只好打车回去,明天再过来取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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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熟悉的陌生人(六)

最近,青山文化广场里出现了一位戴米白色礼帽的老者,每天都拿着个小马扎坐在广场边上,津津有味地看一群中老年妇女跳广场舞,只是默默地欣赏,不上前,也不说话。他的眼睛其实只专注地盯着一个人,她在人群里个子最高,一眼便能挑出来,依旧微胖,皮肤白净,因为年纪的缘故,给人的感觉是富富态态的福相,头发有些花白,随意挽到脑后,白色半袖上衣,红色碎花长裙,白色胶底舞蹈鞋,显得有几分气质。不错,这位热心观众正是曲啸天。

舞蹈队伍中的许凤玲注意到了他,并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老了,比年经时还要瘦,所以身上的衣裤就显得松松垮垮的,不知道他胃溃疡的老毛病现在好没好?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戴着一副近视镜,低眉顺眼,整天不说一句话,长相白净清瘦的青年矿工;那个年三十儿晚上被她气得差一点掉眼泪儿,又开心地吃饺子的书呆子;还有,矿工宿舍里偷偷摸摸战战兢兢的第一次彼此给予,大女儿出生时的欢天喜地……

他一天天地按时来,她被生活磨砺得已经坚硬的心一天天地软了下来。

这天早晨,广场舞散场后,平时跟许凤玲一同回家的邻居牛姐要去医院看望生病的亲家母,许凤玲便落单了。一个人刚走出广场,曲啸天就追了上来,在后面轻声喊道:“小许,是小许吗?”

许凤玲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吧老同志,这里没有小许,只有老许。“

曲啸天被抢白得无言以对,尴尬地站在原地。

“你是不是觉得我能活下来,还有心思跳舞,很奇怪,心里挺不得劲儿?”许凤玲面带讥讽地说。

“小许,你还是那个嘴巴不饶人的脾气。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是都跟敏捷说过了嘛,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曲啸天陪着小心谦恭地说。

“你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一走就是40来年,一句对不起就完啦?你这句对不起可真值钱!对不起曲大局长,民妇得去市场买菜了,没工夫跟您这位大知识分子大领导干部闲打牙。”许凤玲说罢,抬腿就走。

曲啸天向前追了几步,许凤玲速度不减,头也不回,他只得无趣地停下脚步,见许凤玲渐渐走远,直到在街角处消失也没有回头。

离开文化广场,曲啸天大脑一片茫然,信步来到公交车站点,等来了8路车,决定去女婿刘天明的公司坐坐。

来到公司大门口,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他,问:“老爷子,找谁?”

“我找刘天明。”曲啸天站下来,说。

“请问您跟刘总预约了吗?”保安态度缓和下来。

“他是我女婿。”曲啸天自豪地说。

“您老请屋里坐,我给楼上打个电话,看看刘总在不在。”保安热情地接过曲啸天手里的马扎,扶他进到保安室坐下。

电话拨通,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姑娘从楼上下来,热情地说:“大爷,刘总请您上楼。”

曲啸天客气地对保安说了一声“谢谢小同志”,便随姑娘乘电梯上到三楼。

姑娘敲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听到里边喊“请进”,便推门引曲啸天进到刘总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刘天明正在接座机电话,示意曲啸天坐到沙发上。

放下电话,刘天明绕过老板台,热情地说:“岳父大人,您老人家怎么找到这里来啦?有什么事,一个电话知会一声,我过去就是啦。”边说,边找杯子给曲啸天倒水。

曲啸天经过早晨一番折腾,这会儿委实有些口渴了,喝了口水,放下杯子,说:“天明,你这总经理办公室比我当年的局长办公室可阔绰多啦!“

“您老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土财主,靠这些摆设充充门面罢了,您老人家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国家干部啊!”刘天明心里暗暗得意,嘴上却这样谦虚道。

“天明,你忙,我也不多打扰你,我今天是来向你继续讨教的。我按照你设计的方案,去了文化广场天天给敏捷妈妈站脚助威,可是她不肯理我呀!我上前同她打招呼,她几句话就把我给呛回来了。”

曲啸天诚恳的态度像个好学上进的小学生,刘天明心里想笑,忍住了,故作认真地说:“岳父大人,我猜,您这辈子一定是被女同志给宠坏了,是不是从来也没有追过女孩儿,都是人家倒追您的?”

曲啸天被刘天明逗笑了,表情有些害羞。

“让我猜对了不是。您老可不知道,我当年追您女儿,那可真是嘴皮子麿破鞋底儿跑漏,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不知比您现在费多少功夫呢。咱当男人的,就要学会胆大心细不要脸的功夫,这样才能打动女人的芳心。面对心仪的女人,姿态放低点儿不丢人。不过,现在让您再从头学这些,恐怕也来不及了。这样吧,这个礼拜天儿,我和敏捷去趟老太太那里再说和说和,您老别急,先回家等待消息吧。不瞒您说,我自己母亲走得早,相处20来年,叫了丈母娘20来年的妈,我在老太太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和分量的。”刘天明这番话说得是认真的。

唠了一会儿,刘天明要留曲啸天在公司吃午饭,曲啸天说时候还早,就不在这儿啦,他还要回去抓紧雇个小时工把家里收拾收拾,万一哪天敏捷妈回心转意同意登门呢,得给她留下个好印象。

星期天,刘天明和曲敏捷吃过早饭,就开着路虎前往矿山职工家属区。夫妻俩进屋,老太太跳完早场的广场舞刚回来,脸上还汗涔涔的。

“妈,最近公司事儿多,一直没过来看望您。可算是今天有工夫,我想无论如何也得来这里看看您老人家,不然我这半个儿子就太不称职啦!这是给您带的多功能洗脚盆,您跳舞累了可以泡泡脚解解乏。”刘天明这种说话随意没大没小的性格深得丈母娘欢心。

“你们年轻人,就忙你们的事业吧,我挺好,不用你们挂着,也别再乱花钱了。”许凤玲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女婿的甜言蜜语感到很受用。

“今天,就算是再忙,我也得来一趟,因为,我是受人之托,跟您老求情儿来了。”刘天明收起笑容,表情认真地说。

许凤玲惊异地望着女婿的脸,等待下文。

“是我老岳父,前天顶着烈日到我公司来了,求我无论如何帮他争取一个机会,跟您当面把话说开。”刘天明说。

“你老岳父?哪个老岳父,你什么时候冒出个老岳父来?”许凤玲生气地说。

“敏捷的生身父亲,不是我老岳父吗?你们母女俩还骗我说人家不在了,一骗骗了20年。老人家文质彬彬的,多好的一个人,只跟我喝过一次酒,我就觉得咱爷儿俩特别对脾气。”刘天明继续展开攻势。

“天明你知道啥?你光看到他表面文质彬彬的,他做的那些恶事儿一定没有告诉你。敏捷头上那块疤,就是他害的。”许凤玲依旧语气强硬。

“不对吧妈,我怎么听敏捷说那块疤是您摔碗给划的?”刘天明反驳道。

“是我摔的碗不假,我是想砸他那个狗东西!”老太太越说越来气。

“妈您说错了,我岳父把他做的事一五一十都跟我说清楚了,并说他早就认识到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对不起你们,只是不好意思登门道歉。而且,我说话您别生气,妈您不觉得自己脾气也挺冲吗?我听岳父说,您年轻时总管人家叫‘资本家少爷’,他是个知识分子,自尊心很强的,您把这称呼总挂在嘴上,谁爱听?”

“我不也是随便那么一叫,寻个开心吗?如果真的嫌弃他成份高,我又怎么会嫁给他?”

见岳母情绪有所好转,刘天明立即乘胜追击:“妈,您今天反正也没啥事儿,我建议咱就见一见曲啸天同志,给他个承认错误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

曲敏捷端着洗好的草莓进屋,也插话说:“是啊妈,你就听听他怎么说嘛!敏锐昨天跟我微信聊了一会儿,她听说这件事,放假也要和妹夫带孩子回来呢!”

“你们两个东西真是没心没肺,我养你们这么大,你们不知道感恩,老东西几句话就把你们给俘虏过去了。”许凤玲又有些生气地说。

刘天明赶紧接过话茬说:“妈您这观点我可不能接受,敏捷和敏锐是多孝敬的两个闺女啊!他们希望您能跟岳父和好,就是希望您晚年能过得幸福开心。我可听敏捷说了,这些年她一直想帮您找个老伴儿,可您每次都一口回绝了,我胡乱猜一下,您是不是心里一直放不下我岳父?”

这次许凤玲没有反驳,反而哭了。曲敏捷递一个眼色给刘天明,刘天明点燃香烟,借机离开房间去到外面的阳台。

曲敏捷一边拿毛巾帮妈妈擦眼泪,一边说:“妈,我知道这些年您活得挺苦的,我和敏锐也是一样,他确实做过太多对不起咱,特别是对不起您的事情,可他既然已经悔悟了,咱就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好不好?我听天明说,他还雇了钟点工收拾了家,随时准备恭候您光临呢。”

“谁稀罕去他那个家!他要是真有心,就回到这里,从哪里犯下的罪过,就从哪里开始赎罪!”许凤玲此时说话的语气已经缓和多了。

刘天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已经听明白了岳母这话的意思,忙说:“敏捷,你陪陪妈去市场买点儿菜,我去把岳父接过来,咱今天就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开,破镜重圆,好不好?一家人,何必都在这里绷着。”

见岳母没有表示反对,刘天明赶紧穿鞋下楼。

时隔40年,许凤玲终于盼到丈夫曲啸天回家了。40年岁月沧桑,一家四口人坐在这个陈旧的小两居室住房里,吃着饭,喝着酒,述说着过去,努力让一切不愉快的陈年往事都化作云烟,只希望今后每一天的阳光都是明媚的。

刘天明建了一个群聊名称为“曲径通幽”的微信群,里边有曲敏捷一家三口,曲敏锐一家三口,曲思进一家三口,还有曲啸天和许凤玲,共11个人。大家在群里很快热情相认,彼此问候,建立起亲情来。建起了群,大家才忽然感觉到,这原来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而枝叶的根脉,正是当年像被狂风吹起的一颗种子一样从海市飘到青山的曲啸天。

有父有母,才更像一个家。再过几天就是父亲节了,曲敏捷终于可以过一个有父亲的父亲节了。刘天明和曲敏捷商量,就在这一天坐飞机带两位老人家去趟海市,和敏锐一家聚一聚,也让老父亲带母亲回自己的老家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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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两个苦瓜一根藤

“丹雨听你说”栏目甫一推出,就产生了极大的社会反响。关于阿敏的访谈稿件《叫一声“爸爸”太沉重》见报当天,就有好几个读者打来热线电话,表示希望参与“丹雨听你说”栏目,接受访谈。这篇稿件通过青山日报微信公众号和“青山云端”手机客户端同步转发,更引起网友的极大推崇。网友们认为,“单身妈妈”“单亲家庭”确实是个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同时也带来诸多社会问题,这个栏目充分体现了主流新闻媒体的人文关怀。

一时间,靳明丽和王丹宇两个接听电话,预约采访,撰写稿件,忙得是不亦乐乎。

这天傍晚,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小雨,东边的天空挂起一道弯弯的彩虹,空气干净清新。雨后彩虹,在工业城市青山的上空并不多见,所以人们纷纷拿起手机拍照,留下这一奇观。

靳明丽忙完一篇访谈稿件,点开手机,见关于彩虹的微信已经在朋友圈里刷屏,其中就有王丹宇在自家小花园里拍摄的,还配了一首颇具意境的小诗。她给这条微信点了赞,摇着轮椅来到落地窗前,抬眼望去,果然见一条完整的彩虹挂在天上,心情随之大好,忙给王丹宇打去电话,说:“丹宇老师,这段时间跟您合作,学到了很多东西,今晚咱给自己放松放松,我请您出去吃个便饭好吗?”

“小靳你过谦了,你这种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也值得我学习啊!你不知道,我自从不担任牧场中学的校长,特别是到青山文联不坐班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慵懒散慢起来,这一阵子与你合作,人被事儿牵着走,你别说,过得还真挺充实的。这样吧,我就一个人儿,你来我家,咱们一起烧菜做饭好不好?”王丹宇真诚相邀。

“这——丹宇老师您可能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也是一个人生活。这样,反正咱都住在一个小区,就请您屈尊移步来我这里吧,我冰箱里准备了一个星期吃的呢,什么都有。”靳明丽说。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你的情况。好吧,你不要动了,把地址发给我,等我一会儿,半个小时就到。”

王丹宇挂断与靳明丽的通话,就开始收拾头脸,换衣服。打开酒柜,取出一瓶大女儿其其格与赵晓东去欧洲旅游带回来的法国干红。出门,又拐进小区大门外的水果超市买了荔枝、山竹两样应季水果,按照手机上的定位敲开了靳明丽的家门。

靳明丽坐着轮椅,已经在厨房煎好了两份黑椒牛排,拌好了一份蔬菜沙拉,正准备做培根芦笋卷和给面包片加热。

“小靳,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动吗?怎么你还亲自下厨了?”王丹宇一边忙着脱鞋一边充满歉意地说。

“丹宇老师,您跟我接触的时间短,还不了解我,我除了两条腿不听指挥,其他什么都不耽误。你就踏踏实实地在客厅里坐着,再过十分钟,咱就可以开饭。”靳明丽一边往客厅里推王丹宇,一边说。

王丹宇只能客从主愿,来到客厅。举目望去,靳明丽家两室一厅的住房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心中暗暗佩服她的刚强励志。

过了大约十分钟,靳明丽喊道:“丹宇老师,咱们可以开饭啦!”

“小靳,你以后不要老师老师地称呼我,就叫我丹宇姐好了,这样听起来更亲切些。”

“好哇,那我就不客气,叫你姐姐啦!我正好没有姐姐。”

“你总还比我强,我是个独生女,兄弟姐妹都没有。”

王丹宇坐到桌边,见靳明丽已经把饭菜端上来,摆上两只高脚杯,她带去的那瓶红酒也已经打开,放在醒酒器里醒上了。

“丹宇姐,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呀,您是算出了我会做西餐吗?恰好就拿来一瓶红酒相匹配。”靳明丽笑道。

“我本来晚上吃得就不多,是想过来让你陪我喝点红酒的,你烹制的这些美味佳肴倒吊起我的胃口来了,明丽你真能干,姐姐我真是自愧不如。”王丹宇发自内心赞叹道。

靳明丽给两个人的杯子里各倒了半杯酒,说:“丹宇姐你信命吗?”

“怎么的明丽,你一个党报的编辑不会是个唯心主义者吧?”王丹宇笑道。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好多事情都是命运安排好的,你争是争不来的。丹宇姐,我每天联系那些单身妈妈,听她们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思想困惑,其实我本人就是一个单身妈妈,我与前夫张鹏去年办了离婚手续,其实我俩的婚姻早在十年前已经名存实亡了。丹宇姐,别光听我说,您尝尝我煎的牛排火候怎么样?”靳明丽说。

王丹宇用餐刀切下一小块儿,叉起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连连点头说:“嗯,火候正合适,地道!”

靳明丽举起杯子,说:“为咱姐妹俩的愉快合作,干杯!”放下杯子,又说“丹宇姐你不要烦,今天咱们姐妹相认,我就当您一次访谈对象,把我这二十多年的苦水跟您倒一倒。我混到了今天这副模样,也是咎由自取,我这些年心里一直恨一个人,您知道是谁吗?”

王丹宇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

靳明丽端起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说:“我特别恨你家姐夫的那位孪生哥哥,我最敬爱的钟老师,钟副总编辑。你不知道,我大学毕业前实习时他带过我,我毕业到报社的时候,他因为前妻林美惠婚内出轨两人刚刚离婚。不瞒你说丹宇姐,钟山是闯入我心里的第一个男人,他离婚带着一个男孩子,姐姐你说,我一个大姑娘倒追他算不算下嫁?”

