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魔妃:狐帝,保持距离! - xp1024.com
《极品魔妃:狐帝,保持距离!》


第一章 誓要逃离他

如果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人,那么霁初心里住着的,应该是一个叫蓝宇尊的九尾狐妖王。

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恨他……

恨他什么呢?

恨他长相绝美却性情孤绝冷漠;恨他对别人冷漠,却总是对她发怒;恨他心中藏着其他女子,却要娶她为妻;恨他明明娶她为妻,却处处对她恶语相加……

她也恨,恨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恨与那男人世世的纠缠便是她自己的宿命。她想逃,虽然她知道无论逃到何处,都逃不过大天神的安排,但她依旧想远离那个男人——能离开多久,是多久。

霁初躺在碧绿的草坪上,头顶是万里无云的碧空,她凝望着清澈如洗的苍穹,回忆出逃那天,仿佛梦一般的光景。

她记得那天——

她站在宫墙外。

蓝宇尊站在宫墙之上,他对她说:“万俟霁初,没有我的庇护,你认为你能在这个世间活多久?”

她冷漠地回答:“也许出了你的天阙宫,我就会死,但我不后悔!”

他愤怒不已:“做我的女人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霁初怆然而笑:“你的……女人?你需要我,只是为了与我交合,开启你御狐令的终极形态,成为万灵之主,站在这个尘世的顶端。与其说我是你的女人,不如说我是一个工具。但你不要忘了,我是一个人,我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说服不了自己和一个不爱我的人生活下去……”

蓝宇尊的面上满是讥诮:“收起你那可笑的权利吧!你一个人活得下去吗?”

她也笑了,对他说:“那我们就打个赌,如果我离开你,可以活一年,你就不要再纠缠我!”

“这种无聊的赌我不会跟你打,因为……”男人俊美的紫瞳精芒一闪,一抹残忍的笑容爬上嘴角,“我是不会让你逃掉的!”

霁初瞬间觉得脖子像被什么卡住了,喘不过气来,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无法动弹。这种感觉,直到现在想起,还会令她窒息。

霁初翻了个身,脑海中出现的是那个男人迎风伫立在宫门之上的身影,飞扬的白发和素白的衣袍让他在阳光下炫人眼目。他俊美,却透着冷漠,他的眼中仿佛有无限的未尽之言,却被他愤怒的神情悉数掩盖。

霁初的身体被他施术而无法动弹,他冰冷的话语令她绝望。

他说:“我就算是一辈子囚禁你,也不会让你离开半步!”

她想反抗,想咆哮,想告诉他他无权这样做,可她太弱小了,除了让他掐着脖子,什么都做不了。

太阳西斜,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罩在霁初身上,恍若铺天盖地的阴云,埋葬了一切明媚的希望。男人俯视着她,夕阳的巨辉掩在他的身后,橙色的光芒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犹如神祇。

霁初闭上双眼,觉得这一刻,她的生命应该算是终结了,如果逃不了,就算他不杀她,她也不想再继续苟活下去。

然而,这种将死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她突然觉得气息通畅了许多,再一睁眼,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她的身前。

他穿着樱花色的长袍,如蝉翼般光洁的发丝随风飘动,他挥了挥衣袖,漫天的樱花瓣落英缤纷,如雪一般飘洒。

“凤真寻……”霁初喃喃地念着这个男人的名字。

凤真寻挡在霁初身前,仰头对站在城门上怒不可遏的男人说道:“够了,尊!”

“你想打架吗凤真寻?如果今天你插手,我们几世的友情就这么算了!你若与我为敌,就好好想一想能不能敌得过我的‘夜鬼’!”

第二章 天神的玩笑

凤真寻衣袖又一挥,狂风大作,樱花瓣更加肆虐地纷飞,把城门上男人的白发吹得向后怒摆。而他的声音却温润柔和:“我不会和你打架的,并不是因为你九尾狐妖王的身份,更不是因为你是御狐帝,只是因为,我相信你也希望看到霁初幸福。”

男人用冰彻心底的眼神凝视着霁初,霁初见他深锁的眉宇仿佛藏着许多令她不理解的秘密,摸不着深浅,探不出究竟。

凤真寻又道:“她虽是心宿,是大天神许给你的缘分,但她不是你的财产。莫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保住你御狐帝的地位,才想将她禁锢在你身边,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倘若如此,你的天阙宫恐怕要比圣战时期还要热闹了!”

蓝宇尊依旧一言不发,他的眼神似有些涣散。他在想什么不知道,只感觉他的愤怒渐渐变成了忧伤。

“霁初如果真的不喜欢你,那请你放她走。她真正爱的人才配做御狐帝,所以她有权去选择别的妖鬼或是人类,有权甄选更适合的御狐帝。”

凤真寻的这句话仿佛刺痛了他,他皱了皱眉,目光又移到霁初身上,然后,冷冷地笑了。

霁初到现在也无法忘记那个笑容,它包藏着无数复杂的情愫,有讥笑有嘲讽,有愤然有伤感,甚至还仿佛有一丝怜悯。

终于,他开口了,语调冰冷,穿透人心:“那你就走吧!让这世间的妖鬼以你为目标,永世追逐你。是真心诚意,还是虚与委蛇,望你擦亮双眼。但愿,你能找到和你心意的男人,把御狐令从我手中拿去。从此,你与我蓝宇尊再无瓜葛,上穷碧落下黄泉,你独自欢喜吧!”

这是祝福,还是诅咒?霁初没有听明白。只是见到他话音一落,人就顷刻便不见了。独留那半落的夕阳染满宫墙,把隆冬的傍晚映衬得无比萧索。

离那天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两天了,捉拿她的通缉令已经在全国铺天盖地,他还是不能罢休吗?还是他想把她捉回去看看,她被妖鬼追逐得有多狼狈?

躺在草地上的霁初又翻了一个身,身边躺着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此时她已经睡着了,睡得酣甜,霁初不忍去打扰她。

跟霁初一起出逃,这个平日只负责打扫的小宫女着实吃了很多苦,现在看着她精疲力竭的模样,霁初有些怅然若失。

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难走,这个世界有一句传言:“得心宿者,得御狐令”,谁能成为霁初的男人,谁就是新一任的御狐帝了。为了这句话,她受尽了名模奇妙的追逐。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猎物,被无端告白有时,被突然掳劫有时,被虚情假意充斥耳膜有时,甚至半夜被鬼爬上床……也有时……

艰难地脱离一次又一次的浩劫,她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为了奔跑和躲避而生?

被人追求也许是幸福的,但被很多人报以某种目的追求,真的很痛苦。她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说的情话,她苦笑:这是蓝宇尊因她的离开而给她下的诅咒吧?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大天神啊大天神,你能不这么耍人吗?设定这无聊的因缘游戏,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也许,大天神有他的用意,但,谁又能参透呢?

第三章 吃人的小孩

若干月后。

天圻国北陲小镇——白河堤。

那一日,仿佛只有红色,几近疯狂的红色。

霁初一席白纱袍伫立在小镇的一隅,抬着头凝望着天边如同被火烧过的通红云朵好一会,然后整理了一下头顶的斗笠,遮住掩住面颊的轻纱。

“公主天色不早了,我们今天就住在这个镇子上吗?”

侍女玲珑的询问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微微点头,与侍女继续前行。

这是一个还算热闹的城镇,叫卖声与车马声交织,不谙世事的百姓丝毫没有察觉天空的异样。亦或者说,他们对这种沁血般红色的天空早已习以为常。

霁初的打扮在这条街上并不显眼,只是她那左手腕上笼着紫晕的手环有些不可思议。

她们主仆二人正在寻找落脚的客栈,却见一个脏兮兮的男子迎面跑来。他的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泥,或是血混着泥,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

他表情急促,似是失去理智一样飞驰而来,霁初本能地打算用短剑去挡,却不想那男子只是与她擦肩而过,把她撞了个趔趄,一头扑到她们身后的猪肉摊上。

玲珑见霁初被撞,刚想对那男子发难,却被霁初拉住:“别惹事!”

男子扑到猪肉摊前,摊主更是一阵慌乱,接着他们便在霁初主仆二人身后开始了一段悲怆的对话。

男子说:“二叔!小圆他……没了!”

摊主说:“你说什么?!什么叫……没了?!”

男子说:“前日我和小圆打算去镇子前面的山上打点野味,在进山要道上遇到一个小孩。”

摊主说:“小孩?!”

男子说:“那小孩衣着单薄,这么冷的天脚上也没穿鞋。我们正觉得奇怪,却听他问我们,是不是要打这过去。我们也没多想,小圆就直接答应了说是啊!可没想到……”说到这里,男子开始哽咽。

摊主说:“你快说啊!”

男子压抑了情绪继续道:“没想到那个小孩竟然一瞬间抓住了小圆的脖子,硬生生的把小圆的头给拧下来了,那血整整溅了我一脸……”

摊主此时像是已经傻了,没有答话,反倒是闻声围过来的街坊追问男子后来的情况。

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当时吓傻了,感觉裤子都湿了……那小孩杀了小圆后,又转过头问我是不是要打这过去。我哪里敢说是,一个劲摇头说不是。结果就被他放了。我调头就跑,却在这山上足足绕了两天都没有找到下山的路。”

街坊问道:“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男子说:“就在我又饿又冷又累又怕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穿着蓝衫的少年。他在我面前念了一段佛经,然后照着我的脑门拍了一下。”

“然后呢?”街坊们好奇胜过悲伤,急切地问男子。

男子答道:“我便看清了回家的路,原来整整两天,我都在原地打转……”

众人一阵唏嘘,摊主早已悲伤过度几乎昏死过去,可是却没有人敢陪他去山上收尸,独留他一人在摊位前悲痛而泣。

此时的天,好像更红了。

玲珑一阵感叹:“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呃……公主,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出了这个白河堤,好像也要从那个山上过去。”

霁初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闹市口,缓缓的道:“我们能出得了白河堤再说吧。”

第四章 智逃通缉令

玲珑也随着霁初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正拿着一张丹青,见到女子就拉过去盘问。

两人正在踟蹰之间,一个官兵发现了她们。

“你们两个,站住,过来!”

见霁初二人迟迟未动,那官兵拿着丹青走了过来。仔细端详了霁初好一会,厉声道:“把面纱摘下来!”

玲珑见状抢先说:“官老爷,我们是隔壁镇子的,我家小姐身患恶疾,今来此求医。”

官兵道:“这关我屁事,赶紧把面纱拿下来,不要逼我动手。”

玲珑轻轻握住官兵那伸向霁初的手腕,娇笑道:“官老爷,我家小姐的病……会传染……”

官兵听罢微一皱眉,去掀霁初面纱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会,收了了回来,道:“我们要拿的是陛下钦点的……”

“是,是,听说了……”玲珑边说边搭着官兵的肩,面向别处,道,“是贵妃娘娘出逃,你说这娘娘有荣华富贵不享,好死不死的跑出来干嘛?害得我们百姓跟着遭殃……”

“怎么说话呢?”

“对对,民女不该出言不逊!不过昨天我们镇子已经查过了,官老爷,我们小姐约好了大夫,怕是不能耽搁。大夫说,耽搁得越久,传染性约强……”

官兵听了忙皱着眉用手掩嘴。

“喂!那边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

一个看似更高一阶的官兵步步生风地走了过来,见到轻纱掩面的霁初,与满脸假笑的玲珑,一把把霁初的面纱扯了下来。

白色的轻纱倏地被摘下,带着一缕霁初身上特有的芬芳,两个官兵对着霁初的面颊定睛一看,立马跳出一丈远。

他们看到霁初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疙瘩,和现代人说的“重度痤疮”差不多,大的像黄豆粒一样,有的还在冒着脓血。

“怎么这么恶心?!”

后来的那个官兵捂着嘴大吼。

玲珑赶紧帮霁初把轻纱重新戴好,满面歉意地说道:“小姐的怪病有一阵子了,几个贴身伺候她的丫头都染上了,有一个前晚死了,我们没办法才来这里求医……”

“赶紧滚……”

这个“滚”字还没有全部冲出这位官兵的口,他的表情就陡然变化,惊恐之色立现于眉宇。他仓皇地拔出佩剑,以风雨欲来的焦急神色望向霁初身后的那片天空。

此时整个街道已经乱作一团,商贩弃摊而逃,行人慌不择路。哭天喊地和物品翻倒打碎的声音交错,车碾马嘶、惊声尖叫……好不热闹。

霁初二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火红的天边,一个硕大的黑色物体正朝这边扑来。

说它是物体,是因为它不是鸟,亦不是兽。他有着一对一丈左右的黑色羽翼,却长着跟人类少年一模一样的身体,身后还有一条末端尖尖的尾巴。他周身笼罩着一团黑色的雾气,正来势冲冲得朝这边飞来。

“一尾魔!”

玲珑压低了嗓子对霁初轻吼。

“不用你提醒我!”

霁初没看玲珑,眼睛望向那一尾魔的同时,偷偷的将垂在侧身的右手拇指和中指一碰,手环上的紫晕分出一个细小的球状体,顺势飞到霁初的指尖,她轻轻一弹,那紫晕气团便笼上了拔剑官兵的剑尖。

主仆二人随即消失在慌乱奔逃的人群中。

第五章 出水见芙蓉

完全没有察觉这一切的官兵,用赌上性命的觉悟,举着剑冲向一尾魔。

普通刀剑根本伤不到魔物,只有在上面镶嵌西域传来的晶石才可以,这是他知道的。但没想到的是,他硬着头皮刺向魔物的剑锋,居然削掉了那魔物的半截手臂。

魔物痛得怒吼一声,退出两丈开外。他那小手臂掉在地上,无端升腾起一团黑雾,周围的花草都因这黑雾枯萎。黑雾散去,那半截手臂也不见踪影。

官兵不可思议地地望了望自己的佩剑,但来不及多想,那魔物又一次攻了过来。有了上次一的经验,他明显底气足了许多,加上自己有一点武功底子,竟毫不畏惧地迎上了魔物的进攻。

霁初二人逃出闹市,天已经擦黑,她们找到一家较为干净的客栈落了脚。

玲珑端着热水进来,颇有些担忧地对霁初说道:“公主,现在就洗脸吗?”

“恩。”霁初摘下斗笠,秀发倾洒而出,“这段时间频有魔出没,官兵也无暇顾及我这个出逃的皇妃了吧?”

玲珑还是不放心:“可万一……”

霁初截口道:“万一被发现,我也不必去怕了。最近一个月,我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我体内游走,而且日益增强,现在一般的官兵也奈何不了我。我就要让蓝宇尊知道,他就算是捉,也捉不到我!”

听到这话,玲珑似是放心了许多,把热水放到案几上,点头道:“公主最近确实厉害了,有时候看你施术的样子,简直不像是普通人类了!可,这股力量是哪来的呢?”

“是啊,哪来的呢?”霁初微微一笑,开始洗脸。

温水***霁初的脸颊,她脸上的染料悉数溶解。一张与白天般张狰狞可怖别于云泥的俏脸活脱脱的展现出来。

烛光的影子勾勒着她脸上柔美的线条,肌肤剔透好似一枚羊脂白玉,漆黑如珠的瞳仁在纤长的睫毛下流转着澄净的光芒,唇如点朱,娇然欲滴,那美丽的容貌已是笔墨难以描述的绝色。

然而,这张惊为天人的面颊却透着不可企及的冷漠神情,令人不敢接近。

旁边的玲珑一边拾掇着两人的行李,一边道:“我说公主,也难为你想出这么恶心的病来!看今天把那俩官兵吓的。”

“其实真的有这么一种病,名为‘痤疮’,只不过是我生活的地方才有。”

“哈?真有这样狰狞恐怖的病?会死人吗?”

“死倒是不会,但会变成狗。”

“变成狗?”玲珑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凑过来,眨着大眼睛等着霁初继续说。

“恩,名为‘单身狗’,可惨了,要孤独终老。”

“不是吧!”玲珑似是被吓到了,“因为得了一场病而变成一条狗~~那还不如死了的好。诶~那他为什么会变成狗呢?”

“因为丑呗~”

说到这,霁初一连串奇妙不已的经历瞬间浮现在脑海,她不由得开始发呆。

十六岁生日那天,同学们都喝多了,她也第一次接触了酒,却因不胜酒力而躲在一间无人的寝室休息。

突然,她感觉浑身发热,接着被一团莫名其妙的火光包围,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樱树林子里。

第六章 人妖鬼共存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穿越这档子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但她却不能不接受自己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实。

这里男俊女美,人与人之间,只有美、很美、特别美和无上美的区别,“丑”确是个陌生的字眼。这里灵气大旺,各种灵都会化成人形与人类共存,名为妖、鬼。

妖、鬼、人有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魔物,或者叫天魔。

话虽这么说,但妖、鬼、人之间,也不见得有多么太平。北边的北宸国和南边的天圻国这么多年貌合神离,剑拔弩张,战争也是一触即发。

玲珑突然道:“我说公主,你干嘛好好的贵妃不当,一定要逃出来受苦呢?”

霁初没有搭理她。

她自顾自地说:“御狐帝陛下是九尾狐妖王,长着一张倾世骇俗的脸,那白发~那紫瞳~全天下的男子谁敢和他比美?他又是拥有紫色灵气的顶级大妖怪,全天下谁能打得过他?单单他那一头月光白的头发都够我痴迷一世的了~这种极品男子你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玲珑说得如痴如醉,突然一块手帕递到她的眼前,霁初面无表情地对她说:“给,擦擦哈喇子。”

玲珑一把夺过手帕,不忿地道:“公主,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恩恩!他什么都好,他就是不爱我。”

“什么叫爱?我就不懂了!”玲珑声音更高了几分,“世人都说你和陛下是大天神许的缘分。你,北国公主,他,南国皇帝,你俩合婚,顺天意顺民意。干嘛要纠结爱不爱的?反正最后你会成为皇后,那不就得了吗?作为女人,这就是事业的顶峰!”

和一个心里想着别人的男人结为夫妻?恕我接受不了。

这么想着的霁初又一次望向窗外,来到这个世界,碰到很多人,遇到很多事。虽然大多数都是不可思议的,但她还是要做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眼睛里呢?

“像月光一样的白发……吗……”她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他的头发确实华美如月,却也像他的心,冰冷、没有温度。

大婚的那一晚,似乎就是昨天的事。她始终无法忘记蓝宇尊把她压在床上俯视她时的轻蔑眼神。

他也的确有着一张无与伦比俊美的脸,但这张脸却对她满是恶意。

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大婚那晚,他莫名的怒火又是哪里来的。

那一晚,他们俩最终什么都没做,霁初只记得属于蓝宇尊的清冽气息充满鼻腔。

想对霁初用强的他,因霁初的抵死反抗而松手了。

以他那可执手翻天的大妖怪之力和拥有至高皇权的地位,对霁初这样弱小的人类用强再容易不过了,但他却选择放手,只是用愤怒的冷澈视线扫视她。

整个寝宫都因为蓝宇尊的存在而变得寒冷很多。他是那种只需站在那里,就会让你发抖的男人。所以……

“如果他不爱你,你就得远离他,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霁初望着玲珑的脸说。

“哪有这么夸张?”

“这难道不是人类的生存之道吗?”

“陛下又不是野兽!”

“他比野兽还可怕。”

“嘁!”玲珑一脸不屑,“其实陛下是喜欢你的!”

第七章 翩翩佳公子

“你又知道?”

“他不喜欢你干嘛总是找你梁子?怎么不见他去招惹别的嫔妃?”

“因为喜欢我,所以跟我过不去?他是小学生吗?”

“反正你是公主,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了!”玲珑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终于想起我是公主来了!”霁初不爱搭理她,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

玲珑坐在床沿,望着霁初的后脑勺,无奈地说:“不是我不懂规矩,以下犯上。正因为我知道你是公主,才会这么着急。你和陛下是政治婚姻,就算我们回到北宸,保不准你皇兄会把你打包送回去!”

是啊,叫皇兄知道了,那送回去的速度,当真是比快递还要快呢……

想到这,霁初苦笑了一下,对玲珑说道:“饿了没?”

玲珑两眼放光:“早饿了!”

下了楼,便是前厅的饭庄,厅内整整齐齐地摆着桌椅。她们进来时,这里已经坐满了许多桌。而这些人却不怎么像是要吃饭,个个垂头丧气,满面沉云,像是在等着什么。

他们有老有少,打扮均是布衣麻衫,一瞧便是镇上的民众。每个人身边都还放着干活的家伙,锄头、铁锹、爬犁……应有尽有,门口一个大汉的桌子上还整整齐齐的摆了好几个擀面杖。

偌大的厅堂,几乎座无虚席,却水静鹅飞,掉根针都听得到。

霁初进来时,对这些镇民没有瞧上一眼,对他们聚在这里要干什么也完全不感兴趣,而是直径走到角落的空位上坐下。

店小二见霁初主仆二人的打扮均不俗气,便连忙殷勤招呼。霁初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与玲珑无声而坐。

突然,一个大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那大汉身着藏青色的粗布衣服,手握铁锹把,指节泛白,他的声音洪亮夹杂些许悲愤的情绪:“小圆他二叔,今天我把镇上的壮丁都聚集来了!小圆的仇今天就报了。”

接着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的垂头老者突然抬起头,又“唉”地叹了一口气将头垂下。

厅堂上开始了细碎的议论,每桌聚在一起的人,都打开了话匣子。

“对方不知是妖鬼还是魔怪,我们这些人打得过吗?”

“是啊,他会不会把我们也吃了?”

霁初端到嘴边的酒杯听到这话顿了一顿,抬起眼帘瞄了一眼那些镇民,又收回视线继续吃菜。

大汉见众人的言辞中似乎有所畏惧,便站了起来,颇有领袖风范地摆了摆手:“大家莫要慌!喂!小二,怎么还不上茶!”他朝小二吼了一声,见小二连忙去柜上拿壶,便又回头对大家道:“我知道大家有所顾虑,但我们今天是有备而来,趁手的家伙这不都带来了吗?”

霁初扫了一眼桌子边上的那些农具,冷笑了一声,举杯一饮而尽。

大汉又道:“不但如此,我今天请来了镇上最聪明的人,有了他,你们还怕事不成吗?”

听到大汉这么说,众人来精神了。

只听一位略显兴奋地喊道:“对啊!还有夜空公子呢!”

第八章 智慧退天魔(上)

其他人附和道:“夜空公子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只要有他,什么都解决得了!”

“对对对,我们就跟着夜空公子!”

刚刚还阴云密布的氛围,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大家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仿佛胜利已经到来,满面是庆功的喜悦。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让空气又凝结了:“可是,夜空公子在哪?”

霁初抬眼,见到厅堂中央空着一张桌子独独没有人坐,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那里。

霁初冷冷地道:“他若真的聪明,就不会来了。”

“你说什么?”大汉显然对霁初的冷言非常愤怒,但见霁初艳如桃李,却冷如冰霜的独特美貌竟无端升起了七分怜惜,三分忌惮,咬了半天牙也没发作起来,只是冷哼道:“夜空公子可不是胆小如鼠的人!”

霁初夹了一口菜,漫不经心地张开樱桃小口放进去,在座的几个少年见她朱唇微启娇然欲滴的模样,不禁吞了口口水。

她却视若无睹地又喝了一口酒,淡淡地道:“有胆量,并不代表要找死。”

有个少年像是非常想和霁初搭话,但又扯不下脸皮,便故作深沉地说道:“我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还打不过吗?”

“你们用锄头打吗?”

“锄头还不够锋利吗?”

“哈哈~”霁初笑得如黄莺出谷,她平日表情冷漠,而一旦有了笑容就越发的甜蜜可爱,惹得厅中男子无一不心痒难耐。

她笑了一会,便连连道:“够了够了~希望你们的夜空公子可以拿着锄头为你们除害!”

一直埋头苦吃的玲珑此时酒足饭饱,摸了摸肚子,接口道:“就是不知道是除害,还是除草。”

“你你你~”大汉憋了半天,抖着声音道:“你们这两个小丫头怎么这般伶牙俐齿!”

正在这时,门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哎,这么多人啊?”

这是一个清澈的声音,好听得让人联想到甘泉流水。

众人将目光投向大门,大汉发出了兴奋的声线:“夜空公子!你,你终于来了!”

“诶?你们不是约我在戌时吗?这才刚到……”

“是是是~我们太紧张了,所以来早了。”

夜空懒懒散散地走了进来,视线划过大汉的脸,又环视了满厅的镇民,微微笑了。

霁初抬起微垂的眼帘,见到一个蓝衫少年。他的头发用麻绳随意地高高束起,面庞端正俊美,漆黑的眸子如黑玉般灵动。

最惹眼的是他那微翘的嘴角,不笑也有三分笑意,一副懒洋洋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模样,却为他徒生风流。

玲珑见了这般俊俏的少年,不禁脸上泛起了红晕。

众人见他们的救命稻草来了,更是一阵欣喜,大汉上前两步迎上他,对他道:“公子,基本情况我刚刚也和你说了,求你想个法子把那个怪物除了。”

旁边又有人道:“是啊夜空公子,那怪物在后山,一天不除,镇上的樵夫、猎户都要饿死了!”

夜空咂了咂嘴,没有说话。

大汉见他似在沉思,连忙扶着他的手肘,道:“公子,这边倒好了茶,坐下来慢慢商议。”

第九章 智慧退天魔(中)

“不必。”夜空摆了摆手,走到霁初的桌前,笑着问道,“姑娘,这里可以坐吗?”

霁初冷冷说道:“不可以。”

气氛这时凝结了。众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哦。”夜空也不恼,又微微一笑,“那我站着好了。”

霁初没有看他,又夹了一口菜,刚要送到嘴边,眉头就蹙了起来,不是很友好地对夜空道:“你站在这挡我的光了!”

夜空挪了挪身子,思索了一下,对霁初问道:“姑娘可否同去?”

霁初抬眼看着他,目光透着清冷:“为什么我要去?”

夜空淡淡地扫了一眼霁初左手腕的手环,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霁初捕捉,她扯了扯衣袖,将手环盖住。

夜空摇头一叹,道:“姑娘明知……”

“那我有什么好处?”

夜空听霁初这么说,面露喜色,道:“姑娘想要什么报酬?”

“我要……”霁初目光娴静地看着夜空撑在木桌上漂亮漂亮的双手,“大宅一座,良田百顷,奴仆五十,黄金千两……”她掀起眼帘,露出玩味的神色,“你有吗?”

夜空呆了一呆,道:“我……没有。”

“那就免谈了。”

大厅轰然炸锅,夜空是何等学识,他需要的东西自然是战胜恶魔的关键,可当下她却不肯相助,顿时都没了主意。一时间,议论之声,哀叹之声,捶胸顿足之声不绝于耳。

夜空想了想,说:“但我至少还可以做的了自己的主,如果姑娘不嫌弃,我愿意供你使唤。”

霁初凝望着这个少年,他含笑的眼中似有一丝寂寞,不由得心中暗道:这也是个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人吗?

她手中摩挲着酒杯,嘴上却嘲讽道:“为了这些人,你宁愿把自己卖了?”

夜空道:“这些镇民对我有恩,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救了我,我为他们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话,众人的眼神都纷纷黯然。

“夜空公子……”

“使不得啊夜空公子……”

“要不然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是啊,夜空公子,不可能只有一条路的!”

“我们今晚上山跟那怪物拼了,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

霁初笑着起身,对夜空道:“你的拥护者对你有着迷之信任呢!”说着,她拿起短剑,与夜空擦肩而过,在他耳边轻道,“那,祝你好运了!”

“谢了,姑娘。”夜空苦苦一笑,目送霁初一身素白的笔直背影上了二楼的客房。

进了房间,玲珑一屁股摊在椅子上:“哎呀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终于可以在屋子里睡觉了,这么多天不是睡山洞,就是睡树洞,我都快成猴子了。”

她瞟了玲珑一眼:“你啊,没有公主的命,倒浑身上下的公主病!”

“您倒是有公主的命,可偏偏不懂怎么当公主。刚刚明明有个那么那么那么英俊的随从供你使唤,你看你对他,比冰还冷。”

“那种争斗太无聊了吧,我干嘛要搅和进去?”

玲珑挑亮了灯芯,烛光照得霁初的脸荣荣生光。

玲珑叹了一口气道:“那个美少年,今天怕是有去无回咯。”

霁初冷言道:“你不是累了吗?”

“是啊~”

“那还不睡?”

“诶不对啊公主!”玲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个山不也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嘛,怪物不除,我们不是也过不去吗?”

霁初冷哼:“这个世间,妖、鬼与人类在大天神的庇护下共存,即便是发生矛盾,也不会乱杀没有法力的普通人类,因为这对他们没有意义,反而会损他们的修为。”

“所以说,那个东西一定是魔了?魔最喜欢吃人的灵魂……”

“你还算是有点聪明。”霁初边脱下外衫,随意搭在衣架上,边道,“如果是魔,那他们一般不会在正午出没,他们眼神不好,怕光,你忘了?”

“是啊!那些遇害的镇民一定是傍晚还没下山或者清晨就入山了。”

“这不就得了,我们明天正午过山,不就好了……”

“公主……”玲珑突然表情非常严肃。

“干嘛?”

“我发现一个问题。”

第十章 智慧退天魔(下)

“什么?”

“你好坏啊~你明明能杀了那个魔,却宁愿绕路,留他祸害良民。”

“你终于认清我的面目了?现在离开我还来得及。”

玲珑哈哈笑了一声,道:“我喜欢公主这样还来不及~那些莫名其妙的正义感有什么用啊~公主这般懂得自保,我跟着公主就不会吃亏啦!”

“睡觉吧你!”

霁初手一挥,堆在床尾的被子,“哗啦啦”不偏不倚地盖在玲珑的身上。

玲珑一翻身,不一会就睡着了。

银月如盘,却被腥红的薄云遮住,使原本皎洁的月光透着凄迷的血色。

夜空被镇民簇拥着来到后山脚,他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月光,无声叹息。

大汉左手拿着一把铁锹,右手拿着一截擀面杖走在夜空的身边,其他一干人等各拿家伙紧随其后。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宛若一场胜仗势在必得。

大汉大概是被激动的情绪冲了头脑,并没有察觉夜空的神色,此时对夜空道:“公子,前方就是那个怪物杀害小圆的地方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制定个作战计划?”

夜空苦笑了一下,便问道:“依兄台所想,有什么好计策吗?”

大汉等得就是这句话,能和智者共筹谋,那自然是一件荣耀的事情,便言辞凿凿地讲:“依我看,我们根本不用等那个怪物问我们要不要过去。”

夜空问道:“为什么?”

“你难道没发觉那个问题是关键所在吗?”

“是什么关键呢?”

“回答‘是’,就会被杀死;回答‘不是’,就会迷失方向。”

夜空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大汉只当是他同意了自己的说法,于是继续道:“我估么着,那个问题就相当于是一个契约之类的东西,回答了,就等于和他签了某种约定,就会进入他设定的局里。既然这样,就不等他娘的问题,直接用铁锹打他。”

“还真是……”夜空无奈地笑了笑,“一针见血呢……”

大汉嘿嘿一笑,道:“公子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

夜空又望了望头顶那轮被红云笼罩的月亮,却并没有豁然开朗的表情,神色反而更加难以琢磨。

好一会,他对大汉道:“那如果我们一锹没拍死他,他开口问了问题,我们又当如何解?”

“这……”大汉一下被问住了。

夜空道:“不说话,继续打?”

大汉眼光一亮,大笑道:“对啊,公子聪明,就不说话,继续打!”

“唉!”夜空叹了一口气,对他道,“你确定我们手中的武器,可以致他与死地?”

这是问题的关键,这种农具如何能做驱魔的武器?

夜空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无论是将人的头颅拧下来,还是使人迷失方向,这都是他自身的法术,不会因为我们不回答他的问题而令他不能施展的……”

大汉眨了眨眼睛,似是在思索,想了半天,却好像什么都没想出来,胡乱地摇了摇头,懊恼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夜空懒洋洋地望了望天,嘴角又泛起了他惯有的迷人笑容,不急不缓地说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朵厚云在空中缓缓飘游,渐渐掩盖了半边月亮,透出来的朦胧红色令人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比一辈子还要久。

山间的一处坡度徐缓的山坡上……

大汉以及一众镇拄着农具无声无息,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的山岩下。

山岩下和缓坡之间被镇民无言地围成一个圈,成就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个穿着蓝衫的少年蹲在那里,一个四五岁的童子站在他面前,此时两个人的高度相当,他们就这么面无表情,默默无语的对视。

这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正是镇民们对其有迷之信任的夜空。

童子长得白胖胖的,衣着却单薄,在这冬月里,居然还光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丫。

就这样像是被定格的画面一样,没人出声,也没人动,只有天空在飘移的血色云朵在证明时间正在流逝。

少年和童子相对无言地互相看了许久。

童子终于忍不住,稚嫩的嗓音飘出一句与年龄不符的话:“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还没有。”夜空依旧面无表情。

童子急了:“你要想到什么时候。”

夜空懒洋洋地道:“额,对了,我要想什么来着?在这蹲得太久忘记了。”

童子觉得自己被耍了,怒道:“快点说!你们是不是要从这里过去!”

“哦对对……是啊,我们到底要不要从这过去呢?”

“你在问谁?”

“在问你啊,你说我们要不要从这过?”

“啊呀呀,气死我了!”童子气得直跺脚。

镇民依旧毫无表情地看着童子跺脚,又看着夜空一点不着急的戏谑神情,仿佛在看一场极其无聊的戏。

正在这时,气氛突然起了变化,那个童子的表情从稚嫩可爱变得狰狞,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成了成年男子的声音:“不玩了!我干脆直接杀了你们!”

夜空避开童子的凌厉视线,在他的身体刚开始起变化的时候,电光火石般地在他的额头上贴上一张符咒。

正在长高、变大的童子瞬间停止了变化,他身后抖出来的那对墨黑色的魔翼也只伸展了一半。

与此同时,镇民们的面容不约而同地悚然变色,惊呼也随之而来。

“这是什么……”

“啊~这是……”

“是魔!”

“天魔!!”

“啊~快跑啊,是天魔……”

“啊呀谁踩我的脚了?”

“铁锹不要了,快跑快跑啊~~~”

看到童子魔翼伸展的镇民突然沸腾了起来,神色慌张仿佛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了,刚刚还整齐有序的队伍顷刻间乱成一团,完全没了来时的气势。

一时间,脚踏声、农具碰撞的“砰砰”声,落荒而逃的叫喊声错综交织。他们慌不择路,四散分逃。不一会的功夫,缓坡上除了被丢弃的零零散散的农具还沐浴在月色中之外,就只剩下夜空和那个天魔了。

夜空看着一片狼藉的缓坡,想了想出发时大家的信誓旦旦,不禁苦笑了一下。人类的本性即是如此,不花成本制造声势很容易,但当大难临到自己头上,恐怕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天魔在又恢复安静的山间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努着嘴“噗”地吹了吹自己额头上的那道符,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以为凭一张符就禁锢得了我吗?”

夜空摇摇头,站起身,嘴角含笑,道:“这张禁锢符,虽然是有一定的时效,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一阵风把它刮下来。但看天色已接近天明,我若是一直在你身边念《佛顶尊胜陀罗尼咒》,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你……”天魔显然有紧张,咬着牙不再说话。

夜空漫不经心地绕到天魔的身后,叹道:“哎哎,魔尾都还没有来得及伸展出来呢……想必《真咒》会更有效,你说你还有没有在正午前回到魔界的力气呢?”

天魔咬了咬嘴唇,愤恨地说道:“看来你懂的也不少,明人不说暗话,直说吧,你怎么样才放我?”

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际

“放了你也行。”夜空缓缓地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以后不能出现在这个镇子上,不许伤害这个镇子上的人。”

“好!我答应你。”

“诶?这么爽快?”

“我有选择吗?”

“大概是……没有吧……”

“所以,你现在放了我,我马上回魔界,保证不会在这一片出现。”

“一言为定。”说完,夜空想都没想,就一把揭开了天魔额头上的符咒。

天魔登时大展魔翼,一团黑雾瞬间笼罩了他全身,周遭的空气陡然变得阴郁寒冷。刹那间,整个缓坡的地面都被染成了黑色,连附近的植物都枯萎了一大片。

天魔狞笑着望向夜空,眸中略过一抹杀意:“愚蠢的人类,这么容易就被骗了!”

他半悬着身躯,望了望天空的那轮月亮,又看向夜空继续道:“我们的天魔神须伦大人即将觉醒,他会杀掉大天神迦宇,到时候整个三界都属于我们天魔。我还会信守你这个狗屁承诺吗?莫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免得你到那时死的更惨!你不用谢我,权当是给你刚刚放掉我的报酬!”

说着,他的手掌升腾起一团黑色的雾气,朝着夜空的方向,蓄势待发。

“唉~”夜空叹气摇着头,“就知道魔物是信不过的~”

“哈哈哈!”天魔狂笑道,“你现在才觉悟已经太迟了!”

夜空慵懒地勾了勾嘴角,道:“那倒不一定会太迟……”

“死到临头还嘴硬!”

夜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你能发出招来再说吧!哎……”

接着捡起地上的一截擀面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慢慢悠悠地坐在圈中央,双手合十。

天魔目露凶光,抖手要将黑雾扔出去,却猛地发现,完全用不出魔力,他深一蹙眉,想展翅腾飞,却发现扑闪了半天翅膀居然飞不起来。

“你搞了什么鬼……”

天魔的话还没有说完,夜空已经一串经文呢喃出口,只见那天魔的屁股金光大作,他登时疼得“啊啊”大叫。

天魔此时终于明白刚刚夜空绕到他身后的时候,不止是看看他的魔尾有没有伸展,而是在他魔尾处又贴了一道禁锢符,但也悔之晚矣。符咒令魔尾伸展不出来,他浑身的魔力无法正常运转,自然不能施术。

魔尾,是天魔用来施法的通道,尾巴的数量越多,代表魔的能力越强,最高力量的天魔是五尾,但却只是一个传说,无人见过。

“卑鄙!”天魔破口大骂,“你这个下贱的人类,居然敢玩阴的,在我背后贴符……啊,住口,别念了!”

但夜空却没理他,仍旧闭着眼睛默默地在圈中默念经文。

几段经文念完,天魔已是越来越虚弱,任凭他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各种好话、硬话说尽,夜空就是不理他,只顾着闭眼睛念经。

天色已经接近卯时,天地间的阳气越来越旺盛,天魔已经虚弱地瘫坐在地上。

“人类,哈哈哈……”天魔无力又悲怆地笑了,“你杀了我一个二尾魔又有何用?当须伦魔神觉醒,将会有铺天盖地的四尾、五尾魔出来,你杀得了吗?”

他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人间,将要易主了……”

就在这天魔即将奄奄一息的时候,不知从哪飞来一个单臂一尾魔,以电光火石之势揭开了他屁股上的符咒。他那两条魔尾瞬间伸展出来,魔力周身顷刻运转,令他精神抖擞,“呼”地一声飞了起来。

两个魔对着微微睁开双眼的夜空凄厉地笑道:“受死吧!”

霎时间,团团黑雾笼向夜空。夜空睁开双眸,眸光却淡然如水,那种安然之态,似是完全没有反抗或是理睬的意思。这种笔墨难以描绘的气定神闲,使他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魅力,亦或者……

是他刚刚在地上画的那个圆圈突然升起的金光,照在他的面容上,让他有了天神般的神韵。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此时的夜空真的是无比的俊美挺拔,他漆黑的瞳仁在月色里好像圣裁一样高贵。

天魔攻击了几次,都被那光圈挡下,见他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态,不禁有些迟疑。

后来的一尾魔啐了一口,道:“今天真晦气!现在的人类都变强了吗?傍晚被一个官兵用破铜烂铁砍下一个手臂,现在竟动不了一个毫无法术的少年。”

二尾魔想了想,哈哈笑道:“你激动什么?他毫无法术就是死路一条,单靠《金刚经》法罩护不了多久的!他只是虚张声势,想把我们骇退罢了!”

他说得没错,因为又几轮的攻击下来,护在夜空周围的金色光晕在某一处有了裂痕,像是将碎的玻璃一般岌岌可危。

两个魔的笑容越发邪恶,忽闪着翅膀悬在半空中,目露凶光地俯视着夜空,宛若两头看向猎物的野兽。

他们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黑气,腥红的眸子写满了萧杀,在凄迷的夜色中更加恐怖阴森,他们摆好了架势,开始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两团包裹着刀刃的魔雾凶猛地涌来,映在夜空的瞳仁中,由小变大,仿佛两道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紫气包裹住那两团魔雾,飞向更远的地方,瞬间消弭不见了。两个魔的视线刚要投向紫气飞来的方向,却看到一只笼着紫晕的双翼白虎仿佛从天而降,怒吼着扑面而来。

那白虎的翅膀比两个魔的魔翼足足大了一倍,每扇动一次,都有地动山摇之感。它的瞳孔是紫色的,晶亮无比,利爪像是尖刀一般泛着白光。

刚刚还气势咄咄的魔看见这不似人间的猛兽神色顷刻变了,一口气飞出去老远,尽量与之拉开距离。

夜空睁开双眼,笼罩在他身边的金色光晕此时也分崩离析。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终于来了,差点就顶不住了。”

一阵风吹来,一丝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传入夜空的鼻端,他静静地闻了闻,仍旧端坐着没动。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上,站着一个绝色的少女。

少女一身黑衣,隐在树荫之下,身上虽穿着层层重衣,却难掩她窈窕的体态。她面上虽掩着黑纱,但无须眼见她的容貌,也能想象得到她的天香国色。晨风吹过,她黑色的衣袂曼舞,似幽鬼,亦似天女。

东方渐渐泛起了一线鱼肚白,在不远处的山间,随着一声虎啸,两个魔惨叫而亡。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与每个朝阳即将升起的清晨一样,林间鸟语清脆,晨露晶莹,空气清新。

夜空全身放松,瘫软地躺在土地上,身后少女那摄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他仰头望了望她刚刚站过的树枝,仿佛那缕香气还悠绕在枝头。

第十二章 做你的随从

这无疑是一件足可以轰动小镇的大事,夜空公子独自一人剿灭了两个天魔。天魔的尸体被挂在闹市口示众,当然,由于天魔的特殊构造,他们的尸体在正午便会化成尘埃,消失在大气之中。

但这完全不影响镇民来观摩的热情,清晨刚过,闹市口已经水泄不通,欢呼声响彻天际。

大家呼喊着大英雄夜空的名字,将他的身体抛上抛下,几条大汉不顾他的反对,举着他在每一条街上游行。

“啊,吵死了!”霁初使劲地翻了个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早知道就该让那些魔把他们都吃光!”

玲珑端着早餐进来,看到霁初在床上像一只蛹一样翻来覆去,叹了口气道:“干嘛跟被褥过不去,睡不着就起来吃早餐啊~”

霁初的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玲珑走到她的身边,从上面仰视着她的脸,霁初嫌烦地慢慢将视线移向玲珑。

“别烦我。”

一句非常不耐烦的声音结束后,霁初又陷入了沉思。

清晨动用了体内不知名的力量,让她觉得那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灵力更加肆虐地在她身体各处游走,仿佛这股外来力量已经想要在她身体里安家了。

只一招杀死了那两个魔,明显让她觉得发泄不够,带着马上就要再破坏点什么的冲动,她必须表现得无精打采,才能好好压抑住那种欲望。

“天魔神,须伦……”霁初呢喃自语。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讳,她穿越以来,从未听人提起过。如果那个小魔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冠以“神”的名讳的魔,他的能力竟可以杀死大天神?!他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吗?

所以说,将世间所有有修为的人、妖、鬼都聚集起来,统一指挥,对抗魔神须伦,便是开启御狐令终极形态的奥义吧。

然而现在,她离开了蓝宇尊,并憎恨着他。使他体内的御狐令无法升级,他想要调动鬼力,只能和鬼契约,而那些不愿意契约的鬼,便可以不受他的命令。那么,对付魔界的话,就会变得束手束脚了。

蓝宇尊会更恨自己吧!

霁初这样想着。搞不好,因为御狐令不能升级,他的能力无法达到与神抗衡程度而被天魔神杀死也有可能。

“总觉得是我害了他啊~”霁初撇了撇嘴,自言自语,“我是在背负着拯救世界的责任吗?别逗了~凭什么是我啊?”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请问,可以进来吗?”

听到这个声音,霁初皱了皱眉,将视线移向门口,一个嘴角含笑的蓝衫少年端立在那里。

“你不是已经进来了吗,还问什么?”

霁初掀起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发髻因为刚刚翻来覆去而乱糟糟的,几缕发丝垂了下来,睡眼惺忪的反而徒生媚态。

夜空怔怔地望了一眼,又慌乱将视线投向地面,谦恭地说道:“我是敲了门的,只是姑娘没有听到。”

霁初站起身子,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我没回你,你就别进来啊!”

“见你没有回音,我是有点不放心姑娘你,所以就进来了。”

霁初一挑眉,原本上挑的吊眼更加上扬,但即便如此,她美丽的容貌也没有因愠怒而扭曲,仪态端庄,却不失生气。

“我有什么好让你不放心的?”

这“让你”二字音调颇重,明显是对夜空抱有一丝不屑。

夜空沉吟了片刻,像是有什么想说的话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说了一句:“是是,姑娘的法力无边,确实不是我能担心得了的。”

“你还有别的事吗?”

夜空上前一步,单膝跪在霁初的身前,霁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只听夜空道:“我是来履行承诺的……”

“什,什么承诺?”

“昨晚的承诺。”夜空膝行两步,到了霁初的跟前,“做你的随从,供你使唤。”

“开,开什么玩笑?”霁初压根都没有把昨晚在饭庄的事当真,这个人居然还记到现在。

夜空仍旧跪着没动,仰着头看向霁初的眸光是说不出的真诚和坦率:“不是开玩笑,那时姑娘说你要大宅一座,良田百顷,奴仆五十,黄金千两。现在,你帮这个镇上的人除了害,自然要得到这些报酬。”

“哦?是吗?”听着身着破衣烂衫的少年这样一说,霁初反倒来了点兴致。她的目光上下扫射着夜空,像是刚找到了一件新玩具。

夜空见霁初的眼神有些诡异,也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发现没什么特别,便问道:“姑娘觉得我是哪里不对吗?”

“哈~”霁初讽刺地一笑,“我在看你把钱放哪了。”

“就是我。”

“就是你?什么意思?”

“我会跟随姑娘,姑娘要的东西,我会慢慢给姑娘赚到……”

哈,原来是一张空头支票……

霁初凝视着这个满口大话的少年,他应该是有点学识,也应该有点头脑,但却很浮夸。果然是男人信口开河的特质在哪个时代都一样么?

正在思考这些的时候,霁初无意识地“啊哈~”一个哈欠从嘴里漏了出来。

果然是睡眠不足啊……

夜空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霁初的脸,此时见她打完哈欠时,眼角还挤出了几滴晶莹的泪花,这因为困倦而萌呆的模样让他嘴角的笑容竟然变得有了些许的宠溺。

他柔声道:“要么我服侍姑娘休息吧。”

“不必!”霁初挡开夜空扶过来的漂亮白皙的手,语调平平地对他说,“我是个路人,打这里经过,那个山头是我的必经之路,我为了自己走得舒畅就把挡路的魔物除了。所以你也不必客气,报酬之类的,你就忘了吧。”

“可是……”

不等夜空把话说完,霁初截口道:“我是什么人,要去哪,你全然不知,将来是不是会有性命之危亦不可知。所以我劝你安分地留在这个镇上,做这个镇子的大英雄,这不是很好吗?”

夜空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子,向霁初的脸颊伸出手来,霁初下意识地一躲,他的笑容一变,便绽放得像夏日的玫瑰一般好看,霁初本来因为困倦脑子就有点木纳,这妖娆的笑颜便令她微微一怔。夜空的指尖就此碰触到了霁初的眼角,轻柔地为她擦拭了哈欠挤出来的泪花。

温柔的触感让霁初有点恍惚,印象中还没有谁以这般柔情对待过她,所以这股不在记忆中的柔和感觉让她不安甚至不快………这大概就是被称为“不习惯”的感觉吧。

于是,她皱着眉又躲开了。

夜空开口道:“我认为姑娘拒绝我的原因并不是想让我在这当什么大英雄,而是姑娘不信任我,姑娘觉得我实现不了我许下的那些诺言。”

他还真聪明,一眼就看穿了。

霁初扯了扯嘴,道:“是又怎么样?”

第十三章 三个尘埃鬼

“是的话,姑娘就更应该收我做随从。”

“为什么?”

“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如姑娘所想,只会说大话。”

霁初呵呵一笑,含笑的眼中,添上了一层冷峻的光焰,一字一缓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测试?你说不说大话又与我何干?”

说完,她不等夜空回答,忽一抖手腕,墙壁上的窗子“啪”地开了,随着她一声断喝“出去”,夜空整个人就像牵着线的木偶一样“嗖”地顺着窗子飞了出去。

接着,只听窗外街上传来一个女子的爆喝:“是哪个天煞的……”话到此时,口吻又马上变了,“哇,夜空公子~天哪,夜空公子在大街上把我推到了……”

然后是夜空狼狈的声音:“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女子又说:“夜空公子~不要害羞嘛,你喜欢人家就直说,大白天的在街上把人家压在身下……诶呀,人家会不好意思啦……”

夜空的声音更加慌张,连忙道:“不是的,我只是不小心撞到姑娘。”

“没关系啦,你不要解释了,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今晚你来我家好了……”

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诶,原来夜空喜欢体型肥硕的啊?”

“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好运气,好想被夜空推倒。”

“是啊,便宜那肥婆了!”

“夜空公子,也看看我吧!”

“呜呜呜,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

霁初翻了翻白眼,狠狠地呢喃了一句:“无聊!”再一抖手腕,窗子又“啪”地一声,重重地关了起来。她钻进被子,将被子蒙住头,又念叨一句:“真是蠢得要死!”

站在街上一脸尴尬的夜空,视线透过他面前春情荡漾的胖女孩,望了望霁初的窗子,叹了一口气。

║║║║║

那多半是从儿时就有的一个梦境。

伴随着霁初至今,总是在她觉得即将忘却的时候,再一次的出现。

记得那个梦是这样的……

“小初——”

耳边响起一声类似于神邸一般的男子的声音,在呼唤着霁初的名字。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发现周遭轻慢的飘零着粉色的樱花瓣,一个一身樱花色衣装的,笑意温柔的古代男子坐在花瓣之间。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不走不行吗?”

当时,她是这么问的。

结果男子回答说:“不行喔……小初……”

话语中溢满了了延绵不绝的悲伤。

他好美好美……

他的美是霁初活了十六年都没有见过的美。

瀑布一般的长发如同墨染散落在腰间,他睫毛浓密纤长,一双犹如夜空一般漆黑慧黠的瞳仁闪着光芒。

加上白皙光滑的肌肤,淡色的唇上虽饱含笑意,却但似乎有些疲惫。

他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感觉是从天而降的神,温暖直叫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怎么才能不走呢?”霁初又问。

听到她的问话,男子轻轻的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对她说:

“这是我们的约定,在下一个轮回,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说着,他的脸上涌现出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无比妖艳的笑容。

“我应该……好好爱你的……抱歉……”

男子抚摸着霁初的头发,缓缓的说着。

好像是临别的告白一般令人感觉悲伤,这种悲凉不断的涌来,溢满着霁初的胸口。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但这些话却在霁初的身体里不断的循环,慢慢的淹没了她的脑海,好似要融入到她每一滴血液中。

“不要走!”

霁初使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挤出这个声音。

那个梦,伴随了霁初好多年,她一直不知道梦中的那个男人是谁,因为每次醒来,他的五官就在她的脑子里变得模糊不清。

只是记得这个人似乎对她倾尽了尘世的所有温柔,却无法挥去离别的伤感。她觉得她好像应该想对他说一句什么话,可是每到此时,她便会醒来,连带着自己想说什么也记不得了。

虽然已经醒了,但难过的心情让霁初一动都不想不动。她闭着眼睛,感受到周遭的黑暗,估摸着应该是午夜了吧。想到这里,她就更不想睁开眼睛了,只想延续梦中悲伤的余温,把剩下的眼泪流个痛快。

默默无声的留着泪,思考着梦里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突然,一股异香传来,她睡意忽浓……

安静的午夜,万籁俱寂,夜风吹过,植物的枝丫无精打采地晃了一晃。

房门突然“啪”的一声敞开,紧接着就是一股带着灰尘的狂风吹进来。

那风中带着的确实不是砂砾,不是尘土,而是灰尘,就好像很久没人住的房子突然打开房门所扬起的那种尘埃。

然后,三个穿着深色紧身褂子的男子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他们个个长相妖异无比,不属于人类的苍白面色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其中一个低声说道:“她这么快就能睡着吗?”

另一个答道:“你信不过我的迷香?”

“不是,只是不敢相信会这么容易得手。”

三个鬼步履轻盈地走到霁初的榻前,俯视着躺在上面沉睡的少女。

一个男子阴森地笑了:“果然是心宿,连睡相都这么美!”

三个人站在那里紧紧地盯着少女的睡颜好久。

其中一个用力的扯着自己的衣领,喘着粗气道:“可恶,我忍不住了!”

“心宿的味道太香了!”

男子们一边议论,眼瞳中一边散发着犹如饿久了的狼一般的光芒。

“把她带回去吧!”

“不行,她的香味要让我发狂了……”

“忍着点,这里不安全!”

他们就这样轻声对话,讨论要不要将霁初掳劫,其中一个终究把持不住地将手伸进了霁初的被子,望向霁初面庞的视线稍微顿了顿,迟疑地说道:“你们看,她好像哭了……”

“怎么你心疼了?”

这句话令欲望盖过了爱护,三个鬼发出了野兽般的低鸣。

“我要不行了……”那个碰触过霁初肌肤的鬼,发出困兽般狂乱声音。随即,他的眼瞳发生了变化,黑色的瞳仁渐渐扩大,慢慢的覆盖了眼白,使得整个眼珠都漆黑一片,被烛火映着,散发着恐怖的光,“我现在就要进入她!”

说着,鬼们掀开被子,看着属于少女的光洁如玉的肌肤,散发着比刚才更诱人的味道。另外的两个似乎也控制不住了,他们的眼瞳也开始变化,渐渐的,三对全黑的宛如玻璃般的眼珠盯着霁初的身体。

第十四章 醉似梦亦真

漆黑静谧的夜晚,除了男人的声音之外,安静可怕。

但就在三个失去理智的鬼在疯狂亲吻一个少女——“吧嗒……”一个茶碗放在木质案几上的声音极其违和地响起来。

三个鬼同时停下,辨别声音的来源,接着——

“我的枕头还好吃吗?”一个如珠落玉盘的少女之声缓缓响起,带着不屑和厌恶。

男人们猛然回头,见到霁初一身雪白的纱衣端坐在圆桌边,桌上是一盏饮了一半的清茶。

她半垂着眼帘,用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毫无顾忌地扫视着他们。

接着,她冷不防歪嘴一笑,发出了冷漠的声音:“连幻术都不会施展的低级鬼,妄想用迷香迷晕我,你们的勇气是打哪来的?”

三个男人愣了半天,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再去看床榻,上面除了被他们掀开的被子,只有一个被他们撕咬得面目全非的枕头。

“该死,中了幻术!”

“她不是人类么?为什么会施术?”

“我怎么知道?”

“不是对手,快跑!”

三个鬼迅速地商量着。

霁初冷眼看着眼前这三个令她无比厌恶的鬼,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身体里的强大力量蠢蠢欲动,仿佛是将要冲破牢笼的猛兽,令霁初的眼眸浮现出汹涌的火焰。

一直靠破灭喜怒哀乐来保持那力量的平衡,防止它成为操纵者,令自己暴走,霁初对什么都表现得毫不在意。然而,这三个跑来侵犯她的低级鬼,无疑是惹怒了她。

“你们的理性就这么容易丧失吗?”霁初虽然仍旧坐着没动,但手上已有了动作。

三个鬼明显感到了霁初的杀气,自知完全不是对手,如果逃跑的话,也未必能逃得出去,于是纷纷下跪求饶。

然而,他们越是表现得卑微,就越令她反感。看着那一张张因为懦弱而乞求生命延续的脸,她就有一种要将他们撕碎的欲望。

而事实是——

她真的那样做了。

根本没有给他们半点机会,她发动了体内鸿大的力量,一双手因为染满了紫色的灵气而变得暗沉。只见她双手一展、一捏,“砰、砰、砰!”三声巨响,三个鬼立刻化成一缕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个卑微无耻的尘埃鬼,继续当你们的尘埃吧!”

但是,即便是如此,她凶残地杀了那三个前来侵犯她的鬼,却仍旧没有令她舒畅。她还想杀戮,体内的力量宛若已经决堤的洪水,刚刚把它放出一部分,便令更多想要释放的力量彭拜高涨。

霁初的双眼发着紫色的光芒,她感觉已经无法控制那股力量了,那强大的灵力马上就要成为霁初的主人,使她变成傀儡。

虽然她内心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她此时已经无法控制。

她不由自主地抖手打开窗子,想要飞出去再找些人杀,却在此时,身体被一个男人从背后抱住。

一股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涌入鼻端,好像,在和蓝宇尊大婚那天闻到过……

那个人是不是蓝宇尊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那股熟悉的味道令她的情绪缓缓地稳定下来,但因为刚刚被力量冲击,使身体像是崩坏一般被烧得灼热,她的目光变得迷离。

迷蒙中,只记得那男人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她半阖着双眼,朦朦胧胧地瞧见了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头,她抬不起来,也顾不上抬头瞧他的脸,只顾着贪婪地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那股,如清泉如甘露如初雪般的清新甘冽的气息,沁她的心脾,舒她的经脉,她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她的皮肤接触到男人的身体,令她觉得更心旷神怡,不舍得离开。她的鼻尖,抵着男人的肩头,深深地呼吸。好闻的冽雪般的味道让她迷惘,在极端的舒适之中,她不由自主张开嘴狠狠地咬了那个男人一口。

他不说话,也不动,任肩头的齿痕深红,几乎沁出血来,而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又抚摸了她的长发……

不想,再杀人了。

不想,破坏了。

好累……

渐渐地,她睡着了。

霁初做了一个深而长的春梦。

梦里,她和蓝宇尊在轻罗纱帐中如鸳鸯交颈,抵死缠绵。月光打在他玉琢般的容颜上,美得惊世骇俗。他再也不是那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而是微扬嘴角,似笑非笑,眸中溢满了爱意,深情地望着她。她躺在他的身下,也望着他。他的紫瞳如童话里的星空一般泛着醉人的波澜,他垂下来的白发,像是华美的月光。

……

眼睛,缓缓睁开,霁初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逃亡路上的一家客栈里。

玲珑那张水蜜桃一般的脸闯入了她的视线。

“太近了,笨蛋!”霁初呵斥了她一声,坐了起来,“真是的,你要贴在我的脸上了。”

“公主~”玲珑的声音颤抖,口吻极其委屈。

她本来就比霁初小两岁,当下也才14岁左右,根本还是个孩子,这个委屈的样子让霁初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不是在说你,只是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呀。”

“还不是担心你么,你怎么无缘无故昏倒了?”

“我昏了多久?”

“两天多了……”

猛然坐起来,让霁初有点头晕眼花,她扶了扶额头:“居然这么久……”

那个美梦让她意犹未尽,心中还暗骂对方怎么是讨厌的蓝宇尊!她思忖着,为什么以前没有觉得蓝宇尊那么美?想了半天,觉得应该是表情的缘故。梦中蓝宇尊的表情不是愤怒的,而是温柔的,所以才柔化了他的戾气,令他美艳动人。

她叹了一口气,梦终究是梦,和现实差得太远了。这么想着她无意识地望了望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应该是夜里。

夜里……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掀开被子看自己的身体。印象里好像和一个男人亲密接触了,那时候只贪恋那种舒服的感觉完全没有反抗,现在想起来背后却一阵发凉。

第十五章 又来不速客

衣服穿得好好的。她又蹦起来看床铺,没有落红的痕迹。

她长出了一口气。

那,昨天那档子事……到底是在梦里发生的,还是真的发生了?

天哪,完全搞不清了!

玲珑看着她诡异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霁初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了抓玲珑的手腕,口气颇急地问道:“你发现我时,我有没有衣衫凌乱什么的?”

玲珑眨了眨眼睛:“没有啊,你就好好的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是枕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狗咬碎了,桌上、椅子、地上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灰……”

霁初苦笑了一下,那可是一场战斗的现场呢!

这时,玲珑起身,去桌上端了一个瓷碗,小心翼翼地递给霁初,说道:“这个药公主先服下吧。”

霁初拿在手上看了看,棕色的汤汁,还有点点温热,抬头问道:“什么玩意?哪来的?”

玲珑答道:“是夜空去山上给你采的药。”

“夜空?”霁初纳闷地望着玲珑,药还是没敢喝。

一提到夜空,玲珑似乎就是一脸春心荡漾,蜜桃般的脸笼上一抹红晕,她点点头道:“他好厉害。”

“你那副蠢样给我收起来!”霁初把药碗放到床沿,对玲珑没好气地说,“发春也给我有个限度,看到长得还不错的男人你就迷失了吗?”

“什么啊!”玲珑翘起小嘴,不服气地说道,“是夜空救了你好吗?”

霁初一脸鄙夷地看着玲珑:“他救我?”

玲珑说道:“那天你晕倒在床上,我怎么都叫不醒你。急急忙忙想要请个大夫,他从背后叫住我,哇那声音好好听……”

霁初咬了咬牙:“给我说重点!”

“哦。”玲珑撇了撇嘴,继续道,“我说你晕倒了,他说他略懂医术。我就想反正这个镇子我又不熟,都不知道去哪请大夫,他懂医术,那最好了。”

霁初觉得又气又好笑,自己生命垂危,这个她唯一能依赖的女孩竟然这么草率地把她的生命交给了半路上遇见的一个自称“略懂医术”的人,这个世间还有什么人能靠得住。

见霁初没说话,玲珑继续道:“上了楼,你的气息缓慢虚弱得像是已经死了,我吓得当时就哭了。”

霁初蹙着眉,看着玲珑,听她接着说:“还好夜空的神色并不慌张,让我才稍微有些安心。”

这个确实,夜空好像从来都没有过慌张急促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知道他是能力大到让他有如此的自信,还是因为只是心宽而对什么都不在意。

想到这,霁初叹了口气道:“光不慌张恐怕救不了我吧?”

“你听我说完啊~”玲珑道,“他拿出了一包银针,在你的身上扎了扎,你的呼吸就均匀了。我问他你怎么了……”

霁初截口道:“他又怎么说?”

“其实他说得我也半懂不懂的……”玲珑若有所思地说道,“大概就是说,有一股不属于公主的强大力量,想要进入公主的任督二脉,而作为人类的自身防御,两大主脉为了不被侵入,便自动关闭了一些大穴,公主才会血脉不通,晕倒了。”

霁初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夜空这个人确实知道的不少,但却让她觉得他在有意的接近自己,他抱有什么目的,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却令她猜测不到。

如果说他也想得到御狐令,那也太不自量力了。没有过修为的普通人,就算拿了御狐令也驾驭不了它,反而会被它反噬,性命都可能不保。但凡知道御狐令这件事的人,都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你怎么还不喝啊,公主,夜空说让你醒来就服下的!”

听着玲珑着急的声音,霁初缓缓地抬起眼帘,道:“我昏迷了两天?”

“是啊。”

“这药还是温的,说明是刚熬起来不久。”

“是啊。”

“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醒?”

“夜空说的啊!”

“他怎么知道?”

玲珑晶亮的眼睛闪出了感动的情愫:“夜空是每隔一个时辰就来给你把一次脉,你昏迷这两天,他都没休息过……最后一次把脉,他告诉我可以熬药了,你很快就会醒。”

霁初一口气把药喝了,然后将空瓷碗塞给玲珑:“我说,你的感动点也太低了吧!”

很意外,药并不苦,好像还为了让它口感更好一点,加了些薄荷。霁初喝了之后只觉得从喉咙、食道到胃都有一股凉意,原本被那股力量灼烧的炙热感、痛感以及烦躁感都消散了很多,连气息都顺畅了许多。

“我说公主。”玲珑站起身,一边把碗放桌子上,一边开始喋喋不休,“你没有觉得夜空公子真的是个好人吗?他和我们萍水相逢,却不眠不休的帮助我们。还亲自去山里采草药,有几味药据说要登顶才能采到呢~我说给他钱,他也不要,只是说应该的。你说,这怎么会是他应该的呢?”

霁初始终没有搭话,玲珑转头发现她在发愣,大喊了一句:“公主你在想什么啊?”

“没。”霁初音调平平,懒洋洋地回答了一声,“我只是有点困。”

“你都睡了两天了,还困啊……”

那个“啊”字只落了一半的音,她就毫无征兆,突然地“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须臾,地板上传出了沉睡的轻鼾。

霁初坐在床上暗骂:“真是烦死了,这次来的比上次那几个尘埃鬼法力大好多。居然昏睡术用得这么猛……”

她一边在心里大骂“这些鬼就这么想要御狐帝这个头衔吗”,一边思索什么鬼善用幻术。

昏睡术,是幻术的一种。一般昏睡术用得登峰造极的族群,都是以幻术为根本来修炼的……

一不留神“哈啊~”她打了个哈欠,思考也跟着哈欠停止了。

打完哈欠稍微有点神志的霁初,突然想到现在可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想到这里,她抓起短剑,一个飞身上了房梁。感觉那一碗药喝了,那股力量温顺了很多,当下完全可以驱动一部分来抵御昏睡术了。

风,微弱却冰冷地流淌进来。

鬼正在逼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霁初紧紧的握着短剑,躲在房梁上屏息观察房内的情况。

窗外的月光洒在屋子里,照在案几的铜镜上,铜镜渐渐的有了变化。

镜内反射的物品变得扭曲变形,下一个瞬间,一个男子出现在房间中央,他身上散发着的青色雾气也随之渐渐消散。

第十六章 御狐令易主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寻找什么,但动作又不敢太大。霁初在房梁俯视着他的背影,他黑色的长发像是很懒得束一样,非常随意地束在脑后,穿着一身黑色绣着山茶花的罩衫。

看着这个背影,霁初放松了不少,这人认识。

灵气晕的颜色、衣着的品味、束头发的方式,除了蓝宇尊的贴身护卫花落还会是谁?怪不得昏睡术用得这么好,他和另外一个护卫都是镜鬼,自然是用惯了幻术

花落站了片刻,想要回头,却一下子愣住了,只见自己的脖子上,已经架上一支笼罩着紫色灵晕的短剑。

“别动!”

霁初低吼,将短剑又逼近了一点。

花落听到霁初的声音像是非常意外又很迷惑:“霁初?!”

“你若是来寻我的,要么我现在杀了你,要么你回去告诉蓝宇尊,我不会做他的妃子的。”

花落稍显紧绷的肩膀听到这句话放松了下来,他缓缓的回头,露出了一抹不羁的微笑。

这个俊美的男人,有个特别大的特点,就是一副嬉皮笑脸无赖的模样,像是脸皮厚得穿不透,以致于多么紧张的气氛都会被他调和不少。

“霁初大人~”花落微微颔首表示敬意,“我不是来寻你的,确切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

说着,他的目光被架在自己脖子上这支短剑吸引。

短剑并不稀奇,但上面的紫晕却好像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此时,铜镜再次扭曲,房子中间又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子。

霁初没有多想,一抖手,飞出一团紫色的烟雾绳索,顷刻间套在了那黑衣男子的脖子上。紧接着,单手一个印,那雾锁又勒紧的几分。

黑衣男子明显没料到自己会被擒,先是一愣,然后目光向烟雾锁飞来的方向投过来。

他看到花落被霁初用刀架在脖子上,更是愣在当场:“花……花落?你怎么在这?为什么霁初大人也在这?你们俩这造型是……”

“哈!”花落忍不住笑了,“透也来了,真好!咱俩今天居然被霁初大人给擒了。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你们两个到底是来干嘛的?”

霁初一道凌厉至极的视线射向透,双眸之中精光大作。透只觉得这目光让他浑身一震,宛若万剑射来,不知如何躲闪。

“你们不约而同的跑到我的房间来找什么?难道铺天盖地的通缉令还不够吗?”

“通缉令?”花落一怔,又恍然大悟的模样,“那应该是王爷们下的。”

“不是蓝宇尊要抓我?”

“霁初大人……”透想上前一步,但霁初一个瞪眼,他便不敢动了,只能站在原地继续说,“陛下从没有说过要抓你。”

一直以为是蓝宇尊咬着自己不放,现在听到不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霁初的面上露出了转瞬即逝的寂寞神色。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没好气地问道:“蓝宇尊都不抓我,那几个王爷抓我做什么?”

两人都没有吭声,似是都在等对方先说。

霁初眸光转动,心中暗暗道:对啊,他们抓自己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蓝宇尊放她走,就等于是宣布御狐令不要了。但御狐令之于蓝宇家族,不仅仅是一段姻缘那么简单,它还代表着权利和地位。

御狐令跟着九尾狐妖王几百年轮回一次,每一次轮回,他都毫无意外地和心宿顺利结合。这千万次轮回,也给这个家族带来了不可撼动的地位。但如今,九尾狐妖王和心宿的关系比以往都要僵,如果御狐大帝的宝座被别人夺去,那这个家族都要对别人俯首称臣。

所以,作为九尾狐妖王的族人,一定是打算先稳住她这个心宿,至少不要让大权旁落。

想到这里,霁初咬着牙说道:“蓝宇家的人真是贪婪无耻啊!所以,蓝宇尊对他的弟弟们下达的这个通缉令是默认的咯?”

两人又没有吭声,只是同时摇头。

“你们俩哑巴了?大半夜潜到我这里来,还动用了昏睡术,却又屁都不放一个!”

“哎~”花落叹了一口气,道,“透,你跟霁初大人说吧,我现在全乱了。”

霁初望向了那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护卫,平日里一脸严肃,现在眉宇间却蔓延着一种淡忧的神色,眸光投向了月色倾洒的窗外。

只听这个叫透的镜鬼缓缓说了一句令霁初极为震惊的话:“陛下他……不见了……通缉令是在他不见之后发出的。”

“什么意思?”霁初一时间没懂,“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陛下在你走后生了一场病。好转了一些后,他便不见了。我们当时只以为他是想亲自寻你,并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

霁初眯着眼睛等他继续说。

“诶我说霁初大人。”花落插话道,“你能不能把我们两个放开,你这样用刀逼着我,我好紧张。”

“别动!”

剑锋已经碰到了脖子,花落立刻禁声了。

透继续道:“直到有一天,整个妖鬼界都感受不到陛下御狐令的气息了。这对于我们妖鬼来说,等同于天塌。我们四处寻找陛下的下落,但御狐令之息已经不在,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人实在太难了。”

霁初收起了刚刚凌厉的目光,口气稍有缓和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找到我这里?”

花落低头望了望脖子上的短剑,道:“因为这几天,我和透隐约的感觉到了一丝御狐令之息,特别微弱,微弱道只有我和透能感觉得到。”

原来是顺着御狐令的气息找来的……霁初心中暗自琢磨,那么之前那个抱紧她的男人很可能就是蓝宇尊。但是,他明明那么讨厌她,为什么又要救她?而救了为什么又要走?既然他的护卫感受到这里有御狐令的气息,那么他必定还在附近吧……

霁初的思绪还在纷乱中,花落的一句话又让她脑袋“嗡”地炸开了。

花落说:“真的没有想到,御狐令会在霁初大人的身上。”

“什么?!”

她身上这股神秘的强大的力量竟然是来自于御狐令!

第十七章 御狐帝失踪

御狐令作为大天神的信物,是为了九尾狐妖王而制。虽说是公平竞争,但九尾狐妖王似是大天神选定的人,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去考虑它真的不在蓝宇尊的体内会出现什么问题吧?

因为御狐令的所有术法都与蓝宇尊的灵气相连,那么御狐令不在,他会变成什么样?

霁初收了对两个镜鬼的禁锢,陷入了混乱的沉思。

可以自由活动的两个镜鬼,见到霁初一脸愁容,也没有出声。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正在此时,一阵温柔的敲门声传了过来。

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敲了几声,没人回应他,门外的人似乎稍有迟疑,但不甘心似的又敲了起来。

霁初眯了眯眼睛,对透和花落轻吼:“还有谁知道我在这?”

两个人神色凝重地地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不准动。”说着,霁初移步门口。

花落一脸谦恭地说:“是是是,火烧屁股都不动。”

霁初站在门边,手握短剑,对着门缝轻轻问道:“谁?”

“霁初!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霁初喜上眉梢,随着门打开,一股清风拂过面颊,带着花的芬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发飘逸的翩翩男子。

风从他的身后吹来,无数的樱花瓣飘进屋内,霁初的头发朝后飘起,她轻轻的眨了眨眼,对男子微笑。

男子的青丝好比蝉翼般美艳,如同柳丝般飘舞风前。他用无比温柔的眸光望向霁初,一身樱花色的长袍加身,倜傥、风流、不落凡尘。

“真寻!”霁初轻轻的唤他,眼眸微动,目光幽幽,竟有些柔婉之态,那口吻中还带着一丝惊喜之色。

花落轻瞟了一眼,嘁了一声,道:“他怎么来了?”

“小霁初,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真寻被霁初拉着,进了屋子,抬眼看到坐在凳子上的透和花落,微微一愣。

“喂,樱鬼,你是怎么找来的?”

没理会花落略带醋意的问话,霁初对真寻问道:“难道你也是感受到御狐令的气息找来了?”

不等霁初回答,花落不屑地道:“他怎么可能会感到御狐令的气息,他又没有和尊大人缔约。”

霁初瞪了花落一眼,对凤真寻问道:“蓝宇尊失踪的事,真寻你知道吗?”

凤真寻精致的眼眸看了看花落,又看了看透,说不清那神色是担忧还是忧愁,缓缓地道:“我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霁初随之眉头深蹙,心头莫名地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抿了抿嘴,等待真寻接下来的话。

真寻看着霁初的眼睛,对她道:“尊在最不该失踪的时候失踪了,这件事太诡异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其他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他不可能不知道天魔神即将觉醒的事,如果这时候他选择逃避,那么就相当于告诉魔界,人间将不战而降。如果须伦拿到人间这块地盘,将人、鬼、妖都堕化成魔,想必大天神迦宇也扛不住吧?”在另三个人失望的神色中,真寻的表情一变,温柔得像个大哥哥般地说道,“然而我认识尊几百年,我所了解的他,绝对不是不战而降的人。”

霁初道:“那真寻的意思是?”

“我怀疑他出了意外……”

蓝宇尊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即便他对霁初冷漠,甚至是一脸不耐烦,但是他绝对不可能是个不战而降的人。这一点,连霁初都不得不承认。

然而现在,御狐令也从他的体内脱离,因为霁初没有心爱的人,所以它可能自动寻到了心宿的身体,继续供给大天神赋予的力量。

所以说这件事就越来越理不出头绪了,这御狐令是蓝宇尊自己不肯要,还是因为他出了什么意外,被逼离开了他的身体?

“可恶!”霁初低声骂了一句,“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该不会是死了吧?”

“没有死!”花落道,“确定他失踪的时候,我和透就去过阿鼻了。和真寻这种通过渡劫一直留在人间的鬼不一样,九尾狐妖王是大天神钦点要参与轮回的大妖怪,所以他如果死了就肯定要去阿鼻的。”

“所以那里没有他?”

“是的,没有,这个轮回以来,从没去过。”

头绪又断了……霁初又望向真寻,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令她着急:“真寻你还有什么想法,一口气说了吧,我可不是弱小到会被吓哭的小女生。”

“我不是不想说……”真寻叹了口气道,“只是我不愿相信是这种可能。”

三个人的目光一齐投向真寻。

真寻道:“我怀疑他被天魔掳走了……”

“开什么玩笑!”花落大叫,“我还以为你在担忧什么。陛下是九尾狐妖王好吗?他会被魔物掳走?!”

“可是……万一遇到了五尾魔……御狐令现在只是初级阶段,想对付五尾魔恐怕有困难。”

“五尾魔?”花落道,“真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虽说世人无人见过五尾魔,连四尾魔都很难遇到,但没人见过不代表没有。”凤真寻似乎也同意透的想法,“传说上古时代,五尾魔和天魔神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花落一副饶了我吧的神情道:“这种传说里的东西都能被陛下遇到,那他也太倒霉了吧!”

“不是他倒霉。”凤真寻道,“是因为,他是御狐大帝。霁初走后,他病过一场吧?在你们印象中,他生过病吗?”

透和花落摇头。

“他生病这事本身就很蹊跷。”

“你是说,陛下生病是魔物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我虽然不敢这么说,但是总觉得这些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啊——”花落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脸上浮现出憔悴疲累的神色。他望着自己的同伴,同样被赋予追随九尾狐妖的使命的镜鬼透。

九尾狐妖王每次轮回,都会有两个大天神钦点的天将化身为镜鬼跟随在他的左右。算是保护他也好、陪伴他也好、给他出谋划策也好,总之应该算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很可能会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基友吧……

因为参与轮回,必须要失去前世的记忆,所以大天神给他们的补偿是,轮回一次,他们的术法都会秉承前世并更加高一个层次,九尾狐妖王亦是如此。

第十八章 樱鬼缔侍神

虽然他们不能,当然这是道义上的不想和九尾狐妖王争夺心宿的感情,但他们却觉得,肩负着大天神的使命,与九尾狐妖王这种帅到没边儿的大妖鬼一同进退,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然而,今天,此时此刻,他迷茫了。他稍显疲惫地对透笑道:“兄弟,我们被主人抛弃了呢……”

“别这么悲观吧。”透回答道,“虽然这次轮回发生了很多突发状况,但在找到陛下之前,先不要下定论。”

“是啊,状况还真多呢!”花落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霁初道,“心宿大人,你真的不爱他吗?”

“爱谁?”霁初明知故问。

“你那上天注定的夫君——蓝宇尊。”花落凝睇着霁初,表情少有的严肃,“你们不是每个轮回都爱得死去活来吗?”

屋子里此时很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回答。虽然无论她回答是,还是不是,蓝宇尊都不会马上出现,但他们似乎还是很想要个答案。毕竟,只有他俩爱着,御狐令才能开启,才有跟魔界抗衡的筹码。

“爱不爱呢?”霁初清冷的眸子向斜上方看了看,又低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难道我说爱他,他就会爱我吗?”

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蓝宇尊心里,曾经有过一个刻骨铭心的人。

霁初见都不说话,便继续道:“你们可知道,我在天阙宫这半年内,听得最多的三个字是什么?不是‘蓝宇尊’,而是‘楚白咲’。那是蓝宇尊最初的恋人,他之所以总是对我一脸不高兴,难道不是因为我妨碍了他们双宿双栖吗?他们本是珠联璧合,但蓝宇尊却肩负着必须爱我的这个狗屁使命,他不能违抗大天神,自然将愤怒转移给我了,不是吗?”

空气很凝重,霁初的话令所有的人深思。

他们都见过楚白咲,她是个如暮烟如晨霭一般缥缈美丽的女人,光彩耀目,令人心生涟漪。也见过她离开蓝宇尊时,蓝宇尊低糜和消沉的模样。

难道大天神的安排出现了故障吗?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资格知道。

“总之……”霁初的声音响起,“就算我和他没有成为夫妻的结局,我也不会弃之不管的。整个人间都堕魔这种事我可接受不了。所以,出于这种道义也好,想把御狐令的力量还给蓝宇尊也好,和他做个了断也好,都无所谓。我会把他找回来的,只要他不死。”

听到这话,凤真寻一脸担忧地说道:“茫茫人海,你要去哪找?”

霁初莞尔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茫茫人海。”

“哎!”真寻微微一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霁初的额前虚空画了一道符,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霁初额头上吻过的地方,似是有一道紫色的气晕一闪而逝。

霁初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真寻?”

花落和透看到此情此景都惊讶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樱鬼,你……”

“和你缔约了哦,小霁初。”真寻怜爱地看着霁初,“记住我的名字——凤真寻。”

在霁初思考着,难道缔约的仪式是吻额头吗?那他们和蓝宇尊缔约的时候会是多恶心的场景时,花落大叫:“霁初,他用灵气吻了你的额头,这不仅仅是御狐令的缔约,你知道吗?”

“啊?那是?”

透也经不住惊呼:“他……愿意做你的侍神……我的天哪!樱鬼把他的命卖给你了!”

真寻望了一眼嘴巴张得大大的两个镜鬼,呵呵一笑:“我觉得你们比我还激动。要不,你们也?”

花落和透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还是免了吧!啊,话说樱鬼你真的好重色轻友!当年蓝宇家几世御狐大帝找你缔约,你都拒绝,现在却甘愿做霁初的侍神!”

真寻没有理会花落和透的惊叹,只是转过头对霁初道:“霁初随时都可以召唤我,我用命来保护你。”

花落眸光一转,换了个奸诈的笑容,道,“霁初,我告诉你个秘密!”

霁初转头问道:“什么?”

花落狡黠地笑道:“你在某个轮回,这个樱鬼爱你爱到差点魂飞湮灭!”

此话一出,霁初的脸顿时烧成一片,她怒瞪圆目,道:“别胡扯!”

花落不甘心地提高了升调,道:“胡扯?你自己问他!”

霁初把视线落在真寻身上,真寻反倒没有异样的神色,而是很坦然的对她说:“他确实是胡扯,怎么是某个轮回?我整整抢了你三个轮回!”

花落:“哈哈哈哈!”

“你给我闭嘴!”霁初白了一眼花落,“整个晚上你吵死了,总之你们先回去。现在的情况,我们手头的情报太少了,所以我要回北宸。”

花落问:“去找辰爵吗?”

“但愿他会知道一些天魔神觉醒的事吧。”霁初道,“如果蓝宇尊不见了,那么和他的能力奇虎相当的,就只有辰爵了。”

“谁说的?”花落不服气地反驳,“真寻也行啊!”

“真寻要镇守南方啊,白痴!”霁初给了花落一个爆栗,“蓝宇尊不在,南方若没有顶级大妖怪,万一天魔爆发怎么办?你觉得蓝宇家的那几个王爷可以应付吗?”

“那倒,也是啊……”

“所以,我现在还是代皇后吧?”霁初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是两个镜鬼同时点了点头,看着她。

“那你们就要听我的命令!”

“什么嘛……”花落摸了摸额头,仿佛是无奈的样子,“就算你不是代皇后,我们也会听你的命令啊,你现在是御狐大帝啊!”

“那就乖乖的在天圻看住,封锁皇帝失踪的消息,尤其要安抚百姓。”霁初道,“我要一切都井然有序。”

“领命!”

“另外……”霁初定了定神,用清晰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一字字缓缓道,“天圻北境,重兵把守,以防……万一。”

两个镜鬼微微一怔,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小霁初。

她总是以一个懒得多管闲事的小女孩的形象出现。有些小脾气,怕麻烦,毒舌还冷漠得要死。却从来不知道,她还有深谋远虑,筹划大局的心胸。

她是北宸公主,在强敌天圻国皇帝失踪的大好机会下,她不趁机叫人吞并天圻,反而让他们提防北宸。

也许,在她的心里,北宸也好,天圻也好,并不是互相争斗的国家,而仅仅是人间……

此刻,虽然是在烛火摇曳的昏暗之中,却依然可以看见她一向清冷的眸子中所流转的炙热光焰,简直可以说是散发着崇高的光辉。

第十九章 五尾逆卷修

送走三个鬼,房间立刻安静了下来。霁初一屁股坐在床上,只觉得今晚是睡不着了。

玲珑睡得还香,看来花落他们施的术不轻。

霁初搬了几次,都无法挪动她,索性不挪了,任她趴在桌子上。而自己推开房门,只想出去走走,缓解一下郁闷的心情。

正在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她忽见三个光晕在墙角来回游荡,她迷惑着走进一瞧,恍然叹道:“原来是你们!”她拿出一个小瓷瓶,将三个光晕收集进去,放入自己的怀中,轻轻拍了拍便走出门去。

月光皎洁,浓浓的月色倾洒在客栈的庭院中。

霁初仰望夜空,几缕云彩飘动时而遮住月亮。清幽晶莹的月光令庭院的植物随之明朗,冬夜稍显湿冷的大气,在庭院里蔓延,今夜似有深露。

霁初长舒一口气,朝门外走去,恰遇老板娘提灯经过。微微颔首后,老板娘叮嘱霁初最近不太平,夜晚出门要谨慎小心。霁初谢过她便推门出去了。

霁初没有提灯,不过好在今晚的月光明亮。她走在无人的街上,街边户户房门紧闭,确实有些清冷。

她抱了抱肩膀,徒步向前走。

蓝宇尊不见了,他去哪了呢?刚刚她曾一脸不在意地对真寻说去“茫茫人海”找他,可茫茫人海又是什么海,到底哪条路通向那里呢?

“真的是五尾魔把他捉去了吗?”

说起五尾魔,霁初在合婚后在天阙宫时的一件事,闯入了她的脑海。

那天,蓝宇尊被魔袭击了。

其实确切的说,那个魔本是想袭击霁初的。

当时,身为重度路痴的她,被几个妃嫔作弄,绕到了一个非常偏僻的林子迷路了。

她正盘算着天黑之前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时,却发现林子的尽头有一处被嫩绿的青草覆盖着的山坡。

那是一片宽广的绿色,没有精雕细琢的装饰,偶尔有几朵野花在这嫩绿的色彩中充当点缀。在午后和煦的暖阳照耀下,那嫩嫩的色彩宛如刻意着的颜色,鲜明又清澈。

她走上山坡,席地而坐。从这眺望下去,能看到一片宫阁的瓦顶包裹在绿荫之内,再配上庭院的装饰和花园的人工景致,这样看过去却是舒适得让人感动。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旁边传来了一阵讥笑。

她猛然转头,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离她不愿的地方,他双手抱胸靠在一棵树上,他的面容很白,像纸,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桀骜。

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与他的黑发、黑袍形成强烈的反差。漆黑的瞳仁染满了讥讽,勾起的嘴角也是那般的不怀好意。

“这么容易就被找到了,你不是应该被他保护着吗?娇弱的小花……”

看似悠然自得的男人释放出恶魔一般的微笑,他歪着头看着霁初。

霁初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存在会让人产生浑身颤抖的阴冷,即便是蓝宇尊也没有散发出这般逼人的寒气。

“什么娇弱的小花啊?”霁初虽然心中害怕,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强势的神色,“不要随便给人取外号好吗?话说你是谁啊?”

霁初的虚张声势,并没有让男人的表情有所改变,他冷笑着耸耸肩膀,一副满不在乎的戏谑表情:“要侵犯你的人。”

“你找死!”霁初手紧握着随身的短剑,隐隐地感觉手心有些潮湿。她面上静如止水,目光却凌厉地射向那个男人。

“呦呦呦~你想用你那双嫩白的小手和我对打吗?”男人毫不避讳她的目光,好整以暇地轻笑着,吐出挑衅般的话语,“胆量可以,就是看起来脑子不好使!”他如闲庭信步,朝霁初的方向走来,边走边说,“用用脑子啊,作为心宿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只要呼救,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你的御狐大帝都会来救你吗?”

“我看你的脑子也不见得有多么好使,要杀人还那么多废话!”霁初说道:“谁需要他救?想杀我你尽管来好了!”

“哈哈哈哈!”男人笑得狂妄,“真没想到,那个蠢材的女人竟然这么不信任他啊!那让我们试试如何?”

随即,他的手掌酝酿了一团黑气,在霁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黑气化作一支箭矢朝霁初的面门直击而来。

完全,没有躲闪的可能性,太快了!那时的霁初还是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小女孩,在魔箭飞来的时刻,她只能选择闭眼受死。

然而等了半天,她发现并没有什么穿透自己,却有一股清冽之香传入鼻端。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支黑色的箭头离自己的鼻尖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下,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掌抓住了它。

那黑色的箭矢渐渐化成一团黑气,仿佛要腐蚀这只手,而手上也同时升腾了一股紫色的晕团作为反抗,黑气逐渐被紫灵晕消弭。

顺着手臂再一看,居然是蓝宇尊!他那张冰冷的脸上,此时又加了一层怒气,让人更加恐惧。

“哈哈!我说对了吧?”黑衣男子好像是一场游戏获得胜利的表情望向霁初,戏谑地笑道,“他会来的。”

随着这个“的”的发出,又是一团黑气孕育在他的掌心,说时迟那时快,瞬间几道黑色的闪电直逼而来。

蓝宇尊用灵气做了一个盾牌挡在霁初的身前,那双瞳的紫色仿佛更加深了许多,浑身也已经弥漫了紫色的雾气。

黑衣男子收敛笑意,从他的后背传来了微弱的骨骼撞击的“咯咯”声响,须臾,只听“呼”的一声,他的后背陡然扇出一对漆黑的恶魔翅膀。

那对足有五尺宽的巨大亮黑色羽翼,呼扇在他的身后,令他骤然散发出死神一般邪恶的危险气息。

他那漆黑的眼瞳,也逐渐的变化,由黑变得深红,再到血红。那猩红的颜色覆盖了瞳仁,宛如被鲜血染成。

飞鸟惊叫着拍打着翅膀,寂静瞬间被打破。

“我的魔雾你应该明白,倘若你躲开,那么你的心宿必死无疑。”

那男人轻快地对蓝宇尊说,他白皙俊美的面庞同时划过一道魅惑的笑容。他呼扇着魔翼悬在半空,手上的那团黑色的魔雾对着霁初,蓄势待发。

第二十章 食人魔夜游

“逆卷修,如果你想玩,那我们换个地方,我陪你。”

蓝宇尊用冰冷的笑容回击他,紫色的双眸像是深藏着星辰大海,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并没有把眼前这个魔放在眼里。

这个被唤做逆卷修的魔只是笑笑便攻了过来。

两个人就在离霁初几丈远的地方打了起来,直到夜幕笼罩,仍旧难分胜负。

霁初以浅薄的意识祈祷这场战争快点结束,却不想逆卷修对蓝宇尊虚晃一招,将一个大招冲着霁初发来。

在近得能清晰看到逆卷修发招的距离上,那团黑雾对上了霁初。

“尊……”不知为什么,这个字霁初破口而出。

刹那间,伴随着风被割裂与大地震动的声音,蓝宇尊的身体疾风而动。

在魔雾即将击中霁初的这一瞬,蓝宇尊挡在了她的身前,随之身后传来她的惨叫。

霁初看到蓝宇尊因为疼痛而单膝跪倒,那团魔雾有毒,是她随后意识到的。他似乎在很努力地调动体内的灵气,把还未来得及顺着血液进入全身的毒素逼出来。

而此时的他,不再具备回击逆卷修的能力了。

“没有办法对你的心宿见死不救吧?”

逆卷修低飞到嘴角渗出血液的蓝宇尊面前,满足地微笑。

蓝宇尊没有动,灵气异常聚集令他大腿发软。

霁初从蓝宇尊的身后挡在他的身前,手持短剑横在胸前,对逆卷修道:“你刚刚不是说杀我吗?所以冲我来,不要再伤害他了。”

“哈哈哈~你不逃吗?”逆卷修夸张地大笑,“想逃的话,我放过你。反正你的蓝宇尊已经为你挨了一招了……为了报答他,你也该逃掉吧?”

蓝宇尊用手捂住伤口,从胸口顺着手指滴落的血把地面上的野花都染红了,出血和魔毒让他脸色苍白。

悬在半空的逆卷修冷冷的俯视着他们。

霁初笑了笑,说道:“不要‘你的’、‘我的’这样称呼,说得好像我和他很熟似的!我不用他来为我挡招,既然现在他挡了,我就还回来好了!”

“滚开!”冰冷的声音从霁初的身后传来,蓝宇尊不耐烦地对她发声。

“滚一边去!”蓝宇尊又一次对着霁初怒吼。

霁初侧目也对他吼了一声:“吵死了,你让我滚到哪去?受伤了就给我好好呆着!”

蓝宇尊没再说话。

逆卷修轻笑着看着他们两个,说道:“商量好了吗?”

霁初慢慢后退,碰到了蓝宇尊的坚实的胸膛,他一定很虚弱,否则绝对不会任自己对他狂吼。所以必须要救他,这么想着的霁初无声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一丝笑意爬上嘴角,她甩出短剑,“嗖”地一声朝逆卷修刺去。

逆卷修微微侧头,轻易的躲过了。

“蠢女人,你觉得凭你能击中我吗?”

“我当然不是为了击中你!”霁初嘴角一勾,越过修的肩头,眺望他身后的那棵树,“准确度刚好呢!”

逆卷修感到了身后的异样,倏地回头,神情错愕,慌忙的用魔咒力护住身体。

只见他身后遮挡住日光的树荫下,一个巨大的马蜂窝被霁初的短剑戳了个正着。铺天盖地的马蜂风卷残云的涌来。

趁现在,霁初回头抓起蓝宇尊的手腕,轻道了一句:“快走。”本以为他会把她甩开,却没想到他竟顺从的让她摆布。

迅速逃离时,霁初不放心地回头,却看到那个逆卷修身后甩着一大堆尾巴……

等等……

霁初走在无人的街上,回忆起这一段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这个细节。

他好像是有……五条尾巴……

五尾魔?!

那个时候急着救蓝宇尊,又对魔物不甚了解,没有在意这件事。可是刚刚真寻他们谈论到“无人见过”的五尾魔,不就是那个……逆卷修……吗?

可是为什么只有蓝宇尊知道他的存在,而其他的鬼全然不知道?

蓝宇尊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看当时的情景,他们的确不怎么友好,但绝对是早已熟识……

难道蓝宇尊真的……

正在霁初不知道该担忧还是该害怕的时候,一串拖沓的脚步声从霁初前面不远的地方传来,她定睛一看,是一个身材瘦弱的更夫。

他打了个哈欠,看到了霁初,然后以长辈的口吻呵斥道:“这么晚了,一个小姑娘跑出来干什么?多危险!快点回家去!”

霁初对他颔首表示谢谢好意,便擦肩而过了。

她望了望周围,似乎已经到了巷子的尽头,在往远处,就是很清僻的地方了。

思绪接着刚才飘了起来,她却没有注意到此时一片血红的云,正缓缓地遮住了月亮。

那次蓝宇尊因她而遭到袭以致于一直昏迷,她曾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三天三夜,也正是那三天,令霁初对蓝宇尊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与其说了解,不如说是解读。

他其实……

“啊——”

一个划破寂静夜空的凄厉惨叫穿透耳膜,霁初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微弱的月光下,她看见在身后巷子的转角处,一抹恐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伴随着类似野兽的低吼,霁初仿佛闻到了血腥味。

魔的影子映在墙上,他双手捏着一个人类的脖子,在那个人的凄惨的呼叫声还未完全冲出喉咙时便因他的头被硬生生地拧下来而戛然而止。

月色里,从人类身体里飙出来的血像是夏日的烟花一般绽放开来。喷射出来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无比的狰狞。

接着,又一个魔逼近,两个魔将头埋在尸体上,开始吮吸……

“好美味……很久没这么痛快的吃人了……”

“他如果再年轻一点就好了……”

“恩恩……”

听着两个魔残忍的对话,她意识到那个被魔生撕的人一定是刚刚提醒她回家的更夫,一时间,她的眼眸中升腾起烈焰般的怒火。

正在霁初准备好想要攻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拽到角落里。完全没有防备的霁初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街边的草庙中。

草庙的一角已经败落,投下来一束惨淡淡月光。月光若隐若现,破旧的神案上摆着不知道是什么神的残破神像。污秽破烂的神幔随风飘摇,像是幽魂一般诡秘阴森。

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月亮,破庙中的景物与黑夜漫成一片,只有霁初手上的短剑映出冰冷的光。她手肘抵着身后那人的腹部,另一只握着短剑的手用力向后刺去。

第二十一章 草庙夜惊魂

身后的人钳住霁初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身体翻过来,她顺势被他拥入怀中,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麝香味。羞愤交加,霁初抬手便要发招,抬头时却发现头顶的这张脸竟然是夜空。

“你跟踪我?!”

霁初黛眉紧锁,清亮的眼眸翻滚着难以遏制的怒火。

“没有。”

夜空语调平缓轻柔,仿佛对霁初的怒意并不在意。

霁初挣脱他的怀抱,他没有施力,霁初退后好几步。

她还想问他什么,却见他正借着仅有的一点月色,观察着窗外的的情况。

天空,布满了深色的云朵,原本明朗的月光透过它们映出血红的色彩。粗暴急促的呼吸声和血液怒涛般涌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啃食尸体的已经远远不止两个魔了,而是一群数不清的魔。看那墙壁上影影绰绰的影子,和后面陆陆续续集中的魔影,数量像是几百上千都不止。霁初就算再镇静,也免不了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血液早已流干的更夫此时只剩下森森的白骨,还有几个魔掰开脊柱在吮吸骨髓。

霁初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握着剑想再次冲出去,被男人阻止。

“滚开!”霁初一把将他推开。

他后退一步,却拉住了霁初的手腕,迎上霁初凛然的目光,他却淡淡地说道:“我怎么能眼见自己的主人去送死?”

“什……”霁初不明所以地望了望他,“谁是你主人?”

“姑娘之前明明为我下达过一个命令啊!”

“哈?”

“那时,姑娘对我说:‘出去!’然后,我也按着姑娘的命令去做了,顺着窗子飞出去了。”

“然后呢,又怎样?”

“命令达成,完成了主仆仪式,我是姑娘的随从了!”

天呐,这人是赖上了!

霁初对他叫道:“这是哪门子仪式?我为什么没听说过~”

夜空望了望窗外,慵懒地笑了笑,很随意地说了一句:“管他呢!”

霁初被他气得跳脚,当下也不想和他理论,握着短剑又一次想要冲出去。

还是被他拉回来了:“姑娘可知道这一大群魔一起跑出来,有个名头叫什么?”

“叫什么?”霁初哪里知道这些,然后她脑中闪出一个名词:“百鬼夜行?”

“呃……”夜空一阵无语,“百鬼夜行是御狐大帝的绝招啊!”

“我管他那么多,现在这群魔到处找人吃,不阻止怎么行?”

“这叫群魔夜游!”夜空的微翘的唇角似笑非笑,目光却是一副认真的模样:“你可知魔的数量有多少?历来群魔夜游都是灾难的代名词,就算修行万年的大妖怪都不敢单枪匹马正面和他们相对,你跑过去只有送死。只是……”夜空迟疑了一会,又喃喃地自语道,“这个时代,怎么会有群魔夜游呢?”

霁初刚要问他个究竟,魔的声音传了过来。

“咿——我又闻到了人的味道!”

外面一个魔像是发现了天大的喜事一样,对着同伴高吼。

“恩恩,是人……”

“是女人!”

“少女!”

“少女!”

“我要吃少女!”

群魔咆哮着,一个接一个地朝破庙的方向涌来。

漆黑的苍穹被红色的云朵覆盖,没有了一丝光亮,魔的眼睛闪动着红幽幽的光芒。他们大多是一尾、二尾和三尾的魔,都像是饿久了的狼一样,口角流涎,用仿佛从地狱飘来的声音兴奋的吼叫。

霁初抬头凝视着夜空,没有光线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朝他的脸看去……

“别慌!”夜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温柔地对她说,“我想办法。”

“我没有慌!”

在这一刻,这一句“我想办法”,竟让霁初的心头无来由地一暖。仿佛是飘荡在冰冷无际的海水中,在充满黑暗和绝望的时候,有一只温暖的手朝你伸来。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会带你去哪,但却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着他。

“呵……”夜空轻声笑了一下,温柔地对她道,“找找看这里有没有笔。”

没有时间问原因了,霁初听到他的需求,马上摸索着寻找。

不大的破庙像是废弃很久了,到处都是很厚的灰尘,两个人分头在各处搜寻。

外面群魔的脚步逼近,像是需要保持阵型一样,他们并没有用魔翼飞翔,也没有争先恐后,而是一个接一个,宛如仪仗队一样,步伐不乱,缓慢有序。

霁初的手伸到神像后面,仿佛是摸到了一个竹筒,再摸摸,她惊喜的发现有一支笔杆。

“有了!”

霁初激动地将摸到的那支毛笔递给男人,男人接过笔,在笔尖处稍加摩挲了一下,便又在寻找什么。

“还要找什么?”霁初轻声询问。

“这笔尖连点干墨都没有了,根本写不出字,要找找还有没有砚台。”夜空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找。

“去哪找啊……”霁初有点绝望地叹息着,无奈只能跟着找。

伴随着流涎的声音,和兴奋的吼叫,魔们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尝到少女的滋味了。

霁初望向魔走来的方向,对男人说:“找不到,跑吧!”

夜空摇头道:“逃不掉的。我们现在没有动,所以他们走得慢,但如果我们跑,他们也会跟着跑的,这样反而激怒了他们,到时候我们是插翅难飞。”

“那怎么办?等死吗?”霁初愤恨地掐了一个指印,手环上的紫晕缠在了短剑上,“不如拼了!”

夜空此时也不找了,他拿着笔,也望了一眼魔行进而来的方向。

并肩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霁初道:“他们只是闻到了我的味道,许是我身上的魅惑之气盖住了你普通人类的气味,所以,你不必陪我,趁现在,你快跑,他们来了我来对付。”

夜空噗地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我笑你逞强的样子很可爱……”

“我杀了你哦!”

“要杀我,等这个难过去,我的命随你处置。”夜空看着远方喃喃地说,“但现在,我的命留着还有用。”说着他优美的薄唇轻轻努动了一下,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有一种东西,比墨汁还要管用。”

霁初问道:“是什么?”

第二十二章 退魔真阳涎

霁初被这声音惊得连忙回头,只见他手捧着一个盘子,不停地在上面吐血。

“喂!你你你……”此时霁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阻止他不是,不阻止他也不是。

夜空的表情却淡然稳定,他不理会霁初慌乱的情绪,一边用毛笔蘸着自己吐出的鲜血在地上写字,一边平静地对霁初说:“一会,魔会破门而入,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发出声音,直到我说可以了你才能出声。记住了吗?”

“恩。”

“放屁也不行。”

霁初咬了咬呀,红着脸道:“恩。”

她站在夜空的身边,低着头看着夜空在地上写字,不敢询问打扰他。

他的每一笔都极其的认真,一笔一画都宛如一次虔诚的祈祷。他缓慢而平静地写着,完全没有死神马上就要降临时的恐惧和急促,仿佛这是一次恬静的书法创作。

“啪!”地一声,门被从外面踹开,带着一股冰冷的旋风夹杂着血腥和腐臭吹进来。

“看到了,在这!”

已经迟了吗?魔已经看到自己了,霁初握着短剑准备着时刻出击。但夜空叫她不要动,那么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这个普通的人类,到底要不要相信他呢?

一个魔兴奋地向霁初的头伸出手,正当霁初拿起短剑砍向那只魔抓时,夜空的笔下,画完了最后一个句号,然后——

他写的每一个字在霍然闪着金光,接着“唰”地一声,由这些字为起点,陡然升起一道金色的屏障,将霁初和他包围在里面。

他将笔放入怀中,一把将看着金光懵逼的霁初拉到自己怀里,然后用一只手臂环绕着她,另一只手挡在霁初的嘴巴上。

魔伸手的动作突然停止了,妖异的脸上浮现了不解。

“诶,怎么不见了?”他挠了挠脑袋,晃了晃身后的一条尾巴。

之后,陆陆续续聚集了好多魔,他们长相各不相同,却都带着邪恶的神情。发着红光的眼睛闪烁着凄厉的光芒,他们分散在破庙的各处,寻找霁初的身影。

“奇怪,明明味道就在这,为什么找不到?”

“这里有少女!”

“对就在这!少女!少女在哪?”

“我快饿死了,我要吃少女!”

夜空从后面环抱着霁初,她睁大了眼睛看数十个魔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就是看不见他们。她紧紧握着短剑的手,另一只手死死地揪着夜空的衣角。

“这里……”

一张属于魔的苍白的脸与霁初的脸距离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下:“这里香味最浓,可是,她在哪?”

霁初能看到他那像红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在她面前滚动,鼻子在她的鼻尖处嗅来嗅去,手还在身前挥舞。

她屏住呼吸,圆睁双目,身体略微有些颤抖。夜空环绕着她的手轻轻一带,将她的身体翻了过来,然后用手把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埋在了自己的胸膛。

一股淡淡的麝香味袭来,虽然这种人工的香薰霁初并不喜爱,但此时却稍微有些平静了,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在这一刻,霁初觉得仿佛时间静止了,她被包裹在这个宽厚柔软的胸膛里,他的体温是那么的真实。

霁初一动不动的抱着他,她不知道此时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是那么的平稳有力又舒缓自若,他此刻竟然一点都不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魔突然说道:“不想找了……”

其他魔发出了悲鸣:“可肚子还是很饿啊!”

他又说:“找别的吃的吧,一会木槿大人好像要从这里经过。”

魔门无疑不扫兴地唉声叹气:“哎哎!太扫兴了!”

“去别的地方找吧~”

带头的走了出去,其他魔也只好悻悻地跟着朝外走。就这样,陆陆续续,一大堆魔鱼贯而出,破庙须臾便恢复了安静。

霁初推开一直抱着自己的夜空,他好似有些体力不支,坐在了地上,但嘴角仍旧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对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也毫不在意。

霁初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原本想质问他为何会出现的心思也动摇了。

她轻轻蹲在夜空的身前,看着他半阖的眼睛,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

夜空微微勾了勾嘴角,摇着头说:“出血有点多,头晕。”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霁初起身,原本就破败不堪的庙宇,被群魔折腾一晚,更是四处漏风,房梁都有随时坍塌的危险。

“我……”夜空张了张嘴,“有点累了……”说着,他要闭眼睛。

“喂喂,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霁初拍了拍他的脸,“先扶你回客栈吧。”

霁初想要扶他起来,他拉着她的手摇摇头:“我坐一会就没事了,还不至于那么羸弱。”

霁初和他并肩坐下,觉得这个少年还不算讨厌。尤其是泰山崩于前而毫不变色的样子,时刻都保持迷人笑容的样子,都能让人时不时地想起来回味一番。这大概就是叫做“人格魅力”的东西吧,如果一路上有他陪伴,好像也不坏。

霁初侧头问他:“你没有家人吗?”

夜空笑道:“我从小在庙里长大。”

“和尚?”

他笑着摇头,虽然笑着,却也看不出来开心,倒像是有些凄苦:“原本以为自己成年后就可以剃度,但师傅说我六根不净,把我赶下山了。”

霁初看着他,他继续说:“下山前的一晚,师傅叫我去找自己的有缘人。”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在哪?”

“就是你。”

“杀了你哦!”

霁初用力将夜空推到一边,他好像已经料到了霁初的反应,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顺势躺在地上。望着草庙的房顶,月光从上边透过来,但他的面色却没有一点欣赏的表情,反而充满了惊讶和恐怖。

霁初发现他的表情不对,也跟着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破庙的房顶上,残破的砖瓦簇拥着一片天空,点点的星辉沐浴着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天魔。他有着极其鲜明立体的五官,肤色也不似一般魔那样苍白,而是稍微有一股小麦的颜色,配上他那抹浅浅的坏笑,浑身散发着逼人的魅力。

第二十三章 魔明王木槿

他站在房梁上,魔翼收拢,但四条魔尾却在星空下招摇,他笑颜妖娆地看向霁初和夜空,仿佛已经在那站了很久了。

霁初像是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挡在夜空的身前,横着短剑望着那个魔。

那个魔歪了歪头,道:“诶?终于发现我了吗?谈情说爱果然能让人忘我啊!”

霁初没有跟他废话,只见她打了一个手印,然后伸手一指,天空突然几声闷响,一条红光闪电从天而降,直劈向那个四尾魔。

四尾魔稍展魔翼,一侧身便躲过去了。

但他的表情却变得稍微有些在意:“啊咧……这是个人类?却驾驭着妖鬼的灵力?居然,还可以这样啊?你们人间的花样真多!”说着,他又啧啧地叹道,“只可惜贪心了……”

他轻笑着表露出蔑视的神情,但却对霁初是如何以人类的身躯驾驭妖鬼的能力完全不关心。对于他来说,人类大概只是穿着衣服的畜生吧,除了吃就只会争名夺利的畜生。所以,人类无论做什么、有什么想法,他都毫不在意。

他砸了砸嘴:“追求力量就那么吸引你们吗?小瓷瓶一样的身躯,却装着海一样广的能量,你就不怕爆炸吗?”

“在我爆炸之前,就先送你去爆炸吧!”

霁初一声爆喝,正要发招,却被夜空拉住,小声对她道:“四尾魔,不是对手,找机会逃。”

但即便声音细微,魔还是听到了。

魔笑得心不在焉,望了望夜空说道:“世人都懂得用尾数来区别天魔,但你们可懂这尾数代表得可不止是能力?”

夜空笑了笑,回答道:“还代表着权利和地位。敢问,魔君可是木槿大人?”

魔的面孔略过一丝微微的惊讶,却是稍纵即逝,他把玩着一团魔雾,缓缓道:“你居然连我的名讳都知道,好见识嘛~我就是魔界明王木槿。不过,我对两个马上就要死的人类自报家门有什么意义啊?”

说着,他手上那团魔雾顷刻化成一柄利刃,剑柄团绕着黑雾,剑身七尺,闪烁着深红的异芒。

霁初小声问夜空:“你怎么知道他是木槿?”

夜空小声回答:“刚刚那些魔说的。”

与此同时,天地之间仿佛刮起了诡异的旋风,风中隐隐地听到幽魂凄厉的哭声,似是有无数怨灵盘绕在周围,扰得人心慌意乱。

夜空眯着眼睛盯着那柄剑,轻轻叹道:“明王……血剑……”

“是啊,死在这把剑下,感到荣幸吧~”木槿轻笑着,“它可是因为斩杀了无数贪婪的人类,才会变得这么红哦~”

“放你妈的狗屁!”霁初在夜空和木槿一来一往的交谈中,毫无征兆地发了招。

她手持短剑,拿着一道黄符迎空一抛,黄符瞬间化成一道青光,短剑沐浴在青光之下,亮不刺目犹如秋水。这道加速符,大大加大了霁初出招的速度。只见她的人影轻晃,几步就不见了,下一刻便落在了木槿的身前。

而木槿反应却极快,轻松地躲过几次冲击,血红的剑刃与青幽的剑锋在浓郁的夜色中相遇、交错,划着妖艳的弧线,让人应接不暇。

几招下来,霁初却明显不敌,被他逼得只能跳出圈外,喘着粗气。

“这么快就不行了啊?想逃跑了?人类真是懦弱!”

说完,木槿持剑一扫,一道闪着红光的剑锋“嗖”地朝霁初攻来,击中了霁初的胸部,“噗”地一声,鲜血四溅。接着一道黑气卷着霁初的身体飞到房顶,又重重地抛了下来。

就这样来回抛了她不知道多少次。

“噗~”霁初口吐鲜血,躺在地上颤抖着身体。

木槿仿佛猫玩老鼠般,完全不给霁初喘息的机会,伸手放出一条闪着红光的锁链,缠在霁初的脖子上。

霁初因为窒息而瞪着双眼,双手用力地握着颈部的锁链,娇嫩的小脸染满了绯晕,挣扎着想要挣脱,但却没能撼动它一丝一毫。

木槿厌恶地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露出非常鄙夷的神色,看着头发、衣裙凌乱,满身是血的霁初。

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她道:“看你的身法,应该就是杀害我两个部下的人吧?”

霁初冷冷一笑,艰难地说道:“是啊,一招就死了,你很生气吧?”

“啧啧~”木槿咂了咂嘴,“一招就死了啊,真没用啊!那现在,就让我一招杀了你吧~”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做出了杀戮的,决定。

“再见了~人类。”

说完,木槿挥剑而下。

剑锋势如破竹,红芒瞬间陡盛,灿灿夺目,锐声尖啸,如一条红龙般骄吟而来,草庙登时布满了鲜红的颜色,霁初的脸被剑芒映得腥红。

太快了,霁初绝望一笑,和这个人的能力,完全不在一个次元啊!

正当剑尖刺中她的胸口之际,只听“南么三曼多勃驮喃伐折啰赧!”一串佛家真言响起,草庙忽闪一道金光,夜空念着佛咒浑身裹着一团金色光晕飞身迎上木槿的剑。

“噹!”一声金属的撞击响起后,剑刺在夜空的身上,随后又是一声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音,木槿的剑穿透了“降三世魔真言”的护体,围绕着夜空的金光像是破裂的玻璃一般“哗啦啦~”分崩离析,带着真言护体的夜空承受了这一剑却仍然没有完全化解它的力道。

护体金光破碎,夜空的身体顺着草庙的断壁飞了出去,剑锋余波将霁初的身体也带了出去,两人就这样生生地被击飞了几丈远。

鲜血,顷刻间在街道的土路上蔓延开来,苍白的月色照在上面,泛着殷红的光……

“啊……”霁初轻轻呻吟,已经没有办法站起来了。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夜空,他的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喂,夜空,你,你还好吧……”

没有回答。

前所未有的无助感袭上了心头,霁初用快哭了的表情再次呼唤:“夜,夜空……回答我。”

仍然没有回答。

第二十四章 请你不要死

霁初闭了闭眼睛,热滚滚的东西顺着脸颊流出来。这是对她来说非常陌生的东西,她睁眼一怔,不可思议般地用手擦了一把,是泪水……不争气地,她流泪了。

她绝望地望着夜空睡着了般的面庞,美貌的少年,为了救她而死去的少年,死乞白赖非要做她的随从的少年……

“傻瓜!”霁初凝望着他,喃喃低泣,“非要做什么我的随从,现在连命都没了吧,你这个傻瓜!在镇上做英雄多好!喂你……你……别死好吗?”

她哽咽地说着语无伦次的话。突然,她看到夜空纤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喜极而泣,匍匐到他的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你没死吗?”

“啊……”夜空伸手握住了她搭在他脸上的手,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来笑了笑,“我心爱的女人哭着不让我死,我舍不得死啊!”

“你才哭了!”霁初胡乱地抹了抹脸颊,声音轻柔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疼死了,肋骨好像断了……”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他说得那么痛苦,还是挂着笑意,“得想办法脱身啊,我可承受不住他第二剑了,那个魔王是个怪物啊!”

霁初此时的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四尾魔都有如此的实力,那么五尾魔呢?那个袭击蓝宇尊的逆卷修,他是怎样的实力呢?如果天魔神觉醒,真如那个小魔所说,四尾、五尾魔铺天盖地而来,那……

想到这里,她的后背不禁一阵发凉。

但这个遥远的念头也仅仅是几秒钟的想法,因为此刻他们的处境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她现在这种状态,恐怕木槿随便勾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跟过来呢?霁初疑惑地朝草庙的方向望了望,见到那个漫不经心扇着魔翼半悬在房顶的木槿,正朝东边的天空望着,完全没有在意这边的情况。

并不是因为他疏忽大意,而是霁初二人的能力完全提不起他重视起来的兴趣。就算是在他出神的现在偷袭他,他们成功的几率也是零。

竟然弱小到,被这个魔王无视了……

而正在这时,一团青黑色的雾霭像是在天空的尽头滚滚逼来,霁初的脸上再一次浮现了绝望的神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这是老天要我们死在这里吗?”

夜空顺势望去,朦朦胧胧地落在地上,继续向着他们的方向涌来。那团雾一步步逼近,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

虽然它像是云朵一般移动着,但其实速度却是惊人的快,转眼的功夫,他们就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七、八个周身散发着黑雾的魔,那股浓浓的黑色仿佛遮蔽了一切光明,周遭随着暗淡无光。他们个个魔翼大展,魔尾招摇。异常的妖冶面庞挂着邪恶、残忍的笑容。

到达了这边,他们根本没有看到躺在地上的霁初和夜空,而是直径飞到木槿的身前,几个人齐齐跪倒给他请安。

“哎,真麻烦啊,你们怎么出来了~”木槿又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啊!”

其中一个三尾魔对他道:“木槿大人,刚刚群魔夜游……”

“我知道!”木槿截口道,“玩够了就回去,让修大人知道了,我可保不了你们。”

“是是!”几个人恭敬地给他行礼。

“好了,天快亮了,我得走了。”木槿看着东方已经渐渐地映出了一丝白光,扇了几下翅膀,欲要高翔。

三尾魔恭敬地问道:“要回去吗?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不回魔界,要去一趟北边。”

“又要去?”

“啊~”木槿有点不耐烦地说道,“那个大人有点难伺候啊!”

“修大人把所有的麻烦都给木槿大人去办真不厚道啊!”

听部下这么说,木槿的面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说道:“呵呵~他怎么可能亲自去啊~”

他们对话的意思是什么完全不懂,但其中一个词却令霁初心中一颤。

北边……

他所说的北边,岂不是北宸?“那位大人”又是谁?难道,北宸国有跟魔界勾结的人?就连这个木槿都要称他为“大人”……他是何等的地位和能力?

穿越来之后,在北宸生活了将近一年,要论地位最高的,除了皇族,那就是同时掌有大将军和大司马印的辰爵。会是他吗?如果是他,在蓝宇尊失踪的当口,那么魔界让这个人间覆灭的话简直太容易了。

但是,他又有什么背叛的理由呢?他能力可敌蓝宇尊,又掌管着人间第一大国的命脉,有权有势,他没有动机和魔勾结。

如果将灵魂卖给魔界,他就会变成魔界的奴隶,抛弃轮回的权利,永世受魔界支配,他会那么傻吗?

如果不是辰爵,又会是谁呢?他身边的什么人吗?那么,他知道情况吗?

不知道,也想不通,再加上身体到处都痛,霁初也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去想这个问题。

这时——

“啊对了~”木槿突然想起了他们,朝这边飞过来,那七、八个魔也尾随其后。

霁初见状对夜空轻道:“快,快装死。”

夜空望着她脏兮兮却难掩俏生生的小脸,咧嘴笑了笑:“哎,你这么可爱太犯规了哦!”

“你说什么呢?”

“你觉得装死行得通吗?他一眼就看透了你体内的情况……就算可以闭息,也无法关闭血液的流通啊……”

说话间,木槿扇着翅膀俯视着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的两个人。

“诶?奇怪,你们还活着啊?果然人类用了妖鬼的灵力就会强一点吗?”

后面的魔见状问道:“木槿大人,这是?”

“哦,就是他俩杀了那两个小魔。”木槿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那两个小魔叫什么,但作为魔界的明王,不为部下报仇什么的,总觉得很无情啊~”

“木槿大人……”几个魔听后感动得要命。

“好了别啰嗦了~看着这些贪婪的人类我就觉得恶心。”说着,他飞扬的眉毛一挑,俊俏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桀骜的神色,对部下说道,“交给你们了。”

第二十五章 须弥四天王

说完,他再也没有瞧上霁初他们一眼,转身就盈盈地飞走了。

走了一个四尾魔,来了八个三尾魔……怎么算都没有胜算啊!

霁初心中暗暗思忖,如果不想死在这,就必须拥有力量,可是现在能自由驾驭的体内力量十分之一还不到。倘若将蓝宇尊所有的灵力都释放,也许能和他们打上一打。

但是,到那个时候,自己很可能会随之暴走,任由那个力量支配而失去理智。如果真的像木槿所说会爆炸的话,那也许自己就活不成了。她又看了看夜空,暗自叹了一口气,那么至少,他能活下去吧。他本来就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总不能真的让他把命搭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的眸光忽闪一道紫光,夜空见了刚要说什么,却被霁初塞在手里一片花瓣。

他将花瓣置于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问道:“定情信物?”

“没时间和你说笑了。”霁初义正言辞地对他轻道,“如果一会我暴走失去理智,你记得一定要躲我远一点,我会杀光这八个魔。你能站得起来就马上逃,实在动不了就将这片樱花瓣扔在地上,呼唤凤真寻的名字,叫他救你。然后,让他……”霁初咬了咬牙,“设法杀了我。”

“哦?召唤侍神的信物?”夜空咧咧嘴,“那现在把他召来不就好了?”说着他就要把花瓣往地上扔,被霁初一把拦下。

霁初对他摇摇头,说道:“不行,我不知道真寻能不能一举消灭这八个魔,倘若木槿没有走远,又折返回来,真寻一个人我怕他应付不过来……”

“那有什么?侍神为了主人死是应该的啊。”

“不!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应该为谁死的!”霁初因为身体的力量在迅速膨胀,为了尽可能抑制起来而深深蹙眉,面庞稍有些扭曲,“而且,不能让他无谓的牺牲,现在……是非常时期……”

“什么非常时期?”

“恕我不能多讲……”霁初用力咽着口水,目中紫光陡盛,浑身在冉冉地升腾着紫色的气晕,“拜托了!”

拜托了……

我没有想到,会在某一个出门散步的夜晚丢掉性命,但是在死之前能有一个可以拜托的人,真的太好了。

我本来就是活在茫茫人海中渺小的沙砾,所以和八个不知名的魔一起战死也不是什么值得惋惜的事。

人活一世到底在追求什么,我直到将要死亡的此刻都还没有想好。虽然我刚刚有了一个去茫茫人海把蓝宇尊寻回来的目标,但是没有想到,去茫茫人海的路还没有找到,就要宣告失败了。

但那也没有什么,只要夜空你还活着,我的死换来你的活,那么我就死得其所。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我,我的死之于你的生命,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想完这些,霁初身体笼罩的紫晕已如晨雾一般弥漫,力量的释放让她感觉不到受伤而承受的疼痛,心中突然划过想要杀戮的念头。

她刚想起身给几个目送木槿的三尾魔一个猝不及防的袭击,却不想被夜空拉住手腕。即将暴走让霁初心绪烦躁,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夜空澄澈的眸子竟感觉平静了不少。

夜空将花瓣塞回到霁初手里,然后顺势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笑着说:“我的大小姐,不要随便就放纵自己暴走啊~这对于你的随从来说,让我很难办啊,现在还不到拿命去拼的时候啊!”

霁初极为不解地看着夜空,想问他如果不拼就坐等被杀吗?但这话还没有问出口,就看见他稍显艰难地做起了身子,从怀中拿出刚刚沾着真阳涎写字的笔。

他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听不清念了什么,但应该是什么佛经吧。他缓缓举起笔,在东、南、西、北四个正位虚空画咒。每画一个方位,虚空之中便会出现一个金色的梵文,就连他全身上下都隐有金光。

魔们感觉到了这边的动作,纷纷回过头来,但为时已晚。

在他们想要发招扼杀夜空的符咒时,夜空对霁初急促地说道:“发动体内所有灵气,大声念‘不动尊真言’!”

霁初想都没想,对着高空大喝:“南么三曼多勃驮喃悍!”

就在东方绽放着一丝浅浅白光的清晨,金咒响彻天际。

只听“嗖嗖嗖嗖”四声,悬在四个方位的金色梵文风驰电掣般飞向四方瞬间消失在天际。

“不好!”几个三尾魔面色焦灼,大呼不妙。

“快杀了他们!”

分散在四处的魔们迅速集中过来,八团黑雾从不同方向攻来。

夜空疲惫不堪的面上,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带了几分凛然。

眼看魔雾即将砸到霁初和夜空的头顶,却被一把巨大的金伞遮住。那把金伞犹如黄金制作,硕大无比,它周身散发的金芒耀眼刺目,几个魔不由得后退老远。

“毗沙门天!”魔大呼来者的名字,口吻中带着无限的恐惧。

攻过来的魔雾被金伞悉数消弭,只见一个天将模样的神祇收起了那把伞置于左手,金光下,他浑身绿色,穿了一身甲胄。

然而,令他们慌乱的还不止是见到了这个天将,而是分别在东、南、西方也同时出现了三个天将。东方手持琵琶,南方手持宝剑,西方手上缠绕一条青龙。

“须弥四大天王!”又是一声大呼!

虚空之中,陡然出现这四大天王的金色虚影,让八个三尾魔乱了阵脚。他们顾不得许多,只能硬着头皮接起天王的攻击,几个回合下来,狼狈不堪。

只听一串之音犹如从天而来,音色划过虚空,空气为之震荡,那音波正是出自东方持国天王手上的琵琶。天音悦耳,但进入魔的耳朵里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几个魔捂着耳朵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飞。撞山碰壁,头破血流。

只有一两个修为较好的魔,勉强接下了这段音波,但却被扑面而来的青色巨龙咬住了咽喉。那条从西方广目天王手臂上跃起的巨龙,周身闪着金光,吟啸而出。被锁喉的魔已然奄奄一息,其余几个魔用尽全力才把被锁住咽喉的魔从它空中救出。

第二十六章 二将军救驾

然而这一招还招架不及,随后而来的一柄通天金剑更是让他们惨叫连连,那剑破空而来,剑锋犀利,几个魔被这剑锋所伤,身上须臾之间就纵横交错了不知道多少个伤口,就连魔翼都残缺不全了起来。

天空中金光大作,四大天王巍峨的巨影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甚至把即将升起的朝阳之辉都掩盖了下去。

霁初清亮的眼眸映着夺目的金光,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激动。

然而那毕竟不是天王的真身,而是一种可以借助天神之力的术法,这被召唤而来的天神是强是弱,说到底还是要和施术者的能力有直接的关系。

霁初能真正驾驭属于蓝宇尊的力量也只有那么仅仅的十分之一,四天王与八魔交战了一段时间之后,金影便逐渐减弱。

八个魔突然找到了一个空隙,其中有一个大吼道:“把那两个施术的先杀掉!”

听了他的话,其中七个魔围截住四大天王的攻击,另一个张开双臂,将一团魔雾抛掷过来,那魔雾在半路化作一支漆黑的箭矢,犹如流星一般划破长空,冲向夜空的胸膛。

来不及了,霁初根本没有弄懂这支箭矢该如何消弭。

以前逆卷修曾经用过这种箭射她,但蓝宇尊是徒手接住的,而此时此刻,单凭霁初,就算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见状直扑到夜空的怀里:就让我,也为你挡上一箭吧!

如此想着,霁初闭上双眼,以浅薄之念祈祷:如果可以,真寻,你会来救我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

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幽幽地传入鼻端,几片发着淡淡青光的樱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宛如慢镜头一般,它们仿佛有生命似的以优美的形态,无声无息地缠绕在魔箭之上。

魔箭,好似遇到了强大的阻力而凝结在半空,与霁初的后背只差微微分毫的距离。

随即,樱花瓣开始在箭上由缓即驰地转动,速度越来越快,魔箭犹如融化般散成一缕黑烟,花瓣也随即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须弥四天王此时也因为霁初的精疲力竭而渐渐消散,天空又恢复了蒙蒙的晨光。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嘿嘿”一声像是被踩碎的干树叶一般的沙哑笑声,一个魔“啪”地重重的摔到地面,瞬间没了呼吸,其背后插着一支两指粗的钨钢箭矢。

众魔惊慌地将头一齐转向笑声与箭飞来的方向。

不远处的梧桐树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男子,他手拿一个大得夸张的重型弓,弓的中间和两边分别镶嵌着夺目闪耀的晶石。

熊熊的火光映了他一脸,令他散发着奕奕的神采。他眉毛粗而深,目光炯炯,只不过他嘴巴周围那一圈胡子渣把原本还算俊朗的脸庞硬是搞成一副落拓相,好在那邪邪的笑容挂在脸上,让他有一种玩世不恭的诱人之态。

望见了他,霁初紧促的眉头缓缓地舒展了。

一个魔翻身朝他飞过去,却见他拉弓满弦,一支长箭“嗖”的一声划破长空直射那魔。箭矢射穿他的胸口,带着他的鲜血直瞪瞪地插入他身后很远的一颗老槐树上才算罢休,树干瞬间裂开了一条长缝,箭羽被余力震得抖个不停。

没有任何悬念,那魔一箭毕命。

“几个三尾小魔敢欺负我们家公主,活腻歪了吧?”

那人骂骂咧咧地又拿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几个魔这时才看清那只弓,不由得脊背发寒。北宸大将军几次征西,这张弓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登时只能咬牙往后退,退到火圈旁边,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心领神会,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霁初。

霁初刚想接起他们的进攻,却惊讶地看到那两个魔像是被射中的鹰鸟一般,在奔向她的那一刻无声坠落,再也没有半点动弹。接着,在他们的脖子上裂开一道血痕,像是被锋利的匕首划过的细而深痕迹,鲜血不受控制地汩汩流淌。

然后便是一阵衣帛破空的声音,好像有一个人影从面前闪过,但仔细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唯有耳边“呼呼”的声音昭示着有人在迅速移动,只是那人速度太快了,便给人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错觉。

再过一秒,又一个魔倒地死了,仍旧看不到是死于谁之手。

站在梧桐树上的人,看到这情景,仿佛看热闹般的将重弓立在身旁,靠在树干上,嘴上叼了片树叶,目光玩味地望着这边。

霎时,一股比魔还要寒冷的气息袭来,连一味真火都湮灭了不少,魔们似乎感到了危险,他们纷纷后退。

“怎么遇到他们了?”

“还是快跑吧。”

只剩下的那三两个魔意识到了对手的强大,视线交接了一下,展翅飞起。

“呵~想逃?”

树上的落拓男子笑眯眯地张起弓,三支箭一起飞了出去。三个魔见状四散分逃,但箭矢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毫不留情地直奔他们。刹那之间,毫无反抗之力的三个魔,像是熟透了的椰子般纷纷落在地上。

霁初还没有从惊诧中脱出,却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低着头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

他身材纤瘦,一身黑衣加身,头上戴着的黑色宽帽与衣服相连,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白皙的下颚和如点朱般的的双唇。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一阵风吹过,系在他身上的黑色飘带高高飞扬,为他又添了几分清冷。

正在此时,树上的男子一个跟斗翻身下来,将弓背在身后,几步跨到霁初跟前,也单膝跪倒,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我等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霁初长出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是得救了。

她缓了缓神,对他们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们相遇,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快都起来吧。”

“不是巧遇啊公主!”起身后的炽千云说道,“是大将军特意差遣我们来接你回去的。”

“辰爵知道我要回去?”

“你从天阙宫出逃这种事,大将军怎么会不知?”

也对,以辰爵今时今日的地位,耳目遍布人间也不是稀奇的事。只是今天他能派麾下两位骠骑将军亲自接她,也让她消散了他和魔界勾结的可能性。自己是心宿,扮演着和魔界敌对的重要角***界的人怎么可能会救她?

正在此时,只听“扑通”一声,霁初转头一看,是夜空面色苍白地晕倒在地。

第二十七章 两国相制约

霁初低头凝视着这个拼了命救自己的少年,只感觉心头为之一动,当下两位将军也瞧了瞧夜空,还没等询问,便听大北宸霁月公主凛若冰霜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给我救活!”

“这,这位是?”炽千云像提小鸡一样把夜空提起来,扔在随后奔来的战马背上。

“是我的一个随从,刚刚为了救我才伤成这个样子的。”霁初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夜空,这“挡剑之恩”未报,实在无法将他丢在这里,阴差阳错之间,还是要收下这个随从了。

也许,天意如此吧。

“哦?”

炽千云听了公主这样说,便纵目重新观察这个少年,见他虽然穿得寒酸,此时又不省人事,但面容、五官之间所散发的英气却是彰显贵骨。就连沉默寡言,不理世事的杜淳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知是处于好奇,还是热心,炽千云伸手搭在夜空的脉上。像他们这些修术法的将军,对人体脉络自然了解清晰,他搭脉一测,却心生疑窦。这少年根骨不错,但却元气平平,似乎从未有过术法修炼,如此又是怎么救公主于群魔之中的呢?

但霁初却不知炽千云心中疑虑,见他眉头紧锁,不免有些紧张,问道:“不好救吗?”

“倒也不是不好救。”炽千云见霁初似乎是很在意这个少年的安危,也不便对此多做质疑,便说,“这少年的内伤并不致命,只是外伤有点重,筋骨断了很多处。我们此次回北宸路途遥远,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路途的颠簸。”

霁初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如果实在不方便远途,就在这个镇子好好给他安顿,多留些钱财,给他置办点能过活的营生吧。”

回到客栈,天已大亮。

走到门口,霁初抬头望了望碧洗的晴空,负伤的痛感在紧张消散后,才开始逐渐袭来,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到了垫着脚尖张望的玲珑。

玲珑是北宸皇宫的宫女,对大将军辰爵的直属部下自然不熟,但是听说是北宸的将军亲自来接,不免也激动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一路的吃喝拉撒,还有安全问题统统都不用愁了。

她欢快地对两位将军见礼,一抬头便看到了趴在战马上的夜空。吓得她连忙上前,见到夜空苍白的面上,静如死水,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衣服更是破烂不堪,身上也到处挂着伤口,登时哭了……

“夜空?怎么会伤成这样?他会不会死啊?”

霁初也望了一眼夜空,眸上掠过一丝黯然,对玲珑说:“你去镇上找个好大夫给他看一看。”然后对炽千云道,“我也负伤了,晚些时日再启程吧!”

说完,她目光清冷地又扫了一眼夜空,独自回房了。

炽千云和杜淳两人对望一眼,陷入沉默。

这里是天圻国境,作为北宸的骠骑将军,是不便在此过多逗留的,但是公主明显在有意拖延时间,他们也只能装扮成普通百姓,在这客栈住下。

炽千云摇了摇头,伸出右手,翻手一弹,只见一个如水如烟的小球体凭空而出,被他弹入高空。

须臾,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炽千云的身前,单膝跪地待命,他的面上带着一支能乐面具,看不到长相,但身材魁梧健硕,一看便知武艺不凡。

炽千云低头对来者道:“吩咐下去,北境三十里扎营,待命。”

他的话音刚落,那人便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炽千云看了看天,对身旁面无表情的杜淳意味深长地笑道:“兄弟,假期愉快!”

杜淳无视他,直接进了客栈。

炽千云两步跟了上去,拍了拍杜淳的肩膀道:“板着死鱼脸干嘛?”

杜淳硕大的帽兜遮住半张脸,阴沉地对炽千云冷言道:“你的心真宽啊。”

“哎呀~公主不是咬舌根的人啦~”炽千云好像知道杜淳在担心什么似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杜淳道:“公主不会说,难道大将军不会看吗?”

炽千云听罢砸了砸嘴,叹道:“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大堆魔跑出来,好在公主没大碍,只是她那随从伤的不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间房,关上门,杜淳回头压低了声音道:“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遇魔的事了。”

“那是什么?”

杜淳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望着窗外:“都说须伦神即将觉醒,魔界的人最近活动频繁也是有道理的,但是……大将军在我们临行前要我们查的事,你觉得……”

炽千云截口道:“你是说天圻帝君失踪的事?”

杜淳点点头,道:“大将军得到消息说那蓝宇尊失踪了,可是昨天这边陲小镇闹魔如此凶悍,你看这伤亡数量和房屋毁坏程度几乎激不起波澜,如此井然的秩序和严密的治安,哪里像是帝王失踪的国家?”

炽千云陷入了沉思,须臾,抬头对杜淳道:“你的意思是说,天圻国故意放出这烟雾弹,引我们出兵?”

杜淳反问道:“难道大将军没有想过趁天圻帝位空虚,吞并他们吗?”

“所以说,出兵的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炽千云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不羁的面庞略过一抹阴云。

这一南一北两个国家,几千年来,只是依靠一纸政治婚约维系关系。北宸先帝驾崩后,顾命大臣辰爵辅佐幼帝继位。

辰爵大将军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术法无边天下难敌,自然倨傲以及,不可一世。加之御狐帝又是在这个时代轮回,他若不抢占先机,恐怕御狐令一旦开启,他便不得不向那九尾狐妖王称臣。于是乎,想一统天下的心也日渐明显。

倘若这只是人间、国家的战争也就罢了,但偏偏天魔神又要在这时觉醒。如果当御狐大帝率领人间与魔界展开圣战,那么辰爵又将立于何位,他一定会考虑这一点的。

现在,原本应该和御狐帝共鸣鸳鸯的心宿——霁月公主从他身边出逃,御狐令开启的时日便无限期搁浅。

第二十八章 誓死相追随

而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大将军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天圻皇帝失踪了?这看似绝对是夺公主,灭天圻的好机会。

可是,这里仔细推敲却是疑点重重。

首先,天圻皇帝怎么会在御狐令无法开启的时候,不好好守着自己的国家?他绝对知道辰爵大将军的野心。更何况天魔神觉醒的时日谁也无法预料,魔界随时都可能会对人间发起总攻。

其次,就算他真的有事要离开皇宫,怎么会把失踪的消息传到辰爵的耳朵里?

思来想去,炽千云突然道了一声:“妙计啊!”

杜淳迷惑地看着炽千云:“你想什么呢?”

炽千云沙哑的嗓音嘿嘿一笑,说道:“那天圻的蓝宇尊果然聪明!”

“此话怎讲?”

炽千云眉眼含笑地看着杜淳,两人对视了半晌,杜淳惊叹道:“原来如此!”

炽千云又是一笑,说道:“他蓝宇尊聪明,我们大将军也不笨。”

说罢,他摇头晃脑地走到床铺前,一头倒在枕头上,对杜淳说道:“假期愉快,兄弟!”

霁初在床上修养了两天,才觉得身体好了一些,这期间玲珑每日都给她端来一碗夜空当时吩咐她喝的药,那种带有一点薄荷清香的汤药,让她身体的元气理顺了许多,也许是这个的缘故,她躺了两天,便能下床了。

她轻轻地走到夜空的床前,见他好似还在睡着,摇了摇头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好听的男声:“公主殿下……”

霁初回过头,见夜空虚弱地在对自己微笑,便走了回去,他已经半起身,靠在床头上了。

霁初看着他敞开的一衣衫里,缠着很厚的绷带,便下意识地想看看伤势,于是把手伸了过去,却没想到被夜空一把握住了手,轻声道:“无大碍了,公主,不敢劳你亲自看。”

温柔的触感袭来,霁初把手抽了回去。

“是玲珑对你说的?”

他微微点头,笑道:“我其实早就猜到公主你非富即贵,但却没有想到是如此显贵,看来我这乡下之徒,还是缺乏想象力啊。”

霁初冷冷一笑:“怎么,知道了我是公主,所以胆怯,不敢跟随我了?”

夜空笑着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我更要追随公主。”

对夜空的话,霁初也没有做出什么表情,但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天下人人都会笑,为什么独独他的笑容就特别令人心动。

然而这心中的点点波澜却一丝都没有显露,她依旧冷淡如冰地对夜空说:“跟随我也行,但你要时刻记住一点。”

“旦请公主吩咐。”

“你若想做随从,那么就用心做,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尤其是……”她顿了顿,继续道,“说和我有缘什么的……”

“哦~”夜空一副“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的表情,笑目中含满了玩笑之意,对霁初说道,“那时不知公主的身份,见到你美丽高贵,一时忍不住说出了奇怪的话。公主浑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辉,我怎么敢对你有非分之想呢?”

