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汉歌 - xp1024.com
《极昼汉歌》


第一章 我,你主子,打钱!

“少爷!对不住了!”

杂草丛生的山沟中,一身粗布麻衣的小厮面对身前被五花大绑的白衣青年,纳头便拜。若不是身后还有几十个扛着大刀,光着膀子的大汉,倒真像是一幕感人的主仆离别剧。

白衣青年额头被磕破一处,已经凝结的血痂从眉角一路蔓延到修长的脖颈上。青年的面容很俊秀,但身子却有些虚,毕竟他这幅被绑成大闸蟹的样子着实有些落魄。

青年的眼睛很有灵气,让人过目难忘,只是以往飘忽不定的眼神如今却死死盯在这个叛主的小厮身上,恨不得手撕了他。

没错,他,堂堂大汉朝宣威侯府次子,杨睿,被手底下的小厮卖了!

即使如此,多年的贵族教育也能让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镇定自若,毕竟按理说,没人会闲着没事绑架他这个侯爵次子,除非是要以他为筹码,向他老爹讹诈。那也就是说,绑架他的人应该也是有身份,有地位,讲道理的。

士可杀不可辱,这是大汉朝贵族博弈间的默契,即使是明天就要宰了杨睿,前一天双方也会互相行礼问好。如果杨睿老爹满足了他们的条件,杨睿则会被好吃好喝招待一番,礼送出境。

至于事后报复,那也是应有之意,今天你绑我儿子,明天我抄你全家,五百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嘛,大家都习惯了。

但让杨睿失态的是,这恶仆竟然把他打包卖给了山贼!

宣威侯的仇家对手自然不少,哪怕落于其手杨睿也会泰然处之,坦然接受,但堂堂侯爵次子竟然被一个卑贱小厮卖给了连个正经名号都没有的山贼,这是对他的羞辱!死是小事,丢人是大事!

“事到如今,我也不说废话了。”杨睿看着面前的昔日奴仆与嚣张山贼,眉头紧皱,多年的教育让他的声音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威严。

“牛二!你出卖我也就罢了,竟然与这山贼勾结!你好歹也是我侯府旧人,这么做就不觉得羞耻吗!哪怕你把我拐到草原卖给鲜卑王庭,我都不会苛责与你!”

牛二被昔日主子训了一顿,不由得有些讪讪,但后头看了一眼那些山贼,却发现他们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的后臀,立刻汗流不止,出声为自己申辩。

“少爷,我身为侯府家仆,本来不应该为区区金钱收买,但……”

“但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被绑在树上,蹬腿都费劲的杨睿看了看被扔在牛二身旁的钱袋,更是心头火起不止!

“荒唐!这点钱能干什么!买个宅子都不够!你从此落草为寇也好,远走他乡也罢,这么一袋子钱能够你挥霍几年?三年?五年?”

牛二亦是泪流不止,爬上前抱住杨睿的大腿,嚎啕大哭:“少爷仁义,我岂能不知?便是我这等下人,少爷对我也是极好的,但,但小奴实在是在侯府呆不下去啊!只有想法子弄点盘缠远走高飞!”

在一边清点财货的山贼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主仆二人无力回天的样子,让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痛哭流涕,下跪求饶,最后将那些贵人一刀砍倒是他们最喜欢的活动。至于在这样的过程中顺路听说一些上层圈子的秘闻,更会让他们兴奋不已。

只可惜,最近几十年,那些细皮嫩肉的贵族女眷几乎没走过这种险要山路,间接造成山贼们的人口出现滑坡,着实令他们恼火不已。

至于面前这个面容俊秀,眉目英朗的贵公子,还有那个皮肤光滑,翘臀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的小厮……憋得太久了,什么事他们做不出来?

“少爷,少爷你也知道,三少爷有龙阳之好,他对我图谋不轨许久了啊!再不走,指不定哪天我,我就清白不保!对不住了啊少爷!”

杨睿闻言更是怒气冲天:“放屁!你是我的人,杨略那小混蛋敢把你怎么样!他敢强迫你,找我做主就是了!从小我就是名动全城的俏公子,怎么没见那混蛋敢对我稍有不敬!”

“少爷,话不能这么说啊少爷,你是三公子亲哥哥,而且他打不过你啊!”

一旁的山贼们闻言更是满眼放光,谁能想到戍守辽东的宣威侯府里面竟然有这种丑事呢!如果以此为把柄,讹诈侯府,要上个足以支撑十年八年的财货岂不是美哉?

如果他们敢这么干,杨睿确定,以自家老爹的性格,这群山贼八成会被挫骨扬灰,或者卖到青楼。不过他这个人质也肯定活不了,但被自家奴仆卖给这群草寇山贼,杨睿也确实羞愤欲死,还不如一刀抹脖子算了。

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之中,与其面对那群山匪,杨睿宁愿选择立即自尽——他的骄傲和身份不允许他向这群人委曲求全。

奈何他现在被五花大绑,虽然这群绑匪手段极其粗糙,但毕竟是从业多年的熟练工种,一时半会光靠自己的力量还真的挣不开。

所幸,身为宣威侯次子,保命的手段还是学了一些的,比如他之前藏于袖袍之中,现在已经悄悄握在手里的刀片。

别误会,这玩意本来是用于在事不可为之时自尽的——汉王朝的贵族对于尊严看得奇重无比,尤其是男性嫡脉人物。

大丈夫可以马革裹尸而还,可死于君王五鼎之烹下,遭人暗算饮毒酒而死也无妨,生死常事尔,最好死前再来一段豪迈大笑三声之类的戏码,可能还会有一个嘴欠的史官把你写到《世家》或者《列传》里。

杨睿满头大汗地盯着面前的牛二,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向了他身后的山贼。自己被绑在一片空旷地的树上,周围缺少遮蔽物,哪怕挣脱绳子后也很难迅速找到掩体。

山贼的数量至少有二十人,不在自己视线中的山贼还不知隐藏了多少。虽然自己长于边郡,称得上弓马娴熟,但……

这荒郊野地的山沟沟里,没弓又没马,让他拿头去秀?

虽然周边草木繁盛,杨睿自问可以凭借地形靠着走位对付三五个山贼不在话下,但之后怎么办呢?

根据杨睿上山时的记忆,这附近是一片连绵的山区,很可能已经快到辽西边境了,没人领路的话只怕极容易葬身于此,偏偏能找到的认路之人只有眼前的山贼!

对峙间,杨睿已经悄悄割断了大部分绳子,保留一根只割了一半,引而不发。

杨睿这次离家远行,本来是要带着礼物到自家的世交——曲城侯府拜会一番,沟通一下感情,办点正事,却不想被牛二出卖,自己被蒙着眼睛扛到山下才解开眼罩,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说不定堂堂侯爵次子要沦落到上山当野人的地步。

弓弩自然是随身带了的,但却早早被山贼收缴起来,如今杨睿赤手空拳,想要对付眼前的二十多个山贼完全是痴人说梦,除非从山贼手里夺下砍刀……

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杨睿素来不喜弄险,但面对眼前的险境,只好寻求一些会对自己造成严重后遗症的帮助了……

“鲲鲲,别装死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告诉我该怎么办,不然咱俩全得交代在这里!”

杨睿平日里自有不少保命之法,但当下情形凶险万分,只有动用自己从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的压箱底牌了!

鲲乃上古巨兽,擅长吞噬其他巨兽,大多由最低级的骨鲲进化而来,但亦有传承无数岁月之鲲,生而具有灵智,有鬼神莫测之异能。

其中,上古鲲族最神秘的数支传承中,便有一只素以智慧而闻名——才鲲!

杨睿隐瞒了这个秘密十五年——他,杨睿,来自蓝星的网络小说扑街写手,正是这一代才鲲的主人!

第二章 看!鲲鲲!

“杨睿,你想好了,这一招对你的精神消耗极大,相当于让你嗑药兴奋一刻钟,随后会陷入起码半个月的虚弱期!”才鲲的声音在杨睿心底响起,俨然是对杨睿能在一刻钟之内将山贼清理干净没什么信心。

“别废话,赶紧教我,然后我就割断绳子冲上去秀他们一脸!不求把他们杀光,只求震慑住他们,留足跑路时间。”

杨睿有些着急,眼前的山贼似乎是要上来查看自己的情况,而那双似乎许久没洗过的黑手竟然往牛二的翘臀上抚摸而去!

我叫杨睿,两天前我还好好地坐在马车里赶路,如今被人绑票到山上,劫匪似乎有点凶恶,不光劫财,还他娘的劫色!

劫色也就算了,凭什么本公子要被男人劫色!

“快,鲲鲲,赶紧教我一招脱困之法!”

“我怕你虚弱之下精神受损,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那样的话本鲲的大仇就没法报了……”

“精神受损算个屁!再不反抗的话不光精神要被玷污,肉体都要被凌辱!”

杨睿眉目紧皱,对这嬉皮笑脸上前的山贼怒目而视。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这山贼已经被凌迟了。

山贼对此不以为意,据那些进过城的兄弟们说,被孤身堵在荒僻小路的小娘子们就范之前都是这个样子——至于会出现在荒凉小路上的是二八少女还是八二老妇,区别倒是不太大,是个母的就行。

“前方好汉,听我一言!”杨睿突然胸中蕴气,斥声道。

“嗯?”山贼愣了一下,对他这种没干过几票的新手来说,这种到现在都能保持清醒的猎物实在不多见。

“你要说什么?交代财货换自己一条命的话就不必了,杀了你我们自然会搜遍你全身,你交代在城里的所谓秘宝我们也没兴趣,谁知道是不是有诈。”

山贼没有正式取过名字,他老爹就是山沟里的上一代劫匪,老娘则是被抢来的。但其人从小聪慧机灵,连他们老大都对此怜惜不已。如果他生在城市里的好人家,想必是要成为读书人光耀门楣的。

“不是不是,我要说的是生死大事!”杨睿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

“嘿,干完这票我们就回寨子,也没人能把你的尸体和我们联系到一起。小子,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山贼很谨慎地离杨睿十步远,绕着杨睿查看其身上绳子的情况。

呵,山贼劝人做个好人?怎么听着像嫖客劝人从良呢?但,这却是反击的好机会!

“我不做人了!”

当山贼走到杨睿右侧时,杨睿突然单手发力,彻底划断了绳子。双腿奋力一踢,身后的大树都摇晃不已,树叶纷纷而落,同时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杨睿飞身向前扼住了山贼的咽喉,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山贼还没反应过来,连叫喊都没来得及,便被杨睿单膝顶到地上,右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割断了喉管!

血是热的,杨睿不是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场景,但被血直接泼到身上倒是头一回。

杨睿出身于边郡之地,弓马娴熟,熟知礼仪不说,衣食上比常人不知优越了多少。肉、蛋、奶、蔬果,杨睿从小就不曾缺乏,身体素质不知比这群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山贼强悍了多少。在双方相碰撞的一瞬,杨睿势大力沉的膝顶便让山贼胸肺中的空气顶了出去,隐约的“咔擦”声说明那年轻山贼多半是肋骨直接断了几根。

牛二身后的山贼此时俱是醒悟过来,纷纷拿刀而起,嗷嗷叫着冲杨睿冲了过来,双方相隔不过百步,几个呼吸之间便要碰撞。

杨睿拿起那已经断了喉咙的山贼砍刀,在牛二与众山贼惊愕的目光中踮脚一越,踩着牛二的脑袋在半空中越向众山贼。

被杨睿使了大力的一脚踩到,牛二登时晕了过去,连后头骨都有些微微变形,显然杨睿完全把牛二当成了发力的垫脚石。

翩翩少年持刀如蝶般飘然落地,只可惜这个时节的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落叶,不然在落地的一瞬间激起一片扬尘,想必是极其骚包的。

杨睿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空白,旋即整个人的眼神微微一变,多了些沧桑和老练,只不过转头的动作略微有些生涩,原本额前的刘海有向中分转变的趋势。

“睿,这一招叫做八方藏刀式,是高句丽一个世族大家的家传刀法,据说最熟练者甚至可以同时用五把刀,只可惜我从来没见过。当年我顺着海岸线一路游到高句丽,见之有趣就收藏了下来,这还是头一次用出来。”

已经失去了对身体控制权的杨睿在识海中忍不住调侃:“你之前还附身过别的人类不成?好好的上古传承不用,不伦不类地寄居到人类身上,总觉得这里面有事瞒着我呢。”

才鲲已经控制着杨睿的身体迎向冲得最靠前的山贼,右臂贴刀挡在前方,左手却握着砍刀收于腰间,俨然是要蓄力前挥。

“你这小子没见识我不怪你,但以后再这么自以为是地揣度别人早晚要吃亏。你鲲哥我也是附身过人类的,虽然已经不记得是两千年还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

才鲲在山贼的人群中不断穿梭,相比刀伤,这群山贼身上更多的是脚印——杨睿这具身体饿了许久,刚刚暴起夺刀时又一不小心用大了力,险些抽筋。因此,才鲲只能用着它这辈子都从没实践过的身法,野猪般笨拙地借助山贼的身体转移位置。

杨睿看得心急,却没有夺回身体控制权的打算——才鲲在失手数次,给身上挂了几道彩后,终于集齐了四把刀,那不知所谓的刀法终于显现出它能够成为家传绝学的资本。

手上的双刀舞动如风,腰间挂着的两把刀也呈蓄势待发之状。才鲲将手中的刀当成了回旋镖使用,甩出后又迅速俯身接敌,在刀刃划过山贼皮肉却没有卡到骨间的完美时机将其拔出,这不算大的圆形空地完全成为了才鲲的表演场。

眨眼间十六刀,这便是才鲲展示出的实力——如此夸张的频率,意味着每一刀基本与肉体接触短短一瞬就要迅速脱离并立刻顺势划出第二刀。

单次命中的杀伤力虽不理想,但才鲲生动地展示了“唯快不破”的道理——即使每次只能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十六刀在短短一秒中相继落下,再皮糙肉厚都能给你剁成白斩鸡!

瞬息间,一刀四下,两手四刀,对于这种鲲,我们一般叫它——触手怪!

这鲲鲲,竟是恐怖如斯!

当然,这种嗑药般的刀法对杨睿现在的身体负荷极大,起码才鲲在做了一秒的真男人,把那个看上去像是头头的山贼砍成血人后立刻遁走,还被那具缓缓倒下的尸体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翔。

短暂的威猛后,才鲲如丧家之犬般被剩下的五六个山贼追着砍——刚刚秀的那一下让他手都酸了,跟这些山贼继续对峙没问题,但冲上去一打五是心里没逼数的表现,把他们引开逐个击破才是苟下去的正确选项。

哪怕才鲲进入了贤者时间,也并非这群小山贼能比。虽然杨睿的持续时间只有一刻钟,但事实证明阴沟里翻船从来不是一个普遍性的事情,才鲲用了十分钟就把眼前的山贼清理一空。

对于那一堆身首异处,被剁成积木,或者还在呻吟的山贼,被才鲲交还了身体控制权的杨睿果断完成了善后工作——身体还完整的就让他们变得不完整,从中间断掉的那种;已经被剁成几段的就把他们变得更细碎一些,无非是锅包肉与溜肉段的区别罢了。

若不是能力所限,杨睿其实心里谋划了一套完整的善后处理流程。打残了是不够的,死透了是必须的,已经剁成段的尽量剁成肉馅,挫骨扬灰还不够,保险起见骨灰都给他们扔到海里,正所谓挫骨扬灰是也。除了灵魂这种比较玄的东西,任何可能诈尸的路子都给你断了。火葬海葬一条龙,杨睿觉得对敌人最好的尊重莫过于死后都给他们vip待遇。

这群山贼也不是什么天潢贵胄,毁家诛族这种高级待遇就不留给他们了。

“对了,似乎忘记了一个……”

杨睿看着被自己一脚踩晕的牛二,面对这个昏迷的男人,脸上露出了邪魅的变态笑容。

第三章 优雅的变态

牛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下面湿漉漉的。

面前是自己服侍了近十年的少爷,那俊秀的面庞,锐利的目光是那么的熟悉,那扬起的嘴角,晃动的手腕是那么的变态……

杨睿对这个自己昔日很信任的仆人是下了一番心思的,他平生自问不喜欢耍那些阴暗的手段,除非是自己太弱。因此,他也很讨厌背叛和暗算这一类的行为。

说白了,哪怕他曾经是一个喝着快乐水,薯片吃得嘎嘣脆,还喜欢断更的肥宅网络写手,十多年下来,不被教育出一身贵族病才是怪事。

想要我的命,就跟老子决斗,哪怕上来就被秒杀,两边的家人也绝不带有一句废话的,上来收敛尸体以后再报仇就是了。

但你小子敢玩阴的?

真当中原大地两千多年传承下来的各种刑法是摆设吗?咱们这群达官贵人是不屑于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逼急眼了有什么报复措施是干不出来的?

一千年的奴隶社会进程衍生出了多少奇葩的严刑峻法和古怪刑具,文化的传承不只有诗书礼乐,不方便记载到书本上的东西不知有多少。

酒池肉林?冰山一角而已啦,人类能做出来的事情总是会超出绝大多数人的想象力。

“牛二,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留你在这一片树林中,你若是命大,自然能走出去。”

被绑住手脚的牛二奇怪地歪头打量着杨睿,在他心里,这个小主人从来都是个腹黑男,别看面子上的工程从来不差,十里八乡给他说媒的人能踏破门槛,但是嘛……

那都是正常状态下而言,实际上杨睿这个骚包,底线低的一批,得罪他的很少有好下场,而且杨睿报仇一般不喜欢隔夜。

欺负他的堂姐,洗完澡发现自己的衣服神奇地自己飞到了对面的河里,诡异的是门口被人放了一套穿旧的男装,看得出来,有点像是马夫的。

杨睿还算有点良心,管杀不管埋的事情还是不要发生在亲属身上,留一套衣服算是玩笑,堂姐也只会无奈一笑,把这当成小孩子的赌气之举,继续欺负杨睿的同时顺便反思一下。

抢他糖吃的表哥,虽然对杨睿乖乖就范很满意,但又对杨睿屈服得太快莫名感到不爽,直到他发现某张糖纸里面包的其实是裹了糖浆的生姜……

杨睿小同学最近不幸感冒,以生姜驱寒,家母怜惜小子,裹了一层糖衣,你个魂淡抢我的糖就算了,连我治病的生姜都抢,良心大大的坏了!

除非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杨睿从来不会为了意气之争把事情做绝。

而牛二并不觉得自己这种背主的行为能够得到这个腹黑男的宽恕,杨睿这种反应的背后必然另有玄机……

杨睿见牛二的反应,不禁猖狂大笑,甚至有些岔气道:“你若是真的能走出去,算是福泽深厚,本公子佩服!说不定,出去还能混个大内总管当当!”

终于反应过来的牛二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低头一看,更是惊得险些背过气去。

几分钟前还是个真男人的牛二,如今已经不纯了,他失去了某个重要的同辈亲属,那血流未止的洞口旁边被抹上了不明的白色药物,这是很名贵的止痛药,一般只有修士和公侯舍得用,正是因为药物的效果,他刚刚才会对自己被净身的事情浑然不觉。

杨睿见牛二翻起了眼白,不禁怒甩了牛二一巴掌,把昏迷边缘的牛二打醒,一手拽着牛二的头皮,让牛二仰头正视着自己那精芒四射的目光。

嘴角又一次泛起了邪魅的变态笑容,牛二见之更是惊惶不已,却又后退不得,只能徒劳蹭树。

“少,少爷,你,你还想干什么?”

杨睿捏着牛二的下巴,优雅而又不失变态地解释道:“背主弃义啊,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你小子了。”

“知道本公子是个什么人你还敢背叛我,阿牛你很勇嘛,嗯?”

说罢,杨睿竟是俯下身脱光牛二的裤子,把牛二的某样衣物塞到他的嘴里!

“呜呜,呜呜呜!”

杨睿从山贼堆积在一边的财货中取出一罐蜂蜜,无不可惜地道:“上好的蜂蜜啊,本来是要奉父命将其交给曲城侯的,可惜已经略有破损,便宜你了。”

杨睿提起一柄沾了血的砍刀,将蜂蜜尽数倒在上面,冰冷的刀锋看得牛二心慌不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嘿,哭什么?如果被你得手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吧,本公子给你留了一条活路,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牛二被杨睿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住,嘴却又被填满,只得无助地悲泣着。

那混着已经有些氧化发黑的血水与蜂蜜的砍刀贴着牛二的臀部,在牛二那两条光溜溜的毛腿上涂满了这有些惊悚的混合物。

杨睿满意地看着眼前自己的杰作,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一刻钟的时间内自己不仅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还给那些山贼处理了一下善后,最后还要给牛二去势,真是累死本公子了。

刚刚挣脱绳子的时候用了刀片,剩下的绳子已经不堪使用,好在这群蠢贼存货不少,不然还没法这么从容地料理这个小贱货。

“牛二!咱们山水有相逢!本公子心存善念,留你一命,希望他日相见之时你莫要再是这番卑贱模样!”杨睿喝了口水,挑拣出一些完好的名贵财货和食物,将它们打包进布袋中,猖狂地大笑离去。

杨睿心存善念?这是哪个世纪的笑话?本公子只是不忍心这叛主之徒死的太痛快罢了,待我从曲城侯府处理完一应事宜,回家之时必然是要顺路回来一趟,确定牛二死透了的。

周边全是血迹,牛二身上又被涂了蜂蜜,虽然杨睿也是全身多处受伤,但就不信自己会点背到野兽都放弃牛二这砧板之肉,来找自己晦气。

杨睿一瘸一拐地扶着周边的树木,踩着石头小心翼翼地下山而去。刚刚杨睿就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应该是在靠近山脚的半山腰处。虽然目前看来今天必须在山上过夜,但第二天只要自己不受太多伤,下午之前爬下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到时候就出示路引,拿着那些山贼本来要赏赐给牛二的盘缠先治伤,随后尽快赶路到曲城侯府,只有到了那里自己才是真正安全的。

“咳咳!”杨睿扶着树,满头大汗,捂着嘴的手心处有了斑斑血迹。

杨睿见状只得苦笑一下,应该是才鲲控制自己身体搏杀的时候伤到了内脏,但目前看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近年来,汉朝在辽东连连用兵,修士们在重要的交通节点都设置了救助站,支持朝廷工作的同时发点小财,只要不是性命之忧,修士们对于纯物理伤害的治疗上还是很有心得的。

相比之下,身上的皮外伤才是要紧的啊,比较明显的就有四处刀口,山路上留下的各种微小划伤更是难以计数,疼痛是小事,杨睿最担心的是破伤风和各种感染,这次出行没有带多少修士们常用的急救工具和药物,实在是失策。

“天要黑了啊……”杨睿惆怅地望着远方即将隐没于地平线上的最后一丝残阳,他知道,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困难的一个夜晚就要到来了。

总感觉自己除了伤口,还有一件要命的事……

杨睿补充了一些淡水,吃了两口已经凉透的肉干,思考着过夜的策略。突然之间,杨睿的目光陷入呆滞,手中的肉干也落到地上。

我刚刚收拾的时候忘了带火折子!本公子又不会钻木取火!

咋个办嘛,这么晚了,总不能,再绕回去吧……

说不定,牛二都已经被路过的野兽吃了呢?自己现在过去送菜,莫非是要当个夜宵?

第四章 来啊,造作啊

“啪啪啪啪啪啪!”

杨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山沟的溪流里会产出这么肥的鱼,而且自己一向只管吃不管埋,连鲤鱼草鱼和鲫鱼都分不清,但根据经验,河里面的鱼除了河豚应该都是可以吃的,吧?

身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堕落阶层,杨睿一向只关心嘴里的东西好不好吃,至于叫什么,一般情况下他懒得过问,反正自己多吃几口,下人们就会留个心眼,知道这是自己喜欢的菜,以后在餐桌上便可以隔三差五吃到。

天下的鱼,杨某只认得出河豚和刀鱼。河豚特征比较明显,杨睿也不打算当什么为美味而死的名士,遇到胖成球的鱼直接一根针扎爆就好了,顺便把死鱼拎回去给小妹做气球玩。

至于刀鱼,这玩意只能在深海捞出来,而且被捞出海的过程中就会因为身体内外的压强差直接自爆,所以很明显不会是自己手上这条。

这只被杨睿捉上来的鱼似乎体力充沛,在草地上不断翻飞拍打,从一块石头一路滚到另一块石头。杨睿笑眯眯地看着这条鱼的无谓挣扎,顺便用河水清洗一下沾了血的砍刀。

汉朝士族子弟出行在外,仪刀仪剑自然是有的,但那玩意是个花架子,砍人都嫌钝,在这荒山野岭披路开荒更是连菜刀都不如。

要不是仪剑上有宣威候府的标志,某种程度上可以当作身份的证明,杨睿才懒得把这死沉的玩意随身带着,但砍柴开路,杀鱼斩草明显还是山贼的砍刀更好用。

杨睿洗干净了砍刀,对准还在徒劳挣扎的鱼,算准了它的翻滚轨迹,一刀斩了下去!

很可惜,杨睿似乎物理没学好,砍刀挥得早了一些,没有在空中把鱼直接剖开,但那条鱼也没跑得了,也不知是砍刀太硬还是血腥味太重,鱼头撞到刀背以后直接晕了过去。

“虽然装逼没成功,但好在也没有观众,这下可以直接把鱼烤了吃吧……”

杨睿觉得自己是个蛮幸运的人,虽然忘了带火折子,钻木取火他也不会,但他有鲲鲲啊!

用某鲲的话来说,当年人类始祖钻木取火的时候,他还在天上围观过来着……

“说你笨你还不信!生撸能把木头钻出个火星来吗?你把手撸秃噜皮都没用!赶紧找截干木头,把新木研成粉末,实在不行就找个木墩生搓!”

“虽然上万年前人类就不用这么简陋的法子了,但这种简陋方法配上你这么个脑袋倒也合适……”

看在手被磨破皮后终于升起了一点火星,今晚似乎有烤鱼可以吃的份上,杨睿决定不计较才鲲的嘴臭。

周围被杨睿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杨睿找来一些树枝,搭成了一个简易的烧烤架,顺便拿一根比较尖的木棍把那条无名鱼捅了个对穿。

火光萦绕,微风拂面,偶有蝉鸣,落叶纷飞,倒也颇有一番雅趣。杨睿握着木棍,仔细地查看着那条鱼的情况,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今晚最主要的蛋白质和热量来源了。

天已经黑了,一弯新月挂在没有云朵的夜空上,杨睿不打算摸黑去抓鱼,为了这条精力充沛且滑不溜秋之鱼,他已经在小溪中滑了好几跤了。

骄奢淫逸太久,连这些最基本的求生技能都生疏了啊,虽然他两辈子加起来就没学过抓鱼……

酥脆的鱼皮劈啪作响,烟火缭绕之间的鱼肉显示出一种妖娆的美,仿佛诱惑着杨睿把它吞掉,滴滴油脂顺着被割开的鱼身滑落,掉火焰之中,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香味。

杨睿看得一阵心疼,每一分油脂对他来说都宝贵不已,快要三天没吃过一口热乎饭的杨公子恨不得把鱼刺烤酥以后吞掉。

“天不绝我杨睿啊!”某位烤鱼公子翻动着鱼身,突然想到自己似乎还没去掉鱼线?

好在这鱼刚上烤架没多久,杨睿把它拿下来,伸手去揪鱼线的同时狠狠闻了几口鱼肉的香味,甚至有种伸舌头去舔鱼油的冲动。

“今日以鱼祭腹,来日我逃出生天必将买下一网鱼苗放生以作报答!”

杨睿看着已经被烤了七成熟的鱼,默默吞了几下口水。

昔日光彩照人的俏公子,如今沦落至此,也是真的没法子了,只希望自己这番落魄的样子不要被人看到吧。

“鱼兄,你就安心地去吧,以后我放生的鱼苗说不定就有你的后人呢。”

杨睿双手合十,默默为这个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伟大的鱼祷告一番。往日自己浅尝几口就会放在一边的烤鱼,现在却是无上的珍馐美味。

“如果,我说如果我认出来你的后代,你放心,我会把它们抓回来一起烤了,回到这你我相会的无名山中,为你们立个家族碑,让你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噼啪!噼啪!

不是鱼油落入火中的声音,也不是鱼皮爆裂的声音,而是……

我靠!下雨了!

杨睿睁开眼,无语望天,任由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自己脸上,有种想哭的冲动。

事实证明,人还是得有点良心,而且乱立flag的一般都没啥好下场。

也不指望给鱼刷点佐料,喝点小酒了,杨睿把扔在地上的包裹扎紧,迅速把九分熟的鱼抓了起来,连撕带咬地狼吞虎咽着。

杨睿眼含热泪,淅沥的小雨没给他面子,落在他脸上直接让没滚下来的泪珠和着雨水一起流下来。

某人嚼着满嘴的鱼肉,愤然站起身,拿起还穿着半条鱼的木棍怒指苍天,含糊不清地哀嚎:“老天,你瞎了眼啊!”

轰隆!

瞎了眼的老天很生气,淅沥的小雨直接变成密集的中雨,烧烤架上原本奄奄一息的火苗更是被干净利落地扑灭,仅剩的半条鱼都变得湿湿的。

杨睿见状迅速把手中的鱼三下五除二地全部塞进嘴里,哪怕有一些剩肉残留在鱼骨上也顾不得了。

腮帮子鼓囊囊的杨公子觉得可能是自己对牛二的刑罚有伤天和,所以老天给他点小小的警告。

“爷,我的老天爷,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对杨某的警示,其实杨睿命不该绝的话,请您来点表示啊!”

轰隆!

这次的雨小了一些,倒是天上一道紫色的闪电冲着杨睿的脑门直劈下来。

但似乎雷公或者电母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准头不太好,这道闪电最终披在了杨睿身边数十步远的一棵枯树上,早已经死透透的枯树被直接劈断,带着火焰直挺挺地倒下来,所幸没有蔓延到旁边的树上引起森林大火。

死个牛二事小,如果在当前的辣鸡技术水平下引发一场森林山火,杨睿就真的万死莫赎了。

被那道闪电差点吓成痴呆的杨睿挪着小步子靠近了那截倒下的枯树,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

长约三米的枯木上有一道狭长的空隙,熊熊火焰在其中飞舞缭绕,却始终无法离开枯木的空腔中,即使在中雨之下,火焰也没有半点熄灭的迹象。

真——火炬树桩!

杨睿木然地嚼着满嘴的鱼肉,再次看了一眼画风狂野的鱼骨架,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它放上去再烤一会吃点肉。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一会可以再加热点肉干吃?今晚可以烤烤火,哪怕受了凉,一时半会应该也死不了,吧?

第五章 大郎,喝药了

“啧,好冷……”

“我才鲲自认为生平见过无数奇事怪事,像你这般造作不止却还能每每绝处逢生的,本鲲觉得应该不多。”

杨睿哆嗦着烤着火,枯木中烧了一夜的火焰已经有些减弱了,估计再过一天应该就烧完了——再不烧干净,这木头就要被烧穿了!

才鲲化作灵体状态飘出杨睿体外,与杨睿并肩欣赏着日出美景,颇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人一鲲,杨睿披着外套,经过一夜的炙烤,衣物倒是没有太过潮湿,只是有些黏在身上,颇不舒服而已。才鲲化作蓝色的鲸鱼,身上有多个金色的光圈,整个鲲沐浴在神圣的淡黄色光晕中。

虽然,这只神圣的鲲只有杨睿手掌大,此时正懒洋洋地趴在杨睿肩头,趁着赶路之前偷懒一会。

“你且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买两个橘子,啊呸,铲两锹土!”

杨睿突然单手抓住才鲲,把它放到树枝上,拿起那把杀鱼开路无所不能的砍刀,从脚下开始……

铲土!用刀子划出一个圈,把浸了雨水的松软泥土搅拌一番,用刀子拖着扬向枯木!

杨睿铲累了,眼看着枯木中的火焰已经连火苗都见不到了,便拿起才鲲上路。如果这样都能死灰复燃,杨睿只能说这荒山命里该有此劫,他杨睿尽力抢救过了,不能怪他。

这把砍刀着实立下了不少功勋,砍了牛二的那玩意,估计上面还有股蜂蜜味,给杨睿剖了一条救命的鱼,在荒山之中披荆斩棘也多亏了它,杨睿打算回家以后把它收藏起来留个纪念。

日上三竿,杨睿穿着被烟熏火燎的破旧衣物,扛着布袋,腰间配着仪剑,右手握着混了泥土、人血、鱼血、蜂蜜、碎叶的砍刀,带着一身的血口子终于走出了荒山。

杨睿不认得自己现在具体的位置,但却认得出眼前这片被夯实的土路——如果按照公路的分级,在大汉朝这应该算是省路。

也就是说,前后走个四十里路,应该就能找到有人烟的村庄,回到人类聚居区便万事好说了。

但是嘛……

杨睿皱眉看着左腿的血痕,这是他在即将下山时精神恍惚,开路时忽略了一根荆棘才划到的。

也怪自己不小心,跟山贼拼杀时左腿的裤子被划开了一道破口,当时没注意,这才给了那根硬梆梆的荆棘可趁之机。

四十里路,杨睿健康时也就大半天的功夫。但现在嘛,难说。

全身又酸又痛,走几步就感觉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尤其是刀伤和腿上的划伤,扎心得痛。搞不好,今天又得在土路旁边风餐露宿一晚。

天降火炬树桩这种事,来一次就行了,指望自己这个腹诽老天爷的再被宽恕一次,不太靠谱……

眼前逐渐化为一片模糊,所有的景物也摇晃起来,意识逐渐沉沦,杨睿趁着最后一丝清明赶紧找到一棵显眼的大树坐下,让树荫遮挡阳光,防止自己感染而死之前就被晒成人干。

…………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应该不是很久,因为杨某人还没有晒死渴死饿死病死。

“公子,公子醒醒!”

好温柔的女声!如沐春风啊!卧槽开局送妹子?

杨睿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感到全身一阵乏力,仿佛有一层束缚阻止自己起身。

出于延续美救英雄剧本的考虑,杨睿决定拼命睁眼看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顺便表示一下感激之情,攀谈一番。

如果是个美女,就算出于角度看不清身材只能看脸,自己也会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反正这年头纳妾不犯法嘛,杨睿对自己的外表略有点小信心,如果女方家世显赫,门当户对,自然顺势扶为正妻;如果是小家碧玉,或者出身不佳,那就抱歉一下,只好娶妾娶色了。

如果这位救命恩人长相欠奉的话,抱歉,对于杨睿这种看脸的颜控,哪怕身材再好,也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相报了。

其实杨睿还是个腿控,x控,不过暂时顾不得那么多,毕竟是自己救命恩人,有点小瑕疵也忍得。

话说以后孩子该叫什么来着?

杨睿眼皮微跳,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与面前的明眸四目相对。

很可惜,没有火花,因为那双眼睛中展现出了与语气完全不相配的平静。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自己应该就是人家路上善心发作顺手捡的,见到自己醒来,人家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不至于表现出什么惊喜的情绪。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娘出于善心救了你,你竟然想着怎么睡我?

但那双眼睛真的很好看啊,杨睿看到了眼中自己的倒影,如水波般荡漾。他很熟悉那种眼神,因为跟自己太像了,都是那么的灵动,仿佛有千言万语蕴含其中,却无法言说。

想必这双明眸的主人也是像自己一样风华绝代吧?

杨睿视线微微移动,瞳孔有些涣散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莫名熟悉感。

和自己想的有点偏差,女孩并没有很艳丽的外表,但顺滑的曲线让那鹅蛋脸看上去莫名的舒服。

光洁的额头,恰到好处的淡妆显示出女孩对容貌的保养与她那起码并不拮据的经济情况。

女孩的嘴唇薄薄的,有些发白,在杨睿的潜意识中,这样的女孩多半性格坚强,可能还有些锋芒毕露。

她的面颊很光滑,没有丝毫瑕疵,却也如嘴唇那样有些发白,不知是肤色还是妆容的原因。

如果单论她面庞上的每一部分,都只能说是比较优秀,但并不能让人将之深深记入心底。

唯独那双仿佛有水波荡漾的眸子,让这一切都活了起来,青春的活力展露无遗,杨睿只感到呼吸一滞,谈不上惊艳,但他确定这双眼眸恐怕他要数年都无法忘怀。

漆黑的眸子,带着一丝不太符合这个年龄的深邃,眼眸中似乎藏着星辰与海洋。

至于这双眸子的主人,杨睿快速打量了一下,似乎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还没长开,杨睿也就匆匆收回了目光。

三年起步,那啥不亏?

这是杨睿听过的最恶心的梗之一,虽然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那种嗜好……

至于自己之前yy的什么娶回家,就当自己放了个屁!

不过做牛做马倒不至于,改日报恩还是要得。

杨睿开口想要道声谢,却发现嗓子干得厉害,估计是好久都没喝水了,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女孩见状微微一笑,倒是没太意外,毕竟这来历不明的家伙手里拎着带着血的砍刀,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但是看他的面相,却又实在像是个大好人,就算是坏人,那也是一个可以拯救的帅的坏人。

虽然有自信一招放倒这个手无寸铁的家伙,但出于保险考虑,防止他暴起伤人,女孩还是很贴心地给杨睿里三层外三层地绑了起来,还盖上了三层被子。

连她家的猪都没这待遇!

女孩将一包白色的粉末倒进水壶中摇匀,伸手捏紧杨睿的下颚骨,让杨睿动弹不得,笑眯眯地将水壶中的药水灌进杨睿口中,至于水倒的太急差点把杨睿呛死,与她这个行善救人的白衣天使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为何,杨睿总觉得这女孩似乎对自己不太友好,而且那贱贱的眼神,有点像是自己看牛二时的样子……

女孩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和粗暴,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大郎,喝药了。”

第六章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说说吧,你是什么人,从哪来的,要去哪里?”女孩放下水壶,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杨睿。

杨睿确信,自己现在应该是被绑到了某架马车上,这架马车内部空间目测不小;从自己一路上屁股被蹾得生疼来看,现在马车应该还在雨后的泥土路上行驶,估计离大中型城市还有不远的距离。

“恩人能先给我松个绑吗,身上怪热的,我不是坏人!”

女孩手指卷起一缕发丝,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此时打量杨睿的眼神就像是审视一块白嫩嫩的豆腐……

“应该也没人会说自己是坏人,还有,别叫我恩人恩公恩姑之类的,你如果敢说什么以身相许的流氓话……”

女孩掀开车厢的帘子,向窗外的方向努了努嘴。

杨睿看得真切,外面除了稀疏的枯黄草木,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水域,映着暗红色阳光的水面看上去很温暖,很浪漫。

“把你沉湖。”

还是那张表情漠然的死鱼脸,似乎这女的不太好说话的样子,杨睿很庆幸自己嘴上比较老实,没有做出调戏恩人的标准反派行为。

“在下杨睿,宣威侯府出身,被山贼劫持,寻了个机会才反将一军逃下山来。不知怎么称呼恩……姑娘!”