王丹宇不置可否。她此时思绪已经飞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那次大一新生开学典礼上,年长自己一岁的学弟钟山在舞台上表演吉他弹唱《童年》和《外婆的澎湖湾》,又何尝不是拨动了她的心弦啊?原来,她与这个自己刚刚认下的明丽妹妹的初恋情人竟然是同一个人!她们真称得上是两个苦瓜一根藤了。这世界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啊!

“丹宇姐,敬你一杯!你和姐夫是多好的一对伉俪呀!真真是羡煞了神仙。”靳明丽端起酒,又与王丹宇碰杯。

王丹宇也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把半生的酸甜苦辣统统饮下。放下杯子,说:“明丽,你这样说,我倒真觉得缘分天注定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你跟钟山没有走到一起,只能证明是老天不成全你们,月老的红线压根儿就没把你们两个拴在一起,付出再多的情感也是枉然。瞧你这家里收拾得多干净利整,你再去你钟老师家看一看,我可不是背地里说人家坏话,只不过陈述一个事实,别看邱月月老师把自己和小公主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家里东西摆放那叫一个乱,像开二手货市场。钟山在家的时候紧着收拾,下乡那阵子家里又乱得不行。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他不爱你,并不等于你不够好。男人有时候还就是贱坯子,你越对他好,他越躲着你。你对他保留点神秘,他倒反过来产生探秘的好奇心。女追男隔层纱,纯粹是骗人的鬼话。”

“丹宇姐你说得太对了。我认为,女追男隔层纱这个道理,是说给美女的,对丑女不灵。各花入各眼,也首先得是一朵按照普世的审美观来看是一朵好看的花才行。喝酒喝酒,不说这些了。”靳明丽又端起杯子,把杯下酒一饮而尽。

“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谁说咱明丽不是一朵花啦?不过,这朵花是一枝带刺儿的玫瑰,男人可能觉得不好把控,所以不敢轻易来摘。不是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古话么?”

“丹宇姐,你这话就不对了,你采访的曲敏捷的母亲,不就是因为文化水平不高,才不幸沦为弃妇的吗?这样看来,有才无才也不是问题的关键。”

“这倒也是。有首歌这样唱,说女孩儿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依我看,男人的心思女人也猜不明白。明丽,别的且不说,钟山做新闻业务工作还真是一把好手。他的创意非常接地气,实践证明,咱们做的‘单身妈妈热线’真的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就说第一期那位曲敏捷老师吧,咱们的访谈稿件见报后,父女二人40来年的恩恩怨怨都化解了。小曲还告诉我,他的爱人看到这篇访谈稿后也深受教育,对她比从前好多了,周六周日没有极特殊的事,固定在家里陪她。还有啊,她的老父亲曲啸天和母亲许凤玲的关系也缓和不少,老爷子幡然悔悟,老太太也逐渐放弃了怨恨,两位老人破镜重圆我看也为期不远了。其实,人的一生本来活得就挺累的,多一分宽容,多一些爱,总比心存怨怼和仇恨要好。”王丹宇说。

“丹宇姐你知道吗?我最佩服你的就是思考能力,我这个人,行动力强,思考能力相对偏弱,其结果就是陷入一种蛮干的状态,所以把自己这辈子弄得这样惨。”

“明丽,你可不要这么说,我们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别人光鲜的一面,其实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从我写的小说中不是已经看到了我经历的苦难童年吗?你一定也听说了,前一阵子我大女儿其其格和丈夫赵晓东也闹了那么一出。”王丹宇很想说,我的初恋也惨遭钟山的无情拒绝啊!却终究感到有些难为情,没有说出口。

王丹宇与靳明丽边吃西餐边喝红酒边聊着彼此的往事,不觉天已经黑了。

吃罢晚饭,王丹宇要帮助靳明丽收拾,靳明丽坚决表示拒绝,说:“你不知道东西该怎么归位,就在客厅里坐着喝点茶吧。”

“既然你不用我帮忙,我也就不多打扰你了,先回去啦。”王丹宇起身想走。

靳明丽说:“丹宇姐,今天下午我接了一位姓崔的读者打来的电话,说自己也很喜欢写诗和读诗,以前还在作家班听过你讲过课,非得要约你谈一谈,你看看哪天能安排上?”

“你约吧,我手头上的活儿都忙完了,明天就行。”王丹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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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爱的代价(一)

这次采访约在了青山日报社一楼新建的茶吧。王丹宇觉得,整天宅在家里总不是个健康的生活方式,所以决定走出户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正好昨天刚刚下过一场雨,暑气也不是那么重。

下午一点半钟,王丹宇打车来到青山日报社一楼新辟出的茶吧时,这位女士已经等候在那里。看年龄,也就三十岁出头,穿一身水绿色半袖低胸连衣裙,高个子,披肩卷发,体态丰满,面部比较有棱角,小麦色皮肤,厚嘴唇,大眼睛,按当下的审美标准,属于那种性感型的女子。

“丹宇老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崔雨虹,平时喜欢写写诗,以前在报纸杂志上也发表过一些。您的三本诗集《绿海》《星河》和《生命之歌》我都认真拜读过。”女子从座椅上起身自我介绍道。

“你好小崔,咱青山有这么多女诗人啊!你已经是第二位说看过我诗集的人啦。”王丹宇笑道。

“我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看过,而是一字一句认真地拜读过,特别是您的那本《生命之歌》,我觉得与我的情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好像写的就是我的经历。您一定不记得了,我十几年前在省作协举办的培训班上还听过您的课呢。”崔雨虹说话时胸脯起伏,有一些紧张和激动。

王丹宇凭几十年的阅人经历,判断出这是一个情绪型的访谈对象,只要把她的情绪调动起来,自己不用更多插言,听她讲就好了。想到这里,王丹宇起身给崔雨虹倒了一杯热茶,崔雨虹用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崔雨虹的讲述,就从那次省作协组织的诗歌创作培训班开始。

“我在咱青山供电公司办公室工作,诗歌创作是我的业余爱好,初中时就开写,已经写二十多年了。我的初恋男友,后来成了我的丈夫,现在应该称作前夫了,就是我的诗友,也是那期培训班的学员。”崔雨虹说。

崔雨虹22岁大学毕业后,就来到父亲老同学任总经理的青山供电公司办公室当上了一名文员。

那一年的秋季,省作协举办为期三天的青年诗人培训班,青山供电公司职员崔雨虹与青州中医学院研二学生方亮是培训班的同学。课上研讨时,方亮从一名中医专业研究生的审美角度,一下子就迷上了聪慧健谈顾盼生辉的崔雨虹同学,崔雨虹对这位戴着金丝边眼镜书生意气热情开朗的男同学印象也不错。课下交谈,两个人瞬间擦出爱的火花,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彼此心中都把对方作为心仪对象,并通过眼神传达了爱意。培训班结束时,两人互留了联系电话,并很快进入热恋模式。

两颗年轻的心相互吸引着,牵绊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开始想念,因为你终将离去……”崔雨虹在诗中这样写道。

初恋,相思,欢聚,别离,那是一段最浪漫美好的时光。方亮每星期六都要不辞辛苦起大早坐绿皮火车来青山陪伴女朋友崔雨虹,半夜再坐绿皮火车回学校。方亮往来奔波,为伊消得人憔悴。崔雨虹想念恋人,愁情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两个人都觉得遇到了此生最对的那个人,他们必须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多等。当年年底,方亮研究生还没有毕业,他们就匆匆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新婚的家安在了青山,两颗火热的心碰撞出的激情很快就孕育出爱情的果实,第二年9月份,一个小生命诞生了,取名方清晏。此时,方亮也正好研究生毕业,放弃了省城大医院环境舒适的工作和父母早早准备好的宽敞明亮的婚房,来到青山中医院当上了一名青年医生。

新婚生活是甜蜜的,虽然暂时住的是崔雨虹父亲一处闲置的单室住房,但是两个相爱的人终于可以长相厮守,这比什么都重要,小儿子的到来更增添了这个小家庭的喜气。崔雨虹每天都生活在诗情画意里,被浓得化不开的爱紧紧包围着,辛苦育儿之余笔耕不缀,诗歌创作如同井喷,年底就自费出版了一本题为《与幸福有关的日子》的诗集。

而此时,方亮的志趣却在悄悄发生着改变,他不再沉迷于诗歌,医院繁重的工作和家庭沉重的负担已经让他无心读诗更无暇写诗。他对诗歌的爱好似乎只停留在学生时代,只为给无法安放的青春寻找一个载体,随着大学毕业走入社会,特别是恋爱婚姻家庭三步曲完成之后,他的情趣迅速转移到日常俗务当中。自己不写诗也便罢了,对崔雨虹的诗歌创作热情常常表现出漠视,有时甚至泼冷水。这让崔雨虹有些不开心。她内心中觉得,方亮变了,变得不像过去那样爱自己懂自己了。诗人的创作灵感需要爱情滋养啊,没有爱情,又何来创作激情呢?

这天晚上,小清晏熟睡了,方亮倚在床上,捧一本西医的大厚书在认真研读。崔宇虹洗漱完毕,揭下了敷好的面膜,还给身体喷了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法国香水,然后,靠着方亮身边坐下来,用下巴拱了拱他的肩膀,温柔地说:“亮哥哥,不看了嘛,陪我聊聊天儿好不好?”

方亮放下手中的书,用手轻轻摸一摸崔雨虹光滑细腻的脸颊,说:“小雨点儿,你先睡好吗?明天省内同行要来我们院开展中西医结合治疗高血压的学术观摩活动,这个项目是主任和我共同搞的,主任作主旨发言,临时决定让我也介绍一下临床应用情况,我得抓紧准备准备,强化一下西医诊疗知识,到时候不能掉链子啊。”

崔雨虹嘟起嘴,悻悻地说:“好吧,那我先睡了。”

崔雨虹说,这是方亮第一次拒绝她的主动示爱。“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啊,甭管是期末考试还是论文答辩,也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约好的见面时间他从来也不会爽约。这真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又过了几年,方亮因为工作业绩突出,被破格提拔为中医院内科副主任。中医院还以成本价给他解决了一套100平方米两室一厅的住房,就在医院南墙外,一来奖励这位青年医生的工作成绩,二来也为了紧急情况时出诊方便。崔雨虹的同事朋友同学都说,雨虹你真有眼光,找了这样一位青年才俊。言外之意是,崔雨虹高攀了这位方主任。崔雨虹心里不服气,他是青年才俊,我也是著名诗人啊,他出学术专著,我还出了一本诗集呢!

医院整天有忙不完的事,崔雨虹的办公室工作倒是无比轻松,所以,洗衣收拾家买菜做饭接送小清晏去幼儿园一应事务全部由崔雨虹承担下来。崔雨虹是个手脚麻利做啥像啥的女人,做这些琐事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最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是感到与方亮的情感越来越疏离。方亮回家除了看书就是上网,研究的都是崔雨虹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的医学方面的问题,再不是当年那个热血沸腾诗情澎湃的翩翩少年。

实在忍无可忍时,崔雨虹也会抱怨:“方亮,求求你,能不能别总把医院呀患者呀疾病呀的带到家里来说,多膈应人啊!”

“人吃五谷杂粮的,哪能不生病,哪一个人能离得开医院和医生?你写诗,我看那才真的叫无病呻吟呢。”方亮说。

“你胡说,鲁迅、郭沫若,柯南道尔,还有好多好多当代作家,不都是弃医从文的吗?你敢说他们都是胸无大志无病呻吟?”崔雨虹不服气地反驳道。

“好吧好吧,作家,诗人也很伟大行了吧?雨虹女士,我不反对你写诗,说不定某一天我家真产生了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呢!但是,也求你别总干涉我致力于庸俗的治病救人医学研究好不好?”

在崔雨虹听来,方亮说这番话时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这让她感到很伤自尊。这是他们的感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儿子上幼儿园后,崔雨虹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忙碌。那个时候,也正是熟女崔雨虹人生最光彩照人的阶段,春水荡漾,春花盛开。青年医生方亮却依旧整天埋头在医疗工作和课题研究中,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崔雨虹已经隐隐地感觉到,方亮这道篱笆再也圈不住她一颗躁动的春心,她这一树的红杏是注定会有一枝两枝开出墙外去的,偷采这花枝的,不是张三,便是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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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爱的代价(二)

按照哲学的观点,事物总是由量变到质变,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崔雨虹出轨,终于因为一次成熟的条件而由意念转化为现实。

那是一年的春天,春天本来就是万物复苏万象更新的季节,女诗人崔雨虹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因为得不到丈夫方亮积极而及时的抚慰而感到极其孤独落寞,无处安放。这时候,供电公司党高官马维成带队,率她和政工部主任李浩然去江城,参加一个全国电力系统为期一周的宣传信息工作培训班。本来报的是办公室潘主任,因为潘主任丈母娘忽然阑尾炎发作住院手术走不开,这次培训便临时由崔雨虹顶上,崔雨虹在办公室负责写文字材料,参加这个培训班也正合适。说是培训,其实授课内容并不多,是半学习半休闲性质。崔雨虹把儿子送到父母家,收拾行囊欣然前往。

三个人刚报到,马书记就接到公司总经理的电话,青山供电公司发生了一起安全事故,有人员伤亡。他匆忙返回处理善后工作,留下李浩然和崔雨红继续在江城参加培训。

培训班在钟山风景名胜区的天地和宾馆举行。学员来自全国各地,吃饭又都是自助餐,不利于彼此熟悉和交往,所以李浩然和崔雨虹这两个来自同一个单位的人上课吃饭自然就凑在了一起。

晚饭后,崔雨虹敲响了李浩然房间的门。李浩然喊了声“请进”,以为是服务员,也没抬头。李浩然穿了件黑色跨栏背心,正在低头调电视节目,映入崔雨虹眼中的李主任是一个胸肌和肱二头肌发达、侧脸棱角分明的健美男子形象。李浩然是公司有名的才子,不但工作上的文字材料写得干净利整,条理分明,散文也写得相当棒,时不时就有作品见诸报刊。今天,出现在崔雨虹面前的又是这样一位内外兼修的健美才子,她的心弦猛然被拨动了一下,脸竟然不由自主地红了。

李浩然抬头,见来者是崔雨虹,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说:“对不起雨虹,我还以为是服务员呢。”边说,边抓起床上的衬衫往身上穿。

“李主任,女学员这边出了个单儿,我只好一个人住了,连个伴儿也没有。我想请你陪我到外边走一走,呼吸呼吸风景区的新鲜空气,天快黑了,我自己出去有点儿害怕。”崔雨虹娇羞地说。

“没问题,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走。”李浩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见李浩然嘴上说着却站住不动,崔雨虹迟疑了一下,明白应该回避,便退出房间。

过了大约五分钟时间,李浩然出来了,长裤,半袖上衣,跑鞋,一身运动装扮。

两个人走出宾馆的大门,沿景区大道向前慢慢地走,又拐进一条石板铺就的缝隙中长着绿草的小径。太阳已下山了,外边温度适宜,小径边的红、白、黄玉兰花正在盛开,芳草夹杂着花香,令人宛若置身仙境一般。而此时的崔雨虹正穿了件鹅黄色真丝连衣裙,身材高挑挺秀,恰似一朵最大最艳的黄玉兰花。风景宜人,又有美女在侧,李浩然不免有一点怦然心动。

“李主任,过去没有注意,你还是一位运动健将啊!”崔雨虹侧过脸望一眼李浩然,充满敬意地说。

“是啊!我上大学时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中锋呢,工作以后也每天坚持跑步,不运动,浑身都会觉得不自在。”李浩然向空中挥了挥手臂,做了个投篮动作,得意地说。

“怪不得呢,你身材保持得这么好。李主任,以前光知道你是咱公司著名的才子,今天才发现,你原来是文武全才啊!”崔雨虹言语间充满了羡慕之情。

“雨虹,你可别这么表扬我,我只会打打球摆弄摆弄文字,不过是些屠龙之术。哪能比得上你爱人方主任,学贯中西医,治病救人,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本领啊!”李浩然真诚地说。

崔雨虹没有搭言,两人继续慢慢向前走,走着走着,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面。傍晚无风,湖水清澈而宁静,倒映着远山、近树,女诗人崔雨虹陶醉在这情境之中,忽然觉得人生真是太美好了,生而为万物之灵的人真的是太幸福了!