霁初听罢目光锐利如箭,瞬也不瞬地盯在夜空的面上,冰冷的神色仿佛凝出了冰霜,她冷冷道:“想不到,你不但喜欢耍小聪明,还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

夜空微微一愣,瞳仁一转便明白了霁初的心思,看来这种说话的方式无法取悦她,反而还惹怒了她。不禁暗暗叹道:女人的心思怎么这么难猜啊!

于是,他换了一个表情,露出了慵懒的笑容,对她说道:“公主贵为皇女,而我作为一介平民,对于说什么话让公主高兴,还没有学会。不过假以时日……”

听了这话,霁初的脸色更难看了,抢了他的话,冷漠地说道:“我对你不感兴趣,你就用平常的态度说话就好。你不需要阿谀奉承来讨好我,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是。”

也许她是被奉承惯了,或者这一路走来虚情假意的告白遇到的太多了,对夜空这种讨好式的对白,霁初表现出了从心底涌出的厌恶。

“我们打算两天后出发,你可以走吗?”霁初没等他回答,又接着说,“如果伤势太重,不适合颠簸的话,我也会给你留下一笔钱,凭你的聪明才智,在这个镇子一定会丰衣足食的。”

夜空皱了皱眉:“公主的意思是,不带我走?”

霁初淡淡地说道:“我是为你的身体考虑,毕竟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个样子。放心,赏赐肯定比你想象的要多。”

“也是啊~”夜空眉头一展,呵呵笑道,“好不容易当了救驾功臣,要好好利用公主的赏赐才行。”

霁初一甩袖,无声转身离开了屋子,像一片轻薄的白色羽毛,唯有手腕上那串手环发出轻轻撞击声,脆耳难忘。

房门关上,夜空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是有多想甩掉我啊!”然后,他身子一滑,躺了回去。

静静的躺了一会,他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的光景,他的周身便笼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金光像是在他的身上游走一般,忽明忽暗,随着他口诀的变化,那金光的亮处分别在他身体不同的地方停顿。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层金光渐渐散去,夜空睁开双眼,眸子比刚刚霁初进来的时候亮了不知道几分,苍白的面色也红润发光,他嘴角一勾,把身上的绷带一股脑摘了个干净,露出了坚实健硕的胸膛,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竟然看不到一丝伤痕,仿若从未负伤。

他低头看了看用红绳系在脖子上的一颗金珠,自言自语道:“慧智那老秃驴的东西还真管用。”

然后,他双手抱头靠在床头上,双眼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只能看到那懒散自信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嘴角。

正在此时,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随着“嘎吱”一声响动,玲珑端着一碗汤药蹑手蹑脚走进来。

她把汤药放在桌子上,走到夜空的床边,低头俯视他的脸,他将目光移向她,微微一笑。

看到那般迷惑人心的笑容,玲珑也笑了:“刚刚在门口遇到公主了,她不怎么高兴似的,你惹她生气了?”

夜空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玲珑道:“我们家公主性子是冷了一点,但她心地其实是很好的。”说着,她把汤药端了过来,“既然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

第二十九章 大将军辰爵

夜空做起身子,露出了雪白的衬衣,玲珑扫了一眼,马上移开视线,把药递了过去,道:“那个,要我帮你换药吗?”

夜空一口气把药喝完,说道:“不用劳烦姑娘了,我都好得差不多了。”

玲珑露出惊讶的神情,说道:“真没想到你恢复得这么快,我刚刚还担心两日后你无法和我们一起上路,看来我是多心了。”

夜空道:“我给公主采的草药有按时给她服用吗?”

“有啊,每天都给她喝。”

“她没拒绝?”

“没有,只有第一次是不太想喝的样子,后来就都痛快地喝掉了。”

夜空点了点头。

玲珑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诶玲珑姑娘。”夜空叫住了她。

玲珑回身歪了歪头。

夜空问道:“这次是随公主回北宸的皇宫吗?”

玲珑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以公主的身份,是不便回宫的,大概是要在辰爵大将军府先落脚吧。”

“那然后呢?一直在大将军府?”

玲珑叹了口气,有点同情般地看了看夜空,对他道:“难道你也喜欢公主?”

夜空微微一笑:“不敢不敢,公主如此高贵,我就算喜欢她也不会有非分之想。”

玲珑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我们公主是辰爵大将军看上的人,当初合婚天圻,是因为南朝皇帝施压一定要我们七公主,我们陛下亲自下了诏书,大将军纵使有万般不舍,也只能迫于无奈。但现在公主回来了,我想大将军就算是把她藏起来不让陛下知道,大概也不会放她走了。”

夜空看着玲珑一脸的崇敬之色,勾了勾嘴角,道:“听姑娘的意思,你们北宸的大将军可是权位不小。”

玲珑转了转眼珠,煞有介事地说道:“这话可不能瞎说!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夜空心不在焉地回答玲珑,突然又道,“那这次公主从天圻出逃,皇妃都不做了,就是为了这个辰爵大将军咯?”

玲珑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好了别八卦了,好好休息,能伴在公主身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得到公主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你最好赶快停止!”

“哦。”夜空的语调有点酸涩。

玲珑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屋内又恢复了寂寞的沉静,夜空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笼着神秘又忧伤的眸光。无数复杂的情感在他眉宇之间汇聚蔓延,使他的神色迷离,令人心疼。

没有人知道夜空此刻的想法,也不知道他的哀伤从何而来,但就在此时,一种淡淡的毅然决然从眼底流淌出来,那一抹因自信而爬上眉梢的浅笑让他耀目升辉。

║║║║║

一转眼,两天过去了,炽千云和杜淳备好了马车在客栈门口候着。

霁初走出客栈,老板娘在清扫着满地的银杏叶,见她出来,无声微笑着给她个万福礼,她微微颔首表示回礼,再一抬头,见到夜空一身蓝衫站在门口对她轻笑着。

昨夜下了一场雨,无数的银杏叶被雨水打落,黄澄澄地铺满了石子路。晨风一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混着树叶的潮湿气息,给隆冬添了几分阴冷之气。

而夜空站在那里,笑容竟让这冬色柔暖了不少。霁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玲珑见霁初没说话,压抑着兴奋之情小声在夜空耳畔轻道:“公主让你跟着了,快上车。”

夜空微微点了点头,跟在她的身后,上了车。

炽千云策马来到车窗前,轻声对霁初道:“公主,我们的队伍在境外三十里处,现在你先委屈下,到了那我们就可以换大车了。”

霁初冰冷的眸子缓缓抬起,看着炽千云道:“在边境三十里扎营,不怕引起骚动吗?”

炽千云呵呵笑道:“没关系,只是一队暗影军。”

“哦。”霁初垂下眼帘,坐了回去。

暗影军,是北宸大将军辰爵的私部,队员也就只有千把人,但各个身怀绝技,术法出神入化。不到万不得已,辰爵从不会动用。没想到,他却为了接自己而派了一队出来。

霁初的面色虽然未见任何浮动,脑中却忍不住勾画出了辰爵的轮廓,那温文尔雅的样貌,和他温柔的语调,不禁引起了她深深的遐思。

这个男人权倾朝野,在朝中八面玲珑,党羽遍布。在先皇时期,他就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术法无边莫测,又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然而多年散散淡淡,从未表现过野心。

皇族一边依仗他,一边又忌惮他,霁初的皇帝兄长万俟桓一直想许给他一个公主以裙带关系将他笼络。但他似乎对皇族的公主皆不感兴趣,这亲事便一直拖延着。

直到有一天,他去山中狩猎,在一片樱林里捡到了处于昏迷状态的万俟霁初。那时霁初刚刚穿越到这个地方,对什么都朦胧不明。

她本身就有一种不与周遭的一切产生关系的清净索然,再加上完全搞不清自己的处境,而刻意让自己笼上了一层隔绝的空气,便使她愈加清冷。

也许就是这种不可企及的冷漠,让辰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以侍读的身份让霁初伴在他的身边,让她在书房里负责打扫。

其实平时的工作只不过是陪他读书、抚琴、画画、舞剑。日子清净闲散,与世无争。而在他们朝夕相处的那半年时光里,辰爵更加发现她与寻常女子的不同之处。她的很多想法都有更为开阔的思路,不拘泥,不局限,甚至很多饱读诗书的大臣都不见得有她的见解。

她甚至连军事策略都非常的有见地,她那段“莲花帐内将军令,细柳营中天子惊。安营扎寨,高防围困,低防水淹,芦苇防火攻,使智谋调雄兵,传令要齐心;逢高山莫先登,见空城不可乱行;战将回马,不可乱追”的将帅要领更是让辰爵思索良久。

开玩笑,那是肯定的了,霁初穿越之前可是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学霸,她的超前意识真的不是超得一点半点。

美貌、清冷、对万事漠不关心再加上智慧多才,辰爵真的把她视为珍宝,多次暗示想要迎娶她,却都被她无视掉了。

这样的时光一晃过了半年,就在辰爵绞尽脑汁思索如何俘获霁初芳心的时候,对他来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第三十章 大国师梵幽

有一日,晋王万俟楠去大将军府做客,无意中见到了霁初,认出了她颈间的一枚玉锁。

那枚玉锁是皇族的信物,上刻有她的名字“万俟霁初”,这是她出生时,万俟楠亲眼见先皇系在她的脖子上的,世间仅此一枚。

于是,真相大白,霁初便是皇族十六年前遗失的七公主。

据说,七公主是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天就不明不白的不见了。皇族对外宣称是失踪,但并未大肆寻找。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蹊跷的事,但无奈她仅仅是出生两日的公主,丢失与否对皇权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就这样,日子一长便被人遗忘了。

那时的辰爵也仅有七岁,正在南山学艺,对这件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现在,七公主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又是辰爵深爱的人,他便追查起当年她失踪的原因,可是,时隔日久,早已没有人记得那件事,简直是查无可查。

在霁初被接回皇宫的那段时日,辰爵动用了大量的关系,抽丝剥茧,层层盘查,终于寻到了一个知情人——北宸的大国师,梵幽。

梵幽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女子,她的容貌仅仅是二八少女,但眸光却有一种饱经世事的沧桑感。谁也说不清她是何时成为北宸的国师的,仿佛是从有这个国家开始,她就是了。

她在北宸的司职是观天象,设历法,进行一些推演、测算的工作。

北宸的皇族似乎非常信赖她,就连立储君都会问她的意见,而她推举的人,似乎也都是有天子之能,所以北宸国昌盛千年而不衰,绝对是这个世间的顶级大国。

其实,辰爵也是她举荐为官的。

那一年,她去南山游历,遇见辰爵御剑而行,见他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负手立于一把铜剑之上,从她身边疾驰而过。一席青衣随风飞扬,身姿倜傥不凡。

梵幽当时没有与他搭话,而是悄悄的回宫向朝廷举荐,称此人有雄才伟略,可为北宸开疆破土,成就霸业。朝廷听罢自然欢喜,不日便将辰爵招揽为官。

而事实也确如梵幽所言,辰爵少年时便展露出非凡的才能。他率军征讨西部,为北宸扩充了延绵几百万里的版图。

他爵封侯拜相时,仅有十一岁。

霁初回宫后,辰爵从她的亲生母亲婉熙太后的侍女那得到消息,称当年是梵幽将霁初送走的。至于送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

于是辰爵便对梵幽展开了一系列调查,可查了好多时日,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有查出来,反而查到当年她对他还有那么一个举荐之恩。

使得辰爵原本想把她捉来用刑逼问的念头,也因为她这举荐之恩给打消了。正在他思索如何向这个从来都没有交集的大国师询问霁初当年被丢弃的原因时,南国天圻的国书到了。

国书洋洋洒洒,文采飞扬,字里行间隐约其辞,说的就是一个意思:我们皇帝看上你们的七公主了,要求合婚,如不同意,兵戎相见。

万俟桓浏览了一遍这封国书,想都没想,更没跟任何人商量,大笔一挥:朕已阅,同意。

他仿佛是甩掉烫手的山芋一般,要将霁初送走。从收到国书、准备嫁妆,到出发,仅仅用了三日时间,这让辰爵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霁初出发那天辰爵才得知她要去南国嫁人的消息,他急急忙忙准备进宫阻止,却被传圣旨的大总管禄衡拦住了去路。总管太监宣读了万俟桓的圣旨,说是西域魔物频出,仅仅靠无神将军一人恐难抵挡,让他亲自去巡视。

那一天,辰爵和霁初,一个往西,一个往南,一别就是半年。

北上的马车逛逛荡荡不知道行走了多久,气温也越发的寒冷了,呼出的气息都是一团白雾。霁初将窗口的轿帘掀起,此时天地之间降下了白霜,形成宛如积了一层薄雪的景色,属于北方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时,马车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窗外投进来杜淳的身影,他骑在一匹白马上,黑色紧身衣让他看起来端正利落,硕大的帽兜盖在头上,半掩着一张精致的少年的脸。

他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面无表情又白皙无暇,不免让人联想到人偶,而他那似乎能穿透一切的黑亮双眸竟是无比的冷酷,在这酷寒的时节,看他一眼仿佛气温又骤降了几度。

他骑着马恭敬地站在霁初的马车边上,无声垂头看着地面。

马车停了,炽千云也策马走了过来,瞟了他一眼,对他道了一句:“我说杜淳,你怎么像块冰似的,见到公主居然一句话都没有。”

霁初道:“没关系,杜淳就是这个性子,随他去吧。”

“那怎么行啊,太没规矩了!”

这时,一句像是含着一束阳光的声音从杜淳口中幽幽的传来:“见过公主。”

这声音与他的表情完全不搭……

霁初弯了弯唇。

炽千云道:“公主,我们到营地了,稍适休息,你就换车出发。”

霁初点点头,下了马车,她环顾四周,虽说是营地,也仅仅只有一顶营帐,而且,除了炽千云和杜淳,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庞大奢华的营帐,完全不像是军旅所用,反而像是皇家出游的设施。虽然晨曦耀射,灿烂的朝阳倾洒大地,但深冬寒风凌厉,营帐的布幡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霁初随炽千云走入营帐,便更加确定这并不是暗影军所住的地方,而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炽千云走到桌案边,伸手摸了摸茶壶,微微笑了一下,对霁初道:“茶的温度刚好,公主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就在此小憩片刻,我这就叫人准备马车。”

霁初轻轻点头坐在软塌上,又叫住正在往外走的炽千云,问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想向千云询问一下。”

“公主请说。”

“你除了用重型弓箭以外,还利用花瓣为武器吗?”

“哈?”千云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道,“那种女儿家用的东西,我才不要用。”

“那杜淳呢?”

“他?他只用匕首!”

“我被几个三尾魔袭击那天,将要刺中我的那支魔箭,被樱花瓣搅碎的术法,不是你们施的么?”

炽千云听罢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思忖了片刻,声音笃定地道:“我那天没有见过樱花瓣,也没有见到有魔箭。喂~杜淳,你那天见过樱花瓣搅碎魔箭吗?”

第三十一章 路遇活死人

“没有。”帐外传来杜淳平板一样的声音。

霁初点了点头,道:“看来,是我眼花了。”

“公主必是一路辛苦了,回去一定要好好调养一下!太娇弱了,怎耐得住大将军的威猛啊?”炽千云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说。

霁初一皱眉,道:“出去!”

“是。”

炽千云眨眼就不见了。

玲珑为霁初倒了一杯茶便出去张罗饭菜去了。

霁初手握着细腻的白瓷碗,深深地思考了一会,有些不成形的想法令她困惑。于是,她抬头望了望夜空,只见他正坐在营帐的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夜空。”霁初唤了一声正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夜空。

“恩?”他回过神抬头望向霁初。

“我一直对搅碎魔箭的樱花瓣无比的在意……为什么千云和杜淳都说没见到呢?难道他们在说谎?”

“不,他们没有说谎。”夜空缓缓地道,“当时我在你前面看得很清楚。炽将军他们到达的时候,魔箭已经碎了。”

“那……樱花瓣是哪来的呢?”

夜空歪了歪头,对她展开笑颜:“这个,公主心里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我不清楚。”

“是公主心中的意念吧……”

“意念?”

“等公主遇到那个施术的人,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比起这个……”夜空双眼望着窗外又喃喃地说道,“公主下次一定不要再那样做了。”

霁初歪了歪头,问道:“哪样?”

“用自己的生命保护我,不要再这样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去做。”

他说不值得,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命没有霁初的高贵,还是他有太多的秘密和目的,所以因霁初的真心对待而觉得愧疚?

霁初心中思忖,但这样的话始终问不出口,即便问了,他也不可能说实话。

霁初收回视线,落在他俊朗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宁静无波,仿若深藏着星空大海,即便说着生命攸关的话,竟也捕捉不到他内心的任何情愫。

霁初目中闪过一丝萧索之意,道:“毕竟你之前为我挡了一剑,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所以为你挡一箭也没什么不可以。”

“哦……呵呵~”夜空望着霁初那张看似冷若冰霜的脸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你笑什么?”

“那我不笑了。”

他虽然说不笑,但却还是在弯着唇笑。原本就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样半笑不笑的更是浑身散发着笔墨难抒的魅力。

霁初看他这副样子又气又恨,忍不住追问道:“快说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没笑了啊~”

“胡说!你分明还在笑!”

“哦,抱歉,公主~”夜空尽量忍着想笑的表情,“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无聊!”霁初白了他一眼,躺在软塌上开始假寐。

夜空怔怔凝望着她的侧脸,唇边仍然敛着浅浅的笑意。

这个女孩,总是装作一副很强大的样子,将所有的背负都抗在自己纤弱的身上,哪怕自己疲累不堪,也会逞强地笑。可是,这个世间有这么多疾苦,你又能抗下多少呢?

突然,一支长箭“嗖”地一声从窗外射进来,直冲霁初的头颅……

霁初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立即睁开眼睛,但已经来不及了,那闪着寒光的箭尖瞬间逼近,霁初本能地伸手去挡,却被一只手抢先挡在了她的面前。

当霁初反应过来时,夜空的左手上已经插着一支箭,血顺着手掌汩汩流出。霁初翻身拿起短剑奔向窗口,只见几个猎户模样的人类面无表情地站在帐外。他们面容如同僵木,神情呆板,如行尸走肉一般,站在营帐外偌大的空地上。

看到霁初在窗边探头,那几个人机械地举起弓箭,再次准备射击。霁初刚想作势抵御,却见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支暗器飞镖,瞬间将那几个猎户扎成刺猬。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就算全身刺满暗器,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似是全无痛感。

任凭头上、脸上、身上鲜血迸射,他们仍然目光呆滞地举起弓弩,朝霁初射击。

营帐前的空地上,虽然不见护卫的人影,但那几个猎户显然正在遭受攻击,他们此时身上又多了很多伤痕,然而他们手上的弓弩也无法阻挡般地射了出来。

霁初张开手掌,一张笼罩着紫晕的巨网在她面前展开,将猎户射来的弓弩抵挡了下去。

正在此时,一支钨钢巨箭似是从天儿降,串葫芦般地将那几个猎户的头穿在一起,然后那几个人被重箭带飞起来,牢牢插在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古木上。他们软绵绵的双脚在半空中荡了几下,不动了。

炽千云随后出现在霁初的视野,霁初飞身跳到钉着刺客的古木下面。

三个中年男子的模样,面如死水,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钉在古木上,头上穿着炽千云的钨钢重弓,身上满是暗影军发来的暗器,血从他们全身各处流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恶臭。

霁初掩着耳鼻,抬眼瞧了一眼炽千云,炽千云面上略过一丝惊愕之色,喃喃而语:“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说他们是人,显然已经不是了,从他们流出来的血的恶臭看来,应该是死了些时日了。但说他们是尸体,他们的血却没有凝固,并且会活动,会杀人,而且是有目标的杀人……

炽千云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赶来的杜淳,杜淳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阴沉沉地说了一句:“这大概不是人间之物。”

他俩互相对视了一下,像是知道什么似的眉头不约而同地深锁。

然而他们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未被霁初注意,因为正在发生的事更为阴森诡异。

只见那三个怪物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腐烂,瞬间化成一滩血水,像是被倒出来似的,“哗啦”一声,浓黑恶臭的粘稠液体顺着树干流淌在雪地上,树干只剩一支乌黑发亮的钨钢箭。刹那间,难以形容的臭味铺天盖地而来,呛得人无法睁眼。

霁初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吐得泪眼横飞,直到吐无可吐,还在干呕。

炽千云见状飞快地抱起霁初回到营帐,霁初感觉那股难以忍耐的臭味回荡在鼻腔久久无法散去。她扶着桌子站了一会,便让炽千云出去再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炽千云见霁初并无大碍,就闪身而出,事态紧急,显然暗影军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东西,所以他不得不加强防备。

第三十二章 救你成习惯

营帐内一阵静默,霁初突然想起夜空刚刚为她又挡了一箭。

她倏地回头,看到夜空坐在床榻上,右手紧捏着左手的手腕,控制血液流出。那支箭,已经被他拔下去了,她看到他左手掌心处血肉模糊甚是触目惊心。

她的心随之一沉。

夜空感受到了她忧沉的目光,抬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微笑,然后问道:“刚刚,你没受伤吧?”

“受伤的人是你吧!”霁初抓起夜空的手腕,血还在流,“伤成这样你不痛吗?”

“这点小伤没关系的,只是普通的箭,没有毒,总之你没事就好。”他温柔地笑了。

说这话的口吻就像是谦让一个苹果那么简单随意,完全没有以命救命的急促和紧迫。

搞不懂这个人到底什么才能使他慌乱,永远那副懒散、漫不经心的笑容,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毫不在意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霁初翻出随身带着的纱布开始帮他包扎,他身上隐隐有香薰的味道幽幽传来,缓解了她鼻腔的不适。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为我挡,凭那种力度的箭,我也是可以应付的。”霁初的声音轻柔又无奈。

“我知道。”夜空看着纱布在他手掌一圈一圈地缠绕,平淡无波地回答。

“那你还挡,手废了还能长出来吗?”霁初抬眼望着夜空的脸,说是愠怒,不如说是心痛。

夜空也看着她,她上挑的眼角让她显得冷傲,但音调却又偏偏那么柔和,听得他禁不住又笑了,说道:“不知道啊,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把手伸过去了。”

“救我已经变成你的习惯了?”

“也许……是吧……”夜空犹如雕刻般立体的脸庞,看起来精悍且锐利,他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凝望着霁初,听到这话的霁初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波动一闪而逝。

“你是不是想说,作为主人,让自己的随从接二连三的用命去救,很没用?”

“并不是没用,公主的成长已经很快了,难道你没觉得吗?”

“是你的汤药的效果,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夜空盯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掌,淡淡地回答道:“是生元气的药材。就像那木槿所说,公主的身体没有修炼过,所以体内的力量不能承载,如果你的元气和外来力量的那股灵气分量相当,你自身就会将它们融合,就不会暴走了。”

简单易懂,霁初明白了,看来就算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也要有足够大的胃吃得下才行。

这时,玲珑端着一碗药和一些吃食进来。她在不远处的山洞里生火熬药,刚刚发生的事情自是一点都不知道,进来时还一脸厌恶地念叨:“山里突然散发出一股臭味,公主快点吃了东西,我们走吧。”

霁初点了点头,但也只是把那碗药喝了,别的东西一口都没吃。她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只觉得一阵恶心,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玲珑迷惑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撇了撇嘴,嘟囔道:“又不高兴了?”

接着,她的注意力被夜空的左手吸引。

“诶?你的手怎么了?受了伤吗?”玲珑抓着夜空的左手腕,举到自己的面前,盯着他那被包成了一个球的左手。

“刚刚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夜空收回自己的手,弯着眼睛笑了笑。

“只是小伤么?缠得像个包子……”

夜空无奈举起左手自己也端详了一会,确实没有想到公主包扎的技术这么……独特。原本只是手掌伤了,这会儿包得连手指都看不见了。

“一看就是公主帮你包的,一定是看你伤势不轻,才给你包这么多层的。”玲珑一副瞒不过我的模样,道,“她挺秀气的一个人,手却一点不像她的模样那么灵巧。你知道么,在宫里那会,有一次未出阁的公主和娘娘们赛刺绣,她绣的那对鸳鸯……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夜空眼看着面前的这位姑娘已经笑出了眼泪,为了配合她,只能也扯了个笑容。

玲珑笑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接着对他说:“连皇上都没认出来那是什么,太后说是狗,其他娘娘说是鸭子……皇上说为什么鸭子的脚没有蹼,分明是两只鸡。太后说鸡哪能漂在水里的,就是狗……哈哈哈!”她掩口笑了半天,侧头看了一眼夜空,愠怒地说道,“诶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啊!”

“那你为什么不笑啊?”

“我笑了啊……”

玲珑“哦”了一声又兴高采烈地对夜空讲:“你知道我们公主对这事是怎么解释的?”

“怎么解释的?”

“她说她没见过鸳鸯,你说奇不奇?哪有人没见过鸳鸯?”

“那真是……有点奇啊……”

“后来啊,太后疼女儿,愣是说我们公主的理由充分,硬让她过关了~诶你知道么,太后可疼我们公主了,简直就是掌上明珠。”

“是么……”

夜空有一搭无一搭地和玲珑聊着,眼睛凝望着霁初走在帐外的背影。

她总是一袭素白的纱裙,走路时腰背直得仿若一座青山,她步履轻盈,裙带随着她的步伐飘舞,在满山的松柏苍翠之间,难免生出一种孤单之感。

“你说公主在想什么?”

夜空轻声问玲珑。

玲珑也压低了嗓音回答道:“不知道,她总是这样发呆出神,面无表情的,也看不出喜,看不出悲,有时候觉得她这个样子好寂寞。”

夜空抿了抿嘴,继续凝望着那个纤弱的白色背影,若有所思。

玲珑这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对他道:“不过啊,公主的脑子里确实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她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我都是闻所未闻的。”

“哦?”夜空好奇地转过头看着玲珑,问道,“比如呢?”

“比如啊……”玲珑望向远方,仿佛在努力的思索,半晌,道,“说过什么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但是她有个宝物,我印象深刻。”

“什么宝物?”

“摄魂镜!”

“摄魂镜?”夜空皱了皱眉,盯着玲珑的脸等她继续说。

玲珑笃定地回答:“对,摄魂镜!”她又伸出一只手,展开手掌,道,“就大概手掌这么大。它通体黑色,但却像镜子一样可以照到景象。当公主使用它时,它会发光……”

“那‘摄魂’又是什么意思?”

“你别急,听我说啊!”玲珑的脸浮起一丝神秘,“我跟你说啊,这可是个秘密,公主不想让人知道的,你可别和别人说啊!”

“我知道!”

“那个摄魂镜啊……”

第三十三章 失踪之谜团

正在玲珑神秘兮兮地欲要对夜空讲“摄魂镜”的事时,只见帐外炽千云和杜淳迎了上来,在霁初跟前说了什么,霁初点了点头,然后回过神对着营帐的窗子说道:“你们出来吧,我们要出发了。”

带着“摄魂镜”的谜团,他们二人走出营帐,随后,一辆异常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他们身畔。

上马车之前,玲珑左顾右盼看了好一会,才怏怏地对炽千云道:“将军说大话!”

炽千云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了看她,操着风吹树叶般沙哑的嗓音道:“我哪里说大话了?”

“你说大将军派了暗影军接我们,可来来回回就见到你和杜将军了,哪有暗影军的影子?”

“哦,哈哈哈~原来是惦记这个啊!想见暗影军的风姿是么?”

“恩。”

“暗影军倘若能被你这个小丫头用肉眼见到,那他们就不能算是暗影军了!”说着,他扬了扬缰绳,道,“走吧,他们都在呢,一个都没少!”

玲珑嘟着嘴擎着霁初的手臂,扶她上车。霁初四周望了一圈,竟然见到不少黑影三五个一组地站在每个方位。那些人像是没有实体的虚影,又像是移动速度过快而产生令人炫目的影响,总之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存在。

她回头瞥了一眼夜空,见他也在那几个方位定住了目光。转过头,上了马车,马车晃晃荡荡地行进。

北宸的冬夜总是彻骨的寒冷,白天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此时暴雪稍霁,月色明朗,整个庭院都覆上了素色的外衣,在月光下泛着幽兰的光。

辰爵站在书房的窗前负手而立,书房只点了一盏烛火,火苗幽幽淡淡,打在房间昏暗的墙壁上,映着一幅闪闪跳动的光景。

辰爵仰望着月亮,怔怔地出神。

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肤色照得白皙,他有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和一张弧线优美的薄唇,唇角极其不显眼的位置,有一颗淡淡的痣,令他的美又添了一丝冷艳的诱惑。

蜡烛“啪啪”地响了两声,貌似突然暗了几分。辰爵依旧望着月亮,用毫无起伏的声线,淡然地说道:“深夜来打扰我,如果不是要紧的大事,小心你的后果。”

“大将军,妾身有一件事……”

辰爵缓缓回头,看见书房昏暗的一隅,隐隐约约垂然而立一个女人,她身着深紫色纱裙,单薄得像一张纸。她半低着头,面容消瘦,肤白如雪。因为她站的地方过于昏暗,辰爵并未瞧清她的表情,但他并不在意这个。

辰爵眸光阴冷地望着这个瘦而清绝的轮廓,阴沉地道:“梵幽。”

梵幽的头又低了低,轻声道:“正是妾身。”

“你会有什么事与我说?”

“国家大事。”

“你是万俟皇族的国师,国家大事也该对皇上说吧?”

辰爵悠悠地坐在书桌前,为自己倒了一碗茶,茶碗触到唇边,抬起眼帘,睥睨着这个谜题一般的女人。

梵幽并未抬头,语调似是惧怕着辰爵,这让辰爵稍有些疑惑。

他们在朝中本是毫无交集,各司其职。就算辰爵功高盖主,她也并没有必要对他卑躬屈膝,毕竟国师这种知过去、测未来的职业,就算是不在朝当官一样会过得逍遥自在。

但梵幽却像是见了主人的小兽一般,对他深深的垂头,语声轻缓地说道:“此事,也许皇上解决不了,能解决的只有大将军你。”

“哦?关于什么的?”

“关于七公主,和北宸国。”

辰爵的眸光一闪,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想要寻找的答案还未果,而知情的人恰恰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于是他道:“你说吧。”

她隐在幽暗之处,似是没有走出来的打算,辰爵也没有让她过来坐下,不仔细瞧,就好像是辰爵在对空气说话。

声音幽幽地从黑暗的角落传出来:“七公主从天圻国回来了。”

恩,这对辰爵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但对于整个朝廷来说绝对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大事,辰爵已经封锁了所有七公主归国的消息,他眯着眼睛盯着梵幽,她是怎么知道的?

梵幽继续道:“大将军不必奇怪,并不是你身边的什么人透露给我的,而是我观测天象看到的。东方心宿闪耀,使北方黯淡。北宸千年的预言,怕是要应验了。”

“北宸千年的预言……”辰爵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梵幽微微抬头,观察着烛光下辰爵的表情变化,见他仿佛在出神,便停下让他思考了一会。

辰爵道:“你继续说。”

她道:“大将军可知道七公主为什么会失踪十六年?”

辰爵的眉心因这句话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正是他一直在追查的事,现在居然答案自动送上门了,他掩住内心的波动,淡淡地道:“不知道。”

“也是因为那个预言。”梵幽语调平缓地说道,“大将军应该知道北宸皇族有一个对公主的祖训吧?”

辰爵道:“你是说公主不得修炼术法吧?”

他其实对北宸的公主并不关心,但这千年的古训像是史册的前言一般被说得太多了,想必这个国家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

梵幽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北宸国人人都知道公主不能修炼术法,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万俟一族为什么从老祖宗开始就定下了这条规矩。”

辰爵静静地听梵幽说着。

“就是因为,在北宸立国之初,有一位先知,曾有过这样的预言:北宸国将会长盛不衰,直到一位会术法的公主出世,北宸必亡。”

辰爵目中突然射出一道光芒,怒道:“无稽之谈!难道这就是将七公主遗弃的原因吗?凭一个江湖术士之言,扔掉刚出生两日的公主?”

梵幽并未因辰爵的怒火而动,她坦然耐心地等待着辰爵的气息逐渐平缓,依旧操着不急不慢的口吻对他道:“大将军金戈铁马,定是认为江山是靠兵马打下来,而不该是有‘灾星’这种说法的。但是,冥冥中,就会发生一些事,令人难以逆转,难以挽救。七公主在降生那日起,就已经显现了不凡,她浑身散发着令人情迷的香气,招来无数生灵对她膜拜……”

第三十四章 一眼便永世

“所以,十六年前,你就把七公主送走了?你何不干脆杀了她?”

“因为先皇舍不得杀。”

“如果先皇舍得,你就会杀了?”

梵幽不语。

辰爵大怒,他其实并不是爱惜无辜生命的男人,相反他冷漠如冰,对什么人如何死毫不关心,甚至会毫不吝惜地去杀人。但,对方是万俟霁初,是他视为生命的女子,而眼前这个隐在暗处的女人居然把杀她这种事说得这么轻松。

“所以,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不要告诉我,你是打算让我为了北宸的将来杀了七公主。”

梵幽悲伤地笑了,她说道:“我知道大将军非但不会杀她,反而会赌上一切保护她。”

“你既然知道,就滚吧。”

她站在那里没动,稍顷,说道:“我既然知道,今天来的目的必不是为了劝大将军杀她。”

辰爵阴冷的视线射向她,问道:“那是什么?”

“我想追随大将军。为你效力。”

辰爵挑了挑眼眉,问道:“什么意思?”

“大概是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吧。”梵幽敛着笑容,道,“既然阻止不了北宸灭亡,那我就找个可以长久依靠的明主,继续活下去。”

辰爵干笑了两声,不屑地问道:“你确定需要依靠我吗?”

“确定。”

梵幽简单干脆地说出了这句话,反而令辰爵有些困惑。

“据我所知,北宸历代君王都是你挑选的,就连我都是你举荐入朝的,你活了多久且不必说,只说以你的能力,是不需要依靠任何人都可以活得很好的。”

梵幽沉默不语,她在黑暗的角落,辰爵也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亦不关心她有什么动作。

书房中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烛火又“啪啪”地响了两声。

梵幽的声音响起,和刚刚不同,现在的声音更为轻柔:“如果我说,我爱慕着你,可以成为我追随你的理由吗?”

辰爵一愣,没有想到平日里淡漠阴沉又神秘莫测的女人竟会对自己说出“爱慕”两个字。他们几乎没有过接触,他为官这么多年,和她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

知道她已不是小女孩,不可能是因为冲动才用这种方式告白的,辰爵无言地审视着这个女人,没有对她做任何回应。

见辰爵没有做声,她缓缓地从暗处走了出来,辰爵看到了她此时的样子更是一瞬惊呆了。

她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身上的所有衣物,不着寸屡地妖娆而出,她微微垂首,平日里惨白如纸的面靥上,竟浮着一抹娇羞的嫣红。

辰爵自上而下地扫视着她的身体,想不到她的胴体竟是如此的婀娜有致。

他曾无数次幻想霁初的身体,用尽想象力将他所能想到的零星碎片拼凑出一副他认为完美的女体。

然而,当见到梵幽这般模样缓缓走来的一刹那,他一直在脑中拼命组合的美丽胴体都因这实实在在的诱惑而瞬间崩溃。他忘了自己幻想中的霁初的样子,在这一刻,他满眼、满脑都是梵幽这副令人无法移目的娇躯。

每个男人对女人的审美标准都会有一些微妙的不同,有人喜欢小巧玲珑的,有人喜欢高挑修长的,有人喜欢腰细一些,有人喜欢腿长一些……而梵幽不着寸屡地出现在辰爵面前时,他心中惊叹不已,这个女人的身体,为什么每一寸都像是为他而设的。

她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枯瘦单薄,可此刻映入辰爵眼帘的那对胸脯却丰润坚挺,让人遐想万千。那细柳一般的腰肢仿佛用手轻轻一捏便会折断,上翘的臀部勾勒着完美的曲线,一双修长白皙的玉腿简直是天造之物。这勾魂摄魄的身体,加上那冷淡却羞赧的表情,正是辰爵心目中。

辰爵眯着眼睛看着她缓缓朝自己走来,轻道:“你是什么时候……”

“从见你的第一眼那刻起。”

暧昧的音符自她的口中流淌而出,宛若这冬夜的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胡说。”辰爵冷漠地看着她,“那一刻,我还不到十岁。”

“足以让我终身难忘……”

梵幽轻柔地走到辰爵的身前,动作流畅地坐到他的腿上,眸光魅惑地望着他,声音凄楚地道:“你可愿意,要我?”

辰爵的手臂环过她的身体,搭在她如凝脂一般的藕臂上,感受着她冰凉肌肤异常柔软的触感,他的目光停留在她上下起伏的胸口,面上依旧冷淡,说道:“你告诉我,你是何以对不到十岁的少年产生感情的?”

她环着辰爵的脖颈,鼻尖轻触他的耳垂,轻声道:“那一刻,我已见到了你今时的模样。”

辰爵勾了勾嘴角,道:“那岂不是很无趣,就连我衰老干瘪的模样,你不也一并见到了?”

她轻啄辰爵的脖子,道:“大将军不会有那种模样……”

“是人都会衰老。”

“大将军不会。”

辰爵撩起她垂落在锦背上的发丝,那青黑色的发丝被微弱的烛火映得光亮,他将它们撩起,又让它们顺着手掌散落,接着再撩起,这样反复几次,突然,他的手一用力,梵幽的头发被他牢牢抓在手中,她的唇因辰爵的施力而被迫离开他的颈,头也因此倏然后仰。

“砰”地一声,她的后脑撞在书桌上,她仰面凝望着辰爵玉般俊美无暇的眼,他表情漠然地俯视着她,烛火从侧面映着他的脸,高挺的鼻梁在他的另外半张脸上投下阴影,使他面部轮廓更加立体绝美,却又那么冷漠。

他的嘴角绽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对她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对我做的这些,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梵幽被他扯着头发,完全不能动,她的目光炙热,凝望着他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容颜,吃吃地道:“纵然是没有意义,那也没什么。我知道,大将军的心里,除了七公主,再也放不下另外一个女人。”

“你本以为七公主走了,你可以慢慢接近我,但却没想到她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所以才会突然做到这种程度,你怕她回来后,你就没有机会了。”

第三十五章 五尾魔迷思

梵幽的眼睛有些晶莹,像是多棱镜一样反射着烛火的光:“我不求你爱我,只求你让我爱你。我真的已经爱你,很久了……”

辰爵像是看小动物般地看着她,她幼兽般渴望的目光完全不是平日里目中无人、傲然于世的大国师,他淡淡地笑了:“就算这样又如何?就算我今天要了你,又能代表什么?”

梵幽仰着面颊,凄然一笑:“什么都不代表,我只是……”她欲言又止,满眼的愁苦,满眼的无可奈何却似是不知该从何说起,稍顷,她又道,“你在七公主那里得不到的,都可以向我索取,我可以,让你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在她那得不到的……”辰爵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在她那得到过什么吗?无论是心还是身,她从未给过他半点回应。他理解此时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女人,那种喜欢的人就在面前,却无法将爱意传达给对方的痛苦和寂寞。

辰爵手上的力度稍有松动,梵幽挣脱出他的手,再一次疯狂地攀上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到底为……”

辰爵这“为什么”三个字还没有问出口,一对温润的樱唇已经吻上了他嘴边的淡痣,伴随着梵幽妩媚地浅哼低吟:“大将军,我已经,受不了了,求你给我吧……”

马车,晃晃荡荡地走了不知道多久。玲珑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霁初也有点昏昏欲睡,夜空望着远处即将落山的一轮大太阳发呆。

正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了。

在霁初和夜空视线交接的时候,听到炽千云沙哑的嗓音从窗口传来。他胡子拉碴的脸占据了大半张窗子,道:“前面有点状况,公主稍适休息,马上就好。”

霁初探头,朝外面看了看,问道:“什么状况?”

“这地方偏远,难免有几个魔界逃出来的小魔作祟,没事的!”

听到魔界,霁初的心不禁一颤,她的脑中闪现出那个白发紫瞳的身影,此时的他,是不是已经身在魔界,经历着磨难呢?

“魔界,到底在什么地方?”

当下炽千云也觉得无聊,见霁初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便饶有兴致地说道:“这魔界啊,谁知道它在哪?”

一听这话,霁初心中一凉。

炽千云看到霁初脸上浮起失望的神色,又笑呵呵地道:“不过啊,在西域,有魔界的入口。但这入口在哪,也不好说。这么多年,魔不犯我,我不犯魔。只是有一些不知死的小魔出来吃人,那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千云……你口气好大,你可知群魔夜游的威力?”

“群魔夜游?不可能!”炽千云摇着头信誓旦旦地说道,“枫斗镇守在西域多年,不会有大批的魔物出来的。”

千云这样说,就说明他们并没有见到当时的群魔夜游,而是只看到了那八个三尾魔,也许连明王木槿也没有见到。

群魔夜游、魔界魔王、不知名的僵尸……这些都是陌生的词汇,但确确实实全都被霁初遇上了,这之间是有什么必然的原因,还是巧合呢?那个无神枫斗真的像是传说中说的那么神勇吗?为什么即便是他在西域镇守,还是有这么多奇怪的事发生呢?

无神枫斗,是辰爵大将军麾下第一神将。

传说他是与九尾狐妖王蓝宇尊比肩的火狐妖王,常穿一身红袍,长相俊美,飘摇似仙,人送美名“红大人”。

其名气之大,就连霁初这个刚刚穿越没多久的外世界之人都听说过。

她还听说这个无神枫斗原本只叫枫斗,他和蓝宇尊还有过一些渊源,但不知道因为什么闹掰了,两人便势不两立。又因为蓝宇尊被世人成为“御狐大帝”,是大天神指派的现世神,于是枫斗从闹掰那天起,便叫无神枫斗,寓意他心从此无神。

啊,好倔的一个人啊!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呢!

但此时霁初无暇去思考这个,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便不甘心地又问:“千云你听说过五尾魔吗?”

“听说过啊,但没见过,传说嘛,总是神神道道的。”炽千云回答道,“这魔界没人去过,所以也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自从前些年发现一些小魔跑出来后,大将军派枫斗镇守,几乎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至于有没有五尾魔,谁知道呢?”

千云也没见过逆卷修,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个传说中的存在,恍惚间,就连霁初都觉得那次和逆卷修照面是一场梦了。

然而蓝宇尊遇袭受伤却是事实,自己不眠不休照顾他,也是事实。那天带他回宫疗伤的情景再一次闪过脑海,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她忽视的细节,当抓住这一点时,她呼吸变得急促,心像悬在万米的高空。

蓝宇尊受了那么重的伤,宫中的御医却只是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处理普通擦伤一般平静。没有一大堆宫人忙前忙后,他的护卫透和花落也没有露过面,在他性命攸关的那三天,几乎没有人出入他的寝宫,只有霁初一个人在照顾他。

客栈相遇那次,真寻问透和花落蓝宇尊是否生过大病,他俩都连连摇头,当时霁初还觉得纳闷,现在想想也解释得通了,因为蓝宇尊遇袭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自己的皇帝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作为贴身护卫,他们竟然不知道,这难道不奇怪吗?

如果一定要将这一切说通,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结界。

从逆卷修入天阙宫那刻起,就有一个结界把他们与世隔绝了,所以就算蓝宇尊与逆卷修打斗时,产生的山崩地裂般的响动,也没有人知道。

可是,这个结界是谁布的呢?如果是逆卷修布的,他没有理由把别人挡在外面,却独独让蓝宇尊进来,破坏他杀自己的好事。

如果不是逆卷修布的,那……

霁初倒抽一口凉气,结界是蓝宇尊布的!

他不想让人知道逆卷修的存在!也因为他布了结界,导致御医完全没有看透他真实的伤情。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宫人请御医,可能连御医都不会来。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保护那个魔头?他在隐瞒什么?

想到这里,又一个可怕的事情被她忆起,令霁初的头像是炸开一样裂痛。那时,在她带着蓝宇尊踉跄而逃的时候,身后却传来逆卷修戏谑的话:“喂!尊,下回再陪我玩吧!”

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诶?公主,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表情这么凝重啊?”

炽千云的询问将霁初的思绪拉回,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陷入沉思有些失态了,便胡乱扯了扯嘴角当做笑容,说道:“确实,有点累了,走神了。还不能走吗?”

霁初的话音未落,只听一个衣袂破空的声音,一个一身黑衣,头戴能乐面具的人不知道从那闪到车前。

炽千云侧头看了来人一眼,毫不经意地问了句:“好了吗?”

“是!”

“哦。”

“嗖”的一声,黑衣男人不见了。

炽千云转头对霁初笑了笑道:“好了,暗影军已经处理好了,我们走吧,天黑前可以到达前面的镇子,公主到时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他策马跑去前面了。

霁初坐正了身子,瞥见夜空宁静的脸正在眺望远方,因为她心头烦乱,便不想打破平静,索性也朝远方望去。

马车晃晃荡荡行走了一会,一个诡异的画面映入眼帘。

只见路边不远处的山脚下,横七竖八地散落着魔的尸体,诡异的地方不在这,而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们的尸体仿佛在起着变化。

尸体,从四肢开始缓慢的分解。在夕阳的余晖里,那些被镀上一层橙色日光的尸体一点一点变成黑色的尘埃,融在空气中,逐渐消失不见,直到灰飞烟灭。

第三十六章 夜空的目的

霁初不免有些黯然。魔并不是孕育而生,而是由天魔神用手创造的,就像是被制造出的会动的玩偶一般,他们没有灵魂,也不在轮回之中。

倘若不被杀死,他们便会犹如磐石一般以他们最初的样貌一直存活,一直存活,就算海枯石烂也不会终结。而生命一旦被抹杀,就会像现在这般蒸发到空气中,被这个世界无情的吞噬。

所以魔害怕被杀,他们用吃人或和欲望过于执着的人进行交易的方式,获得人类的灵魂,用来提高他们的魔力,使自己尽可能强大一些。

虽然生命漫长,但寂寞总比湮灭好啊!

马车在黄昏的时候停下,霁初下了马车,看到不远处一顶营帐已经安置好。

炽千云和杜淳一前一后护送她走进营帐后,便四处巡查了,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不人、尸不尸的东西太过诡异,那些东西仿佛可以凭空出现,所以必然要严加守卫。

目送两位将军离去,霁初坐在营帐边的土坡上望天。天边的斜阳把一切染成了橙色,她眯缝着眼面无表情地瞅着它出神。

玲珑看了看霁初,便要去营帐里拾掇,刚走几步又回来对夜空说:“去弄点水来。”她又瞟了一眼夜空的左手,道,“还是算了,我去吧。”

夜空笑了笑,道:“不碍事的,我去。”

“那你快去快回,赶了一天的路,得让公主早点歇着。”

“知道了。”

玲珑目送夜空消失在毛竹林里,又望了望坐得像一尊雕像的霁初,直径进营帐收拾去了。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夜空拿着一壶水、一节空心竹子和一捆干柴回来。缠在左手上的布已经不见了,白皙的手掌和手背上只剩下一条寸把长的黑痂。

他拿着水壶递给霁初:“公主,这儿的山泉很甘甜,试试看。”

霁初转过头看到了他拿着水壶的手,平淡的道了一句:“手已经好了?”

“多亏公主包扎得好,已经无碍了。”

夜空在霁初身边的空地上坐下,与她并着肩。

霁初扯了扯嘴角:“你身体的恢复力总是惊人的快。”

夜空低头笑了笑,道:“我也为此苦恼呢,经常想借故多休息些时日,也不能遂愿。”

霁初看着他露出慵懒的笑颜,不被周遭的事情所影响的个性令他充满着神秘的魅力。他的眼中似乎是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却自然而然地流露这一种不让你探寻的信号。

细细的观察他,不知道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她感觉他似曾相识,经常在某一个瞬间,她恍惚有种认识他很久的感觉。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竟不知不觉地定在了他的脸上,他笑眯眯地任着她赤裸裸的视线在自己脸上生根发芽,仿佛是在等她缓过神来。

终于,霁初意识到自己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太久,面颊稍微一红,把目光错开。

夜空见着她的模样,笑着说道:“公主在我的脸上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霁初突然一改平日的冷漠,突然对他笑得妩媚,柔声道:“我在你的面上找到了一样东西。”

“哦?”夜空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

“欲望。”

他显然没有想到霁初会这么说,不由得歪了歪头,道:“我像是要把你推倒的样子吗?”

“不是现在,你只是在找机会,就像是野兽伺机而动。”

“野兽……伺机而动……”夜空回味着这句话,然后摸了摸嘴角,道,“这比喻真好!如果说面对公主这样的女子,我若不动心,肯定是有问题。”

“你可不仅仅是动心而已,你还要动手。”

“哈哈哈!”夜空放肆而笑,“被公主看穿了~看来我还是掩藏得不够好。”

“所以,你的目的也是御狐令吧!”

夜空眯着眼看着她,笑容依旧,但深邃的眸子却突然让人捉摸不透了。

“在公主的心里,所有靠近你的男人,都是为了御狐令吗?”

霁初讥笑道:“别人不知道,但你是。”

夜空道:“为什么我就一定是呢?”

霁初露出一抹醒悟世事的眸光,半笑不笑地缓缓说道:“你本非池中之物,何必委屈自己做个什么前途都没有的随从?若不是有一个非这么做不可的目的,你绝不会屈尊跟着我。”

“哦,也对。”夜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抿嘴一笑,向霁初靠近,在鼻尖马上蹭到她的鼻尖处停下,用只能她听得到的小声说道,“公主就这么没有自信,认为自己得不到一个男人的真心吗?”

他的唇又靠近了一点,霁初时刻做着只要他敢吻来,就给他一巴掌的准备,却不想他只是在她的唇边咧嘴笑了笑,就离开了。

他敛着恶作剧般的笑容,笑吟吟地说道:“我的目的不是御狐令。”

夜空那迷人的笑容能把万物吸引,但却好像没有任何把他的光芒握在手心的方法。他此刻的笑容明明是对着霁初而绽放的,然而她却觉得那并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它不属于任何人。

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在这种奇妙的氛围中,她究竟该说些什么呢?

她故意摆出一副冷傲的神情,对他道:“我记得我有跟你说过,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

“恩,我没奢望过得到公主。”夜空的语调平常,听不出悲喜,“我只是喜欢你,就好像欣赏天空的明月一般,没有人会傻到想把月亮抱回家吧!”

霁初被他说得有些害羞,不禁追问道:“那么,你喜欢我什么呢?”

“大概是……漂亮吧!”他那轻轻窃笑,令人有种被捉弄的感觉。

“是么?”霁初的心一沉,冷淡一笑,“你喜欢看月亮就看个够好了,但如果你敢再像刚才那样占我便宜,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你害羞的样子,真是百看不厌。”

霁初立起眼睛瞪着他,他低头轻叹了一声,对她道:“公主,能否借你的短剑一用?”

这是一把长一尺的短剑,是大将军辰爵命人用钨钢锻造,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辰爵说给她防身之用。

第三十七章 回忆大婚日

出逃的一路上,这把短剑真是派上大用场了,削个苹果了、宰只野鸡了、掏条鱼内脏了……别提用得多顺手了。

夜空拿着短剑并没有走开,而是捡起一片树叶,在上面点刻了几个字。刻完之后,把树叶递给霁初,道:“公主你试试默念这道口诀。”

霁初低头看着手掌上的这片树叶,是四个梵文字。自从御狐令进入她的体内,她就可以完全读得懂梵文了。

她看过之后,侧头狐疑地看向夜空。

夜空温柔地对她笑了笑,从她手掌上拾起树叶,将它撕得粉碎。然后,双手握住霁初的手,一丝微凉传到手背。她刚想抽回去,却被夜空用力拉回,接着夜空把着她的手指,令它们交缠了几种形状,对她说:“念口诀时,配上这个手印。”

那四个梵文字在夜空撕掉树叶之前就已经在霁初心中记熟,此时这个手印她也是一点就通。

当口诀和手印同时完毕,她明显感到体内有一股暖流冲向手腕,然后手环与皮肤接触的地方,隐隐的变得温暖。

接着,她震惊地看到手环上的紫气瞬间变换,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嗖”地一声,一道金光直射入夜空手里的短剑之内。

夜空仿佛早已料到这种情况,满意地看着短剑,此时它正闪着咄咄的金光。

一直以来,霁初都是将紫气笼罩在短剑上施法,却从不知道手环上的紫气竟可以如此变化,那道金光像是闪电一样射入短剑之后,手环又顷刻恢复了笼罩着淡淡紫气的原样。

而那柄短剑,却像是镀了金一样,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耀眼的光辉……

玲珑被那道金光吸引来,蹲下身子,定睛看着夜空手里这柄金光灿灿的的短剑,伸出手要去摸,夜空立即躲开,道:“不要摸,很烫。”

“好神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玲珑如水般的瞳仁被短剑映得金黄。

夜空微笑着对坐在旁边同样满脸迷惑的霁初说道:“公主用那个口诀和指印,便会发出一味真火。”

霁初将视线从短剑移向他的脸,微蹙眉头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在庙里的时候,学过一些。”夜空一边说,一边拿出刚刚捡回来的一截空竹,用剑尖在上面钻孔。

那竹子遇到剑尖发出“呲~”的声音,霎时便烫成一个孔。

“我看公主虽然以短剑为武器,但真正厉害的东西,却应是这串手环。”

霁初听夜空这样说,不由得抬手凝望着自己绕着紫气的手环。

说话间,夜空手里的竹子便被他钻出了好多孔。

夜空继续道:“然而,公主的力量却并不是在手环上,而是在你的身体里,手环,只是你力量的显相。”

他没有抬头,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惊人的话。

“这串手环……是公主的重要之物吧!”说到这里,夜空抬起头,看到霁初正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展开了笑颜。

被夜空的话而影响,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环,思绪控制不住地飘远。

这手环,是大婚那天,蓝宇尊硬套在她手上的。

她顶着繁重的凤冠霞帔等到深夜,蓝宇尊走了进来,本以为他会酒气熏天,但却没有。隔着盖头传来的,只是他专有的清冽之香。

他粗暴地摘掉霁初的头饰,她瀑布般的青丝洒在床上……

霁初抬眼望到蓝宇尊不高兴的脸,那像是被人欠了一个亿的表情。不知是什么让他如此恼火,总之他的表现就只能看到三个字——不耐烦。

像是要草草了事一般,他开始对她动粗,她本能地反抗。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她答:“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样对我。”

他又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要躺在这张床上?”

她答:“那你可以让愿意的来,我走。”

这话让他更加愤怒,那冷峻的表情更加冷了,霁初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个人大概下一个瞬间就会一掌劈死她。

没想到,他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地理顺自己的情绪,然后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说道:“那你就当是一笔交易,今天你从了我,明天你就是皇后。”

开启御狐令需要心宿与御狐帝交合,这倒还真是一笔交易。

但她却说:“你妄想。我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子去和人做交易。”

说这话的时候,霁初也只是虚张声势,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力量,有什么是他妄想的呢?如果他继续,什么也阻挡不了他。

但他没有。

他那张犹如玉琢一样俊美的脸上此时却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容,冷漠的紫眸中好像还流转着转瞬即逝的寂寞。

而这个转瞬即逝,却刚好被霁初捕捉到了。

离开她的身体,蓝宇尊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串由金丝穿着铃铛的手环,一排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圆珠,通体乳白,晶亮光滑,泛着晶莹夺目的光泽,每两颗珠子之间,还有一个精致小巧的金铃铛,它们相互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抓起她的手腕,默默地帮她戴上,他灵活的手指传来令人瑟缩的冰凉。在这一刻,霁初仿佛有一个错觉,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温柔呢?

精致的锁扣扣好,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翻身睡了,霁初只能看到他如皎月般华美的白发散落一床……

那个时候,她竟有一个自己都觉得吃惊的想法:这位九尾狐妖王,会不会在睡觉的时候,从这一头白发中长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呢?

无比的,好奇啊……

盯着雪白的后脑勺一个晚上,没有耳朵。

灯烛在天快亮的时候燃尽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蓝宇尊已不见了踪影。

霁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今后的所有时日都一直戴着那串手环,也许正是那天在蓝宇尊脸上捕捉到的,仿若是错觉般的寂寞和温柔,令她有些不忍丢掉它;又或者是这手环太漂亮精巧、太合自己心意了,令她舍不得摘下,总之就一直留着了。

直到它成为了御狐令的显相,便更摘不掉了。

它真是重要之物吗?

霁初的笑容有些苦涩,但却始终没有回答夜空这个问题。

夜空也没有继续追问,一会的工夫,他就已经钻好了所有的孔,像变戏法似的,一支笛子出现在他的手里。

第三十八章 一味真火笛

他站起身在唇边试了几个音,然后道:“用一味真火制出来的物什,也是一件法器。”

说着,他将笛子含在双唇之间。悠扬的笛声从他的嘴边倾泻出来,飘飘地流入山野之间。

那旋律美妙至极,就算不懂音律的人,也能从这笛声中听到山泉潺潺,落花纷飞。音色仿佛是含着香气的无形花瓣融化在风中,悄然滑入这山林中的大气。

霁初抬眼望着他,那副黑色瞳仁如星空一般,带着如此深邃颜色。夕阳的斜晖在这个角度打在他的身上,令他有一种镀金的威势。

然而,令她吃惊的还不仅仅是夜空音律造诣的高超,而是在那笛声传入山林不久的时间,随着玲珑情不自禁“哇!”的一声高叹,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多小动物,它们手捧着各种植物的果实,来到夜空脚下,将果实放下就跑。

就这样周而复始,不一会的工夫,他的脚边就堆起了一座瓜果的小山。

他放下笛子,笑吟吟的看着由松子、山桃、苹果、山核桃、胡萝卜、番薯……各种果实堆积的小山道:“晚饭,有了……”

玲珑不可思议地捂着嘴蹲在小山边上,一边用手扒拉里面的东西,一边惊叹:“天哪,太不可思议了……”

霁初盯着小山一样的果实看了半天,感叹道:“没想到这隆冬的季节,居然还能凑来这么多山果。”

夜空笑了笑,说道:“每座山中的灵物都非常多,自然也不乏灵气之地,所以有一些逆季节生长的植物,也不足为奇了。”

霁初点了点头,又抬头对四周的空气说了一句:“你们过来吃一些东西。”

玲珑惊讶地看着在周围,突然有若干人影闪动,他们在各处闪现了一下就不见了,下一个瞬间,又出现在这堆果实边,接着又不见了。然后就只能看到果实在逐渐减少,却见不到是谁拿了。

玲珑应接不暇地转头捕捉这些身影,但却完全跟不上,丧气地努了努嘴,道:“干嘛那么神秘,不让人看见啊!”

霁初拍了一下她的头,说道:“让你看见,他们就要被开除了。”

“嘁,我又不是坏人。”玲珑拿着一个苹果闷闷不乐地啃了一下,“只是想看看闻名遐迩的暗影军到底是什么模样,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他们是宫女议论的焦点……”

霁初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真是个小丫头。”

说罢,她抬头轻道:“你们给她看看吧。”

虽然语气非常温柔,却仿佛是命令一般。

她的话音刚落,玲珑的眼睛猛然亮了,因为她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光景。

只见分散在营帐的周围,三三两两聚集着,有一些坐在附近的树上身体倚靠着树干;有一些在山坡上,一只脚搭在万丈悬崖边缘晃荡;有的甚至站在营帐顶的旗杆上……他们无一不是黑色劲装,背后背着武器,有的面上都戴着一张面具,有的因为在吃东西,把面具斜放在头顶,那面具下的面孔都是俊美的少年。

他们虽然现身,但却没有在意玲珑的目光,而是自顾自的吃着手里的东西,或者警惕地巡查着四周……

玲珑呆了,她从来没有一口气见过这么多美少年,就连霁初都禁不住多看几眼。

夜空笑着叹道:“都说女子秀色可餐,这少年美艳起来,也真是让人惊叹啊!”

霁初接口道:“不仅如此,还个个身怀绝技,单单这隐身的本事,可非一般人能练成。”

正在此时,自他们身后传来一句凌厉的呵斥:“你们干什么?都不想活了吗?”

是杜淳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利箭一般穿透空气,那些美少年顷刻不见了。

霁初回头,看到杜淳阴着一张脸环视着四周,不悦地说道:“有这么严重么?是我让他们现身的。”

杜淳单膝而跪,对霁初道:“公主,他们不准现身是军令,倘若被大将军知道了,这些人一个都活不成。”

“你不要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如果我刻意隐瞒,被大将军知道了,恐怕我也……”

“如果他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这时,炽千云走了过来,看到霁初不高兴地低头看着单膝跪地的杜淳,解围道:“大将军的军令难为,公主的命令也要遵,所以他们也不算违抗军令。”

霁初一甩手,转身进了营帐。

炽千云把杜淳拉起来,对他道:“七公主是什么人,是大将军宁可负天下人,也不会负的女子,将来他们关起门是一家人,你在这叫什么劲?”

杜淳冷着面看了看炽千云,反问道:“真的么?”

炽千云看着他的表情,似是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想起一般怔了一下,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杜淳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身形闪了一下,便消失无踪。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夜幕覆盖,马车行驶在通往北宸的道路上。

一路有辰爵麾下两员大将率领着暗影军随身保护,霁初他们再也没有遇到危险,而是平淡安稳地直达北宸京都。

北宸。京都封城。大将军府。

傍晚时分,马车缓缓在大将军府门前停下。

大将军府依山而建,千檐百宇,金黄色琉璃瓦顶,远远看去,由上而下金瓦密布,就像是盘踞在山上的蛟龙。气势恢宏,王气蒸蔚。

府内院套着园,园连着殿,殿临着潭,潭傍着山。同一个府邸,各处的景致却大不相同。就算说它是帝王宫殿,又有何不妥呢?

霁初站在门前,抬望这座府邸。一头乌黑的秀发被风吹起,额前的头发也随之凌乱,原本就苍白的面颊,这样一衬倒有一种沧桑感。

她身边站着玲珑,也随着她仰望府邸,像是因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而感慨万千。

夜空站在她们身后,并没有欣赏这座府邸的雄伟,而是凝望着霁初的背影。他澄澈如水的目光怅然若失,一抹淡然的忧伤延展在他的眉宇之间。他粗旧的蓝衫在冬月的风里乱舞,这般单薄的身影在这恢弘奢华的殿宇前,显得那么孤单。

门口的人刚要将霁初他们迎进去,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呼啦啦一众人围了过去,掀帘子、放脚蹬,两排人规规矩矩地候在轿子边上。不一会,从上面慢慢悠悠地下来一个男人,众人伏地一片。

这个人一下车,就散发着一种难以攀摹的贵气,仿佛天生便是凌驾于众生之上。面如莹玉,表情冷淡。他穿着大红色雍容华贵的朝服,一阵冬风吹过,撩起他的袍子,和他金冠高束的发丝,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高贵。

第三十九章 迫签卖身契

下了车,他朝大门口淡淡地瞥了一眼,望见正朝这边看的霁初,冷淡的眸子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光亮,极其好看的薄唇微微一弯,嘴角淡痣漾出万种风情。

“回来了?”他的口吻也无特别的波动,但这三个字却自然流淌出与霁初的默契。

“恩。”霁初的回答也是平淡简短。

这两个人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也没有相视而望的寒暄,就这么淡淡的一来一回,却仿佛将千言万语都融在里头了。

他几步走到霁初的跟前,一大堆家将站在门口簇拥着他们进去,他的目光仿佛只落在霁初身上,其余的人被他无视在身后。

边朝里走,他边侧目凝望着霁初,浅浅的笑容若有若无,霁初望了他一眼,目光碰上,她也笑了一下。

“你还好吧。”

“她啊,好着呢!”还没等霁初回答,旁边的玲珑抢着话答道,“大将军你放心吧,她还是黄花闺女,南国皇帝不待见她,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她!”

“玲珑你是不是找死?”霁初又羞又恼,脸颊登时就红了。

“实话实说啊公主,大将军劳师动众的接你回来,瞎子也看得出他对你的心意吧?总得让他安心呀~大将军您说对不对?”

辰爵看着这没规没矩的丫头也不恼,而是和悦地笑了,说道:“霁初你真的是把这丫头惯坏了,这般伶牙俐齿。”

“大将军,你这样说她更得意了。”

“无妨,在我这不必拘谨。”辰爵似乎比刚才见到霁初的时候更高兴了。

说话间,来到了华楠苑,晚宴已经准备妥当,婢女忙前忙后,摆上各种珍馐。辰爵落了上座,厅里灯火通明,加上金碧辉煌的装饰反射着灯火的光芒,把本就一身华服的辰爵映得更加风神俊朗,浑身散发着神祇般的光彩。

霁初坐在辰爵的右手边,桌上还有炽千云和杜淳。都落座以后,下人们便都退了出去,关上厅门。这次霁初回国,想必是被辰爵封锁了消息,宴上只有这四个人,府里也如往常一般,毫无特别之处。

霁初一转过头不经意瞥见桌子上的菜,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一盘一盘的叠在桌子上,样式似曾相识,一桩往事令她历目。

记得她刚刚穿越来,被大将军捡到,身份不明,大将军让她做侍读。其实就是个打扫书房的闲差。

有一次,她得罪了来大将军府做客的怡星公主,那个刁蛮公主想要打她。当时她深知这怡星公主爱慕辰爵,便气她说大将军有龙阳之好。这样一来,怡星公主更生气了,差点要杀了她。就在紧要关头,辰爵出现了。为了给霁初保命,他居然认下了自己有龙阳之好,这令霁初如今每每想起,仍然震惊之感难以消退。

大将军权倾朝野,12岁便成了先皇的顾命大臣,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没想到,他竟然为了霁初全然不顾自己的声誉,在那么多宫里的下人面前面不改色地认下了。

霁初记得那天是一个风轻云淡的夏日,辰爵一身水蓝色的长衫,束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身前,顺滑的青丝在身后束着,一副飘逸悠然的模样。

在承认自己有龙阳之好的那一刻,他娴静沉雅的面容没有一丝的波澜,就仿佛在说一件非常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怡星公主却面临崩溃,登时就哭着跑了。

午饭的时候,霁初知道自己闯祸了,想着辰爵可能要哄怡星公主,不会回书房用餐了。但没有想到,他还是悠悠然地来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吃饭的时候,她要伺候着辰爵,给他碗里夹菜,可是那天辰爵一边看书一边吃,吃一口,要看好几页书,她擎着筷子一个多时辰,腰都酸了。

她当然知道这是辰爵故意在整她,没办法只好低头和他认错。

听到霁初认错的话语,辰爵的目光缓缓地从书上移开,轻轻抬起微垂的眼帘,霁初看到他柔柔的笑意,却不知为何浑身生寒。

辰爵没有说她错或者没错,只是问救了她一命,不知她要如何报答。

她说自己没钱没势,只有烂命一条。

于是辰爵就让她签一张卖身契,虽然在府里做下人都是要签这个的,但霁初在社会主义国家生活惯了,总是有点觉得别扭,当时就拒绝了。

辰爵仍旧是那般淡然如水的模样,把书丢在一边,扔下一句“随你”就出去了。

饿了一个中午的霁初等到辰爵走了,低头见这一桌子他几乎没动过的饭菜两眼都发光了,因为她发现,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但却都不是辰爵爱吃的,仿佛那桌菜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就和现在这桌菜一模一样。

辰爵是一个很难让人捉摸的人,他平时不怎么笑,但笑起来就能让人觉得温柔似水,可是谁也说不清他的笑容背后正酝酿着什么让人始料不及的想法。

就像那一天……

那天,她吃饱了之后,府里的管家拿着硕大的算盘,笑眯眯的进来开始跟她算账,每一笔都清楚得很。

在大将军府住下来这么多天,吃吃住住,不知欠下了辰爵多少银子,她就是做一辈子苦工也还不起,无奈,还是将卖身契签下了。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后来她身份确认,一跃成为了尊贵的霁月公主,还是皇太后最喜欢的女儿,这个卖身契也不可能会有人提起了。

但现在想想辰爵那不急不缓,毫不费力就能达成目的手腕有些胆寒。

在那座皇宫里来去自如,外表看不到他半点野心,却从不曾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皇族早就因他功高盖主而对他心存罅隙,但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幼帝还是要忌惮他几分,这就是属于这个人的手段吧。

辰爵吃了几口桌上的菜,就只是喝酒,他不喜欢这些食物是霁初知道的。见他持杯,霁初便也举杯敬他酒,感谢他得知她回国的消息就马上派了炽千云和杜淳去迎接。

辰爵微笑着饮杯,继而将目光落在炽千云身上,轻描淡写地问道:“这一路你们护送公主可顺利?”

第四十章 终解离思苦

炽千云忙回道:“顺利,在偏僻地带遇上点小魔,暗影军都处理了。”

“哦?”辰爵放下酒杯,微微抬起了眼帘,目中精芒一闪,竟是锐利如刃,“为什么我听说在天圻北境发生了一起群魔夜游?”

炽千云听罢端的是骇白了脸色,想都没想就接口道:“这怎么可能?!”

辰爵冷冷一笑,又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危言耸听?”

“不不不,末将怎敢这样想!可是……”

炽千云此时的脑子乱转,群魔夜游、明王木槿、八个三尾余部……这些辰爵到底知道多少,他是在试探,还是已经掌握了实情?

想到这,他与杜淳碰了一下视线,杜淳凝重的表情明显是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他们原本很早就被辰爵派出去接公主了,如果不是耽误了几天的路程,绝对是可以早早就接到公主不至于让她犯险的,这大将军心如明镜。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

霁初看这几人的表情就知道群魔夜游真的像夜空所说,是个非常要命的事情,现在唯有自己能脱困于两位将军了。

想罢,她歪着头甜美一笑,举杯对辰爵道:“群魔夜游是什么?我这一路怎么没听过?”

霁初平日里冷漠如冰,而一旦有了笑容,却甜蜜可爱,犹如春日里的桃花,男人若是见了,即便是有再暴躁的脾气,也休想有一丝爆发的机会。

辰爵就算是经历过再多的风浪,再处变不惊、冷静异常,但他首先也是个男人,见了这般笑容怎么不会心化?他听到霁初莺歌一样的声音,转过头来的时候,表情立刻缓和温柔了。

饮尽了霁初敬他的酒,缓缓问道:“这种可怕的事,你没听过自然最好。”

霁初对辰爵道:“这一路,我承蒙两位将军悉心照顾,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刚好趁现在,我敬二位将军一杯吧。”

辰爵看着她的表情就仿佛在看春日枝头盛开的第一朵桃花,无比的喜爱,无比的神往,柔声道:“我还怕他们不会照顾你,让你受了委屈。”

“哪有的事?”她微笑着举杯,对炽千云和杜淳说道,“二位将军辛苦了,这杯敬你们。”

两人听罢瞬间僵住了错愕的表情,炽千云连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们怎敢受公主的敬酒,为保公主安全,我们万死不辞。”

说完,两人仰头喝尽了杯中酒。

霁初也一饮而尽,然后侧头对辰爵笑道:“也许大将军听到的群魔夜游的事没错,只不过两位将军早早接到了我,没有遇到他们罢了。”

“是么?”辰爵又凌厉地扫了炽千云一眼,道,“如此,最好。”

炽千云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后来又谈了一些其它的话题,霁初得知这段时间皇上身体不好,辰爵无奈每日都要进宫替他理政。他还颇为抱歉地对霁初说,最近可能会陪她的时间不多,希望她不要怪罪,等皇上身体好转一些便会好了。

霁初问皇上得了什么病,辰爵说肺痨。

霁初听后心中布满疑云,但此时又不能多问什么,毕竟她回来连声张都不可能,她更没理由关心宫里的事了。

那顿饭在炽千云和杜淳提心吊胆中吃完,走出饭厅,下雪了。

北方的冬日,雪说下就下,院子里的绿植此时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清雪,显得优雅至极。门旁边,有个丫头正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一件纯白色的兔毛披风,辰爵拿起将它抖落开,温柔地披在霁初的身上。

炽千云和杜淳识相地告辞,此时就算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他俩也不足为过。

清雪的澄澈气味飘荡在夜色里,空气中的清寒垂直倾泻到大地上。两人步伐缓慢地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幽静的夜晚,在如画的庭院里如此漫步,一股暧昧的气息不知不觉地飘了起来。

辰爵是那种天崩于身前也不会眨眼的男人,对待别人也是阴柔冷淡,却唯独将一腔的温柔都用在了霁初的身上,他此时含笑凝望着霁初不语。

眼前的少女,是如此的熟悉,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她,再也没有找回来的机会。

那次失去霁初,令他改变了许多想法,他第一次对权力这个东西有所思考,他设想了几个假如,假如北宸的帝王是他、假如他侵吞了天圻、假如这世间没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力量,那么,这个他心爱的女人会不会就不再轻易被人夺走呢?

霁初感受到了他炙热的目光,抬头回望着他,微微笑道:“干嘛这样看我?”

辰爵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说道:“觉得这些时日不见,你长大了许多,变得更加可爱了。”

霁初莞尔一笑,转头望着院落中被月光照耀着的梅花,说道:“大将军也会说这般奉承的话。”

“我不知道什么叫奉承,只知道人要服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辰爵随手摘了一朵梅花,戴在霁初的发髻上,“权力也好,感情也好,只要能做到不自欺欺人,量力而为,等待着觉醒那一刻的到来,其它的一切均毫无意义。”

霁初歪着头凝望着辰爵的脸,月光照射在他的侧脸上,他嘴边的淡痣像是在引诱她似的撩拨着她的心绪。

“大将军你说得对,我在天圻国做皇妃这半年,深深知道了两个人的感情是万万不能强求的。如果对方不爱你,那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你爱上他了吗?听说,那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大概比我还要胜一筹吧。”

霁初不可思议地望着辰爵的瞳仁,他一闪而过的寥落是从未曾出现过的,那如同斗败的雄狮一般寂寞的眼神,让霁初失笑:“大将军很在意蓝宇尊是什么样的人吗?”

辰爵忧伤地笑了笑:“我并不是在意他,而是在意你。”

霁初的眼泛起了一丝波澜,她没有直接回答辰爵的话,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再过几个月,我就满十七岁了。我是生在春日里的一场雪后,母后对我讲,生我那天,大雪初霁,朝阳的金辉洒在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于是,我便叫了霁初这个名字,我母后说,它意味着美好的开端。”

第四十一章 柔情心头绕

辰爵与她走在雪中的青石板路上,周围是一排梅花,他望着梅花上的积雪,想象着霁初出生那天的情景。那一年,他七岁,只怪自己出生太晚,倘若早个三年,他也不会让人把她送到异世界去独自受苦。

霁初接着说道:“但我的命运并没有像我的名字这般美好。我一个人,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独活了十六年,在别人都享受美好童年的时候,我不知父母为何物。当我终于适应了独自过活、生存、保护自己的时候,我又莫名其妙地回来。”

她苦苦地笑了笑:“大将军,你说我回来的意义是什么?是谁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辰爵微微抬起眼帘,狭长的凤眼闪烁着光芒:“霁初,你觉得人活着必须要有意义吗?”

霁初道:“我回来的这一路,经历过许多死里逃生,有几次我真的觉得自己活不成了,在那个刹那,我的脑中也闪过类似的想法。我活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辰爵抚摸着她的头发,反问道:“隆冬之后便是暖春,你认为这暖春是为了温暖你才到来的吗?”

霁初微微一怔,暖春,又是为了什么而到来的?

辰爵微微一笑:“暖春不是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到来,它只是顺应四季的循环,暖春它本身并无意义,它只是因为它的特性,被人赋予了意义。人活着也是如此,你因何而生,这并非你的选择,你懵懂地来到这个世界,何必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意义?你好好的活着不就好了?”

霁初感觉自己被说教了,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竟被他轻描淡写地点透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辰爵的书房门前,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与他相伴的日子。

在某个初夏的午后,辰爵一身浅葱色宽袍翩翩而来,扰醒了昏昏欲睡的霁初。见他神情冷淡地坐在书桌前,她默默地起身为他斟茶。书房的门半掩着,偶尔有穿堂风吹进来,带进来几片梨花瓣,吹起了几页书,发出沙沙的声响,与茶水激荡在茶碗里的声音交织,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辰爵轻轻地翻着书页,没有看她。

偶尔有一缕香若有若无地传入鼻端,分不清是风吹来的花香,还是辰爵身上的香气。总之,是宛如远离浮世般娴静的光景,仿佛时间就此停顿。

辰爵推开书房的门,一股墨香扑鼻而来。里面一片黑暗,月色从窗子倾洒进来,流淌在书桌上。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静静地沐浴着月光的笼罩。

霁初见了,微微一笑:“你竟还是不知不看的书要合上放好。”

辰爵也笑了:“还没有看到最后一页,合上,不还是要翻开?到时候连自己看到哪页都找不到了。”

“你难道不知道用书签吗?”

“我知道,你给我做了许多书签,你在上面画了落梅、山樱、百合、玉兰和山茶。”辰爵从书桌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摞细长棕黄色的硬纸条,上面拴着红色的流苏,“但是你走后,我就不舍得用它们,因为夹在书里就会随着书丢在一边,于是我就全都收藏在这里,思念你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

他纤长的手指拿着那些书签,一张不少地被他捏在手里,想不到他这样一个权势熏天的男人,竟会把这几片纸小心翼翼地收藏,霁初不知为何心头一热,但面上仍旧平静,说道:“明天,再做一些给你吧。”

辰爵从身后环住霁初的身子,双手交叉,将霁初紧紧地搂在胸前,说道:“真好,再也不用看着你留下的东西思念你了。”他将鼻子埋在她的发间,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失去了一次,才知道有多痛苦,我再也不想失去了。”

霁初身子不由得僵住,她用力想扳开他的手,但却丝毫撼动不了:“辰爵,你今天是不是喝醉了?”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她只想他快点放开自己。

辰爵淡淡的在她的耳边“嗯”了一声,道:“醉了,早就醉了。”

“醉了就回去睡。”

“你和我一起么?”

如此无礼的话,想不到是出自辰爵之口,霁初一边惊讶,一边在他怀中挣扎,可是她越挣扎,被抱得就越紧。

“干嘛要反抗?”满口挫败之感,辰爵轻轻地,游丝一样飘忽的声音说,“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告白这种事,这一年中霁初经历得实在太多,但每次听到那些爱慕的话,她无不厌恶气愤,甚至有一刀杀了对方的冲动。

而现在,用力搂着她的人是辰爵,她的心瞬间激起了滚滚浪涛。

从前跟他相处的那些日子里,辰爵给她的印象是一个冷漠的谦谦君子,甚至与她闲聊之时,都保持着安全距离。她对他一直是如师如兄的感觉,敬畏还有一点崇拜。

虽然她多少能感受得到辰爵对她有一些在意,但只要她不回应,他也从未强求过。他一直是睥睨天下的大将军,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应该对一个小女孩过多纠缠。

但是现在,他像是一头迫不及待的狮子,失去了所有耐性,只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对她进攻。

耳边辰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之前就是对你太放松了,才让你从我眼皮底下被人抢走,我再也不会那么蠢了。”

霁初的脸轰然烧成一片,她知道辰爵是认真的,但她还没有做好把自己全盘交付给这个男人的准备。

蓝宇尊还需要她去寻回来,她还要把御狐令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要问清楚他和五尾魔的关系,天魔神是个怎样的存在想必他也应该知道。

她冷静地笑了笑,侧头对辰爵说道:“从未见过威震四方的北宸大将军喝多的模样,原来你也有不像君子的时候。”

辰爵看出了她的故作镇静,邪恶地笑了笑:“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君子过,却让我后悔了半年。”

第四十二章 谁把心来偷

他将霁初的身子翻过来,面对着自己,低头俯视着她。

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紧张,霁初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托起他的下巴,视线相交,辰爵那双可以令人窒息的凤眼仿佛是拥有生命一般灵动闪耀。

被这双眼睛直视,霁初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人身上涌现出的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呢?着属于王者的眼睛,却用亲切的目光凝视着霁初。“我不想再做违心的事了,霁初。”他说,“我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你在害怕什么?”

怕什么?原本她什么都不怕,但现在,她怕天魔神。四尾魔都是那般的恐怖,那天魔神会是什么?她虽没有个人英雄主义,但能与天魔神抗衡的御狐令被强加在自己身上,这便逼她扛起了这个责任。在世界终结的前夕,她实在找不到可以愉快谈恋爱的感觉。

见霁初若有所思,辰爵继续道:“我听说你被你的族人视为‘灾星’,你在意的是这个吗?在意你皇兄,容不下你?”

霁初自嘲地笑了笑:“我从没在意过那个。辰爵,我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我不知该如何去喜欢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辰爵修长柔软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的唇缓慢地靠近霁初的唇,喃喃细语道:“还要我等吗?相同的身姿,始终坚定和虚渺的双眸,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还没等她答话,他的唇就霸道地覆盖上来,像是根本不需要她回答,他要做的就只是对她攻城略地。

霁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些狼狈,她奋力地推着辰爵的胸膛,怎奈他就像杵在地上的石墩一样,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湿滑温润的感觉攻陷了她的双唇,撬开了她的皓齿。

辰爵边用力吻着她,一边衣袖一挥,书桌上的书全都推到了地上,“哗啦啦”书本散落一地。

霁初被他逼迫着躺在书桌上。

“要让我变得多么疯狂,你才满意?”辰爵低哑地对霁初说。

霁初知道,辰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开她了,面对着这个对她如此憧憬爱慕,几近陷入疯狂的男人,她在这一刻脑中闪出了“是不是干脆就这样委身于他”的想法,无论从什么方面,辰爵都是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手在书桌上无意识地划动,突然,她的手碰上一样东西。

辰爵的手慢慢袭来:“霁初,嫁给我,我将这个天下都送给你。那些让你委屈受苦的人,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好活。”

这个男人生下来就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在他的印象里,没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所以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这个世界索然无味,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没有想要争取任何事情的欲望。

直到认识霁初以后,他才真正懂得了得不到的滋味。

而此刻,这个让他一直憧憬的女人终于快要到手了,她反抗的力度明显变小,那种前所未有的征服快感令他兴奋不已。

他抱着霁初的力度又紧了几分,更为强烈的索取。

正在他深深地沉浸在征服欲所带给他的欢愉中时,从嘴唇处传来的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突然怔住了。

他满面疑惑地凝望着霁初冰冷的脸,被她咬破的嘴唇已经开始沁出了鲜血。

之所以会突然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反抗他,是因为霁初终于弄清楚手中的东西为何物。

它非常小巧细致,上面镶满了钻石和珍珠,大概像是蝴蝶或者什么花朵的造型,触感圆滑细腻,绝对价格昂贵……

然而重点是,它的上面充满了——陌生女人的气息。

趁他因为不解而力气稍有放松时,她双手推起他的胸膛。他直起身子,她离开书桌站了起来。

辰爵似是在极力压抑怒火,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说道:“不肯,你还是不肯。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什么人?”

霁初淡淡地说:“没有,只是,我已经过嫁人了。”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霁初成功地惹怒了他,“既然嫁了,为什么还要逃出来?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离开他?”

霁初笑了,深深地凝望着他异常愤怒的面颊,这个男人,就算是愤怒都是那般美貌,但现在,他的愤怒却成为了一种讽刺。

她道:“我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为你做了很多事,你只是不知道罢了。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对你屈尊求爱的男人,但你可知道我要铺多少路,才能让你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站在我的面前?”

霁初低了低头,笑得有些怆然,她拾起辰爵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将自己手上的东西放在他的手里,将他的手指合上,缓缓地说道:“我确实不知道大将军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做过什么,我现在对为了我而做的部分向你致谢,但其它的那一部分,就请恕我不接受了。”

说完她抽身离去,临出门的时候,施了一个简单的隐身咒,使得她瞬间消失了,空气中回荡着她温柔的一句致谢:“谢谢大将军今晚的款待,我必终身不忘。”

辰爵深锁眉头,将手中的东西置于眼前,定睛一看,不禁想起那晚他扯着梵幽的头发磕在书桌上的情景。

想到这,他怒火中烧,狠狠地骂了一句:“贱人!”将那枚头饰捏得粉碎。

霁初飞奔到自己住的庭院,一棵巨大的冬樱正开着深粉色的花妖娆地沐浴在雪中。

她推门走进屋子,里面的陈设极是奢华,可见辰爵是早已预备将这里给霁初住了,连女孩的饰品、水粉、衣物和小吃食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她迈进来的时候,玲珑正守在烛光前打瞌睡,听见动静,一个激灵醒了。

霁初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寻了半天,对玲珑问道:“夜空呢?”

第四十三章 悄然转身去

玲珑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问:“什么?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霁初的头脑不知怎地嗡了一声,失神地摇了摇头:“我以为他和你在一起。”

“没有啊,从进府就没见他。”

霁初听罢黛眉紧锁,难道他根本就没有进来?可是为什么呢?是他觉得已经把她安全送达,使命完成,所以全身而退吗?

霁初喃喃地说道:“他,为什么走了,也不道个别?”

玲珑吃惊地说道:“你说他走了?他一个人在这座城里无亲无故,能去哪啊?”

霁初苦涩地笑了笑,道:“以他的本事,你还怕他活不成吗?”

玲珑面色满是失落和伤心,不停地念叨:“怎么这就走了?怎么这就走了呢?”

霁初轻叹着坐在窗前,眼睛盯着庭院里没完没了从天而降的雪花,道:“他大概,已经有更感兴趣的事要做了吧?”

“公主你是说他想要跟随你,只凭一时兴起?”

她笑着摇摇头:“也许吧,我不知道。”

玲珑都在霁初的身边,跟她一起看雪:“我也总觉得,夜空这个人,是那么的抓摸不着,无论何时都猜不透他的想法。他的笑容明明那么美好,却总会给人一种深藏着秘密的感觉。听你刚这样一说,反而觉得很有道理,这个人也许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霁初笑着点头:“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即便是他说着会永远保护我的话,也会不知在何时走到尽头了。这个世间每个人相遇,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有的长一点,有的短一点,有的擦肩而过。就当与他们的相遇是一种丰富人生的回忆吧。”

只是,为什么会这么猝不及防地……

“公主,可是我觉得夜空不像是个不辞而别的人。”

“他像是哪种人?你了解他吗?”

玲珑被霁初这么一问,怔住了。的确,夜空属于哪种人呢?觉得他似乎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都是理所当然。

霁初望着窗外盛开得妖娆的冬樱,对玲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仅仅是回程的这一路,你又能对一个人了解多少?走了就是走了,还为他找什么理由?”

玲珑泣道:“公主真是好心态,我怎么就不能像你这么硬心肠,我怎么才能让自己不伤心呢?”

正在这时,一阵衣袂带风的声音传来,一个黑色的身影闪在窗口,霁初还沉浸在夜空不辞而别中没回过神,当时就被这个影子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在一路上每日勤练心法,才使得她没有惊呼出来。

定睛一看,杜淳那张苍白俊俏又冷冰冰的脸闯进眼帘,他来势汹汹地从窗子跳下来,还没等霁初说话,又一个身影闯进来,不用猜,一看他身后那张一人高的长弓就知道来者是谁。

霁初上下打量着这两个早就该离府的将军,不知何故又偷偷潜回来。她刚想开口,只见两人双双两膝跪倒在她的面前。

辰爵以及他的军将见到皇族只需单膝跪倒即可,这是彰显他权利和威望的象征,早在先皇时代就已经如此了,但此刻这两个人却对一个公主行如此大礼。

霁初不免有些错愕:“你,你们这是……”

炽千云道:“杜淳,自己说吧!”

从他们接到她到今天吃过晚饭,杜淳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此时他却要对自己说什么?

“谢七公主救命之恩!”杜淳的声音犹如阳光一般袭来,说完,他双手撑地,将头深深埋下。

霁初惊诧道:“我何时救你?”

“我们得大将军令接你后,没有先去找你,而是拐道去了一趟西域,我办了件私事……后又……”

炽千云截口道:“后我又宿醉了几夜,才导致我们接到你的时候迟了很多天。”

“这又没什么,你们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炽千云道:“公主有所不知,辰爵军,历来军令如山。大将军令一出,就算天崩地裂于身前也不得违抗。我们背着他将本该完成的任务迟了很多天,这是死罪。最糟的是,还害了公主你碰上了群魔夜游。倘若今日你和大将军说了实情,我俩恐怕现在尸首都冷了。”

霁初不禁哑然:“辰爵,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你们只是接我回程,又不是行军打仗,至于将跟随他多年的强将处死吗?”

“公主啊!”炽千云叹道,“你确是不知大将军的脾气啊!他的话就是誓死都要完成的命令,接公主和行军打仗没有大小轻重之分。我俩今日脑袋提在手上吃完那顿饭,回去思来想去都觉得不能不报公主大恩,公主你说要我们做什么吧?”

杜淳接口道:“我杜淳欠了公主一命,公主提什么要求我都誓死相报。”

霁初叹了口气,道:“那群魔夜游固然可怕,但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你们也不要自责,先起来说话吧。”

两人毕恭毕敬站起来,霁初坐在椅子上,提起群魔夜游,脑中又浮起那个人的影子和当时他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他冷静地写经文、甚至是为她挡剑的模样,神情颇为伤感。

炽千云见状问道:“公主有什么烦忧的事吗?”

霁初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同我一起回来的那个随从,走了。想到他助我躲过群魔夜游,如今连声谢谢都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讲。”

炽千云思忖了片刻道:“是那个挺俊朗的少年。”

霁初点点头。

炽千云道:“要我们去找他吗?封城应该没有我们找不到的人。”

霁初仿佛自嘲般地扬了扬嘴角:“他既是想走,我又何苦强留他?找他来干什么?”

“公主……”玲珑悲怆地呼唤了一声。

霁初凌厉地瞪了她一眼,道:“不要多话!”

玲珑不敢再说话,但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满面。

炽千云道:“那少年看起来是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今日进府的时候,我们进来后,又有一队家将在后面,确实没有见到此人的身影。杜淳,你呢?”

“没有。”

“哎,我知道了!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此事不要对外人讲。”

“这是自然!公主请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对我们讲。”

“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两人抱拳,转身跳上窗子,闪了两下就不见踪迹了。

第四十四章 愿为你等待

清晨,雪不知何时停了。雪后的空气异常凛冽,风吹到脸上,像是刀片割过一般。辰爵的马车在晨色还未完全笼罩的时候就使出去了。

霁初也早早的便睡不着,起身走出庭院。这院落很是别致,不大,却装饰得清雅脱俗。一圈石凳子拥着一张圆石桌,后面盛开着腊梅,此时积雪压在腊梅上,枝头稍许下坠,晶莹的雪半化不化地裹着花朵,与花浑然一体,美不胜收。

吃过玲珑端来的早点,霁初在屋子里发闷,便吩咐玲珑自己收拾,她要去湖边逛逛,玲珑应着,便没有跟随。

霁初绕过庭院,驾轻就熟地朝沁雪湖走去。

忽然,两个婢女的议论声传入耳畔。

“什么?足足在外面站了一夜?昨天可是下了一夜的雪啊!”

少女回道:“昨晚不是大福守夜么?那少年就在不远的门柱那站着,大福还以为他要偷东西,愣是一夜没合眼盯着他。”

“他穿那么少,居然没有被冻死!”

“就是奇了,大福说,昨晚整夜都在下雪,冷得要命,大福穿了两层皮袄还要哆嗦,那少年居然连抖都没抖一下。”

“好诡异啊,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要说是大妖怪,那他也太落魄了……”

“也是啊~诶?大将军出门的时候见着了吗?”

“大将军怎么可能见着,他出门就入马车了,而且他出去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呢!”

“说的也是,要是让大将军知道了,他不被冻死也被砍死了!”少女眼神亮了亮,又颇暧昧地道,“大福还什么都跟你说呢!”

另一个少女被说得洋洋意满地说:“他喜欢我呗!”

霁初听罢,几步迈到两个婢女的身前,婢女见到霁初吓得赶紧对她万福道:“公主早安。公主,我和大福没有……”

霁初抢话道:“你们刚才说谁在外面等了一夜?”

“一个蓝衣少年……据说是……”

霁初没有等她们说完,转头就朝门口奔去。

回程这一路,她以自己的脚力为傲,时不时就落下玲珑和夜空几里地,而此时她却恨自己怎么不再快些。

她跑在雪里,鞋全都湿了但却浑然不知。大将军府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变得这么大,去大门的路不知为何变得这么长。她狂奔在庭院楼阁、迂回蜿蜒的回廊之间,遇到对她行礼的家将和婢女全然不理。

跑到半路,她才想起自己是会法术的,她一挥手,紫气升腾,双臂一展,身体就像燕子一样离了地。

顾不得家将们的惊呼,她踩着叶尖、点着房檐,一阵风般地闪到大门口。

在大门口落了地,却不知为何退缩了,她缓了缓心神,迈出门槛。

一个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低着头,盯着地面,确实是一副等人的神情。但他眉宇舒展,双唇依旧半分笑意,那神色却是如此自若,一点也不着急。

他衣着单薄破旧,双手抱胸靠在门柱上。一只脚踩地,另一只脚踩在柱子底部,漫不经心地一踏一踏的,像是很悠闲的样子。

霁初登时就有涌出泪水的冲动,但她还是忍住了。

轻轻地走到夜空的面前,夜空抬头,望见她,咧嘴笑了笑:“早啊公主!诶,你今天穿了白绒的披风,真是更美了!”

他的表情悠然,霁初却是一脸的严肃:“我听说你在这站了一夜?”

“哦,是啊。你早上草药喝了吗?”

“为什么不进去?”

“这个……”

“你在这一夜,是为了跟我道别的吧?你想走了?”

“不是啊公主,我怎么会离开你?”

面对霁初凝重的神情,他却显得格外轻松,与她的这番对话,却怎么都像是在讨论午饭吃什么那般随意,这令霁初的心不知为何犹如被石头堵住那么难受。

“那你不进去站在这里一夜又是为了什么?”

“是大将军的家臣不让我进去啊!”

“什么?”

霁初怔住了,昨日她想了千万种夜空离开的理由,却万没有想到这一点。

是啊,是啊!辰爵是温柔,可他也只是对霁初温柔。昨晚炽千云和杜淳差点因为接她这种小事丧命,可见这个人是如何容不得别人的忤逆。

可他对她千温柔万温柔,却没有任何理由对一个觊觎她的男人温柔啊!

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昨晚一夜都没有想到!

霁初怔怔地凝望着夜空宁静的笑脸,一阵风吹来,将他单薄的衣物扇了扇,这种秋日里才穿的料子在现在隆冬的天气,他竟一点也不瑟缩,而且一站就是一夜,他真的,不冷吗?即便是不冷,被人挡在门外的感觉也不好受吧,他竟可以这么坦然。

这个人,确实是一个……她不了解、她抓不住的人。

她整理了情绪,颇为冷淡地问道:“那么他不准你进,你为什么不走?”

夜空灿烂一笑:“我跟随公主,公主在哪,我就在哪。”

霁初的嘴角动了动,却冷着脸道:“可你进不来,而这又是他的家,莫不如,你自寻生路吧……”

听到霁初这番话,他原本含笑的表情僵住了,笑容僵在那半晌,才缓缓地说:“公主的意思是,你不要我了……”

“是!”夜空那个“么”字还没出口,就被霁初硬生生的挡了回去。

他的表情有些不安,落寞地蹙着眉头,注视着霁初:“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要住在这里,而这里的主人不想你进来,就因为这个。”

“哦——那好办!”他又懒洋洋地笑了,“我又不是十分想进去。我就在这等你,你出门的时候我再跟着你。你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不需要我的时候,把我丢在一边就好。”

“你——”霁初一时恼怒,问道,“你真的是对什么都不介意吗?”

夜空想了想,说道:“介意也是有的,只是别人瞧不出来罢了。”

霁初冷漠地笑了笑,道:“是啊,我真的是瞧不出你的心思。”

夜空道:“公主要瞧我的心思干嘛呢?我懂公主的心思就好了。”

霁初听罢,更加不高兴了,厉声道:“你懂我的心思?你懂,为什么还不走?”

夜空浅浅笑着:“公主让我走的理由已经解决了,我为什么要走?你瞧,原本这很简单,我昨天能等你一夜,今天也可以啊,明天也可以,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

第四十五章 心为谁而动

“我不愿意!”霁初极力地吞着口水来舒缓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她摇着头,说道,“夜空,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一个男人平白无故的在另一个男人家门口等我。”

夜空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是平白无故,我喜欢你。”

“喜欢”两个字,为何在他口里说出来就这么容易,这么轻快?

“夜空,我觉得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对一个人这么好。”霁初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这个世间,不会有人真的会去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因为生命只有一个,而‘别人’这个字眼却无穷无尽。所以,一个对你只是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必定是要在你身上得到些什么。我猜不透你,所以我不知道你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也许是我给不起的。”

“公主认为,我是无缘无故对你好?”

“难道不是吗?”

“那么公主认为,大将军是不是无缘无故对你好?而大将军要在你身上得到的东西,公主你给得起吗?”

“也许他只是单纯的喜欢我吧。”

其实霁初直到昨晚之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昨晚在书房时摸到的那个女子的头饰让她不确定了。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辰爵,就像不了解夜空一样。

昨晚一夜没阖眼,她觉得身心俱疲。越是不想卷入感情的纠葛中,就越是被感情缠的剪不断、理还乱。

夜空一夜的等待,其实令她感动,甚至心疼。但她强迫自己不要轻易地去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她始终觉得,男人温柔的背后,总是别有用心。

于是,她只能用冷漠去对待夜空,用能让他伤心的话刺激他知难而退。

果然,夜空的表情变了,他的唇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面上竟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凄苦,好似这个红尘所有的痛苦都加起来也比它不过的苦。

他干净清爽的眉头微微蹙着,她与他无声对望,他双唇紧闭,那双黑玉一般的眸子淡然而出的悲伤,流泻如水般流淌在他们两人的身上。霁初呆呆地看着他,张嘴竟然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此时的这张脸,这个表情,仿佛是魔咒一般刻在霁初的眼里挥之不去,竟让她倾尽一生也无法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听夜空略有些沙哑地说道:“原来,公主的心早已装满了大将军容不得我了,正因为如此,公主愿意相信大将军的喜欢是真心的,而不愿意相信我是真心的。”

霁初咬了咬牙,道:“就算是吧。”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极小,小到霁初觉得听到这句话好像是错觉。

她淡淡地说道:“我给你一笔银子,去好好生活吧。”

夜空落寞地轻道:“不必了。”

“那……”

“公主回去吧。”这游丝一般的声音散在空气中,顷刻便飘走了。

霁初甚至都没有完全听清就转身走了。

她觉得如果此刻不转身,下一刻就会在他面前流下眼泪。

而她最想听的那句话,他始终都没有说……

她又狂奔回府里,神不守舍地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跑,竟走错了两次,迷路了三次才找到。

还没跨进院子,就见玲珑问:“夜空呢?”

“走了。”霁初没回头,也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直径往屋里走。

玲珑跟在她后面,不甘心地问:“怎么会走了?刚刚府里的人在传他在门口等了一夜。”

“我把他打发走了。”

“公主,为什么?你昨天明明那么伤感!”

“养个小猫小狗走了都会伤感的,这有什么?过几天就忘了。”

“公主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他在风雪里等了你一夜啊!”

霁初顿住脚步,紧闭双唇,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接着往里走:“又不是我让他等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无情?”

“没有为什么,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霁初没有看她,而是拿出一个包袱,在一样一样往包袱里放自己的东西。

“公主你在做什么?”玲珑见她魂不守舍又急急忙忙的地收拾东西,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等她去办。

“收拾东西,你看不见吗?”

“我知道你收拾东西,可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离开这。”

“离开哪?”

“离开大将军府,不住在这了。”

“为什么?”

“你怎么又问为什么?我做事还要样样跟你汇报吗?”

玲珑一把抓住霁初的手腕,霁初动作停止了,瞪眼望着她。可这眼睛不瞪不要紧,一瞪,泪哗啦哗啦全流下来了:“你拉着我做什么?”

“公主你有什么心事?何时不愿意和我说了?”

“我能有什么心事?”她一把甩开玲珑的手,继续收拾东西。

“你若没有心事,为何你的衣服从床头被你放到桌子上,又被你放回床头,反反复复好几次了!”

“我才没有,不是同一件衣服,你看错了!”

“是我看错,还是你不愿承认?好,那你的眼泪在为谁流?”

“你能不能不要吵了?!你好烦!”霁初对她吼了一声,接着站在原地,开始出神。

玲珑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出神,不动也不出声,她等待暴风雨来临的那一刻。

然而,暴风雨却没有来。

半晌,霁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平静地对她说:“你收拾吧,我们的东西都拿走。辰爵给的不要拿。”

“我知道了。”

回答完霁初的话,玲珑便开始无声地收拾东西。屋子里除了玲珑来回走路和物件相撞的声音外,什么声都没有。

霁初背对着她,呆呆地站在窗子前一直愣神。

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只听玲珑在身后轻轻道了一句:“都收拾妥当了,这就走吗?”

霁初缓缓回身,看了一眼玲珑肩头的包袱,没有回她的话,而是衣裙飘飘,步履轻浮地直径走出院子,玲珑背着包袱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第二次穿行在亭台楼阁之间,家将们见到这位大将军最中意的公主神情恍惚地要走,无一不心中揣度,但却无人敢上去搭话。

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霁初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背后将她叫住。

“公主请留步。”

第四十六章 权势盖于天

她停下脚步,回身,望见福管家穿着那身永不改变的纯黑色褂子站在那里,一张稍显老道的面上,有着一双奕奕神采的目光,他的声音低沉洪亮,音调稳重斯文。一见便知是深怀不露,低调沉稳的角色。

霁初和他的目光碰上,挺冷地问了一句:“对了,昨天是你将那蓝衣少年拦在府外的吧?”

昨日一大堆家将簇拥着辰爵与自己进来,却唯独没有见到这位德高望重的管家,那么去拦人的,就只会是他。

“回公主的话,正是老夫。”福管家谦恭地低了低头,道,“倘若因此得罪了公主,请公主责罚,切莫为此不辞而别。”

“我干嘛要责罚你?”霁初冷冷一笑,“你不也是听人命令的人吗?”

福管家只管低头,并没有直接回答。

霁初接着道:“既然你在他身边这么受重视,那就将此事拜托你吧。”

“公主尽管吩咐。”

“你告诉他,我走了,莫要找我。”

“倘若大将军问起公主离开的原因,那我该怎么回答?”

“就说我没说原因,所以你也不知道。”

福管家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大将军晌午便会从宫里回来,约么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夫一向敬佩公主直爽倔强的性格,告别这种事,相信公主不会草草托人代劳如此轻率的吧。”

霁初的嘴角略过一丝苦笑,道:“我不想等了,所以就让我轻率一回吧!”

说着霁初转过头便想走,却不想转头的瞬间撞上一个胸膛。

龙涎香的味道传入鼻端,她与辰爵撞了个满怀。

跟在辰爵身后的,还有一位女将军,葡萄一般的眼瞳,目光清亮有神,双唇丰润微厚,乌黑的发丝高高地束在脑后,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后面披着雪白的披风,显得风姿飒爽。

这是辰爵麾下唯一的女将军洛子衿。霁初刚刚被辰爵捡回来时,辰爵怕她闷,就让洛子衿来陪她。之后,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洛子衿更是经常从军营里跑出来和她聊天。

此刻洛子衿正以惊诧的目光望着霁初,霁初的话仿佛是全都听到了。

霁初后退几步,从辰爵的怀里出来,抬眼与他的目光交接了。

辰爵略微歪着头,颇有些黯然的眼瞳不解又惊异地凝视着她,也许是发现这视线蕴含着深刻的温柔,她别过头去,问道:“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辰爵的声音低沉,音调好似还有一点点低落:“从你说‘告诉他我走了,莫要找我’时,站在这里的。”

霁初的目光又回到他的脸上,带着凛然不可改变的魄力,道:“好,那你都知道了,我要走了。”

辰爵问:“你想去哪?”

她回答:“我还没想好。”

“为什么不住在这里慢慢想?”

“我不想住。”

辰爵轻叹一声,寥落的声音似有些嘶哑:“你可以听我解释吗?”

霁初淡淡地看着雪地中的落梅,道:“解释什么?”

辰爵道:“那枚头饰,其实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霁初笑了笑,抬头看着辰爵,他大红的朝服袭身,充满着王者的威势,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但她就这么盯着他,说道:“大将军认为我想的是哪样?”

辰爵没有在意旁边站着福管家和洛子衿,他淡然地说道:“前些日子,有个女子对我投怀送抱,我拒绝了。”

“哦。”霁初冷淡地点了点头,“大将军可能是误会了,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离开。”

原本以为她会咄咄逼人,不肯相信这简单的解释,辰爵做好了近一步说明情况的准备,但却没想到她的回应竟是这般冷漠,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他的心不免有些空寂。

本应是一场风卷残云般的争吵,却在这默默不得语中不了了之,辰爵悲伤地凝视着霁初冷漠的脸,沉声道:“那你告诉我原因,我不会强迫你。”

霁初嫣然一笑,但眼中毫无笑意:“我不想不明不白的住在你家。”

辰爵闭了闭眼,满面空寂寥落之色,他缓缓地说道:“霁初你已经到了连拒绝我的理由都懒得想的地步了吗?”

霁初没有说话。

辰爵说道:“如果你真的只是不想不明不白住在这里,那么和昨晚说的一样,我给你名分。”

霁初歪头看他,问道:“什么名分呢?我是合过婚的公主,你能明媒正娶?”

“可以。”辰爵恢复了镇定自若,是那么俊美,那么冷漠,那么的……不容撼动,“让你成为北宸大将军唯一的夫人,会比你现在公主的地位更高。”

他说的没错,但是——

“哈哈哈!”霁初笑了,但笑得凄然悲壮,又夹带着深深的嘲讽,“你说得不错啊,大将军!我们整个万俟皇族都要在你的手中讨生活,对么?”

辰爵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时下不知该怎么答,但她却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道:“先皇在你12岁时将我皇兄托孤给你,从此你一跃成为顾命大臣,仅有9岁的我的皇兄要对你言听计从,对么?这么多年,你表面不争不抢,全无野心的样子,其实是因为你根本不需要抢,因为我们万俟一族的皇权早就是你的囊中物了,对么?”

辰爵的目光像是焊铸一般凝结在霁初的脸上,他的表情惊讶,并不是因为处处被霁初说中,而是惊讶霁初一直以温柔小兔般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而现在却能这样凌厉地质问他。

他是那种一个眼神就可令人浑身颤抖,没人敢高声对他讲话的人,而如今,这个小女孩,看他的目光竟然如此的轻蔑。

霁初的声音仍未停止:“我北宸国的大司马、大将军,你12岁修得金身,术法已无人能及,普通的大妖怪都被你踩在脚下。你麾下十二名将,每一个都有独门术法,个个都有单枪匹马屠一个国家的本领,所以你目中无人,草木知威,吹唇沸地。却独独喜爱我这个软弱的小公主,我应该忘掉自己是皇族公主的身份,伏地感激,每日叩谢你对我的恩宠,对么?”

霁初的话如此严苛,但辰爵却似是从这字字句句中寻到了什么,他微一皱眉,又将目中的精芒藏于眼底,眼波一转,像是有些东西在他心中舒卷。

他撩起朝服,单膝跪地,微微低头,一字一顿地低沉道:“臣,不敢。”

第四十七章 人终有逃避

霁初微笑的眼底染满不屑:“你不敢?在北宸,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倘若是追求地位的人,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天圻帝国的皇后了,我之所以千辛万苦逃回来,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南国皇帝,所以那天阙宫拦不住我,而我若不喜欢你,你的大将军府亦拦不住我!”

此时,辰爵还单膝跪在雪里,他挺直的脊背犹如高山青松,头微微低着,但即便是跪着,也仍旧气度从容,散发着风神俊朗,望风而靡的震主之威。

“话说完了,我走了。”说罢,霁初迈步从他身边走过,手腕却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那力道没有一丝强劲,而仅仅像是搭上去的,霁初停步,听他缓缓地说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问。”霁初没有看他,目光冷澈地望向辽远的天空。

“我是不是已经,被你讨厌了?”

霁初甩开他的手,没有回答,直径往前走,走到洛子衿的身前,此时的洛子衿,表情是那般的不可思议和悲伤以极。她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霁初走过来,她才缓过神来,眉心紧蹙,望着霁初。

霁初看到她,淡淡地对她说:“子衿,我们的旧,来日再续吧!”

洛子衿拉住她的手,带着微怒和惋惜的口吻对她说:“霁初你是何故对大将军说出这么严重的话?他今日兴致勃勃地带我来见你,说我们密友重逢要好好喝一杯。大将军在别人心中就算是有再多的揣度和误解,但他对你是真心的,你感受不到吗?”

雪又不合时宜地无声下落,天地间浑然一统,白茫茫的,像是要把视线也蒙得模糊了,霁初感觉心里像是裂开了无数道口子。

呆在那里半晌,她才缓慢低沉地说道:“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讨厌我自己。”

说完,她一刻不停地朝门口走去,却觉得双脚像踩在棉花一般轻浮。她不知道还跪在雪里的辰爵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洛子衿是不是已经不把她当做朋友了,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玲珑小跑着跟过来,走到辰爵身边,颤颤巍巍地小声道:“大将军您千万别怪我们家公主,她今天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

“玲珑,你再多嘴,我把你仍在这里!”霁初扔下这句呵斥,便一脚迈出门去。

玲珑听罢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跟了出来。

待霁初主仆二人离开,洛子衿连忙扶起跪在雪中的辰爵,辰爵缓缓起身,子衿又忙着为他拍打粘在膝盖上的积雪。一边拍,一边道:“大将军莫要生气,公主毕竟是自恃皇权清高惯了,才说出这些严重的话来。”

辰爵微微一笑,淡淡地看着拍完积雪起身的洛子衿,对她道:“公主从未当自己是公主过,她今天所生的气,也并不真的是为了她说的那些。”

洛子衿一怔:“那是为了什么?”

辰爵朝前走了几步,问福管家:“她跟你提起那个少年了吧?”

福管家点头称是。

辰爵没说话,直径朝前走,福管家行了个礼也走了。

洛子衿不明所以地追上辰爵,问道:“什么少年?”

辰爵道:“子衿,我虽说不怎么了解女人。但有一点,是男女都一样的。”

洛子衿眨着眼睛等着辰爵揭晓谜团。

辰爵淡淡地说道:“有些你越不愿意承认,越不想碰触的人或事,对你来说就越重要。你做各种事来掩盖你心里的想法,却在明白人眼里是欲盖弥彰。人,终究是打不过自己的心,兜一个大圈子,还是要回到最初的想法中去。区别就在于,你兜了多大的圈子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有人逃避了一时,有人却逃避了一生。你说,公主会逃避多久?”

子衿一愣,抬头望向辰爵,刚好碰上他那仿佛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她的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

她不知道公主在逃避什么,却深深的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她突然觉得,辰爵对她说这番话仿佛别有深意,但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呢,又不得而知。

说话间,已经到了辰爵住的院子,不知是辰爵没有注意到,还是并不在意洛子衿表情的微妙变化,他自顾自地推开门,对她道:“去把炽千云叫到我书房里来。”

雪下得紧,视线都跟着不清不楚,霁初走出门不由自主地朝夜空方才站着的那根门柱处望过去,却失望地看到那里空空如也。她凄然一笑,对啊,被那样的伤害,还会在那傻等着肯定是疯了。

以前住在这座府里的时候,霁初对这一带的环境也颇为熟悉了,于是她走出这条街,一拐,就到了个集市。

虽然雪花纷纷,寒风刺骨,但集市上却一点都不萧条。不愧为北方大国的京都,街边酒肆林立,商铺紧密相接,卖衣裳的、卖水粉的、卖日用品的、卖字画的一应俱全。就连本应到傍晚才有生意的茶馆、烟花楼都小曲不断地传出来。招牌、灯笼时不时地随风荡一荡,叫卖声和马蹄声鼎沸交织,给这条街又增添了不少熙攘喧嚣。

霁初漫无目的的在这条街上逛,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过,对擦肩而过的锦绣繁华却视而不见。玲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她要去哪,要干什么,逛到何时,她快走几步赶上霁初,对她说道:“公主,你有什么事,能跟我说吗?”

霁初没有理她,继续走。

她又道:“一个时辰之内,丢掉了两个真心对你的人,你这到底是要干嘛?”

霁初突然站住,目光无神地看了看她,道:“我不想说话,不要烦我好吗?”

“可你到底要去哪?”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所以你也不要跟着我了,你走吧!”

玲珑怔怔地望着她,像是不明白似的:“你说什么?”

霁初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我让你走!你自由了,不再是我的丫头了。去找个真心待你的人嫁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吧!”

“公主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我把你当成最亲的亲人……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第四十八章 此人不存在

并不是玲珑做错了事,而是霁初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以至于这个世上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仿佛身体被掏空”?

玲珑双手抓住霁初的肩膀,两眼含泪地凝视着双瞳发红沉默不语的霁初。

她看到雪花飘落在霁初的头发上,原本有着艳丽光芒的黑色长发,正在一点点***,变得狼狈。下巴尖尖的脸蛋上,纤长的睫毛在玻璃一般的圆瞳上造成阴影,高挺的鼻梁下是蔷薇色的双唇。

她那么美,那么可爱,却为什么这么悲伤痛苦?

两个女孩就这么任凭过往的人从她们肩头撞过去,无声地伫立在街道中央。

突然,霁初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无神的双眸闪过一丝光亮,她扳开玲珑扶在自己臂膀上的双手,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玲珑随着她,视线的尽头,是一个算命摊。

那摊子颇为简陋,一张桌子铺着秀着八卦的黄布,桌子上绑着一个幡,上面写着:一日只算一卦,不准我就去死。

桌子后面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一身道袍,花白头发,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他低头眯着眼睛,好像在打盹。

霁初走到这张桌子前,放下一锭银子,老头马上醒了,看到这银子眼睛都直了,刚想伸手去摸,就听霁初冷冷地说道:“不准我马上杀了你。”

老头嘿嘿一笑:“不准?老朽算了一辈子命,不准的话也轮不到姑娘杀我,我此时可能都在阿鼻地狱轮回几个来回了。”

“好。”霁初在摊子前面的凳子上坐下。

老头盯着霁初的脸看了一下,笑眯眯地问道:“敢问这位贵女,想问什么呢?”

玲珑抢先道:“问问我们家小姐今天是撞了什么邪了。”

“寻人。”霁初冷淡地回答。

“哦。”老头点点头,拿出一本书,右手食指在嘴上舔一舔,翻开书页,问道:“生辰八字,姓甚名谁,出生何方。”

霁初没回答,而是从老头那一叠书下面抽出一张纸,从他手上抢过笔杆,开始在纸上画。

霁初画画很好,上学的时候因为孤独,成天不是弹琴就是画画,虽然绘画造诣并不怎么深,但临摹却非常像。

不一会,一幅画像就被她寥寥几笔勾勒得栩栩如生。画完,把纸摆在老头面前,道:“寻这个人,出生在天圻国,在封城走散了。”

“哦。”老头接过纸开始端详,然后又是比划手指,又是翻书,面上的表情一直凝重的很。

霁初不耐烦地问道:“算出来了没有?”

老头放下纸,眉头蹙成一个“川”字,看着霁初问道:“小姐可知这人的生辰?”

“不知道。”

“那小姐可是否画得有哪里出了偏差?”

这时玲珑也不耐烦了,对他呵斥道:“我们家小姐画得不能再像了,这人长得就是这个模样,你到底会不会算?”

“这就奇怪了啊!”老头一边看着画像一边摇头。

霁初问道:“怎么奇怪了?”

老头喃喃地说道:“这个长相的人,在这个世间,不存在啊!”

“不存在?!”霁初和玲珑异口同声地大叫。

老头摇着脑袋:“不存在,真的不存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世间,没有这个人!”

霁初呼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老头的衣领子,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对他道:“你耍我?”

“小姐莫要动粗!先听我慢慢说。”

见老头害怕得紧,霁初一甩手,把他推到凳子上坐下。

老头理了理衣服,道:“依老朽的卦象,这个人此时就是不在这个世间。原因可能是画得有偏差,除非拿出准确的生辰八字,要么就是……”他顿了顿,有寓意颇深地捋这胡子叹道,“只是老朽能力有限,阿鼻的区域,我算不出来。”

“闭上你的乌鸦嘴!”玲珑也火了,“他怎么可能在阿鼻地狱?你这个骗钱的老头!”

“呵呵!”老头淡淡一笑,“挂我是算完了,可是两位小姐不相信,我就没有办法了。来,让一让,我今天挂满,要收摊了。”

炽千云赶到辰爵的书房门口已经是午后,雪霁日照,积雪被阳光反射得刺眼。他飞身进入院子,边走边把斜背在身上的弓摘下来,手一抖,那重得普通人抬都抬不动的弓,不声不响地插入假山前的积雪堆里,不偏不倚地靠在假山上。整个过程炽千云看都没有看一眼,速度飞快也就是一眨眼的瞬间。

走到门前,炽千云呼了一口气,轻轻敲了几声门,恭敬地走了进去。见到辰爵披垂着长发,褪去了大红色的朝服,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宽袍,靠在案前的椅子上看书。

“大将军!”炽千云拱手轻轻唤了一声。

辰爵翻了一页书,没有看他,淡淡的问了一句:“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炽千云道:“只一夜的时间,有点紧促,毕竟垮了一个国家。”

“说重点。”

“就是……查无此人……没有任何资料,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炽千云说这些的时候非常胆怯,因为这就相当于什么都没查出来,他又连忙道,“只要时间稍微宽裕几天,定会查出蛛丝马迹。”

辰爵微微抬起眼帘,冷冷地笑了一声:“不用查了,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炽千云迷惑地望着辰爵冷峻的脸,道:“大将军心中已有数了么?”

辰爵没有回答他,而是又问:“天阙宫那边呢?”

炽千云回答道:“派过去的细作前几日传来消息,南国皇帝确实是不见了。”

辰爵的嘴角又是一扬,炽千云恍然大悟地惊呼:“难道……”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一皱眉,“但这不可能啊!那少年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人类,半分妖怪的灵气都没有,甚至连人类的元气都几乎感觉不到,根本施不了半点法术。”

辰爵将手上的书扔到桌案上,眸中的光亦是更冷了几分,他对炽千云道:“这个世间,什么话都好说,唯独不能说‘不可能’这三个字。你眼见的现象,只是事情的表面,而表面的背后却有着复杂的本质。”

炽千云叹了一口气,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以他现在的情况,对我们是没有半分威胁了,连府里的家将都能乱棍把他打死。”

辰爵又笑了,道:“千云,你又只看表面了。”

第四十九章 真假亦难辨

炽千云回道:“大将军,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因为他的眼神、气质、脾气、个性,和那冷酷暴虐的南帝完全不一样。就算再伪装,也会有蛛丝马迹的纰漏,但他一丁点都没有。他那懒散的样子,根本就是你打他左脸,他会右脸也贴给你打的那种人。”

辰爵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炽千云想了想又道:“大将军,其实我和杜淳这次去南边,还有一个发现,一直在思考是不是应该是不是要想你汇报。”

辰爵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几枚书签,无意识地把玩着,听到炽千云这样说,他抬起眼帘,道:“应该说但你们却不想说的事,大概是因为会牵连到你们受罚吧?”

炽千云被一语道破,面上微微有些尴尬,他低了低头,小声道:“是。”

辰爵修长的手指缕着书签上的流苏,缓缓道:“罚是要罚的,但看你们发现的事有没有价值,也许会从轻发落。”

炽千云面露喜色,说道:“我和杜淳怀疑,南帝蓝宇尊根本就没有失踪。”

“哦?”这话倒是提起了辰爵的兴趣,他小心翼翼将书签放进抽屉中,饶有兴致地望向炽千云,说道,“何以见得?”

炽千云道:“我们接到公主的时候,刚好遇到她和八个三尾魔对抗,眼看要不敌,我们帮她退了魔。据说,在这八个魔之前,她刚躲过了群魔夜游,和……和明王木槿……”

炽千云说到这里的时候,因为心虚而声音越来越弱,他微微抬眼望了望辰爵,见他的面色阴如沉云,一对如刀光一般锐利的视线正向他射来,与那视线碰上,炽千云只觉得心中一凛,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辰爵冷冷地道了一句:“也就是说,七公主为了维护你们,居然对我隐瞒了这么大的劫难?她还配合你们,在我面前推杯换盏,上演一出公主谢将军的好戏。很好,你们倒是真会俘获人心,什么时候与她套得这么近了?”

炽千云硬堆了一丝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我们深知七公主在大将军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从不敢怠慢……”

辰爵冷哼一声,说道:“不敢怠慢?我看你们敢得很!这件事我稍后再和你们算,继续说你们发现的事。”

“是。”炽千云如获大赦,吞了口口水说道,“那个南国北境小镇一夜之间接二连三地被众魔袭击,居然……居然破坏非常微弱,甚至都没有影响到镇民的生活。”

辰爵沉吟了一会,说道:“你们的意思是,一个丢了皇帝的帝国,早就乱做一团,根本不可能经得起这种程度的攻击?”

“对。大将军英明!”炽千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以大将军得到的情报,那南帝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怎可能这般井然有序?如果没有很多大鬼镇守,不可能挡得住群魔夜游,甚至是明王木槿……”

见辰爵没有说话,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他接着道:“可是,倘若南帝失踪,他们的大鬼难道不会忙于皇权的争斗吗?毕竟他们国内,法力能和蓝宇尊比肩的也不止一个两个,谁还会好好的守在边界?所以,我和杜淳认为,大将军想借机吞并天圻的计划,还需要从长计议。”

辰爵双肘撑在书桌上,两手相叠置于唇边,做沉思状。

片刻,他道:“那么,你认为蓝宇尊失踪是天圻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动机是什么?”

炽千云道:“是天魔神觉醒在即,而作为开启御狐令的心宿又在这时出逃,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恩,倒是有几分道理。”炽千云的话似是说中了辰爵所想,他微微点头道,“霁初的心不在蓝宇尊身上,他们的御狐令自然开不起来。而天魔神如若觉醒,靠他们现在这些实力,不可能敌得过,所以,他们需要北宸的力量……”

炽千云道:“大将军英明!”

辰爵继续道:“我北宸与天圻千年来貌合神离,他们根本不敢保证我们会与他们合作,如果我们贪图安逸,与天魔勾结就更为不妙了。所以,他们想干脆吞并我们……”

炽千云点头道:“这就是我和杜淳想到的,放出蓝宇尊失踪这个消息,无疑对我们来说是不小的诱惑,如果他真的生死未卜,那攻下他们,对于我们来说易如反掌。”

辰爵接口道:“倘若这只是引我们出兵的诱饵,他们在国内等待我们来攻,等我们大军过境,他们便瓮中捉鳖……”

炽千云重重地点了点头。

书房陷入了静默,只能听到辰爵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书桌的“笃笃”声。

窗外的雪肆无忌惮地下着,辰爵又想起了刚刚霁初愤然离去的情景,眼神稍有些黯然。

炽千云带来的消息,和他这两天的所见所闻所感,混杂在一起好似一团杂乱的线球,在他脑中不停的翻滚。他怔怔地望着落雪,将这些凌乱的碎片一点点拼接。

突然,他眸中一闪,似是有什么在他心中划过,接着,对炽千云道:“千云,倘若公主是一个人回来的,你说的这些我一定会深以为然。”

炽千云一怔,难道,问题又回到了那个名为夜空的少年身上?

辰爵的眸光从窗外收回,凛然地落在炽千云的脸上,缓缓道:“你认为,他真的只是半路遇到公主的?”

炽千云沉吟道:“他确实有令人不可思议之处。但凭他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呢?”

辰爵有些落寞地笑了:“刚到达一日,就已经掀起不小的风浪了……”

“什……”炽千云惊愕地看着辰爵,“什么意思?”

辰爵淡淡地说道:“公主走了。”

炽千云不免惊诧:“走了?去哪了?”

“应该是去找他了。”

炽千云回想起昨晚见到公主时,她脸上挂着的忧伤,想必也应该是如此,便说道:“要去找她回来吗?”

“不必。”

辰爵颀长挺拔的身子缓缓站起来,踱步到窗前,不经意似的打开窗子。窗外一片素裹,庭院的植物和装饰均被严寒冻得坚硬。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地心灵活缠绕,那动作当真是包含了无限的温柔。

只见,随着他手指的活动,窗外一座假山下,突然升起一团光晕,在那光晕之下,竟神奇地开满了芍药、牡丹这种雍容的夏花。那些花在瞬间绽放,与此同时,不知从哪来了一只七彩夺目的蝴蝶,欢快地绕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盘旋飞舞。

第五十章 寂寞因谁消

辰爵嘴角微微一扬,双手的手指轻描淡写地散开,光晕与鲜花顷刻间消失不见,独留那一只蝴蝶在风雪中飘摇。这本是盛夏才会有的蝴蝶,遇到这种酷寒的天气,不一会便僵直着身躯,坠落到雪地中。一阵风吹过,地上的雪掩埋了它的尸体,竟一点也看不见了。

炽千云见那情形不自禁的心中一凛,将目光错开,却不经意瞥见辰爵那幽然冷漠的目光正凝视着窗外。

他缓缓地道:“让她出去跑一跑也好,否则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我的庇护下有多么幸福甜蜜。她早晚有一天,还是会乖乖的回到我身边的。”

炽千云微微低头,没敢说话。

辰爵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今天说的这些,自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只能为蓝宇尊失踪这件事,多寻到了一种可能性。而其中是非曲直,个中缘由,相信,答案只能在那个夜空身上寻找了。”

炽千云点头道:“那么,依大将军的意思,我们要把他捉回来吗?”

辰爵笑道:“不必,他会自己撞进来的。”

说完,他又不自禁地望向窗外,不知道在寒风暴雪中的她此时在做什么,午时已过,她吃了饭没有,大概是寻那个少年忘记吃饭了吧。

他的薄唇勾起,寂寞地笑了,就连那颗充满魅惑的淡痣也像是寂寞极了,他又拿出了那叠书签,心中自语:“你的心究竟在谁的身上呢?”

洛子衿回到了自己的庭院,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边发呆。大雪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却丝毫不觉得寒冷。她双手托腮,仔细思考着今天看到的情景和辰爵说的话。

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大概是公主发现了大将军有了什么女人,可是大将军一向风流,公主难道不知道吗?像大将军这样的男人,有几个女人难道值得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哎~”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手指胡乱地在石桌的积雪上乱画。

她想起了刚刚跟随大将军的时候,那时他才十岁,自己也仅仅是八九岁的小女孩。她永远忘不了大将军气度清华的身影,和稍微有点寂寞但却带着冷澈的目光。

她不知道他的寂寞从何而来,但却似乎多么温情的事情都无法让他的目光温柔起来。

女子是柔化男人的一剂良药,他偶尔醉心于温柔之中也是合情合理,但他依旧寂寞,依旧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洛子衿很希望自己可以令他变得温柔,让他对这个世界抱有热忱,但她自知自己做不到。

即便她如何表现,他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其实她更为寂寞呢!

子衿很羡慕七公主,因为她得到了辰爵温柔的目光,她让辰爵把所有的兴趣都倾注在她的身上。

在七公主住在大将军府的时候,大将军命厨房每天早上做精致的点心早早的放在书房里,为了不让她起疑,说是他自己前晚吃剩下的。

可是她却不知道,大将军从来不吃甜食,而且也从不晚上吃东西。

七公主还满腹委屈地对她说:“每天早上只能捡大将军吃剩下的东西吃,做下人真是朝不保夕。”

她听到这个的时候,差点嫉妒得哭出来,隔夜的东西哪有那么好吃?为了换着花样给她做点心,大将军府的厨房要早开火一个时辰。

“哎~”洛子衿又是一声叹息。

当初大将军为了给七公主在怡星公主面前解围,忍着委屈认下自己有龙阳之好,只为了迎合她那个怀揣少女心思的恶作剧。

她当时是舒心了,但她可知道,自那时候起,朝中有多少大臣为了讨好大将军,给他贡献美少年。大将军怕他不要,怡星公主又来问只是侍读身份的七公主的罪,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七公主啊七公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个世间,除了大将军,谁还会这么为你付出呢?

自从七公主合婚去天圻,大将军有很长一段时间借酒消愁,他以酒为伴,让他更加寂寞。她以为大将军也许就这样消沉下去了,她一边心痛,一边不知所措。

可是,没有想到,七公主同样也不喜欢南国皇帝,她居然跑回来了!

子衿一辈子也忘不了大将军得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她觉得整个北宸的隆冬瞬间迎来了春意。

那天,她去大将军的书房汇报军营的情况,大将军边饮酒边看书,她说完了好久,大将军才回了一句:“知道了,你去吧。”

她非常不甘心,好不容易去一趟大将军的书房,他居然一眼都没有抬,只是盯着那页书。为了可以多看他几眼,她提出帮大将军整理书柜的要求。

大将军的书房平时不准人随便进入,以前只有七公主在里面,但自从她走了,便没人帮他收拾书了,现在真是杂乱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听到没听到子衿的请求,辰爵没有给出回应,她只当他是默认了,于是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书卷,一边偷偷地瞄着大将军。

大将军风神俊朗的背影让她痴迷,他长长的青丝垂在身后,白皙纤长的手拿着那本书,书里夹着一枚书签。他就这么盯着那页书,酒饮了一壶,书却一页都没有翻。

洛子衿此时想起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每个人都是一道风景,你在看别人的时候,却不知道,在你的身后,有人在看你。

她在心中苦涩地呐喊:大将军,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看你?你回头看看我呀!

当然,大将军自然是不知道,因为他正忙着看七公主,所以没空回头。

大将军将壶中最后一滴酒饮光了,他寂寞地抖了抖酒壶,发现真的是一滴都没了,微微叹息了一声,起身想要出去,一回头发现子衿站在身后,怔了一下,道:“你怎么还在这?”

子衿红着脸道:“刚刚,你同意我帮你整理书卷来着……”

“哦……”辰爵挺淡的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

正在这时,南国的探报来了,一位兵卒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递给大将军一封信。

大将军展开一看,暗淡的眸光突然亮了,他似是不相信信中所写,硬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洛子衿当时好奇得无法用语言表达,七公主走后这半年的光景,大将军的眸光加起来都没有那时明亮,到底信上说的是什么啊?

正在她探头想瞄那封信的时候,辰爵突然回头,吓得她心都要跳出来了。

第五十一章 爱意何处抒

正在她探头想瞄那封信的时候,辰爵突然回头,吓得她心都要跳出来了。

只听大将军掩着兴奋的口吻对她道:“子衿,七公主从天阙宫逃出来了,你去给我把千云和杜淳叫来!让他们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即刻启程,务必把七公主安全接回来。”

洛子衿怀揣着酸涩的心绪,接令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辰爵叫住:“还有,给我点一队暗影军跟着,七公主要是路上掉一根头发,都别回来了。”

“大将军,还有吗?”洛子衿羡慕嫉妒得想哭,暗影军乃是神卫一般的存在,不到万不得已,辰爵从不动用,那是他的王牌,现在为了接七公主,哎……

“还有!”辰爵一对漆黑的瞳仁如黑玉一般闪着动人的光芒,“七公主喜欢冬樱,把东阁樱筑叫人收拾出来。”

子衿落寞地问道:“还……还有么……”

“还有!”辰爵目中精芒一闪,“给我封锁这个消息,皇宫里的人不可以知道半点风声。”

……

落雪渐停,子衿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多久,她的思绪一刻都没有断过,她觉得这个世间真是不公平,有人能够被人用一切去爱护,她却时刻要逃;有人连想让自己爱的人多看一眼都办不到。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长啸,洛子衿猛然抬头,见到从天际射来一团火光,她翻身凌空而起,将火光接住,手心一展,那团火光化成一截竹片,赫然刻着四个字:大将军令。

她将竹片反过来,背面刻着一段小字,她蹙眉看完,竹片又化作一团火,顷刻变成灰烬。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傍晚。橙色的夕阳之辉笼罩了覆盖万物的积雪,勾勒出一副唯美的画卷。

繁华的街上,行人比白天更多了,有的店铺已经开始掌灯,成了一片辉煌灿烂的海洋。

在人们讨价还价或是欢声笑语中,偶尔还有笑谈起别无深意的传言,然后轰然一笑,转眼就忘。

霁初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处内河边,河面已经被冰冻,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雪。

此时不能行船,人们会打冰面上走到对岸,也有些人在冰上凿个窟窿,坐在边上钓鱼。晚风变得刺骨,霁初好像完全不知道冷似的,坐在河边的雪地上,望着河面来来回回的人出神。

玲珑坐在她边上,看起来却没有那么镇定。

天快黑了,两人午饭都没有吃,一会住在哪也是问题,更糟糕的是,那算命老头竟然说夜空不存在……难道这些日子她们见到的都是幽魂吗?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宁愿相信夜空只是一缕寂寞的幽魂,也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

霁初幽幽地道:“你告诉我幽魂和已经死了有什么区别?”

玲珑双手抱着膝盖,下巴埋在膝盖中间,鼓着腮帮子,道:“本质确实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呢,还是不同的。如果他本身就是一缕幽魂,那么也就是说他还有可能会从阿鼻出来,与公主相见。但倘若是刚刚死了,新幽魂去阿鼻,可没那么容易出来的。”

玲珑这么一说,霁初的心中突然一闪而亮。

她想起夜空种种神秘的表现,确实不像是尘世中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怕冷……这么冷的天,他只穿那一件单薄的衣服,就可以在雪中站一个晚上,身子都不抖一下,完全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难道他,真的是已故的亡魂吗?

玲珑见霁初的早上烦躁的情绪稍霁,便试探性地小声问道:“那个,公主,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霁初没看她,依旧望着远处,淡漠地说道:“什么问题?”

玲珑小心翼翼地说:“公主既然在乎夜空,早上为什么还要把他赶走呢?”

玲珑想着公主一定会为她这个问题大发雷霆,但没有想到,霁初的目光却因此而幽暗。

霁初没有回答玲珑的话,因为在大将军府门口与夜空对话时的复杂心情,她不知该如何表达。

夜空这一路对她百般照顾,甚至以命相救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如果按照正常思维来判断,这个男人一定是深深地在意她。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对她表现出类似于辰爵那般炙热的爱意,换句话说,他似乎只是为了对她好而对她好,却没有与爱情如影随形的“占有欲”,不,“独占欲”。

完全没有。

他甚至看到她住在别的男人府邸都毫不在意,还献上祝福。

这是令她爆发的最主要的原因。

霁初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对玲珑道:“如果当时,他拉着我让我陪他离开,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玲珑显然不懂霁初这句话的深远含义,脱口回答道:“公主,他是你的随从,他怎么敢以下犯上?就像我,我也只有跟着你的份,什么时候敢左右你的想法?”

霁初苦苦一笑,也许玲珑这种直白的想法才是正确的,夜空,从来都只把自己当成一个随从……而已。

但她,已经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了呢?

两个女孩一边各怀心事地胡乱揣度,一边目睹天上的星星一点一点冒出头来。

突然,身边的行人像是要赶去参加什么大事一般匆匆往远处的河边走。他们的表情无一不是去的匆忙,回来的叹息。

霁初迷惑地看着这些行人,突然听到一串议论声。

“已经死了?”

“尸体都僵了,估计已经掉进去大半天了。”

“哎,可惜了,那么年轻的少年,长得还挺俊俏的。”

“你说那冰窟窿也不大,他怎么就失足掉下去了呢?”

“是自己往里跳的也说不定啊,你看他穿的,那么单薄,一看就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

霁初霍地站起身子,玲珑也跟着站起来。一股邪风吹过,霁初的头发高高扬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玲珑用颤巍巍地说道:“公……公主,我的双腿为什么抖个不停?”

霁初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玲珑的声音似的,一个箭步朝远处河边的人堆中奔去。

刚跑了几步,她白色绣花鞋便只是轻点地面,再几步,变成了鞋尖轻点。玲珑只见她纤细的白色身影只是在眼前闪了两下,就已经飘出去好远,厚厚的积雪上,竟看不见她一丝的足迹。

玲珑自知自己的步伐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公主,但此时也忘却了一天的饥寒交迫,奋力地向前跑。

霁初眼见那群人聚集的地方就离眼前不远,却突然被两个青衣少年挡住去路。

第五十二章 盛情邀晚宴

她被两人逼停脚步,冷眼朝他们看去。这是两个面容清爽,略带桀骜的少年,两人的衣着一模一样,看来像是某个大妖怪的驾前童子。

未等霁初说话,两人貌似彬彬有礼地微微欠身,其中一人道:“心宿大人来了封城,我家主人想要邀请您小聚,为您接风。”

霁初寒冷的目光扫了两人一眼,没有多说半句话,一个闪身便从两人中间的缝隙中穿过去。两个少年见她无视了他们,脸上浮起了挫败的神情,随即转身,一人一只手搭在霁初的双肩上。

霁初回身一挥衣袖,一团火从她怀里“嗖”地窜了出来,两人躲闪不及,火球落到一人的衣袍上,似是一弹又落到另一人的衣袍上,两个少年宽大的锦缎青袍立刻出现两个大窟窿。

霁初发那团一味真火的火球也并非想伤害他们两个,只是想惩戒一下,让他们不要拦住她的路。

谁知,那两个少年竟气急败坏地拔出腰间佩剑,一左一右对霁初展开攻势。

两人剑法快如闪电,急似惊雷,剑影如银涛汹涌逼来。霁初冷面瞧着两人的招式,只道是繁花似锦,煞是好看,但却招招繁琐犹如作秀,没几招具有实质的攻击性。

霁初实在没时间跟他们周旋,连腰间短剑都懒得拔出,只是伸出一双纤白的手,分花拂柳般轻轻一挥,两朵火莲便在她指尖律动,直朝两个少年的面门冲过去。

火莲在霁初手上的时候,也只有拳头般大小,待攻到他们的面前,竟已有铜盆般大小。两个少年立刻去了攻势,迅速向后翻腾数次,才躲过那团火莲。

然而火莲越变越大,他们只好再退,霁初冷哼一声,一个飞身跳出去老远。

那俩少年自然不肯罢休,迅速摆脱火莲,也腾空追了过来。

一边追一边道:“心宿大人,我家主人并无恶意,只是您刚到封城,又已到自家门口,邀您吃个便饭而已,您就算是不想赏光,至少也要说句话吧?”

霁初也没有回头,冷冰冰地答道:“我既不想去,又何必废话,叫你们主人不必客气了。”

两个少年依旧穷追不舍。

正在此时,又不知从哪跳出来两个黑衣少年,不偏不倚地站在霁初的面前。霁初一皱眉,不等他们讲话,厉声喝道:“让开!”