女孩眼皮跳了跳,似乎是没想到自己在路上都能捡到一个侯府出来的人,看这男的衣服,好像还有点身份的样子?

但她不打算听杨睿的一面之词,只要敢吹,你说自己是从东宫跑出来的都有人信!

虽然一个侯府的身份足够自己以礼相待,但凡事都得讲个证据不是?

“我姓程,你打算怎么证明下自己的身份,自称来自宣威侯府的杨公子?”

“我的布袋里应该有一张路引,上面有我的名字和宣威侯府的盖章……”

“你是说这个?”

女孩从一旁的橱柜中掏出一本小黄书,不,黄册子,在杨睿面前轻轻晃了晃。

“对,就是它!程小姐可以打开检查一下!”

这年头小姐还是个褒义词,杨睿用起来和那个姓程的女孩听起来都没什么问题。

“不用了,你的袋子我都翻了好几遍了,没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女孩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眼底的戏谑之色却出卖了她,杨睿毫不犹豫地给她扣了一顶不尊重隐私的帽子。

虽然这种事轮到自己的时候估计也是一样的做法,杨睿还是熟练地玩起了双标。

“怎么可能!我明明拿油纸包好了路引!”

杨睿逐渐失声,最后悻悻地闭嘴。

因为女孩很是仔细地逐页翻开了那本黄色的路引,给杨睿展示了里面书页被浸透后满是油墨污迹的狼藉样子……

“你看,且不说你这本路引已经泡软到随便一番就会烂的地步,光凭里面这一个字都看不清的情况我也没法相信你嘛对不对?”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不会丧良心到伤害我这个救命恩人啦,这就给你松绑。”

女孩抽出腰间的仪剑,随手一挥就砍断了杨睿身上的绳子,上前扶起杨睿,道歉般地给他垫了个枕头。

“咳,程小姐果然心地善良,宅心仁厚,杨睿佩服!这里再次谢过了!”

“撒币。”才鲲在杨睿识海中小声嘀咕了一句。

女孩拨开额前细碎的发丝,温柔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公子谬赞了,只不过是在给你喝的水里加了点麻药。”

……

杨某突然有种世人皆醒我独蠢的错觉。

“程小姐!我真的是从宣威侯府出来的!不信你可以带我到沈州去领赏!”

“我还有一把仪剑!上面有宣威侯府的标识!总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说到仪剑,杨睿突然想起眼前女孩刚刚用来割绳子的那把仪剑,他确定,那剑肯定不是他随身带着的那把……

出行在外带着仪剑,而且看她行云流水般拔剑与挥剑的动作,明显也是经常耍剑的主!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拔得这么熟练啊

这女的到底什么成分啊?

“那把剑我也看了,应该是宣威侯府的东西没错,但你怎么证明这把剑是你的呢?”

这女的是杠精吗?

虽说这种有杀伤力的仪剑是管制刀具,但我佩剑招摇过市了这么多年也没被哪个不长眼的查过证啊!

“程小姐,我是不是还需要证明一下身上这身衣服是我的,布袋里的财货是我的,带着的铜钱是不是得刻着我的名字才行!”

“杨公子说笑了,私自筑钱毁钱都是犯法的。”

女孩微笑着摇了摇头,嘴上却依旧步步紧逼:“不过证明一下随身的东西都属于你倒是的确很有必要!”

沉默,长久地沉默,杨睿对面前救命恩人的好感值正在疯狂降低中,尤其是看到那女孩悠哉游哉地喝茶时更是极度愤懑。

你个杠精!本公子耐着性子想方设法证明自己身份,你怀疑一会也就算了,还要我证明对自己袋子里东西的所有权!你是搞政审的吗?

上辈子相亲的时候都没有被这么嚣张地查过户口!

杨睿闷着气,终于还是呛声道:“程小姐若是喜欢,那些东西都给你也无妨,给我留下点回家的路费就好了!我也不需要证明什么!”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总算是破了那张面瘫脸。

“请公子不要介怀!只不过你的来历有几个疑点而已,还请公子为我解惑!”

“你问!能回答的我定不隐瞒!”

女孩拉上车帘,站起身在车厢中缓缓踱步着,提出了几个问题。

“首先,我遇到公子时,只见公子衣物破烂不堪,身上有多处划伤。虽然公子自称是与山贼交手所伤,但似乎也没有山贼不能穿贵人衣物的规矩?”

“为何不可能是山贼杀害了某位遭到劫持的公子后换上他的衣物下山呢?”

杨睿对这清奇的脑洞忍无可忍,有些不礼貌地出言打断:“山贼换了衣服下山干什么?坑蒙拐骗还是投官自首?”

女孩的目光满是笑意,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中带着一丝狡黠,仿佛没有听到杨睿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诉说心中的疑问。

“其次,公子的佩剑完好无损,里面的剑身连污损都没有!”

“反倒是公子昏迷时手中握着的那把刀,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血迹,还有一些我暂时认不出的液体,像是杀过人的样子。”

“而且刀身被砍出了一些豁口,明显是缺乏保养和过度使用的原因。小女子不才,虽然技艺不精,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豁口和血迹都是近几天才形成的。”

“放着上好的佩剑不用,却对这粗鄙不堪的砍刀情有独钟,怎么看也不像是堂堂侯爵公子所为,反而更像是山贼的习惯呢。”

本来对这女孩生出的一丝欣赏之情被杨睿迅速掐灭了。

虽然她把自己绑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松个绑都要下药,但杨睿虽然有些不开心,却反而对那女孩的谨慎颇为欣赏。

现在看来,就算自己脑补再多,这女孩终归也还是温室里的花朵,没玩过荒野求生这种刺激游戏。

仪剑就是个绣花枕头,比花瓶还不如,不光砍人不好用,连在野外开路求生都远不如朴刀。

看看那些专业人士,比如山贼就知道了,哪有几个用剑的?

“所以,这个故事可能还有另一个版本!”

女孩突然全身激动地一颤,看向杨睿的眼神炯炯有神,弄得杨睿心里有些发毛。

“某个路过的公子不幸被山贼掳走,与山贼拼尽全力搏杀一番后终究还是不幸遇害,其中一个受创严重的山贼换上了那位遇害公子的衣服,下山后气力不支被我捡到!”

“如今,他正躺在我的面前,因为被灌了麻药的原因不能反抗,但却因为被我猜中事情首尾而心神震慑!”

槽!虽然每一个字听着都那么扯淡,偏偏连起来听却让吃瓜群众莫名感到有道理!

你是死神小学生看多了吗?

第七章 汉士出川

杨睿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得意的样子,眼睛都直了,张着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被揭穿以后慌张,而是这女人的话槽点太多,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开始纠正。

好像也没必要纠正了吧,她脑补的故事完全就是扯淡嘛,就让她继续颅内**好了。

“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女孩叉着腰,笑盈盈地看着神色灰暗的杨睿。

“没,你开心就好,记得给本山贼一个痛快。”

杨睿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斜着眼睛看那个女孩,满脸的不屑。

医者不救自绝人,既然她脑子有坑,那就让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吧。

也许是见杨睿没有配合她的表演,女孩也自觉无趣,垂头丧气地坐回椅子上。

“你这人真没意思,不知道配合一下哄我开心吗,现在可是我在给你包吃包住诶。”

杨睿感到身体渐渐有了一丝力气,从被子中抽出胳膊,枕着头笑道:“程小姐如果是话本看多了,想跟我演点什么才子佳人和英雄救美之类的戏码,在下自然愿意配合一二。”

“至于这种鸠占鹊巢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女孩托着腮,伸出胳膊撩开帘子,指了指天色已黑的外面,那片广阔无垠的湖泊。

“自己跳湖还是麻烦我把你扔下去?”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车厢中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杨睿终于敢仔细打量一下面前的女孩。

他的目光立刻被女孩领口白色的雪花雕纹吸引了。

那是一片绣得极其完美的雪花,白色的针线没有丝毫杂色,而雪花整体是斜置的,领口两边的雪花呈对称状。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雪花表面明显经过特殊工艺的加工,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虽然设计内敛,却又颇有高贵典雅之感。如果领口扎紧也就罢了,但在车厢内的昏暗灯光反射之下,这两片雪花实在是很突兀。

“公子在看哪里?”

女孩似乎是习惯了旁人的反应,见杨睿盯着她的脖颈处不放,心下明白又是这两片雪花标志的原因,心下反而有点小得意。

“程小姐,你是极知的下四境修士?”杨睿沉吟一下,问道。

女孩双眸微微亮起,好像遇到了知音。

“公子好见识,认得我门派的标志,连标志对应的分级都知之甚详。你说你是宣威侯府的人,现在我信了。”

大汉自三国由昭烈帝和诸葛丞相再次统一后,重划天下行政区域,改十三州为十六州,但是地方还是那么大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也还是那么些人。

本来蜀汉身为三国之中最弱的一方,统一天下千难万难,奈何诸葛丞相说动了隐居蜀中的修士出山,一举扭转形势,十年而定天下。

至于修士们为何会全都跑到荒僻的蜀中,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总之,修士们以人力对抗自然天时,移山平湖,强令汉水改道,让蜀汉将士能顺利出川,又无运粮之虞。

强抗天道,代价是极其惨重的。当时蜀中仅剩的万余名修士为此又过半的人失去了此生再进一步的机会,更有千余人没有活到蜀汉政权统一天下的那一天。

蜀汉是通俗的叫法,根据诸葛村夫的官方说法,人家的政权叫做季汉,是要秉承天意复兴汉室的。

作为回报,三兴汉室的季汉政权允许修士们回到中原大地,在大汉的治下开宗立派,播种散叶。从岭南到天山,从漠河到滇缅,处处都有顽强复生的修士们的身影。

极知,就是出川后的修士们在辽东建立的门派之一,从纸面实力来说,应该是关外乃至天下最强大的几个门派之一。

能被挑选进入这个可称辽东支柱的门派,看来这女孩不光来历不小,实力应该也不错,是正八经的修士啊!

杨睿有些暗暗心惊,简单估测了一番,认为如果现在打起来的话,自己在她的剑下八成走不了三个回合。

修士分为九个大境界,通外,晓内,知宏,明微,领生,清陨,六道,轮回,神祇。每个大境界,又分为上中下三个小境界。有好事者提议增加一个“巅峰”的分类,却因为缺少有效的区别方式被无情否决。

通外,晓内,知宏,明微被合成下四境,这一阶段的修士虽然初步掌握各种神通,在生存能力上却与常人没有太明显的差异。你能业火焚城、水淹七军?有个卵用,一发八牛弩怼过去我看你死不死,要是没死透就再来一发。

领生、清陨、六道被称为中三境,这一阶段的修士比例极少,但他们才是修士阶层的真正中坚力量和武力支撑,最明显的标准就是——常规的杀伤手段根本不可能取他们的性命!除非有修士给他们来最后一刀,否则别说是八牛弩,哪怕是被陨石砸个正着,只要没有彻底脑死亡,找个深山老林低调修养十年八载,再出山时又是一条好汉。

因此,也有“领生以下皆凡人”的说法,只不过根本没有多少修士认同罢了。而领生境及以上的修士,很少有闲性为这么一个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法闹个清楚。

至于被称为上二境的轮回和神祇境修士,公侯以下的凡人和普通修士基本一生都无缘领略其风采。这两个境界的修士究竟有多少从来没有准数,但公侯们一般认为绝对不超过三位数。

换言之,眼前这个程小姐,虽然还是个处在下四境的低阶修士,很可能连个军中悍卒都打不过,但她能加入极知,就说明本身的资质绝对不差,门派的资源背景赋予了她无限可能的未来。

再怎么说,估计她一只手捏死现在毫无战斗力的杨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扑哧。”女孩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笑得越来越嚣张,最后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程小姐有何可笑的?”

女孩整理好衣服,站起身来冲着杨睿躬身一礼,礼数之周到弄得杨睿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被人行礼,就得还礼,这是规矩,与身份立场无关。杨睿虽然身体仍然虚弱发力,还是直起身子抱拳换了一礼。

“程,程小姐你这是何意你我刚才不过是玩笑话,杨某从未放在心上,你这可是折煞我了!”

杨睿是真的不知道,这女人怎么刚刚还让自己死法二选一,拽得不行,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结果突然冲着自己行礼,这……

“世兄,小妹平日拘束太过,之前起了玩心,世兄勿怪!”

女孩行礼后直起身,眼中满是笑意地看着杨睿,脸上的肌肉都憋笑得有些抽搐。

合着你刚刚玩我呢?

你那一副面瘫一样的冷漠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等等,她刚刚叫我什么?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女孩摆摆手,捂着肚子坐下,笑道:“虽未曾见面,却闻世兄之名已久了。世兄艳名远播,我家虽久驻辽阳,却也有闺中好友与我提过世兄这个俏公子。”

“其实见到世兄的佩剑和仪容我便对你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平日在师门修行有些压抑,所以小妹与世兄开了个玩笑,不料世兄却当真了,倒也有趣。”

女孩卸下佩剑,以单手置于胸前,微微低头,是标准的自我介绍礼仪。

“曲城侯次女,极知所属晓内境修士,程渺见过世兄!”

第八章 不努力就只能继承家产

深得父母宠爱,又天资卓绝,得到高人赏识收入名门大派,按照小说套路,不是被收入后宫就是被列为需要打倒的反派。

杨睿没那个心思,宣威侯府和曲城侯府是世交,自家大哥杨聪跟曲城侯大小姐从小订了娃娃亲,也免得杨睿这个做小弟的被送去政治联姻。

虽然没关心过那位未来的大嫂叫什么,但据说长得比杨睿好看多了,从背景来看这位程渺小姐不像是要当反派的样子。

至于后宫啥的,算了吧,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除了一张脸要啥没啥,杨睿又没有养成癖和收集癖,犯不着等上个三五年……

世家之交的次子次女竟然在这荒僻之地相遇,传出去倒也是一桩美谈,如果再有个小弟赶车作陪就更妙了……

程渺家的小弟,未来的曲城侯程绪,就是那个被抓来赶车的……

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合适,但自家二姐学有所成载誉归来,虽不至于光宗耀祖,但也是一件给老侯爷长脸的喜事,总该出个有点身份的人迎接一下。

程绪小公子是侯爷的独子,正好年纪也不小了,毫不犹豫地被跑抛出来当成工具人使用。

路上有山贼马匪?

从辽阳城往东,不到二百里的地方密密麻麻地盖着好几座军营,应该不会有不开眼的跑到这来送死吧

往后的路也不成问题,程小公子这次没带仆人,一路上吃饭找水洗衣全靠手操,自然不会像杨某那样被反手卖给山贼……

“睿哥儿此行当真不易啊,谁能想到陪侍近十载的仆人竟然背主呢?”程绪靠在马车上,晃着手里的酒杯,满脸的滋润,有些微醺地道。

出门离家数百里,竟然还随身带着酒杯和美酒,当真的奢侈腐化的统治阶级……

程渺倒是没喝酒,人家直接从袋子里抽出一小瓶从师门带出来的高纯度酒精,据她本人说是为了晚上驱寒……

杨睿也不爱喝酒,归根结底是这年头的酿酒技术不过关,度数不高,杂质倒是不少,据说那些修士手里有挺多提纯过的琼浆玉液,正好旁边就有个根正苗红的修士,可以打听一下。

“所以世兄是一人斩杀二十余名山贼,而安然下山?小妹自认没这本事,佩服佩服!”

程渺说的是真心话,她一个晓内境的修士,主修的又不是体道,对上一些三脚猫功夫的蟊贼一挑五没问题,至于面对二十多个杀人越货的杀贼?

当然是赶紧跑啊,千金之躯折于这等无名之辈岂不可惜?

“说来也是没办法,不以命相搏的话也没法和世弟世妹相识于此了。动用了一些保命手段,这段时间情况不容乐观,还需要两位帮衬。”

杨睿倒是很光棍地承认了,世家子弟有点保命手段不稀奇,或者说没有底牌才是真的奇怪,想必这姐弟俩也不会问东问西。

如他所想,程渺和程绪闻言皆是配合地点点头,举杯喝了口小酒没再乱问。

但程渺心里有谱,在那种缺乏转腾空间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反杀,本就说明这位世兄除了一些手段外,自身实力也是过得去的。

杨睿强行让才鲲附体的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了,这半天明显注意力无法集中,按才鲲的说法这种情况要持续半个月左右。

“对了,睿哥儿,那位劣仆你怎么处置了?”

“算我运气好,那小子没跑掉,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没让他死得太安详。”

程绪闻言微微颔首,这种行为他也是认同的。无论在哪种主流价值观中,背叛似乎都不应该是值得提倡的事。

淋了一晚上雨的杨睿感冒了,一时却没什么有效的法子,程渺倒是直接取了半瓶湖水,将酒精稀释后给杨睿喝了一点……

临湖赏月,友人相伴,虽无佳肴却有烈酒,也算是一件挺惬意的事。

“程小公子亲自赶车,倒是令我见识了,姐弟情深令杨某感佩不已,为兄再敬小公子一杯!”

杨睿有点喝高了,他不爱喝酒的原因一是酒量不佳,而是酒品不太好,酒气一上头,嘴就没个把门的。

程绪倒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来惭愧,本来此行小弟还有一事要拜托二姐,奈何福缘浅薄……”

“另外,睿哥儿叫我小绪便好!”

面色微红的杨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拄着身子半躺在草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程渺,眼里全是八卦的熊熊火焰。

对于杨睿那放光的眼神,程渺无奈一笑,学着杨睿的样子半糖下来,眼睛却是在看着漫天的繁星。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妹随恩师修行五年,如今也算略有所得,想要回家探亲的消息传回去后,我这弟弟就起了点小心思。”

“这小子是个不安分的,非要自己赶车接我,美其名曰是要让我这个当姐姐的看看他的诚意。”

“只是没想到,这小混蛋所图甚大啊,这番恭顺样子分明是做给恩师看的!我就说嘛,在家十年从没见这小子给我什么孝敬,长大了礼数却突然这么周到了。”

程渺端着瓶子,冲着程绪的方向扬起雪白的下巴,一副好笑的样子。被点名的程绪嘿嘿一笑,喝了口小酒,倒是悠然自得。

“莫非小绪也想拜入尊师名下?”

“还算他有点良心,只是想让恩师看看他有没有修道的天赋,倒是备下了不少见面礼,可惜就没有哪样入得了师父眼中的。”

程绪尴尬地摸了摸头,想他堂堂侯爵嫡子,在家被大姐压榨,出门被二姐勒索,十多年下来竟然没攒下私房钱,着实丢人。

“老师没在意那些俗物,给他测了测筋骨,建议他早点熄了心思,这辈子他跟修炼都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程绪气鼓鼓地又猛灌一口酒,抱着腿坐在草地上的样子端的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这般优秀的男子竟然与大道无缘,真是天妒英才啊!

“睿哥儿,小弟福浅,此生注定是无法做那飘然若仙的修士了,只好回家混吃等死,过几年继承我那爵位和千万家产!”

好嚣张!好想打人,但这小子说的又没什么错,为什么我就是这么不爽呢?

你小子混吃等死,坐等爵位和家产从天上砸下来就可以,本公子只是个次子,爵位和家产都没得份,只有以后等着靠大哥接济才能花天酒地这样子。

刚掏出来的米糕突然就不香了!

“小绪何必妄自菲薄?为兄日后无爵无财,岂不是要一头撞死?能修炼之人本就千里挑一,辽东这等交兵之地更是凶险万分,为了体验一下修炼的生活就放弃荣华富贵,为兄更是替你不值,金钱珠玉等铜臭之物,为兄亦是恨不能代你受之!”

程渺一直眯着眼看杨睿假模假式地安慰程绪,闻言忍不住微微一笑,同样开解道:“小弟啊,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得劝劝你,修道之人都知道,领生以下皆凡人,一辈子粗茶淡饭不曾享受,却始终囿于下四境,寿命顶多不过是比常人多出个十年八年,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把一门心思扑到修炼上,一生都跨越不了明微到领生的天堑,却连平常人家的夫妇之趣与天伦之乐都不曾享受,遑论侯爵身份给你带来的荣华富贵,你图个什么啊!还不如好吃好喝、三妻四妾地过完这辈子,最后含笑入土,你姐姐我也为你高兴!”

被教育的程绪小同学拍拍屁股上的土,红着眼圈站起来,哆嗦地道:“我不服!姐姐你把修炼说得万般无趣,自己在极知却过得逍遥,为何劝我不要涉足大道?”

程渺诡异一笑,像招呼家养的小狗一般招招手,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那是因为,你姐姐我天赋非凡,又是外事长老的亲传弟子啊!只要我老老实实的,不去到处树敌,三十年内晋入领生境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还不是天南海北随我去得?你这小笨蛋,跟姐姐比个什么嘛……”

“乖,回去姐姐带着你到别的人家拜访拜访,顺便给你相亲,看中哪家的闺女姐姐做媒给你说一说,万一人家给姐姐这个面子呢?”

“啊!我不要相亲!二姐你放过我!”

第九章 闲话夜谈

“世妹说的极是啊!可惜舍妹如今年方九岁,配小绪不合适,不然也是极好的……”杨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一脚。

“睿哥儿莫要说笑!这如何使得?哪怕令妹与我年岁相当也不行的!”

杨睿拿着米糕,愣了一下,不解地道:“我为次子,世妹是次女,我哥哥娶她姐姐,她弟弟娶我妹妹,这样谁也不吃亏,岂不是很妙?”

不知不觉间终生大事险些被安排的程绪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二姐编排自己也就罢了,似乎这位自己刻意讨好的世兄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老实的样子……

“对了,世兄既然不会袭爵,不知此行过后有何打算?回到宣威侯府继续学文习武吗?”程渺逗弄完弟弟,总算想起来问问杨睿日后的打算。

“不了,为兄打算跟父母要笔路费,走遍汉地的名山大川,写一篇传诸后世的游记。再过百年,宣威侯府的旧人们已如过眼云烟,唯有杨某之名随书籍流传后世,足慰平生!”

杨睿说得气势磅礴,煞有介事,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了,实际上当然全是扯淡……

真正的原因是随着才鲲日益复苏,杨睿的识海承载它已经有些吃力了。以前还能通过强身健体的方式增强精神承受力,但杨睿的身体素质已经快要练到max级了,除非夺舍换一具底子更好的身体,否则继续锻炼下去性价比极低。

按照才鲲的说法,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顶多再过三四年,它的实力就会超过杨睿能承载的限度,随后就会造成杨睿脑死亡,连带着它一起挂掉,十五年休养生息毁于一旦,本源更是会再次大损,几乎是一尸两命!

至于才鲲为什么会附身到杨睿的身上,这也是一桩破烂事。

才鲲其实指的是一支鲲族,老族长在精力不济、实力衰退时便会选择最有潜力的后辈点化,将一身知识尽数传承与其,直接开启下一代才鲲的灵智。

所以说,这个才鲲,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历经多少代传承了,鲲族秘法只会传承知识和经验,不会传承记忆,按它的说法,人家只是个才一千多岁的少年鲲鲲呢……

偏偏这么个才一千多年,修为低微的才鲲,招惹到了龙族太子,大战几天几夜后只得落荒而逃,险些当场陨落断了才鲲族的传承。已经油尽灯枯的才鲲沿海而上在辽东登陆,见杨睿出生之时周身的天地气运紊乱,是做大事的人的标配,抱着赌一把的心态附身到杨睿的识海之中。

这一路才鲲可谓是根基尽毁,不光修为大跌,连才鲲族视为立足之本的传承记忆都破碎成数个记忆碎片,从青藏高原一路撒到辽东……

杨睿和才鲲做了个交易,杨睿帮助才鲲寻找记忆碎片并恢复实力,才鲲用传承自上古的知识和经验帮助杨睿提升识海承受力,并助力杨睿出将入相或得成大道,哪怕嗑药也要把杨睿搞上去!

所以,才鲲就这么附身到杨睿识海中,和杨睿签订了生死契,此契结于心中,至死方休。

杨睿计划中的下一站,便是先到幽州溜达一圈,按才鲲的说法,那里有他的记忆碎片,还有一片锻炼精神力的宝地,旅游的同时还能让杨睿多活个三年五载的。

“对了鲲鲲,今天见到程渺,顺便问一下,我有资质修炼吗?修炼能不能加强体质,抵御你实力膨胀对我造成的压迫?”

才鲲在杨睿识海中懒洋洋地游泳,时不时来个狗刨,闻言翻了个白眼,把肚皮翻上来,像一条死鱼。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了呢,修炼当然有用,但是极耗时间,远不如你在那些洞天福地历练一番直接提升精神力来得轻松愉快。”

“跟哥哥走,起码保证你续个六七十年不成问题,到时候哪怕挂了你也不亏,执意修炼的话实在不值啊!万一你卡在哪个境界,或者有了心魔,十年不能突破,咱哥俩就全交代了。”

“你如果想要修炼自然也没问题,虽然资质远比不上你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妹,但也算中规中矩,不至于像那个差点被你们乱点鸳鸯谱的小伙子一样直接劝退。”

杨睿倒是有些好奇:“程渺这么强的吗?”

才鲲终于严肃了一些,翻身滚到半空,眼中尽是炽热之色:“本鲲能认不出来吗?融冰入雪,可遇不可求的绝世资质,要是当年被我发现就没你小子什么事了,实际上刚刚那丫头还忽悠你来着。”

“嗯?愿闻其详。”

“融冰入雪,是具有唯一性的冰雪属性体质,在辽东的气候修炼可谓是得天独厚,尤其是她被极知这种顶尖门派寄予厚望,在不缺资源的情况下,至多二十年就能晋入领生境,若是再有些际遇,十年而超凡都不是奢望!”

“不是说领生境是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天堑吗?怎会这么容易就跨越!十年入领生,平均一年一个小境界,这也太夸张了吧?”

才鲲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杨睿,眼中尽是不屑之色,语气中满是得瑟:“笨,那些天堑是对你们这些平民吊丝来说的,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也就是努努力拼个命的事。”

“不过你倒是不用太灰心啦,六道境对所有的修士一视同仁,天才庸才废才都一样,该死就死,是个比较看脸的环节。”

杨睿脆弱的小心灵并没有得到任何安慰。

六道境是什么概念?内外宏微、生死皆通,破清陨之障,合六道为一,每一名六道境修士都是国家柱石,要刻名于皇帝陵前的……

“既然世兄有志于天下,临行前不如来极知寻我,小妹略备薄礼为世兄送行!”

“睿哥儿这次不妨在辽阳多住些时日,小弟虽然身无分文,却也能早晚问安聊表心意。”

杨睿含笑举杯,冲姐弟俩拱手施礼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绪,你今晚喝了不少酒,明日如何赶车?虽然为兄也喝了,却是不会纵容你酒驾的!”

“无妨,世兄大可宽心,小妹此行回家也带了些解酒的药材,一会你们两人服下后安睡便可,我身为修士为你们守夜。”

“明日晚间就可抵达辽阳,睿哥儿昏睡之时我姐姐已经给你服了一些药材,入城后我再为你找些郎中诊断。”

第十章 老流氓

辽阳城是仅次于沈州的辽东第二大城,在这个海运尚未充分开发的年代,作为辽东地区的支点之一,在天下一统后得到了朝廷的大规模投资与开发。

城中商贾往来,车水马龙的景象无不展现出这个城市欣欣向荣的一面,相比之下早在原始社会就创造了新乐文化,后来成为燕国重镇,最后变为汉庭经略辽东根基的沈州城多少有些死气沉沉。

杨睿都记不太清上次自己来辽阳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许是在八九岁的时候?按程渺的说法那时候她还没被师门发掘带去成为修士,偏偏自己对这么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吧,其实是他对曲城侯一家除了侯爵本人外的家眷都没什么印象,八九岁的小屁孩,身体还没开始进入发育的高峰,能记住个什么东西?

后来他被父亲监督着熟习弓马,向本地的名门大家求学,更没时间关心这些琐事。按宣威侯的说法,他大哥将来要做一个宽仁治家、贤名远播的侯爵大人,为侯府传承下去成为千年望族而奋斗。至于家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脏活,跟人动粗且吃力不讨好的累活总是需要人来干的,杨睿就不错嘛!

可惜自己摊上这么个倒霉鲲鲲,此生注定是要漂泊在外,四海为家了,这种理由还没法跟爹娘交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家里的三弟杨略已经成长起来了,等他再大一些,自己回家后花上一段时间把这些年的经验传授给他,也不用担心家里后继无人。

身处王侯之家,虽然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用太担心,但每天都得跟各种各样的人勾心斗角防止全家脑袋搬家,下面的基层小吏还每每虚与委蛇、欺上瞒下;想想都折寿,实在是心累。

不过自己此行是做客串门来的,倒是可以趁机放松一下,天天绷着神经,弦会断的。

“杨睿见过伯父伯母!小侄路上遭遇山贼,礼物多数丢失,实在是愧对二位。所幸路遇世妹和贤弟相救,小侄不胜感激!”杨睿一丝不苟地施礼,这次他是代表父亲以世交的身份来拜访的,称呼上还是亲近一些比较好。

路上因为被绑架耽搁了几日,曲城侯夫人跑到城外的庙宇给他祈福去了,估计现在听到杨睿平安抵达的消息正在回家,所以只有曲城侯本人坐在大堂上迎接杨睿和姐弟俩。

“贤侄平安就好啊!你我两家乃是世交,何必拘泥于那些俗礼?不过既然贤侄这么说了,下个月你大哥和雅儿成亲的时候可得多带些聘礼过来!渺儿这孩子跟老师修道去了,我也不指望有生之年能给她操持婚事,就这么一个能嫁出去的女儿,可不能委屈了她!”

哦,想起来了,他大女儿好像是叫程雅来着,下个月就要跑到沈州成为我大嫂了。

“好说好说,大哥若是待雅姐不好,小侄第一个饶不了他。”

季汉的侯爵命名制度很乱,曲城侯属于因立功地点而得名的那种。六十年前,第一代曲城侯大破鲜卑于曲城,因此受封得侯,还是世袭的那种。现在的这位曲城侯程秉也是个狠人,十多年前带着北上扫荡的汉军故地重游了一圈,还把鲜卑人的宗庙砸了个精光,煞有介事地在废墟上焚香告祖。

毁人宗庙,还敢当场祭祖,这是典型的骑在头上拉*的行为,估计这位侯爷是个不太相信因果报应,也不怕做噩梦的主。

当年再怎么意气风发,程秉毕竟也老了,起码虽然看起来仍然龙精虎猛的,一顿能吃两碗饭,但杨睿还是不太看好这位伯伯能长命百岁。

程秉自然是听不到杨睿的腹诽,走上前大笑着拍拍杨睿的肩膀,勉励一番就拉着杨睿的手入座,直接把没有心理准备的杨睿拉了个趔趄。

嗯,寿元之类的以后再说,万一程渺这个孝顺女儿给他找了点大补的药材呢,辽东的野山参多的是,起码现在程秉老伯伯单挑一头牛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杨崇那老家伙怎么样了?听说他雄风不减当年,差点给你添了个弟弟妹妹啊。”

“唉,家母和姨娘年事已高,实在不适合生养了,我家也不指望添丁,兄妹四个也足够延续香火了。”

“哈!老匹夫终究还是比不过我!贤侄你再过三个月又要有一个妹妹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贺礼,七八年不见,小伙子长开了也精神了,不是那个小胖墩了。”

“伯,伯伯说笑了……”

你才是老匹夫!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在制造人口,好在生的是个女孩,不然程绪这小子说不定失宠后又得离家出走。

“爹,您跟杨伯伯争风吃醋了这么些年,辽东勋贵有几个不知道的?而且杨伯伯近十年前就儿女双全,您到现在才比得上人家,何况小妹还没出生,说起来您膝下三女一儿,杨伯伯可是三儿一女,非要说是您胜了恐怕有些牵强……”

不用想,能这么跟程秉开玩笑,嘴还这么毒的,恐怕也就程渺有这个胆子……

“哼!小女儿家家的懂什么,有一就有二,既然你有了这个妹妹就说明为父再添几个儿女也不是难事……”

“爹啊!世兄是客人啊!你这算什么样子?再说这种话题我马上收拾行李回师门!”

“好,好,爹爹不说,渺儿你带小睿先下去吧,你们俩都在家里多住些时日,等你大姐成亲的时候一起护送离开就好……”

程渺扶额垂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敷衍地点了点头就带着杨睿出了大堂安排住处。

你别说,曲城侯人老心不老,院子装修得挺有品味的,颇有后世江南庭院的风格,一时间倒是让杨睿赞叹不已。

通向后院的花园石板被磨得很平整,让杨睿忍不住怀疑雨天路滑之时踩在上面会不会很容易滑倒。曲城侯修院子的时候找的应该是技艺高超的陈年老匠,犯这种错误不应该啊……

“家父就是这个性子,让世兄见笑了。小妹之所以离家修行,与家父整日念叨着想再要个男丁也不无关系……”

“无妨,为兄只是有些奇怪,家父那般严肃古板之人竟然与伯伯相交四十余载,在这些诡异的方面争斗不停,倒也是怪事,不知世妹怎么看?”

微风拂面而过,程渺无奈地笑笑:“世兄叫我小渺就好了,修道之人、通家之好不拘泥那些俗礼,不过世兄当真不知此中缘由?”

杨睿被她那调侃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抱拳道:“为兄平日忙于文武修习,真的不知这些陈年旧事。”

“当年家父与杨伯伯尚为少年郎之时,流连于青楼楚馆之间,经常被爷爷们当场活捉带回家打板子,号称摘花二郎,好在后来冠军侯把他们俩捉到军营里为民除害,世兄真的不知这段逸事?”

第十一章 我大汉,天下无敌啊!

七十余年前的修士出川,造成了一系列深远影响,就比如三国统一进度大大加快,五胡乱华成了没影的事,旧汉地统一后,东边西边和北边的鲜卑、匈奴、羌人看上去就碍眼的很,原属曹魏的辽东驻军得到中枢支持后就开始了寻衅滋事的业务。

这个月烧你个草场,下个月灭你个小部落,还把部落头领和小老婆送到洛阳跳舞,气不气?

让敌国头领到自家首都卖艺,这本来应该是千古一帝李二的爱好,被这群闲得蛋疼的辽东守军提前开发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歌善舞不应该是这些少数种族的传统艺能吗?

生气就赶紧上来送啊,军爷们打不过那群草菅人命的修士还收拾不了你们吗?

事实证明,真打不过,因为自周代后入川修养千年的修士势力骤然出川,把草原上那些平时打着巫师萨满大旗的超自然异人们也激出来了,猝不及防的辽东守军伤亡惨重,退到辽河一线固守待援。

叫修士也好,萨满巫师也罢,本质上都是一群能调动超常规力量的异人,他们之间又不对凡人出手的潜规则,不然数以万计的修士毫无顾忌地屠杀凡人的话,大家都不用过了,等着饿死吧。

朝廷很生气,修士们默默磨好了刀,占总数近三分之一的修士急吼吼地在草原上来了趟公务旅行,于是世界就此和平了,汉庭在山海关到长白山一带站稳了脚,与鲜卑形成了对峙。

川蜀为基,中原为业,北安辽东,南定岭南是修士们的既定战略,谁敢阻挡就杀他全家那种。

被修理得只剩半条命的鲜卑人带着小弟们学着匈奴先辈匆匆搬家,把中亚诸国祸害到亡国灭种的地步,直到西亚才停下了脚步。得到补充的众胡们想要打回老家,被以逸待劳的汉军又一次吊打,只逃回去几个报信的。

又是一个被汉人打到屁滚尿流的游牧民族悲壮地西迁,祸害其他帝国并造成一系列蝴蝶效应的老套故事,只可惜三国征战害的中原十室九空,人口一度下降到三百万人左右的水平,实在无力在草原上扩张。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地方种粮食费劲,汉朝百姓又没有放牧的习惯,打下来不光伤筋动骨,经济效益上也亏损严重。

中原王朝忙于恢复人口,草原政权也要整合内部消除部落矛盾并逐渐汉化改善社会制度,双方达成了难得的短暂和平。

好景不长,鲜卑人自立政权也就算了,还他娘的建国,不知死活地邀请汉使参加新皇登基仪式。

以鲜卑为首的众胡给自家的帝国取名为“云”,据说是来自《诗经》,虽然汉庭重臣们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诗经》里哪句中的“云”与王道有关,但还是秉承着礼仪之邦的传统,给人家回了封国书。

大汉天子告云皇书,总结一下,大意就是你个伪政权几个菜啊喝成这样,还敢学中原正统建国称帝,马上给你送点头孢过去。

头孢自然是没有的,从关中、幽燕、辽东共计十三万汉军倒是带着刀剑过去恭喜人家登基,曲城侯、宣威侯还有一众勋贵都是这一阶段把爵位捞到手的。

可惜大战过后忙于恢复生产和人口的季汉无力支撑起一场旷日持久的远征,汉军只能在三百里不到的纵深扫荡一圈,确保草原上连一头牛都见不到后建了几座京观便回了老家。

当然,还有一些人留下来作为守备军经营辽东,准备等大汉缓过劲来后一鼓作气封狼居胥,一等就是五十多年。

曲城侯和宣威侯、冠军侯一众武侯留在辽东练军,一部分修士选择扎根于此开发辽东资源,成为极知和其他辽东门派的雏形。

说起来,除了川蜀的那些传承上千年的门派,其他地方的修士势力都年轻得很,大多只有不到半个世纪的历史,按领生境修士三五百年的寿元来算,才过了一代人而已。

“嘛,宣威,说好听点是宣扬武威,说直白点是寻衅滋事,说恶劣点是擅起边衅。”杨睿躺在床上,抱着一盘葡萄,眼中有些慵懒。

这两天可算是累死他了,先是在那座不知名的小山上来了一轮生死时速,随后又淋了一夜的雨险些重感冒,最后又被程渺吓了一遍。

这世道如此冰冷险恶,唯有温暖的床铺能抚慰我幼小的心灵。

“睿哥儿此言差矣,当年老侯爷虽然有寻衅之嫌,却是以两万破五万,京观至今都在草原上风干,三路众将谁还有这等风光”

京观这玩意吧,很明显地带着蛮荒时代的风格,文明之师一般不大喜欢这么干。京观是用来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一种高冢,吓人但也瘆人,《左传》中就有相关记载。在中原政权的战争中,屠城杀俘不少见,但筑京观已经不流行了。

五万颗人头和尸体啊,随军的民夫弄了半个月才建好,“汉杨信破鲜卑于此”的石碑还在下面立着,相当嚣张。

杨睿他爷爷这一手虽然有点变态,但毕竟是打了胜仗,要借此宣扬武威的,大家很默契地装作没看见,天子还顺势赐了他一个宣威侯。

鉴于京观埋了五万具尸首,天子很黑色幽默地给了杨信五代不降爵的承诺。

“终究是与武帝时那以一当五的风光差远了啊。”

“睿哥儿,咱们离武帝年间都快四百年了啊,他老人家自己就当政五十四年啊!”