湖边有几块圆石,崔雨虹说:“这里风景好美!李主任,咱们坐一会儿好吗?”

“好呀!”李浩然愉快地应到。

二人分别挑一块大小高低距离适中的石头坐下来,面向这湖光山色,忽然都找不到话题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冷场。

“李主任,不知道你家嫂子是做什么工作的?”还是崔雨虹首先打破了沉寂。

“她呀,在时尚时装城经营一个卖服装的档口,从广州倒腾服装出售。”

“原来是位商界人士啊!我猜,她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不然怎么能俘获你这位大才子的心。”

“嗯,漂亮嘛,还真谈不上,也就是个一般人儿吧。你不知道,我们两个,是父辈指腹为婚的。”

“还有这事儿?快说说看,一定很有趣儿!”崔雨虹表现出小女孩儿一样十分好奇的神态。

“也不算怎么太有趣儿。我们两个的父亲是老战友,在部队的一次军事训练中,面对突然脱手即将炸响的手榴弹,她的父亲将被吓呆了的我的父亲扑倒,救了他一条命。两人从此成了好兄弟,当时就说,将来两人娶了妻生了子,如果都是男孩子就结拜为兄弟,如果都是女孩子就结拜为姐妹,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结果,就是今天这个样子喽,她比我还年长两岁。她家在青山,从小不怎么爱读书,只念了个职业学校,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只好去服装城帮人家卖衣服,卖着卖着就寻出了门道,自己租了一个档口。我大学毕业后,父亲的老战友我现在的老丈人帮我在青山安排了这份工作,所以我就来青山,同他女儿结婚啦,事情就这么简单。”李浩然讲述道。

“李主任,你还真是个大孝子啊,就真的听从了你父亲的安排?”崔雨虹不无遗憾地问道。

“说实在话,我对这桩婚事也有过困惑,可我家老爷子说:如果当年没有你周伯伯救我,我这条命就交待了,哪还有你小子,悔婚的事可千万不能做,那样会遭报应的。”李浩然笑道。

“这——李主任,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你和你爱人,你们有感情吗?你爱她吗?”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们可不像你们诗人那么浪漫多情。儿子都上初中了,像小品中说的,还能离咋的。”李浩然又笑了。

崔雨虹发现,李浩然的笑容特别阳光灿烂,是那种硬汉与暖男的合体。

这时候,天色渐渐暗下来,星星出来了,李浩然为崔雨虹的世界升起了新一轮太阳。

沉吟了半天,崔雨虹又说:“李主任,有许多夫妻,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他们自己并不见得感觉幸福快乐。比如我,许多人都以为方亮年轻有为,我们一定生活得幸福美满,岂不知,他其实就是个书呆子,回家捧起书看个没够,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我买件新衣服,换个新发型,他都注意不到。”

孤男寡女独处,崔雨虹扯出的这个话题又实在敏感,李浩然产生一丝警觉,抬眼望一下天空,说:“时候不早了,咱回吧!”

两人站起,慢慢往回走。夜色中,玉兰花依然静静地绽放,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崔雨虹觉得,这应该也必须是一个有故事的夜晚,否则便是辜负了这转瞬即逝的大好春光,还有明媚了这夜晚的那轮太阳,对,我的太阳,下一首诗的标题就叫“我的太阳”。崔雨虹的心潮澎湃着,思绪跳跃着,脚步却忽然停顿下来,跟不上这飞转的情感和欲望。

“李主任,抱抱我好么?”声音虽然是轻轻柔柔的,却一字不漏准确无误地送达到李浩然的听觉神经并迅速地传导到大脑中枢神经,大脑中枢神经又迅速下达指令分泌出男性荷尔蒙,一双肱二头肌十分发达的手臂稍稍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这巨大的诱惑,将这声音的主人拥进怀中。崔雨虹有一米七的身高,仰起脸,丰满的嘴唇恰好与一米八身高的李浩然低下头周边冒出浅浅胡须的唇合在了一起,做成一个巧妙的“吕”字。

草丛中,是“叽叽叽叽”有节律的虫鸣,遥远处,偶有一声布谷鸟的叫声传来,常人听来是“光棍好苦”,而他们听到的却是“不管不顾”。除此之外,天地之间就只有这两颗心在激烈地碰撞跳动。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的生命在他的怀抱里慢慢融化。

良久,“吕”字分成两个“口”字,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

这个晚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到了李浩然住的房间,度过了一个价值千金的春宵,那感觉是他们人生经历中从未体验过的,直觉得夜太短,一刻都不想浪费掉,天却亮了。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培训班上只见两个无精打采的学员,宾馆房间则成了他们“天地和”的第二课堂。

为期七天的培训班很快就要结束了,即将踏上返程的崔雨虹像是要走向刑场。这段浪漫与激情行将被杀戮。把崔雨虹拥在怀里,李浩然无奈地说,他对她是爱到了骨子里,可是他不能离开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儿子,无论是从道义还是责任来说,都不能舍弃。更何况,他的老父亲和老父亲的老战友兼亲家公还都健在,如果他李浩然胆敢做出此种停妻另娶大逆不道之事,这俩老兵是断不会轻饶他的,打折他的腿,也是说到做到。而她这边,又怎么跟方亮启齿谈分手呢?还有儿子方清晏,他们分手儿子又该怎么办?

回去的路上,崔雨虹哭了左一次右一次。李浩然却不像在天地和宾馆时那样温柔体贴耐心,而是表现出紧张焦虑的神情,很明显,是把她的缠绵悱恻当成了沉重的心理负担,甚至有些怪罪她对自己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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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爱的代价(三)

飞机降落在青山机场时天已经黑了,公司派来专车去机场迎接外出参加培训的李浩然和崔雨虹两个人。

车开到市区时,司机问坐在副驾驶位置正在打盹的李浩然:“李主任,先送哪位?”

“先送李主任吧,我家在中医院小区,比较远。”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崔雨虹抢先回答道。她在飞机上已经说了方亮今晚在医院值夜班不会回家,此时内心深处多么渴望李浩然回家放下行李后,就编个理由找个借口出来,打车过来陪伴她,别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孤独寂寞的夜晚里。

李浩然被两个人的对话惊醒,也不争执,车先在巴黎花园小区停下来。李浩然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礼貌地谢过司机师傅,挥手与崔雨虹道别,拖起行李箱向自家楼门洞走去,就好像他与她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在天地和那七个晚上的激情,他们不过是一同出一次公差的普通同事。崔雨虹心中暗自神伤。

车又开到中医院小区。崔雨虹下车,从座位上拿下自己的行李箱,与司机师傅道别。

崔雨虹家住在没有电梯的二楼,她用两只手吃力地将行李箱拖到楼上,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却从里边开了。崔雨虹知道,按正常排班,方亮今晚应该值夜班,明早在医院吃过早餐才会回家,所以方亮突然出现在家中令她感到有几分意外,几分失望。

“知道夫人今晚会回来,我特意串了个夜班。怎么的,是封闭训练吗,一周时间连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方亮一边接过崔雨虹手中的行李箱,一边笑呵呵地问道。

崔雨虹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进到门里,回过身关上房门。见餐厅里已经摆好了晚餐,看菜品,猜出一半是从熏腊店买回的熟食,另一半是由医院食堂打包的单炒。令她感到惊诧的是,还开了一瓶红酒,摆着两只高脚杯。更令她感到惊诧的是,桌边的花瓶里居然还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

“热烈欢迎夫人学成归来!我的厨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只能是因陋就简临时拼凑几样菜为夫人接风,还望夫人海涵。夫人一路辛苦,请坐请坐。”方亮用两只手扶着崔雨虹的双肩,往餐桌前推。

“等等,我还要去趟卫生间,洗洗手。”崔雨虹挣脱方亮的双手,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自己一个下午精心制造的浪漫,却没有得到远道归来的妻子热情回应,非但没有热情回应,而且好像视而不见,方亮感到有些困惑,也有些失望。这不就是她平时特别想要的浪漫效果吗?浪漫来了,怎么又不接受呢?

崔雨虹走进卫生间,打开镜前灯,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的面容,脸色灰暗,两腮消瘦,眼窝深陷,知是这些天不眠不休极尽贪欢造成的结果。她用温水洗了脸,擦了些晚霜和粉底,又淡淡地打了点腮红,面色貌似改善了一些。擦干手,慢腾腾地走出卫生间,坐到餐桌前。

方亮已经将红酒斟进两只高脚杯,静候在那里。待夫人坐定,忙举起杯子,高兴地说:“首先,请容许方亮同志对夫人崔雨虹女士荣归故里表示热烈欢迎!干杯!”

崔雨虹只得端起杯子,与方亮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用嘴唇抿了一下杯口,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天夜色朦胧中石板小径上的激情长吻,瞬间有一些眩晕。

“吃菜吃菜!虽然不是夫君我亲自下厨烹制的,却也是用心用情之作,请夫人忽略菜品的粗糙,只去品尝这爱的味道。”方亮今天晚上不知为什么嘴这么贫话这么多,他不知道夫人现在心情有多么烦多么乱。

“方亮,你知道我今晚到家,为什么不把清晏接回来?”离家一周多,崔雨虹此时还真有些想儿子了。

“你这话问的,可不像一个女诗人,倒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俗女子。不是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嘛!今晚,只得请方清晏小朋友在他姥姥家暂且委屈一下,成全他爸爸妈妈的二人世界啦。”方亮又要往崔雨虹的酒杯里倒酒。

“方亮,我有些累了,喝不了那么多,别给我倒了。”崔雨虹边说边用手挡方亮伸过来的酒瓶。

“不是有句话嘛,叫酒为色媒,色为酒媒,今晚我与夫人小别重逢,哪能少了这位大媒?来吧,陪老公干一个!”方亮许久都没有这样殷勤了,崔雨虹感到很不适应,甚至有些厌烦,却也盛情难却,只得顺从地干了杯中之物。因为连日劳累,所以食不甘味,这时她就想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顿饱觉。

勉强吃了几口菜,崔雨虹放下筷子,说:“你慢慢吃,我累了,回屋歇一会儿。”

方亮看出了夫人疲惫的神情来,忙说:“夫人请先安歇,收拾桌子洗碗的任务就交给老公我吧。”

等方亮收拾了碗筷洗完澡回到卧室时,崔雨虹已经换好睡衣,在床上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方亮伸出手欲推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将手缩了回来,把被子帮她掖好,上床,打开台灯,灭了房灯,捧起床头柜上的医学专著又津津有味地读起来。直到半夜12点,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才放下书,熄了灯,钻进被窝睡去。

方亮醒来时,崔雨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正在卫生间里忙活着,闭着眼睛听声音便知她正在精心化妆。方亮揉了揉眼睛,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得抓紧起床吃早餐上班了,早晨还有一个大查房等着他呢。看一眼妻子那半边空下来的被窝,想起昨日半天的精心准备皆成枉然,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亮还没有吃完早餐,崔雨虹已经收拾好头脸穿戴完衣服,准备上班了。

“雨虹,你出差刚回来,挺累的,怎么不在家歇一天呢,连早饭也不吃,这么急着上班干啥?”方亮放下牛奶杯,一边剥鸡蛋一边问。

“我要去单位赶个紧急材料,今晚还可能晚下班,如果太晚,我去我妈家看清晏,就睡在那里,不回来了。”崔雨虹一边说,一边抓起皮包,穿上鞋子,开门下楼了。

睡了一宿觉,方亮头脑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崔雨虹这次回来有明显的异样,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好像,不是好像,是确定,还在刻意回避他的亲昵之举。

根据方亮以往的经验,昨天晚上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崔雨虹进门后见到他精心准备的欢迎晚餐,一定会扑上来先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可能还会外加脸颊上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亲吻,崔雨虹的个头儿几乎与他比肩,每次亲他脸颊都是主动进攻轻而易举实现。崔雨虹能喝酒,酒量还不小,白的啤的都不惧,红酒更是小case,倒是他方亮从健康角度考虑,很少沾酒。以崔雨虹的酒量,如果心情好,昨晚这一瓶红酒他们两人可以完全消灭掉。接下来,当然一定会如饥似渴地上床恶补一下荒废了一个星期的夫妻功课,而且,一定会是她崔雨虹表现得更加积极主动全情投入才对。

可是,昨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男人的直觉告诉方亮,崔雨虹这次出差有情况,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真的。对,从一个中医大夫望闻问切的角度来看,崔雨虹憔悴的面容和恹恹的表现像是大病初愈,可是,她并没有说自己这几天生病啊!他忽然头皮发乍精神紧张起来,如果这是真的,他该怎么办?清晏又该怎么办?想到清晏,他的心又猛地颤了一下。清晏6岁了,每次带出去,大家都说:这孩子长得真像他妈。的确,从这个孩子身上,他几乎找不到一点跟自己相似的地方。

想到这里,方亮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甚至在情感方面是有洁癖的人,崔雨虹是他的初恋,也是他当初与她结婚时决定一生相守的唯一的女人。如果崔雨虹真的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分手,是必然的选择。可是,儿子呢?他还只有6岁啊!清晏应该是自己的亲子吧,方亮认为崔雨虹还不至于险恶到怀了野种却让自己扛包的程度。儿子的问题让他的思绪又混乱起来,他无法给出答案,只有任由事态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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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爱的代价(四)

崔雨虹天一亮就醒了,是被一场春梦搅醒的,醒来时,天地和宾馆变成了自己的家,梦中情人变成了身边熟睡的丈夫方亮,这个家忽然令她感到极其陌生。她的心猛地一沉,立即起床下地,她要趁方亮还没醒来时快些离开这个尴尬的境地,越快越好。

与方亮匆匆告别,离开家门,太阳还躲在楼群后边,空气微凉,崔雨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孔武有力的李浩然,那个心中的太阳,她要马上见到他,一刻也不能等!崔雨虹在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巴黎花园小区。现在时候尚早,她猜李浩然应该还没有出门。

车开到小区门口,崔雨虹付了车费,急匆匆地下来。小区门口有一个流动早点摊位,她在一只塑料方凳上坐下来,要了一杯热豆浆,用吸管慢慢地喝。豆浆都喝光了,还不见李浩然出现,不断有食客来用餐,她都感到自己占着位置影响老板生意了。这时候,李浩然出现了,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一个身材不高模样寻常的女人,还有一个瘦高个儿男孩子,戴着眼镜。

“李主任,上班啊!”崔雨虹远远地喊了一声,快步迎上前去。

女人和男孩子见有人喊李浩然,与他挥了挥手,兀自向前走去。

这一喊把李浩然吓得不轻,他警惕地环顾一下四周,小声而又严厉地说:“胡闹!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知道么?我想你呀,早晨一睁开眼睛,脑袋里蹦出来的就是你。请我去你家里坐一坐好不好?”崔雨虹的态度近乎哀求。

“开什么玩笑!回来的路上我不是都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了吗?你怎么还这样没完没了的,居然还找到我家门口来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要拿得起放得下。”李浩然正色道。

“可是,浩然,对不起,我也努力了,但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不能没有你,求你别离开我好么?”崔雨虹继续哀求道,眼泪都要下来了。

李浩然没有作声,表情略有好转,好像有一点心软。

崔雨虹看到了希望,用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望着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等待他肯定的回答。