两个少年原本笑眯眯的表情随即一怔,其中一个道:“心宿大人,因何这么大火气?我家主人……”

霁初瞧都没瞧他们一眼,脚尖轻点,纵身一掠从他们头顶上跃了过去。

与此同时,风中还幽幽地飘着那位少年的下半截话:“熬了各种口味,好吃的龟苓膏……”但见霁初已然跑远,只能飞身追去。

去往出事地点这一条路并不算近,霁初又被拦了几次,她眼见官府的人已经拨开人群,把尸体在雪地里拖拽了一段,然后便往麻袋里装。

因为距离远,天色黑,又总有人围在那里挡着,完全看不清尸体的面容,但借着朦胧的月色,她仿佛看见那个尸体确实穿着极其单薄的衣物,而且还是……蓝色的……

她的瞳孔因那深蓝的颜色而紧缩,眼中光芒交织着说不来是伤心、愤恨、懊悔还是疯狂,她感觉浑身的气血都涌上了头顶,然而鼻酸眼热,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就在她稍有停顿的片刻,四个少年齐齐地追到了她的身前。

黑衣少年道:“心宿大人有何急事,不妨说来,我们兴许能帮您。”

青衣少年对他们厉声道:“有你们什么事?滚一边去,我们先来的!”

霁初此时对四个少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脑中不停闪现那个身穿蓝衣的尸体,回想细节,判断那会不会是夜空。

但四个少年却在此为心宿该跟谁回去而吵了起来。

黑衣少年对着青衣少年冷冷笑道:“你们先来又如何?我们只不过住得有点远而已,你们这乡下小妖竟敢和我们争?”

青衣少年不干了,愤怒地道:“你说谁乡下小妖?我们住北宸封城护城河内,你竟敢说乡下?”

黑衣听罢狂笑不已:“哈哈哈哈,区区淡水鱼不是乡下佬是什么?”

青衣气急败坏:“你骂谁淡水鱼?”

黑衣一副轻蔑的笑容:“鲫鱼不是淡水鱼,难道是海鱼?我们在东海兴风时,你们还在啃泥巴呢!”

青衣青筋暴跳,狂叫道:“你们就算是在东海,又不是东海的主人,我们可是堂堂护城河之主,而你们这些海龟仰仗着海龙王狐假虎威,在这装什么蒜?”

黑衣的脸色陡然一变:“这么说,你们是不服咯?”

“不服又怎样?”

“打到你们服!”

说着四个少年动起手来。

此时玲珑气喘吁吁地跑来,一只手抓着霁初的手腕,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膝盖,弯着腰捣气。

可是她气还没喘匀,就指着前方大叫:“公~公主,抬走了~~他被抬走了!”

霁初怎会没有看到那尸体已经被装进麻袋,扔到一个马车上被拉走了,可是她现在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怔怔地呆了一会,见那马车晃晃荡荡的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了,却又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四个少年打得正欢,见到霁初跑了,又不约而同地停手,急急忙忙跟去。

霁初经过冰窟窿时,那的人群还没散干净,个个摇头惋惜,感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霁初停下来,抓住一个人就问:“那尸体会被送到哪?”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无名之辈,官府才不会费力掩埋,估计是扔到乱葬岗了。”

乱葬岗……

霁初不自禁地朝马车行驶的地方望去,那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时四个少年围了过来,青衣少年道:“心宿大人可是在寻这冰窟里掉下来的人?”

霁初想到他们吵架时,青衣说过他们是这河的主人,心中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立刻抓住他的衣袖,问道:“对!这里今天是不是淹死了人?”

青衣答道:“是的,早餐过后没多久就掉下来了,是自己跳的。”

第五十三章 乱葬岗寻人

另一个青衣少年见霁初似是有求于他们,随即便抛了个得意的眼神给黑衣少年,黑衣咬牙切齿,但无奈他们确实住的太远了,不了解情况,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霁初不甘心地问:“你们亲眼见他跳的?”

青衣想了想道:“算是吧,那时候我们主人正吩咐我们准备今天迎接您的晚宴,我们打那经过,瞅了一眼,也没细看。大人,时候不早了,您肯定还没用餐,不如同我们回去吧。”

霁初听罢大怒,抓住他衣袖的手顺势推了他一下,他后退了一步怔住。

霁初对他吼道:“你们亲眼见人溺水,居然只是瞅了一眼,为什么不救?为什么不救!”

黑衣见青衣被责怪,便在旁边吹风道:“他们这群淡水鱼没脑子,就一刻钟的记性,冷眼旁边是自然的,还求他们有菩萨心肠?”

青衣听这话眸光闪出一丝烈焰般的愤怒,对黑衣冷言道:“就是说,你们救过跳海的人类?别说自愿跳海的,就是那些因遇到风浪翻船的冤死渔民,你们救过?”

黑衣听罢,错开眼神,不吭声了。

青衣少年继续对霁初道:“心宿大人,人各有命,每年打这河里因为各种原因跳下来人不计其数,我们若是都救,就别说阿鼻那边不干,相信大天神也会怪罪的。这个世间,自有它循环的规律,谁也没有权利破坏。人若想死,谁都拦不了,若是不想死,也绝没有那个跳下来的勇气。我们就算是救了想死的人,他还会有别的法子寻死。”

霁初自然也深知这个道理,只因那人是夜空,她才会像刚才那般乱了方寸。她的眼眸闪过一丝萧索之意,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悬挂着两粒晶莹的泪珠。

风一吹,她乌黑的长发飘了起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随风而飘,四个少年闻到这心宿才有的魅惑之香,痴醉不已,眼神都有一瞬的迷离。

可现在不是陷入悲伤遗失去路的时候,霁初拼力把滞留于胸口中失魂落魄的感情压下去。整理了思绪,她对青衣少年道:“那你知道那个乱葬岗在哪吗?”

青衣少年见霁初的神情,就知道那个死去的人身份特别,也不敢怠慢了,连忙答道:“从这个河里捞上去的人,都会仍在东边那处山脉,我知道在哪,大人跟我们来。”

两个青衣少年飞在前面带路,霁初紧随其后,黑衣少年不能落了表现的机会,便一人一边架起玲珑跟在后面。

几个人的速度飞快,不一会就到了一处荒山。

那山当真是荒凉至极,寒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带着雪花卷起来。因为离城镇较远,加之错综复杂的树枝遮蔽了月亮洒下来的仅有光亮,更是显得阴森恐怖。

他们在山里穿梭了一会,来到一个山坡。驻足而望,霁初的心顿时凉透了。

只见漫山遍野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着。风带着雪一浪一浪地扑过来,大半尸体也已经掩埋在积雪中。这还不算,大多数尸体都用麻袋装着,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一个。

新扔进来的,应该在入口最近的位置,霁初此时也顾不得冷顾不得脏了,从自己的脚边开始寻觅。一连撕开好几个,都不是。

一个黑衣少年在后面轻道:“大人,如果是新死的亡魂,一般还要在人间逗留七天的,这些亡魂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懵懂,只会跟着自己的尸体走,所以大人只需在尸体上有幽魂的地方找。”

霁初这才想起夜空好似教过她开启阴阳眼的方法,只不过她当时觉得恐怖,一直没用过。

她双手掐了个剑诀,稍一作势,便豁然看见许多尸体上方,都团绕着发着幽幽青光的魂火。那些魂火有大有小,忽明忽暗,在尸体上方来回盘旋。

她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女,却要在这样阴森酷寒的荒山上,将春笋一样的玉手插在雪里,摆弄冰冷坚硬的尸体。

但此时,不知是什么力量,让她竟毫不畏惧。

然而,在那几个少年和玲珑的眼里,这是一番令人极其心痛又怜惜的画面,幽暗荒凉的山林中,朦胧的月光将积雪映得惨白,一个纤弱的白衣少女在一大片死尸中翻腾。

少年们不知道霁初找的人是什么样貌,当下只能帮她把所有带着幽魂的尸体袋子掀开,露出头颅,让她辨认。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面容憔悴又忧伤,而那深深的倦容上,又是略起迫不及待的神情。

时间匆匆流逝,这片山坡上的新尸都看了一个遍,却没有一个是夜空。

霁初呆呆地回过头,问一个青衣少年:“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少年摇头叹道:“心宿大人,我们确是没有带错路,然而在这座山上,这样的抛尸山坡又何止几十个?”

听到这话,霁初呆了……

她双目无神地凝视着那些被拆出来的尸体,风夹着雪吹过她的身体,刚刚还没有感觉到冷,现在却被冻得发抖。她骤然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冷得无以复加。

在这一天的希望、绝望、希望、绝望的来回切换中纠缠挣扎,此刻霁初不知是因为精疲力竭还是因为再无希望,她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终于,一整天不曾发泄出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哭了……

不是低泣,也不是哽咽,而是嚎啕大哭。

玲珑与她相识这么久,几乎没见过她的眼泪,更别说这种哭法,整个人也傻在那里。那四个少年更加不明所以,更是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在雪光反映的银色世界中,遍地荒尸,四下风吹枯木,犹如鬼影绰绰,在漫天的雪沙中狰狞起舞,再加上这般悲凉哀恸的哭声,仿佛天地间也感受到了这般倾世的悲哀,又自靡靡地飘起了雪花。

霁初额前的头发又一次被雪打湿,狼狈地贴在额头上,她喃喃地道:“为什么?我为什么是这么无情的人?”

接着,她抬头望向玲珑,拉着玲珑的手,声音颤抖不已:“你说是不是我,是不是我亲手把他推下去的?他在风雪中等了我一夜啊,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他赶走?现在,我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我连给他收尸都做不到!我真的好讨厌自己,把对我好的人一个个推开……我……”

此时,她已经泣不成声,游丝一般地呼唤着,“夜空,你到底在哪……”

第五十四章 思念已成灾

玲珑被霁初悲哀的情绪带动,也跟着哭了出来:“公主,你别这样,夜空如果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这么悲哀,他那么关心你,那么……爱你……”

这“爱你”两字不提倒罢,被玲珑以声音的形式灌入霁初的脑中,像是刺痛了她体内的所有神经。

这就是所谓的“悔恨”吗?霁初捂着自己的胸口,但那揪痛的心仍旧无法平复。

那个总是把笑容挂在唇角的少年,那个眉心时常掠过淡忧的少年,那个眸中总有一抹未尽之言的少年,那个肯为她付出生命的少年,那个无论何时都会保护她尊重她的少年……

丢了。

在她沉醉于微不足道的愤怒时,一把将他推进了深渊。

一路上的磨难与劫后余生,他浅笑看她时的样子,他戏弄她时的语言,所有难题都会被他迎刃而解时她感受到的安全感,都随着一股股冬夜里的寒风吹进她的脑海。

从没想过会和他有什么永恒,但也从未想过就这样和他戛然离别,她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准备好没有他的日子。

“夜空,你在哪?”霁初低泣着,“你说过只要我需要你就……会出现的,可是现在,你又在哪?”

几个少年和玲珑看到霁初这副模样,都不禁垂头,却在此时听到一个声音——

“我,我在这啊,公主,你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跑这荒山里来做什么?追得我好辛苦……”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那声音好听到任何一种乐器都会因此而黯然失色。

而这声音,正是霁初所熟悉的,渴望的,思念的——夜空的声音!

霁初的哭声因为这声音戛然而止,她愣在当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惊讶地盯着雪地的一处,仿佛在分辨刚刚那是不是幻觉。

直到玲珑“哇”地一声喊道:“夜空~你你你,你是人是魂?”

那声音再一次响起:“我我我当然是人了,你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幽魂吗?”

玲珑颤抖道:“你你你不是跳河死了吗?”

“我我我好好的跳河做什么?”

霁初缓缓转头。

她见到夜空一身纯白色的锦缎貂绒镶边坎肩,里面衬了一件雪白的绣着云气暗纹的锦缎夹袄,玉冠束发,英挺俊秀得直逼人的心房。

此时他正举着个火把,一脸迷惑地望着这几个人,火把照着他的脸,把他的面容照映得柔和不已。

微微有点笑意的薄唇,他,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无比夺目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回过神来的霁初,只觉得心像是漏跳了半拍。

四个少年暗自惊叹,这么一个人类男子就这么跟在他们身后,他们竟然无一察觉,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夜空走过来把霁初扶起来,也没顾她惊讶的眼神,道:“公主你干嘛跑到这里来?不是教过你使用一味真火么?怎么也不点个火把,你看你都摔倒了。”

两个青衣少年暗暗苦笑:“那火都用在我们身上了,现在衣服上那两个洞还往身子里钻风呢。”

霁初脸上的泪珠还没干,被风吹得脸上凉凉的,身体还是冷得抖个不停。

她看到夜空华服加身,生龙活虎,不知道多么滋润,自心底发出了一股压抑得让她不得不爆发的情绪,她一把把他推开,对他怒吼道:“你去哪了?”

夜空一愣:“我……”

夜空刚开口,又被她推了一把,听她吼道:“凭什么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

又被推了一把,夜空连连后退,她又吼:“你不是说你会等我吗?今天、明天、后天,只要我想,都会等我吗?你这个骗子!”

“我……”

霁初根本不给夜空开口的机会,她的每一个问题也仿佛不是为了让夜空回答而问的。

夜空又被她推了一把:“一声不吭的走掉,又一声不吭的回来,你当我是什么?”

“我……”

又推了一把:“你知不知道我……”我有多想你,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她冰凉的手突然被拉住,暖意突然自指尖蔓延。

发生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理解,便发现自己已经在夜空的怀抱里了,淡淡的麝香味使她的鼻子发痒。

冰凉的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这个感觉跟那些寒冷坚硬的尸体完全不同,那柔软的衣料透着的是夜空的溢淌着温存的体温……

夜空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叹道:“没想到,我也能让公主如此担心啊!抱歉,公主,我只是……”

霁初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挣脱开他的怀抱,装腔作势地说道:“谁担心你?别做梦了!”

夜空苦笑道:“是,是。不做梦了。”

几个少年围了过来,对夜空上下打量,眼神中是惊叹、妒忌、自愧及不解交织成复杂的情愫。其中一个黑衣少年缓缓道:“原来,你就是让心宿大人好找的那个人啊!”

霁初厉喝道:“住嘴,谁找他了!”

夜空笑意浓浓,伸手将霁初冰冷的双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说道:“公主怎会寻我?她只不过是兴致好,来此看风景罢了。”

“对,我看风景。”霁初任夜空抓着自己的手,她本想抽回来,怎奈这温暖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一时抽不出手。

夜空又笑道:“至于公主脸上的泪痕,也是因为被这美妙的风景感动了……”

霁初接着道:“对,风景太美,美哭了。”

夜空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深情地望着她。

四个少年环顾着漫山遍野的尸体,对这对主仆的一唱一和佩服得五体投地。

玲珑见夜空一身白裘镶边的华贵美服,使他与前天刚到封城的时候判若两人,如今这副翩翩公子的倜傥模样,更是令她喜爱了不知道几倍。

心中纵有千百个疑团想问他,此时已然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只管直勾勾的盯着他,他转头瞧了一眼玲珑,嘴角略过一丝苦笑,道:“玲珑姑娘可还认为我是个幽魂么?”

玲珑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当今这世上,没有这么美的幽魂。”

“用‘美’来形容我,我真不知道姑娘是夸我,还是损我……”

四个少年也不由得面面相觑,要说这个世上,妖鬼以美貌著称,每个修出点名堂的,都想法儿的令自己再美一点,可是人类能生出这般样貌的,还真是没见过。

霁初从刚刚开始,就觉得头重脚轻,现在更是觉得站都有点不稳。她强忍着剧烈的头痛,一个人朝山下走。

夜空上来扶她,被她甩开了。

一个黑衣少年望了望天,叹息了一声道:“都快三更了,这时候回去想必也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第五十五章 你到底是谁

他像是说中了四个少年共同的心事,接下来是唉声叹气一片。

霁初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几个愁容满面的少年,道:“你们几个是因我而耽搁回去的时间的,我会写信给你们主人,让你们免责。”

“真的?!”四个少年听到霁初这样说,顿时欣喜不已。

霁初没有回答,而是对玲珑说:“帮我拿张纸。”

玲珑麻利地从包袱里拿出纸和笔,霁初将毛笔尖在雪里沾了沾,笔尖湿润了起来,她在纸上几笔简要地说明了情况,末了,她全神注入一股元气在指尖,分别点在落款上。

指尖移开,纸上赫然出现的不是指印,而是一个符号。那符号描述起来像极了一个紫色的螺旋。

但在玲珑这普通人类眼里就是一个圆溜溜、还稍微有一点可爱的,旋涡般的符号,可是在四个少年眼里,它却大有乾坤。

这不起眼的小圆圈,竟似有烟波在里面流动,好像有苍穹险冥,风起云涌之势,再仔细一看,那些正在流动的,并不是氤氲的雾气,而是由无数个字体、大小均不一的“令”字密密麻麻地排布而组成的。

“御狐令!?”四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霁初稳住了自己晃了三晃的身子,道:“没错,看在我这令的份上,想必你们主人也不会为难你们。这书信是给你们主人看的,他们过目后,御狐令会自动消失,我便会感应得到,倘若他们为难了你们,我也会知道。”

御狐令,象征着妖鬼界的最高权力。虽然此时还只是初级阶段,未与御狐令契约的鬼可以不听从御狐帝的命令,但见到这令,任谁都要给足颜面的。谁也不想与御狐帝为敌,因为谁也不知道御狐帝到底契约了多少鬼,拥有多大的力量。

一青、一黑两个拿着书信的少年,如珍如宝般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好。放好后,齐齐跪下谢心宿大人的恩德。

霁初摆了摆手,有些无力地道:“我累了,不想说话了。”

一个黑衣少年道:“心宿大人不弃的话,让我们送你一程吧,我们是驾车来的。”

霁初望了望这高山丛林,心道什么车能在这种路上行走?便问道:“什么车?”

少年道:“龟车……”

另一个黑衣少年也不等霁初再说话,便打了一个手印,只见自天边飞来一辆车。

这车的造型很是奇特,它没有轮子,也没有拉车的牲畜。而仅仅有个车棚,那是雕着龙纹,异常华丽的檀木车棚。

车棚两边分别有窗子,前端是门,均用白色的丝绸遮住。车棚的下方由一个石龟托起,那石龟看似有千斤重,却能在天空像这样如云般地飞翔。

转眼间,石龟车稳稳当当地降落在几个人的面前,两个黑衣少年招呼着他们上去。

大家鱼贯而入。

“有车不早拿出来!”当两个青衣少年骂骂咧咧地在最后走上去后,石龟车又缓缓起飞,稳稳当当地在夜空中运行。

黑衣少年没好气地回答道:“来这荒山的时候那么匆忙,而这车本身就不如心宿大人飞得快。”接着,他又对霁初问道,“不知心宿大人要去何方?”

霁初的头靠着窗边,有气无力地说道:“就回河边的那条街上吧,先找个客栈住下,明日再做打算。”

没等黑衣少年说话,青衣少年抢先道:“心宿大人来封城还没找落脚的地方么?那不如跟我们回去,我们主人在封城的别院有很多,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黑衣少年也不示弱:“心宿大人,我们主人在封城也有庭院。”

霁初此时只觉得头痛得要裂开了,刚想开口拒绝,却听夜空慢慢悠悠地道:“我们家公主哪也不去。”

青衣少年望着夜空,撇了撇嘴道:“客栈哪有别院舒服?心宿大人为了找你才累成这般模样,你忍心让她住客栈?”

黑衣少年也是一脸不屑,瞟了眼夜空,对青衣少年道:“那话怎么说的?这世间最薄情寡义的,莫过于人类!”

黑衣少年点头道:“这次算你说对了,过几天给你们送海蟹去。”

青衣哈哈笑道:“今年的河虾也少不了你们的。”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几个少年,现在又称兄道弟了。(海蟹妖和河虾妖听到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夜空对这几个少年的奚落也不恼,而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霁初,道:“我们回自己的宅子。”

霁初涣散的眼神听到这话又聚回一起,她有点吃惊地望着夜空。

玲珑忍不住大叫:“不行不行,皇宫回去不得!”

夜空笑道:“自然不是回皇宫,我今日白天在封城买了一处私宅,公主跟我回去便是。”

“哈?”

玲珑惊诧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霁初亦是紧蹙眉头,死死地盯着夜空。

“你你你哪来的钱?”玲珑一震惊就结巴的毛病是今天才开始的,着实是今天有太多令她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她这辈子都没有今日这般曲折离奇。

“自然是我赚的啊!”

“你怎么赚的?一天之内赚了这么多钱?”

“我仿了一幅我们天圻皇帝的画,卖了几千两,主要是字画店的老板只有这么多流动资金了,我又急着用钱,就便宜卖了。”

他说得好像在菜市场卖了一颗白菜一样那么轻描淡写。可是四个少年却眼睛都睁圆了。

纵使他们修炼得再短,也至少有几百年的道行,谁不知道九尾狐妖王蓝宇尊至今只画过两幅画,而且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迹,如果夜空说偷了一件蓝宇尊的衣裳,想必都比仿他的画靠谱。

“你仿的是哪副画?”黑衣少年似是不肯相信般地问。

“我们皇帝就画过两幅,一副星空图,一副是白兔。我有幸见过那幅白兔图,所以仿的这个。”

又一个少年问:“你怎么见过那副画的?”

“因为他就是在我面前画的啊!我看到了他作画的全过程。”

“什么?!”少年们不约而同地战了起来,齐齐问道,“你是什么人?!”

“喂喂~”夜空抬头看着那几个眼瞳散发着锐利光芒的少年,搔了搔头,道,“你们怎么比我还激动啊?是我卖了几千两,又不是你们。”

一个少年抓住夜空的手腕,在他的脸上细细端详了一会,恶狠狠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五十六章 画中有乾坤

夜空撇了撇嘴,道:“干嘛要告诉你们?”

“不说杀了你!”

这少年说完这话,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他感受到了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奇异震慑力,如同背后有一个不可撼动的神祇在直视他。

他缓缓回头,看到霁初正冷冷地看着他。

“对,对不起心宿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只因为尊大人怎么可能在人类面前作画,我实难理解。”

霁初冷淡地说:“这世间你难理解的事多了,他不愿告诉你,你不要问就是了。”

“是。”少年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寂静和装模作样的空气在车内流动。

龟车行驶在封城的上空,飞得也不算特别高,但它却像是隐形了一般,人类根本看不到。

以霁初这辆车飞得高度和速度看,这两个黑衣少年确实只是一般的童子,大概平时只是负责跑腿的吧。但她并没有去深想这些,因为她的头实在是太痛了。

冬夜的风将白窗帘高高吹起,气势汹汹地灌进车窗,直扑在霁初的身子上,立刻打透了她白裘披风,仿佛要钻进骨髓,冷得令她窒息。

渐渐地,已经到了城镇的上空,雪已经停了,夜凉如水,月光轻轻地洒下。

在这不高不低的角度,看封城的冬夜之景实在美不胜收。

雪影瞳瞳,京都遍地的寺庙、楼宇仿佛被笼罩了更为神圣美丽的佛光。

这光,让霁初的眼神有些迷离,慢慢的,她眼前漆黑一片……

||||||||||||||||

霁初做了一个梦,这是她记事以来经常重复的梦。

梦里有一个穿着樱花色宽袍的长发男子,与她做最后的告别,他对她许诺下个轮回一定要在一起。那声音是那么的渺茫又透着悲伤,好像自沧海伊始便存在的怆然。

而她因悲痛使喉咙干涸发不出声音,她在内心想要呼唤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缓缓睁开眼睛,从窗子投射进来的日光稀薄淡然,轻盈得让人伸手也无法触摸。每次做那个梦,醒来的时候都无法记得自己一直未发出声音的那句话是什么,更记不得那个长发男子的模样。

她漠然发呆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正睡在温暖舒服的软床上,周围的陈设雅致得令人惊叹,这静好温和的光照着它们,形成了一副远离现实的光景。

霁初努力地思考着这合她心意到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房间是哪里时,门被轻轻推开。

夜空穿着一身浅葱色羽织翩翩进来,那衣服不见得多么华丽,却裁剪得极其合体,让他看起来温暖柔和,周身散发出太阳的味道。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霁初希望里面是吃的东西,因为她现在感觉肚腹空空得打鼓。

见她醒了,夜空唇边绽放出一抹温柔的微笑,朝她走了过来。

经过窗子,阳光洒了他一身。柔软的黑发,纤长的身体,粗细适中的手腕,还有漂亮的手指。

“饿了么?”他轻轻地坐在床沿,好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

“我这是怎么了?”霁初费力地想坐起来,却感到困难极了。

“你得了重风寒,睡了一天了,今早好不容易退烧了,现在身子无力是正常的,吃点东西便会好了。”夜空说着,从背后将霁初扶起。

霁初茫然地眺望着眼前的椅子,任夜空摆弄。

一碗燕窝粥被他端在手里,舀了一勺,在嘴边吹凉,送到她的嘴边,对她说:“啊……”

霁初红着脸一把抢过碗,说:“我自己会吃。”

夜空高高束起的头发半垂在胸前,衬托着微带无奈的温暖笑容,那笑容仿佛绽放的玫瑰一样美丽。

霁初吃了一口,皱了皱眉,问道:“这里就是你买下的私宅吗?”

夜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吃,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买下这里,是为了让你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霁初冷哼道:“我可不会谢你。”

“我知道,这本来就是我欠公主的。大宅一座,良田百顷,奴仆五十。”夜空悠悠地说道,“只不过现在我们的情况不适合声张,良田和奴仆我没有买,但以后我定会连本带利全给公主。”

霁初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当时只是故意刁难,如今她甚至都有些遗忘这件事了。

她凝视着夜空慵懒的脸,心潮虽涌满了暖流,面上却十分冷漠,不屑地说道:“喜欢献殷勤的人,往往只是自我满足。”

夜空看着她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不禁觉得可爱。

这个女孩成天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刺猬,就是怕别人觉得她对谁产生了好感,从而伤害她吧,她到底是多没安全感呢?

夜空浅笑道:“公主说的没错,我现在觉得很满足。”

为了不让自己的目光盯着他不放,霁初别开脸不去看他,只顾吃粥。

见她埋头苦吃,一碗粥顷刻见底了,夜空缓声问道:“好吃么?再来一碗吧!”

“虽然味道一般,但我太饿了,所以再要一碗吧!”

“哈哈,好!我下次争取做出让公主满意的来。”

夜空心满意足地笑着出去,不一会又端进来一碗送到她手里,静静地看着她吃。

三下五除二,又一口气吃完了。

把碗递给夜空,霁初问:“有水么?”

“有。”他站起来,在窗子边的案几上倒水,水声敲击着茶杯,发出潺潺的声音。

霁初看着他俊挺的背影,问道:“你之前说,你画的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是我仿的那幅画么?”夜空将温水送到霁初手里。

霁初一边喝水一边点头。

只听夜空娓娓道来:“相传九尾狐妖王至今只有两幅画,而我仿的那幅,恰巧是他在我修炼的庙宇里画的。”

“他与你师傅是朋友?”

“不错,师傅他老人家是得道的高僧,对佛法的研究不亚于陛下。”

“所以,在蓝宇尊作画的时候,你因你师傅的关系,有幸见到了?”

“公主真聪明!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陛下画完,师傅命我小心收着,切莫遗失。”

霁初一副恍然的表情,随即又眨了眨眼睛,望着夜空。

“公主还有何不明白吗?”

霁初的手指无意识地互相缠绕着,仿佛在思考,片刻,问道:“他那画到底有什么特别?能值那么多钱?”

第五十七章 厨艺烂到家

“因为好看啊,而且是妖鬼至尊之作。”

“就这样?”

“还有一样。”

“什么?”

“他的画可以辟邪。”

霁初抽动了一下嘴角,不屑地道:“能避什么邪。”

夜空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这也是字画店老板笃信这是真画,肯给我那么多钱的原因。”

“什么原因?”

“世人只知道那幅是水墨画,自然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却很少人知道,那兔子的眼睛其实是红色的……”

“这有何难?点上朱砂不就好了?”

“对,多半人都认为是朱砂,极少人才知道,那红却不是朱砂,而是九尾狐妖王的一滴血……”

“他的血?”

夜空起身又给霁初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地道:“正是这滴血,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

霁初将水一饮而尽,道:“那字画店老板可真傻,不让你演示一遍画的玄妙之处就给你钱,白白被坑了几千两。”

“哈哈哈哈!”夜空大笑道,“我是算准了他不敢让我演示,才会卖给他的。”

“为什么?”

“因为那法阵只能用一次,就好比救命的宝玉,为主人粉身碎骨后便无用了。而那画的法力一旦施展,之后也就跟一幅普通的画没有两样了,就连那腥红的兔眼,也会变得灰暗。”

霁初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原来如此,接着又问:“那么那天,你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荒山的?”

夜空一阵苦笑:“不是突然出现,我是一路追着你们到那的……”

“不是吧~”霁初一阵错愕,“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发觉?”

“是因为你走得太匆忙了,根本没有留意后面!”

想到那日自己心急火燎地去寻夜空的尸首,而主角就在后面的尴尬,就觉得脸红。

夜空说道:“那天,你回到大将军府后,我突然觉得北方的冬天真的好冷,就琢磨着添件衣服。

“我逛到了一个集市上,走进一家叫‘臻宝斋’的字画店,看到里面不乏稀世珍品,便知老板是个内行人。于是我在街边买了纸笔,找了个破庙仿了陛下的画,卖给他。得了钱,买了衣服,就给公主置办这套宅子了。”

霁初缓缓点头,在她失魂落魄,怅然地徘徊在街头的时候,他却开始思考如何在这个城市生活的问题了,看来自己和他比起来,真是幼稚得要死。

她不禁凝望着夜空,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好像与他认识了很久,他的一切都与她有关,而她的一切也必被他牵挂。

这种漫不经心的自然,应该称之为什么呢?

夜空接着说道:“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找了这个地方。在望川崖下,这样一所别致的庭院,想必是公主喜爱的。你喜欢幽静,又喜欢山水,最重要的,这里原本的主人是个雅士,陈设不需要我怎么改,就已经很得体了。”

霁初微垂着头,听他继续讲:“我安顿好之后,便去集市上吃晚饭,却看到许多人奔向河边,我想反正无聊,就去看看。原来是个跳河的少年被打捞出来。”

霁初抬起头,道:“原来当时你就在那?”

“是啊,我看那些人把尸体抬走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想走了,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你。你在和几个少年说着什么,我想去和你说话,却见到你们急匆匆的走了……”

“于是你就在后面追我们?”

“恩,我想知道你要去哪,那几个少年我又不认识,把你骗了怎么办?但你们走得太快,我中途不得不拦了一辆马车,给了好多银子,车夫才同意带我追……”

他的语调平缓,表情毫不张扬,完全没有提起他被她狠狠伤害后的感觉,只是略略地说“你回大将军府以后”。

霁初不知道他是不在意那个伤害,还是那个伤害根本就没伤害到他,但无论怎样,她的心里都有一些不是滋味。

忽然,他用手轻轻抬着霁初向下低垂的下巴,并用不解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脸庞。他柔美的指尖,有一种令人瑟缩的冰凉,而他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双眸却包含着温柔。

被他这样暧昧地抬着下巴,她有些猝不及防。

却听他关切地问:“公主?你哭了?”

霁初把头别开,虚张声势地道:“谁哭了?我好好的干嘛要哭?”

“眼睛红了……”

“风寒不就是流鼻涕流眼泪的么?”

“哦……”夜空轻轻将手离开她的下巴,“看来药还要再吃几副。”

她竟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愚蠢的心理纠葛让她暗骂自己像个白痴。为了不让夜空看出她的心思,她身子一滑,又钻进被窝里。

夜空识相地站起身子,步履轻轻地走出屋子,小心地关好门。

玲珑出去买菜了,他一个人端着空碗走进厨房,看到锅里还剩下一点燕窝粥,心道不要浪费,便琢磨着都盛出来自己吃了。

可是刚刚第一勺送到嘴里,他的表情骤然变了。

他蹙着眉头,一脸难过的表情,口里的东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在嘴里含了半天,才无奈囫囵吞了下去,之后仰天长叹:“好难吃~~”

他撇着嘴看了看碗里的东西,不自禁又往霁初的房间那望了望。

她说味道一般,真的是给足他颜面了。

还以为她故意不让他得意,只是嘴上不肯承认好吃的……

“哎~”他叹了一口气,“夜空啊夜空,又被你搞砸了……”他一边压抑着心中的挫败感,一边在锅台上烧水,看来公主醒来一定是口渴得很了。

忙活了一阵,玲珑提着一大包食材回来了。见到夜空一筹莫展的模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夜空端着半碗燕窝粥,问她:“这个到底怎么煮?”

“咿?燕窝粥?”玲珑端详了一下,大叫道,“这燕窝你没有泡发就直接煮了?”

“唔?还要泡发吗?”

“这种天气,这燕窝至少要泡发三个时辰好么?”

“哈?还要这样?”夜空皱着眉头,摸着下巴,一脸不解的样子。

“当然要这样!”玲珑麻利地把那半碗粥倒了,“你是哪来的公子哥,连这个都不知道。”

夜空没有回答她,反倒被两个一模一样的罐子吸引了,问道:“那这两样是什么?”

“一个是糖,一个是盐。”

他把两个罐子都打开,喃喃地问:“原来是两种不一样的东西……”

第五十八章 寂寞与羁绊

玲珑抢过罐子盖,分别盖好,没好气地道:“你是来捣乱的吗?一样的东西干嘛要盛两个罐子?”

“可它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啊……你又装在一模一样的罐子里,叫人怎么分啊?”

“明明不一样!很好分的!”玲珑说着,随即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又对夜空吼道,“你刚刚煮粥,莫不是把盐当成糖放进去了吧?!”

“额……我想大概……应该,是这样……”

又听玲珑大叫:“你你你莫不是给公主吃了吧?”

“她吃了两碗……”

“你明明不会,干嘛还要跑来煮!”玲珑推着夜空把他往外面赶。

夜空被推到门口,又一回身,玲珑差点撞进他的怀里。一丝淡然缥缈的麝香味钻进玲珑的鼻子里,玲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颊上,不止是脸颊,连脖子都红了,心更是乱跳得压都压不住。

她连忙转过身子,拾掇刚买回来的菜,背对着夜空对他说:“站在这干嘛?就知道捣乱。”

夜空又走了过来,蹲在她身边,柔柔地道了一声:“玲珑……”

玲珑像是被电激了一般,浑身抖了一下,烧红的脸又烫了几分:“干,干嘛?”

“你可不可以教我烹饪啊?”

“你学这个干嘛?”

“我从小过目不忘,想要做的东西没有学不会的,可唯独这烹饪,让我很有挫败感……”

玲珑起身,抓着他的衣服就把他往门外扔:“让你有挫败感的事情多了,你还想天下无敌不成?出去出去!”

“还有什么,挫败感啊?”

夜空被她推得又退到了门口,玲珑一开门,手对准他的胸膛,就把他推到了门外:“比如公主肯定瞧不上你这件事!”

夜空抓住玲珑的手腕,让她别再推了,一个闪身又挤进了厨房。他那俊美的面庞就在玲珑的头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玲珑感到一过性头晕,连忙推开他,提高了声音叫道:“太近了,笨蛋!”

夜空迅速向后退了两步,略带哀求地对她说道:“你看我让公主吃了两碗那么难吃的东西,她肯定瞧不上我了,你就教我做几样好吃的,让她重新瞧我,好不好?”

虽然佯装睡觉把夜空打发走了,但是霁初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躲在被子里,眼前是夜空澄澈的双眸,而他说的每一句话是真心话还是谎言,她看不懂。

她觉得那双眼里仿佛藏着太多的秘密,而无论何时都带着那副淡淡的笑容,也让人无法解读。

她一个翻身起床,床边架子上放了一件崭新的白裘披风,她搭在肩上,推门出去。庭院那宛如一幅袖珍的山水景色,雅致得令她惊叹。

院子的四周围着一圈白玉栏杆,山泉从栏杆外潺潺流过,那泉水仿佛是温热的,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它们居然没有冰封,而是缓缓地流动。

中央放着美丽的高石,石上刻画出优美的纹路。庭院角落种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绿色植物,在隆冬的时节里仍旧葱荣盛大。

霁初眺望着时光倒流般不可思议的景色,听着山泉匆匆而过的声音,她仰望天空,被树木簇拥的蓝天无比高远,午后柔和的阳光倾洒下来,与这庭院融合,组成了一副远离浮世的梦般的光景。

在院子里出神了好一会,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了说话声,她朝那边走了过去。

玲珑的声音:“你啊你啊,净想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别人对你的好,你就是一点都瞧不见!”

“我瞧见了,我知道玲珑姑娘对我很好。”

霁初竟不知为什么驻足,杵在那。

玲珑:“那怎么不见你给我煮点东西吃?”

夜空:“我煮的不好吃啊……”

玲珑:“我不怕,我喜欢。”

夜空:“哦,那我给你煮吧。你想吃什么?”

玲珑:“醋溜排骨!”

一阵静默,大概是夜空在思考。

霁初一皱眉。

夜空:“额,那个怎么做?”

玲珑:“算了,那个对你来说太难了,那你也给我煮粥吧。”

夜空:“好。”

很温馨随意的对话,自然得像是和睦的夫妻。

霁初弯了弯双唇,露出的却是一抹苦笑。原来,他跟什么女子在一起,都像是一对平常夫妻。

许是因为,他太温柔了吧……

她暗暗叹息,夜空对你好,也许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对你好,而是他对谁都这么好。

霁初呼了一口气,对这样爱心泛滥的男人所给予的关怀,突然间也觉得没那么感动了。

一时间,她觉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假象。一直以来,她因为自己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倍感孤独。她的想法,她的认知,都无人理解。

虽然她也有努力去适应,自从拥有御狐令之后也可以切身体会术法的奥义,融入到这个世界的主流中去,但思想上的孤寂仍旧让她觉得没有任何羁绊。

而夜空闯入了她的世界,她有时会觉得有什么把她和他连在了一起,他对她是一叶知秋的了解,她对他是不由自主的信任。

但这些,会不会只不过是她想多了呢?

夜空,也许仅仅是从庙宇里踏入尘世的少年,她之于他,与别人之于他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呢?

她望着树杈上的厚积的沉重白色,长叹了一口气,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也许是感觉到了霁初出的那一口长气,夜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到霁初,未语先笑:“公主醒了吗?”

霁初回给他一个温婉礼貌的笑容:“嗯。”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略显不经心地问道:“夜空,这院子如此别致,几千两银子就买得到吗?”

还没等夜空回答,玲珑抢先道:“公主,夜空卖的那幅画哪是几千两银子?是几千两金子!”

夜空大大咧咧地笑着。

“哦。”霁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们忙吧。”

她转身走了。

转身的那一瞬,霁初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一直以来她所认为的,在夜空心里属于她的特权,其实是不存在的。

她错误地认为夜空对她的温柔,对他的亲昵,是源自于他的喜爱,其实他只不过只是性格温和罢了。在这样的感觉下,他曾经对她说的那句“我喜欢你”也骤然变得苍白。

第五十九章 碧泉滋灵气

“公主?”夜空在她身后轻轻呼唤了一声。

她缓缓转过身子,又给了他一个温婉礼貌的笑容,说道:“你留在着,我带玲珑出去走走。”

然后对玲珑说:“走吧。”

“好,公主!我马上来!”说着,玲珑蹦蹦跳跳去里面洗了洗手,然后一边在身上抹着水,一边跑出来了。

看着霁初两人朝山里走去,夜空穿过一个长廊,来到后院,院子依然被泉水蜿蜒环绕,角落的一棵树下,有个石桌,上面摆着一尾古琴。

夜空坐在琴后,十指灵动,琴弦被他抚弄,缓缓流淌出悠扬的曲子。

霁初与玲珑沿着一条溪向上走去,两岸山峰渐陡,溪水一路相伴。转眼间,两人已处在群山环绕中,座座山峰拔地而起。放眼望去,各个山体脉脉相连,而她们所处的“望川崖”傲然独立,唯自向天。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置身的这座鹤立鸡群的望川崖,似隐隐听到了松涛声。她与玲珑对视一下,便朝声音走去。

隆冬的天气,山间都是皑皑的白雪,树枝干硬脆弱,毫无色彩。但过了一座峰,突然天地一新。霁初不禁错愕,也顿时明白了“望川”的由来。

那是一个四面环壁的凹地,由刀削般笔直的悬崖簇拥着一片盎然的仙境。山崖壁石下,绿草萋萋,好似春日的新绿。

草地上是一片环水的桃林,淡粉色的桃花开得正艳,那一簇簇粉红,缀满枝头含笑吐芳,香气扑鼻。一阵山风吹过,落英缤纷,飘飘散散,落入桃林环绕着的潭水中。

凹地中央的潭水晶莹澄碧,清可见底,水面上笼罩着一层似雾似烟的氤氲。

正对着她们的崖上,竟有一个千百丈高的瀑布飞流直下,磅礴的松涛之声,便是从这里传来。那怒涛汹涌倾注,变幻极势,声音如轰雷喷雪。

霁初不禁被这盛景所动,她怔怔地望着那吞云吐雾般的飞瀑,又看看了瀑下柔美动人的桃林碧潭,山峰高处又是皑皑的白雪。这雄壮与妩媚、温暖与寒冷的极端碰撞,又是那般的无缝拼接毫无违和。

两人走进潭水,霁初附身伸手触摸水面,她的神情似是化开了一抹蜜,柔柔地笑了。

这潭水是温泉,触感温暖舒服极了。

她挽起袖子,露出莲藕般白玉色的手臂,两条小臂都伸进潭水里。她忽然感觉身子随之轻盈无比,体内好似有什么在与这潭水相互牵引。

她站起身子,环视了一下四周。

玲珑道:“公主,这么美的地方,不如多待一会吧。”

霁初诡异一笑,道:“我正有此意。”

她双臂一展,手间出现一团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紫色,她将这紫色向天空一抛,紫色宛如被抖起的轻纱一般,铺展到天际,竟成了一抹淡粉色,眨眼之间,便融入空气,消失不见了。

玲珑惊叹地望着,兴奋地问道:“公主这是什么?”

而等她转头看向霁初时,见这位平日里高冷如雪的公主竟已经不着寸屡,像是一条鱼一样跳进了水里,空气中飘荡着她轻而柔的声音:“结界!”

她的身体和心全都沉浸在泉水给她的滋养中,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充沛,好似这水是一个催化剂,将多日来她服用夜空给她的药物都因这水的滋养全部化开,在体内吸收。

她潜入水底,体内的御狐令源源不断地和这清泉相应相吸,竟将灵气也布满她的身体。属于人类的元气和属于妖鬼的灵气在她的体内形成两股强劲的力量,互相纠缠成一股真力,这令她畅快得想要爆发。

她“嚯”地从水里探出头来,她听到了幽幽的琴音,那是属于夜空的绝美音色,她竟在远离屋舍的深山里,清晰地听到了他绵绵优美、如甘泉清澈的琴音。

在她出水的那一刻,玲珑竟然看呆了。

她从未见过公主如此的妩媚动人,直云一般的秀发有一半化在水里,雾蒙蒙的水面半隐着她楚楚的脸庞,那一双温柔而明媚的眸子里,流转着诱人的潋滟,是那么的扣人心弦。

“天呐……”玲珑喃喃惊叹,“公主原来竟是这么美!”

“你今天才知道我美?”

霁初露齿一笑,含着满园春色,一转身朝飞瀑游去。

玲珑看着她犹如羊脂玉一般的美背,就算她是女子也禁不住两眼放光。

她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是早知道公主很美,但平日里你一脸冷漠,高冷不可企及,你那时的美不食人间烟火,让人不敢有非分之想。而现在……”

“现在你有非分之想?”霁初的身子半掩在水里,调皮地笑望着她。

她连忙低头不敢看,慌忙道:“我是女孩,除了惊叹公主美貌之外,自然没有旁的想法,但我敢保证若是男子见了此刻的公主,相信没有人不被俘获的。”

霁初粲然一笑,又没入水底。

那一浪一浪的力量激荡着她的身体,她必须强抑着,才能不爆发出来,她想将盘旋在体内的力量释放出来,想要体味热血沸腾的瞬间。

她再一次从水面冲出来,她要卸去束缚自己力量的枷锁。

只见她双手抬出水面,带出一串水花,那水花陡然变成无数朵五彩花瓣,像是被风吹散一般纷飞了漫天。

随即,玲珑听到天地之间一声脆响,清脆、细微,而又极具穿透力,那声音以霁初为中心,散开一股强大的声浪,朝四面八方散播开来。

夜空抚琴的手指突然停顿,接着,脸上浮起一丝莫测的笑容。琴边摆着的一颗剔透的水球正映着霁初施法的影像,那影像随着琴音的停顿也消失不见,水球晶莹,波动起伏,映照了一下夜空清澈幽深的眼眸,便倏然破裂成一滩水渍。

一片落叶自他头顶的树杈上离枝飘飞,它无风而起,经过后院,穿过堂屋,再飞过庭院,来到门前……

冷冽的山风吹过,树叶顿然枯萎,落在宅子的门前。那风又将屋舍门前树上的积雪吹落,雪雾拂过挂在大门边上的一个不显眼的陈旧木牌。

那木牌几乎被风雨霜雪蚕食得面目全非,边缘残破发黑,如不仔细辨认,也许完全看不到有这样一个木牌挂在这里。

木牌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简单却栩栩如生的九尾狐形状图腾,在那图腾下,是用上古文篆刻的两个字。也许这个世上能够识得上古文字的早已没有几个人,想必更难有人知道,这图腾下刻的竟是——“蓝宇”二字。

第六十章 误闯的美女

随着声浪的散开,万物生灵好像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春日的蓬勃滋养,隆冬的酷寒里,竟有一些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抽出了新芽,冬眠的小动物竟然醒了一大堆。

接着,又是一个响指般的声音响起,但那声音又瞬间被夜空的琴音掩盖,夜空扶着琴,面上是一种优雅、柔和,而又满足的平静。

那第二个声浪散开,住在附近的人明显感到突然有一股清新的气息涌入体内,就好像睡了一个大饱觉一样神清气爽,突然忘却了好多忧愁,就连街头对打的小混混,都突然停止了撕打,怒气全消,相视而笑。

辰爵正在书房里审折子,突然眼睛闪过一丝锋锐的光芒,他眉头轻皱,低喃道:“万灵之主?”

花落正在透的府上商量事情,他突然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对透呼道:“是陛下?”

透满面凝重的站起来,抓住花落的手腕,眯了眯眼睛,感受了一会,摇头道:“不是陛下……”

“那是……初大人?”

“瞧这阴柔的力量,是她没错。”透叹道,“这么短的时间,竟能将御狐令驾驭到如此程度,不愧为心宿。”

花落点头道:“是啊,至少有一半的力量发挥出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透摇头道:“不必,相信陛下并不希望我们打扰她。”

身体的力量和心中的情绪得以舒展,霁初的面上熠熠生辉,她把自己埋在水里,婀娜的身体像游鱼一般在这一汪神泉中畅游。

被她滋养过的生灵,仿佛是经历了一次洗礼,得到了无限的能量。

但与此同时,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污秽之物,却因为这两次动荡而躁动不安,不少潜伏于深山的魔灵被霁初的福泽扰乱了心智,纷纷窜了出来。

夜空的琴声又缓缓响起,这次更为轻柔,舒缓得可以治愈心灵。霁初听着他的琴音,这一瞬,她把因他而产生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

她想通了,他是真的喜爱自己也好,随便说说的也好,都已经不重要了。霁初觉得,那个男人虽然藏着很多秘密,但他的笑容可爱、赏心悦目。他有他的光辉,有他的思想,有他的人生。

她不该绑架他的想法和做法,更不必纠结男女之情,就这么一直将他当成一个朋友、知己,亦或是师长也没什么关系,就这么平淡地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此时,琴音不知为什么停了,霁初因为想通了很多事而快乐得没有在意。

却不知,她命运的齿轮随着琴音的停止,也定格在某处,她的生命随之朝着另一个方向行走着。

“有……有人吗?我好像听到这里有琴音……”从屋舍外面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了,可以帮帮我吗?有……”

夜空还是那身浅葱色长袍,翩翩然从外廊走出来,话刚说了一半的少女惊呆了。她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一个这么俊俏的少年走出来。

“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夜空走到院落,看到一个身穿重重华衣的少女怯生生地半倚在大门上,娇美清秀的面容,因为某种痛苦而苍白无色,但楚楚动人的样子却令人动容。

麋鹿般的双瞳闪动着羞涩的光芒,如此娇丽,如此纤弱,如此令人想要发疯般地保护……就连夜空也不禁一阵慌神。

“我……受伤了……”音还没落完,泪先娇滴滴地流淌了出来。

夜空两步跨到她的跟前,抓起她的手腕,她想退缩,但却见夜空三根漂亮的手指搭在她的脉上,便安分了。

她羞涩地半低着头,偷偷望着夜空如琢如磨的俊美容颜,脸竟有些红了。

“姑娘你是不是被什么咬了?”

“公子好厉害!”少女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目中激荡着殷切,她撩起自己的袖子,春笋般的小臂上有一团漆黑的伤口,上面还淡淡的笼着黑雾,“我原本和侍女去望川湖,也不知为何怎么都找不到,竟走着走着迷路了,还和侍女走散了……”

她没有说谎,霁初在下水的时候,布了一个结界,普通人类绝对会遇到鬼打墙,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去了。

夜空淡淡地看着这道伤痕,知道是因为霁初刚刚以御狐令之力滋养万灵,令魔灵狂躁咬上去的。

所谓魔灵,是低等无修为的灵因某种执念不能达成,而与天魔交易,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被天魔摄取了全部灵魂,它们变得凶暴邪恶,毫无灵性,昼伏夜出,弑咬血肉之躯。

夜空看着伤口问道:“咬你的动物,是不是黑色的。”

少女晶亮的眼中闪过一丝崇拜:“是!是一只黑色的小松鼠~我当时还想那松鼠怎么是黑色的呢?可是刚一靠近,就被它咬了。”

“哎,中了魔毒了……”

“魔毒?!”少女无措的神情真是我见犹怜,“那……我会不会死?”

夜空摇摇头:“如果我的主人肯救你,你就不会死。”

“哦?你还有主人啊……”少女似有一丝失落,“那她会救我吗?”

夜空笑道:“大概,会的。”

这时,门口传来了霁初幽冷的声音:“那可不一定!”

夜空和少女同时望向霁初,夜空看到她半干的头发散在身后,一副出水芙蓉的娇艳美态,却毫不搭调地冷着面庞。

而那个少女的表情却意外地复杂,说是惊讶,不如说惊恐,说是惊恐,不如说惊诧。

她圆睁着美目,仿佛是在经历一场噩梦。

玲珑神情严肃地抿着嘴,看向了别处。

院子里奇妙地静默了一会。

霁初冷淡地走了进去,擦过少女的肩,愠怒地望了夜空一眼,抛下一句:“你走吧,我不会治。”便消失在外廊。

夜空茫然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她反常的表现令他沉思。

转眼间,霁初和玲珑已经从庭院中消失了。

夜空无奈地对少女笑了笑,说道:“抱歉了姑娘,看来是我估算错了。”

少女朝他走进了几步,奢华的浅粉色外衣曳地,庭院被映得一派雍容,逼人的贵气难掩一丝巧目倩兮的柔弱,走到夜空跟前,低头要哭的样子:“她是不肯救我。”

“看样子,是的。”

“那我……”

“姑娘最好在三日之内把身后事准备好。”

夜空的语调平淡,嘴角依旧含笑。

第六十一章 弥天之大祸

那少女的眉头已经拧成一个结,但即便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却也没有寻常女子那般不知所措,歇斯底里,甚至去跪地哀求。

那致死都必须保持的仪态,若不是从小就养成,恐怕此时是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

她伸出染着豆蔻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夜空的腕上,仿佛他是最后的希望,夜空看着她的脸,也没有动,任她拉着。

少女低吟道:“那,公子……可以救我吗?”

夜空只是笑着,却没回答。

少女终于面露凄然之色:“公子的心是铁打的吗?已经预知一个人的死期,又懂施救的法子,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少女渐渐从哽咽变成抽泣,双眸含泪的样子真是令谁都会心疼,可夜空仍旧纹丝未动。

见她的情绪渐渐缓和一点,夜空对她说道:“人各有命,姑娘自认倒霉吧。”

“这就是你主人教你的处世之道吗?”

“我家主人心地善良,不肯救你,肯定有她的理由。”

“所以为了顺从她,你也对人命置之不理?”

“是的。”

“你真是衷心啊……”少女说着意味深长的话,面上的表情不知是哀伤,还是妒忌。

夜空不置可否,微微笑着。

这时,玲珑低着头走到夜空面前,对他道:“主人叫她进去。”

夜空含笑侧过身子,给少女让了让路。

少女随着玲珑消失在外廊,夜空绕到后院。

琴音幽幽响起,扬扬洒洒,听起来不似之前的轻柔延绵,反而像是一番气壮山河,雄伟之势蓬勃而出。

夕阳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芒染满了天边的云朵,溢出来的那些,又都一点不落地洒在夜空的头上身上。他荣荣生光的面庞,是那般的气定神闲。相由心生,他的容颜因自若的心境而俊美倜傥。

最后一个音符弹完,他轻轻抬头,看到玲珑蹲在琴前,双手托着腮如痴如醉。

他笑道:“脚麻了吧?”

“哎呦!”玲珑顺势坐在地上,“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人走了?”

“走了,被她的侍女接走了。”

“毒解了?”

“片刻就解了……”

“公主在干什么?”

“在生闷气。”玲珑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夜空你可知道她是谁?”

夜空笑了笑,道:“猜出个大概。”

玲珑惊讶地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夜空道:“刚开始自然是不知道的,当公主回来时,就知道了……”

“夜空,我觉得这次你闯祸了,而且是很大的一个祸。”

夜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祸会致死不?”

玲珑望了望天,道:“死倒不至于,但像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肯定也到头了。”

“哦……”夜空点着头站起身子,招牌笑容挂在脸上,“死不了就好,死不了就能想到解决的办法。”说着话,就已经绕到了玲珑的身后。

玲珑垂着头,丧气地说道:“哎,能有什么办法?说实在的,我是真的不想再逃了,这些日子骨头都散了。你说我就只是一个小宫女,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参与拯救世界,肩头每天都是比山还重的压力!好日子刚开始,就到头了,到底是我命苦,还是公主命苦?夜空,你说……”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一回头,夜空已经不见了。

她气得一跺脚,就往霁初房间那跑。走到房门口,门开着,她走了进去。霁初坐在窗边抬头瞧着夜空,夜空站在她的面前笑着给她倒水。窗外是醉人的冬景,金光铺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脸上,和谐又美好。

恍惚间,玲珑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世界的尽头,不小心窥见了两个神仙在闲聊,那种惬意的神情,哪里像是如临大祸的模样?

她心中叹息,夜空到底是何方神圣?刚刚公主还一筹莫展,觉得可能又要颠沛流离,可夜空才来了这么一会,她竟又变得一脸娴静。

水倒完,夜空端给霁初,霁初抿了一口,说道:“镜花水月……真的可以吗?”

夜空的笑容别有深意:“以公主现在的身法,可以将这个术发挥到六成。”

霁初一侧头:“只六成吗?”

夜空粲然一笑:“六成已足够。”

霁初陷入沉思,玲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一想起刚刚霁初阴沉的怒容就发毛,只能在门口站着不敢多问。

半晌,霁初好像不怎么放心地问夜空:“你怎么这么自信这样行得通?你又不会施术。”

夜空纤长的睫毛微动,双唇弯了个好看的弧度,有些狡黠的笑道:“因为这是九尾狐妖王的独门秘术,旁人的法术办不到,他的却能。公主你相信吗?”

霁初啜了一口茶,道:“我相信。”

夜空一笑:“想必公主也知道九尾狐妖王的法术之霸道。”

霁初目光微动:“我是相信你。”

“哦?公主真这么相信我?”

“我不该相信你吗?”

夜空接过霁初喝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笑道:“既然公主这么相信我,那我就更不容有错了,把这件事办好,也好将功补过,为今天的过失弥补。”

霁初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我的结界,想必她也找不到这里来。就算她去了望川湖,我也肯定早早就能察觉,避她一避也是容易的。”

夜空没有接茬,而是道:“那湖,公主多泡一泡是有好处的。”

霁初笑了一笑没有多说,夜空的脑袋里似乎装着整个世界的咨询早就让她见怪不怪,这么神奇的一个湖,他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奇怪。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已经不想深究了。

她望了望窗外,时间过得好快,一轮猫爪子般的弯月不知何时已经挂在天上。

她转头对夜空道:“天已经黑了,准备一下,今晚就进宫吧。”

听到霁初这样一说,玲珑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而出:“什么?我们今晚要夜探皇宫?”

霁初给了她一个爆栗:“不是我们,是我和夜空,你留在这里等。”

玲珑捂着闹到问道:“那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

第六十二章 这就是宿命

“因为我快饿死了,你们快去煮饭!”

夜空笑笑,转身以轻快的步伐出了屋子,玲珑跟屁虫一样跟在他的后面。

“喂喂喂~~夜空你等等我!”玲珑跟着夜空进了厨房,“你怎么可以让公主以身犯险,夜探皇宫?”

“公主不是坐以待毙的那种人,就算我不说,她也不会被动等着命运安排的,我还不如为她想个可行的法子。”

玲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厨房里转了好几个圈,心神不宁地念叨着:“可是可是,那是皇宫嗳,守卫那么森严,还布满了结界,公主是知道的啊!公主就没有一点畏怯?”

夜空笑道:“没有。”

“太儿戏了吧!”

夜空挂着浅浅的笑容没说话,刚刚霁初那坚信不疑的神情却出现了他的脑海。那一刻,他看着她那高远皓洁的目光定定地与他对望,和他说:“你说去得,便去得。”

想着,他抿嘴一笑,脸上浮起温柔。

玲珑忙着把菜下锅,一回头看到夜空拿着明晃晃的菜刀站在那发呆,噗嗤笑了:“你打算举着菜刀到什么时候?”

“呵呵……”夜空弯着眼笑了,“烹饪真是门有趣的学问,我学不会也没什么不服气的了。”

“你不了解的都有趣……”玲珑不以为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菜刀,又娴熟地切起别的菜来,“我倒觉得你才有趣,你是怎么瞧出她的身份的?”

“那个很简单。”夜空道,“她刚进门就浑身散发着贵气,举手投足都不像普通人。我就有所怀疑,直到看见公主回来时的表情,我就更确定了。”

“刚刚你去见公主,她没骂你?”

“骂了。”

“怎么骂的?”

“说我煮的东西太难吃,害她现在还口渴。”

月朗星稀的苍穹下,响起玲珑一串清脆的大笑声。

朗朗月色沐浴着大将军府的院落,冬梅的清透幽香飘荡在夜色里。金瓦上铺着亮白的积雪,反映着月光散发着清寒的光。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一抹黑色的身影,他端坐在金瓦上的雪中。他的身材不高,硕大的帽兜戴在头顶,遮住了面容。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视线像是生了根似的抬头凝望着月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高瓦之上的夜风将他黑色的束带吹得飘起来,在这月与雪的清辉衬托下,显得孤单寂寥。

突然,一个衣袂带风的声音响起,自他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影。

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好你个杜淳,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

杜淳转头瞥了一眼满脸胡子拉碴的炽千云,面无表情地又转过头去,却把视线落在了对面的窗子上,炽千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属于辰爵书房的窗子,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书房的灯还亮着,上面映着一抹辰爵的剪影。从影子上看,他披散着长发,穿着宽大的衣袍,正在给自己斟酒,桌子上已经横七竖八地散着好几个酒壶,他似是喝了很多,喝了很久了。

“他一晚上都在这喝酒?”

杜淳无声地点了点头。

“看来今晚有事要发生啊。”

杜淳扯了扯嘴角:“还是让大将军烦恼忧愁的事。”

“烦恼忧愁?想必是——”

杜淳截口道:“心照不宣。”

炽千云长叹一声,道:“想不到金戈铁马的大将军,也有动真情的时候。”

“金戈铁马与动真情并不冲突。”

炽千云听着杜淳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转头看了看他那苍白的脸,呵呵一笑:“没错,就像你。”

杜淳自嘲一笑,俊美得让人联想到春光:“我可比不上大将军。”

“有过之而不及。”炽千云笑道:“领命去接公主,却要半路拐到西域去陪姑娘赏花,回来差点连命都搭上,不仅如此,连我都要跟你受累。”

杜淳幽幽地道:“那种花的花期只有那么几天,我去年答应过她的。”

“她的心思并不一定在你身上,为了一个她随口说说的约定,你这样值吗?”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炽千云徒生万般无奈,盯着辰爵的影子,吃吃地道:“所以我说,深陷在爱慕之中,会变得没有出息啊!”

“有出息的爱慕,这种东西存在吗?”

“就是因为不存在啊……”炽千云别有深意地道,“我才在大将军眼里见到了杀意。”

“出现那种对手,大将军若没有杀意,就不是大将军了。”说着,杜淳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匕首,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刺眼得很。他很随意地把玩着它,当真是陪伴他多年的老友。

这是属于杜淳的武器,但他的对手却没有一个人见过它。它小巧得几乎被人忽略,而当意识到它的杀气时,却是已被它夺去生命之时。

两人陷入了沉默,各有所思地凝望着辰爵的窗子,他仍在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桌子上的酒壶又多了好几个。

炽千云喃喃地说道:“酒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想喝醉的人一杯酒就倒了,想要买醉的人却千杯不醉,而且却清醒得很。”

杜淳道:“如果连喝醉都是一种奢求,那人生过得不是很没有意思?”

炽千云嘿嘿一笑:“想要有意思的人生,那就让自己平庸一点,那样的话,只要稍有满足,就会幸福的很。”

杜淳不以为然地道:“幸福,是平庸的人才配有的东西吗?”

炽千云看了看他,道:“这自然也不全是,只不过能让平庸的人幸福的东西多些。而拥有太多的人,能打动他的就太少了。但是,只要还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那么追求它的过程也是幸福的。”

杜淳惨淡地一笑:“痛苦也是一种幸福?”

炽千云笑道:“这个得问你,你比我清楚得很。”

杜淳没有说话,低头玩着自己的匕首。

匕首反射的月光映在炽千云的脸上,他的表情似有一些沧桑:“还以为就这样保着大将军与世无争地过完这个轮回就罢了,没想到他竟燃起了杀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机会?”

“也许吧。”杜淳道,“其实我并不怎么期待这个机会。”

“我也不期待,可有什么办法,这是我们的宿命啊。”

第六十三章 惊人的发现

突然,前院一阵嘈杂,像是一队宫里的护卫来了。这么晚怎么会有宫里的人来?两人互相对望一眼,便同时纵身掠起,如羽毛般无声地落在地上,再一闪,双双出现在前院。

福管家正在接待着护卫的统领,见到炽千云和杜淳来了,那护卫统领连忙上前抱拳,急促地说道:“两位将军,可否帮我们禀大将军,宫里出事了。”

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沐浴着北宸皇宫。

那是何等恢弘的宫殿,用叹为观止来形容都不足以说明它的壮观。延绵数百里壮阔的宫墙内是一个凌云蔽日、极度奢华的世界。依山就水而建,犹如盘龙般昭示着千百年不可撼动的皇权。

那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鳞次栉比的宫阁殿宇,矗不知乎几千万落。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渭河天水流入宫墙,潺潺溶溶,卧长桥之下如蛟龙,盘湖心之中如明珠。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初入宫者,而不知东西。

这夜沉如水的时刻,万籁俱寂的皇宫的某处,两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们在一个白玉栏杆组成的回廊处停下,其中一个向远处张望,另一个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极低声音道:“公主,你真的认得路吗?”

公主有点沮丧地说:“貌似……有一点印象。”

“哎~”夜空轻叹一声,很无奈地道,“那就是不认得了。”

突然,公主伸手抓着他的肩膀“嗖嗖”几步,跳上了三层殿宇之上,无声无息地落在琉璃瓦上。片刻,一队侍卫提着灯,经过他们刚刚逗留的回廊,朝远处走去。

霁初目送侍卫渐远,伸出二指,轻轻一弹,只见一团细微得无法察觉的光落入为首侍卫的灯笼里,那灯笼忽闪了一下,顷刻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认得没关系,那队侍卫认得。”霁初以清淡缓慢的语气说着,便静静地观察。

夜空也安静地待在她的身旁,此时他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在霁初的眼里,那提灯侍卫却宛如拿了一支发光的笔,他所到之处,都留下了一条光线。站在高处望去,他走的路线就好像在地图上标注一般,清晰无比。

不一会,霁初眯了眯眼睛,嘴角轻轻勾起,道:“有了。”

说着她拽起夜空的衣服跳了下去,像是完全知道路似的,轻而迅速地带着夜空朝一条路走去。

夜空跟在她的后面轻轻问道:“跟着他们去便可?”

“当然不可,谁知道他们要去哪?”

夜空满脸黑线。

却见霁初露出捉狭笑容:“我虽然不知道侍卫现在要去哪,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去哪。”

夜空问:“这又作何解?”

霁初道:“这皇宫有个规矩,就是公主的居住区,男性侍卫是不得踏入的。我只要看清他们在哪里是绕道而行的,便知道我们的目标在哪了。”

“哦?侍卫不得巡逻公主的寝殿?怕他们跟公主私通?”

“呵呵,你问我,我还想找个人问问呢!我住在这皇宫的时候就是这么规定的。”他们虽然在谈话,但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转眼间就到了一处殿宇密集的地方,霁初接着道,“到了。”

他们在一处殿墙下观察了一会,霁初道:“再过几个宫就到了。”

然而她刚刚迈开脚步,就被夜空一把拉了回来。她回头看夜空,却见夜空将食指放在嘴上,给了她一个禁声的手势。她顺着夜空的目光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朦朦胧胧的月光之下,从他们躲着的这间宫殿的大门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个少女。那少女发丝凌乱,窈窕的身姿却衣冠不整。一袭白纱遮不住满园春光,纤纤胴体若隐若现,赤着白玉一般的美足,慌不择路,还似有低泣之声。

她东张西望像是看四周有没有人,发现各处漆黑一片,便匆忙而去,空留一串哀怨的低吟。

望着那少女的背影,霁初一眼就认出她便是十一公主,封号为怡星的万俟颖。

再望那宫门,门楣横匾赫然写着“翠轩殿”。这个宫一直空置,没有公主住在里面,万俟颖又为何衣衫不整地从里面跑出来?

轻飘的纱帐在门口随风而摆,幽幽异香轻抚而来,在这月光轻柔的冬夜,真是道尽了人间的暧昧。

少女走远,霁初喃喃地道:“怎么会是万俟颖?”

夜空问道:“这就是你那个无限爱慕辰爵大将军的十一妹,怡星公主吗?”

霁初冷笑一声,道:“不是她,还会有谁?”

两人目送那抹身影渐渐消失。

霁初低声对夜空问道:“瞧出来了吗?”

夜空马上回答道:“瞧出来了。”

霁初也没看他,继续目视前方接着问道:“瞧出什么来了?”

夜空露出一丝迷人的坏笑地道:“这怡星公主虽然窈窕美貌,但身材没有你好,她的肩膀没有你的美。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一副好像见过霁初如此裸露肩膀的模样。

“你……”一脸严肃的霁初听到夜空说出如此玩世不恭的回答,气得七窍生烟,小声吼道,“你给我看清场合啊白痴!”

“哦,呵呵……”夜空轻笑道,“我是瞧你太紧张了。”

霁初没好气地道:“快给我说!你瞧出什么来了?”

夜空正了正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低声分析道:“跑出去的那个确定是怡星公主的话,那么就很有问题了。”

霁初不置可否,点头应道:“对,什么问题?”

夜空接着道:“首先,她跑出去的这个殿里,应该是藏着个男人。”

霁初道:“是的,然后呢?”

夜空道:“她爱慕辰爵大将军爱慕得死去活来,不惜尊严扫地去祈求他的感情,可见她应该不是主动要找人私通的。”

霁初道:“没错,还有呢?”

“还有?”夜空一笑,“再说下去,就变得可怕了。”

霁初稍显黯然地说道:“这与她私通的人,是逼迫她的。这皇宫是她的家,谁又有能力和权利去逼迫她?”

夜空笑道:“其实公主心里已经有结论了,只是不想相信罢了。”

霁初抬眼望了望漆黑的苍穹下,殿宇的飞檐层峦叠嶂,瑰丽堂皇,这庞大的宫殿,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埋了多少不可思议?

她叹了一口气,低头又望着从宫门内飘出的纱帐,纱帐的后面漆黑莫测,里面的那个人,你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六十四章 一吻破结界

见霁初站在那里出神,夜空轻道:“公主若是不死心的话,不如进去看看吧。用昏睡术,里面的人不会发觉的。”

霁初回过神,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谁都有爱慕的权利。至于谁爱慕谁,咱们也管不着,别人的生死就让他们自己去过吧。”

说着,她便要向前走,却听夜空在她身后轻柔地呼唤:“公主……”

“恩?”

霁初回头,却迎上了夜空的胸膛。

下一个瞬间,夜空的手已经还上了她的腰。

“你……”

霁初刚想说什么,但见夜空俊美的容颜突然靠近,截住了她的话:“别动。”

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让霁初大吃一惊,她目光凌乱地瞧着夜空的眼。

他的双眸被月光照亮,嘴上露出充满魅力的邪笑。霁初全然不知他这诡异的表情是何原因,而更令她猝不及防的是,夜空竟突然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炙热湿润的感觉就已经全然侵入了她的口腔。

从不知道,夜空竟是如此霸道。

这还不是最糟的,糟糕的是,霁初居然因为他强烈霸道的吻而激起了某种渴望,她感觉她的心漾起了难以启齿的浪潮。

被辰爵强吻那晚,她脑子里还会闪过很多念头,可是现在这个最应该清醒的时候,她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快要被吻化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沦陷的霁初用力地推夜空的胸膛,然而他抱得异常用力,这气势汹汹的感觉根本不像平日里万事不争的他,霁初仅凭人类之力竟然完全推不开。

那种让心跳极度加速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迷幻药,她犹如木偶一样,被夜空指引着朝前走。

夜空的唇始终没有离开霁初的唇,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就这样边吻边朝前挪动。

不能让他这样牵着鼻子走。

挣扎未果,霁初使用了一丝真力,将夜空震飞,夜空的身体就像是抛出去的球一样,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啪叽”一声落到树下的雪堆里,树干被他撞得摇了好几下,积雪溅得四散,落了他满身满头。

他坐在雪里,抬头望着霁初,露出了稍显寂寞的微笑。

她羞得面红耳赤,更强烈的恍惚感席卷全身,他笑得如此妖娆,让她愠怒。

“你,你找死?”说这话时,霁初的声音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颤抖。

夜空“噗”地一声笑了:“公主若是不给我这个吻,恐怕我还真的要死了。”

霁初的脑子完全乱了。

而夜空却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懒散地说:“我终于知道侍卫为什么进不来了。”

“什么?”霁初躁动、狂跳的心,被夜空这一句话浇灭。

夜空却笑得灿烂:“这里有个结界!抱歉公主,不该冒犯你,只是这个结界太厉害了。”

不知道为什么,霁初的心好像被撞了一下:“什么结界?”

“男人要是过了那条线,必死无疑!”夜空回头指了指他们刚刚躲着的那个宫墙,继续道,“这结界好巧妙,如果有男人闯过去,怕是要万箭穿心了。这种连公主你都发觉不了,又针对性如此强的结界,恐怕是辰爵大将军亲自布的吧。”

霁初的视线落在夜空手指的地方,仔细一看,确实有一条金线一闪即逝。

“可还是被你看穿了,是吗?”

“大概是旁观者清吧。”夜空懒洋洋地说道,“因为公主们本就是这个皇宫最美的风景,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看都不看一眼的?又不是时刻有人监视。除非有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所以,我才特意留意了这个地方。”

至于夜空后又说了“想破这个结界,必要和公主有实质性的身体上的连接,让结界计算性别的时候把他也算作公主的一部分,才可达到破解的目的”这种原理性的解说,霁初都没有听清。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太快,脸烧得太热,真想一头扎进雪中让自己冷静清醒一下。

虽然在思想开放,科技发达的异世界生活了十六年,但一向对人有疏离感的霁初,对于恋爱的经验几乎是空白。

她的初吻是被蓝宇尊夺去的,因为那时的感觉只有畏惧,所以脑子里只想着怎么逃脱,甚至都来不及体会接吻的滋味。后来回到封城,辰爵那晚喝醉了强吻了她一次,她当时想的也是如何脱身。

唯独刚刚,她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夜探皇宫这样危险时刻,被眼前这个男人吻得头脑短路,还全身都在冒火生烟的。

她需要压惊,需要镇静,需要让理智的巨盾抵挡荷尔蒙的攻击。

于是,她只留下一句“结界破了就快走”,便逃一般地跑了。

夜空望着眼前逐渐跑远的纤美身影,懒散的模样荡然无存,只余清醒和冷峻,他跟着朝前走了几步,眸中映着月光,似有一丝哀伤被隐没。

月色下,两条黑影一会穿梭在幽深的曲径中,一会跳跃在琉璃金瓦之上,一会又隐没在竹林深处,一会却出现在蜿蜒的回廊之间……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亭台楼阁,霁初突然顿住脚步,后面紧追的夜空跟着她停了下来。

“到了。”

不等夜空回话,霁初抓着他的手腕,稍一提气,带着他翻过了宫墙,稳稳地落在庭院中。

幽静的院落犹如一潭净水,奇花异草簇拥着三层高的大殿。金砖朱瓦下,是楠木的立柱,白玉的台阶,每一个细节都华丽异常。朦朦胧胧的月光洒在大殿顶端金漆的匾额上,“朝凝宫”三个字赫然而现。

两个人四下观望,目光齐齐地定在了一扇窗子上。那是位于一层的窗子,里面正透着幽暗的光,两个宫女模样的影子相对而坐,她们手中仿佛是拿着刺绣,大概是正在赶制什么。

夜空的嘴角微微上扬,他侧目望了一眼霁初。

已经恢复冷静的她,又成了一尊冷淡的冰雕。

只见她面无表情轻轻地数着:“一、二、三、四、五。”

这“五”刚落声,窗子里那两个人影纷纷倒下,烛光抖了两抖,又恢复了平静。

夜空笑道:“公主的昏睡术果然厉害。”

霁初没理他,敏捷地跳上二楼的某个窗子,冷冷地道:“她们今儿得谢谢我,能让她们做个大美梦。”

说着,她轻轻推开窗子,夜空紧跟其后,无声无息地顺着窗口钻进了房间。

第六十五章 夜空你是谁

两步跨到由轻罗幔帐围绕着的大床前,掀开纱幔,睡在床上的,正是白天被魔灵咬伤的少女。

她睡得安静香甜,朱润的脸颊在这沉睡的时刻更加的楚楚动人。她的一只手臂露在被子外面,白天还触目惊心的伤口,现在也已经不着痕迹了。

“这就是你的三姐姐,朝雾公主,万俟凝吗?”

霁初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少女极美的睡颜,淡淡地问:“现在可以施法了吗?”

感到吻了霁初之后令她生出的冷漠,夜空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轻柔地从她身后环住了她。

她的身体立刻显得僵硬,夜空低下头,将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不要紧张,公主。我只是教你如何施术。”

“不要废话,快一点。”

“是。”

细腻稍有些冰冷的大手握着霁初有些炙热的手,两双手指互相缠绕,形成手印。冰冷的触感让霁初的心一颤,而耳边传来的他温润的吐息又让她有点心神不宁。

她静静地待夜空演示了整个过程,便运动体内的气,迅速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复杂异常的手印。

刹那间,整个空间仿佛跟着一抖,就连夜空用人类的目光都可以看到周围景物一过性的扭曲。然而,这变化就在眨眼之间转瞬即逝。

朝雾公主熟睡的眉头稍颦,又马上恢复了平静,随之响起了她的轻鼾。

霁初将夜空的身体推开,冷冷地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万无一失了。”夜空肯定地回答:“镜花水月,是高等幻术,可以让她忘掉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公主发挥六成,便至少会忘记三天。她的伤已经好了,即便是三天后她想了起来,也会因为这事情太过离奇,并不在她日常经历的范围内,便只会当自己做了一场梦。不会把公主你的行踪泄露了。就算是她已经向皇帝陛下说了白天发生的事,陛下若是让她带路去找,恐怕她也找不到了。”

“既然可以让她忘,为何还要让她想起来?是那蓝宇尊的法术不精?”

“非也,公主。”

两人飞身出了朝雾公主的寝殿,回到了一条蜿蜒的小路里,月光透过枝桠,形成斑驳的光点洒在两人的身上。

夜空继续道:“无论是妖鬼还是人类所修炼的法术,都不可以剥夺别人记忆的权利,谁都不能违背天道。恰恰是九尾狐妖王法力无边,才可以施出这种钻空子的法术。如果硬要让别人的某段记忆从他的生命中抹去,那施术者会遭到很严重的天谴,所以没有人去练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术。如果真的有这种逆天的法术,那想必就是不在轮回内的天魔了吧。”

霁初突然顿住脚步,缓缓地回头,冷厉的目光让夜空心中一凛,只听她冰冷地问道:“为什么你对蓝宇尊的法术这么了解?”

夜空抿嘴一笑,很是随意地说道:“知道就是知道,没有为什么。”

霁初心道,这种毫无所谓的回答,还真是夜空的风格。不过她多少也有些不悦:“你从哪学来这么无赖的说辞?”

“跟公主你学的啊!‘怎样就是怎样,没有为什么’不恰恰是公主的口头禅么?”

霁初冷哼一声:“跟我耍这种心机,不嫌无趣吗?”

“确实是有点无趣。”夜空眸光晶亮地望着霁初,悠悠笑道,“只不过,这无趣其实是来自于公主的不安。”

霁初没好气地说:“我有什么好不安的?”

夜空笑而不答,半晌,他抬头望着月亮,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公主想问什么,公主想问夜空是谁。可,夜空是谁就这么重要吗?难道公主就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我……”

我是谁?

霁初微微一怔。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为什么会来,我又要到哪去?这是千古谜题,是哲学最深奥的所在。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在异世界生活的那些时光,最开始是一个每个月领救济,不考到奖学金就面临辍学的苦学生。

然后莫名被拽到这个世界,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国最不受待见的公主,又被人告知是天宫二十八星宿之首的心宿转世。

这还没完,她还必须肩负着开启御狐令的重任,成为鬼们争夺的物品,隔三差五地被妖娆的鬼们告白。

刚开始,这确实稍稍满足了少女的虚荣心,可时间久了她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看着那些鬼为了得到御狐令而对她虚与委蛇的嘴脸,她就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戏耍的猴子。

这些标签完全不经她的同意就无情地贴在她身上,她很想将它们扯个干净,就完完全全做一个普通的女孩,纯粹的——霁初。

这时,夜空仰头懒散地说道:“真美啊!今天的夜色。月不黑,风不高,完全不是夜探皇宫的好天气,反倒适合表白。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人因为苦于无法对心爱的人表白,而独自喝闷酒呢……”

霁初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模样,听着他别有深意的话,不屑地说道:“你还站在这里不走,是打算再逛一逛后花园吗?”

“呵呵……”夜空靠在一座假山上,双手抱胸,缓缓地道,“我在等人。”

霁初黛眉一簇:“等谁?”

夜空故作姿态地看着她,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公主没觉得我们这次太顺利了吗?”

霁初的心咯噔一惊:“你的意思是……”

“来捉拿我们的人估计已经不远了……”

“你,你早就发现不对了?”

夜空摇了摇头,道:“不对的地方就在那个结界上。”

霁初直勾勾地盯着夜空,道:“哪里不对?”

夜空一笑:“你说,和怡星公主约会的那一位是怎么进去的?”

“这……”

“这绝不是巧合。”

霁初刚想再问点什么,却见夜空突然站直了身子,拉起霁初的手,几步夸到假山后面,迅速地将霁初嵌入假山的缝隙中。

他一只手撑着假山壁,一只手捂住霁初的嘴,然后松开,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身体逐渐靠近霁初,尽可能缩小两人所占的空间。

第六十六章 天罗又地网

此时,霁初也凭借着一股真力听到了一些细碎又极轻的脚步声,以及很多人衣袂破空之声,看来他们周围已经天网密布了。

月光静静地照在霁初的面上,夜空凝望着她略带凄色的双眸,他将唇轻轻地贴在霁初的耳边,悄声问道:“公主,相信我吗?”

霁初怔望着前方好一会,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粲然一笑,道:“那,就陪他们玩玩吧。”

炽千云和杜淳听到禁军统领的话后,转身奔向辰爵的书房。然而推门一看,除了凌乱的酒壶分散在各处之外,哪里还有辰爵的影子。

炽千云回头问随后跟来的禁军统领:“此时可惊动了皇上?”

禁军统领摇头道:“洛子衿将军让我们不要声张,悄悄来请大将军。”

千云与杜淳二人相互递了眼色,便飞身朝皇宫而去。

到了皇宫,两人直奔观星台。

这是北宸皇宫最高的建筑,为大国师观天象而建。

据说汉白玉有通灵的作用,所以整栋建筑每一个细节都是用汉白玉而建。

通体洁白,奇美瑰丽而又巨大恢弘,观星台边耸立着十丈之高的汉白玉石柱,上面金漆刻着“观星朝云”四个硕大无比,苍劲有力的字。

果没料错,辰爵的确已经站在这里了,旁边自然还站着这座宫殿的主人——大国师,梵幽。

梵幽是个身材纤瘦的女子,个头并不高,穿着终日黑纱或紫纱,总给人一个与世隔绝的诡异神秘的印象。她面色苍白如纸。五官虽然精致,但细长上挑的眉眼总给人一种阴森之气。

她从来不笑,使她的周身像是有一层冰冷的隔膜,自然而然地与外界隔绝,和所有人形成一道逾越不了的鸿沟。

大将军背对着她,她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辰爵轻却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对她问道:“陛下睡下了吗?”

梵幽屈膝道:“是的,睡下了。”

“恩,不必惊扰他了。”

“是。”

“法阵布好了没有?”

“布好了,大将军。”

炽千云和杜淳连忙上前抱拳:“大将军。”

辰爵没有看他们,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那笑容阴柔诡秘:“你们来得正好,好戏刚刚开始。”

两人听罢走上前去,与辰爵并肩,放眼望向这广袤恢弘的皇宫。

站在这十丈有余的高处,交错林立的琼楼玉宇被葱郁的植物包裹在静夜下漆黑一片,朦胧得只剩一幅剪影。皑皑之雪聚积在金瓦和苍荣之上,斩断了连绵的黑暗,却斩不断弥漫在皇宫的萧杀之气。

一队又一队侍卫,像是蜘蛛一般从各处悄然聚向一处。他们似早有准备,志在必得般地井然前进。

辰爵以天神的姿态纵目望着,他的视线环顾了一周,便在一处定定落下,其他几个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洛子衿身着亮银色的铠甲,悄然走到一座假山边,略带凌厉的视线扫到假山后面露出的黑色夜行衣的衣角,停下脚步。她一抬手,身后的一队人跟着落下脚步,她再一摆手,那队侍卫迅速而无声地包围了假山。

洛子衿喝了一声:“逆贼,你还不出来吗?”

显然,她并不知道闯入皇宫的人是谁、共有几个人。她只是今天晚饭后得到大将军令,严守皇宫的公主居所范围。

大将军令上说今晚禁足结界会破。当时她还不理解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破大将军亲自布的结界,没想到,刚刚她巡逻到这里的时候,发现真的被破了。

一面感叹大将军的料事如神,一面唏嘘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

见那衣角未动,也没有任何声响,洛子衿稍显不耐烦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不客气,给我拿下!”

洛子衿一声令下,围在假山周围的侍卫蜂拥般地扑了过去。假山后面那一团黑乎乎的人影依旧没动,等侍卫靠近的时候,人影突然化为一股烟雾,他们的眼睛瞬间被蒙住,当烟雾散去,哪里还有人影,杵在那的只有一节木头。

“嘁!”洛子衿一咬牙,“居然会这种遁术,看来是低估你了!追!”

霁初和夜空跑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周围是茂密的竹林。

黑暗中,各处都是衣袂带风的声音,无数修长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来的人真不少!”清幽的月光下,一如既往的懒散笑容爬到了夜空的唇角。

霁初眸中清冷:“他们根本就是守株待兔!”

没有想到,几日的光景,辰爵已经全然不顾昔日的情面,对她如此赶尽杀绝了。果然是那天出语伤了他,他怀恨在心吧,只是不知道,拿下了她,辰爵又要作何打算,难道他真的敢明目张胆地杀公主吗?

夜空却表现得完全不着急,他拉着霁初躲进竹林深处,轻声道:“那我们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跟他们硬拼?”

“傻丫头,当然不能硬拼!”夜空从腰间拔出竹笛,这是用霁初的一味真火制的法器,他笑了笑:“如果硬拼,那我们今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难道不是已经白费了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来了!那朝雾公主记不记得白天的事已经没所谓了!”

“那可未必!”夜空带着霁初在竹林穿梭。

霁初不甘心地道:“你从哪看出会未必?”

“那个禁足的结界上!”

“又是那个结界,到底有什么端倪?”

“来不及细说了,现在捉拿我们的法阵密布四周,又到处是侍卫。你听我的话,面罩戴好,不要让人看到是你。”

“戴面罩有用吗?”

“你刚刚不是说相信我吗?”

“好!”霁初紧了紧面上的黑面罩,跟着他在竹林里迅速移动。

皇宫里能调动的人力全调动了,果然是星罗密布,密不透风,但霁初的真力太强,她带着夜空行动的速度,让人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到。然而,所有能出去的地方都布了法阵,跑得再快也只能是在皇宫兜圈子。

辰爵在观星台看得真切,锐利的视线冷澈如冰,他眉角上扬,好看的双唇勾起一弯绝美而又残忍的笑容:“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炽千云与杜淳只见洛子衿带着汹涌而去的侍卫追逐两个移动速度极快的人影,却完全不知道他们追的是谁。

第六十七章 洛子衿追凶

时下辰爵的面色阴沉,他们也是着实不敢多言,只得站在辰爵边上观望。

冬日里的夜风很刺骨,而辰爵却只是一身单薄的青灰色长袍,长发直垂腰间,就是刚刚独酌时的模样。褪去了厚重华丽的官袍,消弭了一些龙虎威压,却令他有一种翩然的风姿。

梵幽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被风扬起的长袍和青丝,整个人隐在暗处,浑身的黑纱被风吹动,活像一缕幽魂。

霁初拉着夜空在金瓦上奔驰,而步履轻盈以致于瓦上积雪都不着一丝痕迹,就算说她正在低飞,也毫不夸张。

洛子衿手持一把长枪紧随其后,她葡萄一般的眼睛射出凶悍的光芒。

而霁初毕竟带着一个毫无真力的人类奔跑,多少会有些吃力,她见夜空有些微喘,不得不放慢脚步。

洛子衿见他们速度有缓,嘴角绽放出刀刃般锋利的冷笑,随即掠身空翻,再几步跨上前,伸出剑指点在长枪的枪头,长枪陡然染上了一层妖异的红芒。

“还不束手就擒!”洛子衿大喝一声,挥着染满咒力的长枪朝他们刺去。

就在即将刺入其中一个黑影的身上时,从那两道黑影中间猝然甩出一张黄纸。

当洛子衿看清那黄纸是什么的时候,心中大叫“不好”,不得不聚满真气于双脚上,向后两个空翻躲了开去。

然而那黄纸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追着洛子衿,在她面前炸开,一道闪电从炸碎的纸屑中飞出来直刺洛子衿的双眼,她迅速侧头,闪电擦着她的鼻尖射了过去,只听身后“啊”地一声,貌似是射中了某个跟上来的侍卫。

一系列的动过结束后,洛子衿定睛一看,那两道黑影又不见了。

“混蛋!卑鄙!”洛子衿的心像是被猫挠过一样恨得痒痒,只得再次环视搜索。

霁初和夜空此时已经进入了一个假山环绕的园林内,夜空身靠一座山壁,长长地缓着气息。霁初站在他的身前,不安地说道:“这样跑法根本不行,天一亮,我们就暴露了。”

“不要慌,公主。”

好不容易把气喘匀的夜空,清风般的笑容又爬到了他的嘴角,不知怎的,霁初一见他这笑容,不安的情绪顿时缓和了不少。

“那你说怎么办?”

夜空道:“差不多绕了皇宫一圈了,结界都不打紧,关键是在出口的那些法阵。”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法阵一碰触,我们就必须停下来应对,那么追兵就围上来了,根本逃不掉。”

“对。”夜空的表情却像是在说那根本不算什么,“我们要找法子从那些法阵中闯出去。”

“开什么玩笑?怎么闯?”

“召唤神兽,我知道有一种神兽可以无视法阵。”

“神……神兽?”霁初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表情严肃的美少年,“我只会召唤地兽……”

夜空突然眯了眯眼睛,直起身子抓着霁初的手,霁初见到夜空表情上的变化,集中意念一听,追兵来了,马上又紧张起来。

但见夜空扬起一侧嘴角,笑道:“好啊,那就先召唤地兽陪他们玩玩吧!”

霁初抿了抿嘴,口中念念有词,一段口诀之后,指尖灵动飞速打起手印。由于强大的真力使然,周围升腾起一股股不自然的旋风,积在假山和植物之上的陈雪随着旋风簌簌乱舞。

一串手印完毕,霁初的左手五指张开,手掌用力拍向地面,轻却有力地念道:“黑色,地虚无之力,出!”

语毕,她迅速拉着夜空跳上假山顶端,低头俯视了一会。风吹动他们衣袂上的飘带,在月光下柔软纷飞,透着冷漠。

法阵启动,二人转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追兵片刻到达假山下,见这里空无一人,正想跳上假山去追。却惊诧地发现,周围的地势起了变化。随后赶到的洛子衿,一脚踏在刚刚由平地变成沼泽的地面上。

她眉头颦蹙:“幻境?”

然而随之而来的现象,竟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到底是什么人闯了进来?”她不禁自问,“普通人不可能会召唤出地狱之兽。”

只见那稀软泥泞的沼泽中,一头头由黑色淤泥组成的野兽咆哮着从地底冒出来,像是久未进食的恶鬼,铜铃一般的大眼散发着饥饿的、贪婪的、青绿色的光。

侍卫们被这些地兽吓呆,连连后退。

洛子衿挥舞着带着鲜红真力的长枪击杀着这些地兽,看到洛将军将野兽一一斩杀,那些修过一些术法的侍卫也鼓足了勇气,纷纷用武器挥斩这些泥兽。

而那些地兽宛如淤泥而塑,被斩成两截之后,落入沼泽又会重新成型,阻挡他们的去路。看得出,布这个法阵的人只是在拖延时间,并无杀意。

“该死!”

洛子衿一边咒骂着,一边脑子中又出现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这么强的刺客闯入,大将军只派她一个人带队?宫里的那些禁军总管悟雷哪里去了?

然而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天明之前不捉拿下这两个刺客,大将军一定会对她失望。追随大将军这么多年,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大将军将失望的目光投向她。

想到这里,她将长枪背在身上,凌空而起,踏着几个泥兽的头顶,飞越了过去。全然不顾因体力不支而淹没在泥沼中的侍卫,纵身向深宫追去。

霁初和夜空在一条清幽的小路上停下,霁初道:“姑且甩掉了吧?”

“那些泥巴够他们砍一会的了。”

“神兽怎么召?没时间兜圈子了。”

“恩。但现在没法召。”

霁初跳脚道:“你在耍我?”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认真过……”虽然这么说,但他的嘴角还是噙着莫测的笑容。

这该死的笑容,令人看了就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

当霁初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看见夜空将那支一味真火笛晃了晃,说道:“要凭借这个。”

“你不是说,它只能连接低等灵?”

“没错!”夜空回答,“但现在公主和往日不同了,你的能力足可以进化它。”

“你怎么知道我的能力……”霁初还没说完,便马上改口道,“算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反正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了。”

“呵呵呵呵……”夜空笑得粲然,眼底温柔一片,“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公主最熟悉的地方,那自然是你曾经的寝宫,对吧。”

“那不是废话吗?”

“带路吧!”

第六十八章 有两个霁初

二人话不多说,急速沿着小路延伸的方向飞驰而去,兜兜转转,迂回而进,不多时就又回到公主居住的范围圈内。

过了几处园林,来到一个高大的华丽的宫墙下。

夜空仰头而望,这座宫殿不知道比朝凝宫奢华多少倍。整座宫殿的墙面都是金漆而铸,他仿佛进入了一个辉煌灿烂的天地,月色暗淡,这里竟一片生荣。奇丽的宫门边,巨大的软玉石柱上,雕着华美而古拙的图案,门楣上的金铸大匾用鸟篆刻着“霁月无边”。

“好家伙!”夜空不禁感叹,“公主你的地位着实是显赫无比啊!看来你应该是先皇最疼爱的女儿了。”

霁初冷笑道:“他可真是疼爱我,我刚出生第一天就被他扔了。只是我回来后,他早死了,母后不忍我再受苦罢了。”

“无论如何,能住在这种皇后都未见得能拥有的宫殿里,公主其实是个幸福的姑娘啊。”

霁初此时面罩遮脸,但明朗的目光中,已露出惨然之色,她有些寂寞地笑了笑:“如果幸福能用吃住不愁来衡量,那么这个世界就简单多了。”

“公主的幸福并非来自于吃穿不愁。”夜空的笑容也带了些许的寂寞,“而是你有一个视你如珠如宝的母亲。”

霁初顿了顿,但却没有说话,而是迅速移步到宫门口,单手一用力,将大门推开。当沉重的两扇厚门在露出一条缝的刹那,她像是触电了一般抓着夜空后退好几步,躲在门后。

夜空不解地望了望她。

她拧紧眉头,轻道:“里面有人。”

有人?如果是伏击的侍卫早该出来了,何以等到他们开门才现身?

夜空大为不解,他将霁初护在身后,探头朝门缝里瞧去。

霁初也按耐不住地往里面看,看了好一会,终于看清了!

然而,看清里面的人之后,霁初更加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仿佛是在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惊得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夜空都呆住了。

“这……这……”霁初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她的不可思议,但又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夜空看了一会,突然眸中叠云般翻滚,不时竟绽放出熠熠的光芒:“好厉害的阵法!真是美如天琼,毒如蛇蝎,巧妙至极~简直让人死在里面都浑然不知痛苦!”

正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道萧杀而阴冷声音:“宫里的景色还好看吗?”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沐浴在月光下,一个亮银色风姿飒爽的身影站在咫尺之处。

月光反射着她的铠甲,发着刺眼的冷光。她右手拿着一杆长枪,枪头染满令人悚然变色的红光,嘤嘤颤动之声不绝于耳,宛如是一只要将一切都吞噬的恶鬼。

望着不动声色的两个黑衣人,洛子衿冷然说道:“猫捉老鼠的游戏,请到此为止吧!”

随着洛子衿的断喝,呼啦啦围了近百名黑甲侍卫,霁月宫陡然被围得水泄不通。

洛子衿缓步走上前,俨然一副优胜者的姿态,扬了扬嘴角,边走边道:“别抵抗了,这座霁月宫你们是进不去的,想往里闯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霁初的手握在腰间的古刀上,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她特意没有带那把辰爵送给她的短剑,而是带着夜空从买来的那所古宅里翻到的这把古刀。

这把古刀薄如蝉翼,细长精巧。黑鞘银纹,刀身笼起淡淡白雾如雪似霜,沁冷透骨。还未出鞘,就可深谙逼人刀锋。

在霁初刚触上刀柄的一刹那,就感到一股凉意似冰,透上指尖。这刀不知来历,但看构造绝对是至上法宝,也不知宅子的前主人为何会将这等宝物弃之不要。如果再用上御狐令的法力,它的力量堪比神器。

可是,要对子衿拔刀吗?

霁初的额角沁了细汗,看着这昔日的闺友一步步朝她逼近,她不想也不能伤害她,但……

正在霁初陷入无限焦灼的时刻,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背传来一阵指尖的轻触。

是夜空偷偷在她的后背写字,她仔细一辨,七个字:“七星阵,七步入殿。”

辨出这几个字之后,霁初想都没想,只是凭借着对夜空本能的信任,抓着夜空的衣领回身闪进宫门。

洛子衿见他们闯进宫殿,花容失色,连忙跑上前去,却见一张黄纸迎面飞来。

又是雷鬼符,但这次力量却比刚才大了好几倍。大概是按人头算威力的吧,姑且就这样理解。

总之一群侍卫为了躲这些“有自我意识”的闪电着实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因为这闪电即出,不击到人就决不罢休,而击到的那个人,如果不会施术消弭,它还会反弹出去寻找下个目标。

一时间,霁月宫门口乱作一团,上百名侍卫上蹿下跳,好像耍猴戏一样被一道道刺眼的闪电追逐、攻击。还时不时的传来衣服、皮肤烧焦的味道。

进入霁月宫的大门,霁初只道是这里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但见如园林一般偌大的庭院里,一切都是与她走时一模一样的陈设,甚至丝毫没有因为半年无人居住而变得破败。相反,它的里面就如同墙外一样散发着和昔日同样的光辉。

可见是有人一直在打理这个地方。

眼之所及,青山绿树,怪石嶙峋,粉黛点点,冬花紧簇。几颗参天的古木下,是灌木丛,有一个碧水的深潭,倒映着一弯新月。如钩的月亮,好似稍一碰触便会被划伤。

然而,这所有熟悉的景致之中,却有一个强烈违和感的光景:院落里有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美艳异常的女人。

如果你说她是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她就像是这景色的一部分,完全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变化而动容。

她独自在庭院中漫步,时而歌唱,时而起舞,时而抚琴,时而画画,时而谈笑风生,时而坐在池边叹息。而这一切,都好似隔着一道透明的消音屏障,只见其貌却无声无息。

这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既真实又恍惚。

但这还不算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

这女子的样貌竟然是……霁初!

她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霁初曾经在这里做过的。不仅如此,她的着装也会因当时的情景相应而变,以致于这让霁初恍然觉得,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立体投影……

第六十九章 大天神之火

霁初怔怔的望着这个女人,就好像是自己在照镜子,她不禁头皮发麻,阴森恐怖之感也随之蔓延全身,心中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自己的寝宫会出现这样的虚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人为、还是自然出现的?对现在的自己和夜空有没有什么危险?

一时间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对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她不禁升起一团恼火,甚至有一种想拔刀去砍那个虚影的想法。

就在她愤恨地迈步上前的时候,手肘被拉住,她恶狠狠地回头,见夜空浅浅的笑意中夹着一丝严谨:“公主小心哦,你差点被这法阵吸进去了。”

被夜空这么一拉,霁初着了魔一样的脑子立刻清醒起来,登时恼羞成怒,低吼道:“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夜空清澈的眸子一闪,笑道:“这鬼东西是个好东西,是个超级伟大的杰作,我开始有点敬佩起辰爵大将军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霁初便知道这是辰爵布的玩意,冷冷道:“你敬佩他什么?”

“敬佩他不仅术法高深莫测,有统领三军、治理国家的才能,运筹帷幄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股柔情浪漫……”

“哈!”霁初截了他的话,忍不住冷笑出声,“这是我听过的最夸张的拍马,只可惜他听不到,否则肯定给你个拍马将军当当!”

“哎哎!”夜空一叹,“但见今天这个阵仗,他恐怕是非常不待见我了,将军什么的不太可能,阶下囚倒是当定了!”

霁初双眸带着不屑:“别自作多情,他摆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捉你?”

“难道他舍得捉公主你不成?”还没等夜空呢喃完,就被霁初像是提小鸡一样提着飞了出去。

庭院太大,想七步入殿恐怕只有飞。好在霁初望川湖里洗了一通澡以后,灵气、元气两股气息混成的真气令她身轻如燕。

按着北斗七星的排布,第六次落脚后,一个华丽的翻身,两人踏进了大殿的正门。

一回身,那个虚影还在庭院中“表演”,好似日日夜夜都不会停歇。

进了大殿的夜空,顾不得欣赏宫殿的华丽,而是直径走到一个取暖的铜炉边,掀开盖子,看了一眼早已被清理得一尘不染的内胆。

他将竹笛扔到炉子里,对霁初说:“公主,我们一刻都不能耽搁,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必须一个字都不落的听好。这个术是只有御狐令的持有者才能施展,是所有妖鬼、人类修到永生也修不来的术法……”

辰爵站在观星台上,看着霁月宫的方向电闪雷鸣,面上却平静如水。

雷鬼符虽然麻烦,但却不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只要稍一施术,就可以消弭。只是洛子衿遇到的这一张威力特别大而已,但以辰爵对她的了解,完全不担心她会被困住。

他眼帘微垂,静静的看着雷电在逐一减少。

突然,天空“轰隆隆”一声巨响,随之而来发生的,竟让炽千云和杜淳硬生生地被骇退了好几步。

只见漆黑的苍穹中,出现了一个白袍翩翩的书生虚影,竟然将黑夜映成了白昼。

那书生长相清秀如同一朵白莲,长长的黑发慵懒地垂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半闭的视线如细流般投向霁月宫的方向。

此时他正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轻轻念道:“千里遥望,月御胧明,含情一笑春风行。”他随之一笑,朝上的掌心陡然升起一团月牙白色的火焰。

火焰升起的一刻,隐在暗处的梵幽不禁深深蹙眉,突然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令她喘不过气来。炽千云和杜淳,本想上前与辰爵并肩,竟然被那气势压迫得一步都不能动弹。

虚影中的翩翩书生声音清朗动听,接着又道:“那夜风疏雨骤,浅睡不消残酒。试问赶路人,可知风尘依旧?不知,不知,淡烟流水化屏幽。”

“幽”字一落声,书生将手掌一翻,他手心那团火焰竟如烟如瀑一般倾泻入霁月宫中。

这从天而降的火瀑夺势而出,逼得辰爵动用了全身的真力才勉强只退了一步。

当书生手中的火焰全部倾注霁月宫后,他淡淡一笑,转身而去,天空登时恢复了平静与黑暗。

随之,霁月宫的上空笼罩了一团月牙白如暮霭般的光晕。

辰爵目中精芒陡盛,抓着围栏的手指节已经泛白,阴沉地说道:“千云,你瞧我说的有没有错?”

威压过去,炽千云连忙上前,吃吃地望着霁月宫的方向,极其不可思议地叹道:“大天神……大天神之火,他竟然真的是御狐帝!但,我不懂,我不懂……”

“别说你不懂,就连我都不是很懂。”辰爵怒目瞪视着霁月宫,“他这大天神之火怎会用得如此虚弱!”接着,他阴狠一笑,“那么,我此时不捉你,更待何时?”

说完,他右手衣袖一挥,左手将掌心推出,随即推出一个金色的“令”字直奔向苍穹。

洛子衿正在施术消弭闪电,刚刚那团大天神之火也让她知道了里面刺客的厉害,她一抬头,见到辰爵飞来的金“令”,立刻心领神会,提气一登,凌空迎上。

那“令”字碰上洛子衿的身体,立刻碎成金粉,洒了洛子衿全身。她立刻犹如金身护体,完全无需再躲闪那些闪电,一个箭步冲进霁月宫门。

宫门内的院落中,七公主霁初的影像正在闲庭信步,洛子衿横冲而入。辰爵的金令即是一道“准入符”,有了它,子衿便可无视法阵的迷惑。

她几步就跨到了那个虚影跟前,原本是不可能相交的两个世界,可那虚影竟然抬起娇羞的眼帘,诡异地望了一眼洛子衿。

然而由于洛子衿得了必须拿下刺客的金令,急于进殿捉拿刺客,便完全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她见到虚影,顾不得停步去观察,而是直接冲散了它,向里面奔去。被冲散的虚影,在她的背后又重聚,然后眼神阴森地瞧着洛子衿的背影,嘴角爬上了一抹骇人的阴笑。

只可惜洛子衿并未回头瞧上一眼,倘若她瞧了,便会知道,此时的法阵早已不是大将军当初布的那个了。

她踏空而行,顷刻就踏入大殿,然而,大殿里的一切令她惊呆了。

第七十章 记忆的深处

洛子衿看到的所有景物都不属于霁月宫,而是大将军府的一个下人房。

这个下人房她极其熟悉,是一直以来她和霁初同住的房间。

此时,房里一团漆黑,她缓缓走过去,却见一个穿着花色长袍的男子在吻一个女孩的手指,女孩似乎刚刚经历了什么而惊魂未定,他们的身旁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

她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像是有尘埃鬼来过的痕迹,大概是已经被这两个蓝宇尊的护卫消灭了。

这是洛子衿与霁初初见那晚的场景。

她不由自主地将长枪指向那两个男子,断喝道:“两个天圻的鬼,居然敢在我北宸大将军府撒野?”

两男一女齐齐地将目光投向她,而她的视线却被那个女孩的双眸所吸引。

这是一双多么清澈又冷漠的眸子啊!如此的令人不敢接近,圣洁得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同时又是那么孤独让人凭空升起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那个花色长袍的鬼咂了咂嘴,对霁初说道:“看来保护你的人来了,我的心宿大人。不要忘了,御狐帝陛下在等你,你会去他身边的,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空间仿佛在一瞬间扭曲了一下,两个男子就这么消失了。

心宿。霁初。

洛子衿的脑子在不停的回想着这两个称谓,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会置身于曾经的那个夜晚,但内心和大脑却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天事情的发展而继续回忆下去,她甚至有些分不清回忆和现实了。

在霁月宫的前殿,洛子衿双目无神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霁初看了看洛子衿,又回头看着被大天神之火燃得正旺的铜炉,对夜空问道:“她就这么站在这,我们不躲一躲吗?”

夜空笑道:“躲什么,她现在在公主的‘梦之奈落’结界里。就让你的朋友在这回忆一下你们的过往吧。辰爵大将军也许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杰作会被我们如此利用,你说他会不会一狠心收掉那个法阵呢?”

霁初不以为意地回答:“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夜空摇头笑道:“恐怕他舍不得。”

霁初瞟了他一眼,指着铜炉问道:“这个还需要多久?”

“还要一会,不过没关系,闯进来的人只要认识公主你,都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发呆。”夜空笑嘻嘻地坐在堂上的梨花椅子上,“我们还得感谢大将军给我们铺就了这么个得天独厚的基础。”

辰爵眸光定定地望着霁月宫,突然眉头深锁,道了一声:“不好,是‘梦之奈落’!子衿迷失了!”他顿了一下,懊恼道,“既然他是蓝宇尊,自然会用‘梦之奈落’,我居然忘记这件事了!”说罢,他猛一转头,眸光亦如烈焰一般凶猛,“炽千云!”

“在,大将军!”

“给我去拿下他们!”

“是!”

炽千云背起长弓,脚踏白玉栏杆刚想飞身,却听辰爵又一声断喝:“回来!”

炽千云晃了两下,好不容易站定身姿,踩在白玉栏杆上回望辰爵咄咄的气势,只听他道:“杜淳,你去。”

“是!”

“七星步破我的阵,入了他的阵要凭你的定力,脑中切莫有半点关于七公主的回忆。好在你与她交集较少,应该可以破他的阵,去给我拿下他们!”

杜淳领命,一闪身就不见了。

推开霁月宫虚掩的宫门,杜淳见到七公主拿了一杯茶向他走来,对他妖娆地笑着,待他走进,对他说道:“杜淳将军辛苦了,喝杯茶吧。”

杜淳没有理,也没有看她,而是绕过她的身子直径朝里跑去。

因为他明白,如果是大将军的法阵,七公主的影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的,用七星阵进这个法阵,她是不可能与他说话的。

但现在,明显是被人在大将军的法阵之上又布了一个法阵,大概就是叫做“梦之奈落”的法阵吧。如果和她搭话,无疑会在自己的记忆中迷失,所以他不敢看,更不敢想。

但那虚影并未罢休,在杜淳又一次落脚的时候,她换了个装束,对他哀哀地说道:“杜淳将军,大将军让你来,你怎么一句话都不和我讲?”

杜淳冷着漠然的脸,又一起身,按照七星步法,跳到下一个方位,霁初的虚影又一次闪来,对他阴阴笑道:“你不理我,我就把你接我时去西域会女孩看花的事告诉大将军。”

杜淳一甩头,凌空而起。

霁初站在大殿中,眼看杜淳已经跳了五步,她瞧着铜炉,又焦急地看了看夜空。

夜空吃吃地说道:“这个将军真是好定力……但公主你不能再施法了,千万不要勉强,你的体力会撑不住……”

他转头望向霁初,见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刚刚接连用了三样顶级术法,以她现在的功力,确实会疲惫。他拉起霁初的手,抱起铜炉推到后堂,总之先躲一阵子吧。

杜淳七步跨入大殿,一眼就看到洛子衿站在那里双目无神地暗自流泪,他并未因此停下步伐,而是环顾大殿,快速适应里面的黑暗。

这里空无一物,霁月宫很大,一时很难找到七公主所在。他闭了闭眼,再一睁眼时,眸中闪过一瞬而逝的红光,他定了定神,直径朝后堂走去。

刚踏入门槛,就见一抹寒光逼来,他顺势一躲,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拿着闪着凛冽白光的古刀朝他攻来。

他眯着眼,看到反射着月光的古刀,刀刃上隐隐笼着一层淡紫色的灵雾,但看身形,对方绝不是男子。

他一展手掌,一柄匕首从他腕下滑落手中。稍微一转,刀刃便朝了里侧,他用刀背与对方对击了几十个来回。这几十招的来往,双方都只用体术,未使出术法。

黑衣人见他完全没有伤自己的意思,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将面罩摘下,果然是七公主。

杜淳越过七公主的肩头,便看见她身后的男子,这人必定是夜空了。想罢,他凌空翻越,一步到达他的面前,见到他对自己苦笑了一下,便道:“得罪了。”

说罢,伸手扔出一卷麻绳,那麻绳似是长了眼睛,被甩出手的一刹那,便将夜空困成了蚕蛹。

杜淳话不多说,拎着绳子的一头便转身想走,却被霁初一刀砍断了绳头。

他回头凝望着七公主冷漠的脸,说道:“公主请让我把这个人带回去。”

霁初冷言到:“我若不肯呢?”

第七十一章 杜将军沦陷

杜淳道:“以公主现在的能力,还未到能拦住末将的程度。”

“是吗?”霁初莞尔一笑,“但是杜淳,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在大将军府东阁樱筑时,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你欠我一条命,我现在就要你还。”

“好。”杜淳面无表情地说道,“但现在不行,这个人今天必须要送到大将军面前,待我把他带去,马上就回来在公主面前自尽。”

“不行?”霁初冷笑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对我说不行。”

说完,她猝不及防地朝杜淳扔来一枚发白的雨花石。

与此同时,那抹霁初的虚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杜淳的身后,露出诡异的笑容,霁初启唇出语,声线与他背后的虚影重合,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杜淳,你的那枚玉还在我这里!”

杜淳伸手接住了那枚雨花石,身子和表情立刻定住了。

霁初刚刚与他对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梦之奈落”操控的虚幻逼近,从而影响杜淳的心智,加上霁初带有摄心的那句话,终于让意志如磐石般坚硬的杜淳也沦陷了。

霁初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捉,捉住了。原来在他心里,记得最深的竟是这件事……”

瞧了一眼雕像般的杜淳,霁初立即起身解开夜空身上的绳子。

夜空舒展了一下筋骨,幽幽叹道:“相随公主这么多时日,不知道公主爱听什么话,今天倒是清楚了公主不爱听什么,以后可打死不能说‘不行’两个字。”

霁初没有心情和他打趣,她低头望着燃得正旺的铜炉,问道:“还没好吗?”

夜空道:“就快了,我们去顶楼。”

杜淳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一睁眼,自己正坐在皇宫里的一处草坪上。

那日碧空如洗,白云如棉花糖一样在天空缓缓飘移。

大将军去御书房议事,他奉命在这里等候。

他平日里不喜欢讲话,更不愿意与人接近,所以在宫里也没有什么朋友,这种等待大将军的时间,他无一不是独自度过。

他仰头望了望天,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大小刚好能握在手心里的白玉石,又拔出自己的匕首,开始雕玉。

这个肤色白皙的冷面少年,穿着一身黑色刺客服,在一棵槐树下,安静地雕着那枚玉。

忽然,他感到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一缕香气随着她怡人而来,他没有抬头。他感到了那人的冷澈气场,这宫里又香又冷的女人,除了七公主不会有别人了。

但他并没有关心这个,手中的玉已经逐渐有了轮廓,他雕的是一只小白兔。他一边雕,一边感受着那个冰冷的女人渐行渐近,又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似是也无视了他。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一股热浪像是离弦的箭一样朝着他直逼而来,汹涌而至,快且突然。

但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于杜淳来说,还是太慢,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身子稍微一侧,对方就打空了。

见自己没有得手,对方更是恼羞成怒,随后杜淳头顶传来一个女子的爆喝:“狗东西,见到本宫居然头都不抬,打你你还敢躲。”

他微微抬起眼帘,看到怡星公主万俟颖正拿着一卷马鞭怒目瞪着他。

他心中叹息,居然遇到了这个全北宸最刁蛮无礼的十一公主,正在他想起身行礼的时候,她突然被他手里的小兔子吸引,一把夺了过来。

他皱了皱眉,想要夺回来,但碍于她公主的身份,只是淡淡地说道:“还没有雕好,可以还给我吗?”

万俟颖把玩着这枚温润圆滑的小玉兔,突然心生了喜爱,她弯了弯眼,对杜淳道:“送给你的情人的?”

杜淳的脸色稍变,但还是冷冷地答道:“不是。”

“不是?”万俟颖狐疑地瞧着杜淳的脸。

她是皇帝最宠的妹妹,又是传言中即将与辰爵赐婚的公主,在这皇宫里,无论谁都会对她满面堆笑,但眼前这个少年,居然都没有正眼瞧过一眼她。

她敛起笑颜,不悦地说道:“你敢骗我?你是个男人,没事雕这小玩意做什么?快说是送给哪个贱蹄子的?否则看我怎么罚你。”

杜淳抬头愤恨地瞪了她一眼,看向了别处,依旧沉默不语。

他孤傲冷漠的模样,让万俟颖更气了:“你给我抬起头来,无视我吗?”

“啪啪”几声响彻云霄的鞭响,杜淳的手臂顷刻出了血痕。

杜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无声地望着地面上的一簇野花。

当万俟颖再一次举起马鞭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她凶狠地转过头,见到霁初一张和杜淳差不多冷淡的脸。

万俟颖怪笑道:“你跑来做什么?难道这兔子是他送给你的?”

霁初垂眼瞧了瞧她手中那枚即将完成的小玉兔,玲珑精巧,细致可爱,栩栩如生仿若富有生命。

她歪头笑了笑,从万俟颖手中将它拿起,冷静地说道:“没错,是我叫他雕的。”

没想到霁初会这么爽快的承认,万俟颖先是一愣,然后奸笑道:“你和他,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霁初道:“怎么,你这么大的反应,难道是嫉妒了?”

此话一出,就连杜淳都微微有些吃惊。

他抬眼凝望着眼前这位神情忧郁到冷淡的公主,她的声线毫无波澜,慢慢流淌而出的语句不着痕迹地带着威慑的力量,让万俟颖的小奸诈、小计谋无所遁形。

这简单的反问,竟让这刁蛮的十一公主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在这时,辰爵已经从御书房走到了这里,他的视线从几个人的面上淡淡划过,落到了霁初的目光里。

霁初优雅地将那枚小兔子展在手心上,对辰爵道:“我命你的部下帮我雕个小物件,这要求过分吗?”

辰爵勾着美唇看了看,然后微微摇头,道:“雕得可令公主满意?”

霁初又将手掌合上,挺淡的道了一句:“满意。”

辰爵颔首道:“那微臣告退。”

就这样,辰爵带着杜淳从万俟颖的面前走过,完全将她无视,她气急败坏地想要追上去,怎奈那两人走得太快,一眨眼就消失在长廊深处了。

穿过错落的宫阁之间,来到一处亭子,四周簇满了牡丹,辰爵对杜淳道:“就在这里等吧。”

杜淳不解,但他一向不会多话,大将军让他等,他就等,至于为什么,他从不会多问。

不一会,他见到七公主一身素白的纱裙娓娓而来。逐渐靠近,五官清晰起来,他从没注意过,原来七公主的笑容是那么娇艳,又那么优雅。

第七十二章 上古神兽出

霁初走到杜淳的面前,展开手掌,对他道:“物归原主。”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笑颜,觉得这个女孩的身体里藏着某些让人神往的东西。他不知道身为高贵的公主,她为什么要为自己解围。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向对生死淡泊的他,今天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他从霁初的手中拿起那枚玉,用匕首迅速完成最后的步骤。他的速度快得离谱,感觉他并未怎么动手指,但那兔子的模样却时时有变。

转眼间,那枚兔子就雕好了,他将它递到霁初的面前,简单的说了三个字:“送给你。”

霁初笑着摇了摇头,道:“它很美,我也非常喜欢。但它原本在你的意识里已经送给了另外一个人,所以它并不属于我。”

杜淳抿了抿嘴,并未将手收回,说道:“好,就将它寄存在公主那,等有一天,她真心愿意收下我的礼物时,我再向你取回来。”

霁初接下玉兔,说道:“好,我替你保管。”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但杜淳的心中始终忘不掉那个晌午,七公主明艳的眼眸,淡泊的一笑。

她轻描淡写地将他从十一公主的刁难中救下,她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即便是无关生死,即便是他可以自己解决,但这一缕对她来说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关怀,也足以让他铭记终生。

那枚玉兔,他一直都没有索回,在他的心里,早已经将它赠予了七公主。

站在观星台的辰爵静静地朝霁月宫的方向望去,梵幽站在刚刚杜淳站的位置上,偷偷看着辰爵,他足以令人清醒的冷酷侧面,让她心潮澎湃。

此时,听到辰爵喃喃自吟,低压的声音隐藏着怒气:“杜淳也被摄进去了……”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叠云般翻滚着滔滔怒气。紧蹙的飞扬双眉似是在抒写一个令他痛心疾首的决定。

他缓缓抬起双手,指尖轻动微微作势,只见天空风云一变,厚云遮住了月亮。接着,一道电光将天空照亮,待闪电消失之际,一直笼着霁月宫的那层极难察觉的金色光晕陡然消失。

辰爵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是将一段执着放弃的仪式。当声叹息消散于空气中时,他面上那股淡淡的哀愁与痛惜,也跟着隐没于他幽深似夜海的眸中。

他撤去了霁月宫的法阵,那抹霁初的虚影逐渐消失。

夜空望着窗外的前院,看到美丽的幻影在一丝丝抽离。渐渐的,遮住月亮的厚云也都散去了,天空中只剩下一轮明月,如银盘般向奢华的宫殿遍洒清辉。

他不禁叹道:“就这么撤了,他一定心疼死了。”

霁初不明所以地问道:“撤了可以再布,痛心什么?”

夜空微微展开笑颜,凝望着空中的明月,道:“有些东西,毁了,就回不来了。”

说完,他心中暗暗自叹:他就那么想捉住我么?

辰爵的法阵撤去,进入子衿和杜淳脑中的虚无亦减弱了很多,他们立刻回过神来,伫立了片刻,终于回想起自己的任务,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分头寻去。

正在两人细细搜寻的时候,一声清亮的笛音自阁楼响起。

他们同时顿住,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笛音。

此时,大地和天空上的种种气息都以那缕笛音为中心,悄然聚拢,祥和肃穆的力量再随着音节扩散到天空。

辰爵大呼一声:“不好!”心道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炼出天神火笛?

但即便是他不敢相信也改变不了上古神兽已经被神笛召唤而来的事实。

只见天边一团如朝霞般的祥云急速而至,眨眼之间就见到一只巨大的闪着金光的凤鸟破云而出,它扇动散发着玄妙圣光铺天遮月的美翼,嘶鸣着直入霁月宫。

辰爵紧紧地握着拳头,面色凝重得似要摧毁一切,他咬着牙狠狠地说道:“以为这样就逃得了吗?”

炽千云明显感到辰爵一道凌厉的目光朝自己射来,跟随他多年,不必他多说一句话便心领神会。

他即刻用手指在唇边打了一个口哨,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匹雪白的独角兽。那是一匹带着一对翅膀,额前有一只尖角的白马。

炽千云飞身跳到它的背上,朝凤鸟追了过去,身后传来辰爵冷澈的命令:“让他留一口气便可。”

霁初被夜空抱在身前,骑在凤鸟身上。这只凤鸟的确可以无视所有法阵和结界,又一声长鸣,直冲苍穹。

风,在耳边呼啸,封城的景色在脚下瞬息变换。

霁初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凤鸟身上的一撮羽毛,另一只手搭在夜空环于她腰部的那双手上。

夜空感到她出着冷汗,便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不要紧张,没事的。”

他的气息打湿了她的耳朵,他的胸膛温暖宽阔,他的声音让她安然平静,她此刻非常想再靠近他一些,她心跳的速度因为他的怀抱而渐渐平缓。

她道:“千云追来了,他的坐骑也是神兽。”

他道:“我知道,他的神箭亦是神器。”

“能逃得掉吗?”

“能。”

“夜空,不要骗我。”

“我从不会骗你,永远都不会。”

“嗖~”一支钨钢箭矢从背后如流星一般射了过来,夜空抱着霁初的头深深地伏在凤鸟的脊背上,箭贴着他的后背划过去。

还没等他们直起身子,“嗖”又是一支。

夜空轻轻地拍了拍凤鸟的脊背,凤鸟像是懂了似的,飞得更高了一些。

霁初直起身子回头,望见独角兽的白色剪影正在后面紧追不舍。

一支又一支钨钢箭羽正以咄咄之势朝这边射过来。她默默将头转回来,感受凤鸟惊人的速度,但心中仍有不安。

炽千云号称百发百中的神射手,一连几次射空必是为了以此警告。他不想伤他们,想让他们自己投降。

如果这样下去——

她对夜空说道:“这样下去,你可能会被他射中的。”

夜空默默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她。他的沉默令她有不祥的预感,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里,心悬在当空,不知何时能落地。

“和我说句话,夜空。”

他还是没有说话。

她有些急了,侧脸望向头顶的他的脸。

这一刻,她的心彻底坠入了深渊。她见到夜空的嘴角挂着血,正缓缓地向下流淌……

第七十三章 谁叫她小初

“啪嗒~”血落在了霁初的肩头。

“夜空……”霁初看着他平静如水的脸,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但从他咬紧的牙关便可知他正在忍受着什么。

见霁初慌了,他低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微笑,可无论怎么看,这笑容都是那么的悲伤。

“抱歉公主,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霁初的心没来由地绞了一下,她咬了咬牙,也扯了个笑容给他,说道:“没关系,回去你帮我洗了。”

他又笑了笑:“恐怕要等一段时日了,今天我先不和你回去了。”

“你说什么?”霁初强忍着哽咽,说道,“你刚刚说逃得掉的,你也说不会骗我的。”

“是。”夜空的声音有些艰难,“能逃得掉,公主你可以安全回去。”

霁初嘶哑地说道:“你说那话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排除在外了是吗?如果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义?你是我带来的,所以我必须要带你走。”

夜空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大将军把他辛苦布下的法阵都撤了,付了那么大的代价,如果我不去陪陪他,他会睡不着的。”

有些事,总要解决,有些人,总要面对。

霁初紧紧地握着夜空的手,说道:“我不准你去,如果他一定要捉你,那么好,我陪你回去,和你一起面对他!他如果敢杀你,就让他在我的尸体上杀。”

夜空噗嗤一声笑了,他的声音稍微有些虚弱,但似乎完全没有因此而着急或者是痛苦。他压抑着后背上的箭伤带给他的剧痛,缓缓说道:“公主你怎么说得像是被老公捉了奸的小媳妇?”

“我……”霁初被他说得语塞。

“什么叫和我一起面对他?我们有什么需要和他面对的呢?”他宠溺地抚摸着霁初的头,那股温柔让霁初不由自主向他靠近。

夜空继续说道:“公主你记得,你并没有给任何人承诺过,所以你不必对别人的无端愤怒和争端负上责任。大将军喜爱你,但你没必要为这个喜爱背负什么,明白吗?今天也许他是找我有重要的事要谈,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了。”

霁初仰望天空,原本澄净的世界不知何时变得模糊,所有的轮廓都消失了,她闭了闭眼睛,忽觉面颊被风吹得透凉,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眼泪无情滑过,滴在夜空的手背上。

夜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别哭,小初。我又没有死……”

小初。

霁初因这个称呼猛然一惊。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

母后叫她初儿、辰爵叫她霁初或小霁初、凤真寻也叫她小霁初、蓝宇尊叫她——喂、其他人就是心宿大人、公主大人这样叫……

而“小初”这个称呼却以熟悉又陌生的存在伴随她十七年——在梦里。

梦中那个吻着她和她道别的温柔男子,霁初无法记住他的面容,甚至声线也有些模糊,但他对她说的话,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他说——抱歉,小初,我应该好好爱你的……

一浪又一浪的绞痛像是炮火一样攻击着霁初的心,如果相识就是为了离别,那相识还有什么意义?

开什么玩笑?我既然找到了你,怎么可能还会让你离我而去?

霁初用带着异常炙热的强调对夜空说:“你再叫我一声。”

夜空一怔,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他还是温柔地说道:“公主大人。”

“不对!不是这个!”

“公主,殿下。”

“不对,你刚刚叫我的那个!”

夜空露出迷惑的神情,轻声道:“小,小初……”

霁初长呼了一口气,死死地抓着夜空的手,紧得指甲都已经扎进他的皮肤里,他的手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温度,冰凉得让人联想到霜雪,霁初郑重地说道:“你的手,我抓住了,你让我抓吗?”

夜空紧紧地抱着她:“我怎么会不让?”

霁初道:“好,你同意了,我抓着,就不准备放了。”

夜空呵呵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明白霁初说这话的含义,他将自己的手从霁初的手中抽出来,声音更为虚弱地说道:“公主放心,我赌大将军还不舍得杀我。现在我只是稍微有点冷,相信大将军府应该有暖和的地方给我呆一呆……”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到最后,霁初都有些辨别不清。

突然,缠绕在霁初腰上的手倏然松开,她觉得自己的后背陡然一空,身后的衣襟里猛地灌进了隆冬刺骨的夜风。他的声音,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霁初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清泪顺着风吹到身后,她对凤鸟咆哮:“回去,回去,我要去找他!”

不知道是不是凤鸟无法听懂人语,它没有理她,还是直径朝前飞,而且少了一个人的重量,它飞得更快了。

夜空昏昏沉沉从凤鸟脊背上跌落,速度极快地朝地面坠下。

炽千云纵马将他接住,下一个瞬间,他们已经在皇宫上空了。

辰爵仰望着炽千云的马背上驮着昏迷夜空的回来,阴沉了一晚的面容总算见了一丝笑容。然而,这笑容也仅仅持续了一秒,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有一团东西,挡在了霁初骑着的凤鸟面前。

霁初的心早已沉入低谷,她揪着凤鸟的羽毛让它调头,但凤鸟仿佛成心与她作对,即便被她扯下很多根羽毛,它也执拗地朝望川崖飞去。

飞翔在天空,皓月的清辉更为鲜明,她迎着额前的月光满面哀伤。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玩笑,刚刚知道夜空就是自己想找的梦中人,他就要死了。

以辰爵的个性,费了这么大的事捉住的人,不杀了他怎么收回成本?她为他与辰爵闹翻,辰爵就算再大度也不可能让他好受。

“说到底,都是我害了你,夜空……”霁初喃喃自语,沉重的心情无以复加。

正在此时,她突然感到前面的光线被什么遮住,她吃吃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逆着月光悬浮在她的面前。

月光太为明亮,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只看到他的身材颀长,有着完美的比例,他穿着一身黑衣,飘带在风中飞舞。

第七十四章 木槿来拦路

霁初想问他是什么人,但话没出口就知道不用问了。

因为,她看到这个男人的手中拿着一柄长剑,这剑足足有七尺之长,剑身泛着腥红的血光,在月光的反射下,森森恐怖……

他将长剑横在胸前,剑光反着月亮的辉映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映得血红。这英俊的面容,这棱角分明的五官,这邪魅的笑容,不是木槿还会有谁?

霁初看到木槿在红芒之中微微一笑,那笑容非常不明显,但却透着令人胆寒的邪恶。

在看到木槿的这一瞬,她竟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我现在死了,能否在黄泉路上等到夜空呢?

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做进一步的设想,一道红芒便向她刺来。

向来不喜欢与人类有过多交集的木槿并未对她多话,只是敛着残忍的笑容,将血剑轻轻一挥,剑风即刻宛如发着红芒的镰刀龙吟而来。

那快如闪电的剑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根本没有半点躲闪的余地,霁初已经在皇宫耗去了所有真力。

就在她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面前陡然生出一堵石墙,把那道锐利的剑风阻挡了下来。

只听一道犹如金属撞击石壁时发出的尖锐声音刺穿耳膜,她再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剑风与石墙同时消弭无踪,来不及多想,凤鸟已经载着她飞出十丈开外。

她回头望见木槿并没有过来追她,因为辰爵这时已经迎着月光站在了他的身前。在辰爵的身后,还有大国师梵幽以及杜淳、洛子衿。月光打在辰爵的脸上,她看到了他的怒容和浑身散发的杀气。

她微叹一声,又飞出数十丈。

辰爵阴沉着脸凝视着木槿,声音幽沉而寒冷:“报上名来。”

木槿露齿一笑,“呼啦”一声,一对巨大的魔翼突然自后背伸展开来,辰爵面无表情地看着,四条魔尾随之摇摆在他的身后。

魔翼扇动了两下,木槿的身体被带得高出一些,他低头俯视着辰爵等人,慢慢悠悠地说道:“在下木槿。”

辰爵道:“没听说过。”

木槿道:“但我却久仰人间第一神帅辰爵大将军的大名。”

这客套恭维的话辰爵懒得理会,只沉声道:“你胆子不小,我之前在西域遇到过四尾魔,见到我之后无一不调头逃窜,你居然敢跟我对峙。”

木槿笑道:“魔界虽然也称为‘界’,但远没有人类想象得那么人丁兴旺,四尾魔更是有限,没准大将军上次遇到的那个调头就跑的正是在下。”

辰爵冷哼道:“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跑了?觉得有和我过招的本事了?”

木槿露出无奈的笑容,再一次将血剑横在身前,说道:“今天上头不让跑。”说着,一缕自他脚下升腾起的黑雾逐渐在他身周蔓延。

辰爵微一皱眉,却没有着急作势,仍旧一副稳如泰山的表情,冷冷说道:“那我觉得你今天更应该跑。”

木槿问道:“为什么?”

辰爵道:“因为你已经被魔界视为弃子了。”

这个“了”字话刚一落声,突然“啪”地一声,一道闪电从天边朝木槿劈来,这皎月下的闪电在天空大作,十分违和地将天幕劈成两半。

辰爵无半点动作便引来天雷,这种猝不及防让木槿稍显狼狈。

他见状迅速躲闪,由于羽翼使然,他躲闪得速度和幅度都极大,勉强使那闪电没有伤到自己。

木槿掠出更高的天际,装模作样地说道:“好险好险!大将军何必这么心急,我今天又不着急走,我们不如慢慢玩玩……”

“你废话太多了!”随着这句凌厉的女声响起,周围的气温骤然下跌,阴冷的气息朝木槿扑面而去,就连他们脚下的苍松翠柏都陡然结了一层霜。

辰爵淡淡地看着梵幽自他身后将一道雪柱攻像木槿。

旋转疾驰的雪柱在空中散发着紫蓝色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盛,竟掩过了月亮的清辉。

梵幽黑色的纱衣在大风中飞舞飘荡,辰爵侧目望了一眼她绝世的风姿,竟无半点动容。

雪柱强攻而去,旋转的速度也随之加快,由此甩散的雪沫子犹如飞镖一般坚硬锋利。

霁初此时已经飞出很远,但她仍旧能感到骤降的气温和大作的狂风。她不由得回头,看向刚刚遇到木槿的地方。

那边闪电声和爆炸声隐隐传来,大地和山峰都随之震撼,她知道辰爵正在为她进行着轰天撼地的血战。

她落寞地垂眼转过头,当再次抬起眼帘时,闯入视线的光景令她绝望,前面那一大团黑色的……是什么?

黑压压的魔雾在她前方的位置翻滚席卷,遮天蔽月般朝她涌来,她不知道那里掩藏着多少天魔,但令她最为无措的是,经过一晚上的施法,她已经很难再用出高级法术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凤鸟的脊背,喃喃道:“抱歉,把你连累了……”

这句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一大群天魔已经逼近。

突然间,黑雾中寒光闪动。无数星星点点的白刃映着月光朝霁初攻来,霁初拔出腰间古刀,抵挡天魔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毒针。

刀光爆起,只听“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漫天寒光犹如星雨一般坠落下去。霁初出手极快,刀锋劈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声音。

然而挡住一波,又来一波,她的额头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喘息也变得急促。

突然,一道熟悉的魔箭划破长空直逼而来。这箭看似简单,但它是魔雾所化,无实无形,刀砍不断,剑刺不碎,却可穿透一切……

霁初咬牙蹙眉,准备仿照蓝宇尊伸手硬接下这一箭。

就在这支箭以光速直奔面门而来时,霁初的面前陡然火光冲天,只见她身下的凤鸟长鸣一声,张口吐出一道天火。

如波涛般汹涌的天火散发着炙热的橙光,魔箭碎了,火又逼迫攻击着对面的天魔。很多天魔躲闪不及,被顷刻间烧为灰烬。

其他天魔见到这上古神兽的火焰如此厉害,连连后退,霁初片刻便攻出一条血路。

正在她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逃脱的时候,前方又黑压压地来了一群魔。他们将魔雾组成一道屏障,凤鸟的天火要烧很久才能勉强烧出一点点缺口。

这样下去根本逃不掉。

第七十五章 天外飞来书

霁初抬头望天,夜色被骤然而聚的魔雾笼罩,漆黑得仿若无底深渊。

许是刚刚凤鸟的全力抵抗,挑起了霁初求生的信念,夜空为保护她而被擒,辰爵虽然对她耿耿于怀,却也在她危险的时候挡在敌人面前,而她自己此时又有何资格谈坐以待毙?

她的命本就是很多人救下的,那么——

她从袖口中拿出一片樱花瓣,极其艰涩地说道:“真寻,就请你,再救我一次吧……”

清冷的声音淡淡流淌,一阵风将这片花瓣从她手中吹落,她凝望着花瓣在夜空中犹如蝴蝶般轻舞,闪着荧光。

就在这一刹那,铺天盖地的樱花瓣毫无预兆地被一阵无名狂风吹飞,犹如暴雪一般以惊人的速度旋转在天际。那道漆黑的魔雾屏障,也被这些花瓣顷刻间搅得粉碎。

众魔无不生出异样的感觉,仿佛面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樱林,那林子看似平静,花瓣却暗自浮动,好似下一秒就翻涌怒舞,将人淹没。自那樱林中间,静静站立一人,就像是暗潮汹涌的海面上的一叶微舟,他手持花枝,淡然望向这边。

凤鸟见状迅速飞离天魔的包围圈,闪着橙色光芒的巨大羽翼在纷落的樱花中扑闪,那旷世的宏大圣美,就连很多天魔都禁不住望呆了。

当然,他们自知现在并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因为强劲的对手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凤真寻依旧穿着那身樱花色的长袍,带着一缕这个季节不该有的花香,蝉翼一般光洁的发丝翩翩飘动。他的表情既温柔又冷酷,似是谦和平易,却由内而外散发着凌人之势。

“真寻……”凤鸟没有给霁初和凤真寻寒暄的时间,它找到空当就即刻飞走。

凤真寻回头对霁初微微一笑,似是春暖花开的景色。

此时他没有对她说话,但她读懂了他叫她快快离开的神情。当然,凤鸟比她还懂,飞得比刚才快了好几倍。

凤真寻的出现,挡住了群魔的追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应付这个天圻大鬼。

这些魔的数量虽然多,但他们此时的面色并不好看,因为单单凤真寻这个名字就足以显赫得令他们耸然动容。

谁也不知道这个樱鬼已经在此世间修炼了多久,他早已不参与轮回,只靠天劫提升法术和延续生命。

而他目前已经渡了多少劫亦无人知道,只知道和他交手的人,从没有留下活口。

真寻漫不经心地拿着一根花枝,淡淡的说:“我不知道你们追我主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目的,今天你们都活不成了。”

天魔听罢个个嘴巴闭成一条线,似没有惊讶,也没有想逃的打算。他们虽然畏惧这个樱鬼,但已然做好了和他血战到底的准备。

“你们真是好骨气!”凤真寻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因为,以樱花瓣为武器而进行的屠杀,开始了……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太过扑朔迷离,霁初坐在凤鸟的脊背上,感受着封城上空弥漫着的萧杀之气。

她隐隐地觉得仿佛从一开始就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作今晚发生的事,她每走一步都被人算准,每走一步都不偏不倚地踩在别人的陷阱里。

但是,是谁,为了什么,又是怎么操作的,她想不明白。

身后不断发出空气断裂的声音,时不时还有映白天幕的光芒一闪而逝,这群魔来者不善,目的也昭然若揭——他们要活捉霁初,似是不计成本地活捉她。

不知道这和在回北宸的路上遇到的那些魔有没有什么关联。

这紧张逼人的时刻,霁初竟又想到了夜空,想起这一晚上他带着她披荆斩棘,闯过层层难关。想到了他妖孽一般的浅笑,想到他稍有点冰凉的大手,想到他带着一丝香薰味儿的胸膛,还想起那个使她漾起春潮的吻……

随即,她又想起了他负伤时在她身后对她说的话,那轻柔的、能使人融化的耳语,没有道别的词汇,却句句蕴含着离别的悲伤。

她的心突然绞痛不已,觉得空空如也的身后更加空荡,凛凛刺骨的寒风更加寒冷。

望着渐渐逼近的望川山,在黑蓝的苍穹下呈现着一抹巍峨的剪影,就快要到达夜空送给她的宅子了,她弯了弯唇角,笑得极其酸涩悲哀。

已经,开始……如此想念他了吗?

似乎刚刚分开,就已经很想很想很想见到他了。那宅子映出的微光一如往常,他却不可能在那等她了。

还没有将悲伤融化到心底,霁初的凄凉的笑容便陡然僵在面上。

她看到在微微晨曦的天际下,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本书,像是有人扔过来的一般,还旋转着好几个圈才在她头顶斜上方的位置停下。

霁初以最快的速度环顾了四周,周围空无一人,她又将视线定在那本书上。

这本书明显是本古籍,泛着老旧的黄色,似被翻烂的书页缺着边角被裹在硬质的书皮里,就这样无视重力地停在那。

武林秘籍?术法大全?