太悠久且没有断绝过的历史传承就这点不好,容易让人有种什么事情都发生在近几年的错觉。

“不说别的,小绪,你大姐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把流程跟我说说,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这种事上不能出差错。”杨睿难得说起了正事。

程秉之前开玩笑说的多带些聘礼自然是扯淡,婚姻六礼,纳吉是订婚,杨家送了一只雁过来。纳徵是之后的第四步,聘礼早就送过了,哪有送两次聘礼的道理。请期也早就完成,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如今只剩最后一步“亲迎”了。

辽阳和沈州隔着上百里呢,自然不可能杨睿大哥亲自跑上百里来迎亲,再把新娘送过去。

坐在旁边招待的程绪也正色道:“婚姻六礼,前五礼已经完成,父亲已经在沈州置办好了屋室,人员也已经安排好。下月初一,我们全家跟大姐一起到沈州安顿好,初六令兄再来亲迎便可,需要担心的问题便是安全,睿哥儿此行遭遇山贼,让人不得不防啊。”

“嗯,谨慎点是好事,但也不用太疑神疑鬼。不怕你笑话,我是被那劣仆花言巧语忽悠到小路上的,不然早就走官道过来了。”

杨睿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程绪,笑道:“对了小绪,为兄倒是好奇,你们姐弟怎么也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走偏僻小路,莫非是为了沿途赏景不成?”

“这么说倒也没错,二姐说平日在师门苦修实在无聊,便让我驱车走沿湖小路,遇见盗匪杀了便是,她手上的剑还没见过血……”

啧,侠以武犯禁,倒还真没错,总有程渺这种有点本事就飘,想要行侠仗义的中二少年少女,天下起码十万的各级修士,足够官府头疼了。

这么一看,那些宗门倒也有点用,没有门规条例约束,这些武力傍身的修士就是社会上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第十二章 烦恼的称谓

婚姻乃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即使是通家之好,该有的礼仪也是要一丝不苟地尽到的,个别讲究的人家还有女方婚前一个月不能见男方家属的规矩。

“杨睿见过雅姐,不对,见过大嫂!”

“啪!”

温婉女子浅笑着拍了拍杨睿脑壳,一副对晚辈的爱怜模样,虽然她只比杨睿年长了两岁不到……

不得不承认,大哥是个有福气的,程雅一看就是那种能够持家的温柔女子,将来成为侯府的女主人,也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论结婚持家,这样的女子不知比程渺那种古灵精怪的类型合适多少,要是哪个倒霉蛋娶了程渺,日后会不会家宅不宁倒是后话,平日心力憔悴估计是免不了的了。

有的女性天生就会给人一种母亲般的依赖和信任感,起码杨睿在程雅面前是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位未来嫂嫂。

“混小子,上次来我家的时候还是小胖墩呢,估计早就忘了我姓甚名谁了吧?”

“嫂嫂冤枉,之前确实是小弟混球忘记了嫂嫂名讳,姓氏却是不敢忘的,否则会先被程伯伯打死。”

程雅宠溺地笑笑,她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七八年没见的小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这是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夫婿家人了吧。

“昨天你约了渺渺,她和几个闺中好友出门郊游,回来泡个澡后便答应了。真是的,你跟她有什么可聊的,还请教问题?”

“警告你小子,我就快成你杨家的人了,我不希望你把我最疼爱的妹妹也骗走,到时候让我为怎么称呼你头疼。”

程雅挥挥手,示意杨睿自己到后院去找程渺,此时已经是有些心乱如麻了。

前两天还听渺渺说,她和小睿打算安排小绪和杨睿小妹相亲,这不是乱点鸳鸯谱么!就算是通家之好,代代结姻也就行了,犯不上整整一代人都内部交流,到时候剪不断理还乱,何况听渺渺说五服以内结亲对孩子大为不利啊!

唯一能聊作安慰的便是,杨睿这小子一介凡人,跟渺渺这样的修士注定有缘无份,不然今天自己说不定气死在这里。

杨睿熟练地一路走到后院,远远地看见程渺坐在刷成红色的走廊的椅子上,举起精巧的茶杯邀他前去共饮。

他在曲城侯府已经混吃混喝一周了,各位长辈和辽阳世族都寻机拜访了一遍,程雅这里是最后一站,至于程渺,他是却是有些问题要请她解惑。

才鲲这个渣鲲,记忆之镜被打成碎片以后得到的传承已经不完整了,连一些基本的修士常识都记不得了,好在程渺就在府上,可以约个时间让她解答一些问题。

“怎么判断一个人的资质是否足够修行?如何辨别修士?”

程渺复述了一遍杨睿的问题,嘴角的弧度有些耐人寻味,似笑非笑地看着正在喝茶吃瓜的杨睿。

今天她难得换了一身天蓝色衣裙,只不过这么些年养成的行为习惯依然改变不了,即使是双臂交叉着思考问题,右手还是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左手则弯曲成了标准的手刀。

不过这身衣服倒是让她看起来温和了不少,杨睿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身利落的白色劲装,看起来杀气凌人,气势汹汹的。

“世兄也有志于大道吗?”程渺问了个相关度不太高的问题。

“兄长与雅姐完婚后,我就要远行了,首先去幽州,时间来得及的话最好能去趟岭南。

此行大概要走三四年,加冠之年再回来。一路山高险阻,如前些日子那般遇到一些修士也毫不奇怪,总得有备无患才是,我可不想无辜丢了性命。”

“倒也是,世兄行走天下的话需要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不过倒是不用太担心修士啦,除了个别走火入魔、丧失本心走上歧途的邪修,大部分人还是讲理的。”

“我听说,除了那种修行手段伤天害理、为祸一方的邪修,还有一些魔修?小渺既然是极知长老的高徒,对他们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哦?世兄知道的也不少嘛?”

程渺闻言微微挑眉,喝了口茶润喉,抿嘴笑道。

“虽然大家都说什么邪魔外道,不过所谓的魔修只是跟当地主流门派理念冲突罢了,我们极知的门人到南方一样可能被当成魔修,修士之间不计较这个,倒是有些不明就里的百姓喜欢听一些除魔卫道的故事。”

“世兄若是有兴趣的话,小妹认识几个所谓的魔修,将来都是要执一方权柄的人物,世兄临行前可以为你引荐一下。不同门派间的冲突倒也只停留在口舌之争,遇到困难还是会顺手帮一下的。”

杨睿连忙摆摆手,理念之争也是经常闹出人命的,孔老夫子还诛过少正卯呢。既然和当地主流门派不对付,那自己还是少掺和这趟浑水。

“不必,我就是好奇而已。”

程渺见状也是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是眼中调侃的笑意怎么也隐藏不住。

“本来还想让世兄若有兴趣的话随我一起到极知同寻大道呢,但师门在南方不怎么受欢迎,小妹也就不给世兄添麻烦了。”

秋日的走廊吹起了微风,一片金黄的落叶飘到茶壶中,颇有些意趣,让杨睿有些烦躁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既然世兄询问资质,可是打算有机会的话探寻大道吗?”

“能够修行的资质本就是百里挑一,有机会被各地门派发掘的幸运儿更是极其稀少,为兄身为一介凡人,总归是对修士们的人生有些好奇的。”杨睿干脆地承认,这种事情山打哑谜实在没意思。

程渺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一颗透明圆球,似乎是早有准备。

圆球看上去朴实无华,在阳光的反射下也没显示出什么奇怪的图案。

“昨日世兄约我一叙,小妹便猜测会有此意,这是老师送我的礼物,便是用来测试资质的,小绪那孩子不听我的,非要老师亲自出面否决他才肯打消心思。”

“这球是用来测试资质的?莫非按上去就会有不同的颜色代表资质?”

哭笑不得的程渺把透明球交给杨睿,解释道:“哪有那么神奇,这球看起来是透明的,实际上里面装满了经过特殊处理的细沙,体内一定量的灵气被引出后便会与细沙发生反应,让细沙颜色转黄。”

“资质越好,细沙颜色便会转化得越快,并伴随着沙粒间的膨胀,所以用这东西还有点危险。”

杨睿大致听明白了,灵气在这球球里面的作用相当于催化剂嘛!

还要特意限制引出灵气的量,估计催化的反应可能会放出气体,或者直接造成沙粒体积增大,防止这球膨胀过快直接炸掉。

“对了,冒昧问下,小渺你的资质是什么级别?应该是很顶尖的吧?”

直接问修士的资质和修为是种不太礼貌的行为,相当于直接问女孩三围体重……

但既然杨睿和程渺是世交,这些细小的礼节倒是不用太在意。

“说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五年前小妹被老师指导着引出灵气,谁知那个测试球直接崩碎掉了……”

第十三章 隐晦的算计

杨睿闷声喝着茶,转眼间四五杯茶下肚,一壶茶水已经见底了。他很不高兴,因为按程渺的说法,十等资质中自己只有第五等,从比例来看连中人之资都算不上。

一般而言三等以上的资质才可能支撑修士在五十年内踏入知宏境,但想要将寿元提升一个数量级,起码也要领生境才行。

通外境和晓内境是最水的两个境界,据程渺说,多上战场捡几具尸体好好研究,只要不是太废物的人,有生之年踏入晓内境都不是问题。

但绝大部分修士都被挡在了知宏境这道大门外,从晓内境踏入知宏境,不仅需要巨量的灵气积累、能经受外界灵气剧烈冲刷的强健筋脉,最主要的是师门的经验传承。起码目前来说,不靠师门教导就能自行晋入知宏境的修士在比例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杨睿这种五等资质属于典型的看脸,运气爆发得到高人教导,再吃点天材地宝的话,领生境的天堑也完全可以一试。

但如果运数不佳,在前几阶晋级时发挥失常的话,这辈子止步晓内境也没什么可说的。他这种资质的修士太多了,修炼之途光靠个人努力,着实前途堪忧。上佳的运道、师门的支持和个人的发奋修炼一样都不能缺少。

相比之下,那些根基尚浅、资源捉襟见肘的门派还是更喜欢程渺这种十级资质的天眷之才,投资少、见效快、上下限都极高,同等资源的投入下,押注这样的人才比培养五个平庸之才的性价比高多了。

没办法啊,修士们在川蜀苟了上千年,乍然将势力范围扩散到大汉十六州,基层的建设跟不上,连开发资源的人手都捉襟见肘,每一份灵丹妙药和机缘都得用在刀刃上。

尤其是辽东这种刀口上舔血,动不动就爆发汉云之间数万人大型斗殴的前线,人口和资源太宝贵了,经不起浪费。

“所以我说啊,大道之途千难万险,没有师门的支持和经验传授,凭空探索几乎是死路一条。小妹不忍世兄明珠蒙尘,愿意为世兄引荐师门长老,也可阻止有人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世兄不利,极知在辽东是第一门派,哪怕放眼天下也鲜有敌手……”

“少来了,小渺,虽然暂时还搞不清楚你抱的是什么心思,但为兄起码也蒙大儒贤才教导十余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杨睿翘着腿,坐在刷着红漆的栏杆上,晃着手中已经早已喝光的茶杯,歪着头注视着程渺的目光,嘴角还挂着一抹识破阴谋的浅笑。

“仙凡有别的道理为兄倒是略懂一些,即使是通家之好,小渺你出于礼貌跟我客气两下也就罢了,但你表现得太热情了,似乎迫不及待想把我拉进极知一样,我一介凡人,资质平庸,如何担得起你这等重视和厚爱?”

“引荐师门长老啊,这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相当于小渺你用自己的名誉给我的未来背书。为兄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你动用如此大的排场?你我不过是数日前才偶然相识,如此热络的反应,不能不让我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程渺握着茶杯的手和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了,让杨睿看上去就忍不住想笑。被这丫头压制了好几天,现在终于找回了场子,值得庆贺。

“我还是太着急了是吗……”

程渺的眼神有些气馁,耷拉着小脸,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果然小妹还是太年轻了,连世兄这样的少年都骗不过,还需多加磨练才是,否则以后与那些老狐狸打交道时连吃了大亏都不知道。”

杨睿很愉快地摆摆手,现在只要看到程渺难受他就开心。小女孩嘛,吃点亏是难免的,多栽两次跟头就不容易被人忽悠了。

“所以为兄到底有什么值得小渺你高看一眼的?小渺你一直没断绝招揽我的心思,试探我那么多次也该给我个解释吧。”

程渺起身抻了个懒腰,微眯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她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收好茶具,端起餐盘向后厨的方向走去,明显是一副拒绝谈话的送客姿态。

“世兄啊,作为多少有些血缘关系的妹妹,我不想骗你;但身为一个修士,一个未来要对极知负责的弟子,我也不方便跟你说太多。”

“我只能给你个保证,以后你若是动了入道的心思,来我极知,师门会给你提供比其他势力更好的条件助你修行。虽然有些浪费,但极知想要用资源把你堆砌成一个根基虚浮的领生境也是能办到的……”

“你越说我越糊涂,小渺你到底是为何动了招揽我的心思?我很确定我昏迷前后都没表现出什么非凡之处。你也不需要用血缘和亲疏来劝我,我相信你我都不是太在意这种东西的人,我只需要一个确切的理由。”

程渺清瘦的背影在走廊深处若隐若现,飘渺的声音顺着回廊传来:“具体的原因需要你自己去悟,即使你一路走到岭南,也不会有人主动为你揭破其中道理。我相信不论是那几个顶尖门派还是朝廷,都只会在你自行领悟其中道理,并认真权衡后才能真正委大任于你。”

“我刚刚说的这些话,离开这道回廊后便一起忘掉吧,你只需要知道,你在某些方面比自己认为的更有价值。”

“没人稀罕一个五等资质,尚未入道的修士;宣威侯府的出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汉的侯爵不比洛阳城里的狗少多少,何况再过三代你家就连侯爵都不是了。”

杨睿沉思片刻,仍然不得其中要领,程渺的话如云山雾绕,太过隐晦。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偏偏要学那些活出花来的老妖怪说话,看样子她自己还挺享受这种高人的感觉。

眼看着程渺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就要消失在视线中,杨睿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日后自己不打算入道成为修士,这便是最后一次和她讨论这些涉及宗门与朝廷话题的机会。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他们之间的人生轨迹会渐行渐远,不平行却也不相交,高阶修士与并非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侯爵之子会有完全不同领域的事情要处理,很少有举杯闲聊的机会。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涉及道统,纯粹是个人的一点好奇心!”

程渺停住了脚步,束起的黑发仅留了一点末梢在杨睿的视线之内,再踏一步便是暂别。

“讲来,能回答的我会回答。”

“总听人讲仙凡有别,但这之间的鸿沟到底有多深?小渺你以后必然会成为极知最倚仗的弟子甚至长老,你对这个家届时又会是什么感情,什么态度?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你能做到视之如无物,虽然相处只有数日,但我确定你并非凉薄之人。”

乌黑的发丝随风而动,程渺端着盘子的身影退回几步,转身与杨睿相对而立,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以后的事啊,谁敢为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后的事下定论呢?修士出关按照领生境的寿元计算,也不过是一代人以前的事情,天下便被搅得面目全非。不过小妹倒是确信,只要顺利晋入六道,我一日在世,曲城侯府便一日无虞,这也是到了那个境界我唯一能做的了吧。”

“六道境的修士足可称为半圣,地位尊崇,保一个小小的侯爵倒是的确不亏。看来我这个没有爵位继承,受的宠爱也不如三弟的二儿子也得往这方面仔细考虑了。”

“他日若是为兄决定入道,前去叨扰的话,小渺莫要嫌弃才是!”

程渺闻言喜形于色,端着茶具站在走廊尽头冲着杨睿遥遥躬身行礼,连拜两次,旋即不再故意拖延脚步,身型轻盈地直奔后厨而去。

杨睿拱手还礼,暗叹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心中不断地重复两个程渺透露的关键信息。

领生境,寿元不下三百载,足以让人在某一方面的学问成为大家。

六道境,人称半圣,刻名帝陵前,威慑如万军,足以在有生之年庇佑区区一座侯府传承不绝。

有这两个原因,也不知是否足以打动父亲支持自己离家远行万里入道修炼。

更具体的信息,还是按照约定的方式问问程渺比较方便。

第十四章 两个戏精间的误会

深秋夜,二更天,房屋顶上来捉奸。

“世兄深夜来人闺房,传出去似乎不太好听吧?”

杨睿站在屋顶的砖瓦上吹着冷风,夜色下的曲城侯府庄严而又静谧。深秋时节的青蛙已经进入冬眠期,荷花池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呱”,突然传来的女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黑色的身影从房檐下跃起,从墙壁上借力,几个呼吸间便飞身越到房顶之上。

“你只跟我定了时间,又没说地方,只好来你房间附近,站在房顶上居高临下找找你在哪里。”

程渺一袭黑衣,月光照在清瘦的身体上显得颇为干练,只是脸上的面罩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深夜入府盗窃的小贼。

“我这可是为你好,世兄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怪我?不管是在我房间里还是在什么别的地方,深夜与主人家女儿私会这种事情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能要了吗?”

杨睿笑了笑,似乎他也没什么资格跟程渺辩论这个问题,因为他一袭黑衣裹得更加密不透风,看上去像个放久了的粽子。

“这样的话,倒还真是谢谢小渺了。不过你偷偷送了这么套黑衣到我房间,能让我去的地方无非那么几个而已。在房顶上碰头又如何?被人抓到了还不是一样?总觉得名声上你的损失比我的大一些。”

程渺双手插兜,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裸露在外,走在屋顶的瓦片上像猫一样几乎没有声音。

“不一样的,在房顶上被发现,我们绕个圈子跑回去装睡,巡夜的下人会当成府里进贼处理,和我这个二小姐还有你这个贵客无关。”

“有什么话不能早上在走廊里说吗?你个二小姐亲自端盘装给谁看啊,非要半夜相见,弄得神秘兮兮的。”

“交浅言深是大忌,我家的仆人倒也罢了,谁知道白天会不会隔墙有耳,世兄有什么白天没问的问题尽快问吧,免得迟则生变。”

杨睿和程渺在屋脊上相对而坐,可惜中间没有茶水,少了些坐而论道的调调。

“不瞒你,我有不得已的原因,必须行走天下,但只靠身份和财货终究是无根浮萍,一旦离乡便只能寄希望于别人遵纪守法,按规矩办事,不对我起异心。但我最不信的就是汉律在异地间的约束力,执法成本和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上是最蠢的行为。”

“所以,世兄是希望他日远游之时能有武力傍身?这倒是无可厚非,离家在外终归要有一技之长才稳妥。”

程渺是个聪明孩子,杨睿必须离家远行的原因杨睿不说,她就不问,这种交流方式挺舒服。

“所以若有机会的话,自然是要入道成为修士的,就算不能晋入领生,体验一下大道之途此生也不亏了。为兄来的路上被劫匪绑架的事,更说明出行在外没有武力傍身便是砧板鱼肉。”

“所以世兄既想入道,却又不愿意被拘束在师门,也不想粘连其中因果是吗?”

“知我者,程渺也。”

“世兄你这是在做梦!修道是个系统性很强的工作,没有师门的资源扶持和前辈教导,能晋入知宏境都是天佑其人!领生更是痴人说梦!”

杨睿神秘地笑笑,虽然程渺看不到,但修士的本能让她感到自己的预测似乎与眼前人所想有些偏差。

“哪怕止步晓内境,也远比常人强得多,起码面对少量敌袭时自保无虞。而我虽然资质平庸,晋入晓内却也并不困难,对否?”

“这……倒是没错,很少有人入道后会一辈子停留在通外境的。”

“那不就结了!我不求冠绝天下,只求面对路匪和野兽时自保,此生我注定四海为家,也没那个闲心和时间苦修,快意过完一生不好吗?”

“世兄!我必须提醒你一些事!”程渺抬手打断杨睿,神情严肃地道。

“无证修行是违法的!每一名入道后的修士都必须尽快前往附近有资质的门派备案并由门派颁发证件,晓内境及以上的修士如果无证修行,见者格杀勿论!”

“修个道还有这么多讲究的?自行领悟不行吗?至于格杀勿论这么严重?”

“没人不让你自己修行,但必须让朝廷和各大门派知道有你这么个修士!”

“那也就是说,在某个门派报备和加入这个门派没什么必然联系?备案以后不加入门派,当个散修也无所谓是吧?”

“理,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不建议你这么……”

“那就行了!走之前我会去找你们备案的。”

程渺瞳孔微缩,有些惊疑地道:“你不需要我们帮你入道?有人提前找过你给你开条件了?”

“保密,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次再讨论这些话题就是在极知的备案处了。”

杨睿说罢起身冲着程渺遥施一礼,权当对程渺今晚前来为他解惑的感谢,随即转身隐没于黑夜之中,几个跳跃便消失在墙院后。

程渺轻叹一声,从怀中默默掏出一粒洁白的药丸,忍不住微微摇头。

“本来还想用这东西聊表诚意帮你入道的,现在看来用不上了啊……”

“捷足先登的是谁呢?涵溯应该不会在外地结交权贵,湘竹远在江南,应该也不可能。如果是朝廷招揽,那他更没必要今天跟我说这么多,如此担心安全问题,正魔两道还不至于对朝廷钦使下手。”

程渺踮脚一跃,从屋脊上直接跃入荷花池,借着花瓣的支撑再度跃起,宛如飘飞般纵身回到卧房内。

“该不会是本地哪个不长眼小门派的想要靠勋贵的力量翻身吧?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勋贵也是他们能打交道的?”

程渺揪住一角,快速拉动身上的黑衣,眨眼间全身的衣物便翻了个面,一袭白衣让她看上去换了个人,显得飒爽精干,赫然正是初见之时的那身白色劲装。

极知给弟子公发的衣服是有白黑两面的,似乎是在设计时就考虑到了弟子们去做一些偷鸡摸狗之事的可能性。

程渺自然是有睡衣的,没人喜欢一整天只穿着同一套衣服的两面,但现在她顾不上休息,从抽屉中抽出信纸,点上蜡烛后提笔飞速写了起来。

“恩师如唔,事发诡异,世兄虽有意入道却无需师门帮助,似是成竹在胸。弟子担忧其余门派借入道之名义暗中结交勋贵公侯,类似世兄之事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其余被许以条件者不知凡几。弟子唯恐有心怀不轨之徒试图颠覆辽地乃至国朝格局,请师门暗中调查,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程渺取出一个刻着雪花标志的小木筒,将墨水干燥后的信件收入其中,冰蓝色的灵气注入木筒的缝隙之间将其封死,并充作防盗的标志。

随即程渺轻轻按住领口的雪花,注入的灵气让雪花规律性地闪动着,一刻钟后便有一只脚上缠着蓝色丝带的信鸽落到窗前。

程渺将小木筒绑在信鸽的脚上,拍拍鸽子的屁股催促其赶快上路忙完这一切后才换好睡衣倒头便睡。

引发了某些误会的杨睿对比浑然不知,因为他的识海中正在爆发一场激烈的骂战。

“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我自行入道的吗!要不是有了你的保证我怎么会就这么拒绝程渺的邀请!一介没有庇佑的凡人行走天下那不是冒险,那是送命!”

“我的确有办法让你入道啊!只不过需要一个强大点的修士帮你罢了,谁知道你个穷鬼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

“你管领生境修士叫‘强大一点’?领生修士不光数量少,还贼难找,只有那些大门派才有领生境修士存在!连我父亲都请不动领生境的修士,早知如此我直接答应程渺跟她去极知入道不好吗?反正早晚都是要求上门的!”

“呵,你这小辣鸡就是不想付出自由的代价,却又想人家尽心尽力地帮你,助人入道哪怕是对领生修士也颇为麻烦。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小子就是想白嫖!”

“我,我……”

“你就是个长得丑想得美的渣男!”

“闭嘴,你个渣鲲!话都不说明白就害得我兴致冲冲地准备当散修,现在再去求程渺多羞耻啊!你要是找不到其他帮我入道的方式,就准备一尸两命吧!”

第十五章 脸这种东西不是必需品!

不论怎样,杨睿入道的事情终归还是告一段落。现在的首要大事是杨睿的大哥杨聪要迎娶程渺的大姐程雅。再有两天,女方的仪仗就要前往沈州了,杨睿打算趁这段时间逛逛辽阳城。

这年头,聘礼什么的倒在其次,世族可能有不少穷到当裤子的,勋贵却很少有缺钱的,下聘礼什么的就是表个诚意走个过场,唯有出动仪仗才能充分显示对亲家的重视。

大汉的百姓和贵族骨头都很硬,一般而言这些宁折不弯的硬骨头都会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

尤其是乱世刚结束,家家缟素的时候,人命着实不太值钱,不知多少人用自己的命上战场只为给子孙博个富贵。

杨家和程家都挺幸运,老祖宗在战场上立了大功,最重要的是命还保住了,这才有了创下偌大家业的基础。

汉庭五十年前在辽东留下了三位武侯领军驻守,冠军侯、曲城侯和宣威侯就是负责配合当地军政长官整军备战,随时准备带着大头兵们磨好刀剑再去云国恭贺新君登基的。

不过同时征调三位武侯的大型军事行动这么多年来也就一次,便是现任的曲城侯程秉又跑到曲城在废墟上祭祖那次,冠军侯和杨睿他爹,现任的宣威侯都成了打下手的。

这两家的联姻终究是当地的大事,特别是在杨睿遇险后,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当地校尉带兵又把山间的盗匪清理了一遍,当天那些山贼的老大据说是被第一个砍头的。

当地掌握兵权的大臣结亲,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按理说朝堂上弹劾的奏本应该已经送来好几车了,偏偏这次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御史说闲话。

给杨聪和程渺指腹为婚的是先帝,当年天子在辽东巡幸之时亲自定下的亲事,早二十年你们干嘛去了?

“你大哥请的傧相是谁啊?”

“再过几天就该叫姐夫了!”

“这不是还没成亲呢吗?”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杨睿都确定,陪女人逛街是世界上最令人烦躁的工作之一。

尤其是这女人看集市上什么东西都新奇,跟店家问来问去的。最恶劣的是,这女人从来都只问不买!

“好像是宁燕侯家里的长子,是我大哥年少之交,也亏得人家大老远的从关内跑来撑场子。”

程渺伸手按了按商贩菜板上的猪肉,感受着那完美的弹性,随口问道:“怎么不请冠军侯家里的人?我记得你大哥应该和他家的人更熟啊。”

“你在极知过得太舒服了是吧?御史老爷们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对这桩婚事指指点点已经是嘴下积德了,再把冠军侯家里的嫡系找来当傧相,被扣个边将勾结、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帽子我都毫不奇怪。”

“哦?这样啊,多谢世兄提醒,小妹确实对朝堂上那套不熟悉。大爷,给我包一斤半猪肉,要五花的!”程渺满意地点点头,对猪肉的品质很满意,冲着屠夫吆喝道,总算是买下了今天第一样东西。

“其实养点家禽有时也是个不错的生计,今年关内发了洪水,尤以幽青徐三州为甚,关内自己的猪肉都不够吃,关外的肉价更是涨疯了,现在民间的婚宴上肉丸都已经改为用鸡肉做了。”

“这是天灾,谁都没办法,挺过这两年就好了,市场会自己调节价格的,洪水不可能年年都发,中枢那边也不可能坐视食物价格这么夸张地涨下去。”

“市场?这理论倒是新奇,肉价的短暂暴涨而已,过两年也就缓过来了,中枢会被这种事击垮也太可笑了,何况真正的平民百姓除了过年也吃不了什么肉。事态很严肃,但也没那么严重。”

杨睿点点头,程渺说的没错,这是生产力决定的事实,散落各地的修士虽然能最大限度地帮助农户抵御小型自然灾害,在当前技术条件下把农作物的产量提升到极致,但面对大型天灾时一样无助,除了赶紧撤离没什么办法。

正所谓小灾不用跑,大灾跑不了是也。汉国还没富庶到能让百姓以天天吃肉的地步,甚至普通百姓连每月吃肉都是种奢望。

“此次离家,再回不知是何时,世兄要随我一同到城墙下走走吗?”

“数载未曾来过辽阳,自然愿意。”

但杨睿和程渺不知道的是,此时远在数百里外,正有一群最可爱的人磨刀霍霍地为大汉百姓过年能吃上肉而整装待发,打算在入冬前让手中的刀剑见见血。

…………

汉云边境,白城,八千汉军与两万云军隔着草坡对峙,双方的将领倒是没有那么紧张,都是老熟人了,战场和官场上相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戴白翎着铁甲的汉军阵列在太阳的光辉下肃杀如常,他们在战场上就是莫得感情的杀人机器。中原王朝的军队在面对草原游牧民族的挑战时,一向把先进的军械和严谨的纪律视为安身立命的金科玉律。

军队要有面对巨大的伤亡仍然能够一往无前地冲锋或坚守本职的信念和能力,这是刚从战火中厮杀出来的中原军队上千年总结出的能够战胜数倍于己的强敌的经验。

相比之下,不到二里外的云军似乎还没有摆脱游牧民族军队的固有特征,防护能力孱弱的皮甲和连人手一把都做不到的铁制兵器将云国脆弱的手工业和经济能力暴露得一干二净。

男子人人皆兵并且熟悉弓马骑射,个体战斗力强是他们唯一能够吹嘘的地方了,即使如此,每当中原王朝重新强盛之时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防止再出现个汉武帝那样不打仗就难受的人物。

云国的帅旗下,东都兵马将军丘林格骑马前行,冲着汉军的方向抱拳行了一礼,朗声喊道:“来者可是冠军侯吗?你我两军已经两年未有战事,不知今日领兵前来有何贵干?区区数千兵卒,想必不是为了与我大战一场而来的吧!”

丘林格是鲜卑贵族,一路青云直上,现在掌管了云国近五分之一的兵马,可谓是意气风发。两军阵前勒马叫阵的样子端的是潇洒无比。

丘林格也是云国内部主张汉化最坚定的那批人之一,说汉话穿汉服没有丝毫违和。

实际上看汉军的阵列就知道了,如果这次他们是为了交战而来,多半会把盾兵和弓箭手放在最前。既然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他们应该是为了别的事过来的。

汉军将领打马前行,在马上轻笑一声便喊道:“丘林,一年没见锐气倒是丝毫未减啊,林某今日带麾下八千子弟,前来与将军商量一些民生之事。”

“谈妥了,你我两军在此宰牛烹羊联欢一场也无不可;谈不好,三十里外还有一万汉甲准备随我一起上门去取大汉需要的东西。届时可能方式有些粗暴,会有几个小部落遭殃,更重要的是抢东西不给钱,还望将军勿怪才是。”

这将领身型挺拔,说着无赖般的威胁之语,被风霜吹打得有些粗糙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见半点愧疚之意。

堂堂冠军侯,在两军阵前打嘴炮互相揭短的事情干得多了,脸皮这种东西在特定时期是不需要的。

听到后面还有一万汉军在待命的消息,丘林格面色剧变,八千汉军他自信能挡得住,再来一万的话自己说不定今天就得交代在这。

至于那几个遭殃的小部落,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属于丘林部的。

“林熙!你个疯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冠军侯林熙,今天依然穿戴着他那套标志性的行头,手中的长枪搭在双腿上,左右腰间和后背各挂着一把汉军标配的环首刀,以及战马身上系着的两石强弓,还有那一壶十五支特制的长箭。

冠军侯这个爵位,从霍去病传到窦宪、贾复,无不是当代名将,只可惜东汉之时竟然被授予宦官,着实有些恶心人。

不过这个爵位终归还是代表着汉军的荣耀传承,林熙的爷爷当年获封冠军侯时在洛阳感激涕零,在文武百官面前很是卖力地在天子御前表了一番忠心。

当年冠军侯赖以成名的就是那一射一个准的两石骑弓,起码有五个不熟悉中原将领的胡人头目着了道,连当初的云国国师都险些丧命箭下,差点连国师的位子都没坐热就被直接送进棺材里。

林熙自己都调侃过,当年自己家这个爵位一半靠刀枪,一半靠骑弓,对这种有些阴损的手段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将其视为谈资多次向人吹嘘。

林熙长枪遥指前方,一字一句地道:“奉天子诏,年节将近,请云皇略备牛羊,为两国百姓贺!”

官话说完了,该说黑话了。

“你放心,这次我们打算给钱,麦子和铁锅都可以。”

第十六章 同哀不同人(感谢“江左黄生”书友的推荐票)

“你们还没完了是吧,怎么又来?每年喜峰口交易的牛羊还不够你们吃的吗?”

“天子仁爱,怜悯百姓遭灾,愿拨出内帑,让遭灾的百姓过年有肉可吃,汉云乃兄弟之国,区区牛羊各五千头相比两国兄弟情谊何足道哉?”

一身官服打扮的丘林格嘴角微微抽搐,一万牛羊对云国来说确实算不上伤筋动骨,光是云国每年去洛阳朝贡都要带着一千战马和三千牛羊。战马留给边军配种,牛羊留给洛阳的勋贵百姓们烹饪或耕地。

兄弟之国,这是云国每年送到洛阳国书上的自称,汉朝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称呼,没想到汉天子为了让百姓过个好年竟然能捏着鼻子认下,当真无愧仁君之称啊。

如果这个仁君能把其他国度的百姓也当人看,不要每次汉地遭灾就让他麾下的将军们纵兵到草原上把牛羊赶到汉地就更好了。三五年就这么来这么一次,再肥的肥羊也经不起这么薅啊,羊毛都被这个“仁君”给薅秃了。

“一万牛羊不是问题!本官就可以代东都百官暂且答应下来,不过这兄弟之国的名分称谓,还需要汉皇尽快谴使入云,将之以文书的形式定下来才行!你们要的牛羊会随着回赠的国书一同返回汉地,但冠军侯你也得保证汉兵今年不得再到草原劫掠才行!”

林熙满意地拍拍手,大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我汉军乃仁义之师,何曾做过抢掠这等野蛮之事?牛羊牲畜偏爱汉地的水草,你们也不该拦着它们才是!如果真的有军卒做出这等有辱国威之事,丘林你大可拟一份名单,或者亲自来我军中指认,本将定会为你伸张正义,严惩不贷!”

“对了,丘林你只是东都的兵马将军,我们要的牛羊是写在国书里的,你可不要替云皇答应下来,我怕你到时候在别有用心的人面前不好收场啊!”

汉军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军列看上去都有些散乱。林熙也没有整顿的意思,微笑着看着丘林格那憋成猪肝色的面庞。

丘林格抬手握拳,止住了后方的云军冲杀的请求,心中憋闷而又气结不已。他确定,若是真的放任深厚这些云军冲击汉军那看似松散的阵列,估计云军一动,汉军的阵列就会迅速整顿好等着云军送上门来。

在平原上击败汉军要有三倍的兵力才稳妥,五倍的兵力才能确保全歼汉军,这是常识。丘林格不敢赌林熙所说的在后方待命的一万汉军是真是假,他身后这两万云军是日后云皇整顿军备的种子,不能折损在这里。

至于让林熙处置凶手?笑话,最大的土匪头子就是眼前这个跟自己唇枪舌剑的冠军侯,自己疯了才会相信他真的会处置凶手,估计就算他丘林格真的递上去一份名单,回去以后对“凶手”的处罚也就是罚酒三杯。

这不是玩笑,历代冠军侯一向是出了名的护犊子,罚酒三杯这种荒唐事情,他们干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既然如此,你我两军就此退兵,这个冬日不得言战,让两国牧民和百姓们都安生地度过这个冬天如何?”

“本将自然可以答应你,不过本将能管的只有辽东一卫三军,关中之地的汉军打算怎么办,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一卫三军,指的是汉庭在辽东部署的临江卫和三支本地卫戍军。当年宣威侯杨信就是靠着一万临江卫和一万本地守军全歼了五万云军,战损还不到三千。

“汉皇到底要做什么!辽东平定了,又想要在关中河南之地用兵不成!既然如此,恕本官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

林熙立于马背上,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丘林啊,你怎么性子还是这么急?文定公应该和我一样,正在和当地的云官谈判呢,估计结果也是一样。你想要大战一场的话,本将陪你就是!”

“哼!那本官就回去静候汉使了!”

丘林格恨恨地握住缰绳,咬牙下令:“我们走!”

好一个冠军侯啊,看似不拘小节神经粗放,实际上阴损不下于其他汉将。敌军大将轮得到你来关心?还提醒对方这种政事上的道道,他丘林又不是傻子,林熙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偏偏林熙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他就不怕同样沾上麻烦吗!

冠军侯在汉庭内人缘不错,除了御史没人会在这种事上找茬,但是在阵前多多恶心敌将就是天子交代的使命!林熙简在帝心,御史的奏折对他来说像放屁,他丘林格可没有这条件,一想到回到中都以后百官的问诘和借题发挥,丘林格就感到一阵头痛。

对面的林熙收起了已经张开的强弓,勒转马头回到军阵之中,大声道:“今日没有带兄弟们的刀剑饮血,算我欠大家一次!大家回去继续操练,明年还有机会!”

…………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寒涯门自问从来没树过什么死敌,为何今日找来灭门之祸啊!”

空空荡荡的木屋内,青年看着倒毙在地上,蜿蜒的血迹早已凝结的师长同门们,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哭。

屋子里的死人太多了,他们的身体里流出的血河汇流到一起,已经变成了一片粘稠的湖泊。整个寒涯门都被这群突然闯山的黑袍人屠戮一空,只剩下他和几个师弟师妹缩在一起,被那些黑袍人看猴子一般地围观着。

被视为门派精神象征,早已晋入领生巅峰,距清陨境只有一步之遥的大长老还没来得及展示领生修士的强大回复能力,便在那领头的两个黑袍人之一的出手之下骤然陨落。

那诡异至极,如牢笼一般萦绕在大长老身边的雷电不断地从他的毛孔之中钻入五脏六腑,顺着血管流窜到全身各处,一个照面的功夫大长老便在哀嚎之中丧失了全部生机,已经毫无反应的躯体在黑袍人的斩草除根之下最终变成了一具焦炭,什么样的神通也救不活他了。

在后面加油助威的弟子们脑中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事实,大长老体内溢出的电弧便四射而出,送他们去与大长老团聚。

被认为是寒涯门最有希望晋入六道,百年内合一有望的大师兄带着年轻的弟子们迎战那些前来清剿他们的黑袍人,大师兄一马当先提剑向着那身型宽厚的黑袍人首领冲去,赖以成名的神通第一次在师弟师妹们面前全力展示出来,让他们觉得大师兄就是哪怕天塌下来也能保护好他们的长辈。

但这一切却都化作徒劳,那看上去有些臃肿发福的黑袍人灵活得出人意料,大师兄号称避无可避的神通始终追不上那黑袍人的身影,大师兄却在黑袍人一掌之下胸膛塌陷,当场陨落。还没有沾到黑袍人衣角的神通失去了控制瞬间丧失了准头,撞到地面上炸出一片大坑。

能让领生境长老连一招都走不出来,身为青年俊杰的大师兄连神通都无法击中的敌人,寻常门派绝不可能拿出这等阵容!