“别闹了,快上班吧。昨晚马书记给我打来电话,安排我写一个关于这次安全事故处理情况的上报材料,下午就要。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早晨上班得先了解一下。”李浩然说罢,便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崔雨虹犹豫了一下,拉开后车门,也跟着坐进去。

车在李浩然的指挥下,向供电公司方向开去。离公司还有大约100米的距离,李浩然忽然让司机停车,丢下一张10元钱,交待了一句“把这位女士送到目的地”,便匆忙拉开车门下车。崔雨虹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已经启动,一脚油门就到了公司楼下。

这一整天,李浩然都坐在政工部办公室里埋头写材料,崔雨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则是无所事事心神不宁如坐针毡。临近下班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看来电显示,是方亮。

“今晚别接清晏回来了,下班后就直接回家,我有事要跟你说。”方亮没有叫她雨虹,也没有喊她老婆或亲爱的,语调冷淡语速平缓地简单说完这几句话,不待她回答,便挂断电话。

直觉告诉崔雨虹,方亮已经从昨夜今晨她的种种表现中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她是个性格直来直去不善掩饰的女人,方亮更不是个傻子,她这次回家本来也不想向方亮隐瞒这件事情,只是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启齿。她内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她,她不能没有李浩然,所以她迟早都注定要离开方亮。而得到李浩然最简捷的办法就是她这头先离开方亮,给李浩然施加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想甩开她都难。

按照这样的思维逻辑,崔雨虹迅速背起lv皮包,离开公司大楼,从容不迫地向通往中医院的2路公交车站点走去。

进到家门,方亮已经回来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脸上没有愠怒,没有哀愁,当然也没有喜悦,而是沉得像一汪秋水。

崔雨虹这时心里忽然感到有一些紧张,她想到了书中或者影视剧中的情节,这时候方亮应该扑过来狠狠地殴打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拽她的头发往墙上撞,骂她是不要脸的女人。那样,她就不会觉得亏欠他什么了,便可以大义凛然地离开他,离开这个家。然而没有,他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回来。

崔雨虹放下皮包,坐在离方亮稍远些的另一只沙发上,等待着方亮的发落。

两人又是半天无语。崔雨虹像一只充满氢气的气球,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随时都可能爆掉,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方亮,咱们,离婚吧。”

方亮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竟然委屈地哭了。男人的哭本就具有强烈的悲情色彩,更何况方亮素来是一个性格开朗面带喜感的男人。他这一哭,崔雨虹这只气球忽然软下来,甚至瞬间产生了坐到方亮身边去,把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安抚他的冲动。

“崔雨虹,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伤害我?”在泪水的引导下,方亮终于开口说话了。

“方亮,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是我要得太多,多得超出你所能给予我的。”崔雨虹边说,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那好吧,你既然去意已决,我放你走,一刻也不拦你,就明天上午,我已经跟院里请好了假,条件你说。”

原来方亮是早有准备的,也下定了决心,他的理智和冷静让崔雨虹感到吃惊和害怕。共同生活了7年,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来也没有真正认识丈夫,还没有真正认识,却要马上分开了。

“没有什么条件,我是过错一方,我净身出户。只有一点要求,就是清晏要跟着我,他还太小,不能没有妈妈。”崔雨虹也尽可能平复自己的情绪,表现出宽容大度来。

“那好吧,我每月给他拿1000元抚养费,以后有什么额外花销再说。”

说完,方亮起身进到儿子清晏平时住的小屋,“呯”的一声关上门,把崔雨虹一个人留在客厅里。此举态度十分明显,今晚他就要拒绝与她在一起。

崔雨虹在沙发里呆坐了半天,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果真要离开这个家了,又觉得有一丝丝的留恋。可是这种情况下,她自觉再留下来也是无趣,决定立即离开这个家,去父母那里看一个多星期没见面的儿子清晏。想到清晏就要离开爱他的父亲,成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崔雨虹心里忽然感到非常难过。

婚姻登记处每天都要办理若干对结婚、离婚手续,方亮和崔雨虹两个是自愿离婚,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问题谈得很清楚,没有任何啰嗦,所以手续办得很快很顺利。在青山,他们第一次体验到办一件事不用四处找人,而且效率如此之高。

傍晚从幼儿园接上儿子方清晏回到父母家,母亲奇怪地问:“你们娘儿俩今晚不回自己家,怎么又来这里蹭饭了?”

崔雨虹打发儿子进屋里跟姥爷看动画片,对母亲说:“这一个时期,我们都要住在这里了,我跟方亮,我们两个离婚了。”

“什么,离婚了?谁同意了,你们就敢擅自作主离婚!”母亲惊讶地说,又喊屋里陪外孙看电视的丈夫,“老崔,你快出来一下,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啊,大惊小怪的。”老崔从屋里出来。

“你宝贝闺女,你说这胆子该有多大,主意得有多正,连商量都不跟咱俩商量一声,神不知鬼不觉自己就把婚给离了。”母亲怕外孙听到,压低声音说。

“什么,离婚了?是姓方的那小免崽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了?告诉爸,我去削他!”父亲气愤地问。

“不是,你不用骂他也不用削他,是我的问题,我爱上别人了。”崔雨虹一字一句平静地说。

“你这死丫头,小方是个多好的人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再说,你们俩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是作的哪一出啊!”母亲哭起来。

方清晏已经6岁,新学期就要上小学了,听到外面有些异样,也跑出来观看怎么回事。

“清晏,妈妈跟爸爸分开了,以后你就要跟妈妈和姥爷姥姥一起生活了。”崔雨虹用手臂揽过儿子的小毛头,充满爱怜地轻声说。

“不!我不让你跟我爸离婚,咱班张茜茜她爸爸就跟她妈妈离婚了,她妈妈跟别人出国不要她了,他爸爸给她又找了后妈,她后妈生了小弟弟,一点儿也不喜欢她。”清晏拉着妈妈的手左右摇晃,大哭起来,搞得三个大人也跟着难过流泪。

尽管崔雨虹的父母软硬兼施极力劝说,并发动省城的亲家公亲家母一起出面干涉,怎耐方亮和崔雨虹两人态度都非常坚决,二人离婚终成定局,复合更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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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爱的代价(五)

离开方亮的失落与忧伤情绪是短暂而浅淡的,崔雨虹感受更深的是自己当断则断敢爱敢恨的快意。而李浩然对她的冷漠,才是真的“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与方亮离婚后,崔雨虹把孩子交给父母帮助看管照顾。尽管父母一次又一次说这样的气话:有本事自己带孩子,别指望我们!但终究是血浓于水,还是狠不下心来真的不管自己的亲生女儿,特别是从小带到大的小外孙。

崔雨虹无婚一身轻,立即开始实施自己的第二步战略,追李浩然。

她确认李浩然是爱自己的,在天地和那七天七夜里,他们说了多少情话呀!

李浩然告诉崔雨虹,他跟老婆的结合,完全是父母之命,相当于被老一代当作一种物件相互交换,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他们文化层次不一样,没有共同语言,夫妻生活平淡无味,当然现在已经少之又少几近于无。他说崔雨虹唤醒了他的男性意识,他活到40岁才突然发现,男人与女人在一起原来可以是这样的美好,过去的十几年简直就是白活。

崔雨虹也告诉李浩然,方亮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爱自己了,他现在爱书本爱医院远远胜于爱自己,她终于相信了社会中流传的七年之痒的说法,她这朵红玫瑰在方亮眼中已经成为墙上一抹讨厌的蚊子血。她说李浩然让她重新找到了初恋般的感觉,而且,这次她品尝到的是比初恋更加淳厚的一杯陈年美酒,此生真的是不白活一回。

两个人,这样灵与肉的深情对话,这难道还不是真爱吗?他们还能够分开吗?

可是,从江城出差回青山后,李浩然却一直有意躲着崔雨虹,在巴黎花园门口回避老婆和儿子,她可以理解。可是在公司里,他依然处处回避她,这她就不明白为什么了。

这天下班,崔雨虹见政工部的其他人都走了,门开着个小缝,李浩然还在电脑前敲字,也不敲门,悄悄溜进屋站到他的身后。李浩然大概是完成了材料,按了保存键,活动活动长时间端着的右手腕,又转动了一下疲劳的颈椎,猛一回头,见崔雨虹站在自己的身后,宽厚的肩膀吓得抖了一下。

“吓着你了?我有那么可怕吗?”崔雨虹娇嗔地说。

“你一点动静也没有,可不是吓了我一大跳。下班了,怎么还不回家。”李浩然表情平淡,好像他们只是两个没有任何私交的普通同事。

“我,我无家可归了,我已经跟方亮离婚净身出户,你是全公司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崔雨虹面带委屈地说。

“离婚?为什么?雨虹你太任性了!离婚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轻易做出来?”李浩然从转椅上站起身,焦虑地说。

“为什么,别人不知道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浩然,我不能没有你,我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你。这些天我都苦恼死了。”崔雨虹说到这里,要哭。

李浩然吓得赶紧关上办公室的门。

“浩然,你别回去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好不好?”崔雨虹哀求道。

“不行不行,今天我儿子李闯过生日,和他姥爷姥姥一起在饭店过,我都说了今天没有事,他们还等着我去蛋糕店取蛋糕呢。”李浩然忙推脱说。

“你就给他们打个电话,说单位临时要赶个材料,好不好?就陪我一个晚上,要不,半个晚上也行?”崔雨虹的表情楚楚可怜,李浩然的男性意识又有些苏醒。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操起桌上的电话,拨了11位数的号码:“周燕儿,我今天单位要赶个材料,会加班,蛋糕取不上了,你顺路取吧。嗯,嗯,晚饭不用等我,还不知道几点回去呢。”

崔雨虹高兴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李浩然说:“雨虹,你站一下。我虽然跟家里撒了谎,但是今晚我还是不能陪你,我想利用这个时间把事情说开,免得以后我们两个很难相处。”

崔雨虹转回身,惊愕地望着李浩然沉着冷静的脸,等待下文。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是有家室的人,你贸然离了婚,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我劝你趁你们分开时间比较短,能挽回还是要尽量挽回。不为别的,就算是为孩子,也不能太任性。”李浩然尽可能把语气放平和,认真地说。

“浩然,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一个人。我们在一起时,你说过那些爱我的话,难道都忘了吗?”崔雨虹说话的语气里有一丝愠怒。

“正是因为负责任,我才这么做的。我当时就对你说了,因为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不能离开结发妻子和那么大个儿子,所以我从来也没有给你任何承诺。”李浩然这时头脑中理性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峰,他决定把话彻底挑明,不让崔雨虹抱有任何幻想。

这番绝情的话彻底刺伤了崔雨虹的心,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嘤嘤嘤哭起来。

她这一哭,李浩然情绪更加紧张起来。慌忙按了电脑电源键,挎起背包转身就要往外走。崔雨虹上前抱住他的腰,将布满泪水的脸贴到他的后背上。李浩然用两只有力的大手毅然掰开她的纤纤玉指,打开门扬长而去。

崔雨虹一个人又哭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关了政工部办公室的电灯,带上门,离开公司大楼。

春夜,有阵阵微风拂面,有万家灯火亮起,大马路上是匆匆赶路的车辆和行人,她崔雨虹此时却像一只丧家之犬,茫然不知何往。

对!就去李浩然家门口等着,他儿子的庆生晚餐这会儿一定还在进行中。崔雨虹依然坚信,李浩然是爱自己的,只是受家庭的羁绊无法痛下决心。她必须帮他断了后路,这样才能让他痛下决心勇敢地向前迈出一步,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崔雨虹被自己的大无畏精神鼓舞着,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巴黎花园小区而去。

又等了好一段时间,等得崔雨虹一颗焦急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一辆出租车在小区门前停下,先下车的是高个子男孩子和他的母亲,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李浩然大概是付车费,所以落后了。

“李主任,我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到家?”崔雨虹快步上前说道。

这一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小个子女人和男孩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惊异地望着这个突然跑过来的似曾相识的女人,以及李浩然的反应。

“小崔,你怎么在这里?”李浩然又气又急,声音低沉而粗暴。

“我是来找你和嫂子把事情当面说清楚的。”崔雨虹故作轻松地说。

“李闯,你赶紧回家把作业写了,写完后早点睡觉,千万别玩儿游戏!”

女人边说边推了一把儿子。男孩子犹豫了一下,向小区里面走去。

“这位妹妹,你哪个单位的?是要找我吗?有什么话,说吧!”女人来到崔雨虹面前,言语和表情是处变不惊,仅仅几句话,就把这个高出自己多半个头的年轻女子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一半。

“周燕儿,你也回去吧,这没你的事儿。”李浩然见自己的老婆跃跃欲试的样子,怕发生肢体冲突,赶紧上前阻拦。

“老公,你说啥呢?怎么没我的事儿,这个妹子方才明明白白地说要找我说个清楚,我这边洗耳恭听,说吧!”周燕面带可怕的冷笑,说。

“你,我是想来告诉你,李浩然他根本不爱你,你们这种没有感情的婚姻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崔雨虹给自己壮了壮胆,提高声调说。

周燕转过脸面向自己的丈夫:“李浩然,是你说的我们两个没有感情吗?”

“小崔,你真是疯了!不要信口胡说好不好?”李浩然愤怒地说。

“我没有疯,要是疯,也是被你逼疯的。不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吗?你跟她是父母包办的婚姻,没有感情,你爱的是我……”

“啪”,崔雨虹的哭诉还没有结束,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她没有想到,李浩然的老婆个子不高,手劲儿却这么大。从小到大,还从来也没有人这样打过她,她捂起脸,愣在那里,忘了还手,甚至忘记了哭泣。

“啪”,另一侧脸又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崔雨虹这时竟然可笑地想到了《圣经》中的教义:“别人打你的左脸,伸出右脸也让他打。”她甚至庆幸,李浩然老婆这两巴掌,会彻底把李浩然打到自己这边来。

然而,李浩然却没有,而是一边拉自己老婆的手臂往小区里边走,一边向崔雨虹挥手说:“小崔你快回家吧,别在这里说疯话了。”周燕意欲挣脱丈夫的拉扯继续实施报复行为,怎奈力不从心,只得改为文攻:“大半夜的,哪个洞里窜出来的骚狐狸精,你还要不要你这张臭脸,想男人想疯了吗,跑老娘家门口明目张胆勾引别人的老公,不撕烂你的嘴可真怪老娘手懒……”

叫骂声在李浩然的强力拖拽下变得断断续续,却不依不饶。

崔雨虹呆呆地站在巴黎花园小区门口,这时才意识到两颊滚烫,两行委屈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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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爱的代价(六)

李浩然终究没有为崔雨虹离婚。崔雨虹的父亲慢慢地从女儿口中得知,她离婚的原因是与供电公司政工部主任李浩然产生婚外情无法自拔,而这个李浩然又始乱终弃,不肯为这段恋情负起责任。老崔气冲牛斗,动用了当供电公司总经理的老同学的关系,把李浩然调到下属分公司任工会主席。

那次在巴黎花园小区门口挨了周燕的两记耳光后,李浩然非但没有给崔雨虹一丝一毫的安慰,反而对她更加冷淡,简直是形同陌路。

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不知是哪一个先知道了李浩然与崔雨虹的不正当关系,崔雨虹还为此离了婚,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这件事情在供电公司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李浩然是马书记的爱将,本来有希望提任总公司工会主席,却因为出了这档子事,被发配到分公司,仕途发生重大滑坡,对待崔雨虹,更是冷漠中多了许多的怨尤,再无半分留恋。

崔雨虹的心被伤透了,不再对李浩然抱有任何幻想,对自己当初的偏执之举追悔莫及。虽然夜深人静孤独难耐之时还是免不了会回想起在江城天地和那令人销魂的七天七夜,可是,她清醒地认识到,那样的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与同学、朋友在ktv唱歌时,崔雨虹每次必点《爱的代价》,每每唱到“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她的内心深处都波涛汹涌。