霁初正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本书突然自动翻开,书页极为快速地翻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声响在安静的天地间显得极为诡异。

就在这书页翻动即将停止的时候,凤鸟极为不安地又吐出一团天火,直冲那本书。然而,被沐浴在火光中的书卷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并且天火也没有阻止它迅速翻动。

霁初睁圆了双目,看到那本书将书页对着她的脸,翻动在某一页停下,上面写的字体完全陌生。

突然,一根根藤蔓自书页中生长出来,以闪电的速度朝霁初缠绕开来。

现在她反应过来了,这是在捉她!

她拿起古刀就朝这些藤蔓劈砍起来,可是当刀刃劈断藤蔓的时候,它们又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出来,而且越来越快。

霁初挥力而斩,却似斩不到尽头。

辰爵负手立在半空,冷眼看着梵幽与木槿对法,此时已然过了数百招。

他从不轻易发招,因为只要他出招,对方恐怕就会直接毙命。在他的心里,配死在他手下的没有几人,更没有人配让他主动出手。

魔界一向神秘,素有“二皇”、“四王”是天魔神亲自手造。这木槿是王级天魔,确实不容小觑。

他术法变幻无常,很难预测,尤其是他那把血光长剑,所发挥的威力更是极难把握,梵幽和他对打,其实非常勉强。

木槿大多数时候都是占尽上风,但他却似乎打得非常迂回。

这么想着,一丝异样之感悄然笼上了辰爵的心头……

第七十六章 魔界局上局

他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那丝异样却随着天光一起在他心中膨胀。

“梵幽!”他唤了一声。

梵幽虽没有停手,但却做着听候指令的姿态。

他又道:“你可以结束了……”

辰爵的意思是要么撤回来,要么杀死木槿,他不想在这场争斗上再继续浪费时间。

紧接着,只听天边“轰隆隆”一声巨响。

所有在打斗的人均被迫停手,一齐将目光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那声音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和压迫力,令所有人骤然产生窒息感。

当辰爵看到那声巨响所带来的景象时,他终于知道自己心中的异样是什么了。

他的心随之一空,仿佛在这一瞬沉到了无底的深渊,中计了!

当他看到大天神的虚影在那边慢慢显现时,便刹那明白,从木槿出现的那一刻,一场魔界操控的棋局便已经展开。

木槿并不是为了捉霁初,而是为了拖住辰爵。

辰爵侧目看到此时的大天神火明显比在霁月宫施展的那次更小更淡,他感觉得到那是霁初拼了最后一丝真气发出的术法,月牙白色的大天神之火随之照亮苍穹。

辰爵一挥手,在木槿头顶的正上方陡然出现一只佛手,像是山石一般巨大无比,那佛手用木槿完全不能躲闪的速度直垂而下。

辰爵瞬间发出了杀招。

木槿连头都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佛手抓在掌心,佛手又随即捏成拳头,无论是什么血肉之躯此时都会成为碎末。

然而……

在佛手握拳的刹那,辰爵看到木槿仅以一个虚影的形式骤然消失。

“砰”地一声,如泡沫一般无影无踪。

“是幻术!?”洛子衿惊呼。

从什么时候开始,木槿已经不是木槿,而只是一个幻术衍生的替代品了?是从一开始他就以幻影出现,还是在和梵幽打斗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法离开了?

居然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辰爵在内,谁都没有看清!倘若不是辰爵的这个杀招,恐怕梵幽还在与一个的幻影打斗。

这个魔王竟有如此莫测的术法吗?居然可以在辰爵的眼皮底下毫无破绽地使用幻术如此之久。

辰爵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在与木槿对峙的时候,辰爵可以明显感到他的威压完全不如自己,可为什么?

退一万步想,就算这木槿的术法高出他足够多,以至于让他感觉不到对方的真实实力,那为何木槿每次见到他又调头便跑?

辰爵在这一瞬大脑飞速旋转,木槿说的那句“今天上头不让跑”被他又一次放大,更加确定这是一个早已设计好的棋局。

他的心不禁又一沉,设计让夜空闯入皇宫,使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捉夜空,整个局是他亲自布的,可为何魔界会如此恰到好处地利用了他的计划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魔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霁初看着那疯长的藤蔓,让它们不缠住自己,她想到的就只有火。可是凤鸟的天火烧不着它们,那么一味真火就更不需要尝试了。

在最后关头,她拼尽体内所有真气,再一次使出了大天神之火。

大天神依旧是那副淡然温和的表情出现在天际,在他好看的手掌一张一翻之间,白色火焰顷刻将那些藤蔓燃成灰烬,他再一次淡然一笑,转身离去。

得救了?

藤蔓虽然已经燃尽,但那本书仿佛不怕大天神火,依旧完好无损地停在霁初的头顶。

霁初目光凌乱地望着那本书,心中揣度着这水火不侵的书到底是什么材质。

见那书诡异地一动不动,她竟有一种等待死神的恐惧感。

突然,那书再次极速翻动书页,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随即,又在一页停下,这一系列变化都没容霁初眨一下眼睛就完成了。

“扑”地一声,一张闪着黑色光焰的巨网从书页里掉了出来……

曙光,让大地恢复了色彩。

辰爵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见到一个樱花色长袍的男人悬在半空中,似在寻觅什么。

感到有人逼近,他倏然转身,刚好与正要发招的辰爵目光交接上。

两人又极快地同时收了招。

“凤先生。”辰爵冷冷淡淡地抱了个拳对凤真寻示意。

凤真寻稍一颔首,道:“辰爵大将军。”

两人面上均一团和谐,但心中早都已翻江倒海。

辰爵道:“敢问凤先生来我封城有何贵干?”

凤真寻淡淡一笑:“寻人。”

辰爵又问:“寻什么人?不知我可否能帮上忙?”

凤真寻柔和的面容浮起一丝奇妙的光,缓缓道:“辰爵大将军怕是也在寻这个人。”

辰爵一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那么,凤先生可看清刚刚是怎么回事?”

凤真寻望着刚刚大天神火发起的方位,低沉地说道:“她被一本书,捉走了。”

“书?!”

凤真寻若有所思地道:“此书非人间之物。”

辰爵脸色又一变,问道:“那凤先生又何以如此凑巧,赶到这里来的?”

凤真寻缓缓地将视线移到辰爵面上,眸光一冷,道:“你是在怀疑我?”

辰爵与他对视,保持沉默。

凤真寻又道:“作为霁初的侍神,我是被她召唤而来。”

“侍神……”辰爵喃喃重复,仿若有些不可思议。

“初大人如今是我的主人。”凤真寻道,“辰爵大将军可还怀疑在下?”

辰爵淡淡一笑,冰释刚刚的误解。

凤真寻又道:“但是,我刚刚却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因为轻敌而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辰爵眯细了眼眸,深黑的瞳仁更加深不见底。凤真寻是天圻乃至整个世间都屈指可数的高术法大鬼,居然和他一样犯了轻敌之误。

很明显,这是魔界故意而为。魔界似是刚好算准了他们的心理,派出了恰当的人来与他们交手。

那些人与他们过招不强不弱,刚好在不足以让他们提起重视的情况下,将他们拖住。最后,用那一本天外来书将霁初捉去,此计真是设计得绝妙。

辰爵不由得脊背发寒,为什么他们对魔界一无所知,而魔界似乎对他们了如指掌?

他心中虽风起云涌,但在凤真寻面前,却依旧保持笑容,无关痛痒地说了一句:“真想不到,凤先生也有失算的时候。”

凤真寻掸了掸身上的晨露,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方才看到前方电闪雷鸣,似有辰爵大将军独门秘术‘雷霆佛手’从天而降,想必拖住阁下也在魔界的计划之内,而且他们完成得还相当漂亮,竟逼阁下用了杀招。”

凤真寻永远保持温柔如水的姿态,但那慢慢悠悠的声线里,吐出的音阶却字字像刀。

第七十七章 牢狱囚夜空

辰爵竟也没有生气,鬼也好,人也好,修为到一定程度,似乎生气的几率就变得很低,因为他们对什么都看的很淡很轻,所以也并不在意别人的挖苦,或是对自己的失策而悔恨。

他气态平和地答道:“在下确实也失算了。确实没有想到对方的部署如此周密。昨晚我本是想捉一个奸细,却没有想到被魔界利用了我的计划,坐收渔翁之利。”

凤真寻听罢轻轻冷哼一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大将军你可要擦亮眼睛了,仔细自己帐下有人心猿意马。”

辰爵淡淡一笑算作回答。

话说到这个份上,凤真寻也不想再多言,便说:“天魔如此大费周章将霁初捉去,是何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所以,人是一定要救回来的。”

辰爵道:“她是我北宸的公主,救她理应是我的责任。”

“好。”凤真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分两路救她吧。”

辰爵微微点头。

凤真寻颔首表示告辞,转身消失了。

霞光于东边天际倾泻而下,将冬日里的一切料峭染得柔和,今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辰爵见凤真寻已经走远,抬头望着天边的薄云,有风吹过,他的长衫轻摆,看起来有些沧桑。

洛子衿偷偷抬头望了他一眼,看到令她非常陌生的、不该属于辰爵的眸光,那眸光里蕴含着自辰爵迄今为止,从未出现过的慌乱和狼狈。

良久良久,辰爵像是回过神来,轻轻地唤了一声:“梵幽。”

伫立在他身后一直低头的黑纱裙少女,屈膝跪在他的身后。

辰爵还是很轻的声音问道:“你可知公主的去向?”

梵幽淡泊的面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也接近平板,缓声道:“妾身可以占卜一试。”

辰爵道:“恩,去吧。”

梵幽消失了。

辰爵又对杜淳和洛子衿道:“你们回去休息,梵幽那边有消息的话,恐怕要有一番苦战了。”

洛子衿忍不住问道:“刚刚那凤真寻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他的意思是不是……”

辰爵面色一冷,截口道:“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

洛子衿有点委屈,小声道:“我只是想帮大将军分忧。”

辰爵的视线从她绯红的面颊上划过,如墨潭一般的深眸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回去吧。”

这是一个顶部很高的石室,目测离地至少三丈,四周坚硬的墙壁像是岩石一般没有一丝温度。在接近房顶的位置,有一个很小的窗子,有束光从窗口倾泻下来。

石室里空无一物,没有床、没有桌椅,甚至连稻草都没有。

夜空坐在墙角仰望从窗子里流淌下来的光,灰尘在那束光中轻舞。只有看着那个,才能感受到时间在流动,他还活在人间。

望着那凌乱飞舞的尘埃,夜空的脑中浮现了一个身影,一张脸。那身影纤美单薄,却并不弱不禁风,那张脸清雅妍丽带着忧伤,却并不自怜自哀。她总是把腰背挺得笔直,看起来冷傲,却又孤单。

那日正值晚春,每到这个时候,他卧房外面的樱园里,垂樱都会疯狂地飞花。离枝的花瓣叫嚣着扑进他的窗子。

他受伤了,躺在床上,紧闭双目。

她兀自坐在床边,用她那双温柔细腻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她也许并不知道他没有睡着,才会这般毫无顾忌地轻抚他的泛着月华光泽的长发。

她的指尖拂动,轻缓温柔,令他舒服。

她的气息温雅如春,她的纤手软如玉锦,她的动作轻柔似水,给他从未体味过的安全与温暖,所以他一直不愿睁开眼睛。

他不知那时的她正在想着什么,但能感觉到她的惆怅。

她怅然若失地一边发呆,一边抚摸他的头,好一会,她喃喃自语道:“也许,你并未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没那么强大的,是你的内心。你战无不胜,所以你孤独无援。你一定,很寂寞吧?”

听着她细流一般的声音,他有些动容。

接着,她起身,去收拾飞进来的花瓣。他睁开眼睛,看到她白衣胜雪,孤傲如莲。

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他想着。她突然回身,他立刻闭眼。

突然,石室沉重的铁门“哗啦哗啦”被打开,将夜空的思绪打碎。炽千云斜倚在门边,一脸落拓的模样还浮着笑意。

夜空没有看他,依旧眼波平静地望着那束光。

就这样看了夜空半晌,炽千云操着有些沙哑的嗓音对他道:“想好怎么说了吗?”

夜空淡淡地问:“想什么?”

炽千云道:“等会,大将军可能会问你许多你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夜空仍旧望着那束光,道:“他问,我就答。”

“我劝你,实话实说,免得受苦。”

夜空笑了笑:“多谢将军提醒。”

炽千云一个闪身,到了夜空的身边,蹲下来望着他。他转头看到炽千云,笑了笑,那笑容温暖和煦,一点都不像是即将受刑的囚犯。

炽千云咂了咂嘴,对他道:“你其实很聪明,知道大将军的用意,昨晚你故意中了我的箭,省去了大家很多时间,也可以避免误伤公主。”

夜空笑了笑,说道:“那是将军你箭法高明,不是我故意中箭的。”

“嗳~明人不说暗话,明摆着的事情偏不承认很无趣。”炽千云朝他挪近了一步,笑着道,“我征战多年,遇到很多妖、灵、人、魔,但像你这么有趣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老实说我挺喜欢你的。”

夜空讪笑道:“你刚还说我无趣,现在又说我有趣,看来将军是真的喜欢我了,和我说话都语无伦次的。”

炽千云一怔,想了想自己确实说了逻辑有问题的话,然后哈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交个朋友吧!”

被炽千云爽朗的笑容一带,夜空也跟着笑了,说道:“还是不要了,我对男人没兴趣。”

炽千云也没管他说了什么,在他身边坐下,和他并肩靠着墙壁,也望着那束光,说道:“等你从大将军那出来,我请你喝酒。我那有酒妖的千年神酿。”

夜空道:“听炽将军这样说,我大概是死不了了。”

炽千云嘿嘿一笑:“你若不是算准了大将军不会杀你,又怎么会故意中箭,束手就擒?”

夜空也笑了,说道:“倘若大将军有心杀我,又怎会容忍他人间第一神射手的部下接二连三地放空箭?”

炽千云沉吟了片刻,转头望着夜空淡然无波的眼眸,说道:“你很聪明,资质又好,为什么没有修法?如果你的话,认真起来,修为也许不会亚于大将军吧。”

第七十八章 炽千云索画

夜空笑着沉默。

炽千云手肘怼了怼他:“想什么呢?”

夜空说:“我想喝酒。”

炽千云哈哈笑道:“可以啊!只不过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但大将军肯定也会问你的!”

夜空道:“那他有酒吗?”

炽千云道:“我有酒,你不肯答。他没酒,你却一定要答。到时候你可别嫌亏。”

夜空的面上浮现了他惯有的懒散又潇洒的笑容,说道:“你就这么确信我会说实话?”

炽千云勾了勾嘴角,那笑容里似有三分狡黠,七分神秘,对夜空道:“我确信,确信这个世间只有大将军能让你说实话,而且你会知无不答。”

夜空看着炽千云充满光焰的眼神,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想不到我一介布衣贫民,居然让北宸大将军如此重视,不知道我是该荣幸还是悲哀。”

炽千云道:“大将军的眼光一向不会错,他觉得你像一个人,如果这件事你没有交代得令他满意,相信你也少不了吃苦。”

“哦?我像一个人?”夜空似笑非笑地瞧着炽千云,“看样子像是仇人。”

炽千云笑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夜空望了望炽千云,说道:“炽将军今天来,不是只为了要和我交朋友请我喝酒吧?”

炽千云的笑容搁浅在他那英俊带着落拓的面容上,转即浮现出无奈与愁苦。

他对夜空道:“你果然是聪明人,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夜空笑道:“今天被炽将军夸晕了,早就不聪明了,所以我实在想不出炽将军有什么事能让我效劳的。”

炽千云说道:“听说你很会画画?”

夜空苦笑:“不敢不敢,登不上大雅之堂。”

炽千云又道:“听说你一幅仿品,卖了三千金?”

夜空稍微迟疑了一下,问道:“炽将军不会是想让我画画吧?”

炽千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聪明!”

“画什么?”

“就画你之前仿的那幅,蓝宇尊的《白兔图》。”

“啊?”夜空面露为难之色,“这骗人的把戏,炽将军拿来有什么用啊?”

炽千云长叹一声:“救人……”

正在此时,石室的重门又呼啦啦地被推开,几个兵卒对炽千云抱拳行礼。

炽千云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尘,意味深长地低头对夜空道:“入更时分,在下一定备好酒菜,为夜空公子洗尘。”

说完,他身影一闪,竟凭空消失了。

夜空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子,跟在兵卒的身后走了出去。

大将军府是依山而建,这个牢狱很明显是经山体原本的洞穴改建而成。

狭长的甬道潮湿阴暗,隐隐还能听到潺潺水声。墙壁每隔一丈安置着一盏灯烛,火光在岩壁上微弱闪动,映出暗绿色的青苔和流水的痕迹。脚下虽修缮得平坦,但刚走几步,鞋就湿了。

前面的兵卒穿着隔水的长靴,显然是经常在这牢狱中巡查的狱卒。夜空盯着他们的水靴子,跟在他们身后,神情自若。

仿佛走了很久,他们终于在一扇铁门前停下。

夜空抿了抿嘴,目光淡淡地看着狱卒用力推开铁门。

门敞开的那一刻,夜空所见到的情景,刷新了他对牢狱的认知。

这间屋子,没有熊熊燃焰的火盆,亦没有令人悚然变色的刑具,甚至连皮鞭、棍棒都不曾有。

直入他眼帘的,是与自己所处铁门正对着的一扇门。

门是半掩的,门外天光正朗,景致亦是明艳动人。那是一个不太大,但足以让人心旷神怡的院落。

此时积雪已经清扫干净,露出雕着细腻雅致花纹的青石板。四周是长青的苍松,和一些庭院装饰,一打眼,就觉得这院落必然是四季都幽丽清雅。

实难想象,这竟然是阴森恐怖的牢狱外院。

一阵飒飒松风,将高枝上的积雪簌簌吹落,又似不过瘾似的将一阵梅香带入屋内。

这屋子不大,靠里面的位置有几节台阶,台阶下有两盏立地的烛台。台阶上的石榻铺着貂裘毯子,毯子上摆着一张檀木矮桌。

辰爵正盘腿坐在矮桌前,隐在灯光照不见的暗处。

夜空抬眼瞧去,烛光只能照到他的手,他的袖子是杏黄色的锦缎,修长的手指正拿着一颗白子。

对于夜空的进来,他仿佛没有看见,依旧一副闲棋落子敲花灯的悠闲。

“啪嗒”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他又执起一枚黑子。

狱卒勒令夜空跪下,然后一个典狱长模样的虬鬓大汉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典狱长穿着一身官服,大劈叉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膝盖,向前探着身子俯视夜空。

与他视线相交,感到他凶悍的目光,夜空笑了笑。

典狱长很不耐烦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夜空颇为谦恭地回答:“夜空。”

典狱长又问:“夜探皇宫有什么目的?”

夜空回答:“偷东西。”

“啪嗒”,房间暗处传来一声落子的声音。

典狱长嘬了嘬牙花子,仿佛在想哪来这么个不怕死的,接着又问:“偷什么?”

夜空微笑道:“什么值钱偷什么。”

典狱长问:“有没有同党?”

“啪嗒”,又传来一声落子的声音。

夜空道:“没有。”

典狱长又问:“偷到什么了?”

夜空微微一叹:“还没找到好东西,就被你们捉来了。”

典狱长道:“你胆子不小,敢偷到皇宫里。”

夜空笑道:“小时候有人告诉我,马要骑烈的,偷要偷富的。”

典狱长冷笑道:“你现在应该后悔听了他的话。”

夜空摇头道:“我庆幸听了他的话。”

典狱长大为不解:“庆幸?”

夜空懒洋洋地笑道:“观看北宸大将军独自下棋这么殊荣的事,不偷到皇宫里可享受不到。”

典狱长怒道:“你找死?”

辰爵的落子之声终于停顿,他的手停在棋盘前,黑暗处发出清冷的声音:“你出去吧。”

典狱长行礼告退,铁门被关上。

辰爵依旧坐在暗处,夜空依旧对着他跪在地上。

辰爵端起桌上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缓缓道:“我以为不用我讲话,你就会把实情说出来。”

第七十九章 辰爵审夜空

夜空看着辰爵那双修长的手,说道:“我以为不用我说,大将军就已经知道了全部实情。”

辰爵没有说话,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的表情。

夜空虽跪在地上,表情却闲淡,他慢慢悠悠地说道:“大将军布下这个局,不就是为了让我跪在这里么?”

辰爵坐在室内最幽暗的地方,声音也极其冷淡:“你认为是我布局抓你?”

夜空笑道:“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大将军无非是想让七公主承认你有了一个抓我的理由。”

夜空看到辰爵那双指甲修剪整齐的手微微一动,感到他投过来的视线,夜空便把眼帘垂下,眸中神情倏然隐没。

只听辰爵平淡地说道:“我倒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布的这个局。”

夜空笑了笑,说道:“没猜错的话,朝雾公主是大将军引去望川山的。那时你感受到了望川湖的结界,便让她前去。因那个结界的原因,朝雾公主自然找不到那个湖,大将军再施法令她走到七公主的宅子,与她碰面。”

辰爵没有说话,夜空继续道:“七公主知道自己行踪败漏,以她的个性,定会有所行动。那么,我们去皇宫就势在必行了。”

辰爵似是在听他继续说。

夜空便又说道:“开始大将军还不能确定我会不会跟着公主去皇宫。所以在公主宫殿区域布下了一个男子不得通行的结界。”

辰爵道:“那个结界一直都有,可不是为了你布的。”

夜空答道:“没错。但昨天仿佛是有所不同啊……”

辰爵道:“有什么不同。”

夜空道:“因为大将军心系公主,即便是引公主来皇宫,也会做到不泄露公主已经回封城的消息。于是,大将军便……”他在此处稍有停顿,仿佛是在思考要不要明说,想了一会,他话锋一转,接着道,“皇上昨日睡得很早……”

辰爵的手,攥成了一个拳头,仿佛还有骨节微微响动的声音。

须臾,他缓缓道:“皇上早睡也不代表什么。”

夜空瞬也不瞬地盯着辰爵那双纤长的手,笑着说道:“皇上若只是早睡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但特别就特别在,皇上是在那翠轩殿内就寝的,那本是一个空置的公主寝殿。”

辰爵又是一阵沉默。

夜空道:“原本七公主对我说侍卫不得踏入公主宫殿区域内,我就觉得很蹊跷,后又看到那个结界,我才全明白了。那个结界不是替公主防侍卫,而是替皇上防侍卫。皇上必定是经常夜晚出入那里,如果被巡逻的侍卫瞧见了,恐怕不好……”

“放肆!”辰爵厉声道,“你想象力倒是丰富,皇上夜里出入公主寝殿意欲何为?”

“嗳~大将军息怒。”夜空懒散一笑,“我本是天圻平民,初到北宸皇城,连这皇城有几条街几条河都不知,对这壁垒森严的皇宫内院自然更是不甚了解。今天只不过是大将军让我说,我便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罢了,至于大将军认不认同,那也自有您的判断。”

隐在暗处的辰爵眯细了凤眼,冷冷地瞧着面前这个敛着笑意的少年。他自然不知道怡星公主从翠轩殿出来时被夜空他们撞个正着,所以对夜空只通过那么个禁足结界就看出所有端倪心生寒意。

那个禁足结界确实是辰爵很久以前布下,但却是皇帝万俟桓授意的。

万俟桓与十一公主万俟颖自小感情最好,成年之后两人也会经常在翠轩殿把酒言欢,促膝长聊到深夜,有时聊到亥时已过才出来。

被侍卫撞见过几次,便有一些流言在宫里传开,龙颜大怒。

他命人杀掉那晚撞见他的所有侍卫,又让辰爵布下那个禁足结界,结界每日戌时自动开启,次日辰时关闭。

辰爵布界之后,为了让侍卫适应那个结界,他着实还大费了一番周章,甚至亲自守结界守了不少时间。

辰爵心中思忖,就算这夜空聪明绝顶也不应该会知道这么多细节,于是他说道:“好,很好,我今天就让你说,我到底是怎么把你引到宫里来,又不让七公主生疑的!”

夜空依旧笑容不减,完全瞧不出他是在牢狱里受审,反而像是在与辰爵闲话家常。

他直直地跪在冰冷的山石地面上,神情自若地说道:“其实,我非常佩服大将军足智多谋,高瞻远瞩,你的每一步都算得很准。大概你已经认定我是某一个人,所以算准了我定会破了那个结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每次皇上去那里,结界会自动失效,待皇上离开,它便会再一次张结,这是辰爵大将军的手笔,这世间也很难再有第二个人能部下这种精密的结界。”

“本来皇上昨晚进去,结界会失效到皇上出来,但大将军为了判断我是不是也到了皇宫,所以在皇上还没离开的时候,就再一次把那个结界张结了起来。”

辰爵冷冷一笑,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在结界失效的时候,侍卫走进去了怎么办?”

夜空笑道:“在那结界张布之初,想必大将军费了很多心神,每次在皇上进去前后都要你亲自解除和张结。那时就和昨晚一样,皇上进去,结界就重新张起来了,大将军在结界布置之初,一定辛苦极了。”

看不到辰爵此时是什么脸色,但那一定好看不了,他的手指在相互用力摩挲,黑暗中,传来他幽冷的声音:“你继续说。”

夜空接着道:“日子久了,结界杀死了许多误闯的侍卫,巡逻的侍卫便把不踏入公主寝殿区域作为了一种习惯,昨晚我亲眼见到侍卫们一接近那里便如躲瘟疫一般早早的绕开了。到这个时候,就不需要大将军亲自费神,只消给皇上佩戴设有影响结界的物什便可。皇上每次来翠轩殿,因为那物件的关系,结界会破除。其实说白了,那结界早已可有可无,只不过……”

辰爵问道:“只不过什么?”

夜空一笑:“只不过皇上需要某种安全感。”

说到这里,夜空便收回了话头。

他说话时刻留有余地,掌握分寸,又不偏不倚地让辰爵清楚他要表达的意思,辰爵有些惊叹,这更加让他认定眼前这个少年绝对不是他自称的那么平凡。

第八十章 恐惧与绝望

又听夜空继续道:“其实皇上昨晚去,想必也是大将军安排的,因为大将军知道,皇上每次去那里,都会睡得特别熟。”

辰爵没有说话,他似是不想夜空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他甚至有些害怕自己此时说出的某一句话让夜空知道的更多。

见辰爵依旧沉默,夜空只好接着说:“结界确实如大将军所料被破了,所以当晚得大将军令守结界的洛子衿洛将军便开始了抓捕行动。大将军在此依旧部署周密,你把所有可能会认识七公主的侍卫统领调走,只留洛将军带队追捕。”说到这里,夜空一声叹息,“只可惜,大将军辛苦布下的‘南柯’法阵毁了,我也甚是惋惜。”

室内的空气因为夜空最后说的这句话陡然幽冷,这是辰爵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拔出的一根刺。

那个法阵饱含了他对霁初的爱恋、思慕和温情,却硬生生地被逼收掉。但他面上却不露声色,那双被烛光照着的手仍旧缓和放松。

他缓缓站起身子,从台阶上走下来。

门口洒进来的日光打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身杏黄色镶着金边的锦缎袍子,把他衬得贵气逼人。风神俊朗的面容,一双狭长的凤目深浅莫测,一颗妖娆的淡痣下是敛着浅笑的薄唇。

怎么看他都是在笑,却令人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一步步走到夜空跟前,低头俯视着他。夜空仰头,噙着笑容直视他。

四目交接的刹那,没有刀剑碰撞,没有硝烟四起,却仿佛两军对阵,血肉横飞地萧杀了数个来回。

门外松枝上的雪哗哗地被不自然的旋风吹落下来,梅枝摇曳,花瓣随雪纷洒飘落。

两人对视良久,辰爵绽放了一抹冷酷的微笑,他把身子更弯下了一点,与夜空的面颊更接近一些,一字一顿地说道:“破我禁足结界、施‘镜花水月’术、在‘南柯’上布‘梦之奈落’、释放大天神之火、炼天神火笛、召唤上古神兽……每一招都是九尾狐妖王的秘术,蓝宇尊,你做的未免也太明显了!”

夜空愣了。

愣了好一会,只见他“噗~”地一声笑了,笑得灿烂无比,仿佛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他摸了摸额头,非常无奈地说道:“原来大将军劳师动众地把我捉来,是把我当成了天圻国的皇帝,我倒是荣幸得很,但要让大将军失望了,我不是尊大人。”

辰爵也似并不着急,他淡笑着直起身子走到门前,负手而立,看着门外的庭院。

目之所及,庭院深处有一条白玉栏杆围起来的台阶,一直延绵向下,仿佛是一条通往山下的道路。

辰爵背对着夜空,毫不在意将后背示人,他缓缓对夜空说道:“也许你没有见过这样的审问室。”

夜空道:“我确实没想到审问室还可以这么雅致。”

辰爵悠然说道:“这扇门,是分隔天堂与地狱的屏障。这间屋子,便是给人做最后抉择的地方。你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那么你就继续回到幽深黑暗的牢狱里。在那山体的内部,人类所需要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但人类死都不想遇到的东西可多得很。就算你想见识一下虬褫,甚至是蛟褫,也是可以实现的。这种修炼千年都不愿化形的邪物,会如何去折磨一个人,纵使发挥你所有的想象力怕是也想象不到。”

夜空的眼瞳骤然紧缩,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

辰爵稍微停顿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关你的那间屋子算是我这牢狱中最高档的雅间,它至少开了一扇窗。其余的囚室是没有窗的,在那种终年没有光亮的地方,日子久了,眼睛都会跟着退化,再久一点,也许就会跟蛟褫一样,不再需要眼睛了。”

夜空的面色有些苍白,他似是在想象终年被关在这样的牢狱中的人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会不会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辰爵接着说道:“每一个在这牢狱里待上一段时间的人,都会消磨掉所有的意志,甚至对生命不再抱有希望。有些被关在里面的人,想要一头撞死,但他们跑了很久,直到失去了那股愤然激发的求死勇气,都还没有碰到墙壁,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关自己的那间囚室到底有多大,而囚室里面还有些什么,他们就更不知道了。人因何而觉得恐惧你知道吗?是因为未知而恐惧。人惧怕所有他们不了解、不知道的东西。这世间什么叫绝望?绝望是你的世界除了恐惧便再也没有别的。”

夜空的眸光渐渐变得黯然,这哪里是囚室?明明是虚无的、隔绝时空的、无限混沌的另外空间。

辰爵停顿了一会,又缓缓说道:“但当他走出牢狱,走进这间审问室,看到门外的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致,和那条通往自由的台阶。仅一步,就可以跨出这扇大门,他想要获得新生的欲望将会骤然膨胀。当这时,你再将他送回那暗无天日,整日与不知名的软体爬行动物和嗜血如命的哺乳动物为伴的时候,他会怎么样?”

夜空微叹了一声:“想必会疯掉。”

“我一向不喜欢对人用刑,皮肉之苦是最低等的苦,稍微有点意志的人都挨得过去,反而会弄脏我的地方。”辰爵的面色依旧沉静如水,门外的梅花时不时地随风送进几缕香,沁人心脾。

在这样的地方,那半掩的门外,仿佛已不在是一个普通的庭院,而是一个可以令人着魔的迷境,让人发了疯地想要跨出去。只要留有一口气在,就算滚也要从那白玉的台阶上滚下去,哪怕是因头破血流而死,也必会死得甘愿。

意志的折磨是最痛苦的折磨,辰爵无疑是抓住了人性最薄弱的地方。他看似温文尔雅,英俊飘逸,不着凡间一缕烟尘,而实际上,他最懂得如何摧毁一个人,而且是不留痕迹地摧毁。

夜空淡淡地听着辰爵的话,低垂的眼眸宁静无波,似清澈,又似幽深。

沉默了一会,夜空道:“看来,今日我若不承认自己是尊大人,我怕是要去见见蛟褫了。”

辰爵缓缓回身,逆光站在夜空的面前,浅浅地笑了。他说道:“你以为我会逼你承认?类似于民间所说的‘屈打成招’?”

夜空抬头仰望着他,笑而不答。

辰爵说道:“你低估了我的水准。你是与不是,自会发自内心地告诉我。”

第八十一章 辰爵攻心术

说着,他稍一抬手,手心里凭空多了一个锦缎制成的黄色小布包。然后,他缓慢地将它展开,里面是一排银针。

他一边摆弄着银针,一边说道:“我有很多独门的秘术。”

夜空说道:“那是自然,辰爵大将军的威名天下尽知,不仅仅是你用兵之神,更是因为你那些莫测的术法。”

辰爵微微笑道:“很多术法修到一定的级别便也可以悟到个一二,但这攻心之术,却很难复制。你的躯体可以伪装,但你伪装不了你的脑子……”

辰爵拿起一根针,它插在布包里时,还是一根普通的银针,但被他抽出来的一刹那,可以明显看到那根针上裹着的金晕。

他将银针慢慢地捻入夜空的穴道上,说道:“我有很多让你说实话的法子,但这个是最快,且不会让你受苦的。我喜欢聪明人,尤其是你这样懂得进退的聪明人,所以不想让你有毫发的损伤。”

接着,又是几枚针刺了进去。

夜空明显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操控着他的思想,让他不由自主地在回忆一些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辰爵看着夜空的神态,似是很满意,他又说:“修炼术法,光会杀人并不够,那充其量是个刽子手。真正高超的修为,是懂得如何救人。听说你,帮七公主的身体强健了不少,她现在所能施展的术法不亚于一些修为高深的大妖怪。”

再几根针下去,夜空突然感到那股力量从自己心攻入他的大脑,他有一种无法自持的无力感,对辰爵的话,也更是张不开嘴回答。

但辰爵却并没有停止和他说话的意思,精准地找到他的穴位,刺进银针,他又道:“这算是功劳一件,你对七公主的付出,我会替她报答你,毕竟她是我的女人。”

入眼的景色,是扭曲的。

夜空的眼眸渐渐迷离、空洞,他索性闭上眼睛,脑子里便开始翻江倒海般涌现出他懂事以来的所有记忆,并有一种想要释放、发泄的欲望,这种感觉令他痛苦不堪。当他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辰爵停止了动作,仿佛是把所有的银针都刺进了夜空的穴道。

他冷冷地低头凝视着紧锁眉头并早已睁不开眼的夜空,片刻,他缓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夜空发出了几近平板的声线,毫无感情,语速极其缓慢:“夜空。”

辰爵一皱眉,怎么可能?!

他几乎不会用到这种拷问术,它不但需要极高的真力支撑,更重要一点是他看事看人都精准无误,根本不需要用到拷问术。

眼前这个少年的名字在辰爵心中已经确定是蓝宇尊,但为什么用到拷问术他却还说自己叫夜空?

拷问术不会出错,他也自信他的判断不会错,那么,是哪里出错了?

辰爵沉默片刻,又问:“哪里人氏?”

夜空道:“天圻梦梁人。”

梦梁是天圻的国都,蓝宇尊的天阙宫正是建在那里。

辰爵接着问:“家住哪里?”

夜空道:“梦梁大天昭寺。”

大天昭寺,是天圻皇家国寺,但住在那里的,必定是为皇家效命的出家人……

辰爵问:“你是比丘?”

夜空答:“代发修行。”

辰爵面色变得凝重,他冷眼看着已经失去自主意识的夜空,这是他施术后的典型反应,昭示着他术法的效果已经达成。这种情况下的人,绝对不可能还藏得了秘密。

他不是蓝宇尊?

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辰爵的判断和验证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他在这一瞬有些迷茫。

他站在夜空身前良久良久,又问道:“你跟着万俟霁初有什么目的?”

夜空没有任何思考,闭着眼睛平静地回答道:“帮她学会使用御狐令。”

辰爵接着问:“谁让你做的?”

夜空答:“蓝宇尊。”

辰爵眉头深深蹙起,又问:“你和蓝宇尊是什么关系?”

夜空答:“朋友。”

辰爵紧接着又问:“蓝宇尊去哪了?”

夜空答:“不知。”

辰爵觉得应该问得再直白一点,于是再次开口:“蓝宇尊是不是失踪了?”

夜空依旧面容平静,说的话仿佛完全不是经过大脑思考,而是因为辰爵的指令而出的,他回答道:“不知。”

辰爵的嘴闭成了一条线,他实在想不通蓝宇尊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御狐令应该在霁初的身上,这是在她被书捉走那一刻,释放大天神之火时,辰爵便已经明了了。这样也解释了为什么大天神之火用得那么虚弱的原因,毕竟霁初还无法全部发挥御狐令的威力。

但他不懂御狐令为什么会跑到霁初身上,那么没有御狐令的蓝宇尊,如今又在何处呢?

辰爵还是有些不甘心,又问道:“伴随万俟霁初一路凶险,蓝宇尊许给你了什么好处?”

夜空答:“大天昭寺住持方丈。”

难道他还打算回去当和尚?代发修行的僧人有资格当住持吗?

于是,辰爵问了一个他非常不想面对,又必须面对的问题:“你可喜爱万俟霁初?”

夜空答:“不爱。”干干脆脆,不加一丝思考。

辰爵竟没来由的长出了一口气。他甚至在出了这口气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口气。

他随即衣袖一挥,炽千云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低头待命。

辰爵道:“你可听清楚了?”

炽千云道:“听清楚了。”

辰爵道:“给我去大天昭寺查!”

炽千云道:“领命!”炽千云随即消失。

辰爵冷眼凝望着双目迷离的夜空,这少年有一张惊世骇俗的俊美容颜,看起来柔弱清澈,时不时地浮现出的那抹淡忧,会让人心痛,怪不得霁初会对他有一股自然而然的保护欲。

但——辰爵冷冷一笑,他骗得了霁初,骗得了所有的人,却逃不出辰爵的眼睛。

那俊美中透出来的睥睨,那清澈中透出来的柔韧,那淡忧中透出来的清醒,那懒散笑容中透出来的不屑,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有哪一点不是散发着王者的光辉?

蓝宇尊,真的有这样的朋友吗?

第八十二章 活死尸女子

微微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烛火。

几近疯狂的满目火光挂在墙上,把这个不大的房间照得通亮。

霁初霍然起身,仓惶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没有门窗的石室,四周墙壁上方都摆着几排灯烛,空间非常明亮。

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石室中央有一张圆石桌和几个石凳子围在一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回想了很久,她才想起来自己是被抓了。那本书突然掉下来一张黑网,将她罩住,接着就把她带到很高很高的天际。急速飞行的途中,她因为疲倦、虚弱、饥饿和恐惧而昏倒了。

这间石室是什么地方,她想象不到,不知道会不会是魔界里的某处。

她从石床上跳下来,突然感到从自己衣袖里掉出一团东西。她低头把它捡了起来,仔细一看,眸光骤然柔软。

这居然是一只只有手心那么大的小鸟。

它通体是明艳的亮橙色羽毛,细腻柔软毫无杂色,美得简直不是凡间的生物。它此时正缩成一团,闭着眼睛静静地待在她的手心里,像是一个小绒球。

她用一根食指轻轻戳了戳小鸟的身体,看到小鸟慢慢地睁开双眼,紧接着眼神陡然惊慌,随即就想展翅飞逃。但下一个瞬间,霁初的面颊映入它的眼帘时,它的眼神又变得懒散安逸,然后又缩成一个团趴在她的手心里。

这鸟的心是有多大。

霁初歪着头看了它好一会,它正以不屑的眼神也看着她。为什么会从一只鸟的眼睛里看到不屑?

霁初正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迷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自语道:“这不会是那只上古神兽——凤鸟吧?”

听到霁初这样一说,那鸟干脆又把眼睛闭上了。

看样子八成是凤鸟没错了,也只有上古神兽才会是这般姿态。都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眼神还是那么冷傲得不可方物。

霁初轻叹了一声,将那团小绒球小心翼翼地塞到自己的衣袖里,开始观察这间石室。

没有门是不可能的,否则就没办法进来了,于是她开始寻找墙壁上是否有缝隙。

双手触摸着坚硬冰冷的石壁,上面被打磨得很光滑,这间石室应该是人工造成的。会不会是古墓之类的地方呢?

依仗明亮的烛光,她很快在一面墙壁上找到了应该是门的缝隙。她嘴角微微一勾,找到门就好办,以她现在的力量,一道石墙恐怕还阻挡不了她。

她向后退了两步,准备发招强攻这扇门。

可是,她连续用了两次力,突然发现真力无法正常大量聚集在体内某处,说白了是有什么把她的经脉禁锢住了。

她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见到两个腕部分别有一团不属于她的东西。黑漆漆的雾状体,缭绕着形成了手环,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低头再一看,脚踝上也有。

她用手碰触了一下,手指从黑雾中穿过,没有实体,手完全抓不住它。

这东西强势地笼罩在她的手腕处,将蓝宇尊给她的那串手环上的紫色掩盖。紫灵仿佛非常讨厌这些黑雾,不停地往串珠里钻。

霁初站在那很久,才再一次抬起手,她摸到了斜插在身上的古刀。

她紧握着刀柄,“嚯”地一声拔刀。不出所料,刀上的紫晕也消失了。

她茫然地站在有着门缝的墙壁前,手持着已经出鞘的刀,思考脱身的办法。

“哗~~”石门从外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女人,门又“哗~~”地一声关上。

她穿着普通北宸百姓的服饰,不粗糙不华丽,她人长得也清清秀秀,二十来岁的模样。手指尖尖,柔软白皙,似是没有做过什么粗活,看得出应该是中等家庭的小姐。

霁初无言地伫立在原地,望着她。

她之所以没有上前和这个女人搭话,是因为她强烈地感到了这女人浑身散发出的异样。

这女子手持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一碗米饭和三个小菜。

她走路的样子很稳,很慢,但非常机械,而且她神情木讷,像个木偶。她的眼眸浑浊,毫无光彩。从她的眼睛中,看不出生命,从她的身体上,感觉不到灵魂。

她从霁初的身前走过,端着她的木托盘,仿佛没有看见霁初一般,目不斜视,直径走到石桌前,将托盘上的饭菜放下,然后转身往门口走。

再一次经过霁初的身前时,霁初将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散发着逼人的冷光。但这个女人依旧面无表情,就像是不知道有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般,继续朝前走。

脖子因为她自己朝前行进的力度,碰到了刀刃上,瞬间被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霁初眯起眼睛,紧紧盯着这个女人的脖子,流出来的血是黑色的,而且散发着腐尸的臭气。

霁初突然想到回北宸的路上遇到那些丧尸一般朝她射箭的村民,想起他们被炽千云一箭射成穿堂葫芦时的模样,骤感胃部一阵恶心,非常想吐,却因为好久没有进食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女人走了半天,好像发现自己无法前进了,缓缓地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霁初的脸。

那女人的头此时已经快被霁初的刀刃割断了,古刀的刀身深深进入了她脖子的中间部位,浓稠的粘液一般的黑血顺着切断面流淌出来,更浓郁的尸臭弥漫在整间屋子中。

她却毫无痛感的模样,眼光涣散地看着霁初。霁初从她的面部读不到任何讯息,只是对一具尸体可以这样自如地活动感到不可思议。

古刀被霁初从那女人的脖子上抽了回来,因为她觉得就算是将这女人的头砍下来也毫无用处,还不如趁她出去的时候跟着攻出去。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刀被抽出来之后,那女人的头开始晃来晃去。大概是因为连接点太小,脖子的力量无法承受住她的头了。

突然,她的头猛地朝后一仰,整个后脑勺撞到她自己的后背上,脖子的切断面完完全全暴露在霁初的面前。

第八十三章 抽取御狐令

“哇”地一声,霁初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大滩酸水。她看到那脖子的切断面里密密麻麻地蠕动着黑色的尸虫。

一具脖子从后面对折的尸体直绷绷地矗立在门口,她朝后仰的面上,毫无焦点的眼睛仍旧直视前方,与她进来时一模一样。

霁初无言地看着这句活死尸好一会,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

“啊……好想见夜空啊……”霁初一边这样喃喃自语,一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如果这时夜空在身边,他一定会笑着对她说:“不要慌,公主,我来想办法。”

然后他那仿佛掏不空的脑袋里,便会生出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带她出去。她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了夜空不笑也有三分笑意的令人心痒痒的俊脸。如果在这个时候能让他牵着手该多好。

她说道:“如果能出去,一定要对夜空告白!”

然后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了门外一个女子妖俏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男人,你现在知道自己的状况吗,凡人?”

随即,门再一次打开。

霁初看到一个娇小的少女,身穿黑色绣着鲜红杜鹃花的宽袍,笑眼盈盈地凝视着她。

这女孩非常美丽,美丽得有些妖娆。苍白的面容,深紫色的唇,猫一样的大眼睛漆黑如墨,散发着尖锐的光。乌黑的齐齐刘海遮住额头,瀑布般的直发散在身后,映衬出一个洋娃娃般的脸型,这是人类不曾有的美貌。

越过这女孩的肩头,霁初看到她身后还跟着四五个面容同样妖娆的少年,他们全都穿着黑色亮缎,裁剪得非常合体的长袍,神色冷淡地站在门外。

不知道这扇石门的背后还有多少人,冲出去应该不可能了,霁初只能后退。

少女慢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经过那具尸体时,露出厌恶的神色,然后回头,用衣袖掩着口鼻,对那几个少年说道:“扔出去。”

其中一个少年走进来,一手抓住尸体的衣襟,像是提起一只死狗一样将尸体提了出去。

少女走到石凳旁,优雅地坐下,瞟了一眼没动过的饭菜,微微笑道:“不爱吃?这不是人类吃的东西么?”

霁初也跟着笑了,她将古刀插回自己的腰间,少女笑意不改地看着霁初手里摆弄着刀,似乎毫不在意霁初会对她有什么攻击。

霁初朝她走了几步,说道:“如果是最后一顿饭,对于人类来说,太寒酸了点,连只鸡腿都没有。”她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少女歪着头瞧了瞧霁初,展颜笑着,笑了一会,她说道:“如果你喜欢吃那些东西的话也没问题,我们这里有很多会做饭的人类。喏,就是刚才那种。”

霁初冷冷地俯视着坐在石凳上的少女,说道:“那也可以称之为人类?”

“怎么不能?”少女掩口笑道,“他们生前把灵魂出卖给我们,死后就要成为我们的奴隶,这很公平。”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死后会变成那副模样……”霁初冷言道,“恐怕也不会把灵魂卖给你们了。”

少女仰头哈哈大笑,像是听了很好笑的事,继而说道:“不可能呦,就算你把那样的人摆在即将出卖灵魂的人类面前,他们还是会把灵魂卖给我们。人类就是那种可以为了满足欲望而出卖任何东西的生物……即渺小,又贪婪恶心。”

她的面容露出了类似于木槿曾经露出过的鄙夷神色。

霁初决定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于是她问道:“你们捉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人类有多贪婪吗?”

少女慢慢悠悠地站起来,朝门口挥了挥手,几个等在门外的少年也进来了,石门随即关上。

少女娇小的身躯即便站起身子也被霁初矮了半头,她抬着眼睛凝视着霁初说道:“自然不是,我们要在你身上取一样东西。”

霁初问道:“命?”

少女又掩着口笑了:“不不,我们主人可不想杀你。”

“你们主人?是谁?”

“木槿大人你可听说过?”

“听说过……”

一提起木槿,那少女苍白的面容仿佛有了红晕,她娇羞地说道:“你自然见识过我们木槿大人我风姿……”

霁初又问:“也就是说,我是被木槿抓来的?”

少女从无限甜蜜中缓过神来,又笑了:“不不,抓你的是春阳大人。这三界六道之中,只有我们春阳大人有那样一本书……”

霁初截口道:“那么,这主人指的是木槿还是春阳?”

少女慢条斯理地说道:“主人?是木槿大人和春阳大人的主人……”

霁初有点气急败坏,对她吼道:“那你提什么木槿?”

“我就喜欢提他!现在你是鱼肉,我是刀俎,我说什么你就要听什么!”

霁初发现这少女其实只是因为喜欢木槿才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炫耀他,不禁觉得她那一脸蠢相有几分像玲珑想夜空时的样子,但玲珑可比她可爱聪明多了。

她突然对这样一个陷入自我恋爱的少女心生怜悯,声音缓和了一些,说道:“你们的主人,是否名叫逆卷修?”

少女惊讶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什么稀奇的事:“咿,你居然知道我们乾皇大人的大名,有见识!”

“有过一面之缘。”霁初道,“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木槿大人可不会见你。”少女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最讨厌人类。”

霁初打量着这个少女,这人说话上一句和下一句全无关系,根本连不到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手造她的那个魔在造她的时候太随意了,才导致她的脑回路完全搭不上。

她冷笑着想,这没准就是那个木槿的手笔。第一次遇见木槿,她和夜空被他打个半死。然而,他即便在战斗中,还会时常突然走神的风格也令她印象深刻。

她强忍着怒火,对她道:“我不想见你的木槿大人,我要见逆卷修!”

少女狂笑道:“你连木槿大人都不可能见到,怎么可能见得到修大人?”

霁初轻叹一声,又问道:“那你们要在我身上取什么?”

少女上下打量着霁初,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反问道:“你认为你浑身上下什么最值钱?”

霁初一愣,这个问题她倒还真没想过。

少女继而像是看路边的垃圾一般瞟着霁初,说道:“你在思考?用得着思考吗?当然是御狐令了!难道还是你的贞操不成?哈哈哈哈!”

“你……”霁初真的觉得再和这个女孩说下去,会被她气死。

但是,对方要的是御狐令。

那是蓝宇尊安在她身上的东西,虽然她一心想要把它还给他,把它视为累赘、麻烦,而现在真的要被人拿走了,她反而满心的不忍不愿不舍。就算拿出来,也应该是蓝宇尊亲自拿才行。

霁初冰冷的瞳注视着少女,一字字说道:“我要是不给呢?”

第八十四章 抵死的挣扎

“由得了你吗?”少女轻笑,“不要忘了,你现在只是个阶下囚。”

霁初“嚯”地拔刀,指着少女:“让我先见逆卷修。”

“我们乾皇大人的名讳也是你直呼的吗?”少女用两根手指将霁初的古刀推到一边,说道,“你的真力已经被禁锢了,单凭一根铁片,能打得过我吗?”

“你可以试试。”霁初的脸色虽然平静,但她深邃的眼瞳中却充满着杀机,令人战栗。

少女妖艳地笑着,随即身子一抖,身后巨大的魔翼便展开,三条魔尾也跟着舒展。她身后的四个少年也随她展开了魔翼和三条魔尾。

五个魔悬在半空,将霁初围成了一个圈,霁初环顾着他们,金、木、水、火、土五个属性方位宛若浑然天成,一处动则处处动,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打赢他们确实很难办到。

但霁初还是想要搏一搏,御狐令就算自己不要,也不能落到天魔的手中。

夜空这一路都在教她运用御狐令,现在他稍微一不在身边,她就保不住它,一定会被夜空看不起的,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让他做自己的随从?

五个天魔,每个都手持一把长剑,虽然不如木槿的长,但可以看出用的是木槿的术法。看样子,他们都是木槿造出来的魔。

圈子一点一点缩小,很快霁初就被逼到死门。

少女悬在半空,通亮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竟多出几分凌厉,她俯视霁初道:“现在投降,免受皮肉之苦。那御狐令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你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霁初断然一笑,整个人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与古刀融为一体,她速度飞快地旋转在五个天魔中间,他们似乎看不见她的身影,只能看到刀光闪烁。

室内突然被霁初快速地移动带出一阵风,烛光剧烈地摇曳,风中飘出霁初的声音:“不是我的,那也不是你们的!你想抢,就杀了你。”

少女闻声寻找霁初的方位,然而房间各处都像有她的身影,目光追至,却捕捉不到一丝痕迹。

五个三尾魔只看见此刻烛光掩映的那柄泛着蓝光的东洋刀忽做龙吟,犹如猛兽怒吼,硬是震断了好多根蜡烛。

少女之前的冷傲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她惊慌失措地朝着空气乱舞手中的剑。见她的剑锋完全无法沾霁初的身,便使用魔咒力催动长剑,转眼间身前就凝成了一堵黑色的冰墙。

然而,霁初却从她背后的位置出现,她猛然回头,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冰冰冷冷的脸。

古刀眼看就劈砍到少女的面颊,几个少年马上一起挥剑替她抵挡。

霁初凌空一跃,掠出一丈开外,少女狞笑着扇动翅膀追去,仿佛在说:你敢与天魔比谁飞得高?

哪知霁初只不过是虚晃一下,在五个天魔为保持阵型同时上升的时候,她突然遁地,她华丽丽地一转身,翩然跳出圈外。

接着那柄东洋刀好似从天边飞来,汹涌夺势地一劈,一个少年躲闪不及,翅膀被她一刀坎落,重重地跌在地上。

少女的额头已经沁了细汗,她没想到无法使用真力的霁初,可以将那柄刀用到如此威势。她不禁怀疑这刀到底是何来历,即便不用真力催动,居然也有高山峻岭的压迫力,让她想要强攻都被逼得连连却步。

下一个瞬间,少女绝望地看到霁初挥刀横扫她刚刚凝结的冰墙,“哗啦”一声,冰墙倒塌,一股黑色的魔雾“嚯”地升腾即刻消失,冰墙变成了一堆碎冰。刀风穿过碎冰,直冲少女的面门。

一个少年为救少女,扇动翅膀用身体挡了霁初的刀锋,随即他的胸膛鲜血飞溅了出来。

少女大惊,但马上便稳住了心神。

她咬了咬牙,握着剑柄置于自己的胸前,长剑便竖在她自己的面前,随后她口中念念有词……

正在进攻的霁初看到那少女的狞笑又爬到了脸上,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感觉刚刚在脑中凝结的时候,她看到少女的剑突然起了变化,变成了一股黑烟……

前冲的攻势已经收不回来了,霁初整个身体不偏不倚地冲到了那团黑烟里,她陡然觉得浑身无力,然后便听见那个少女愤怒的声音仿佛飘在很远的地方:“好累……累死我了,我的魔咒力耗尽了!你俩快把她放在床上。”

霁初的意识逐渐模糊,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她的脑中闪现了夜空的脸……

‖‖‖‖‖‖‖‖‖

“夜空,救我!”

一个宛若来自天边的声音犹如炸雷一般在夜空的脑中轰然响起,接着又浮现起无数次出现于他脑中的,那抹在夕阳下拼命逃跑的白衣少女的背影。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疼痛欲裂。

他猛然睁开眼睛,刚刚那个声音似梦似幻,但心中绞痛的感觉却如此清晰。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后背都已经湿透。

还是那间审问室,门仍旧半掩,门外已经由日光变成了月光。月光顺着门缝流淌进来,打在审问室的地上。

夜空转头,他看到了辰爵。

辰爵依旧坐在貂裘地毯上,独自在桌子前下棋,落子的声音在这幽暗的夜里突兀又寂寥。

微弱的烛火下,是辰爵修长好看的手,他拿着一颗白子,缓慢低沉的声线自审问室的暗处流泻过来:“你醒了。”

夜空低喃着:“醒了。”

辰爵又问道:“你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

夜空苦笑道:“自然是说了实话。”他的目光凝视着洒在灰白地面上的月辉,“只是不知我的实话够不够走出那扇门。”

辰爵缓慢地走下台阶,低垂着面颊凝视着夜空,对他道:“够不够走出这扇门姑且不论,而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你说的某些事告诉给七公主。”

夜空唯有苦笑。

辰爵看着他的表情,笑意更浓,接着道:“如果她知道你并非路上与她偶遇,而是受了蓝宇尊之托接近她,她会怎么样呢?”

夜空道:“恐怕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完不成任务,你会怎样呢?”

“大概……会死吧……”

第八十五章 辰爵的要求

辰爵悠然地望着坐在地上怔怔盯着地面那块光亮的夜空,慢慢地说道:“我猜你现在正在想办法让我如何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在想有什么资本可以和我交换。”

夜空对着那块被月光照得白亮的地面,惨然笑道:“大将军对我的想法一眼望穿,怎奈我又哪有与大将军谈条件的资格?”

辰爵道:“你有。”

夜空缓缓抬头,迷惑地看着辰爵,他站在门边,月光也打在了他的身上,令他一侧的身子熠熠生辉。

夜空微微一笑:“我有么?”

辰爵看到了他眼中的哀伤,觉得一个深藏秘密,身犯险境的少年,确实应该拥有哀伤。但他的哀伤却别有意味,辰爵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竟看不出那股哀伤的来意和方向。

良久,辰爵道:“我的要求只有两点,很简单,你一定可以办到。”

夜空道:“愿闻其详。”

辰爵道:“第一点,我希望你可以为我所用。在天魔神即将觉醒的时候,我需要你这样的人。”

夜空微微一怔,笑容变得微妙,说道:“我真没想到大将军你是这等广博的心胸,难道你不怕我……”

辰爵笑着截口道:“我说过,你很聪明,所以我不怕你会做蠢事。你是那种清楚明白自己的状况,并能明智做出决断的人。”

夜空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我很有自知之明。”

辰爵道:“至少你懂得以卵击石的道理。”

夜空道:“可不可以先给我一点水?”

辰爵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是答应了?”

夜空苦笑:“我有资格说不答应么?”

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一大碗水,喉咙的清凉扩散到整个身体,头脑也变得清醒。虽然这个时候不该走神,但是在大脑得以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刚刚那声呼救。

他目光平静,眉宇稍微有一点紧簇,现在想做的事就只有快点从这该死的地方出去,于是他问道:“第二点呢?”

辰爵沉吟了一会,负手在门边,仰目望向天空的那轮冷月,说道:“七公主,只能是我的。”

夜空又一怔,这次他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

以辰爵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能力,得到一个女人的法子有成千上万种,他根本不必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可以扫平一切和他竞争七公主的人。但现在,他竟以这个作为交换条件。

他是真的把夜空作为难以击败的对手,不得不用誓约来约束夜空的感情,还是刚刚拷问的时候得到了什么讯息,令他突然变得不自信呢?

被施了拷问术,夜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但他想应该不会说什么让辰爵接受不了的话吧……

他猜不透辰爵此时的心意。

夜空虽内心波澜起伏,但面上依旧淡然,他笑着说:“莫不是,大将军也想坐一坐御狐大帝的宝座?”

辰爵冷冷一笑,回答道:“你认为,我需要那个东西吗?”

夜空没有说话。

辰爵接着道:“圣战以后,大天神迦宇将天魔神须伦的元魄压制,又设立了‘御狐令’这样东西。为的是如果须伦一旦觉醒,人间不至于一盘散沙,就算强制约束,也要让人间的力量集结。大天神的用意,是选择出真正的领导者,他不但要有绝世的能力可以驾驭‘御狐令’这种神物,还必须对弱小抱有爱护之心,所以,心宿必须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女孩。”

夜空若有所思道:“这个我确也知晓。”

辰爵又一笑,说道:“但是,大天神终归是大天神,他毕竟不是人、不是妖灵,他制定了一个法则,让世人照本宣科地执行,但却忘了,每个生灵都有一颗不同的心。非要让他们的人生赋予某种意义,那只是站在神的角度。而其实,生命本没有意义,秋去冬至,春暖花开,这样运转了几百亿年,难道它们是为了让人间拥有更多的色彩?”

力量的集结,是无法靠一样天神的信物来束缚。生命的意义,更不可能只是追逐一段爱情。爱情也罢,生死也罢,都是生灵自己赋予自己的,只有说服了自己,才会心甘情愿。

夜空读懂了辰爵的意思,于是,他说:“所以大将军认为,御狐令开启与否并不重要,在和平年代,御狐大帝的头衔看似一呼百应,但如果不得人心,那就只是表面光彩。而一旦进入圣战,即便是强硬约束,也定会有人心猿意马。如果是散沙,装到哪里都是散沙。”

辰爵看着夜空的眼睛,笑道:“想必那蓝宇尊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把御狐令送给了霁初。御狐令给心宿,对他来说,好处多多……”

夜空垂头微笑,再一次隐没了神情。

半晌,他对辰爵说道:“大将军的确是给我开出了两个我不得不答应的条件。心宿也好,七公主也好,无论她顶着什么标签,都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她需要真正可以保护她的人,而这个人,就只有大将军你。”

辰爵回眸望着他,问道:“你现在站得起来吗?”

夜空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说道:“还是要感谢大将军手下留情,我的确没受什么损伤。”

辰爵没有看他,而是将手伸向门外,一株梅枝刚好探在门边,他很随意地摘下一对梅花,又轻轻抛在地上。

夜空感到一丝清风拂过,带着一缕梅香,再一眨眼,两个深粉色纱裙,长相异常伶俐可爱的少女跪在了辰爵的面前。梅香随即浓烈异常,仿佛这附近有几万株梅树。

辰爵低头对她们说道:“梅园打扫妥当了吗?”

其中一个少女轻声道:“是的,主人。”

辰爵又道:“你们两个带夜空公子住进梅园,好生照顾,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都必须满足知道么?”

刚刚那位说话的少女又道:“是的,主人。”

辰爵回头对夜空说道:“梅园一直空置,现在就委屈你住在那里了。如果两个女人不够你用的话,可以随时跟我提。”

梅园是大将军府一个特别别致的小院,它其实并不是没人住而空置,而是辰爵不喜欢外人踏入那里。

这次却毫不吝啬地让夜空搬进去,又给他准备了言听计从、可满足他一切要求的少女相伴,其用意已经昭然。

第八十六章 天魔的羽翼

夜空似笑非笑:“看来,我只不过是搬到了一个更舒服点的地方坐牢。”

辰爵笑道:“你这个牢做得确实舒服,我都有一点羡慕了。”说罢,他仰望天空,像是对夜空说的,又像是自语,“我很想知道七公主会用什么法子救你出去。”

夜空刚要跟随两个少女踏出门口,听到辰爵这样说,便回头对他道:“大将军,这世间什么都可以测试,可唯独感情,我劝你还是不要测。”

辰爵一笑,眸子里却全无笑意。

夜空转身与少女们下了台阶。

走了几阶,他回头望了望,已经不见辰爵的身影,挂在牢狱门口的灯笼也不知何时熄灭,只剩下挂在苍穹的一轮冷月高悬,孤独地将清辉洒向院子。

那个清雅幽静的院落,也不知怎的在月光中变得阴森恐怖。

熟睡时的霁初,仿若一个由天而降的仙女,平静安然,清丽风雅,伸展在下眼睑上的睫毛纤长浓密,让她的小脸看起来更加小巧精致。

魔们收掉了魔尾和魔翼,站在石床前俯视着她。

那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少女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不可一世,她的目光盯着霁初手腕和脚踝上的禁锢,对身后的少年说道:“那个,要拿下来。”

少年有点迟疑,似是不敢。

少女凶恶地瞟了一眼,说道:“不拿下来御狐令取不出来!手脚上被锁死的真气会像四个钉子一样扯着御狐令。”

……

同样一轮冷月,挂在同一个位置,但在这个世间不同的地方看,感觉却各有各的不同。

一个黑衣锦缎少年,站在半山腰的一片荒野之中,默默地仰望这轮月亮。他的眸中映着这月的光辉却了无生气。不是寂寞,亦不是孤单,而是平静得像一滩死水。他的身后,是一个古墓的入口,沉重的石门半开半掩,嵌在一座高耸如云的峻山中间。

看了一会,他仿佛有点站累了,便倚靠着石门,双手抱胸,眺望无尽的黑夜。荒野之外,依旧是荒野,目之所及也只有漆黑,但他还是瞬也不瞬地盯着远方。

“哎~”

终于,他轻叹了一口气。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身后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但这个声音足以令少年浑身一震,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回过身,恭敬地垂下了头。

从门里走出一个男子,五官鲜明立体,浅浅的麦色皮肤,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魔。他在少年刚刚靠着身子的位置靠了下去,也抱起了胸,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少年。

少年垂头说道:“木槿大人。”

木槿的神情随和,和魔应该有的冷澈也稍有不同,对部下没有莫名的惩罚,能宽容即宽容,能纵容亦纵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魔界的地位仅次于逆卷修,确切的说,是人心所向。

木槿努了努嘴,漫不经心的看着少年,问道:“怎么了?”

少年道:“我不喜欢扔尸体。”

“哦。哈哈!”木槿爽朗一笑,“每天做两样自己厌恶的事,对灵魂有好处的。”

少年看着木槿深棕色的瞳仁,晶莹得犹如两块琥珀,说道:“木槿大人,我们没有灵魂。”

“哦,对,我忘了。”虽然在叹息,但木槿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少年仿佛是对木槿的心不在焉早已习惯,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只是微叹一声道:“难道木槿大人在人间待久了,也爱上了这世间的灵魂?”

木槿笑得缥缈,对少年道:“只有脆弱的生灵才需要灵魂,因为他们需要轮回作为保障,这一世活不好,还可以寄望于下一世。而我们,不需要那个。”

少年似懂非懂,说道:“我还一直以为是天魔神没有能力赋予我们灵魂呢!”

木槿对少年的无知并没有一丝愠怒,而像是看孩子般地看着他,对他道:“须伦大人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神。他虽和迦宇是孪生兄弟,但他的心胸与目光都要广博得多。”

少年听罢丧气地垂了垂头,对木槿道:“木槿大人时常教育我们不要盲目崇拜什么人,这会让我们的生命失去方向。但我现在看,大人你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哦?为什么?”

“天魔神大人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会在圣战时输给迦宇,连他的元魄都被压到了迦宇三界中的阿鼻,害的我们几万年不敢出魔界。”

木槿还是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笑着,说道:“你以为那次是因为须伦大人打不过迦宇吗?”

少年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让天魔神大人以牺牲自己,牺牲整个魔界为代价的……”

木槿沧然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过了一会,他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翅膀?”

“方便打斗的时候迅速移动。”

“世间很多速度术法都可能会比翅膀更快。而且即便我们有翅膀,如果不修炼移动术法,也是远远不够的。”

“那……”少年困惑地望着木槿,等到答案。

木槿望着黑墨般天幕上的那轮月,目光辽远而悠长,他缓缓说道:“须伦大人曾经说过:天魔的翅膀,是用来飞过世间的上空,只为俯视世人如何被摧毁成灰。”

少年眨着眼睛思考木槿意味深长的话,目光越过木槿靠着的那扇门,望向了幽暗深邃的暗道。

突然,他的瞳孔陡然紧缩,脸部肌肉也随之抽搐,一副天地毁灭的恐惧之色。

他看到了白光。

充斥整个暗道的,耀眼到无法启目的白光。

他的眼皮骤然一眯,木槿早已看出不对,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木槿已经从他面前消失。

接着,从暗道里传来了哀嚎。

那是凄厉到令人胆颤的哀嚎,在这无边的深夜里,在这戚戚的荒野中,伴随着隆冬之夜一阵阵呼啸的山风,那种凄惨恐怖的声音冲出石门响彻天空。

没有办法用笔墨形容那种声音,因为没有人听到过魔的哀嚎,而且是数量非常多的魔同时哀嚎。

少年在门口矗立了半晌,最终还是痛下决心一步跨入门内。

第八十七章 蓝宇尊护令

狭窄却长得无法想象的甬道中,白光依旧炫目,还时不时传来闷雷一般的“轰隆”声,石壁随着声音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崩塌。许多魔慌忙逃窜,整个甬道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少年没有作呕。

他一把拉住一个发了疯一般奔逃的小魔,还没等他问,那小魔声音颤抖得像个待宰的绵羊:“蓝宇尊~是蓝宇尊来了~快跑~~~快跑啊!”

听到“蓝宇尊”这三个字,少年浑身的汗毛登时竖立。这确实是一个能让整个魔界闻风丧胆的名字,作为魔界最为重视的敌人,每一个魔都把他视为大天神迦宇的代言人。

不停的有其他天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慌忙朝甬道的出口奔去。少年与他们逆向而行,他想找到木槿。他是木槿创造出来的,所以就算死也要为木槿战死。

魔界,何时这么没胆了?是因为天魔神离开我们太久了,使我们忘记自己是最接近神的生灵了么?

少年这样想着。

走了一会,他终于明白这仿佛能照亮世间的白光是因何而来。

那是狐火散发出的光,这种亮白的颜色,是属于九尾狐妖王的九味狐火。

世间的火分九等,从一味真火开始,最高则是九味火。再高便是天神火,那只有御狐令的持有者才可以释放,所以世间并不把天神火算在其中。

九尾狐妖王从初代开始,狐火就已经炼到了九味,轮回到蓝宇尊这一代,这种火已经直逼天神火了。

越往里走光的强度越大。天魔有怕光的弱点,所以他不得不眯着眼睛朝前摸索。不断还有狐火飞窜出来,他必须准确的躲避,否则,被这火沾身,不死也好受不了。

艰难地走了很久,他看到了刚刚囚禁心宿的那间石室的门。

从门里不断有亮着刺眼光芒的火狐飞出来,还伴着红色的剑锋跟着出来。山体随着里面的打斗而颤抖不已,巨大的声响在这狭窄的甬道里格外刺耳。

他终于走到了门口,眼前的一幕,令他终身难忘……

白茫茫的一片,在仿佛飘着雾的稀薄景色中,他望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不属于世间的任何生灵。雪白的长袍,月光白的长发,在眼前一晃而逝,接着又出现在完全预知不到的位置,带着摄人心魄的萧杀。

满屋的狐火极速飞窜,燃满室内的蜡烛早已经全部震断,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这些狐火。

接着,他看到了木槿。

木槿被淹没在白雾之中,魔翼大展,羽翼的末端已经笼上了一层红芒。这说明木槿已经穷尽体内所有的魔咒力,进入了终极战斗状态。

但是,少年看到了那个白色身影的绝对优势。

那就是——完全打不到他。

蓝宇尊以虚影的形态出现,他发的招都具有真实的攻击效果,而他的身体却完全不在这个空间。无论木槿用什么方法,攻过来的招式都从蓝宇尊的身子中间一穿而过,蓝宇尊可以无视木槿的所有攻击。

木槿能做的,只有躲避蓝宇尊的招式,然而蓝宇尊的每一招都是要命的大招,仿佛想一击将木槿毙命。

石室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刚刚与他一同进来的五个魔,其中一个少女惊愕的表情搁浅在脸上,仿佛是在死前的最后一秒都还没有想通自己看到的情景。

少年悲怆地闭了闭眼睛,睁眼时,那张石床映入眼帘。上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少女。那个美艳得不像凡人的少女,正在那里熟睡,就好像这场浩劫与她毫无关系,无论谁死谁亡,她都全然不知,也漠不关心。

他突然很羡慕这个少女,只有蓝宇尊那样的男人保护她,她才可以在这种情况下睡得那么香甜吧,现在她的梦乡里,会有些什么呢?

他的眼前,是一黑一白两条身影交错闪现,他竭尽所能都无法跟上他们的动作。

蓝宇尊的紫瞳中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滩平静的湖面,狐火映在他的紫瞳里,也变成了紫色。他的薄唇紧闭,眉宇间似还有一抹淡忧。这无声无息的容颜所散发出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在辛苦鏖战。

随即,他又发现了一件无法理解的现相。一般两方交战,一方出招,另一方要先拆招或化招,或者猜出对方的意图先封招,之后才会发攻招。一攻一守,应该有来有回。木槿现在是这样做的,而蓝宇尊却完全不是。他只是在攻击,根本不理会木槿的招式。

为什么,觉得这个蓝宇尊这么奇怪?

木槿的血剑闪耀着刺目的红芒,在雪白的空间尤为扎眼。他长剑一挥,剑锋如圆月弯刀,剑花如花瓣飞舞,在如烟如霭的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的魔翼已经变得通体红色……少年痛苦的看着这一幕,他知道木槿正在耗着他所有的魔咒力,而且是以极为激进的方式,将魔咒力突然迸发,以求招式发挥最大威力,移动达到最快速度——

木槿大人这样下去,会死的!

少年咬了咬牙,“轰”地一声展开了他明显比木槿弱小许多的魔翼,三条魔尾随之招展。

“扬羽,不要进来!”他听到了木槿大人的断喝。

扬羽噙着眼泪,颤抖着声音大喊道:“我要和木槿大人一起战死,我不要做胆小鬼!”

木槿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也稍显懒散,他一边躲着蓝宇尊的大招一边对扬羽吼道:“死你个大头鬼!去叫人把所有出口封死,不要让她出去!”

扬羽不知道木槿的“她”指的是霁初,还以为是蓝宇尊那个“他”,随即说道:“不让他出去,要让他把我们杀光吗?”

“杀你个头啊~按我说的去做!还有,去顶峰通知修大人御狐令不能拿了。”木槿的身影突然不见了,眨眼间就闪到了扬羽的身前,对他道,“想办法让那丫头醒过来!”

“噗”地一声,狐火从木槿身后直扑过来,木槿一把将扬羽推得老远,接着身子像是对折一样从背后弯曲,血剑不偏不倚挡下了狐火。巨大无形的冲击波以血剑和狐火碰撞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散开。

第八十八章 谁在等夜空

扬羽被这冲击力又弹出去很远,然后他听到木槿的声音:“快去,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只要你把我吩咐的事情办好……”

霁初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她的身体一扫而过,她觉得头好晕,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周围的轰隆声让她更加迷茫,躺在那里尽可能让大脑迅速恢复意识。

就在她朦朦胧胧想起自己是被魔掳走、迷晕的时候,一条白影突然闯入眼帘。

一个穿着白色宽袍的男人,满头月光般皎洁的长发垂在腰间,正背对着她站在床前。四周满是白雾,看不到其它的光景。

霁初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突然,他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她只觉得这一刻,见到这绝美的笑容,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白雾之间的惊鸿一瞥,白衣男子浅笑中流露的惊艳之色,让霁初触电一般地猛然清醒了。

是蓝宇尊?!

霁初几乎要哭出来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见到蓝宇尊,一时间,对他的仇恨和怨恨一扫而空,他居然能跑来救她!

然而,霁初却感觉他那个表情似曾相识。

头发和眼瞳是蓝宇尊的,为什么笑容却那么像夜空?

难道是太想夜空了,才做这样的梦?

接着她听到蓝宇尊温柔的声音:“小丫头你终于醒了,我们走!”

等,等等……

蓝宇尊没有等,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向上,向上,向上……

她不知道他要带他去哪,只知道速度快得令人难以想象,还有,周围除了白,还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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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跟在两个少女的身后,来到了大将军府东边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

红砖砌成的矮墙只有成年人胸口那么高,满园的梅树正盛放着冬日最美的颜色,散发着冬日最沁人心脾的香甜。梅花簇拥着一栋两层的小楼,金瓦琉璃,红墙玉阶,用琼楼玉宇来形容亦不为过。

“公子请……”

两位少女在门前停下,一左一右颔首站在门口。

门被其中一个少女推开,映入夜空眼帘的,是一个极为清雅的小院子。一池碧水映着半轮清月,池边是一个造型古拙的长亭。长亭的正中间,有一个圆石桌,四周是石凳子。

伴着令人神魂颠倒的梅香,还有天空中疏朗的云层,半掩的明月,长亭内石桌旁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正靠着大红亭柱,双手抱着头望天。

夜空走到他的身边,抱拳颔首,说道:“将军真是料事如神,我果然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炽千云嘿嘿一笑,说道:“还是估错了,现在都已经快三更了,本以为你入更便会出来。”

夜空叹了一口气,自嘲般笑道:“那是因为我的身体太过平凡,才会睡了那么久。”

炽千云让夜空在他身边坐下,对他道:“那么硬的地,你也能睡着。”

“再硬一点也能睡。”

“哈哈哈哈!”炽千云沙哑的嗓音笑得格外开心,拍了拍夜空的肩膀道,“快,好酒都温了好几回了。”

夜空这才看到长亭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刚刚带他进来的两个少女正在把新做的菜端上来,冷掉的菜端下去。

炽千云执起酒杯,对夜空道:“来,兄弟,这杯给你洗尘。能从大将军审问室出来的,以后就是兄弟。”

夜空微笑着也举起杯,说道:“炽将军不是料到我会出来么。”

两人同时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纷纷坐在石凳上。

炽千云道:“大将军纠结的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那个人,其实你又怎么会是他呢?我们虽然是旁观者看得真切,但还需要大将军说服自己才可以。”

夜空道:“好在大将军有一身无双的本事,不会误杀无辜,我这也真算是死里逃生了,确实要好好喝一杯压压惊。”

炽千云望着夜空自斟自饮着,观察着这个眉梢延展着浅浅忧伤的少年,他不动声色,却散发着神秘的光彩。

他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人,好像什么谜题、什么危险他都能化解,而且化解得水到渠成,仿佛这个世间的发展就应该按着他书写的剧本上演一般。

如果说大将军是用计谋、用手段达到目的,那么这个人却似乎是用天命、用时运获得成功。

然而,那一切的水到渠成,真的是天命与时运吗?

炽千云不想就这个问题过多思考,因为他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夜,深沉如水。

夜空当然知道这位北宸最得势的骠骑将军忍着寒冬的夜风,在这里等了他两更,不是真的只为了敬他一杯酒,称一句兄弟的。

于是,他站起身子,对炽千云微笑道:“炽将军在此稍等片刻,我进去一会就来。”

炽千云会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夜空公子此次的大忙,我炽千云定会铭记于心,将来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嗳~炽将军。”夜空粲然一笑,“你严重了。只是一幅画,我也不是什么名家。但我想事先说明,画是仿的,在熟悉那幅画的人面前会无所遁形……”

“我懂。”

小楼的一层是大厅,不算奢华,但精致以极,看得出设计者的风雅和情趣。陈设不施金饰,却样样价值连城,看不到庸俗之气,却有着说不出的高贵风韵。

夜空拾级而上,二楼是卧房和书房。他直径来到书房,文房四宝摆在紫檀木桌上,砚台竟出乎意料地湿润细腻,像是刚刚被人磨过。

夜空展演一笑,点亮了蜡烛。果然,纸、笔也早就摆好。

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自语道:“看来真是十万火急啊。”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但这个夜却好像格外漫长。

炽千云在等、辰爵在等、木槿在等……

其他的人呢,也许也在等。每个人都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寂寞地等待。等待什么,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等不等得到,又有谁会知道呢?

仿佛过了很久,夜空把墨迹稍干的宣纸轻轻卷起来,放在同样早已为他预备好的檀木匣子里,夹在腋下,走下楼去。

回到长亭,他突然怔在那里,一个似熟悉又陌生的窈窕身影,出现在炽千云身旁,似是也在等。

她在等,夜空。

第八十九章 娇俏小璧人

一阵超强的空间扭曲,使整个石室像是瞬间颠倒了一周又急速回到原位。木槿感到强烈的窒息感,为了保持平衡,他迅速将血剑插入石壁中。好在整个过程只是眨眼之间,下一瞬间,一切都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白雾消散了,狐火不见了,蓝宇尊也刹那间消失了。

除了木槿那些部下的尸体、被剑锋和攻击破坏得不像样子的墙壁和地面,以及满地的断蜡烛之外,根本看不出这里刚刚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一切消失得太突然了。

室内漆黑一片,木槿将血剑插在地上,跪坐于地面大口喘着粗气。周围一派死寂,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这里是一座古墓,是安葬死人的地方,本应该就是这么寂静的。

不知道有多久没这么卖力地战斗了。

木槿坐靠在墙壁上,静静地发呆。他现在好想喝一口酒,感受醇烈的液体划过他的喉咙,在胃里炸开的感觉,那样才可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天魔终日因为自己活得太长而觉得寂寞,而真正到了殊死关头,有哪个不渴望活着呢?狂跳的心还没有完全平复,他抚摸着粗糙的石面,呵呵地轻笑。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脑中居然浮现了一个女子的容颜。那女子虽不是倾国倾城,但只要男人见了,总会心生悸动。她的眸子总是冷冷淡淡,但却会让你觉得她顾盼含情。

你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却感觉自己正越来越了解她,但当你发现你已经熟悉她时,她却给你一个时隔万年的疏离感。

每次见到她,木槿都有想要粗暴地摧毁她的欲望。

然而——

“她那么强,我哪摧毁得了她啊……哎……”他喃喃自语。

烛火来了,一群小魔发现这边已经安静下来,便举着火把重新燃起这里的烛光。

“木槿大人,哪有您摧毁不了的人啊?”小魔一边点蜡烛,一边叹道,“蓝宇尊您都能打。”

另一个小魔接茬道:“这世间,能让木槿大人头疼的,就只有坤皇大人了。”说完,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别胡说!”刚刚的小魔又道,“魔界谁不知道坤皇大人的心意?你这么说,是在害木槿大人呢!”

“嗳~喜欢坤皇大人的又不是木槿大人一个,公平竞争呗!总有一天,坤皇大人能看见木槿大人的。”

“白痴!”

“哦?”听到小魔说蓝宇尊,木槿突然发现自己又走神了,然后他无视了两个小魔说坤皇那一段,说道,“那哪里是蓝宇尊,真正的蓝宇尊比那强不知道多少倍。”

石室又变得通亮。

木槿坐了一会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累了,他视线迟钝地乱瞟,突然,他看到了那张石床。

“那个不是蓝宇尊?”小魔惊讶地大喊,“那是什么?”

木槿没管那两个小魔面面相觑,又一惊一乍,两步跨到石床前,看到一个依旧熟睡的霁初,他来回扫视着霁初的全身。

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他这样问自己好几遍。

然后他瞟到了霁初的手腕,呼道:“糟了!”

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而且就算他现在赶到顶峰,恐怕也晚了。

修大人他们,应该应付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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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夜空的璧人终于回头,看到他那张英俊得令人春心荡漾的脸,春心荡漾般地笑了。

“你来了,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你天亮。千云说你去画画了……诶?你不认识我了?”

她望着夜空犹如看陌生人的眼眸时,悲伤地一怔。

夜空声音柔和,但却丝毫没有热情,他道:“我应该认识你吗?”

她失落地垂了垂头,站起身子走了过来。

这女孩非常漂亮,夜空见过的所有女人中,她是最美的一个。柔弱无骨的小手搭在夜空的手腕上,传来一股热流。她娇柔得像是一只受伤的麋鹿,满面羞赧,楚楚可怜,夜空这一句话,竟令她黯然落泪。

“我知道,你不愿意记得我,但我却怎么都忘不掉你。”她用浅黄色的帕子轻蘸着面上的泪珠,哽咽地说道,“那日……”

“哪日?”夜空眯着眼睛看她,语调仍旧冰冷。

炽千云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有趣极了。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叹道:“夜空,没想到平日文质彬彬,落落温柔的你,居然对美女这般冷漠。倘若是我,即便是不认识她,但这样一个尤物哭哭啼啼对我说忘不了我,我就算装,也要装作认识她啊!”

夜空没有说话,而且嘴唇闭得很紧。

“千云……”女孩半回着头,似是在对炽千云说,又仿佛在对夜空说,“他不是不认得我,而是不愿意承认认得我。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我应该早已忘记了他才对。”

说着,她又转回头,仰目看着夜空漂亮的脸,纤细的食指尖在夜空的手掌上轻轻地画圈,继续道:“可是夜空,为了能够不忘掉你,昨晚我让人假扮我,睡在我的床上……”

夜空眯细了双眼,他早该想到,因为那原本就是辰爵设下的一个局,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开局人。

辰爵当时认定他是蓝宇尊,所以料定他回去施“镜花水月”,但他却不知道七公主懂得属于蓝宇尊的术法,而那御狐令也远没有世人所认为的那么简单。

但,辰爵是怎么连她也使唤得了呢?

夜空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任她在上面轻轻画圈,一圈一圈。

他面色却还是那么平静,说道:“我能不能知道你和大将军的关系?”

“诶?你吃醋了?”

“你为另一个男人设局引我入瓮,现在又跑来说忘不了我,难道我不该知道得清楚一点吗?”

炽千云笑容莫测地望着长亭外的这对男女,说实话,他俩无论是身形还是长相都般配到珠联璧合的程度,如果能促成一对,倒也是美意。

听到夜空这醋意浓浓的话语,女孩喜笑颜开,“咛嘤”一声扑到他的怀里,娇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但我保证我和辰爵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什么事?”

“咳咳~”炽千云站起身子,过来从夜空腋下抽出那个檀木匣子,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喝多了头晕,先行一步了。”

“千云,你别走……”女孩将埋在夜空胸膛里的头抬起来,双瞳剪水,秋波一瞥,“等会再走。”

第九十章 炽千云证婚

炽千云咂了咂舌,说道:“我说三公主,这寂寞长夜,你让我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这看你们卿卿我我,你也太狠了。”

三公主万俟凝抬头仰望着夜空,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上,双臂紧紧地搂着夜空的腰,夜空也低头俯视着她,无言对视了一会,她开口说道:“夜空,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夜空道:“你说。”

万俟凝问道:“我美吗?”

夜空道:“美。”

万俟凝浅笑着,又问:“比我七妹如何?”

夜空迟疑看一下,说道:“你更胜一筹。”

炽千云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他摸了摸下巴,呵呵一笑,说道:“夜空跟随七公主,那是过命的感情,三公主你可知道?”

万俟凝浅笑轻吟道:“那也没什么。人们往往觉得回忆可贵,但回忆只会出现在失落和伤心的时刻。而现实的精彩,会淡化回忆的痕迹。说到底,男人都喜欢赏心悦目,尤其是赏心悦目的女人。一个男人如果说一个女人美,那么意思就是,喜欢她。”她的笑更加富有风情,吃吃地望着夜空,问道,“你说对吗?”

夜空淡淡一笑,说道:“原来三公主这么了解男人。”

万俟凝嫣然笑道:“追求我的世家公子可以绕着封城排一圈,我总归会知道一些男人的心思,可是我对他们却全然看不上。”说着,她的脸红了起来,声音也愈发的小了,“只有你不同,让我忘不了。”

夜空道:“为什么?”

万俟凝含羞低头,那双销魂的眸子又悄悄抬起来瞟他,半晌才说:“因为你比他们都聪明。”

“聪明……”夜空意味深长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抬头望了望天,突然看见自辰爵书房的方向,极速闪过三道青光,像流星一般一闪即逝。

他下意识地瞧了瞧炽千云,恰好见他也在望天,两人对视了一下,他发现炽千云的微笑有些奇怪。

他想了想,然后对万俟凝温柔笑道:“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动人的夸赞。”

万俟凝心满意足地转头望向炽千云,炫耀般地对他道:“千云我要你做个证人。”

炽千云不解道:“证人?什么证人?”

万俟凝娇媚地一笑:“要他答应娶我。”

一阵风吹来,梅香若有似无。

天幕闪烁着稀薄的星辰,曙光即将从丰盛的云霞中映染而出。

浅白色的光,笼罩着人间。

山间的早晨多半云蒸霞蔚,氤氲弥漫,顶峰就更是一片金色的云海。到处是浩如烟霭的云雾柔情缱绻在峰顶各处,又被朝阳染成迷人的色彩,壮阔得令人生叹。

一个邪美的男人仰面躺在一块平板石上,双手枕在头后,嘴里叼着一根枯草,让自己的身体沐浴在缭绕的云雾之中。

阳光刚刚有些暖,又被云海遮挡了大部分的光亮,此时对于他来说,是一天当中最为舒适的时候。

他一身绯衣,浓墨般的黑发洒在平板石上。他面色苍白如纸,却修眉朗目,嘴角含笑。只不过他的笑容不似夜空那般懒散潇洒,而是散发着邪恶和狡黠,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他扔进地狱里去。

此时,他眯缝着双眼,深色的嘴唇叼着枯草嚅动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一阵风吹过,撩起他的发丝,拂过他的面颊,令他生痒,他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将脸上的发丝抚掉,却感觉好似碰到了一个坚硬又冰冷的东西。

活了几万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他决定睁开眼睛看看……

虽然感觉到应该那是一把刀,但他还是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

果然是一把刀。一把闪着青光的古刀。

白色的云海簇拥在他绯色的衣衫上,显得他特别格外耀眼。他的身子稍微一僵,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鼻尖上的刀刃,说道:“姑娘,虽然被云盖住了,但我真的不是橙子……别,别切错了。”

一点都不好笑。

他没听见任何声音,刀尖依旧纹丝不动地指着他的鼻尖。

他将眼皮抬起,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少女,站在云雾缭绕的山石中间。丢掉了头巾,使她直长的头发不着装饰与束缚,就这么迎风飘扬。

他望着那似乎要随风飞去的青丝呆了一会,又瞥见一张冰冷的脸,素净苍白的面色,有一些憔悴,就连唇都毫无色彩。微微吊起的眼角令她看起来凛然冷漠,高绝难触。

这样一个站在云海中间的少女,就仿佛是作画前,不小心滴落在宣纸上的一滴墨汁,未见繁华先寂寞。

她就这么无言地站在平板石前狠狠地盯着他,眼眸毫无感情,就像神龛上的佛像一般漠然俯视着苍生。

被这样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他换了一种语调说道:“姑奶奶,小人虽然是魔域人氏,但却心系人类,从没买过人类的灵魂,也没吃过人。有时还资助贫困孩子上学、帮助孤寡老人办年货,闹个水灾、瘟疫什么的,我还经常捐款捐物。我,我是人类的好朋友……”

霁初笑了。像冽雪中的一朵梅。

他很迷惑,刚刚“橙子”那段她没笑,为什么现在她会笑?

因为霁初一听到“人类的好朋友”就会想到狗,只不过这个世界没有这个梗,所以他不知道笑点在哪。

但她总归是笑了,于是他说:“姑娘你笑了,你笑起来真美。姑娘你知道么?美丽的女孩都不应该杀生,因为杀生会让人变得凶恶,凶恶就不美了……”

她开口了,声音冰冷得像雪:“说,逆卷修在哪?”

“哦,原来是我们乾皇大人的朋友。”他露齿一笑,道:“找我们乾皇大人也不必用刀啊,你先把刀拿开,我替你去通报。”

霁初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你会不知道我是谁?”

他眼珠一转,委屈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在这里品阶太低,大人们做的什么事哪里会告诉我?”

霁初问道:“那么你在这干什么?”

第九十一章 邪尊逆卷修

“我?我在这当然是守门了。”他试图坐起身子,但被霁初逼得又躺下来,只好说道,“你不是要找我们乾皇大人么,我带你去啊。”

霁初把刀挪了挪,面容又变得冷澈,对他道:“警告你不要耍花样,我这把刀会在我还没来得及变得凶恶时,了结你的命。”

“好好好……”他举起双手在头两侧,胆怯又小心地站起身子,“姑娘的刀很快,我看得出来,看得出来。所以姑娘一定要把刀拿稳了,千万别手滑。”

“那可说不定,你要是让我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我就会紧张,我一紧张手就会滑。”

“不耍花样,绝不耍花样……”

古刀反射着朝阳的橙色光芒,令他的眼睛有些不适,他眯着眼睛朝前走,霁初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跟在他的身旁。

又一阵山风从他们身侧疾驰而过,带走了一大片云雾,他们面前足以遮挡一切的云海渐渐消散了。

而拨开云雾所见到的光景,令他的心凉了半截。

他看到一排,估摸有二十几个魔站在古墓的入口,面色凝重紧张地怔怔望着他们。他们一动不敢动地站在那,有几个还紧张得上下移动着喉结。

他们魔翼展开了,魔尾也释放出来了,有武器的也全都紧握着武器。紧绷着神经,但却一步都不敢朝前走,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心道:完蛋了。

霁初看到这副情景,冷笑了一声,将古刀紧逼在他的颈子上。

他们更紧张了,有的伸手想阻止,却张了张嘴,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连忙对他们道:“各位大人来得正好,这位美丽的姑娘想见乾皇逆卷修大人,我也只是负责带个话,烦劳你们带这位姑娘去。”

扬羽站在那群魔之中,早已僵硬了身躯,因为他简直不能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他来顶峰通报木槿大人的消息之前,蓝宇尊已经消失了,心宿还躺在石床上。可现在,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那躺在石床上的又是谁?

他展颜一笑,对霁初道:“姑娘,逆卷修大人刚好也想见姑娘,你随我去吧,你抓的那个人只是个看门的小魔,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是么?”霁初冷冷一笑,“既然是个小角色,那我直接杀了他,再随你去也不迟。”说罢她稍一用力,朝他的颈动脉砍去。

“不要!”那二十几个魔竟然异口同声地高喊。

时间仿佛静止了。

刀已经砍了下去。

他们看到有东西被砍了下来。

一缕乌黑发亮的长丝倏然而落,还未落地,便随风飘远。那是他散在前胸的青丝。

参差不齐地惊呼之后,霁初微微抬起眼帘,看到他们的面色比刚刚更为苍白,甚至有几个魔因腿软而跪在地上。

“哎!”他一声叹息。

霁初面如寒霜,笑容却充满讥诮,她看了看耳前少了一缕发丝的他,说道:“你们魔界造魔,只注重体能和术法,却忘了真正有用的是脑子。”

他苦笑道:“姑娘教训的是,这一波确实应该回炉,太他妈笨了!”

霁初道:“逆卷修,其实你是藏不住的,毕竟我见过你。虽然我记不清你的长相,但你散发的气息却一点都没变。”

逆卷修笑道:“姑娘见过我?”

“你真想挨一刀?”

“不,不必了。”逆卷修讪笑道,“没想到仅那么短的一个照面,姑娘却对我一直没有忘怀,我其实深深地感动。”

“你屁话太多了。”霁初根本没有对那调戏般的话语在意,冷冷地说道,“所以,我像娇弱的小花吗?”

“当然不是,姑娘是地狱的曼珠沙华。”逆卷修道,“你就原谅我那时有眼无珠吧,蓝宇尊的女人怎会是娇弱的小花?”

“蓝宇尊是蓝宇尊,我是我,不要和我把他扯在一起。”

“这又是为什么?”

“我和他早已一别两宽,怎么,作为朋友,他没告诉你?”

“咿,他怎么没告诉我?”逆卷修一副困惑的模样,然后又说,“你刚说我和他是朋友?我为什么和他是朋友?”

“你不要装了,我知道你和他交情不浅。”

“哪里看出来的?”

“那日你闯入天阙宫,看似是袭击我,其实是为了引他出来。”霁初说道,“他来之前特意为你布下了结界,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你的行踪。在受你袭击之后,连御医也没有传,硬生生的挺过去。他在袒护你。”

“哎哎哎……”逆卷修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蓝宇尊娶这么一个聪明的女人,我真是为他担忧,以后什么都瞒不住,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但是我要说明,他不传御医的原因还有一点,我的魔毒,可不是普通大夫能解的,所以他只有自己解。”

他歪嘴一笑,很不怀好意地对霁初说道:“要不是我给他那么一下,会让你们亲密独处三天三夜么?”

霁初嫰柳一般的细眉轻轻蹙起,说道:“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你也不用谢我。”逆卷修瞟了一眼古刀,说道,“你现在放了我,咱们就算互不相欠,如何?”

“互不相欠?”霁初一扬眉梢,冷冷地说道,“你把我捉来,抢我的御狐令,这笔账,我要和谁算?”

逆卷修连忙道:“这事我需要解释一下,虽然去的人是我的,但主义可不是我出的。我其实也觉得把人家小两口的定情信物硬抢来挺不道德的。”

霁初凝视着这个传说一般存在的五尾魔,他苍白的面容却是如朝阳般翩翩俊朗,邪恶的笑容却噙着淡泊尘世的漠然,他满嘴谎言却看不出任何恶意。他到底是黑暗恐怖的魔尊,还是位列九天的上仙?在这一瞬竟突然让人分不清楚。

什么是邪,又什么是正?

魔界,又究竟是如何的存在,霁初在此时竟蓦地没了概念。

“你们要我的御狐令是什么目的?”霁初问。

逆卷修微微笑着。

他喜欢用微笑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霁初觉得即便是自己用刀掌握着主动权,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一点都没有被动的感觉。

直觉告诉她,如果是这个男人不想说的事情,任何方法、任何人也许都撬不开他的口,她有点恼火地又问:“你和蓝宇尊又是什么关系?”

第九十二章 魔界之二皇

逆卷修这次开口了,他神秘地一笑:“你猜呢?”

“我猜可以,但既然是我自己猜,那么也没有留着你的必要了。”

锋利的古刀在逆卷修白如霜雪的脖子上划了一条血痕。

“修大人!”

“修大人!”

……

周围紧张到窒息的魔们再一次惊呼起来。

“好好好,我说。”逆卷修苦笑着,“我和他上古时期就是对手,他每个轮回,我们都会打,就这么打着打着自然熟了。”

一派胡言。

逆卷修感觉霁初毫无信任的意思,便低了低头,岔开话题般地说道:“不愧是‘白斩’,好锋利,真是好刀!”

“白斩?”霁初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古刀,又瞧着逆卷修几近吃惊的脸。

他道:“什么?”接着哈哈大笑,“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它是什么来历?”

“哈哈哈哈哈哈!”逆卷修仰天狂笑,甚至好似忘记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蓝宇尊啊蓝宇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这对夫妻好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你们一个天圻,一个北宸,没有一个人是没有趣的!”

霁初被他笑得茫然,她回忆起这把刀是夜空为了让她避人耳目,不使用辰爵送的那把钨钢刀,而在望川崖的宅子随便翻来的一把古刀。

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凝望着逆卷修,却听他粲然地笑着说:“看来,你们真的是感情不怎么好,既然和他这么过不下去,考虑一下我怎么样?和我回魔界去,我保证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他充满魅力地微笑着,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道,“对了,前段时间是木槿欺负过你吧?他是我的直属部下,你做我的夫人,我让他给你当马骑。”

“啊嚏!”

木槿打了一个大喷嚏。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身后倚着墙壁,一条腿弯曲,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就这么凝视着石床上酣睡如死尸的霁初。

突然,“砰”地一声,石床传来像是什么炸开的声音,一股青烟消散,石床上除了半截蜡烛之外,空无一物。

他对眼前的光景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反而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深深叹息了一下。然后闭了闭眼睛,将整个头部都靠在墙上,面上爬满了疲惫。

刚刚蓝宇尊消失的时候,他就看出躺在床上的霁初有什么地方不对,当他看到她那条手串上毫无紫雾之气的时候,就证明了他推断的正确。蓝宇尊在消失的时候,就把霁初带走了,留在石床上的,仅是个用来缓兵之计的幻影罢了。

正在这时,有个小魔来通报:坤皇大人召见。

木槿苦笑,起身随小魔走过狭长的甬道,来到一扇石门前。

这是一间石室,与囚禁霁初的那间不同,这里昏暗得要命,仅仅有一束光打在门口,木槿就站在那。

根本看不到石室内的情形,但他亦不用看,他知道她坐在里面。

里面传来了一个幽冷的女声,但在木槿听来却像清风拂面:“你来了。”

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地说道:“见过坤皇大人。”

坤皇大人并没有叫他起来,于是他就这么一直跪着。

沉默了一会,坤皇道:“心宿在你眼皮底下跑了。”

他回答道:“是因为没有人想到,蓝宇尊连我们会强取御狐令都估算到了。”他停了停,继续道,“在转移御狐令之前,他在上面做了那么一个无解的法阵,把他所有的绝招都布在里面,我实在是……”

“你实在是没用,对吗?”坤皇的声音冷得让人颤抖,“不要以为你是逆卷修的人,我就不敢罚你。”

木槿淡麦色的面容有些苦涩,他蹙了蹙眉,低声道:“真,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突然,从石室最幽暗的地方扑过来一股气流,直逼到木槿的面前,“啪”地一声脆响,木槿被这气流重重地扇了一巴掌,随之传来坤皇凌厉阴狠的声音:“谁准你直呼我的名字?”

木槿一侧的脸登时火热,但他的面容却异常平静,他微垂着头,瞧不出眸光里写着什么,只听他的声音更为低沉地说道:“对不起,坤皇大人。”

他突然想起上一次与她碰面时的情景。

那晚一群魔背着逆卷修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群魔夜游,他怕出什么乱子,在接到逆卷修给他去北边的命令后,他半路拐到小魔动乱的地方。

在那里,他无意中遇到了霁初。因为他心里一直在想着现在正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而在打架的时候走神,竟没有瞧出来霁初是心宿的身份。

当他遇到坤皇的时候,她早已知道了这件事。

他还记得她发火时的脸,那么冷,冷得让人寒颤。

那次,他也挨了这样的巴掌,而且是十几个。

哎……他在心中默默叹气。

“啪~”他的脸又被扇了一掌。

对面传来她的怒吼:“跟我讲话,你居然敢走神?!”

“不敢。”

坤皇没有理他,问道:“春阳去哪了?”

木槿回答道:“他回去了,他一向不喜欢在人间过多逗留。”

“其实你也不喜欢,对吗?”

“是。”

坤皇冷笑:“你们是不喜欢在人间逗留,还是不喜欢为我办事?”

木槿道:“我们为坤皇大人办事,并无任何怨言。”

坤皇道:“于是,你们就做好我交代的事,多一分都不会做。”

“没有。”

“蓝宇尊的法阵固然厉害,但你居然明知她醒来法阵就会失效,却不叫醒她。”

“当时情况危急,除了我,没人能够进得了那个石室,而我又必须消弭蓝宇尊的招式,以免他伤及到别人。”

“哦?”坤皇语含讥诮,道,“你可真是心疼部下啊!所以你的部下在你的庇护下一个个变成废物!”

木槿没有说话。

“你还不服气?”

那股气流又奔来,“啪!”又是一巴掌。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力度,相同火辣的感觉。

木槿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烛光照射出他淡麦色的肌肤上渗出的细细汗水,觉得疼的不是脸,而是他的心。

第九十三章 夜空应婚约

他的目光追逐这个名为逆卷真的五尾魔尊几万年光景,而他每年却只能见她寥寥几面,每一面他都格外珍惜,他总想多看她几眼,多和她说几句话。

但她的目光从不会落在他的身上,即便是有,也带着无尽的冷酷和奚落。

也许她早知木槿的感情,她故意这样做是为了让他不要抱有幻想——木槿相信是这个原因。

木槿低头道:“服气。”

逆卷真声音变得稍微缓和了一点,说道:“我知道你在伤心,但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我不想自己辛苦几万年的努力就这样的付之东流。”

木槿道:“我明白。”

逆卷真语调又柔和了一点,说道:“还疼吗?”

木槿摇了摇头。

有一股慢慢渗出的哀伤自他的眉间悄然延展,令人生出怅然和怜悯。

怅然和怜悯也许在别的女子面上经常出现,但绝不会出现在逆卷真的脸上,她语调轻柔像一股细流,却说着极其残忍的话:“那么,你准备好受罚了吗?”

木槿长出一口气,说道:“准备好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木槿身后的石门打开,外面站着两排待命的天魔,他们是逆卷真的部下,相比起木槿的部下,他们的确看起来更为精神,更为精明。

室内传来逆卷真的冷漠的声音:“吊在顶峰,刑火鞭五百,五日不准放下来。”

门口的部下稍微迟疑了一下,又马上领命,很客气地请木槿去顶峰。也许五百鞭并不是致命的,而对于一个天魔来说,在如此入云的高峰上曝晒在烈日之下五天,那将是何等的残酷。

木槿从始至终都一脸的平静,但心早已碎了好几次。

她总是这样,让他的心落入低谷,再柔声柔语地将它捞上来,然后再推下更低的深渊。这个女子如此玩弄他的心,令他永远都无法平静。有时会给他一点希望,但却在绝大多数时间里,让他绝望。

但他,竟如此放不下她。

魔通常按着尾数区别能力的强弱,因为魔尾是输出魔咒力的通道,多一尾自然会有一份得天独厚的优势。然而,这并不绝对,如果修炼得足够,并资质聪颖,少一根魔尾也并不是不能克服的。

木槿与逆卷修、逆卷真一样,都是出自于须伦之手。而当年逆卷真作为陪伴须伦而被造出,充其量是扮演着须伦玩物的角色,所以并未给她赋予过多的战斗天资。

反而逆卷修、木槿以及其它须伦亲造的男性天魔,更加懂得战斗。

所以,其实木槿的术法早已强大到可以摧毁逆卷真,但他仍旧如此屈尊耻辱地跪在她面前,任由她凌辱。甚至,她鞭挞他时的模样,竟令他着迷。

她恰恰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天光逐渐明朗。

今日碧空如洗。

炽千云听到万俟凝的话居然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三公主你可不要开这种玩笑,今天你从宫里跑出来,皇上是不知道的,这样的誓约如何见得了光?”

万俟凝到现在都舍不得从夜空的怀里出来,夜空也任由她这样抱着,她听了炽千云的话,狡黠地一笑,说道:“皇兄哪里有时间管我的事?他忙着呢……总之你答不答应?”

炽千云一叹,道:“我答不答应不重要,你得先问夜空答不答应!”

“他怎么会不答应?他心里一定已经乐开花了!”她仰着头,看向夜空,如花般的笑靥迎着朝阳特别娇艳,“你答不答应?”

夜空低头凝视她好一会,突然笑了。

他那慵懒的笑容可以轻易地俘获任何女子的心,但他似乎从未在意过这一点。甚至他一笑起来时,眼中漾起的勾魂摄魄的光彩他也漠不关心。

其实他仿佛是什么都不关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能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东西,就连面对婚约这种头等大事,他也随意得像是随手摘了一朵梅花——

他伸手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梅花,戴在万俟凝的头上,凝注着她的双眸,令她心脏狂跳,然后,听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当真是乐开花了!”

万俟凝的目光闪动,眨着大眼睛说道:“你答应了?”

夜空微笑着说:“这么美丽的公主提婚,谁若不答应,那真是傻瓜了。”

炽千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呆呆地反应了半晌,才意识道,这是一位公主——北宸国第一美丽的公主,向一个少年求婚,然后这个少年随口就答应了……

太儿戏了吧!

“千云,你听到没有?”万俟凝嗔怪地瞧着炽千云发愣的双眼,“你发什么呆,又不是你结婚。”

“哦,哦……”炽千云终于回过神来,双手抱了抱拳,说道,“恭喜三公主,恭喜夜空公子,祝你们举案齐眉。”

夜空咧嘴笑了笑,笑目中藏着什么情愫,却根本琢磨不透。

但万俟凝的眼睛就太好解读了,完全就是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青涩少女,在自己情人的怀里久久舍不得出来,大概是想就这么搂着他,一辈子不出来才好。

夜空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都这个时间了,你还不打算回宫吗?”

“呀!”她突然意识到确实已经出来好久了,本来想趁着夜黑溜回去,可没想到夜空的怀抱太让她留恋了,一不小心天就亮了,“不行我得走了,被人发现我半夜偷跑出来就糟了。”

说着,她踮起脚尖,轻轻在夜空的脸颊上啄了一下,便一溜烟跑了。

空气中,还留着她的一缕幽香,让人沉醉。

夜空叹息着摇了摇头,瞥见炽千云还在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便笑道:“炽将军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

炽千云突然道:“你真的会娶三公主?”

夜空笑道:“只要她肯嫁。”

炽千云道:“好,告辞了。”

夜空道:“将军慢走。”

炽千云道:“不必送。”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对着夜空拍了拍腋下的檀木匣子,道,“这个,谢了。你的人情,我铭记于心。”

夜空灿然一笑。

清雅的院落又恢复了它本来的幽静,夜空望着门口呆了一会,便转身,看到亭中还未怎么动过的酒菜,便走过去,独自慢慢地吃了起来。

第九十四章 风雪带女音

两位粉衣少女在此时翩然出现,分立于他的左右,伺候夜空吃饭。

他也没有理会她们的殷切,只是一口酒一口菜,细嚼慢咽,斟酌品尝。高贵文雅的吃相,让那两个少女不禁动容。

夜空就这般无声地享用早餐,仿佛之前夜闯皇宫的动荡、被辰爵擒拿的险境、被迫拷问的痛苦以及被公主求婚的唐突都没发生过。

他的眼眸平静得像是一个不经世事的世家公子,刚刚开始一个百无聊赖的早晨,又将继续一个更为百无聊赖的日夜。

不知吃了多久,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望见原本蔚蓝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厚云。他放下了筷子,站起身子。

两位少女在他身后行礼,目送他回房。

上了二楼,他并未急着回卧房休息,而是去了书房。

笔墨纸砚还好好的摆在书桌上,他缓缓坐下,拾起笔,沾了沾墨汁,开始在纸上用蝇头小楷写经文。

他似是在过一个被软禁者很无聊的日常,一举一动都缓慢有序,自觉自持。

一缕阳光突然穿破云层,顺着窗子打在书桌上,他坐在书桌前,被这缕阳光照耀,欲言又止的眼角眉梢,细长延展。能让人感受到他与这个世间的距离,恍若永远都有那么一步之遥。

光又被云遮住,书桌上恢复了阴霾的颜色。

他停下笔,伸手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顺着这道窗缝扑进来一丝风,一片雪花跟着飘了进来。窗子“啪嗒”一声,自己关上了。

夜空继续写经文,也没有管那片雪花进来后就立刻不见了踪影,片刻,他道:“你来了。”

书房依旧只有他自己。

却听到一个成熟的女声在这个房间的某处响起:“是的大人。”

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见人。

夜空没有抬头,继续写字,他说道:“这个园子里有两个梅妖,是辰爵的侍神。”

女人道:“已经解决了。”

他顿了顿笔,问道:“杀了?”

女人道:“没有,让她们睡着了。”

夜空又开始写字,然后道:“七公主是不是出事了?”

女人道:“是的,被魔捉走了。对方设了两个局拖住了辰爵和凤真寻,最后用一本书把她捉去。”

“恩。”他仿佛并未惊奇,只是一边写字一边淡淡地说道,“那本书是魔界,界王春阳的。”

女人稍有迟疑,然后道:“是掌管魔界四季的界王么?”

“恩。”夜空道,“魔界四王,已经出来两个了。看来天魔神觉醒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女人道:“他们已经运作了几万年了。”

夜空叹了口气,道:“那真是相当的久啊!”

沉默了半晌,夜空又道:“今早,辰爵已经有三个人出去寻了。”

女人道:“北宸的国师很会占卜,她推演了七公主的方位。”

夜空道:“我知道,这个女子不容小觑。”

女人又道:“以大人的见解,他们捉七公主的目的是什么?”

夜空道:“他们布了两个局拖住了辰爵和凤真寻,只为活捉她,而不是为了杀她。”

女人道:“是的。”

夜空道:“那目的很明显,为了御狐令。”

女人道:“那……”

夜空停下了笔,将写满字的纸对折了一下,塞到一个信封中,说道:“这里有五个地址,你找五个人,同时分头去,会有一个地方是他们囚禁七公主的地方。”

一只纤白的玉手接过信封,一眨眼,手和信封都不见了。

女子说道:“我们每个地方只派一个人去么?”

夜空道:“是的,而且要在周边找,不要进到里面去。”

女子不解:“为什么?”

夜空道:“因为如果是为了御狐令的话,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逃出来了。你们并非营救她,而是把她接回来。”

“逃出来了?凭七公主现在的法力,怎么够?”

夜空悠然地笑了笑,说道:“御狐令也并不是一件摆设,可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恐怕到时,他们蜂蜜吃不成,反而蛰了满头包。”

女人道:“我明白了,大人。”

屋子静默了一会,听到女子又说:“大人,你真的要娶三公主吗?”

夜空的眼眸有了一丝笑意,缓缓地说道:“这世间如此美妙的女子可不多见,既然她主动送上来,我岂有不收的道理?”

女人不再多话,说道:“大人的心思并非我等可以揣摩,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和服从。”

夜空伸了个懒腰,将窗子又开了一条缝。

书桌上的纸突然被一阵风吹乱,片刻,又平息了。

他举头望了望天空,湛蓝如洗,碧波万里,不见一丝薄云。

霁初冷笑着凝视逆卷修,他那不羁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她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甚至她若是答应了,便是她无上的荣耀,于是她说道:“你想娶我?你就不怕什么都瞒不住我,你活得无趣?”

“不怕不怕,哈哈哈!”逆卷修大笑道,“被这么好看的女人管着,我幸福还来不及。”

霁初没有再理他,伸手作势,一团绕着紫晕的绳索陡然出现,她好像是很随意的一抛,绳索便一下子将逆卷修捆得像个粽子。

接着,她袖子一抖,一只亮橙色的小鸟鸣叫着飞了出去,一头隐在氤氲的云海中。下一个瞬间,一只闪着橙光的凤鸟破云而出,停在霁初的身边,长鸣了一声。

霁初抓起逆卷修的衣服,将他推到凤鸟的脊背上,然后自己也跳了上去。

当然逆卷修并没有意外有只凤鸟在她的身边,他依旧敛着极为坏坏的笑容,对霁初说问道:“你确定要挟持我?”

霁初冷冷地瞟了一眼他,道:“怎么,你怕死?”

“不不不不……”他又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站在凤鸟的脊背上,俯视着顶峰上那些目光凌乱不知所措的小魔,似是极力压抑兴奋的情绪,大声道,“我警告你们,谁都不准跟来,不要妨碍我和美人独处。”

“修大人!”

“修大人不要啊!”

“修大人……”

……

那些小魔紧张得要命,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霁初伸手掷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们无奈只能止步,仰望着朝阳沐浴下闪闪发光的凤鸟。霁初盘腿坐在前面,身体坐得笔直,目光冷漠地直视前方。

第九十五章 谁是梦中人

逆卷修站在霁初的身后,衣袍下襟迎风飘摆,飒爽至极,初升的朝阳打在他的额头上,令他的面颊散发着淡金色的光。他邪笑的表情丝毫未变,无法想象他已然是个人质,正被五花大绑。

凤鸟又一声长鸣,翅膀扇得并不快,但忽然间就只能看到一个橙色的小圆点了。

风中又飘来逆卷修极为潇洒的一句话:“告诉木槿和春阳,给我回魔界筹备迎娶魔后的大典。”

他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件足以震惊整个三界的事。

霁初压根都没有理会他这般狂妄的话,他随后坐在霁初的身后,将脸凑到霁初的耳边,轻声道:“老婆,我们去哪?”

霁初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落在脖子上,没好气地说道:“我警告你,如果再叫我一声‘老婆’,我就一刀宰了你!”

他勾了勾唇角,离开了她的脖子,不再说话。

他是一个很懂得撩拨女人心的男子,懂得收放自如,点到为止。在你觉得他是个泼皮无赖时,他却偏偏像个正人君子。在你对他放松警惕时,他又会突然间给你个措手不及的心动。

但这些,对霁初都不奏效,她根本没心思理他,她满脑子都是——夜空还等着她去救,要如何才能把夜空救出来。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挟持逆卷修,只是本能地感觉将这个魔尊带在身上,可以防止自己再被捉回去。

绑在他身上的那紫色绳子并不是普通的绳索,而是能阻断经脉的“捆仙锁”,被这绳子绑住,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施展。

凤鸟眨眼间就带他们越到了顶峰的另一端,突然间,极其惨烈的一幕闯入他们的视野。

只见那一处山坳里,木槿被吊得老高,三个三尾魔分别拿着约莫两丈长带着烈火的鞭子,悬在半空轮番抽打他。他们并没有固定的频率和节奏,有时同时两条鞭同时落在他身上,有时三条。

鞭挞之处,是粼粼的火光,燃了片刻,才会自动熄灭。

山谷间,鞭打的声音响彻天地,令人胆寒的余音久久不会散去。

他垂直头,看不到他的神情。但鞭子落在他的身上,就仿佛打在沙包上一般,不见他吭一声。

霁初虽冷眼看着,但心中也不免震撼。

这就是属于魔界的惩罚。

无论在人间何处,这种残酷的刑罚恐怕都不会有活口了。但这个名为木槿的魔王,因不慎让她逃脱,正在接受这样残酷的惩罚。她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不是怜悯,更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有一种淡淡的怅然……

突然,一个耀眼的背影闯入霁初的视线,她原本是隐在山坳的角落的,刚刚并没有发现她,现在突然像是孔雀一般展翅飞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魔的背影,她的羽翼与普通的天魔极为不同,在那通体黑色的魔翼中,夹杂着火红色的羽毛,尾翼的尖端也是火红色的。在晨光的辉映中,在周围尽是皑皑白雪之中闪闪发光。

她的身材较为娇小,体态婀娜有致。这样纤弱娇媚的身躯,被硕大无比而且鲜亮辉煌的羽翼衬托着,有一种说不出的霸势。

她此时正双手抱胸,悬在离木槿不近不远的地方,无声地审视着他。

逆卷修突然咂着舌感叹道:“啧啧,小真又欺负木槿了……木槿好可怜……”

霁初眸带讽意,侧目对他道:“那不是你的直属部下吗?你就任由别人这样折磨他?”

逆卷修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木槿终有一天会明白的。等他明白的那一天,也许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霁初懒得在意,她望着远方的云,怔怔地出神。

脑中浮现一个醉人的笑颜,绽放在蓝宇尊脸上的——属于夜空的笑颜。

她回忆当时的情况,当看到他时,就觉得自己恍惚在梦里。他说“我们走”之后,她便瞬息之间到达了这座山的顶峰,然后在一块平板石头上发现了假寐的逆卷修。

这一切发生得快又突然,令她分不清梦还是现实。

她轻叹一口气,夜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像木槿那样遭受痛苦的刑罚?

她想,之所以能做出把夜空与蓝宇尊联系起来的梦,大概是因为太渴望夜空能够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吧。

如果他有蓝宇尊那般可以倾覆世界的能力,那她也不必这样的为他牵肠挂肚了。

“你在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逆卷修的声音。

霁初回过神来,但却没有搭理他。

他又说:“你知不知道,束缚人的法子有很多种?”

霁初还是没理他。

但他仍没停嘴:“像这种把人捆成大闸蟹的,是最笨的一种。”

霁初缓缓的回过头,看到了他一张略显狼狈的脸,浑身的绯色衣衫,配上五花大绑的绳索,还真的他妈像个大闸蟹。

霁初忍不住笑了。

“你又笑了。”逆卷修直摇头叹息,“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笑容可以把人迷死?”

她只觉得夜空的笑容能把人迷死,却不知道她自己的也能。

霁初收起笑容,说道:“你闭嘴。”

可逆卷修一点都不想闭嘴,他又道:“你不让我叫你老婆,我该叫你什么呢?”

“随便什么。只要不是老婆。”

“好吧,小初……”

霁初的心一惊,然后神情失色,随后暴跳如雷地喊道:“谁让你叫我小初的?不准你叫我小初。”

逆卷修的面色却一点都没有变,他敛着耀眼的笑容,像是猜透了她的心事一般,悠悠地看着她。

霁初恶狠狠地说道:“你再看我,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逆卷修歪了歪头,问道:“你对所有喜欢你的人都这么凶吗?”

为什么他也叫了“小初”?霁初满心慌乱,以后还会有谁这样突然间称呼她?到底谁才是梦里抱着她的少年?

逆卷修陪她沉默了好一会又道:“让我猜猜你怎么了。”他的眼珠一转,说,“你的脑子里想到了一个人,对不对?”

霁初冷冷地说:“不许你这种脏东西猜我的心事。”

为什么觉得这个逆卷修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甚至“小初”这两个字都仿佛是他故意说的,他好像知道这个称谓对她的意义。但她又不敢问他,因为知道他绝对不会说实话,还会为自己徒添烦恼。

逆卷修一阵错愕,反应了半晌,才道:“你说什么?我是脏~东西?”

第九十六章 蓝宇尊本家

逆卷修何时被人这样叫过?

他是魔界最大的魔尊,天魔神困顿之后,十万年来,他掌管着整个魔界。人间万灵无不对魔界谈之色变,而他正是这令人间闻风丧胆的最高统治者。

他早已被供奉、被恐惧、被屈服、被膜拜惯了。

现在,竟然被这个小姑娘比喻成垃圾一样的东西,他当真是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霁初瞟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不是吗?你除了制造垃圾,毫无用处。”

“哦?”逆卷修开怀地笑了,“你是说我造出来的天魔都是垃圾?”

霁初道:“你们把死去的人间生灵变成垃圾。”

“哦!”逆卷修仿佛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但人间的那些脏东西可都是自愿变成那样的哦!”

“没有你们的诱惑,谁会出卖自己的灵魂?”

“你错了小姑娘。”逆卷修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像太阳不是为了照耀人间而出现的一样,坏了的灵魂也不会因为没有魔界而变好。一切都是自因自果,与他人无关啊!”

霁初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逆卷修说的对。

逆卷修望着她远眺的侧脸,突然阴测测地笑了,他仿佛是想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事,越笑越开心,看样子简直是开心得睡不着了。

霁初当然是没有瞧见他那阴险邪恶的笑颜,她抬头看了看天光,他们飞在很高的上空,日光直接打在他们身上。

她又回头看了看逆卷修,他马上换了一副表情,显得面色更为苍白,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神情恍惚并且有点睁不开眼睛。

总不能就这么让他晒死。

霁初拍了拍凤鸟的脊背,说道:“饿了,下去找点吃的。”

凤鸟长鸣一声向下降落,在一个不太高的山坡上停下来。

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荒山野岭,想找点正经八本的吃食恐怕很难。但霁初停下来的原因仅仅是想给逆卷修避避光,至于事物倒也没有太大的所谓。于是,她环顾四周,想找个类似山洞的地方安顿下来。

突然,有一阵慢斯斯又非常持久的风从他们面前拂过,不知从哪带来一片白雾。风不停,雾就渐浓,不一会的功夫,他们的眼前便布满了类似云海一般的光景。

这里并不是什么高峰,这种云海太奇怪了。

她怕这是逆卷修耍的花样,便下意识地扯着他身上的绳索,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凤鸟早已缩小了身躯钻进霁初的袖口,一时间霁初没了主意。她只能偷偷地观察逆卷修的神色,但感觉他仿佛也对此完全不了解情况,时下正锁着眉头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那如丝絮一般的细风终于停了,云海又开始消散。

稀薄的白雾让眼前又有了真实清晰的景色,然而,当他们再一次从山坡向下眺望的时候,两人同时一惊。

完全的,不一样了……

山坡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山坳,白靡靡的雾气在四周弥散,在这雾气簇拥之下,山坳里是一派宛如仙境的光景。

山坳中,阡陌纵横,就像是棋盘,一眼望不到边的屋舍小楼错落有致。目之所及,碧瓦红墙在朝阳之下反射着炫目的彩色光芒。那光芒打在白色云雾之上,将其染得一片迷蒙。

屋舍之间的葱荣翠绿交织在彩色的云霞中,风格迥异的园林恰到好处地分布在屋舍边,小桥流水,落英缤纷,是更为深刻的颜色。

静谧的屋舍,被一池碧湖分成两个部分。那湖水波光粼粼,清澈无瑕,碧波在清风中荡漾,晕出条条波纹,细碎的浪花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出闪烁绚烂的波光……

再向远处眺望,只见一座入云直耸的高峰,犹如长剑一般笔直地矗立在云间。它隐在远处,呈现青灰的颜色。

阳光扫在上面,两个似是自然形成的大字刻于峰体之间,字形大到占据了整个峰体。

霁初仔细一看,那两个字赫然是“青丘”。

她的心为之一振。这个世界也有青丘!

如果这个青丘,是她所认知的青丘的话,那么这里不就是蓝宇尊的本家?

她倏然回头,见到逆卷修神色凝重地怔怔望着那两个字。

她十指策动,空气在她指尖波动,形成波纹,她将这波纹一推,逆卷修身上的绳索突然陷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可以自由活动四肢,但捆仙绳却进入他的身体锁住了他的经脉,他依旧无法施展术法,只能任凭霁初摆布。

他一边揉着肩,一边笑眯眯地对霁初道:“怎么,想去婆家看看?别去了,你反正是要嫁给我的。那很快就不是你的婆家了。”

“别给我废话!”

说着,她揪起逆卷修的衣领,便飞了下去。

他们在最为高大豪华的一家门口落地。月拱形的门扉,朱红色的木质大门腥红如血,白色的墙壁纤尘不染,莹莹地泛着玉光。

门前是一片桃林,那桃花仿佛是四季不败似的在隆冬的时候依旧盛放。

花瓣随风而落,落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

门缓缓打开,还未见人,就听见一连串黄莺出谷般的笑声:“三哥说有客人来了,我们瞧瞧是什么模样……”

接着,几个少女探出头来。

那些少女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束着各种形状的飞仙鬓,穿着七彩霞光一般的纱裙。

她们的面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美艳,但却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艳。几个人放在一起让你目不暇接,但单拿出哪个都够你盯着许久也不想移目。

逆卷修眼光放亮地看着她们,根本没有心思瞧别的。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像是在商店里选商品,又像是一头在选择先吃那只羊的狼,面上笑容极为妖娆。

女孩们也最先看到逆卷修,他英俊潇洒泛着邪气的模样让她们一个个全都羞红了脸。

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少女,鼓起勇气一脚迈出门槛,但另一脚却迟迟不肯迈出来,后面的小姑娘全都在推她,她却拗着不肯出来。

她的眼睛先是一弯,然后笑容就这么漾了全脸,歪着头对逆卷修说道:“你就是三哥说的客人?”

逆卷修灿然地一笑,对她道:“没错,姑娘请我进去吗?”

看到逆卷修这样对她笑,她突然慌了神一般低下头,然后顺势被身后的少女们推了出来。

接着又出来四个少女,五个小姑娘把逆卷修团团围住,却把霁初撇在圈外,像是完全没看到她。

第九十七章 青丘玄狐族

姑娘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和逆卷修说话。

一个白衣的少女眨着大眼睛问:“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逆卷修笑笑,道:“我叫白小修。”

少女们惊讶极了:“咿,你也姓白?”

逆卷修悠然地说:“是啊,和你们姓氏一样,对不对?”

“嗯……”少女们有点失望似的纷纷垂了垂头。

“但我和你们不是本家哦~”

“真的?”少女们的眼光又亮了。

霁初看着那些女孩的蠢样,又想起了玲珑。这个世界的女子都这么蠢吗?那男人到底哪里好啊……

逆卷修炫耀般地望了望霁初,对她不怀好意地一笑。

霁初冷着脸盯着他,眼中的火气仿佛要把他烧成灰。

又一个穿葱绿色裙子的少女问道:“公子,你找我们三哥有事?”

逆卷修的笑容从始至终都挂在脸上,让他盛放着摄人心魄的魅力,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霁初,对她们说道:“是这位姑娘,想找你们三哥。”

女孩们这才发现了霁初的存在,一个个歪着头瞧过来。

“她是谁?”

“她又不好看,有什么资格找我们三哥?”

“我可不要这种三嫂!”

“感觉她只是个人类唉。”

“区区人类,也敢来见我们三哥?”

霁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逆卷修笑得更妖艳。

一个穿红色纱裙的少女,对霁初嚷道:“喂!你是干嘛的?”

霁初冷淡一笑,说道:“烦劳姑娘通报家兄,在下万俟霁初,请求一见。”

“万俟霁初?!”

听到这个名字,少女们炸开了锅。

“她就是万俟霁初……”

“万俟霁初?万俟霁初为什么会来?”

少女们围了过来,仿佛是要把霁初剖析个仔细,她们的目光像是机枪一样扫射着霁初的浑身上下,目中满是妒意和恨意。

红纱裙少女又道:“你就是嫁给了我们主人尊大人的那个女人!”

霁初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抓到蓝宇尊的衣角了,这大概应该是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的本家,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修炼、化形的初始阶段。这里的族群都是他的仆人,这里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有关。

现在他消失无踪,他会回来这里吗?

霁初缓言道:“他,现在在这吗?”

那个少女陡生怒意,伸手就想扇在霁初的脸上,但她刚一落手,就被霁初抓住了手腕:“姑娘你这是何意?”

少女恶狠狠地甩开霁初的手,说道:“你居然还敢来!”

霁初道:“我为何不敢来。”

红衣少女怒道:“你不知道我们主人已经不要你了吗?”

粉衣少女羞答答地看着逆卷修,问道:“她是又找了你做男人吗?”

逆卷修笑而不语。

粉衣少女落寞地垂了垂眼,又看了看霁初,说道:“我们主人不在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霁初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

她来这里就是想打听蓝宇尊的状况的,可当下还没有进门,就要被人轰走,她又不可能闯进去,把他们打一顿。

逆卷修咯咯笑得像是打嗝停不下来,对霁初道:“我说过不让你来,你非不听。你难道不知道青丘住着上万种狐族,每一族都是九尾狐妖王的家仆么?青丘的女子对九尾狐妖王有迷一般的爱恋,你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现在也不算敌人了。”浅葱色纱袍的少女掩嘴轻笑,“我们主人已经抛弃了她,据说为了不让她纠缠,连御狐令都给她了。”

红裙少女听罢怒气稍霁,挑了挑眼眉,说道:“那她岂不就是御狐帝了?我们还得膜拜她不成?”

“十姐姐~你忘了……”浅葱色纱袍少女对红裙少女道,“我们只是狐妖王的家臣,可不是御狐帝的。御狐令现在是初级阶段,她没有权利管我们!”

然后少女们便七嘴八舌地说:“所以你还赖在这干什么?”

“你快走吧,不嫌丢人吗?”

“不要再缠着我们主人。”

“你配不上他!”

接着就是她们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嗤笑。

霁初一咬牙,抓着逆卷修的衣领就要走。

逆卷修极为顺从地被她抓着,像个纸人,完全不着一丝力气。

他一边被霁初拖着走,一边朝神情不舍的少女们无奈地一笑,像是对她们说:我也想和姑娘们在一起,可这位母老虎我可是怕得很。

“你们这些丫头怎么对御狐帝大人这么无礼?她可是三哥的客人!”

一个极为性感妖娆的女声懒懒散散地从门口传来,众人齐目朝那边望去。

那个女子穿了一身纯白色的羽衣,乌黑顺滑的青丝在右耳后松松散散地绾了个随云鬓。她妆容浅浅,却天生媚骨的模样。顾盼含情的眼眸有一种催人情动的魔力,嘴角微微勾勒,就是一幅天仙下凡的画卷。

“四姐!”

“四姐~”

……

女孩们一边叫着,一边围了上去,跟在女子的身后。

逆卷修侧目望了一眼,见那女子水波悠荡地朝他一瞥,媚眼似笑非笑,深含着令人琢磨的意蕴。

他含眼垂头,嘴边陡生笑意。

羽衣女子见到了逆卷修的笑容,迅速将视线收回,投向霁初,她莲花般地步伐漫然走到霁初面前,微微屈膝万福,未语先笑:“大人,小女白小晴,我家三哥有请。”

霁初心道,这女子虽然媚相尤甚,但好歹也说了句人话,便对她颔首回礼,说道:“有劳姑娘了。”

说完,她拽着逆卷修的衣领,跟在白小晴的身后,前面出来的五个少女簇拥着逆卷修,默默地看着他邪邪坏坏的笑颜。

狐族个个拥有魅惑的本领,就连男妖也妩媚丛生。但她们却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像他一样,眸子幽冷,笑意却俊美邪魅,模样五官都有一股漠视众生的威势,说起话来却谦谦君子,令人心痒难耐。

他就是有一股想要让人细细探究的魅力,只要眼神和他碰上,就休想再逃脱,只能心甘情愿地被他征服。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间被外廊围着的木门前,白小晴转头对那个几个少女说道:“你们先去别处玩。”

少女们努着嘴,像小蜘蛛一般四散跑开了。

敲了几声,门在里面被打开。霁初看到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他面容白皙,玉冠束发,穿着细花纹羽绸外套,腰间配着一把剑,白色的玉穗垂在身前。倜傥风流,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见了霁初,他含笑抱拳,说道:“心宿大人,我是玄狐族长白星然。没想到今日你会光临寒舍。”

霁初刚想说话,又回头看看逆卷修,他正垂直头,看着地面。

她转过头,对白星然说道:“请问,可否借贵府的柴房一用?”

第九十八章 谁才像坏人

逆卷修听罢抬头望了望霁初,他本以为会她会给他要一间上房,哪知道这个女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白小晴听罢掩口轻笑。

白星然目生疑惑,问道:“不知大人做何之用。”

霁初冷冷的瞥了一眼逆卷修,对白星然说道:“这,是我要压回去的囚犯。我需要你找人帮我看着。”

白星然这才仔细地打量着逆卷修,登时目中有叠云翻滚,他剑眉微拢,对着白小晴几句耳语。

白小晴默默地点头,便出去了。

不一会,白小晴又回来,对着白星然说道:“三哥,准备好了。”

白星然对霁初颇为谦恭地说道:“大人,柴房可以用了。”

霁初点了点头,拎起逆卷修的衣领,将他拖走。

逆卷修比霁初高个头还有余,被她这么拎着必须要弯着腰前行。他活了十多万年都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心中虽怒火高涨,但无奈面上只能保持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那间柴房并不大,窗子已经在外面用红色的布帘遮挡,外面的阳光透过布帘,将整个柴房映得红红的。

柴房的四角,隐隐的可见青绿色的光晕忽闪忽现,这是一道防止里面的人冲出去的禁足结界。

霁初勾了勾嘴角,像是扔垃圾一样将逆卷修丢了进去,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将房门锁上了。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逆卷修靠着墙壁,望着对面的一堆柴棒,被映成红色,他自己的绯衣也更红了。

他一边叹息一边苦笑,心道今天真是生平最刺激的一天。

然而,寂寞的魔尊生涯,今日似乎才有了点色彩,随即,他的眸子里又浮起了一丝对什么所产生了浓郁兴趣的光焰。

那个叫万俟霁初的小女孩——他一想起她就忍不住发笑,他这个笑容非常奇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兴奋,抑或是感叹,总之一下子夹杂了特别多的情愫,令他整个人都奇怪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他终于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喃喃自语,“蓝宇尊,你是做梦也想不到吧,真是……太好玩了……”

突然,窗外透过来一缕天光,逆卷修不由得转头瞧去,几个少女的俏脸挤在窗子边,每个人嘴角都噙着蜜意。

不一会,窗子开了一条缝,一个瓷盘摆着两个白馒头被推了进来,马上又关上,生怕有什么跑出来似的。

逆卷修为之一愣,心道这些小狐狸真的就这么喜欢我么?

于是,他无害地对她们笑笑,说道:“姑娘们是在喂狗么?”

粉纱裙的少女红着脸说道:“四姐不让我们开门,说你是坏人,开了门你会杀掉我们的。”

“哦?”逆卷修又对她宠溺般地笑了,“那姑娘你看我像坏人吗?”

“不像……”

女孩们都随着摇了摇头。

“我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坏人。”

“和你一起来的女人才像坏人。”

“对,她若不是坏人,主人也不会甩掉她了!”

逆卷修的心里乐开了花,觉得人间真是好玩。

他又说:“这些馒头真是又白又嫩,像你们的小脸……咿,现在不像了,要是上面撒上一层红粉才像。”

小女孩们的脸熟了就生不回去了,只能低着头偷偷的抬眼瞄着他……

一切荣荣生光的蜜意,在朝阳高升的青丘,这脉脉不得语间悄然蔓延。这世外桃源一般的世界,这仿似与世无争的圣洁之地,这九尾狐妖王在上古时期便建立的狐之帝国,只因为今日来了一个神秘又俊美炫目的男子而陡然改变。

万俟霁初的命运,也随着这次青丘之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似夜空又似蓝宇尊那回眸一笑的惊艳,在刹那成为了永恒,让她每次想起,都痛不欲生。

霁初记得那天真的是日朗天清,丝丝的细风让人忘了那是冬季。青丘似乎隔绝了人间的季节,独成一体,终年常青。

她随白小晴回到木屋的时候,白星然已经在外廊准备了一些酒菜。他一个人盘坐在矮桌前,怔怔地望着一株庭院的植物发呆。

青草和绿叶的气味飘荡在空气里,木屋周围种着八重樱,叶子间密密麻麻地开满浅桃红色的花朵,把枝条都压缀了。这明明是春日才有的植物,却在此时艳丽缤纷。

霁初一路走来,深深叹气蓝宇尊的本家是这么的美好,有一种远离浮世的感觉。白星然见霁初来了,忙站起身行礼:“心宿大人,素菜淡酒,希望你不要嫌弃。”

霁初微微摇头,说道:“本不该叨扰你们的,只不过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向白公子请教。”

白星然听到霁初这样说,脸上突然浮现起受宠若惊的神情,他连忙抱拳,躬身行礼,说道:“大人,您现在是御狐帝的身份,已然是我的主人,千万不要说这等话。”

霁初不解,刚刚那些小狐妖明明说他们只是蓝宇尊的家臣,给并非受命于御狐令,这白星然的说法怎么会与她们截然不同?

白星然似是看出了霁初的想法,倒也不忙解释,而是招呼她坐下。

桌上薄酒素菜,却精致可人,霁初尝了一口,两日的积劳竟一扫而消。

白小晴为霁初斟酒,娇笑着说道:“大人,你千万别把那几个小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咱们青丘狐妖有上万个种族,十几万个支系,倘若什么修为都和御狐大帝缔约,那不是要把我们蓝宇大人忙死么?”

霁初恍然,但这倒也合情合理。御狐帝,本来就已经被约定俗成为世间之主,那么能够成为他的直属部下,必定是需要相当足够的修为才可以。

白星然纤长白皙的手持着酒杯,与霁初对饮,接着说道:“我们青丘是初代九尾狐妖王创立,整个青丘都是他的家臣。但能够成为直接受他派遣的,恐怕只有紫灵的修为才够。而这种修为的妖鬼本身就稀少,所以,每一个支系大概也只有族长有这个资格了。”

霁初不禁暗自唏嘘,单单青丘这一个地方,受御狐令调遣的紫灵大妖怪就有十万这么多,那么分布在各处的其它妖鬼族系以及人类派系,加起来要有多少?

怪不得,这么多人为了御狐令想方设法的接近她,讨好她,甚至想要强迫她。

御狐令,就像是一把双刃剑,赋予人至高权利,又会将人推向欲望的深渊。老实说,她真的有些不想要这个东西,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够游刃有余地使用它的能力。

于是,她对白星然问道:“那么请问,你可知道蓝宇尊的下落?”

白星然颓然摇头,笑得有些凄然,说道:“这里虽然是九尾狐蓝宇族的本家,但他们在圣战结束,就都迁到天阙宫去了……”

他转头看向远方朦胧的山峦和无边无际碧洗的苍穹,用轻轻的,温柔飘忽的声音,对霁初讲述了——青丘。

第九十九章 初代始相遇

九尾狐,诞生于青丘,天地之精孕育而成。

初代九尾狐名为蓝宇汝,他是个风姿缥缈的男子,有一颗纯净的心,和不争世事的灵魂。他的一滴血,便可以净化万种邪物,所以他所在之处,都是一派圣荣之景。

因为他的存在,青丘便陆陆续续迁来许多狐族,这里渐渐的成为了一个隔绝世事的世外桃源。

但他非常孤独,因为世间的狐不止千万种,而只有他一人是九尾。有人说,为了他支系的壮大,不如就和各族联姻,看看可不可以再生出九尾狐来。

他每次听到这个建议,都笑着摇头,说那我岂不是人间的皇帝了?这派支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关系。活在这个世间,只是一种境遇,带不来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何必执着?