能杀猪般解决大长老,只有一个解释——那个出手的黑袍人是六道修士!而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另一个首领,毫无疑问起码也是六道境的大能。

寒涯门也是关外有数的中型门派,在本地能拿出两名六道境修士专行来此灭门的势力,似乎就那么几,而六道境修士最多的,似乎就那么两个……

朝廷和……极知。

就算来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那两个字却始终堵在青年的嗓子,他没胆子把对面的身份叫出来。

修士间也是有一套礼仪和规矩的,比如就算灭门也祸不及家人,哪怕明知会留下日后大患,修士们宁愿选择通过别的方式劳心劳力地消弭危险,也不会有人轻易下死手。

就算灭门的事情做得路人皆知,人神共愤,大部分时候修士们还是乐得糊涂,掩耳盗铃佯作不知。

修士门的感情很脆弱,在川蜀一隅憋了一千多年,甚至比常人更加重视情感,久而久之形成了对妻儿网开一面的奇葩规矩,让习惯了斩草除根的世俗势力不是很理解。

除非,有人把仇家的名字大庭广众之下喊了出来,那只能选择斩尽杀绝,三代以内的血亲不死不休……

“我寒涯门行事方正!修桥补路庇佑一方不曾有丝毫懈怠,为何你们今日要行此灭门之事!寒涯门最后的种子都在这里了,人死灯灭,死也要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之前在一旁看戏,始终没有出手的另一名黑袍人首领讶异地看着这个哭泣着质问他们的青年人,对他的脑回路不是很理解。

“傻孩子,不大的娃娃跟我们耍什么心眼嘛,哪有人上门灭门还自报家门的。入了寒涯门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你们藏在密道里的师弟师妹们已经被送去和你们的掌门和长老们团聚了。”

“至于为何来此,你寒涯门死有余辜,老夫出手有何不可……”

第十七章 出嫁礼

杨睿捧着一张红盖头,作为男方家的代表一丝不苟地向程秉行礼,将宣威侯府送来的这顶精美的盖头交给程秉,再由程秉亲手给女儿戴在头上。

曲城侯府但凡可能的地方都被仔细检查了一遍,并贴上了红色的贴纸,大小姐出嫁求的就是一个婚姻幸福、家庭和美,并通过联姻巩固主人家的地位。

杨睿走到程雅面前,躬身抱拳道:“杨睿代家兄前来为嫂子引路,愿为兄嫂前路婚姻披荆斩棘。请嫂子礼毕后随我乘车前往沈州完婚,宣威侯府翘盼已久。”

四十五度的躬,杨睿做得极其标准,今天他就要作为宣威侯家的代表接引程雅前去沈州与大哥完婚,区区百里,快些的话也不过一日路程罢了。

子时至半,也就是十二点整,曲城侯府灯火通明,辽阳的四方宾客来此祝贺程雅与杨聪的姻缘,杨睿作为宣威侯家唯一能拍板的代表成为了此时全场的焦点,更是不敢在这种礼仪上出丝毫差错。

女儿离家远行出嫁,非要挑在这两日交替之时完礼,大半夜的折腾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来的恶习。

反正按照杨睿的记忆,曾经那个世界的传统婚礼肯定是没有这一环的,凭空多出的出嫁礼作为“亲迎”的第一部分,杨睿也是首次经历,对此大为新鲜。

“有劳睿郎。”

程雅躬身还礼,虽然这种礼仪就是走个程序,但婚姻大事不容丝毫不敬,杨睿和程渺这两个最重要的配角都不敢稍有放肆。

程渺是极知长老的高徒,因此在曲城侯夫人为女儿赠礼嘱托后上前为大姐代老师赠言。

“姐姐此去便是嫁为人妇,恩师知晓此事后本欲亲自来此为姐姐主持出嫁礼,但苦于事务缠身,由小妹代恩师出席致意。”

“恩师有言,姐姐此行意义非凡,望姐姐此后勤勉持家,与杨聪砥砺共勉,为辽地稳定和侯府绵延奉献己身,为人清正,为妻贤良,为女孝顺,为母慈爱,为姐德彰。”

这是程渺以她老师的口吻传话,现在她就是老师的代言人,不仅程雅以晚辈礼恭声答应,程秉夫妇也以待贵客的规格谨表受教。

“恩师令小妹代赠其礼,愿姐姐婚姻幸福美满。”

说着,程渺从之前放在礼桌的箱子中取出一个木质剑匣,双手捧着剑匣上前,面色郑重无比。

一身嫁衣的程雅隔着红盖头朦朦胧胧地看到程渺已经走到近前的身影,再鞠躬拜道:“程雅受教!此生不敢稍有忘记长辈教诲!”

那个剑匣看上去虽然古朴,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里面的赠剑不用想,肯定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程渺老师专门赠剑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很耐人寻味了。

满屋的客人见之纷纷色变,惊异者有之,赞叹者有之,面色复杂神色不明者亦有之。程秉夫妇则是大喜过望,冲着剑匣再次拜下。

杨睿挑了挑眉,惊讶地看着那个剑匣,这是程雅家里的荣耀,用不着他去拜。但心里对程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婚姻赠剑,常人看来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在修士的礼仪中是很正式、规格很高的一种礼节,代表着长辈对晚辈婚姻的祝福和保护。

程雅肯定是不值得那位杨睿从未谋面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极知长老如此高规格的对待,那么这样的行为就有了另一种解释。

程渺是他很看重的弟子,甚至已经到了为弟子庇护其家族的地步,打曲城侯府主意的人自己小心点,这家人在道上是有人罩着的。

将剑匣捧给姐姐,程渺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和杨睿一起默默地退场。接下来是程秉夫妇的发言时间,屋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不方便去沈州的,对新人的祝福只能在这里完成。

“话说你家最后到底请了冠军侯家里的谁啊?他家虽然要顾虑的东西很多,如果真的一个人都不来也不太好吧。”

程渺下台后直接找到缩在角落的杨睿,应酬那群十年八年都没见过的长辈这种工作还是交给程绪这个工具人吧,程渺对于假笑和没话找话、无中生友这种事情讨厌得紧。

家里的亲属都有接下来的事情要忙,亮出自己那极知长老的亲传弟子身份后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长辈和同辈来找自己搭讪,实在是无聊。找遍整栋屋子,似乎能和自己说上话的只有杨睿一个了。

杨睿掰开桌上的一块糖,缓缓道:“冠军侯的二弟林升,给他准备了第一桌的位子,到时候我还得给他敬酒去。”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启程了,我帮你姐姐赶车,安保的问题就交给你接手了,再精细的排查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我先去休息一会,要赶一整天的车,不养精蓄锐的话我可撑不住。之前被你捡到的时候你给我吃过的安神药就不错,给我再来一粒,能让人保持清醒的冰心丸也很好,帮我准备两粒吧,睡醒了我就先吃一粒,今天的事情出不得差错。”

“安神药也就罢了,你知道冰心丸制作起来多复杂吗!连我一天也只有两三粒的配额,全给你了我吃什么!”程渺恨恨地咬紧牙关抗议道,杨睿如此明目张胆的讹诈着实让她心中不爽至极。

“怕什么嘛,我就不信你手里会一点存货都没有。我要给你姐姐赶一整天的车诶,你只需要坐在一边看风景睡睡觉就行了。一会我们是要走官道去沈州的,我就不信这样都会有什么安全上的疏漏。”杨睿继续自顾自地吃着糖,对于程渺的抗议假装没听到。

“给你药丸也可以……你起码也意思一下吧……”

“我的天啊,合着咱们世家之交的情缘还比不上两颗药丸啊!我是为你姐姐赶车诶,为了你姐姐的安全你也应该尽点心力吧?”

程渺一副心力憔悴的表情,坐在桌边扶额哀叹道:“为什么来迎接我姐姐的是你,我多么希望你家派过来的是个知道些礼义廉耻的人……”

“我大哥亲自过来不合适,三弟还小,我小妹过来估计你们也不答应,可不就是我成了最佳人选嘛,我先回去睡一会,安神药呢?”

程渺从内兜里掏出一包白色的药袋,直接扔给杨睿,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快点去吧你,冰心丸等你睡醒了自然会给你的。”

…………

“老夫在调查一些事情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一直没有出手的黑袍老人拍拍手,立刻有几名弟子抬着一个箱子上来。撬开箱子的锁,里面是堆积如山的书信。

“这是刚从你们掌门的密室里面搜出来的,同样的箱子我们手里还有三个。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你们门派高层如何暗通云国显贵,用本门弟子都很少能修习的秘法换得一些其他方面的利益。如果他们只是出卖门派利益,老夫等人装作没看见也就罢了,他们这可是叛国通敌,背弃祖训,灭门之祸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青年的眼神彻底灰暗了下去,曾经的理想和信念构成的心里防线轰然倒塌。那些黑袍人没必要这种时候了还编造理由骗他们这些丧家之犬,往日师长们的高大形象与面前的证据相比起来是多么的可笑。

黑袍老者挥挥手,便有一些弟子晚辈把之前收缴上来的佩剑还给这些寒涯门最后的种子。

青年的眼神恢复了少许光彩,紧握着佩剑沉声道:“多谢前辈成全!”

旋即,寒涯门最后的九名弟子一同举剑自刎而死,为这屋子中的血腥划上了句号。

“把寒涯门其余所有人的尸体都拖到这里来吧,第四队在这里挖一个坑,等人齐了以后一把火烧个干净,务必注意不能留下后患,要亲手确认所有的尸体都烧成灰。临走前再检查一边,所有人回收武器,把门派需要的东西都打包带走。”黑袍老者继续吩咐道,显然是对这一套工作很熟悉了。

“宪成,你带着其他人先走小道回师门,我带着第四队和第五队处理首尾,给你们断后。”

之前出手展现出诡异的雷电神通的六道修士拱手称诺,立即出门召集人手。

“造孽哦,还以为这几个小娃娃会有什么同归于尽的后手,害得老夫白担心一场,费心骗他们自裁哦……”

老者最后看了一眼那几名青年的尸体,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背着手走出了满是血腥味的屋子。

第十八章 杠精的诡辩(感谢“登山客”书友的推荐票)

侯爵嫁女嘛,仪仗太寒酸自然是不可能的,何况嫁的还是受宠的独女。

嗯,没错,程渺这个女儿自从被师傅带走修道以后就被当成泼出去的水了,就像嫁出去的女儿进不了自家族谱,倒是能入夫家的祠堂一样。

“官道虽然修得平整,一路上也没有贼寇滋扰,但风景上却是差了不少。”程渺一身正装,坐在杨睿身旁,有些惋惜地点评着路边的景色。

大半夜的出嫁的队伍就走上了官道,提前得知消息的辽阳城防官派出得力手下提前十里清理安全隐患。

杨睿一觉醒来后顺利讹到了程渺的冰心丸,只不过程渺在交货的时候摆着一张臭脸,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

要不是看到程渺系在腰间那满满一袋子的各种药丸,说不定杨睿还真就信了她的邪……

“嘛,官道要满足随时能够迅速运兵的要求,自然要避免那些便于埋伏的地形,你想看那些急流险峰估计是没希望了。不过你的冰心丸效果是真不错,我赶了四个时辰的车一点倦意都没有,要是我入道后投奔极知能不能每天氪上两粒?”

杨睿赶着新娘的马车,听到程渺的抱哀叹后微笑着摇了摇头。讹了人家两颗稀有药丸,给个笑脸不过分。

别说是贼寇,哪怕是出现在预定路线三里内的路过的野狼和野鸡都被汉军的环首刀一刀一个地解决,遭了一趟无妄之灾。

为了表达歉意,客串了外围安保工作的辽阳军士和当地小吏们决定野狼剥皮,野鸡炖汤,让它们到肚子里诉苦去。

“世兄可是在做梦?冰心丸必须在冬天由主修冰雪属性的修士制作,哪怕是在辽州这种苦寒之地产量也极其有限,如何能供你挥霍?”

“小渺啊,我发现你就这点不好,一谈到和入道有关的事情就管我叫世兄,其他的时候从来不对我用敬称,你这样很容易让人怀疑你的诚意啊。”

程渺起身巡视着周边随行的车队,见队列依然如出发时那般严整,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随手抓住一片半空中的落叶把玩起来。

“哦,所以世兄只想着占嘴上便宜,明明没有入我极知的心思却每每向我打探,可是在消遣我吗?”

“哪有的事!入道乃是人生大事,师门的选择更是会给人留下一辈子的烙印,为兄谨慎一些也是应有之义嘛!”杨睿抚摸着马背的鬃毛,笑道。

程渺拄着腮,冲着杨睿翻了翻白眼,杨睿在她这里的信誉已经快要跌到负数了。

“不是我说你,你这人有时候谨慎的过头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缺点,但很让人心寒啊,小妹待你真心实意,世兄却每每推诿,这世上能像极知这样优待世兄,给世兄开出这等条件的门派势力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看在你这个门派未来和我父亲这个本地武侯的面子上优待我,是吗?”

“世兄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出身和祖辈的人际关系从来都是应该堂堂正正利用的资源,何必讳言?”

杨睿摇摇头,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越过前面那道田野就要进入沈州的行政区域了,是时候吃点午饭补充下能量。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用起来终归是不安心,害怕哪一天它们被夺去以后自己接受不了那样的落差。只有那些靠自己的能力获得的东西,才能让我放心接受。”

程渺文言愣了愣,随即捂着肚子笑起来,手指指着杨睿,一副眼泪都要笑出来的样子。

“世兄这话说得何其可笑!你就是宣威侯的儿子,国朝大将杨信的孙子,谁能否认,谁能改变?就算你自己不说,又有几个人不知道的,世兄这样掩耳盗铃有什么意思呢!至于世兄所言,靠自己的力量获得的东西,恕我直言更是荒谬不堪。”

“你我终归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长大成人的十余年间不知受了长辈们的多少庇佑和恩惠,难道世兄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熟习文武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吗?但今日世兄身体康健、知书达礼,已经可以称为翩翩佳公子,世兄认为自己的因素能占到多少?恕小妹直言,不过都是因身份的原因得到长辈的培养罢了。世兄难道不知道,多少平民百姓尽一生之力都过不上你与生俱来的生活吗?世兄难道不知道,你我这种世家名门的子弟只要稍加努力便可出人头地,即使自甘堕落也可一辈子衣食无忧,那么多的纨绔子弟有多少是家族放出来用于自污的,世兄真的不知道吗!”

程渺的笑声停了下来,双臂交叉盯着杨睿,调侃道:“按世兄的理论,你从小到大在候府吃的每一粒米都是百姓的血汗,你这一身功名富贵都是你那宣威侯府的出身带给你的,与你的努力何干?”

“长辈培养哺育我们,长大后我们再凭借自己的力量庇护家族和晚辈,这是一个循环,你我都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谁又能把自己摘得清楚?完全不靠别人的庇佑,只凭借自己的力量过活,这样的人出生后三天内就应该冻毙而亡,因为没有母亲的哺育就不可能会有人长大。”

程渺放下双臂,两手纠缠在一起,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杨睿。看得出来,起码现在她很真诚。

“世兄啊,在这个世道面前你我都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像我这样幼时托庇于家族,少时长大于宗门,以后估计也会在师门的庇佑和支持下一步步成长,这一路上承受他人的恩惠数的过来吗?像我师傅那样已经抵达六道之巅,极尽恩荣的人杰不也无法脱出宗门和家族的影响吗?”

“但我成就大道后一样会反哺师门,庇佑那些晚辈,将他们培养成和我一样的人。等我刻名帝陵那一日,我的家族都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安享数代荣华。我在长辈和同窗们的培养和支持下长大,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回报他们。千百年来,人世间的循环不一直如此吗?我们既然入世,就沾染着其中的因果,何必强求让自己脱离其中!”

车内的程雅轻咳两声,示意程渺的声音有些大了,弄得刚刚还在义正言辞地纠正杨睿“只占便宜不吃亏,天下就他最白莲”的错误思想的程渺好不尴尬。

“咳,世兄,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明白,纯粹靠自己的力量去成长是不可能的。你因宣威侯府的出身获利无数,他日行走天下同样会因为这个身份而麻烦不断,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因果,斩不断的。”

杨睿长叹一声,看着眼前田野上劳作的农民,心中惆怅不已。

虽然程渺的说法有些诡辩,但不得不承认,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若不是投胎了这户好人家,自己说不定现在还在为生计发愁,更别提跟程渺这种天之骄子相识并平等而待,还让其费心苦苦劝说了。

但这都是暂时的,等到程渺踏入领生那一天,两人的身份就会有一道无可跨越的鸿沟。一个不会袭爵的侯爵次子和成为极知支柱的领生修士是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的,如果那时程渺再以今日的态度杨睿交谈,反而会更像是一种上位者的施舍。

杨睿把身体靠在车厢上,眼睛直视着太阳。这是对眼睛伤害很大,并且很难保持姿势的行为,但杨睿就是想让通过直面阳光给自己一个坚定而明确的答案。

所谓的靠着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代强者,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吗?正入程渺说的那样,一个人的成长怎么可能完全脱离他人的庇护呢?

哪怕从长大成人开始算起,那些终成大爷的人物和小说里的主角,有几个能脱离长辈的爱护和现有势力的庇佑?在拥有足以反哺宗门的实力前,任何人物与宗门之间其实都是一种不平等交换的人身依附关系。

那我,又何必强求把自己摘得清楚?我又怎么可能让自己游离于世外?

如她所言,既然入世,我们就沾染着尘世间的因果,又有几人能做到斩断尘缘?

不世之功,千秋大业?谁爱要就去拿,人生在世没点情感依托的话活着实在是索然无味,起码杨睿想想都觉得无聊至极。

第十九章 你就是个菜鲲!

程渺蜷着双腿,修长的脖颈伸得老长,看着杨睿那迷茫而又纠结的神情有些发愣。

这傻瓜顶着太阳看了半刻钟了,不怕把眼睛烧坏吗?

听说有的人在思考问题时会进入一种雕塑般的入定状态,也许就是他现在这样?但为了他不变成一个瞎子,我是不是应该赶紧把他叫醒啊?听说把入定状态的人通过外力强行唤醒有可能让人从此疯魔或者失去神志变成白痴,但我是出于好心诶,他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啪!”程渺拍了杨睿脑壳一巴掌,让杨睿的脑袋低下来免得直视阳光。

猛然惊醒的杨睿第一反应是赶紧揉了揉眼睛,两行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世兄可还好吗?”

“应该暂时瞎不了。”

杨睿紧闭双眼,用力挤着眼皮,想要舒缓那火辣辣的痛感。

“呼~”

眼睛针扎似的疼,杨睿却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眼皮上,立刻就有丝丝凉气顺着眼皮间的缝隙钻入,让火辣的痛感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舒服了……”

杨睿勉强睁开双眼,刚刚被阳光灼烧的眼中满是泪水。朦胧间他看到了眼前有两个蓝色的小球,袅袅白气从中散发出来,隔着一掌距离都能感到那冰冷的凉意。

“冰心丸,你又用了一颗,这颗算在你头上,是你自己非要作,出于对姐姐安全的负责,我才会又在你身上浪费一颗。”

“谢谢了,到了沈州安顿下来再跟你结账。不过冰心丸竟然还有这种用法的?”杨睿擦了擦眼泪,却发现根本止不住泪水不断流下,好在前方全是平摊大路,倒是暂时不用担心转弯时的安全问题。

“世兄这话就说笑了,冰心丸本来就是用冬天的碎冰作为药心的一种药丸,安抚情绪、清醒头脑只是附带作用。也正是因为冰心丸需要在冬天引入冰气辅以修士手段制作,其产量极为有限,经不起世兄这么折腾。”

杨睿有些害臊地挠挠头,说到底还是刚刚他自己想问题想魔怔了,竟然用眼睛直视太阳这么久,要不是程渺施救及时,恐怕以后真的会落下眼疾之类的后遗症……

“那就再谢小渺了,不过我听说冰雪属性的修士可以夏日化寒冰,为何这冰心丸依然珍贵如此?”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才鲲的声音突然响起,这还是杨睿那天晚上鬼鬼祟祟半夜跑到人家屋顶上后第一次听到才鲲的声音,弄得杨睿心慌慌的,担心才鲲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陷入沉睡。

现在看来,这鲲平平安安的嘛,还有力气突然诈尸呢。

“鲲鲲你醒啦?我还以为听不到你的声音了呢。既然你现在还能诈尸,看来是不用我担心了。”

才鲲在杨睿的识海中换换浮出水面,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一副打探周围环境的样子。

它身上金色的光圈暗淡了下来,身体相比杨睿在荒山上烤鱼时略微大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水里泡的太久,身体都浮肿了。

“你个没良心的,不知道就不要瞎说。前两天你一直跟那小女娃腻在一起,就这样都没被人把头拧下来,哥哥我只能说你真是命大。”

“什么叫腻在一起!我是为了多了解点消息便于以后入道,争取在有生之年突破到领生境,让咱们俩都能花天酒地、骄奢淫逸地逍遥三百年!”杨睿被说了个大红脸,但反驳才鲲的语气不见丝毫波动,听起来是那么的心安理得。

“要不是你招惹到了龙族,连记忆碎片都不知飘到了哪里,我修行哪用这么费劲折腾!你知道我每天像条舔狗一样去找程渺问那些被你忘了的修士常识遭了多少白眼吗?连嫂子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那天还特意提醒我不要既当她小叔子又做她妹夫!”

“程秉叔都怀疑我勾搭她女儿,婶婶这几天还拐弯抹角地跟我说什么仙凡有别,还不都是你这鲲说话不说全害的!告诉我可以不借助宗门的力量入道,却没跟我说这种方法却需要领生修士传道!”

“除了那些叫的出名字的宗门,你让我上哪去找领生境的修士,啊?你这样的还才鲲,我看你是个菜鲲吧?”

才鲲,不,现在应该叫菜鲲很怂地把半个身子潜进水里,不服气地翻着白眼。

“这不是事发太突然了嘛,就在那天你半夜跟人家幽会之后”

“幽会个屁,给我说正事。”

“就在你们各回各家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有大能修士突然降临,那人来得太突然,我完全没有预警的机会,为了避免暴露只好一直在你的识海里潜水,就怕露出点气息给咱俩找来杀身之祸。”

杨睿挑了挑眉,才鲲说的情况完全超出他的预料,这几天自己完全没有感到身边有什么异常,实际上竟然一直在鬼门关的入口徘徊?

“知道那人是谁吗?能让你连预警都来不及,这实在太诡异了。”

菜鲲也是心有余悸地道:“那人应该是直接穿梭空间隔着数百里降临的,其实若不是他实力太强,让周围的空间一瞬间出现了剧烈的紊乱,我也未必能发现他。仅仅片刻之后那空间的波动就被抚平,这等手段太恐怖了,连龙族的老族长在空间一道上的造诣都未必比得上那个人。”

“本鲲现在有点后悔了,人类的世界太可怕了,究竟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等人物,我鲲族却完全没有得到消息!”

杨睿面色微变,能让才鲲这等见多识广之鲲惊惧如此,相比来的那名修士也是刻名帝陵的顶尖人物。

等等,刻名帝陵……

杨睿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弄得身边的程渺目光怪异地欣赏杨睿的颜艺秀。

“鲲鲲你是说,来的那人实力强的离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起码也是一位六道修士吧?”

“是啊!我才鲲族传承自蛮荒时代,这点还是不会认错的。”

“那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人类会成为万物之灵,而你们鲲族已经消散于典籍之上,如今都没几个人认得了。”

才鲲有些愠怒,咬牙切齿地道:“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清楚!”

杨睿歪歪头,鄙夷地道:“说你蠢你还不信,当年修士出川的时候昭烈帝就许诺过,每一个六道修士都会在刻名于帝陵之上,大汉的正规六道修士有多少、叫什么名字基本是半公开的秘密,堂堂鲲族怎么可能连这都打探不到?”

才鲲把脑袋探出水面,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配上它那蓝色的身体看上去莫名喜感。

杨睿盯着才鲲半天,突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手指着才鲲,有些破音地惊呼道:“你们,你们鲲族已经落魄到连个能去帝陵前看一眼的人都找不到了吗!”

“杨睿你给我闭嘴!”

“卧槽,真的啊?堂堂上古鲲族怎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才鲲你恐怕难辞其咎啊!”

“我让你闭嘴啊!”

“说真的,你好菜啊!”

第二十章 杨-莫非-睿定律

程渺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杨睿天人交战,面色先是严肃,随后作沉思状,最后好像要憋不住笑出来。

“世兄在想什么呢?何事如此好笑?”

“没,没什么。”被叫了一声清醒过来的杨睿连忙摆了摆手,脸上挂着尴尬的表情。

都怪那个菜鲲,潜伏这么久突然诈尸也就罢了,非要把它们鲲族已经连个能进入帝陵的人都找不到的事实暴露出来。

不过,杨睿倒是留了个心眼,那莫名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六道修士实在是有些诡异,全程没有露面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存在都没有展现出来,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曲城侯府里面,有可能跟六道境的顶尖修士搭上边的似乎也只有程渺了,是她招来的人吗?

以及按照才鲲所说,那六道修士是在自己和程渺深夜对谈后就出现的,而且强行穿梭空间而来,似乎很急的样子,整个辽阳城里有什么值得六道修士如此慎重对待,甚至动用神通唯恐慢上一分的存在吗?

穿越百里,却能将引起的空间波动迅速消弭,虽然听不懂,不过看才鲲的样子似乎这是很厉害的手段?

“估计下午就能进入沈州城了,杨略会在南门接应我们,到时候我先收拾他一顿再说。”

杨睿看着周围熟悉的农田和景致,终于确定自己又回到了沈州这个故乡。这一趟实在有些惊险,若不是有才鲲这个底牌,想必自己已经成为荒山中的一具枯骨,过两年就会变成肥料了。

下山之后自己昏迷在树下,竟然好巧不巧地被程渺和程绪捡到,真是幸运至极。否则自己没倒在山贼的刀下,却死于一夜落魄厚的感染,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程渺笑盈盈地看着杨睿那眉头紧锁的样子,虽然杨睿是因为杨略的龙阳之好才被牛二出卖,这种丢人的事不可能对她全部全部供述出来,不过她多少也是猜到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打算安静看戏。

“哦?前面好像有人在打架?世兄你看到了吗?”

“诶,不对,打架就打架,怎么还拔剑!那两个小混蛋想砍谁!”程渺起身凝望远方的山头,躁动的双手不由得悄悄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杨睿赶紧在马屁股上抚了几把,让有些受惊的马儿安静下来,随即一脸幽怨地看着英气十足的程渺。

之前程渺没说,他还没注意,顺着程渺的视线一看,想不注意都不成。

半山腰上闪动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旁边的树木一颗颗倒下,激起大片扬尘。但那些光点仍然在不断流动,汇成数条光弧,热闹得不行。

这帮人可能本来想弄出个山崩地裂鬼哭神嚎的架势,结果自己太菜,就成了现在这土堆群殴菜鸡互啄的滑稽样子。

连杨睿都能看出来,绝壁是又有修士在半山腰斗法,破坏植被、污染环境从来都是这帮修士的拿手好戏。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在官道旁边打起来!出嫁的队伍就是要讨个好彩头,结果在行程快要结束的时候看见这群人在这打打杀杀的,晦气!

还有,程渺你这个年纪管别人叫小混蛋真的好吗?

“世兄你看,那几道剑弧虽然看上去气势不凡,实际上虚浮无力,剑锋上没有半点必杀之劲,明显又是几个通外境的小修士学了点皮毛就出来丢人现眼,真是不知害臊!”

杨睿诧异地看着程渺:“隔着这么远,你连他们的招式都能看清?”

“我能不熟悉嘛!”气急的程渺在车上狠狠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师门里那群刚会耍剑的入门修士都是这副德行!师门有特殊的法门,可以短暂提升视力。我们不用管,估计负责清路的士卒会给这些不知道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打架的小年轻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杨睿饶有兴趣地望向远方那丝毫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的几道犹在炫技的几道身影,低头问道:“小渺的意思是,不用担心这几个修士对我们不利喽?”

程渺翻了翻白眼,眼白里写满了“不屑”两个字:“就那种剑都握不稳,道心还不坚定,不愿意沉下心练好基本功的败类,世兄你一个打五个没有问题,他们算个蛋的修士。”

“小渺你似乎也才晓内境吧?”

“哦,忘了告诉世兄,那天和你分离后我心有所感,修为大进,操持完姐姐的婚事回到师门后估计再过一个月,吃点补品筑牢根基就能让修为再上一层楼。”

程渺拍了拍杨睿的肩膀,老气横秋地勉励道:“小妹打算突破到知宏境以庆贺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应该破了师门开宗立派以来的记录。世兄宜自勉之,早日入道,莫要让小妹甩开太远。”

不解风情的杨某人毫不犹豫地一爪子拍掉程渺打上来的手,哼哼道:“我傻了才跟你这么个十等资质的怪胎比,估计天下的年轻修士能达到你这种变态速度的也没多少。你这种人将来就是个破家灭门的打手,为兄这样的将帅之才不跟你比。”

程渺耸肩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冲着打斗的方向扬起下巴,幸灾乐祸道:“别看现在闹得欢,马上他们就会得到永生难忘的教训。我们继续赶路,不要被他们扫了兴致。”

“不过啊,小妹只是担心,那些闹事炫技的小辈里面会有极知的人,到时候说不定还需要小妹亲自出面捞人。”

杨睿点头道:“小渺有所不知,为兄少年之时每每仰望夜空思考人生,终究略有所得。比如为兄就根据典籍的记载和自己的经验总结出了一些不足道也的规律。”

被勾起了兴致的程渺伸手邀请道:“愿闻其详。”

“往往人们心里越害怕发生什么,就越容易发生什么。经过为兄的观察和总结,这个规律大部分时候都是管用的。为兄就不知羞一回,将它命名为杨-莫非-睿定律,小渺可以将其简称为莫非定律。”

第二十一章 男人间的教育

虽然发生了各种小插曲,迎亲的队伍终究还是在沈州南城门成功迎接到了程雅一行人。近一个月没见的三弟杨略看上去略微瘦了一些,那张略显妖媚的脸依旧是那么骚包。

把程雅一家送到住处并做好一应安排后,杨睿立刻撕下了那张温润公子的面具,整个人像是个强抢民女的山寨土匪,把身材柔弱的杨略“壁咚”一下按在墙上,另一只手则捏住了杨略的下巴。

“小弟,你有点特殊爱好这没什么,爹爹不让咱们亲近女色,我这个当哥哥的理解你,憋得太久了嘛,总得有个发泄口。”杨睿温柔地摩挲着杨略的下巴,只不过脸上依然挂着那副让人心里发毛的冷笑。

“嘿,嘿嘿,二哥,小弟知错了,下次不敢了。”杨略鼓着腮帮子,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满脸堆笑。

在这个文可与文人骚客吟诗作赋,武能跃马持枪操弓射雁的二哥面前,还是老实点好。自己的大嫂已经厉害成这个样子了,程渺代师傅在出嫁礼上赠剑的事情几个时辰前便传了过来,老爹严令自己务必把待客之道做到滴水不漏,绝不能拂了那位极知长老的面子。

那将来二嫂又会是谁家的千金?听说大嫂是个性情恭顺的好姑娘,应该不会为难自己,但将来的二嫂嘛,难说。

大哥性情敦厚,一向谦和有礼,所以能跟大嫂的性子相得益彰,让这宣威侯府平稳地传承下去,那二哥怎么办?

就他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白于其面黑于其心的德行,估计将来的二嫂要么是个谨小慎微,做个贤内助的大家闺秀,要么……

就是个性子比杨睿还刚,反将一军吊打二哥的母夜叉!那时候自己这么个文弱小生还有活路吗!

“嘿,二哥你先放我下来。听说牛二那混球的事情后,小弟愧疚难当,惶恐不已,这段时间一直在为二哥走动,已经提前给二哥物色好了二十户人家的黄花闺女……”

啪!

杨睿羞恼地在杨略脑门上拍了一下,总算是把这个害得自己路上遇险的罪魁祸首放了下来。杨略蹲在地上喘着粗气,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少跟我转移话题啊!你哥我将来要自由恋爱,爹娘管不到我,这是我早就和爹娘说好了的。不管将来我找了哪里的姑娘,都不会辱没我杨家的门庭就对了。”

“倒是你小子问题比较严重,而且亟待解决!有点龙阳之好,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的地方的世家大族搞这套不知比你小子熟练多少。但是你好歹隐藏一下吧,你看看这天下有几户人家不知羞耻地公然搞*!”

“你小子做事不干净也就罢了,还敢把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哥哥我一直以来太宠着你了是吧,要不是我福大命大,反杀山贼后有幸被你二……嫂子的二妹救起,现在就不是我在这收拾你,而是爹爹用家法料理你了!”

杨略哭丧着脸,终于还是声泪俱下地哀求道:“哥,哥你救救我啊,帮我跟爹说两句好话,不然爹爹真的会打我军杖啊,二十起步上不封顶的那种,你弟弟我这么细皮嫩肉的,经不起打啊!”

抱胸冷笑的杨睿看着他的表演,正色斥道:“你这喜欢对家里人下手的习惯是得改改,今天能对我的小仆下手,明天是不是也要对大嫂带来的丫鬟下手!你个丢人货被打死了事小,丢了我杨家的人事大!真出了那档子事还想把杨家打造成千年华族?做梦去吧!衮衮诸公的口水就能把咱们淹死!”

“哥,你别吓我啊哥,你弟弟我是混蛋,是蠢蛋,但我绝不会做出那等败坏门庭之事啊!我发誓,我对列祖列宗发誓,绝不敢行此龌龊之事!”

杨睿又在杨略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道:“滚,你小子要发誓的话少拿家里人出来,容易把我也套进去,下次用你自己地子孙根立誓就行了。”

“哥,你会帮我说两句好话的吧?真要是二十板子下去,我得起码两个月下不了床。”

“那是好事,免得你寻花问柳祸害人家姑娘,换着花样败坏家里的名声!”

“哥,不可能,真的,你就放心吧,我对女的没兴趣。”

杨睿斜着眼瞅着杨略,默默将腰间的仪剑拔出一半。剑锋出鞘的声音很刺耳,杨略浑身一哆嗦,眼见四下无人赶忙爬上来抱住杨睿的大腿,把脸贴在上面不停地蹭。

出于苟的考虑,杨睿觉得在这里把这小子直接砍了比较稳妥,反正周围没什么人。自己总有种这家伙以后会花样百出地给家里找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若论因果,自己好生生的清白之身说不定都会被这小子弄得缠成一团乱麻。到时候说不定会碰上各种“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类剧情。

但根据杨睿对杨略那惹是生非的本事的了解,自己应该才是第一个出场的“老的”,在被欺负的人家眼里是典型的助纣为虐欺压良善的反派。

“哥,真的啊,你放心,回去我就老老实实的,肯定不给家里再惹事了!我发誓,要是再给家里无端招惹麻烦,就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

“闭嘴!”杨睿又踹了杨略屁股一脚,顺便把仪剑完全拔了出来,在杨略的下半身前比比划划的,弄得杨略汗如雨下。

“你小子放的每一个彩虹屁我都不带信的,别跟我扯什么生儿子没那啥,最好你这辈子都只生闺女,这样就少两个人跟我分家产,方便你二哥我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奢望你能这么老老实实地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但你要是再敢惹出这样的事来,我就帮你净身,再把你送进宫照顾陛下,说不定靠你这张嘴还能混个高位。牛二就是这么被我料理的,这活我熟。”

杨-腿部挂件-略此时一脸憨厚的傻笑,要不是知道他从小到大没干过几件好事,杨睿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嘿,哥你放心,不用你动手,我自荐入宫。那咱们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杨睿冷冷地瞥了这混蛋一眼,收剑入鞘,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用平和地语气说道:“回家以后,给我写个检讨,详细分析此事的前因后果,你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何改正并杜绝日后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不得少于三千字,刻在书简上,大哥婚礼前交给我。”

“好说好说,回去以后我写下来,雇几个先生帮我刻就行。二哥你看咱们今天先去偷窥谁家的闺女?”

杨睿默默地再次拔出了仪剑,在某个嘴欠的小混蛋面前划了个圈。

悄悄低头看一眼,大小应该正好,割完直接让宁燕侯家的长子顺路送到洛阳入宫就行。

第二十二章 杨-接客小哥-睿

婚礼很无聊,尤其是别人的婚礼。如果是别家的婚礼,说不定带点贺礼过去吃吃喝喝鬼混一天就过去了。

自家人不行,老父老母正坐在堂上看着一身红衣的新人,脸上笑呵呵的。多少年没来亲自走动过的程秉夫妇也并排而坐,满脸的喜庆。

大哥杨聪一早就去亲迎新娘,杨睿则被留在喜堂这边招待宾客,一整天下来口干舌燥不得歇息,连那顶花花轿子都只能隔着人头远远地看一眼。

这个世界对杨睿来说不太友好,尤其是礼仪习俗上,有时保守得要命,有时却又开放得让杨睿吃不消。

最恶心的是这些繁冗的礼节,它们往往和前世杨睿了解过的那些古汉礼大同小异,偏偏那一丁点不同还很要命,出错不得。要不是杨睿在这个世界接受了十多年的教育,早就精神分裂了。

“二拜高堂!”