几年过去,崔雨虹听说方亮再婚了,新妻是白鸽幼儿园大学幼教专业刚毕业的一名老师,他们已经有了个可爱的小男孩。这时候,方清晏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一直在姥爷和姥姥家里生活。这五年,方亮只是按年度把方清晏的抚养费打入崔雨虹的银行卡里,一次也没有见这个儿子。崔雨虹知道方亮是个有感情洁癖的人,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恨屋及乌,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认了。

这些年里,崔雨虹也断断续续地交过好几个男朋友,都只是一种松散的关系,出去吃吃饭,看看电影,在一起住上几天,往往是无疾而终,没有一个达到谈婚论嫁的程度。谈的男朋友越多,越是没有人愿意娶她为妻,崔雨虹成了婚恋场上的鸡肋。青山就这么大个城市,转几个弯儿,一般都能攀上某种关系,当那些与她相处的男人打听到崔雨虹离婚的真实原因后,就更不敢把她迎娶进门了。到后来,崔雨虹也不想用婚姻束缚住自己,今天想跟谁好就跟谁好,明天想跟谁说拜拜就跟谁说拜拜,谁也不欠谁的,倒觉得自由自在的,也挺好。转眼间,十年过去,崔雨虹已经39岁了。

崔雨虹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另外一个女人,讲得口干舌燥,起身自己去饮水机前续了一杯茶水,轻轻地喝了一口,说:“张爱玲在《色戒》里写到:‘到女人的心里的路要通过**。’丹雨老师,我怎么觉得这话就是说给我的呢。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的男人,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了。我给自己的评价是,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混到今天这步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丹雨老师,您对社会人生领悟得深透,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有的人会那么心狠,我为他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放下自尊那样去求他,他都不肯答应我?”崔雨虹想了又想,终于道出了十来年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我是这样看的:第一,这个男人有家庭责任心,不想抛弃妻子和孩子,这是最重要的;第二,这个男人爱你爱得还不够,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还不重,没有让他达到忘乎所以的程度;第三,这个男人真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你们是什么状况我不知道,但我想大多不外乎这三种情况,或其一,或兼而有之吧。”

崔雨虹默默点头。

“小崔,这个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选择什么样活法的都有,我没有权力评价你过往经历的是是非非。但有一点我要说,一个人既然选择了婚姻,特别是有了孩子,那他的所作所为就不单是图自己的一时之快,面对各种外界诱惑就要理性对待,你说对吗?”王丹宇又说。

“丹雨老师,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这也正是我今天来找您的原因。我可不是专门来请您听我这些乱七八糟的过去的。我自己这辈子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儿子,他现在正处于青春期,性格特别叛逆。下周就要中考了,这孩子学习本来挺好的,可是最近情绪又有些波动,所以模拟考试成绩也不稳定。昨天我看了他的qq日志,原来是感叹自己又要过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了。我今天来就是想求求您,能不能帮帮忙,让他的父亲给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一点点的关爱呢?父亲节快到了,就让他跟儿子见个面,在一起聊聊天儿,好不好?”崔雨虹忧伤地说。

“小崔,我只能说试试吧。因为我不了解这个方亮的性格,不敢肯定他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王丹宇说。

“那就拜托您了!”崔雨虹起身告辞。

送走崔雨虹,王丹宇拨打了靳明丽的手机号,靳明丽恰好在班上,不一会儿就坐轮椅乘电梯下到楼下。

王丹宇简单讲了一下崔雨虹的经历和诉求。

靳明丽感慨地说:“我发现一个现象,无论怎么不着调的女人,在爱孩子这件事情上都是惊人的相似,所以,夫妻离异后,大部分孩子都归了母亲。这样吧,我有一个好姐们儿在中医院当办公室主任,我通过她联系一下这个方亮主任,看能不能给咱这个面儿。”

说罢,就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说想采访一下内科的方亮主任,不是医疗业务方面的问题,而是关于社会人生的话题,希望他能给安排个时间。这位办公室主任很快就回话,说方主任明天正好串休,可以来报社接受采访。

王丹宇和靳明丽商量,这个说客就由明丽来充当。

“明丽,我发现对付男人,你比我有办法。”王丹宇笑道。

“丹宇姐,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损我。我有办法?结果还给自己整成今天这样一个孤家寡人的凄惨下场。不过,听你介绍,这位方大主任如此洁身自好,我倒产生了好奇心,想知道他算不算是比较少见的好男人的标本。”靳明丽说。

第二天上午9点,方亮按约定时间来到报社楼下的茶吧。靳明丽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见采访自己的是一位坐轮椅的女记者,方亮表现出吃惊的神情。

“方主任,请坐。见我这样,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喝咖啡还是茶?”靳明丽热情地打着招呼。

“不客气,我自己来吧,一杯白开水就行。”方亮起身,用纸杯子自己打了一杯温水。又说:“我们当医生的,什么样的患者都见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只是觉得您这样的身体状况,还有如此高昂的工作热情,表示由衷的感佩。”

方亮属于那种微胖型的身材,穿一身干净的休闲装,圆脸,大眼睛,面相自带憨厚。方亮一开口,靳明丽更加觉得这是一个通情达理,比较容易接近和沟通的人。

“对不起方主任,我那位好朋友罗主任可能没跟您说明白,我今天约您来,是想干预一下您家里的事情。您可能没有注意,我们青山日报新近开辟了一个生活服务类的栏目‘丹雨听你说’,专门为那些单身妈妈提供心理疏导服务。昨天,您的前妻崔雨虹女士通过这个栏目的热线电话找到我们,请我们帮忙联系一下您,希望您能在百忙之中对儿子方清晏给予一些关爱,让他感受到父爱的温暖。”

靳明丽尽量把自己说话的语气放得平缓一些。可是,方亮还是皱起眉头,表现出极其不耐烦的神情。靳明丽发现了他的这一情绪变化,又说:“我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的事情我们外人本来不应该参与意见,可是,方清晏小同学马上就要中考了,他的诉求也不多,就是想和同学们一样,跟自己的爸爸在一起过个父亲节。我们觉得,甭管他的母亲有千错万错,这笔账都不应该记在孩子身上,让孩子背负着惩罚,您说呢?”

“崔雨虹,她承认自己错了么?”方亮反问。

“当然。她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说了,反复强调她对不起你,伤害了你纯洁的感情。更对不起儿子清晏,让他成为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爱。”靳明丽说。

“靳记者,您不知道,刚离婚那几年,我偷偷去幼儿园和学校都看过清晏,见他姥爷和姥姥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也就放心了。我当时心想,反正跟她妈妈都分手了,就尽快把他忘掉吧。我不想因为这个孩子跟他妈妈再有任何瓜葛。清晏,他现在学习还好吗?”方亮问。

“听他妈妈说,这孩子学习挺好的。如果不出意外,完全能够考上一中。所以,这个时期他出现情绪波动,他妈妈怕影响考试,才不得不来报社求助。”靳明丽进一步瓦解方亮内心中设下的堤防。

“这样,那好吧,你告诉清晏他妈妈,这个父亲节,我安排与清晏见一面。这样,上午9点钟,解放公园游船售票处见,我带他划船,他5岁那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我带他去划过船,他或许还能有点印象。”方亮说。

“太好啦!我代表方清晏小同学先表示感谢。”靳明丽伸出手与方亮相握。

“您太客气了,您这是帮助我,提醒我尽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应该我感谢您才对。”方亮说。

望着方亮远去的背影,靳明丽内心感叹:这个世界上,真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个崔雨虹做得也许太过分,而她靳明丽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爱折腾的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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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爱的代价(七)

星期天,父亲节,云淡风轻,天气晴好。解放公园比往日显得更加热闹,一大早便游人如织。

凡是成群结队的游人中,差不多都有一位老年男子,有子女孙辈相伴,各种拍照,其乐融融。那些行动不便的老者,则穿着中式新衣,坐在轮椅里,由子女推着徜徉在鲜花绿草间。

公园的音响中,循环播放着筷子兄弟的《父亲》:“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我是你的骄傲吗/还在为我而担心吗/你牵挂的孩子啊,长大啦……”

还有,刘和刚的《父亲》:“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此情此景,感动着每一位游人。当然,也拨动着主任医师方亮的心弦。

与儿子方清晏约的是早晨9钟在公园游船售票处见面,方亮8点半不到就来了。因为时间尚早,孩子们都还没有上来,所以游船售票处还显得比较冷清。方亮身上穿的,正是他十年前常穿的白色半袖t恤,蓝色运动长裤。

方清晏随后也到了,从外形和面容看,有太多崔雨虹的痕迹,所以方亮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方清晏吗?”面对这个长得跟自己几乎一样高,脸上却依然挂着稚气的男孩子,方亮说话的语气有些虚弱,犹豫不定。

方清晏也有些害羞地说:“您是,是爸爸吗?”

方亮轻轻拍了拍方清晏的后背,说:“是我。清晏,你都长这么高啦?走,票我都买好了,咱去划船吧。”

父子二人互相协助上了船,服务人员帮他们解开缆绳。

方亮拿起船浆用力支了一下岸边的水泥台阶,船离岸向湖中央飘去。方亮操起船浆,见方清晏还坐在那里发愣,说:“拿起浆划呀,我们两个一齐用力,船才走得快。”

被爸爸一说,方清晏竟然红了脸。

“怎么,你没划过船,不会划吗?这样,你把浆拿起来,我来教你。你轻轻向后划水,船就前行了。我坐在你的反方向,就应该向前划。咱们两个均匀用力,船在水中才不会打转儿。”方亮耐心地解释。

自从父母离异后,已经有十年时间,再没有人带方清晏来解放公园划船。他对游船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印象中的父亲高大伟岸,力大无比,无所不能。方清晏吃力地用浆划水,还是显得十分笨拙。

“清晏,你物理课不是学过牛顿第三定律吗,力是相互的,划船是人把水往后推,水就给船一个反作用力,推着船向前进。”

听父亲的解释,方清晏脸上现出兴奋的神情,大约是对书本知识在实践中得到验证表现出新奇。方亮忽然意识到,今天与自己一同划船的,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5岁的小玩童。他又想到了自己15岁时的样子,对父亲的权威地位已经开始表示质疑甚至是挑战了,拼命表现出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和存在价值。而如今,他的儿子却对他这个十年几乎没有尽到父亲之责的爸爸崇敬有加,心向往之,这不能不令他感动。

毕竟是男孩子,头脑机灵,手脚协调,很快,方清晏就在爸爸的指导下,对这条小船可以驾轻就熟了。他高兴地说:“爸爸,你看,我划得一点儿也不比你慢呢。”

这一声爸爸,叫得方亮心头一热,他说:“清晏,你不是划得不比我慢,我看比我划得还好。这才真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船到湖心,方亮停止摆动船浆,任船自由漂荡,方清晏额头现出了汗珠,胳膊也有些乏累了。方亮从背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儿子,关切地说:“渴了吧?喝口水歇一会儿。反正就是个玩儿,没必要这么心急。”

“谢谢爸爸!”方清晏放好浆,接过矿泉水瓶,客气地说。

“清晏,爸爸这么些年没有跟你在一起,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有恨?”方亮问。

方清晏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半晌,说:“我姥爷和姥姥常常跟我说,您和我妈妈离婚,错误在我妈,所以从小就告诉我,千万不要恨爸爸,说您是个好人,每年都按时给我拿生活费,该做的都做了。”

“可是,爸爸也有错,爸爸最大的错就在于不该把你妈妈的错误记在你头上,对你漠不关心,以致于错过了十年你成长的历程。所以,爸爸今天正式地向你道歉。从今以后,爸爸一定把欠你的爱加倍补偿给你,你学习和生活中遇到什么困惑,都可以随时找爸爸商量。”方亮说。

“谢谢爸爸!”方清晏依旧客客气气。

“清晏,我们是父子,以后不要总说谢谢这样生分的话。另外,你妈妈对爸爸犯下了错误,但是她对你的母爱却一分也没有减少。相反,因为爸爸的缺位,她付出的一定更多,所以,你要听她的话,不可以轻视她。而且,作为男子汉,更要学会保护妈妈。”方亮认真地说。

方清晏轻轻点头。

划着船,谈着心,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今晨起得早,父子两个都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弃船上岸,准备共进午餐。

“清晏,中午想吃什么?”方亮亲切地问。

“我,听你的,吃什么都行。”

一上午时间的接触,方亮发现方清晏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好像很怯懦的样子,这可不是一个男孩子应有的性格特征。细一想,也难怪,他一直跟母亲和姥爷姥姥一同生活,没有父亲的护佑,可不就容易形成阴柔的性格吗。想到这里,他认真地说:“清晏,我让你选择,你就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吃饭问题上绝对不要含糊。”

“我想吃麦当劳,怕你不答应,你们医生不都讲求营养搭配吗?称这种洋快餐为垃圾食品。”这一次,方清晏说话音量提升不少,也开始试着抬起眼睛正视自己的父亲。

方亮笑了,说:“只要不是天天顿顿吃,偶一为之,也不是不可以的。你很喜欢吃麦当劳吗?”

“爸爸你忘了吗?我小时候,你带我来公园划船,然后我们吃的就是麦当劳。”方清晏又现出害羞的神情。

吃个麦当劳,孩子竟然记了十年!这一次轮到方亮垂下了眼睫毛,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好在方清晏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把目光从父亲的脸上移开,望向蓝天上高飞的风筝,是一只逼真的雄鹰。

父子俩来到公园门外的停车场,方亮用遥控钥匙打开了车。

“爸,你开suv呀,真帅!”男孩子对汽车天生喜爱,方清晏几乎与父亲同时上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瞧瞧这,摸摸那,充满了好奇。

“清晏,爸爸跟你商量,中午,咱去郊区新开的一家天天活羊馆吃顿红焖羊肉,补足优质蛋白,晚上再吃麦当劳好不好?”方亮向方清晏征求意见。

“好啊!我正好坐你的suv去郊区兜兜风。”方清晏兴奋地说。

“你喜欢坐车,这还不容易吗。等你中考结束后,只要你正常发挥,爸爸就休年假,带你出去自驾游,地点由你来定,好不好?”方亮问。

“太棒啦!我同意。爸,我听说,我还有个小弟弟,咱把他带上一起出去玩儿好不好?”