其实,那时,他只是不知情为何物。

直到有一天,青丘闯进来一个人间女子,她便是心宿的第一次轮回。

青丘的天空,总是碧洗澄霁,青蓝耀眼。

那一日,蓝宇汝正如往常一样在一片樱林抚琴。忽见一个身穿浅粉色纱衣的少女,被他的琴音吸引,缓步走来,胆胆怯怯,娇娇羞羞。走到一棵樱树下,她止步不敢再向前,只是侧头望过来。

他抬起眼帘望向她,竟被这个小姑娘引住了目光。

那一刻的对视,便成了永恒。

那时虽然无风,樱花瓣却飘飘洒洒,一刻不间断地从枝条上飘落下来,似乎唯有那棵樱树下的那抹身影,静静地铺陈着清澄的空气。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他没有见过这么清新脱俗的少女,一双如泉眼一般的眸子读不出任何世间的尘事。她就像一张白纸,无悲无喜,无念无欲。沐浴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下,她整个人像是樱雪中的一朵梅,让人只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

他见她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可爱模样,以为她是刚刚化形的樱鬼,却没想到竟是一个人类。

她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大概是忘却了前尘的记忆。睁眼的时候,躺在一个山坡上,后突然云蒸霞蔚,云雾散去后,便见到这一片山坳。

她沿路下去,听到琴声,不知为何竟想要落泪,于是寻声而来,见到公子的模样又不知为何心跳剧烈。

蓝宇汝恍如隔世,只觉得这女孩美得令人屏息。他起身牵起她的手,竟也心跳剧烈。

这是一段爱的伊始,也是一个灾难的伊始。

然而,若没有灾难,爱又如何刻骨呢?

霁初不知道一边听着这个故事一边喝了几杯酒,灾难还没有讲到,怎么心中竟隐隐作痛。

蓝宇汝与这位姑娘的幸福时光维持了两年。

那段日子,真的非常幸福。白星然在诉说这段时光的时候,清秀的面容也浮出了笑意。

他说——

也许美好的事情总是短暂,但这幸福也未免太短了。

有一日,青丘来了一个身着黑袍的天神,说要捉拿那位少女。后来,人们才知道他便是大天神迦宇的孪生兄弟天魔神须伦。

天神是何等的存在,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不知道一个高贵的天神为什么要和一个凡间女子过不去,但是,她已然是青丘主人的妻子,所有青丘的狐妖必定要誓死保她,哪怕对方是天神。

圣战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那位天神的部下都是带着黑色羽翼,黑色尾巴的天魔,他们所到之处,万物皆枯。

白星然似因回忆起那次恐怖之景,明朗的目光中,已露出惨淡的颜色,黯然出神了半响。

其实,他并没有经历过那次圣战,只是听侥幸活下来的人口口相传,仍也会觉得惊心动魄,悚然变色。

青丘的势力很大,各个狐族在青丘之外都有分支,分支又有它族交情。加之这位少女是人类女子,所以人类的奇人异士也加入其中。于是,牵扯的人、妖、鬼越来越多,战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段时间,人间暗无天日。天魔将人间变成了修罗场,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尸体堵塞河道,河水不能通行,江河流入大海的水都是红色。

天空不见青蓝,只见血红,就连落下来的雨,都是血腥的味道,人间没有绿植,只有枯骨。

说到这里,白星然紧闭的双目之中,似已沁出泪水。

霁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清澈的双眸满是黯淡与悲愤。

白星然接着说——

后来,蓝宇汝大人在青丘与天魔神对决,他布了一个“梦之奈落”法阵,将自己与天魔神封入其中,其他人只能在外等候。

霁初听到这里心中一悸,她知道“梦之奈落”这个法阵。

前日夜探皇宫,夜空教她在辰爵的法阵之上布了那个阵。人如果进入这个法阵,就会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她一直以为这是防御法阵,却没想到,它竟然击败过天魔神。

蓝宇汝与须伦在那个法阵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霁初的思绪被白星然柔和低沉的讲述打断,她举目望着他,他的眼底犹有泪痕。

等待“梦之奈落”法阵内角逐的时光,又不知大大小小打了多少个战役。

谁也不知道那个法阵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蓝宇汝大人一个人走了出来。

在他踏出法阵的那一刹那,所有活着的人都见到了一道七彩霞光。

大天神迦宇出现了。

大家不明白迦宇天神为何在人间被如此洗劫之后才出现,但是,神的意图又有谁敢揣摩呢?

迦宇的出现,是为了压住天魔神的元魄,还有褒奖蓝宇汝大人。

他问蓝宇汝大人想要什么,即便是封神也可以。

汝大人虽然经历了那么残酷的战争,竟依旧是那般的风轻云淡的神色,他的笑容仿佛能化开千年的霜雪。

他摇头说,封神又有何好?这场圣战,是大家为了维护我的婚姻而起。那我就为了不辜负死去的所有人,好好爱我的妻子就好了。

接着汝大人说了一句令整个世间都为之动情,且传送至今的话:“我爱她,就算用任何东西交换都好,只想和她永世有缘。”

第一百章 御狐令传说

这句话在霁初的心头萦绕很久,这原本是妖王对她的誓言,但她却始终感觉不到温度。时隔十万年的轮回,这一代的妖王已经对她毫无温存,甚至冰冷可怖。

她不知是应该感伤还是觉得讽刺,总之是有一种难言的酸涩在胸口。

后来,迦宇同意了妖王的请求。

他赐给这对夫妻一枚御狐令,作为他们婚姻的信物和纽带,并赐他们永远同代轮回,妖王早降生些时日,以便更好地照顾柔弱的心宿。有了御狐令,妖王可以记住前尘的记忆,甚至可以在新的轮回突破孟婆的法水,冥冥之中找到心宿降生的位置。

当然,神给的东西并不可能只是摆设。御狐令同时还是至高武器,与权力的象征。

迦宇为了考研蓝宇汝的真诚,便设定了其他妖鬼人均可以抢御狐令的规则。倘若他在某一世,不再与心宿真心相爱,那么这枚天神的礼物就将转赐给心宿真正爱的人……

实则大天神迦宇也有利用御狐令将人间力量集结这一层意思,防备天魔神一旦觉醒,人间不至于手足无措。

于是,九尾狐妖王每次都会轮回在自己族人的后代中,以半妖的身份降生,身怀着上古大妖蓝宇汝的术法,且每个轮回都比上一世术法更为强大。

白星然说道:“其实,妖王早已拥有封神的资格了,他只是不想要罢了,因为他想履行他最初的诺言,生生世世与心宿在一起。”

霁初笑得怆然,那么这一世的妖王,你的心到底爱着谁?

一阵风,成片地吹落了星星点点的香樟花瓣,像是小雪粒一般铺陈在青石板小径上,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白小晴手持木托盘,迈着姗姗莲步穿过被香樟树簇拥的小径,走到一扇木门前。她理了理光洁美丽的黑发,拍掉轻丝薄纱衣裙上的香樟花,然后露出梦幻般的笑容,推开木门。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屋内的红光洒出门外,她看到一个泛着邪魅的俊俏男子靠着墙坐在地上,双膝支起,两条手臂懒懒散散地搭在膝盖上,正看着窗子边上的一盘白馒头。

白小晴嫣然一笑,回身关上木门,走到逆卷修的身边蹲了下来。

逆卷修缓缓转过头,望到白小晴妩媚的笑颜,阴测测地一笑:“姑娘有什么吩咐?”

白小晴将木托盘放下,坐在他的身旁。

木托盘上有一壶酒和几碟小菜,隐隐地散发着勾人食欲的香气。白小晴伸出纤柔的手指斟满了一盅酒,举到逆卷修的嘴边,柔声柔气地低语道:“我难道就不能怕公子饿着,给你送吃的来?”

逆卷修低头看着她染着鲜红丹蔻的尖指轻持着白瓷酒盅,突然有一种想把那手指折断的欲望。

酒已经置于嘴边,他自不会故作君子伸手去接,而是稍微倾头,让白小晴将酒喂到自己口中。喝完,他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姑娘你拿出青丘万年花酿招待我,受宠若惊。”

“公子竟然这么识货。”白小晴嫣然一笑,又为他斟了一杯,接着喂他喝了,然后道,“其实,我知道公子的身份。”

“哦?”逆卷修的眼里闪出一丝捉狭笑意,“我是什么身份呢?”

“打你站在门口时我就知道。”白小晴柔媚地笑望着他,眸子里含着一池水像是要把他淹没,“你不属于这里。”

逆卷修笑道:“我自不是青丘人氏。”

白小晴一杯接一杯地喂他喝酒,仿佛急着将他灌醉一般,可他偏偏又是千杯不醉,始终带着一副审视的笑目望着她。

被他那样看着,白小晴笑了,一笑像是往脸上执了一枚石子,荡起春水的涟漪,她说道:“你不但不属于青丘,也不属于人间。”说到这,她将唇凑近逆卷修的耳朵,咬着他的耳垂道,“你是魔。”

逆卷修咯咯地笑,说道:“姑娘既然看出我是魔,还让我进来,不怕引狼入室?”

“你被心宿大人束缚得紧着呢,我怕什么?”

逆卷修盯着她的脸看,她眼睛大得有一种赫然之情,睫毛又长又卷有一种飞升之意,皮肤白得像云朵,确实是美人,只可惜——

他笑容不改,仍旧等着她继续在自己面前表演,甚至他已经预想到下一秒她将说什么,做什么了。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颈子向下滑,她此时穿的早就不是刚刚在门口迎接他们时的那身庄重的白羽衣,而是若隐若现着她雪白胴体的轻纱衣裙。

她扭曲着腰肢,上身向逆卷修的肩头靠过来,见到逆卷修打量着她的视线,更是露出了傲然的笑意。

她自持没有男人能逃得过她的身体她的脸,无论她想要什么,只要摆出这样一种姿态,便一定不会失望。

此时,逆卷修的眼神正像她以往遇到的男人一样,泛着压制不住的光焰,一种要将她生吞的,光焰。

她低头轻笑,伸出一条白皙修长的腿,搭在逆卷修的腿上,说道:“我听说魔收买人间的灵魂,可以为卖主实现愿望。”

逆卷修伸出手指,弹在她嫩如刚点出的豆腐一般的白腿上,一边目光在这条腿上游走,一边说道:“但是,卖主也要付出代价的啊。”

白小晴动了动身子,又凑近了些,说道:“我知道,就是死后跟着你去魔界么?”

逆卷修微微抬起眼帘,凝视着白小晴满面期待的眼神,邪邪地一笑:“你愿意?跟我去魔界?你可知道去魔界要做什么?”

“我想做……”白小晴柔软的手在他的胸膛摸索,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你的女人。”

逆卷修忍不住轻笑出声,问道:“姑娘你为什么想做我的女人呢?”

白小晴的头一直紧紧地贴着逆卷修的胸口,喃喃道:“因为,我觉得魔界神秘强大,有无限的力量,可以实现所有愿望……最重要的是,你让我动情。”

逆卷修咂咂嘴,道:“说起力量,你们青丘的蓝宇尊不会更强一点吗?”

白小晴笑道:“他?永世以保护心宿而活,无限轮回,无限履行那么一个使命,活像个奴隶。”

一百零一章 斩仙刀白斩

逆卷修自打圣战和九尾狐妖王接触,直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万年,他看着蓝宇尊一世一世的轮回,从不知道他对心宿的爱在别人眼里却变成了使命,甚至是奴隶。

他再一次歪头看着这个白小晴,觉得她内心的想法很不一样,她对感情,对生命的追求好似就只有力量,只有强大,甚至是侵占和掠夺。

于是,他问道:“那么,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答应和你做这笔买卖?”

白小晴贴着他的胸口,手却自腹部向下滑动,手的动作,令原本就领口宽阔的纱衣掉出了肩头,露出了她迷人的肩膀和锁骨,光洁得反着窗帘的红光。

“我的灵魂,不够支付吗?”

“恩……容我再考虑考虑……”

白小晴慢慢脱掉了纱衣,上半身便一下子裸露了出来,只有一抹鹅黄色的小抹胸笼着一道深沟,她娇声道:“这样够吗?”

逆卷修很猥琐地轻舔了一下嘴唇。

白小晴见他要上钩,便解开了系在腰间的裙带,“唰”地一下,整条裙子散落在地上,下半身也一览无余。

逆卷修抬了抬眼眉,目光被她的双腿之间吸引。

白小晴将唇靠近逆卷修的唇,问道:“那,这样够了吗?”

逆卷修的笑容愈发的狡黠,说道:“如果到这个时候我要是说够,那我简直就是个白痴。”

白小晴银铃一般地笑着,手伸向后背,轻轻一拉,抹胸也掉了下来。两只山峰一般浑圆上,那淡红色的小樱桃耸然挺立。

“嘶……”逆卷修倒吸了一口气,盯着她的山峰目不转睛地看。

白小晴心里笑得像滚水,一不小心在脸上蒸散开来。

逆卷修看着她嫣红的双颊,说道:“姑娘,出卖灵魂可不是简单的事,我劝你还是考虑考……呀,嘶……”不等他的话说完,白小晴柔软的纤手已经握住了他的热铁,他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姑娘你,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想要你……”

“你出卖你的灵魂给我,就是为了要我?”

“原本不是,但现在我打算先要了你,再说我的愿望。”

“为,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你。”

“姑娘,你,你别动……再动我要忍不住了……”

“我就是要你忍不住,你快说喜不喜欢我?”

“喜欢,喜欢,喜欢死了……”

“那你答不答应和我做交易?”

“答应,答应,你说什么都答应。”

“快吻我。”

“姑娘……唔……”

嘴唇被白小晴覆盖,她又一路滑到他的耳根:“你还要等什么?”

逆卷修当然不会等了,他翻身一把抓住了白小晴盈盈一握的细腰,哪个男人在这个时候还要等,那就是白痴。

风轻云淡,碧空澄净。

霁初和白星然站在青丘的玄狐峰上,山峰之下,被轻薄的雾气笼罩着阡陌交错的屋舍和河流,各处都有桃花林、樱花林、杏花林,湖边海棠环绕,绿树成荫,美得让人惊叹。

白星然翩翩而立,清风将他耳边的发丝向后吹起,从侧面看,他深目峨眉,状如愁胡,模样令人安然得使人会情不自禁地微笑。

他转头看到霁初的笑意,问道:“大人在笑什么?”

霁初摇摇头,没有回答,她总不能说我看你实在有安全感,禁不住想要蔚然一笑,这话打死她也说不出来。

白星然见她笑而不答,便知趣不再问,而是转开话题,说道:“大人站在的这片山,是属于我们玄狐一族的驻地。青丘地界大到百万余里,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驻地,由驻地为基地,又会在人间其它各处发展分支。大人你看那边……”

说着,他指着一处火红的山峰,说是火红,其实并不是火,而是漫山遍野的枫叶,让那座山看起来就像是着了火。

白星然道:“那里便是火狐一族的驻地,火狐族姓枫,当年圣战之后,火狐妖王自愿与九尾狐妖王共同轮回,做他的护法,然而这一世,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仿佛不太和睦。”

枫,火狐……

霁初只觉得对这两个字眼极其熟悉,哦,对了,枫斗,无神枫斗!

枫斗在霁初穿越之前的很多年,就离开蓝宇尊,投在辰爵的帐下,成为辰爵十二名将的第一位,常年驻守在西域,看管魔界出入口。

其实自圣战之后,魔是很少从魔界出来的,只是这几年相传天魔神在本世觉醒,才逐渐频繁地在人间出现。然而,出口由枫斗驻守,魔界也稍有忌惮,几乎不会有群魔夜游之类的大规模行动。

她在这一瞬有点好奇枫斗会是什么样的人,他和蓝宇尊之间又有什么瓜葛。其实有时强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至亲朋友的反目,这反而更为致命。

他,他会不会害蓝宇尊?

想到这里,她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从何时开始这么在意蓝宇尊了?难不成是因为在古墓里梦到他嵌着夜空的脸回眸对她那一笑令她难以忘怀吗?

从那时起,那张脸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霁初的脑子,不是思念,也不是思考,而是就那么横在那里。

白星然看到霁初望着枫林出神,不经意地低头,看见了霁初手中的刀,语气稍显在意地问道:“大人,你这把,是‘白斩’吧?”

霁初听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刀,“白斩”这个词从逆卷修的口中出现过,但他并没有告诉她这刀的来历。

她点头,道:“是‘白斩’,你认得它?”

白星然笑道:“我就算再没有见识,也活了几万年了,怎么会不知道‘白斩’?这是当年圣战之后,大天神留给蓝宇大人的又一把神器——斩仙刀。”

一阵风吹过,卷着他们脚下的绿草,浪涛般起伏,霁初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一件天大的事。

“斩仙刀……”霁初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眉尖轻轻皱了皱。

白星然迷惑地看着霁初,道:“怎么?尊大人在送给你这把刀的时候,没有说它的用途吗?”

霁初唯有苦笑。

一百零二章 白小晴之愿

这把刀根本不是蓝宇尊送的,并且也不是出现在天阙宫,而是在夜空购买的宅子里翻出来的。这么珍贵的神器,居然被遗落在无人居住的古宅,霁初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他什么都没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一把神器。”

白星然露出可爱的笑容,摇头道:“哎,尊大人有时候确实太大意了。这把刀是当年大天神给九尾狐妖王的审判神器,也就是说可以制裁有罪的妖鬼和有修为的人类。如果是用了真力,被制裁的妖鬼恐怕只一下就要去阿鼻报道了。所以我想,他给你这把刀的用意,是为了让你好好保护自己,毕竟为了御狐令而对你不怀好意的大有人在。”

霁初的左手紧紧握着刀鞘,心中种怅然若失。

她不知道夜空知不知道这把刀的来历。但以夜空的见识,应该不会对此一无所知吧。如果他知道,却没有告诉她,那么他的心中是不是藏着什么不愿意让她知道的秘密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夜空的距离又拉远了一些,她一直觉得这一路走来,已经很了解他了,可是现在和他短暂的分别之后,遇到的种种事情,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不但不了解他的内心,甚至连他这个人都极其陌生。

可偏偏,可偏偏——她对他萌生了某种她自己也难以形容的感情。她有点害怕,说不上怕什么,只是感到带着少许寂寞色彩的恐惧不安浪般打上她的心头。

午后,令人困倦。

而那间柴房之中却是一番精彩得令人不敢直视的景色。

红光洒满了整间屋子,如椒房般生出欢愉之情。

娇吟,轻喘。

男女的声音交织,浪潮一般高低起伏。

白小晴娇小柔软的身躯不着寸屡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但她丝毫都不觉得冰冷坚硬,反而是一种享受。

她仰头凝视着伏在自己身子上的男人,带着邪魅的俊脸漂浮着令人回味的笑意。

她的衣服已经褪尽,满头的珠翠也全然不在原来的位置,一身的狼藉,一身的凌乱。

而这个男人,仍旧是绯衣加身,不见一丝错乱,就连发丝也没有一缕散落,就仿佛刚刚翻云覆雨,把身下女子一次次推入浪潮顶端的人不是他。

白小晴伸手抚摸着逆卷修的脸,叹道:“你真是魔,让人着魔的魔。”

逆卷修邪笑道:“就这一次,便把你征服了吗?”

白小晴听他的声音,看他的脸,只觉得这一刻都快要融化了,心想真是等不及到死后,想马上和他走,每天这样被他压着才好。

“你会一直都对我这么温柔吗?”

“我觉得你应该不太喜欢我对你温柔。”

他的声音撩在她的身上。

白小晴的脸像煮熟的螃蟹:“你,你讨厌死了!”但声音里都是笑。

逆卷修从她的身子上下来,坐在她身边,她感觉上面一空,有一种失落感。

他说道:“你说吧,想用灵魂换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扫去刚刚的不羁的浪荡,带着一种凛然之意。

白小晴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挺难的,不知道你的级别够不够……”

逆卷修皱眉:“级别,够不够?”

哦,他豁然领悟白小晴是怕他的尾数不够,难以达成她的愿望。

然后他说道:“那不如你放开我,看看我的尾数?这捆仙绳是你们青丘的特产吧,你该会解。”

白小晴翻过身子,手托着头,横躺在地上,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划过逆卷修的手臂,妩媚地笑道:“我现在可不放,把你放了,你跑了我怎么交代?”

“但你若让我办事,还是要放我。”

“如果你有能力帮我办到,那我肯定放你,因为我们达成契约,你就必须执行,不是吗?”

“姑娘你对魔界收买灵魂的规则倒是清楚得很。”

“我自然是打听好了才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好吧!”逆卷修拍了拍手上刚刚撑在地上时沾染的灰尘,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就说出来,如果我办不成,总会有能办得成的,我去帮你找。”

“真的?”白小晴兴奋得坐起身子,胸前两坨浑圆的白蒲团抖了两抖,又把逆卷修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她发现了他的眼神中的轻浮,羞赧地低了低头,轻道:“坏死了!”

逆卷修狭长的桃花眼弯起,陡添了更多风流。

白小晴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我想能被心宿大人挟持的你,应该也不会是没名堂的魔,至少也该是个王级别的。”说着,她又叹息一声,“你们魔界向来太神秘了,只听说有皇有王,但圣战之后却几乎不在人间出现,对你们的认知也只限于传说,谁也不知道你们有几个皇,几个王,什么模样也更没人知道。”

逆卷修听着她连珠炮一般的埋怨,口吻中竟然塞满了向往和憧憬之意,他笑道:“因为神秘,所以把你的心也勾去了吗?”

“原本我只是好奇和有那么一点憧憬。”她水目含情地望了望逆卷修,接着道,“但今天遇见了你,我便……所以,我更要和你做这笔交易,生的时候可以达成愿望,死了便可以去那个地方,而且不用无休止的轮回……岂不两全其美?”

逆卷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半晌,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扬起嘴角,笑容残酷无情,道:“果真是,两全其美啊……”

谁也不知道逆卷修看着她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两全其美”也和白小晴的“两全其美”全然不同,但白小晴又如何在这种着了魔的情形下有所察觉?

“那么,愿望呢?”他说。

白小晴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亦或者是下定决心,过了一会,她的眸光终于闪过一丝锋利,声音轻如刀片:“我要你帮我,杀了我三哥。”

“哦?”逆卷修虽然有预感她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却没有想到她连至亲手足都要害,“那不是你亲哥哥吗?”

“亲哥哥又如何?”白小晴的声音很不以为意,“他早已修成大妖怪,脱离轮回,度天道劫,活了几万年了,有他在,我一辈子在玄狐族都说得不算。整日像个管家一样料理族群琐事,我又不是管家!”

一百零三章 国寺盗真画

她果然是个追求权力的女人,而且追求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逆卷修道:“那即便是他死了,你应该还有大哥和二哥吧?”

白小晴笑了笑,说道:“我大哥和二哥根本不在青丘,也不可能会回来当族长,如果我三哥死了,族长就是我的。”

逆卷修笑道:“你的算盘打得倒是响得很。”

“所以,你也觉得以我的聪明才智,打理玄狐族绰绰有余吧?”白小晴的目中闪过傲然之意,那正是自持集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子所特有的眼神。

逆卷修看着她纤细白嫩的娇躯,这天生的媚骨可以叫男人欲仙欲死,却偏偏有一副想要征服世界的神情,陡然感到这一幕滑稽到至美,越发的觉得这次出来真的是有趣至极。

他说:“好,我答应你。今晚就杀了你三哥。”

白小晴的面上有一种小孩子特有的,马上得到梦寐以求的玩具般的神情,说道:“你杀得了他?”

逆卷修想了想,说道:“以你三哥的修为,我杀他应该是可以,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有没有办法让你们的心宿大人好好睡一觉?她插手的话,我一个对付两个就困难了。”

“就这么简单?”

“简单吗?她练的是你们妖王大人的术法,那叫“梦晨法镜”的昏睡术,威力她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吧。”

“哈哈哈!”白小晴笑得花枝乱颤,“她是人类吧?”

“是,那又如何?”

“对付人类用得着术法吗?我一剂青丘千古迷药让她睡到后天。”

逆卷修不禁在心中苦笑,心道所谓“最毒妇人心”就是如此吧,他刚刚还在担心以白小晴的智商没办法对霁初用幻术。

但想不到她根本不需要幻术,霁初在她家做客,这里又是蓝宇尊的本家,她自然不会对白小晴有什么防备,那喂她喝药岂不是最简单的方法。

白小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假意披上轻纱丝衣,勾人的媚眼对逆卷修顾盼含情地说道:“那公子你好好休息,等心宿大人睡着之后,我再来放你。”

逆卷修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站起身子,风流地一笑,说道:“姑娘慢走。”

白小晴翘起了嘴,含怨道:“你不留我?”

“你要留下?”

“你舍得我走?”

“你舍得走?”

“讨厌讨厌,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么坏的一个人。”

“我又不是人……”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姑娘,你怎么又……扑上来了。”

“我要吃了你。”

到底是谁吃谁……

▕▕▕▕▕

一轮清月如勾玉一般挂在苍穹,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南去的官道上,树影萧萧,尘土寂然,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沉睡,无声无息。就连坐在道边高石上的那个人,都是那般的静默,仿佛一尊雕像。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紧身的裁剪勾勒出他魁梧修长的身材。他默默地坐在一丈高的山石上,偶尔有风吹扬起他身后的飘带,缠在他脊背的重弓之上,就如一个黑夜的魅影一般神秘莫测。

良久。

西风卷起了道边的枯草,杉叶伶仃颤抖。他从高石上纵身一掠,便是五丈开外。当他落地之时,已然站在一个身穿刺客装的少年的身前。那少年刚从远处纵身落下,便与他撞个正着,停下身姿。

他低头望见少年的腋下夹着一个檀木匣子,在清月之下微微泛着光,叹道:“你还是去了,杜淳。”

杜淳冷漠的看着他,须臾,回答道:“谢谢你。”他顿了顿,又唤道,“千云。”

两人互道名字时,不知为何都稍显生硬,但那确实是他们的名字。北宸大将军辰爵麾下两员名将,在通往天圻的官道上,于这漆夜之中,神秘地对望。

沉默了一会,杜淳起身要走,与炽千云擦肩的时候,递给他一张折得平整的纸条,炽千云接下迅速塞好,却又拉住了杜淳的手腕。

炽千云道:“你去哪?”

杜淳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腋下的檀木匣子,淡淡地说:“真迹已经换来了,我送去。”

炽千云的剑眉蹙到了一起:“你竟为了那个女人如此犯险。大天昭寺是天圻的国寺……”

杜淳干笑了一声,道:“大将军布派任务时,可没有在意那是天圻的国寺。”说着,他望向炽千云,勾着嘴角,露出冷冽的笑容,“你知道那里拦不住我。”

炽千云叹道:“我何尝是担心你的能力?我是在意你在走一条不归路。我今天为了由着你,欠那夜空一个人情我并没什么怨言,但我不想你越陷越深。那个女人,她心在何处?”

杜淳低了低头,抿着嘴,道:“想要打动一个人,你总要先为她做点什么。否则你躺在家里等她突然爱上你吗?”

炽千云又道:“怕只怕,那种贪得无厌的女人,无论你为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感激你,反而会变本加厉。”

杜淳一向是个冷面少年,苍白的面色让人联想到地狱的判官,而这时,他却露出了一道温馨的笑容,对炽千云说:“我喜欢她需要我时的样子。她的贪婪,让我有满足她的欲望,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这是她喜爱的’这个目的。总比那些什么都不说,却偏偏要你猜的女人好得多。”

炽千云一声叹息:“我真是和你说不通了。”

杜淳拍了拍炽千云的肩膀,说了一句寓意深邃的话:“她认识的,只不过是一个名为杜淳的少年而已。这些小小的愿望,满足她又何妨?”

炽千云微微一怔,有一种恍然之意,时下勉强地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就快去快回吧,天亮了免不了大将军要找你。”

杜淳道:“我知道,天亮前必回。”

他的声音还在空气间回荡,人影却早已不见了。

炽千云呆立在远处,望着杜淳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他不知道这个和自己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什么时候爱上那个女人的,只是知道,当他发现时,那家伙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一百零四章 密查天昭寺

那一日,他对炽千云说,那女人想要藏在大天昭寺的一幅画,他想为她偷来。炽千云听后满心哀然,天圻皇帝蓝宇尊是否失踪,现在尚不确定,单是那些守寺的大妖怪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就算杜淳不惧这些人,可以轻松盗取,但他们发现画丢失总会追查,到时候查到北宸这边,也难免被大将军知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能找到一幅以假乱真的画换上。

炽千云得知夜空曾仿了一幅,本想去字画店买来,但又怕留下被人追查的线索,只能厚着脸皮让夜空再画一幅。

当时,他对夜空说是为了救人。

他没有说谎,他真的就是为了救杜淳。让杜淳可以在这段崎岖难走的感情路上,好过一点。

有时他真的想不通,一个男人,真的会为了一个明显不爱自己的女人做这么多事吗?杜淳如此,大将军亦是如此。

他们图的是什么呢?

图终有一天,女人的心会被他们打动?

炽千云笑笑,喃喃自语道:“我从不爱什么人,却比谁都清楚,女人的爱不是被打动来的,而是被征服来的。”

说完,他晃了晃脑袋,回身一掠而起,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大将军的书房仍旧亮着微弱的烛光,炽千云读完了纸条上的内容,便将它付之一炬。

他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有辰爵的回应,他推门走了进去。

“大将军,杜淳在大天昭寺那边打探了一些消息。”

辰爵放下手中的书,微微掀起眼皮,狭长的凤目闪过一丝光亮,道:“说。”

炽千云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大天昭寺确实有一个名为夜空的居士,住在天昭峰顶端。那峰顶是大天昭寺的禁地,除了主持方丈智慧法师之外,鲜有人踏入。也就是说,寺里的僧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几乎没人见过他。”

“哦?”辰爵微微一笑,对炽千云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炽千云沉吟了一会,说道:“据寺里的僧人说,这夜空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由智慧法师收养的,放在天昭峰顶抚养。他只能算半个出家人,所以不和寺里的僧人同吃同住,做功课什么的。”

辰爵将上手相叠,置于唇边,像是在沉思,对炽千云道:“你接着说。”

炽千云道:“天圻皇帝蓝宇尊每年都会有两次去大天昭寺小住,也是住在天昭峰顶,所以他和夜空熟识也并不奇怪。”

辰爵问道:“在夜空被收养的时候,有谁亲眼见过吗?”

炽千云摇摇头,说道:“据说,当时只有慧智和他的师弟普智两位法师,但现在这两位都不在寺里,云游已经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大概有几个月了。”

“就是夜空出现的时候?”

“看日子,大概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辰爵又陷入思考,许久,又问:“杜淳可上了那顶峰?”

炽千云回答道:“顶峰有禁足结界,但杜淳还是破了,上去了。里面只有几间禅室和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卧室,有一张夜空的丹青,挂在墙上。”

还有一幅蓝宇尊的真迹《白兔图》,他没有说。因为那正是杜淳偷天换日的东西,他自会百般隐瞒。

辰爵眉眼稍挑,问道:“只有两间卧室?”

炽千云迟疑了一下,回答:“是。”

“那另一间卧室有什么?”

“另一间只是普通的卧室,没有特别的东西。”

辰爵淡淡地笑了。

炽千云不解:“大将军在笑什么?”

辰爵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道:“也就是说,更没有人亲眼见过蓝宇尊和夜空同时出现过咯?”

炽千云一拧眉头,道:“恐,恐怕,是这样。”

他突然知道了辰爵的意思,辰爵心里已经认定夜空就是蓝宇尊了。

的确杜淳拿回来的消息无法证明夜空不是蓝宇尊,但大将军又从哪里看出夜空就是蓝宇尊的呢?

炽千云吃吃地说道:“大将军已经对夜空用过拷问术,难道……”

辰爵打断了炽千云的话,说:“千云你要记住,这个世间没有破不了的术法。”

炽千云道:“可是大将军,夜空他根本不会术法……”

辰爵缓缓站起身子,背对着炽千云,炽千云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傲然之姿,这个男人心中想的事情从未错过。

现在他连自己的术法都不相信,却对自己的判断如此深信不疑,他的意念如此强大,让人有一种那意念可以摧毁万物的感觉。

炽千云不禁从足底升起一道寒意,心中默默想着:这就是属于他的力量吗?

终于,辰爵出声,冷冷淡淡的视线透过窗子,望向黑暗的天空,空然无物:“他不会术法?他会的术法强到我都畏惧三分呢!”

炽千云低头沉思,他在琢磨从他刚刚进门到这一刻起,思绪是从哪里被辰爵丢下的呢,为什么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辰爵缓缓回头,见炽千云已然不知说什么才好,才笑了笑,说道:“千云我问你,那夜空在孩童时代被智慧法师收留,那么法师必然要留在峰顶加以照顾。”

炽千云道:“是。”

辰爵又道:“那么,只有两间卧室的峰顶,蓝宇尊来小住时,要睡在哪里?你不要告诉我,堂堂一国之君,要和佛祖神像一同睡在禅室里。”

炽千云惊道:“这……”

辰爵接着问道:“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类孩童,慧智法师又为何将他神秘的藏匿在大天昭寺的禁地?那是天圻的国寺,禁地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的?”

炽千云又一惊:“这……”

辰爵再道:“两间卧室,一间有夜空的丹青挂在墙上,那我们就认定这间是夜空的。而另一间是没什么特别的卧室,我来问你,一国之帝君是会住在没有特别东西的卧室里吗?他既然会每年固定时间在寺里小住,就必定要有属于他的物品放在房间里,皇帝用的物品很好认吧?竟然没有?”

炽千云这次是真的服了,他目瞪口呆,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突然想到,蓝宇尊的真迹为什么会在夜空的房间里找到,而不是另外的一间?如果蓝宇尊不是夜空,那么他俩睡在一间房?那太奇怪了吧。

只是这一点他万死也不能向辰爵说。

一百零五章 兔妖楚白咲

辰爵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弹奏过书架上书卷的脊背,手指有一种高亢之意,接着缓缓地说道:“我只是想不通,蓝宇尊为什么要在那么早的时候便刻画了另外的一个自己。而现在他的灵气又哪去了,难不成是跟着御狐令去了霁初那里?”

他顿了顿,又说:“他为什么要把御狐令给霁初?是他自愿给的,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御狐令自己跑到霁初身体里的?他跟在霁初身边,却不与她相认,还答应把她让给我,又是为了什么……”

大将军的疑问,炽千云一句都回答不出来,却心中又生一问:以他现在半分灵气都没有的状况,又是如何避过大将军的拷问术的……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串急促却轻盈的敲门声,门外的人道:“大将军,青丘探报!”

这是一个不算恢弘,却极为气派的院落。院子里种着西域的珍奇植物,是在北宸极为少见的物种。今日稍有风沙,天上的清月时隐时现,院内植物被吹得沙沙作响。

杜淳两个漂亮的点地,便落在一扇门前,上玄月冷清清的光芒,将他的影子照在门上。他轻轻把门推开的时候,月光也跟着照了进去,照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她森幽幽地站在屋子中央,月光洒进来的那一刻,又打在她那樱红色的绸缎华衣之上。

女人见到杜淳,嫣红的笑容绽放成夏日的玫瑰,上前踮起脚尖,勾住杜淳的脖子,轻声道:“你果然来了。”

杜淳微微笑了笑,他并不擅长笑,所以笑得有点木讷,但却有一种特别可爱的俊俏。

那女子浑身散发着熟女的意蕴,鲜丽奢华的衣服搭在身上,敞着怀,绸缎的紧身束衣在里面半露着酥胸,一道深沟勾引着杜淳的视线。

杜淳刚刚把目光落在那里便,像是被什么扎到狼狈闪躲。

女子笑得像是被细雨打落的梨花,一边飘飞,一边散发着湿香之气。她一出声,酥麻的感觉就会让听者浑身发软,实在是勾魂摄魄的。

杜淳将檀木盒子交给她,对她道:“你要的是这个吧?”

她弯着笑目地接过盒子,放在桌子上,借着窗外的点点月光,轻轻展开画卷。

普通的宣纸,一幅水墨的白色小兔,趴在草坪之上。整幅画只用了黑白两种颜色,寥寥数笔,就将那兔子勾勒得栩栩如生,仿若活物。

这一幅素色淡雅的画卷,散发着娴淡的韵味,却唯有这白兔的眸子是一抹腥红,然而这原本应该突兀的色彩却成了点睛之笔,倏地为这只小兔赋予了生命。

不难看出,这幅画里藏着法阵。

女子伸手轻轻抚摸着画上唯一的一抹朱红,轻得像是在摸一件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

屋子里就这样陷入了静默。

杜淳站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的侧脸,是那么妩媚动人的一张脸,即便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却还是看不够、看不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笑着回头,她的笑宛如浓春,浓得令人心思迷惘,浓得令人不饮自醉。

她说:“杜淳,真没想到,你能为我把它拿来。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杜淳看着她腮上的酒窝,感觉自己已经醉了,他道:“你喜欢的,我都会为你取来,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东西?”

女子捋了捋散落下来的发丝,像是在捋自己的思绪,她此时的表情貌似想笑,却好像又笑不出来,面容就这么僵在那里,说道:“这本是我的东西。”

“你的?”杜淳不明其里。

女子似是又想哭,但却硬撑着不肯哭,于是表情又僵得好不自然,但这在杜淳眼里,却极其的可爱。

他一把将女子揽进怀里,对她道:“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

女子没有挣扎,任他抱着。

杜淳感觉这个世间没有比她的身体更柔软的东西了,搂在怀里时,仿佛抱着一朵云,让他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女子轻柔地在他怀里呆着,像是一只小兔。

而事实上,她真的是一只小兔。

过了一会,她的思绪逐渐平稳,慢慢说道:“杜淳该知道,我是雪兔化形。”

杜淳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是小兔妖。”

女子仿佛愁容尽扫似的,噗嗤一笑,对杜淳道:“你这个小不点,还敢叫我小兔妖……”那个“小”字被她拉长了声音,显示了她的不满,“你才几岁,我还没有让你叫我阿姨。”

说着,她从杜淳的怀里挣脱出来,慢慢地将画收好,无比珍视地关上檀木匣子的顶盖,将其收藏起来。

杜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动作。

她的手指染着粉红的蔻丹,卷画的时候像在弹琴。薄薄的嘴唇轻微地上勾,似笑非笑,好似陷入了某种回忆。

她的漂亮不是那种一看见就懂的漂亮,却可以把人的目光深深地吸引住,仿若陈年的酒,越品越有滋味。

她的身形柔软得让人惊叹,这一瞬,杜淳想是不是可以将它对折,然后塞进口袋里,永远保护着她。

接着又想到她说蓝宇尊的画是属于她的东西,而画的内容正是她,他的心才想起来疼一下。

“你爱着蓝宇尊吗?”杜淳这样问。

女子突然停顿,盯着地面良久,又马上接着动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像是要把眼泪缩回去,但睫毛已经被月光映出了晶晶的光亮,她道:“我哪有资格爱他?”

“那就是爱了。”

她沉默。

杜淳又说:“白咲,我不想你痛苦,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让你不痛苦?”

她收拾东西的速度开始加快,这是所有心有旁骛的人都特有的利落。

然后,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你现在喜欢我,大概也是因为我可以像姐姐一般温柔的对你吧。小孩子都喜欢……”

杜淳有点愠怒,截了她的话,说道:“楚白咲你可以自信一点吗?”

“我自信什么?一个残花败柳能自信什么?”

“什么叫残花败柳我不懂。”杜淳拽起她的胳膊,柔软的触感让他马上不自禁地减小了力度,“我只知道你在为一个早已成为过去的人默默的流泪,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

一百零六章 夜风掩人欲

楚白咲仍旧顺从地让他抓着胳膊,但眼神却和他碰上,哀伤溢满她的桃花目,她说:“杜淳我知道你很好,但你现在的年龄也许还不懂得爱一个人那种刻骨的感觉。从你……”

“从我在枫斗营帐里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个名为‘刻骨’的东西是什么了。”

楚白咲动了动唇,不知道是感动得想哭,还是哀伤得想哭,她哽咽道:“枫斗哥,他其实对我很好。”

杜淳道:“我不想问你和枫斗的关系,也不想问你和蓝宇尊的过去。我只想让你多看我一眼。”

楚白咲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因为公事会经常往来于北宸和西域,她有时给枫斗送小吃或者酒菜的时候,会遇到他。

他从来不笑,也并不爱讲话。她觉得他的冷冽让人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她时常想这样的一个少年一定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认识他的最初,她总是躲着他,因为他就算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

他面色苍白,眉眼上挑,眸子像黑曜石,薄唇色淡像春日樱花。

他美,他俊,他是玉面少年。但他存在的地方,空气却会骤降温度,令人不敢接近。

楚白咲以为和这个冰一般的少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但却没想到,他会主动与她说话。

那日,她从枫斗的营帐出来,他跟在她身后。

她回头,他走上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解,这个和枫斗哥几乎齐名的北宸名将为什么会突然问她名字,于是她说:“将军有事吗?”

他说:“我叫杜淳。”

她笑:“我知道将军的名讳。”

他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枚粉红色的晶石,足有小婴儿的拳头那么大,他放在手心映着日光晶莹剔透,折射出斑斓的光打在他的掌心。

他说:“我总要知道我要送礼物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这么直接,这么婉转。

楚白咲怔住了。

昂贵的礼物突如其来,炙热的爱也接踵而来。

楚白咲至今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如何爱上自己的,只知道他可以满足她一切的需求。

有时她为了刁难他,跟他要许多奇怪的东西,他都毫不犹豫的拿来。即便是皇宫里的,即便是某个万年大妖家中的……

迄今为止,她的房间堆满了他送给她的奇珍异宝。

这些珠宝昭示着他对她的溺爱,也昭示着他令人屏息的强大力量。

然而,却没有一样是杜淳亲手做的。他一直想亲手雕一枚玉兔,可他却没有自信她会喜欢。毕竟,她喜欢的东西都价值连城,而他的那枚普通的玉对她来讲太不值得一提了。

于是他寄存在霁初那里的那枚玉兔,他始终没有要回。

楚白咲将目光错开,沉默了。

杜淳轻轻放下她的手,对她说:“白咲,你给自己一点宽容好吗?如果你现在还不愿意接受我也没关系,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为你做事情,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楚白咲再一次抬起眼帘,目光变得柔美,她对杜淳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我,作为你为我取来如此重要的东西的谢礼,我今天可以给你。”

说完,她就将樱红的外衫脱掉,光洁的肩膀映着冷月,也发着冷光。

她的细腰是那般的柔和,抹胸和裙装之间裸露出来的那一段洁白的皮肤,像是一块玉扳指,圆润柔滑,耀着冷辉。

她缓缓走进他,头轻轻地靠近他的胸膛,双手环绕到他的腰部。

她感到自己的下腹部位,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顶到了。

杜淳没有去抱她,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他轻轻地发出一个声音——“嗯”,像是在极力的忍耐什么一般的轻哼。

她仰起头,望着他俊俏苍白的面庞,毫无表情,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她的胸口有他猛烈的心跳,她冰冷的手臂环绕着的身体在逐渐升温。

“你用得着这样忍吗?”

“白咲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你不要作践自己。”

“杜淳,你不要这个,那要的是什么呢?”

杜淳的咬肌在动,喉结也在动。他缓缓将楚白咲从他身体上拉开,蹲下来捡起她的衣衫,将其批在她的身上。

转身推开门,默默地走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了,好在今日有风,一下子吹醒了他。

他望了望天边,仿佛有微微的晨曦之光。

回头的刹那,他看到了一个身影,慵懒地坐在一颗高耸的树杈上。

那人穿着一袭耀眼的红衫,松松垮垮地散落着。

而更为耀眼的,却是他那头鲜红的长发。垂直腰间的红发飘然在夜风中,宛如一团火焰。

他靠在树干上,一只脚支起来,将手臂放在膝盖上,另一只脚耷拉在树杈下,拿着一杆烟袋,正望着天,吸着烟。

天色黑暗,见不到他的面容,只知道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均透着玉石般的白皙,妖娆的,白皙。

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杜淳,亦或者说只是无视了他。

杜淳无声地看了他一眼,一个闪身不见了。

树上的人,轻轻抽了一口烟,烟斗上的火点却骤亮,像是拂晓前夕的启明星一般明亮耀眼。

不一会,他磕了磕烟袋,微微摇头,自言自语地叹道:“这天啊,变得可真快……天明又有好戏咯……”

霞光渐渐普照,树上却没了人影。

黎明即将到来,天空呈现一种寂寥而沉重的青蓝色。

今天,大概还应该是好天气吧。

逆卷修双手抱着头,嘴里叼了一片树叶,斜靠在一颗巨大的樱树枝丫上,盯着天边的朝霞发呆。

此时有难以言述的寂然。

他的周围是一片死寂,静到连晨起的雀鸟之声都荡然无存。树下空地的尽头是白家朱红色的大门,此时那三丈高的木门大开。

从这棵树下到院子里,是一望无际的红色——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的泥土。

层层叠叠的尸骨交错散乱地躺在空地和庭院中。

有些还带着惊讶错愕的表情,似是无法相信死前所看到的一幕。

有些面目狰狞扭曲,仿若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有些将空洞的双眼投望苍天,是一副绝望的神色……

一百零七章 玄狐峰大劫

一阵晨风吹过,夹杂着浓郁的败血之气,是令人作呕的腥臭。

逆卷修微微蹙了一下眉,吐掉嘴上的叶片。

叶片飘落在地上,粘在还未来得及凝固的血河之上。他偏头又望了一眼这些尸首,离他不远的地方,是白星然。

这白星然就算是死,也没有倒下。而是双目微睁,坐靠在他自家的院墙下。他的右手还握着他的剑,雪白的剑穗已经染得血红,不知这血是他自己的,还是他族人的。

总之不是逆卷修的。

逆卷修咂了咂舌,垂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衫,绯红的长袍下摆,已经变得血红,风干了的血液,令他那段衣服质地变硬。

他看后嫌弃地又咂舌:“真是脏死了。”

坐在这棵树上大半宿,不是因为他打累了,而是觉得树下没有落脚的地方,到处是血会弄脏他的鞋子。

他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坐在这,是在等。

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但他表现出来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耐心,却可以说明,他等的,绝对是他十几万年魔皇生涯中,最值得期待的事。

周围依旧沉静如死水。

他不由得回忆起昨晚的事,回忆起这个叫白星然的玄狐大妖——他真的算是一条汉子啊!

逆卷修在心里这样感叹着。

昨夜,白小晴放开他身上的捆仙锁,他叫白小晴在最隐蔽的地方呆着,不要出来,白小晴配合地躲进了玄狐峰山体的密道里。

天幕闪烁着稀薄的星辰,青丘的夜也格外迷人。

白星然挑灯读了一会书,便想要休息。

他起身去关卧房的窗子,无意间瞟到漆夜的天空,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看了一会,才发现,天空仿佛是太黑了,黑得非常不自然。

总该有几颗星才对吧……

他这样想着,忽然吹来一阵诡异的风,风中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簌簌声,宛若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感觉到危险的来临,他下意识地拔剑。剑还未出鞘,一双如玻璃般亮红色的瞳仁出现在他的面前。

逆卷修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白星然见到自己的时候,那副仍旧淡然的表情,不愧是蓝宇尊的人啊,居然如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白星然那时仅是微微的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浮现出“既然如此何必深思”的表情,对逆卷修说道:“你是来杀我的。”

还未等逆卷修做出回答,窗外便响起铺天盖地的狐鸣,那宛如婴儿啼哭的悲鸣让人顿感凄厉悲伤,扰人神志,令人烦乱。

感受到逆卷修的魔雾铺盖整个玄狐峰的玄狐族人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这里。

没错,刚刚的天空黑得太诡异了,还没入睡的人都预感到不详的来临。

此起彼伏的狐鸣由远及近,逆卷修下意识地环顾着四周,满目的白色。仿若想要顽强地对抗黑暗似的,玄狐的亮白之色在黯然的天地间是那么耀目。

逆卷修回过头来,白星然已经站在众人的前面,那些玄狐妖有男有女,衣着均为淡素之色。此时,他们手持法器,灵晕已经覆满周身。

举目望去,白晃晃的一片,目测人数至少千员以上,个个修为均达千年。

浓郁的夜色,黑雾缭绕。

逆卷修一身绯衣如血,静静地站在玄狐妖的包围圈内。在凄迷的魔雾之中,宛如恶神,将“死”这个信息带给这里所有的人。

他笑得不羁,对白星然说:“我今天,只杀你一个人。但若有人挡我,我也不介意再杀一些。”

白星然微微垂了垂头,露出淡雅的笑容,对逆卷修说道:“可以。但五尾魔皇竟亲自杀我,总该有个原因吧。”

在驻地之内的玄狐几乎倾巢出动,逆卷修站在他们面前居然魔翼未展,魔尾未出,只是懒懒散散地与白星然面对着面,他笑笑,说道:“有人用灵魂换你的命。”

“哦?”白星然笑道,“没想到我多年未出青丘,居然还能与人结这么深的仇恨,灵魂是何等重要,他竟然不惜以堕魔为代价送我去轮回。”

“你也不必太为惊叹。”逆卷修说道,“如今的年轻人也许并不懂得灵魂的珍贵。他们认为这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最没用的,所以才会轻易地拿它去满足欲望。欲望确实是个吸引人的东西啊……灵魂又不会让人快乐,但欲望可以,不是吗?”

“欲望,欲望,欲望……”白星然喃喃地重复了几次,忽然凌空而起,“好一个欲望!”

逆卷修仰头看他在空中挥剑作势,他竟不是在攻击,而是在布结界。

他身边的一个少年也凌空而起,飞到他身边对他道:“大人!”

他看了看这少年,第一句话竟然是:“心宿大人可安全?”

少年道:“她熟睡。”

白星然神色即刻专为安然,对他道:“今天是我玄狐一脉的灾难,切不可惊动青丘其它族群。”

说着,他的结界布好,整个玄狐峰被隔绝。

少年哀伤地说道:“大人,真的不找外援吗?”

白星然抓着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记着,现在,不,是,圣,战!”

“明,明白了……”

“我若让你们不要插手,你们也不会答应了。”

少年听罢,笑了笑,说道:“大人明知如此,就不要浪费口舌了。我们玄狐族再弱,也不可能眼看着自己的首领在眼前被杀。”

“哎,罢了!”

少年看到了白星然目中闪过的不是愤恨而是哀愁,禁不住问道:“大人,到底是谁……”

白星然的神色陡然变得痛苦,沉默了半晌,说道:“倘若你们有人活着,就好好辅佐小晴,完成她这个心愿吧……”

少年突然怔住了,他顿悟一般地四下张望,几近绝望地发现,确实没有四小姐的身影,他紧咬着牙,说道:“大人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

“为什么?”

“有了这次教训,她大概就会知道,魔不能随便惹,更不能随便信。也希望,她明白灵魂的可贵。”

少年愤然地说道:“大人,四小姐会不会明白这个道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那个福分辅佐她了!”

说着他朝逆卷修冲了过去。

一百零八章 白星然陨落

逆卷修只看到一道白光朝自己直逼而来,他只是一挥手,那个少年便飞出去数丈,被同伴接下来的时候,已是浑身泛黑,口吐黑血。

……

怒吼震天,轰然如雷。

白色的狐火顷刻洒满天空,逆卷修仰望着如烟花一般绽放的狐火,感慨生命也像烟花一样脆弱。

他的身体缓缓地高升,表情却淡得像一滩湖水,杀生对他来讲不算什么,但他却感到无比的厌倦。

越快解决越好……

倏然而展的魔翼扇卷着狂风,一些修为不够的玄狐妖仅仅因逆卷修的一次展翅,便被扇出几丈之外,纷纷打落在山石之上,鲜血喷涌而出。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幡然醒悟,这五尾魔皇要杀的,绝不仅仅是白星然一人……

黑雾弥天,包裹了狐火,熄灭了狐火。

原本被狐火映照得亮如白昼的苍穹逐渐被黑色吞噬,仿若一幅泼墨画,墨汁缓缓流淌在白色的画布上,那画布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延展着身躯,任它侵染。

白星然挥剑而来,身后显现出一只偌大的白狐虚影,顺着他的剑锋一跃而起。暗黑的夜色,这白狐呲着獠牙,与逆卷修对峙。

逆卷修手中执掌一团魔雾,白狐迎面扑来的时候,黑雾陡然化作一面盾牌,飞升而去,白狐怒冲过来,盾牌又化作一支长矛。

逆卷修的魔雾随着白狐的变招而变换形状,白狐久攻不下,渐渐处于劣势。此时众人才知,这五尾魔皇的武器竟然是可以万千幻化的“万种武器”,不禁脊背发凉。

任自己的武器在半空与白狐幻影周旋,再一个瞬间,逆卷修即到了白星然的头顶。

随即,无数幻化的白狐虚影围了上来,挡住了逆卷修与白星然之间的路。

逆卷修呵呵笑道:“白星然,你不错,这么多人为你当肉盾,看来你在这个族的确德高望重,换个族长真未必是好事。”

白星然坦荡地笑了笑,说道:“多谢魔皇挂念了,但我族不劳烦您费心!”

说完,他驱剑作势,一道白光包裹了他身前的万只狐影。接着,他肩随臂抖,身子一动,空间好似来了个瞬间扭曲。

眨眼的功夫,一道冲击波将那万只狐影顷刻驱散,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们用来驱动狐影的元魄便纷纷落回他们的身体里。

元魄是每一个有修为的人都有的东西,它在体内负责运输灵气。

生灵一旦开始修法,体内的气韵便会逐渐聚集形成元魄,它是术法的根本,亦会连接整个心脉。

玄狐族的独门术法是运用元魄驱动自己本体的虚影来战斗。

好处是,虚影可以很大程度地无视攻击,当然这并不绝对,主要看修为的高低。然而,这却有个非常致命的弊端,就是倘若虚影在战斗中损坏了元魄,那轻则折损修为,重则有生命之危。

每个人都知道,白星然此时在做什么——

但他们根本来不及再次作势,就见白星然发了自毁大招。

一道九味狐火自白星然的足底升腾,他持剑指向逆卷修,说道:“今日我就如她所愿,将首领的位置让给她。但请魔皇你言而有信,不要伤害玄狐一脉的其他人。”

说完,他坐在自家的院墙下,等待死亡。

九味狐火自他足底窜进他的体内,自毁大招是由体内燃烧,只为求死,无法逆转,无法挽救。

一时间,哀嚎震天。

逆卷修抱着双臂悬于半空,淡泊地凝视着耀着白光的白星然,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的族人肯因你的死而珍惜生命,对我顶礼膜拜的话,我也许会放他们一马。”

白星然听后,本已将闭的双目竟停止了关阖,就那么微微半张着,奔入了轮回。

谁会对逼死自己首领的人顶礼膜拜?

逆卷修斜靠在树杈上,觉得自己真的是坏得离谱。

突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五张少女的脸,就是给他送白馒头的五个小狐妖。

那几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竟让他有些动容,昨晚没有不小心把她们也杀掉了吧?

他想不起来了。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震天的嚎叫。那一声嚎叫蕴含着世间百种情愫,惊恐、诧异、悲愤、绝望、哀伤……总之,是让人听了就觉得哀恸天地的叫声。

他慵懒地偏了偏头,白小晴煞白的小脸出现在他的眼眶。

她跪坐在血泊中,浓稠的血河历经半个夜晚都还未凝固,她双眸空洞地望着满目的尸体,抖动着双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逆卷修咂了咂舌,觉得没有兴趣理她或是再看她一眼,又将头转了回来,接着望天边的朝霞。

他在继续等待。

在等那个足以令他兴奋得睡不着觉的事到来的那一刻。

但是白小晴绝对不可能让他就这么安心的呆着,她凌空飞了过来,对着逆卷修发招,逆卷修随意地挥了挥手,就将她打回地上。

白小晴死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她仰望着靠坐在树杈上始终没看她的逆卷修。昨日还百般温存,昨日还抵死缠绵,昨日还说满了情话,今日他却冷得令人胆寒。

她说:“你为什么杀光我的族人?我只是要我三哥……”

逆卷修瞧了她一眼,满目讥诮之意,说道:“你说要杀你三哥,可没有说过不能杀其他人。他们挡了我的路,我只好杀了他们。”

“你……”白小晴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骗子!你昨天还说过喜欢我的,怎么可以杀光我全族的人……”

逆卷修冷冷地说道:“我杀光你的族人令你崩溃,不是因为你心疼他们,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死了,你这个族长当得也没意思了吧?”

白小晴大吼:“你就这么对待你喜欢的人的吗?”

逆卷修讥笑道:“恐怕姑娘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昨日是你自己主动上门,我对你逢场作戏,自然要把戏做满。我们玩玩也就罢了,你怎么还当起真来?”

逆卷修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小狐妖的过去和未来。对他而言,她就像是卷在风中的一片花瓣,飘到眼前时偶然一愣,忽感惊艳。捏在手里把玩一会,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便任它继续在风中残存。

一百零九章 一夜堕入魔

白小晴听着他侮辱性的话语,咬着唇抬起头,脸上扭曲的笑容像是被人一掌打歪了嘴巴。

逆卷修忽然飞身展开翅膀,双手抱着胸凌驾于白小晴的头顶,睥睨着她。

她抬眼看到了逆卷修的展翅,巨大的羽翼扑卷空气时那凌人的威势,和凌驾于万物的傲然,除了灭顶的恐惧之外,一股更为强烈的感受袭上心头,那是一种震撼——

“五尾……”白小晴几乎是脱口惊呼,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昨日和她翻云覆雨的魔居然是传说里才有的魔皇!

逆卷修冷冷地笑道:“没有想到我是五尾?”说着他一挥手,白小晴的身体突然凌空,他再一挥手,她便重重地摔倒在地,“见到魔皇还不跪拜!”

白小晴被他摔得瘫软在地上,许久都动不了一下,浑身的痛楚令她清楚地明白这个魔的可怕。

她咳嗽了两声,呕出一滩血,对他道:“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已经全部交付与你,我只是想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你不是想做这里的族长吗?”

“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了你,如果我不是族长,三哥又怎么会让我同你来往?”

“你为了和我来往,让我杀了你三哥?”

白小晴沉默。

想当族长确实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但想和逆卷修在一起才催化了她的这个欲望。

她在青丘长大,无数男子对她殷勤有加,而她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到遇见逆卷修,他即便是被绑架,浑身散发出的那种王者威势,如此令人仰目和撼动。

这才是她心目中的男人,是足以和尊大人媲美的男子。

然而,他是魔,是必须为敌的人。她也很想抑制自己的感情,怎奈感情这种东西却是越压抑,就越膨胀,膨胀到她一想到逆卷修天黑便会离开就心痛得受不了。

白小晴的双眼闪烁着泪光,刚刚看到全族人的尸体都没想起流泪,而现在一想到对逆卷修付出的感情对方却如此践踏,居然忍不住想要哭泣。

逆卷修低头瞧着白小晴哀伤的模样,那眼神仿佛是在看掉在路边的垃圾,白小晴只觉得浑身都要燃烧起来了。

良久,白小晴说道:“我知道其实你只不过是利用我罢了,你引心宿来青丘另有所图。这里是尊大人的本家,她来到这里必定会放下许多戒备,而你想要谋划什么都很方便。”

逆卷修冷哼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白小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我去放你。让我迷晕心宿,也不是怕她插手破坏你杀我三哥,其实你的目的根本就是要迷晕她,而和我的交易,只不过是你达到目的而铺的路。”

“是的。”

“所以说灭了玄狐峰的人,也是为了达成你的计划。”

“是,不杀他们,他们会碍我的事。”

“我只想问,我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逆卷修抬头望着某一处呆望了一会,才低头对她道:“不是,我压根没有想到白家能生出你这么蠢的女人来。只不过,你自己送上门来,倒省着我去谋划了。”

白小晴道:“我是蠢,再蠢也是因为喜欢你。”

逆卷修笑了笑,笑中带着逼人的傲气:“喜欢我?你还不配。”

白小晴哀伤地笑了,道:“我不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不走?”

逆卷修望着远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她。”逆卷修的笑容带着狂妄和不羁,还有一丝难掩的期待。

果然——

“啊~~~~~~~~~~”

一个划破长空的恐惧之声自他一直眺望的地方传过来。一群雀鸟轰然而起,那叫声如风,如寂寞地掠过荒原的风。

而这个声音却让逆卷修兴奋得雀跃,他脸上带着的开心神色,背对着白小晴朝那边注视。

白小晴昨日百般勾引,都没有见到他哪怕是一秒这样的渴望之色。而现在,那个叫声到底何以让他如此迫不及待?

“她醒了!”

白小晴只听到了这三个字,和看到逆卷修扇了一下翅膀,他整个人就不见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想这声音是什么,逆卷修又去了哪里,眨眼之间,就见逆卷修回来了,他的手中还多了一个人的手腕。

白小晴惊呆了!

天呐,这是谁——

逆卷修邪魅地笑着,就好像是一位已经掠夺了天下的破坏神,他脸上散发的光彩是世间最美的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逆卷修,放开我,放开我!”他手上的那个人还在不停的挣扎,但那力度对他而言却毫无作用。

他似是强抑着兴奋,对白小晴说道:“现在让我给你隆重的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万俟霁初。”

“妻子?!”

白小晴几乎不敢相信,像逆卷修这样的魔皇居然肯用这么正式的称谓。

她定睛凝视着那个女人,心跌入了低谷。

那个美艳的女人,穿着紧身的夜行衣,勾勒着娇俏的身形,毫无装饰的乌黑发丝迎风飞扬,她的眉眼上吊,唇色深紫,一股妖邪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这些却完全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背后居然伸展着一对和逆卷修一样大,闪着亮红色光芒的羽翼,和五条亮红**尾。

真的好美!

在朝阳的映照下,红色的羽翼闪闪发亮,耀目璀璨,她的样子就像是如闯入人间的只属于天界的蝴蝶。

但她看上去却一点都不像逆卷修那么兴奋开心,反而是悲恨,气愤,她用力地扯着自己的手腕,想要从逆卷修的手中挣脱开。逆卷修狠狠地抓着,她白皙的手腕已经被他抓出了红印。

逆卷修对白小晴说道:“我现在教你两件事,第一件:世间最亲的人是你的亲人,而不是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第二件:作为女人,要懂得自持自律……”他拉了拉手上的女子,道,“要像这样,懂得挑起男人的征服欲。你懂吗?男人都不会珍惜太主动的女人!你什么都还好,只是——太贱了!”

白小晴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逆卷修手上在不停挣扎的女人,在心中翻滚的情愫连她自己都无法形容,她对眼前的一切,也许并没有太多的悔恨和绝望,而是一种羡慕和嫉妒。

如果,自己也可以让逆卷修这样拽着,如果那个满脸不愿意,却被逆卷修强硬地称为“妻子”的人是她……

一百一十章 无故不白冤

白小晴稍挑眉眼,冷冷笑道:“心宿大人,只是一夜未见,您已经是魔界的人了?世人都说心宿乃心月狐之宿,对付男人,我们青丘要认你做鼻祖。今日看来,果不其然。前面刚和我们尊大人分手,这就勾搭上了魔界统帅。”

面对着白小晴的冷嘲热讽,霁初愤然地凝视着她,开口道:“白小晴,你害了玄狐一脉,害了我,竟如此不知悔过?”

突然,几个少女哭喊的声音扯回了白小晴的心绪,她五个小妹妹不知道从哪跑了过来,围在她的身边,哭道:“四姐,昨天有人灭了我们全族!我们害怕不敢出来……呜呜呜呜……”

逆卷修俯视着那五个少女,她们正是昨天给他送白馒头的那几个小狐妖,看到她们还对昨晚的事情懵懂不知,他竟然有一种突然安心下来的感觉。

愚蠢的心理纠葛让他失笑。

一个小狐妖道:“四姐,他们说我们家出了叛徒,到底是谁?”

另一个小狐妖道:“一定是昨天来的那个人!”

于是她们几个下意识地望见了逆卷修,和他抓着的那个女人,惊呼道:“是你!心宿!你的魔翼和魔尾是什么?你,你……你居然背叛了人间,堕了魔!还灭我们全族!”

霁初冷冷地望着这几个颠倒是非的小狐妖,今早噩梦一样的感觉又笼上心头。

她一觉醒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她躺在榻上,思索着是不是这一觉睡得太久了。她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猛然发现自己的指甲变成了紫黑色,不安的感觉便愈发的浓烈。

她一咕噜翻身下床,走到铜镜前,看到了自己的脸和身体,当场石化了。

站在那里足足有一刻钟,用来反应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是,在她发现自己可以随意地扇动身后那对火红的羽翼,以及魔尾正在循环着自己的真力,甚至有一股邪异的力量在缓慢地侵蚀御狐令时,她如梦方醒——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她最恨,最讨厌,最深恶痛绝的魔。

刹那间,她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地惊吼。

她的脑子在这一瞬完全不受控制地短路,思想苍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下一个念头——我的一生已经毁了。

她将身体缩在墙角,不知所措地抖个不停。从她生下来迄今为止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无措,甚至想到了自毁。

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眸逐渐变的枯涸,心也变得荒芜,而此时,夜空的笑容却如此不适时宜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再也,见不到他了,如今这番模样,要如何去见他?

突然,窗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破,一条黑色的身影闪现在霁初的面前,她刚抬起头来,逆卷修那张邪魅霸道的俊脸便闯入了她的眼眶,他一把将她拉起,对她道:“老婆,你真的太美了!这是我送你的结婚大礼,喜欢吗?”

对,她早就想到了,这绝对是逆卷修的杰作,这个世上除了他这个大魔头,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用力地甩胳膊,想要甩开他的手,对他怒道:“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逆卷修你对我做了什么?”

逆卷修却一点都没有生气,还是笑吟吟地瞧着她,瞧她在自己手上挣扎,拼力地想要逃开,却怎么也逃不开的可爱模样。

“你说我对你做了什么?看不出来吗?”他嘿嘿一笑,稍一用力,就把她带飞了出去,“你要嫁给我,我总要给你打扮一下嘛!”

眨眼的功夫,白小晴便进入了她的视野,逆卷修强硬地对白小晴说她是他的妻子,白小晴羡慕嫉妒的表情令她暴跳如雷。

她正想要怒骂,突然发现了漫山遍野的尸体,她再一次错愕,当看到白星然的时候,她的一颗心都凉透了。

逆卷修在一夜之间将玄狐峰的人杀尽,可是为什么唯独没有杀白小晴?霁初自认为自己的头脑还算是聪明,可是此刻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直到她听见侮辱攻击性的话语,她已然完全明了,便更是怒火中烧。

她对白小晴怒道:“白小晴,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他是怎么说通你,让你把他放掉的?”

还没等白小晴回答,逆卷修便连连喊冤:“老婆!不是我让她放我的,是她用她的灵魂求我的哦!”

五个小狐妖见到两个五尾天魔悬在半空中,吓得小脸煞白,但一听到霁初在质问自己的姐姐,便全都鼓起勇气替白小晴还击。

“你凭什么说是我姐姐放掉他的?现在变成魔的人是你!”

“我四姐为了保护我们族人差点死掉,你现在居然还冤枉她!”

“昨天你是心宿,我们姑且敬你几分,现在你已经堕魔,小心我们杀了你哦!”

说着,她们真的个个燃起了青蓝色的灵晕。

白小晴连忙将那几个小狐妖揽在身后,假意惺惺地对霁初道:“心宿大人,你害我们玄狐族还不够吗?现在只剩下我们姐妹六人,你还想挑拨?”

逆卷修听罢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老婆,你可认清了人间的嘴脸?现在不跟我走,又待何时?等着她们联系整个青丘一起讨伐你吗?”

“逆卷修!”霁初抬起那只没有被拉住的手,反手就扇了逆卷修一个耳光,“他们好心收留你避光,你又为何灭掉人家全族?”

“为了你啊!”逆卷修摸了摸刚被打过的面颊,像是被蜜蜂蛰过一样麻麻的,“从他们让我踏入这扇朱门,就注定了他们灭族的命运。”

“你这个恶魔!”

“怎么你今日才知道我是恶魔吗?”逆卷修轻轻一带,将霁初带入自己的怀中,对她耳语道,“小初,你其实非常聪明,只是心肠太软又太单纯了些。我一共把你逗笑过两次,在那个时候,你大概心中想着我这个人其实还不太坏吧?”

霁初笑了,笑得哀恸:“我想我病了。”

逆卷修问道:“什么病?”

霁初道:“蠢病。而且病得很严重,我居然蠢到认为你不会伤害无辜。蠢到没有想到你肯乖乖的跟我走,其实就是在谋划着阴谋。”

逆卷修扬唇一笑,道:“你蠢一点没关系,有我在呢,我不蠢就可以了。”

一百一十一章 逆卷修逼婚

白小晴凝视着半空中的一黑一红两条身影,他们耳语着什么她听不见,但见逆卷修那爱意浓浓的表情,就嫉妒得想死,自己的灵魂已经归了他,他却对她视而不见。

一股强大的怨念促使她飞身攻了上去,一道青蓝色的狐火即将要打在霁初的身上,霁初此时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根本就不想躲开这一击。

她闭上双眼等待狐火袭上自己的那一刻,逆卷修对着那团狐火张开手掌,狐火竟突然停在原地,他五指稍动,狐火立即变了轨道,“嗖”地一声打在白小晴的身上。

白小晴被打飞数丈开外,“噗”地一声吐出了鲜血。

“四姐!”

“四姐!”

……

几个小狐妖连忙围了上来,扶起白小晴。

逆卷修一道凌冽的目光射到白小晴身上,说道:“我饶你不死,你居然还敢来偷袭?”

白小晴哈哈笑道:“逆卷修,昨日你抱着我说喜欢我时,为什么不见你这么凶?”她又侧目望着霁初,道,“他和我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你还想嫁给他?”

“贱人!”逆卷修举起手,白小晴仿佛被空气中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她双手捂着咽喉大口喘气,逆卷修道,“不要惹怒我!你敢再对她说一句无礼的话,我会让你灰飞烟灭。”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压力从他背后袭来,他扬翅一闪,回身看到霁初就在刚才他稍一放松的时候挣脱了他的手掌,悬在不远处。

属于蓝宇尊的紫色灵晕笼着她的身体,但逆卷修却开心地看到,那紫晕之间还夹杂着黑色的魔咒力。

他勾了勾嘴角,叹道:“好美!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好看吗?如果让木槿看到此刻的你,绝对不舍得再欺负你了,他会爬过来舔你的双脚的!”

“闭嘴,你这个死恶魔!”霁初已经飞到更高的地方,准备发招,“我可以蠢,也可以死,但绝不会做你的老婆,也不准你叫我小初!”

逆卷修抬起头,见到她那双晶亮的眼眸变得寒星般闪闪生光,一时间由他心底忽生出一种欲望,这欲望是他几万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种畅快之情,让他兴奋不已。

朝阳的光辉倾撒下来,霁初在那对羽翼的带动下,沐浴着明朗的日光,形成一幅绮丽的图案,她的身子在青山白日之下飘飘飞舞。

那种美竟然掩盖了遍野尸体所带来的凄凉和诡异,就连白小晴都看呆了,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浑身抖得像是风中的枯叶。

逆卷修“呼啦”一声扇动了黑翼,周围的空气登时染满了黑色,他桀骜地笑道:“不愿做我的老婆?好啊,我就逼到你愿意!”

他的后半句话,与他身后突然显现的闪电之声重合,闪电风驰电掣般直攻到霁初的身上。

霁初双臂在前胸画圆,紫色的盾牌凭空而生,挡住了闪电,闪电被弹到天空,又在天空做起乌云,滚滚红雷夺势而出。

刹那间,青丘上空乌云密布,炸雷滚滚,天崩地裂之声不绝于耳。

原本平静的湖水,此时竟因某种力量的牵引呼啸起了巨浪,倾泻而下的百丈瀑布竟无端倒流。

黑浊的云层越压越低,仿若天就要塌了。

许多青丘外族的大妖见此异常情景,无不仰面观天,满面疑云,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目之所及,见到一黑一红两个五尾魔在互相斗法,但奇怪的是,那红魔居然用的是九尾狐妖王的大招。

突然天空闪现出大天神迦宇一袭白衣的巨影,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掌一翻一复,滔天的大天神火朝黑魔直逼而去。

黑魔似是一点都不惊慌,他双手稍微一作势,身后陡然显现身穿黑色战袍的邪俊天神巨影,一道纯黑的须伦魔火挡住了天神火……

黑、白两个神祇的身影覆盖了整个天空,那两条魔影在神影的对比下,竟似蜂虫般渺小。他们在神影的脚下剧烈地打斗,每一招似乎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几个小狐妖躲在母亲的身后瑟瑟发抖,看到天空闪出天神巨影,忍不住问道:“母亲,难道圣战开始了吗?”

他们的母亲挡住了他们的眼睛,嘴巴已经闭成了一条缝。望着天空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两条魔影,如临末日。

谁也不知道两个魔界的大魔为什么会在青丘斗法。

逆卷修越打越兴奋,他一个闪身来到霁初的面前,霁初喘着粗气拔出白斩阻挡他。

他绝美一笑,轻轻一叹,那叹息之声竟比他的冷笑更加冷酷,他手中黑雾化作一柄黑剑,对霁初道:“怎么,嫁给我比死还难吗?”

霁初此时香汗淋漓,朝阳从她的侧脸打过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脸似已经如水晶一般透明,她娇喘微微,道:“除非我死!”

天空中又传来“叮叮当当”铁器碰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金属交错的刺耳之声终于停止,两条魔影也突然消失不见。

再一个瞬间,人们看到一团乌云的后面,那个黑魔抓着红魔的衣领以闪电的速度朝青丘峰飞驰而去。

在距离“青丘”两个大字数丈远的地方,黑魔一抖手,将红魔重重地被甩到岩石之上,他们似乎听到了红魔骨头断裂的声音,她的身体也像是死狗一样顺着山石滑了下去,一道鲜红的血痕留在青石之上……

那个黑魔仿佛是把玩着猎物的野兽,在红魔即将落地的时候,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又把她抓了起来。

逆卷修拽着霁初的衣襟,将她的身体嵌在“青”字的右下角的“亅”上,用自己的前胸和臂弯滴水不漏地将她锁死在里面。

霁初的双眼迷离,即将昏厥过去。

逆卷修在她脸颊边吹着气,轻道:“好强!不愧是我逆卷修的女人,竟逼我用了八分力,才能压住你。”

霁初冷笑道:“你为何不用十分力,将我打死?”

逆卷修道:“小初,你可知道,魔界的所有魔都是逆卷真他们五个造出来的。我至今只造了你一个,其实我并不舍得伤害你。”

霁初一字一顿地道:“我说过不要叫我小初。”

一百一十二章 五尾红翼魔

逆卷修压根没有理会她的抗议,继续道:“小初是这天地之间唯一一个红翼魔,就连小真都没有你这么美的羽翼。我在决定把你锻造成这个样子的时候,简直兴奋得睡不着觉。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又美又强大。”

霁初拼劲了最后一丝力气,对逆卷修说:“不要叫我,小初……”

逆卷修呵呵轻笑,说道:“好可爱,这个时候还纠结名字。”他将嘴唇凑到霁初的耳边,呢喃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在意‘小初’这个名字,因为他,对吗?”

霁初昏沉的头脑因逆卷修的话清醒了大半,他知道夜空?他怎么会连夜空都知道呢?只觉得眼前的这个魔尊实在太可怕了。

逆卷修看着霁初的脸,嘴唇凑了过来,在她的唇上说道:“彻底背叛他吧,你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有背叛他的理由了。”

霁初哀然道:“我求你把我变回去。”

“变回去?我又不是变戏法的,你已经被我锻造成魔,就永远是魔了。”逆卷修的声音竟前所未有的温柔,“安心跟着我吧,无论是魔界,还是人间,你都不会再被欺负了。”

霁初垂眼看着逆卷修,狠狠地说道:“你休……”

“想”字还没有出口,她的唇就被逆卷修盖住。

他霸道地探入她的口腔,那如洞房一般暖软的地方,那光滑如贝的皓齿,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做了这么久魔皇,拥有过数不尽的女子,但这个小女孩为什么会这么,这么的不一样?

他的手捏着霁初的下颚,吻得深情,不愿分开,身体也越来越紧地压着她。她的下巴痛得仿佛要脱臼,后背紧贴在岩石上的冷硬感觉,更令她透不过气来。

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而此时她也已经没有力气推他了。于是,她用了对付辰爵的那一招,狠狠地在逆卷修的唇上咬了一口。

然而,逆卷修不是辰爵。

他被咬了,嘴唇渗出血来,却催动了他的欲望,他的笑容变的愈发的可怕和残忍,他伸出手捏住霁初的脖子,霁初瞬间感到窒息。

“张开嘴,让我吻!”逆卷修命令她。

她紧闭着双唇,连眼睛都闭上了。

“好,有骨气!我喜欢!”

逆卷修手上的力度加大,喉管被紧紧扼住,不能呼吸了。霁初感觉到眼前的光景泛白,本能对空气的渴求令她微微张开了双唇。

逆卷修趁机吻了上去,又狠狠地将空气灌进她的嘴里,她必须依赖他才得以呼吸。

就这样被逆卷修边戏弄边吻着,过了好久,逆卷修才将她的脖子放开,一道深红的指印鲜明如血。

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因窒息染上一层绯红,逆卷修满意地笑道:“怪不得他会为了你倾覆世界,你竟是这般地催人欲望,居然可以让我现在就想占有你。”

霁初知道逆卷修现在口中的这个“他”,和刚刚让自己背叛的那个“他”不是同一个,但这个“他”又是谁,她根本无暇去想,甚至并不关心。

她只是望着逆卷修,用凄迷惨淡的目光望着他。

“夜空。”她用最后一抹残存的意识,叫了那个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他,明知他不可能会来救她,明知自己再也没有颜面去见他,可是却偏偏这么想他。想他的笑,想他飞扬的双眉、挺秀的鼻子,想他的声音,想他喊自己“公主”时嘴唇微动的模样。

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就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

逆卷修仿佛没有听清霁初在说什么,将耳朵凑近她的唇,问道:“你说什么?”

她有气无力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让你去死。”

“是么?”

逆卷修怒了。

虽然他的面容仍旧是淡淡的邪笑,但他因怒气而散发出来令人窒息的威慑力,却足以让周围的空气凝结。

霁初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不是她不屑看他,而是除了用闭眼躲避他的压迫,她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逆卷修对着霁初柔软的小脸抬手就是一巴掌:“很清高是么?心里还想着那个男人?你现在被我打,他在哪?”

两巴掌,三巴掌:“不愿做我的女人?想激怒我杀了你?我不会杀你,我只会剥。光你的衣服。”

四巴掌,五巴掌,六巴掌:“你信不信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怜香惜玉啊,修大人!”

一个懒得像是还没睡醒的男子声音从背后传来。

逆卷修咂了咂舌,不用看,也知道是木槿:“这小子居然还能出来?”他悠悠地回头,望见木槿淡麦色的皮肤映在阳光下格外的俊俏,“你被小真打成那副模样,居然还出的来,果然很强啊,小子!”

木槿双手抱胸悬在半空,脸颊一道还未来得及愈合的淡红色鞭痕被朝阳照着,散发着英朗的狂野。

他呵一笑,道:“女人的鞭子能有多厉害?那几鞭还不够挠痒痒。”

逆卷修捏着被打得昏迷的霁初,跟木槿开始闲聊:“不过她这么快就把你放了,倒是意外。”

木槿咂舌:“本来要吊我五天,还不是舍不得?”

逆卷修哈哈一笑,心照不宣。

木槿淡淡地笑了笑,掩藏了心中的酸涩。

逆卷真怎么会怜惜他?若不是她昨晚临时有急事走了,扬羽心疼木槿,加之修大人被心宿挟持,他没了主意,私自冒死放开了木槿,木槿又怎能此时出现在这里。

但木槿并不在乎逆卷真如何对他,他的想法洒脱又简单:只要逆卷真和他存活在同一个世界,偶尔见见她,那就足够了。

此时,他似乎也已经忘了昨日的伤痛,又变成了那个时常走神,什么都无所谓的魔界明王木槿。

他歪了歪头,对逆卷修道:“我听扬羽说你要娶妻,吓得我赶紧出来看看。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还未嫁就要被你打死了。”

霁初被逆卷修压在“青”字的凹槽里,已经被打得昏死了过去。

逆卷修翻手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提在手上,垂在身侧,转过身来。

她的身躯就像个倒拿的弓一样,四肢朝外,脸面后仰着被逆卷修提着。亮红色的羽翼倒垂在她的后背,五条红尾也了无生气地垂着。

木槿明知这个人应该是霁初,但他看到她此时的样子,还是情不自禁地放亮了眸光。

“喂喂,木槿~”逆卷修对木槿笑道,“你的眼神犯规了,怎么可以这样盯着我的新娘看?”

一百一十三章 二魔竞相争

逆卷修虽然提到了“新娘”,但口气完全像是在说一件物品,包括他拎着霁初的动作,也像是在拿着一样老早就属于他的东西。

而木槿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修大人你是把她从床上拽起来的吗?她连鞋子都没穿!”

接着,木槿做了一件更加犯规的事。

他一扇翅膀,“嗖”地飞到霁初的身边,低头仔细看了看她嘴角流血双目紧闭的容颜。

见到人类所表现的厌恶神色消失不见,现在的木槿如此小心翼翼,好似在观摩易碎的古瓷。

接着,他又将她的一只玉足捧起。他看见自己手心里的五根脚趾,指甲透出粉红色,光滟滟之外有一种羞意。

他将它置于自己的嘴边,轻轻将她足底流出来的血舔干净,说道:“好甜。”

逆卷修拎着霁初的衣服,把她整个人掩在身后,对木槿道:“喂你,够了啊,不要以为我不会生气。”

木槿直起身子,连连叹气摇头,说道:“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这么美。”

逆卷修道:“是因为你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她吧?木槿你瞧不起人类也要有个限度,她可不是普通的人类。”

说着,他飞落在一处草坪上,将霁初放下,对木槿说:“她刚刚变魔没几个时辰,你去给她找点血。”

魔界数以亿计的天魔里,只有逆卷修一人嗜血。

他是天魔神手造的第一个魔。

当初,天魔神将他造出来时,给了他所有攻击的力量,嗜血既是攻击,也是将敌人的力量转化为自己力量的方式。

然而,当须伦将逆卷修第一次放出魔界时,他就发誓再也不造血魔。

因为那时的逆卷修太残忍了,他简直仅凭一人之力,就可以扫灭世间。于是,须伦又将他的力量稍微抑制,让他变得有些人性,懂得七情六欲,只不过,嗜血已经是不可逆的了。

当木槿听到逆卷修让他去为霁初找血,心中不免有些犯怵,他有点害怕这个丫头得到了逆卷修赋予的力量之后,会丧失本性,变成杀人工具,就不好玩了。

于是,他说道:“第一口血怎么可以随便吃?倘若她吃惯了凡间的血,以后专找一些阿猫阿狗的血来吃,岂不是玷污了我们魔界的圣洁?”

说着,他拿起血剑,在自己手掌上划出一道口,鲜血从口子里汩汩流出,他垂首顺着霁初的嘴角喂了进去。

逆卷修瞧着木槿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父亲在喂自己的孩子,呵呵笑道:“都说明王是魔界四王中最温柔的一个,我现在看你不是温柔,简直是温柔泛滥。”

“修大人你也不必这样夸奖我。”

“你从哪看出我在夸奖你?”逆卷修似怒非怒地笑道,“我还不是吃凡间的血几万年,岂不是早就玷污了魔界的圣洁?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木槿道:“什么都瞒不过修大人。”

逆卷修道:“你放心,我早已对杀生厌倦,所以她也不会多么喜欢杀人的。”

木槿听这话,却表现得一脸不屑,道:“修大人你难道不知道你只要一出手,就没了深浅吗?玄狐峰好好的一族,一千多人让你一晚上灭了个干净,这也叫厌倦杀生。”

逆卷修“哎”了一声,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他们,我没有想到他们的心这么齐,杀一个白星然,全族都出来抵抗。白星然自毁,他们又遵照他的命令去保护这丫头。你知道,造魔容易,可把人改成魔可不那么容易的,需要时间和全部的精力在上面。我又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把她弄昏。把人变魔,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为了不改变她的心绪和性格,必须要让她在毫无负面情绪的情况下安睡,想来想去,便把她引到了青丘。”

木槿替霁初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逆卷修刚刚打她的掌印还映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有一种楚楚的幽怜之意。

须臾,木槿缓缓说道:“可这白家和蓝宇尊渊源颇深,这样灭掉他们,恐怕以后会有麻烦。”

“我知道,他们家真正厉害的是老大白星天和老二白星远,又在上古时期就交下了九尾狐妖王,只不过这些年,这两位一直不在世间露面。罢了,既然已经这样,我也不怕他们来找我寻仇。”逆卷修接着道:“主要是我早就知小真的法子不行,蓝宇尊既然决定把御狐令给小初,就不可能不做一点防备,毕竟小初还没有强大到能完全保护自己。”

木槿道:“所以修大人就故意在顶峰等她挟持你,然后找机会将魔咒力注入她体内,让魔咒力侵袭御狐令,直接让它失效。”说完,他话锋一转,叹气道,“但,但你也用不着把她弄得这么美吧,就连我这个一向寡欲的人,见了都受不了。”

逆卷修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一不小心就这样了。但既然是我的女人,不美一点,怎么让其他女人死心啊?”

木槿道:“其他女人是死心了,其他男人的心倒是会活起来不少。”

逆卷修道:“我看谁敢?”

木槿道:“我。”

说完,木槿附身轻轻地将霁初抱起来,像是一个不愿意将自己的娃娃撒手的孩子,对逆卷修道:“修大人,你不是真的喜欢她吧?就让给我吧。”

逆卷修的微笑渐渐冻结,盯着木槿表情严肃的脸,面色起了变化,他从未出现过如此奇怪的表情。

两个魔界绝顶的大魔,站在人间青丘山脚的林荫下,一个负手而立,一个横抱着个昏迷的女子,两人的面容均有不同韵味的傲意,目中神色却都蕴藏幽深的棱角,他们就这么互相对视。

阳光透过枝叶打在他们的面上,形成斑驳的花纹,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时间,青丘仙境一般的葱荣之间,在两人脉脉不得语中生出一道寒意。

良久良久。

令人胆寒的静默撕开一道裂缝。

逆卷修开口道:“不行。”

木槿垂头微笑,道:“修大人,那我要跟你竞争咯。”

逆卷修道:“你未必争得过我。”

木槿道:“我也有我的法子。”

一百一十四章 应该属于谁

逆卷修眯着眼睛看他,木槿一向自信的笑容此刻更为鲜明。

两个人简短的对话,都听得出来是在讨论一个女孩子的归属。但两人的口气却完全不像是在说一段感情,他们甚至没有把蓝宇尊、辰爵,以及霁初心中是否有心上人考虑在内,而像是在争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唯一所有权的问题,而竞争者,仅限于他们两个。

但就是这样的语气,却比真正去争一个女孩的爱更为可怕。

这两个人看样子也都已想到了后果,并且做好了准备。

过了好一会,逆卷修才缓声道:“这件事之后,我希望你能接替我的位置。”

木槿摇头,笑道:“我倒是希望修大人能找个人接替我的位置。话说魔界的四尾魔太少了,明显不够用,如果我……”他顿了顿,似乎不想把话说得太明,于是改口道,“到时你跟须伦大人建议,多造点四尾……”

逆卷修截住了木槿的话,道:“木槿,你想想小真。”

木槿道:“那女人的心又不在我身上,我何必苦恋?”说着,他低头瞧了一眼霁初,又道,“这丫头不错,不像小真那么心狠手辣。她虽然是冷漠了点,不怎么会讨好男人,如何惹怒男人她倒是很有一套,但看起来还蛮可爱的。我现在已经喜欢她了。”

逆卷修笑道:“她可未必会喜欢你。”

木槿笑了笑,道:“修大人,你的意图我都知道。所以我们两个需要的并不是她是否真正喜欢,我们喜欢她就可以了,不是吗?”

这寓意颇深的话,令逆卷修深深蹙眉,他现在可以肯定木槿已看穿了他的想法,但他却不能让木槿这样做。

他道:“木槿,魔永存于世间,没有终点,我很累了……”

木槿截口道:“修大人,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为这件事死,我不希望是你。这么多年,小真在努力让须伦大人觉醒,而你在努力什么,我也全都知道。我的想法你该知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逆卷修道:“小真为了须伦大人觉醒可以不计成本,不顾后果。我理解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孤独和寂寞。”

木槿道:“我当然知道,所以修大人这些年也很痛苦吧?一面不想让小真失望,一面又怕她铸成大错。”

逆卷修叹了口气,道:“倒也无所谓痛苦不痛苦。”他又看了看木槿怀中时而蹙眉,时而要哭,正处于昏迷状态中的霁初,说道,“罢了,我们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件事,先把她带回魔界再说。”

说完,二人展翅带起一阵狂风,眨眼间,就掠到了天际。

突破上空的云层,两人朝西飞去。

耳畔急驰的狂风打醒了霁初,她感觉浑身涌起一股邪异的力量,正与御狐令所输送出来的灵气相互角斗。而属于木槿的血液滋养了那股邪异之力,她只觉得浑身冰冷,一种想要暴走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不能暴走!

这是她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

她忽想起刚刚接纳御狐令时无法控制力量的那次暴走,是那个没有见到样貌的男人安抚了她的灵气。虽然不确定,但她一直认为那人就是蓝宇尊。

但这次,那人并不会再次出现,她知道只能靠自己。于是她摸索着上次他帮她安抚灵气的方式,安抚了那股邪气。

没想到,那邪气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与灵气打斗时发现了霁初的安抚,竟乖顺了起来,安安稳稳地与御狐令在她体内平分天下。

趁现在!

霁初“呼”地抖翅——既然已经有了这个东西,姑且不用白不用,先摆脱这两个恶魔再说。

木槿没有料到霁初突然醒来,并没有戒备,霁初一翻身便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可是,木槿终归是木槿,反应力绝对不在逆卷修之下。

霁初在刚抖翅的瞬间,木槿就预知了状况的变化,在霁初飞出的那一刻,他一翻手腕便拽住了霁初的脚踝,没穿鞋子的光滑纤细柔弱的脚踝被他握在手里,他只觉刹那间怦然心动。

他邪笑着稍一用力,就把刚刚飞起来的霁初又拽到怀里来:“小家伙,还想跑?”

但就在这时,他和逆卷修突然都笑不出来了。

只见霁初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亮黑色长方形的东西,还没看清是什么,便见到它突然闪出了刺目的光芒,那比日光还要亮眼的光在两人眼前一闪一闪,他们不得不眯起眼睛,霁初就在他们侧头眨眼的瞬间,挣脱了木槿的怀抱,一个掠身,飞出十丈开外。

“摄魂镜?!”

“摄魂镜!”

逆卷修和木槿竟同时惊呼……

相传北宸七公主出生后失踪十六年,回来之后就拥有一个神秘的法宝,世间无人知道这法宝的来历,也不知道它到底有何等威力。有人说它可以瞬间将人定在那黑亮的镜面里,于是世人便给它取了名字——摄魂镜。

霁初将那摄魂镜揣入怀中,一双美目警觉地瞪着两人,黑紫色的灵晕笼罩着她的身躯,红翼微动,做好了备战的架势。

木槿望着霁初那张苍白又冰冷的脸,喃喃道:“这女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懂温柔。不过,真的有摄魂镜这种东西倒是蛮意外。”

逆卷修与他的目光一致地射向霁初,他注意到了她身体灵晕的颜色,安然知道魔咒力已经开始发挥了作用,笑容便显得轻松玩味:“木槿,你怕她那面摄魂镜?”

“没。”木槿慵懒地说道,“我又没有魂魄让她去摄,有什么好怕?我只是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逆卷修凛凛一笑:“抢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木槿咂舌:“修大人你真的有把她当成自己的新娘?”

逆卷修道:“当然!”

木槿道:“为什么你对她没有半分怜意?”

“唔,怜意?”逆卷修重复了一遍,又道,“难道妻子不就是应该在自己男人面前没有半分秘密的吗?”

木槿叹气,心中想道:这上古血魔残暴的性子真是几万年都改不了,连对女人的方法都如此简单直接,难道是因为他生得实在太早,不懂得如今对付女孩流行的是迂回战术?

逆卷修见木槿叹气,问道:“不打到她服,怎么让她屈从?”

一百一十五章 木槿自有法

木槿道:“对付女人的法子有很多种,你那种是最笨的,永远都不会得到她的心。”

逆卷修歪着头看着木槿,道:“你有什么法子?”

木槿悠然地笑了笑,说道:“哄骗。”

说完,逆卷修便见他缓慢地朝霁初飞了过去。

在他飞到离霁初两丈远的地方,霁初身后突然飞出一条笼罩着紫光的带翼黑虎,玻璃一般的黄色眼仁散发着凶恶的光焰。

木槿没有展剑,只身跳跃闪躲开去。

逆卷修抱着胸悬在原地,悠悠然地看戏。

黑虎在木槿的几招之下消弭,霁初再次作势发招。

木槿在此时开口道:“喂!别打了,我投降!讲和吧,红翼魔尊。”

红翼魔尊。

霁初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气得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浑身颤抖像是疾风中的铜铃。

在和逆卷修对打的时候,她还有半分自己是人类的感觉。但在木槿对她投向,又对她献上“魔尊”这个敬语的时候,她只感觉万念俱灰。

她冷冷地说道:“明王木槿,抱歉,你的尊称我受不起。这对红翼是你们修大人硬套在我身上的,我倒是很想把它还给他。”

下半句她没有说,她很想说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男人都喜欢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把东西硬加在别人身上。

蓝宇尊的御狐令也好,逆卷修的魔咒力也好,到底懂不懂尊重别人的意见?

木槿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说道:“修大人把这力量赋予了你,就说明他已经授权你成为魔界的尊主。所以,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再对你出手。”

“是吗?”霁初冷笑道,“我打你,你也不还手?”

“不还手。”

“好。”

霁初突然发出大天神火,空中陡然升起迦宇的虚影,火光直逼木槿的头顶。木槿笑吟吟地看着霁初,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

霁初婀娜的身影,硕大的红翼扑闪在光中,在白云之间,全身散发着逼人的光辉,木槿在这一刻生起一种仰慕之情,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霁初锁眉看着大天神火顷刻便到达木槿的头,就在火光沾染发丝的刹那,霁初抿嘴作势,“嚯”地一声,在木槿的头顶展开一道青蓝色的冰盾,挡住了她自己的天神火。

迦宇微笑转身消失。

霁初长出一口气,说道:“你到我面前,就是来求死的?”

“不是。”木槿歪头笑道,“我只是来表一下衷心。”

不知为什么,霁初对这样笑眯眯温柔讲话的人讨厌不起来。

“好,既然你对我衷心,那你就放我走。”

“我并没有要抓你的意思,大人。”木槿道,“只是,以你现在的情况能去哪?你虽然是蓝宇尊的女人,但据我所知,你是从天阙宫逃出来的吧?你喜欢他吗?”

霁初的嘴抿成了一条缝。

木槿接着说道:“接着,你又从北宸的大将军府出来,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不喜欢辰爵?”

霁初的嘴抿得更紧了。

木槿瞧着她的表情,便知道她的痛点处处被他戳中,小鱼马上就要上钩了。

于是他又绽放出迷人的邪魅笑容,说道:“于是,你要怎样?不如和我们去魔界吧,如果你觉得修大人不够温柔,也可以考虑一下我,我会对你很好的。”

木槿的话音未落,就看到霁初冷冷一笑,接着云层中突然冲出一条白色带着冰碴的巨龙。

冰龙呼啸着掠起长长的身躯,利爪在电光火石之间抓起了木槿的身躯。再一声长啸,爪子一摆,木槿便被重重地甩到逆卷修的脚下。

木槿虽摔得不重,但着实是一惊。他坐在云端,迷惑地望着霁初的方向。他本想在霁初放下戒备之后,哄她拿出摄魂镜出来看一看,谁知还没有说到那一个步骤,就被霁初扔了回来。

那条冰龙扔下了木槿,翻滚着身躯朝霁初飞去,在离她数丈处,张口一呼,一道冒着缕缕白雾的冰墙破云而起。

逆卷修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早已笑出了眼泪,他大笑着对木槿说道:“哈哈哈哈,木槿!你还真的以为她和你遇到的那些小女孩一样?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就骗得什么都给你吗?我早说过她不是普通的人类。”

木槿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子,道:“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你不是很会猜女孩的心事吗?”霁初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两人闻声抬头,望见霁初威风凛凛地站在冰墙之上,冰龙翻腾着身躯围绕在她身后。

冰墙散发着氤氲的白雾笼罩着她,和她那张冰冷逼人的脸相映成辉。

云蔚之间,木槿看到她那双眸中,迸射出一股锐利的精气,他从未见到过这样有震慑力的女子,不禁玩笑心也收敛了大半。

红翼、魔尾,让这个女子充满圣洁灵晕的气息染上了一抹邪气,却愈发的逼人匍匐,再加上她站在冰墙上居高临下的角度,木槿在这一瞬差点把她当成了逆卷真,甚至,是比逆卷真还要高傲的魔神。

霁初脸上的血还挂在那,身上的夜行衣也破败不堪,手上、颈上、脚上,到处是伤痕。

这些打斗的痕迹,不但没有让她娇小的气质变得可怜,反倒散发着一股傲然万物的不可一世。

她吊起的眼角写满了不屑之意,此时,她清晰而富于穿透力的声音在云层滚滚中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谁说我不喜欢蓝宇尊?谁说我不喜欢辰爵?我不知道有多喜欢他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冷血、弑杀,骗取灵魂,把人间变得脏乱不堪。他们再怎样都比你们可爱!今日我就算是天地不容,也不会跟你们去魔界。”

逆卷修望着霁初浅笑着自语:“不知道这丫头在知道真相那天,会不会为今日的豪言壮语而哭泣?”

木槿悄声道:“让她就这样高傲下去吧,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木槿你就喜欢对你耍威风的女人吗?”逆卷修道,“我可不喜欢哦!”

“不是。”木槿道,“我喜欢真正威风的女人。”

“那我要让你失望了。”逆卷修脸上浮现出一抹残暴的笑容,“她很快就不威风了。”

一百一十六章 冰火尽消散

逆卷修飞身而起,身边的云瞬间变成了黑色,一条黑龙卷着黑云怒吼而出,飘浮在他的身侧。

他悬在比霁初更高的地方,低头对她道:“我向来不喜欢仰望女人,你最好不要再惹怒我,你知道我生气会很可怕的。”

木槿纵身来到逆卷修的面前,挡在他和霁初之间,对他道:“修大人,不要再打她了。她今日已经很疲惫了,你真的要把她打坏吗?”

木槿知道逆卷修的脾气,倘若逆卷修发招的时候周边的光景一派漆黑,便说明他心中正压抑着怒气,而这怒气一旦释放,后果就无法想象了。

逆卷修对木槿道:“我和你说过,对付这种女人,用温柔的方法没用。”

木槿道:“有用也好,没用也罢,她如果死了,那一切都结束了。”

逆卷修恶狠狠地笑了笑:“她死了不是更好?没有这个祸水,天魔神大人觉醒之后,不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人间都有益无害。”

木槿道:“修大人,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那么青丘一千多口又是为何而死?你倘若想杀掉她,又何必折损几万年的修为改造她?”

“木槿!”逆卷修暴怒,“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

木槿掠过苦笑:“大人,我不想你后悔!”

“够了!”霁初厉声喝道,“不需要你们来讨论如何对付我,我知道现在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我也有办法不让你们得逞!”

逆卷修的怒气还未消弭,霁初的话无疑就给他的火添了一把柴,他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何方神圣?就算是木槿帮你,我一样能把你捉到魔界去!”

他的话音未落,周遭的云朵已经全部被魔雾染黑,不远处天雷滚滚。

不知何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漆黑的天玄剑,那剑嗡地一声长吟,直奔霁初飞过去。

木槿见状祭出血剑,纵身挡住天玄,几个回合下来,天玄回到逆卷修手中。

逆卷修怒气冲天:“木槿!”

这时,木槿毫无预兆地“咿”了一声,逆卷修定睛一看,发现他竟然望着远方在走神。

“喂……”

木槿又在打架的时候走神!

逆卷修还没来得及发作,木槿便急声道:“修大人,我先行一步。”说着便匆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不要伤害她了,算我求大人。”

逆卷修张开口还没出声,木槿便不见了。

他这是在逃跑吗?逆卷修想。

木槿的突然离开,成功地转移了逆卷修的注意力,怒气也随之消散了大半,至少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他对霁初道:“你现在跟我走,还可以和木槿一起抵达魔界。还是,你想单独和我走?”

霁初冷冷笑道:“我不会和你走的。”

“好啊。”逆卷修的面色又变得阴沉,看得出他正强抑着怒火,“可以,你既然喜欢被我打,那我成全你。把你打晕,再把你提回去,倒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是么?”霁初阴冷着面容,问道,“你就这么有自信,能把我带走?”

“不然呢?”

霁初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伸展双臂,她身边的冰龙开始急速地在她周身环绕,眨眼之间,她的身躯就被封进了冰墙里。

逆卷修见状悚然变色,心道不好,但已经迟了。

他作势将黑龙祭出,黑龙喷出一道火焰试图将冰墙融化,然而,那冰墙似乎是用神冰而造,黑龙火对它无效。

逆卷修正想用其它方法融掉冰墙,但此时更让他脊背发凉的事情发生了。

在冰墙之上,突然响起一声轰雷巨响,大天神迦宇一席白衣再一次虚影现身,天神火融进冰墙内,在内部燃烧了起来。

神冰和神火本是同源,自然可以相融。现在霁初将天神火融进神冰之内,燃烧她自己的身躯,神冰融化之时,也是她命丧之时。

逆卷修的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然无着之感,他没有想到霁初的性格会是这么烈洁,这么倔强,甚至倔强得令人心疼。

他发现自己开始后悔对她那般残暴,他也发现其实自己一点都不愿意让她受到伤害。

如果她死了,御狐令肯定会回到蓝宇尊的体内,其实这对逆卷修来讲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须伦觉醒的时候,可能会比她活着时对魔界更有好处。这也是当初逆卷真下令捉拿霁初时,吩咐如果御狐令拿不出,就将她杀掉的原因。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根本不想让她死,所以他才想法子从她体内毁掉御狐令,留住她的命。

他也说不出原因,就只是单纯的,希望她就这么活着。

“喂,丫头!”逆卷修突然大声道,“讲和!我不捉你了,你出来!”

没有回答。

大天神火已经在冰墙之内开始燃烧。

“你可以不去魔界,也可以不嫁给我,你喜欢谁都没问题,怎么样?你把那天神火熄灭!”

仍旧没有回答。

“该死!”

逆卷修大骂,他活到现在十几万年的光景,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束手无措过。

他眼睁睁地看着天神火在冰层之内燃烧,甚至能听到冰被火侵蚀时发出的“啪啪”声。

一条黑色的纤弱的身影蜷缩在冰墙之内,身后是亮红的羽翼,她一动都不动,像一只受伤将死的小兽。这些刚刚还美得让他心中惊叹的一切,竟马上要化为乌有。

这个女孩,竟硬生生地被他逼到自毁的地步。

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他捂着胸口,蹙眉思考,那一颤的感觉是什么。

生平第一次,为了一个人类的消亡如此难过,难过到仿佛要窒息。

他将手轻轻的放在冰墙之上,心想:我把你造出来才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要离开我了。那接下来漫长的时光,我要找谁去陪伴?你就算与我为敌也好,打架的时候我让你赢,不要消失可以吗?

他的心跟冰面一样荒凉。他的眼起了一层薄雾。

火无情的燃烧,就仿佛他曾无情的杀戮一般。

他发现自己的心里仿佛下起了雪,有一条湿狗一步一抖地哀哀在雪中哭。

束手无措,整个世界都变成的隆冬。他突然间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

一百一十七章 黑莲天魔火

突然,逆卷修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冰墙里动,他将脸贴在冰面上,发现自霁初的胸口,有一团黑色的物体正在伸展,可冰层太厚又看不清是什么。

正在他仔细辨别的时候,天空又一声炸雷之响。

一个身穿黑色战袍的天神虚影由虚幻变得清晰。

逆卷修仰望着这黑色的天神,心中豁然一亮:“须伦,大人……”

须伦的脸上散发着淡漠的凛然之气,他将手腕一番,一团黑色火焰徐徐注入冰墙,“砰”地一声从冰层内部炸开。

逆卷修这才发现,在霁初胸中展开的,赫然是一朵黑莲。

“哈哈哈哈哈!”逆卷修仰天狂笑,那是比千人斩还要畅快的感觉。

那朵黑莲让他瞬间就明白了,是他的手掌隔着冰层碰触了霁初所产生的效果。

霁初体内的魔咒力原本是属于他的,于是有一股不想因她湮灭而被消弭的魔咒力与逆卷修的意念相呼应,在她体内生出了一朵可以召唤天魔神火的黑莲。

天魔神火逆卷修不是不能召唤,但由他召唤出来的,无法达到神冰内部。唯有霁初体内呼唤的天魔神火才可以消弭用来自毁的大天神火,这也是刚刚逆卷修束手无策的原因。

冰被骤然击碎,霁初满身狼藉地躺在云端,逆卷修上前一步,将她抱起:“小初,你没死吧?”

霁初在他怀里乱扭,他无奈只好放掉她,说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为什么?因为蓝宇尊?”

霁初芙蓉一般的面容,因刚刚的灼烧而泛红,而她的神情却一点都没有因为那抹红晕而变得柔和,她冷冷地对逆卷修说道:“我的确有了心上人,但他不是蓝宇尊。”

逆卷修微微一愣,问道:“那是谁?辰爵?”

霁初道:“他叫夜空。”

逆卷修一皱眉:“夜空?是谁?”

“就是那个叫我小初的人。”

“哦?”逆卷修的眼眸流转,翻滚出异样的色彩,“他是什么妖?”

霁初的脸上再次露出习以为常的冷淡表情:“我告诉你,他不是妖,他是人。他甚至不懂得术法。但他是我见过的,最俊美,最聪明,最温柔,最强大的男人。他通晓天下之事,什么难题都不会令他皱一下眉。和你们这些蠢货比起来,他就算一分术法都不用,赢你们也绰绰有余,他就是一个天神。”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竟充满了幸福的神采,这是逆卷修从未见过的光芒。

她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又缓缓说道:“这个世间什么都不会让他真正的在意,他不会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但他却无比的在意我。会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指明方向。他会教我如何使用术法。他会在寒冬的门外等我整整一夜。他会给我置备别致的庭院让我感到家的温暖。他宠我,爱我,他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他……”

“你说的太多了。”逆卷修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神色往常,表情看似平静,可周边的景物逐渐变黑却昭示着他滔天的怒火。

正如木槿所说,霁初不会讨好男人,惹怒男人却非常拿手。

她笑了,笑得妖艳,然后,一字一顿地对逆卷修说道:“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逆卷修突然扬起唇笑了,但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用手掌一把揽住了霁初的后脖颈,将她带到自己的胸前,痛感随之蔓延至霁初的全身。

逆卷修低头俯视着她,表情阴鸷可怖:“是么?那我就让你永远都见不到他!”

自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厉喝:“放手!”

简单的两个字,却是足以撼动天地的威慑。

逆卷修没有抬头,因为他知道来者是谁。

他心想,怪不得木槿早早就跑掉了,看来走神有时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发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他收回心绪,对霁初耳语道:“你的护花将军来了,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交给他?”

霁初沉默。

逆卷修又道:“我可以放了你,但是,小初你记住我现在说的话:也许跟我走是你最好的出路,否则,下一次圣战就在眼前。”

依旧沉默的霁初,面色却禁不住动容。

辰爵没有听到逆卷修在霁初耳边说了什么,但他抓着霁初的这个动作,就足以让他对他迸射出滔天杀意,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发出必杀招过去。

逆卷修邪笑着将身子掠起,跳出数丈,飞旋在云间,对辰爵道:“人间的大将军,你要的人在这,但却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如果你不想要,可以告诉我,我随时准备接手。”

最后那半句话还飘在空中,他的身影就已经不见了,宛如逃跑般地,眨眼就不见了。

辰爵伫立在原地没有动,但自他身后掠出一抹紫色的身影,梵幽还是那一袭紫色纱衣如彩云般飞起,追了出去。

辰爵呆望了一下,心中暗自不解,为什么魔界的人从一尾到五尾见到他都会掉头就跑。

但这也是一瞬间的想法,当望见了满目绝望枯站在那里的霁初,已无暇顾及别的。

他与她对视,她的眼却不含半分温柔。

他走过去,道:“不知我给你的夜空提鞋配不配。”

“辰爵。”霁初轻轻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声线却毫无起伏毫无情感。

他今日穿着纯黑色的紧身袍子,衣领和袖口是一寸长的银边,绣着祥云暗纹。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漠然,但今日却稍掠着一抹忧伤。他的凤目依旧狭长俊美,他唇边的淡痣依旧充满魅力。

他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她却不一样了。

一时间,她的心翻涌着她不愿想起的事。

倘若他没有把夜空拒之门外,倘若他没有在皇宫逼她和夜空走投无路,倘若他没有捉走夜空,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也许还是那个稍有些冷淡,但生性单纯的七公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

面对着这个一直以来对她委曲求全的男人,她一直高傲的心绪犹如被寒霜打透,她有一种跌入万丈深渊的无力感和羞耻感。

她站在辰爵的面前,辰爵那淡然的英姿和高昊的神韵被她眼里的眼泪融化。

辰爵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霁初突然抬手,打在他的脸上。

“啪”地一声,响彻云霄。

一百一十八章 天道无可控

丑陋的魔翼,丑陋的末尾,丑陋的黑紫色的手指甲和紫色的唇,这些都藏无可藏,无可遁形。

霁初的眼泪一路灼烧着她的脸,她已经不能够以这样的容颜再与辰爵对视,她有一种被当众脱光衣服了的感觉。仿佛再让他看一秒,她就会被可怕的羞耻心击毁。

她要逃。

这个想法刚刚闪现出来,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身。

没有办法控制魔咒力在她体内的主导位置,刚刚生出的那朵黑莲,在召唤天魔神火之后便隐没在她的体内,强硬地压抑着御狐令的灵气输出。只要她提气,羽翼就会伸展起来,带着她飞翔。

飞翔就飞翔,如鸟如蝶般飞翔。

去他妈的御狐令,去他妈的圣战,去他妈的人间!我要走,走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就这样绝望地想着,眨眼间就消失了。

辰爵始终沉默地凝望着霁初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眉宇间的淡漠渐渐晕开忧伤。

他知道霁初逃跑的原因,所以他没有去追,他知道应该给她一点接受现实的时间。

虽然他很想告诉她,即便她变成这样,他也不会放弃她,但他明白,越是这样说,她的心就越是会难过。

霁初这个女孩,和他以往遇到的都不同,她是那种就算死都不会委曲求全的女人。有时他真怕她那强大的自尊心终有一天会摧毁她,他能做的,恐怕就只有慢慢的等。

正在这时,炽千云出现在他的面前,垂首抱拳道:“禀大将军,玄狐峰被灭掉一千八百口,除了修为在两百年以下的,全无活口。”

辰爵微微侧目,道:“留了修为在两百年以下的?这是在告诉我,那大魔尊其实还是有人性的?”

炽千云呵呵笑道:“非也,大将军。”

辰爵望着炽千云意味深长的笑容,似突然明白了,冷冷地笑道:“就是说,这一千八百口其实是碍着那位魔尊的大事了!”

“是的。”炽千云道,“看得出来,大部分尸体聚集在白家楼宇的其中一个院墙外,恐怕那就是七公主昨日睡的房间。”

辰爵道:“而那些修为在两百年以下的小娃娃昨晚压根就没有胆子踏出房门,所以没死。”

炽千云抱拳道:“是。玄狐峰被灭族,并不是因为那魔尊想灭他们,而是他们在抵抗。”

辰爵淡淡地说道:“所以,他们全族在保护我的公主,我应该负责给他们收尸咯……”

炽千云低头没有说话。

辰爵伸手一挥,像变戏法似的,抛出去无数片嫩绿色的树叶,宛如绿色雪片一般飘扬缤纷,树叶落入云层之时,均化作一个单膝而跪的男妖,低头待命。

数百名树妖遍布云层,辰爵对他们说道:“去把玄狐峰收拾干净。无论男女老少,棺木都用好的。”

他的话音刚落,几百人一瞬便消失了。

辰爵对炽千云冷笑道:“这青丘是蓝宇尊的地方,我现在在给他收拾残局,他却坐在我的梅园里喝茶。”

炽千云微微一笑,说道:“大将军不妨先把这笔账记下来,来日让那蓝宇尊把收尸的钱加倍还上。”

辰爵道:“说得也是,一千八百多个上好棺木,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得跟他收利息。”

炽千云笑道:“怪不得他嘴上总敛着笑容,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的样子,原来是因为他最擅长把烦恼推给别人。”

辰爵又一声冷笑。

炽千云知道辰爵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没有丝毫怨恨之意,更不会真的去跟蓝宇尊要这笔钱。

这时,只见杜淳一袭黑色刺客服由远及近而来,抱拳对辰爵道:“青丘除了玄狐峰,别的地方均无伤亡。只不过他们似乎有点恐慌,说刚刚有两个五尾魔在天上打架,不知道是不是圣战要来了。”

辰爵淡淡一笑,道:“圣战没来,人间怕是要先大乱了。”

御狐女帝变成了五尾魔,辰爵很想知道人间即将会发生什么,更想知道现在正坐在他的梅园里喝茶的蓝宇尊要怎么应对这件事。

他是不是还有心情隐着自己的身份,悠闲地在梅园度假。还是说,现在无半分法力的他,只能隐在辰爵的梅园里装傻充愣做缩头乌龟?

辰爵想到这里,心中就不免畅快。

他想:当初蓝宇尊把御狐令给霁初的时候,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他一定觉得只要他跟在她身边,就可以随时掌控全局,却没想到仅仅想玩一把,却不小心玩大了。

然而,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也有了悔意。

当初他对炽千云说:让七公主出去跑跑也好,否则她永远都不知道在他的庇护下,有多幸福甜蜜。

现在想来,他好像,也玩大了。

他心中暗自叹息,天道无常,谁也不敢说可以掌控全局,谁也没有能力去掌控它,即便是神也会有无力的时候吧。

一抹紫色的身影翩然而至,梵幽微微垂头,对辰爵道:“他跑掉了。”

“恩。”辰爵淡然地应了一声,又道,“你能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擅自去追魔界的人。”

梵幽道:“是。”

辰爵又道:“七公主走了。你有没有遇见她?”

梵幽道:“飞到青丘山后面的那座山里了。”

辰爵问道:“你没有跟进去看看?”

梵幽把头垂得更低,但辰爵瞧见了她哀伤的眼神。

一个自己深爱着的男人,在面对着她关心另外一个女人,恐怕任谁都会哀伤。但辰爵并不在意她的哀伤,甚至连想都不会想。

梵幽抿了抿嘴,说道:“我跟着去了。七公主在那座山上布了两道结界。”

“两道?”

“恩。”梵幽道,“一道是禁足结界,另一道……”

“是什么?”

“自毁结界。”梵幽顿了顿,说道,“也许她知道以大将军的能力,可以破得了她那道禁足结界,所以,在上面连了一道自毁结界,如果有人破了第一道,那么就会启动第二道。”

辰爵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她是不肯让我去见她,还要让我给她守门么?”

一百一十九章 凤鸟美少年

周围的三个人,没人敢接话。

辰爵略微沉吟了片刻,对炽千云道:“去给我调军布防,另外调两队暗影军,分班巡逻。任何人,哪怕是一只蚊子都不准接触那座山碰触到七公主的结界。”

炽千云领命去办。

辰爵负手而立在原地,驻足凝视着霁初消失的方向。

其实他除了远处的山影,和棉花丝一般的薄云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站在那里望。

梵幽看着此时辰爵的美,这美真孤独,孤独得像那抹淡青色的山影。

暮霭四合,归鸦阵阵。

青丘山后面有一座少华山,山体直长,孤峰如云。峰下环绕着一条宽阔的碧江,将这少华山与其它山峰隔绝,着有孤寂之意。

霁初展翅沿峰而上,一路湍急的山水在她身侧疾驰而下,奔流汇入江中,松涛之声竟有些震耳。山中古木林立,参天蔽日。此时正值暮色笼罩,她又布界隔绝了一切生物进入,愈往上走就愈发的清冷阴森。

她找了一处山洞落脚,停止了一切活动,才发现自己是受了多重的伤。

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断裂一般的疼痛,后背被逆卷修甩到青丘山峰上的时候,划出了好几道深而长的伤口,现在稍微一动就像是被撕裂了肉皮。

头发也感觉不是头皮长出来的,而是硬插进头皮里的,她想起被逆卷修揪着头发拖行了好几次,又打了好几次。

和逆卷修对打,他是没有留半分情面,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有什么留情面的理由?怪就只怪在自己明明打不过人家,还要硬去拼命。

霁初暗自冷笑,然后,一面笑,一面哭,渐渐的,笑跑掉了,就只剩下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够了,再也挤不出眼泪。一抬头,天黑得彻底,黑幕上嵌着的星星一眨一眨,流利得像一首从小就背熟的诗。

她站起身子,想要把羽翼和尾巴像那些天魔一样收到体内,至少外表还可以看起来像个人。

可是,做不到,她不会收。

反而一扯动羽翼,后背的伤口就会被牵动着开裂,疼得她头皮发麻。

逆卷修还没有教她怎么收掉它们,就开始打她了。

她枯站在洞口仰望星空,心中已经念了一百遍夜空的名字,这才知道人生真正的苦不是思念,而是明明可以见却不能相见。

她苦笑着想,自己这副模样倘若站在夜空面前,会不会把他吓昏?

想到这,她拔出了自己的刀,将锋利的刀刃伸向自己的后背,试着碰触羽翼和皮肤连接的地方。

冰凉的触感让她的皮肤收缩,她不由得颤动着身子。

也许会很疼吧,她咬着牙想。

差不多这里就是连接点,一刀下去,那个丑陋的翅膀就会掉了。

于是,她开始割。

她觉得自己流血了,一股温温的液体顺着后背流下去,剧烈的疼痛感随即传来,整个半边身子都疼得发麻,她的手也跟着颤抖。

冰冷的手紧紧地握着刀柄,她抖得像是飓风中的一片枯叶,疼得脑皮一挑一挑,觉得下一秒就会因疼痛昏倒下去。

突然,一只暖得泛着春意的大手握住了她冷如冰雪的纤手。

然后,她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不需要割掉,其实这样也很美。”

霁初被吓了一跳,凉到失去知觉的手突然传来暖意,使得她不自禁地手一软,白斩“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她猛然回头,看到一个橙衣少年面目和蔼地站在她身后。他眉眼清秀,浑身散发着轩昂的气韵,橙色的衣衫笔挺合体,看上去有一股仙人的翩然。

霁初大为不解,山洞并没有甬道通向他方,这个人是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虽然他面色看起来并不是邪恶之徒,但她仍旧警觉以极:“你是什么人?”

少年微微一笑,说道:“你不认得我?你坐在我的脊背飞了那么远的路……”

“你是那只凤鸟?!”霁初惊讶得连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你居然……”变成了人,这半句她没有说,但目光却上下扫射着少年。

她的眼神让少年又是一笑,说道:“我是上古神兽,可以化形是很正常的吧?”

霁初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微微点头道:“你一直都待在我的袖口里吗?”

少年道:“嗯,你把我带到这山里,布了结界,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人类的公主当真是霸道。”

这“人类”二字仿佛刺痛了霁初的心,面上露出了哀伤的神色,苦笑道:“今天打斗那么剧烈,你又何苦跟着我?早就应该飞走才对。”

少年探头望了望霁初的后背,血淋淋地,满目疮痍,啧声道:“还真是被打得不轻。”

霁初侧了侧身子,让自己的后背脱离他的视线,说道:“抱歉把你拖累了,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先撤掉结界,你回去吧。”

少年的笑容平平淡淡,有一种感叹之意,道:“你这个姑娘心地倒是善良。你被打得那么惨,我在你的袖口,半分都没有帮过你,你居然不怪我,反而要放我走。”

霁初也笑了,她的面容虽狼狈,但冷傲的气质却丝毫未减,道:“那你觉得我该怎样做才算合理呢?”

少年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人类的公主跋扈,像这种情况,你亦不想苟活,自然要找我给你做陪葬了。”

霁初道:“我若让你陪葬,你肯吗?”

少年道:“自然不肯。”

霁初道:“那我又何必周旋?”

少年道:“以你现在的能力,若想让我死,也并不是难事。”

霁初凛然而笑,道:“你在辰爵追击我的时候,帮我逃脱,却觉得我会置你于死地。在你心目中,人类的公主都是这样蛮不讲理,恩将仇报吗?”

少年摇头道:“我只是知道‘人心叵测’这四个字。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损人利己的事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也会做。我只道是,没法看透你们的人心。”

“哦。”霁初微微点了点头,又道,“那么倘若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五尾魔尊呢?”说着,她扇动了两次身后的红翼,摆了两下五条鲜红的魔尾。

少年被这炫目的光景惊得一时失语,稍顷,他的面色又恢复了从容。

一百二十章 天道自有序

霁初被逆卷修变成魔的始末,这橙衣少年最了解不过,但他不愿意参与人间的事,甚至觉得人变成魔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道:“我在上次圣战的时候,被九尾狐妖王召唤过一次,他让我载着一些不懂术法的人类逃脱天魔布下的结界。我完成任务后,打算回神兽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五尾魔皇。”

霁初被他的话所吸引,暂时忘却了伤痛,问道:“然后呢?”

“那魔皇,就是今日与你对打的逆卷修。”

霁初峨眉深蹙,面容逐渐阴沉得可怕:“然后呢?”

少年道:“他对我说,这是魔界和人间的战争,和你无关,你既已完成任务,就快走吧。接着……”

霁初道:“接着怎样?”

少年沉吟了片刻,道:“他杀了一部分我从结界里救出来的人类,一部分趁乱逃跑了。”

少年缓缓接着说道:“我永远忘不了那些成功逃跑的人类向我投来的锐利目光,我能感到他们的怨恨,他们在怪我没有和那位魔皇对打,保全其他人的性命。”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变得很轻蔑,“倘若我没有出现,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而他们却在怨恨我。而我的出现,让那魔尊无故逃脱了许多敌人,他却说这事于我无关,让我速速离开。你说人与魔,到底孰善孰恶?”

少年说到此刻,便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但霁初已经深知他所想要表达的想法。

她无力和他争辩什么,因为这本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命题。人类可爱也可憎,魔也有恪守的规则,没办法说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只是每一方都有立场,每一方都有使命罢了。

而站在霁初的立场,天魔神觉醒,可能会覆灭人间,这就是她必须对抗魔界的理由,但眼前的少年,并没有这样的理由,于是她道:“你很早就应该离开了。”

少年说:“我不离开,是因为天神火笛召唤我来,命我将你送到望川崖。我还没有送到,自不会离开。”

他停了停,又说:“至于你们人间的纠葛,我不便、也不能插手,还望你理解。神兽域虽然在大天神迦宇掌管下的三界之内,但界与界之间,有着严格的秩序,我们不能互相干涉,这有违天道。”

霁初听到他的话,一时间仿佛明白了很多事情。

“互不能干涉、有违天道”这样的字眼让她想到了上次圣战。

白星然说他不知道迦宇为什么不帮人间退魔,而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大天神迦宇掌管三界,那次圣战倘若他也参与进来,就等于把整个三界强行摆到了与魔界对抗的立场。

而天道之中,除人间之外的其它界域均与那次战争无关,大天神迦宇如果将他们无故牵连进来,必会因违逆天道而遭到天谴。

这时,霁初又想到另一件事,于是问道:“可是炽千云有一个神兽坐骑,是和他并肩作战的。”

少年道:“那头独角兽么?它和那位将军有生死的契约,属于一种特例。”

霁初道:“所谓特例,就是术法特别高超的人,才可能与神兽结缔契约吗?”

“你认为神兽是战斗的工具吗?”少年冷笑道,“和人间一样,神兽界也是生物生存的世界,我们好好生活在自己的地方,可不是为你们战斗而生!其实你们人间修为高却不化形的大妖怪,才是最佳的坐骑,而不是我们。只不过修炼到大妖怪的级别,没有人甘心给人当坐骑,所以你们人间的坐骑本就少得可怜。有些八面灵通的人才会想办法找到神兽,也是无奈之举。”

霁初微微点头。

宇宙何其之大,中间有须弥,须弥下部是欲界,欲界分六道。须弥顶有色界,色界再上是无色界。

所谓人间,只不过是六道中的一道,而这之外,还有更多她无法触及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有广袤的地域,和各自的秩序,万物万灵也仅仅是三界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现在,这个属于神兽域的少年,把足以改变霁初一生的劫难说得那般轻描淡写,并不是因为他无情,而是他觉得那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人们喜欢放大自己的痛苦,而其实,痛苦也许并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你觉得全世界都该为你的痛苦而哭泣,但是,全世界真的没空为你哭。

她刚刚还有因为被强行变魔而轻生的念头,这会儿猛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总不能因为别人毁了你,你就再毁自己一次吧!

虽然一切都已经想通,但她的心还是有如刀绞一般疼痛。

她陷入沉默,寻觅自己难过的源头,蓦地发现,这件事的本身并没有令她绝望,而令她绝望的竟是,以如今的样貌,可能再也不能爱夜空了。

霁初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前天还在这凤鸟的脊背对夜空含蓄地告白过,虽然不知道他听明白了没有,但下定决心好好爱那个男人的感觉却还记忆犹新。

而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甚至已经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再表达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霁初终于回过神来,对少年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一直默默地陪着她出神,见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事,当下也一舒愁眉,欣然道:“你可以叫我轩影。”

“轩影……”霁初轻轻重复了一遍,默记于心,然后道,“轩影公子,这几天,我十分感谢你的陪伴。我也许不能再回望川崖了,所以,你的任务到此结束,你回去吧。”

轩影默默凝视她,良久,问道:“我能否问你是如何打算的?”

霁初道:“没有打算。”

“你打算永远都躲在这山里不出去吗?”

“这与你无关。”

在她简洁冷淡的语言中,似乎藏着令人骇然的决定。

轩影忽然笑了,喃喃道:“的确与我无关。”

刚刚他还气宇轩昂地对霁初撇清和人间的关系,现在这番关心确实让人倍感突兀。但他仍然站立在原处,许久未动。

他的眼神凝注在霁初毫无表情的面颊上,这个性格倔强的女孩在下一秒要做什么,他甚至能料想得到,可是就凭她现在的力量,又如何去找那魔皇报仇,去了不是正中下怀么……

“罢了!”他似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才开口,“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食物。”

这句简单的对白,意味着他已不再将自己和霁初以及人间划清界限了。霁初不解地看着他,他斯文夹带着桀骜的笑容似是在对她说:已经没有办法放任你不管了。

一百二十一章 山中小屋舍

霁初显得强势而上挑的眼瞳微微一动,她原本就冷淡的面容,加上深紫的唇色而显得更加盛气凌人。

但轩影却毫不避讳她的目光,好整以暇地轻笑着,说道:“人也好,魔也好,想活着,总要进食。我们去找点吃的,权当你给我践行,因为今日一别,也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霁初默默垂头,从他面前走过,来到洞口,抬头,微曦入目,已是拂晓。现在,她感到的并不是饥饿,而是干涸一般的口渴。

轩影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凝望天际,说道:“这山景如此秀丽,也许会有人家,走罢!”

说着,迈开步伐。

霁初在他身后,以针眼一般的细声说道:“谢谢。”

轩影没有停步,略微垂了一下头,似是在浅笑,霁初从后面看到他白皙的脖颈,心中竟泛起一丝陌生的躁动,口更加渴了。

她神色凝重地跟在他的身后,为了压制着心头翻滚的渴望而紧握着双拳。

走了一会,她说道:“我这个样子去别人家里,会不会把人吓到?”

轩影道:“你不要过多担心,倘若遇到了人家,我可以先进去,我们见机行事。”

不算大的少华山,似乎每个角度都能听到松涛的声音,还有很多山泉的支流顺着山体下落入江。因为青丘的影响,这里也如春季般温暖,景色自然也是令人神往。

走了一会,天色逐渐明亮,他们进入了一片竹林。

轻烟般的晨雾从草间升起,笼罩在翠绿色的林间,给这片竹林笼罩了神秘的意蕴。

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成浪,犹如海涛,渐渐掩盖了山泉下落之声。

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似乎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但到底是哪里奇怪,又都说不清楚。

正在此时,竟下起了雪。

由于竹子太高,又极其浓密,遮挡了天际,他们看不到天色,但刚刚还温暖如春的气候,却突然下雪,令他们更加不可思议。

雪花飘飘悠悠,就像是从半空中倾撒下来的棉絮,周围的气温也因此骤降,霁初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下雪?”霁初问。

轩影道:“不禁下雪,还有更奇怪的。”

“松涛声、飞瀑声,都没有了。”

从下雪的那一刻起,全世界好像都安静了,就连晨鸟的鸣啼都不见了。

“对。”轩影道,“我们被引入什么结界了。”

霁初寂寞地笑了笑,说道:“自从有过一次放弃生命的念头,我似乎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轩影看着她的笑颜,说道:“既然不怕,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霁初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就此别过吧。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轩影回头,道:“你怎么知道这结界是引你去的?”

霁初道:“总不至于引你这个不属于人间的鸟吧?”

轩影呵呵笑道:“也许他只是个与你同样寂寞的人,布个结界告诉路过的人,两个寂寞的人若能在适当的时候相遇,那这个世间一定会突然少了许多寂寞。”

霁初道:“既然我和他都是寂寞的人,要在这适当的时候相遇,那就更和你没关系了。”

轩影道:“我也是寂寞的人。”

说完,拉着霁初就朝前走。

从昨晚开始,霁初的手就凉得异常,她就算是月事不调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犹如丧失生命般的冰冷。轩影出现时握住了她的手时,所传来的温暖的触感,让她没来由的心驰神荡。

现在,又一次被他抓住了手,霁初的那种感觉更为强烈,看了看他白皙的手,和他后脖颈雪白如玉牌一般的皮肤,干渴让她几乎崩溃。

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他们来到了竹林的尽头。

竹子围着一片低矮的山坳,山坳中是一处空地,那里有一间屋舍,屋舍后有几亩田地。屋前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院落被竹子围着,中间引入了溪泉,形成了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画卷。

他们驻足观望,屋舍隐有炊烟。

霁初垂着头,不敢再往前,她已经失去了再去见人的勇气。

轩影看着她有泪水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但他等了半天,终究没见到一滴泪,这样的坚强反而让他的心更疼痛。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等在这里,我去看看。”

说完,他纵身一跳,接着一声长鸣,霁初看到一只延展着纤长羽翼的橙色凤鸟卷着风雪直飞入那片山坳。

临近院落,他又回到翩翩少年的模样,谦恭有礼地在木门前询问。

不一会,门开了,他和里面的人对话了几句,便走了进去,木门又关上。

木门关上的那一刻,霁初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关在了门外。雪,映着她萧然的心情纷纷洒洒,落入山间,给那片翠绿涂了一层素色。

和夜空抵达北宸封城的那一日也下雪,他就像这样站在雪里足足等了她一夜。那一夜,他都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这般寂寞无助,不知道那扇门何时开,想见的人何时来。

雪在霁初脚边逐渐积累了厚度,她踢了踢那些雪,冰冷的感觉**着她的脚面。

她回忆那一日早晨,从婢女口中得知夜空在门外等待一夜的消息,那种失而复得的情绪让她想要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但当从大将军府门口出来,她却见到夜空一副散淡的神情似是一点都不焦急。

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夜空的心里弥足珍贵,但见他等待时的表情,才蓦地发现,也许他等待的不是自己喜爱的女人,而仅仅是他的主人。一份必须要牵连着的主仆情分,让他不得不站在那里等待。

直到那时,她才想起来,和夜空相识,他似乎从不让人知道他的内心,从不表达他的需要,不主动,也不拒绝。

这让她倍感无力,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抓不到他的心。

现在,她已经变成半人不魔的怪物,夜空仿佛离她更远了。

她长叹着仰望天际,灰蒙蒙的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瞬间融化,与她的清泪混合,冰冷地划过面颊。

一百二十二章 屋舍有人待

轩影的声音斩断了霁初的思绪:“那屋子里只有一个中年的妇人居住,她,她看不见。”

霁初惊诧:“是个人类?”

“貌似,貌似是……”

“但这结界……”

轩影说:“妇人说,这片竹林的位置,本就是听不见松涛的,没有什么结界。”

“是这样?”霁初将信将疑,但对方看不见,对她来说总归是好消息,至少不会把人家吓跑。

“走罢!”轩影拉着她的手,说道,“妇人听说有人做客,很开心,说她很多年没遇到人了,她把家中最好的酒菜都拿出来了。”

霁初被轩影拉着往下飞,为什么,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拂晓的微光打在辰爵脸上,映着他凄然憔悴的面容,他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地守候了一晚。巡逻回来的兵卒说仍旧没有七公主的消息,他紧闭冷傲的唇角,眼睛直视前方。

又过了许久,梵幽从他背后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对他道:“你等了一夜了,再不休息会熬不住,不如我……”

“梵幽。”辰爵的声音很轻,却冷得彻骨,“上次我就与你说过,我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

他将梵幽的手臂从自己的腰上扳开,转身看着她。

梵幽确实算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嘴角眉梢含着幽深的谜题,眸中却透着妩媚。似乎从未见过她的笑容,她就像是一个独坐在断崖的孤魂,一秒让你怜惜,一秒又让你倍感缥缈。

她此时垂着头,对别人的凌然高傲在辰爵面前全无,她就像是一个错做事的孩子,双手的手指相互缠绕,轻声回答道:“是,我知道。”

辰爵道:“你说想拜我营下,我答应了,但除此之外,那一晚我就说得明确。”

梵幽双手握拳,掩盖自己的颤抖,她垂眉敛目,已经看不到她的面容表情,更加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辰爵也疲于揣度,他淡淡地回身,又忘了一眼少华山的方向,轻声道:“回去吧,还要上朝。”

霁初随着轩影来到山坳中的庭院,木质的篱笆松松垮垮地围着种满海棠花的小院,木舍两旁种着白色夹竹桃树,此时白花点点绽放,衬着红色的海棠,是一种说不出去的美妙。

刚刚这场突如其来的霜雪,让院中春夏俏丽的花卉未经凋谢便已冻僵,这样看来,却有着时光凝固之意。

院子中间的石桌子边,一位风华绝代的中年妇人已经坐在那里等候。霁初见到她第一眼时,便是惊艳满目。

她的肌肤白得像冰一样几近透明,虽说已经步入中年,但她的华发却乌黑如墨。琼鼻厚唇,给人极易接近的亲和感。唯独那黯淡无光的瞳仁,宛如两粒冰球嵌入眼眶,灰白灰白的,与她的倩容极违和以极。

听到脚步声,妇人未语先笑,站起身子,和蔼地说道:“昨晚来了一位贵客,他说今日也许还会有人来拜访,他真是神了!二位快请坐。”

霁初对她的话颇为不解,但还是礼貌地和她寒暄着:“本不该叨扰夫人,怎奈我们出来匆忙,未带食物、火折子。”

“无妨无妨!”那妇人仍旧敛着爽朗的笑容,说道,“我这偏僻的地方,难得有人来,这两日陆续有人来做客,我欢喜还来不及。”

霁初刚一落座,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夫人说昨日来了一位客人,不知方便同我说说是怎样一个人吗?”

昨日她进山,就已经布好了结界,绝不可能会有人闯入,那个人会是谁?又怎么知道她会来?

妇人呵呵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那人本来就是在这等姑娘的!他还吩咐,如果你来了,就去后面的园子里找他。”

都觉得本不该属于这里的雪像是硬生生挤进来的。

走出数丈,忽闻一阵琴音。那音色忧愁,颇有恨爱迟来之意。霁初顺着飘然而至的琴音走去,绕过一颗粗大的樱树,见到一个男子盘膝而坐的背影。

他青丝飘在身后,身穿着淡粉色的长衫,膝上放着一张焦尾琴,正独自弹奏。他的头上和肩上落满了樱花和雪花,仿佛已经坐了很久。

霁初伫立在树后,心没来由的一悸,她忽然想起自己梦中的那个男子,也是樱花色长袍,也是黑丝垂腰,也是抱着古琴……

扑通、扑通,如鹿撞怀。

正在她踟蹰间,男子好似知道有人来了,缓缓回头。

当看到那男子的面颊时,霁初只觉得心要炸开了,全身的血都涌向了脑子,“嗡”地一声,让她头晕目眩。

完全没有能力再在这里停留一秒,她转身便想逃。

忽听身后的男子唤了一声:“主人。”

霁初倏地停步,站在原地。

这陌生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来,让霁初更加难过,他从未这样称呼过她。

接着,那人又道:“不要逃,你这样也很美。”

霁初强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良久,终于觉得自己开口应该不会带有哭腔的时候,她说:“真寻,你怎么来了。”

凤真寻道:“其实我早就来了,只是……”他长叹一声,仿佛也在压抑着自己悲愤的情绪。

须臾,他接着道:“你被魔界的人掳走后,他们就扼制住你的经脉,我即便是你的侍神,也没办法寻到你。”

霁初闭了闭眼睛,回想起这几天噩梦一般的经历,愤恨和压抑直往心头涌。

凤真寻见她耸动肩膀,停顿了片刻,让她安抚情绪,过了一会,他又道:“这两天我在很多地方都找过,只有这里隐有你的气息,直到前晚,你的气息在玄狐峰尤为浓烈,我想进去,却不知为何那里被布了隔绝界。”

白星然在和逆卷修对抗的时候,确实布了结界以免牵连到其他族群,这些霁初是知道的。

她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和逆卷修在一起的时候,想必他也暗自隐去了我的气息。”

凤真寻道:“那五尾魔尊确实有神通,就连我都没有把握胜他。”

一百二十三章 侍神尽为衷

霁初道:“他杀了白星然,把我造化成魔,想必是要让我畅通经脉,才会散出我的气息。”

凤真寻叹道:“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当隔绝界消失的后,我见玄狐峰死了那么多人,而我毕竟是尊的朋友,这玄狐一脉跟尊有很深的渊源,所以我必须得安抚那些幼小玄狐妖的情绪。”

霁初道:“他们惨遭灭族,如果有你去慰藉她们,也许她们就不会感到那么无助了。”

凤真寻叹着气摇头道:“你这般为她们着想,但她们却又是怎么说你的,你知道吗?”

霁初凄然一笑,说道:“真寻,你相信我背叛了人间吗?”