不知不觉间,这婚礼眼看着就要进入最后的流程了,两对侯爵夫妇满意地颔首,对新人语重心长地嘱咐着。

宁燕侯家的长子,被大哥请过来做傧相的那位在陪着杨聪迎亲时吃够了苦头。程家带过来的那些小辈皮得很,就算交了一篮子的红包当作买路钱,迎亲的队伍也吃了不少苦头。

要给新郎留面子,不能对他下手,傧相这时候就是替新郎挡灾用的。宁燕侯家的那位身上被砸了一堆鸡蛋,还被小孩子们打了好几闷棍。

“咳,小睿啊,再让人帮我打盆水来吧,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家当这个倒霉蛋了。”常寿满脸苦笑地用热毛巾擦着脸,早上被人追着打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身上的各种味道现在都还没散净。

“寿哥哥放心,羊毛不能逮着一只薅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不过听说令弟天资聪颖……”

“九岁的孩子,小睿你也真下得去手?”常寿把毛巾放到一旁,微笑着道。

“不过到底还是宣威侯的排面啊,数得着的显贵家里都派人来了,当年老侯爷功盖三军,如今福泽至此,也真令人羡慕。”常寿有些羡慕地道,他这话是真心的,宁燕侯的位子传到他这一辈就要变成宁燕伯了,不立下点功劳再过几代他就只能在子孙的口耳相传中成为一个“当年我祖宗”式的人物了。

“圣宠什么的都是无根浮萍,来的快去得也快,终究还是要靠自家的经营和争气的子弟。千年的华族有不少,千年的王朝和爵位咱们还没见过。”杨睿亲自端来一盆热水,将一条新的毛巾递给长寿。

当代宣威侯,杨睿的老爹杨旬先生依然在堂上唠叨个没完,这是他这辈子难得的高光时刻,老头子眼看着也活不了太多年了,往后这种高兴事也不知还能遇到几次。

杨家子嗣艰难,杨信和杨旬都是人近中年才得子,对自家孩子宝贝得不行。有个别心理阴暗的诽谤这是当年杨信杀戮过甚,报应来了的缘故,没看见那五万具尸首堆成的京观至今还在那风干吗?

杨旬这辈子就是个倒霉催的,很让人同情,大家都说是杨信老爷子功勋过甚,耗尽了三代气运,才让杨旬这辈子郁郁不得志。

十多年前那场汉云之战,程秉跑到自家的龙兴之地曲城,按照他爹的套路破城,把人家宗庙全砸了以后还有祭祖的心情。

林熙的老爸,前两年刚过世的前任冠军侯领着临江卫等共两万汉军精锐在边境兜了个大圈,从吉林一带捅了云军的后门,烧了人家的粮草资重,让这场仗结束得比预期早了不少。

五十年过去了,在辽东打来打去的还是那么些人。不出意外的话这样的世仇会子子孙孙延续下去,直到一方彻底认怂。

冠军侯家的传统艺能,骑弓射将又一次建功,前两天才被林熙敲诈的丘林格的族叔就被一箭放倒,没了主帅的云军被打出了极其悬殊的伤亡比。

至于杨旬,是三路武侯中最倒霉的那个,攻城破军没他的事,只接到一个带着本地守军押运军械物资的活计。但云国将领跟冠军侯想到一起去了,同样带着五万人马来抄汉军的补给。

这很不公平,冠军侯那边是两万打三万,轮到杨旬就变成了一万对五万。万幸的是当时杨旬已经离曲城不远,得到消息的程秉一把火把曲城烧了以后急匆匆地带着疲兵们增援。

等到程秉与云军交兵的时候,杨旬这个堂堂主将都拎着环首刀亲自砍人了,一万汉军剩下了三千不到,还个个带伤,杨旬也身被八创。

正所谓捞最少的功,挨最毒的打。天子得知杨旬死战云军这种可歌可泣的事迹后感叹不已,口头勉励了一番,就是没提升官提爵的事。

当时有不少路过的修士,但他们能做的也仅限于帮汉军垒几个土堆,弄点临时工事而已。等到两云军冲阵的时候,这群建筑工人全都跑了个没影。修士有自己的规矩,不能主动对凡人出手,违者要受天道惩戒,要么有损修为,要么影响潜力,总之很划不来就是了。

这是一千多年来修士总结出的经验,除非被主动攻击,否则修士极少跟凡人较劲,后遗症实在太严重。为了帮助季汉出川,修士们的战力最少打了个对折。

杨旬倒是死里逃生大感庆幸,所以战事结束一年后,他老人家的第二个儿子杨睿就出生了,此后这位老人家再也没碰到捞取功劳的机会。

“夫妻对拜!”

杨聪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躬身拜下。一身红嫁衣的程雅虽然披着盖头,依然能隐约看到烛光下那俯下的身影,浅笑着与其对拜。

“睿啊,过两年我成亲的时候你要不也来给我当傧相吧?大哥给我找好”林升捧着酒杯,挤过人群凑到杨睿眼前。

“常寿兄也在啊,来来来,小弟敬你一杯,我先干了。”说着,林升举杯一饮而尽,舔舔嘴角冲着常寿扬头示意。

“送入洞房!”

总算进行到最后一步了,喜堂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笑盈盈地目送新人离开这里。

“杨聪啊,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是嘛,程雅这孩子出了名的性子好,以后肯定是个宜室宜家的。”

“我看他弟弟杨睿今天招待宾客也算有理有节、落落大方,着实一表人才,也不知以后哪家的闺女能嫁给这么个翩翩公子啊?”

被夸了一顿彩虹屁的杨睿内心毫无波动,刚刚吹捧他的那个老头子杨睿认识,好像是哪个前任太守的爹,出了名的老淫棍,都快六十的人了,去年还纳了两房小妾,给自己四十多岁的儿子添了两个弟弟妹妹。

将来娶谁家的女儿无所谓,反正绝对不能碰他家的闺女。鬼知道会不会自己离家三载,回来发现多了个一岁的儿子。

“老朽家中尚有年芳十五的女……孙女,正于杨郎年纪相当,可谓门当户对,天造地设,不知……”

杨-莫非-睿定律生效了!可惜杨睿丝毫没有理论得到验证的欣喜,这种不要脸的老淫棍最难对付,在杨家的婚礼上想要拐走人家儿子,当真是坏的流脓,偏偏这屋子里有资格斥退他的利益相关方只有两位侯爷,现在他们正在堂上闲谈,给客人敬酒呢,没心思管杨睿这点小破事。

连一个老匹夫都对付不了,将来怎么承担辅佐大哥的重任?

“世兄仪表堂堂,文武双全,自然是我们这些小辈中数得着的人物,可惜世兄有志于游历四方,在曲城侯府便已经应下若有机会便随小女入道,劳烦爷爷费心了。”

杨睿感激地冲着流窜到这里的程渺点点头,这个解围的助攻太及时了!

第二十三章 脑补,喜夜

有些人,气人的时候让人恨不得一棍子捅死她,但偶尔善良的时候却又像个小棉袄,温暖杨睿那被摧残了一天的小心灵。

“逆子,你给我过来!”

杨旬老大爷很生气,宾客们吃吃喝喝吹天扯地起来以后就把杨睿揪出来,拉到一间没人的书房里,面色潮红地坐到摇椅上,吹胡子瞪眼的。

“爹,孩儿哪里惹你生气了,今天儿子接待来客也没出错啊……”杨睿见旁边再没有多余的椅子,只好背着手站在老爹面前,背后的手悄悄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划着圈圈。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和你娘啊!父母在不远游,你那些圣人学问都就饭吃了不成!还游历四方、探寻大道?你小子要是天赋好到能像程家闺女那样被高人看重,带着云游四海的话,你爹我肯定砸锅卖铁支持你。”

“你配吗!”

杨旬气哼哼地拍打着摇椅的把手,让杨睿看着一阵心疼,那可都是用从蜀中运来的上好藤木编成的,贵的要死。

“爹你听我说,我要是真跑到极知去修道,程渺答应罩着我,到时候我不就间接成了她师傅的下线了吗!”

“好像有……有个屁道理!别跟我扯那没用的,你小子就是想跑的远远的,离我这个糟老头子和你娘远远的,是也不是!”

老爷子又耍脾气,杨睿只好连忙上前蹲下,双手搭着老爹的膝盖,一脸狗腿地陪笑着。

“您这可就太诬陷儿子了,我哪能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说那么煞风景的事情,也就是那个老流氓想要把他那不知道是过了几手的,连女儿还是孙女都说不准的后辈许配给我,那不是抽咱们杨家的脸吗?您的儿子就算不找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再怎么也得找个清白本分的人家不是?”

杨旬扬扬下巴,杨睿立即会意,从桌上的茶壶中倒出一杯白开水,双手奉给老爷子。

“这话说的在理,就他家那顶风臭十里的名声,哪个不长眼的家里子弟敢去勾搭,老子就把他三条腿都打断!”

“不对!你小子又在诓我!今天不说,是不是以后还得说?又把你老子我当猴耍,还是贼心不死”

“咳,爹爹明鉴。”

杨旬抄起茶杯作势欲打,杨睿见状连忙起身把老爹的手按回桌子上,咬牙道:“爹,你这是干什么呀,孩儿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唯恐牵连家里,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啊!”

杨旬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颤动着嘴唇,斟酌着问道:“是,是跟程秉他二女儿有关?睿儿你沾染了道上的恩怨?”

“您……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唉呀!”杨旬狠狠地拍着椅子,脸上满是不甘之色,眼中的目光凌厉无匹。

“为父是万万没想到你会阴差阳错之间跟那女娃牵扯到一起,还粘连了因果啊!道上那些修士你不了解,为父我能不知道吗?一个个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有需要的时候杀人从来不带眨眼的!”

杨睿眨巴眨巴眼,意识到自己的老父亲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明明自己没有跟道上的修士结怨啊……

不过就让老爹这么一直误会下去,似乎也不错?自己这两年必须要入关去幽州,那是唯一已知的能延长杨睿寿命的洞天福地。按杨睿那明知必死也要扑腾两下的性格,哪怕九死一生也必须去啊,总比等死强吧!

杨—戏精—睿的眼角不争气地留下了泪滴,却被他迅速擦掉,假装不愿意让父亲看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面对严苛的教育和要求时都没叫苦叫累过的二儿子突然流泪,立刻就让杨旬慌了神。

“睿儿,多大的人了,怎么能哭!有什么麻烦都和爹说,爹爹就不信看在我面子上还有谁能为难你!”

杨睿擦拭着眼角,沉痛地说:“父亲啊,孩儿已经大了,不能时刻活在父亲威名的羽翼之下了。领生以上的修士寿命悠长,父亲护得了我现在,三十年后还能保我无虞吗?君子报仇,十世未晚啊!咱们和人家耗不起!”

“何况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他们是冲着孩儿一个人来的,只是一些利益纷争而已。修士斗法,除非累世之仇,否则绝不会祸及家人。孩儿游历四方,跑出他们的地盘,自然恩怨尽消,到时候父亲和全府上下也不用为难了!”

娘的,这苦情戏编的,差点连我自己都信了。我到底在胡扯些什么,除了程渺我哪认识什么修士!哪来的利益纷争,纯粹是我为了苟命打算到全国各地游山玩水顺便修个道而已。

“睿儿,事情当真有这么严重吗”

“父亲啊,孩儿牵扯到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孩儿不跟您说是在给家里避祸啊!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杨旬痛苦地捂住头,摆摆手道:“睿儿啊,你先出去,把客人都招待好。你想要远走避难的事情为父记下了,我不反对,让你出去历练几年再回来帮助家里也好。”

“父亲,可是同意了?”

“这事还需从长计议,但你若想走,为父只会给你写好路引,和你娘在一起随时等你回家。”

杨旬扶着把手起身,拍拍杨睿的肩头,脸上的皱纹似乎浅了一些。

“但是啊,现在是你大哥大喜的日子,你作为家里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能主事的,必须把责任给我端起来!咱家的赫赫声名是从你爷爷手里传下来的,日后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辱没了宣威侯的威名!”

杨睿连忙抱拳道:“孩儿谨受教!”

踢了下儿子的屁股,杨旬哈哈笑道:“行了,你这小子快回喜堂招待客人,略儿那个嘴上没毛的黄毛小子招待一屋子的客人我可不放心啊。”

自行脑补,最为致命。杨睿不知道老爹自己想象了一个什么样的苦情故事,

…………

喜气洋洋的宣威侯府今天成了勋贵们结交走动的名利场,杨聪这个今天的主人、未来的宣威侯跟着新娘入洞房去了,家主杨旬把能够主事的二儿子杨睿悄悄拉出去训话,正主家的男丁就剩一个乳臭未干的杨略在那手忙脚乱地四处招待。

老夫人年纪大了,见证新人完婚后就回了房歇息,程秉跟一群沈州的勋贵喝得烂醉,顺便吹捧一下冠军侯公然讹诈的事迹,还把林升叫过去陪了好几杯酒。

杨略忙得脚不沾地,先去一桌老公侯那里倒酒,紧接着又跑到夫人们那里赔笑,哪怕在同辈面前都得假装正经,端着主人家的架子。

作为客人中年纪最小的女孩,程渺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除了上来逗弄她的几个女性长辈外没人来触她眉头。唯一一个看得过眼,有些共同语言而情商智商勉强过得去的杨睿不知道跑哪去了,这让她心情不太好,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林升只会逞嘴上功夫,常寿大哥性子有点古板,杨略还是个小屁孩,别的那些过来蹭吃蹭喝的小辈在她眼里大多是酒囊饭袋。

就算有几个看起来彬彬有礼,颇有风度的大哥哥,她跟人家也不熟啊,主动凑上去总感觉不太好的样子……

常寿跑去跟各家的长辈敬酒交流去了,自家人难得出关一次,跟这些边郡勋贵打好关系总没错,大汉最锋锐的枪杆子有一半都握在他们手里呢。

说得难听点,就算哪天这帮匹夫造反,打到幽州,看在往日交情的面子上保宁燕侯全府上下的性命总归是不过分的……

“此生能得与雅儿这等好女子白头偕老,杨聪不胜荣幸啊。”杨聪挑开了红盖头,坐到床边,与新娘对视而笑。

杨睿因为各种事务缠身七八年没去过曲城侯府,杨聪身为嫡长子倒是没少往辽阳那边走动,跟程雅是实打实的总角之交,彼此早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脾性了。

新婚之夜,却发现新娘子熟的不能再熟了,青梅竹马结姻就这点不好,这辈子算是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了。

“说了一天的场面话,倒是委屈夫君了。夫君与我还要惺惺作态,打的是什么鬼心思?”程雅化着淡妆,这是她极力要求的,浓妆艳抹的妆容让她透不过气,杨家倒也没反对。

反正一整天都戴着红盖头,谁能看得见啊,晚上熄了花烛,化不化妆都一样……

“哈哈!”

花烛熄了,秋夜凉了,簌簌落叶之声与喜堂的喧闹声混在一起,这是每一个人都在履行自己身份的一天。

明天的太阳仍将照常升起,热闹过后的婚宴只剩下一片狼藉。除了被程渺在路上活捉的杨睿,今晚的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好梦。

第二十四章 好大一口锅

新婚第二天的早上,杨聪和程雅依照习俗去拜见公婆。程雅是个性格宽仁的好女子,杨妈对她喜欢的紧,没过门之前就经常让杨聪去辽阳的时候捎上手信,表达自己对这个未来儿媳的爱护。

但你们拜见公婆父母和我杨睿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带着礼物去拜见程秉夫妻俩?不知道我最讨厌跟程秉这样不光倚老卖老,而且为老不尊的老匹夫打交道吗?

据说每次大哥去辽阳拜访的时候都没少被程秉弄得哭笑不得,杨睿很是幸灾乐祸地看了多年的笑话,如今终于轮到自己倒霉了吗?

“啊,世兄,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啊,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个酒杯?”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在最不恰当的时间,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以最令人讨厌的方式和最欠揍的语气出场。

“小渺所言极是,不知你昨天折腾了我一晚上,今早起来却能如此生龙活虎适合道理?年轻人精力充沛,着实让为兄羡慕的紧啊!”

杨睿左右手各提着一包礼物,盯着黑眼圈目睹程渺晃着羽扇从眼前的岔路突然出现。

你这个年纪,用羽扇合适吗?

“啧,世兄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啊,这番话说出去不知引得多少人误会,到时候你我两家再被人当作藏污纳垢之地可就不好了。”

杨睿嫌弃地摆摆手,自己只是占点嘴上便宜,程渺才是真的会折腾。今早起来杨睿只觉得腰都要断了,被一群精力过剩的年轻男女折磨一晚上,谁也吃不消啊。

闹洞房在东北地区一般被视为一种陋习,当地婚俗嫁娶不兴这个,但新郎新娘玩点助兴的小游戏总是免不了的。

这次出了点意外,谁知道程渺的师傅突然在程雅出嫁的时候搞了赠剑这一手,弄得那些憋着一肚子坏水的男男女女被迫老实了一整天。

杨聪和程雅他们是不敢去折腾的,杨略还在长身体,跟他们也不太熟,所以杨睿成了哪个代替大哥遭殃的倒霉鬼。

吊苹果、背喜人、倒立喝酒……还有好多类似的花样,据说都是他们祖辈从南方和关内重镇带过来的。

这么说也有点偏颇,因为严格来说杨睿老家也不在辽东。杨信当年是长安人,典型的关中汉子。杨旬是在山西晋阳出生的,杨信老爷子捞到了宣威侯的爵位,也被支使了大半辈子跑东跑西,北方能跑马的地方都走了个遍。

只有到了杨睿这一代,内忧基本平息,外患也确定下来。季汉的北方,尤其是东北方向的主要威胁只有云国。而云国的内政也趋于稳定,两个庞然大物在白山黑水间厮杀了半个世纪,惊险万分的区域性战争不少,灭国级别的举国之战还没有过,三位传代武侯因此被指派到辽东安了家。

林熙、杨睿、程绪他们这代人自幼生长在辽河平原,和鲜卑人三天一骂,五月一架,十年一仗。可以说辽州勋贵的传承到了他们这代才基本稳定下来,之前这些关外侯都是哪有需要往哪搬的板砖。

连带着那些修士都成了世仇,刚从川蜀的天府之国走出的修士们和云国原生的巫师萨满,按云国的叫法应该称之为天使的超自然力量者们几乎天天都有各种层次的交手。

人不卸甲,马不解鞍,挥戈相向,束甲相攻说的就是辽东修士和天使们的日常,成天到晚面对强大外敌的修士总是比内地的修士们暴躁一些,同级战斗力也普遍更强,好在这柄利刃每天打磨的同时也在折损,全靠本地和关内迁移的人口提供补充。

杨睿在程渺面前站定,对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羽扇女孩威胁道:“这两句话你知我知,如果我发现它们被泄露出去的话,只能是你干的。”

“世兄想要携私报复吗?没有证据便冤枉好人,我大汉的勋贵子弟什么时候如此跋扈了?”程渺摇着羽扇,一副智计在握的高人模样。

“呵,报复你我不敢,也没那个本事。不过小绪似乎基本不出辽阳,为兄游历四海之前倒是不介意带他到烟花风月之地游历一番,小绪也该知道做个男人的滋味了。”

跟程渺这种极度早熟的变态说话就是费劲,得斟酌着拽些文人辞藻不说,表达自己意思都云山雾绕的。相比之下杨睿还是更喜欢云国人那种直来直去的民间交流方式,虽然直来直去的最后总要抄家伙,而杨睿八成是打不过程渺的……

“你敢!”程渺一甩手就把羽扇收于腰间,连高人姿态都不装了。

又是个扶弟魔!

杨睿成功扳回一局,大笑着提走礼物向程秉夫妇俩的房间走去,跟正女人斗嘴纯粹是为了好玩,但是因为这个耽误了请安的时辰,回去被老爹抽一顿就太划不来了。

程秉在沈州的院子是个清净的小白房,看不出来他老人家竟然还有这种雅兴。程渺的羽扇不知被收到了哪里,反正这女人像个跟踪狂似的随着杨睿走了一路。

“小渺啊,我要去拜见一下伯伯婶婶,你是不是回避一下?我可没打算到你曲城侯家入赘,你跟进去被人误会就不好了。”杨睿终于还是忍不了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提着礼物转身一脸无奈地道。

“哦,有点道理。”程渺点点头,随即后退了一步,站到阳光下。

嗯,没错,只有一步,货真价实的回避一下。

杨睿无力地叹口气,终归还是提着礼物敲了门进去。

拜见长辈的过程很无聊,但还不能出了差错,尤其是面对程秉这个荤段子信手拈来,三五句不离脏字的老混蛋。程秉不像杨旬那样官场失意,老头子如今还是军营的常客,甚至跟云国的东都官员例行打嘴炮也有他的一份。

程夫人倒是一脸慈祥地对杨睿嘘寒问暖,顺便问一下程雅在杨家的情况,有没有做什么让人生气的事情,要是有的话婶婶这就去教训她之类的。

废话,你女儿昨晚才嫁到我家,又不用像我一样天不亮就顶着被折腾了一晚上的病体残躯跑到你家问安,现在醒没醒还是两说呢。

杨睿猜的没错,程雅和杨聪现在就属于半醒没醒,缩在被子里说着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悄悄话的状态。估计这两人还得玩闹半天才会跟杨旬夫妇俩请安去,甚至会不会大白天的再折腾一番也说不准……

杨睿的心飙得有多狂野,说出嘴的话就有多么恭顺,很好地遵从了本心——这两口子都是难对付的老滑头,按规矩去回答,别瞎添自己的想法最稳妥。

被好奇心巨重的夫妇俩审问了近半个时辰,杨睿才满头大汗地被放了出来。不是因为这两口子心疼杨睿发了善心,而是因为曲城侯一家到饭点了。

也为难他们俩早饭都不吃就对杨睿问东问西的了。

出门一看,还是熟悉的场景,还是那个讨厌的人。

程渺依然晃着羽扇,在门外扇着风守株待兔,见杨睿终于被放出来后一脸微笑地迎了上去。

“哎呀,连累小渺在外受累了,为兄也没想到叔叔婶婶今日兴致颇高。”

“世兄哪里的话,小妹见天色尚早便回屋睡了一觉,现在正是神清气爽之时。”

有的人就是这样,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就会变着法子地恶心你,就像程渺本来可以假装在外面冻了半个时辰,跟杨睿把表演继续下去的。

但她非要说出实情,还用这么得意的表情,实在是令杨睿很不爽。

“小妹只是有句话要带给世兄,望世兄好自为之。”

“愿闻其详。”

“世兄虽然可能不需要师门帮着入道,但登记总归是离不开我极知的。”

“说的有理,你们极知的手伸得太长,深山老林里都能看到你们的人,不管是谁想要在入道后登记,成为在册修士;只要在辽东的地界上基本是避不开你们的。”

“那小妹便劝世兄莫要任意行事,如果小妹发现小绪那孩子被带去那些肮脏龌龊之地,世兄入道录册之日便是小妹兴师问罪之时,不管世兄在哪里小妹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哦?小渺何意?威胁宣威侯府的事情想必你干不出来,为兄倒是好奇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简单。”程渺一挥羽扇,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小妹叫上几个师兄弟,把世兄绑好以后送到辽东最好的秦楼楚馆,小妹出钱,每天叫上一百个风月女子伺候世兄,半个月后且看世兄还能否走得动路?”

“世兄想要换个地方也可以,毕竟小妹对那些地方也不是很了解,按照世兄的口味来也无不可。不过每天一百个的配额不可能减少,世兄若有余力想要在此之上挑战极限,小妹自然也会全力满足世兄。”

杨睿不禁咽了口唾沫,处理牛二的经历一度让他有了自己杀伐果断的错觉,今日一看,程渺才是在变态的手段上无师自通的天纵英才。

第二十四章 大忽悠

“咳,睿儿啊,你想要离家远游的事情娘都知道了,但也不急于一时对不对?先在家好生待几天,等娘给你把行装都整理好了再说好不好?”杨母织着围巾,身为堂堂侯府的当家主母,这种针线活本来用不着她亲自动手的,但怎奈……

杨母前两天得知儿子在外面惹了道上的人,为了给家里避祸打算远走高飞,把事情自己揽下来以后就哭得泣不成声,一定要亲手给儿子织一些衣物以表心意。

杨睿那顺嘴瞎编的故事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可收拾的误会,根据杨睿的了解,要不了几天连宣威侯府的母鸡都会知道这件事。

但好像暂时维持着这个误会,倒也不错?

“娘啊,您的心思孩儿都明白,但孩儿出行宜早不宜晚。都这个时节了,再拖上一两个月就要入冬,万一到时候大雪封路,儿子就哪也去不了了!”

“那就哪也别去,在家给娘好好待着!娘就不信了,只要没结死仇,谁还能兴师动众地找我宣威侯府的麻烦不成?”杨母狠狠地瞪着杨睿,多年操持侯府的经验让她自有一番女主人的威势,就算她努力装出一副对任何人都和善的样子,那股不怒自威的仪态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杨母姓陶,当年杨旬在涿郡操练兵马时跟她这个官宦小姐相识,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把她拐走,弄得老丈人家气恼不已,却又不敢出关找宣威侯府算账。

当年杨信可还活着呢,论斩首人数整个汉军将领就没有能跟他相提并论的。杨老爷子跟着昭烈帝从关中打到辽东,赫赫声威不是她家一个新进官宦惹得起的,被人抢了女儿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五虎上将是小说杜撰,人物却是真实存在,但那些早已成名的大将们却不如杨信运气好——关二爷他们这些昭烈帝亲信将领总是跟敌军主力撞到一起,而杨信几乎每次都能捞到软柿子打,而且说斩首就斩首,筑京观和屠城的事情没少干,要不是杨信从来不在汉地乱来,御史的奏折早就把他淹了。

更重要的是,杨信年轻,国内战事平定以后的对外战争进入高潮时,那些老将们都上了年纪,辽东气候又太折磨人,给了老爷子建功立业的机会。

不过从敢跟着认识只有一两年的杨旬私奔来看,老太太也是个性子果决的人物。

杨睿暗暗叫苦,老娘果然打的是拖时间把儿子留下的主意。辽东的雪季动辄三四个月,等冰雪化冻,到时候老娘肯定还有找别的借口……

“娘啊,儿子出游哪用得着多少行装啊!食物什么的用不着带,吃不了多少还占地方。让爹爹给我准备好路引,再多带点银钱,准备四季的衣物就行了,哪用得着准备那么长时间?”

“娘不管,你这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怎么办!不行,娘还得跟那几个大商号打好招呼,让他们掌柜的给你点信物,这样你只要别走出汉地就能到他们家支取银钱,用多少钱都先赊着,让他们年底到咱们家要就是了!”

“娘,你小看那些商号了,就算儿子跑到云国、扶南和乌孙都能找到他们的铺号……”

杨母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怒视着在身前给自己捶腿的杨睿道:“怎么,你这孩子还想出国不成?万里江山还不够你折腾的,你爷爷当年都没你这么威风!”

跟不讲道理的女人说话从来都是一项需要智慧和勇气的工作,杨睿苦着脸道:“儿子怎么能跟爷爷相比,他老人家差点跑到云国中都杀人放火去,儿子哪有那个本事……”

杨母在杨睿脑门上恼怒地拍了一巴掌,斥道:“什么杀人放火,睿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学会说话?你爷爷代天子宣扬王道,乃是国之忠臣,被你这么一说像什么样子!”

“是是是,孩儿知错。”

杨母放下织了一小半的围巾,唉声叹气道:“你这孩子,真是翅膀硬了,娘也管不了你太多了。也难怪你爹爹昨天跟我说这事的时候那么愁眉苦脸,小混蛋不仅脑袋灵光,脸皮也比小时候厚多了。”

“娘亲可是同意了吗?”杨睿双眼放光,捶腿的频率又加快了一些。

“唉,不同意又能怎么样,你爹爹说得对,让你跟程渺那孩子碰见就是个天大的错误,我的睿儿原来多乖一孩子,现在心都野成什么样了?”

“你要走可以,起码再等半个月,娘给你把行囊都收拾好再说。你大哥前脚刚成亲,你这孩子后脚就直接离家出走算怎么回事,亲兄弟闹矛盾,在婚事上甩脸子?想让外人看咱们家的笑话不成?”

“呃,是儿子心急了些,娘亲教训的是。”杨睿连忙点头,总算把自己出外远游最大的两个障碍都搞定了。

不过总感觉事情有点怪怪的,没搞什么以死相逼的戏码,自己吹了几年的风,从程渺家回来后再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这事就算这么成了?

在万恶的封建社会,这种好事发生的有点太诡异了,尤其是爹娘同意得这么痛快,让杨睿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的托词都没派上用场。

“不过睿儿啊,娘可得嘱咐你几句,外面世道凶险,终究不如在家里稳妥。你要是玩够了,或者跟人家和解了呢,就赶快回来,娘还等着再给你操持一遍婚事呢。”

“还有啊,睿儿你今年已经十六了,等你十九岁的时候记得回家一趟,就算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待到二十岁再走。加冠是人生大事,万万不能耽搁了,爹娘这几年再给你想几个好字,顺便给你物色物色别人家的闺女,程家的就算了,娘亲替你看看林家和别人家的……”

“咳咳,娘,那些都好说,反正最后拿主意的不还是孩儿?加冠之前儿子一定回家来,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儿子不也是想着家的吗……”

…………

“见过师妹,咳……”

“师兄?怎么伤成这样?”在自家小院里喝茶的程渺惊疑地看着眼前浑身是伤的不速之客,连茶杯掉到地上摔成碎片都浑然不觉。

程渺连忙起身将眼前的男子扶起,吃力地把他搀扶到自己的屋子里。

男子被扶到床上躺下,伸出一条胳膊遮住面庞,懊恼无比:“这次师兄认栽,云国天使果然能人辈出,不是我们这群毛头小辈能比的。”

程渺手忙脚乱地打来热水和毛巾,解开男子的外衣,露出那满是各种伤痕的胸膛,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了。

“师兄你不会是摸到人家军械库去了吧?”

“咳,咳咳,哪能呢,师兄我还没那么疯。”男子咳出口中的瘀血,用力拍打着胸膛,想要把其中的瘀血一并咳出来。

“师兄你轻点,肋骨都断了,怎么弄的?师门不是派你去云国测绘地形吗,为什么你会跑到沈州这边,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说来,说来话长,云国天使手段着实诡异,与我汉国修士的风格截然不同。早就听前辈们反复叮嘱,我却不以为意,如今算是见识到了,险些把命都在那里。”

程渺的瞳孔微缩,一脸讶异地道:“师兄你再怎么说也是摸到明微境门槛的中等修士了,那些天使果真如此难以应付吗?”

男子接过毛巾,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长舒一口气道:“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同级相争的话我们边郡修士未必就怕了他们,但咱们人还是太少,内地没见过大场面的修士面对他们那种凶悍又诡异的打法会是什么反应,难说。”

“最主要的还是我们一行人要逃的时候竟然地龙翻身,差点把我们全都埋在那里。好在有师门的保命传符,随机传送的那么几个地点,我好巧不巧地就落到了这里。”

“师门的驻地离得太远,刚好听说这两天有侯爵结亲,没想到其中竟然就有你家。伤势太重,只好不经通传就上门叨扰,师妹勿怪啊。”

第二十六章 螳螂与黄雀

“无妨,师兄打算什么时候回师门复命?此行可有伤亡?”程渺收拾完屋子,坐到男子对面的椅子上问起了他们的情况。

“在你这修整一下,晚上我就去师门的联络站复命。这次算是亏大了,楚离强行越阶挑战明微境的天使,在我们传送之前就已经因为消耗过大昏了过去。不过有两个人护着她,只要不被送到深山老林里应该问题不大。”

“楚离姐晕过去了?受伤严重吗?”程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楚离是她入门几年来对她最好的几个前辈之一,本来她还想休假完毕回到极知后由楚离带着她外出见见世面呢。

“咳,师妹你别急,楚离命硬的很,我死了她都不带有事的。这次是我们轻敌了,无论人数和等级我们都不占优势,回到师门后我会自请处分。”男子见程渺焦躁踱步的样子,连忙摆了摆手安慰道,动作牵扯到伤口时还连吸了几口冷气。

“地龙翻身也算是救了我们一命,趁那些天使稳定身形的时候我们直接撕了保命传符,运气好的话这次应该死不了人。不过传送符的离散范围太大了,没有像我一样传送到城市里的兄弟姐妹只能自求多福了。”

程渺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走到男子身边问道:“师兄,和天使交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早晚我也是要和他们兵戎相见的,提前了解一下也好。”

“咳,这样的话值得注意的可就多了去了,但说到底终归是针尖对麦芒……”

“我偷偷潜入后测绘好了地形却又碰到地龙,算是白跑了一趟……”

“我感觉我们可能是碰到硬茬子了,不然那个小地方怎么可能聚集了那么多明微境的天使……”

“师妹你可是宝贵的很,起码在你晋入领生之前师门不太可能放你出去,咱们人员虽然精干,数量却实在太少,损失不起……”

…………

“老大,让他们跑了,一个个的修行不精,跑路的本事倒是一个赛过一个。”

磕破了半个头的天使擦干眉角的血,冲着极知修士们消失的地方呸了一口,揉捏着快要散架的身体。

被成为老大的天使情况好了很多,虽然有些狼狈,但总算没有挂彩。天灾面前修士和天使一样脆弱,谁都别说谁。

“安,人家都走了你才在这里叫阵有什么意思,领先别人一整个大境界都没法取得优势,回去以后被师妹们嘲讽的是你不是我。”

“老大,不能怪我!你也是看见了的,那群汉修列阵起来跟乌龟一样,收拾起来麻烦得很,那疯女人身上的宝贝比我还多。”

没有挂彩的天使凝视着那片极知修士们列阵的土地,强悍如他都在那诡异多变的阵法下险些吃了大亏。以前听长老和前辈们讲述汉修有多么难以对付,他还嗤之以鼻,如今他却是差点被吓出了应激反应。

自己一行天使跟踪那些修士许久,终于等到他们停下来鬼鬼祟祟地捣鼓起来,在准备充分、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围杀那群修士,竟然一时半会陷入了僵持。如果不是刚刚突然地龙翻身,天使们虽然能做到全歼修士,自己的损伤却也少不了。

跟辽东的修士比,云国的天使们人数可以占据绝对优势。但如果到了倾国一战的地步……

汉国的人数优势太恐怖了,出川七十载,修士们的实力就已经恢复到了东汉末年的水平。虽然这些修士大多稚嫩且实力低下,但再过五十年、一百年呢?

还是长老们说得对啊,如果要跟汉修开战,宜早不宜晚,而且还要分化拉拢、恰当妥协,不然天使们根本经不起消耗。

就算打光了辽东,汉国还有幽燕、山东、中原、晋地、江东、岭南、关中、荆襄,实在不行还有川蜀作为最后的基地,想想都令人头大……

老大在原地愣神许久,弄得其他的天使惊疑不已,却又不敢上去打扰。反正这是云国的地方,让老大看看风景也没什么不行的。

“早战、速胜、混血,先辈们当真是智者……”

他依旧在品味着长辈们对他昔日的教导,曾经他不屑一顾的结论在汉修的实力面前显得如此明智。

“呦,这不是伊娄家的伊允吗,我涵溯的修士也早闻你的大名,是你们刚刚在为难极知的朋友?”

云淡风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所有还能动的天使迅速拔出自己的武器,转身与来人相对。伊允,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大回身负手而立,面色凝重无比地注视着来人。

涵溯,幽燕故地的关内第一门派,纸面实力比起极知也只强不弱,跟云国的天使们也是老熟人了。刚刚在极知修士们的阵法和传送符下吃了小亏,伊允实在不想再战一场,他要回去总结一下今天的经验,免得以后翻车。

但伊允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那对他们喊话的修士身后有三三两两的同样装扮的修士出现,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封锁了出口。一眼望去找不到任何破绽,涵溯的修士动作极其熟练,占据了所有的制高点,边郡修士的战术素养从来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本来这里是一个开阔的山谷,伊允凭着人数优势才敢围杀极知门人,地震后这里却变成了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小径。

身着靛青色衣物的涵溯修士们三五成队地拉起了封锁线,伊允看着他们脚下升起的光芒,恨不得一头撞墙而死。

又是阵法!这群汉修没有任何征兆地直接结阵相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他们。伊允发誓如果今天能活着回去,以后绝对不会再轻视任何一个敌人。

不过是发了会呆,思考一下人生的功夫,形势便登时逆转。这群汉修都是飞过来的吗?对面的涵溯弟子与云国天使人数基本相当,但伊允绝不可能再拿自己的属下傻乎乎地硬碰汉修的阵列,经验告诉他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阁下何人?涵溯的弟子应该不至于做事连留名都不敢吧?”

伊允伸出胳膊挡住想要上前的同伴们,经过刚才一役他对修士们的战斗力有了新的评估。他只听说过涵溯的名声,从未与其门下弟子真正交手过,但涵溯能够与极知其名的的实力就足以让他提起所有的精力谨慎对待。

“涵溯带队弟子,王伟。刚刚我们收到极知的朋友们发来的求援信号,似乎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啊?伊允兄弟,不打算给我们一个交代吗?极知的朋友们都去哪了?”

伊允强行平复下波澜起伏的心境,沉声道:“刚刚有地龙翻身,你说的朋友们早就远走高飞了。这里是我云国的地盘,你我不要妄动刀兵,我们便都能平安离开这里,如何?”

王伟远远地察看了一番山谷内的情况,没有出现修士死后灵气迅速溃散的现象,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极知的朋友们手段多变,想来应该无恙,那便多谢伊允兄弟手下留情了啊。”

“呵,不敢当,伊允在此也多谢王兄手下留情。”

伊允听着王允的“道谢”,感觉心口又被插了一刀。

极知的修士们趁着地龙翻身撕开的传送符他自然也认识,使用这种符纸的修士会被随机传送到预先设定好的区域内,传送精度和距离会随着制符者的修为而变化。

那种无比珍贵的保命符纸在云国内部也只有他这种重要的小辈才会随身携带,但那些逃出生天的极知修士竟然人手一张……

“极知的朋友们安全了,我等也不便多留。伊允兄弟,后会有期,下次记得洗干净脖子多带点人,要是遇到脾气暴躁的师兄弟,今日后果难料啊。”

“彼此彼此,王兄出行都带着百余名门人弟子,着实令在下羡慕。”

伊家本姓伊娄,在鲜卑汉化的过程中改了姓。身为贵族子弟,心高气傲的伊允本来对家里改姓是有颇多不满的,但今天以后,他会变成一名坚定的汉吹,成为对汉化最热衷的人员之一。

“哈哈,不敢当。出行在外,师弟师妹们的安危都系于我身,由不得不谨慎啊。”

王伟挥了挥袖袍,得到命令的涵溯弟子们迅速以王伟为中心聚拢,眨眼间又变成了警戒状态的行军阵列。

伊允眼馋地看着面前的军阵,这种令行禁止百人如一的纪律他很羡慕,但云国的天使内部太难管理,想让他们始终拥有军队般的行动力纯粹是做梦。

“常在关外飘,天天都挨刀。在别人家的地盘晃荡,全靠门派间摒弃纷争守望相助才能保全我等弟子的性命。伊允,后会无期!”