方亮侧过脸望一眼坐在身旁的儿子,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一刻,他心中再无一点怨恨,只剩下对清晏过去十年成长历程中自己父亲角色主动缺位的懊悔。

父亲节后的下一个星期二就是中考的日子,方清晏发挥出色,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青山一中。

中考成绩公布后,方亮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这个暑假开车带大儿子方清晏和小儿子方海平去了一趟呼伦贝尔大草原。因为方海平只有5岁,需要照顾,所以他的母亲海蓝也一同去了。海蓝还试图通过方清晏邀请他的母亲也一同前往,崔雨虹婉言谢绝了。事后,对自己荒谬的过去暗自流下悔恨的泪水。

这是一次充满亲情的幸福之旅。一路上,父亲方亮表现出一家之主的责任担当,母亲海蓝对一家人的生活照料细致入微,方清晏对父亲方亮和海蓝阿姨非常尊重,对小弟弟方海平更是关爱有加,小弟弟忽然得了个大哥哥也是乐不可支十分顽皮。

天蓝蓝,草青青,白云像地上的羊群,羊群又似天上的白云,初夏的大草原处处展现出天人合一的壮美。置身其中,人的心胸也变得豁然开朗,物我两忘,所有俗世的烦恼都被荡涤得干干净净。丰田suv车内开着冷气,平稳地行驶在坦平的柏油公路上,车载音响播放着《呼伦贝尔大草原》《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天堂》《天边》……

生活是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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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方亮与方清晏分离10年后父子重逢相见甚欢,方清晏如愿以偿考取省示范性高中青山一中,并与父亲一家踏上欢乐幸福的大草原之旅,崔雨虹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没了负担,心里却又变得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这一天,崔雨虹拨通了靳明丽的手机,想请靳编辑和丹雨老师吃顿饭,感谢她们为自己小小的家务事作出的辛苦努力。

靳明丽说:“崔女士,谢谢你的美意,饭就不吃了。说实在的,得知你们能够妥善处理好各种关系,特别是你的儿子终于突破心理障碍,中考取得成功,我们也为之高兴。关注社会,服务民生,是党报的责任,也正是我们开办这个栏目的初衷。”

“可是,靳编辑,让你和丹雨老师为我个人的事白白搭了两个半天工夫,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我把自己的经历用化名写了一篇稿件,你和丹雨老师看看能不能用上。我最近也思考了一些问题,觉得我的经历作为反面教材,对于那些陷入感情困惑中的女同胞或许具有一些借鉴意义,我也特别想为这个栏目尽点儿绵薄之力。”崔雨虹真诚地说。

“谢谢你对我们栏目的信任、理解和支持!我和丹雨老师担心涉及你的隐私,所以这篇访谈稿件迟迟没有动笔写。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当然愿意把这期访谈做出来啦。这样,你把你写的这篇稿件传给我,我看一看,如果可以,就原文发表,后面加上丹雨老师的点评,你看好不好?”靳明丽说。

崔雨虹立即表示:“我没有什么意见,也非常相信靳编辑和丹雨老师,就听凭你们二位的安排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崔雨虹的这篇署名为“流浪的星”的稿件,经过编辑靳明丽认真修改,以《爱的代价》为题,在新一期青山日报“丹雨听你说”栏目发表了。丹雨的评说是:“两个人由初见时的怦然心动,到彼此相爱感情升温,到共同走进婚姻的殿堂,再到下一代的诞生、哺育和培养,都是一生中的重大事件,切不可等闲视之。当发现婚姻出现问题时,夫妻双方要及时沟通,共同努力去查补漏洞。婚外情不是婚姻问题的补药,只能是饮鸩止渴。日常生活中不可能总是波澜壮阔、激情浪漫,许多时候,我们要守得住平静、耐得住寂寞,须知平平淡淡才是真。”

仅仅开办两个月时间,“丹雨听你说”栏目在青山市就产生了广泛社会影响,一些商家纷纷主动与报社取得联系,想冠名这个栏目,蹭蹭栏目热度,金夫人美容整形院的总经理祁丽娜就是其中之一。为竞标一举成功,祁丽娜还给远在江城的王学礼打了电话,请他与结拜哥们儿钟山疏通一下。

受祁丽娜的请托,王学礼打来电话,与钟山互相沟通了一下彼此目前的生活和工作状况,得到的都是一切安好的消息,又彼此道了珍重。王学礼立即切入正题,说:“金夫人美容整形院的总经理祁丽娜,和咱驻村扶贫的柳树屯村有过项目合作,准确地说是帮过我的大忙,你应该也见过她吧?”

钟山说:“有过一面之识,不过我在柳树屯工作半年多就回来了,跟她再没有更多的交往。我想起来了,好像郭姐还曾经把她介绍过给你?”

王学礼说:“对对对,就是她。她求我给说个情,希望能够得到你们新开设的‘丹雨听你说’栏目的冠名权。”

钟山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这个网红娜姐真是神通广大,几千里外把你这尊大佛都给搬动啦!”

“我看神通广大的是你老七,五哥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超凡能力,平面媒体现在都败落成这样,广告承揽员为拉个广告差不多要磨破嘴跑断腿,你这里居然还排起了长队形成了竞争态势。”王学礼说。

“我们报社总体形势也不乐观,这个栏目算是个意外惊喜。你说的金夫人美容整形院,是以女性消费者为主体的行业,较比那些药品、保健品和建筑材料行业,相对显得更有关联性,这样,你让她直接找靳明丽吧,让明丽引荐她跟广告中心去谈。”钟山说。

得到了这个答复,祁丽娜非常高兴,立即给靳明丽打去电话:“靳编辑,你一定在百忙之中安排个时间,让我这个俗人与你和丹雨老师聚一聚,沾一沾你们的书香之气,也借你们栏目的人气让我的买卖火一火。”

靳明丽说:“祁总客气了,吃饭就免了吧,钟总已经跟我说了,我也觉得你们美容整形院冠名更合适,哪天你来,我带你去广告中心把合同签了就行。”

“签合同是签合同,吃饭是吃饭,这是两码事儿。我请你们,就想姐几个在一起叙谈叙谈,没别的意思,请你和丹雨老师一定赏光,不然,我就理解为你靳编辑觉得我祁丽娜是个商人,一身铜臭气,不配与你们文化人一起吃饭。”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拒绝就显得不近情理,靳明丽只得答应下来。祁丽娜做每一件事都有一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执着劲头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也是她事业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三个女人的聚餐定在了星期六晚上欧罗巴西餐厅英格兰包房。祁丽娜执意要开车接两位老师,靳明丽盛情难却,只得答应下来。又听说王丹宇和靳明丽都住在青城花园小区,祁丽娜笑道:“真是缘分啊!原来咱们还是一个小区的邻居。”

晚上5点20分,祁丽娜的宝马比预定时间提前10分钟来到青城花园小区大门外。又过了不到5分钟,靳明丽和王丹宇先后出来了。靳明丽介绍了王丹宇和祁丽娜相认,三个女人上车开往欧罗马西餐厅。

去年靳明丽在柳村屯村采访报社驻村扶贫干部王学礼时,曾经见过一次祁丽娜,那次她带来一位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小帅哥,称其为自己男朋友,后来听说二人很快就奉子成婚了。再次相见,祁丽娜比一年前瘦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就不像去年那么光彩照人,甚至有些衰老疲惫之态。

进到西餐厅,三人各自点了喜欢吃的菜品和主食,祁丽娜一再让两位客人再点些,王丹宇和靳明丽都说已经不少了,在西餐厅吃饭浪费可不好。祁丽娜为两位女客人要了一瓶红酒,自己则要的白开水,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两位姐姐,我现在正处于哺乳期,不能陪你们喝酒了。”

“那,你这出来小宝宝的晚餐怎么解决?”靳明丽问。

“没事儿,本来我奶水也不怎么多,我儿子还是以吃奶粉为主,有保姆喂他。之所以没有把母乳掐断,是想充分享受一下当母亲的幸福感觉。而且,本来生他的时候我年龄就不小了,觉得更不能亏待了这个小家伙。”祁丽娜满脸幸福地说。

“祁总,恭喜你呀!又当新娘,又当妈妈,双喜临门啊!”靳明丽真诚地说。

祁丽娜脸上浮过一丝阴云,旋即又用笑容将阴云驱散,说:“别光说我了,丹雨老师,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我这一下子跟两位大作家在一起吃饭,以后跟那些生意场上的姐妹们见面,我可有的吹了。”祁丽娜恭维道。

“丽娜你过奖了,我听明丽介绍过你,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企业家,女强人。不但生意做得好,还热心公益事业,特别是为脱贫攻坚做出了积极的贡献。”王丹宇说。

“丹宇姐,丽娜妹妹,咱别学官场上那些臭男人这些繁文缛节虚头巴脑好不好?今天在一起,咱们仨就姐妹相称,丹宇姐是大姐,我是老二,丽娜,虽然江湖人称娜姐,但是在这里也只能屈居老三。”见菜上齐了,靳明丽端起高脚杯,豪迈地说。

“我表示坚决同意!”祁丽娜附和道。

王丹宇脸上也露出微笑,举杯连连点头。装有两红一白酒水的三只高脚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称谓改变了,彼此的关系也拉近了,说起话来就更加随意。从各自的出身、成长,谈到了工作、事业,再到家庭、生活,话题越扯越长越唠越深,都是女人之间的体己嗑儿。三个女人一台戏,说的是世俗女人。三位成功女人在一起吃西餐饮酒水也是一台戏,是一台剧情曲折内涵丰富的人生大戏。

靳明丽说:“丽娜,上次采访你,我记得给你留了手机号。你想给栏目冠名,打个电话给我就是了,还绕那么大个圈子把电话打到江城。是不是还对学礼兄念念不忘,想借机跟老帅哥搭话儿呀?”

祁丽娜放下杯子,收起脸上的笑容,说:“明丽姐不愧是作家,太善于洞察人心了,你猜得还真是八九不离十。我打电话本来是想跟王大哥聊聊闲嗑儿,倒倒苦水,可是在电话里听说人家跟那位那教授生活得挺幸福,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没再给他添堵。”

祁丽娜喝了口水,又说:“今天请两位姐姐来,其实我还有一件烦心的事想诉说诉说。我在青山也没有更多亲人,妹妹小满从小到大跟我都不亲。‘丹雨听你说’栏目的文章我每期都看,主持人丹雨的话句句都说到我心里,像亲人一般。所以,我就想找你们说一说我的烦恼。我当初决定嫁给小贾时,学礼大哥就表示质疑和担忧,我还嘴硬,现在看来,我确实要为自己的草率选择买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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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一)

“两位姐姐,你们看我现在挣俩钱儿,活得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其实我这辈子命好苦。老天爷赏我的好像不是一只金饭碗,而是一个破漏斗。”祁丽娜饮了口水,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

祁丽娜和唐大力是高中同班同学,祁丽娜父母离弃随母改嫁到金家,唐大力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不幸的人生境遇使两个少男少女互相慰藉,心生爱慕,并因陷入早恋而荒废了学业,高中没有毕业就双双辍学回乡发展仔猪繁育业。二人结婚后育有一子唐小虎,养殖业也发展得蒸蒸日上。可是游手好闲的唐大力却爱上了祁丽娜同母异父的妹妹金小满,致使金小满怀了他的孩子而被夫家逐出家门。金小满为躲唐大力而来青山打工并小有成就,十几年后,唐大力听说金小满要再婚,与祁丽娜离婚到青山寻找金小满想再续前缘,后因酒后与人打赌在养鱼塘里溺亡。祁丽娜本想来青山寻夫,结果却是为前夫收尸。在寻找唐大力的过程中,祁丽娜在青山发现商机,卖掉了老家的仔猪繁育场,投资美容整形和无公害农副产品经销等行业,并取得了成功,在青山立足扎根。

这些故事,靳明丽在去年对祁丽娜进行采访时基本上都听说了。今天三人聚会,祁丽娜又絮絮叨叨给王丹宇讲了一遍。

“丹宇姐姐,一讲起这些往事,我就觉得自己像祥林嫂似的。”祁丽娜不无感伤地说。

王丹宇感叹道:“这真是做人难,做女人难。”

“做名老女人,更难!”祁丽娜自我解嘲道。

三人都笑起来。

靳明丽说:“丽娜,你可一点儿也不老。我听说,你去年跟东方维纳斯美发店那位小帅哥恋爱结婚了,今年还喜得贵子,这不都是好事儿吗?”

“这些事听起来挺好,其实都是表面光,背后,我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气,又有谁知道呢?”祁丽娜敞开心扉,接着向两位姐姐讲述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

祁丽娜接受了小自己9岁的东方维纳斯美发店高级美发师贾清福的求爱后,第一个就要过儿子唐小虎这一关。儿子当时正备战高考,千万不能为这件事分散了他的精力,影响了考试发挥,那样的话祁丽娜这18年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祁丽娜决定在自己儿子面前,先称贾清福是自己新雇的专职司机,等儿子顺利完成高考后,再慢慢向他渗透,择机告诉他实情。

祁丽娜在青城花园小区购买的复式情景洋房已经装修完毕,她把自己的小男朋友贾清福先安排到那里居住,两人只能白天没事的时候在那里幽会。晚上,祁丽娜还要赶回中央商务区临时租住的太阳城公寓给儿子唐小虎做饭,陪他学习到深夜。

祁丽娜虽然已经40出头,却不失大美女的本色,从事的又是美容行业,保养得更是精致。而且,40岁也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初得鲜肉,百食而不厌。贾清福刚刚抱得美人,如获至宝,更是爱不释手,分分钟都不想与她分开,更何况是漫漫长夜,一个人守着200多平方米空荡荡的豪华住宅,夜深人静,饱暖之后,心如汤煮。

一天下午,两个人一番温存之后,贾清福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祁丽娜倚在小男友的怀里,深情地说:“福宝宝,你再忍忍,再过两三个月,等小虎高考结束后,姐就跟他把咱俩的关系挑明了,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娜姐,如果小虎不同意咱俩在一起,怎么办?我俩毕竟存在着年龄差距,我担心这孩子性格叛逆,不肯接受我。”贾清福不无担忧地说。

“不能吧?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挡不住。他爸都不在了,他有什么理由反对为娘的改嫁他人?”祁丽娜不以为意。

唐小虎终于顺利地通过了高考,成绩公布,志愿报好,就等着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了。小虎是个性格内向,喜欢宅在家里的人,高考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上网打游戏,看外国大片儿。祁丽娜想,孩子前一阵子高考复习和考试压力太大,也该放松放松了,所以也没有过多干涉他的自由。

这天早晨,祁丽娜说:“小虎,你别总窝在家里,人都呆傻了。明天,妈妈让贾叔叔开车带你去趟清凉山,爬爬山,再泡个温泉,好不好?”

“那你呢?你去不去?”小虎问。

“妈妈这边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需要打理,就你们两个去。”祁丽娜知道,小虎性格内向,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特意安排小贾跟小贾单独远行,以利于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那好吧。”唐小虎勉强答应下来。

这一整天,祁丽娜为两人准备了面包,香肠,水果,饮料,矿泉水,还有其他各种小零食,放在青城花园小区的新房里,嘱咐小贾说:“你这个未来的小爸爸能不能过儿子这一关,就看明天的表现了,胜败在此一举。这些吃的,就说是你买的,先给小虎留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贾清福笑道:“我们两个如果当哥们儿相处,我相信应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关键是我要娶他妈,这话听起来像是骂人,不知这小子肯不肯接受。”

“小贾你这小子蔫儿坏!”祁丽娜用肉肉的手指捏了下贾清福清秀的脸庞,身体涌起冲动。

“姐,要不,今晚别走得了,就告诉小虎说你外头有个应酬,他一个大小伙子,一个人在家有什么问题呢?”贾清福也有些情难自已,央求道。

“不行啊宝宝,小虎晚饭还没安排好呢。你就再忍一忍吧,好饭不怕晚,好日子还长着呢。”

第二天一大早,贾清福就开车来到祁丽娜租住的公寓楼下,双肩包里装的是前一天祁丽娜准备的各种食物。

不一会儿,祁丽娜送小虎下楼。

小虎欲坐到贾清福身后的座位上,祁丽娜忙说:“小虎,坐你贾叔叔旁边,跟他说说话,免得他打瞌睡,路上还可以帮助瞭望一下。”

二人上车,向清凉山方向进发。

唐小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自顾用手机聊微信,时不时还忍不住笑出声,也不与贾清福搭话,更没有履行瞭望的义务。

贾清福一边开车一边问:“小虎,跟谁聊天儿聊得这么嗨?可以告诉叔叔吗?”