“我若相信,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等你了。”凤真寻忙道,“相信魔界的这次行动,是经过了周密的安排,一项计划行不通,便会采取第二项,最终要把你和人间的关系剥离开。”

霁初默然垂首,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正如凤真寻所说,他们先是剥取她身上的御狐令,如果御狐令从她身上丢掉,想必人间会因此大乱,而她自然而然地会成为众矢之的。

倘若御狐令并未成功剥取,逆卷修就佯装被她劫持,直接将她造化成魔,这样她就更没办法在人间立足了。

“好奇怪。”霁初一面长吁短叹,一面望向天空,“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呢?”

凤真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霁初的身后,他伸出宽阔的手掌抚顺着霁初的发丝,道:“也许,杀掉你,便是他们的计划三。只不过……”

“只不过他们内部仿佛意见并不统一。”

霁初说出了凤真寻没有说出口的料想。

逆卷修应该是并不想杀她,否则被白小晴暗算沉睡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她隐隐地感觉到,魔界还有一股势力,非常强硬地想要她的命。

在逃离天圻路上遇到了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群魔夜游、被堕魔的人尸袭击,以及……逆卷修曾说过“抓你的人虽然是我的,但注意可不是我出的”,这话也许并不是他随口胡说,否则,以他这样的魔界统帅,何苦要否认这种事?

但是什么人,又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会是那个鞭打木槿的女魔尊吗?逆卷修又为什么跟她意见不一呢?

陷入沉思良久未果,霁初发现凤真寻和自己的距离变得如此近,她下意识地躲了躲,却被凤真寻抓住了手。

凤真寻道:“我刚刚叫你主人,便是想要告诉你,我和你不仅仅是朋友的关系那么简单,即便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你,我也不会。所以,你无需对我有所避讳,我保护你,也并不是因为你的样貌和身份。”

霁初咬着嘴唇,忍着想哭的冲动。

凤真寻原本就是脱离六道,闲散于尘世的逍遥仙人,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他现在一定自在惬意得很。

但现在,道谢显得无力苍白,在这样的氛围中,她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戚戚然笑了一笑,霁初岔开了话题:“我布了禁足结界,你怎么进来的呢?”

凤真寻温文尔雅地笑道:“作为侍神,是可以无视主人的普通结界的。”

“啊?那我岂不是挡不住你了?”

“也不是啊!我们有着生死契约般的关系,所以你若想挡住我,要布阻挡侍神的特殊结界哦!但我劝你不要布那种结界。”

“为什么?”

“因为我会伤心埃……”

啊……霁初心想,原来真寻也是会开玩笑的啊!

她莞尔一笑,抬头对凤真寻说道:“真寻,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凤真寻对他笑意盈盈。

霁初道:“在回北宸的路上,我遇到了一次群魔夜游,后来又遇到了明王木槿,差点死在木槿手里,好在他似有急事要办,匆匆走了。接着出来八个三位魔……”

凤真寻抬手拍了拍她的头,截口道:“你是问那支魔箭是怎么消弭的吧?”

霁初感觉被他看穿了,微微垂首点头。

“是我。”凤真寻狭长的美目望向远方,似是陷入了一日的回忆中,“那天,我和花落、透三个人从你那出来,就发现了魔大批出动的征兆。”

没错,只要有魔大批行动,天空的云彩必会泛起腥红。

凤真寻接着说道:“我们那时很不解为什么这个时代会有群魔夜游,但是无论什么原因,在帝位空虚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在边城乱了阵脚,否则很有可能会被敌国趁虚而入。”

霁初不置可否,她多少也能感觉得到那一路炽千云和杜淳都在观察天圻的国情,他们大概是想通过国民的情况来判断蓝宇尊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好在那天三个大鬼刚巧在镇子上,加之那种程度的群魔夜游和圣战时期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三个鬼共同击退了他们。

后来,霁初在心中默默召唤凤真寻,通过灵气将意念传达给他,他即刻出现救了她。

原本凤真寻想要借此护送她回北宸,却发现北宸的两个骠骑将军炽千云与杜淳已经赶到,他便没有露面,但他也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暗中一路帮霁初扫清障碍。

也正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让炽千云和杜淳误以为蓝宇尊失踪是故意释放的烟雾弹,改变了辰爵想要直捣梦梁的计划。

霁初知道事情的始末后,感动的心情无以言表,也突然间觉得因为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就对生命厌弃很不负责任。如果她一直萎靡下去,更是对不起真寻和真正关心她的人。

“饭菜都快凉了,你们吃完再聊吧!”

前面传来妇人的唤声。

凤真寻对她报以惯有的温暖笑容,拉着她的手向前院走去。

温暖的触感,真寻那翩翩的美貌,从后面看他被风垂扬的发丝下是一块白皙的脖颈。

那种躁动的感觉又来了。

霁初羞愧成怒,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见到男人的脖颈就有想要咬下去的冲动。她甩开凤真寻的手,心虚地说道:“我,我自己会走,不用拉着。”

一百二十四章 梅酒净魔力

凤真寻回头,看到她莫名绯红的面颊,仿佛什么都知道似地笑了,接着,回身,直径朝前走去。

前院的石桌上摆满了饭菜,感觉像是早就预备好的,否则短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妇人摸索着身前的一支酒杯,说道:“这位姑娘来的时候刚好,因为有雪,今天的梅酒酿得特别好。”

说着她将酒杯不偏不倚地递到霁初的面前,霁初诧异地看着她的眼睛,心想:这双瞳仁真的看不见吗?但实在不好让人家就这么擎着酒杯,只好连忙接了过来。

“谢谢夫人。”她一边道谢,一边垂眼看这白瓷杯中的酒。

酒是深红色的,鲜艳得像是血液。

她置于鼻前,轻轻嗅了一下,淡淡梅花的清香混合着酒香,还有一股说不上什么的香味,似曾相识,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

只不过,那香味令她躁动的心情极为强烈,她闭起眼睛,把酒杯凑近殷紫的嘴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酒饮了进去。

流入口腔中的酒混合着苦味和甜味,灼烧着她的喉咙。

天呐!那是什么感觉啊!

那杯酒下肚,霁初顷刻感到浑身清冽,继而温暖犹如沐浴春光。热度渐渐蔓延到腹部深处,好舒服!舒服到全身的毛孔都像是得到了滋润。

变成魔以后那浑身冰冷的感觉被一扫而空,霸道的魔咒力竟然也被压制了下去,御狐令缓缓地释放灵气在她身上运转着。

她感觉,她仿佛死而复生了。

虽然她内心简直激动得像是在海啸,但她的面容仍旧平平淡淡,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对那妇人问道:“夫人的酒真是难得的佳酿,小女不才,能否请教制作方法?”

凤真寻像是颇有兴趣地看着那妇人,等待她的答复。

轩影则一口茶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其实也在竖耳倾听。

妇人淡淡一笑,说道:“这个啊,是当日盛开的梅花和当日不落地的雪水酿制而成,每日只有一杯,多一滴都没有。”她停了停,颇为抱歉地又笑了笑,接着道:“至于详细的嘛,这是先夫的秘方,恕妾身不便细说啦!不过,如果合姑娘的口味,不妨多住几天,妾身每日给你酿上一杯,美容养颜,还有助睡眠。”

听她说完,凤真寻和轩影不约而同地无声而笑,笑容半敛不敛,像是在郑重其事地听一段笑话。

霁初也笑了,而且笑得有些尴尬。

她就算是再没有见识,也知道酒是陈的香,只有窖藏的老酒才能有如此甘醇清冽的味道。

而当日的梅,当日的雪,是如何酿出颜色如此深沉的酒来,这完全有违常理。

她只道是人家不愿意说出实情,也不愿意多舍几杯,才故作此说辞,让这酒既神秘,又珍贵。

怎奈这酒能压制她体内的魔咒力,让御狐令被摧毁的速度延缓,她不得不在矮沿下低头,表现出信以为真的样子来。

好在那妇人眼盲,见不到她的狼狈,她便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叨扰夫人几天,来日,小女必将报这舍酒之恩。”

“区区几杯薄酒,不足挂齿。”

妇人的脸挂着甜蜜而成熟的微笑。她又摸索着身旁的酒壶,倒上几杯清酒,分别放在凤真寻和轩影的面前,和蔼地笑道:“梅酒是姑娘的酒,这竹叶青才是男儿的酒,二位不介意陪妾身多喝几杯吧?”

凤真寻和轩影同时举杯,凤真寻道:“昨晚我来夫人舍前,承蒙关照,让我在这里等我的主人,这杯我来敬夫人。”

轩影道:“我今日第一次喝人间的酒,虽不知是何滋味,但见各位的心慈面善的模样,也让我对人间的看法大为改观。今日算是交了几位朋友,我先干为敬。”

三个人就这样无视了霁初,推杯换盏了起来。

霁初也并没在意那三人将她隔绝,因为她自从喝了那杯梅酒,身体似乎有了新的感觉。

魔咒力就像是有一双手伸进她的肚子,用黑铅笔在她肚子里胡乱地涂鸦,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黑了,所有一切蓝宇尊给她的力量都变得奄奄一息,而那杯酒无疑像是一枚橡皮擦,在为她擦抹涂鸦的痕迹。

她觉得那些魔咒力由此而逐渐变得稀薄,让她可以自如地驾驭了。

就连……就连见到男子的脖颈就莫名焦躁的情绪,也减少了许多。

真是神奇的酒,要是知道秘方就好了,也许长期服用下去,会清除那些魔咒力。

她心不在焉地思绪万千,本就没什么食欲,胡乱吃了几口菜,更觉食不甘味。

半醉微酣,轩影的眼光似有些迷离,他端着酒杯,对妇人道:“夫人,我今日才知,人间有这么美味的东西,酒,真是好东西,我就算是没有飞,也仿佛飘在了云端。”

妇人露出和悦的笑容,道:“诸方无云翳,四面皆清明。你飞与不飞,都在你的心中。这与酒又有何干?”

她说着,用那无光的瞳仁有意无意地朝霁初这边瞥,明知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瞥,但霁初却还是感受到了一份炙热的目光。

轩影不服气地说道:“怎会无干?我若不喝这酒,就必须展翅才会有这等感觉,但现在……”他摇头晃脑,仿佛坐在棉花上轻飘飘地,“我坐在这里,即有那展翅之感。”

妇人道:“酒让你产生了不真实的幻象,你为此而变得喜或变得忧。但在旁人眼中,你还是那个单纯的小少年,既没有展翅,也没有在云端。所以,你只是沉浸在你自己所认为的幻象里。”

凤真寻接着道:“幻象终究是幻象,它左右你的思想,让你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了,而其实,你还是那个你。”说着,他将头转向霁初,笑道,“霁初,你说对吗?”

霁初沉默。不知道她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还是在思考要不要回答。

沉默了半晌,轩影却先开口了,他拿着酒杯,对霁初说:“小丫头,你说,这酒好是不好?”

霁初道:“不好。”

“诶?”轩影惊诧地问道,“哪里不好?”

一百二十五章 终为伊人醉

霁初道:“你喝多了会觉得胃不舒服,不舒服就会吐,吐完了会又饿又没胃口,第二天还会头疼。这些都不是幻像,而是你必须承受的。你在享受云端的快感之后,就要承受疼痛。”

“啊?”轩影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还会这样吗?”

“对!”霁初冷冷地说道,“你会疼得飞不起来。”

“夫人,这怎么办?这怎么办?”轩影哭丧着脸对仍旧笑意满面的妇人告急。

妇人空洞的双目望向霁初,手却像是母亲抚摸孩子一般抚摸轩影的长发,慈爱地说道:“不要怕,疼痛也是幻象。”

轩影道:“也是幻象?”

妇人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所有能够过去的事情,都是幻象。因为你的酒终归会醒,云端的感觉也好,疼痛的感觉也罢,在你承受的时候,各有所感,但它们终究只是时间带给你的一段经历,你最终还是会回到最初的自己。而关键,在于你的心。”

“在于心?”轩影似乎又不懂了。

“是啊,就像我刚刚所说的。”妇人的话是对轩影说的,但面容依旧朝向霁初,“酒给了你一个飞上云端的幻像,同样也带给你疼痛的幻象。而你的心倘若一直清明,不受这些幻象所束缚,那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哦……”轩影似懂非懂,“就是说,肮脏的东西腐蚀了身体并非是真的腐蚀,只要没腐蚀心,一切都无需理会,对吗?”

“哈哈哈哈!”妇人开怀大笑,不偏不倚地塞了一只烧饼在轩影的嘴里,说道,“我的酒才不是肮脏的东西!”

霁初微微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不太胜酒力,不知可否和各位告便。”

轩影咬着烧饼大叫:“小丫头你别走,再陪我喝三百杯!”

“你自己喝吧!”

说完,她便兀自朝客房走去。

待她走远,妇人微微一笑,说道:“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凤真寻手执酒杯,淡淡地说道:“她听懂了。”

轩影原本酩酊大醉的模样,这时突然变成清醒得像是滴酒未沾,他扯了扯嘴角,上下抛着小酒盅,叹道:“没想到,我这万年古神兽,今日竟被这淡酒灌醉了!我的良苦用心,总该对那丫头有点用吧!”

凤真寻道:“你说得也太直白了!”

“我怕她不懂埃!”

“她比你想象得聪明得多。”真寻道,“从她告诉你会头痛的时候,她就懂了。”

“哦,是吗?”轩影爽朗一笑,又道,“这么说着,我还真想念踏入云端的感觉了!希望明天不会头痛!”

说完,他纵身一跃,登时变成美得耀眼的凤鸟,一声长鸣,冲向天际。

下着雪的灰白天空,由于他的冲入,突然变得绚烂无比。他时而翱翔,时而盘旋,时而上冲,时而下沉,仿佛是游在空中的鱼。

凤真寻摇头道:“霁初是真懂了,他却也是真醉了。”

妇人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冷酒和着苦笑,凤真寻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如何?”

妇人慢悠悠地说道:“这个清纯的少女就像是香灰一样,冰冷又寂寞,倔强得让人心疼。”

“呵呵。”凤真寻又是一阵苦笑。

妇人道:“所以你才做她的侍神,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强行保护她,因为你知道她绝对不会开口求人。其实,这世间爱她的人那么多,但懂她的却只有你一个。”

“在天阙宫的时候,她说她想逃离尊,我便助她离开;路途中遇到群魔夜游,我为她碾碎魔箭,救她性命;然后又清除留在镇子里的、以及后面追上来的魔,暗中保护她一路北上……”凤真寻的表情变得痛苦,“但我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力救她。”

妇人叹道:“那不是你的错啊,真寻。你终究不是她的男人,即便是在暗中保护着她,也必须要保持安全的距离。但有时距离就是距离,没有安全不安全的说法,所以也会有你无法掌控局面的时候。”

凤真寻又喝了一杯。

妇人兀自说着:“有时候我也不懂,为什么你不去争取她呢?也许比起尊大人,你才更适合她。她也好像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凤真寻苦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求索他缺失的另一半。人总是把自己看成半个人,要和另一个人合在一起才叫完整,但是,合在一起的两个,岂不变成了一个?”

“嗯……那又怎样?”

“只有合不起来,才可以永远作伴。如果我去争取她,她也许就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了。”

“你喝醉了?”

“你这淡酒,还不至于把我喝醉。”

“但你已经陶醉在苦苦的付出中,不可自拔。”

凤真寻的面容俊美儒雅,眼角柔和如水,双目暖意如风,他微微一笑,道:“世上的付出者是可怜的,他们每做一件事都是为了别人,一件为自己的事都没干过,但却从未感到痛苦,这是为什么?”

妇人撇了撇嘴,道:“因为她快乐,你就快乐。”

凤真寻站起身子,缓缓地说道:“所以,我是陶醉在幸福的付出中,不可自拔。”

说完,转身欲要离开,妇人突然说道:“我还没有谢谢你带我过她的结界。”

凤真寻道:“你为救她而来,我带你进来自是应该的。只不过我想不通你怎么比我还先知道她的事的?”

妇人缓缓道:“我也搞不懂我主人是怎么身处那么远的地方,却可以在事件刚发生时就知道。我去向他禀报这件事之前,他就把那梅酒准备好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将梅酒交给我,令我想办法哄她服下。”

听到这番话,凤真寻表现出了诧异的神情:“你居然也有主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妇人垂目一笑,微有些羞涩,说道:“很久了,只是我比较低调,不参与世间之事,所以大多数人不知道罢了。这次主人调派我出来,想必也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情况了罢。”

“哦?”凤真寻微微沉吟,接着豁然开朗般地笑道,“能让你甘愿称臣的人,我大抵也知道他是谁了。”

妇人生怕凤真寻说出来似的连忙道:“做人太聪明了不好。”

一百二十六章 梅自暗香来

凤真寻道:“这也算不得聪明,只不过是活得久了,许多事不言自明罢了。”说完,转身离开了。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接着便倏地不见了。

一连三天,霁初每日清晨起来,都会有一杯同样的梅酒放在她的桌上。

然后,她还发现了一个奇妙的规律——雪在午后停,竹林亦如春日,在午夜又会下起来,冬日便即刻呈现;妇人在午后会不知去向,在午夜又会回来。

还有,羽翼和魔尾已经可以隐、展自如了。

大将军府的梅园,在整个封城都非常出名。

来自各地的名种均有移株,这个时节,正是寒梅斗艳的时候,满园寒烈的梅花,或淡或深的粉色暗香浮动,方圆几里之外都能隐隐闻到花香。

一位如梅一样美丽的少女正朝梅园莲步姗姗地走去,她身上穿的是质料极高贵的绛紫色百褶裙,身后披着淡粉色的兔毛披风。

乌黑的秀发绾着清纯的发髻,满头珠翠衬得她头发更黑,皮肤更白。

她环配叮当地走到矮门前,“吱嘎”一声推门而入,见到夜空正负手而立站在一株梅树前发呆,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脚步。

夜空今日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站在万梅丛中,与那粉色交织成一幅绮丽的图画。他的发丝高高束起,雪白的飘带随着他的青丝垂在脑后。

这绝世的风姿,让少女心潮悸动,还未走近,脸颊便不自然地升高了温度。

“夜空,你在想什么?”

少女的声音传至夜空的耳中,他似是愣了一下,这一愣让他的背影陡然变得萧索孤单,在他的背后都几乎能感到他的愁容。

他缓缓回过头来,少女看到的却是一张敛着懒散微笑的脸,充满阳光与明朗,刚刚他背影落寞凄凉的感觉又仿佛变成了错觉。

他的唇角悠扬一展,风流自成,缓声道:“我在想,都快到傍晚了,公主你今天怎么还没有来。”

万俟凝咛嘤一声扑到他怀里,红着脸说道:“我这么多日子每天来,每天来,你是不是都开始烦我了?”

夜空轻轻环着她,一只手抚摸她的发丝,落在她后背的那只手上胡乱地缠着几圈白纱布,对她说:“也并不是许多日子,你一共才来过五日。”

她的头埋在他的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却已经沉醉在他的声音里,说道:“都五天了,已经很久了,你烦我了吗?”

夜空道:“如果五天我便烦你,那你嫁给我之后的日子,岂不是会把我烦死?你是公主,我又不能退货。”

“诶呀,你好坏啊!”万俟凝将他抱得更紧,柔声道,“你知道我不会用公主的身份压你,你如果放不下七妹,我也不会……”

“没有放不下,我和她也只是主仆的情分。”

虽然被夜空截住了话,但她的心却像是春花般绽放,简直是陷入了甜蜜的深渊:“那你有想念她吗?”

“稍微有一点吧。”

“你倒是坦白,我还以为你会在我面前说不想。”

“坦白一点不好吗?”

“当然好了,我喜欢你坦白。”万俟凝抬头望着他,他的笑容依旧能把人迷昏,“毕竟主仆一场,她都对你不闻不问,你不怪她吗?”

夜空那双黑玉一般的眼微微抬了抬,纤长的睫毛清冷地波动了一下,道:“她大概也有更为要紧的事要办吧。我在这有吃有睡,还有这么美的公主每日来陪伴,也不大会怪她了。”

“那你有开始喜欢我了吗?”

夜空低头对她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顺手摘了一朵梅花,戴在她的发间。

“咿你的手怎么还没好啊?”万俟凝看到他摘梅花的那只手缠着白纱布,握着他的手腕置于眼前,“都好多天了吧?”

他轻微地咳嗽了两声,将手腕抽回来,尴尬地笑道:“好得差不多了。”

万俟凝这才发现原来他的面色也看起来憔悴苍白,心疼地说道:“找御医了吗?”

“是谁病了要找御医?”

门口传来辰爵的声音,万俟凝连忙放开夜空的手,红着脸退后了两步。

一番见礼,万俟凝抬头见辰爵穿着一身纯黑色基底,白色祥云暗纹的朝服,玉冠束发,雍容华贵,英姿勃发。但脸色却不见得有多么好,有一种沧桑之感,想必是七妹失踪让他费了不少心神。

她自不会把这种事拿出来说,于是便高举夜空的手腕,在辰爵面前晃了晃,故作嗔怪地说道:“大将军府是这么缺少奴婢么?还要夜空公子亲自去熬粥,摔破了碗,把手割伤好多天都没好。如果实在腾不出人手,我从宫里调些过来。”

辰爵看了看,微微一笑,将缠着夜空手掌的纱布揭了下来。夜空神情自若地敛着笑容,看辰爵端详着他受了伤的手掌。

辰爵道:“倒像是被锐器割伤的。”

万俟凝抢先道:“他半夜腹空,却找不到吃的,只好自己煮粥。”

“哦。”辰爵淡淡地应了一声,将那块白纱布扔掉,走到长亭的石桌前,浅笑道,“这几天封城的雪下得很有规律,梅园的这两个丫头睡得也很有规律,怎么夜空公子的作息反而这么没有规律呢?”

这时,两位梅妖默默地走了进来,端来暖炉和酒坛放在桌上,随后又陆陆续续上了几道精致的小菜。

夜空笑道:“大将军是见我受伤了,来犒劳我么?”

辰爵坐在石凳上没有看他,勾着似笑非笑的唇角。从华贵重衣的宽袖中露出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动作流畅地将坛子中的酒缓缓倒入酒壶之中,然后将其置于暖炉上文煮。接着,又将三支酒盅用滚水烫温,分别放在他一左一右的位置上。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干净,优美娴雅,待二人回过神来,忽见圆圆的一张桌,主次的位置已经被辰爵在不知不觉中分了出来。

辰爵轻轻拍了拍他右手边的位置,对夜空道:“我来找你赏雪。”

夜空闲散地笑了笑,坐在辰爵示意的位置上,万俟凝也在辰爵的左边落了座。

夜空道:“大将军国事繁忙,今日怎么有这等雅兴?”

一百二十七章 青梅煮甘酒

辰爵亲自将温好的酒滴水不流地缓缓倒入酒盅,清香的梅酒之气扑鼻而来。

他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说道:“这是今年的梅酒,七分青梅,三分梅花,用望川湖的不落之水,酿制三个月,芳香自成。这酒在赏雪时喝最好,不至于太过浓烈,口中回甘全是梅的清香。”

夜空也随即饮了一口,甘冽中带着馥郁的梅香,笑道:“酒美,梅香,只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雪。”

辰爵淡淡地说道:“看时辰,应该快了。我们边饮边等罢。”

万俟凝有些不解地问道:“大将军怎么知道今日一定会下雪?”

辰爵瞧着夜空,说道:“因为有人要它下。”

“哦?”万俟凝歪了歪可爱的脑袋,问,“是谁?”

夜空执起酒杯,端到辰爵面前,笑着说道:“能呼风唤雨,必是大将军莫属。”

辰爵笑了,但目中却丝毫没有笑意,他一口饮尽杯中酒,说道:“要说呼风唤雨,我不及那蓝宇尊。”

万俟凝浅饮着白瓷盅的酒,“嘁”了一声,道:“我怎么不觉得?”

辰爵道:“我帐下这些人都摆在这里,但他手下到底有什么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所以,你不知道哪场雪、或哪场雨突然的到来,其实是他的意愿。”

夜空呵呵笑道:“虽然我是天圻人氏,但我更欣赏大将军你的严谨,我们陛下虽然有些神通,但却喜怒无常,行踪缥缈,做事不计后果,喜欢乱来,说到底能成大事者,还是大将军你啊!”

万俟凝贪恋梅酒的甘甜,自顾自的已经喝了好几杯,白嫩的双颊泛着粉红,听到夜空如此称赞辰爵,开心地拍了拍手,说道:“夜空,人都说你聪明无比,我看,你不但聪明,还颇有眼光……”

她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辰爵半温半火地截住了话头:“女孩子不能这么贪杯。”

万俟凝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开始闷头吃菜。

夜空见辰爵对万俟凝的态度如父如师,神情虽依旧自若,心中却暗自捋顺了许多事情。

他浅尝了一口梅酒,又对万俟凝道:“活在这凡尘,重在‘选择’二字。有时,人很难做到不夷不惠,所以‘眼光’确实有用,至少能让你看清自己的选择。”

万俟凝停箸思考。

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夜空所指,当下扯了扯嘴角,算作笑容,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辰爵和夜空各自饮了几杯,夜空抬目望了望霞光漫天的苍穹,道:“看来,呼风唤雨的那个,今日不想唤了。”

辰爵却不以为意地说道:“我赌他会来。”

这个“他”,是指雪,还是指什么人,没人说得清。夜空笑目依旧,问道:“大将军何以这么肯定?”

辰爵道:“因为这个呼风唤雨的,也并没有怎么把我放在眼里。”

“哦?”夜空深邃的目光泛着捉摸不透的光焰,又问,“那大将军可把他放在眼里?”

辰爵目中燃起了火炬般的光芒,说道:“能让我放在眼里的,不多。”

“就是说有?”

“一共有三个。”

“哦?哪三个?”

辰爵向夜空投去了捉狭的目光,反问道:“你猜呢?”

夜空想了想,说:“要说目前术法最高深难测的,当属魔界的二皇、四王。自上次圣战之后,很少在人间露面,人们对他们的路数不甚了解,很难有把握取胜。相传天魔神觉醒在即,这六个人想必会成为大将军的大患吧。”

万俟凝仿佛对夜空所有的话都很有兴致,此时又表情夸张地问:“是哪二皇,四王?”

夜空道:“二皇,指的是乾皇、坤皇,意为天、地。魔界不在三界之内,自成一个宇宙。天魔神是有大智慧的神,以一天、一地;一阳刚、一阴柔来统治魔界。乾皇逆卷修刚猛残暴,嗜杀嗜血,相传他刚被天魔神创造出来时,一日之内灭掉人间大半妖族,大天神为此与天魔神谈判。”

“咿,还有这样的历史?”万俟凝努着嘴对辰爵道,“大将军是太傅的时候,都没讲过这么有趣的故事!”

辰爵沉声道:“太傅不是讲故事的。而且这故事也并不有趣!”

万俟凝撇了撇嘴,对夜空道:“夜空你继续说。”

夜空说:“大天神与天魔神本是孪生兄弟,大天神掌管三界之后,天魔神自有诸多不服,但并未有过什么动作。只是在三界之外,开创了魔界。他造出魔界的第一个天魔就有这等能力,他虽嘴上对大天神表示了歉意,但心中却是欢喜。”

辰爵口中抿着酒,默默地听夜空的讲述。

夜空接着说:“天魔神造出的第二个魔,便是坤皇逆卷真。她比逆卷修阴柔,能力却在逆卷修之下,相传她是为陪伴天魔神而生。所以,相信她不会是大将军放在眼里的其中之一。”

辰爵依旧沉默,万俟凝忍不住开口道:“咿,神也需要陪伴吗?”

夜空笑道:“神也会寂寞啊。”

万俟凝“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又兴致勃勃地问:“那‘四王’又是什么角色?”

夜空道:“四王,明王木槿,掌管魔界山河大地。相传他有七尺长剑……”

“哇,七尺!”万俟凝把莲藕一般的手臂举过头顶,惊叹道,“跟我差不多长的剑?那他拔得出剑鞘吗?”

夜空苦笑道:“他那把剑是没有鞘的,而且我也见过,当真是光用剑风就可以劈死人。虽然血魔太过残暴,天魔神决定不再造血魔,但木槿的那把剑,却喜爱欲望膨胀的凡间之血。万年间,他用这把血剑斩杀了不计其数的凡间邪恶生灵,那剑随着斩杀吞噬的欲望之灵的增多,而逐渐变得术法无边,他的能力也许并不逊于逆卷修。”

辰爵轻抚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听得认真却始终不言不语。

万俟凝兴致却愈见浓烈,又问:“其他的王呢?”

夜空望了望即将被夜幕笼罩的天空,道:“界王春阳,相传是掌管魔界四季。他有一本书,书中内容以五行为基础,可衍化出万事万物。据说书中一切事物均可变为真实,你在和他对打的时候,说不定他书里会掉出个什么东西来把你困住。”

一百二十八章 魔界皇与王

辰爵想起凤真寻说霁初是被一本书捉去了,想来便是这本了,但他却并未表现出惊诧或者畏惧,依旧是那般清风云淡地饮着杯中酒。

“天呐,那要怎么和他打啊?”万俟凝却一脸愁苦地望向辰爵,像是在说:你有办法胜他吗?

辰爵回望着她,嘴角微微一扬,又对夜空道:“还有什么王,一并说了吧。”

夜空观察着辰爵的神色,看不出他的想法,只觉得他并不是在听自己对手的事,而是一件非常不相干的事,但既然他让他说,他便继续开口道:“炎王赤允,掌管魔界烟火。他手执一把长弓,可射穿一切,据说那把弓可以将人的灵魂从体内带出,所以他那把弓又叫‘猎魂弓’。”

万俟凝道:“奇怪,为什么这魔界的武器都是针对人间的?就算天魔神与大天神不合,那大天神可是掌管三界的,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打到天庭去?”

夜空道:“我哪里知道?我只是照典籍复述。”

“典籍?”万俟凝问道,“哪里的典籍?”

夜空道:“大天昭寺!我修行的时候,看了不少上古典籍。据说初代九尾狐妖王圣战之后就迁到天阙宫去了,这些大概都是他的史官记载的吧。”

“哦。那他为什么要迁去天阙宫呢?”

“这我也不知道……”

辰爵笑吟吟地看着夜空,一双凤目云一般不可捉摸,笑意也似别有含义,他对夜空道:“最后一个王,大概就该是暗黑王茨镰童子了吧?”

万俟凝惊奇地问道:“大将军,你也知道魔界的事啊?”

辰爵道:“我也有典籍。”

夜空笑道:“大将军说得不错,那茨镰童子掌管魔界的审判,手执一把黑死神镰刀,据说那把死神镰刀大得离谱,也重得离谱,足足比他自己都还长出两尺。他这把重型武器几乎万人难挡,见风斩风,见雨切雨。别说接他一招,被那刀把打一下,都要肝胆俱碎,他虽体术见长,但好似所有的法术在他那把死神镰刀面前都失去了威力。他就如死神一般,那把镰刀随时可索取人的性命。”

魔界离神最近的六个魔,夜空悉数讲完,万俟凝几乎能感受得到天魔的势力已经可怕到无解的地步。

她想:那几个人随便谁出来都是扫平人间的主儿,更不要提他们也仅仅是天魔神的臣子。待那天魔神真的觉醒,如果大将军不和蓝宇尊联手,恐怕人间就是被魔界吞没的结局。

那会变成什么样呢?天魔神为什么一定要和人间过不去呢?

哪知辰爵却慢慢悠悠地说道:“这几个,都不足为惧,我说的那三个人,不在其中。”

辰爵的话,连夜空都为之一惊,他吃吃地盯着辰爵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大将军有把握胜他们?”

辰爵抿了抿酒,神情颇为散淡,说道:“三界也好,魔界也好,万事万物相生相克都有迹可循。所以,就没有不可破的术法。虽然他们的术法各有所长,看似无边不摧,但我们也能找出克制他们的人。”

夜空哈哈笑道:“不愧为人间第一神帅,术法强大容易,懂得知人善用才是最难得的。”

辰爵接着道:“他们的目的明确,就是和人间作对么,那又有何惧?”

夜空道:“那依大将军的意思,让你放在眼中的却是人间之人?”

辰爵道:“没错。”

万俟凝想了想,说道:“我听说凤真寻非常厉害!是修了上万年的樱鬼。他一枚花枝就能把你扔进轮回,几片花瓣就能隔断敌人的经脉。他平日里像是与世无争的世外仙人,但真的惹怒了他,他会让你死得无比凄惨。就是应了那句话:真正强大的人,在平时反而最温和柔软。大将军,是他吗?”

辰爵笑着摇头,道:“你也说了,他与世无争像个世外仙人,我和他无交集、无瓜葛,我何必惧他?”

“那倒也是,听说他温柔极了埃……”

万俟凝自言自语,像是有万千憧憬,夜空见她的模样,展开了笑容。

这是一个对爱情有着无限追求和向往的少女,她成长在深宫,见多了后宫争宠的尔虞我诈,便更知真情的弥足珍贵。

她需要的男人,亦或者说适合她的男人,其实不必多么聪明,亦不必多么强大,而应该是一个对她温柔如水,知她懂她的男人。

她见夜空看她的眼神有着异样的色泽,误以为他因自己叹了凤真寻的温柔而吃醋,连忙道:“那也不及夜空半分。”

夜空道:“是我不及他半分,温柔。”

万俟凝不想就此展开争论,于是眼眉弯弯,如将食之月,对辰爵道:“不是凤真寻的话,会是白家三兄弟么?”

辰爵稍微一怔,转瞬说道:“你是说玄狐族白家?”

“对啊!”万俟凝说道,“相传玄狐一族是和九尾狐妖王打天下的族群,虽然圣战时不少人进入了轮回,但万年前,轮回后的白氏三兄弟带着玄狐族异军崛起,是九尾狐妖王最重要的家臣。”

但却被逆卷修一夜之间灭了族。当然这句话只是辰爵心中所想,他知道此时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但却对夜空听到白家三兄后的表现非常感兴趣,于是,向他投去了令人回味的目光。

与辰爵对视时,夜空的笑浅浅的,可以一把舀起来喝掉的样子。辰爵暗自思忖,他这般沉得住气,是真的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四目相互对接的几秒,两人却好似相杀了几个来回。

但万俟凝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她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虽说是三兄弟,但真正厉害的却是老大白星天和老二白星远。据说他们的法力非常接近九尾狐妖王,以幻术见长,甚至可以把人困在混沌的空间永世徘徊于此。只可惜,这两兄弟好似突然蒸发了一般,已经五千年没有消息了。有人说是魔界畏惧他们的能力,怕对天魔神觉醒造成威胁,把他们暗杀了,也有人说他们早已成仙不理凡间之事。”

她说完瞧了瞧辰爵,他笑着道:“也不是他们。他们确实有出神入化的术法,但我也未必非要放在眼里。这世间修术法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想夺天下,一种是对术法痴迷。你说那二人是哪种?”

一百二十九章 辰爵之所惧

“这……”万俟凝露出了迷茫的神色,“要说他们不想夺天下,却一直跟在蓝宇家的左右,要说他们是为了天下,却这么多年无声无息……”

“他们偏偏是第三种人。”晚风吹过夜空的发丝,把他的宽袖吹胖,星一般明朗的眸子笑意荣荣,让万俟凝看呆了。

“第三种,是什么人?”万俟凝禁不住问。

“重情义的人。”夜空道,“要不是和蓝宇家有圣战时过命的交情,他们不会甘愿对他称臣。每一个术法修到一定程度的妖鬼,内心都有一种难以覆灭的孤傲。”

辰爵缓缓道:“也正是这份孤傲,他们不会做不齿或苟且的勾当,也正因为重情义的性格,他们不会因权贵勾心斗角。我虽不是什么圣贤之人,但自问坦荡,所以,他们对我来说,亦不足为惧。”

万俟凝努着嘴,默默凝视着辰爵,夜空看见那种崇拜的眼神,就好似一棵随风摇曳的小草在仰视青山。

夜空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却见到辰爵一双锐利的眸子在盯着他,他回报了惯有的慵懒笑容,说:“大将军倾世之才,我实难想得出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人可让你高看一眼。”

“让我高看一眼的人,自是有的。”

辰爵把玩着空酒盅,玲珑的小白酒盅,上面是精致的竹叶图案。

他盯着那瓷杯看,眼神是一个人将要向心中最难以捉摸的部分告白时,在他人面前所特有的清澈眼神。

“这第一个人,是枫斗。”

他的眼睛依旧盯着那只酒盅,但目光似已随着他的思绪飘远。

夜空和万俟凝惊讶的眼神并没有引起他的半点注意,他像是在宣读自己心中早就撰写好了的文章般地,兀自说着:“他虽拜我帐下,但我对他却一点都不了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又何时会走。”

空气凝固,一派寂静,仿佛就连这梅园里的梅花都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他接着说道:“我还记得那一日,我在山中狩猎,忽见一团火红色的圆团在林间迅速移动。我自知凡间普通生灵很难有这种两红的颜色,但它移动的实在太快,我完全看不清是什么。我纵马追了它一段路,它忽有一瞬的停顿,我当即张弓射了过去。”

辰爵说到此处,似是不经意地望了望夜空,见他凝视着桌角发呆。

感觉到辰爵的讲述停顿了,他不自禁地抬眼朝辰爵望了过去,与辰爵的目光碰上,辰爵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

继续道:“那一箭当场就将它射穿,但,仅是射穿而已,它仿佛是没有实体一般,那支箭穿过它的身体钉在了后面的树干上。我再次纵马朝它奔去,却见它忽然飞了起来。我仰头朝它飞起的方向望去,见它倏地变小,变小……”

辰爵好似陷入了那天的光景,目光变得难以捉摸。

“在它变得足够小的时候,我才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万俟凝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

辰爵笑了笑,笑容有点自嘲,说道:“是一团红色的九味狐火。它在半空中盘旋了几下,飞进了一杆烟袋管里。”

“是枫斗的烟袋!”万俟凝叫道,“我知道,他喜欢抽烟。”

辰爵望向夜空,他又开始发呆,仿佛已经进入了万千的思绪中。

“是的,是枫斗的烟斗。”辰爵继续说,“我抬头看到了一个斜倚在树枝上的男人。一身红袍,一头红发。袍子随便束着,随便到露出了半截胸膛,他表情懒散得像是永远都睡不醒。他抽了一口烟,张开嘴对我说话,烟随着他的话断断续续的喷出来,像是一团迷雾。”

“他对你说了什么?”夜空问。

辰爵望了望突然抬头发问的夜空,笑道:“真没想到,还有夜空公子在意的事。”

夜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大将军说得太引人入胜了,我禁不住好奇啊。”

“能让夜空公子好奇的事,太少了。”辰爵半开玩笑地这样说着,然后又接着叙述那天的事,“他说,辰爵大人,你让我想到一种生物。我问他是什么。他说,玩球的猫。我当时听了很愤怒,问他你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吗?他悠然地抽烟,现在回想起来,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像谁?”万俟凝忙问。

“像你。”但辰爵这话却不是对万俟凝说的,他将头转向夜空,目光迥然,含义难测。

“大将军你在说笑?”夜空笑道,“我怎能和那种大妖相提并论。”

随后辰爵又说了一句很难懂的话:“人无论怎么变,某些刻入骨髓的东西都不会变的。”

夜空道:“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是怎么都刻不到一起的。”

辰爵勾了勾嘴角,没有和他争论,而是接着说:“他又吞云吐雾般地对我说,他说辰爵大人,我没有半点侮辱的意思,猫是六道中最接近神的生物,它们之所以对圆的东西感兴趣,是因为它们相信万事有轮回。因,缘,果;因,缘,果;因,缘,果……形成一个永远旋转的圆。

“我耐着性子问他,然后呢?他说,辰爵大人,你开疆拓土,占领了西域大片疆土,却也把魔界的入口揽在了自己的地盘上。你种了这样的因,便注定与魔有缘,那么,将会有个什么果呢?我问他,你是什么意思?他说,你的结果是缺人,你缺一个可以镇住魔界入口的人。我说,难道你想去?他说,有何不可?我说,你不是蓝宇尊的人吗?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啊,那个啊,哈哈哈,我一不小心抢了他的女人,所以,你知道的,我们闹掰了。”

辰爵望着暖黄的月色,笑了笑,又道:“他抢了御狐帝的女人,无处可去,需要我的收留,但却可以说得好像我需要他需要到不行似的。”

“他可真是……”夜空一副苦笑,无奈地摇头道,“真是个乱来的人啊。”

辰爵道:“但是,你们可知道,他每一句都说中了。我那时刚刚发现魔界入口就在我的疆土内,我也确实需要一个有能力镇守那边的人。所以我一直觉得,他就像是天道突然塞给我的一个人,到现在都觉得那天发生的事太过离奇,甚至很突兀。这么多年,他驻守西域,相安无事,他似乎无欲无求,但是,越没有要求的人就越可怕。”

一百三十章 缥缈如云烟

辰爵凝望着天空,说道:“我后来回想起那一日我追着他的狐火跑,却一点都没有发现他,我的脊背就发凉。”

夜空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波动一闪而逝,他道:“我想,他不至于会想害大将军的。”

辰爵笑道:“你仿佛对他特别关心呢!”

夜空道:“那倒没有,只是,他是大将军你心目中在意的人,我才故有此说。”

“我倒不是怕他害我。”辰爵道,“只是他这么一个男人,太缥缈,太让人捉摸不透。他不可能是因为抢了蓝宇尊的女人而投靠我,他火狐妖王,是与九尾狐妖王被大天神所赐而同时轮回的挚交,我不相信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老死不相往来。但他这么多年,到底在想什么呢?”

“啊~枫斗、枫斗……”

万俟凝盯着一株腊梅无意识地念着他的名字,脸上又浮现了刚刚说凤真寻时一样的憧憬神色。

夜空微微一笑,对辰爵问道:“那第二个人是谁呢?”

辰爵稍微沉吟了一下,说道:“这第二个人,是梵幽。”

“哈?大国师?!”万俟凝几乎要惊掉下巴,非常迷惑地问道,“为什么是她?她几乎毫无存在感。”

辰爵半垂着眼帘,抿了一口酒,对万俟凝道:“很出乎你的意料?”

“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辰爵又问夜空:“你呢?”

夜空耸了耸肩:“我对她全无印象。”

“这就对了,就是这份‘全无印象’让人难以理解。”辰爵含笑的眼神中,添上了一层冷峻的光芒,他转头问万俟凝,“她是什么时候入宫做国师的?”

万俟凝摇头:“不知道,我记事起就在了。”

辰爵又问:“你记事起到现在,她在你心中的印象可有过什么变化?”

万俟凝听到此话,瞳孔不禁放大,倒吸了一口冷气般地说道:“是耶,她仿佛……从未变过。”

辰爵冷笑道:“她的存在感未免也太低了。若不是我故意留意,我几乎记不得和她有过接触的任何过往。她缥缈得像云一样,这一秒是这么一个形状,下一秒又是别的形状,而你再回忆上一秒的时候,却又感觉她的形状从未变过。”

他也无法忘记,她来投他帐下那一晚发生的事情。

那么一个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女子,竟是有那般的倾世骇俗之颜,她的身体就仿佛是神所创造一般的完美。

美到……他不敢碰触。

因为不了解,难以摸透,所以他尽量的与她拉开距离,以便更客观的审视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对他痴迷到可以付出一切的程度。

十岁,追溯与她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仅有十岁。

那时她几岁?那时她已经在北宸担任国师,绝不可能是十岁左右的少女,倘若她是因渡劫脱离轮回的大妖,却对一个十岁的人类孩子产生爱慕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还有一个更令辰爵想要迫切找到答案的一件事,就是她为什么要在霁初出生的时候将她送到另外的空间去。

辰爵在很短的时间内,脑中闪过这些种种念头,但他却无法说出口。

万俟凝迷茫地凝视着陷入沉思不言不语的辰爵半晌,说道:“就因为这样,大将军你对她有戒备之心?”

辰爵扯了扯唇角,含糊其辞地说道:“我不喜与我无法掌控的人过多接触,所以会对这些人在意。而那些目的、立场和思维均可摆在明面上的人物,无论术法多么强大,我也不会有所顾虑。”

万俟凝开始沉思。

突然——

“我想到了!第三个一定是她!”万俟凝忽然大叫,将辰爵和夜空二人的视线成功引来,“如果是捉摸不透而产生畏惧,那么第三个人就只有她了!”

见两个男人都已全神贯注地望着她,她颇有些炫耀般地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上古雪姬!”

“呵呵呵呵呵……”辰爵不知道为什么开怀地笑了。

“诶?大将军你笑什么啊?”万俟凝感觉自己被羞辱般地红了红脸。

“没什么。”辰爵半收敛着笑容,又望了望夜空,转过脸对万俟凝道,“你接着说。”

万俟凝觉得辰爵望向夜空的目光有些捉狭的意味,便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夜空。

夜空气定神闲,正端着酒杯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似也是在等她说,全然没有什么异样。

她心中思忖着这两个奇怪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但上古雪姬确实是她认知中最厉害的人物,于是她仿佛被上古雪姬打了气一般,中气十足地说道:“她是亘古便有的大妖,有人说她是神的女儿。也是上次圣战之后极少数存活至今的妖鬼。据说,她是雪的化身,是雪之女皇。圣战之后,她便大隐,根本没人知道她在哪,但她的名字却一直有让人胆寒的力量。她可让盛夏变为隆冬,她可以让世间的一切在顷刻间变成一坨冰。她,她甚至无所不在……”

夜空道:“既然她圣战之后便大隐,三公主又是如何知道她的呢?”

万俟凝俏脸一扬,颇为桀骜地说道:“我也有典籍。”

夜空垂目浅笑:“世间的典籍真是不少。”

“就许你们有典籍?”万俟凝不服气地道,“不要忘了我住在皇宫,宫里的藏书可不比你们国寺的少。”

夜空道:“那是自然。”

他顿了顿,又道:“但问题来了,她既然行踪缥缈,又大隐了几万年,大将军何必要畏惧她?”

辰爵接口道:“你还别说,她确实算一号人物。”

“哦?”夜空似是颇为意外,“我还当大将军对所有仅仅以术法见长的妖鬼都不放在眼中呢……”

辰爵吟吟一笑,道:“那是因为,她隶属于我心目中的那第三个人……”

他这一句话,为长亭笼上了奇妙的沉默。

雪,不知何时已漱漱而下。

刚刚还一轮昏黄的半月,现在已经不知道躲在哪里。

万籁俱寂,仿若是雪隔绝了一切声响。

辰爵抬头望着纸片一般的雪花在天地之间缓慢轻飞,意味深长地说道:“终于来了。”

一百三十一章 递上橄榄枝

“阿嚏!”万俟凝突然打了个大喷嚏,随即又“哈啊”打了个哈欠,身体也随即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喃喃道:“怎么突然又冷又困的。”

辰爵笑道:“下雪了,自然会冷一些了。夜深了,你也应该困了。”

“恩也是。”万俟凝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辰爵,一边从暖炉上取下温热的酒为自己斟满,喝了一口,又道,“大将军,你刚刚说上古雪姬隶属于什么人?”

辰爵没有回答她,凝视夜空。

夜空拿着酒盅置于唇边,瞧不出他笑容的韵味。

他与辰爵相互对望,眼神逐渐变得非常紧致。

“喂,干嘛都突然不说话了”万俟凝大叫,“哈啊……”又打了个哈欠。

她一边捂着自己哈欠连天的嘴,一边嗔怪着两个沉默的男人。只可惜,他们现在已经眼睛变成了嘴巴,嘴巴变成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万俟凝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夜空脱下他雪白的罩衫,披在万俟凝的肩头。

辰爵道:“你对所有的女子都这么温柔吗?”

夜空道:“也不是,我只对漂亮的女子温柔。”

辰爵道:“想不到你这么风流。”

夜空道:“难道大将军不希望我风流吗?”

辰爵道:“就算你再怎么伪装,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夜空道:“所以,我并未打算伪装。”

突然,起风了。

挂在长亭上的纱灯随风乱摇,桌上暖炉下的火也呼呼作响,不一会,“呼”地一声,灭了。

天地间,就只剩下风声。

刚刚飘飘洒洒悠然飞舞的雪花,现在变成了仿若能割伤人的刀片,顺着狂风打过来。

呼啸的风正从万俟凝一边的方向汹涌地刮进长亭,由于万俟凝趴在桌上,头埋在臂弯间,臂弯以下的身体又披着夜空的罩衫,所以那些锋利的雪片都打在了辰爵的身上和侧面。

辰爵轻动指尖,恍若一道光在他身上一闪而逝。雪片神奇地在离他半寸的距离像是被折射了一般全都反弹了回去。

辰爵竟半粒雪都没有沾身。

夜空叹道:“大将军好身法。”

辰爵低头抿了一口酒,他朝服上条条白色暗纹反射着雪光,鲜明得像是深夜的天幕中裂闪的炸雷,为他平添摄人的王者之威。

他笑道:“拥有好身法不难,难的是能够驾驭拥有好身法的人。”

夜空睫毛微动,说道:“大将军麾下名将甚多,又有振国安邦的惊世之才,要说驾驭好身法的人,这世间非你莫属。”

辰爵道:“刚刚这炉中之火微弱,会被风打灭,倘若它是燎原之火,风只能助长它的威势。”

夜空道:“的确是这样。”

辰爵又道:“我心中在意三人,这第三人,便是那不可灭的燎原之火。他懂得在他微弱的时候借助风力,将自己吹旺,更懂得在他有燎原之势的时候,借势分势。天地之间,到处是他的火,但当你真正去深究哪一团才是他的火时,却会猛然发现,根本找不到。”

夜空想了想,说道:“大将军,请恕我孤陋寡闻,我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等神通广大的人。”

正在此时,只听“啪啦、啪啦”两声,长亭的两盏纱灯被狂风卷落,重重地摔倒屋舍的墙壁上粉身碎骨,红色的蜡烛摔成几截散落在雪地上,腥红如血。

“呜呜”的风肆虐呼啸,狂卷着雪片好似高卷的浪涛,急急攻来,攻破了辰爵的防线,辰爵高束的青丝上,已见点点白色的雪花。

辰爵面色不改,微微抬起深垂的眼帘,凝望着他,浅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突然,“轰隆”一声,在沉睡的万俟凝身边,狂风卷过来的雪宛如雪崩一般四散飞溅。夜空望见一道刺眼的金光形成盾牌的虚影,直直竖立在长亭外,风、雪已经半点刮不进来了。

辰爵缓缓道:“你不知道吗?那个人就是你——夜空。”隔了一会,他似是补充说明一般,又道,“如果你喜欢‘夜空’这个名字的话。”

“啪嗒——哗啦——”

金盾好似突然遇到极低的温度而冻成冰坨,随即开裂,瞬间碎得分崩离析。

碎冰随着风雪飞溅过来,辰爵宽袖一扬,攻过来的风雪突然改了方向,后面的梅枝随即东倒西歪,梅花犹如落英一般纷洒在风雪之中。

夜空望了望那些被摧残的梅花,摇头叹道:“可惜。”

夜空出乎意料地这次没有装傻充愣,辰爵欣然一笑,说道:“你不杀落梅,落梅却因你而死。”

夜空笑道:“我在大将军心目中的样子已经像望川山一样固定了形状,岂是只牺牲几朵梅花便能改变的?”

辰爵轻轻将手肘拄在桌子上,握拳抵在太阳穴上,做假寐状,淡淡地对夜空说道:“夜空,有些事,虽然我知道你是在故意避开我,但我却不能阻拦。就比如,你每日从出去的那杯梅酒。”

夜空说道:“也并没有特别想要避开,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阻拦。”

辰爵已经阖眼,微微笑了笑,声音变得很轻,似乎马上要睡着了,他说:“夜空,天魔神觉醒在即,今日我向你投来的橄榄枝,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渐渐的,天地间就只剩下风雪之声。

夜空看着辰爵静静的睡颜,表情忽然变得冷峻,低喃道:“你的橄榄枝,请恕我没办法接,因为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蓝宇尊。”

“他睡着了?”风雪中传来一个成熟女子柔美的声音。

夜空没有动,轻声道:“睡着了。”

女子啧声道:“我只用了五分力。他如此不堪一击?”

夜空毫无笑意地笑了笑,道:“因为他没有真正想要抵抗。”

女子又道:“就是说他知道了我的来意?”

夜空道:“大概从你第一次来,他便知道了。”

女子道:“无趣!”

夜空的表情突然凌厉了几分,说道:“雪姬,你今天来晚了。”

女子听罢似有些胆怯,连忙道:“那丫头太聪明了,这几日每天向我索要梅酒的配方,今日还尾随我,我绕了七八圈少华山,才把她甩开。”

夜空眸中笑容变得异常温柔,缓缓道:“倘若她不聪明,我也不会叫你去办这件事,如果你都办不成,那就没有人能办成了。”

女子道:“我突然觉得有一座山变成了帽子戴在了头上。”

一百三十二章 本章无标题

夜空笑了笑,没搭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不知道从哪扥出一柄一寸多长的精致小刀,在手掌原本的伤口上又割了一刀,鲜血顺着手掌缓缓流入瓷瓶中。

塞好瓶塞,他也没瞧,随意地朝身后的天空一抛。说来也奇,那小瓷瓶被抛至半空竟像是被空气吞食了一般,倏地不见了。

雪飘得缓慢,在冬日的午夜,有一种怅然之意。

夜空抬眼望了望飘落在梅枝上的雪,缓缓问道:“她,还好吧?”

雪姬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好不好暂且不说,我为她对你的爱感到吃惊。她为了不让你知道她被造化成魔的样子,竟然忍着浑身的伤痛,躲在深山里拿白斩去割自己的羽翼,要知道她那种情况,要是没了羽翼,她就活不成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为了爱情这样不顾一切,毫无理智。所谓爱恋,竟是会让人如此冲动的东西吗?我活了这么久,仍然不太能理解啊!”

夜空凝视着梅枝上的雪,开口道:“我,也不太能理解……”

雪姬很惊异地叹道:“咿,我还以为你知道她对你的感情……”

夜空轻声自言自语道:“什么啊,这么壮烈的爱情故事,你是认真的吗?小初……”

雪姬顿了顿,说道:“咿,果然是我站得太远了吗?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夜空起身负手走到亭外,立在一株梅树前,望着雪夜刚刚盛开的那几朵梅花,说道:“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你听见而说的。”

雪姬道:“啊……好在意啊,你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夜空笑道:“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八卦?”

雪姬道:“差不多嗳,所以我也很在意刚刚那辰爵说向你投了橄榄枝是何用意。”

“啊,那个啊!”夜空叹道,“毕竟是天魔神觉醒的前夕,这世间所有站在术法顶点的人都会有一种无形的使命感,他们知道他们必须担负起对抗天魔神的责任,所以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焦灼吧,尤其是辰爵这样低不得头的人物。”

雪姬道:“所以,大人不打算带他玩吗?”

夜空干干脆脆地回答道:“不带。”

雪姬呵呵一笑,说:“这确实是大人你的风格。”接着,似乎有点不解地说道,“但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大人你焦灼?”

“我吗?呵呵!”夜空随手抚掉花朵上的积雪,粉红色清丽的梅花吐着花蕊绽放在他眼前,他轻笑道,“我为什么要焦灼?我可是连术法都不会施展的弱小人类。人间毁灭这种大事,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雪姬也笑了,妩媚轻笑的声音勾着人的魂魄,她说:“大人你把那焦灼的使命感推给了她,果然是在报复她吧?”

夜空眸光一闪,绽放出绝美的笑容,他缓声道:“是对她敢随意从我身边逃掉的惩罚。”

雪姬咂舌道:“大人你真是……太坏了。”

夜空道:“哦?我坏吗?哪里坏了?”

雪姬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么言不由衷的话。”

“哈哈哈……”夜空开怀大笑,“这么说来,还确实有点坏啊。”

雪姬又道:“所以说,刚到封城那几日,她为了寻你在乱葬岗挨冻了半宿,也是大人你的惩罚吧?”

夜空的面上泛起温柔的笑意,仿佛是回忆起了那天的情形而忍不住内心柔软了起来,默默地笑了一会,他才到:“那种小惩罚,是为了让她明白我的好。”

“可最后,她病倒了,心疼她的、守着她照顾她的人还是你……”

夜空微微笑着,回忆令他眼底一片温柔。

雪姬顿了顿,又微微叹息道:“要说惩罚,现在相信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人比她更惨的了。”

“有啊……”那个“啊”字,是夜空的一声叹息。

雪姬问:“还有谁比她惨?”

夜空道:“我埃……”

雪花落了夜空满身,他也不去理会,只是对着几朵梅花发呆。他眼前浮现出一个白纱裙少女挺拔的背影,在一个雅致的庭院里,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食指,认认真真地数梅花。

一个人,要多么孤寂,才会去数枝头上的花?

“一朵、两朵、三朵……”夜空伸出自己的食指,在枝头上数着。

雪姬问道:“大人,你在干什么?”

“四朵、五朵、六朵……”夜空没有理她,继续数。

“……二十三。”夜空的食指在一朵梅花前停了下来,他整个人也跟着定格了似的不动了。

雪姬道:“二十三朵花?”

夜空道:“那日,她在天阙宫那颗树上数了三十朵。数完她还自言自语地说:居然是整数。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整数代表了什么。”

雪姬问道:“是不是她在天阙宫那些日子里,做什么你都知道?”

夜空很认真地回答说:“我知道的只有一点。”

女人问:“是什么?”

夜空道:“她怕我。”

雪姬似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她现在爱你。”

夜空道:“她爱的是夜空埃。”

雪姬问:“这有什么区别?”

夜空叹道:“差别很大啊……”接着,他又挺凛冽地说了一句,“所以,你给我把你那爱八卦的嘴巴管严了,如果露出我的身份,你就别活着了。”

“是,大人。”女人唯诺地说道,“大人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才会这样。”

夜空淡淡地回答:“嗯。”仿佛又在想着什么别的事。

雪姬说道:“按照我对少女的了解,在女孩心目中,整数是圆满的意思。她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数到了代表圆满之意数字。”

“哦……原来是这样……”夜空道,“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她。”

雪姬又说:“这是每个女孩心中都会有的对幸福、美好的一种向往吧。”

夜空眉头稍蹙,侧了侧头,道:“实在看不出,她也会对幸福有所憧憬。”

“她也是女孩子啊大人。只不过她对幸福憧憬得不够明显罢了。”女人顿了顿,又道,“也难怪,她是惹怒男人的一把好手……以致于男人看不到她温柔的一面。”

夜空听罢微微一笑,望着睡颜优美娴雅的辰爵,叹道:“可偏偏有人就愿意被她惹怒。”

雪姬问道:“有辰爵这么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深爱着她,大人你不会生气吗?”

二百二十章 第一侍神

他停了停,又说道:“圣战之后,我去轮回,独留你和雪姬在这世上度过漫长的岁月,真想不到,她喜欢美少年,你也喜欢美少年。”

嵩阳面露尴尬之色,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也罢。”抱着霁初的白衣男子挪动了脚步,不冷不热地说道,“不管是男是女,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人,终究也算是件好事。”

他的语气虽然淡薄,但整个人却突然增加了几分柔软,又像有点哀叹,令嵩阳不禁微微一怔,叹道:“大人,既然心宿对你用情弥深,你又何苦这般隐瞒身份?”

他道:“她深爱着夜空,但这世间本无夜空这个人。”

嵩阳摇了摇头,道:“大人在决定把御狐令给她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设想到这种结果吗?”

夜风撩起他高束的发丝,令他的背影看起来萧索孤单。他抱着霁初缓缓回身,抬眼望了望空中的黄月,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那般倾世的俊美容颜上浮现出了苦笑。

即便是抒发痛苦,都会让人迷醉的笑容,这个世界上,想必除了夜空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他缓缓说道:“我自认为对大多数局面都可以掌握个十之八九,就唯独这一个,竟全然出乎我的所料。我实难理解,这个女人竟与这世间女子如此不同。她不畏权贵,不求名利,要的就只有一分淡淡然的平凡。我在拥有一切的时候,她千方百计想要逃离我,却爱上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我,这让我倍感无奈,甚至是挫败。”

嵩阳似是理解了夜空的心情,他大概是在把御狐令送给霁初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与她的爱与纠葛。他以夜空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也只是为了看着她、保护她,仅此而已吧。

万没想到,她竟然可以不畏世俗观念,不顾尊卑身份,去爱上一个无权无势、一无所有的随从。

为了这个意外,夜空必须尽力地对她隐瞒自己的身份。否则,以她的脾气和性格,在知道真相以后,定再也不会见他。哪怕是她早已忘却了对蓝宇尊的怨恨,而她高傲的灵魂也不会允许自己原谅一个一直欺瞒她的人。

想到这里,嵩阳皱了皱眉,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道:“大人会不会因为太过紧张,而把这件事想得严重了?也许她并不是真的如她外表那般冷傲。”

夜空问道:“何出此言?”

嵩阳道:“那个叫骁龙的胖太监,如此这般背叛她,她还可以既往不咎,把他留在身边,有时我真想不通,她到底是太善良,还是太傻。难不成她真的是因为吃醋你与三公主,而故意留他做给你看的?”

“呵呵!”夜空垂头宠溺地看了看霁初的睡颜,眼底的柔软是他从未对任何女子展现过的,他道,“你太小看她了,嵩阳。她并不是你心目中那样的小女孩,为了爱情可以失去理智。她这么做并不是在犯傻,恰恰是因为她太聪明了。”

嵩阳一皱眉,似是并未听懂夜空的话。

夜空淡淡地说道:“以她看问题的独到,定是不会相信那骁龙卖命于十一公主。换句话说,以十一公主的头脑,完全驾驭不了这个男人。”

嵩阳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倒也确实如此。”

夜空接着说道:“霁初虽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知道至少绝不是她眼见的那样简单。这件事风波轩然,却匆匆了结。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在压着这件事。所以骁龙定是效命于更高级别的对手,而骁龙幕后的人,很可能是对皇族有威胁的人。”

嵩阳恍然道:“所以她将这大头太监留在身边,如果他幕后老板还继续用他,她便可顺着蛛丝马迹,找出是谁在操盘。倘若,他成为了弃子,那么早晚必会有人来取他性命以灭口,到时也还是一个找他真正主人身份机会。怎么算,都比直接杀了他要划算。”

夜空道:“你终于明白了。”

嵩阳道:“她果然是个奇女子,心思缜密不亚于男人。”

夜空轻轻吻了吻霁初的额头,她黛眉微微蹙了一下,又舒展开,像是个正在做梦的婴儿。

他瞧着她的娇颜,自嘲道:“所以,她纵有一万个将大头留在身边的理由,也绝没有一个是为了让我吃醋而故意给我看的。她……”他顿了顿,说道,“是一个对感情能放能断的女子,而且不屑于做任何无意义的事。”

话说至此,夜空的眸色忽见迷离,仿若思绪已就此飘远。从在天阙宫第一眼见她,迄今为止,他从未见过她因为任何事而悲叹或怨天尤人。

无论遇到什么,她首先去思考的是如何应对和解决,在判断出没有回旋的余地时,她便会自觉放弃。从不消耗无意义的时间去争取,她认为不可能的东西。

就好比刚刚,她喝了很多酒,可对他吐出来的字竟全是祝福他和三公主的话,没有任何想要把他挽回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稍微有些寂寞。

“今天就这样吧。”夜空对嵩阳淡淡地说,“目前这里还不需要你,你不必为我特意留在封城。”

说罢,他抱着熟睡的霁初朝山下走。

嵩阳突然在夜空身后双膝跪倒,双手抱拳,说道:“大人,你现在身无术法,身边又有魔物潜伏,我实难放心,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还未等夜空答话,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吃吃地道了一声:“嵩阳……”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男人身穿淡紫色便袍,散发着一副英贵的气息,他满脸的惊诧,似是不相信眼前所见。

嵩阳亦是一怔:“展颜?你,你怎么来了?”

展颜没有马上回答嵩阳的话,而是凝望着他身前的夜空。

夜空一身白衣似雪,怀抱着淡粉色罗裙的霁初,神色寡淡如水,亦冷酷像冰。

展颜与嵩阳相识多年,听嵩阳无数次提起他是九尾狐妖王的侍神,但九尾狐妖王侍神众多,他几乎从未被召唤过。每每说起这件事,嵩阳的脸上还会忍不住浮现出失落的表情。

二百二十一章 北雪姬,南嵩阳

嵩阳仙人的术法境界在世间已是无人能敌,世间素有“北雪姬,南嵩阳”的说法。大家虽不知这句话从何而来,但光这样的名头,也可看出他和雪姬已经被人视为传说般的仙神级人物,泰山北斗之位自是不可撼动。

所以,嵩阳仙人平日里待人虽然谦和,但仍旧遮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别说全膝跪倒,就连能让他拱手施礼的人,都少之又少。

但看现在夜空和嵩阳二人的举动和神情,展颜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仍旧迅速领会,他脸上掠起的那一份吃惊和不敢相信之色也悉数散去,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地说道:“我对你的术法熟识,刚刚看到天空异样,便知是你在施术,怕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会吃亏,就寻来看看。”

嵩阳面露尴尬,苦笑了一下:“若是能让我吃亏的,恐怕你来了也是送死。”说完还不忘瞟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夜空。

虽然夜空不可能看到他的神情,但他仍旧保持着一副尊敬和谦恭,这让展颜大为震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嵩阳。

此时夜空对展颜的突然闯入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在意或者慌乱,老实说他似乎对任何事都不会表现得慌乱。

他抱着霁初的手臂紧了紧,是欲要迈步的姿势,口吻平淡地说道:“我一直未召唤你,是因为还没有出现棘手到需要你出手的事情,并非不在意你。”

嵩阳听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

展颜见了又是浑身一震,他的嵩阳,是万古苍松,在世间能以“仙人”为称号的想必就只有他一人。不论权贵还是富贾,哪有人敢不给他几分薄面,可是他居然在夜空的面前,表现出一副争宠的模样,令他简直难以置信。

夜空看了一眼展颜,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和他们在重华殿初遇时一模一样。谦和有礼,并且还对他王爷的身份表示了一丝尊敬。

他们没有对话,但展颜却能从他的笑容里头看出他的善意,但那似乎也仅是点头之交的和善,只不过是在告诉他:我并未视你为敌。

在这一刻,展颜觉得夜空这个人就真的跟他的名字一样,空泛得没有边际,让人找不到通向他内心的路,就更别提看出他的想法了。

缓缓收敛了笑容的夜空,对他二人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七公主回去,相信你们也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嵩阳站起身子,在他身后恭敬躯身施礼,目送他离开。

待夜空走远,展颜上前一步,走到嵩阳的面前,和他对视了许久。嵩阳扬了扬眉,对他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展颜叹了口气,说道:“嵩阳,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嵩阳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往山下走。

通向山下的路,花木成荫,月光时没时现,二人的身影也随之时亮时暗。气氛因为他们的默默无言而显得暧昧不清,却也透着些许闲适悠然。

两人虽都是男子,但却可以看出展颜对嵩阳的依附。

展颜并非生来喜欢男子,但自从与嵩阳相识,嵩阳所表现出来的强大能力和对世事透彻的解读,以及时而热情,时而阴冷的性子,都令这个自小被前呼后拥,万般宠爱的小王爷为之折服。

展颜已经忘记和嵩阳的第一次是哪一年哪一日了,只记得那天月色如今日一般朦胧凄迷。他们二人对饮到三更,他有一种特别想要更深一步了解这个上古便已经傲然于世的男人的欲望。

但,到底该如何更深一步的了解呢?

他那一刻非常迷茫,甚至是借着酒劲有些盲目地把手伸进了嵩阳的中衣里头。不知是不是因为醉了,嵩阳竟然也没有反抗,反而迎合了他。

他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探入了嵩阳的体内,对这个男人做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酒醒之后,二人出奇地都没有表现出尴尬,展颜很久之后回想那天早晨二人默默穿衣时的和谐氛围,暗自思忖,这也许就是相互吸引的作用吧,不论男女,只要两个人是相互吸引的,就不会存在那种难以撕破的隔阂。

他后来问嵩阳是不是在取向方面一直都异于常人,嵩阳只是淡淡地笑着说自己活了十万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男子之间也有相互吸引的可能。

二人居然……是彼此的第一次。

但是有一件事却让嵩阳倍感苦恼,那就是一直都是展颜在上,他只有被攻击的份。每次他提出想要试一试上面的感觉,展颜都以会痛为由大叫着拒绝。

所以就会出现一个非常有趣的局面,平常的时候,展颜是一副温文尔雅把一切做主的权利都让给嵩阳的模样,但在二人浓情之时,他却像是个刚出生的小猛虎,不停的攻击,不停的索取。嵩阳很无奈,但却也只能由着他来。

此时,月光透过树影斑驳地落在展颜的脸上,映照着他一脸的挫败和失落。

嵩阳瞧着他,柔和地说道:“因为,那不是我的秘密,而是主人的秘密,你懂吗,展颜?我不能把主人的秘密随意泄露出去。”

展颜虽然没有抬头看他,但听到他这句话,脸上的困惑却跟着缓和了许多。

展颜说:“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我居然还和这样的人物成为了朋友!”

嵩阳笑着说道:“他可未必把你当成朋友哦!”

展颜努了努嘴,想了想,说:“那也没关系,我知道了他这天大的秘密,他都没有杀我灭口,说明他对我还是没有恶意的。”

嵩阳道:“他没有杀你,是知道你不会说出去。七公主是你深爱着的亲侄女,你把这种事说出去,对她对你都没有好处,他不杀你,只不过是肯定你不是个蠢蛋罢了。”

“那万一,我要是说出去了呢?”

“他知道我不会让你说的。”

“所以说,他信任的不是我,而是你。”

嵩阳听了脸上又掠过一丝喜悦。

展颜一撇嘴:“瞧你那副样子!就那么在意他?”

二百二十二章 因爱而怒

嵩阳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是一副想打,却又不舍得下手的模样,说:“你也许不懂主人之于侍神就相当于天与命。 ̄︶︺更何况,我十万年前就已经是他的侍神,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情感,怎能不在意?”

展颜仍旧略有不悦地说道:“我听说‘北雪姬,南嵩阳’,世间术法你们二人齐名第一,可九尾狐妖王连排名都没有,我搞不懂你怕他什么。”

听罢,嵩阳哈哈大笑,说道:“你可知道这称号因何而来?”

展颜俊脸一扬:“难不成还有什么世人不晓的因由么?”

嵩阳道:“那当然了。这称号是十万年前,圣战胜利之后被世人口口相传的。而时隔这么多岁月,人们只传下来这个称号,却早已不记得它的来由。”

“到底是什么来由呢?”

嵩阳目视前方,仿佛在他视线的尽头,已经回到了十万年前那个惨烈动荡,暗无天日的时代。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当年,九尾狐妖王一个‘梦之奈落’法阵,困住天魔神绪论,最终将他元魄逼出,镇压于阿鼻,人间宣告长达万年的圣战全线胜利。胜利之后的人间,便开始对这场战役存留下来的高手排名,但你可知道,这所有被排名的人,全都是九尾狐妖王的侍神?而这个排名,只是他侍神的排名,我就算排在第一,也只不过是他侍神里面稍微厉害的一个罢了啊!你现在总该知道,为什么九尾狐妖王不在排位里了吧?”

“啊?”展颜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似是反应了好久,他才说,“他,他到底有多少侍神啊?”

嵩阳道:“多到我都不知道还有多少……”

展颜道:“这就是他即便没有御狐令,也可以玩转人间的原因?光是侍神,就可以帮他完成所有想要完成的事了。”

嵩阳笑道:“他果然没有看错,你真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

展颜恍然大悟地说道:“怪不得啊怪不得,他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不忙,换成我,我也不慌啊!”

嵩阳道:“哈,要是换成你,你早在我怀里吓哭了!”

“你说什么,嵩阳,你敢侮辱我!我万俟展颜是终日以哭鼻子度日的吗?”

“你没哭,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让你哭的事。”嵩阳笑道,“光是一夜之间卸去所有法力这一点,你就做不到。就更别提没了法力,还能运筹帷幄,事事掌握手中了。”

“啊……”展颜点了点头,“我还真做不到。他连可以倾覆世间的法力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我真的不知道他还会在意什么。他有在意的事情吗?”

嵩阳道:“自然是有了。”

“是什么?”

“他最在意的,就被他抱在怀里。”

“哇!是我七侄女!那丫头真是命好啊!”

“她的命可不好。”

展颜惊讶万分:“这还不好。被这样的男人爱着的女人,是不是死也会觉得很幸福呢?”

嵩阳道:“她现在觉得幸福吗?”

展颜沉默了。

嵩阳接着说道:“她根本就不知道九尾狐妖王为她付出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就是九尾狐妖王。现在的她,可能还饱受着连一个普通男人的心都得不到的挫败和煎熬。”

“可是我不懂。”展颜道,“我听说我侄女是在天阙宫受了委屈逃出来的,那时他为什么不好好对她?反而等她逃出来,又跑来做这些事?”

嵩阳长出了一口气,睨视着展颜,对他反问道:“如果你非常爱一个人,会不会对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特别敏感?”

展颜无声点头,因为他知道那种非常在意一个人的滋味,就好比刚刚,他看到嵩阳在施法,想都没有想就跑来了,根本没有思考自己会不会遇到危险。

嵩阳道:“人一旦敏感,就会患得患失,九尾狐妖王也不例外。他就是太在意了,才会把心宿的一些细小的举动放大,才会因此而愤怒。”

“他愤怒什么呢?”

“愤怒她对他的处处时时的戒备,愤怒她对他的冷漠,愤怒她从不正眼看他一眼,愤怒她,就连大婚当日,都要手握短剑坐在洞房里。在他心里,她把他当成怪物一样躲避,每次他想接近她的时候,都会有一把短剑横在他们之间。而那把短剑恰恰又是北宸大将军辰爵送给她的……”

“我的天!”展颜一声惊呼,“那这事其实应该怪我侄女啊,她好死不死的总拿着一把剑干什么?洞房还带着,她疯了吗?九尾狐妖王还是够大度,要是换成我早把她杀了。”

嵩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却也不能全怪她。她被送走的这十几年里,似乎从未接触过术法。对这里的一切都既陌生又恐惧。而尊大人他一直位高于尘世,自然而然地总是一副冷冽的表情,她惧怕也是情理之中。加之她在合婚之前,又到处听说尊大人早已有了喜欢的女人,她便自认为尊大人不会喜欢她。这些阴差阳错的变数,也许就是他们这一世该经历的动荡吧!”

展颜不禁陷入了沉思,世事如此无常。就算是一份天定的因缘,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地走到最后,这样或那样的变化令人苦不堪言。无论在外人看起来多么美好的事情,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无奈和辛酸。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嵩阳。虽然他不是女子,但能够拥有一段平凡安稳的感情,却似乎更加可遇不可求。

展颜道:“你一直都很看好他们这段感情吗?”

嵩阳想了想,说:“在尊大人弃掉御狐令失踪的那一段时间里,我其实也有过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放弃了心宿大人。但,上次青丘心宿大人被围攻的时候,我看到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手串,才知道并没有。”

展颜问道:“她那手串有什么乾坤吗?看起来确实有点与众不同,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嵩阳笑了笑说:“自然是大有乾坤。”

展颜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乾坤呢?”

嵩阳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展颜急了:“我当然想知道,不然干嘛要问。”

嵩阳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今晚让我在上面。我要上你。”

二百二十三章 一道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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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会痛的!”展颜大叫,“你怎么可以这样?”

嵩阳笑道:“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啊?”

展颜道:“我不问了总可以了吧!”

嵩阳悠悠地说道:“好。”

两人走了一会,嵩阳寓意颇深地对展颜说道:“你这次回来,也不只是为了七公主被陷害的事吧?否则,这事告一段落,你似乎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展颜的神色变得凝重,口吻寂寞地说道:“嵩阳打算离开了么?”

嵩阳摇头,道:“看你。”

展颜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这次回来,却是还有其它事情。”

嵩阳道:“是不能跟我说的事情吗?如果不能说,我就……”

“没什么不能说的。”展颜抢了嵩阳的话头,“我皇兄仙逝得早,那一年,我和桓儿也就十二岁。皇兄把桓儿托孤给大将军辰爵,却也对他有所保留。”

“哦?”嵩阳问道,“是什么保留?”

展颜道:“兵权。”

嵩阳沉默,等待展颜继续往下说。

展颜道:“当初皇兄把四成的兵权交给辰爵。余下六成分成两份,由一对虎符为信,如果想调动这六成兵马,必须见到这雌、雄两枚虎符。”

嵩阳问道:“那这两枚虎符在何人之手?”

展颜抿了抿嘴,看得出他的心情较为沉重,过了一会,他说道:“雄符在我皇嫂手里。”

嵩阳为之一动,叹到:“怪不得那老太后一副比皇帝还盛气凌人的模样。”

展颜道:“其实我那皇嫂跟我七侄女差不多,看起来很冷,其实内心特别善良。”

嵩阳点了点头,又问:“那雌符呢?”

展颜道:“在我手里。”

嵩阳惊讶地看着他:“所以你这次回来……”

展颜打断了他的话,说:“我这次回来,发现桓儿的身体病得很诡异。他从小比所有的皇子都健康,不可能短短几年时间就染上治不好的慢性疾病。”

嵩阳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展颜,展颜被他看得发毛,和他对视了半天,问道:“嵩阳,你怎么了?”

嵩阳这一路与他聊天都非常轻松,但此时表情却异常严肃,他淡白的面皮在此时更显得杀伐果决,无情冷酷。

他郑重其事地对展颜说道:“倘若,你那皇帝侄子真的不治而亡,你有何打算?”

展颜一皱眉,深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王者的狠厉,一字一顿地对嵩阳说道:“虎符在我手里,皇嫂不可能继位。”

嵩阳道:“展颜,现在你手里的那枚虎符是你的催命符你知道吗?”

展颜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嵩阳缓缓抬起头,望了望天,再垂头看向展颜的时候,修长的眉眼露出一丝冷光:“展颜,你有没有想做皇帝的打算?如果有,我可以帮你。你那侄子绝对是被人害了,才会变成那样,他死是迟早的事。这北宸天下本来就是万俟的,与其把帝位拱手让人,不如给你坐。”

展颜默默垂头,好看的纤睫微微动了一动,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却始终没有答话。

两人走下了重华殿的后山,突然纵身一掠,“嗖”、“嗖”两个衣袂破空之声,双双隐没于无边的夜色之中。

从那一日之后,重华殿的大事小情都由大头做主,虽然夜空名义上还是霁初的随从,但她却因为他即将成为三公主的驸马为由,不会差使他做任何事情。

连夜空晚上煮粥给霁初吃,她都不会吃了。每次玲珑把粥被送到她的房里,她都会让玲珑退回去,说不想养成睡前吃东西的习惯。

玲珑这样三番五次地把粥送来送去,她也火了,对夜空说公主真的不会再吃了,你就不要再煮了,如果非要煮也不要让我送。

就这么着,粥也断了。

一连好几天,霁初都会在午夜梦回,身体极度渴望血液的时候,有一个和在后山追嵩阳那晚一模一样,细长好看的手腕伸到她的嘴边。

那条手腕来得很是时候,刚好在她虚弱得无法施法的时候伸过来,以至于她每次都没有力气捉住他。偶尔留了些力气抬头看他,却发现他面上带着黑漆漆的面罩,根本认不出是谁。

有好几次她故意先是装作想要吃血,想等那人来了把他捉住摘下他的面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像是完全拆穿了她的诡计,迟迟不肯出现,直到她真的想要血液而导致浑身无力时,他才出现,温柔如雨、如春风一般地将他那条美丽的手腕伸给她吃。

有一次,她好不容易在马上要吃完,体力有所恢复的时候,猛然朝他的面罩伸出手去,却被那人不偏不倚地敲中了睡穴。

想要捉住他的计划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霁初也曾怀疑过这个人会不会是夜空,但凭她多日里细细地观察,虽然夜空的手腕同样修长漂亮,但却端正完好,完全没有被啃咬过的伤痕。

她想,自己那么用力地咬下去,怎么可能连个印记都没有。更何况,夜空心中喜欢的人是三姐,也不大可能会做出给别的女人送血这等的暧昧之事。

自从知道夜空与万俟凝的婚约,霁初就刻意躲避夜空。也许是为了避嫌,也许是害怕自己会不小心释放对他的感情,总之她会非常小心地在重华殿活动,尽量不和他碰面。

有时候,夜空朝她迎面走来,她会突然改变方向,或者调头回去,避免和他相遇。

夜空每次想要和她搭话的时候,除非真的是距离近到躲避会显得尴尬的程度,她会平静谦和地回答他的话,就像是个在回答路人的问路,否则她都会远远地避开。

夜空时常感到寂寞,在他向她招手的时候,手臂还没有抬起了,她就已经转身,空留他那一截孤寂的手臂半悬于空。

有一次,大头问霁初:“公主打算就这样一直躲着夜空公子吗?”

霁初笑了笑,那笑容虽美,但大头却知这种笑,是她掩盖内心痛苦的假象。

她会这样笑着回答大头说:“怎么会呢?我没有躲着他呀!”

“哎!”大头无奈地摇头走开,他知道这位公主大概是死都不会承认一个她自认为得不到的感情。

二百二十四章 见面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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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还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三公主会经常大刺刺地来到重华殿,也不管霁初在干什么,都会笑意春风地问她:“七妹,我的夜空呢?帮我看住了他,不准他看别的女孩噢!”

每到这时,霁初都会对她报以同样的微笑,回答道:“他大概是在,你去他房里看看吧!”

她连对万俟凝肯定他在还是不在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害怕太了解他的行踪,会被人误以为她在关注他。

在万俟凝强拉硬扯把夜空拽出房间,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霁初会对大头或者玲珑或者随便一个什么访客很夸张地大声说笑,表现出很开心很喜悦,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夜空的手被万俟凝紧紧拉着走出来的样子。

但当夜空被万俟凝拽出重华殿,大门关起来的时候,她便突然开始发呆。这猝然的面部变化,让正在和她说话的人一头雾水,等她回过神来,继续刚才的话题时,她的笑容就会变得勉强而又僵硬。

她表面上一如往昔光彩照人,又如何能掩藏得住内心的黯然神伤?

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她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或者挑着纱灯画画,或者对着月亮吹笛子。夜空会站在他房间的窗前,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她仍然喜欢穿着素色的衣裙,和在天阙宫时没什么两样。

在那段时光里,每当他对她发脾气,她都会毫不服软地反击回去。那时的她,毒舌又刻薄,没有半点女子的纤柔。

他知道她对他的惧怕,她微微颤抖的小手,紧握着剑柄的小手,苍白的脸色,紧绷的樱唇,都泄露了她的内心。可她却不懂得装可怜来博取男人的怜惜,反而最擅长的却是把男人气到想要杀人。

她就这样将自己伪装得坚不可摧,装模作样,装腔作势,决不会默默地逆来顺受,更不会因为他的地位和权力对他有半分的屈服。

但当她一个人的时候,便会像现在这样,独自在某处发呆或者画画、弹琴、看书,安静得就像是伫立在笼中的白鸽。

夜空看她此时的背影,是那么的纤弱和寂寞,令人想要忍不住把她抱住。

她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和这个世界隔开了一条裂缝,孤独从裂缝里爬出来,布满了她的全身。

孤独到了深处,孤独就成了盔甲。

可是,为什么她的盔甲会割伤人?会把他的心割成一块又一块,他疼到想死,却无处投诉。

他从房间走出来,轻轻走到她的身后。

她现在的术法已经到了化境,他稍一靠近,她就全然知晓。她突然停顿了手中的画笔,默默地站起身子,将画轴轻轻卷起,装作不知道他站在她的身后,装作画完想要离开。

她怀抱着画轴,绕开石桌垂头朝殿内走去。

夜空在背后叫住了她:“公主,你打算永远这样躲着我吗?”

霁初停住脚步,站在那里良久,才缓缓回身,面朝着夜空的时候,她笑得很灿烂,她说:“咦,夜空,你在这呀,抱歉我不知道,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说完她转身又要走。

夜空上前几步将她拉住,大概是用力过猛,她怀中的画轴哗啦啦掉了一地。她也没有恼怒,只是马上蹲在地上捡那些画轴。

夜空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她挣脱开,退后几步,扯了扯嘴角算作笑容:“夜空你今天很奇怪,和三姐闹别扭了吗?女孩子需要多哄一哄哦。”

说完,她又蹲着捡画轴。

夜空也蹲下帮她捡,两人的头碰在一起,霁初像是触电一般向后退,却因为蹲着的动作退得太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夜空,你不要靠得我那么近,撞到我的头了。”

“公主,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怎么会呢?”

“那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夜空你今天怎么突然像个孩子?问这种问题完全不像是你。”

“像我?什么才该像我?公主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就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啊夜空,你让我琢磨不透。有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出你内心的想法,可我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所以,我需要和你保持距离,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你的话误会成了不应该的意思。”

夜空微微垂头,眼底一片苍凉:“你还记不记得,在白河堤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明王木槿,他那一剑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叫我不要死,我说我心爱的女人不让我死,我舍不得死。”

霁初看着他这哀伤的模样,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个表情,让她也跟着一块心痛来着,此时纷扰的思绪让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只能作罢,收回思考,回答他道:“我记得,你在那一路都说我是你喜欢的女子。可我还记得,当我问你喜欢我什么时,你说大概是漂亮吧。”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现在,出现了比我还漂亮的女子,你喜欢她,也是对的。”

夜空的心被激起一浪又一浪的绞痛,看着她那冷漠的眼神,他又想起她从天阙宫出逃那天,誓死都要离开的决绝。

他一想到那一天,心就会变得很乱。

他迅速地整理思绪,给了她一个尽可能不让她感到困惑的笑容,道:“你是在怪我没有把和三公主的婚约告诉你吗?其实……”

霁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听到“婚约”二字的时候,感觉心被深深的刺痛了。为了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她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她强颜欢笑,毫无起伏的声线,淡淡低语:“我没有怪你这个,虽然你是我的随从,但我一直都没有把你当做下人看待。你有不将秘密说出来的权利,更有去喜欢其他女孩子的权利。三姐是北宸国最美丽的公主,又是公主里头学问最好的,她跟你很登对,能娶到她,也算是你的福气,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

二百二十六章 是谁召回你们?

展颜看到婉熙太后被闪电映得苍白的脸,眸中竟是一片寒冷紧接着是一个炸雷响破天际的声音,令他生出一股寒意,他道:“皇嫂,不是你叫我回来的么?”

婉熙太后阴郁地摇了摇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如何能迅速地叫你回来?”

“那……”

“我收到了你的信,才知道你的落脚之处。那时候初儿正在蒙受不白之冤,你的消息自然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必会叫你回来。”

展颜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没有写信给你啊……信里说了什么?”

婉熙太后道:“说你在外不小心惹了麻烦,问我宫里是否太平,有心回宫避避风头,所以叫我看后毁信。”

展颜皱眉,道:“怪不得,你的来信千叮万嘱让我走小路回宫。可是我并没有惹什么麻烦,也没有想过回宫避风头!”

说话间,展颜看到婉熙太后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然后便开始盯着他的眼眸看,似是在寻找什么令她困惑之事的答案。他感到这个精明干练的女子就连对他都无法全然放心与信任。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叶孤舟,航行在苍茫的大海上,寻觅归途,却不肯相信任何一条路是归途。

良久,她才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那这封信,是谁写的?”

展颜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底一片阴鸷,让他陌生。他心中暗叹,这还是儿时遇到稀奇的贡品会分成两份,一份给桓儿,一份不忘给他,如姊如母一般,对他满眼慈爱的皇嫂吗?

而现在的她无疑是一只护犊的雌虎,只要任何对她的孩子构成威胁的事物,无论是谁,都会毫不留情地扑上去。

但这完全不能怪她,怪就怪这个深宫实在诡秘可怕,有人想假借婉熙太后的手叫他回来,而那个人对他的行踪竟了如指掌。

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抱有什么样的目的?

婉熙太后仿佛也并没有指望能从展颜那里得到答案,因为她随后又问了一句话:“楠儿,又是因何而回?”

后半夜,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伴随着细细密密的闪电和炸雷,狂轰滥炸一般地在封城肆虐。

霁初辗转在床榻,今晚那个人又如约而至,在她人性与意识浅薄得快要暴走的时候,他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她吃完了他的血,平复了体内的气息,许是习惯了看不到他的面容,许是这段时间因为和夜空的决裂太过疲惫。

她就这么很快地睡着了。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梦,这个梦让她极为羞耻。

她梦到自己身在一个旧时的公共澡堂,说是澡堂,其实就是一个较大的温泉水池,中间用挡板隔开男女,男左女右地分别泡在各自的温泉中。

她泡好澡坐在在休息室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俊美的少年,这个少年的长相她有些模糊,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并不认识他。

他迎面朝霁初走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对她动作暧昧。

梦中的自己不能自控,她竟难以抑制地回应着他。

她在梦中有一种被爱护的感觉,有一种关怀、宠溺从天而降的幸福感。

当一切结束,她红着脸去掌柜那里结洗澡的帐时,被告知,那个少年是服务项目,她必须为此而付费。

假的,假的,假的。

爱是假的,关怀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接着,她听到一段悦耳悠扬的琴音,婉转如神曲。

假的!美妙的琴音也是假的!

她含着怨恨的泪水醒来,天已经大晴,透过半掩的窗子,能看到满天的星斗。她闭了闭眼睛,意识到刚刚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她想应该是因为自己太过在意夜空一直以来对她虚假的爱意,才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这么多日子以来,她早已习惯他的照顾;习惯他突然吻她,然后再说出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吻她的理由;习惯他完全不会下厨还坚持煮睡前粥给她……

习惯就像是毒药,让她的依赖泛滥成瘾。但当知道那一切美好都是假象的时候,她才发现,改掉那些习惯是有多么痛苦。

这个世间有太多看起来无比真切的假象,她没有办法悉数分辨,便条件反射地一概不予信任。

梦里的袅袅琴音再次传来,她竖起耳朵才知道这还真就不是假的。听这高超的琴艺,不必去猜,也知道是夜空在弹。

她想着还是不要出去看,但那音色高时听得清晰,低沉时便听不清,这种的中断感令她控制不住地焦灼。只怪那曲子实在好听,她全身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因那美妙的音符而浸润。

她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披上一件罩衫,推门而出。

植物和泥土混合的润泽香气扑面而来,闷热的空气也随着新雨过后倍感清澈,抬望漫天的星斗有一种俯视苍生的壮阔之意。

她悄悄躲在廊亭之外的墙壁后面,背靠着墙壁,一边听他的琴音,一边仰望苍穹。

夜空今晚没有束发,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很少这样随意,但这般飘逸的模样却让他像怒放的夜樱一般倾世惊艳。

霁初微微探了一下头,见到星光下的他穿着月牙白的宽袍,就像是透过淡云倾泻而下的月华,在虚空中留下的一抹淡然的幻影。看似真切,又觉得抓摸不着。

他修长的手指抚弄琴弦,悠长美妙的曲子流淌出来。

她这才发现,其实夜空本人,远比当下这只曲子更要美上万分。

这种空灵的美,和平日里随从身份的他全然不同。

她恍惚间有这样一个错觉,夜空是不是其实有另外的一个身份,而他在她印象中的样子只不过是扮给她看的。否则,在这样一个她本不应该在场的午夜,他为什么会像天神一般散发出迥然不同的,英贵逼人的气息。

夜空的琴音一段段传来,那声音如飞雪过冰玄,如流水溅玉盏,入耳轻缓,有一种治愈的情调。

她垂目收回视线,却看见庭院的杂草中一簇花蓦地盛开,接着又是一簇,那些盛开的花发着莹莹的光芒,不一会几个曼妙的女子出现在花丛中,静静地坐在夜空的琴前,如痴如醉地听他抚琴。

随后,又飞来一群百灵鸟,当即将落地时,也化成美丽少女,安静地坐了下来。接着是萤火虫、蝴蝶、连不是季节的栀子花也开了。

庭院中的精灵越来越多,听到用情处,很多精灵还跟着琴音翩翩起舞……

二百二十七章 他才是万灵之主

霁初眼见这幅仙境般的画面,觉得夜空才应该是万灵之主,他这般被无数妖灵簇拥,倾慕,必然不会像她一样感到寂寞吧。

不知道为什么,霁初忽然一阵失落。在白河堤第一眼见他的时候,他那美妙笑容里包藏着的点点孤寂,让她对他心生怜悯。

但如今看来,她只不过是在自以为是。夜空他,也许从未缺过关怀,从未缺过陪伴,也从未缺过爱。

真正孤独的人,也有她自己而已,她却因此想当然地认为夜空也与她一样孤独。刹那间,她觉得那根和夜空一直连接着的无形的线被扯断了。也许,在他与三公主定下婚约的时候,就已经断了,只不过她现在才终于低头认命。

她默默地转身,抬步想要回房。

琴音戛然而止。

“公主?”夜空瞧见墙边有一块深紫色的衣角,疑惑地叫了一声。

精灵们随之消散不见,庭院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仿佛刚刚那么美的盛况是在梦里。

霁初故作镇定,缓缓转身,用挺淡的眼神望向他。

“公主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么?”夜空站起身子,她看到宽袍下的修长身姿向她走来,黑发随风飘了几下,她毫无感情地淡雅一笑。

“渺渺琴音,如诗如画,引来无数精灵翩翩起舞,煞是好看。然而在这漫漫清夜,也未免稍有扰人清梦了些。”

她那言不由衷的话音调淡如流水,所过之处却丝缕成冰。

“对不起,公主。”

她好不容易被他敲开的心扉,如今又已紧闭,他已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得以明白。他突然有一种无力感,他自认为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却唯独解决不了这个女人。

她的心门关得太紧,她那把心锁,根本就没有钥匙。

“罢了!”霁初扔下这两个字就转身走。

夜空站原地,望着她绰约的背影,星辉耀着她水缎般的秀发,潋滟流光,直泻腰畔。她今日少有地穿了一身紫衣,紫纱袭身,勾勒出修长曼妙的身姿,像在夜风中摇曳的紫罗兰,绝美中夹杂着孤单和无助。

他似控制不住般地快步跟上她,突然从她身后轻轻地拥住她,她先是一僵,然后开始挣扎。

“夜空,你在干什么,放开我!”

“我什么都不想干,能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吗?”

“夜空,你不能这样做,这样很对不起三姐。”

“别说话。”

夜空紧拥着她的手臂巧妙地避开了会令她尴尬的部位,但却拥得她很紧很紧。他低着头,将她的后脑埋在他的颈间,侧脸轻轻贴在她的太阳穴边。

他们好像从未有这样相拥过,他身上偶然散发出来淡淡的麝香气息传到她的鼻端,她只觉心头一涩,先前所有的冷静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想逃,却觉浑身乏力,半步都挪动不开。

夜空抱着这副柔软香玉般的身躯,竟不知如何是好。

星耀苍穹,夜风清凉,时间仿若凝固。

她的发丝柔软如锦,她的皮肤柔嫩如藁,她的香气让人迷醉,她吐出来那如兰的气息打在他的手臂上,让他心痒难耐。

小初,你可知我倾尽所有来守护你。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我有诸多无奈无法对你倾诉。

我当初若是不答应三公主的婚事,以表归顺之意,以辰爵的个性,必会除我以绝后患。

他让你的姐姐嫁给我,无非是他征服世间的第一步。他畏惧我的力量,想用那个女人将我牵制。我纵有千万侍神,而他的势力更让人难以捉摸,现在并不是和他硬拼的时候。

此时我把你轻拥入怀,你可也感到了我的心跳?不知我这无言之为,你能领会多少,你可知你的皇朝你的家正处在岌岌可危的崖边。

我与你来到你的家乡,才知这皇宫只不过是表面雄伟奢华,实际就像是一颗虽未离枝、看似甘香诱人,却离腐烂只差一步之遥,果肉早已融化的果实。

我不但想保护你,也想保护你的家人。

但这里发生的事,层层迷雾,探不见底,望不到光。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些事情理顺理清,这么多诡异的谜题,总要有个答案。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冷漠。

夜空默然地想着这些,但他的眸光却始终清凉如泉,笑容虽泛着淡苦,但依旧温雅,他的气息始终不疾不徐,就仿佛他什么都没有在想。

有风吹过,将霁初的发丝撩在他的下颚,那股他熟悉的淡雅发香,让他想起他们大婚那晚,她被他压在身下时横着一把匕首在身前,誓死不从的倔强表情。

是不是从那一晚起,我就输给你了,小初?

他拥着她沐浴在新雨后的庭院,丝丝凉风拂过他们的面颊。夜空修长的手臂上,突然触得一双软绵绵的手,指尖发凉,微微颤抖。他把自己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的手上,忽然,他手背上落来一点凉意,沿着他的指缝悄然滑落。

她哭了。

他拥得她更紧。

他说:“我会守信的。”

她说:“什么?”

他说:“茅庐川野,信马由缰,不问红尘。”

她说:“忘了吧。”

他说:“你忘了吗?”

她说:“我忘了。”

夜空把着霁初的双肩,让她面朝自己。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只得一直垂着头。视线里,是他月牙色的衣袖,下一个瞬间,她的下巴已被他的微凉的指尖轻轻勾起。

他总是这般清清淡淡地释放不容拒绝的霸道。

他低着头睨视她,她被迫迎上他那双幽深的眼瞳。就是这双眼瞳,深不见底,却可以一眼将她看透。

她有一种被洞悉心事的惶恐,慌忙错开视线,不能被他看出她的不舍和妒忌。

他再一次让她强行与他对视,他从未这样放肆地对她,她蹙眉怒视对他表示抗议。

他说:“看着我,小初,你不看着我,我要怎么和你说话。”

他那句“小初”让她心头一动,眼底逐渐恢复了柔软。这一句梦中的称呼,是她寻找梦中男子的唯一途径,她曾笃定那个人就是夜空,但现在她什么都不确定了。

那终究只是一个梦,又何必这么执着纠结。

二百二十八章 看头顶的缘由?!

她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夜空眼底深浅涌动的波澜慢慢恢复平静,他那惯有的潇洒微笑爬上嘴角:“你忘了没关系,我会提醒你。”

霁初闭了闭眼睛:“夜空,我不喜欢对感情模糊不清的人。你既答应了三姐的婚事,就不该再来招惹我。每个人都有底线,这就是我的底线。”

她那“底线”二字还没有完全落声,就被一个响彻天际的炸雷声所覆盖,刹那间星空被映成白昼。

两人同时抬头望天,闪电消失之后,天空依旧星光璀璨,没有半点雨意。

这雷很不一般,当他们凝神对视的时候,突然又是一声,他们这才发现炸雷响起之地并非天空,而是在皇宫某处。而且——

霁初惊到:“不是落雷,是升雷!”

夜空附和:“没错,是升雷,是从地面击到天空的雷,这种雷术要比从天而降的雷威力大得多。”

炸雷冲破天际,映得霁初双眸闪闪发亮,她喃喃地对夜空说道:“那边是仙琼宫的方向。”

当日,万俟桓之所以把十一公主禁足在仙琼宫,是因为那里是历代犯错的嫔妃思过的禅堂。那里幽辟清净,基本没什么人在那活动。升雷出现在那里,说不定和皇兄有关。

霁初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夜空拉住她的手,道:“我陪你去。”

霁初对他摇了摇头:“你留在这里。”

说完,一股暗香拂面,她掠身而起,轻盈的紫纱映了他满目,媚影如烟,再一眨眼,她便不见了。

“哎!”夜空轻轻叹息了一声,自语道,“给了你一身法力,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那定是极好!”

空旷的庭院中,幽然传来一个妩媚的女声。夜空听到后,也没急着回头去寻,而是抬头怔怔地望天,然后又叹了一声:“居然没有下雪。”

他随即转身,又道:“不下雪,你就必要现身了。”

夜空华丽的宽袍一摆,转身的那一刹那,一张美艳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接着是一双葱葱玉手环住他的腰身,只属于冬季的冽雪清香传到他的鼻端。

他想都没想,伸手就抓住那女子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推:“靠我这么近干嘛?想死吗?”

那女子虽被用力推了一把,但却不像其他人那般踉跄后退,而是顺势一飘,像一片雪花般翩翩然落在几尺远的地方。

她长相妖娆妩媚,一双凤目泛着潋滟秋波令人遐思。云鬓堆叠,绾在右耳后,珠翠叮当,映着星辉,光芒炫目,她身穿一席翠绿的奢华锦袍,身段凸凹有致,丰韵聘婷,让人浮想联翩。

但对面是那不解风情的夜空,她不禁满面委屈:“抱一下都不行。”

夜空剑眉微蹵,清俊的眸子一抬,虽不见得动怒,但眼底却遮不住令人胆寒的冷。

女子见他这副模样,似是有些胆怯,慌忙低头,说道:“我错了,大人。”

夜空眸中闪过一丝厉芒,不悦地看了看她,说道:“雪姬只有你最大胆。”

这话显然是赦了她的罪,她不禁唇角含笑,说道:“大人就算换了副模样,还是掩不住九尾狐妖王的威慑,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真是搞不懂,心宿大人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你的身份,只要和你稍微相处,就能发现你的帝王气度吧?”

夜空刚刚收敛不快的面容上,掠过点点失落,对她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雪姬难掩窥探秘密时的兴奋表情,但又不得不表现得矜持,试探道:“我可以知道吗?”

夜空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是因为在天阙宫的时候,她从未正眼瞧过我。每次我和她相处的时候,她不是低头就是把脸别向一边,她怕我,所以不肯跟我对视。”

“噗,哈~”雪姬强忍着笑意,问道,“大人我,我能笑吗?”

夜空沉默,眼波平淡地瞧着升雷发出来方向。

雪姬见状用力抿了抿嘴,强抑笑意,道:“我不笑了。”

“她看我的后脑比看我的脸还多。”夜空的淡言如轻雨,落洒在雪姬的心间,将一股哀愁也染到了她的心中。

她茫然地问道:“为什么要看你的后脑?”

“因为她以为我的耳朵会长在头顶。”

夜空的面容依旧淡漠,但他的话却让雪姬惊愕不已:“啊?为什么耳朵会长在头顶?你怎么知道她在找耳朵?”

夜空无奈地说道:“是她的侍女玲珑在回北宸的路上,与我闲聊的时候说的。就连玲珑都不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我就更想不通了……我的耳朵,为什么要出现在脑顶……”

两人静默了一会。

雪姬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因为你是九尾狐妖王!是狐妖,对不对?”她想了一下,又笃定的口吻说,“肯定是这样!”

夜空一怔,垂头低吟道:“原来是这样……啊……她认为我应该长着一对狐狸的耳朵?!”他似解开心结般舒展了眉头,抬头对雪姬道,“雪姬看来你很了解她,上次你说整数意味着圆满也为我解开了一个关于她的谜团。”

然而,这句话还没等他说完,就看到雪姬为了忍住笑意,眼泪似要奔涌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姬笑得花枝乱颤,杨柳细腰向前微弯,一条深沟自她锦衣中间呼之欲出。

夜空摇了摇头,自语道:“疯女人。”

雪姬终于笑得差不多了,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意犹未尽地说道:“想不到心宿大人平日里一副雪山冰川的样子,其实内心里还是很可爱的。”

夜空听到这话,眼底柔软一片,似是能融化万物。

雪姬不禁发怔,在雪姬心里,这个她跟随了十万年的主人,从未有过这般温柔的表情。

即便是在以往轮回中,他顺利地于心宿结合,都没有过这种温情,倒更像是在完成一样任务。他只负责她生活奢华,生命安全,身体健康,仅此而已。

雪姬一直以为主人就是这么一个寡淡孤绝的人,他即便是微笑,也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疏离感,更不可能会去爱一个人。他永远都会和人保持距离,哪怕是他的女人也不例外。

二百二十九章 陪你灰飞烟灭

但,现在,他这种美到让人神往的温柔是什么?她看得几乎呼吸停滞,他唇角略带的笑意,耀目俊美,直令万物失了wwΔw『kge『gela

她的主人,她舍命也要守护的主人,到底是因何而变的呢?

是因为,他付出了真心吗?他对心宿大人动了真情,所以才会和以往仅仅是履行大天神的旨意截然不同。

雪姬恍惚中,幽幽叹道:“看来大人对她用了真情。”

夜空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仿若思到什么温情的事,回答道:“也许是吧。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感觉。”

雪姬又道:“大人是不是因为轮回会失去前世的记忆,所以忘记了初代时对心宿大人的情谊?”

夜空点头道:“虽然因为御狐令的缘故,我并不会完全忘记初代时的记忆,但记忆却无关乎感情。那一抹抹印象,在千万次轮回中仿佛渐渐变成了别人的故事。我只知道那时的事情,却忘记了那时的感情。后来,心宿她因缺失一魂一魄而心智犹如孩童,在以往的轮回里,她就像是我的影子,无限地依赖我依附我,她的生命中只有我,而我却空洞茫然,不知如何去爱。”

雪姬不置可否,思忖了片刻,又道:“但这次,她所有的魂魄都回到了她的体内,她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

夜空道:“还有她十六年异世界的经历,让她脱胎换骨。她倔强的表情,她逞强的样子,她说言不由衷的话时闪烁的目光,她即便是弱小也不肯向我屈服,她的聪慧,她的慈悲,她的冷漠,她的忧伤……这种种,都令我难忘。可是……我的记忆中储存了她任何表情,任何模样,却唯有一样,我没见过。”

雪姬问:“是什么?”

夜空道:“温柔。”

也许她根本就不会,或者说她不想在他面前显露。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小初温柔地依附在他的臂弯撒娇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但他却完全想象不到。

“啊,这个呀!”雪姬一副小事一桩的样子,道,“她不温柔,是因为她的心里没有爱。如果她肯敞开心扉去爱一个人,就会变成一汪水。温柔是女人砍向世界的第一把武器,人人具备。”

“是嘛!”夜空的脸上浮现出失落的神色,“也许我真的不懂如何讨女人欢心。”

“嗯,跟你的厨艺一样烂。”

夜空也忍不住笑了:“我至少还学了一样。”

“哎!”雪姬妒忌的神色无以复加,“大人,您是帝君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万灵之主,你竟为那小丫头每晚煮一碗粥,我真是嫉妒死了。”

夜空道:“一碗不够,她一般吃两碗。”

说着,他不禁又泛起苦涩,凄然笑道:“就连这个,她现在也不要了。”

雪姬不免有些伤感,她柔声道:“大人,有时候我真想去告诉心宿大人,你到底为她都付出了什么。”

夜空面露倦意,闭了闭眼睛,轻道:“你不要做多余的事。她知道了只会更加恨我。”

雪姬一面茫然:“我不懂,为什么?”

夜空道:“因为,她会认为我在施舍她,而不是爱她。”

雪姬道:“我还是不懂。”

夜空道:“和她的经历有关吧,她从小就被遗弃,没有人疼爱,任何事都需要靠她自己。所以她早已习惯孤独和寂寞,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真心。”

雪姬沉默了。

凝望着夜空月牙白色的宽袍,翩翩衣袂被夜风吹起。她用力回想着他曾经的样子,一头与月同辉的头发,一双深不见底的紫瞳,英挺俊逸的五官,神秘又绝美。那时他的笑容透着勾魂摄魄的残忍,仿佛是把世间所有女子推向深渊的毒药。

而现在,他虽五官依旧俊秀倜傥,他的黑发衬着他白皙的皮肤依旧好看。但他却变得淡然无波,变得文弱忧伤,让人的心生生地揪起般发疼。

要如何才能使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呢,主人?

夜空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她的思绪:“为什么看你的表情,好像你在怜悯我。”

“怎么会?我怎么敢这么想?”雪姬连忙跪在地上,“大人,我,只是心疼你。我想你回到原来的模样。”

夜空唇角又微微扬起,一股难喻的孤独侵入他清冷的笑容:“我倒觉得这样很好,体味渺小的感觉,才能明白世间的广博,也会明白什么叫感恩。

这段时间,我似乎看透了很多不曾想过的事。之前的我,确实太过暴捩,太冷酷,太残忍,以至于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

而现在,我要对体能的不足低头认输,跑多了会喘,饿极了也会吃难以下咽的食物。我在白河堤病倒,是那里只会拿锄头的镇民将我救起,很讽刺吧,我竟被弱小的人类给救了。”

雪姬听他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出令她心口撕裂般疼痛的事,忍受不住而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大人,你病了,为什么不叫我?”

“我那时,不想告诉任何人,我做的那个决定。”他淡漠的语气令雪姬一凛,觉得猝然间又与自己的主人拉开了距离。

她忧伤地说道:“可是,大人,你没有想过以后吗?难不成就这样下去吗?”

夜空的目光从她面前掠过,她猜不透他这眸光的含义,只听他淡淡地说道:“没有想过。等到把她送入轮回,我便也可以在这三界消失了吧……她现在魂魄完好,轮回后,大概可以回到须弥山,回到她的心宿星宫去,继续做她的心月狐神女。”

“大人……”雪姬似有哽咽。

夜空暗叹一声,抬手抚摸着雪姬的秀发,道:“到时候我会把你们所有人的契约全部解除,不会连累你们陪我灰飞烟灭。”

“大人,不要!”

“轮回了十万年,我也够了。”

“大人不要解我的契约,我愿意陪你,灰飞烟灭。”

“傻瓜!你这又何必?”

“大人你至少还有轮回,我是硬生生地在这世上存活了十万年,我也早就疲累了,不如陪大人一起。”

雪姬眉心一拧,抬眼星辰满目,黑暗空洞无边无际,点点星光似是暗夜中遥远的战火,凄凉摄魄,仿佛忽然间又是十万年前的那一日。

二百三十章 大闹仙琼宫

魔界几次派魔王到青丘索要心宿未果,天魔神亲降,随着他漆黑的战袍一挥,长达万年的圣战拉开序幕。一秒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而他,这位白衣翩然,风神倜傥的青丘之主,永远噙着淡然笑意的九尾狐妖王,负手傲然伫立于天魔神对面,他的衣袍被那一日的狂风卷得怒摆,他面对神祇面不改色的模样,令雪姬终身难忘。

与他契约那一日,就誓要与他同生共死,虽是主仆,但她早已把他视为比生命还珍贵。

他的灵魂不该,就这么被尘世吞噬,他不可以灰飞烟灭。但她,又能做什么?

夜空沉默了一会,朝升雷的方向淡声问道:“那边怎么了?”

雪姬掩藏住悲伤,故作不以为意地说道:“还能怎么?就是两个朝臣想进去找皇帝,侍卫拦着不让进,就打起来了呗。”

她低着头,抬起手在自己的面前摆弄着染指紫红豆蔻的指甲,说话得口气像是在谈天气般轻描淡写。

夜空漠然负手遥望那边,微微出了一口气,说道:“风雨欲来风满楼。看来,就是今晚了。”

说着,他瞧着雪姬心不在焉的模样说道:“你这么晚是干嘛来了?”

女人抬眸对他嫣然一笑,说道:“来给大人你看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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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琼宫的门前是一片青石铺就的空旷广场。大殿巍峨矗立在这广场中间,琉璃金瓦覆盖在三层的楼宇之上。晚上那场大雨,将这宫邸洗涤,金瓦微湿,地面无尘。

霁初赶到的时候,以悟雷为首,祥虎祥林在侧的近百名黑衣禁军侍卫将宫门口堵得密不透风。

与他们对峙的,是两个朝臣,大司空蒙图和廷尉斯焉,这两人虽是文官,但身后也带了一队官军。

自辰爵成为顾命大臣以来,北宸朝廷基本就分为两派,一派自然是拥护同时掌有大将军和大司马印绶的辰爵,另一派便是以大司空蒙图为首。

身为朝廷的最高监察官,这位蒙图多年来在朝野可以说是隆德重望。然而他对辰爵表面温文尔雅,背地里却决不允许有人忤逆他的做派极为不爽。

他虽与丞相、大司马位列三公,但由于大司马是辰爵,丞相又是辰爵的党羽,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势单力薄,唯有这司管审判要职的廷尉斯焉与他交往甚密。二人拉结了不少朝廷命官,誓与辰爵的力量抗衡。

两派的势头逐渐形成,辰爵却丝毫没有打压他们的打算。这么多年过去了,两派虽然貌合神离,但却也没弄出特别大的政治变动。

此时,两队人马在仙琼宫门前剑拔弩张,各举火把,将这广场照得通量。

他们见自空中远远飘来一席紫纱,由远及近,还未瞧得真切,便有人脱口喊道:“大国师?!”

听这人这么一喊,众人也都觉得这身形气质与大国师有几分相近,但又不禁窃窃私语,为何大国师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当紫影落地,众人才看清那并不是大国师,而是七公主。

霁初平日素色打扮,乌发鬓绾,利落淡雅。但今晚由于她是半夜起身,头发顷洒垂落,毫无装饰,加之霓裳衣纱颜色和材质与梵幽平日所穿极为相似,远远看去竟和梵幽一模一样。

众人的议论流入霁初耳畔,她并未理会。站在两队人马中央,厉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蒙图见状抢先一步上前,对霁初施礼道:“臣大司空蒙图拜见七公主,回七公主,臣等奉旨来仙琼宫接驾,但被这悟总管拦住去路。已经僵持一个多时辰了。”

霁初抬眼看一身官服的大司空蒙图,虽过花甲之年,但骨骼清奇,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再看他身后的廷尉斯焉,是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并非巧舌如簧之徒,而且深谙术法。

她沉吟片刻,问道:“这本是后宫,蒙大人说‘接驾’,本宫实在不明,蒙大人要将皇兄接到哪里去?”

蒙图道:“臣接到圣旨,说有妖法将陛下困于仙琼宫,特命臣等来救驾。”

这时悟雷截口道:“胡说八道!陛下只是在这里斋戒几日,每日我等都会有人送膳进去,怎么会被妖法控制?你们这些奸佞分明在假传圣旨!”

霁初对蒙图道:“蒙大人,敢问圣旨是何人传给你的?”

蒙图从怀中拿出一卷御用卷轴,呈给霁初,道:“是禄衡昨晚入夜的时候悄悄送到微臣府上的。”

悟雷大喊:“怎么可能?!禄公公昨晚一直守在仙琼宫。”

霁初慢慢展开卷轴,这并不是正统的圣旨,而是一封手谕,字迹潦草,看得出书写的时候是在极其慌乱的情况之下。

大概的内容是说:朕被困于仙琼宫多日,找不到出路,朕唯恐有人暗布结界加害于朕。卿在朝中德高望重,深得朕的信任,特令卿在今晚子时前来救驾。

落款印章也并不是玉玺,而是万俟桓的私章。

霁初收起卷轴,对悟雷道:“禄衡身在何处?”

悟雷道:“他一直在大殿里伺候皇上。”

霁初道:“把他叫出来!”

悟雷一摆手道:“殿门我已经布界封了,什么时候蒙大人把官军撤掉,我什么时候再开!否则他们闯进去,我怎么交代?”

霁初举起卷轴,对悟雷道:“于是你就视这手谕于不顾?”

悟雷道:“我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圣旨,皇上前几日进仙琼宫的时候,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让人打扰,除非他自己出来。”

霁初沉声冷哼,脸上浮现出不屑之色,原本就冰冷的面容又添几分凌冽:“悟雷你胆子真不小,这般理直气壮地无视皇命,难道是想造反吗?”

悟雷一张铁青的脸又一沉,忿忿道:“臣正是不敢违抗皇命才誓死守卫在门口,今日不见皇上旨意,谁都没有资格进去!”

“是不是连哀家也没有资格进去?”

婉熙太后的声音好似一把利剑穿透层层云雾,直射道广场正中。

伴着雨后芳润的空气,一行行宫奴护卫蜿蜒而至,到达广场分开两路,婉熙太后自中间款款步入。熊熊火光映照在这婉丽女子的身上,将她一身华服映得灿灿生辉。

二百三十一章 纠缠仙琼宫

“母后!”朝臣之前,霁初自是把礼数做满,绝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喊婉熙太后“妈妈”这种不敬的称呼。

婉熙太后伸出保养极好的手抓住了霁初的手,轻拍了两下,说道:“别怕,母后来了。”

婉熙太后虽为女子,但手握兵权,这些年的经营,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势力。此时,火光照亮她的眉眼,逼人的气势完全不亚于男子。悟雷看了竟忍不住后退一步,垂头避开她的视线。

婉熙太后声音沉着,音调稳健,掷地有声地说道:“悟雷,你这般阻挡朝廷命官和当朝公主,可知僭越了几级?是谁给你的胆子?是小十一那丫头?”

悟雷连忙下跪:“不,不是!回太后,臣不敢僭越。”

婉熙太后冷艳的黛眉轻挑:“那还不开门!”

悟雷顿在原地半晌,终究沉沉地道了一声“是”,站起身子。他身后的黑衣侍卫无声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殿门前,单手指着剑诀作势,随着他在空中划的道道银光,紧闭的大门突然松动了一条细缝。

打开门后,他垂首立于门边。

几位宫女嬷嬷开路,婉熙太后拉着霁初的手走在前,蒙图和斯焉跟在后面,再后面便是两大队宫奴和官军,浩浩荡荡的气势,亦如大军压境。

步入台阶,婉熙太后的贴身嬷嬷将大门缓缓推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殿内无尽的漆黑。

仙琼宫雅丽素净的大殿没有点一盏灯,一层层淡银色绣纹古拙的云帷静垂于一尊古佛铜像两边,从门外洒进来的星辉映在上面,反射了一层幽幽诡异的白光,令人倍感不适。

突然从后殿窜出一股阴风,撩起前面人的衣袍,吓得那些宫女、嬷嬷心惊肉跳,忍不住惊叫出声。

婉熙太后怒色袭面,对身后的悟雷厉道:“弄什么玄虚?为什么不点灯?”

霁初动用了体内的一丝真气查探整座宫宇的各处,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结界或者法阵,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忽又想到万俟桓与十一公主那畸形的关系,心头袭来一股不好的感觉。

她小声在婉熙太后的耳畔道:“母后,我们要么先不要进去了。”

婉熙太后这时见子心切,并未理会到霁初的意思,只当她是女孩家见这阴森的场面有些怕了。她拍了拍霁初的手,安慰道:“有母后在,什么都不要怕。”

霁初反手握住她的手,深拧眉心,盯着她的眼瞳摇头,声音极小地道:“这件事,不如我们回去慢慢商议。”

婉熙太后何等聪明,此时见自己的女儿这般表情,虽不知道霁初是如何想法,但必定有足够阻止她进去的理由,思忖了片刻,凝眉道:“好吧,先回宫。”

正在她们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从后殿传来一连串拖沓又急促的脚步声。她们不禁驻足去瞧,只见烛光下,是禄衡一脸慌张恐惧的表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霁初正要找这个人,竟没想到他自己跑了出来,当下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后衣领,让他扬起脸面,遂将卷轴递到他面前,问道:“这手谕是你送到大司空府的?”

禄衡已年近五十,此时衣袍褶皱,发丝散乱,一身的狼狈。被霁初这么一抓,凌乱的目光也跟着有了焦点,他望了望那幅卷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嘴里只是念叨:“陛下,陛下他……”

婉熙太后见万俟桓的贴身太监如此慌乱,心头忍不住也跟着一慌,忙问:“桓儿他怎么了?”

禄衡将目光移到婉熙太后的脸上,似是遇到救星般浮现了要哭的表情,忙不迭地说道:“太后,太后,陛下他……”

禄衡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是那么急促惶恐,婉熙太后也跟着心乱如麻,二话不说,拉起霁初的手就往后殿走去。

临入后殿之时,霁初回头瞥了一眼惊魂不定的禄衡,他刚用一块丝帕擦了汗,又慌忙整理他的顶冠和衣袍。

霁初凝神瞧着他的动作,但婉熙太后急匆匆的步伐却不容她过多思考,只得被她拉着进入了后殿,身后蒙图、斯焉,宫奴、官军也气势赳赳地紧随其后。

后殿要经过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便是仙琼宫的正殿。此时,正殿那扇雕龙画凤金荣耀目的大门紧紧闭合,长廊亦如前殿一样漆黑阴森。

婉熙太后驻足在长廊的尽头,对身旁嬷嬷用了个眼色,那嬷嬷马上心领神会地对身后的宫奴说“点灯”。

顷刻间,宽广廊道灯火通明,映着画壁上漫天神佛的浮雕,令人顿然起敬。

站在这廊道上,抬望着神态各异的佛雕,满目满脑被圣裁的威严侵染,仿若瞬间置身于天界,令人顷然摒弃杂念,心境似也随之平静缓和。

似是因这神圣的环境所动,婉熙太后情不自禁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理了理发丝,感觉自己的仪容足够得体,方才迈步前进。仿佛只要有了这番向佛之心,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便会因此得安。

身后的人随着她动作,也油然而生出一股虔诚,上百人走在这条廊道上,竟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再无杂音。

终于到达门前,婉熙太后伸出一只戴满珍珠宝戒的手置于门上,她沉重以及纷乱的心情让她将手贴在门上好一会,也不敢推开。

门后未知的景象令她有些胆怯,纵横后宫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让她觉得畏惧,然而现在,这扇门的后面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是死是活,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她甚至连去想象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这一刻,她已经全然不是凌驾后宫乃至干涉朝政的威仪皇太后,而仅仅是一个青年男子的母亲。如今,她的儿子不知因何而出现了种种她始料未及的问题,她忧心,她煎熬,但她却不能把这一切情愫表露出来。

因为她不知道在这皇宫的何处,有什么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盯着他们万俟家的政权。她必须让自己变成一座山,一座屹立不倒巍峨通天的高山,将这个国家,这片疆土撑起来。她要让自己的强大气势,骇退所有心图不轨之徒的野心。

她放在门上的手曲了曲手指,握了一下拳,再张开,便是万分的决心涤荡在胸口,她咬着牙关用力一推。

门开了。

可当她看到里面的情形时,只觉眼前一黑。

二百三十二章 此景不堪入目

尽管婉熙太后在推开门之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番景象。一秒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她身后那一浪浪高低起伏的哗然之声,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炸雷,直劈入她的心间。她顿然感到头重脚轻,向后就是一个趔趄。

霁初一把扶住了婉熙太后的身子,她此刻对自己看到禄衡表现的慌乱和恐惧便心存侥幸,而放弃了最初的判断万般后悔。

她知道禄衡必然知道万俟桓与怡星公主的畸形关系,定不会因为他们媾和而做出那般失措和凌乱表情。所以她见到禄衡落荒而逃的模样,便也开始担心万俟桓是否真的在遭遇不测。

却万没想到,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当她听到阵阵靡靡之音溢满大殿,看到那两具赤条条的身躯罗叠在一起,以及数不清的少女衣不遮体搔首弄姿地充斥在大殿的各个角落,肃穆的佛雕壁顶之下,是这一番酒池肉林的奢靡之景时,心中已是一片荒凉。

蒙图此时已是老泪纵横,握着卷轴的手已经颤抖得拿不住那轻盈的纸卷。他身旁的斯焉气得杀气腾腾,暴睁的双眼怒视着那些妖媚的女子,恨不得一个大招将她们毁得粉碎。

上百名宫奴、官军同样将这一幕看得真切,他们虽然不敢发出太过于夸张的惊愕之声,但就那细微的咂舌声汇聚在一起,在婉熙太后听来也像是山崩一般地震耳欲聋。

再看万俟桓,他似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母亲、妹妹以及众多人站在殿中,他像是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一般独自沉醉在自我的意识中。

他正在卖力地进攻着他身下的少女,那少女,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十一公主万俟颖。万俟颖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万俟桓陶醉的喘息声,像是一把锋利的薄刃,一下又一下地切割着婉熙太后的心。

婉熙太后再也忍耐不住她那即将破堤的愤怒,发出接近于雌兽一般的嘶吼之声:“禄衡!禄衡那狗奴才给哀家滚出来!”

变了调的音节自婉熙太后口中犹如洪流般喷薄而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汗毛倒竖,冷汗直流。

那震慑天地的怒吼传入万俟桓的耳畔,他像是被惊醒一般突然停止了动作。他双眼呆滞地扭头转向门边,当蒙图见到他脸色蜡黄枯瘦得几近五官脱序的模样,心痛得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伏地痛哭:“皇上保重龙体啊!”

万俟桓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情绪顿时崩溃,双眼凸起,暴怒大吼:“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他颈部青筋暴起,枯涩的面容顿时像被火烧过一样红。

他抬手将龙云帷帐拉起,遮住了他与痛哭至昏厥的万俟颖的身体。

帷帐的后面,是他颤抖、绝望的叫声:“滚,滚,滚出去!”

婉熙太后从进门见到殿内情景时就一瞬深陷失望和愤怒的漩涡,浑然忘了身边后还有这么多人,听万俟桓这样一喊,她梦醒般呆呆一顿,接着感到犹如五雷轰顶,眼前又是一黑。

“老奴在,老奴在!”人群后面传来禄衡慌张的回应,接着他从宫奴们给他让出来的一条路上弯着腰小跑着过来。

此时的霁初已经不在婉熙太后身边,她被大殿一隅跪成一片的轻纱少女所吸引。她缓步走到她们面前,见她们个个垂头不语,体内灵气微微一动,她的心不禁一凛。

这时,自她身侧传来道凌厉的叱喝:“居然全都不是人!”

她侧目瞥见斯焉怒视着这群女子,眸中精芒陡盛似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刚刚霁初之所以心悸,也是因为发现这群少女没有一个是人类。

虽说这个世间人、妖、鬼共存,但是北宸政权是人类称帝,为了不祸乱宫闱,整个皇宫包括嫔妃、宫女、宫奴、禁军侍卫,没有一个是妖鬼,且除了禁军侍卫,所有后宫之人不得修炼术法。

所以,这群女子的身份就实在可疑了,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她们竟然不是修炼正法的妖灵,而是专攻媚术的低级邪灵。

这个世间几乎不会有妖鬼修炼邪法,因为这种术法无法渡天道劫,没有人会辛苦修炼百年却不是为了渡劫的。

如果说真的有的话,那么应该是……

“是谁派你们来魅惑皇上的?”廷尉斯焉司职审判,他的每一句话都习惯性地气势咄咄,似乌云压天,暴雨将至。

霁初刚想阻止他直接审问,但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斯焉的厉喝,那群少女好似被戳破的泡沫,“砰”、“砰”、“砰”……相继炸开,顷刻间黑尘满殿,随之又渐渐消散无踪。

霁初“哎”地一声叹,身后婉熙太后那句“今天的事谁要是透露半句,所有的人都活埋”和“禄衡快点给皇上更衣”也变得遥远缥缈。

斯焉微微一愣,转头瞥向身旁的霁初,见她凝眉注视少女们消失的地方,忍不住开口:“公主……”

霁初微微摇了摇头,吃吃地说道:“是还没化形,就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界的小妖。她们已是魔界的奴隶,化形后被迫修炼这些邪法。她们身上个个被施过法阵,倘若被人审问,法阵自会启动,杀她们于无形。我刚刚想叫住你,是想先解了她们身上的法阵,但是却也来不及了……”

斯焉听罢一缕悔意掠上面颊,马上附身跪下:“微臣不知,请公主责罚!”

霁初长出一口气,示意他站起身子,然后道:“罢了,这也不能怪你。怪只怪这人世间有越来越多的人类与妖鬼向魔界屈服。天魔神还没有觉醒,他们就着急去投靠,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斯焉脱口道:“那,那该怎么办?”

霁初仰头望着满天花板的神佛浮雕,沉声道:“至少知道,我们这座皇宫,已经被魔界染指。”

漫天的神佛,半阖着眼帘,噙着淡然的笑意,旁观者般漠然地俯视殿中这样一番狼藉又不堪的景象。这种情形下的笑意,又显得极其讽刺。

似是在嘲笑世间的人,本可以在万花的净土上享受生命。却非要让自己陷入欲望、恼怒、悲哀等等诸苦的漩涡里。让八寒十热的火焰灼烧身体才会甘心。

二百三十三章 夜空带来的消息

当霁初回到重华殿的时候,微曦已经侵染东方的苍穹,那微微的灰白落入她的眼中,亦如她沌沌不明的心情。

婉熙太后因为打击太大,在临近拂晓的时候,还是晕厥了过去。被人前呼后拥着送回寿康宫。大批的御医涌入,不明其因的宫人们便开始对昨晚仙琼宫那边发出的炸雷议论纷纷。

万俟桓时而清醒,时而呆滞的神情让霁初更加笃定他吃了不该吃的药物。之前她一直在查他的药方,但因为吸血事件她无辜牵连而被迫中断,现在线索又等同于无。

这件事对万俟桓的打击自然也是毁灭性的,他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丑陋秘密在这一晚等于公布于世了,并且是展现在了两个他最信任的宠臣面前。清晨,他回到自己的寝宫紫阳宫时,就吩咐禄衡谁也不见,想必又要许多日不会去上朝了。

霁初在刚回封城,与夜空一起夜探皇宫那一次,发现了这个秘密的时候,就觉得非常蹊跷。

北宸国因为大国师的甄选,历代明君,她这个兄长在她的印象中也不是昏庸之徒。何以半年的时间未见,他便如此无法控制**?

但凡一个心智健全的男子,对道德、伦理,都会有最基本的自我制约,更何况是从小就受到极好教育的帝君。她觉得昨晚万俟桓无论是从神情,还是表现、举止,都完全不像是他,难不成是被人下了什么降头术?

这个世界也有这种东西吗?霁初暗叹,如果有的话,那就越来越复杂了……

万俟颖因为感到了无以复加的耻辱,而不肯见任何人,也不肯说任何话。她那跋扈的性格令她在这个时候脾气更为暴躁,只要有人接近她,她就又打又骂,甚至会拿她那根蛇鞭胡乱抽人。

那封手谕禄衡最终还是没有承认是他送过去的,他的说辞和悟雷当初说的一样,皇上身体不适,他一直在身边照料,未曾出过仙琼宫。

但蒙图却一口咬定的确是禄衡送来的手谕,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笃信皇上是受到了侵害,也不可能大半夜带兵去侵扰后宫。

一层又一层的谜团,盘根错节,那些看似能牵扯出来的线索,却仿佛走到一半全都中断了。

坐在自己卧房的桌前,霁初觉得头痛欲裂。她将一个小瓷盅放在桌上,这是她从仙琼宫带回来,万俟桓喝了一半的养身茶。

那茶汤淡淡微黄,里面漂浮了一根极难发现的细长型的花瓣。霁初辨了很久,也没有猜出这是属于什么花的花瓣。

她手肘拄着桌子,手掌撑住额头,拇指和中指分别揉着自己两边的太阳穴,一阵疲累袭满全身。

曙色渐渐将天空染满金光,霁初忽感有风拂过,以为是窗子未关,她也并没在意,依旧闭着双眼揉搓额头。

不一会,一阵清香袭来,她感到有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双肩,为她轻轻按压。她无助虚无的心突然被一股暖流填满,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让她好想依靠,好想痛哭一场。

身后传来夜空泉流般轻缓的声音:“我敲过门了,公主没有听到。”

霁初紧紧闭眼,意识被他这句话骤然拉到白河堤的初见。

那日他也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闯入了她的房间,然后硬要跟随她做她的随从。她虽然百般拒绝,但心中仍旧有一种被他牵着思绪的感觉。

现在想来,这一切恍如隔世。

他很快就要离她而去,成为别人的夫婿。她以后见他要唤他一声“三姐夫”,她再也无法对他耍酒疯,再也不能对他胡乱发脾气,甚至他这双手也再不能如现在这般搭在她的肩上,也更不会有他猝不及防的吻其实,每一次他突然吻她的时候,她虽然对他大发雷霆,但心中都会又麻又甜,又慌又乱。

她突然有一种被人抢走了最重要的东西的感觉,这种如灵魂抽离般的失去,让刚刚那股填满心胸的暖流拖起了一条长长的苦涩尾音。

她站起身子,也是拒绝他再为她揉肩的意思。

她始终背对着他,不想与他对视,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夜空,我有点累,想休息了。”

夜空却轻缓地说了一声:“公主,你睡得着吗?”

她怎么睡得着?一晚上的事如电影般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虽然满身疲惫,却毫无睡意。

正在她因为夜空的一眼看穿而略显狼狈时,又听他说道:“如果睡不着,那就听我对你说一件事,也许会对你现在想要理清的事有点帮助。”

霁初转身,面对夜空清澈幽深的眼睛,他一如既往的淡然神情,不知为何让霁初心中犹如被一团火焰灼烧得难受。

她在床榻边坐下,想拒绝他,却见他已从袖口拿出一样东西,置于她的面前。

她接过来一看,是一片有些干枯的叶片。那深绿色的叶片呈椭圆形,清晰的脉络条条向上伸展,有致排列。它虽看起来普通,却实在也想不到是什么植物的叶片。

霁初看了良久,方才抬头,满面迷惑地看着夜空。

夜空站在她的面前,声音如清风拂面,说出来的话却令霁初一惊,他说:“这是你皇兄每日饮的药中的一味药材。”

霁初来回端详着这片叶子,说道:“我怎么不记得他的药方里有这样药材?”

夜空在她面前展开一张纸,说道:“这是之前你在太医院拿回来的药方。”说着,他伸出骨节分明纤长好看的食指,放在一个药名上,道:“这片叶子在这方子里的名称是这个:甘草。”

最为普通用于止咳的甘草,对于一直咳嗽的皇兄来说,最为适用,也最不会引起怀疑。但,但是……这片叶子,为何,总感觉那里不对?

正在这时,夜空又拿出一片较为新鲜的绿叶,对霁初道:“这是甘草。”

霁初将那两片叶子放在眼前,这两相一对比,虽形状极其相似,但却有很多细微的差别。

她抬头凝视夜空的眼,明白他一定是发现了天大的问题,心中不免升起隐隐的不安,她举起夜空给她的第一片叶子,吃吃问道:“那,这是什么?”

夜空握住她拿着叶片微微发凉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弯下身子与她对视,霁初觉得他那双眼睛可以深深抓住人心,在那幽黑的眼眸深处,有种诱人的魅力让人想去碰触。

感觉自己的心不适时宜地怦然而动,她马上错开视线,这么容易又被他诱惑了,她在心中大骂自己没有出息。

夜空的唇角泛起一缕温柔的笑意,对她道:“你的眼眸发红,答应我,我说了,你就马上睡觉,好不好?”

二百三十四章 一味药材

霁初的心被他这股温柔抓得死死的,所有的倔强在这一刻轰然瓦解,她除了乖顺地点头,什么都做不到了。

夜空满意地抬起身子,但抓着她的手仍未放开,霁初感觉自己冰凉的手逐渐温暖,一晚上无处安放的心,也跟着缓缓释然。

夜空道:“这种植物在天圻南境以南,酷热难耐的原始林子里才有。那里根本就渺无人烟,所以这种东西并不常见,只有南境的巫医才会用到。”

说到这,他突然想到雪姬拿出这片叶子时的哀怨神情,说她为了找这么一样东西差点全身融化掉。她是天地初始时的第一片冰雪化形,只属于天寒地冻的环境,去那个热到连人类都无法生存的地方,对她简直比炼狱还痛苦。

他不禁掠起一丝不被察觉的微笑,接着说道:“它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卡痛。”

“卡痛?!”霁初霍地站起身子,心脏因为这两个字而狂跳,剧烈的程度就连蜷在夜空手中的那只手都血管暴跳。

夜空也为之一振,他没有想到这个连他都闻所未闻的东西,竟可以让霁初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她的表现明显说明她对这种东西很熟悉。

夜空眼角微动,问道:“公主知道这种东西?”

霁初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听夜空这样一问,眸中竟泛起湿润:“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肯定皇兄在长期吃这个东西?”

卡痛是一种毒品,霁初在上大一的时候,就有校警为她们科普这些东西。它生长于亚热带地区,当地人咀嚼它的叶子用来止痛镇静。但长期大剂量服用便会上瘾,甚至致幻。

她猛然想到皇兄的种种表现,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虽然一直觉得他的表情和举止令她极其不安,但却没有从毒品方面去想。因为她总认为那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却忘记所有的毒品最原始的形态都是这绿油油的植物。只要懂得提取,什么时代都有制作的出的可能。

但是,通常毒品都是高剂量提纯的合成品,天然叶片也未必有那么大的威力。但看皇兄的模样,早已是中毒很深,嗜瘾成狂,真的就只是这一片卡痛就能做到的吗?而且,他对怡星公主病态的迷恋,也是一个可疑之处。

夜空的视线凝注在霁初的脸上,她清魅的气息仍在,她冷艳的姿色也在,却顷刻间少了那份毫不在意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和凄然。

他知道霁初是真的了解这种东西的可怕,才会有这样的表现,但他却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是如何懂得如此多事情,以至于让他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神秘的吸力,引着人去情不自禁地想要琢磨她、了解她。

他定了定神,对霁初道:“你之所以之前没有看出这样东西,是因为这叶子脱水之后变得干燥,下药者将它们碾碎,和甘草混在一起,确实极难察觉。”

霁初抬眼望着他,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夜空淡淡地笑了,说道:“公主你忘了我略懂医术吗?发现了甘草包里有细微的不同东西,我就差人去查了。”

“差人?”

“类似青灯那种想因我的度化而报恩的人,还是有一些的。”

霁初淡然点头,表示明白。

夜空所谓的“略懂医术”,其实是“精通医术”。否则在蓝宇尊将御狐令扔给她那段难熬的时间,他随意的几副药就把那股力量在她体内安妥放置,这就不是随便什么大夫能做得到的。

她猝然觉得夜空真的好强大,是不需要术法也可以征服一切的强大,让她莫名的心中一季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依靠他,该多好。

她的手还被夜空握着,他就这么将她的手从始至终地放在自己的手里。现在她才意识到被他握着已经有好长时间了,一丝绯红落入脸颊,她低着头用力抽自己的手。

夜空握着的力道更大,似是根本不打算放开的意思。

她诧异地抬起头,刚好碰上他炽热的视线,心跳得好厉害,她都担心会不会被他听见。

“公主,你可以再听我说一件事吗?”他的声音好柔和,像是有一股魔力,让她不得不点头答应。

夜空的唇泛起他专有的迷人笑意,令她不知如何移目,他说:“当初在大将军府,我被软禁在梅园,有许多逼不得已的情况,三公主就是在那时向我提出婚约的。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死,我还想再见到你。”熟悉的声音温纯依旧,隐约夹杂了一丝低沉的忧伤,让霁初心头一痛。

“夜空……”在这一刻,霁初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脆弱,才知道这么多天强撑下来的冷漠和顽固里饱含着多少无助。

晨光于窗外倾泻而来,流淌在霁初淡紫的轻纱上,她星眸微启,顾盼流伤,犹有泪意。夜空这样看着她,眸底深处似有一抹逼人的光蕴。

光蕴盛极时,他猛然间将拉起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她仰头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他便将手掌插入她黑缎般的发丝,擎着她的后脑把她的唇送到自己的唇边。

这个吻好深好长,他强行袭入的炙热舌头,和她的纠缠在一起,她一下子浑身无力。在这一刻,她觉得对夜空所有的怨恨都已经融化得无影无踪了。她赌气躲着他,不理他的决心也被他这个吻瓦解得分崩离析。

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总能轻易地俘获她的心。

我被他打败了,霁初这样想,我变成了涉足别人婚姻的坏女人了,是不是?