在战斗中被打得山石崩裂、碎石遍地的山谷只剩下伊允一行天使,刚刚的好心情早已消失无踪。忙活了一整天,最后什么都没捞到,甚至差点把自己折在这里,伊允觉得自己人生中的首次带队极其失败。

第二十七章 宠妹狂魔

杨聪大婚十五日后,自出生以来就被驱赶着忙东忙西的杨睿进入了难得的休假模式,每天沉迷撸猫写字带孩子。

“娴儿你别乱跑,摔了怎么办,胖橘上天入地的是因为它是猫,女孩子家家的动不动就爬墙算什么样子!”

杨睿的小妹杨娴追杀着偷吃了她早饭的家养的橘猫,杨睿则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唯恐这个小祖宗磕了碰了。

就算大橘胖了点,好歹也是一只有尊严的猫,还没有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圆滚滚的橘色身影从杨娴的小床上一路窜到凉亭里,在满是落叶的后院地上反复横跳。

养狗的是人遛狗,养猫的是猫溜人。

杨睿翻墙过去,把杨娴从墙头抱下来,掐掐妹妹的小脸宠溺地道:“小妹啊,听哥哥的,在这里好好待着别乱跑,看哥给你把胖橘抓过来。”

杨娴苦着小脸,十二岁的小女孩正是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的时候。鉴于她一马当先地爬上墙头,却又突然怂掉不敢下来,最后还要靠哥哥抱下来的丢人表现,杨睿果断剥夺了她继续追逐大橘的权力。

“那,那哥哥你别伤到它哦……”杨娴一脸委屈的样子。

她曾经也是养过金鱼的人,结果被娘亲带出去串门几天,把金鱼交给了杨略照顾。等她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鱼儿已经被活活撑死。从此杨娴再也不相信哥哥们养宠物的能力了,并严重怀疑哥哥们的同情心。

抓猫的过程并不惊险,甚至连点波折都没有。杨睿从墙角掏出了自己小时候抓鸟用的网兜,几个回合就把大橘稳稳套住——不过大橘太胖了,杨睿抓鸟的网兜只能套住它的头。

等杨睿把大橘抱住肚子带回来的时候,杨娴立刻换了副笑眼盈盈的样子,从哥哥手里接过橘猫以后就不停地撸猫,顺便检查一下大橘有没有伤到。

杨睿坐到栏杆上,俯身抓揉着妹妹的小脑瓜,这样岁月静好的平静生活,他有多少年没再感受过了?

他是宣威侯的次子,他是未来的二当家,他是远近闻名的翩翩公子,他是挥毫泼墨间代父执笔,与云国官员唇枪舌剑的文人谋士,也是刀光剑影间披甲持械,随时准备奉旨上阵卫戍一方的勋贵子弟。

他的心里得装着宣威侯府上下老少的命运,装着亲朋故旧的嘱托,守护辽东百姓的职责从来不敢忘记,为大汉朝廷把外敌挡在关外的使命从未有一刻离开过肩头。

杨睿只有十六岁,但他很累,自他记事起就在不停的学习和应酬中,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留给了家人,最坚硬的部分交给了敌人,唯独没给自己留下多少位置。

现在,没人逼着他读书练武,父母都在给他准备出行需要的行囊,需要应付的狐朋狗友们都各回各家,这两天没人来宣威侯府串门,程渺那边似乎也有了别的事情,据她说回到极知继续修行的事情需要提前了。

就这样在家撸猫喝茶,闲时逗弄逗弄妹妹,能由着自己的心情做事的日子也挺不错的,可惜过不了几天了。

杨睿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最重要的身份——宣威侯的儿子,大汉王朝放在关外的棋子之一。他和众多边郡勋贵子弟一样,平日靠着百姓的赋税和天子的恩赐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但每到汉庭对外征伐之时他们都是朝廷手中最锋锐的尖刀。

换句话说,他们从小就是被当成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军官培养。从白山黑水到藏地高原,大汉的赫赫威名是靠将士们挥洒了五百年的鲜血铸就的。

杨睿抚摸妹妹发丝的动作不由得轻柔了几分,他从未试图逃避过这样的宿命,或者说他这样的人,一生的轨迹在出生时便基本注定了。

他又何尝不想一生安静地享受这种恬淡平静的生活?但谁让他出生在这么一个家庭和地方呢。边郡的武勋和将官们如果懈怠了,遭殃的就大汉的所有人。上至君王下至百姓,没人能幸免在屠刀之下。

一个面临重重外敌的国度,却能保证治下的子民安居乐业,几乎不受战火荼毒,这都是靠着军队血淋淋的伤亡数字支撑起来的。

“老哥,你出门要什么时候回来呀?”杨娴怀里的橘猫昏昏欲睡,显然是个吃了玩,玩了睡,睡了又吃的饭桶。

“嗯,三年左右吧,加冠的时候总是得回家的。要是哥哥一路顺风,回来得早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你及笄。”

杨睿把下巴抵在妹妹的小脑瓜上,头发软软的,蹭上去很舒服。

“咦,哥你别乱弄我头发。老哥你回家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点礼物啊?”

“嗯?小妹想要什么呀?”

杨娴眨巴着眼睛,想了一小会道:“当然是珍贵一些的最好,最好辽州这边买不到。这样以后你妹妹以后出嫁的时候也能有点拿的出手的嫁妆,不至于嫁过去了还被夫家欺负……”

杨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看得杨睿一阵心疼——全家的掌上明珠都得担心出嫁以后被夫家欺负,宣威侯府的名头什么时候这么不堪了?

这丫头可是我从小宠到大的,谁能娶到手都是天大的福气,竟然还敢欺负她?

“娴儿你放心,以后谁娶了你以后对你不好,敢让你受委屈的话,哥哥我就提着剑去砍了他全家!”

“哥,哥你别这样,不准乱说!”杨娴被杨睿那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吓得小脸煞白,连忙起身捂住哥哥的嘴,唯恐把哥哥再刺激到,说出什么更阴暗的话。

“挺威风啊,还提着剑给妹子长志气,什么剑这么嚣张啊?”

“天子……谁啊,擅闯我家后院?”杨睿听出了不速之客的身份,一脸嫌弃地嚷嚷道,连头都没回。

“世兄,别闹脾气了,来客人了。”程渺依然晃着她的羽扇,笑盈盈地看着杨睿那护妹狂魔的样子。

“客人?”杨睿拍拍杨娴的小脑瓜,连忙拍拍屁股起身迎客,顺便把睡着的大橘抱起来放到走廊的栏杆上。

跟在程渺身旁的男子穿着靛青色衣装,跟程渺的白色制服样式很像,只不过他领口的标志是各两颗交叉的金色麦穗。

男子的脸有些黝黑,还有几道像是被冷风刮出的伤口。男子卸下佩剑,将其放在石阶上,对杨睿拱手行礼。

“见过睿公子。”

杨睿挺直身板还礼,笑道:“领口共有四颗麦穗,意为士农工商拱卫汉室,不知涵溯的朋友来我宣威侯府有何贵干?”

“若是为私交而来,杨睿扫榻相迎。若为公事,应是家父出面才对。”

第二十八章 这个门派明明超强却过分慎重

“现在有时间跟我详细解释一下了吧,究竟是怎么回事?”杨睿一行人骑着马,在官道上向白城的方向奔驰。

得到杨旬首肯后,杨睿就被程渺揪着连夜上了马赶往白城,现在天已大亮,总算是快到边境了,杨睿感觉腿肚子都有些软。

杨睿保证,这是他这辈子见过修士最多的一次——百余人的涵溯弟子始终保持着临战的警戒姿态,即使在骑马赶路时都特意把彼此间的距离拉得很远。

因为生存环境和当地气候民风的原因,各地的门派作风都有很大的不同。

极知的修士最喜欢以二十人以内的小队编制结伴外出,在做好分工、彼此照应的同时能保证基本足够的战力。

涵溯的修士走的是大规模集体行动的路线,尤其是每次出关和云国天使交手时更是万分谨慎,很少有百人以下的队伍单独行动。相对于极知修士那种崇尚游侠胆气的地头蛇,涵溯的修士们在别人的地头上行动时一向主张纪律严明、共同进退。

就是靠着这手传承了五十余年的谨慎,涵溯修士在对外摩擦和交战中一直维持了很低的死亡比例——涵溯的百人阵闻名天下,想要彻底格杀队伍中的任何一人极其艰难,所以涵溯的修士一旦出现战损,往往意味着全军覆没。

王伟和程渺护在杨睿左右,作为队伍中唯一一个没有修为在身的拖油瓶,杨睿收获了来自涵溯弟子们的白眼和两个贴身保护、防止他出点什么意外的大佬级护卫。

王伟一行修士和伊允接触后就迅速离开了云国境内,跑到沈州暂作休整。作为东道主和当地半个维稳机关的极知在得知边境发生了愈演愈烈的斗殴事件后派出了两三个小队过去调解,吃了极知好几天白食的王伟主动提出带人去加油助威。

从来都饱受缺人之苦的极知修士们对这等外援求之不得,但修士一般不能轻易插手凡人间的纷争,所以他们和当地官府想到一块去了——找个代言人过去代为传话,对百姓们勉励几句,再和一下稀泥,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之所以官府不太方便出面,主要是因为林熙一个月前才跟丘林格定下了一个冬日不动刀兵之约,这种半自发性质的斗殴,如果派驻军过去很容易升级事态,到时候汉云的军政长官面子上都挂不住。

所以他们就想找这么一个人——有一定身份地位,但太敏感不行,比如杨旬和程秉这种有官身的人,派过去不是调节的,是挑事的。

地位太低也不行,否则分量和名声不足,参与斗殴的两国百姓都不认他,到了地方反而是自讨没趣。

最后绕来绕去,就把这个传话人的身份确定在了:跟当地军政官员有关系,但其本人没有任何职务;家里声名赫赫,其本人在家里又有一定地位,起码在辽东说话管用,百姓们就算没见过他家的人也听说过他家的名。

杨睿和程绪都挺符合这个标准,年龄也合适。但在极知长老亲传弟子,程渺力荐之下,宣威侯次子杨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下了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

上天有好生之德,制止案情进一步发展,减少人员伤亡是多么功德无量的一件事啊!你杨睿怎么忍心拒绝,就算你想把事情推掉,你爹也不会同意的。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难道还要把别人家的公子填入火坑不成?正好你本人跟程渺相谈甚欢,短短一月就弄得不清不楚的,自己对修士们又态度暧昧,程渺代表的本地修士势力都顺势点名了,容不得杨睿不去。

“这一路上有劳王兄照顾了,杨睿没有修为护身,着实惭愧。”

自从杨睿在程渺口中得知王伟带着涵溯弟子在云国的地盘上跟天使对峙,还全程占据优势的事迹后,就一直跟王伟谈个不停,换着花样地套话。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要脸,但杨睿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王伟的修为已经达到明微中境,比程渺足足高了两个大境界,这才是真正的大腿啊!领队大弟子,没点本事傍身能成吗!

“不敢当,但睿公子到了白城以后切记不要亲自拉架,加入混战的人数太多了,连我们涵溯和极知的弟子在不动用仙家手段的情况下也只能疲于应付,到时候难免保护不周。”王伟心有余悸地劝诫着杨睿,涵溯和极知派去的人加起来也只有两百上下,在上万人参与的大型群架中也只能勉强自保而已。

在这等密集的人群中动用修士神通,因此造成的伤亡和带来的业障想想都令人头大,所有动用神通伤人的修士此生都难以再进半步,对他们这群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来说,这是比杀了他们更难受的事。

杨睿就没有以身犯险的习惯:“王兄多虑了,就我这小身板恐怕放进去就被人踩扁了。百姓间的矛盾处理起来有时比军队摩擦更棘手,所有能够迅速且大范围杀伤的手段都不能动用,难免束手束脚。”

“以我等的身份,犯不上去当打手,两边都不差我们这点人,化解矛盾和代官府传话才是我们要做的。”

王伟放下心来,欣慰地道:“睿公子心里有谱,王某便放心了。这起事件的过程有些诡异,我们怀疑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尤其担心有云国天使在背后心怀鬼胎,因此才节外生枝地跑去白城。”

天使!杨睿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对于有可能瞬间取他性命的东西,杨睿从不介意花点时间了解一下。

“有何诡异之处?请王兄细细讲来。”

“事情闹得太大了,事态发展的方向和速度都不太正常,很可能有人在蓄意挑起两边矛盾。”王伟思虑片刻,咬着嘴唇道。

“就算背后没有天使或者别的什么人煽风点火,发展到这种规模的冲突我们也应该去看一下,顺便给汉地百姓压阵。不能任由事情再这么闹下去,到时候后果难料,万一引发更高层次的交锋就真的难办了。”程渺呼出一口凉气,搓着脸哀叹。

辽东的官道修的大多极为平整,因为它们最主要的作用之一就是满足战时快速运兵的需求,尤其是辽东这种骑兵比例极高的地方,官道必须要让骑兵畅行无阻才可以。

领生境以下的修士才是修士人口的主体,他们大多没有迅速移动的手段,到最后总归还是要骑马赶路的。

“师兄!”

一名之前被安置在队伍最前充作斥候的涵溯弟子打马前来,立在马背上远远地对着王伟喊道。

“白城距我们不到四十里了!现在两边都在聚集人手,我们这边大概有了三五千人,没看到军械,没人穿甲胄,只有极知的人在维持秩序,云国那边不知道!”

空旷的官道上,吹着刺骨的冷风,这种很有临战氛围的报告很容易让杨睿心情激荡。

“我们没探得太远,不能确定是否有天使活动的痕迹,为避免意外,我建议向师门申请后援。”

“来不及了!”王伟摇摇头,否定了那名弟子的建议。

“回涿郡申请救援,再带人回来至少要一周,箭在弦上我们等不起了!”

“你带两个人回去向长老报告情况,尽快点齐人手到铁岭候命。如果有空闲的百人阵,让他们立刻出发,多带一些凡人也能用的军械以备不测,就说是我的请求!”

王伟从腰间甩出一个蓝色的腰牌,让杨睿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材质。

远处的涵溯弟子右手一翻,便有气流将腰牌引到掌中。

“领命!”

接到腰牌的弟子拍了拍身边两人的肩膀,三人立刻脱离队伍反向而驰。

“睿公子,程渺师妹,我们加快速度,我担心去晚的话又生变故。”

“诺!”

关于本书的部分说明与感谢

极昼开书半月,多亏各位书友的支持,让渔鸽忍住前期的寂寞没有进宫(◎`w)人(w`*)。

在开书的时候渔鸽其实是很纠结的,因为极昼这本书的分类一度让我很头疼。一本以传统文化为基础的书,按照本书的力量等级划分和架空世界设定,放在历史和武侠分类肯定是扯淡,但……

好像按本书的地图和背景,也不太适合发玄幻的样子?

算了,反正都是新人火葬场,玄幻和仙侠区别不大。

本书想要写的是一个有烟火气的修士们与世俗凡人们的故事,每个人都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修士们为了离开川中,打破自己的禁忌插手世俗之争,这里就是仙凡势力纠缠斗争的起点。

按照本书的力量体系设定,处于休养生息和积累底蕴阶段的修士们虽有强大的武力,却与汉庭的世俗政权不断地达成着共识和妥协。

这个故事前期的主角是修士和凡人们,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定语——汉国或云国治下的子民,都是有国籍和民族归属的人。

每一个新生势力都是在不断的斗争与妥协中成长起来,皇权、仙权的交锋和合作会是贯穿本书的一条线。

这是修士们浴火重生在故乡重建基业的故事,修士与朝廷在平日因资源分配产生的合作与对抗、面对外敌时的同心协作是贯穿了整个时代的旋律。

极昼要讲的是一个有很浓厚烟火气的故事,渔鸽想写的东西有很多,但这一切都需要足够的篇幅才能展开。感谢半月来愿意支持本书的读者大大们,最平淡的章节已经过去,故事的主线即将展开。

用了整整二十八章作为前奏,这是种很作死的行为,但本书到目前为止的状态证明还是有很多读者大大愿意接受的。

虽然大家都不发评论,本章说下面也没有人,截至目前本书只有两条评论和三条本章说……

但每次打开后台,看到一个、两个地上涨的收藏数据,渔鸽知道有读者在潜水看我键盘下的人物和故事,便已经满足之至。

对能够看下去前面的章节,陪伴本书到这里的朋友,渔鸽不胜感激,这是一个渔鸽想要动笔很久的故事,也是对一个伟大朝代的缅怀。那位在位五十四载的皇帝赋予了我们民族永远的名字,这个故事应该有属于他的朝代的一份。

本书即将进入真正的主线,大家看到接下来的分卷名便知。平淡的引子终归迎来了结束,真正精彩的故事主线即将开启。

顺着仙侠分类找过来的书友们不用怀疑,你们的频道没找错,虽然这本书确实不那么仙就是了()。

但渔鸽终归只是一介俗人,写不出那么有仙气的故事,那便把笔下的每个人都当成普通人来写,他们都应该是有血有肉、有着自己七情六欲的人,修士们不过是在心境和力量上超越了凡人存在的一群人而已,何况按现在的起点流行标准来看,本书的修士们应该还停留在低武时代()。

特在此再次鸣谢“登山客”与“drosophila”书友每天雷打不动的推荐票支持。在本书成绩一片空白之时,两位每天数量不多却始终如一的推荐票打赏是渔鸽写下去的最大动力之一。

虽然本书目前在各种意义上的互动数据都接近于无,但只要一直写下去,推荐会有的,收藏会有的,评论和本章说都会有的,当这些数据都提升上来以后签约也总会有的。

最后,感谢所有愿意陪伴极昼这本书到现在,并听我絮絮叨叨这么多的书友们,渔鸽拜上!

第二十九章 诡异的氛围

这个时代只有模糊的疆域概念,而没有明确的国境线划分,在边疆,这种情况带来了民族杂居与血统混乱的问题。

大家都做了几百年的邻居了,这种情况下非要说什么血统纯洁就是扯淡,边郡子民的国家认同主要是建立在文化与历史的双重认同之上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你居住地的主流人群偏向哪边多一些。

就比如白城这边,如果不看服饰和肤色,只看脸的话,基本分不清汉民与云民的区别。

但起码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以白城为界,穿着麻衣扛着锄头钉耙的汉家农户与身着毛袄提着马鞭砍刀的云国牧民很明显地分成了两片泾渭分明的人潮。

其间还有一些拿着猎弓和长刀的猎户和其余人等参杂其中,但对峙两方的主体人群都很明显。

杨睿站在汉境之内的一片土包上,远远地打量着两边的人数、装备和队形,顺便估测了一下两边现在开片起来的各自胜率。

对于从小被当成军官培养的勋贵子弟来说,这些是基本功。

“还好,目测我们这边没有弩机和甲胄,不然事情性质还真就复杂了,我们也难办。”杨睿观察了半刻钟后放下心来,拍拍手一屁股坐到土包上。

“就算没有动用那些敏感的军械,现在这种规模也很难收场了啊。”程渺愁眉不展地哀叹道。

按杨睿的估测,两边现在起码六七千人是有的,也不知道这国境之上怎么会聚集这么多人,平常这里就是个三不管的荒凉地带。

对于十多年就要大干一场的两个国家来说,边境上怎么都不该有太多百姓居住才对。

“百人阵在这里用处不大,地形太开阔了,就算打散成两三人的小阵也不可能封路。”

王伟捏着下巴,阴沉的脸色让他本就黝黑的面庞看起来更黑了。对于所有的门派来说,大型集体活动都是他们最讨厌面对的事项之一。

原因无他,修士们的人口太少了,放在大汉境内简直就是沧海一粟,这也是汉庭能容忍各个门派在各地生根发芽、培养弟子的原因。

资质在三等以上的,能够满足修道需求的潜在修士在人群中的比例只有不到千分之一,这还是在川蜀这种修士们小心经营了上千年的地区才能达到的比例。

在川中以外的地方,修士们没有根基,朝廷对他们的工作又抱着不阻拦但也不支持的态度,这就让门派的扩张速度极为缓慢,尤其是在城市以外的农村,仙道门派的控制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农村才是大部分人口居住的地方。

不有效控制农村,就不可能有着充足而持续的新鲜血液补充,这是所有新建门派共同面临的问题。

就像王伟面临的困境这般,涵溯放在关外的百人队数量从来都只有个位数,即使在战时也从来不曾超过这个数量。原因无他,实在是拿不出人了。

涵溯整个门派的人数也只有数千,大部分还都是从蜀中带出来的老人,如王伟这般五十年内补充进来的新人一直都是门派至宝,老一辈修士们舍不得让这些后辈经受损失。

“就算把关外的人都调过来,估计效果也不大。快入冬了,大部分同门都在回去修整的路上,估计师门在整个关外的百人队也只有四五个,还得算上我们。”王伟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眼前的情况用仙道手段解决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王伟起码还能领着百人队到处跑,极知从来都没有能够随时调集百人修士的能力。辽东这种苦寒之地本来人口就少,极知在本地发掘到的修士在更是少得可怜,走精兵路线纯粹是迫不得已。

作为地头蛇,大部分时候却在人手方面混得比涵溯还惨,极知面对的就是这种近乎无解的情况。

程渺搓着手,紧张地思考着眼下情况的应对方式。涵溯和极知的修士加起来也不超过三百人,而且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得到后援,但两边提着农具和马刀的百姓仍然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在平原之上,一旦混战爆发起来,他们这点人如果不动用仙道手段的话完全不够看的。

在聚集起来的百姓面前,这些平日地位尊崇的修士是如此无力,最后还是需要朝廷的支持和默许,才能找到杨睿这种半点修为都没有人来当救火队员。

百姓们不认得什么xx道人、yy老祖、zz老魔。

他们愿意尊敬的是宣威侯,是辽东太守,是那些靠着明晃晃的军功和文治守卫一方,给他们尊严、安全和粮食、老婆的父母官。

程渺是极知长老亲传弟子,王伟是百人队的领队大弟子,但这没用,极知和涵溯是啥?百姓对与仙门的认知大部分仅限于每年都会有一些手段神奇的修士们翻山越岭来帮他们呼风唤雨、扶助农桑,但对于什么门派之别,大部分人不了解也不关心。

宣威侯,宣威侯咱们知道!杨信老爷破阵斩将的故事就没人没听说过的!要是好奇的人,还能去云国的草原上看看那座京观,五万人的尸首还没烂透呢。

杨睿皱着眉看着仍在扩大的两边人潮,他明白王伟的怀疑从何而来了。汉地的一个小村落至多数百人,云国的小部落倾巢而出也不过是今天这么多人,如此规模的斗殴,甚至还有不断升级的趋势,汉云两边却都没有直接上场调解的意思,真的是处处透着阴谋诡计的气息。

“诡异,太诡异了,到了这个地步想要控制事态,尽早出面才是最好的方法。”杨睿十指交叉,缓缓晃动着手腕,这都要聚集上万人了,官府还不出面,想什么呢?

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可能私德有亏,但论眼力和智谋全都是天下最老奸巨猾的人精。

万人级别的大型斗殴事件啊,稍有不慎就会让事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让杨睿这么个毛头小子跟两三百个修士来处理,闹呢?

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把杨睿推到前台帮他们挡枪,杨睿相信这些大佬们做起这种事绝不会有半点心理压力。

但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让杨睿这么个从没有过应对大型事件经验的少年来代他们处理后续事件,用杨睿的临场反应为他们的前途作赌,杨睿疯了才会相信他们敢这么干。

极知和涵溯可能受困于人手,没法在边境插手太多,但官家一定是准备了后手的,推杨睿出来也许只是为了暂时压制事态升级,以及拖延时间,让官家有时间调配资源应对云国的反应。

那些大人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你们来找我之前,宗门里的长辈和官面上的大人们有交代一些别的事情吗?”

杨睿回身看向两人,目光凛冽。

“来的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我们人微言轻,连背锅都不够格,不可能是最后压阵的人选吧?”

王伟讷了一下,终于还是犹豫着交代:“我们来的时候,上面告诉我们至少要死撑住三天,用什么手段无所谓,三天后会有人来接手我们这里,到时候哪怕闯出天大的祸都交给他接着就行了。”

“来的是谁?道上的还是官面上的?分量够接我们的盘吗?”

第三十章 儿戏般的开片

杨睿还在好奇那位不知名的接盘侠的身份,但王伟和程渺确实不知道,反正他们心里有谱,涵溯和极知绝对舍不得把他们交出去顶缸。

既然这样,那杨睿多半也是没事的,毕竟是他们把杨睿带过来的,有这层裙带关系在,顺手保一下杨睿对两个宗门不过是举手之劳。

杨睿还在揣测是谁有那j么大的能量为自己一行人背锅,前方的人群已经骚乱起来了。

就算民风再剽悍的地方,临时聚集在一起的百姓毕竟也不是军队,不可能有严格的纪律,也很难找一个足以服众的人物出来。

这里最大的小官也不过是村长一级的,而且多半都是被宗族中的其他人物裹挟过来,对于斗殴的事情并不热衷,在他们眼中大家都不搞事,平平安安地把年过了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使命。

但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已经远远超出他们能控制的范围,就算有些人内心中拒绝抄家伙上阵,眼下的形势也由不得他们。

不知是哪一处先骂出了火气,扛着锄头的农民们对着面前的牧民指指点点,大部分人已经在活动筋骨准备打架了。

“你瞅啥!”

“瞅你咋地!看你丑,不服来干我们啊!”

“兄弟们!抄家伙干他!”

“娘的,真都给你们脸了,今天谁怂谁自己去把祖坟刨了!”

就算民族和主要语言不同,骂人的话大家也都能很敏感地听出来,似乎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之一。

“开始了!看样子似乎是拓跋部下属的一个小部落和姚家屯的人先动手了!”

一名极知的弟子站在最高的山包上,动用神通覆盖双眼,观察着最前方的两方交界处。见到双方终于抑制不住火气开始抄家伙打起来,连忙高声叫喊向后方坐阵的同门报告。

“具体情况,现在动手的大概多少人,烈度如何,两边主要用的是什么武器,有没有死人的情况发生?”

先出声的是杨睿,初来乍到他需要先判断事态的严重情况才能制定处置方法,不能见到两边开片就上去乱搞。

一被激起火气就喊着“兄弟们跟我上”的勇夫,也许在冲阵的前线是抢手的香饽饽,但这种人也注定前途有限,除非能力确实过人者,否则这辈子也就止步于军前校尉了。

杨睿这种人从小就被倾注了海量的资源,不是为了让他到最前线当炮灰,而是要让他坐镇中军统御调度全军的。

带头冲锋也不是不行,但得看有没有这个必要和紧迫性。

为了积累资本和名望,在战情焦灼和胜局已定之时找准机会亲自领军冲锋自然没有问题;山穷水尽之时为了鼓舞士气亲自上阵带头突围也是正常操作。

但他们一行人初来乍到,前方情况不明,贸然出头说不定就被哪里的暗箭阴了,杨睿还没傻到那种程度。

反正此行定好了是以杨睿为主,临时调动一下涵溯和极知的资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然让他拿头去调解事态?

见程渺点了点头,那名极知弟子加注了灵气,催动神通快速观察着最前方的局面,双目周围水汽弥漫。

“你们这神通还挺有意思的,在战场上想必用处不小。”杨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名专心观察前方的极知弟子,扭头对程渺说道。

他们,似乎是用仙道神通来暂时代替了望远镜的作用?

乖乖,这可是好东西,要是能敲诈出来献与陛下在用到军中,那可是顶天的功劳啊,说不定自家的侯爵又能躲传个几代。

“世兄不用多想了。”程渺似是看出了杨睿心里的小算盘,噙着嘴角浅笑道,眼中还有点难得看杨睿吃瘪的小兴奋。

“虽然这种观察的神通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但需要用特殊的法门提前调养一年眼睛,而且只有晓内境及以上的修士才能承受住催动神通时对眼睛的灼烧。”

王伟也是起身走到杨睿身后,淡然道:“总归是仙凡有别,睿公子不必强求,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东西难以计数。”

“仙门总归得留点底牌,不然朝廷觉得我们没有价值后对我等弃之如敝该当如何?”

杨睿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以自己的视力想要看清最前方的情况完全是痴人说梦。

“王兄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杨某的出身摆在那里,就算对仙道之人偶有好感,也无意插手这仙凡两道间的冲突。”

“此言差矣!”王伟拍拍手,叉着腰看着远处的混战。

“出身改变不了,但头衔可以增加嘛……”

…………

“都给我狠狠抡!今天必须把这群崽子都干趴下,谁不出力就这辈子别想进姚家的族谱!”

姚家屯的屯长,或者说是姚家的族长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这个年纪本应躺在家里晒太阳抱孙子。但在吃了亏的族人们的裹挟之下,老头子也不得不扛着锄头过来带着大家打架。

如果只是小摩擦,说不定服个软再私下交易点什么,事情就过去了。

但已经有好几个族人挂着彩被抬回来,还有个壮汉缺了条胳膊被搀扶回来,当即引燃了全屯人怒火,到了这一步老头子其实没得选了。

族长的天职便是维护族人的利益并保障家族的延续。在这种已经被人欺负到脸上的局面里,如果他再认怂的话,这个族长就不用当了。

既然逃无可逃,那么此时士气可鼓不可泄!一身粗布麻衣,头发花白的老族长就亲自扛起锄头跑在最前方,被激出了一身火气的小伙子们呼喊着护在长辈身旁,冲着面前的云国牧民挥舞着手中的农具。

皇权不下乡是每个封建朝代都面临的问题,修士们对着广大农村束手无策,朝廷其实也好不到哪去。村社才是乡一级的主要行政形式,族法大于过法,家规重于泰山。

行政力不足,根本无法把中央和地方命令及时传达到底层的汉庭与仙门对这种情况只能徒呼奈何。村社的存在很不健康,但有效,在乡里中根本找不到比这更有凝聚力的组织形式了。

“骑马放牛的牧民竟然打不过种地刨食的农民,从来就没听说过这样的荒唐事情!”提着马刀叫嚷着的是云国一个小部落的头领,跟汉民打了三四天的架竟然硬是没占到便宜,这让他如何受得了这等屈辱?

“大家伙上啊!”

“勇士们,为了我们的荣耀和牛羊!”

站在高坡上观察的极知弟子抽搐着嘴角看着眼前这一幕,紧张地思索着如何跟杨睿描述这种阵势。

农具和马刀都被包上了厚厚的麻布,怪不得打了三五天却没死多少人。

恐怕踩踏造成的误伤才是人员伤亡的大头?

第三十一章 首战即败

“都在用包了布的农具和马刀皮鞭,暂时没有死人的情况!呃……这位兄弟,我们怎么办?”

极知弟子回头汇报的时候才突然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连这位跟着程渺一起来的仁兄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急,我们这点人扔进去连点水花都翻不出来,今天先看看情况再说,如果没有天使和云国官员出面的话我们也尽量不要亲自下场!”杨睿冷声道,已经做好了先看一整天戏的准备。

辽东一直被很多人视为苦寒之地,起码在冬天这个形容词是没错的。辽地的农民每年只种一季作物,一到冬天便进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节奏。

数得着的活物几乎都冬眠去了,猎户也准备吃一年攒下的老本过冬,贴完秋膘的各种生灵都忙着与寒冬作对。

现在已近初冬,无所事事的农户们听到有隔壁村和哪个屯的亲戚在边境和云人打起来后焕发了极大的热情——军爷们在战场上杀敌建功升官封爵令人心向往之,如今自家人都被欺负到脸上了,老少爷们不能忍这口气!

尚武好斗的民风很有必要保持,起码现在的大汉子民面对别人的挑衅和欺辱绝不会首先想到割地赔款,第一反应绝对是打回去杀他全家。

这种风气很好,尤其是在面临重重外敌之时,就是得靠这股狠劲才能把所有不服自己的人都送去见列祖列宗,武帝刘彻是这方面的行家,杨信那一辈老将同样深谙此道。

“很好,我们的人没吃亏。极知弟子,务必稳定后方,不能出现骚乱!”程渺同样催动着神通观察战场,见两方好勇斗狠的样子很是满意,拍拍手下令道。

杨睿负手走上那名极知弟子所在的高坡,探出身子远眺人群的最前方,念叨着:“哥们,让个位子,顺便帮我注意下除了那个部落和姚家屯的人还有没有别的人下场,随时报告我。”

“哦……好……您贵姓……”极知弟子被杨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支支吾吾着不知如何应对。

杨睿看着汉国这边总体上保持了克制的人群,满意地点点头,答道:“杨睿,宣威侯次子,眼下由我全权负责处置此间一应事宜。”

“杨公子!失礼了失礼了!”

杨睿按住那名弟子的手,阻止了他接下来施礼的动作,继续吩咐:“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我还是喜欢听人叫我上官。最主要的是注意云国那边是否有天使出现,以及是否有官面上的人亲自出马。”

“这些百姓和牧民虽然人多,但只要震住他们,再稍加引导就不难让它们听从安排。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提防对面那些像我们一样说话管用的人物。”

“打起点精神,尤其是要小心他们隐藏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和调动军力,我可不想看到大汉的百姓被人家换了层皮的军队一冲就垮。多找几个人提防着,你刚刚用的那个神通应该修行起来不难吧?”

“现在这种对峙着的情况,精气神和气势很重要,百姓们能聚集在一起给云国那边施加压力,我们才能狐假虎威解决眼下的麻烦。”

极知弟子似懂非懂地听着杨睿的安排和解释,摸着后脑勺问道:“杨公子最后是打算?”

杨睿冷哼一声,缓缓抚摸着腰间的战刀,没什么感情色彩地道:“能弄明原委,调节之后和平解决最好。如果给他们面子,好好跟他们商量却被当成怕了他们的话,就只能粗暴点了。”

“就不信我家宣威侯的名头在辽东之地还镇不住几个小部落,谁觉得自己手下那点牧民就能挑衅宣威侯府和边郡武勋,乃至大汉公侯的威严的话,按爷爷的处理方法善后就行了。”

“呃,当年宣威侯的处理方法?”那名极知弟子舔了舔嘴唇,似是回想起某些令人兴奋的往事。

“高过车轮的,男的杀光,老人也不能留,剩下的妇孺给叔叔伯伯们留下一点,大部分都送到洛阳去。”

程渺坐在临时搭起的一个土包上,托腮说道:“就凭我们这点人?”

“不是我们,是你们,我杨睿可没有半点修为在身。”

“你真的敢当众干这样诛人全族的缺德事?”

“冠军侯家传的是骑弓射将,你家的传统是到曲城杀人放火,你说我把毁家诛族,再把尸体堆到爷爷当年的那座京观上增砖添瓦当成家传手艺如何?”

“不怎么样!”程渺撇着白眼嫌弃地看着杨睿。

“你这样的太血腥,有损阴德,世兄以后别把这种露骨的话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来。”

“有道理,为兄受教了。不过小渺你放心,我不会在大汉的土地上乱搞的。”

“这就对了,世兄不要总对自家人那么粗暴,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冬日的凉风吹过,灌入未扣紧的衣领,杨睿抓紧领口打了个冷战。

不过是隔了几百里而已,谁能想到白城比沈州冷了这么多。从家里出发时还令人无比舒适的衣装在白城却连冷风倒灌都阻止不了,杨睿很担心自己受凉后直接感冒发烧之类的。

就眼下这个剑拔弩张的情况,如果自己倒下了,没有一个够分量的人制止两边局势进一步升级的话,等朝廷的救兵来了,后果难料啊……

相对于修士那面的寒意彻骨,已经打起来的地方则是火气十足。姚家屯只是一个小屯子,虽然农户平时斗天斗地的都是剽悍的主,但也比不上牧民每天骑马射箭那般武艺娴熟,遑论姚家屯的人在人数上还处于劣势。

“大家保护族长!老人和孩子快回去,剩下的爷们跟我上,和他们拼了!”

在混战中表现得最勇猛的姚家屯青年一脚踹倒眼前的云国牧民,夺下他手中的马刀,恼恨地喊道。

姚家屯吃了大亏,好几个伤了筋骨的男丁躺在地上哀嚎,等着其他尚能动弹的同乡把他们架起来带回汉境修整。

两边都是这样,不断有人受伤被打趴在地,随后等着其他人来把自己救走,灰溜溜地回到安全的地方。

姚家屯的那名青年挥着马刀,动作不见丝毫生涩之感:“来啊,今天就让爷爷打个痛快!”

但在姚家屯整体败退的趋势下,青年还是很快被几个老乡护着离开了战场,曾经数百人挥舞着锄头和马刀互相伤害的战场只剩下几十名带伤的云国青壮。

“公子!第一阵姚家屯的人输了,不过云国那边的情况也不怎么样,惨胜罢了。”之前被杨睿搭话的极知弟子恨恨地挥了下拳头,郁闷地回头向杨睿报告。

坐在小土墩上闭目养神,集中精神抵御寒气侵袭的杨睿闻言站起身来,踢了身下的土墩一脚,憋着心中的火气尽量平和地道:“首站先败,晦气!无所谓什么惨胜,就算他们只剩下一个人,也是我们输了!”

凌乱的战场上,尚能站立的云国男子们聚在一起欢呼庆贺,把在战斗中表现杰出的英雄们高高抛到半空中。还有一些之前惨败在姚家屯手下,没资格参与到庆祝中的败者冲着汉国人群的方向做着各种不雅的姿势,用汉语和鲜卑话高喊着污言秽语。

汉国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有些离云国部落比较近的村屯青年已经在摩拳擦掌,热身准备找回场子了。

“已经打过一阵了,还能指望他们把疲兵再派出来不成?反正接下来还是要这样打好几场的,继续观察,注意稳定后方保持士气,做好相关记录。”

杨睿踩在被踢出一个缺口的土墩上,继续下令:“云国那边有哪个部落势力比较大,我们这边哪个村子的人好勇斗狠团结一致,都要一个不少地记录下来,下次朝廷出兵的时候说不定能用上。”

万里无云的天空此时有些灰暗,杨睿半眯着眼睛,喃喃道:“打了我的人还想跑?出来混,哪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

第三十二章 单筒望远镜

随着姚家屯的首场战败,云民在那里骂骂咧咧地拍着刀背叫阵,汉民这边各个村寨的火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随着之前的那个小部落在欢呼声中被迎进了云国营地的正中,又一个不知名的部落在头领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冲着汉营的方向喝骂求战。

杨睿他们来的已经有些晚了,先一步到达白城的两国百姓都已经自带干粮安营扎寨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打个持久战。

但如果真的把时间拖上一两个月,明显是汉人这边占尽优势。耕种了一年的农作物早已完成收割,冬天对农民来说本就是缩进屋子里烧火取暖吃老本的季节。

云国的牧民要是在这里打上一两个月的架,把牲畜都丢给女人孩子和老人,那完全是异想天开,等他们回去估计牲畜也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这次边境冲突估计近日就要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这也是杨睿一行人火急火燎地直接走官道到白城来的原因,唯恐拖上一两天后横生枝节。

杨睿紧抓着领口,同时搓着手,脸颊被冻得红彤彤的,辽东的冬风又冷又硬,直接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但杨睿心中无比焦躁,虽然一时半刻冲突应该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这种两眼一抹黑,只能靠别人给他传递消息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早知道当初上课认真听讲了,要是我会造玻璃的话一定弄一部望远镜随身带着。

“鲲鲲,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提升下视力,就像那个极知的老兄那种神通,有没有我能用的?”