“我同学。”唐小虎警觉地关掉手机,回答道。

“是不是女朋友啊?”贾清福继续问。

“你可别胡猜,哪有什么女朋友!”唐小虎脸腾的红了,立即辩驳道。

“按理说,你已经成年了,交女朋友也是正常的,不瞒你说,叔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谈恋爱了。”贾清福亲切地说。

“叔叔,你那时的女朋友是现在的婶婶吗?”唐小虎问。

“当然不是。她和我当时都在理发店学徒,后来人家跟我吹了,嫁了个南方做买卖的,现在都成两个孩子的妈了,叔叔还是单身狗一条。”贾清福神色忧伤地说。

“怎么可能,叔叔,你长得特像我喜欢的一位香港明星,应该有好多女粉丝才对呀?”唐小虎不解地问。

“小虎,你还是太小,许多社会问题还不会理解那么深。现在的女孩子多现实啊,都想嫁你这样的富二代,有谁会喜欢我这种穷打工仔。叔叔另一个朋友,都处了七年,就因为我买不起房子,她妈妈说啥也不同意,我俩只好分手了。”贾清福回答道。

“贾叔叔,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为什么让我叫你叔叔?以后我就叫你哥哥好不好?”听贾清福说出了自己的初恋以及后来的感情经历,唐小虎忽然对这个贾叔叔产生了亲近感。

“我33岁,大你15岁呢,怎么说不比你大多少?再者说,我是你妈妈的同事,称你妈妈为娜姐,就冲这一点,你也该叫我叔叔啊!不然不是叫乱套了嘛。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你虽然叫我叔叔,但咱俩完全可以按哥们儿来处。”贾清福看一眼唐小虎,面带微笑地说。

“好啊!既然当哥们儿处,那我就告诉你实话,你千万别让我妈知道。方才跟我微信聊天儿的就是我女朋友,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叫成果。”唐小虎因为自己心中的小秘密终于有人来分享而兴奋不已。

这一天,贾清福和唐小虎游览了清凉山美景,两个人边走边聊,越谈越投机。中午在山上吃了简易的野餐,下山在清凉宾馆安排好住处后,两人又吃了顿山区特色风味晚餐,唐小虎还喝了啤酒,而且是两瓶。这是他长到18岁第一次喝啤酒,虽然觉得口感一般,但是喝酒就意味着自己真正成年了,这种宣誓意义令唐小虎极其开心。

晚上,两人一同泡了户外温泉,月光星空之下,赤诚相见,加之酒精作用,两人更是无话不谈,是两个男人之间平等的交流与对话。

这次清凉山之行,在唐小虎个人成长历程中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堪称这个18岁大男孩的一次成人礼,贾清福是他自认为成年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回青山后,他的性格变得比过去开朗不少,经常去外边找同学玩,不再像过去那样整天宅在家里了。

这天傍晚,祁丽娜回到家中,对正在玩手机的儿子说:“小虎,今天晚饭咱出去吃,妈想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我不爱跟你那些朋友在一起吃饭,你自己去好了,我在家里叫个外卖就行。”唐小虎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游戏,回答道。

“小虎,你爸爸跟妈妈离婚有三年半时间,走了也有半年多了,妈妈想,再给你找一个新爸爸,你同意吗?”

唐小虎放下手中的手机,诧异地望着妈妈的脸。

“妈妈今天,就是想让你跟他,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顿饭。他的年纪比妈妈小一些,妈妈担心你会不接受,所以,先跟你打个招呼,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性格爽直做事果断的祁丽娜忽然在自己儿子面前表现得有些犹豫和谦恭。

“妈妈,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贾叔叔?”

小虎的回答出乎祁丽娜意料之外:“怎么,你猜出来了?”

“我以前没想到,你这一说,我就猜出来了。老妈,只要你能hold住这位帅哥,我没意见!”

“小虎,那你觉得妈妈能不能hold住这位贾叔叔呢?”

“嗯,这我可不敢保证。不过,我想,以我老妈的综合实力,对这位贾叔叔应该具有相当的掌控能力。”

“小虎,你终于长大了,妈妈这些年的罪真是没有白遭。”祁丽娜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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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二)

母子两个正在说话间,祁丽娜手机响了,贾清福已经把车开到楼下来接他们。

唐小虎不再玩游戏,放下手机,急忙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立即穿上运动套装,又跑去门口穿鞋子。

见儿子表现得如此积极,祁丽娜心中窃喜,犹豫了这么久,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却没想到儿子这一关就这样轻易过了。

晚餐地点是贾清福定的,在一条街巷路边的川味小店,门脸不大,却食客盈门。小店没有单独的雅间,他们定的是一张靠窗的四人台。

“小贾,怎么定了这么个小店儿?”祁丽娜奇怪地问。

“对不起娜姐,今天是我请,这个小店儿正符合我的消费水准。而且,主请的是小虎,这里的川味儿最合年轻人的口味,所以就安排在这里,只好请你祁大老板委屈一下了。”

贾清福的回答大方得体,不卑不亢,深得母子两个心意。其实还有一个情况贾清福只能装在自己心中,这里也是他和前女友韩冰冰过去经常光顾的地方。今天,与女友祁丽娜的家人正式见面,宣布两人的恋爱关系,他鬼使神差地把吃饭地点安排在这里,潜意识里是不是想要纪念和凭吊自己与韩冰冰之间6年多的恋情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听说,韩冰冰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下个月的8日。虽然两人已经明确分手了,但是听说前女友的婚讯,他未免还是有些伤感。

第一道菜上来了,是一条水煮黑鱼,飘着油炸辣椒的糊香,唐小虎赞不绝口:“哇,这味道,绝了!”边说,边情不自禁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白嫩的鱼肉放进口中,热得“嘶嘶哈哈”的。

祁丽娜笑道:“这孩子,啥时候也没见你吃东西这样香的!今天出来作客,倒没了礼貌。”

“我和贾叔叔,我们已经是哥们儿了,所以我不算是客。”唐小虎终于把这口鱼咽下去,腾出嘴巴说话。

祁丽娜和贾清福深情地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菜继续一道一道地上,辣子鸡、水煮肉片和川北凉粉。

“全是辣的,必须得来点儿啤酒。”唐小虎说。

“这孩子,啥时候学会的喝啤酒?”祁丽娜诧异地问。

“我贾叔叔没有向您汇报吗?他是我喝酒的启蒙老师。”唐小虎得意地说。

“好你个小虎,你妈还没用刑呢,就先把你贾叔叔给招了出来。”贾清福笑着说。

“小贾,今天高兴,你也喝点儿吧,回去的时候我开车。”祁丽娜说。

“别了,咱都喝点儿,等吃完饭后找个代驾的不就行了么。”贾清福说。

这时,服务员已经提了6瓶啤酒上来,打开,三个人面前各放了一瓶,倒进杯里,举酒干杯,是三口之家的其乐融融。

席间,贾清福忽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取出一枚钻戒,单膝跪地,深情款款地说:“娜姐,求你嫁给我吧!”

事出突然,祁丽娜和唐小虎都愣在那里,周围的食客见此情景,纷纷鼓掌表达祝福。祁丽娜感动得热泪长流,伸出左手。贾清福轻轻把钻戒戴到她的无名指上,祁丽娜起身将他拉起来,两人热烈相拥,小虎和在场的食客再次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是祁丽娜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她与唐大力在一起时,因为唐大力是个孤儿,他们的婚姻又得不到娘家的祝福,所以没有任何仪式两人便住在了一起,小虎一周岁后才领的结婚证。今天,这个小贾事先一点也没有跟她透露信息,就忽然整出这么个求婚仪式,这意外的惊喜搞得祁丽娜毫无思想准备。这个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自认为早已经看惯世间百态参透人情冷暖的女人,此时竟然激动得像个小女孩。

吃过晚饭,叫来代驾,唐小虎像个大人似的坐在前边,回过头对后面坐着的互相拉着手仍然沉浸在幸福中的两位说:“妈妈,贾叔叔,我一个人回家就行,你们二位不用管我,继续欢庆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吧!”

听小虎这么一说,两人面面相觑,居然都有些害羞起来。

送小虎回到公寓,祁丽娜让司机把车开到青城花园小区,二人世界里,自是无尽的欢愉。

贾清福把祁丽娜搂进怀里,说:“小虎这小子,倒成了咱俩的大家长。”

“谢谢你福宝宝,是你让他忽然长大了,你可真是个称职的小爸爸。自从那次你们从清凉山回来后,我就发现他忽然间变得听话懂事了。”祁丽娜把头贴在贾清福的胸膛上,激动地说。

“娜姐,你还不知道吧,我替你侦察出一个情况,小虎有女朋友了,是他的同学,叫什么果来的?”

“是叫成果吧?”

“对,是这个名字,怎么你知道了?”

“嗯,半年多前,两人曾经冒出了早恋的苗头,我为此还被班主任曲老师叫去了学校,成果家长当时没去,是她舅舅去的。看来,两人的恋情是由地下转为地上啦。”祁丽娜不无担忧地说。

“小虎都18岁了,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觉得你不要过于干预。而且,小虎把我当成哥们儿,才向我透露的这个秘密,你可不能回去后就向他兴师问罪,那我不成叛徒啦!”贾清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不好!我这一晚上不在家,他别把女孩子招家里来,万一出了点啥事儿,人家女孩儿家长找上门来,那麻烦可就大了。”祁丽娜慌忙起身,想穿衣服走。

“娜娜,你怎么这样火燎毛的脾气。你能天天把儿子拴在身边啊?你今晚看住了,明天你不在家时他难道不可以把女孩子带回家么?不把女孩子带回家,难道他们不能去别处么?你要相信孩子们,他们已经长大了,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我们当家长的只要把道理跟他们说清楚就行了。”贾清福安慰道。

祁丽娜第一次发现,贾清福虽然年纪不是很大,却原来是这样一个成熟稳健,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想到这里,她又扑到心肝宝贝的怀里。

不久,唐小虎就接到了江城大学物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与这个喜讯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令祁丽娜不知是喜还是忧的消息,她竟然意外怀孕了。

祁丽娜是有过生育经验的人,身体又一直很健康,稍有异样,她立即想到了怀孕这一层。早晨去卫生间用试纸一测,果然怀上了。为确认无误,这天上午,她避开小贾,自己偷偷跑医院又做了个检查。拿到检查报告时,她有片刻的犹豫,毕竟与小贾相处时间还不是很长,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生孩子更是。她也想到偷偷把孩子做掉,等时机成熟准备充分时再说,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做对小贾不公平,于是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小贾的电话。

“小贾,你来妇女儿童医院接我一趟。”祁丽娜平静地说。

“怎么了娜娜,出什么情况了?”贾清福焦急地问道。

“没啥大事儿,你过来再说吧。”

不到十分钟,小贾已经把车开到医院门前的马路边,祁丽娜上车,坐在小贾身旁,车继续行进。

“娜娜,到底怎么回事儿,快说,急死我了。”

“我,我怀孕了。”

“咔”的一个急刹车,后面的夏利司机吓得也赶紧踩刹车,差一点追到宝马的屁股上。“会开车不?有这么急刹车的吗!”车主探出头,气愤地吼道。

小贾把车停靠在路边,挂上驻车档,一把拉住祁丽娜的左手,激动地说:“娜娜,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还能表现得如此沉着冷静呢?你来医院检查,怎么不喊我开车送你呢?”

“我,小贾,我是想叫你来商量一下,现在的情况下,咱们要这个孩子合适吗?”

“娜娜你说什么呢,你还想不要这个孩子?这是我们两个爱情的结晶,你怎么还能动扼杀他的念头?要不,就是你只想跟我玩一玩,并没有动真格的,是吗?”小贾焦急地连连发问。

“你这小冤家,别这么逼姐好不好!想跟你玩一玩,姐我多大了,玩得起吗?”祁丽娜伤心地哭了。

“姐你别哭呀,当心哭坏了身子,伤了咱的孩子。是我不好,不该这样说你。正因为你年龄已经不小了,这个孩子咱更必须得要。万一将来想要,又要不成,你说咱得多后悔呀!娜娜你不知道,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做梦都想当爸爸,见到小虎这样大的小伙子都喜欢得不要不要的。”贾清福安慰道。

“那,咱在小虎上大学之前就把证给领了,来个三喜临门,你看好不好?”看到贾清福态度如此坚定,祁丽娜也高兴起来。

第二天,是农历七夕,祁丽娜和贾清福两人起了个大早,挤在一大群小年轻中间,排了好长的队,终于领到了缘定终身的结婚证书。

唐小虎听说妈妈与贾叔叔领了结婚证,而且自己又要有小弟弟了,更是喜出望外。

不久,祁丽娜就退掉了阳光公寓的临时住房,一家三口搬进了青城花园小区的复式情景洋房。

小虎上大学前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是一家三口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小虎与成果的恋爱得到了母亲的首肯,并得到了成果父母的默许,两个年轻人开始公开交往,小虎还常常带成果来家里玩儿。祁丽娜对儿子交的这个小女朋友也是喜爱有加,除了成果本身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另一方面原因,是成果的舅舅王学礼一直是祁丽娜心中一道难以逾越的感情沟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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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三)

送走唐小虎上大学后,贾清福说:“娜娜,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还没有跟父母说呢,就在这边擅自把证给领了,他们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我想跟你请几天假,回一趟老家,把他们给接过来见见你这个新儿媳妇,你说好不好?”

“好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公婆呢,你快回去接吧。”祁丽娜爽快地答应下来。

“谁说我媳妇丑?如果不是你身子不爽,加上生意上的事太多,我还真想带你这个大美女回趟老家显摆显摆呢!”贾清福笑道。

贾清福与祁丽娜的老家是一个县的,坐普铁到青山需要9个小时,而坐高铁,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就到了。祁丽娜说:“福宝宝,我给你拿2000元路费钱,你买高铁票把他们接过来吧,老两口是不是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有坐过高铁?”

“那我就替他们谢谢他们的好儿媳妇娜娜的一片孝心啦。”贾清福这张巧嘴话一出口,总能说得祁丽娜心花怒放。

贾清福没有听从祁丽娜的劝说坐高铁回去,而是用手机买了一张回老家的特快火车票,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到了老家的县城,早晨又转了第一班长途汽车,回到父母家。

家还是十几年前他离开时的样子,三间青砖房,所不同的是过去的灰瓦换掉了,改成红色彩涂板屋顶,把个家弄得像城市里的厂房。房子中间是厨房,两边一头住着父母亲,一头住着二哥二嫂和他们的小儿子宝钰。

二哥贾清亮的大女儿贾晓玲17岁了,正在县城的服装厂打工,每月2000元的工资,有一半要交给父母攒起来,将来留作弟弟娶媳妇用,不足部分,还要由她未来夫家的彩礼补充。尽管弟弟贾宝钰今年才12岁,但是这样的长远规划已经做出来了。

大哥贾清明一家为给老二结婚腾房,另申请了一块宅基地建了一处三间房,已经从这栋房里搬了出去,如今,大哥的大儿子宝成都已经结婚,大哥马上就要荣升为爷爷了。小儿子也已经20岁了,跟宝成在县城的饭店里打工,吃喝倒是不愁,可挣的那点钱若想攒足在城里买房子娶媳妇则是遥遥无期。

在三个儿子里面,父母总觉得最亏欠的是老三贾清福。为两个哥哥娶媳妇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能借的亲戚也都借遍了,老两口年岁也越来越大,轮到老三,再无能力为他娶上媳妇。贾清福初中毕业后,跟同学去县城学美发,后来又跟师兄去青山打工,几年不回一次家,倒是时不时地往家里寄一些钱给父母治病。已经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

父母见老三回来了,而且穿戴阔绰出手大方,首先想到的就是三儿子在青山城里发大财了。贾清福把自己与祁丽娜结婚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父母讲了一遍。

母亲不高兴地说:“是个二婚头,比你大那么多,还带那么大个小子,三儿你这婚结的可亏大发啦!”