想到这里,她露出了悔恨的表情。

夜空明朗澄澈的眸子似是一眼便将她看穿,未等她语,他便先说:“相信我吗,公主?”

这句问话对霁初来讲,犹如魔咒,每一次他问的时候,都像是给她施了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魔法,让她从心脏连至大脑都会无条件地信任他,这一瞬,也不例外。

望见她吃吃地点头,他笑了,那是拨得云开见月明的笑,是许多天来沉积的压抑憋闷情绪被挑开一道裂缝悉数散尽的豁然开朗之笑。

他默默地笑了一会,对她道:“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一定会解决这件事。”

二百三十五章 华楠苑一聚

虽然婉熙太后那一晚下了懿旨,如果有人敢将仙琼宫的事情泄露半句,全都活埋。但是,人这一张嘴,连自己都很难把控,更何况是别人。皇上宠幸怡星公主,又被太后、朝臣、以及众宫人撞见的丑事还是一夜之间满城风雨。

太后自那一晚昏厥之后,便一病不起。霁初去探望过很多回,太后总是拉着她的手,喃喃重复: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让万俟族颜面尽失,他便有机可乘。

霁初又何尝不知,但追查这件事还未找到一条准确的路。

皇兄被人毒害服食毒品的事,皇宫混入魔物的事,在如此脆弱的婉熙太后面前,霁初也一时难以开口。只能安慰她说:这件事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万俟桓闭门紫阳宫半个月未出,对外是称病,但霁初知道他的情况一定不是仅仅无颜面对朝中大臣那么简单。

他可以说已经完全依赖每日服用的汤药了,也就是说他的命脉早已掌握在了别人的手里。

这一切来得如暴风骤雨一样突然,霁初心里不禁感到奇异的波动。素来似晴海一般安静的生活中,突然升起一朵预告天崩地裂的阴云。

然而,在这暴雨前夕,一定早就有一双手在策划着所有棋局,那一晚仅是他收割的日子,亦或者是他收割的第一步,也许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后面。

霁初经常坐在庭院的长廊发呆,仙琼宫那晚的事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脑中循环。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想放过,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是她当时不曾留意到的。

仰望这座巍峨高耸,无比奢华的皇宫,红墙绿瓦,白玉琉璃,宫宇飞檐,琼台楼阁,无不尽显这个皇朝千年的威严。然而,在今日的世人看来,它只不正在黑云压顶虚空之下,风雨飘摇,苟延残喘。也许将它推到,仅需要一根稻草的力量便可完成。

临近入夏,拂面的清风逐渐和煦。尤其是春雨淅沥刚刚过去,这几日阳光很好,澄净的天空呈现碧洗的清蓝,大将军府满园的春色也显出新雨后的翠黛,在灿烂的色彩中,自然地洋溢着空灵淡荡的古趣。

大将军府,华楠苑。

辰爵捻起一撮鸟食,放到鸟笼里的食盅里,专心看着一只周身雪白毫无杂色的鹦鹉叨食。

这只鹦鹉是番外属国进贡给天子万俟桓的,负责入册贡品的朝臣却将它私自留下,孝敬了当朝第一权臣大将军辰爵。如今它已经在大将军府住了一段时日了,却仍旧不会开口讲话。

今日辰爵穿着一身浅灰色祥云秀纹便装,长发束得很是随意,衣袖宽阔,风轻云淡,慵懒中夹着几分不羁。但他盯着鹦鹉的妖娆凤目却尽是冷淡,即便是他身后热闹非凡,他依旧是一副不喜理会的模样。

“撞了个正着吗?那要多丢脸!”

出声的是当朝丞相卫汤,矮胖的身材,不大的眼睛,流转间尽显他七窍玲珑之心。

他与大司空蒙图的年龄相当,入朝的时间也差不多,但两人的性格却完全相反。

蒙图一向刚正不阿,出言直爽,有什么他看不过去的问题,他就算整晚不睡也要连夜写好奏章,拉着皇帝定要当天解决。有时万俟桓也真的拿他没有办法,时常从散朝聊到晚膳时间,皇帝饿得眼冒金星,他还在滔滔不绝。

然而,正是他这么个一心为公的性子,深得帝心,这也是蒙图即便和辰爵对着干也屹立不倒的原因。

和蒙图比起来,这丞相卫汤就显得圆滑至极了。实质的事情做不了几件,见风使舵倒是在行得很。辰爵纳他入自己的阵营,完全是因为他官高、听话还懂察言观色,有时辰爵不便出面的事,让他去做,倒是样样做得得体。

坐在卫汤边上的,是晋王万俟楠。

他今日也穿着一身便服,翠绿色的袍子,外搭一件银边坎肩,龙纹腰带间,配着一块比他那袍子还翠绿的玉佩。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轻敲掌心,和他那白瓷的肤色一搭,就是一副纨绔贵王爷的模样。

听到卫丞相这样说,他将折扇置于嘴边,无声浅笑,说道:“岂止是丢脸,怕是我这位皇帝弟弟再无脸出紫阳宫了。”

卫丞相接口道:“就算皇上他心里素质好,恐怕也会和那蒙图心生嫌隙了。这般被撞个正着,还拉上了廷尉斯焉给他垫背,又带了大批官军进来看,皇上不迁怒于他就怪了。”

万俟楠歪嘴一笑,说道:“所以说,这招简直秒极。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那蒙图从此失宠,连那个木头棒子斯焉也无辜受累,再加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因此颜面尽失,必将无心国事。那么这朝廷便将会是一人的朝廷,这天下也会是一人的天下了。”

卫汤不置可否,眼珠一动,又道:“其实最妙的是那封手谕。蒙图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但那禄衡也一口咬定没有去送过,现在那封手谕是怎么凭空出现的,至今还是个谜。”

万俟楠将眸子瞟向正在喂鸟的辰爵的背影,微微笑道:“他们两人之间,必是有一个在说谎,至于是谁说谎,就看谁能获得的好处大了。”

卫汤听罢,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孤傲冷淡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到这个背影的时候,都有一种刺骨的寒冷令他心生惧意,但当这背影转了过来,再看那个人儒雅清俊的笑容时,又觉得刚刚的畏惧仿佛是个错觉。

正如现在,辰爵喂完鸟,拍着手打掉残留在手指上的鸟食渣滓,缓缓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笑容依旧艳人满目,看起来谦和得体。

辰爵信步走到石桌前,在一直默默无语的万俟凝身边坐下。

后面的婢女连忙为他倒上温热的清茶。

茶倒满后,他却没忙着喝,而是将茶盏放到了万俟凝的身前,将她原本的空茶盏放到婢女的托盘上,再回身对她说道:“无聊了吗?”

万俟凝嫣然一笑,摇了摇头,说:“光听三哥和卫丞相聊天,就够有趣的了,哪会无聊?”

卫汤连忙举起茶盏,对万俟凝说道:“你瞧怎么话说的,只道是宫里的这件事实在奇得很,忍不住多聊了几句,竟一时忘了三公主不爱听这些朝堂之事,实在罪过,下官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二百三十六章 南国也不太平

辰爵随手捻起一颗南方进贡的贵妃荔枝,端详着说:“这茶是雪莲山茶妖私藏的绝品,喝一杯少一杯,你这是贪杯还找了个好名头。”

辰爵一向不爱甜食,那荔枝他只是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便放到了万俟凝的面前,又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

被辰爵宠溺地轻轻一拍,万俟凝顿生暖意,她轻啜了一口茶,便伸出染满丹蔻的玉指小心翼翼地剥荔枝。

卫汤仰头将那盏茶饮尽,满面堆笑地说道:“什么都没办法逃过大将军的法眼,下官就这么点私心,大将军还毫不留情地拆穿了。”

辰爵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朗目之间隐见冷峻。

万俟楠见刚刚辰爵对万俟凝那细微的动作,展开折扇随意地摇了摇,眯眼笑道:“辰爵你这大将军府如此奢华恢弘,是不是也该添一位夫人了?”

辰爵端起茶盏掩口一抿,说道:“让王爷费心了。”

万俟楠瞟了一眼认真剥荔枝的万俟凝,又道:“三妹自小乖巧,又精通琴棋书画,如果大将军你中意,我便也可做主赐婚。”

辰爵的手指轻轻扣动茶盏,微微抬起眼帘,漆黑的眸子映了阳光,却依旧无法将其照亮,仿若那眸子能将任何东西都吸进去。

未等辰爵出声,万俟凝倏地抬头,嗔怪地对万俟楠说道:“三哥你乱点什么鸳鸯谱?大将军对我只是师徒情谊,他心中装着什么人,你是不知,还是装糊涂?”

万俟楠用折扇敲了敲脑袋,摇头叹道:“我岂是不知?只是没有想到我们叱咤风云的威武大将军居然如此长情罢了!时隔这么久,仍旧对七妹念念不忘,就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辰爵勾唇一笑,笑意深长,却始终没有答话。

万俟楠眸色迷离,仿若思绪飘到了远处,继而喃喃说道:“当初,也是在这个华楠苑,我将她认出,又把她带回皇宫,说出来还是我拆散了你们这对鸳鸯,不知道辰爵会不会怪我。”

辰爵唇角泛起一缕自信的笑意,却也含着几分阴沉,他放下茶盏,轻语道:“这个女人,是该让她出去走走的。她就是这样,非要吃够了苦头,撞够了南墙,才懂得谁才是她的依靠。我倒不着急,她很快就会自己扑到我的怀里来。”

卫汤捻了一块茶点放入口中,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大将军竟可将江山与美人同时握在股掌之中,我卫汤活到今日的年纪也算是开了眼界,这个天下不是大将军的,又该是谁的?”

万俟楠一皱眉,面色陡生阴鸷。

辰爵看向卫汤的笑容未敛,却射去一道锐利的锋芒,卫汤顿时浑身一颤。

辰爵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挣得一方天地,也只为奉一位明君。北宸屹立千年而不衰,明君贤臣必然一个都不能少,我有幸承蒙皇族信任,自然要尽一个臣子该尽的责任。”

说罢,他对万俟楠微微一笑,笑中绽放无尽的善意。

万俟楠回给他的笑容虽淡然,但心中却不免心花怒放,他下意识地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就仿佛那里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卫汤自知刚刚得意忘形说错了话,此时便令辟话头,想要掩过自己尴尬的处境,于是他望了望那只雪白的鹦鹉,对辰爵说道:“大将军的这只鹦鹉是番外名种,怎奈竟还不会吐半个字,下官认识个驯兽高手,想必让他调教些时日,这鹦鹉必会连歌都会唱了。”

辰爵瞧着卫汤,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不必,这鹦鹉今生都不可能会讲话了。它来我府上的第一日,我就命人剪掉了它的舌头。我一向不喜欢多话的东西,不论是畜生……”他定定地看着卫汤,接着道,“还是人。”

卫汤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是寄存在别处的物件了,忍不住冷汗直流,连声道:“大将军英明。”他仿佛除了这句话已经再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心里乱得连嘴唇都在抖。

正在此时,华楠苑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是炽千云一身宝蓝色的劲装出现在院落,他身后那柄巨大的重弓看得万俟楠与卫汤更是一阵脊背发凉。随即连忙起身,以不打扰辰爵谈事为由纷纷告退。

万俟凝也跟着起身,用眼神询问辰爵,辰爵示意她可以留下,她便继续做着剥荔枝壳。

万俟楠与卫汤走后,炽千云摘下身后的重弓,稍一抖手腕,那重达百余斤的大弓像是一根竹签一般服服帖帖地插入假山前的润土中,入地尺余。

万俟凝似是看惯了他的身法,也并没有多么稀奇,甚至连头都没抬。

炽千云落座,婢女给他们换了一套茶具和茶点,辰爵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说吧。”

“是。”炽千云落拓模样未变,但却敛去了平日里的放荡不羁,对辰爵满面的严谨和谦卑,“属下去了趟天圻,对他们的政权大致有了些了解。”

辰爵的笑容染满了讥诮,不屑地说道:“被你三五日就摸清的政权,怕是也不怎么稳固吧?”

炽千云莞尔笑道:“大将军料事如神。天圻国是妖鬼立国,所以他们国家当权的朝臣基本都是紫灵大鬼,少有人类。在蓝宇尊出走的最初,他的堂弟蓝宇谦奉他的旨监国,为官的大妖大鬼全都有序坚守,所以完全看不出帝位空虚。”

辰爵笑着接口道:“可惜就可惜在,蓝宇尊是九尾狐妖王轮回,虽灵魂是大妖,但却要借人类的母体出生。那么他的族系,除了他,想必都是人类。”

炽千云点头道:“没错,他这个族系虽然顶着的是九尾狐妖王的姓氏,但却不会传承九尾狐妖王的术法。”

辰爵道:“是人类的话,必然有人类贪婪的特性,于是,蓝宇尊出走时间一长,那蓝宇谦便会对这皇位开始觊觎。”

炽千云道:“不出大将军所料,蓝宇尊现在没有术法,他有许多事情需要他的侍神去做。而蓝宇尊之于侍神,便是命和天,他们可以不顾权贵,但却必须完成蓝宇尊的任务。在天圻大鬼经常被调动的这一年来,那蓝宇谦玩弄政权,换了一大批他的亲信,当初蓝宇尊的宠臣能杀的杀,他打不过的就放逐。现在的天圻国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二百三十七章 蓝宇尊的大招

辰爵笑了。

万俟凝无意间抬头看到了他的笑容,竟有些看痴了。

辰爵平素的笑容一直都是淡雅内敛,却深藏锋锐,他的笑容虽暖,但你无法直视很久,否则便会被他的锋芒灼伤。

但现在,他这笑分明就只是笑,什么都没有包含,是因为高兴油然而生的笑。如果说还有什么,那便是属于男人的,征服欲得到强烈满足的笑。

这笑容美得让人无法移目,就仿佛平静的海面,被洒下了点点晨光,微微的波澜耀着你的眼,却也勾着你的眼,让你想要看那轻微起伏的粼光一浪接着一浪拍打在你的心里。

他默默地笑了一会,连声音都像注入了一缕阳光:“千云,你说蓝宇尊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炽千云想了想,说道:“想必是……知道的吧,以他那深不可测的智慧,自己的江山如此动荡,如果浑然不知那就太蠢了。”

辰爵冷冷一笑,说道:“他必然知道,你不要忘了,他还有圣战时期就奉大天神旨意与他同时轮回的两条狗。那两个镜鬼怕是就算死也会忠心于他,这种事怎可能不对他说?”

炽千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道:“之前蓝宇尊的政权,可谓是铜墙铁壁,我们很难攻过去,但现在……”说到这里,他忍俊不禁,“我看,就凭我和杜淳两人都可以直捣他的皇城梦梁。那蓝宇谦当便宜王爷早就惯了,哪有帝君的见识和才能?他扶植上来的宠臣,只要嘴甜会奉承便好,没有半点能力。而且,这蓝宇谦好色如命,蓝宇尊的后宫差不多都被他染遍了……”

辰爵摇了摇头,说道:“天阙宫的后宫,对于蓝宇尊来说也是摆摆样子罢了。他已经为了他在乎的那个人,舍弃了他的江山,又怎会在意那些他从未染指过的女人?”他顿了一顿,仿似在对自己喃喃自问,“他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么?”

辰爵此时的眸光有些黯然,似是进入了遐思,他沉默了很久,不知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但万俟凝和炽千云两人却都不敢打扰他。

院落突然陷入了奇妙的静默。

空中飘过一朵棉云,遮挡了阳光,让流淌在庭院之间的春风都显得有些冷峭。

初夏盛放的花蕊随风将清香染满庭院。偶有那只鹦鹉扑闪了几下翅膀,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透着幽冷。

不知过了多久,辰爵黯淡的眼眸突然陡现锐芒,声音阴冷地说了一句:“他真是蠢得可以!”

这话像是在接他沉默之前的那句话,又像是对他刚刚心中所想的事情做了个总结。总之在万俟凝看来,辰爵已经有了将蓝宇尊置于死地的心。

此时,炽千云又开口说道:“现在虽然我们拿天圻疆土犹如探囊取物,但蓝宇尊的侍神却不能小觑。”

辰爵英挺逼人的剑眉轻轻一扬,冷淡的笑容满是不屑:“千云你可知道他真正蠢在什么地方?”

炽千云微微颔首,表示请大将军明示。

辰爵道:“并不是他让帝位空虚,也不是他为了保护女人甘愿做下人,他真正蠢的地方在于他让出了御狐令,丢了他翻天覆地的术法。你可知道九尾狐妖王名为夜鬼的绝招?”

炽千云凝眉深思,缓缓道:“略有耳闻,据说威力无穷。”

辰爵说道:“他那一招是调动他体内五成以上的灵气,同时召唤他所有的侍神,行走与夜间,所到之处,万物皆枯。那是万夫不敌的气势,几乎可以扫灭所有他想扫灭的地方,因为他的每一个侍神都无比强大。圣战时期存活下来的所有妖鬼,在天魔神被镇压的那一天,在大天神的鉴证下,全都成为了他的侍神。而后十万年的轮回,十万年的万灵之主,他不知道又收了多少强大的妖鬼作为侍神。”

炽千云咂舌:“那,那不是群魔夜游吗?”

辰爵摇头道:“那不是群魔夜游可以比拟的,群魔夜游出来的几乎都是低级魔,在人间吃人、噬魂,高级魔不会来参与。但九尾狐妖王的夜鬼,可都是世间的顶级大鬼。”

听到这里,炽千云细思极恐地说道:“看来大将军一直不肯进攻天圻,是因为忌惮他这夜鬼?”

辰爵勾起唇角,笑容妖娆冷艳,口吻是幸灾乐祸的开怀:“并不是,我一直和他示好,是想利用他这夜鬼,以备将来天魔神觉醒之用。可是刚刚我仔细一想,他这一招,根本就发布出来了!”

炽千云一滞:“为什么?”

辰爵道:“他将御狐令给了霁初,他自己催动不了灵气,拿什么召唤那么多侍神?我一直以为他即便是没有御狐令,体内应该还有他自身的灵气。但经过我日久观察,才发现他的灵气是完完全全与御狐令相连,我后来才知道大天神给他御狐令的时候就已经把他的灵气贯穿在里面了。

而侍神是听命于九尾狐妖王的灵魂的,不可能因为御狐令给了霁初,就去随霁初差遣。所以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夜鬼这一招了!”

辰爵似是越说越兴奋,他嘴角那一抹冷酷的笑容仿佛是顷刻就会让人堕入地狱的天神:“蓝宇尊啊蓝宇尊,你既然愿意为女人如此牺牲,那不如就牺牲到底。我会永远让你被我踩在脚下!到时你就会知道,你的江山没了,你的术法没了,你的女人也没了!”

炽千云望着辰爵眼底的狠厉,吃吃问道:“大将军,圣战已过十万年,知道当初之事的人少之又少,大将军是何以如此了如指掌的?”

辰爵笑而不答。

他自然全都知道,因为他有梵幽。

辰爵曾问过她为什么当初没有与蓝宇尊结缔侍神。梵幽说她那时之所以能活下来,只不过仰仗一些占卜术,懂得躲避而已。要轮术法的强大,她自知不够格做蓝宇尊的侍神,继而在结缔誓约的时候,她躲开了。

他正说在兴头,却听到一阵低低低啜泣,他侧目一看,是万俟凝在悄然落泪。

他抬手拂过万俟凝的泪痕,眼底生出了一丝温柔:“凝儿,怎么了?”

万俟凝拿着帕子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感到她指尖的冰凉,歪头道:“你在怕我?”

二百三十八章 能不能留他一条命

“师傅。”万俟凝紧紧地攥着辰爵的那只手,仿佛若是放开了,她想要的东西也没了,“你可不可以,留他一条命?”

正在此时,自华楠苑深处的草丛中忽地飞出一条小蛇,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它就在辰爵拿着茶盏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辰爵微一蹙眉,伸出另一只手抓起那条蛇,真气微动,那蛇顷刻化作一滩血水。

“嘶”辰爵嫌恶地瞧了瞧手腕上的那处咬痕,冷笑道,“春日果然是躁动的季节,连这小小的牲畜都耐不住寂寞。”

万俟凝脸色煞白,忙到:“师傅,我去找御医。”

辰爵拦住了她,毫无所谓地说道:“许是我刚刚喂鸟的时候,鸟食含着淡香引来了这畜生。它只不过是个小草蛇,伤不到我。”

“可……”

辰爵反而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说道:“反倒是你,刚刚被我吓坏了。你放心,即便蓝宇尊现在已经成了发不出招的废物,却依旧还是这世间少有的优秀男子,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死的。”

万俟凝眼中含泪,说道:“如果能和他平凡地生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辰爵淡然道:“他既是你的夫婿,我便也不会让他过得太惨。”

他任万俟凝用力地抓他的手,甚至是修长的指甲已经扣进了他手掌的皮肤里,望着她如猫一般乞求的双眸,一抹醉人的浅笑爬上他的嘴角:“你若真的想得到他,现在这样是不行的,你需要用手段,懂吗?”

炽千云瞬也不瞬地盯着辰爵荣荣生光的面容,似是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思绪在他心头盘旋。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但从他逐渐舒展的眉心,和浅到不着痕迹的微笑看,仿佛是一段跋涉了很久的旅程,终于看到了终点那微微有些模糊的轮廓。

在这段路的尽头,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他也许还并不知道,但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只要到了终点,便是释然。

夏日悄然而至。

重华殿的庭院从没有工匠修整,但一簇簇繁茂的夏花却生长得别致趣雅。青苔藓围绕着石子路覆盖在润泽的土壤上,庭院深处的蔷薇已经在墙壁上绽放起娇艳的红色。

米兰、茉莉、白兰花、栀子花、广玉兰、珠兰、金橘……各种颜色汇聚在庭院中,仿佛是将原野的一隅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里。

殿前的水池有朵朵睡莲漂浮其中,有人走近,便会惊得一簇锦鲤从莲叶下面四散纷逃。

高大的古木在庭院之间舒展枝条,开满不知名的淡粉色花朵,片片花瓣沐浴着日光,悠悠飘落下来。

不知从何时起,大头迷恋上了扫院子,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拿着扫把在庭院中一遍又一遍的扫。他还如往常一样,从不多话,玲珑有时会他闲聊几句,但都会因他突然的沉默而莫名结束。

每次霁初从寝殿走出来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宽阔的背影在一丝不苟地扫院子,她与他擦肩而过,会回头对他微微笑笑,他也会抬起头对他颔首施礼。

霁初看到树影斑驳下的他,含着内敛的笑容,他一向不喜多言,但只要说起话来,每一句仿佛都是看着你的心照普唱曲,你希望听到什么,他准能说出什么,这便是属于他的智慧。

霁初觉得,以他的头脑,应该明白她将他继续留在身边的用意,所以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也并不容易。

她最近在追查万俟桓被人下毒的事情,有时也会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透露一些细节,就连卡痛的事,霁初也轻描淡写地在他面前提过,但却丝毫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万俟桓的药包里,仍旧有大量的卡痛碎末,就仿佛那个曾经在背地里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并不是他。

也许他已经成为了一枚弃子,弃子的下场似乎就只有死路一条,但似乎对方并不怎么着急让他死。如果他仍在被对方启用,霁初就实在不明,他的作用何在。

清晨的阳光,暖得令人什么都不想做。夜空推门而出的时候,大头已经扫完院子,不知道在厨房里鼓捣什么。

夜空发现一件事情,就是大头每天都会比霁初早起,然后扫院子,扫到霁初从庭院经过,与他打了招呼后出门,他就会扔下扫把去做别的事。

夜空双手抱胸立在厨房门口,大头大概是正在准备午饭。他洗米备菜的所有流程都是宫廷固有程式,做得非常流畅,没有许多年的功夫的确非常难做到。

所以说,他的确是在宫里有些年头了,并不是为了陷害霁初临时安排入宫的。那么他到底应该隶属于谁呢?

大头不经意抬头望见了夜空,随即笑笑,说道:“公子是不是要找吃的?”

“没。”夜空口吻慵懒,一副闲散的表情,“只是早上闲来无事,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别捣乱了公子,你哪里是窝在厨房的人?”

“哦?那我该是什么人?”

“你啊,是七公主的贵人,自然是伴在她身边的人。”

夜空心道他这见人下菜碟的本事,难道也是在宫里学的?转即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公主可不这么想。”

大头笑了一笑,不说话了,继续做手里的事。

夜空又道:“公主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你知不知道她都去哪了?”

“哦……”大头抬起头做思索状,然后道,“我扫院子的时候,碰到她,她心情好的时候会跟我提她都去哪了。好像她最近对宫里的景致特别感兴趣,到处转,从太医院到净是房,从寿康宫到紫阳宫,从御花园到观星台,好像没有她不去的地方。”

夜空微微点头,看着他继续做事。

突然玲珑从前殿跑过来,对夜空气喘吁吁地说道:“夜空,有人找你。”

“找我?”夜空的声音温和如泉,却带着一丝惊愕,“这宫里居然还有人找我。”

玲珑努了努嘴,很不高兴地说道:“自然是有的,你忘了你已经是别人的准驸马爷了!”

这个“别人”的音调她故意拉得长长,夜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刚好我也有事找她。”

霁初从寿康宫出来,婉熙太后的身子一直都没有起色,这令她怀疑这个阴谋已经开始波及到了她的母亲。

二百三十九章 冤家路窄

她这些时日总是往太医院跑,但婉熙太后的方子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她也曾偷出来太后的药包给夜空,夜空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一边思索,一边朝观星台的方向走去。

最近总是有人说她的身形和大国师很像,自从那次穿了一件紫纱流云裙,就连玲珑都认错了她是大国师。

其实身形相近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居然和她相近到一模一样的程度那就很奇怪了。

她因此有了一个非常大胆假设,当初悟雷在频繁被人吸血之前,总是会看到一个形似她的人影,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大国师呢?

如果是她的话,那么夜空为什么又要帮她隐瞒呢?

她的思绪万千,行走在宫廷蜿蜒的小路上浑然忘我。突然一个少女撕心裂肺的叫喊令她浑身一颤,驻足望去,横卧在御花园松泉河的一座拱桥上,仿佛围了很多人。

“你笑什么?你在嘲笑我?”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嘲笑公主。”

“还敢说没有?你们这些低级的贱婢我会不知道?不知道在背地里说了我多少坏话。看我不打死你们!”

还没有走到那片地方,这般惨烈的对话就已经灌入霁初的耳朵。不愉快的情绪汹涌而至,哭喊声和鞭挞声像黑色浓雾般弥漫在空气中,不断扩大,令人烦躁不安。

怡星公主自从那晚就被万俟桓解除了禁足,他大概是想干脆向世人宣告二人的关系,以一个帝王的姿态光明正大地宠幸怡星公主。

又或者他觉得这件事从始至终怡星都是个受害者,即便她之前犯了错,这样大的打击也足够抵消罪过了。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刁蛮成性的怡星公主从仙琼宫出来了,她不但脾气未有收敛,反而比以前更加恶劣。

只有见到有谁多看了她一眼,或者浮现出笑容,她都觉得是在议论和嘲笑她,她就会控制不住地大发雷霆。

她纤细的玉手握着一根蛇鞭,那鞭子长达丈余,打在少女们的身上,要不了几下就会让她们皮开肉绽。

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由于过度气愤而扭曲了五官,变得狰狞丑陋。

举起鞭子的时候,她双目暴睁,牙关紧闭,本来娇然欲滴的樱唇却因为要发出狠力而高高地歪向一边,那模样简直比地狱的夜叉还要可怕。

一鞭刚刚落下,她不顾跪在拱桥上的小婢女们早已褴褛的衣衫和绽裂的皮肤,紧接着又是一鞭。

突然,手腕被捉住,她凶狠地扭头,看到霁初清湛的双眸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她用力甩开自己的手腕,对霁初咬牙切齿道:“你做什么?”

霁初垂目看了看哭成一片的小宫女,对怡星公主万俟颖说道:“怡星,你觉得打了她们,你心中的愤怒就可以消除了吗?”

万俟颖轻蔑地瞟了霁初一眼,冷笑道:“我愤怒?你从哪看出我愤怒?我心情好得很。”

霁初道:“是么,那你放了她们。”

万俟颖道:“放了她们,好啊,你学几声狗叫给我听听,让我的心情更好一点,我就放。”

“不要啊七公主……”

“七公主,奴婢们不碍事的。”

“七公主,不要。”

……

小宫女们七嘴八舌地哭劝,在她们心里七公主虽然不爱说话,面色也实在冷漠,但她对待下人却从不会无故打骂。

还听说七公主那个“人人平等,宫女只不过是做了一份伺候人的工作,她们本身并不下贱”的理论,当然这是从玲珑口中听说的。

但光看玲珑被七公主当做妹妹一样对待来看,这霁月七公主绝对是善良的女神,所以一听十一公主因为她们这样刁难七公主,全都哭了起来。

霁初被宫女们这般维护,无疑是让万俟颖更加愤怒了,她火冒三丈地大骂:“你们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们的资格插嘴?来人,把她们几个的嘴都缝上!”

她话音刚落,几名黑衣禁军侍卫从她身后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伸手去拉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宫女。

“奴婢知错了,公主饶了奴婢吧!”

“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

哭天怆地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冲击着霁初的耳膜,脑中突然闪现出她在大将军府做侍读时,第一次遇到这怡星公主的情形。

同样是几句话令她不快,便被她身后突然窜出来的侍卫五花大绑,像是蚕蛹一样倒挂在大将军府沁雪湖边的古树上。

霁初道了句“住手”,那声音轻缓柔和,但却有穿透耳膜的震慑,几个侍卫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万俟颖刚想发作,便听霁初不疾不徐地对她说:“是不是我学了狗叫,你就放了她们?”

万俟颖眸色一亮:“你真要学?”

她毫不在意地凝视万俟颖,道:“如果你放,我就学。”

万俟颖饶有兴致地一口答应:“好!”

微风忽过,吹动霁初额前的发丝,她弯唇一笑,顿然而生的百媚中又夹杂着几分坏坏的捉狭,这别样的生动美丽,让那几个看向她的侍卫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万俟颖与她对视了一会,见她还不出声,便道:“你可以开始了。”

霁初照着她的口吻,说道:“你可以开始了。”

万俟颖一愣:“你在干什么?”

霁初也随她说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万俟颖气愤地吼道:“你学我说话做什么?”

霁初浅笑嫣然,说道:“因为我在学狗叫。”

万俟颖这才反应过来霁初把学她说话当成了学狗叫,这是变着法子在说她是狗,立时怒火中烧,一个巴掌朝霁初扇了过来:“你敢戏弄我!”

只会耍横,完全没有术法的万俟颖怎可能是霁初的对手,她刚一抬起手腕,就被霁初死死地握住,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脉门,一股真气注入,她顿时觉得手臂像是要断裂般疼痛。

又听霁初不紧不慢地说道:“十一妹,我最近还学了一种魔法,就是让狗忘记它自己是狗。”

万俟颖疼得泛起眼泪,冲着霁初大喊:“你说谁是狗?我才不是狗!”

霁初开心地笑了,对她道:“喏,你已经忘了你是狗。”

万俟颖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她的手腕还被握在霁初的手里,痛得浑身用不了力气,便侧头对着她的侍卫大喊:“你们都死了吗?还不给我把她捉起来!”

侍卫们刚刚听到霁初轻描淡,毫不费力地教训了这个跋扈的怡星公主,正在忍俊不禁,一听到万俟颖对他们厉喝,又不得不朝霁初冲过来。

二百四十章 妖王媚法

霁初回眸对他们微微一笑,勾魂摄魄的一双美目,明月般光华不染铅尘,顾盼间如魅似仙,让他们竟忘了移步。

且听她流水般的动听的声音对他们说道:“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你们何故为她不为我?”

这声音如般动听,几个侍卫仿佛中了魔咒,纷然跪倒,双手抱拳,齐齐说道:“属下愿为七公主马首是瞻!”

“你,你们……”万俟颖见状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恶狠狠地对霁初说道,“你这个魔女,你竟敢公然在宫里施法,你知不知道北宸千年的古训?你这是要亡我们万俟吗?”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仿若黄莺出谷,好像这世间所有美妙的音符都聚在那声音里面,汇成一道只可天上有的神音。

那串好听的笑声,令霁初都忍不住侧头看去。

只见在不远处的竹林里,有两个人拉着手一前一后穿梭在那条小路上。跑在前面的是一位少女,笑声也是她发出来的。在她身后被她半拖半拉,跟着一个白衣少年,远远看去,那少年就如一枚美玉,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让人心生怜惜。

那两个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拱桥这边的情形,或者是看到了,却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不愿理会。

霁初默默地目送这两人暧昧温情地在林子里一穿而过,抓着万俟颖的手竟不由得一松。

万俟颖瞧着他们消失在竹林深处,一直扭曲的面容竟跟着猝然舒展,还带着盈盈笑意,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她从别人唾弃的牲畜又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望着一直凝注那片竹林,直到那二人消失都不愿移目的霁初,幸灾乐祸地笑了:“还记得你刚回宫的那一日,也是在这个地方,我看着你以同样的姿势拉着那个少年。我那时妒忌你找到了这么美的男人。

这才短短的几日,那个少年倜傥依旧,但牵着他手的女子却换了一个……哈哈哈哈!万俟霁初,你尝到被人背叛,被人抛弃的滋味了吗?你尝到那个男人明明是你的,却因为另一个人的突然闯入,他一夜之间就不是你了的滋味了吗?”

霁初听着万俟颖的话,但却没有回头,她的视线从那片竹林上移开,望向朝凝宫的方向。

万俟颖看到她迎风伫立的孤单背影,恨不得一把将她推进河里去,但万俟颖知道,她现在心里的滋味一定比掉到河里还要难受。

于是她继续狠狠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宫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因为我有人宠爱。就算冒天下之不韪,皇兄还是义无反顾地对我。这个天下是皇兄的天下,那么这个天下也就是我的天下。所以,就算是用皇族的权势威压也好,辰爵早晚还会是我的。万俟霁初,到最后你谁也得不到。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霁初没有理她。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霁初愿不愿意搭她的话,而继续说道:“因为你不配,你生下来就是为别人带来灾难的。北宸会因为你而走向衰亡,皇兄在你远嫁的时候就对我说了,如果不是南国皇帝一纸国书要你,他早就杀了你了。”

其实霁初并没有听到万俟颖后面说了些什么,因为她的脑子里一直在闪现刚刚万俟凝拉着夜空欢快地穿梭于林间的画面。

那日夜空在晨光下深深拥吻她的触感还在,夜空对她轻柔的呢喃还萦绕在耳边。

“公主,相信我吗?”

“你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解决这件事。”

这是属于夜空清清淡淡却有无尽魔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信任的声音。

夜空从未骗过她,夜空只要问她是否相信他,就是在告诉她,只要相信了,他就会给她最想要的结果。

也许,夜空这次和她见面,就是为了对她说清楚他的心意,告诉她,他的心里早已有了喜欢的人。他们这次见面,就是夜空在解决这件事的过程。

一定是这样,霁初想。

可是,为什么他们还要牵着手呢?

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呢?被人拒绝,应该会这么开心吗?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去朝凝宫谈这件事呢?

身后传来万俟颖咄咄逼人的声音:“怎么,你气傻了?”

霁初缓缓回头,却没有带着万俟颖想要看到的悲伤,反而依旧敛着令人迷醉的笑容:“怡星,这个世间不存在一夜被抢走的男人。如果那男人是你的,便不会被抢走。反过来,如果他真的一夜之间被人抢走,那么只能说明他在最一开始就不是你的。我劝你放弃辰爵,并不是因为我喜爱他,而是我知道他真的不会喜欢你。你有这飞扬跋扈的时间,不如去好好照顾皇兄,他在紫阳宫的状况很不好。”

万俟颖怔望着霁初如出水青莲般的面容,那娇俏甜美的声音却抑扬顿挫,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揭开她千方百计想要掩盖的伤疤。

辰爵从未对她有意她怎么会不知?她之所以笃定自己终将成为大将军府的夫人,完全仰仗于万俟桓的无限溺爱,仰仗万俟桓答应她就算强行指婚,也会把她嫁到大将军府去。

然而现在,万俟桓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没办法临朝,在她的靠山即将崩塌的前夕,她除了虚张声势,到处呐喊自己的强大,她还能做些什么?

霁初的身影已经远到看不见了,那几个宫女也趁机溜走了,但她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发呆。

她在水中的倒影依旧是一个清雅娇娆的少女,但她的心似乎已经被无形的烈焰蚕食,焦灼又空洞。

原本一切都还好好的,万俟桓对她的感情一直都是疼爱她的哥哥,从未对她有半分逾越的表现。

小时候,他们会偷偷溜到翠轩殿聊天,那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长大了之后,这个习惯虽然未改,但是在翠轩殿的时光,无非是为了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听皇兄说他不为人知的心事。

一切都只是兄妹的情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翠轩殿变成了一个肮脏的幽会之处,掩藏着她做梦都会因为羞耻而哭醒的秘密,让她一步都不想踏入那里。

但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万俟桓,更是北宸的帝君,她不愿不想又能如何?

她越想越悲愤,越想越气恼,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这噩梦一样的改变,不就是……在那霁初刚刚合婚之后不久吗?

那个女人果然是灾星,果然是来危害北宸国的。

想到这里,她杏核般的媚眼深深眯细,我一定不能让她女人好过。只要那个人肯帮我,就算没有皇兄的庇护,就算这个国家岌岌可危,辰爵也还会是我的,万俟霁初也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空气凝结,树叶摩擦的声音盈满世界,站立在拱桥上的女人黑发迎风飞舞。她低垂着面容,已经看不到她的表情,而这内心充满黑暗和丑恶的女人脸上肯定挂着无比狰狞的笑容。

二百四十一章 初进观星台

观星台是位于皇宫正东方的圆塔形宫殿,通体汉白玉构造,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华美的光泽。

莹莹碧玉的墙壁殿瓦,流光闪动,反射着天空澄碧的颜色,晃得睁不开眼。在它的正后方,竖着一座十丈高的通天汉白玉立柱,上面以苍劲笔锋篆刻着“观星朝云”四个上古文字。

远远看去,整座宫殿与皇宫金碧辉煌的风格很不搭调,就像是耸立在凡间的一座天宫,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靠近。

霁初站在殿门外,抬头仰望那根通天立柱,总有一种它是连接某种外来能量的媒介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它太高了,或者因为它的构造是玉石,是最容易疏通能量的物质。

这个观星台一直是皇宫的禁区,万俟族因为需要仰仗大国师的能力,所以答应了她这个不许闲杂人等踏入的要求。这要求看似并不过分,毕竟大国师是清修之人,但仔细琢磨,倘若她在里面谋划什么,岂不是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霁初转念又一想,这大国师甄选历代帝君,算无可错,也看得出她是一心为国,又有什么理由背叛万俟家呢?

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是针对霁初?不想霁初回到宫里?如果是这个目的的话,站在大国师的角度,也有情可原,毕竟霁初被人视作会令北宸灭亡的灾星,作为维护这个国家平稳发展的护法,大国师不想她回来也是对的。

霁初微微垂目,一时间不知该把这梵幽放在什么位置。她是敌是友,完全搞不清楚。

正在这时,殿前那扇耀目的红漆大门缓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青衣少女。她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相娇小清秀,手持一把玄铁剑,头绾百合髻,一副童女打扮。

她见到霁初,几步走下台阶,拱手对霁初抱拳道:“恭迎七公主,大国师有请。”

霁初也没有表现得多么惊讶,心中也了解以大国师的水准,自己在她家门口站了这么久不可能全然不知,当下只是点了点头,与那童女走进去了。

和所有修行的殿堂相似,这观星台的第一殿便像是一个课室,整齐排列着二十多个蒲团,蒲团前是一张矮木桌。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所有的陈设用的全是紫色,就像梵幽身上的紫纱。

满目的紫色令人眩晕,亦有一种深陷抑郁忧伤的沉重。

每个蒲团上都跪坐着一名和领路少女同样打扮的童女,正在用术法催动桌上的一片纸人。那两寸长的纸人置于木桌上,能力好一点的可以让它独立行走,差一点的连让它站起来都不行。

霁初眸光淡淡,从那片正在全神贯注地修炼的童女们扫过,秋水美眸不见一丝波澜,不动声色地跟着那少女步入二殿。

她们拾阶而上,步伐轻盈无声。连台阶都是汉白玉而制,可见这座宫邸的奢华。

二殿与下面的课室陈设截然不同,这里摆满了神情各异,形态迥然的神像。那些神像均摆得很高,需要仰望才可以观其全貌。然而。霁初环视了一圈,竟然惊讶地发现,这里所有的神像她全都不认识。

她的心中不禁一凛,这大国师信奉的是什么教?

虽然这个世界的信仰与她脑中的认知有所不同,但也有一些类似之处。好比夜空退魔时所用的经文和真言,以及仙琼宫壁画上的佛像浮雕,都可以看出一些婆罗门的影子。

但这殿奉的神像,为何她感觉极其陌生?

那些神像的神情每一个都怒目圆睁,凶神恶煞,手拿的法器也样样是直取性命的利器。偶尔有几尊半阖着眼帘,但从邪邪微笑的表情看,更给人一种浑身发冷的恐惧感。

霁初心中波澜壮阔,但面上依旧平和淡然,这殿中香烟袅袅,亦是独特的气味,淡香悠然,却极会使人心安。

领路少女示意霁初在此稍后,她直径走到大殿的深处,霁初顺着她的身影向里望去,见到了一抹深紫色的淡影。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她的头顶是神态凶恶的诸佛,而她却静得像是一池幽湖。霁初在这一刻竟有一个感觉,这满堂诸神反而是因护她而存在,真正醒世睥睨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些神像,她才应该是那个接受供奉神。

好可笑的想法,霁初这样想。

领路少女姗姗而来,对霁初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大国师有请”,便驻足在原处,不打算陪霁初过去了。

霁初微微点了点头,独自朝大殿的尽头走去。

梵幽案上的铜炉燃着氤氲的香,她素手纤纤摆弄紫砂茶具,将滚水浇在茶壶上。见霁初来了,像是多年好友般弯唇而笑,轻道:“坐。”

霁初颔首回礼,然后坐在她的对面。她手中忙着泡茶,一直半垂着头。霁初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发式。

她青丝垂腰,仅在脑顶简单绾了个结鬟,发髻中斜插着一枚由紫色钻石与珍珠精制而成的蝴蝶样发饰。精美绝伦,一眼就知绝非凡品,紫光环绕的殿中,那枚紫蝴蝶光彩夺目,格外闪耀。

霁初盯着那枚发饰看了很久,终见梵幽轻抬眼帘,双手奉上一杯暖茶。

莞尔笑道:“都说我的身形与七公主很像,想必是有缘。清茶淡水,希望不要嫌弃。”

霁初接过茶盏,微微笑道:“久闻观星台是宫中禁地,本宫贸然闯入,还希望没有叨扰大国师。”

梵幽那勾魂美目一弯:“何来叨扰,我这地方本来是为了给这些孩子好好清修才定了那条规矩。光景一长,反而成了一条骇人的法令来了。”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久客套的话,霁初感觉这个女人确实有着常人没有的沉稳,也必是历经过许多沧桑才可沉淀出的智慧。心道想从她嘴里打探出什么,可能也没那么容易。

霁初将饮完的茶盏放在案上,若有所思了片刻,对梵幽说道:“大国师,我一直有个疑问,很想当面想你询问。但是,如果你不便对我说,也可当我没问。”

梵幽笑得和悦,谦卑颔首:“七公主这么说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既是万俟族的奴仆,公主的问话,何有隐瞒的道理。”

霁初长舒一口气,道:“好。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把我送到异世界的?”

二百四十二章 心宿霁初

霁初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打算梵幽会回答,仅仅作为试探性的询问,竟没想到,梵幽却没有一丝想要隐晦的意思。

梵幽清淡的笑容未变,凝注在霁初脸上的眸光也没有波动,就仿佛早就料到会被这样询问,她口吻也是平平淡淡,不似在说一件大事:“公主大概知道时间与空间相互交错形成世界吧。”

霁初笑道:“大国师仅一句话,就彰显了超然的学识。”

梵幽谦虚地笑了笑:“我听闻公主在异世界学了很多这里没有的学问,想必我说的意思,公主会很容易理解。”

霁初道:“大国师请说。”

梵幽接着道:“时、空交错,捭阖不断,总会在某一个时间点两个空间之间生出罅隙。”

霁初沉吟片刻,道:“大国师又是如果找到这个罅隙的呢?”

梵幽道:“这种罅隙,在平常的时间里很难找到,因为它一闪而逝。但那时,是公主你出生的时日,找起来便容易些了。”

霁初疑惑道:“哦?为什么?”

梵幽道:“因为公主你是天宫二十八星宿之首的心宿。其实,每一个空间都有一个星盘,每个星盘都有二十八星宿。公主你在这个空间降生,所有空间的星盘都必有波动。只要找准一个罅隙,便可做到空间转移。”

霁初饶有兴致地听着,又问:“那就是说,二十八星宿只要有人轮回,就会产生空间罅隙?”

梵幽摇头,道:“不,只有你,心宿可以做得到。”

“为什么?”

“宇宙广博,许多事我们只知道结果,却未必知道起因。正是心宿你的特质,才会被誉为二十八宿之首,才有带动星盘的能力。”

霁初点了点头,也不敢说梵幽是故意隐瞒,随即又问:“那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梵幽掩口而笑,说道:“叫你回来的可不是我。我隶属于北宸国,我为万俟皇家效力,皇族视你为灾星,怎会要你回来?”

“也对。”霁初又问,“那是谁?”

梵幽的笑容渐敛:“自然是需要你的人,公主。至于他是如何让你回来的,你何不问他?”

是蓝宇尊吗?霁初在心中暗自苦笑,我上哪里问他去?那人都已经失踪一年多了。

霁初理了理思绪,对梵幽又问:“那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一直波澜不惊的梵幽听到这话也禁不住一怔:“公主想要回到异世界去?”

霁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转即起身,拂了拂衣裙上的褶皱,莞尔道:“其实我得谢谢你把我送走那么多年,让我经历了本该不属于我的经历。怎么说呢,如果有一天给我一个机会能够回去,相信我会抓住的。今日,谢谢款待,就不叨扰了。”

梵幽起身送她,她沿着窗子望向外面,大殿的后面是一片偌大的园林,里面种植着繁茂的花卉和葱荣的植物。霁初突然被一片紫色吸引,不禁叹道:“大国师你这的园子好像比皇宫任何一处都要美。你亲自打理吗?”

梵幽含笑摇头,说道:“都是那些小丫头在弄,公主若喜欢,就去走走。”

霁初表示就随意观赏观赏,不用劳烦大国师亲自作陪,梵幽也没有坚持,便让她一个人去了。

在梵幽的后花园走了很久,霁初见花就摘,一会的功夫手里已经攥了一大把,让陪着她散步的小童女禁不住咂舌,心道这公主是没见过花么?完全没有公主该有的高贵和矜持。

从观星台出来,霁初怀抱一大捆花卉,引路童女将她送出门去,见她抱着比她上半身还要粗大的花捆,不禁摇头,像是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霁初感到那童女的气息渐行渐远,嘴角一勾,露出狡黠的笑容。再轻轻提气,整个身子犹如飞蝶一般凌空而起,几个飞跃、点地,便已消失无踪。

回到重华殿天已擦黑,晚霞绽放了它最后一丝光芒,也被夜幕吞食。

霁初冲进院子,素手轻拂,大门边紧紧锁闭。

抬眼一望,是大头宽阔的背影,正拿着扫把扫院子。

玲珑迎面跑来,见到霁初大呼道:“公主,你这是干嘛去了?摘这么多花做什么啊?”

霁初嫣然一笑,道:“别废话,去叫夜空来我房间,我有话跟他说。”

玲珑一愣:“夜空?夜空还没回来啊!”

还没……回来,吗?

霁初一直在观星台与梵幽周旋,一时忘了夜空被万俟凝拉走,这会儿想起在拱桥上望到的竹林一幕,心中不由得一紧。

她低头眨了眨眼,心里默念要相信他,要相信他。然后,留下一句“他回来让他来找我”,就往后殿跑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把所有的花都扔到角落,只留下两株深紫色的在手中。

她燃起灯,在灯下细细琢磨,细细琢磨,细细琢磨……

天际逐渐被夜色笼罩,分不清是雨丝还是暮霭的细微水汽蕴藏在空气中。今夜本来有一轮如勾的细月,此时也不知躲在哪里,夜空的黑色蕴含着隐隐青光。

霁初突然拍案而起,表情是一副大获全胜的释然,口中轻轻呢喃:“原来如此!”

随即转头望向窗外,深夜如水,静而清澈。

又望了望一直安静的房门,忽而想到,夜空,还没有回来吗?

她缓步走到庭院,见大头一人坐在外廊,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几时了?”

大头没有转头,也没有移开视线,仿佛霁初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就坐在他身边,他缓声道:“接近亥时了。”

“哦。”霁初站起身子,拍了拍染在肩上的水汽,说道,“我去接他回来。”

说着她大步朝前走,大头坐在原地,将她叫住:“公主!”

霁初驻足,转过身子,笑靥如烟:“嗯?”

大头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只要这样笑,就说明她的心在痛苦,他顿了顿,说道:“快下雨了,带把伞去。”

霁初笑得更灿烂,微微摇头,说道:“不用,我去了就回来。”

二百四十三章 朝凝宫

朝凝宫的门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公公,看到是七公主来了,满面笑容地迎接她,语气非常客气,客气到做作的地步。

虽然宫里的奴仆遇到主子都应该是毕恭毕敬,谈吐谦卑,但这种满面的假笑让人非常的不自在。

霁初面容清冷,对他那令人作呕的表情不予理会,对他问道:“夜空公子是不是在这里?”

那公公躬了躬身子,彬彬有礼,点头道:“回七公主,夜空公子晌午之前就来了。”

“哦。”霁初依旧面无表情,接着道,“就说我在门口,让他出来。”

那公公非常礼貌地对霁初笑,那笑容就像山间的雾霭,久久不见散去,他屈身道:“回七公主,三公主说和夜空公子有事要谈,七公主若有话和夜空公子说,可以到偏厅等候。我家公主为七公主准备了各种点心、茶水,千年佳酿也有,七公主可以随意……”

“不必了。”霁初厉声道,“你只消把话带到,告诉夜空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是是。”那门房依旧带着虚假的笑容对霁初行礼,然后把大门紧紧关了起来,霁初还听到门栓在里面栓门的响动。

霁初站在朝凝宫门前的台阶下,怔望着那扇朱红的大门。

她知道那门房公公造作的笑容下,藏着无尽的嘲讽和鄙夷。

就好像在说: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一个小丑,却唯独你不知,我虽不会告诉你你的窘况,但我至少表现出了对你的怜悯。

而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那个男人早已经被我家主人抢走了。我家主人为了对你表示感谢,还备了丰盛的吃食,让你随意……但我觉得你应该吃不下那些食物,所以我也就直接把门锁好,准备睡觉了。

夜气仿佛将那依稀散发出微光的青墨拥入了自己的怀抱,天空如墨般漆黑,霁初仰头凝望苍穹,好像真的要下雨了。

她此时才知道世人以为的坚定,其实并没有想象得那么伟岸。人生在这世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信誓旦旦的承诺忽然间变得苍白无力。

刻骨铭心的过往忽然间变成了梦中不实的景致。

如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忽然间变得冰冷残酷。

就连那生离死别的感觉,都忽然间变得没那么深刻了。

有人说人生下来就是在不停的选择,其实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选择不了和谁相遇,选择不了何时怦然心动,选择不了散场的时候该用怎样的心情。

霁初,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霁初,你是不是应该继续站在这里等呢?

霁初,你打算等到一个什么结果呢?

霁初,下雨了!

万俟凝的卧房轻纱拂动,从窗子流淌进来的风将云色的幔帐吹得满屋。烛火微微,幽香暗然,软塌如云,酒色未尽。道不尽的旖旎春色,喻不清的暧昧柔情。

房间的一隅,一个男人将一个少女锁在墙角。男人低头俯视着少女,少女凝视着男人。

少女化了很美的妆容,清纯间透着妖娆和妩媚,她穿着淡薄的轻纱,将她那玲珑婀娜的躯体衬得无比诱人。

但她的表情却和她那勾魂摄魄的身体全然不搭,那种即将窒息的痛苦,让她满面涨红,暴出的眼泪晕染了眼边的胭脂,就像是一幅漾开的水墨画。

自她的脸向下看去,便可瞧见一只苍白清削的手,在紧紧扼住她的脖子。

再看那男人,清俊的面容与他的手一样苍白,英挺的眉眼,微挑的薄唇,像一枚世间难寻的美玉,透着难以触及的温冷。他眼底的嘲讽和不屑,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全心取悦别人却被那人轻蔑地踩在脚下的小丑。

她拼劲的所有的力气,挤出一句话:“夜空,我今日盛装打扮,与你相约,你就这般对我么?”

夜空的眸光化作一道清冽的箭直射到她的心间:“你化了妆也没有她化成灰美。”

她笑了,回想在梅园时,他亲手摘花戴在她的发间,她扑到他怀里,他轻柔地抚摸她的秀发。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只不过是在利用她,为了从大将军府脱身的权宜之计吗?

“夜空,你对我从未动过情,是吗?”

“我今日之所以肯来,无非是想告诉你,你对我不必太过用心。你是对感情有憧憬的女孩,不该把婚姻牺牲在无谓的权斗中,但是”夜空漠然的眸子掩不住摄心的冷:“你居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曾经那轻柔如水的女孩,消失在何处了?”

夜空的手因愤怒而更加用力,万俟凝双手把着他那只雪白的手:“你,你要杀死我吗?”

夜空见她痛苦的模样,稍微松了松手,她立即大口的呼吸,许久,她才喊着泪花,悲哀地说道:“你说我变了,我的确变了。变得情不自禁地想要见你,和你说话,想要和你在一起。你今天既然已经来了,我便不打算放你走了!”

夜空冷冷地笑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我?”

万俟凝妖娆的美眸一抬,略过得意的笑:“就算得不到你也没有关系,只要外面的那个……”她下意识看了看大雨倾盆的窗外,“不再要你。”

夜空眼中怒火陡盛,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但他骤然间感到体内的躁动逐渐加剧,如千虫白蚁般腐蚀他的心。喉咙的干渴和膨胀的**让他扼在万俟凝颈部的手力道又松了松。

万俟凝见状剪水双瞳似笑非笑,温柔的眼波中是数不尽的勾引:“终于,要忍不住了吗?那你还不快放开我,把我抱到床上去……”

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扭动着身躯,若隐若现的酥白双峰贴上夜空的胸口,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身轻轻在夜空的小腹下摩擦。

接着,她又伸出染满红色豆蔻的纤纤玉手蜻蜓点水般抚摸着他握在她脖子上的手,那手的力道已经形同虚设,她轻易地就将那只雪白的手拿了下来。

她凝注着夜空深不见底的眼眸,似要在里面寻找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故作镇静地露出妩媚的神色,在夜空的耳边轻轻吐息:“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欲火。”

其实她在夜空的眸中没有寻到任何思绪,却深刻地感到了整个房间都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杀气。

她被沉重的气氛压迫得脸色苍白,不由得朝墙角又挪动了几分。夜空凝视她的眼瞳冷得让她颤抖。什么叫存在感不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二百四十四章 仙若春水

她一直以为夜空是一枚暖玉,他如朗月的气华带着怡人的翩然。他是一杯温纯的酒,不会让人觉得烈喉,却让人越品越醉。

但她现在才发现,一直以来她都错了,而且错得实在离谱。

夜空只不过是掩盖了他所有的戾气与萧杀,在他周身的静谧气息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任何迫感,然而这才是真正的可怕。

他说起话来很温柔,就算要杀你的时候,也是用温柔的声音说出来,但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甚至还会面带微笑,见你痛苦而死之后,他会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的残忍是让你猝不及防地感受痛苦,他的冷是肌肤触及不到的冷,他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支配空气。

夜空此时可怕的怒火瞬间让周遭的空气紧迫得颤动。

万俟凝感觉到这种无形的压力直刺入她的皮肤,让她觉得痛楚难耐。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她心底蔓延,瞬间扩散。

这就是属于蓝宇尊的,存在感吗?

退无可退的万俟凝蜷缩在墙角,她唯一期待的是混在夜空酒中的那一剂“仙若春水”的药快点发作。而可以催动药力迅速扩散的,就是她,是她倾城的姿色,是她勾魂摄魄的眼神和让人欲罢不能的身体。

所以她告诫自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沉着,她提起全部的勇气,对夜空媚笑:“**千金,公子为何要违背自己的真意?难道我,不够美么?”

夜空笑了,那笑容超越了任何一种可怕,让万俟凝心中一悸。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俯身将她横抱起来。万俟凝皙白柔软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以傲然之姿凝望着他。

她的唇轻轻地贴在夜空的面颊,闻着他皮肤的味道,对他呢喃耳语:“你终究还是我的。”

窗外一阵轰天的响雷炸破天际,呜咽的雨声盖过了所有杂音,猛然风起,高悬的朦胧宫灯似禁不住骤雨连风,忽地灭了,室内只剩下案上烛台的点点黄光,反而将气氛笼得更加暧昧柔情。

夜空没有说话,将她抱到塌前,又把她重重地摔到上面。她顺势勾起大腿,半卧在可使人深陷的柔软床榻上,笑意融融地伴着渴望的眼神盯着他。

他将手伸到她薄如蝉翼的轻纱衣上,稍一用力,就将其撕开一条大口子。

随着她“啊”的一声轻吟,夜空在一瞬间的功夫,就粗暴地把那身若有似无的纱裙撕得粉碎。那本来就是一层薄纱,撕起来毫不费力。

她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使她看起来充满诱惑力。夜空的视线顺着她白皙的颈子向下滑,傲人的女体,堪称完美。她因他的目光而剧烈地喘息,身体也随着诱人地蠕动起来。

夜空捡起她裙上的两根束带,将她的手和脚绑在了床榻的立柱上。

万俟凝的脸上发出了艳然的光,扭曲着身子娇嗔道:“原来你喜欢这样……”

暴雨倾盆,仿佛是一桶永远都倒不完的水。树枝随风凶怒地摆动,似是下一刻便会连根拔起。

霁初站在朝凝宫的门外,齐腰的长发早已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流到她的衣服上,素白的衣裙也已经湿透,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她一只手扶着身旁的一棵树,痛苦地弯着腰,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悲痛的情绪令她嗜血的渴望更加难熬。

漆黑的苍穹一道明闪撕裂天空般急速劈下,银龙般的电光穿透浓重的黑云,照在霁初惨白的脸上,她美艳的容颜浮着冰冷的神情,墨般双眸透着绝望的冷芒,泛白的薄唇微微上挑,是写不尽的嘲讽和轻蔑。

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隔断了她所有的温情。她冷冷地注视着,又漠然地移开。

闷雷滚滚,骤雨凌乱,一切都在随风狂舞。

霁初虚弱地双膝跪倒,双手撑着地面。雨水无情地拍打在她的背上,她的意识在一点点淡泊,她的头脑混沌地闪着一些有关夜空的碎片,却也零零散散聚不成段。

终究,还是败了吗?

败给了可笑的承诺和信任,败给了愚蠢。

渐渐地,她连四肢的撑力都已经不够,瘫软地倒在冰冷的雨水中。

她紧闭双眼,也许下一秒,自己就忘了自己是谁,体内另一股力量将会接收这具躯体。霁初无声微笑,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如果这么痛苦,我又何必挣扎。

突然间,拍打在她身上的雨似乎没有了,但耳边的风雨声还在。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只粗白,宣软的手臂。

顺势一瞧,是大头撑着一把油纸伞,半跪半蹲在霁初面前。

大头的眼亦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说:“公主,虽然我的血没有净化的功能,虽然每日送血给你吃的人不是我,但希望你今天可以接受我的血。”

霁初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竟突然不知这个人为何而出现在她的世界,是对手、是敌人,还是她的朋友?

她伸出苍白冰凉的纤手,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他,刚想开口,大头抢先道:“我叫骁龙,公主。”

霁初望着他镇定的目光,说道:“骁龙,你欠我的,今日还了。”

骁龙微微弯了弯眼,道:“嗯。”

瓢泼的大雨肆虐整个封城,今夜皇宫连巡逻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狂风无情地抽打在窗棂之上,电闪雷鸣,照得殿宇苍白萧杀。

万俟凝被捆绑在床榻上,微微舔了舔嘴唇,迷离着双眼对夜空站在那不动道:“你怎么不过来,还要干什么?”

万俟凝原本以为夜空会如饿狼般扑上来,不想他却转身去了桌边,拿起那壶还未喝完的琼浆玉液,他的声音如这雨夜一样冰冷:“号称与天齐高的祁涟峰,有个瑞雪洞,那有一处甘泉,据说以这泉水浸泡的春药,就算是紫灵大妖都抗不过去,所以人送美名仙若春水。然而,那里的泉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的,因为有一头瑞雪兽在守泉,你知道那瑞雪兽为什么要守在那吗?”

万俟凝一怔,他是何时知道那酒里有仙若春水的?看他的模样完全没有意乱情迷的征兆,难道他早已识破,所以并没有中?

不可能!她亲眼看到他一杯接一杯地将那毒酒饮下,但为何没人能抵挡得住的春药对他无效?

她细思极恐,刚刚漾起的春意骤然全消,用力的挣脱手腕的束缚,却怎奈半点撼动不开。

二百四十五章 身中剧毒

夜空没有在意她惊慌失措,万分愕然的表情,而是继续以清水缓入之声道:“因为,那泉低葬着它的妻子。它守在那里,已有十万年。它们烈洁的爱情,让那泉水有让人感到怦然心动的功效,却被居心叵测的医者用来催化春药。”

夜空削薄的美唇带出一弯高傲的浅弧,以轻蔑的目光投向万俟凝,继续道:“真是对忠贞爱情的亵渎啊!”

万俟凝冷笑:“夜空,就算你没有中这酒水里的毒,今日你也出不去,待到明天,七妹还会相信你吗?”

夜空一声轻叹,仿佛发了个绝杀大招后才发现对手不堪一击的失望,语中是索然无味的不屑:“你以为有人帮你布结,就能困住我了吗?你不要忘了我是谁!”

他那句“你不要忘了我是谁”就仿佛是天雷梵音,让万俟凝的心中猛然一凛。

她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没了术法,还是根本一切都是他伪装的?否则这一浪又一浪令人窒息的压迫,比窗外的暴风骤雨还要汹涌地袭来,又是怎么回事?

更让她惊叹的事,他这样说就相当于在她面前承认了他的身份!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这个让人无法捉摸的男人,好像一眼就将她和辰爵的关系看透,甚至他们在他背后说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可是,他就这样承认,难道不怕她将他的身份说出去吗?

对,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她死都不会说。

如果她对霁初说了,就相当于承认了她与辰爵的关系,也相当于告诉霁初是辰爵让她勾引夜空的。那霁初必定会恨死辰爵,那么辰爵知道了又会怎样对她?

她知道辰爵对她的温柔只不过像是人对待自己驯养的猫而已,她温顺听话,他必会给她笑容,但如果她惹怒了他,那么下场可能不会比任何人好。

窗子从始至终都是敞开的,暴雨渐浓,风更肆虐,飓风夹杂着雨花吹打在万俟凝不着寸缕的身体上,让她倍感寒冷。

她是北宸帝国最美的女子,她的身体被所有男人垂涎,但就这样呈现在夜空的面前,搔首弄姿,百般勾引,他竟丝毫没有动容。

那无意言明的挫败和失落,让她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无声流泪。忽又莞尔一笑,那是绝望到了极处,眼泪亦无法表达的笑。

夜空走到窗边,见她不再挣扎,也不再盯着他,便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今日雨水刚好,吹在你身上可以让你好好清醒清醒,希望下次见到你,还是那个如水的女孩。工于心计,让女孩丑陋,明白吗?”

如水的,女孩?万俟凝在脑中冥冥而思,那个如水的女孩,还活着吗?当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这个男人的时候,怕是就已经死去了吧!爱上一个永远都无法得到的男人,生命的意义还存在吗?

夜空说完,不着痕迹地咬破食指,一滴血落在雨中。

突然间,更为剧烈的狂风陡然聚起,倘若这四周有人,定会看到在交加的雷电中的飓风中,竟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

再一眨眼,夜空仿佛是被那突然吹来的风卷走,顷刻便不见了踪影。

望川崖,蓝宇宅。

这雅致的宅邸被群山环绕,山坳外是风雨交加,山坳内却是风雪逼人。一阵呼啸的狂风刮过,卷着纷扬的大雪,绞碎满园的夏花,飞花与残雪交织错叠,形成宛如虚幻的光景。

一抹月牙色身影落在院落中央,他顾不得这久未有人住的宅邸被谁打理得一尘不染,亦顾不得自己的到来让满园的春色瞬间湮灭。他满面凝重,甚至是在强烈的忍耐着什么,直径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一把将其推开。

屋内烛光微微,一切都与他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温暖的室温,似是早已准备好了迎接他的到来。

他走到桌边,茶壶里的清茶温度刚好,他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而后又倒了一杯,再次如干渴了许久般又一口饮尽。

正在此时,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妖娆女子走了进来,杏核般的媚眼水波潋滟,润亮的红唇微微抽动,小心翼翼地走到男人的身边,她的表情略显拘谨,试探般地说道:“大人,我叫她们进来吗?”

夜空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黑玉般的眸子稍微一暗,长睫覆盖着的眼帘缓缓垂下。

雪姬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去,须臾,整间屋子簇满了各色的少女。

她们齐刷刷地跪倒在他的脚边,似是等待他的挑选。

这些少女每一个都盛装打扮,风姿迥异,有的清秀、有的典雅、有的妖媚、有的娇小。原本还略显清冷的屋子,顷刻间变得旖旎多情,幽香环绕。

雪姬站在她们的后面,柔声道:“大人,你可还满意?时间紧迫,大致能入得了大人眼的,只找了这五十来个,她们最少也有千年的修行,有几个已经修到了紫灵。”

她又看了看一直冷漠的夜空,有点失落地给他行了个万福礼,轻道:“请大人享用。”说完,转身出去了。

夜空将冷淡的视线自那些少女身上一一扫过,那些绝丽出尘的女孩确实都是精挑细选的。虽然姿色各有千秋,但每一个娇俏的脸蛋都袭满少女的稚嫩,无疑全都是处子之身。

感到夜空的视线,她们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能够和这位大人有一夜之缘,想必是十万年的荣幸。这种她们做梦都不敢憧憬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如此近地降临在眼前,只要他能选中自己,那么在这个尘寰,谁又敢低看她一眼?

夜空的面色一直保持着平和冷淡,但他扣动茶杯的手逐渐握紧,似是一直在内心忍耐的某种东西即将到达极限,随时都有可能喷发。

他不由得眸光射出一道利芒,声音虽低哑疲惫,却有穿透耳膜的震撼:“都给我出去!”

少女们全都一怔,有几个胆大的还不由自主地抬头瞧了一眼夜空。

这位大人白玉般的面容倜傥英俊,那对仿若能吸入万物的黑眸令人心动,但由那对深潭中射出来的视线却如刃般锋利。骇得她们连忙站起身子,小碎步地依次后退。

当最后一个也要退出门外的时候,夜空又道了一句:“慢着!”

那女孩听到夜空突然把她叫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立即站住,垂头等待,面颊绯红,抿嘴偷笑。

二百四十七章 心照不宣的味道

他那双宝石般的眼微微抬了抬,长长的睫毛淡然地波动,对她道:“这里你一直在打理吗?”

雪姬颔首微笑:“大人,自你随心宿大人入宫,我就派人每日打扫这里,守着你的财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被心宿大人赶出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夜空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她:“你倒真是有先见之明。”

雪姬面颊掠过绯色,低了低头,柔声道:“大人你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

夜空苦恼地哀叹一声:“我哪里像是在夸你?”

雪姬娇嗔:“大人,你哄我一下又不会死。”

夜空冷哼:“会死,我会被你烦死。”

雪姬一脸委屈道:“大人,你怎么这么无情啊!”

夜空一叹:“是我无情,还是你不盼我好?我眼看着她在我面前逃跑,好不容易能接近她,你还成天咒我被她赶出来。”

雪姬掩了掩嘴,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大人若是想不被心宿大人赶出来也容易,你不回去便好了,心宿大人永远也没机会赶你了。”

夜空一副要被她气死的样子:“你就这么笃定我会被她赶出来?”

雪姬道:“我虽不如大人料事如神,但这一点,我还是肯定的!”

夜空道:“为什么?”

雪姬道:“早餐都快凉了,大人还不吃吗?”

朝凝宫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几个宫奴拿着扫把清扫昨夜风雨打落的残花碎叶。走在前面的是昨天给霁初开门的那位中年公公,骂骂咧咧地催促小宫女太监们动作快一点。

他拿着拂尘指指点点,不经意转头的时候,不由得一顿,他看到霁初浑身狼狈地站在大门对面的古树下,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贴在身子上的白纱裙被晨风一吹,仿若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度,以至于她的目光清冷得让人联想到死尸。

“七公主?”那公公朝她走了几步,确定确实是霁初,才道,“七公主不是在这里等了一夜吧?”

霁初声音如她的目光一般冰冷:“夜空呢?”

那公公一愣,叹了一声:“老奴也不知啊,昨晚老奴直接睡了,夜空公子和我们家公主怎样,我自然不得而知。”

霁初的脸上是习以为常的冷淡表情,声线也淡然无波:“你叫他出来。”

这时,从台阶上走下一位曼妙的宫女,看样子是贴身伺候万俟凝的,她走到公公身边,说道:“七公主,三公主有请。”

霁初听后面无表情地抬步跨入朝凝宫,直接步入万俟凝的卧房。

房间还残留昨晚的暧昧氛围,如烟的绡帐依旧未被收拢,从大开的窗子倾泻进来的风把它们吹得慢摇。

桌上的酒菜也保持原样,杯中还有未被饮尽的玉液,霁初看到一只杯子的边缘有女人的胭脂印,想象着他们二人对酌的情形,心中不由得疼了一下。

视线扫到窗棂边,大束的白色复伞状花簇摆了一排,星星点点的花蕊一簇簇堆放在窗边,为室内增加了些许雅致。

然而,这个房间弥漫着的气息却不像是女子闺房中的幽香,反而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腥味,令霁初禁不住皱眉。

正在霁初盯着那些花的时候,自床榻内传出了一个慵懒的声音:“是七妹吗?”

霁初将视线挪到床边,在她这个角度,床被纱幔围绕,看不到床内的情形,她冷漠地应道:“三姐。”

“嗳”里面的人应着起身,“抱歉七妹,昨夜折腾得太久,我实在乏累。来不及叫人来打扫,房间的味道大概不太好,但有什么办法呢?男人的体液就是这样的气味了……你不介意的话,就先坐一下。”

霁初的牙关紧紧地咬了咬,深呼了一口气,问道:“夜空在哪?”

说话间,床内伊人已经起身,霁初见到一个身穿轻纱,薄透得几乎能望到肌肤的婀娜身体逆光站在窗边。

披散的长发稍显凌乱,却更显妩媚,晨光打在她身上,给她的全身都笼罩了光晕,这样看去,她光鲜得就像是刚刚下界的神女,会引得男人疯狂的,神女。

她伸出纤手,用指尖不经意地抚弄着窗边的白色花束,声音如春水般柔和好听:“他啊……”话未说完,便低头娇羞一笑。

霁初冷冷地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

她无声地笑了一会,方才开口:“他像是要不够我似的,对我攻城略地,整整一夜,早上看起来非常疲倦,我派车辇送他回去了,怎么七妹没有看到他吗?”

霁初纷乱的神色出乎意料般地因为万俟凝的这句话反而渐渐消失,目光变得清明,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三姐为何不留他在此休息?”

万俟凝傲然地抬起了眼,瞧着霁初沉静的面容,未语先笑,她笑着缓步从光晕中走出来,披着轻纱的身子毫不避讳地从霁初眼前走过,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才道:“七妹,你不知道吗?他一日是你的随从,就一日要回那个冷宫。如果你真的为他好,不如……”

她优雅地饮完茶,抬眼望着霁初,又道:“七妹应该会懂我的意思,我与夜空两厢情愿,早晚是要成亲的,你不会舍不得吧?”

霁初一双上挑的凤眼轻轻一扬,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漠然之中含着淡淡的不屑:“不会。”

“嗯。”万俟凝懒懒散散地在软椅上坐下,仰面瞧着霁初,“谢了,七妹。”

霁初转身的一刻,那刺鼻的腥味又随风传入她的鼻端,她抿了抿嘴,无声地走了出去。

重华殿经过昨夜的暴雨,同样被打落了无数花叶,毫无悬念地,拿着扫把打扫的人是大头。

霁初推门的那一刻,刚好碰上他的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柔柔暖暖,一如往常,仿若昨日送血给她吃的情形他早已忘却。

霁初扯了一丝笑容回给他,便直径走入后院。

夜空还是穿着霁初昨日在竹林里望见的那身月牙色的长袍,他站在院落中央发呆,像是在等霁初回来。

霁初看见他的背影,顿住了脚步,呆了须臾,又朝前走去。

夜空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她略带微笑的面容,和未干的发丝与几乎能拧出水来的衣衫,他的心不由得揪痛。

二百四十八章 骁龙,送客!

他想开口说话,却被霁初抢了话头,她笑的柔和,却毫无温度,就像昨晚的冰人:“你回来了。”

夜空知道她在朝凝宫的门口等了一夜,但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提起这件事,生怕他说了,会让她爆发。

以为此时又会成为一个郁结,埋在霁初心里,但他错了。

霁初非常平淡地说:“大头有没有和你说,我昨天找你。”

夜空微微点头,说道:“他说过了。昨日,你在观星台摘了许多花,说有话跟我说。”

“嗯。”霁初从他的面前走过,淡漠地朝自己房间走。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就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空跟在她的身后,但心却一直空落落的,感觉还是被她骂一顿会比较好。

走到门口,霁初并未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他越过霁初的肩头,看到房间里散落着一大堆残花。桌上还摆了两株紫色的,花株边有好几个茶碗,边上是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小字。

她昨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想与他商量,可惜他却没有回来。正在他怅然若失的时候,霁初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夜空,我昨天想了一下,你就这么跟着我也不是办法。”

两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这样站着,夜空静静地看着霁初,霁初面色也是超常的淡然:“我们万俟族规定公主满十八岁就不能住在宫里了,三姐过了这个生辰就会搬到宫外的公主府去,到时你们便可以美满地在一起生活了。”

夜空觉得霁初在这一刻甚至比昨晚的冰人还要冷,他昨晚之所以要冰人,而不是泥人、木人,就是要让自己做好接受霁初对他态度冰冷的准备,因为他无法将昨晚的去向解释清楚。

但他现在才知道,身体所感觉到的冷远远不如心中的冷漠来得可怕。

夜空好看的嘴唇稍微抿了抿,说道:“公主,你喜欢我吗?”

霁初一愣,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呢?

凝视他的眼睛,黑影沉沉,无情无绪,她微微扬眉:“重要吗?”

夜空道:“对我来说,有点重要。”

霁初道:“喜欢。”

夜空的心随之一沉,因为他太了解她的个性,在这种情况下,她这般毫不犹豫地坦白,那就代表她已经决定放弃。

她这“喜欢”二字,就仿佛在告诉他:今日我让你离开,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是你做的事即便是我喜欢你,也无法原谅。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公主,我昨天让你担心了一夜,我很抱歉。但你可不可以相信我,将来我会将昨晚的事跟你解释清楚。”

霁初歪垂着头,将自己耳边的发丝压到耳后,那天对夜空说“不喜欢他”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动作,夜空明白她下面说的话,将会是一串的言不由衷。

一阵醉人的香风随着她手臂的一抬一落,撩入了夜空的鼻端。属于心宿的自然体香,就算她被雨水淋得多么狼狈,也会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上散发出来,这是令他午夜梦回都在寻觅的味道。

她轻而缓地说:“夜空,之前你在大将军府门口等了我一夜,昨天我在朝凝宫门口等了你一夜,我们就算是互不相欠了。我大概还欠你一次救命之恩,你可以对我提任何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

“非要算得这么清楚吗?”夜空跨前一步,吐息喷洒在她的头顶,一股夜空特有的魅力和威势随之扑面袭来,它会令女子在一瞬间既心动又畏惧,会全身心,毫无保留地被它俘获。

但霁初既没有目光闪躲,也没有身体后退,冷面依旧,恰如一座冰雕伫立在原地。

移目和后退是让步的表现,她不想让步。

她抬眸定定地望着他,这个容颜一直都让她心动,无论经历多久的时间,都会深深地缠绵在内心深处。然而此刻在她内心,这份情怀已经辗转为尘泥了。

她说:“不需要算清楚,是因为你以前是我的随从,对吗?”

夜空道:“是。”

她又说:“现在也是我的随从。”

夜空道:“是。”

她轻轻挥手,房间的木门毫无征兆地倏然关闭,在关上的一刹那,她冰冷的声音从门缝里送出来:“但以后不是了。”

什么叫心像被火灼烧一般的痛,夜空此时才真正的体会。她不是感觉不到他的爱意,她只是不愿承认那是真的。

夜空斜靠在房门对面的墙壁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此刻,她会在里面哭吗?如果这时冲进去抱住她,然后强吻她,会不会一吻泯恩仇?

这一招上回用过一次,貌似还蛮管用的,但是这个女孩与其它女子不同,她的想法总是会跳出常人的思维,万一不管用,那可能会把关系弄得更僵。

夜空摸着下巴前思后忖,站在门口整整一个时辰,始终想不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现在就这么离开,那以后恐怕更加解释不清了。

夜空想,至少要先把没有和三公主发生任何关系这件事说明清楚,否则如果什么都不说,以她那直白的个性,绝对会深信他昨晚已经背叛了她。

他苦苦地一叹,走到霁初的门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好整以暇。

他抬手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

他估错了,霁初既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得悲痛,哪怕是一点悲伤的痕迹都没有在她脸上找到。

反而是仔细地沐浴了一番,又将昨日淋脏的衣服换下。

她换了一身桃红的纱裙,外面罩着一层云色的轻纱,粉嫩无暇的娇俏小脸上,还微微涂了一点胭脂,她那如霜赛雪的肌肤这样看上去有一种待摘蜜桃般的诱惑,令人迷醉。

门被打开的这一刹那,夜空恍惚间生出一个错觉,仿佛自己正站在一幅清丽的画卷前,画中有一帘轻纱,有一抹淡影隐没在纱帘后,远远近近,依依稀稀,那抹身影好似一朵在青山碧水中盛开的芙蓉。

而他,伸手竟无法触及,只能在水边徘徊四顾,不得亲近。

在他愣神的一刻,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他面前飞了过去,等他回过神来,霁初的身影已经到了外廊。

夜空几步跟了上去,从后面喊她:“公主,我有话想对你说。”

霁初没有停步,更没有回头,而是对迎面走过来的大头说道:“骁龙,送客!”

她的声音轻柔,仿佛自远山吹来的春风,而随着那声音的消散,她的人也已经像流云一般飘起,眨眼便无踪了。

大头对夜空笑了笑,说道:“公子,要不然,等公主消了气后再说吧。”

夜空叹了一口气,难道真的被雪姬猜中了?这么快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想起雪姬那一副十分想笑又装作在他面前不敢笑的模样,他就火冒三丈。

二百四十九章 寿康宫探母

霁初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每日都会去看婉熙太后。因为婉熙太后最近出现了类似于老年痴呆的症状,整日嗜睡,记忆力也大不如前,甚至有时候会把她的贴身嬷嬷与小宫女的名字叫错。

然而,婉熙太后的年纪还不至于罹患老年痴呆,古人生育较早,她生霁初那会也才二十多岁,算起来她现在连绝经期都还没有到,怎么会这么早爆发老人症状?

宫里的娘娘们开始议论太后会不会是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命大国师梵幽来寿康宫驱邪。

然而,梵幽来过几次,婉熙太后的状况也未见好转。但抵不过娘娘们的坚持,梵幽还是会隔三差五的来陪婉熙太后聊聊天。

今日,霁初照例来到寿康宫,穿过庭院的回廊,望见柳荫下正行走着一抹缥缈出尘的紫色身影。她走路轻轻渺渺,似脚不沾地,仿佛走得很慢,但眨眼间就到了回廊的尽头。

见到霁初站在回廊边,她微微施礼。依旧是那一日见到时的清淡宛然,谦然的神色却也掩不住些许不理尘世的傲意。

霁初对她微笑回礼,开口询问婉熙太后的状况,梵幽只是淡笑着摇头,说太后的病不在身,而在心。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人在遭受极大的打击时,身体变会启动一种防御功能,会选择性地将不愉快的事忘却。

这种说法比起娘娘们那些撞邪的理论合理得太多,霁初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心中默默惊叹梵幽的见识。

可是,婉熙太后再这样下去,也许很快就生活不能自理了。

在这万俟桓一蹶不振的敏感时期,婉熙太后这样的情况无疑是雪上加霜,皇权的顶端相当于崩塌。就好比一棵参天大树从根部腐烂,枝繁叶茂的表象很快就会成为最后的辉煌,全面崩溃也只是朝夕之间。

这会不会有点巧?

梵幽告退之后,霁初一边思忖一边来到太后的寝殿。

一进大殿,便能望见绫罗幔帐、玉饰金雕,淡淡香薰从案几上的香炉里缓缓飘起,依旧是那般金碧辉煌,繁丽雍容。但却少了往日的生气和欢嚣,这般绮丽之景便图生颓意。

就像是花开到了极致,即将迎来凋陨。

霁初进来的时候,婉熙太后正仰卧在软塌上,贴身嬷嬷在用手帕轻轻擦拭她喝水时从嘴角流出来水渍。

望见霁初来了,嬷嬷微微施礼,轻声道:“七公主安,太后她刚刚睡着。”

霁初接过帕子,示意她回去休息,她面露难色,说怎敢让公主劳累。霁初再三坚持,她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婉熙太后的眼紧紧闭着,霁初坐着看了她一会,便开始细细地观察这间屋子。

陈设的用料基本上以楠木和紫檀为主,配以翡翠、珍珠和白玉,也有象牙和金饰。窗台的花卉边,还摆着一株珊瑚,周身通红带着淡粉的杂色。

霁初瞧了那珊瑚很久,回想自然课上老师讲珊瑚的种类时,这种色泽的珊瑚属于极其名贵的宝石级。

作为美化宫殿的陈设品,工匠还在那艳丽的颜色上,撒了金色的磷粉作为装饰。从窗子里射进来的光,刚好可以被那些金色的磷粉反射,金光灿灿的,美轮美奂。

她用手轻轻拂过珊瑚表面,再看看手指,似也没有金色的粉末粘来,她暗叹做工的精密。

霁初又走到香薰炉,轻烟袅袅,淡雅幽香。她掀开盖子,发出铜器相撞时的“叮~”地一声脆响。

婉熙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眼光迷离茫然,仿佛没有焦距。朦胧间看到案几边正在摆弄香炉的桃红色背影,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才轻一蹙眉:“初儿?”

霁初转即回头,露出和悦地微笑:“妈,你醒了?”

好难得,今日婉熙太后居然在刚睡醒的时候就将她认了出来,以往她刚刚睡醒都会颠三倒四好一会,才勉强想起寝殿里伺候她的那些人都叫什么名字。

霁初见她此时的神采异于往常,苍白憔悴的脸忽然焕发出动人的容光,眸光也随生动起来,几乎不像是精神受了很大打击而行为失常的病人。

她转动眼珠望了望门口的方向,像是不想出声的样子抬起手对霁初招了招,示意霁初来她身边。

霁初坐在床沿,显得很开心:“妈,你今日气色仿佛好了许多。”

婉熙太后却没理她的话茬,而是压低了嗓音道:“流苏不在?”

流苏是婉熙太后的贴身嬷嬷,是她还在相国府当大小姐时就开始伺候她的贴身丫鬟,这么多年主仆情谊胜似姐妹。

霁初摇头道:“我刚刚让她歇着去了,妈你要找她吗?”

婉熙太后扯住想要起身的霁初,摇着头说道:“不要。”她顿了顿,又道,“那大国师走了吗?”

霁初迷惑地望着婉熙太后,回答道:“她刚刚回去了。妈,你这是怎么了?”

婉熙太后带着一抹不安和急促,用手示意霁初附耳过来,霁初将耳朵贴到婉熙太后的唇边,便听婉熙太后以极其细微的声音对霁初说道:“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糊涂了,所以有样东西,我必须现在交给你……你记住了,千万千万要保存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在你手里。它关乎万俟族的命脉,你只有在最后时刻才能用它。”

霁初见太后的神色,便知这件东西非同小可到她在用生命来保护。

那么,她这样时清醒时糊涂,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为了掩人耳目装出来的呢?

还是她身边有人在以她的生命健康威胁她,使她患了可怕的病症,逼她交出这样东西?

正在霁初极速思考的时候,婉熙太后突然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放了一样长条形金属。

两人始终没再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互相对视。千言万语全都抒进交错的目光之中,凭她们灵犀的母女之情,霁初仿佛在这一刻明白了许多许多。

流苏端着点心进来,刚走到门口,霁初便立即察觉到了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当即蹙眉。

婉熙太后的目光陡然迷离,空洞无神地对霁初说:“流苏,给哀家倒杯水。”

流苏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来对婉熙太后道:“太后,奴婢才是流苏啊……”说着,她在桌上倒了一杯茶,端到婉熙太后面前。

婉熙太后接过茶盏,木讷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道:“哦,流苏你刚刚上哪去了?”

流苏大概是习惯了她一会糊涂一会明白,也不再大惊小怪了,而是温柔地笑笑,转身拿着一截香薰点起来放到香炉里,说道:“去给太后准备点心去了。”

二百五十章 路遇洛子衿

从寿康宫出来,已经过了晌午,霁初徘徊在水榭楼阁之间。这几天发生的事,和所见所闻以及各种猜测和证实,在她心中像拼图一样,被她一片一片拼接。

很多事情看似巧合,却是有人在故意设计,有些事情看似合理,却是疑点丛生。原本只是零零碎碎的细枝末节,现在却一点一点在她脑海中绘制成图。

她手摸着袖口中那枚沉重的金属,长久凝望着碧蓝澄净的天空,这座皇宫象征着一个皇权千年的兴旺,如今却将这一切背负在这枚小小的铜块上,是何其的悲哀和讽刺。

然而,历史的车轮滚滚撵过,皇朝不断交替更迭,最终将皇权的兴衰寄托于一枚信物上的皇朝,基本都不会再有崛起的可能,就算勉强保住,也只能苟延残喘,早晚会被伺机而动的野心者悉数吞没。

因为,只有人心不在的时候,才必须靠信物来维系权力的威严。而人心,本就是一个国家必须要征服的东西。失去它,一切都会是徒劳。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呢?霁初站在河堤边,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寂然。

突然,她感觉到有一束被反射的阳光照在了她的眼上,抬目望去,河对岸有一个穿着亮银色的铠甲的人,那束光是她身后背着的亮银枪尖反射而来。不用问,是洛子矜坐在那。

也许是不想让人家把她当女子对待,这个辰爵军唯一的女将军永远是这么一副戎装打扮,有一种铁甲柔情的飒爽之意,不拘小节,毫无女孩家的扭捏之态,让人对她徒增好感。

大概也正是因为她这种大刺刺的性格,才会让霁初把她当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霁初双臂轻展,如一缕轻烟般越过河面,悄悄站在洛子矜的身后。然而,子衿却丝毫没有察觉霁初的到来,低头蹙眉,不知在思索什么沉重的事。

她坐靠在河边的石头上,一只脚撑地,一只脚踏在石壁上,同侧手肘支在膝盖上,拿着一片树叶在手上绕。

霁初见她认认真真绕树叶的模样,惠然一笑:“子衿与这树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洛子衿被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她身后的那把亮银枪,见霁初掩嘴偷笑,她方才长出了口气,马上又要给霁初行礼。

霁初握住洛子衿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子衿微微一颤,抬眼见霁初坦然纯洁的笑容,是与天地融为一体才能有的质地。

子衿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大将军喜欢的人,这也是大将军该喜欢的人,她就这样一个会心的笑容,都足以让人心动,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做到这般俘获人心。

“子衿,一些时日未见,连你也对我生疏了吗?”

“没有,霁初。”洛子衿满面愁云未消,又添了一丝难以为情,“只是这是在宫里,总要遵从礼数。”

霁初按着她的肩膀,坐回石头上,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呢?”

洛子衿看着地面,语调平板地回答道:“在等大将军。”

霁初道:“辰爵进宫了吗?”

洛子衿点了点头。

霁初看她闷声不吭的,也不知道在愁什么,又问:“他在见皇兄?”

洛子衿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了霁初一眼,无奈道:“霁初……大将军若在紫阳宫,我又为何会在这里等他?”

霁初这才开始留意周遭的景色,眉心不禁一动,这里竟然是——

霁月宫的南门口!

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霁初都是在正门进出,很少走这个门,刚刚又没细心留意,竟一时没有看出来这里是霁月宫。

霁初瞧着那虚掩的宫门半晌,才开口问道:“辰爵在里面?”

洛子衿又点了点头。

霁初的注意力被那条半开的门缝吸引,脚下暖暖的空气中混合着大雨过后流淌出来的湿土和腐叶的气味,她幽幽道:“他在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没有人住么?”

洛子衿望着霁初粉嫩如霞的容颜上那抹不谙世事的疑色,忽然想起辰爵刚刚得知霁初回北宸的消息时,说七公主喜欢冬樱,让她去收拾东阁樱筑,那一日乱舞的樱花瓣给她带来的怅然,此时快要溢出她的心扉。

这个幸福的女人,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洛子衿缓缓站起身子,朝那宫门口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看着霁初,那动作太过自然,霁初只能无言地望着她。

子衿平淡地开口:“霁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大将军吗?”

霁初微微一愣,为什么不喜欢辰爵?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辰爵样样都好,无可挑剔,无懈可击,无可比拟,无与伦比……霁初一瞬间想到无数个“无”字开头的成语来表达辰爵的举世无双。

但,她又为何偏偏无法对他报以炙热的情感呢?

洛子衿又问:“是因为那个叫夜空的公子吗?”

听到子衿提到夜空,霁初忽然感到心中很酸,不像刚刚听到辰爵的名字时,那种满心满脑都被崇高的光辉所充斥,以至于有一种被光芒照耀的感觉。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是什么呢?

她从来都没有把夜空和辰爵两人做过什么比较,但现在想来,这两个人在她的心里却已经占据着完全不一样的位置。

一个让她想笑,一个让她想哭。

子衿见霁初一直沉默不语,便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可不可以耐心地听我说?”

洛子衿那隐藏着强烈意志的声音,静静地在空气中扩散消失,让霁初感觉到些许不安。

没等霁初做任何回答,子衿便道:“霁初你知道大将军有多爱你吗?”

霁初终于有些被洛子衿稍显义愤的情绪吓到,失笑道:“子衿,你今天,怎么……”

“你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会在霁月宫吧?”子衿抢过话头,“你以为这霁月宫一直保持着你走时的样子是皇宫里的人在打点?”

霁初一怔:“难道是辰爵叫人……”

“叫人?”洛子衿悲伤地笑了,“是大将军亲自,亲自在为你……”洛子衿如鲠在喉,停顿了好一会,才又道,“一切都是他一个人,亲自做的,他从来都舍不得其他人进入这个院子。”

二百五十一章 霁月宫魅影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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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子衿的意思是说这个权势熏天,吹唇沸池的大将军在为她做宫里的奴仆才会做的事?这简直不可思议到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辰爵根本就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洛子衿见霁初那难以置信的表情,笑得更加凄然,她葡萄一样的圆眼睛渐渐地蒙上一层雾。

“霁初你大概是想象不到吧?”洛子衿说道,“他是我这辈子最崇敬的人,却为你,拿着扫把清扫昨夜大雨打落的残花碎叶,为你抚去桌案上的灰尘,为你更换床榻上的幔帐……你以为只有你的夜空会为你做这些屈尊的事吗?大将军何尝没有做过?”

“子衿……”霁初哑然失笑,伸手去拂拭她脸上的泪痕,被她一把打开。

子衿继续道:“他为你做的,还远不止这些。你知道为什么你在夜探皇宫那晚,会在这个宫里看到自己的虚影吗?”

霁初回忆她与夜空那晚被子衿带兵追到霁月宫,推门看到自己以各异的姿态徘徊在庭院中。

夜空说那是辰爵的法阵,还深深地感叹辰爵不仅金戈铁马,竟也如此多情浪漫。又说辰爵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撤掉这个法阵。

当时她并不理解夜空说的是什么意思,加之有追兵在后,也来不及多问,但现在看子衿的表情,那法阵到底有什么乾坤?

见霁初漠然摇头,洛子衿眸中掠过不屑:“那法阵是为思念你而布!它名为‘南柯’,通过吸收霁月宫的所有景物对你的记忆,将你的形象汇聚出来。法阵布得时间越长,吸收的记忆也会越多,相对的,那些景物也会因此对你的记忆逐渐减少,直至用光了所有记忆,法阵内汇聚的形象才会逐渐逼真,大将军每日都会来看,他时常独自坐在台阶上,看你那些虚影几个时辰都不思离去。”

子衿说到这里,眸光倍感愤然:“可你,可你……居然利用他对你的思念,在上面布‘梦之奈落’,逼他撤掉‘南柯’!”

霁初虽然不熟悉辰爵的“南柯”,但对自己的“梦之奈落”却再熟悉不过。

与“南柯”相似,梦之奈落也是一个搜索记忆的法阵。通过记忆,将人抛到回忆中去。

夜空当时看出了“南柯”的精髓,让霁初在此之上布“梦之奈落”,无疑是加强了“梦之奈落”的强度。

因为“南柯”已经将霁月宫所有关于霁初的记忆汇聚,“梦之奈落”首先吸收了这些记忆,再攻入对手的脑中,那么闯进来的人,单靠自己的意志根本不可能突破这么强大的思维攻击。

当时洛子衿也好,杜淳也好,闯入霁月宫的一刹那,就被强大的关于霁初的回忆洪潮攻陷。由于杜淳与霁初交集较少,加之他的意志力相对坚定一些,所以勉强走了七步,但在接起霁初那枚石头的时候,还是被“梦之奈落”搜索到可以直逼他心间的一段记忆。

对于只是为了思念霁初而布阵的辰爵来说,这样去利用他的法阵,无疑是一个令他痛不欲生的打击。

洛子衿的声音回响在霁初动摇的心底深处,她无言地望着子衿,不知该说些什么。

子衿悲然地笑了笑,对霁初接着说:“大将军在你合婚之后便布了‘南柯’,通过长久的吸取,已经将霁月宫景物关于你的记忆全部吸光。那天,大将军无奈将它撤掉,也就是说这宫里再也不可能布这个阵了。你知道他有多伤心吗?”

对,没错,当时夜空也说过:有些东西,毁了,就回不来了。

指的一定就是这个。

夜空也深知辰爵撤掉这个法阵的心情,才会说:大将军把他辛苦布下的法阵都撤了,付了那么大的代价,如果我不去陪陪他,他会睡不着的。

那时,夜空就已经全知道了。他不但知道了辰爵的法阵,连辰爵的心情都一并猜透了。虽然那一次他被辰爵所擒,但真正的赢家是夜空才对。他永远都是一副神情自然,胸有成竹的模样,因为胜利之神永远都站在他的一边。

而输掉心中至宝的辰爵,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与那真正的赢家夜空对话的呢?他非但没有杀掉夜空,反而还将他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很久,直到霁初回来,为了救夜空,又狠狠地伤害了辰爵一次。

在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像辰爵讨换夜空的自由时,那是对辰爵多么大的侮辱,辰爵对她的爱意,居然让她作为和他交换别的男人自由的筹码。

倘若辰爵不是真心爱她,那一晚,他又怎会碰都没有碰她,反而愤然离去?

她还清楚地记得辰爵离开书房时,将衣服扔到她的身上后说的那句话:“你走吧,我退出。”

他说得那么干脆,离开得那么决绝,但背影却又那么绝望。

也许,在那一刻,他就已经选择放手,选择将自己隐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即便心痛,即便心中空然无着,也不会让她知道一分一毫。

霁初抬头望着那扇虚掩的宫门,现在,他还会经常打理这座宫殿,默默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思念她,回忆她。这座没有人居住的宫殿,就是他独自疗伤的地方吗?

悲伤的感觉像洪流般潜入霁初的心底,染满了整个胸怀。不想再懦弱地逃避,不想再无视他的感情,她突然也有一个想要幸福生活的渴望。也许,只有辰爵才能给她这种幸福和安全感。

也许从一开始,从她想逃离辰爵的一开始,她就错了。

霁初轻轻推开宫门,辰爵的背影映入眼帘。

他今日没穿朝服,竟一改往日的华贵,穿了一身云色的便装,与天同色的坎肩罩在外面,远远看去就像雨后晴空一般亮眼耀目。

他的青丝在身后微束,松松垮垮有一种慵懒之意,手中一把扫帚拄地,正抬目望着正殿,不知在思索什么。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立刻有所察觉,有些不悦地边转身边说:“子衿,不是让你守好……”

回过头的一刹那,他一愣:“霁……”

他怔望着门口的少女,那个一直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女孩,如今正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拿着扫把在打扫院落,看着他手上沾染的泥浆……

被她撞见如此狼狈的自己,他竟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二百五十二章 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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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初”字还没有吐出口,辰爵就看见那仿若云一般的身影一晃便到了眼前,还未来得及思考,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低吟了一声:“辰爵。”

辰爵看了看自己拿着扫把的手,又看了看沾染了泥浆的另一只手,轻叹一声,扔掉扫把,指尖轻动。

天空突然响起流水之声,下一秒,门外的河流竟有一股碧水无视重力的作用,缓缓飞来,缠绕在辰爵的双手上,将辰爵的双手洗净,又如泡影般散去。

霁初的头埋在辰爵的怀中,却也知道辰爵正在为了抱她而洗手,会心地微微笑着。

一股清澈的味道袭来,辰爵将手轻轻地放在霁初的头上,慢慢抚摸她的秀发,温柔耳语:“怎么了,小家伙,突然间跑来,叫了我一声就不言语了,受什么委屈了吗?”

“受委屈了。”

霁初的声音柔柔软软,是辰爵从未听过的语调,令他一阵恍惚——她居然,对他撒娇……没错,是,在撒娇吧?

辰爵思索了好一会,才确定,这应该是她在撒娇。

他随着这个想法心花怒放,转即紧紧将她抱住。

你终于扑到我怀里来了,小霁初,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做了多少事吗?你这么晚才扑进来,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内心波澜壮阔,面上依旧笑靥如风:“是谁让你委屈了,说给我听,我帮你教训他!”

霁初抬起头,望着辰爵俯视她时俊美的脸,他嘴边的淡痣随着他妖娆地勾唇而轻轻上扬,无边的魅力袭入霁初的瞳仁,霁初的心突然“砰”地一声跳,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这笑容,明显是在勾引她。

事实上,很难有女子可以抵挡得住他的勾引,也许,在这一刻,她也毫不媚俗地,被他勾引了。

她低头轻吐一个字:“你。”

“我吗?”他边说,边勾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他,“那可真是罪过了,我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我美丽的公主呢?”

他低喃的气息吐在霁初的唇上,霁初甚至能看见他眼瞳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他温柔的声音让她的心脏强烈地跳动。

“你对我不诚实……”霁初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眸,他眼中映着她娇羞带着嗔怪的表情。

辰爵微微一笑,便掠夺了她的唇。

辰爵感到霁初在一点点接受着他的侵略,并试着迎合他。与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同,她卸掉了坚硬的驱壳,变得温柔娇小。

他能感觉到她已经对他放下了所有的防备,这一刻,他的心甚至比攻陷一个国家还要满足。

缓慢流淌的时间里,他们只能体味到彼此的体温。

唇分开了,辰爵带着一贯的笑容凝视着霁初,柔声道:“这样,够诚实吗?”

“不够!”霁初伸出纤柔的手,抚摸辰爵光滑的面颊,说道,“为什么这么傻?偷偷布那样一个法阵,每日思念我,却不让我知道,我值得你这样去爱吗?”

辰爵一皱眉,顷刻又舒展开来,口吻带着一丝他惯有的清冷和不悦:“子衿那丫头说的?”

“你是打算罚她吗?”

“那么多嘴不该罚吗?”

“你罚她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我不罚了,不罚她了……”辰爵一下子抱住霁初,“不要不理我。”

辰爵抱得她好紧,好像一松手她便会飞了似的,霁初挣扎了好几下,他也不肯放。

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他怀里待着,说道:“明知我不会来住了,为什么还要打扫这里?而且还亲自打扫。”

辰爵轻轻捏了捏霁初的小脸,口气中含着无奈:“因为在我心里,只有你住在这里的那段时光,才是最美好的,我想让它保持原样,就像你从未离开我一样。虽然,你那时也不曾属于我,但也未曾属于别人,而现在,你的心已经……”

霁初轻轻抓住了他碰触她面颊的手,将那边脸蛋埋进那只手掌,呢喃道:“我,让你困惑了痛苦了,对吗?”

辰爵微微一声叹:“说不痛苦是骗你的,还会伴随我而生,鲜明得无法随风而逝。”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如果你觉得离开我会幸福,那我宁愿苦一点,也不会强迫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的尖端,若即若离地划过霁初的心尖。

霁初咬着唇抬头,凝视着辰爵那张美艳却带着凉薄的脸。辰爵见她的眼渐渐地湿润,心中无比的兴奋。

就好像等待了很久的猎物终于到手的雄狮,缓慢地走到猎物的身边,猝不及防地咬住它的脖子,让它永远都不能再动的——兴奋。

“如果我今天没有路过这里,如果我没有看到子衿,如果,我永远都不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一切,那么你的爱意岂不是会永远深埋在这座宫殿里?”

辰爵淡淡一笑:“那又何妨?我做这些本来就不是为了给你看的,我只是想要抒发我自己的情怀,罢了。”

将自己的爱意丢进风里,然后潇洒一笑。霁初一直认为只有夜空才会这样,却没有想到,辰爵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洒脱的人?得不到的人,从不纠缠,宁愿自己背负所有的伤感,也不想让她知道一分一毫。

霁初抓着辰爵的大手,宽大的手掌她只能握住三根手指。他的手像他的人一样精致美好,他有修长的手指和漂亮的手腕,突然——

她在辰爵的手腕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她连忙将他的衣袖撸起,仔细地看去。两个红红的圆孔型伤痕赫然在他白皙的手腕上,虽然看上去已经是愈合期,但还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是——咬痕。

“原来是你?!”

霁初擎着辰爵的手腕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的眸光掠过一闪而逝的不解:“什么?”

霁初紧握着那根手腕的手不禁在颤抖:“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辰爵眼中的不解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怡和的笑容,他将袖子盖起来,遮住那个伤口,答道:“我哪里有在瞒你?”

那个伤口是上次在华楠苑,不小心被一条小青蛇咬伤的,时隔几日,早已没了痛觉,辰爵甚至已经忘了这件事。

他微微掀起眼帘,笑意如风:“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

二百五十三章 供血者竟是你

辰爵这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回答,在霁初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

那个每日深夜悄悄潜入她房中,隐没在黑暗里,将自己的手腕伸到她的嘴边,像是哺育小兽一般任她肆无忌惮地吸食自己鲜血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看到他的样貌,想方设法让她放弃纠结他身份的人——竟是辰爵吗?

霁初回忆起在青丘的那日晌午,辰爵负手于云端,脚踏虚空,气势咄咄地站在那个恶魔逆卷修的面前。

逆卷修把她扔给他,像是败走的逃兵一样迅速撤离。

辰爵开口对她的第一句话竟是:“不知我给你的夜空提鞋配不配。”

那个悲伤绝望的语气犹在耳边,霁初握着他的手,抚摸他的手腕,低泣道:“对不起……”

“傻瓜!”辰爵将她抱住,“干嘛要道歉?”

霁初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说:“我早该想到,只有你见过我那时狼狈的模样,也只有你该知道,我被那逆卷修改造必要嗜血。那个每天喂血给我吃的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辰爵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会是谁每天喂她吃血,他也一并心中陡然明了。

浅浅的霞光映着他开心的笑容,显得他更加俊美,霁初的头埋在他的怀里,并没有看到他此时的模样,他也因此笑得更为开怀。

他无声地笑了一会,才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我这么强壮,给你吃点血又算的了什么?不让你知道,那是因为我不想你因此而束缚自己的感情,因为感恩而委身于我,我想要的,始终是你的爱。”

霁初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动,她只能更紧地抱着辰爵的腰身,将那份对他的依恋如此传达给他。

突然“咕噜~”一声。

好尴尬,霁初的肚子叫了。

她这才忆起昨晚站在朝凝宫一宿,早上沐浴之后又去看了太后,直到现在还粒米未尽。

辰爵把着她的肩膀,想垂头看她,她因为太过羞愧不肯从他怀里出来。

辰爵笑出声来,捧着她的脸蛋,说道:“饿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抿着嘴抬起头来,双颊一抹绯红,映着淡金色的霞光,有一种诱人的羞意:“叫得太大声了,像个抠脚大汉似的。”

“哈哈哈~”辰爵大笑,“小霁初不但对别人口下无情,对自己也是这般毒舌。看来以后我要小心与你讲话,否则你一个不满意,不知道要让我多么无地自容了。”

“讨厌,不要取笑我。”

辰爵露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放到霁初的唇边,柔声道:“要吃吗?”

霁初转身背对着他:“我又不是蚊子,以血为食……”

辰爵从背后搂住她:“那我的小霁初要吃什么?”

霁初顺势将自己的头贴在辰爵的脸上,想了想,说道:“福顺天楼的馄饨~”

“好。”辰爵轻吻她的头顶,“今天就吃福顺天楼。”

福顺天楼是封城第一酒楼,虽然他们的招牌菜都是世间难得的珍品佳馐而不是馄饨,但常在这里吃饭的富家子弟,都知道这的厨子还有一道密不外传的馄饨秘方。

毕竟,普通人在这里吃饭,通常情况下都是宴请贵客,谁会花大价钱买碗馄饨?无不是尽量将菜式点得富贵华丽,看起来要多贵有多贵,那才有面子。

所以,只有那些把吃福顺天楼当吃家常便饭的贵族、富商,才会有一锭金子买一碗馄饨的经历。

霁初之所以点了这里的馄饨,倒不是因为这里的馄饨有多贵或者多好吃。而是她被辰爵捡来的那天,饿得头昏眼花,恨不得生吃一头牛。辰爵觉得应该先给她吃饭再带她回府。

一来,到府里再准备吃食,她需要等很久。二来,怕她一入府就受到如此特殊的待遇,会对她不好。毕竟那时她并没有身份,一个捡来的女孩这么受重视,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那时十一公主还相当的跋扈。

于是,那天,他们就在福顺天楼吃了馄饨。

人在特别饿的时候,如果狂吃山珍海味,反而会让胃很不舒服。可以说辰爵是一个非常细心的男人,他买了一碗馄饨给她,正是对她的保护。

说实话霁初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也从来都不知道馄饨居然可以做得如此其味无穷。本来那天她还想再吃一碗,但碍于不好意思,便说自己吃饱了。

也许正是那一次的欲求不满,霁初每每饥饿的时候,都会想到那天的馄饨,这么久以来,竟成为了她的习惯。

辰爵自然不知道霁初内心的想法,只当是女子都善于一些无谓的仪式感,譬如相识多久的纪念日;譬如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甚至那天穿了哪件衣服;譬如第一次恩爱的时间……

他以为霁初只不过是怀念他们初遇的那一天,而她之所以肯怀念,正说明她已经坠入爱河。这样想来,他不禁心情更为舒畅。

于是,等他们到达福顺天楼的时候,霁初才知道,就在刚刚,辰爵已经布置好,把整栋酒楼包下了。

她只是想吃碗馄饨,而已啊……

霁初环顾了四周,原本座无虚席的华美饭厅,如此只有他们一桌,再顺着窗外探过眉眼,酒楼门口守着一队带刀官兵正在戒严,吵吵嚷嚷着让所有行人都绕路。

霁初摸了摸额头,浑身冷汗,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用得着这么严重么?我们只不过是,吃顿饭,而已……”

辰爵歪着头瞧了瞧她,绽放出迷人的笑容,似是警告又是宠溺:“不准露出这么可爱的困惑表情。”

“为什么?”

“我会把持不住的。”

“把持不住就多吃点啊!”

对着装傻的小女孩轻轻摇头,辰爵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被她打败了。

觉得她像是一直摆在橱窗里,久久都买不起的一块蛋糕,当终有一天攒够了钱买回家,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口都舍不得吃。

菜逐渐上齐,福顺天楼所有的招牌菜都摆上了桌,当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霁初的面前时,她叹息道:“好浪费,我们根本就吃不完。”

辰爵毫不为意地说道:“吃不完喂狗。”

霁初道:“狗都吃不完!”

辰爵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凝注在霁初的脸上,霁初见他那犹如深潭一般的瞳仁泛起点点波澜,就好似月光照在水上时那碎银般令人沉醉的粼光。

他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霁初,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二百八十章 一个替代品?

如果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人,那么霁初心里住着的,应该是一个叫蓝宇尊的九尾狐妖王。

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恨他……

恨他什么呢?

恨他长相绝美却性情孤绝冷漠;恨他对别人冷漠,却总是对她发怒;恨他心中藏着其他女子,却要娶她为妻;恨他明明娶她为妻,却处处对她恶语相加……

她也恨,恨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恨与那男人世世的纠缠便是她自己的宿命。她想逃,虽然她知道无论逃到何处,都逃不过大天神的安排,但她依旧想远离那个男人——能离开多久,是多久。

霁初躺在碧绿的草坪上,头顶是万里无云的碧空,她凝望着清澈如洗的苍穹,回忆出逃那天,仿佛梦一般的光景。

她记得那天——

她站在宫墙外。

蓝宇尊站在宫墙之上,他对她说:“万俟霁初,没有我的庇护,你认为你能在这个世间活多久?”

她冷漠地回答:“也许出了你的天阙宫,我就会死,但我不后悔!”

他愤怒不已:“做我的女人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霁初怆然而笑:“你的……女人?你需要我,只是为了与我交合,开启你御狐令的终极形态,成为万灵之主,站在这个尘世的顶端。与其说我是你的女人,不如说我是一个工具。但你不要忘了,我是一个人,我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说服不了自己和一个不爱我的人生活下去……”

蓝宇尊的面上满是讥诮:“收起你那可笑的权利吧!你一个人活得下去吗?”

她也笑了,对他说:“那我们就打个赌,如果我离开你,可以活一年,你就不要再纠缠我!”

“这种无聊的赌我不会跟你打,因为……”男人俊美的紫瞳精芒一闪,一抹残忍的笑容爬上嘴角,“我是不会让你逃掉的!”

霁初瞬间觉得脖子像被什么卡住了,喘不过气来,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无法动弹。这种感觉,直到现在想起,还会令她窒息。

霁初翻了个身,脑海中出现的是那个男人迎风伫立在宫门之上的身影,飞扬的白发和素白的衣袍让他在阳光下炫人眼目。他俊美,却透着冷漠,他的眼中仿佛有无限的未尽之言,却被他愤怒的神情悉数掩盖。

霁初的身体被他施术而无法动弹,他冰冷的话语令她绝望。

他说:“我就算是一辈子囚禁你,也不会让你离开半步!”

她想反抗,想咆哮,想告诉他他无权这样做,可她太弱小了,除了让他掐着脖子,什么都做不了。

太阳西斜,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罩在霁初身上,恍若铺天盖地的阴云,埋葬了一切明媚的希望。男人俯视着她,夕阳的巨辉掩在他的身后,橙色的光芒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犹如神祇。

霁初闭上双眼,觉得这一刻,她的生命应该算是终结了,如果逃不了,就算他不杀她,她也不想再继续苟活下去。

然而,这种将死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她突然觉得气息通畅了许多,再一睁眼,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她的身前。

他穿着樱花色的长袍,如蝉翼般光洁的发丝随风飘动,他挥了挥衣袖,漫天的樱花瓣落英缤纷,如雪一般飘洒。

“凤真寻……”霁初喃喃地念着这个男人的名字。

凤真寻挡在霁初身前,仰头对站在城门上怒不可遏的男人说道:“够了,尊!”

“你想打架吗凤真寻?如果今天你插手,我们几世的友情就这么算了!你若与我为敌,就好好想一想能不能敌得过我的‘夜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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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一章 神秘聚会

此时正是午夜时分,今日无月,星光也稍显暗淡。花落一改往常的习惯穿了身素装落在一处山峰之巅。

这里是西部小国尹势境内连云山脉的分支。

西域诸国大部分被辰爵征服,纳入北宸版图,却有几个特别富饶的小国久攻不下。辰爵自然知道这些小国背后的老板,加之这些国家都有天险,辰爵不想劳民伤财,便一直没有去征讨。

这片奇峰名为“惊天”,因每一处都陡峭异常而得名,如若修为不够,恐怕到了这里寸步难行。

花落沐浴夜色,站在惊天峰顶,警惕地四顾片刻,再次纵身,隐去身影。

半盏茶的时间,他出现在惊天峰低的山坳,这里举头只能望见盆口大的天。四周山石林立簇拥,险峻无比。

他在一个山洞口停驻,举目望了望洞口顶端的牌匾。那牌匾只不过是一块被磨平的山石,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就算是白天,都极难发现这里是一块匾额。

他低头朝里走,左手搭在洞壁上,几十步之后停止脚步,运起真力,左手朝洞壁一按。他面前“哗啦”开了一道石门。而此时山洞口那块没有字的匾额突然闪出三个金光大字——猎风营。

当他走进石门,石门关闭,那三个字又突然消失无踪。

穿过山体,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惊天峰连绵至此,缓落的山势,与这片平原相连,形成一处群岭环绕的盆地。再往西行,更是一马平川的云中原野。

花落踏出山洞,便有两个玄衣少年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抱拳道:“大人,您今天怎么有空来?”

花落面带急色,脚步未停,边走边对他们说:“今日有贵客要来,我先过来安排。”

两个门徒面面相觑,竟不知还有人令他们的主人如此重视,时下也不敢怠慢,默默垂首跟在花落的后面。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座巨大的广场,青石铺就,光滑如镜。圆形广场周围护以白玉雕栏,尽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邸,不似宫殿那般恢弘,却各处流光溢彩,宝气盈盈。

踏上十八级台阶,步入正厅,花落驻足,对两个门徒吩咐:“一会,人会陆陆续续来,你们派人迎接,切勿怠慢。”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又道:“灯不要这么亮,有几个不喜欢太明的地方。”

两个门徒纷纷行礼称“是”,其中一个鼓了鼓勇气,问道:“大人,可否告知是何人前来?”

花落想了想,道:“说了也无妨,你们也好尽心准备。”

两人凝视花落点头。

花落道:“主人今晚来。”

主人?!两人听罢不禁面色齐变,自从这猎风营设立至今,主人好像从未来过。

这里是主人的一张王牌,绝不会轻易动用,今日他深夜前来,还有各界大鬼相聚。他们又看了看自己主人花落今日一身素雅的打扮,不禁大惊,难不成要发生什么大事?

花落见这两人满面惊错,摆了摆手道:“不要胡乱揣度,快点去好生准备!”

二人纷纷行礼退下。

花落负手站在厅中半盏茶的功夫,门口进来一个黑色劲装男子,花落迎上来,道:“透,大人到哪了?”

透一脸严肃,简单回道:“八百里外。”

“八百里?!”花落大叹,“那么远,今晚到得了吗?”

透扯了扯嘴角:“别小瞧了雪姬的鬼车。保不准人还没有到齐,他就到了。”

花落摸着下巴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忽一阵风,厅中蜡烛灭了两盏,两人齐朝灭掉的灯烛那望去,回过头来的时候,一个俊俏的白衣书生手中正端起茶碗喝茶。

茶盖一掀,书生黛眉轻扬:“怎么搞的?碗里没茶?”

花落摸下巴的手还没落下,直接扶了扶额头,无奈苦笑:“酒天大人,您什么时候改喝茶了?”

酒天,又叫酒吞童子,在术法修为上和九尾狐妖王与大天狗王并列,都有统领百鬼之法。

由于九尾狐妖王经上次圣战获得封神的资格,所以酒天和大天狗王在阶级地位上稍次于他,却也是德高望重,一呼百应。

酒天除了术法莫测难敌,最大的特点就是俊俏,永远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眉宇间捎带的桀骜和不屑,更是俘获万千女子的心。

对花落的打趣,酒天也不生气,将茶碗朝桌子上一扔:“我要酒,你有?”

猎风营第一禁忌就是酒,酒天是故意这么问。

花落摇了摇头笑道:“酒天大人要是想喝酒,今天议事之后,我自会带你去个好地方。”

“哦?”酒天的星眸一闪,漾过春意连连,心照不宣地望着花落同样狡黠的眼睛,笑道,“懂事!”

“我看你们俩倒像是一对主仆。花落你怎么一点都学不会狐妖王大人的冷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道声音浑厚响亮,犹如一声洪钟穿破层层山峦直射进来,“狐妖王大人急招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你们却在这讨论喝花酒。”

酒天呵呵笑了笑,知道来者是谁,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冲着空无一物的门说道:“烛阴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爱着急的毛病?总是人还没到,就急着说话。”

突然,一股只属于冬天的寒风从门外呜咽扑来,厅中烛盏又灭了几盏,三个人也都不自禁地发冷。

寒风消尽,一个赤袍青年站在门口,对酒天冷哼:“谁叫我耳朵太好使了呢!”

烛阴,为钟山大妖,呼吸间就可冬夏交替,眨眼间便是黑夜白昼,尤其是千里眼顺风耳的独门术法,更是难有敌手。

“我在一百里外,就看到你们在这眉来眼去,心怀不轨!”烛阴半怒半玩笑,也坐了下来。

花落摇头一叹:“大人们,你们来就来,不要一进门就吹我的灯啊!”

说着,他转身去点灯。

酒天咂咂舌,望着镜鬼花落的背影道:“我才不会对着块镜子眉来眼去。”

“你时常对镜子眉来眼去!”这声音是一个细柔的女声。

接着,伴着烟雨般轻巧的笑声,厅堂中央忽然出现了一个浑身亮白色华衣少女,掩着口对酒天媚笑。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模样,身穿鹅黄色织锦短裾的小男孩,同样长得如玉雕的玩偶般漂亮可爱,但他眉眼间散发的戾气,又让人不敢接近。

小男孩扯了扯少女的衣角道:“猫又姐姐,你说见了酒天哥哥就亲他的,为什么还不去?”

二百八十二章 天圻大鬼到齐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猫又一把拉着男孩,用手使劲捂着他的嘴:“出门的时候我怎么说的?你答应不多嘴我才带你来!”

酒天忍俊不禁地望着猫又,猫又的脸像茄子一样紫红紫红的,对酒天尴尬地笑了笑:“你别听这孩子乱讲!”

酒天俊容一展,指了指猫又的手:“你要把他憋死了。”

猫又听罢手一松,男孩大口喘气,忿忿道:“什么你带我来,猫又姐姐你不知道尊大人的召唤名单里也有我吗?”

猫又气得直跺脚,狠狠地剜了男孩一眼:“小山童,你看回去我怎么收拾你!”

山童一下扑到酒天的怀里,撒娇道:“酒天哥哥,她欺负我!”

猫又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山童和酒天的关系比和她要好得多。

猫又是九命猫化形,深居龙岩山,而山童便是龙岩山的山妖。两人本是邻居,平常来往甚密,猫又简直把他当成了亲弟弟。

可没有想到的是,山童和酒天早在猫又还没有化形的时候便相识,甚至已经称兄道弟了。

猫又化形的时候,刚好被山童撞见,他见这小白猫妖生得好生貌美,便仗着自己男童的模样,一声一声叫她姐姐,降低她的戒心从而亲近她,简直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那日酒天去龙岩山找山童,回去的路上被猫又看到。就从她眼前晃过那么一眼,就让她再也忘不掉。

酒天扬唇一笑,轻抬眼帘对着猫又秋波暗送,对山童说:“不着急,一会酒天哥让她求饶就是。”

猫又的脸红得像落日,心却痒痒麻麻,想躲进地缝不出来。

烛阴闭目养神。

初夏的风从门外流淌进来,吹到猫又脸上,滚烫的感觉舒缓了不少。

陆陆续续有仆人进来,送来了一些茶点瓜果。

刚刚吹灭的灯,被花落逐个点起,刚收好火石,“呜~”一声,又全灭了。

偌大的厅堂,数十盏灯一盏不剩,灭个精光。

众人却无一惊慌,只是个个在黑暗中摇头苦笑。

花落仰天一叹,对着大门哀然道:“魅鬼大人,您哪怕给留一盏也行啊!”

一根手指在花落的背后从黑暗中伸出来,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声音喏喏地道:“花落,我,在这里。”

花落猛一转身,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他的脸被气得脱序,二话不说,引出一味真火,扔到身边的烛芯上。

有了光亮,却还是不见刚刚戳他的人,他四下找了找,目光刚好碰到山童,那小男孩纤长睫毛簇拥的亮眸一弯,一手捂着嘴笑,一手指了指墙壁。

花落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左侧墙壁上,有两道自己的影子,只能苦笑一声,对着其中的一道影子作揖:“魅鬼大人,别玩了。”

“哦。”墙壁上传来同样维诺的回答声,然后另一道影子从墙壁上走下来。

花落还低头保持作揖的姿态,当全场笑爆的时候,他才抬头看到自己在给自己的影子行礼。

他尴尬地扶了扶额头,心中叫苦连连,这群大鬼真是一个都惹不起。

魅鬼,是影妖化形,神出鬼没,不喜欢光亮。和他交手的人,基本上连他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影子。

他术法虽然强得恐怖,却有个短板——容易害羞。

魅鬼平时从不肯多说一句话,但只要开口,就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喜欢穿黑色的衣袍,今日也没例外,黑色的中衣,外罩一层黑色的纱质罩衫,走路衣袂轻扬,形如幽魅。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厅堂的最深处坐下,那里没有光,暗得根本就看不见他坐在了哪里。

花落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在黑暗中,问道:“魅鬼大人,您就这么怕光吗?”

黑暗里传来幽幽的声音:“我不是怕光,是不喜欢光。”

“为什么啊?”

“因为我没有影子,而你们都有。”

全场人因这不知所谓的理由怔住。

猫又眨着眼睛不解道:“这有什么好自卑的?谁会在意有没有影子?”

里边没动静了。

大厅也随着魅鬼的沉默陷入了奇妙的静默,大家仿佛都在等魅鬼接话,但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魅鬼再出声。

猫又的脸上浮现了迷路的神情:“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猫又姐姐!”山童指着墙壁惊呼,“你的,你的,你的影子不见了!”

“啊?”猫又回头看了看墙壁,又前后左右到处看,发现自己的影子真的不见了,才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啊~~”地惊叫。

待她叫完,暗中又传来幽幽的声音:“现在你知道自己很在意有没有影子了吧?”

猫又哭了起来:“你把我的影子弄哪里去了?”

里面的声音音调依旧没什么起伏:“我吃了。”

酒天着看猫又如临末日的绝望表情咯咯笑,山童围着猫又转圈找影子,花落和透面面相觑一脸无奈,烛阴依旧闭目养神。

突然,烛阴睁开双目,辽远的目光射向漆黑的苍穹。

不一会,另一个“咯咯”的笑声与酒天的声音相重合。接着,大厅的温度陡然骤降,时节仿佛被那笑声直接拉入隆冬。

寒风带着雪粒子从敞开的厅门吹撒进来,未几,门前光滑的青石板已经覆盖了一层积雪。

一辆冰雕的鬼车缓缓降落在门前,雪光反射在车上,更显剔透夺目。众人的目光均被这寒光宝气的鬼车吸引,竟没注意一个妖娆的女子已经站在了殿厅中央。

刚刚与酒天重合的笑声正是出自她口,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还掩着口吃吃地笑。

酒天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皱着眉又吐出来,对着站在厅中发笑的女子嗔怪:“雪姬姐,你用不着连吃的也不放过吧?冻葡萄未免也太难吃了!”

烛阴端起茶碗一看,连里面的茶汤也冻成了冰坨,咂着舌就把茶碗扔到桌上。

雪姬看着酒天那俊俏书生的倜傥模样,眸光轻轻一荡,满目的风流似要把他包裹。

猫又看到雪姬望酒天那含情的眼神,霎时醋意大发,抢先道:“这位姐姐架子好大,你不知道猎风营是禁止鬼车进入的吗?”

山童听到猫又这略带敌意的话,偷偷地扯她衣角,示意她别说了。但女人的醋劲一上来,智商骤降,理智直接回到了婴儿时期。

二百八十三章 尊大人到

雪姬扭头看了看猫又,这细皮嫩肉的少女生得如此可爱水灵,倒也是惹男人疼的模样。她又看了看酒天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明白了猫又的心思。

雪姬笑容妖娆,身材风韵绰约,步步生莲地走到酒天的跟前,对他媚眼一弯。酒天笑意盈盈地望着雪姬拿起一粒葡萄,她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一个冰裂的脆响之后,她又把葡萄塞进酒天的嘴里。

“好吃吗,小酒?”

雪姬对酒天的称呼让猫又气炸了,但看全场人的表情,知道这雪姬绝对不是好惹的主,又不敢发作。

酒天的笑眸闪过一丝无奈,仿佛在对雪姬说:姐姐又何苦这么气她。

雪姬对酒天的眼神交流似是无视,眉眼轻挑,等他回答,他忙道:“好吃得比刚摘下来时还清甜。”

猫又听了气得一跺脚,扭身想出去,却和迎面走进来的少年撞了个满怀,一股冽雪的味道扑过来。

她捂着额头退后几步,刚才闷着的一股火刚要发泄,却看到撞她的这个人竟如此俊俏。

这少年身穿白衣,头上束着白色飘带,手持一把折扇,也有一些书生气质。但与酒天那玩世不恭的样貌不同,这少年的脸上呈现着几分顽劣。

望着猫又愣头愣脑地捂着自己的额头生闷气,少年咧嘴笑了,脸上浮现了发现新物种的表情:“诶?这是什么?”他朝猫又走近了几步,用折扇托起她的下巴,“哪来的小白猫?以前怎么没见过?是谁带来的?”

山童站在猫又面前,对他道:“我带来的。”

“哦?”少年哈哈大笑,“你这山童,几时又扮猪吃老虎,拐了这么个漂亮的小姐姐来?”

说着,他又对猫又道:“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和他一起洗澡、睡觉什么的,可千万别做。这个十几万年的山鬼,可不是你想得那么单纯。”

望着猫又睁大双眼,似是因为想到了什么画面而满脸悔恨的表情,少年又是一阵狂笑。

这时,雪姬在后面说道:“好了雪音,这姑娘今天被整得够惨,一会主人看见了要说我们欺负新人。”说着,她又朝暗处道了一声,“魅鬼,你先把影子还她。”

“哦。”

里边还是一团漆黑,但猫又的脚下突然伸出了长长的影子,猫又惊讶地看来看去,刚刚生气的感觉随之消散。

雪姬又对雪音问道:“为什么你一个人下来?大人呢?”

雪音对她欠身道:“大人大概是累了,来的路上睡着了。我不敢惊扰他,所以来问问师傅是要等大人醒来,还是叫醒他。”

雪姬衣袂一扬,离开了屋子。

山童拉着猫又的手,关切道:“猫又姐姐你可知那鬼车里坐着的人是谁?刚刚竟然敢那么放肆地说话。”

猫又不自然地将手抽出来,低头道:“我怎么知道,尊大人他居然是坐车来的。”

山童低声道:“‘尊大人’三个字也不能说!”

“啊?为什么?”猫又极为不解。

“尊大人”三个字代表着强大与不可撼动,代表着世间至高无上的地位,为什么不许人说呢?

山童咂舌,酒天微微一笑,说道:“你知不知道世上很多人都死于好奇?”

黑暗中飘来魅鬼的声音:“好奇害死猫。”

猫又翘着樱唇,满脸不高兴:“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雪音扇面一展,露出一幅雪中落梅,扇子风将他青丝吹扬,似笑非笑道:“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什么会叫你来,但既然你能到这个地方,就说明以后必会是大人的心腹。所以,你早晚会知道,但记住一点,不管你有多好奇,都不能问。”

清凉的风从门外洒进来,坐在椅子上的人全都站起了身子。每个人脸上刚刚的或不羁或桀骜,统统像翻书变了一个样。

背对着门的猫又见大家谦恭的表情不禁回身,有八个白衣少女分站门的两侧。一个蓝衫少年走了进来,自他后面,跟着刚刚那不可一世的雪姬。

这蓝衫少年给猫又的第一感觉就是绝美,实在太漂亮了,是会让女子一见就怦然心动的美。

猫又心中疑惑,这个世间不乏美貌的男子,但为什么偏偏这个人能让人控制不住地心头又痒又酸?会情不自禁地设想如果被他多看一眼,将会多么幸福。

众人依次对他施礼,猫又连忙上前也对他跪拜。

他清澈冷淡的眸光扫到她的脸上,对她浅浅一笑。仅这一笑就足以令她面红耳赤,就连初见酒天童子那天,都没有这么紧张的感觉。

这就是她的主人,是自她出生起就被教导要致死效忠的主人,是她无数次憧憬、向往却没有机会见到的主人。

侍神历来都有世袭的制度,猫又的母亲是狐妖王的第一批侍神,但不幸在一万年前渡劫时因为过不去情劫而化成一缕劫灰。那时猫又术法尚浅,虽然世袭了母亲妖王侍神的荣耀,但却从没有机会见妖王大人。

今日得以相见,却觉得他和想象中以及传言中完全不同。

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个没有术法的普通人类。没有独一无二的白发和紫瞳,青衫磊落,英朗俊挺,亦不如传闻中说的那么暴虐残酷。

他俊美的面容那么苍白还带着倦意,眉宇间偶尔的浅蹙令他显得孤单寂寥。他看起来柔弱,但目光却清冷凉薄得很,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厅中大鬼,除了猫又几乎都是上次圣战留下来的佼佼者,每个人都浑身散发着仙光宝气,唯有他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少年,连护体的灵气都没有。

但他站在那里,却给人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度,使你不得不对他仰视。

猫又正在胡思乱想,夜空沐浴微黄的烛光,坐入上座。

花落首先抱拳道:“大人,还有两人未到,我们是要先开始,还是再等一等?”

夜空面色平淡,不见情绪,道了声:“边聊边等吧。”

酒天起身抱拳道:“大人,猎风营是您暗藏的私部,设立至今都未曾启用,今日选在这里会面,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夜空微微点头,道:“北宸的帝王驾崩了。”

在座者,面部均有不同程度的动容。

烛**:“大人是要趁机一统天下吗?”

二百八十四章 法宝摄魂镜

夜空眸光稍稍一动,有些黯然,道:“我本不想侵吞那个国家,只不过现在它已经是未离枝便腐烂的果实,倘若我不插手,这个国家即将面临覆灭。”

婢女为夜空献上热茶,他倦容恹恹,低眉垂目地饮,不再看众人,也不再说话。

雪姬站在他身边,开始对大家讲:“北宸大将军辰爵,早在半年前就在筹划篡位,但不知为何,进展要比料想得快。主人想要插手的主要原因,是心宿大人。”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这个原因在情理之中。

只有猫又心中翻滚着难喻的情愫,两个大国即将征战,而原因却是一个女子,那种没来由的羡慕和嫉妒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升腾。

夜空微微抬起眼帘,视线如轻柔的流水,淡淡地扫在猫又身上,她瞬间有一种被射穿心事的忐忑,错开目光时甚至是有些狼狈。

雪姬接着说道:“北宸的先皇死得早,留下的子嗣也少,现在皇帝驾崩,右贤王失踪,能够即位的就只有晋王万俟楠。”

酒天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辰爵不自己做皇帝吗?”

雪姬笑道:“他大概不是不想做皇帝,而是不能。”

“为什么?”好几个人同时发问。

“因为兵权。”雪姬声色平和地说道,“万俟先帝在托孤的时候留了个后手,将调动六成兵权的虎符分为两份,分别给了右贤王和婉熙太后。现在右贤王不见了,婉熙太后又失智,他无处寻找虎符。”

烛**:“所以他害怕自己若是夺了帝位,虎符掌握在万俟族人的手上的话,可能会对他讨伐。”

“不错。”雪姬道,“辅佐一个傀儡皇帝,要比自己登基安全稳妥得多。一旦控制了局面,再慢慢寻找虎符的下落。”

酒天道:“倘若他真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那虎符有与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了。掌管虎符的人,不可能起兵造万俟楠的反。辰爵便可以一点点把相关的人杀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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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颖的狂笑飘荡在无垠的沙海中。

霁初四周环视,这个法阵做得精密绝伦,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勘破。阵中除了无尽的天光,便是无尽的风沙,时间早已没了概念,仿若一个不破不灭的困顿空间。

霁初凝眉思索这种阵的破法,突然天边出现一层黑云。

黑云如烟海般迅速翻滚,她再熟识不过,那是大团魔雾聚合而成,目测至少有十个高术法魔在朝这边飞来。

万俟颖的声音再次响起:“七姐,我可是劝过他们的,说再给你点考虑的时间。可是怎么办?他们等不及了。我就只能劝七姐好好享受了。”

那十五个三尾魔围上来的时候,霁初负手立在细沙之上,面不改色。

虽是来取她性命的恶魔,但他们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神恶煞。落地之后,为首那个便对霁初行单膝跪拜礼,后面的人也都跟他单膝跪下。

霁初一皱眉后退一步,低头看着他们。

十五人起身之后,为首那人抬头对霁初抱拳,这人长相精悍,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说:“初大人,我叫流光。您是魔界至高魔皇,我等见您必要行礼。然而,魔界虽是天魔神大人一统,但天魔之间也各有其主。我主今日命我们前来取大人性命,希望大人可以明白。”

霁初淡淡一笑:“是逆卷修,还是逆卷真?”

流光以微笑回答霁初的问题。

霁初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我被逆卷修改造成魔之后,亦不是第一次与你们交手,为何你们现在才想起对我礼貌?”

流光恭敬地回答道:“因为之前您只是外貌像魔皇,却还缺一个成为魔皇的仪式。”

霁初问:“什么仪式?”

流光道:“天魔神大人的授命仪式。”

霁初又问:“你是说我已经被天魔神授命为魔皇了?”

流光道:“是的,大人。”

“开什么玩笑?”霁初挑眉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流光似是点到为止,又一次闭口微笑。

不等霁初再发问,流光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双手呈给霁初,道:“初大人,我等知道您此时用不上法力,拔不出您的佩刀,所以这把匕首给您用。”

霁初接过匕首,冷笑道:“一把普通的匕首,配上一个没有身法的主人,倒也绝配。”

流光再一次跪在地上,身后十四人也跟着跪下。

流光道:“这把匕首用来给大人自尽。”

漫天飞沙之中,回荡着霁初低沉而轻蔑的冷哼。

她低头瞧了瞧手中这把玄铁匕首,用了在课堂上转笔的绝技将匕首在手上飞转,霎时一阵阵夺魄的刀光激电般在她手上飞旋而起。

流光没见过这样的招式,不敢怠慢,示意身后部下不要轻举妄动。

把玩了一会,霁初收了刀刃,勾起妩媚的唇角,清笑浅浅,却似如春雷般灌耳。

她对流光说:“你真的以为我用不出真力,就变成了一个坐以待毙的废物?”

流光抱了抱拳:“属下不敢,只不过大人如果单用体术对抗,恐怕您的气力耗尽之后,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您不要忘记,这里是另一位魔皇大人布下的魔阵,这阵看似简单,不会自动发动攻击,但魔咒力在此是用不穷尽的。您确定要耗费体力和我们对打吗?”

霁初清雅的眸子弯了弯,随着一声悦耳的低笑,流光看到她袖飞袂旋,轻盈一转,身若清风,片影难见。

当身子转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中多了一面黑镜。

那黑镜约莫五寸长,三寸宽,被霁初紧紧握在手里。漆黑的镜面,乌咕隆冬什么都瞧不真切,镜子的背面正在不停的闪着白光。

霁初说道:“我虽没有身法,但我还有法宝。”

流光听罢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想起来世间传闻北宸七公主有一面摄魂镜,据说被这镜子摄到的人,都会被她囚禁在那镜子里。

他这才恍然,这初大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胆怯和畏惧,想必是心中胜券在握。他暗叹大意,接命令的时候只听到她不能施法便掉以轻心,却忘了她的这个秘密武器。

二百八十五章 放肆,退下!

霁初的笑容虽然明媚中透着自信,但心潮却不住地翻腾。

从她乱花渐欲般飞转匕首,到她优雅华丽转身拿出那黑镜,这一些列动作都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她手上这两样东西没一样有攻击实效。

甚至比起那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摄魂镜”,还那把普通的匕首更有攻击力一点。

所谓“摄魂镜”,只不过是跟着霁初一同穿越来的手机。

她最初是因为思念同学和朋友,才会偶尔拿出来翻看以前的照片。

被玲珑看到,她以为里面的的照片都是被摄取的魂魄,于是这丫头在毫无取证情况下就添油加醋地往外传。

结果传来传去,那手机便成了一件神器。

霁初知道了,也懒得解释,任由他们去说。

后来,手机没电了。

霁初面临了所有穿越人士都颇为无奈的窘况——没处充电。

于是她便极少拿出来,这反而更增加了这手机的神秘色彩。

就连逆卷修和木槿都怀有浓厚的兴趣,所以魔界的人对这“摄魂镜”三个字也颇为畏忌。

现在之所以手机还能得以运用,霁初最该感谢的人是蓝宇尊。如果没有他送给她一套五行平衡的术法,她也没有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射出电光来给手机充电。

刚刚霁初先耍了一下匕首,为的是用绚烂耀目的刀光在视觉上把对手唬住。

她见自己的气势明显让对方忌惮,便摆出祭出神器的架势将手机拿出来,之所以转一下身,是在借机打开闪光灯。

在青丘那次,她就是凭这手机的闪光灯从木槿的怀抱里逃脱,因此她发现闪光灯的光芒比日光更能让魔的眼睛难过。

流光见霁初手中的“神器”闪耀着清光四溅,令他刺目眼盲,就更加不敢仔细去瞧,这也正中霁初下怀。

霁初嘴角含笑地望着流光,眸线轻柔却好像含着万把刀刃,她慢悠悠地说道:“我这摄魂镜,恐怕你们也只从传闻中听过。今日让你们见识它的威力,不知算你们走运,还是倒霉。”

流光的身子不由得僵直,他不自然地抬了抬手臂,示意身后的人没他的命令都不准动。

霁初水眸一动,瞬间隐没了狡黠和窃喜。

她接着说道:“你们大概都知道九尾狐妖王蓝宇尊失踪了吧?但你们可知道他在哪?”