“呦,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好几天都不理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才鲲从识海中缓缓探出脑袋,一脸幽怨地看着杨睿在识海上方幻化出的精神体。

“鲲鲲别闹,就我们俩这生死与共的关系,不问你是因为对你放心,知道你没事就不想打扰你。”

“呵,呵呵。”

“说正事,你承接了那么悠久的传承,有没有能帮我提升下视力的法门或者其他的探查方法?不亲眼看一下前方的情况,我不放心。”

才鲲打了个滚,闭着眼睛思虑片刻后,无奈地道:“那个极知的弟子用的神通很简单,很容易修习,但你的眼睛没经过特有的强化,自身也没有灵气护体,承受不了那种神通的副作用。”

杨睿站在山坡上愁眉苦脸地望着远方搅在一起的两片人潮,毫无疑问第二场架已经开打了,但自己却只能坐在后面,连观察都做不到,这种无力感令他很不适应。

“小渺,眼下的情况应该是我拿最终的主意吧?”

正在与王伟商讨眼下情形的程渺听到杨睿从上方传来的声音,抬头看着杨睿那副苦瓜脸,挑眉道:“是啊,朝廷的人赶到之前,这里的一应事宜都由世兄负责,师门是这个意思。”

杨睿随即说道:“但我现在两眼一抹黑,对前方的情况一概不知,如何担得起这种责任?小渺你们有没有能让我直接察看前方的方法?”

程渺有些为难地道:“之前我也和世兄你说了,那种用于观察的神通对眼睛伤害很大,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轻易给凡人用的……”

“所以就是说还是可以给我用的?可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没,但是这种方法太耗费灵气,大部分时候都不值得,直接让修士观察记录就好了……”

程渺晃了晃头,哀叹道:“算了算了,说不过世兄你,帮你这一次就是了。”

随即程渺一路小跑,走到杨睿面前伸手遮住杨睿的眼睛,嘱咐道:“世兄你别乱动啊,不然伤了眼睛就麻烦了。”

程渺的手很凉,似乎不停地向外冒着冷气,让杨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杨睿闭着眼睛,眼皮上似乎结了一层冰霜,凉丝丝的润滑着眼睛还挺舒服。

过了一小会,程渺微微调整着双手的角度,两片纯净的冰晶在她手中凝成,其间的距离和角度缓缓变化着。

“可以睁眼了,看不清的话再跟我说。”

杨睿眨巴眨巴眼睛,眼前的冰晶纯粹至极,没有任何气泡。程渺体内引出的灵气覆盖在杨睿眼前,挡住了冷气的进一步渗透。

灵气本无色无形,但杨睿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一层薄薄的灵气轻柔地覆盖在了自己眼前。

杨睿这才明白,极知的修士竟然是用凝结后的两片纯粹冰晶做成了简易的单筒望远镜!

还好,程渺凝结冰晶的手段虽然诡异,但总体上还没有超出杨瑞的理解范围。

此时两边的形势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数以千计的锄头和马刀不断挥舞着,受了伤挂了彩的人躺在地上哀嚎,旋即被其他的人架回去。

杨睿看着两边表现勇猛的青壮,默默记下了他们的样子,顺便观察了一下在场的云国部落的势力情况。

十六年来杨睿一直忙着学习文武技艺,对云国的情况倒还真是不太了解。作为辽东武勋最大且基本唯一的假想敌,杨睿在这方面的学习是落后了的。

辽东不只有汉云两国,还有贼心不死的高句丽和一些常年居住在深山老林里的野人部落,他们是女真人的始祖,但在汉云这两个庞然巨物面前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什么xx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类的屁话,杨睿从来不信。只有全族上下能抽出的男丁总共只有一万出头的小部落才会说这种给自己打气的话,同等人数下杨睿还没有听说过辽东有哪支军队能是临江卫的对手。

临江卫是汉朝的精锐部队之一,也是关外最强大的野战军。总共只有三万人,其兵员主要来自北方,在辽东驻守了五十年还没有被聚歼过,每一支想要包围他们的军队最后的下场都是被包了饺子。

只可惜,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大部分时候都是现任冠军侯,否则冠军侯家传的骑弓射将的本事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杨睿新奇地借助简易望远镜观察着前方的战局,此时两方已经陷入了胶着,人数提升后云国的个人武力优势明显被削弱了不少,一些叫得上名字的村寨跟他们打得有来有回。

杨睿微微点头,只要冲突一直保持在眼下的水平,再撑个两三天问题不大,只怕云国那边的牧民因为后勤原因狗急跳墙。

“今天应该就这样了,再看一个时辰,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们可以准备洗洗睡了。”

“虽然几率不大,但还是让你们的弟子安排下去准备守夜,防备云国那边趁夜劫营。”

王伟点点头道:“睿公子放心,百人阵就足够看住眼下的营寨了。”

离朝廷的救兵,起码还有两天啊……

第三十三章 姓感极知,在线翻车

随着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到地平线之下,汉云两国的百姓收拾东西各自回了营寨,杨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两方一整天都在往死里打,好在没有出太多人命。至于有些人点背,被打到了要命的部位当场去世,那也是因为参与群架的人数实在太多了,难保不发生些意外对不对?

冬天的天色黑得很早,杨睿估计此时不过是下午五点多,整片天空便已经变成了灰蒙蒙的深蓝色。整个人再被凛冽的冬风一吹,顿生苍凉悲戚之感。

“今天平安过关,我们也先回去休整吧,看别人打架比自己上场还耗费心神。”杨睿挤了挤眼睛,集中精力看了前方战况半天,眼睛此时已经是酸涩无比,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眼药水这种东西。

王伟笑着拍拍杨睿的肩,摇头道:“何必再去别的地方?此处居高临下,有什么情况我们也能及时发现应对,正是个安营扎寨的上上之选。”

杨睿同样摇了摇头:“视野很好,但是没有退路,如果上山的路被人堵上,我们只能在这山坡之上等死。我们是要坐镇指挥的,不是斥候,犯不着在这里冒险。王兄不放心的话,留两个弟子在这里防风便好。”

“也罢,睿公子说的有理。”

阴暗的天色下,棕褐色的山石与泥土混杂在一起,还有荆棘杂草混于其间,难辨前路,一不小心就会被拌上一跤,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还会磕破皮肤。

下山的路一行人走得很慢也很小心,摸着两边的树小心地探查前路,让杨睿想起了一个月前自己被牛二卖给山贼,绝地反杀后孤身一人下山的情景。

之前因为大哥娶亲的事情耽误了,这次的群体斗殴事件解决后,如有机会一定要回到那座无名山上,亲眼确定一下牛二死透了才行。

程渺伸出手掌微微握拳,冰凉的冷气从其中逸散出来,在一行人的外围形成了半球状的探查层。掌心处高度凝聚的冰元素甚至微微发亮,显示出妖异的浅蓝色,让杨睿这个土包子看得啧啧称奇。

“唉,事急从权,这么铺张浪费地搜索探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可惜光属性的修士太过珍贵,师门里能数得着的主修光属性的人物绝不超过一掌之数,否则早知道要走夜路,我一定向师门申请一位光属性的同门随行。”程渺保持着手上的姿势,有些无奈地感叹道。

“据我所知,火属性的修士似乎也能勉强施展神通照明?”杨睿拿着根木棍在身前挥来挥去,唯恐山路上藏着点五步蛇之类的毒物。

“此行来得匆忙,没能点齐人手,火属性的同门都在山下等我们……”

……

杨睿盘坐在阴凉湿润的草地上,如果不是旁边就升着几团篝火的话这么过一晚上非得生病不可。

极知和涵溯的修士竟然在这荒郊野地都能搞到好几条羊腿,着实让杨睿惊奇不已。

“世兄啊,你手上的羊腿是老年母羊腿,小羊羔和年轻力壮的羊都需要留下配种,万望世兄莫要嫌弃。”

杨睿双手抓着木棍,把穿在上面的羊腿在火堆上不断炙烤,腰间的粗盐已经打开了袋子准备进行最后一步加工。

“哪有的事,能在这里吃上肉就已经是万幸了,不过为什么我看那边的涵溯弟子分到的羊肉如此鲜嫩?”

刚刚从涵溯那边安排好守夜任务的王伟抓着一块羊排,坐到杨睿身边,含糊不清地道:“极知的朋友们带来的食量都是从汉地收购的,我涵溯弟子没有那么好的条件,所以早上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最前线,几个好嘴的弟子跑到云国那边偷了几只羊回来。”

“睿公子若是喜欢,我这就让人再送来一条。”

杨睿连忙摆摆手:“你们冒险潜入敌境取来的吃食,我还没无耻到腆着脸夺人所好。”

“哦?世兄是在诽谤我极知门下弟子?”程渺晃了晃手中切成小块的羊肉,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睿。

淦!没注意这女人手里的羊肉是涵溯的人送过来的。

杨睿气恼地伸手拍拍草地,对着程渺问道:“小渺,我想见见早上几个表现突出的人,没问题吧?”

“呦呵?世兄这就打算收买人心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小妹也只能为世兄尽力为之。”程渺还是那副能气死人的语气和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杨睿只是想勉励一下士气,本来挺正常的一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想当年程渺多么单纯一孩子,如今短短五年被极知的老一辈修士们教成什么样子了?就凭她这副睁眼说瞎话和曲解人意的本事,若是男儿身的话想必在奸臣录上留下千古骂名也不是难事。

“行了,不跟你贫嘴,帮我把早上姚家屯那个勇武过人的青年找过来,我跟他说点好话勉励一下。”

“好好好,宣威侯家的口头激励啊,那小子也算走运了。”

…………

“站住!你们这些恶贼!把我家的羊羔还来!”

三十里外的一处草场上,一群白衣男女抱着几只小羊羔飞快地移动着,从师门带出来的乘风符被催动到了极致。

在没有其他遮蔽物的空旷草地上,他们的白衣极其明显,尤其是在黑天竟然连伪装都不象征性地做一下,简直是明火执仗。

更嚣张的是,明明……

“华师兄啊,明明咱们的衣服翻个面就是夜行衣,就这么直接上手抢羊是不是太看不起他们了?说云人没有准备天使,连我都不信。”

华师兄,也就是半个多月前在云国勘测地形翻车,被打个半死,最后翻墙跑到程渺家的院子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那位。如今这伙计打算戴罪立功,听说师门在白城缺人手,主动请缨带着刚调理好身体的原班人马跑到了白城。

傍晚巡查回来后,华松就看到涵溯的人提着几只新鲜现宰的肥羊在那里放血切块,上去管他们要点鲜肉开开荤,谁知道涵溯的混蛋们叫嚣那点肉连他们自己都不够吃,哪有多余的给极知的弟子分?

要不是看到那些寥寥可数的极知女弟子们都被涵溯的俊秀男弟子专程送了羊腿肉和蔬菜,华松差点就信了他们的邪。

哪有寄住到别人家的地盘白吃白喝,最后还要祸害人家亲女儿的?

华松本打算义正言辞地找涵溯的带队大弟子理论一番,但当他一拳一个把挡路的涵溯弟子推到一边,最后却看到与程渺和杨睿相谈甚欢的那人时,他怂了,一言不发地灰溜溜地回到了极知的地盘。

带队的是谁不好,偏偏是王伟这个前几天刚帮自己找回场子的主……

为了挽回极知的尊严,保护门下数量稀少的女弟子不受口腹之物蛊惑,华松带着二十多名极知弟子趁着夜黑风高悄咪咪地潜入了云国的一个小部落的牧场,打算偷人家的羊羔带回去证明下极知的弟子也不差。

结果,谁知道,正好碰到几个出身于这个小部落的天使回家探亲,当即两边就看对眼了。

华松这群极知弟子终归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做贼心虚,抱起羊羔就跑,谁知道追了足有两刻钟,眼看着都快跑回汉境了,这群天使还是死追不放……

要不是害怕被人包了饺子,华松恨不得现在就听下,把后面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一直死追不放的天使砍了。

他们一行修士,他和楚离加起来足有两名知宏境的修士,怎么可能怕了身后那几个瘪三……

第三十四章 土匪本匪!

“恶贼休走,把羊还来!”

一身牧民打扮的五个天使操着刀追杀前方的二十余名修士,部落中被掳走的羊羔的惨叫声传来,让他们的心都在滴血。

那都是自家部落的同胞们与自然搏斗,耗尽心血苦熬一年才终于养大的羊羔啊!就这么被前面那群无耻的修士偷走了!从羊羔的惨叫声中,他们仿佛能听出可怜的羊羔被人抓住四蹄扛着飞奔的惨状。

无耻!无耻恶贼!汉人放着好好的地不种,却来祸害他们朴实的云国牧民的牲畜,当真是无耻至极!

为首的天使咬着牙,狠狠地道:“大家跟我追,一定要在他们跑回汉国之前拦住他们!”

他是部落里一个普通牧民的孩子,当年一名享誉四方的上师(有地位的天使的尊称)偶然间来到他们部落传道授业,一眼就相中了还是个孩提的他。

二十余年间他随着上师苦修不辍,修为一路突飞猛进,按汉修的标准他已经半只脚踏入知宏境了!

如果远在三十里外的杨睿和才鲲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指不定会笑到抽搐。二十年?对程渺那种极品体质都足够摸一摸领生的门槛了,实际上程渺修行五年多,就已经有了冲击知宏境的把握,再过十年说不定程渺就能突破到王伟那样的境界,足以独当一面了。

但对于绝大部分没有无数资源栽培的普通修士和天使来说,这样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毕竟儿童时代的主要工作是打熬筋骨,为以后的修行提供根基,而不是直接上手修炼。十二岁以下的少年最好不要修炼,这是多年来修士和天使总结出的经验。

所以说,实际上他正式修炼只有十五年左右,已经堪称悟性上佳了!连本来无权无势的双亲都因为他的原因在族中地位大为提升,连部落的头领都得给他们几分薄面。

但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带着几位师兄弟衣锦还乡之时,却正撞上一群汉修当着他们的面从羊圈里强抢了几只小羊羔!

要是连这都能忍,他在师兄弟们面前也不用混了,从此以后颜面扫地是肯定的。热血上头的他怒吼几声,便与师兄弟们一同追了上去。

那些汉修竟然一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穿着显眼的白衣大摇大摆地潜入云国境内行巧取豪夺之事,更是让他们这些少年人怒不可遏。

真当我云国无人邪?

华松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当那几个穿着牧民的邋遢毛衣的天使出现之时,他就已经施展神通查看了天使们的修为。

四个晓内巅峰,一个刚踏入晓内下境的五人组合,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这次潜入云国偷羊,他带的是半月前去云国测绘地形,结果被伊允赌了个正着,差点就回不来的原班人马。极知这次派来的修士普遍年龄也不大,华松年近三十已经称得上长者了。按修士的预期寿命,也就是领生境修士三五百年的寿元来算,程渺叫他世兄也没什么不对的。

十六名通外弟子,五名晓内弟子,再加上他和楚离这两个知宏境的领队弟子,只要小心行事,总归是能跑得了的。

但也就仅限于跑得了罢了,那五名一直追着他们要羊羔的天使自然不被华松和楚离放在眼里,但如果他们把云国的其他天使引出来就麻烦了。

一名明微天使,他们靠着配合强闯问题不大;两名明微天使一起出现,那华松他们今天说不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而在这打成一锅粥的白城附近,云国有没有明微的天使被派过来?华松可以肯定,不仅有,而且数量还少不了,说不定连领生和清陨境的中三境天使都来了几个。

仅限于辽东的话,云国对仙道门派毫无疑问呈压制态势。连极知都来了三位明微境的大弟子,涵溯的王伟也出现在这里,后援还在路上,云国能派出的天使绝对只多不少!

好在修士和天使都受天道制约,不会轻易对凡人出手,否则白城早便血流成河了,也省得杨睿骑了数百里的马到此压阵。

“恶贼!看招!”为首的天使把狗皮帽子狠狠地摔到地上,大吼一声便运转灵气,点点火星在指尖迸溅出来,一串断断续续的火花劈里啪啦地奔向前方极知修士的方向。

虽然上师反复告诉过他们,极知的修士乃是汉国精锐,不能以同级天使的常理度之。但毕竟这些劝告从来都止于口头之上,从未与汉修真枪实干地交过手的天使们对汉修普遍是有蔑视心理的。

如果伊允在这里,想必会先给这些天使每人踹一脚屁股,然后马上请求增援围攻极知弟子。

很可惜,辽东的修士和天使斗来斗去总是那么些人,天使看不起追求花里胡哨神通的汉修,而汉修们同样藐视被视作不服文教的野人的天使。

明白人有很多,比如那些传道授业的上师和前辈修士,但后辈们总是不听这些过来人的劝告,总觉得自己最聪明,先人们吃亏,他们可不一定。

所以,每个月总有不信邪的年轻天使和修士殒命战场,同门们哀叹一声,收敛尸体后继续攻战不休。

火花在夜风中显得有些脆弱,但速度却是极为惊人,两个呼吸间就已经逼近了极知的修士,眼看着就要打到其中一位扛着羊腿的弟子身上。

凛冽的风刃划过,细长的火花被斩为两截,后继无力的小半截火花化为几颗火星,随后飘落到极知弟子的白衣上,不痛不痒,连个黑点都留不下。

刚刚掠过的缝纫似乎长了腿,拐了个弯便向着剩下的火花电射而去,如小蛇般缠绕在火花边,稍一缩紧便把火花分成了几十个小段,半空中旋即下起了一片小小的火星雨,像是红色的流星。

才把帽子摔掉的天使红着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招数被极知的弟子随手而破,委屈地想哭出来。

苦修二十年,自己视若珍宝的看门绝技却根本入不了敌人的眼,随手一击便能破掉,这让他有些怀疑自己前半生的意义。

“前方恶贼!可敢留下姓名!改日我定要上门报今日之仇!”

收回风刃,整个人的灵气迅速内敛的极知弟子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和身边的同门有说有笑地嘲讽那名菜鸡天使的憨憨行为。

你让老娘报名我便报名,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

至于隐藏姓名防止日后报复,那倒是多此一举——辽东数得上的修士和天使就那么点人,主修风属性神通的修士更少,一个一个地比对行踪和修为,很容易就知道今天来得都是谁,而且极知从来不会放过这种打击天使自信心的机会。

华松捂着肚子,苦笑着摇摇头:“行了,你就别逗他了,看那小子都急成什么样子了,说出嘴的话都破音了。”

女子轻笑一下,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这不也是你想做的吗?急死了才好呢,省得日后成为大患。”

“恶贼!奸贼!”

与后面苦追的天使越拉越远的极知弟子们哄笑着对那无能狂怒的天使指指点点,女子也总算收起了玩心。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极知所属,楚离!我等你上门报仇,你要是不来的话早晚我们灭你全族!”

第三十五章 仙爷来玩啊

“华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正趁夜蹲在溪水边洗袜子的一名极知弟子看到华松一行人扛着羊羔回来,立刻双眼放光地起身迎接。

没有拥抱,因为华松他们二十多人远远对他打了个招呼,随机跨过溪流继续扛着羊羔赶路。

如果跑快点,说不定还能趁着涵溯那些刚杀过羊的弟子们把家伙什收起来前再杀两头羊,趁热吃顿全羊宴。

每当华松回想起涵溯门人那嚣张的表情,都恨不得飞回极知的驻地,好好宣扬一下自己此行的战绩。

“赏你了!继续守夜,注意那边的风吹草动,一会给你送两块羊肉过来。”楚离从腰间甩出一个小布包,那名极知弟子匆匆在溪水中洗了一下手,连忙跳起来接住布包。

包里面是奶酪,品质很好,似乎还挺新鲜,是云国牧民常备的食品。洗袜的极知弟子嘿嘿一笑,掏出一块奶酪放进嘴里,对归来的队伍挥了挥手。

“放心吧,楚师姐,一只苍蝇都别想从我这飞过去!”

数里外的山包上,之前对华松和楚离一行人穷追不舍的五名天使喘着粗气,俯下身扶着膝盖,低头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正如极知的弟子虽然武力绝对占优,在云国的地盘上却会被他们五个毛头小子追杀一样;前面眼看着就要进入汉境了,如果他们再追下去,被人反手当场格杀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估计家里人也没那个面子和本事来给他们收尸。

“让,让他们跑了……”之前把帽子摔掉,结果耳朵一路下来被冻得通红的天使扶着腰勉强站直身子,摇摇晃晃地眼看着又要脱力倒下。

好在他的狐朋狗友们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他。

“呼,极知,楚离,我记住了。这,这羊的仇,咱们没完……”

嚼着奶酪的极知弟子依然保持着洗袜的动作,笑嘻嘻地打量眼前这几个狼狈不堪的天使。

虽然他只是一个因为视力超群,被派来巡边守夜的通外境弟子,平时在宗门里基本就是个透明人,但……

极知的大部队就在他身后呢,还有几个不喜欢在人前路面的明微和知宏境的同门在暗处坐镇,上头有人的他根本不带怕的。

何况这里可是汉境,他脚下的这条小溪就是汉云之间约定俗成的分界线,按照一向的规矩,上游的水属于汉朝。

在师门找人打架会被当成不自量力,好不容易背后有大腿可以抱,他感觉手有点痒。

…………

“老兄白天的时候表现颇为勇猛啊,还不知老兄名讳?”杨睿收起了平常那副要么高冷要么贱的做派,此时杨睿满脸和煦的笑容,言语间同平民百姓称兄道弟没有丝毫犹豫,俨然一副毫无架子的温润公子派头。

那个被极知弟子跑到姚家屯的营寨点名要见的青年此时却有点害羞,近一米九的大汉紧张地搓着手,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掌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滴个亲娘欸,自己下场以后正在热身准备再战呢,就来了个仙人,说有贵人要见自己。

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见识一下仙人的本事,竟然向仙爷提出想过两招,好在仙爷心胸宽广,随手把自己撂倒十多次就笑盈盈地带自己去见他口中的贵人了。

到底还是仙人的清高之风令人神往啊,仙爷身负大能耐,却从来不见他们仗势欺人,每年还帮父老乡亲祈雨作法。

那些一到秋天就跑到乡里收税,脸上的表情跟欠他钱一样的小吏与仙爷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仙爷已经厉害到这个程度了,自己在仙爷手下连一点逃跑的希望都没有,那仙人口中的贵人得是何等人物啊?

到地方一看,我的天,全是跟仙爷相似打扮的仙人,一个个都冲自己笑。

总算见到了那位贵人,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小娃娃,旁边还陪着一位年岁似乎只有三十不到的青年,和一个英气勃发,腰杆笔挺,看上去比军中回来的同乡姿势都严整的女娃。

“小的叫姚庄,爹爹希望我以后带着姚家屯的乡亲们多建几个庄子,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杨睿翻动着篝火架上还冒着热气的羊腿,淡笑着审视面前的姚庄,让拿不准形势的姚庄心里有些忐忑。

你别说,极知的人手艺还真不错,杀羊扒皮的一条龙服务流畅无比。一刻钟前还活蹦乱跳的羔羊如今已经变成了烤架上的几大块鲜切羊肉、羊腿、羊排……

“令尊倒是个有志气有文化的人啊。”杨睿继续翻动羊腿,羊肉的白色筋膜和脂肪已经有些地方变得略微焦黄了,这是个好兆头,说不定马上就有整条的羊腿吃了。

姚庄挠了挠脑袋,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傻笑道:“嘿,嘿嘿,大人说的是。”

烤羊是个手艺活,一点也急不得,汉云的贵族们都讲究慢工出细活,烧烤应该配上好几种调料才正宗。

这在杨睿看来,是对宝贵食材的极大浪费!想前世他到疆省旅游的时候,新鲜的大块本地羊肉串只需要配一点粗盐,甚至什么也不加,就能鲜美得让杨睿时隔二十年仍念念不忘。

那才是人家至极的美味享受啊……

杨睿想着几千里外的羊肉串,有点走神,直到程渺咳嗽两声提醒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把姚庄给忘了。

说起来,还是杨睿把姚庄叫到眼前的,把人家一直晾着很不好。

“来来来,姚老哥,吃两口。”杨睿递过一盘羊肉,依然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虽然他不太喜欢这样,但这么多年假笑下来,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过得去的。

那是一盘切成小碎块的烤羊肉,涵溯那群不要脸的为了贿赂程渺这个极知的掌上明珠,特意挑了汁水饱满却又肥而不腻的上好羊肉,连杨睿都没这待遇。

虽然极知连明微境的大弟子都派来了好几个,但最后主事的却是程渺这个连知宏境都没晋入的小丫头。原因倒也容易理解,被寄予厚望的新人需要得到锻炼的机会。以后有了新发掘出来的年轻俊杰,程渺也不会介意被当枪使,反正也就几天内的事。

“大人您别这样,您给的吃食可真折煞我了。”姚庄慌乱地摆手,一点没有白天挥着锄头扁担就敢抢人马刀的威风。

带着姚庄过来的极知弟子无奈地笑笑,拍着姚庄的肩膀道:“公子让你吃,你就别拒绝了,这可是公子一片好心,拒之门外可不好。”

“哦,对了,还没跟你介绍下杨公子。”

杨睿点点头,晃着有些酸痛的腰站起身来。

第三十六章 礼贤下士

“姚庄,家里是做什么的?”

杨睿的腰有些酸,毕竟初冬的夜晚草地上始终是湿润的,盘腿坐久了倒也累人,说不定还会得点风湿骨病。

他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等着享受人生乐趣,又不像涵溯和极知的弟子那样随身带着护体的法宝,犯不上陪他们坐一晚上的冷草地。

“我,我家一直在屯里务农,好几代了,爹爹从军的时候正赶上跟云人大战,得了个押运粮草的差使,还跟云人真刀真枪地打了一场。”

杨睿打量着姚庄那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听到姚庄老爹的往事后,嘴角忍不住地抽搐着。

押运粮草这个事吧,是杨旬老爷子的心头病,谁闲着没事拿这个词开玩笑,老爷子会发飙撵客的。

从时间上来看,近二十年汉云之间的大战只有爆发在杨睿出生前一年的那一场,事情莫非真就这么巧……

“爹爹在战场上伤了腰,回来后靠着官家的赏钱买了头牛,老天爷赏饭吃,这些年日子也过得还算不错……”

杨睿叉着腰往前走了两步,拍拍姚庄的肩问道:“如此说来,令尊当年也是个为国流血负伤的勇士啊,不知道令尊是在哪里建的功劳?说不定跟家父还有些渊源。”

姚庄有些兴奋,每次跟人交谈吹水的时候爹爹当年的功劳总会被他拿出来吹捧一番,如今说不定当年爹爹浴血奋战结下的善因就要报答在自己身上了,这可是给儿子留下了一份大大的善果啊!

“禀大人,当初爹爹是在押运粮草去曲城的路上被云军围困,与弟兄们苦战一日血流成河,面对五倍之敌仍挥戈不止,连宣威侯都拍着爹爹和老兄弟们的肩膀跟他们称兄道弟,说这辈子他们就是生死弟兄!”

后半句不是他自己想的,姚庄没那个文采,这都是他爹逢人便吹嘘十多年前的神勇,这么多年下来姚庄对爹爹的台词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倒背如流那是小事一桩。

嗯,杨睿扶着额头,神色复杂,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那场围歼战中汉军神勇无匹,一万并不精良的本地守备军面对五万包抄而来的云国精兵都能血战半日,撑到程秉的大部队前来解围,表现已经很出色了。

一万人的汉军啊,才半天的功夫就报销了七千人,剩下的三千人也几乎各个带伤,可以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油尽灯枯之时。若不是程秉听到杨旬被围困的消息,放着曲城不要坚持整军驰援的话,说不定杨睿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天下的父亲在很多方面都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像姚庄他爹那样,杨睿自裹尿布的年纪就听杨旬在耳边时不时地磨叨自己当年如何神勇,顺便哀叹下自己怀才不遇,竟然十多年没有统领一方大军的机会。

什么生死兄弟啊,那都是激动之下说的客套话,经历过生死的兄弟,这个意思可以有。

至于托妻付子这种把命交给彼此的关系,那还是别了吧,只怕杨旬的命先于其他人第一个没了。

给三千军士养家,这和眷养三千死士没啥区别。你宣威侯府全家老少的命不值钱了是吧?天子宠臣非要以身试法,犯不上啊。

杨睿也没有认下这个便宜兄弟的意思,毕竟自己只是看他武力超群想要做个样子安慰一番,顺便结个善缘。

但都进行到这一步了,无所谓再做个礼贤下士的样子,杨睿对这种惠而不费却效果拔群的套路很喜欢,摆个笑脸再说两句勉励的废话就能让一个人热泪盈眶的,何乐而不为?

“那还真是巧了,竟然还是家父当年老兄弟的儿子啊,自我介绍下,我名杨睿,宣威侯杨旬次子,此处事务暂时皆可由我一言而决……”

扑通!

姚庄直接跪在了地上,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颤颤巍巍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睿轻叹一口气,眼前这种情况虽然尚在意料之中,但处理起来着实有些麻烦啊,斟酌语言又得烧死不少脑细胞……

程渺和王伟一行修士继续在谈笑间喝酒吃肉,没有打扰杨睿上演礼贤下士收买人心地戏码。

啧,这群勋贵子弟,自家祖辈的真本事不知道继承了多少,这些歪门邪道和鬼把戏倒是一样没少地学了下来。

…………

“行了,别自责了,汉修成群结队实力强大,跑得又快,就算追上了也没你好果子吃。”

云国某不知名小部落的临时营寨中,衣着精致的青年叹了口气,继续安慰着跪在面前自责无比的五个天使。

按理说自己跟他们既没有从属关系,也并非师出同门,放在外面是纯粹的路人,用不着管他们的羊羔被抢走的破烂事。

但谁让自己巡视至此,恰好碰到他们五个人坐在山头上无助地相拥哭泣呢?

伊允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冷血的人,不然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直接走人。

虽然当时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伊允晃晃悠悠地在汉云边境巡夜之时正巧看到了华松和楚离带着极知的弟子们扛着羊羔准备过溪。

贵为明微境的天使,云国年轻一辈举足轻重的人物,伊允当时果断选择了隐匿身形,不去找这些老冤家的麻烦。

乖乖,上次带着好几个同门,修为占优的情况下围困那些极知弟子都被人逃走,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怎么打嘛?

极知那灵活多变的小型法阵和涵溯直接封锁了山口的百人阵给伊允留下了极大的心里阴影,面对汉修能玩出花来的阵法,他决定日后不在人数和修为上同时占优的情况下绝对不会主动去触霉头。

曾经叱诧风云,号称要和兄弟们纵横辽东的那个意气风发雄心万丈的愣头青不见了,甚至差点连着一队的同门都回不来,伊允成为了一个稳字当头、万事谨慎的天使。

这一切,不过是一战的功夫而已。

伊允的上师和宗门里的长老们对他的转变很欣慰,对敌人的实力心里有点数,这是成熟的体现啊!这孩子终于成长为可以托付事务的文武双全心智坚定的人才了啊!

伊允一行人没受到任何实质上的处罚,各种名目的慰问品倒是收了不少,对他们的宗门来说,这些弟子们又没有收到实质性的伤害,却得到了极大的成长,这是天大的好事,罚个屁!

但心灵受到创伤的伊允没那个心思修整,打着磨练心性的旗号,自己又跑到白城这边压阵,没想到出师不利,碰到了老冤家和倒霉事。

如何安慰眼前这几个哭个不停的倒霉蛋,这是他目前最为苦恼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 伊允的回忆

杨睿这一夜过得很累,在姚庄之后他又相继慰问了十余名表现突出的青壮。摆身份、说好话、送羊肉的流程已经相当熟练了。

幸好这些青壮都是实在人,没有给杨睿出难题,让他下不来台之类的,不然初出茅庐的杨睿应付起来还真有些麻烦。

好吧,主要原因还是杨信爷爷当年太威风了,以至于辽东就没几个人没听说过他的名头,坊间流言和说书段子中,杨信都是以冷面无情铁血将军的形象出现的。

要不是小时候总是被爷爷拋来抛去,强行喂糖的话,杨睿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

老人大多宠孩子,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孩子。三弟杨略出生的晚了点,老爷子早两年就入土了,杨睿倒是被当做掌中宝结结实实地宠溺了好几年。

虽然总是被人咒什么杀伐过甚、罪孽深重、报应不断的屁话,但杨信老爷爷这辈子总体过得还是舒心的。自己和儿子虽说都是中年得子,但老杨家的香火总算没有断绝,尤其是杨睿的降生让杨信看到了开枝散叶的希望。

杨信战阵上的本事,杨睿没学多少,但待人接物的经验在耳濡目染之下还是有所收获的。

能领军一方,回家养老前的风头比冠军侯还盛的天子宠臣,想想都知道情商不会太差,起码在大汉的官僚体系里面处于及格线以上水平。

至于杨信从西打到东,被他歼灭的敌军少说也有十万的事情,其实公卿大臣们不太在意,反正死的都是敌人,杨信又没到他们头上动土,吹捧两句那是手到擒来。

杨睿坐回草地上,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一副累得要虚脱的样子。

“以后我要是从了军,绝对做不到爷爷那样对每个人的名字都问过不忘,这就不是人干的活。”

程渺切着羊腿上所剩无几的肉,咀嚼着奶酪含糊道:“没关系,反正以后继承你宣威后府衣钵的多半是你大哥,而且你不是号称要这辈子游遍锦绣河山吗?”

“在正常人眼里这已经是你家做出的极大让步了,一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儿子自绝于仕途啊,看在这你的份上多少会对你大哥宽容一些。”

“要是我到处游玩的时候不小心滑落山涧或者进了毒蛇猛兽的肚子,记得帮我照顾下家里,毕竟咱们是世交,我大哥也是你姐夫。”

“好说好说,来,世兄喝杯酒暖暖身子。”

程渺从草地上取来一壶小酒,嗓子有些发痛的杨睿看了看,还是喝了下去。

“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举族来此确实悲壮,被汉修抢了羊也实属无妄之灾,但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不能指望上师补偿你们。”

伊允盘腿坐在山包的最高处,对眼前的五个丢了羊羔面如死灰的天使宽慰道。

莫名其妙地被人抢了羔羊,身为主人去追小偷却吃了瘪,反被贼人威胁羞辱,这种事换谁都生气,但伊允也没得办法。

云国叩关时抢粮抢人是家常便饭,天使们出行在外吃腻了野味也经常骚扰汉国的边地村落,偷人家的粮食和鸡鸭打打牙祭。

没道理只吃亏不上当,我可以偷你,你却不准抢我嘛,对不对?

五十年了,汉云两军、修士和天使、云人和汉民就是这么互相伤害着过来的,都习惯了,轮到自己的时候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平常云国的天使们偷偷去割两穗稻谷、偷鸡打鸟习以为常,被汉国的农民们发现也不躲不藏摆明了欺负你,哪怕是极知这种超级门派,面对云国各个势力的天使不断的骚扰也是抽身乏术、疲于应对。

辽东人口实在是太少了,支撑不起强大的武力,也很难独自孕育强大的宗门。

伊允以前也跟着前辈弟子们跑到汉国农家抢过东西,当时不觉得怎么样,等他们拍拍屁股走了,汉国的修士才姗姗来迟。

他以前对于汉修的蔑视也由此而来,行动力这么差,有何可惧?

直到他碰到了极知和涵溯的硬茬子,靠着祖传的阵法越阶挑战的极知弟子让没见过世面的伊允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一度很怀疑自己努力修行的性价比,并且回到宗门后就问了上师,为什么云国的天使们没有汉修那样的法阵。

上师看着伊允那不忿的模样,先是感叹了一下有些事情终究还是得让你这孩子知道了,随后告诉了伊允一个令他崩溃的答案。

“孩子啊,汉修的历史从很早就开始了,那时我们这片土地上还没有人,虽然西周时修士的形势不绝如缕,但他们终归成功退进了川蜀之地,没有断了传承。一千多年后出关之时,势如朝阳锐不可当,我们面对的只是辽东一地的修士,如果修士们真的倾巢而动,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唯有死战,给你们这些种子争取逃生的机会,希望你们来日重新恢复天使的荣光。”

伊允很不服气:“传承几千年又怎么样?几千年前的阵法和神通怎能比得上今人的创造?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怎么会有几千年过去反而比不上前人的道理?”

“孩子,你这么说没错,但我们知道的,他们几乎都知道。他们多出了几千年的时间,那些汉人的祖先探索过,而我们没尝试过的道路,拿什么去弥补?一千年,这之间有多少博学大才诞生?他们凭空多出了千年的时间去尝试,就算绝大部分从前探索出的经验已经落后于今日,又有多少是在今天仍然应用不绝的发现?”

“再给我们两百年的时间,我们未必创造不出汉修今天的阵法体系,毕竟他们的传承虽然悠久广博,但经过时间证明和考验的阵法数量并没有那么夸张。但他们也不会停下继续探索的脚步,遑论他们现在有汉人朝廷的默许,比起之前一千年的发展只快不慢。”

“除非他们内斗不休,减弱了不断开拓的势头,沉迷于在祖先的遗产上享乐。或者我们的天使中出现了惊世艳绝之才,带着我们一日千里,比汉修更快地发展,否则我们之间的差距似乎只会越拉越大。”

上师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咬着嘴唇语重心长地嘱咐伊允:“孩子,你没见过五十年前那场险些断了天使传承的大战,汉修仅出动了三四成的力量就差点把我们赶出草原,我甚至不敢想象等你继承了我的位置时又会是什么景象。如果我们连辽东和关中的修士都对付不了,就只能像匈奴人一样西迁,可我不希望你们过上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一天,伊允终于明白了上师们一向主张对汉国早打比晚打好的原因,他去翻阅了现存至今的典籍,也理解了前辈们看似软弱的行为背后的无奈和苦心。

想要彻底击败汉国,不首先拔出极知这颗卡在咽喉上的钉子是不可能的。

他想要了解自己的敌人,所以他来到了白城。

第三十八章 夜探白城

凌晨四点的白城是什么样子?