贾清福说:“妈,我在青山的美发店里给人家剪头,攒那俩钱儿连个楼房的厕所都买不起,谁家姑娘愿意跟咱?这个祁老板,人挺好的,丈夫不务正业坑了她,所以对我格外好。而且,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听说贾家又要有后了,老两口脸色立即由阴转晴,互相商量什么时候动身去青山见新儿媳妇合适。又说,当初给三儿起清福这个名字真没白起,三儿这不是享上清福了吗,白捡个媳妇,还没过门儿肚子就有动静了。

贾清福说:“我就请了三天假,娜娜生意上的事情不少,她现在有了身孕,许多事得我帮她跑。这样,这两天我带你们去镇上买两身新衣服,咱就出发。”

母亲说:“见新儿媳妇,而且又怀了咱老贾家的后,得抓两只老母鸡带上给她补补身子。”

贾清福说:“城里什么都有,您老那两只老母鸡就留着下蛋吧!”

母亲说:“那怎么行?城里有是城里的,我拿的,是当婆婆的一片心意。再者说,你们城里吃的那是啥鸡,都是养殖场里用药喂大的,别吃坏了我小孙子,咱家的鸡漫山跑,是吃小虫子长大的,多有营养。”

拗不过母亲,又心知高铁上不让带活鸡,第三天早晨,贾清福和母亲起大早抓了两只母鸡杀了,用开水褪净,装进塑料口袋里,坐长途客车来到县城,踏上了开往青山的高铁。

祁丽娜开宝马去高铁站接的公婆,见面就亲切地又叫爸又叫妈,婆婆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三儿媳妇,觉得模样挺好看,看起来也不像三儿子说的那样大的年纪,两人站在一块儿,还真挺般配的。

进到青城花园小区的复式情景洋房,贾老太太惊呼:“我的妈呀,这哪里是住家吗?分明就是皇宫,原来我三儿子在城里过的是皇上一样的日子啊!跟老爹老妈乡下生活比,真的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婆婆的夸张表情逗得祁丽娜哈哈大笑,贾清福也在笑,心里却有几分酸楚。

因为家里一下子多了两口人,祁丽娜生意上的事情又多,她特意去家政公司雇了个日间保姆,负责做两顿饭和打扫房间,每月的工钱是2000元。

保姆吴姐家在清凉县农村,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细一聊得知,她的两个儿子都在读大学,丈夫在青山的一处建筑工地打工,她在城里做保姆,晚上要到丈夫所在的建筑工地与一名做饭的女老乡挤在一起住。两口子辛辛苦苦挣的钱,几乎都用在两个儿子的学杂费上了。

祁丽娜想了想,说:“吴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就住在我家,做24小时的保姆,早饭也帮我们做了,我每月再给你加500元钱。”

“妹妹,这可太好啦!省得我来回跑了,钱就不用加了吧。”吴姐高兴地说。

“你付出了更多的劳动,钱是一定要加的。只是,这样的话就把你跟我大哥两个给分开了。你什么时候想见大哥,跟我说一声就行。”祁丽娜爽快地说。

“都老夫老妻的了,在不在一起又能咋的。”吴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贾老太太把儿子贾清福拉到自己房间里说:“三儿,你说你媳妇是不是个傻子,供保姆吃住,不额外收她钱也就算了,干啥还多加她500元钱。”

“这是行业规矩,全天保姆和日间保姆收费标准是不一样的。24小时保姆,自然要供吃供住的呀。”贾清福解释说。

“要是这么说,叫你大嫂来做这个保姆得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必找个外人来家里。”贾老太太说。

“大嫂出来,谁给大哥做饭?侄子宝成媳妇生了孩子又谁给带?”贾清福问道。

“你大哥也可以像小吴的丈夫一样,来城里建筑工地打工啊,一天200来块呢!再住些日子我跟你爸回去,我可以带重孙子啊!”贾老太太说。、

“妈,你不是有腰腿疼的老毛病,血压也高吗?这些年为给你治病我可没少往家里寄钱!怎么又能看孩子了?现在的孩子可不像我们哥仨小时候那么好带。”贾清福说。

“我不过是给搭把手嘛,还有你爸和宝成媳妇呢!”贾老太太不以为意地说。其实,贾清福寄到家里的治病钱,贾老太太大多用于搭大孙子娶媳妇了,这话当然不能告诉三儿子。

贾清福不得不佩服母亲打的这个小算盘,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母亲这么会算计,为什么他们贾家还三代受穷呢?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贾清福把贾老太太让大嫂来家里做保姆的想法跟祁丽娜说了。

祁丽娜毫不犹豫地回绝道:“不行不行,怎么好意思让大嫂侍候咱!”

“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想了想,我妈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行,毕竟是亲戚,总比外人用得放心。”贾清福继续说。

“正因为是亲戚,才更不能用。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大嫂来咱家当保姆,干多干少,深了浅了的,都不好说。他家要是实在缺钱,咱可以给他们援助点。再说,让老太太帮着带重孙,也不现实,要是累坏了身子,谁拿钱给看病?你告诉你妈,就说我说的,不同意这事儿。”祁丽娜揭下了脸上的面膜,态度坚决地说。

第二天,祁丽娜因为要谈美容院上设备的事,早早就自己开车走了。贾清福现在分管与黄总合伙开的无公害农副产品超市,约的是九点钟同客户谈拓展货源的事,现在出发为时尚早。祁丽娜前脚一出门,贾老太太就把儿子拉到自己房间,怕被在厨房里忙洗碗的吴姐听到,小声说:“三儿,昨晚跟没跟你媳妇说让你大嫂来家里的事?”

“说了,丽娜不同意。她说让大嫂来,弄得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不好。”贾清福干脆地回答道。

“三儿,你怎么这么窝囊!我白养你这个儿子了。你一个利利整整的大小伙子,娶她一个二婚头,哪一点低气她了,为什么啥都得听她的?”贾老太太数落道。

“妈!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一个利利整整的大小伙子不假,可是如果没有丽娜接着,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儿呢!”贾清福生气地说。

“你是享福了,就不管你哥一家啦?”贾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对不起老妈,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谁也管不了,你和我爸能管,你们管去吧!”贾清福说罢,拉开门出去,又“呯”的一声把门关上。

贾老太太碰了一鼻子灰,与一脸懵懂木讷的老头子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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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四)

晚上,祁丽娜与贾清福一同开车回家。进屋时,两个人面带春风,说下午去医院做了个检查,肚子里的孩子发育得非常好。

贾清福提着个大塑料口袋,里面装着婴儿用的奶瓶、奶嘴儿、小衣服等一应物品。贾清福第一次当爸爸,看着这些东西真是满心欢喜。吴姐以前在其他雇主家做过月嫂,又提出了应该提前置备的一些其他物品。

祁丽娜高兴地说:“吴姐,等我生了小宝宝,你就继续留在我家做月嫂,如果忙不过来我再雇一个小时工。”

吴姐微笑点头。贾老太太收起脸上的笑容,将牙齿不全的嘴撇了撇,好在这个小动作只有她的儿子贾清福注意到了。

吃过晚饭,因为祁丽娜心情大好,就没有急着拉贾清福回他们自己的房间,一家人边吃西瓜边看电视。这时,电视上正好在播祁丽娜的金夫人美容整形医院的广告,祁总亲自出镜,宣传美容整形项目,旁边是正在操作的女工作人员。

贾老太太问:“丽娜,你们美容院的人,一个月都给开多少工钱啊?”

“不一样,小工两三千不等,技术好的外科医生,一个月能挣一两万元呢。”祁丽娜边啃西瓜边说。

“啊?一两万?咱农民一年也挣不上这么多呀!丽娜,让我大孙女儿晓玲来你的美容院工作得了,我看咱家小玲子哪一点儿也不比电视上那些女孩子差。”贾老太太说。

“妈,您不能只看表面,美容整形是个专业,特别是整形医生,得有医师证才行。小玲子才初中毕业,各方面条件都不具备。要不这样吧,职教城正在开办美容培训班,前几天还邀我去给讲过课。这样,您让小玲子过来参加专业学习,学好后再到我的美容院工作,有机会还可以进一步进修整形技术。”祁丽娜热情地说。

“去美容培训班,给开工钱吗?”贾老太太问。

“妈,您真能开玩笑,参加培训班开啥工钱?还得交人家学费和食宿费呢!”不等祁丽娜开口,贾清福抢先回答道。

“那不行!她来培训,还得交学费食宿费,谁挣钱帮宝钰娶媳妇?”贾老太太头摇得像拨浪鼓。

“妈,您这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思想,宝钰是您孙子,小玲子也是您孙女儿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小玲子挣钱该给自己攒嫁妆才对,凭啥给弟弟宝钰攒下来娶媳妇?”贾老太太来家里一个来月,祁丽娜第一次说话顶撞婆婆,贾老太太毫无心理准备,坐在那里张口结舌。

“丽娜,你回来的路上不是说腿乏了,想早点休息吗,还坐在这里干啥,回屋吧,我给你捏一捏。”贾清福拉起盘坐在红木椅里的妻子,向他们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这儿子,算是白养了!走,老头子,咱也回屋睡觉去。三儿啊,明天你别上班了,去火车站起两张车票,送我和你爸回家!”贾老太太没好气儿地说。

贾清福拉祁丽娜进屋关好门,把祁丽娜按到床边坐下,小声说:“我说大姐,你何苦惹咕我妈一个农村老太太呢,她乐意说啥就说啥呗。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大哥二哥家的事,确实不该咱管。”

“你妈可不是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只是生不逢时,否则比我祁丽娜都厉害。福宝,既然话说到这儿了,你家这事儿我还真就管定了!就让小玲子去职教城学美容整形,学费我出,学好了我还真就用她。凭啥让一个17岁的小姑娘这么小就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包袱!宝钰娶媳妇,让他长大自己想辙去!”祁丽娜激动地说。

贾清福坐到祁丽娜身边,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动情地说:“我的好娜姐,你真像个抱打不平包打天下的女侠客!”

贾老太太虽然对儿媳妇前一天晚上的忤逆言辞心怀不满,最后还是选择忍下了,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毕竟这样的家庭格局,儿子像是入赘到人家。

这天,大哥贾清明给三弟贾清福打来电话,说有人给自己的二儿子宝瑞介绍个对象,两人见了两面,互相都挺看好,女方提出个条件,要在县城里买楼房。

贾清明说:“宝瑞看好了一处房子,要20万,说已经挺便宜了。你大侄儿宝成娶媳妇的饥荒刚还完,二侄儿这两年挣的钱我都给攒着,也才不到5万块,还差得远呢。你能不能先借我10万元,我再上老二那串点儿?”

贾清福有些犹豫,他在外面打工十几年,省吃俭用地确实攒下了一些钱,10万元还是拿得出的。可是他觉得,既然已经跟祁丽娜结婚了,动这样大的一笔钱还是应该跟她说一声比较好。就推说道:“哥,我家的钱都是你弟妹掌管着,晚上我跟她商量一下。”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贾清福边给祁丽娜捏背边把大哥想借钱给二侄子宝瑞在县城买房子的事跟祁丽娜说了。祁丽娜拨开贾清福的手,义正辞严地说:“这事儿坚决不行!宝瑞才20岁,娶媳妇的钱他自己攒去,凭啥跟你借?你30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他们怎么不说帮你一把?”

“可是,我大哥从小带我,这些年还从来没跟我张嘴借过钱。”贾清福面有难色地说。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样的事我可经历得太多了。告诉你吧,这些亲戚,你搭上头了就没个完,他们做事可没有底线。”祁丽娜态度十分坚决。

与祁丽娜相处半年,她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的态度对自己说话,贾清福心里有些不高兴。

贾清明迟迟没有等到三弟的回音,又打电话让自己的母亲出面跟三儿媳妇提借钱的事,说你当老婆婆的说话,儿媳妇应该能给点面儿。

晚上祁丽娜和贾清福回家,吃过晚饭收拾停当,吴姐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贾老太太说:“丽娜呀,你大哥家的二小子宝瑞看好了县城里的一处房子,钱不太凑手,想跟你和三儿串10万元。”

祁丽娜吐了嘴里的瓜子壳,说:“妈,这事儿前两天清福跟我说了,我俩的钱都用于上美容整形院的设备了,现在手头还真没闲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住这么大的房子,做那么大的买卖,雇个人一个月都给开一两万块工钱,哪差这十万八万的呢?”贾老太太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

“妈,您既然这么说,我今天就把话跟您说清楚,我们的钱,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打拼挣来的,我和清福还有我们的孩子可以享用,您和爸我们也不会不管,可是我们没有义务管大哥一家子。”祁丽娜决定要亮明自己的观点,不再掖着藏着。

这番话可把贾老太太噎得够呛,一生气,便口无遮拦:“祁丽娜,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儿子一个未婚小伙子娶了你一个大十来岁的二婚头,在这个家里就一点儿发言权也没有了吗?”

“老太太,你也不用这么说,我比你儿子大十来岁,又是二婚头,对了,还带个18岁的大儿子,我可从来没瞒着他,你问问你儿子,他娶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是我拿刀逼他的吗?”祁丽娜也来了气。

“你是没拿刀逼,可是你这嘴比刀子还厉害,要不怎么把前一个男人都妨死了呢!”这话一出口,连贾老太太自己也觉得过头了,可是已经覆水难收。

祁丽娜没想到贾老太太非但不讲道理,还这么恶毒,一时气得目瞪口呆,哭了起来。

贾清福气愤地说:“妈,你说啥呢,不知道丽娜还怀着身孕吗?”又忙安慰自己的媳妇,“丽娜,别跟妈一般见识,她一个农村老太太,胡说八道呢!谁说你逼我了?不是我一直死乞白赖追你来的么。你可千万别生气,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可就真的完了。”边说,边拉媳妇回自己的房间。

贾老太太自觉没趣,也拉自己的老头子回屋了。

第二天早晨,听祁丽娜出屋了,贾老太太连忙凑上去说:“丽娜,昨晚是妈不好,不该跟你那么说话,妈给你和我未见面的小孙子赔个不是。你大哥借钱的事,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帮就算了。”

祁丽娜说:“算了妈,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的美容院刚上了设备,手头是肯定没有现钱了,我昨晚跟清福商量了一下,看看能不能在银行贷10万元先借给大哥。不过就这一次,我们也快两个孩子了,真没有更多的能力帮助别人。”

“银行贷款?得不少利钱吧?”贾老太太问。

“那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让你跟清福在中间作难。”祁丽娜故作无奈地说。

“那还是算了吧,你大哥的房子也不是非现在买不可。”贾老太太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老大的不高兴。

过了几天,贾清福告诉母亲,银行的钱现在很不好贷,大哥家买房的事看来是帮不上忙了。贾老太太十分扫兴,对三儿子又是一通数落。

又住了一个多星期,贾家老夫妻决定要回老家了,祁丽娜表示挽留,说:“忙啥回去,再住些日子嘛。”

贾老太太说:“快要秋收啦,可地是活儿,不回去不行啊。那几只鸡,也不知道清亮媳妇给没给看住喂好,让没让黄鼠狼给叼去,等三儿媳妇猫月子的时候,我和你爸再来,带只老母鸡和一些纯溜达蛋。”

祁丽娜给老家大哥二哥家大大小小的都准备了一份礼物,又给老两口揣了5000元钱,买了三张高铁票,打发贾清福送老两口回老家。

贾老太太有些过意不去地说:“丽娜,你嫁到咱贾家,我们没出一分钱彩礼,却要你拿钱拿物的,叫我跟你爸说啥好呢!”

“妈,咱不都是一家人了吗?一家人就不说两家的话了,什么你的我的,谁有条件谁就多出点儿力呗。”祁丽娜真诚地说。

这番话,说得贾老太太深受感动,拉着祁丽娜的手说:“当爹娘的,都盼着孩子好,有一个惦记一个。你和三儿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妈就算放心啦。三儿这孩子脾气拧,你比他大,还要多担待他些。”

老太太的话感动得祁丽娜落下了眼泪,连连点头说:“放心吧妈,我们会过好的。”

贾老太太又把自己的三儿子拉到一边,小声嘱咐道:“你这媳妇有里在面儿的,挺好,你就安心好好跟她过吧。我看跟人家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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