杨睿打着哈欠,半跪在结了位霜的草地上,眼前挂着两片悬空的冰晶,在他眼中凌晨的白城就是堆黑漆漆的石块。

白城依山而建,只有三面城墙,与汉云传统分界线的大兴安岭相隔不远,从吉林出兵,如果不想穿越原始森林劳师远征的话,以白城为中心的城市群是绕不开的。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前任冠军侯就是从白城穿插过去,捅了云军的后路。

天空灰蒙蒙的,地平线上的夜空已经有些发白,淡蓝色的光晕若隐若现,是除了月亮外的又一个光源。

“到底是云国下了大力气经营的重镇啊,依托山势正好把最方便的路挡住,强攻的话真是令人头疼。”

杨睿最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虽然没亲身上过战场,但这点观察地形的本事倒不差。

只不过一行人都匍匐在草地上,用望远镜观察城中,好像没这个必要

不过杨睿公子有这样的癖好,电视里的特种兵不就这么演的嘛,可惜没有迷彩服,杨睿折了两根树枝别在脑袋上,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兄你说这白城怎么就没被山洪淹了呢,我记得辽东这些年也不算干旱少雨啊。”

趴在一旁的王伟干笑两声:“这,本人是涵溯的弟子,一年到头也不会来辽东几次,如何得知啊”

他老家是涿郡的,上哪知道辽东为什么没下一场大雨淹了白城,这又不在他预想范围之内。

家在厦门的人,谁会闲的没事天天关注拉萨的天气预报?这不是闲的吗?

“对了,睿公子为何不让程小姐随行,却带上我呢?程小姐是本地人,这种事情应该比我更了解才是。”

杨睿仍在观察着白城的地势,头也不回地道:“小渺毕竟是女孩,天气阴冷湿气太重,像我们这么趴在地上对身体不好。”

王伟眼前的冰晶微微颤动了两下,合着你心疼程渺,把老哥我拉过来和你一起吃苦受累呗?

“而且极知对白城的调查想必也不曾落下,一些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回去问她便好,王兄和涵溯的诸位却和我一样是初来乍到,有些东西还是亲眼见识一下为好。”

王伟终于得到了一点安慰,点头道:“睿公子所言极是,极知的资料终归是对以前情况的总结,有些突发之事难免预料不及。”

杨睿和王伟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涵溯的弟子围在侧翼和后方,二十多人在草地上摆出了一个半圆。

其实杨睿更想趁此机会见识一下涵溯的百人阵,这种招牌阵法杨睿可是闻名已久了,可惜王伟只带了这么点人跟杨睿过来。

早知道就管程渺借几名极知的弟子了,二十多人的规模,还是极知门下的本地人让杨睿放心一些。

相较于汉国的辽阳和神州、云国的东都这样的大城,白城的城墙实在谈不上高耸,而且白城的规模也极其有限,养活不了太多军队和居民,这让杨睿多少放心了一些。

以前杨旬给他灌输的思想大多是从辽西一带直攻云国东都,或者沿渤海布防,等待关内的援军会和后再发动反攻,从吉林一带突破的思路一直不太被人看好,哪怕冠军侯就是靠这条路线大获全胜也一样。

说到底还是辽东本身太弱了,平常还可以和云国的东都兵马形成对峙,一旦云国全力一战,守军从不超过九万的辽东边军绝不可能是对手。

就连这九万边军,靠辽东本地财政也至多能养四万而已,剩下的都要靠中央补贴,不然仅凭辽东的这点人,早就被云国按在地上捶了。

也不怪杨旬主张稳抓稳打,前几次汉云交战时,辽东的基本剧情都是这个样子:

云国发动了进攻,辽东守军放弃一部分边境城市,坚壁清野,据城不出。

两边形成了对峙,云国被钉死在了辽西和吉林地区,汉军开始了动员。

长城的烽火一路传到了洛阳,天子下令北方的军队磨好刀剑,全体待命。

幽州的步骑率先出关,跟辽西地区仍在抵抗的地方军连成了一片,中枢的补给从幽州一路运到了吉林。

云国的先锋跟辽东的汉军缠在了一起,主力对关外的幽州军开始强攻。

幽州军靠着囤积的军械挡住了云军主力,得到补给的辽东守军开始占据优势。

云国久攻不下,顶多摸到长城的边上吃了一鼻子灰。

中原的汉军完成了征调分批出关,云军主力不支决定休战言和。

其他部队在各个方向发起佯攻,比如曲城侯又带着手下的大头兵跑到曲城杀人放火。

临江卫率先从某些意想不到的方向抄了云军主力的后路,从中原调来的汉军全线包抄,打算玩把大的。

冠军侯又把某个云军将领射下马来,云军主力不支撤回草原,云国打出了gg!

汉军都习惯了这种作战方式,只要辽东本地的守军撑过攻势最猛的半个月,等到中原的主力出关就能包云军的饺子。

攻下白城不一定要付出很多伤亡,但这座城市很拖延时间,容易让汉军偷袭的设想成为泡影。

为什么上次冠军侯从白城一带穿插过去,却没有引起云国的警觉?

那是因为除了冠军侯亲领的两万精锐,还有两万本地汉军吧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信鸽都飞不出去那种。

“真是个棘手的地方啊,要是攻城车管够倒是简单,但我们这次没想让军中出手。”

“是我来的时候忽略了,以为云国的牧民不能久持,却忘了白城也能给他们提供补给。”

杨睿摸着脑袋,看着白城的城墙感到极度头痛。

跟王伟半夜来探查白城的时候,他才在路上发现了白城向牧民的营地运粮的队伍。

堂堂武侯之子,竟然忘了这里毕竟是云国的地盘,杨睿很想抽自己两下。

一方面自认为算无遗策,另一边却连小兵都会注意的事情都忽略,杨睿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的症状,而且作为将帅的基本功很不扎实。

“睿公子,有没有可能烧了他们的粮草?”王伟眼珠一转,问道。

第三十九章 意外援兵

“算了王兄,莫要节外生枝,而且你们修士不能对凡人轻易出手,引来云国天使更是麻烦。”

杨睿扫视了一番白城外的平坦土路,摇了摇头。

如果王伟带了一整个百人队,倒是可以尝试一下兴风作浪,打一枪就跑。

但就凭他们现在这二十多人,万一引出几个棘手的天使,说不定便回不去了,何况王伟到时候还需要分心保护杨睿这个没有修为的拖油瓶。

万一被缠在白城外没有遮拦的空地上,到时候抽身不得就难以善后了,杨睿他们二十多人被挟持成云国的人质,当成谈判的筹码也说不定。

“王兄,我们小心点,慢慢退走,白城守卫乍看之下不见疏漏,具体事宜回去和极知的人商量着来。”

一行人缓缓直起身来,趁着夜色猫着腰逐渐退去,打着瞌睡的白城守军根本没发现远处这片草坡上的异常。

王伟和杨睿脑子还没烧坏,不至于像华松他们那样大晚上穿着白衣跑到敌国的地盘上,那是纯属作死,能平安回来算他们命大。

一刻钟后,众人退回汉境,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纷纷拿出腰间的水壶一通猛灌。

“王兄,那是你们的人来接应了吗?”杨睿指着面前身着靛青色衣装,与地平线上的朦胧的浅蓝色浑然一体的十多人,转头对王伟问道。

王伟放下水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前方的十多人,摇摇头道:“从衣服上来看没错,但不是我手下的人。”

“你们在关外总共也没几个百人队吧?王兄身为领队大弟子都不认识,会不会有鬼?”杨睿皱着眉头,本能地抱着怀疑的态度。

“应该没错,领头的那位我认识,也是明微境的同门,睿公子可以放心。”

“连王兄这等身份都认不全这几个百人队的成员吗?”

王伟正要上前跟来人打个招呼,听到杨睿的话不禁面色略有些尴尬。

“虽然关外的百人队人数基本固定,但人员是流动的,基本领生境以下的弟子都要到关外走一遭,总共几千人的队伍我怎么可能都认得啊……”

为首的明微境涵溯弟子冲王伟遥遥拱手,招呼一下身后的十余人便稀稀拉拉地一同迎上前。

“老王,云国情况如何?有没有遇到领生及以上的中三境天使?”

那名明微境弟子长着一张大众脸,与王伟一样看起来和庄稼汉没太大区别,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

“还好,我们一路上倒是平安,天使倒是比较规矩,没有直接对我们出手。睿公子,给你介绍下,这是张国兴,我的同年。”

杨睿对张国兴拱手行了个礼,毕竟眼前这位也是明微境的中流砥柱,运气好的话冲一冲就能够到领生境的门槛,到时候便是一飞冲天。

在修士的语境中,同年指的是与自己同一年拜入师门的弟子,差一年就只能师兄师弟地叫了。

王伟拉着张国兴的手,拍拍杨睿的肩头道:“国兴,这位是宣威侯家的公子杨睿,我等暂归他节制。”

“杨公子,久仰久仰。”

“不敢当,涵溯门人增援神速,令杨睿敬佩不已啊。”

商业互吹,互放彩虹屁,似乎这种正式交流前的繁文缛节再过两千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张国兴带着杨睿等人赶往汉修的驻地,接应王伟之前他们先与极知的人取得了联系,顺便多要了几个床位。

王伟向涵溯求援的信件发出不久,便被同样前往辽东拜会友人联络感情的张国兴等人撞个正着。虽然人少力孤,但十多名修士总有自保之力,张国兴便让给王伟送信的弟子顺便捎上一封自己写给师门的信,匆匆向白城赶来。

什么叫同年兄弟啊?听闻老哥有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前来尽绵薄之力,这就是过命的交情啊。

当然,如果他们是边郡将领手下的兵,说不定会先挨一顿臭骂,然后被踹两脚屁股。

增援也是有讲究的,添油战术一向是兵家大忌,不能迅速逆转形式的话很容易成为炮灰,最终于事无补,基本起不到缓解前方压力的作用。

这个理念放到涵溯的行事法则中,就变成了在关外交兵之地非百人队不得单独行动,且百人队分兵之时需要确保彼此支援能在两刻钟内到达。

正如王伟所言,常在关外飘,天天都挨刀,极知每个月都有弟子的损伤,涵溯在关外吃的亏也不少,久而久之养成了苟到极致的作风。

所以,张国兴现在的行为理论上是违纪的,但究竟是按规矩处分还是轻轻放过,那得等到这次的斗殴事件解决再说。

等到杨睿和涵溯的弟子们回到驻地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放亮。清晨的露水在叶片上凝结,湿润的空气让杨睿感到脸上湿漉漉的,室外冰冷的温度让熬了后半夜的杨睿毫无睡意。

虽然先是勉励了十多名表现杰出的青壮,随后又大半夜地跑到白城偷窥云国的布防,这一套下来令杨睿极度疲乏,但刺骨的冷风一吹,杨睿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体里似乎有一块坚冰让他躺不下去,思维的运转也极其缓慢。

先是安排了张国兴等人的住处,然后又喝了口酒暖暖身子,接着烤了盘已经冷掉的羊肉,杨睿感觉胃里暖暖的,至少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

“程渺怎么样?”杨睿夹起一块表皮经过复烤,已经红里透黑的羊肉送入口中,抓住一名守夜的极知弟子问道。

“师妹在里面,半个时辰前刚睡下,公子也早些休息吧,被褥已经备好了。”那名极知弟子指了指一顶外面烤着火的帐篷,顺便拍了下僵硬的脸颊。

“多谢。”

杨睿在帐篷的门帘上挑开一条小缝,确认程渺在里面抱着枕头盖好被子正熟睡着,放下心来。

现在主事的也就是他和程渺以及王伟而已,程渺安然无恙,极知的弟子就能安稳听从指挥。

虽然偷窥人家闺女的睡相似乎有点不太好,但程渺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极知的人已经备好了被褥,果然是名门大派,会办事,杨睿深感欣慰。打了个冷战后杨睿抱着肩膀便打算赶紧到自己的帐篷里小睡一会,朝廷的主事人还没来,自己还得支撑着眼下的局面,明天说不定又会有什么意外让局势突然升级。

但当他眯着杨眼睛走进帐篷,三下五除二地脱好衣服,躺倒在地上抓起被子盖在身上,准备呼呼大睡的时候……

“杨公子,借一步说话。”

杨睿一个激灵,立刻翻身站起,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个词好像不太准确,因为面前这人似乎一直站在杨睿的帐篷里,眼看着杨睿脱衣服钻被子,看戏很久了。

从衣服上来看,似乎是涵溯的弟子?

第四十章 不速之客

“阁下何人?”杨睿一瞬间睡意全无,穿着内衣翻手间拿起了放在枕边的佩刀。

自从杨睿成功反杀牛二,从深山中逃出后,便把仪剑扔给了杨略,改行玩起了佩刀,这东西才是真的全能工具。

从帐篷外透入的昏暗火光让杨睿的脸看起来阴沉似水,出窍的刀刃架到了不速之客的脖颈上,帐篷内的气氛一瞬间沉闷到了极点,针落可闻。

穿着涵溯弟子衣服的年轻男子轻轻一笑,手掌握住了刀刃,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刀背。

“有些问题想问问你而已,不然刚才直接杀了你岂不轻松?把刀放下,我们慢慢说可好?”男子依然挂着那副处变不惊的笑容,贴在脖颈上的刀锋似乎被视若无物。

杨睿与男子对视数息,点点头将佩刀抽离男子的脖颈,缓缓收回。

“这就对”

“噗!”

不待男子脸上的笑容绽放,杨睿便一脚踢了过去,势大力沉的一击让男子脚下失去平衡,脚步不稳地后退几步,后背撞到了放置蜡烛的铁架上,男子与铁架一同而倒,狼狈不堪地躺到了地上。

“你?”

杨睿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迅速欺身上前半跪下去,左腿的膝盖压住男子的小腿,单手抓住男子的头发,右腿对着男子的胸膛顶了上去。

“咳!咳咳!”男子感到胸膛中一阵气闷,哪怕一口气都呼吸不得。

杨睿一言不发,左手压住男子的右肩,右臂架住男子的胳膊,猛地用力上抬,便听见男子的右臂传来轻微的“咔咔”声。

随即杨睿如法炮制,让男子的左臂同样脱臼,暂时废了男子的双臂。

杨睿想了想,还是先不要对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双腿再来这一套,主要是自己出腿容易没轻没重,到时候若是男子的双腿断了或者接不上,善后也麻烦。

冷静下来的杨睿撕下一段袖口的衣料,把男子的双脚缠在一起,提着刀坐到男子面前,又一次将刀架到了男子的脖颈上。

“你干什么!都说了我没有恶意!”

“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吗?一定要等我独自回到帐篷里才开口,我很怀疑你这人目的不纯啊。”杨睿掸掉衣袖上的灰尘,冷笑着看着面前的男子。

“涵溯竟然会允许弟子做这种失礼的越级之事,不想他们的作风啊,你到底是谁?”

“杨睿啊,你先放了我,我们平心静气地说可好?我还备了壶酒打算跟你长谈一下,不用如此防着我。还是那句话,我想害你的话早就下手了。”男子试着活动身体,发现是徒劳挣扎后似乎放弃了抵抗。

杨睿起身扫视一圈帐篷的边边角角,在另一个铁架下面找到了男子口中的酒壶,上面的纹路还挺精致的,真是腐化堕落的贵族享乐方式啊,在这荒郊野外都用如此精致的器具满足口腹之欲。

杨睿前去取回酒壶,坐下来晃了晃壶身,液体的流动声传来,颇为悦耳。

“是啊,刚刚你若是想下手害我的话,说不定我已经身首异处了。所以我更要吸取教训,万一你心里不忿又要对我不利呢,对否?”

“所以你就卸了我的胳膊,还绑了我的腿?宣威侯的家教竟然是这样的?”男子咬着嘴唇,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睿。

“不然呢?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弄得这般鬼鬼祟祟,还能怪我心思谨慎不成?”

杨睿终于有闲暇仔细打量这不速之客的面貌,出乎意料的是此人的皮肤竟然颇为精致,不像是常年在外之人,倒与杨睿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公子有几分相似,看起来保养得很不错。

此人倒也称得上是相貌堂堂,脸上的弧度圆润得恰到好处,英挺端正的五官让人不由得赞叹好一位美少年,如果放到青楼里公开叫价的话,想必会有不少寂寞的富婆竞相叫价,只求把他收入房中。

只可惜左眼旁有一道虽然不长却颜色反差明显的划伤,深色的疤痕让这张脸多了一点痞气,倒是不影响整体的观感,说不定有的富婆就好这口呢,不是都说男人得坏一点才招人喜欢吗。

“你说的酒,是这壶?”

“正是,杨公子若是口渴不妨来上一口?”

杨睿从旁搜出两个木杯,倒出一杯清酒后先递到了男子嘴边。

“怎么,杨公子这是不信任我不成!”男子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杨睿的行径颇有意见。

杨睿单手捏住男子的脸颊,稍一用力便让男子张开了嘴,杯中的酒液倒映着橙黄色的暗淡火光,看上去有几分刑讯逼供的味道。

酒水入口,男子似是措手不及,呛了两口酒后咳嗽不止,喉咙里火辣辣的。

“让我信你?您配吗?找我问事情都要用如此见不得人的方式,而且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号都不报,凭你干的这些破事把你一口咬死成刺客都没问题,竟然还他娘的问我为什么不信你!”

杨睿气哄哄地发泄了一通情绪,看了看手中的刀,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没忍住,直接把眼前这个憨憨劈了。

于是他扔掉了刀,从帐篷外找了根细长的木棍进来。

“好了,现在我相信你的酒里应该没有毒,有什么话我们都可以平心静气地说,不过我希望老兄你能诚实一点。”

“既然敢在我的帐篷里守株待兔,那你应该做了相关的布置防止这里的声音传到外面去吧?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是坦诚相待比较好,不然我手里的这跟木棍一定会让老兄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留下足以回味一生的记忆。”

“你的,明白?”

男子的额头有冷汗滴落,顺着脸颊的弧度滑到衣服中,乍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受惊的小白兔那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男子的嘴角有些抽搐,忙不迭地答应:“好说好说,杨公子你先把木棍放下,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也有几个问题想要叨扰一下,咱们有话好好说,我真的只是闲的没事想要给你留下点深刻的印象,你看现在这效果是不是就挺不错?”

“那酒也是极品啊,是给你的见面礼,咱们贵胄之身何须用那些下作的小手段辱没门庭,杨公子你说对否?”

杨睿对眼前这男子如此粗暴,其实也没别的意思,网络小说看多以后养成了万事留一手的习惯,面对任何情况时都得按最差的结果做准备,所以先把这个敌友不明,看上去武力不低的男子废了比较稳妥。

不过既然胳膊都卸了,那就先这么放着吧,谁让他不干人事,一出场差点把杨睿吓出心脏病的?几乎不可能有威胁的人,杨睿唠嗑的时候也放心。

“笑话,除了个别逾越礼制的饮食,本公子见过的山珍海味可曾少了?下次记得拿点珍奇宝物之类的,显得你比较有诚意,也方便我转手送人。”

第四十一章 前夜

“杨兄,你是亲眼见过的,你说如果一场山洪冲下来,能不能把白城埋了?放着这么个钉子在那里着实碍眼啊。”

杨睿还是没有喝那壶传说中的极品美酒,拿起自己的水壶小口喝着,看向男子的目光中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这称呼转换得挺熟练啊,称兄道弟得这么顺嘴?”

“杨兄先说正事可好?天都要亮了,杨兄也不想被我看着睡觉吧?”

杨睿拧紧水壶,笑骂一声:“去你的,本公子行的直坐的正,不好男风。”

不过杨睿还是认真想了一下,答道:“就白城那么个地势,下场暴雨就可能淹了,说来我之前还奇怪,这么个小城是怎么安然立城五十载的?”

“你想搞它不难,但现在我们和云国又没操刀开战,搞这种事情没意义,要不了三个月云人又能在原地筑一座城,平白招惹祸端,有伤天和,何苦呢?”

“有点道理,多谢杨兄提点。”

“没关系,我就随口说说,你什么也没听到啊,话说你到底姓甚名谁?大半夜的跑进我帐篷里,不像是涵溯弟子的作风啊。”

男子扬头一笑,神色有些倨傲:“实不相瞒,我的确并非涵溯门下之人,之所以换装随他们前来实是为了鱼目混珠,免于暴露人前。”

“听起来,老兄你似乎颇有身份?”

“杨兄你且附耳听来。”

杨睿把水壶揣进怀里,警惕地看着男子那略显得意的神情,满腹狐疑地把耳朵凑到男子嘴边。

“我实名为……”

…………

到人家里做客,却被强留下来当保镖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伊允费尽口舌才把被极知的修士们羞辱了的五位天使劝回部落,此时却面临着他有生以来最讨厌的情况之一。

七十多岁的老人们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磕得额头都流血了,看上去是否令人动容不说,吓人是肯定的。

正所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在这些上师都得好言相对的老牧民面前,伊允处于实实在在的弱势,这与修为无关,纯粹是辈份上被人碾压。

这么多老人跪在伊允面前,不断磕头的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让伊允这个小年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使大人啊,您可不能抛下我们就这么走了啊!”

“您要是走了,汉人们再来抢掠我们的牛羊可怎么办?”

“上次他们还只是抢了两只羊羔,谁知道他们没得到教训,会不会得寸进尺!”

“就是就是,如果下次他们兽性大发,屠光了我们的牛羊,甚至还杀戮我们这些无辜的子民可怎么办啊!天使啊,您不能不管我们啊!”

“天使,您不能走,下次汉人再敢来的话,还要请您出手狠狠教训他们,让他们不敢再来冒犯我们这些牧民啊!我们放牧糊口,有何罪过?”

这群七老八十的老年人在面前一唱一和,什么不干净的话和抱怨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是伊允还不敢还嘴,只能听他们在那里胡乱掰扯,熟练地发动道德绑架技能。

虽说草原上的传统是实力为尊,每到雪灾之时老弱往往是最先被放弃和驱逐的人群,平日在部落中他们也没什么话语权,但……

谁让云皇陛下得到了天使们的支持,顶着旧贵族的压力坚决推行汉化呢?

天使们是隐性贵族,掌握着云国实际上的最高武力,对于他们经常被人鄙视成没文化的原始人很是不满,早就想摘下这顶带着浓厚偏见的帽子。

数遍云国周边,有资格自称文化人,敢把天使视为野蛮人的也只有汉国的修士们了……

想要打败敌人,首先需要了解他们,天使们一直密切关注着汉修的动向,同时也积极吸取着汉国的文化,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吸收。

尊老爱幼,这是当物质丰富到一定程度后的奢侈精神,天使们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理念,数十年来一直向下一代灌输着尊敬长辈和爱护后辈的思想。

伊允就是个轰炸式思想灌输的受害者,身为深得上师看重的小辈,他必须以身作则,哪怕对眼前这些满身污垢的老年牧民的粗鄙之语感到极度反胃,表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同时表示自己绝不会辜负父老乡亲的期望。

伊允与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小部落的头领握着手,嘴上答应着暂留一段时日防止汉修来犯,同时婉拒了头领请伊允留宿于主帐之内的要求,申明自己要不断巡视周边,不能烦扰同胞们。

开玩笑,屁的父老乡亲,伊允家里的人都住在云国东都,那可是闻名遐迩的大城市,跟这些逐水草而居的落魄牧民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

住在主帐中,有什么好的吃食都要象征性地分给旁人一些,万一这群同胞们太过实诚,真的全吃了呢?

还不如睡在草地上看星星,顺便往嘴里扔零食吃,这种悠闲的生活它不香吗?

不过伊允终归是没有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他真的仔细查探了周边的地形,对夜间汉修前来偷羊的事情仔细询问了其中细节,顺便思考了一下如果作案的是自己,该从哪个方向潜入,又该如何安然脱身。

伊允独自站在羊群边的高坡上,于寒风中负手而立,神情严肃,还隐隐有些不甘。

他结合那五个天使的叙述,仔细考虑了昨晚的事情,最后只能无奈地把他们的吃亏归结为——两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就算那些极知的修士横着走也无所谓,要不是修士们担心滞留太久引起注意,反而陷入包围的话,那五个傻憨憨起码要缺胳膊断腿。

两名知宏境的修士,配合完整的人员和阵型,就算伊允也会棘手万分,自从上次差点被涵溯的修士包饺子以后,伊允就一直在思索击破汉修阵型的简便方法,同时也极力避免和修士们进行两军对垒型的长时间交手。

等汉修的结好阵型后再进攻,实在是事倍功半,发动突袭搅乱汉修的队形,短暂交手后就跑,尽力给修士造成短期内无法恢复的伤亡,这是他目前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之一。

你们传承了几千年的阵型很难对付没错,但我直接让你们无法结阵不就可以了?

伊允呼吸着带着一丝羊膻味的空气,感到整个人的神志都清醒了不少。

“大人……”之前那名被楚离用修为羞辱了一番的天使躬身站到伊允身旁,言语间恭敬无比。

“今天,就要开始了。”

伊允点了点头,远方稀稀拉拉的人群有云人,也有汉人,但他们全都摩拳擦掌准备好了自己的武器,正在紧张地热身,局势似乎一触即发。

“汉人今日输定了。”天使抖着肩,似乎很是兴奋。

请假

今天渔鸽陪朋友去了一天医院,一整天从四楼跑到一楼,实在是蔫了,只想趴到床上当懒狗。

实在对不住愿意支持我这个新人作者的大大们,明天爬起来就把写了一般的章节补上,医院实在不是个码字的地方,渔鸽写的又不是生离死别的言情剧,对医院的情节暂时没啥共鸣。

明天一定jpg!

第四十二章 同去,同去

两方的人今日起得都很早,让杨睿觉得有些反常。

杨睿依然站在昨天的山包上,眼前浮空的望远镜随着他的视角不断转动。

杨睿的脸色有些凝重,一旁的程渺面色也不太好看。至于王伟,已经带着涵溯的弟子们亲自下场了。

云国今天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了,完全是超水平发挥,根本不可能是由群众自发,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杨睿他们站的比较高,能看到前面的汉民们看不到的情景,云国后方人员的调动大半都尽入眼中,杨睿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仔细观察,终于确认了心中的猜想,不由得紧咬嘴唇。

云国的后方太规整了,隐隐有军中阵列的影子,就凭这些东拼西凑,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小部落会有这等组织力和纪律性?

骗鬼呢啊。

“看来,来的不只是我们?”杨睿抱胸冷眼观看着云国后队的排兵布阵,嘴角微微翘起。

“到底是云国,从不缺少能人猛士,否则这些年师门在辽东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还要靠涵溯的人多方帮衬。”程渺与数名极知弟子肃立在旁,每个人眼前都挂着一具望远镜。

程渺不懂军阵,但她也能看出云国后方的调动整齐有序得诡异,只可能是有人隐藏其间暗中下令的结果。

正如汉国这边的修士由杨睿暂时节制,没道理认为云国的人会傻傻地放任此间事态而脱离其中。

只不过,来的是谁?

“动了!”程渺轻声道。

云国黑压压的人潮海水般向前缓缓推进,压得人喘不过气。

参差不齐的枯萎草地被马靴踏成一片平整,云国的牧民今日不再像前两天那般与汉人一阵一阵地对垒,远远望去地平线上与天际之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黑色丝线。

那都是云人,他们手拉着手,似乎要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前方这些要侵略自己家园的血仇恶匪。

“其实我觉得他们挺会给自己加戏,明明是他们先动手打的人,还要弄出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和欺辱的模样。这里只有我们和云人,这副样子想要做给谁看呢?”杨睿又从兜里掏出一颗冰心丸含在嘴中,口腔内的热气让冰心丸外面包裹着的糖衣迅速融化,一股股冰凉的气息直冲脑门,熬夜带来的困倦几乎一扫而空。

杨睿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羡慕修士们的待遇——冰心丸这种东西简直就是熬夜神器,只可惜汉朝别说是普通高等教育考试,连科举制都是没赢的东西,头悬梁锥刺股地忘我读书并不是读书人们的主要画风。

当然,他兜里的这几颗冰心丸都是跟程渺赊的,或者是向身边的涵溯弟子讹的。

程渺歪着头,接话道:“靺鞨野人?不可能,他们懂个什么正义公理,他们只信手里的拳头。”

“嗯,也不会是高句丽,他们和云国又不接壤,就算想要搞事也会先被鸭绿江那边的兵卒们按死。虽然他们有耍贱的传统,但我不太相信他们明知作死的情况下会给自己找麻烦。”

杨睿的手指在胳膊上有节奏地跳动着,眉毛简直皱成了问号。

“令我们后边的村屯老少向中心聚拢,不得越界,不准擅自叫阵,各自磨好农具和手边能用的东西。”

一名极知弟子站在杨睿身后,飞快地记下杨睿的命令。

“还有,如果云人敢跨过前面那片草地,往我们这里爬的话,让下面的人不用留手。没我的允许,就算云人踩倒一片枯草,那也是越境之罪。”

极知弟子点点头,飞身跃下了高坡,近十米的高度被他视若无物,落地的瞬间膝盖一弯便卸了力,向下面的同门传达杨睿的指令。

数名极知的弟子向汉人营寨的两侧星散开来,那名传话的弟子似乎身法功夫不错,漂亮的几个跃起便回到了原地,一言不发地站在杨睿面前。

“你们,修士都有这等本事的吗?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长见识了。”杨睿回身继续观察着云国那边的动静,随口问道。

程渺系紧了领口,笑道:“世兄不用惊讶,这位在师门也是以腿脚功夫见长,人本就当各有所长。”

“嗯……”

杨睿摆了摆手,浅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看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

“云人不但来了军将,天使也必然早已在旁就位。”

“今日之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为兄想要下场会一会对面的人,小渺你在后方压阵还是随我上前去走一遭?”

程渺微笑着拍了拍手:“这叫什么话,我在师门闷头苦修五年,求得此次机会便是为了争取上阵,怎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那,我们下去,到前方凑个热闹?”

“小妹若是龟缩于此,队伍人心散了,以后如何服众?不过世兄不怕冷箭?”

“有你们护着,我安心些,在你们手下哪有射得到我的冷箭?”

“这可不好说,若是领生境的天使出手,我们所有人搭上也是防不住暗箭的。”

“若是真的如此,天使执意杀我以绝后患,躲到哪里都没用的吧?”

“哈,有理,一队留守,二队境界,其余人和我来,若能有幸与天使交手一番倒也不虚此行。”程渺挥袖下达命令,听闻自己要随行去往前方的极知弟子们面露喜色,纷纷放下手上的事情,掏出了佩戴的刀剑。

留在原处的一队二队弟子笑着对其他人嘱咐着需要注意的事项,他们大多是交战经验比较丰富的中坚弟子,不在乎这一次上阵的机会。

“诸位,走吧,我们去会会老朋友和新朋友。”程渺的话音还没落,极知的弟子们便三三两两聚到了杨睿面前,脸上尽是毫不掩饰的喜色。

杨睿一挥手,领着极知的弟子们下了枯黄的草坡。

云国的牧民们手拉着手,即将踏出云国的疆土,面前就是与他们征战不休五十年的汉人子弟,这是他们又一次超越前人的尝试。

汉人不太喜欢别人未经邀请和允许就闯进自家的庭院,受邀而来的是朋友,不请自来的是敌人。

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上一群擅自踏入汉疆的云人们大部分都被砍倒在了刀剑下,其实汉人不太喜欢打仗,能商量着来的事情何必打打杀杀的呢?

不过军卒在战场上拿不来的东西,也不能指望外交官在谈判桌上靠着一张嘴就忽悠回来,到最后总是得两军碰一碰才能把事情敲定。

云民们带着马刀,汉民们却大部分只带了锄头。

但杨睿对眼前的情况有信心,汉王朝五百年的历史和宣威侯家五十年的传承让他很确定一件事。

如果穿着粗布麻衣,扛着锄头的农民们吃亏了,那么身着甲胄,挟弓负剑的军士们总会帮着讨回公道。

第四十七章 打群入群众

一个地方的安全与否不在于是否隐蔽,而在于周边的保护是否足够,起码对杨睿而言是这样。

白城是山岭与平原的分界线,除非躲进山里,否则怎么藏都逃不过修士的眼睛,一个人躲起来是会被人发现后悄悄摸上来剁成馅的。

修士们几乎人手一具望远镜,没理由认为天使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杨睿觉得还是跟在修士们的身边最安全。

吃了一早上的灰,涵溯的弟子们见到极知的人终于挤出人群前来汇合,委屈得有点想哭。

以他们的修为,一旦散开在人群之中,修士的威慑力和作用便会大打折扣,也就是百多个武力过人的猛士而已,遑论修士各有专精,很多人并不擅长面对面的厮杀。

一百多名各司其职的修士凑在一起才是足以叱诧一方的百人阵,一旦被冲破便会被迅速各个击破,不足为虑。

涵溯弟子的老家基本都是山西到山东一带的,不像关外的修士那般每次出任务都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面对的威胁越强大而直接,修士的个人武力同级而言也更强大,这是公理。

在粗布麻衣为主的人群中,靛青色的涵溯弟子们像一群蓝精灵,极其显眼,但他们也没得办法。

云人眼看着要玩真的了,涵溯弟子必须尽快顶上防止崩溃,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其实他们对汉朝的百姓没什么信心。

汉军之所以从西到东所向披靡,所倚仗的无非是甲坚矛利而已,实际上真的论单人的身体素质,吃菜的和吃肉的如何能比?

“总算把你们盼来了,还以为你们想坐在上面看一整天戏呢。”王伟灰头土脸地走到杨睿面前,显然这半天他也很不好受。

修士无故不得主动攻击凡人,天道的制裁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捡芝麻丢西瓜,但主动送上去让凡人打就不一样了,合理自卫那能叫滥杀无辜吗?

密密麻麻的人群完全挡住了杨睿等人的视线,农民们的身影在眼前徘徊,除了人还是人,像是黄金周的5a级景点售票处。

杨睿依然记得前世自己在国庆的时候去颐和园玩,结果在售票处被堵了四个小时,连挤都挤不出来的悲惨经历。

“无妨,既然事端已开,后续如何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下了,还不如来到群众之中,下令反应也方便一些。”杨睿盘坐到地上,随手拿起一旁的树枝,堆起了一个小小的沙盘。

“小渺,帮我挡风。其余的人,凑到我身边来。”

程渺点点头,翻掌之间在修士身旁构起了一道薄薄的冰墙,起码足够挡住附近吹来的微风。

来自各个村屯的农民围到了修士们的身边,却保持着十余步的距离不敢靠的太近,唯恐惹了这群脾性不定的仙爷不快,到时候被拉出来杀鸡儆猴。

杨睿倒也不在意这些村民,程渺的白色冰墙足够把他们的目光隔绝在外,接下来的安排说给修士听就行了,给平民说军事危险没用且没必要。

“这两天我一直在观察,白城那边靠着山脚,又经云国多年经营,补给充足,长久相持我们是耗不下去的。”

“不过所幸是他们先按捺不住,如今主动送上门,因此无论结果如何,这次的事情必须要这两天解决,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小渺,王兄,你们手上能调动的还有多少人?要害地形我信不过平民百姓,只能交给你们去抢占,谁想强夺都需要看在你们的身份上再三掂量。”杨睿扫视着身边的白衣极知弟子和身穿浅蓝色衣装的涵溯众人,眉宇间极为严肃。

跟涵溯和极知的弟子们都混在一起三天了,杨睿能叫出名字来的也不过十多人,事到临头还是只能拜托程渺和王伟,这让他深感失败。

程渺轻轻晃动着嫩白的手指,在空中画着圈,想了片刻道:“大概四十人吧,我现在能直接联系并指挥的只有这么些人,剩下的人大多有事先交代好的任务在身,现在两边的人搅在一起,我们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对面的天使。”

“如果世兄等得起一天的话,我还能代表极知凑出十余人,毕竟小妹的修为终究只有晓内境,权限有限,至于那四十人,半个时辰内就能集合。”

“对了,还有六人在为世兄传令的路上。至于留在后方的那两队人,世兄还是不要轻易调用,留点后援为好。”

王伟倒是比较利落,涵溯在关外的人出发前都有登记,他对手里的力量心中有数。

“我们涵溯来得及调用的只有国兴昨晚带来的十多人,剩下的都是百人队的成员。睿公子,我们百人队与你一同卡在着交通要道上掌控局势,还是不要拆散为好。”

杨睿摸着下巴思衬着对策,听到王伟的报告后亦是点了点头。

这也正是他的意思,百人阵要用在最重要的地方,这百名修士凑在一起才是独步天下、可攻可守的涵溯招牌阵型,拆开是对人员的极大浪费。

为何百人阵一向讲求占据先机,最怕被人切割;一旦出现伤亡便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迅速全军覆没?

因为这个阵型的分工实在太精细了,每个位置的分工都具体到了单人的程度,而每一个位置都是整个阵型的重要节。对于智商和水平在线的敌人来说,找到战力最弱的修士,破其一点便能轻易打开缺口。

说白了,百人阵是堂堂之师,讲究阵型的完整性,但在设计时缺乏冗余,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弱,几乎每一个百人阵都是涵溯的前辈们根据人员特点经过特殊定制的。

极知的修士走的是另一个路子,对于他们这些经常要到云国打遭遇战,甚至接敌前都来不及准备的修士来说,阵型的普适性和变化性才是首要的需求。

从三人到五人、八人、十人,乃至三十人,极知都有对应的阵型,弟子随队出远门前都必须熟习,确保即使是不认识的弟子之间也能迅速组阵应对。

简言之,每个宗门都缺人,极知属于问题最严重的那一批,时刻面临的云国天使的威胁把极知的弟子们逼成了全能选手。相对的,极知的弟子们想要开始专精一道至少要到知宏境,确保不拉团队后腿才行。

虽然程渺入道只有五年,但纯论这种战术层面上的小规模阵型,杨睿在这方面的造诣还真的远比不上她。

看起来程渺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女孩,但这次能被极知放出来练手,起码说明她有能力在数息间和弟子们组成至少十种阵型,战术素养是绝对及格的。

所以,杨睿决定,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还是交给极知的人比较好,他们应该早就习惯了以少打多,面对意料之外的形势时会比涵溯的弟子表现好一些。

“王兄,让国兴他们分散开来到人群中,随时注意各处的动向,防止有细作或者百姓们不战自乱,稳定人心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了。”

“小渺,还有这四位兄弟,你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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