流光悚然变色,脱口而道:“难不成……”

霁初勾着唇角道:“你猜对了。”

流光眉毛紧蹙,却又突然舒展,恭敬却口吻强硬地说道:“初大人,您这面镜子也许威力无边,但不巧的是,我们天魔不曾有灵魂。”

霁初灿然一笑,说道:“你以为这镜子只会摄取灵魂?那你就太小看它了!我告诉你,它是跳出三界五行的东西,不信你看——”

说着,霁初将手机屏幕对着流光,他下意识想闪躲,却用余光看到了屏幕上的那个人,在这一瞬他竟然因此忘了躲避

真的是蓝宇尊?!

照片拍的是蓝宇尊的侧面,月牙色的白发垂散在腰间,一手拄着太阳穴,一手垂在身侧,正靠在柳树下假寐。

这当然是霁初在天阙宫时趁蓝宇尊在御花园睡觉时偷拍的,当时也并没有特别的情愫,只是觉得那个画面实在太美,不拍下存起来可惜了。

没想到这照片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

霁初气势不减,一副不怕死你可以试试的模样。

“你看到了没有?你见过具有实体的魂魄吗?”

霁初的问话,让流光望着蓝宇尊的照片发怔。

的确,人的魂魄并没有实体,没有人见过出窍的灵魂还能展现出这么真实的画面来,他不禁问道:“那这是……”

霁初傲意浓浓,笑道:“流光你并不笨,应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吧?这就是蓝宇尊,被摄魂镜困在里面出不来罢了!你不要被摄魂镜的‘魂’字迷惑,它其实是摄你整个人,而不仅仅是魂魄。不单是这样,摄魂镜还将他的术法逼出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御狐令在我身上了吧?”

霁初暗自佩服自己撒谎不打草稿。

流光听罢将信将疑地盯着那张照片不放。

霁初眼珠一动,拿着“摄魂镜”边点边装腔作势地说:“啊,让我们看看蓝宇尊现在在做什么呢?”

说完,她将手机的屏幕又一次展在流光面前,是一段蓝宇尊抚琴的视频。

这自然也是霁初偷拍的,所以角度并不好,镜头的三分之一都被竹林挡着,不过好在蓝宇尊那头白发太好认了,加之那云淡风轻,似仙似神的气质,谁都看得出那就是妖王。

视频所带来的冲击力绝对比照片要强得多,“摄魂镜”中传出了蓝宇尊渺渺的琴音,连站在流光身后的那十四个魔都情不自禁地后退。

霁初掩口轻笑,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现在越来越乖了!知道他刚刚困在里面的时候是什么样吗?天天都在里面施法想要逃出来,但就凭他怎么可能从这神器中逃脱?不过自从我卸了他的术法,你看他真的听话多了。”

蓝宇尊这种神一样的大妖都逃脱不了这面黑镜,流光心中一凛,就连春阳大人手上那本堪称神物的书都不曾有这样的威力。

霁初将手机收了起来,对流光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主做事,也不难为你,你只消回去让你家主人把这阵撤了,有什么恩怨我们可以坐下来解决。杀人总是最万不得已的下策,难道你们主人不懂这一点吗?”

流光眯细了眼眸思考,身后一个部下对他附耳道:“光大人,杀掉心宿已经是主人万不得已之策了。”

流光一皱眉。

那部下继续道:“倘若我们就这样出阵,恐怕死得会更惨,主人的脾气光大人您最了解。莫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跟心宿拼一拼,大不了被关在那面镜子里,也好过灰飞烟灭。我看那蓝宇尊在里面待得倒挺舒服的。”

流光眉宇随之一舒。

霁初自然没有听见那部下在流光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她的头脑在这须臾之间已经有了万千条路,设想每一个可能发生的状况应该如何应对。

简短的耳语结束,部下又恭敬地站在流光的身后。

流光的嘴角依旧敛着谦恭的微笑,他抱了抱拳,说道:“大人,如果您执意要与我们一战,就算冒着被困于摄魂镜的威胁,我们也会殊死一拼的。”

二百八十六章 有人来救?!

其实这样的结果刚刚霁初已有料想。

她见识过魔界的酷刑,如此严厉的法制下,临阵退缩者一定会比死还要惨烈。所以即便是把他们唬住,也难以避免他们会破釜一拼。

于是,霁初也不再与他们舌口纠缠。

随着一声清叱,她在狂沙之中舞起了她手中那把匕首。

手机的闪光灯还在灼目的闪耀,她舞刀的招式也极为绚烂,加上风沙之中能见度又低,她衣袂纷飞间,点点亮晶银芒如星似雨,一时间流光他们竟有些眼花缭乱。

不能让她占了先机,这是流光首先想到的。

于是,他立刻手持薄剑,展翼出招,想抢在霁初施展摄魂镜之前,将她控制住。

然而,就在即将插入她的刀势中时,他听到了辰爵的声音。

“放肆,退下!”

他一顿,连忙收了剑锋,落在地上,见霁初舞刀之势未停,却似乎在张口说话。

这一次,流光看清了。霁初的口型分明是——放肆,退下。但声音却是辰爵的!

“放肆,退下!”

“放肆,退下!”

“放肆,退下!”

……

反反复复,如魔咒一般,让流光一动都不敢动。他那十四个部下原本也想围攻过来,但听到辰爵反复的厉喝,也都不敢上前了。

此时,霁初停止了招式。

刀光隐去,她负手凌然卓立在沙海之中。

背过去的那只手握着手机,闪光灯在后面一闪一闪,魅冶妖娆的幽香随风传入众魔的鼻端,让他们感受到比刚刚看到蓝宇尊被困摄魂镜时还要恐怖的威势。

辰爵的声音还在风沙中回响。

霁初就仿佛是足踏白莲的神女,冷眸淡看纷纭,绝艳的面容中漾出一缕清冽的浅笑,口型与辰爵的声音无缝拼合,有如辰爵通过她的身体对众魔怒吼。

是她召唤出了辰爵,还是辰爵的分身入了她的身体?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流光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这声音其实是霁初在大将军府做侍读时,有一天在书房录下的。

辰爵议事从不避她,但她也着实不太喜欢听辰爵和大人议事,觉得枯燥极了。

那日,大臣们说得火热,霁初就在角落里偷偷摆弄手机。

后来不知谁说了什么把辰爵惹怒了,辰爵轰他们走。

众大臣开始陆陆续续出门,走在最后的那个,突然回头,像是还想说服辰爵,辰爵一怒,便吼了句:“放肆,退下!”

那时候霁初刚好点了录音键,就这么录了下来。后来听了几次,发现辰爵的声音不但美还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像是能让人着魔般不由自主地服从。

霁初那个时候还幻想着可以回到现实世界,这么一段可遇不可求的美妙声音,自然想要保留。

手机没电以后,遭遇也越来越复杂,她便把这段录音忘记了。

刚刚在思考对策的时候,霁初突然想到,经过一些交战,她发现天魔似乎都会多多少少惧怕辰爵。不管是巧合还是真有原因,她都想把这段录音拿出来一试。

果然,十五个魔脸上均表现出了入阵以来不曾出现过的敬畏。

霁初负着手,悄悄把循环播放关掉,学着辰爵的样子冷笑:“你们知道不知道,我这摄魂镜还可以借出大鬼的法力?”

根本没有这种召唤术法,这是霁初临时瞎编的。

流光的表情仿佛是非常忐忑:“大人,即便是辰爵也……”

“放肆,退下!”

霁初在这时开了播放,打断了流光的话。

这种气势似乎很有用,流光下意识地闭上嘴,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这风驰电掣之间,从流光身后飞出一个天魔,他手持一把波刃剑,想给霁初猝不及防的一击。

还好霁初一直没有断掉体术训练,对这一击做了第一时间的反应。

她挥臂用白斩的刀鞘挡了对方的波刃剑,又迅速用闪光灯照他的眼睛。

他眯眼向高处飞躲。

这个魔本来想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做个肉盾让其余的人攻上来,却没想到这一攻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他对众魔大叫道:“大家一起攻,她身上没有辰爵的术法!”

哎!被识破了。

现在霁初手上的武器只有那把给她自杀的匕首,和一个手机。

众魔被那一句厉喝敲醒,黑色的魔雾瞬间弥漫在黄沙之中。

流光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如果霁初真是借用了辰爵的术法,那她怎么可能还有闲心用语言周旋?恐怕现在他们几个早就没命了。

他羽翼轻摇,也对霁初展开了攻势。

如果说一两个魔只用武器来攻,霁初尚且可以挡上一挡,但十五个魔全都动用了魔咒力,手中武器已经染满黑气,霁初就算是体术再矫捷也万万避及不开。

团团魔雾层峦叠嶂,犹如乌云盖顶般压来,霁初下意识地拔了拔刀,一丝真气都没有果真是无法撼动半分刀身与刀鞘的契合。

精密的魔阵内,召唤侍神完全不可能。霁初这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每一次都有人助她逃脱,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的运气真是非常好,无论多么危难的困境,总会有人以各种方式庇护她。

是不是好运气都用光了?

已经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吧?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了!

霁初唇角勾起一丝冰冽,拿着未出鞘的白斩赢了上去。

漫天黄沙,已被魔雾袭黑,每一颗砂砾都如毒针细密飞溅。霁初长袖云展,于面颊前挡住迎面而来的飞沙。

而就在云袖摆落,恢复视线的时候,她看到眼前一柄颀长闪着金光的偃月刀迎面飞来。分不清敌我之际,霁初下意识躲闪,却没想到,那长刀的金光正是退魔雾的术法。

有人来救?!

怎么可能?

下一瞬间,她被站在眼前的人惊呆。

“大、大头?!”

还是那个微笑中带点奴相的胖太监,穿着洗旧的黑蓝色太监装。一柄偃月刀斜插在他脚边的沙地上,与他齐高。

他淡然地说了声:“公主,让你受惊了。”便把那刀拔出,指着流光,道,“退下!”

二百八十七章 魔界智慧王

“骁、骁龙大人!”流光以及身后众魔脱口惊呼。

骁龙面不改色,笑意冷寒:“流光,带你的人出阵!”

流光自然不会轻易退出,他深知这个四尾魔王和其他四个的区别。

那四个,每人都在魔界叱咤风云,每一个都有绝高的权位。

眼前这个,圣战之前还算是才智双全,但自从折了翼便几乎失去术法,要不是真大人送了他一对肋骨,让他勉强能飞,想必他比狗强不到哪去。

流光对骁龙一拱手,表面谦恭,说道:“骁龙大人该不会不知道这魔阵是谁布下的吧?”

骁龙望着流光眼底流露出的轻蔑浅笑,流光的言外之意骁龙懂,倘若他连逆卷真都开罪,那么整个魔界想必就没他站的地方了。

霁初虽然料想过大头该是魔界的人,但却没想到他的地位居然在这流光之上,更加想不到他会为了她与魔界对立。

她觉得这个时候她该站出来说点什么,但还没出口的话却因骁龙下面的动作咽了回去。

骁龙露出了不曾属于“大头”的笑容,下一秒他双翼抖开,变回了他本来的样貌。

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出现在霁初面前,消瘦略带病容,深色的眉眼有着天魔特有的邪魅,但眼角眉梢浮现出的忧感却和大多数天魔桀骜的表情全然不同。

颓然而又美丽,像一朵孤单盛放的水仙。

霁初思考他那淡淡的忧伤之感像什么,为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突然,她脑中一闪,那种忧伤便是她自己时常表现的——自卑。

因为自卑而内敛自持,因为自卑而沉默寡言,因为自卑而将一切心绪多化作淡淡的忧伤散在眉眼之间。

这个少年,和她一样,在一个他不喜爱的世界中挣扎,缱绻,纠结。在至死方休的漫长生命中,不知因何而活。

他拿着一把明显高于他身体的偃月刀,折损的羽翼让他无法高飞,只能低悬在地面以上两尺高的地方。

霁初纵目望去,不知为何他的翅膀和她见过的所有天魔都不同。

骁龙挡在霁初和流光之间,对流光道:“这个女人,我要守护。”声音阴沉冰凉。

正在这时,流光身后的一个天魔大喊道:“光大人,他,他已经背叛了真大人!”

流光自然也看到了骁龙被切断的翼骨,切断面还在隐隐地释放魔咒力。

他讥笑着问:“骁龙大人,你确定?”

骁龙紧闭双唇没有出声,但表情已经给了流光答案。

后面的天魔哈哈大笑:“骁龙,以前你给真大人做男宠的时候,我们尚且畏忌你三分。可你现在这副模样,还大言不惭地要守护那个女人,你以为你是谁啊?”

“男宠,哈哈哈哈!”

“靠身体上位,整个魔界就只有骁龙大人一人了!”

流光佯装制止部下对骁龙的语言攻击,但那理所当然地不会奏效,因为连他自己的面上都浮着轻蔑和讥讽。

骁龙的面色平静得像是没有听到这些话,他低悬在霁初身前,拎着沉重的偃月刀,一动不动,仿佛现在唯一能让他在意的就是身后那个女人的安全。

“够了!”霁初大喝道,“你们就只会说侮辱人的话吗?”

流光脸色一变,浮现出一股肮脏的暧昧,对霁初道:“他潜伏在宫里的时候,是陪在初大人你的身侧的,想必初大人也尝到了他床上功夫的厉害吧?”

“哈哈哈哈!”

“他总能讨女人欢心!”

“可他除了这个,还会什么?”

虽然知道此时不该这么想,但霁初脑袋里还是闪了一个“他不是太监么”的念头,马上又暗骂自己龌龊。

刚刚那些人无论怎么说骁龙,他都没有半分的动容,但现在那侮辱性的话语攻击到了霁初身上,他突然变得满身杀气。

随着一声断喝,一股浑厚霸道的魔咒力渗入风沙之中。那仿若永不变向的沙尘刹那间卷起数个旋涡,如冥池之中狂怒的龙,飚向群魔。

那十五人讥讽的笑容僵在面上,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在没有翼骨的情况下,骁龙还能释放这么大的威力。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使他们土崩石裂般四处纷飞,伴着清晰的惨哼,大半摔到沙地之上,少数几个修为好的直冲天空。

骁龙没有留给他们半分喘息的机会,那抹深蓝色的身影轻轻一漾,并未借用羽翼之力,仅凭体内一股真气纵身掠起。

随后漫天刀光乍现,偃月刀上清烁明美的鎏金光晕飞绕炫舞。下一瞬间,鎏金尽消,刀风化作白色利刃如漫天梨花逐一击入奔逃者的胸膛。

霁初站在原地,早已被那炫目的色彩震慑,哪里还顾得瞧别的。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四尾魔王骁龙的不同之处在于他魔咒力的颜色。

平常与天魔对战,只有黑色,从未见过魔咒力也可以幻化色彩的。

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流光被击到沙地上,他跃起身子又与骁龙过了几招,但完全不是对手。

几声沉闷的落地声,十四个天魔均已毙命,躯体如枯叶般逐渐被风沙掩埋。

流光躺在地上,也只有半口气在。

骁龙站在他身前,用偃月刀头指着他,冷冷说道:“我是魔神手造,而你是逆卷真造的。我的魔咒力可以幻化万千颜色,而你就只有黑。这说明什么你知道么?”

流光凄然一笑,没有出声。

骁龙道:“说明即便都是天魔,也是分血统的!对于你,我生来就是赢家。就算我羽翼尽毁,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他看着流光空洞的眼睛,又道,“我知道你非常想爬上逆卷真的床,但她从不给你机会,你知道为什么吗?”

流光眉头深蹙,凝望着骁龙的眼睛,问:“为什么?”

骁龙病弱的面容上掠起一抹残酷的笑:“因为她说,她不喜欢贱骨头。”

流光突然大笑,放肆得像漫天狂舞的沙:“我喜欢她,所以我贱。你不喜欢她,所以她喜欢你!哈哈哈哈,这逻辑真是至美,我想我是疯了!”

骁龙平静似水,缓缓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不要总试图想得到她,要多学学木槿,永远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逆卷真是主动出击类型的女人,绝对不会喜欢送上门来的人。其实在逆卷真心里,除了魔神大人,地位最高的就是木槿。”

二百八十八章 果我不说,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流光道:“你这是在给我出谋划策,让我知道以后如何接近她?”

“不是。”骁龙干脆利落地回答,“我只是想让你死得瞑目。”

话音与刀风同落,流光惊讶的神色还搁浅在脸上,他的生命便已猝然陨落。

黄沙飞舞,四寂无声。

十五个三尾天魔只在须臾之间被骁龙杀光。他回过身,看了看仍旧处于惊呆状态的霁初,露出一如既往的笑,以及惯用的口吻:“公主,让你受惊了。”

许多许多疑问和不解在霁初的脑中闪过,像秋叶一样纵横零落挤在一起,霁初一时间不知道先问哪个,脱口便问:“为什么你的魔咒力流光溢彩的?”

骁龙含笑道:“所有天魔神亲自手造的魔,都有一次向魔神借力的机会。那万千颜色,代表着魔神的万千智慧,威力自会比平常高出万倍。”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少年本身就带着一副病容的关系,霁初总觉得他的笑中藏着悲伤。她忽又觉得向魔神借力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神怎么会随便让你占便宜,必会要从你身上取了什么作为交换。

霁初又问:“魔神不是被压了元魄么?”

骁龙道:“天魔神虽困顿,但神位还在,神力依旧可以影响宇宙尘寰。除非天道抹去了他的神位,否则那股力量永不会磨灭。这也是魔神即便不在魔界,但魔界依旧维持原本秩序的原因。”

刚刚那朵对骁龙实施判罚的黑莲,也正是魔神之力感应到了骁龙的背叛,才会自动出现。

骁龙削去逆卷真赋予他的肋骨,把它们置于黑莲的莲蓬之中,代表着他与逆卷真再无牵连。黑莲收了肋骨,骁龙不再对逆卷真有天道亏欠,判罚便自动解除。

骁龙双手分别握住霁初的手,凝神望着她。霁初看到他眼底的一片青黑,感觉他现在比刚刚更加憔悴了。

骁龙说道:“公主,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太监。但我的身体也的确有残缺。”

事到如今,霁初当然知道他不是太监,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羽翼折损了。”

骁龙凄笑着点头:“魔神造的魔,羽翼折损必要他亲自修补,但他却在那时被压了元魄。”

见霁初沉默,他又道:“其实我潜伏在你身边,是为了探取你的情报给魔界。”

“我知道。”霁初道,“从那次悟雷被吸血,我便知道你的主人并不是万俟颖。”

骁龙道:“公主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把我留在身边?”

霁初想了想,说道:“你煮的东西好吃。”

就是这种可爱的表情,让骁龙一次又一次萌生背叛逆卷真的想法,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会使他发自内心地微笑。

可美好总是易逝,他自知走不出这个魔阵,心中最大的渴望,就是希望她能幸福。

日久陪伴,他知道什么对她来讲最为重要。可这个笨女人,永远只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心底最深处掩埋起来,埋着埋着,就不知不觉地失去了。

骁龙凝视着她静立在纷扬的沙雨中,说:“公主你知不知道,夜空公子其实非常爱你。”

霁初神色凌乱:“你怎么又提他?”

骁龙笑道:“因为我想如果我不说,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霁初一扬眉:“知道什么?”

骁龙那双深沉的眼睛,仿佛一条通向过去的隧道,将思绪拉回到霁初刚刚回宫的那段时光。

那次悟雷被吸血,整个棋局都是逆卷真布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霁初众叛亲离,被逐出宫去。

而其实将霁初逼回宫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正如木槿那晚所说,只有霁初回宫,才可以彻底离间她与她亲人的关系。

在“大头”这个人被安插到重华殿以前,逆卷真就已经开始每日对悟雷施幻,让他在潜意识中根深蒂固地认为七公主是嗜血魔女。

接下来,就是将心狠却无脑的万俟颖拖入棋局,成为逆卷真的一枚棋子。

有人愿意帮忙对付情敌,那万俟颖自然乐意至极。

几个月后,潜伏在宫中几十年的“大头”便登场。

骁龙幻化成的那个胖太监,在御膳房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宫里为逆卷真办事。所以,这个宫里的“老人”,自然不会被怀疑什么。

那日,他去给太后送吃的,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将七公主说得凄惨,太后自然心痛不已,当场决定调大头去伺候七公主。

骁龙说到这里时,面上浮现淡淡的钦佩,道:“我后来才明白,其实在我踏入重华殿的那一晚,夜空公子就已经着手准备对付逆卷真的阴谋了。他真的是料事如神,不动声色地掌握全局。”

霁初不解:“既然他都知道,为什么还会落得要砍头的地步?”

“因为他要保护你啊!”骁龙说道,“他只是知道有阴谋,但不知道谁是主谋,又有什么牵扯,更何况他在宫中的地位,除了你没有人会相信他,所以他只有用自己的方法保护你。”

霁初喃喃自语:“他自己的方法?”

骁龙道:“其实,逆卷真只是对悟雷施幻,并没有真的找人吸他的血。”

霁初问道:“那么吸血的人是谁?”

骁龙笑笑,说道:“难道你与夜空公子吵架那晚,等在你房中的那个少年没有跟你说吗?”

霁初一怔:“这个你也知道?”

骁龙道:“一个大活人潜进来,我如果不知道,还配做魔王吗?”

那日霁初在霁月宫偶遇辰爵,知道了他因对她的痴心所做的一切,答应嫁给他,他们去吃了全城最贵的馄饨。回到重华殿后,她又与夜空大吵了一顿,霁初回到房间便看见一个等在窗边沐浴着月光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的样貌似曾相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霁初回忆着那天的情形,摇了摇头,道:“他没有说他是谁,更没有提夜空。”

骁龙皱眉,似是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那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霁初警觉地看着骁龙,骁龙会意一笑,道:“公主不愿对我多讲也无妨,我本以为他会全都对你说出来,看来还是夜空不想让你知道。”

霁初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骁龙干脆利落地回答:“他就是去总管府吸悟雷血的人,青灯。”

二百八十九章 自由的代价

霁初脱口惊呼:“这怎么可能?青灯不是女子吗?”

这话音刚落,霁初才忽然想起那个少年的样貌,再回忆那日在御书房,那个名为“青灯”的女子,两人的身影无缝叠合,确实好像,怪不得当时会觉得那少年似曾相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骁龙说道:“你以为青灯真的是一只蝙蝠妖吗?其实他是上古大妖,是大天神迦宇床前的一盏灯,他非男非女,可男可女,没有性别。可以说,他是幻化术法的鼻祖,可以变化万千形态,但唯一的不足便是攻击力极弱。”

天道平衡,不可能会有十全十美的术法,擅长于某种类型,就必然会在另外方面弱于他人,这个道理霁初自然懂。

令她不解的却是,这么一个神前修行的鬼,是何以甘愿被夜空差遣的?

但看骁龙仿佛没有要解释这件事的意思,只是赶时间般迅速说道:“其实夜空在一开始就做好了替你顶罪的准备。”

霁初不解:“为什么?”

骁龙道:“确切的说,是他在知道有阴谋的那一刻,就预测了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替你脱罪,使你轻则禁足,重则失去性命。”

霁初摇了摇头表示还不明白。

骁龙说:“本来没有人真正去吸悟雷的血,就永远不会抓住凶手,然后再制造各种你去吸血的假象,虽然没有人赃并获,但所有人还是会坚定认为你就是凶手。那么逆卷真的目的就达到了。

逆卷真害怕夜空这个对手,所以不会留下任何可能会被他抓住的把柄,所以,压根就没有吸血凶手,一切都是幻术。

骁龙接着道:“而在夜空察觉了这个阴谋的时候,便由他制造了一个真实的凶手,于是,所有的主动权都在他的手里了。如果能为你脱罪自然最好,倘若对方的布局是以他当时的能力无法压制的,便会拿出这个凶手,由他替你……赴死。”

霁初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冲脑,耳朵“嗡”地一声,跟着眼前一片混黑。

夜空的声音萦绕于耳边。

“公主,相信我吗?”

“给我三天时间,我会将这件事查清楚。”

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预备自己只有三天的命了么?

霁初的心跟着揪痛,难以忍受的痛苦让她欠了欠身子。

这一瞬,她又想起了自己那时的话:“夜空,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们离开这里,从此茅庐川野,信马由缰,不问红尘。”

泪顷刻下滑,她想到了夜空当时的那声轻轻的“嗯”,和在回答她之前那一刻的停顿。

他的背影,在月色下像一片刚离枝的叶。

孤单,寂寥。

为什么,她那时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个“嗯”字,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吐出的?他背负着何等沉重的负担,只为了让她不必担心,安然等待他的守护。

万俟霁初,你太自私了。她在心中对自己怒吼,你的胆怯、懦弱,使你只知道躲在他的身后,甚至觉得他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那日清晨,朝阳将他憔悴苍白的脸染成金色,他说:“公主,三日期限已到,你自由了。”

骁龙这时又说道:“其实,夜空公子明白,以辰爵大将军的权位,公主你不会真的获死罪的。但是,如果你依靠了辰爵,那么就将永远受制于他,甚至可能会被他安排在你不喜欢的地方,做他笼中的金丝雀。夜空公子知道你绝对不想被大将军束缚,所以才会做那个决定。”

那场阴谋,虽是魔界布下的,最终却成了夜空和辰爵的较量,如果夜空有一步放松,那么霁初就会陷入辰爵的枷锁中。所以,夜空没有退路,只能一步步用自己的命换取霁初的自由。

霁初闭了闭眼睛,夜空赴刑那一日的光景立刻浮现。

她要带他走,远走高飞,可是他却拒绝,宁愿去死。

那时她不理解他的想法,只认为他是因为不喜欢她,不想和她在一起。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他只不过是不想让她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想用自己的死,换她在宫中继续安稳地做个高贵的公主。

而之后,她又做了什么?吃醋、妒忌,知道万俟凝喜欢他,她就躲避他不理他,无视他的解释,折磨他也折磨自己,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听……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呆立在沙地,许久许久,霁初终于艰难开口,长长叹息。

骁龙望着霁初的脸,像被霜雪打落的梅花。

他说:“公主,你不必过多自责,你们的感情之所以误会重重,也是因为干扰你们的因素太多。当人已身在局中,被左右也是正常的事。”

可是,夜空已经走了,临走时还祝她和辰爵百年好合。

霁初觉得自己的心被万千蚁噬,千疮百孔的痛。

和辰爵去初源的那日清晨,夜空在柳树下熟睡时清消憔悴的容颜更让她疼痛难抑。

他一定是已经放弃她了吧。

回想他那空荡的房间,他未带走一钱一物,他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走了,正如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世界。

一切,犹如梦境。

霁初的面色逐渐恢复了平静,对骁龙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骁龙道:“我一直都在和他较量,他在观察我,我也在观察他。夜空是那种即便他的计划被你全都知道也没关系的人,因为你根本改变不了他的方向,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

霁初道:“所以,夜空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奸细,但还是不避讳你。”

骁龙笑了笑,凄然悲凉:“对,我还被他耍得团团转。”

沉默了一会,骁龙又道:“那么你呢,公主,在你知道我是奸细的时候,为什么不处决我?”

霁初说:“不是说过因为你烧饭好吃么?”

骁龙心头涌上一股暖意,这是唯一一样夜空比不上他的地方。

他牵起霁初的手,说:“走吧公主,我送你出阵。”

就在这时,风沙突然变了流向,“嗖”、“嗖”几个划破长空的利刃之风闪电般袭来,他们脚下的沙地迅速裂出数道沟壑。

“呦~骁龙大人!”一个染满讥讽的声音自天而降,“牵着美女的手漫步在沙滩上可惬意?”

二百九十章 暗黑王的判罚

骁龙下意识地将霁初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一挥,偃月刀横在胸前。

霁初仰头望去,数不清的天魔宛若凭空出现,为首的一个拿着一把黑得发光的长刀。他身穿玄黑的刺客服,巨大的帽兜遮住他半张脸,只露一弯薄唇,满是嘲讽。

骁龙面不改色,手臂却紧紧护着霁初。

他对那人说道:“你们终归还是来了。”

那人笑笑,说:“骁龙,你还给真大人的东西,真大人收到了,但她仿佛很生气,所以,你做好觉悟了吗?”

霁初在骁龙身后小声问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骁龙轻声回答:“我背叛了逆卷真,还给了她赋予我的东西。这群便是魔界掌管审判的暗黑王茨镰童子的部下,是来制裁我的。”

霁初眯细了双眼观察那群魔,确实和流光他们不同。这群人个个黑衣黑帽,不喜露脸,手持的也都是巨大的重型武器,气势更加如泰岳雄峰威不可挡。

骁龙轻挑手中的偃月刀,鎏金之色染满刀锋,他整个人也冷静如暴雪中的松。

骁龙开口说道:“千色,就凭你们依旧是送死。如果你可以让我把她送出阵,到时我随你们处置。”

“呦~”千色未被帽兜遮住的浅樱色薄唇一勾,露出讥讽的弧度,“骁龙你居然为了这女人用了魔神鎏光?怪不得真大人会大发雷霆,难道你忘了自己是真大人的一条狗吗?”

这侮辱性的话语却没有惹起骁龙的一丝怒气,他面容淡淡,刀上的金光却愈发耀目强烈。

千色呵呵一笑,说道:“骁龙,你翼骨削断,断面流出的魔咒力怕是远远高过这魔阵的补给吧?你还要挣扎吗?”

骁龙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杀你们,足够了。”

骁龙的全身都在发着七彩的光芒。

千色不动声色地勾着唇角,淡色的唇染满轻蔑之意。

霁初此时想,骁龙有几分夜空的性子,绝不是随随便便说大话的人,所以千色以及他身后的人都不会是骁龙的对手,但千色为什么还是那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她感觉事有蹊跷,下意识地在骁龙身后探头看他的表情,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千色,而是越过千色,以及千色身后所有的人,凝望着更远的地方。

千色想必也是发现了他的目光,才会那么得意。

霁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抹淡然缥缈的剪影。

疯狂乱舞的风沙中,那个身影看起来非常消瘦,甚至会被时而浓烈的沙暴遮掩的似有若无。他那巨大的帽兜遮住了整张脸,但却似乎可以透过那黑色的布料感觉到他锐利的视线。

黑色的衣带随风飞扬,与身后的黑翼交错纠缠,更显威赫。

而最为耀眼的,是他手上握着的那把黑得发亮的黑死神镰刀。乌亮的流光在宽大的刀刃上来回流连,让那刀锋看起来锋利得像是能斩断砂砾。

茨镰童子!

是他,如死神般存在的魔界暗黑王,是魔界四王中最阴暗邪恶,冷酷无情的一个。他掌管魔界的审判,没有一个犯了罪孽的魔能够逃脱得了他手上的那把黑死神镰刀。

“你看到了吧,骁龙!你觉得你逃得过茨镰大人那把死神之刀吗?”千色扬起脖颈,歪着头道,“魔神鎏光虽然是你们这些天魔神亲造的特权,但谁会傻到真的去用?只有你,骁龙,为了一个从未正眼瞧过你的女人,用命换取保护她的力量。你这么痴情,真大人有多生气,你知道吗?”

霁初因这句话心中一紧,刚刚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向神借力,还是魔神这种邪恶、破坏之神,他怎么可能会白白赋予你神力,原来是用……命来换。

霁初在骁龙身后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哽咽道:“骁龙,为什么——”

骁龙截断她的话,轻轻说了一句:“躲在我身后。”

偃月刀便一扬一斩,数十道金芒刃风如流星般以他为中心四散纷扬。

刀风飞出的刹那,数不清的天魔黑影冲天飞逃。

千色身姿矫捷,如飞虹破空,直面扑来,四片由魔雾幻化的黑盾旋转在他的身周,阻挡鎏金刃风的袭击。

骁龙如轻烟般掠起身子,与此同时,一道流光溢彩的屏障挡在霁初身前。千色一记劈砍不偏不倚斩在屏障之上,屏障散尽,却是骁龙带着冰寒的掌风。

拿掌风裹着一道雪白的寒光,直穿千色的防盾,以破竹之势劈向千色的肩头。

“啪”地一声,千色的肩胛骨如被铁锤击碎的冰砖。不见一滴血,他的右臂便只是挂在肩上,整条臂骨碎成渣屑。

失去重心的他,重重摔到沙地之上。

疼痛令他闷哼出声,面容也随之扭曲,好看的薄唇紧紧闭成细线。

骁龙回过头俯视千色,面容依旧无波,冷声道:“我说过,和我交手,你只有死路一条。”

“嘁!”千色满面不屑,但也并未再多说片语,悄悄隐了身影,退出阵去。

沙阵又恢复了宁静,霁初的心却平静不下来了:“骁龙,有没有办法挽回?”

骁龙没回头,而是凝望远方,茨镰童子依旧悬在那边一动未动。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挽回什么?”

霁初道:“你借了神力,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骁龙回过头,对她笑笑:“公主,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霁初怔了一下,愤声道:“不能关心你吗?”

“能……”骁龙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梨涡,看起来特别清秀,“你能关心我,我真的好开心。”

他还有心情开心。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在千色隐去的位置,又凭空多出来一个人,那人的体貌身形和千色一模一样,但他的双手却并未拿任何武器。

“千流!”骁龙惊呼。

千色与千流,是同一身体,却同时有两套思想的魔。当初逆卷真制造他时出了差错,才形成这样的结果,只不过他的外形非常好看,她舍不得毁掉。

可没有想到的是,共同拥有一个身体的双生人却出奇的和睦。一个沉睡时,另一个觉醒。一个擅长体术,另一个擅长术法,相得益彰,非常默契。

他们在战斗中视敌人的特性而选择谁觉醒应敌,以至于战败的几率非常低。

刚刚受了重伤的千色悄然出阵时,唤醒了体内的孪生兄弟。骁龙心头一凉,知道这场仗必是鏖战。

二百九十一章 以死相护

千流只是勾了勾唇便纵身飞起。

与千色善言又跋扈不同,很难听到千流讲话,但他却比千色心狠手辣千百倍。而以术法见长的他,所用之术极其诡异阴狠,让人闻风丧胆。

对这个恐怖的双生人早有领略的骁龙抱着霁初跳出几丈开外,瞬间释放的魔咒力比刚刚颜色更加鲜艳,如新雨后跨过晴空的彩虹。

霁初始终没有看到对方那个人的长相,能看到的只有一张淡樱花色的薄唇。不论是千色还是千流,都始终保持着轻蔑的笑容。

千流的一只手刚刚被骁龙打断,但疼痛感早已被千色承受。

虽然只能用一只手施术,但仿佛威力并没有因此而减弱。眨眼间他的身后便出现铺天盖地的天魔,霁初睁大双眼,满脸的惊叹。

千流身后数不清的魔全都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影分身?!”霁初脱口低呼。

“不是。”骁龙轻道,“是以影分身为基础的傀儡术。”

影分身是将自己的本体分裂出无数道虚影,具体能分出多少道与本体的能力有关。而影分身的弊端是被击中便会瞬间化为泡影,无法再参与战斗。

千流竟然可以将影分身做到实体,且用傀儡之术将他们操纵,简直不可思议。

惊诧如电流般在霁初脑中闪过,她又发现了一个更为震惊一幕。在千流的手指上,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细丝,如伞般分出无数条分叉,每一条都连着他的影分身。

这便是傀儡术。

霁初突然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但此时形势危急,她没办法静心思考这种感觉的来源。

骁龙已经陷入和千流苦战中。

千流的影分身已经修炼到实体,被击中也不会消弭。甚至只要千流本体还在,影分身就会不伤不死。

骁龙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越过这么多不灭的影分身去打到千流的本体。

怪不得刚刚千色被骁龙击中,他的手下也几乎全军覆没时,身在远处的茨镰童子依旧一动不动地悬在原地。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把骁龙放在眼里。

眼看着骁龙身周彩虹色的魔咒力逐渐淡化,犹如一张褪色的油画,霁初握着白斩刀柄的手已经沁出汗来。如此这般,便是在坐以待毙。

她下意识地凝望着远处那抹令人胆寒的剪影,不知为何总是觉得他透过帽兜在盯着自己看。

茨镰童子,她曾经在宫里有过一次和他交手,又在初源救走了暗杀她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如果霁初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蓝宇尊深爱着的女人楚白咲。

至今,她都不知道这个魔王的样貌和声音,加之他诡秘的行踪和举止,霁初对他的畏惧之感甚至高过了逆卷修。

他那把黑死神镰刀之下绝无活口,霁初领教过那逼人灵魂的刀风。在这样一个可以源源不断补充魔咒力的魔阵里,而她又半点术法都施展不出来,要如何应对?

一条身影闪到她面前,映入眼帘的是骁龙白如霜雪的面颊,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地挂在他俊美的脸上,他大口喘着粗气,急匆匆地对霁初说道:“公主,如果一会我死了,你记得对茨镰说这样一句话,也许,他会放你一条生路。”

霁初蹙眉:“我不许你死!”

骁龙先笑笑,便附耳对她说了几个字。

霁初听后,奇怪地挑眉:“为什么?他并没有欠我……”

满心的疑惑还没有来得及出口,接天连地的黄沙中,就有无数道身影已经狂舞着奔来。

千流操纵者千百条魔咒力细丝,站在远处弯唇露出残忍的微笑。

突然间,电闪雷鸣,影分身每个人都引来数道闪电,如急雨般砸了过来。

骁龙一直收拢的魔翼倏然展开,顶端的翼骨断面在隐隐地流出黑色的魔雾。

霁初想要伸手捂住那流泻魔咒力的断面,骁龙却将她的手抓住:“公主,躲进我的怀里。”

骁龙不由分说地将霁初拽进自己的胸前,双臂紧紧地抱着她,双翼也向前合拢,护在霁初的身侧。

伴她左右那么久,今日是第一次名正言顺地抱她,骁龙会心地笑了笑。

“啪!啪!啪!啪……”

银龙一般的闪电击在骁龙的后背,有烧焦皮肤的气味传来,骁龙轻轻咬着牙,对霁初微笑。柔软的笑意让霁初心头酸涩,就这样躲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眼看着他为自己牺牲?

“骁龙,放开我。”

骁龙将头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公主我下面说的话,你要牢记在心里。魔界有二皇,但他们对你的态度却极为不同。修大人一直想保你不死,而真大人时刻都想至你于死地。”

“我知道,你现在先放开我,这样你会被他们打死的!”

骁龙护着霁初,他的后背却已经满目苍夷,他摇了摇头说道:“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木槿和春阳直属于修大人,茨镰和赤允直属于真大人。所以,你懂了吧,遇到真大人和她的部下,你最好不要硬拼,能逃则逃。如果遇到了修大人,你可以和他周旋,他不会真的杀你。但……免不了要吃点苦。”

“为什么?”霁初不明白,她从一开始就感觉到逆卷修确实在给她留生路,但他的目的是什么?

骁龙道:“和天魔神觉醒有关,但这说来太复杂,如果现在说,可能还没说完我就死了。”

“所以你让开啊!怎么可以这样当肉盾?我,我不想你死啊骁龙!”

“公主,我更不想你死!”

骁龙的嘴角缓缓流淌出血来,霁初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为什么?骁龙,听你与流光的对话便知道逆卷真对你不薄,而我自问没有什么恩惠给你……”

“公主!”骁龙抓住霁初推他胸膛的手腕,手串的铃铛响个不停,“茨镰这次带人来就是取你的命的,你记得,一定要记得,按我说的那句话对他讲。”

骁龙说的话霁初一句都没有听到,她被自己手腕上手串的铃铛声响吸引了目光。

被封了主脉,串珠上原本笼着的紫气已经消失,能清晰地看见铃铛上篆刻的蓝宇家的族辉,一个精致的九尾狐图腾。

她忽然想起夜空曾对她说:“公主,如果感到害怕,就摸摸它……”

摸摸它。

霁初现在就感觉到害怕,她并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骁龙死。她觉得骁龙的命不应该为自己陨落,她没有资格让这个少年替她去死。

她缓缓地碰触手串上的串珠,带着对夜空的爱与信任。我摸它,就不会怕了吗?

指尖轻触冰凉的串珠,“哗~”地一声巨响。

一个碧蓝色的光团自手串飞出,眨眼之间,光团膨胀,笼罩在霁初和骁龙的周围。

二百九十二章 镇魔二塔

夜凉如水,猎风营的宫邸时不时有夹杂着腐叶的山风从敞开的门流淌进来。

夜空将茶盏放在桌上,审视着议论纷纷的众人。

雪姬将北宸的基本情况大致说清,其他人对夜空想要插手北宸的政变也没有什么异议。

现在唯一需要了解的是,魔界是不是也会参与这场政变,还是这政变本就是魔界策划。

山童摸着自己胖嘟嘟的小下巴,说道:“魔界的所有运动,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天魔神的觉醒。那么,他们涉猎这场政变有什么好处?”

酒天道:“当年天魔神元魄被压,除了在阿鼻的心宿的一魂一魄,分别在人间还有两座塔,三方共同作用,天魔神才无法觉醒。”

猫又眨着大眼睛惊呼:“你是说其中一个塔在北宸皇宫?”

酒天笑眯眯地说道:“小猫真聪明!那座塔,就是观星台!”

猫又道:“传闻观星台是为大国师观星而造。”

酒天轻蔑地笑了笑:“传闻……”

雪姬也跟着轻笑:“传闻有时很微妙。”

酒天与雪姬一唱一和:“传闻传闻,为了某种目的而传,就是让不知情的人去闻。”

猫又又道:“那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酒天道:“那就要问北宸的大国师了!”

猫又想了想,说道:“那辰爵是什么立场?据说大国师只听辰爵的。”

酒天道:“辰爵是什么立场没人知道。但如果观星台和北宸的天子印同时被魔界掌握,那么北宸这座塔的镇压力就失效了。”

猫又道:“天子印又作何用?”

酒天道:“北宸的天子印,是当年万俟族用观星台凿下来的一块玉刻制而成。那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塔的作用,只知道这塔是天神而立,制塔的玉世间难有。属于人类的贪婪就此体现,他们有了政权便用那个刻制印章,于是,就……”

猫又若有所思,喃喃说道:“心宿的一魂一魄已经回到她的体内,如果北宸的塔失效,那么就只有一股力量压着天魔神的元魄了。那另一座塔是哪里?”

酒天回答道:“另一座,便是大天昭……”

那个“塔”字还没说出来,突然听到“啪”地一声,一个茶盏落地摔个粉碎。

众人应声回头,随即众口齐呼:“大人!”

雪姬一步跨到夜空身前,夜空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口鲜血与茶盏落地一同喷出。

雪姬见他痛苦的表情急忙将手指搭在他的脉上,片刻问道:“大人,为什么你的气血,会突然急速倒流?”

夜空纤长的睫毛微微闪动,灯烛映着他睫毛下的眼眸,充满了焦虑和慌乱,逐渐又笼上一层哀凉和忧伤。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她为什么失去了法力?御狐令,去哪了?”

是那种感觉没错,霁初动用了那串手串上的法阵。夜空这口急喷而出的鲜血,正是她动用那法阵对他造成的反噬。

大婚那日,新郎蓝宇尊迟到,作为合婚的公主,霁初因此承包了天阙宫里一整年的笑点。

没人知道陛下为什么迟到,更加没人敢问。

于是无端揣测在宫里顺着空气流走,“陛下轻视她”、“陛下视她为累赘”、“陛下根本就不想娶她”、“陛下只爱楚白咲”种种流言灌进霁初的耳朵。

这让霁初对他更为疏离和敌视。

他也从未解释过,其实迟到是为了赶制手串中的法阵,打算在洞房时送给她。

那时她渺小脆弱,为了避免她遇到危险时他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便做了这样一个法阵,法阵会测算霁初的情绪和所处的环境。这种精密度极高的法阵,相信在这个世间也只有妖王蓝宇尊做得出。

当她处于极度的恐慌中,同时又遭受着威胁生命的巨大威压时,法阵会自动开启“绝对防御”,可以将一切攻击隔绝。当然这法阵也有一定时效,其目的就是为他赶去救她争取时间。

这种高精密的法阵需要耗费他非常大的心神和法力,经历了一年多的布法,在最后结阵的重要时段,他在自己的寝宫足足闭门不出四十八个时辰,才布置成功。当他急匆匆去参加自己的大婚庆典时,才知吉时早已过了。

他以为霁初会因此而伤心难过,甚至会大发雷霆,他也想了好多解释的说辞,甚至想赏赐她珍宝弥补他的来迟。

但当他走进寝殿,看到喜烛下她那张冷漠且好无所谓的脸时,禁不住一团怒火堵在心头。

他爱她护她,可她却什么都不在乎。

轮回千百次,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娘以如此漠然的态度对他。

从此,他们的隔阂便逐渐变成无法逾越的鸿沟。

直至后来,御狐令移至霁初体内。以这天神之赐的威力,世间已很难再有什么力量可以绝对威胁到霁初的生命,加之霁初也很少惧怕什么,所以这法阵被触发的几率几乎为零。

除非——

夜空心头一痛,除非她失去了所有术法,能力回到了获得御狐令之前。

雪姬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无助的表情,心急火燎地问着:“大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夜空回过神来,眉间掠过苦涩:“小初现在有生命危险。”

这个法阵所施展出的“绝对防御”打破了天道平衡,可在一定时间内抵挡任何攻击,甚至可以抵挡一次神的判罚。也因此布阵者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可让天道回归平衡。

他当初布阵之时,设置了触发法阵瞬间抽取他三成法力。而如今,他已无法力可被天道抽取,天道则抽了他的精气,以至于在那一瞬间,他五脏错位,气血倒流。

都什么时候了,大人他第一个想的还是她!

雪姬一阵心绞,勉强应道:“我去救,我亲自去救初大人!大人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夜空微微摇头,深沉的眸子掩藏不住此刻的焦灼:“她陷入了沙阵,你去有什么用?”

手串中的法阵与他心灵相通,法阵触及的环境四处风沙也被他同时洞悉。再坐的所有人都不是擅长克沙的妖鬼,一时间,大厅陷入了死寂。

“大人,我去。”绵绵软软的稚嫩女童音从门口传来。

一股春雨的气息随着门外的风缓缓流泻,接着,隐隐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酒天未抬头,却“啧”了一声,先抬起自己的一只脚瞧了瞧,锦帛的白履已经湿透。

倘若在平时他免不了要挖苦来者一番,但现在他也只是瞅了一眼自己的鞋,便把目光移向夜空。

山童回身望着门外,眼中闪出一丝光亮,大呼道:“雨澈!你总算来了!”

二百九十三章 绝对防御

夜空虚弱地抬起头,望见门口站着的女童。

女童约莫四五岁的模样,圆圆的小脸,嵌着猫眼石一样剔透的圆眼睛。齐齐的刘海遮着额头,齐肩的发丝映着门口的雪光更显黑亮。

她穿着一身碧绿的小直裾,肩上扛着一把展开的油纸伞。伞上描绘着春荷,荷叶盖着伞面,整张伞看起来也绿油油的。

她赤着一对小玉足站在门外,脚下浸着一滩水,将刚刚雪姬他们到来时留下的雪逐渐融化。

“雨澈……”夜空叫着门口女童的名字,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雨澈突然消失,眨眼间便出现在夜空面前。

面上从始至终都不见一丝表情,像是个会动的人偶。

“大人,雨澈来晚了,请大人责罚。”雨澈缓缓跪下,微垂着头。

夜空苍白的脸几近透明,他强压着气脉反噬的痛苦,轻声道:“雨澈,那沙阵,应该是魔阵。”

雨澈道:“是,大人。”

夜空闭了闭眼,说道:“去吧。”

“大人,我同雨澈同去。”暗中传来魅鬼的声音,下一瞬间,他出现在了夜空的面前。

夜空微微点头。

雪姬扶着夜空靠在椅背,说道:“雪音见过初大人,让他也去。”

夜空闭眼又点了一下头。

酒天站起身子,笑道:“既然是魔阵,我倒也想会会久违的对手。”

夜空沉默,表示默许。

见酒天也要去,猫又的心也活分了起来,她刚要开口,就见到夜空睥睨着她的视线,她读懂了夜空不许她前往的意思,垂头后退。

几个人眨眼间便不见了。

夜空已经疲累到瘫软的程度,雪姬急忙在夜空怀中摸索,终于找到一颗灿灿发光的金珠,她催动真气用金珠为夜空疗伤。

未几,他的面上终于见了一点血色,原本紧锁的眉心恢复平静,呼吸也渐趋悠长沉稳。

厅堂中剩余几人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大气不敢出一口。

直至夜空缓缓睁开眼睛,清澈的黑眸瞬间笼入万丈星辰,俊美深沉,猫又见了微微一滞,竟莫名地脸颊发烫。

夜空叫了一声猫又,猫又连忙起身行礼。

夜空道:“你母亲原本术法强大,坚不可摧,却偏偏在情路上摇摆不定,最终渡不过那一道情劫,我希望你不要步她的后尘。”

猫又惊讶,母亲去世后,九命猫一族便开始没落,她原本以为高高在上的妖王早已将她们这一族忘记,却没想到,他连她母亲是因何而故都记得清楚。

一股暖意涌入心底,她沉声道:“猫又谨遵大人教诲。”

夜空又道:“这次叫你来,我是有其它任务布派给你。这任务,你和山童共同完成。”

……

冰蓝色的球状屏障将霁初和骁龙护住,外面无论千流如何攻击都无法撼动分毫。

甚至连声音都隔绝了。

霁初环顾了一周,不解地自语道:“这是什么?”

骁龙笑了笑说道:“看来是你的夫君为了护你而特意在这手串上布的。”

霁初歪头问:“你怎么知道,这手串是他给的?”

骁龙笑着叹息:“绝对防御,这世间就只有蓝宇尊做得出,连辰爵都不行。”

蓝宇尊。

霁初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这三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

自从夜空占据了她所有心绪,她已经逐渐淡忘了那个对她冷酷的前夫——姑且算是前夫吧,这世界又没有离婚的说法……

如果可以,真的想当面谢谢他。御狐令也好,这绝对防御也好,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赋予她,最终的结果都是让她可以好好地在这世上活着。

但这个愿望很遥远,眼前要紧的是看骁龙的伤势。

骁龙拒绝了霁初要给他查看伤情的要求,说绝对防御也是有时效的,如果不赶紧找个法子逃出去,这短暂的躲避只不过是延缓了死期罢了。

霁初凝望着冰蓝色透明的球壁,将千流正在强攻的无数条影分身映得歪歪扭扭。她试着拔了一下刀,依旧纹丝未动。

此时反倒不急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在死前把心中不解的事一并弄清楚。

于是,她开始问:“大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不闪烁其词吗?”

骁龙一怔,又马上释然般掀起他那太监装的下摆,跪在球底,道:“公主,请问。”

霁初问:“为什么你明知道夜空替我顶罪的那个计划,却没有告知你的主子?你那时并不想倒戈吧?”

骁龙道:“回公主,我并没有从一开始就知道公子的计划。直到青灯出现才一点点猜出大概。更何况,如果是青灯出手的话,即便知道计划也没有用。青灯可以幻化成任何东西,根本阻止不了他去吸血。”

霁初道:“所以,他也不是罪孽深重的血蝠妖,那么他为什么要听夜空的话。”

骁龙盯着霁初的脸,弯起嘴角,半眯着眼睛,忽然间对她微微一笑。

霁初蹙眉侧头,表示不解。

骁龙敛起笑容,说:“我不知道,公主。”

“你知道。”

骁龙又展开了与刚刚一样的笑颜。

霁初似是确定了什么,眸光微微暗淡。

骁龙道:“公主如果还是无法正视自己的心,莫不如顺其自然。”

霁初低头看着他清俊的脸,问道:“那么你呢?可正视了自己的心?你背叛逆卷真,用命来救我,难道是因为喜欢我?”

骁龙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公主呢?”

霁初自嘲地咧了咧嘴:“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呢?”

骁龙说:“公主当初放了我一条生路,我便该用命去报答。”

霁初说:“逆卷真也曾对你有恩。”

骁龙说:“真大人是因为我有她利用的价值,而公主你,只因‘不忍’二字。”

“好一个不忍。”霁初将他拽了起来,凝视着他的眸子,坚定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会不忍,就不该为我丧命,让我背负你的命痛苦生活,过完余生。”

突然,“啪”地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从他们头顶传来。

举目望去,是茨镰童子的镰刀重重地砸在球面上。乌黑锋利的刀刃将球面凿出一个裂口,裂纹迅速扩散一如蛛网,茨镰童子面上的能乐面具被映得支离破碎。

骁龙绝望一叹:“茨镰那鬼畜般的刀刃加速了绝对防御失效的速度,他太强了,以我如今失去翼骨的状态,和他对打毫无胜算。”

霁初突然猛醒,冷冷说道:“既然你说我手里还有一张牌,那么就让这张牌换你的命。”

二百九十五章 最后一张王牌

骁龙笑望着她毅然决然的表情,站起身,伸手拂过她的脸蛋,突然问道:“公主,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

霁初稍有一怔,然后道:“做饭好吃,爱扫院子,聪明嘴利的……胖太监。”

骁龙的眼在这一刻竟有些晶莹。

真好!终于有个人不再给他贴上男宠的标签,不再视他为在女人裙底讨生的卑贱废物,终于有人把他拉到阳光下,沐浴在青天白日之间。

那么,死而无憾。

茨镰童子拔出嵌在球壁上的镰刀,带出无数片防御罩的细小碎片,裂洞瞬间扩大,便有千流的电光顺着裂洞砸了进来。

绝对防御失效。

茨镰童子收起镰刀,羽翼一摆,退出数丈之外,冷漠地注视着这边。他脸上那张微笑着哭泣的能乐面具似是在为眼前这两人轰烈而死做祭奠。

骁龙将霁初护在身后,对她轻道:“公主,你并不是还有一张牌,而是还有两张牌。”

他边说边再次燃起流光溢彩的魔咒力,偃月刀也随之泛起彩虹的光芒。

霁初伸出手也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眼看着他只身飞向千流数百条影分身之中。

“骁龙!”

随着霁初的一声大喊,那个刚刚还对着她微笑的清俊少年一瞬间血肉四溅。

狂沙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令霁初胃部瞬间痉挛,她弯着身子在原地用力抽气,发现自己竟悲痛得呼吸困难。

突然,从那群黑影中飞出一个发着七彩光芒的晶体,极速落入霁初的手中。

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沙~沙~沙~沙~”是他在扫院子,不分白天黑夜地扫。

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此刻,她懂了。

那泛着七彩琉璃般的晶体跃出一个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流进她的心里:“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呆在院子里。你难过的时候会坐在外廊望天,你还喜欢盘腿坐在那里喝酒,虽然你酒量很差,但贪杯得很。你喜欢我酿的梅花酒,每次你都会喝醉。可不论你坐在那里,还是从那里经过,你的身形都极其孤单寂寞,令人心疼。我迷恋上扫院子,其实,并不是想探听什么消息,而只是为了……陪陪你。但现在,抱歉,不能再给你烧饭了……”

泪珠终于从霁初的眼中滚出,灼热滚烫,她的整个身躯都跟着沸腾、颤抖。

这一颗是骁龙的元魄,在体内释放魔咒力的元魄。在骁龙消亡的那一刻,保留了魔神鎏光,才会泛起这般耀目的光芒。神力使他的元魄没有随着他的死亡而泯灭。

霁初捧在手心里,发现它竟如水般软而无形。

稍不留神,它便从指间滑落,霁初忙不迭去接,却发现它不偏不倚地落在白斩刀鞘和刀柄的缝隙中。

刹那间,白斩流光溢彩。

这便是骁龙说的第二张牌,也是最重要的一张牌。

魔神鎏光进驻白斩,白斩从此有了一颗“被神祝福”的元魄。

白斩源源不断地输出魔咒力与霁初体内的遥相呼应,冲破了辰爵封印的脉络。骁龙用他的死,换取霁初身法的恢复。

霁初清咤一声,亮红色的羽翼迎着风沙扑展,深色的眉眼和唇色让她瞬间盛气凌人,孤傲冷酷。忧伤的表情逐渐变得狠厉,她身周狂舞的风沙无故形成了旋涡。

白斩“镪”地一声出鞘。

萦绕在刀刃上的七彩鎏光如彩虹落入氤氲的云朵,自云朵之中又晕染了血红的光芒,血魔真刃随即开启。

鎏光顺着白斩的刀柄渗入霁初的经脉,御狐令随之苏醒,两股力量终于在霁初体内统一阵线,霁初猝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全身。

血魔真刃的红光从刀尖散射,天地之间仿佛只有红,漫天砂砾犹如沁血。唯有霁初周身升腾着炫目鎏芒,如血池中怒放的金莲。

霁初举刀指向呆愣的千流:“是你吧?给骁龙致命一击的是你吧?”

这一句简单的问话,却仿佛有着力压千钧的力量,如利刃般杀入千流的心间。

千流不明白霁初为什么一眼便认出了他是本体,但单凭那一句直逼心骨的魔音,便知眼前的女人是有多么可怕。然而自己的主子茨镰就在远处审视,此时临阵脱逃绝对会死得更难看。

只能向前。

千流单臂一挥,五根手指瞬间祭出魔咒力丝线,如吐丝的蜘蛛般极速扩散,他的身体也如置身于多面镜一般快速分裂。

眨眼间,千百条千流的身影闯入霁初的视野,在猩红的血沙之中以各异的招式向霁初攻来。

霁初一声低喝,白斩呈现出异亮的剔透,在暗红的天地间清烁炫美。

下一瞬间,她已斩杀无数个影分身,直杀出一条血路。

速度太快了,影分身来不及恢复,霁初便已经到了千流本体的身前。

她挥刀一斩,千流那只操控影分身的手被齐齐断腕。瞬间血光四溅,断手没入沙地顷刻不见踪影。

失去魔咒力支撑的影分身已经不再有不伤不死的能力。霁初手结妙法莲印,无数朵白莲自霁初胸口散出,这正是妖王蓝宇尊的秘术“白莲芳华”。

每朵纯白的莲花都是降魔的法器,碰触到影分身之后,影分身立即化为泡影。

下一瞬间,流转着骁龙元魄光芒的刀刃挡在千流的颈间。

霁初横握白斩将千流逼躺在沙地之上,她半跪在千流身边,他的帽兜因他的后仰而脱落,霁初看到了他的脸。

这是个可以称之为好看的少年,淡樱花色的薄唇,淡樱花色的头发。眉目和着嘴角的苦笑泛着死前的绝望。

“你去给骁龙陪葬!”白斩逼近,他的脖子顷刻出现一道血痕。

“遵命,魔皇大人!”这是千流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他释然闭眼,脖子朝白斩的锋刃稍一用力,颈动脉血飞溅,染红了白斩,也染红了这片沙地。

霁初抽刀回身,“当啷”一声迎上正从身后劈斩下来的黑死神镰刀。

金属摩擦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两把刀刃同时弹开,两人均后退数步。

狂舞的猩红色砂砾隔绝着两人的视线,茨镰童子依旧无声无言,但他的镰刀却已经展开了架势。

霁初凝望着那面熟悉的能乐面具,眸光已逐渐变得狠绝。

她举刀指向茨镰,对他大喊道:“茨镰童子,你可还记得欠了我什么?”

这是骁龙教她说的话。

二百九十六章 炫彩焰蝶

茨镰童子闻声一滞,缓缓落刀,有收势之意。

骁龙教她说的下一句是:我要你现在就还。

霁初指着茨镰继续大喊:“我虽不知你欠了我什么,但无论什么,都不需要你还了,因为——”

流连在白斩刀刃上的鎏光猝然绽放,七彩明辉如烟花般四散分流,飞溅出的光粒顷刻化作无数炫彩焰蝶,飞旋在霁初身周。

炫彩,是魔神鎏光的咒力;焰,是九味狐火的光晕。

二者相互结合,形成的焰蝶聚齐五行之妙,诛仙灭魔,万夫难当。

“我要你给骁龙抵命!”

一声厉喝响彻天地,漫舞黄沙随霁初的攻势被迫分流。焰蝶流旋,簇拥着笼罩鎏光的霁初,宛若暗夜里飞速划过夜幕的流星,眨眼间攻到茨镰童子的身前。

茨镰童子极速退后数丈,黑死神镰刀在他身前飞旋,带出猛烈的气流,黄沙被飞卷成一个硕大的旋涡。

率先攻入的焰蝶被旋涡卷飞,霁初皓腕扭转,挥动白斩朝沙窝力劈。一刃耀目刀风直飞窝心,将旋涡斩开一道裂缝,焰蝶随即破屏而入。

焰蝶带着流萤火焰沾染茨镰童子的身周,亮白的九味狐火猝燃。茨镰抛起镰刀入高空,镰刀继而释放尘埃状魔雾熄灭狐火。

狐火尚未灭尽,霁初的锋刃便已逼近……

两人在沙阵中来来回回周旋许久,茨镰逐渐招架不住霁初的层层迅猛的攻势。

正在此时,长空中突然划出一道女声:“茨镰!”

这一记厉喝是逆卷真看出一直都以守势为主的茨镰内心所纠结不已的矛盾,而发出的最后通牒。

茨镰欠着霁初什么,逆卷真不知,但她深知茨镰因此扰乱心智,无心与霁初战斗。

茨镰被这声厉令推动,挥起黑死神镰刀,沙阵中的沙仿佛在这一瞬全都成为他足下之兵。

黑死神镰刀虚空祭起,悬在遥远的上空,俨然成为了沙阵的阵眼。

魔沙阵,在这一刻才真正发挥了威力。

仿若永不停歇的风沙突然消失,天光似乎猛地一明。天朗日清,澄澄黄沙铺地泛起灿灿金光。

霁初眼见不远处的茨镰童子的身形逐渐模糊,似是要凭空消失。

她在刹那间飞速思考,断然飞向悬在半空的黑死神镰刀。此时此刻,茨镰身在何处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把在操盘整个法阵的镰刀。

刚刚与天魔在飞沙中角斗,这法阵实则并未启动,充其量是为了杀她提供了一个隔绝于世的独立空间。想必那时逆卷真知道她身法全无,派人刺杀她即可。

而现在,她恢复了身法,而且得到了魔神鎏光加持了武器。

此时黑死神镰刀赫然插入阵眼,法阵必定会即刻启动。

她虽然没有丰富的破阵经验,但总还知晓破阵的法门必是阵眼。

霁初展翅高飞,却愈发觉得不对,那镰刀看起来悬得不高,却无论她如何上升,都差那么十丈之距。

她停驻半空思考,不可能有永不到达的目标,如果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那只能说明一点,自己正在被异幻迷惑。

正在这时,她身下一望无垠的沙海突然起了变化。平坦的沙地陡然起伏不平,天地间闷雷隐约,轰轰隆隆连绵不绝。

沙地在雷声中急速上升,数道城墙拔地而起,须臾之间,一座沙之城市赫然眼前。

霁初眼见势头不对,迅速高飞,但却不想城墙上升的速度比她展翅的速度快得不是一点半点。

顷刻之间,她的四周围满了沙铸的城墙。她举目而望,自己犹如坠入深井。突然,城墙顶端迅速垒砌顶盖。

刹那间,天光尽。

一片黑暗,一片虚无,寂静无声,不幻不灭。

霁初长出一口气。

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什么都听不见。

墙壁之间的距离尚窄,她只能落地行走。地面依旧是细软的沙,每走一步都会陷入三分。

霁初炫出焰蝶,周围有了光亮。

这像是一座城池,但却没有大路,窄巷阡陌交替,错综复杂。

无论怎么走,也许都走不出去,这是她刚一落地就想到的问题。这座城本就是虚幻,虚幻最大的特点就是会跟着你的思想变化。你的每一个举措,它都会相应改变,让你永远都找不到正确答案。

她反复发了许多强攻的大招,但这看似松软的沙壁,却无论怎么攻都纹丝不动,她方才想到自己用的是狐妖王的术法。

狐族法门大多火属,虽然妖王经过十几万年的修炼,逐渐平衡五行,但依旧每一招都以火性作为基础。

看来逆卷真在布阵之初就做了这万无一失的算计,才会用沙做阵。

想到这里,她臂腕翻转,白斩红芒乍现,血魔真刃的光芒将沙壁染红。

接着,她一把将剑挥下。

剑身红芒瞬间散射出缤纷炫光,魔神鎏光斩向沙壁。

一道墙壁一分为二,宛若地震之后的光景,而裂痕一直延伸,后面一连数座墙壁跟着轰然倒塌。

视野开阔了。

霁初释放更多的焰蝶,将这里照亮。

断壁残垣逐渐融入沙地,不一会,她脚下便是一处空旷的广场。

然而,攻破墙壁并未给她带来任何惊喜,因为,广场的沙地中,渐渐有异物蠢蠢欲动。

一头头沙铸怪兽破地而出,不一会,眼前便是一副地狱的场景。

霁初又长出一口气。

挥刀再次砍向沙壁,但这时,沙壁像是钢筋铁骨,坚不可摧了。

看来,刚刚那几道墙就是预备被她斩断,散落在地的墙沙,用以聚集这些沙兽。

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呢!

万俟桓三日之后发丧,帝王薨逝,却远没有料想中那么轰动。就连这灵堂,都铺设得仓促随意。

可见这个皇朝早已势微,大权旁落,就连死了帝王都显得无足轻重。

今晚安排洛子衿带队驻守灵堂。时过午夜,她负手立于紫阳宫的庭院中。回想这个皇朝当年的辉煌,不免心中泛起萧索苍凉。

思及此时,洛子衿忽然想到在万俟桓身边忙前顾后的大太监禄衡,好像自她进宫守灵到现在都没看见。

这个时候不见踪影,不是很奇怪吗?洛子衿努力思索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突然,天边一道异光一闪而逝。

与其说是异光,倒不如说是墨黑的雾气瞬间掩了月光,又瞬间消失,导致的一明一暗忽然交替。

停止对禄衡的无谓思考,洛子衿观察天色异变的来源。

定睛一辨,貌似是怡合宫,十一公主怡星的寝宫。

二百九十七章 洛子衿之死

虽然对这个公主没什么好感,但责任和使命感使然,洛子衿并未做过多思考,飞身便朝怡合宫奔去。

院落一片宁静,洛子衿悄然潜伏进去。

趁着夜色几次起落,子衿踏入花园。掩在树后,她晃然看到有个人影守着一片沙地发呆。仔细一瞧,正是怡星公主。

子衿暗自思量,这怡星公主并不懂术法,为何会守着一个法阵?而这阵里困着的又会是什么人?

观察了一会,她才发现法阵虽然布在这里,但真正散发异样黑雾的却是后院的一栋小楼。应该是法阵启动时,布阵者骤然释放的真气导致其周遭空气异常流动造成的结果。

那么,布阵者应该在后院。

想到这里,子衿双臂一展,轻烟般掠上墙头。

后院的小楼被层层翠竹掩映,笼罩在诡异的黑雾中显得阴森。

子衿轻轻落在窗下墙根,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

房内的声音非常微弱,几不可闻,貌似是有一男一女正在对话。

女的说:“你实在大意!”

男的说:“是!对不起!”他的口吻显然比女人恭敬,应该是女人的部下。

女人的声音非常不悦,说:“早就该知道那个禄衡有问题!如今天子印已失,新帝如何登基?”

男子似是不敢言语,一直保持沉默。

天子印丢失?!洛子衿为之大惊。这种关天的大事,大将军可否知晓?

子衿蹙眉再听,女子的声音响起:“今晚心宿就会死在阵里,记得收拾的时候给我做干净点。”

男子回答道:“是,大人。茨镰会做成心宿是被万俟颖谋害的样子。”

子衿只觉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起风了。

夜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一个声浪打来,子衿就没有听清里面的女子又说了什么,隐隐约约似是听到了“大天昭寺”这几个字。

今晚探听到的信息太过震惊,令洛子衿一门心思想知道里面对话的人到底是谁。

风声逐渐加大,掩盖了周遭的一切声响,便给洛子衿鼓了点窥探窗内的勇气。

她伸手轻轻捅破窗纸,眯起一只眼朝里面望去。

当她看清那一男一女的样貌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然而,仅仅这深吸一口气而造成的气流波动,就足以令里面的人清晰察觉。女人猝然回头,带着狠厉精芒的视线直射在窗纸那微不可见的小孔洞上,与洛子衿的眸子猛然对上。

洛子衿吓得立即后退数步,转身就逃。

被她抛在身后的风将屋内女人的一缕声音送入她的耳朵:“不管是谁,给我杀!”接着,她除了自己的心跳,和耳畔的风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使出浑身解数,启动体内所有真气聚集在双足上,以最快的速度跑出皇宫。

时值初夏,但这夜风却似乎格外冷彻,将她汗水浸透的戎装吹凉。

此时她的头脑里,只有屋内的那两张脸,她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竟是他们。她心乱如麻,毫无意识地直奔大将军府。

压根没有时间通过门房走正门,洛子衿凭着自己对大将军府的熟悉,躲过了辰爵布的暗防,跳过院墙,直接来到辰爵的书房。

追她的人,如影子一般未被落下半步,洛子衿的心跳越来越快,无论如何都要见大将军一面。

终于到了书房门口,但她的心却一下子跌到谷底。

书房内漆黑一片,流出清冷的气息没有半分人的温度。

辰爵老早就没有在书房了。

“嗖~”一个极其细微的破空之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知道只有细到很难用肉眼看清的箭才会发出这么微弱的声音,属于魔界炎王赤允,如丝如线般的魔箭正从她身后逼来。

她用力提气,耗了大半真气去躲身后的攻击。

那箭带着蚊蝇般的细声从她耳边穿过,摩擦掉她耳缘的一块皮肤。直冲到她面前两丈远的地方瞬间化成黑雾悄然消失在大气中。

洛子衿觉得耳朵一阵刺痛,她中了魔毒。

魔毒在她体内迅速扩散,不愧为是魔界之王!洛子衿暗自咬牙,这针尖大的破皮,渗入的毒居然可以瞬间蔓延全身。

倘若不是辰爵专门训练过她抑制血脉流速的术法,想必她已经因魔毒攻心而死了。

她忽然想起霁初在与她聊青丘遭遇时,提到过一个叫青风的鱼妖。

当日霁初与众妖鬼在青丘山下对峙,这青风莫名中了魔毒,顷刻毙命。大概,也是出自这炎王之手吧!除了他,谁的魔毒能散得这么快?

洛子衿忍着痛处和五脏翻滚的不适,朝辰爵的卧房奔去。

好在她几乎在大将军府长大,闭着眼睛都会走。抄了几个近路,来到辰爵的院子。

辰爵的卧房黑着灯,这种时辰,他一定是睡了。

洛子衿哪里还顾得上敲门,抄起亮银枪便把门栓的部位打穿。

“啪嗒~”一声响,木门大开。

洛子衿的眼前忽然晃出一条白影,她心中一喜。

“大……”

这“大将军”三个字还没有出口,她便感到后背猛然刺痛,“噗!”喷出一口血,将眼前的白色亵衣染红。

赤允的魔箭穿进她的后背,悉数融入她体内,她眼前一黑,重重向前倒下去。

意识一过而失,子衿再次睁眼,自己已经在辰爵的怀中。

辰爵用真气帮她抑制魔毒,令她的意识逐渐恢复。此时她满眼都是辰爵那张俊美的带着迷惑和不解的脸。

“子衿?”

耳畔是辰爵轻声的呼唤,洛子衿却感觉那声音像是远得飘在天边。

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接近终结,也不可能说出连贯的话,她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地对辰爵说道:“大将军,你要小心,你的身边……全是魔……”

辰爵的眉头跟着一蹙,星眸瞬间翻滚惊涛骇浪。

洛子衿痛苦地扭曲着五官,奋力张口,又道:“怡合宫,救……七公主……”

她的瞳孔逐渐扩散,用她今生最后一丝力气合上眼皮,双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辰爵读了出来,那两片美唇所碰撞出的字眼——大将军,我喜欢你。

终于传达给他了,属于子衿的心意。

她是他捡来的孩子,她同他一起长大。

她追随他多少年,就爱了他多少年,也痛苦了多少年。

如今,这份苦终于不需要承受了,可是,却也再不能见到他了。

子衿,如果进入了轮回,你还能记得这个如兄如师,对你恩重如山的男人吗?你还能记得他深沉的眼,阴柔的心,狠绝的手腕吗?

这个男人,的确太阴狠了,做了好多有违天道的事。

但是,怎么办呢?子衿,就是喜欢他啊!

好希望,不要忘记他……

辰爵缓缓放下洛子衿渐凉的尸身,跨出房门。

庭院是一片深夜的寂静,除了偶尔吹动树叶的风,已察觉不到任何气息。

身边,都是魔……吗?

二百九十八章 沙海绿芽

砍不完的沙兽已经不是最棘手的状况,随着沙兽在白斩下的消亡,摊在地上的沙会陡然变得细软,甚至无法在上面站立。霁初的双脚在不停地深陷,也许要不了多久,沙兽的尸体便会将她淹没。

霁初抽刀后退几步,翻身试图掠上墙头,却不成想墙头仿佛有生命般地随着她上升的高度不断升高。

仰望这遮天蔽日的沙墙,霁初的心头泛起一丝凉意。

难不成就这样死在这沙阵中吗?

穿越至这个世界迄今为止,历经了多少磨难险阻,难道就在这里终结了么?

可是,她还不想死,她的母亲,她的家,还需要她去拯救。

不知是她求生的信念使然,还是魔神鎏光逐渐融合进了她的经脉,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契合着御狐令,正叫嚣着企图释放。

趁现在!

霁初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刀,乍起的红光来自于血魔真刃,离刃的刀风耀着魔神流光的金芒。

刚刚无论如何挥斩都纹丝不动的沙墙,突然“哗啦”一声,裂出一道细缝。

虽然,那只是一条丝线般的缝隙,霁初也感到一阵欣喜,至少这墙壁不再无坚不摧。

她挥手炫出焰蝶,几点白芒顷刻飞到那道缝隙边缘。这五行平衡的神物,想必能顺着缝隙钻入墙壁内部,兴许可以打通。

霁初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浑身紧绷地瞧着焰蝶向缝隙靠近。

突然,一个极其违和的东西闯入霁初的视线,她眉头忽颦,用力眨眼再定定看去。

由于焰蝶散发的白色光亮,将沙壁的缝隙照得格外鲜明。就在那沐浴光芒的缝隙中,霁初看到了一根嫩绿的幼芽。

长草了?!

这怎么可能?

霁初持刀靠近墙壁,满面警惕神色,竟隐隐约约听到墙壁的彼端有人说话。

仔细一听,是一个八九岁女童在吟诗,女童的声音稚嫩柔软,却不带感情。没有起伏的声线,在机械地诵读。

“一池涟漪,两岸柳绿,三条柳枝点堤……”

霁初握刀的手一紧,难不成外面操阵的逆卷真发现她破了沙壁,又派人来杀?

听那女童的声音,虽然音色稚软,但内力却浑厚无边,绝对不亚于茨镰童子。

不知那边有多少人,如果真的打起来,在她刚刚砍了半晌沙兽已经疲竭的状况下,几乎没有胜算。

没时间感叹生死,霁初再次调动内力,把仅剩的一点法力再一次聚集在白斩之上,打算待对方破墙而出,给她个突然袭击。

就在这时,刚刚那一棵不起眼的嫩芽,随着女孩的诗句突然迅速成长。速度快得极其惊人,眼见那根幼苗在须臾之间抽出条条柳枝。

只听“轰隆”一声,无数枝芽对墙壁造成了不可抗拒的压力,使得沙壁轰然崩塌。

刹那间,沙尘飞扬。斑驳的光亮随之透过枝叶洒在霁初的脚下。

不给对方攻击的机会,霁初飞身掠起,将刚刚聚集在白斩上的内力全部释放。带着血光的刃风齐齐斩断柳条,冲出断壁之后霎时化出七彩炫光,劈向墙外。

纷然飞舞的柳叶如绿色的雪花漫漫四周,只听墙外“叮当”一声清脆又响亮的撞击之声,霁初双足点在切断的枝丫上,闯入眼帘的竟然是个与人同高的深红色酒葫芦。

硕大无比的酒葫芦泛着血液的光泽,说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似晶体又似陶器,但却有坚硬难挡的质感,令人不可思议。

酒葫芦……印象中不记得有什么人用这种武器。但能直接扛过一招魔神鎏光加持过的血魔真刃,可见持此法器的人能力绝对不在霁初之下。

然而这种刚猛的法器,不像是吟诗女童这种柔性法术的妖鬼所持有,隐约觉得对方绝对不止一个人。

那么……

酒葫芦在挡开霁初的攻击之后迅速变小,一张女童的脸随之出现在霁初的视线中。

女童像民间神龛上的白瓷人偶娃娃,圆润的脸庞,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桃红的小嘴,面无表情。身穿短小的直裾是墨绿色的基地绣着白樱花的花纹。

她肩上扛着一把绿色的油纸伞,赤着双足站在水面上,竟然站得稳稳,不见一分下沉。

霁初纵目向后望,自女童的身后,是一片绿泽,碧绿的湖水倒映着岸边的柳枝和天际的云朵。

霁初下意识仰头,是什么时候,除沙无一物的魔阵中,出现了云朵?

“我就知道!”远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她会敌我不分,不问来者是谁就出杀招。”

霁初闻声望去,酒葫芦已经缩得寸把长,飞到了湖对岸柳树下的一个白衣书生手中。

是刚刚霁初放出大招在即将打中女童的刹那,那个男子祭出酒葫芦挡在了女童的面前。可叹这女童竟无半点惧色,也没有分毫劫后余生的释然。

他们的力量绝不容小觑。

“酒天哥,这也不能怪初大人,在魔阵中搏杀,神经紧张也在所难免。”酒天的旁边,一个披着白貂绒大氅的玉面少年斜靠在树干上,一面手中正把玩着放大数十倍的雪花,一面笑容可掬地说。

霁初认识他,是在青丘有过一次照面的北溟雪音。

目光自两个白衣男子的头顶向上挑,她看到繁茂的柳枝内藏着一团黑影,不用猜也知道是个大鬼。

这四人每一个都绝非等闲,但见到雪音,霁初神经却随之放松,深知他们是友非敌。

也因雪音的出现,她对蓝宇尊的种种回忆又重新开启。与那猜不透的男人一别也有一载,想不到他仍会在关键的时刻对她施予援手。

他是出于什么心态这样做霁初充满疑惑,要说是因为爱她,她自认为不太可能。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原因,就是他仍旧自持一份必须护她周全的责任——那是属于大天神的,他不得不从的指令。

又一次成为别人的累赘了呢!霁初暗暗自嘲。

她的目光从四人的身上掠过,定在雪音的面上。

这是唯一一个算是认识的人,姑且也只好和他搭话了:“回去替我谢谢你们的尊大人,我已欠了他许多人情,不想再欠,所以各位就此请回吧。”

雪音自是知道霁初的用意,垂头一笑,并未回答。

却是边上的酒天跟着开口:“初大人,你是尊大人的妻子,便也算是我们的主人。所以,你应该习惯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例如,破魔阵这种劳什子的粗活,应该让我们来。”

霁初莞尔:“名义上的妻子还是免了,在我离开天阙宫那刻,他便说过我们自此互不相干。不知为何他却一而再地对我施援,但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打算接受。”

“不打算接受?”酒天嗤笑,“初大人以为刚刚救你一命的绝对防御是什么?”

二百九十九章 水木雨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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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初侧头:“是什么?”

酒天笑道:“初大人不会天真的以为那是你的天赐术法吧?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绝对防御’?若不是尊大人甘愿自损修为来保你……”

“酒天哥!”雪音打断了酒天童子的话,于是他那半句“你还有命活到现在吗?”便没有出口。

但即便如此,雪音心中还是暗道不好。他与霁初有过一次交集,深知她的倔强脾气。她本就不屑于蓝宇尊的施救,把它视为蔑视和施舍,酒天这般冷嘲热讽无疑是激怒了她。

果然,她将手中的串珠摘下,提一道真气将串珠朝着酒天抛出去。

酒天知道这串珠的珍贵,想都不敢多想就接了起来。

“还给他!”霁初冷冷说道,“告诉他,我不需要,让他最好把御狐令也拿走。”

酒天剑眉微蹵。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被强大的男人保护无论是什么女子都会溢满幸福,甚至会感动涕零。

他在以往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也曾顺手救下过一些女子,那些女人无不对他万般憧憬,甚至个个都想以身相许。为什么眼前这个,却对守护她的男人嗤之以鼻?

当然,强大如他、嵩阳、天狗王这样的大鬼,妖王很少会有事召唤他们。所以他们一般都是独来独往,更加不会过问妖王的私生活,自然不知道他们在天阙宫的过往。

但在酒天的认知里,妖王一向深得女人心,就算他给女人一些委屈,女人们也都甘愿为他承受,怎么可能会恨到这般地步?

而如今,妖王用来护霁初的手环却因他无意间的一句话被她抛了回来,这回去要如何像妖王交代?

雪音忙打圆场:“初大人,酒天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出于想让你尽快同意我们破阵,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你。”

霁初冷笑:“谢了,请回吧。这魔阵破得了也好,破不了也好,都是我的事。串珠已经归还,以后我与他再无牵扯。至于你们这些大鬼,我也支配不起。”

雪音对酒天使了使眼色,想让他说几句话让霁初把串珠收回去。

酒天微微一笑,将串珠攥在手里,对霁初说道:“怎么,有了魔咒力,就不稀罕妖王的术法了?还是,打算真心归顺魔界了?”

雪音蹙眉望着酒天。

霁初扬起柳眉冷声道:“是又怎样?”

雪音微微摇头,已经不想再插话了,继而转向女童,轻咤一声:“雨澈!”

一直无声静立站在霁初面前的雨澈朝霁初微微颔首。举起肩头的油纸伞撑在霁初头顶,示意她拿着这把伞。

女孩稚嫩的脸庞让霁初没来由地乖顺,虽不知是何用意,但她还是顺从地接过了伞柄。

在她撑起伞的刹那,明白了雨澈将伞递给她的用意。

下雨了。这把伞刚好为她挡雨。

大雨倾盆,模糊了整个世界,就连湖对岸的几个人也看不清了。

霁初对施法的雨澈说:“谢谢。”

那孩子白嫩嫩的小脸还是没什么表情,粉嫩的小唇微动:“淅淅沥沥小雨,轻轻渐入春泥。”

霁初脚下的砂砾随着她的诗句顷刻间变成很软的泥土,她惊讶地朝后退了几步,又听雨澈道:“远木芊芊茂,幽花脉脉开。”

霁初脚下的泥土中,嫩草和野花像变戏法般随着雨滴迅速破土而出。不一会,原本一望无际的沙野,此时是花泽遍地,芬芳扑鼻。

雨逐渐变小,霁初眼前有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她抬眼看,是雨澈玻璃般没有温度的眼珠子,在向她要回自己的油纸伞。

将伞还给了她,霁初沐浴在烟雨之中,感到了久违的清澈。

眼前这孩子,居然身怀水和木两种基本属性。就连九尾狐妖王蓝宇尊的基础属性也只不过是火这一种。

她不见得术法多么强大无边,但这两种基础属性的先天优势可以让她的术法有更广的界域。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理。

霁初盯着雨澈,问道:“雨澈?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可以问你,是何物化形吗?”

雨澈回看她,微微摇头。

霁初尴尬一笑:“噢……不,不能问啊……”

“不是不能问。”不知何时雪音已经站在霁初的身边,一席白貂披风比远观时更加华贵逼人,修长手指轻轻一摆,展开折扇,轻笑道,“她摇头,是因为她也不知道。”

霁初不自禁睁大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何化形?”

“她的确不知道。”雪音接茬道,“她是天地初开,四季伊始,第一滴落入凡尘的春雨落在第一条新抽的柳芽上,以此而成灵,经过数百万年修炼方得化形。所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她到底是那滴春雨,还是那颗柳芽。”

霁初心中微叹,天地玄黄,花鸟风月,世间广博,有着无尽的可能,令人不可思议。

手腕传来一阵冰凉,霁初回过神来,看见雪音正握着自己。他手中刚刚明明拿着折扇,现在却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的那条手串。

他的动作轻柔如棉,速度却快得惊人,一眨眼,那串剔透光亮的手串又回到了她的腕上。紫色的灵气须臾间又攀上了手串的珠子,一股契合之感油然而生,霁初竟也没来由地感到身体舒畅,不再升起摘下它的念头。

雪音从她面上细微的表情窥探到了她的感觉,当下一笑,说道:“初大人,你体内的御狐令需要这串珠子,你就算不为尊大人,看在这是天神之物的面上,也不要再摘下它了。”

霁初瞧着串珠沉默,权当默许。继而又抬目望了望雪音的身后,酒天正倚靠在一棵柳树的树干,拿着酒葫芦独自饮酒望天。

细雨打在他的脸上,英气逼人的俊面染了酒意。

雪音又道:“酒天哥对初大人你并无恶意,否则他也不会和尊大人主动请缨前来助你脱阵。只不过他天生倨傲,不会说好话。初大人请不要再介意了。”

霁初微微点头,没再将酒天刚刚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转回头来,对雪音问道:“你是北溟的人?”

雪音颔首:“是的,初大人。”

霁初又问:“是北溟雪主?”

雪音笑着摇头,说道:“当然不是,雪主是在下的师傅。”

霁初抿了抿嘴,又问:“那么,你知不知道,青丘那次对我的围攻,英雄帖是谁发的?”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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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音想了想,说道:“初大人心中,可已有了想法?”

霁初道:“有那么一个人,但不敢确定。”

雪音问:“是谁?”

霁初道:“白小晴。”

雪音沉默了一下,霁初蹙眉:“果然是她?”

雪音道:“白小晴发英雄帖是在情理之中,但仅凭她一人一夜之间通知了世间所有妖鬼恐怕也很难做到。”

霁初沉吟片刻说道:“你是说魔界在帮她?”

“帮她?”雪音身后传来一阵讥诮之声,酒天收起了酒葫芦,冷笑道,“从始至终就是魔界控局吧!”

“魔界控局……”霁初喃喃自语。

雪音不置可否:“逆卷修灭掉玄狐族,就是为了断掉初大人你的后路。”

霁初道:“所以我被围攻青丘,根本就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雪音道:“让世间妖鬼都知道御狐令的持有者是天魔,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酒天继续道:“趁此机会,让觊觎御狐令的妖鬼露出本相,让人间大乱,简直是一箭双雕!”

“不战而屈人之兵。”霁初道:“白小晴只不过是他们的一颗。”她顿了顿,声音沙哑,“我也是……”

雪音安慰道:“初大人不必过分自责,以那样的情况,任谁都会掉进圈套。怪只怪那逆卷修太了解尊大人,也太了解御狐令。”

霁初心中一震,一直都觉得逆卷修和蓝宇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想到竟是真的,她盯着雪音道:“怎么个了解法?”

雪音说:“初大人可知道,逆卷修与尊大人有个协约?”

霁初摇头。

雪音说:“上次圣战结束,天魔神元魄被压,魂魄堕入轮回,魔界由逆卷修做主,他和妖王大人有过一次密谈。”

“密谈?是什么密谈?”

“当时只有我师傅陪在妖王大人身边,所以听到了密谈的内容。”雪音将折扇置于唇边,表情神秘道,“他二人下了一个盟约。”

“是什么?”

“呦!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酒天童子在身后带着讽意的声音打断了雪音的话。

几人同时回头,望到一抹黑影出现,是茨镰童子。

以一敌众,他不会这么蠢吧?

酒天像是挑衅般地朝茨镰又道:“永远带着面具,你是有多见不得人?”

茨镰没有理他,直径飞到置于阵眼的黑死神镰刀旁,伸手将其摘下。沙城随即轰塌,一眨眼便消失。

他只是来取兵器的,并没有打斗之意,但酒天却不依不饶的架势,又道:“就这么夹着尾巴逃了?哑巴!”

本想飞身出阵的茨镰听到酒天的最后两个字,全身一顿,一股冷气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

霁初顿感周围的温度骤降,便听到茨镰那面微笑着哭泣的面具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手下败将!”

指着酒天那柄泛着乌光的黑死神镰刀随之撤去,霁初的心却跟着一颤,“手下败将”这四个字像单曲循环一样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好好听的声音,而令霁初心颤的并不是那好听的音色,而是为何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

雪音道:“酒天哥,你明知道他不会打,还挑衅他!”

酒天一笑:“就是因为知道他不能打,才要气他!明明可以说话,却终日一副无声无息的叼样子,看着不爽!”

霁初问道:“你们怎么这么肯定他不会打?这里是魔阵,他占尽优势。”

雪音笑道:“我们来的时候,北宸的大将军也赶到了,布阵的人已经走掉了。他如果选择这个时候打架,这个阵对他没有任何加持,我们这么多人,他有胜算吗?”

霁初道:“所以说,现在这里是个空阵?”

雪音道:“没错,初大人随时可以离开。”

霁初喃喃道:“可是,为什么辰爵会三更半夜来万俟颖的寝宫呢?”

雪音道:“自是有人通风报信,让他来救你吧!”

霁初黯然,端起手中的白斩不禁想,这世上能处处以她为先的,只有被她赶走的夜空,今日才知还有她刀中御魂骁龙。

但这两人,一个不知去向,一个已化为鎏光。

而如今,谁还能为她冒死报信呢?

‖‖‖‖

万俟颖蹲在沙坑前发呆,她不会术法,只凭直觉感觉这沙坑好像哪里与霁初刚进入时不太一样了。

自从那日路遇霁初,万俟颖想要教训她,却反被她用“魅惑”让自己的部下全部倒戈,万俟颖的心绪就完全改变了。曾经,她只想通过手段得到辰爵,却从未想过真正将谁置于死地。

可那一日之后,她就仿佛被什么侵染的内心,是魔性吧?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让霁初死,成为了她唯一的人生目标。

万俟颖本以为以自己的实力,没有办法与那浑身妖法的魔女抗衡,好在她有“盟友”,就是曾经帮她利用悟雷被吸血这件事,让霁初现出女魔头原形的那群“神秘人”。

记得霁初那丫头刚回宫不久,有一日她听闻辰爵进宫面圣,她心花怒放地盛装打扮,在御书房附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辰爵出来。

她原本想请辰爵去自己的寝宫用午膳,但辰爵冷淡拒绝了她,说还有要事,便走了。之后,她多方打听,才知辰爵是去重华殿探望霁初,陪她用了膳,还送了她很多礼物。

待辰爵走后,她气急败坏,带了一队人想去重华殿教训一下霁初。却不料在去的路上居然迷了路。

当时她只当是重华殿太偏僻,她一时走错,后来才意识到,是遇到了类似于“鬼打墙”的魔阵,是魔利用咒力令人找不到方向。

就在她慌忙寻路的时候,发现和所有的随从都走散了,并且身处之地是一片无尽的竹林。竹子属阴物,印象中宫里不会种这么大一片竹子。就在她害怕得要惊叫的时候,在竹林深处,她看到了一个黑影。

那是一个身穿黑纱衣的女子,裙纱随着竹涛飘扬,面上带着一只白色的能乐面具,看起来可怕极了。

就在她止步不敢前进的时候,看到那女子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自然是不敢过去,但正在她踟躇的时候,那女子开口说话了。

怡星公主进大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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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你不必怕我,我若是害你之人,也不会现身于你。”

万俟颖觉得此话有理,以这女子能瞬间布出这么一个竹阵的本事,杀自己根本不用让她看见。但又一个疑问涌上心头——

“宫中严禁施法,你是何许人也?”

万俟颖说话时与那女子有三丈之摇,但话音落时,未见女子走动,她们之间竟然只有丈把远了。而更为惊奇的是,那女子与她身后的竹子距离未变,那么变的竟是万俟颖自己的位置。

可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动过啊!

“为什么?”她忍不住惊出声。

那女子道:“是你自己朝我走来的呦。”

万俟颖被吓得咆哮起来:“你这个魔女!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女子的声线依旧徐缓有致:“我这般平心静气地与你交谈,自不是你的仇人,我是可以帮你的人。”

“帮我?你帮我什么?”

“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万俟颖陷入沉思。

女子却替她回答:“是辰爵。我说的没错吧?”

万俟颖脱口道:“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女子不知从哪变出一节漆黑的香段,递给万俟颖。道:“我是谁不重要,你拿着这香,自会嗅得到它的气味,此香可用来联络。”

说话间,那女子的影像像是蒸发一样逐渐消失,竹林也如镜花水月一般随之消散,另有一个声音盘旋于空气,是那黑衣女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要按照我的计划,七公主不日便会离宫。”

之后的事,和夜空认罪那日,她在御书房说的一样,怎奈皇兄并不相信她。更可恨的是,霁初那丫头非但没有被逐出宫,反而还和辰爵哥哥即将成亲!

想到这里,万俟颖咬牙切齿。

现在唯一的靠山万俟桓也驾崩了,想要获得幸福,就只有孤注一掷,完全投靠那黑衣女人。昨日,她说只要把霁初引到这里,就会让霁初死无葬身之地。

黑衣女人占了她寝宫的东阁,说是施法所用,并不得任何人进入。

万俟颖盯着吸入霁初的沙坑,盘算怎样才代表霁初已死。无意间,她抬眼望向东阁,发现一直笼罩在那边的黑气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

她心中忐忑,那黑衣女人所到之处,必会有一团黑气,这会儿怎么没有了?不会已经走了吧?

她霍地站起身子,又低头看了看沙坑,喃喃自语道:“难道……霁初那贱人就这么死了?”

“果然是你!”

万俟颖不用回头,就识得身后声音的主人。

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随即手臂传来断裂般的剧痛,手腕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身子被对方的腕力带着转过身去。

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到那个她每日思念却最不想在这时见到的人——大将军辰爵。

“辰爵哥哥……”

辰爵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再一次加大,她痛得缩成了一只虾。

“我一直以为,你只不过跋扈,却不至于害人性命。竟没想到,你为了加害于自己的同胞姐妹,竟勾结天魔?”

“辰爵哥哥……你误会了,我……”

“误会?”辰爵冷笑,“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辰爵指着那滩并不起眼的沙坑,冷言道:“常人辨不出端倪,但却瞒不过我的眼睛,这里面藏了多少法阵,我竟都无法一眼看清!”

“我不知道!”万俟颖慌忙辩解,“这原本是我儿时玩耍之用,辰爵哥哥你是知道的呀!”

辰爵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但提起孩童时光,他眸中却不见半分温柔,而是狠厉又甚三分:“我宁愿你还是那个只会要华服美食的刁蛮公主,也不愿见到你今日这般蛇蝎毒妇的丑恶模样!”

万俟颖听到此话,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索性开始歇斯底里。

“辰爵!辰爵!”她拼命甩开被握着的手腕,大声咆哮,“你说我变成蛇蝎毒妇,令你厌恶。但你有没有想过,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

她不停捶打辰爵的胸口,辰爵皱眉一动不动,看她的视线却锋利得像把刀。

而她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顾自己哭喊:“我也想长成亭亭玉立的优雅公主,然后顺其自然地嫁入大将军府。从此温柔体贴,相夫教子。可是,从小到大,你有真正关心过我,喜爱过我吗?如果有一天,我放弃,不再纠缠你,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皇兄早就说,给我们赐婚的诏书都已经拟好了,可直到他亡故,赐婚的圣旨都还没有公布,我知道一定是你压了下来。辰爵,这么多年,你对得起我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这样一文不值吗?”

辰爵沉默数秒,似是在压制自己的怒火,整个院落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压迫。

稍倾,辰爵扬起唇角,眸中却冷得瘆人:“你就这么想进我的大将军府?”

万俟颖赌气般喊道:“对!”

“好!”辰爵道,“那我就让你住进去,你可以永远呆在那!”

万俟颖眼中一亮:“真的?”

辰爵道:“我何时开过玩笑?”

万俟颖眨着眼睛,想了一会,似是不敢相信般的问:“你不怪我杀了霁初?”

“我就算怪你,她也活不过来了。”

辰爵的声音平淡,几乎感受不到怒气,万俟颖开心得热泪盈眶:“你终于……知道我的真心了吗?”

辰爵不语,转即侧头,对身后的炽千云吩咐道:“带十一公主去大将军府!”

万俟颖的痛感再次传来,发现是炽千云钳住了她一只手的上臂,忍不住大叫道:“炽千云,你这只狗,你弄痛我了!”

炽千云无言地拽着她继续往外走。

她的叫喊声也随着渐渐远去而逐渐微弱:“我即将是大将军夫人,是你的主人,你怎么敢这样无理!”

“炽千云,我命令你放开我!”

“炽千云,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快放开我!”

“炽千云……”

院落终于安静了,辰爵凝视眼前的这片沙坑。里面的法阵环环相扣,但绝非世间的主流妖法。不用太多辨识,他便推出此为魔阵。

他回忆万俟颖不止一次提起过帮她对付霁初的是个黑衣戴面具的女人,又想起悟雷吸血事件中,夜空的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他从嵩阳手中拦截下的那个女人,再加上来报信的洛子衿是中魔毒而亡,这一切相联系,似乎有什么在他心中形成轮廓。

他的表情在这一刻瞬息万变,夹杂着疑惑、惊愕和愤怒……

正面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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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爵抬头望向东阁,那里虽在常人眼里已经毫无黑邪之气,但他却看得清楚,那是天魔刚施过法的气息。

此沙阵已无阵眼,但他们却未收阵,留了个空阵在这。没猜错的话,大概原因有二,第一是为避他而逃,走得匆忙。第二是霁初并没有死,让她继续困在阵里,以免她出来看见他们的样貌,甚至追他们而去。

思至此时,辰爵稍有轻松,让那些天魔逃脱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的霁初没有死。

他轻叹一口气,打算施法入阵,救霁初出来,竟发现自己突然不能动弹。

他微一蹙眉,猛然抬头望见天空的皎月在他正前方,他的身影即是投在身后。

“魅鬼?!”他低声一呼,心想那天圻的大鬼是何时在他身后布法束缚了他的影子的?

意识到周遭有敌人存在,反而令辰爵的头脑更加清醒。

不对,不对,他的正前方是东阁,也就是东方,而此时已经接近破晓,月亮怎么可能还在东方?想到这里,他倏然回头,望到一抹残月正西斜。

再次定睛看将他的影子投射身后的“皎月”,辰爵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了。

“北溟的人?”辰爵沉声问。

“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将,竟能一眼看穿!”声音传自半空那轮“皎月”的后面,一袭白色的身影也随之出现,是雪音手持一把折扇,悠哉地悬在半空。

他身边的那轮,也并不是什么月亮,而是一颗巨大的冰球,用法阵吸收了月光,才看起来如此明亮。

“很好!我早该想到北溟和蓝宇尊有关系,但却不知你们是他的部下,竟和他的侍神魅鬼合作。”辰爵虽被制约,却没有表现出慌张,继续道,“但以你们的能力,竟让我没有察觉到你们布法,我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雪音嬉笑道,“辰爵大将军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让你不察觉我们的存在,自是因为我们事先就有结界布在这里了!”

辰爵冷笑:“就凭一个只擅长影术,一个只擅长雪术的妖鬼,能布得出这种结界?”

这时,一个玉石轻撞般好听的声音响起,慵懒而不羁:“那是因为,来的不止两人而已。”

听到这个声音,辰爵低眉一笑,说:“果然,连酒天也来了。”

“别来无恙啊,辰爵大将军!”一个白衣胜雪的书生,在不远处的树下现身,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酒盅,抬手送入嘴边轻轻一抿,说道,“作为尊大人的第一侍神,幻术用得不好,会被人耻笑。”

不知嵩阳仙人听到此话,会作何感想。

“好,很好!”辰爵笑着点头,“你们这么大阵仗来这里,不是来和我聊天的吧?”

酒天道:“自然不是!我们是来接皇妃回宫的!”

辰爵挑眉,道:“皇妃?不要告诉我,你们说的是霁初。”

“自然是她!”酒天回答道,“她虽出走多时,但毕竟还是我天圻的皇妃。我们陛下体恤她思乡心切,容她在北宸皇宫住些时日。可是……”他轻挑地望着辰爵,眼里写尽了不屑,话锋也忽而幽冷,“这宫里头,完全没有像样的布防,到处是天魔,我陛下不放心皇妃继续留在这里,派我们接她回去了!”

辰爵的声音比他更冷:“我要是不答应呢?”

酒天似也不着急,又抿了一口酒,扬着嘴角道:“就站在这里说个‘不答应’而已吗?”

辰爵侧头看他,道:“就凭一道影子束?便能带走我的女人?”

酒天望着辰爵的脚下,道:“当然不止一道影束。”

那话音刚落,辰爵便感到脚下不对。

酒天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我纠正一下,初大人是尊大人明媒正娶的皇妃,绝不是辰爵大将军你的女人!”

正在此时,原本干爽松软的沙坑,不知何时长出藤蔓,就连沙土也逐渐变成了沼泽。

辰爵心中暗道不好,但还未来得及作出应对的举措,脚腕便被藤蔓层层缠绕。

刚刚只有影束,虽然成功限制了辰爵的行动,但还不至于封锁心脉,只要他击毁收纳月光的冰球,他的影子消失,甚至变淡一点,都会破掉影束。

可是现在,藤蔓不仅仅缠住他的脚踝,连他脚踝上的脉络也一并封了,他就算是能运气施法,威力也决敌不过酒天加雪音两人。

一时间他竟想不出绝佳的应对之策,踟蹰间,看到这片沼泽的彼端,突然盛开了一朵白莲。

那白莲着实巨大,大到上面站着两个人,辰爵定睛一看,不禁低呼:“居然是雨澈!”

雨澈的来历他清楚得很,世间唯一一个身怀两种属性的妖鬼,这种纯属赢在起跑线上的鬼,只要稍加修炼就会有绝对的优势,她自然也是妖王侍神中非常出名的一个。

辰爵心叹,看来蓝宇尊这次是真的要带霁初走了,居然一口气派了四个顶级侍神。

可这个时候,炽千云去安顿十一公主,杜淳又不在封城,子衿刚刚往生……看来,今天真的是棘手了。

辰爵虽然心中浪涛翻滚,但他的面色却依旧淡然,喜怒不行于色,是他最拿手的,有时也正是这个特点,让他在作战心理上先占了上风。

就好比此时,他这种面色,对面的几个敌人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给了他很多思考的时间。

他将视线移到雨澈身边,霁初的面上,微微一笑,说道:“霁初,抱歉,我以为我强大到足以在任何时候保护你,却没有想到,还是败在了蓝宇尊的手上。”

霁初紧紧抿着嘴唇,盯着他看。

他接着又道:“你毕竟是他的妻子,对他的感情比我深也无可厚非,既然如此,你安心回去吧。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不论是术法还是感情,都输他很惨。”

酒天悠悠然走到沼泽边上,扬唇一笑:“辰爵大人客气了!不过,你的意思,在下会好好传达给尊大人的。那么,我们就不叨扰辰爵大人休息,就此告辞了!”

说完,酒天的手指沁染着冷白的光,朝着辰爵的主脉点过去。只有封住他的主脉,才能确保他们回到天圻之前,他不会追来。

而就在酒天的手即将触到辰爵的胸口时,一道快如闪电的刀风劈了过来,酒天反应极快,身子向后一掠,退了一丈。

再一看,辰爵一只脚上的藤蔓被劈断,接着传来了霁初的话:“你并没有输。”

丢失的天子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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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霁初已经悬在半空,白斩出鞘,炫彩焰蝶在她身周飞绕,全然一副准备作战的状态。

酒天仰头忙道:“初大人,你这是何意?”

霁初没有理他,挥刀劈向雪音身边的那颗大冰球。

雪音也不敢阻拦,只好掠身飞远,让她把冰球劈碎。

“哗啦”一声巨响,冰渣四散飞溅,顷刻间,偌大的院落,恍若沐浴了一场暴雪,到处素裹,反射着灰白的天光。

辰爵低头轻笑,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并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他实在太了解霁初。刚刚对霁初说的那些话,自然也并不是他的真心所想。

他深知霁初对蓝宇尊的恨,也自认为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对霁初的温柔,她会铭记。

那么,说那段示弱的话,无疑会刺痛霁初的心。

四个顶级侍神,再加上事先布了结界,这种胜之不武的勾当,会让霁初产生厌恶,会让她认为蓝宇尊就是这种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这是刚刚辰爵在被制约,又看到霁初的那一瞬,冷静思考出的对策——“并不是在场所有的人都是敌人,其实我还有帮手。”

影束也破了。

这样的情形下,雨澈似也并不想违逆霁初,索性把阵法全都收了。

沙坑恢复了本来的样貌。

辰爵的身周顿然笼上金光,他已蓄势待发。

这时,霁初已经站在辰爵的身边,面对着酒天,她的面色冷得像冰,声线也没有温度:“你看不出我是何意吗?很明显,我并不打算和你们走。”

酒天道:“为什么?尊大人为了给你绝对防御,已经受了伤,你就不想去看看他吗?”

霁初道:“我不想。”

酒天道:“初大人,你是这么冷漠的心肠吗?”

霁初道:“就当是吧!”

雪音走到霁初的身旁,说道:“初大人,我知道你心中爱的另有其人,但是,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见见尊大人,也许你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霁初微微一笑,对雪音道:“你说的没错,我爱的另有其人,这个人就是辰爵。所以,无论我去见谁,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霁初……”辰爵性子一向凉薄,听到霁初的话,竟心中一暖,忍不住牵起霁初的手。

霁初和他十指相扣,似是把毕生的温存都给了他。

雪音见状禁不住蹙了一下眉,与酒天碰了碰目光,又对霁初说:“初大人心意已决?”

霁初直视着雪音清澈的眼眸,说道:“是不是我心意已决,他就不会再缠着我?”

雪音沉默了数秒,下定决定般地道:“我虽无法替主人做主,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的。”

霁初笑了。

见到霁初此般笑颜,酒天和雪音也不必多费唇舌,只留下一句他们会向尊大人转达,便顷刻消失了。

辰爵把着霁初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温柔的目光映着初升的旭日,暖暖一笑,道:“你救了我一命。”

霁初微笑道:“大将军严重了,当时就算我不出手,他们也不会在你的地方随便动你的。”

辰爵苦笑道:“话虽如此,但在我的眼皮底下,抢走我心爱的女人,这传出去,还不如杀了我的好。”

霁初羞赧低头,百媚顿生,轻语道:“我又不是物件儿,还能说抢就抢?”

辰爵一把抱住她,吻她的头顶,道:“但我的心是物件儿,你说抢就抢走了……”

‖‖‖‖‖‖‖

新帝登基和辰爵赐婚的消息同时公布于世,如此一来,坊间自然会留下大将军与新皇平起平坐的印象,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万俟楠如愿以偿地登上帝位,但他这个便宜皇帝全靠辰爵扶持,为表对辰爵的敬仰之情,在保留他大将军、大司马官位的同时,又将他的太傅升至太师,从此以皇帝之师之名摄政,一人独揽北宸大权。

辰爵的大将军府也因为即将大婚而大兴土木,扩地百顷,兴建“霁月新殿”。据说是为了让霁初住得习惯,把宫里的霁月宫原封不动照搬过来。

一夜之间,霁初在宫里的地位仿若从泥土升至云端,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公主,和万俟楠的新嫔妃们,这段时间几乎把重华殿的门槛踏破了。

送什么的都有,吃穿用的自不必说,还有一些“伶俐”的娘娘,说重华殿人丁不够兴旺,送了许多宫女、太监进来,被霁初全都打发了。见送人行不通,她们就开始送小动物,什么珍奇异种都能被她们挖到,送过来。

这冷宫里头,反而成为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而至于那一晚被送入大将军府,曾经最为得势、最为嚣张的十一公主,至今都没有露过面,也全无音信,似乎并没有人关心,甚至早已被人遗忘。

北宸封城在外人看来,似是平静无波,甚至好事连连。而实际却有常人看不出的暗涌。之前未解决的问题,现在仍未解决,之前未找到的人,至今依旧没有找到。

辰爵虽然大权在握,大婚将至,却除了见霁初时有点温柔之外,其余时间都是阴沉着脸。

就好比现在,夕阳橙黄色的光芒穿过他书房的窗,打在他的侧脸,令他看起来非常阴郁。杜淳和炽千云低头立在他的案前,一言不敢发。

半晌,辰爵终于开口:“北宸尚未亡国,却要另刻天子印,这种事若传出去,国信何存?”

案前二人吞了吞口水,将头垂得更低。

辰爵又道:“那禄衡是我亲自安插在万俟桓身边的,这么多年一直对我忠心,为什么会在万俟桓临死的时候倒戈?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却抱着对他毫无用处的天子印逃了,而且还逃得连我的找不到,这作何解释?”

书房一派死寂,那二人仿佛连喘气的胆量都没有了。

辰爵突然拍案而起,吓得二人浑身一个激灵,又听辰爵呵斥道:“你们俩给我说话!”

炽千云知道杜淳是完全不懂说场面话的人,倘若此时他无言可表达,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吐半个字。

无奈,炽千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大将军,依属下猜测,那禄衡未必是倒戈。”

辰爵冷笑,缓缓坐下,看炽千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三岁孩子撒谎。

“好啊,千云,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他不是倒戈,是什么?难不成,他是想突然某天,在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抱着天子印出现,给我一个惊喜?!”

surprise?!

surp~rise~

rise~

se~

e~

纸醉金迷

,

炽千云对辰爵抱了抱拳,语气严肃中肯,说道:“大将军,属下为您效力这么多年,自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您开玩笑。”

辰爵垂目摆弄着手中的书签,那是霁初给他做侍读的时候,为他做的,他每在心烦的时候便会拿出来看。

炽千云见此情形,便知辰爵在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便接着道:“那禄衡,在展颜王爷失踪那一晚之后,便和之前有所不同,我怀疑,那时的禄衡,便已不再是禄衡。”

辰爵眉头微皱,翻看书签的手也随之停顿,开口问道:“所谓不同,是指何不同?”

炽千云道:“那时,原本的计划是让禄衡引右贤王进入先帝寝宫,便可做成他杀害先帝的局……”

辰爵阴着脸沉默,这是他在带霁初去初源之前,就吩咐好的,此时他不想听这种废话。

炽千云点到为止,马上继续往下说:“我那时以为,如果是禄衡通知右贤王,让他逃走的话,那他本可以直接和右贤王一起远走高飞,而把他引到宫里,再放走,这种舍近求远的做法令人费解。而如今看来,倘若禄衡是为了拿天子印而继续潜伏在宫中,便也解释的通了。”

辰爵不听还好,听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炽千云赶紧说下去:“所以看得出,禄衡在得到大将军要他引右贤王入宫的通知时,就计划将计就计了。而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天子印。倘若,他是一直以来我们认识的那个禄衡,绝对不会将天子印当成目标。”

“你是说……”辰爵截口说道,“那禄衡早就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掉包换了另外一个人?”

炽千云点头道:“这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设想。而且他绝对不是一个人行动,属下怀疑,就连带右贤王离宫的那个人,都是他们一伙的。”

辰爵低头沉思,便细思恐极。

以他对禄衡的了解,这个从小便净身入宫的太监,在宫里伺候人大半辈子。胆小如鼠,又视财如命,如何可能有胆量去偷一分钱卖不到的北宸天子印?更何况,以这么一个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会藏得连他辰爵都找他不到?

“那么……”辰爵用一根手指轻敲桌案,沉声问道,“他是哪一路的?魔界的,还是蓝宇尊的人?”

北宸天子印对魔界的特殊意义,辰爵自然心知肚明。它是观星台的一块墙砖,有它,观星台才算完整,必须将它嵌回观星台原本的地方,与观星台同时尽毁,镇压天魔神元魄的北方力量才可得以消失。

现在天子印不翼而飞,毁了观星台不但毫无用处,反而可能会因为在世间游移的那块墙砖而产生变数。

魔界绝对比谁都渴望得到那枚天子印。

辰爵转念又一想,倘若是魔界得到了天子印,那么观星台恐怕早就毁了,难道还留着过年吗?所以,很明显——

他思至此时,和炽千云的目光一碰,炽千云似是窥探到了他的心里般地摇头道:“不是魔界的。”

辰爵的嘴抿成一条线。

魔界要毁掉人间两个镇压天魔神元魄的塔,本来一南一北,他和蓝宇尊每人控制一个。

而高塔是建筑,它立在人间一处无法移动,魔界随时可以去攻破。

但这块可随时带走的“墙砖”,却能随意藏匿。谁持有这块东西,魔界就不敢妄动他一根汗毛,否则恐怕魔界将永远无法唤醒天魔神。

这大概也是这么多年来,魔界对北宸有所顾忌,不敢随意骚扰的原因。

原本只要辰爵拿了北宸的大权,这块可用来要挟魔界的物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而现在却被蓝宇尊不损一兵一卒拿走了。

现在,魔界绝不敢强攻天圻,那如果他们想要在人间盘踞,从西部就可直接扩张到北宸,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辰爵闭了闭眼睛,他又输了蓝宇尊一局,而且是本有一手好牌的情况下。

他此时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了,沉思良久,书房的空气几乎要凝结出冰霜,他开口问道:“婉熙的那块虎符,找到了吗?”

可是,炽千云和杜淳两人无人开口回答他这个问题。

居然连一个痴呆的老太婆都斗不过?

辰爵凝视着对面两个大气不敢出的部下,厉声道:“那么一个小小的宫殿,到底能藏到哪里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炽千云想了想,说道:“大将军,如果我们大肆派兵翻找,恐怕会惊动七公主,以她的个性……”

辰爵思索片刻,对炽千云吩咐道:“去让那万俟楠下召,命霁初住进大将军府的霁月新殿。”

‖‖‖‖‖‖

时间一晃已过半载,霁初逐渐习惯了霁月新殿前簇后拥的生活。

殿中奴仆、护卫加起来有千人之多。有时,原本宁静无人的庭院,她只是随意抬手想要摘朵花,便会不知从哪窜出两个修为甚高的少年为她用刀风取下整棵花枝。

她每日睁开眼睛,摆在床前的都是崭新的华服,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衣服还没有穿,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首饰还没戴过。殿中有负责研究女子装扮的司局,霁初甚至闭门不出,都知道时下流行什么装束。

辰爵为了让她过得舒适,还搜罗了天下的奇珍异宝,摆在她的园子里。加之大将军府本就是一把椅子都价值连城的地方,这新殿的纸醉奢靡之感,令北宸上下无不瞠目。

“这就是所谓的亡国之相吧?”霁初总是在深夜,独自坐在后院的外廊,对着手中的白斩心中自语。

此情此景,如在重华殿一模一样,而不同的是,庭院不再总是有个胖子在打扫,但这并不妨碍它永远一尘不染。是谁在霁初不知道的时候,打扫了院子,她也已无力关心。

眼前的安静,就真的只限于眼前,她知道,其实这里热闹着呢!那次被人引入魔阵,差点丢掉性命,辰爵就加强了对她的保护。有数不清的暗影军隐在附近,她甚至分不清这算是保护还是监视。

玲珑无疑成为了这个殿中最大的宫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忙得整天见不到人。

能真正陪着她的,就只有眼前这把刀。这把名为白斩的刀,这把附着骁龙元魄的刀。她不知道自己在心中说的话,骁龙能不能听到,但她多么希望他可以听到,哪怕没有任何回应。

“刚忙完国事,已是这个时辰,本想悄悄看一眼你的睡颜,却没想到你竟然还没睡。”

头顶响起辰爵温柔的声音。

博弈泄心机

,

辰爵一身官服映着月光英气逼人,他自上而下散发的王者之威已非她穿越伊始,与他初见那会儿同日而语。如果说那时他是一条沉睡的蛟龙,现如今,他无疑已经有了翻江倒海之势。

这一股令人畏缩的气场,却只有见到她时,被他悉数掩埋,一片蜜意尽在眼底,是常人不曾见过的温柔。

霁初道:“大将军有心了。”

“你对我说话如此客气,莫不是心中有什么不快?”

霁初大刺刺地起身,将白斩别回腰间,半冷不热地说:“半年多了,我终日如金丝雀般被养在这里,快活得起来么?”

辰爵讨好般地跟在她身后,说:“也不是我不准你进宫,实在是……”他口气颇为无奈,“皇帝丢了天子印的事,现在泄露了出去,大臣们都在嚷着弹劾他,我不想你去,也是怕连累你。万一势头到了连我也压不住的程度……”

“我明白。”霁初截了他的话,默默朝庭院中间的亭子里走。

亭子上挂的风铃发出叮铃一声轻响,雨后的院落飘散着似有若无的清香。

霁初不想就这件事讨论,一方面是因为她知道辰爵有意断了她和宫里的联系,所以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另一方面,天子印丢失这等惊天大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她自己心里也早已有了盘算,所以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

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个棋盘,纵横交错十九路。

霁初随手捻起一枚黑子,放在星位。

辰爵随之捻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对角的位置。

“啪嗒~”

风铃响过之后,庭院一直寂静无声,这清脆的撞击之音,便显得格外悦耳。

霁初盯着棋盘,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黑子放在另一个角落里。

辰爵又无声地占了最后一个角。

“啪、啪、啪……”

晴空洒下来的星光沐浴着亭子,顺着亭柱的间距,如梦似幻地打在二人的侧身。不知不觉间,所有的心思都融进了这方寸的棋盘中。

霁初落子丝毫不见犹豫,动作显得随意至极,不时捻起黑子等在原地,那模样与其说是伺机而动,不如说单纯在等一个可以落子的地方。

辰爵的视线虽在棋盘,但注意力早随着余光都落在了霁初的身上。她落子时的不假思索,果断又不失沉着令他叹服。

围棋这种游戏,说白了就是夺取阵地的对战,棋子看似零散地落在毫不相干的位置,实际上关系到此后己方阵地的夺取。

霁初干净利落的布局,算无可错的战术,让辰爵心中一荡。在棋盘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每一步都激荡着执棋人思维的火花。当棋局演变到此时此刻,本应是为了攻守某处而布下的棋子,却又和另一处的阵地夺取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说,刚刚霁初那些不经意的落子,看似毫无意识,其实早已在心中谋划了整个棋盘。

好厉害的女人!

辰爵心中这样感叹,随即他有感到一丝寒意。就连这样一个日常的对弈,她都如此缜密,那要是面对这世间之事呢?岂非更加摸她不透?

这个女人若真心如现在这般乖顺于他还好,倘若她心中还是念着那个男人,却不露半点痕迹……思及此处,辰爵细思恐极。

一颗白子落定,战火已从棋盘边角转移到了中腹地带。辰爵收复了他刚刚失去的大片河山,并由此展开了争夺战。

“有趣!霁初,你这样落子,接下来真的很难猜预测。”辰爵开口。

“大将军把我逼至此处,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霁初歉然一笑,落落大方。

辰爵道:“围棋不外乎就是这么一种游戏,连接着偶然和必然,需要我们侧耳倾听。”

霁初一子落定,收了辰爵几颗白子,微笑着说:“其实有时候,棋路连执棋人自己都没办法预料。就比如我刚刚收了你的这部分阵地,就在我的意料之外。一如这个世界上随处发生的各种事件,彼此本无关联,却因某些意外有了呼应。这才是奇妙的地方……”

“重要的是,懂得如何解决,对吗?”辰爵伸手抓住了霁初捻子的手,“不玩了,我认输。”

“这么就认输了,这不像你。”

“像我,这是标准的我!”辰爵将霁初拉进怀里,“辰爵最擅长的,就是对霁初认输。”

霁初也没挣扎,随意地弹了弹肩上的落花,巧妙地离开了辰爵的怀抱,回眸一笑:“那大将军总要输点筹码给我。”

辰爵扬唇一笑:“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你没得到的,你尽管说!”

霁初道:“一个人的消息。”

辰爵似有不快,盯着霁初,醋意横生般地道:“你莫不是还想着那个男人吧?”

霁初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有一点无奈:“谁说我问的是男人?”

“那是谁?”

“我的十一妹,万俟颖。”霁初凝视着辰爵的双眼,想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而辰爵就这样与她对视,依旧看不到任何讯息。

“问她做什么?”

“据说她早就入府,为何这半载我都没有在府里见过她?以她的个性,绝不是闭门不出的女子。”霁初顿了顿,似是在思考要不要出口,又豁出去的样子,接着道,“难道大将军将她……”

“没有!”辰爵打断了霁初的话,“我还不至于因为一只蚂蚁而动什么干戈。”

僵硬的气氛在庭院蔓延,晨曦微露,天色一片灰白,映得霁初脸色苍白。

“辰爵,你也知道,她本是无知少女,虽凭着对你的喜爱和先皇的宠溺,做出过一些蠢事,但她明摆着是被人利用。为什么,你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为什么你说得像是我在故意逼她走向绝路?”辰爵有了怒容,“她一心想住进大将军府,我成全她而已,难道这也有错?”

“可她到底在哪?”霁初把住辰爵的手腕,隔着朝服都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辰爵的面色稍显缓和。

“这事你就别过问了,好好住在这里,等皇上丢玉玺的事风头过去,我们就成亲,到时候,把她许给一个异姓王爷,让你安心!”

说完,辰爵甩开袖子,转身出去了。

悲从梦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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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模糊的月光、地上的草木仿佛随着辰爵的步伐轻轻摇曳,晨露沾染他的衣襟,润湿他的鞋履。他一路面色凉淡,仿若有什么在他心中舒卷。

一路到了自己的园子,彻夜未眠的他却没有回卧房,而是直径到了书房,推开门,炽千云正在里面等他。

他随手带上门,将一切关在门外。

朝阳逐渐从天边辐射光芒,满天金色如锦,映得院中植物具是繁华灿烂。

忽然,从书房窗边的树丛中,飞出一只亮橙色的雀鸟,“叽”地一声掠入高空。

现在,正是大将军府各处忙碌之时,从庭院到厨房,家奴、婢女进进出出,打扫、煮饭,忙得热火朝天。那鸟就这么从他们头顶飞过,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它。

霁初依旧穿着昨晚那身素白的衣裳,辰爵走后,她也没回房,叫来了一壶清酒,独自在棋盘边饮。

这一局,还没分出胜负。虽然围棋的规则是只要有一方认输,棋局就算结束,但认输未必是真的输了。

霁初屏退身边所有伺候的人,沉默无言地盯着棋盘直至此时。没有人知道她这一晚在想什么,除了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和望着棋子发呆,她什么都没做。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鸟叫传来。

霁初的后园比起其它园子安静许多,那鸟叫声也显得格外悦耳。但这仿佛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小鸟落在一颗白子上,不动了。这位置刚好是霁初视线的正中央,霁初的目光由棋子转移到它的身上,与它对视。

这个后园就此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与叫嚣的尘世再无瓜葛。

与那小鸟对视了一会,霁初缓缓起身,回头时,正与端着早点进来的玲珑碰上。视线相遇那一瞬,玲珑见她的面色除了疲累还闪过一丝绝望。

玲珑正要问她怎么了,那绝望的表情就在她脸上消失无踪,让玲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公主,你这身衣裳还是昨天的,难道你没睡?”

玲珑将早点放下,瞥见亭子中的棋盘,那只鸟早已不见了踪影。玲珑坏笑着说:“看来是大将军让你彻夜无眠的。”

霁初没有理她,转身回屋。

玲珑跟进来帮她换衣梳洗,嘴上还不停地说:“公主,你知道吗?外面都传遍了?”

霁初凉淡地回了一声:“什么?”

玲珑难掩兴奋般地说道:“大将军快成皇帝啦!”

霁初一皱眉。

玲珑只道是无知单纯,自己的主子马上一统江山,高兴得什么都忘记了,她忘了现如今的皇族姓万俟,她身边的这位公主也姓万俟。

“公主,你想,如果大将军当了皇帝,你就从大将军夫人直接变成皇后啦!”玲珑压根没注意到霁初脸色的变化,在她身后帮她系佩带,又道,“什么天圻皇帝,咱公主不稀罕,以后有大将军,公主你什么也不怕了!天哪天哪,我居然是皇后的贴身宫女,真是想想都……”

“你是如何知道的?”霁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变化。

“坊间都在传啊!”玲珑若无其事地回道,“当今皇帝丢了国玺,亡国之兆!而且国玺到了谁的手里,公主可知道?在天圻皇帝手里!如果不赶紧换国君改国号,天圻拿着国玺来接手北宸,怎么办?”

霁初闭了闭眼睛,凄凉一笑,道:“真是将计就计的好法子啊……”

“咦?公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昨夜未眠,困了,你出去吧,我休息一下。”

“那早点吃一点呀。”

“不饿。”

“公主,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啊?怎么不吃饭都不懂饿呢?”

对啊,还是不是人类呢?

霁初抬起手腕,向玲珑的方向一推,就听玲珑的声音渐行渐远:“公主你居然……对我用术法~~~~~”

霁初如释重负,一头栽在床上,孤独之感随之袭来。

她向来身边人丁单薄,却也总是有一些心腹在侧,可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玲珑虽还是她的贴身丫头,但那颗心早已朝向辰爵,张口闭口都是他。

自仙琼宫卫汤、斯焉带人目睹先帝与万俟颖媾和那次,这两人在宫中就不再得势了,先帝一薨,这二人干脆被找了点茬子直接下了大狱。现在连皇帝万俟楠都是辰爵的傀儡,整个北宸,谁还敢对辰爵说一个不字?

人类对强大的依附性是本能,仿若整个世间都会倾向于强者。

辰爵要当皇帝,绝不是他亲口说的,自有百姓帮他传颂,因为在百姓的心里,辰爵是北宸最强的人,只有他才庇护得了这个国家。

千年前的那个语言,北宸将会因她而亡,如今已经应验了么?

霁初满眼感伤,人是多么渺小,不论如何逃,都逃不开命中的那条路,无论怎么走,最终都是要走到那个既定的终点。

也许是这一晚脑子里想的事他太多,又或者是清晨那会喝了点酒的缘故,眼中的哀伤只停留一会,她便阖上了眼睛。

此时已是初秋,北方的早晨已有凉意。朦胧中,霁初只觉周遭一冷,她跟着打了个寒颤,却也没有在意,困倦袭来,眼皮沉重得很。

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她纤长的睫毛跟着一颤,又恢复了平静。

她又做了那个伴随她多年的梦,一棵五人合抱的樱树下,那个男子长发垂地,盘膝坐在树下。他身上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他拥着她,他要离开她,对她许诺来世定会好好在一起。

她悲伤得无以复加,喉中有一句想说的话,却卡在那里不能出口。多年来,她每次醒来都不记得自己想要说什么,这次她在梦中提醒自己一定要记住。

可正在这时,她突然觉得干渴饥饿难耐,她看到男子宽袖下皙白的手臂,脑中一片空白,一口咬了下去。

男人的血顺着她的齿痕滚滚流入她的肺腑,她只觉像是被净化一般,浑身清澈无比,舒畅异常。

刚才悲伤的感觉与此时满足的味道相冲,突然一阵痛苦袭来,霁初呼地坐起身子。

已是晌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一如既往地挂着眼泪,她也一如既往地记不得梦中想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梦里痛苦的感觉因为惊醒而减弱,但吃那男人的血时的舒畅之感却犹感真实。

她哀叹了一声,难道化魔之后,连梦境也变得不再纯净了么?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身上的味道会如此熟悉?

她下意识地深吸气,突然一惊,此时秋季,可为什么,屋内……会有冽雪的味道?

北宸又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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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万俟楠下诏禅位,将皇位禅让给大将军辰爵,辰爵不肯接受,后开始称病不来上朝。

又过半个月,民间开始大肆组织游行,拥立辰爵为皇,辰爵仍旧不肯露面。

再半个月后,文武朝臣来大将军府拜访者络绎不绝,无一不是受皇命前来游说,恳请辰爵接位,辰爵仍是一个不见。

霁初时常望着辰爵书房的门,回想曾经在这里为他做侍读的日子。仿若又看到了那个穿着松散的褂子,长发垂落的俊美男子,闲散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翻书。

看了一会,他会不经意抬头对霁初说:茶。

茶水流淌的声音缓缓,窗外树丛被风吹动的声音沙沙,这仙境般的光景犹如梦境。

霁初想及此处,忍不住喃喃自语:你到底是霍光,还是王莽?

辰爵就这样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亦不上朝,拖到了年关。

有一日,霁初听到仪仗队的礼炮,知道是皇帝驾到,他终于逼得三哥亲自来请他做皇帝,所有的一切,都照着他写的剧本演,他真的好手段。

除夕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民间流传这瑞雪预兆着北宸即将迎来新的鼎盛时期。

为什么要这样传呢?因为在昨天,有人在北宸帝陵的后山发现了一块刻着上古文字的巨石,石头上刻着四个字:镇北即辰。

那字迹斑驳,看得出是经久历年东西,这石头一出,整个北宸都沸腾了。

其实百姓并不关心这个国家姓万俟还是姓辰,只要能让他们做平安无事,过富足喜乐的日子,就是好皇帝。

之前万俟桓悖理**的事传入民间,早已让民怨沸腾,后来万俟楠登基,杀了许多忠臣,民间是敢怒不敢言,最后连国玺都丢了,更是让人觉得荒谬。

加之时有魔物出没,北宸早已人心惶惶,认为国将不国。

但辰爵对魔物见之杀之的故事却在这些时间频出于世。

所以,一时间“只有辰爵能镇得住北方”、“北宸只有辰爵能救”、“辰爵才是天命所归”……诸如此类的说法就连天圻都传遍了。

晌午,暴雪初霁,天地一片素裹,仿若被洗涤一般纯净。

前段时间,西域进贡了一批豆子,通体纯黑,散发异香,是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这种稀有物件自然是还没入宫就先进了大将军府,辰爵一向对这些淡薄,只是说留一些给七公主玩,便都送进宫了。

宫里的御厨只当这是和红豆、黄豆一样的粮食,拿了一些配着蔬菜煮汤,哪知道苦得无法入口,娘娘们抿了一口就都推了出去。

于是,大家断定,这豆子不是吃的,是用来赏玩的。便都拿它串了手链、项链,分得多的宫室,还用它串了珠帘。那豆子散发的奇异香味,着实是在宫里流行了一阵。

霁初坐在刚将积雪打扫好的庭院,把玩着这些豆子,听着宫里的这些轶闻,噗嗤笑了。

那如春光般的笑容刚刚绽放,就被踏进门来的辰爵尽收眼底,像被带动般地,辰爵也笑了。

“这段时间,你一直心情不好,鲜见笑容,这是有什么趣事,把你逗笑了?”辰爵抬手拂起霁初散在侧脸的秀发,露出她灵秀的脸庞,又抚摸了几下她的后脑,对玲珑道,“说说什么事,论功行赏。”

玲珑调皮一笑,道:“那大将军要赏赏西域进贡这黑豆子的人,我们家公主很喜欢这豆子呢!”

“哦?”辰爵抓了一把在手心端详,问道,“初儿你会用这种豆子?”

霁初也没说话,将豆子捡了一小把,丢进小磨盘里,把它们碾碎。接着倒进事先准备好的粗纸中,旁边有个漏斗,她连豆子带纸都安放在漏斗上,将漏斗插进一口玻璃壶中,将烧滚的水倒在豆子粉上。

很快,漏斗便滴出黑褐色的汤汁。

“这是?”

霁初轻道:“手冲。”

辰爵觉得有趣,坐在霁初对面,又问:“你见过这种豆子?”

“在曾经的地方,常喝。”

辰爵知道所谓“曾经的地方”指的是她十六岁前生活过的异世界,便也没在这里纠结,接着问道:“那么,这豆子叫什么名字?”

霁初道:“咖啡。”

“可愿请我尝尝?”

“大将军受得了酸和苦吗?”

辰爵歪了歪头,问道:“你是说它又酸又苦?”

“会有一点的,如果是第一次尝试,恐怕不好习惯这种味道。”霁初说着,命玲珑拿来糖和奶,为辰爵调制了一番,放到他的面前。

辰爵尝了一口,道:“嗯,饮惯了茶,这种味道还真是别有风味。不过,初儿……”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可不可以给我一些没有附加调味的原汁?”

“可能会有点难入口。”霁初边说,边帮辰爵又斟了一杯,“但若喝惯了,便会觉得糖和奶反而是累赘。”

辰爵抿了第一口,稍有皱眉,后又几口时,表情便有回味之意。

“入口虽苦,但回味有甘。”辰爵道,“确实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想不到大将军这么快便能习惯这个味道,我还以为……”

“初儿。”辰爵望着霁初低着头的头顶,口吻颇为郑重地说,“我大概明日,就要登基了。”

霁初持在手中的壶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斟着她的咖啡:“那,恭喜你了。”

“明日在登基大典上,我会昭告天下,立你为后。”

她能感受到来自头顶,属于辰爵的炙热,却始终没有抬头,好像那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我并没有期待这个。”

“我知道你心中有诸多不快,认为我谋权篡位,夺取了你家的皇权。”辰爵道,“我这大半年不肯接受皇位,就是怕你会这样想。但是,西部魔物频出,南边对我国又虎视眈眈,倘若我不挺身守护这里,真的导致它分崩离析,那么才是罪过。初儿,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是想保护你,让你一如既往地,过无忧的生活。”

霁初缓缓抬头,与辰爵对视,眼中却是冷漠一片:“辰爵,这皇位,你当真拿得问心无愧吗?”

牺牲和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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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爵一脸惊讶:“初儿,你何出此言?”

霁初盯着辰爵的双眼,辰爵幽亮如玉的黑眸溢满不解,甚至有些无辜。

霁初笑笑站起身子,道:“咖啡一向是苦的,加了糖和奶,只不过是掩盖了苦味,却并没有真的把它变甜。”

辰爵瞬也不瞬地看着霁初,突然哀哀地笑了:“原来你是这样想我,我道貌岸然,我装腔作势,我阴险毒辣,我谋朝篡位!既然如此,蓝宇尊派人接你的时候,你又何故演那出爱我的戏?”

霁初道:“我那时只是想,如果你对我真的有爱,也许会柔化你的戾气,如果你愿意对我真诚,我也愿意这一生守在你身边。”

辰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霁初,你的意思是说在考验我?”

霁初道:“辰爵,我们在初源的那晚,我问你是不是想要和我长厢厮守在那里,其实是认真的。你曾说你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将所有阻挠我们在一起的障碍清除,才会如此冷酷残忍不择手段。

“但那时我就在你眼前,我愿意与你不问世事相守于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但你却不愿意。

“辰爵,所以你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我。那晚我之所以孤身与你前往初源,就是想给你最后的一个机会。倘若你能因为我而停止对我族人的杀伐,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和你在一起。我那时已经做好了与夜空决绝的准备,做好了与真寻解除契约的准备,做好了将霁初这个名字于世间剔除的准备,如果你愿意,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但,你不愿意。”

辰爵的表情随着霁初的这些话逐渐变得愤怒,他一向阴冷的眸子,此时甚是冷得可怕:“霁初你是在告诉我,你是在牺牲自己,和我在一起的吗?我辰爵就如此不堪要让一个女子以交换条件为代价与我在一起吗?霁初,你扪心自问,在你准备与我厮守的时候,你爱我吗?”

霁初缓缓说道:“我已决定爱你。”

辰爵怆然一笑:“好一个决定爱我。但爱情本身不应该是身不由己的感情吗?一个以决定来维持的爱,未免也太可悲了!”

辰爵转身想走,霁初拉住他的衣袖,望着他的眼睛,口吻似是哀求,道:“辰爵,我万俟一族已不剩什么人了,皇权你已到手,我只求你高抬贵手,让他们活下去。还有,我的十一妹到底在哪?她是死是活?”

辰爵勾起唇角,露出一副冷笑:“霁初,我辰爵做事一向磊落,你认为我为了皇权逐一害你的族人,都是你的臆想。所以,在你想通之前,我不会再来这里。”

“你要将我软禁在这里?”

“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不喜欢你把爱我作为交换条件,如果你的爱意不再有这些杂质,你还是我的皇后!”

一朵烟花绽在天际,将辰爵的脸映得光华璀璨,接着一朵又一朵,除夕夜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日子,这种洋溢的喜庆气息映照在天际,就连他的怒容都看起来美艳无双。

霁初却感觉这一刹那,不认识眼前这张脸,不认识和她对视的这个人。

这就是所谓的“完形崩溃”吗,忽然在这个瞬间,对本应熟悉的人或物产生出离的生疏,仿佛完全不认识一般。

辰爵与她对望,冷漠掩盖了柔情,无言间,二人仿佛都意识到,他们的感情许是再也回不去了。

辰爵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廊间,如那夜空中的烟花一般刹那不见。

霁初漠然地抬头仰望天空在不停绽放的烟花。

明日,便是万俟皇朝陨落之日,历史的车轮滚滚,没有哪个皇朝是永恒不衰的。再美的烟花都有泯灭的时刻,而北宸这朵烟花,却冥冥中因她而亡,她此刻心情是五味杂陈。

辰爵出了霁月新殿,心情亦是跌落至谷底,他虽心知霁初是个倔强脾气,但从初源回来之后对他千依百顺来看,他以为自己对她的柔情已经感化了她。

今日才知,这一切在她心里,只不过是一种牺牲,一种交换。

太讽刺了,她还不如像以前那样一口拒绝的好。

辰爵越想越恼怒,怒气随着他的身体散发,周遭的空气随之不自然地流动。

漆夜如墨,他一身黑袍穿行在林间小路,浑然一体,不见异常。但当空中烟花绽放的一瞬,因此而照亮的植物竟因他的愤怒死黑一片,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光芒一闪而过,漆夜依旧凄迷。

突然,自小径前段,一条身影飞到辰爵的面前,单膝而跪。

辰爵停住脚步,轻道:“还是没有?”

对方摇了摇头,抬头时,刚好迎上烟花的光芒,是杜淳。

辰爵冷冷一笑:“半年了,那痴傻老妇到底是何本事,能将那虎符藏到哪去?”

杜淳道:“回大将军,属下等认为,那虎符已经不在寿康宫了。”

辰爵道:“的确不在了!所以,杜淳,我还养着这没用的老东西做什么?”

杜淳沉默。

似乎对霁初的所有怒气都转嫁在婉熙太后身上般地,辰爵的目光泛起浓浓的杀气。

“给我杀。”声音轻而缓,却如寒雪利刃般冰冷可怕。

杜淳稍有一顿,道:“那七公主那边……”

辰爵冷笑:“就算我留她母亲一条命,她也不会念我的好!倒不如让她恨我一辈子!”

杜淳又道:“那万俟楠呢?”

辰爵道:“杜淳,朝代更迭,你见过新朝帝王养前朝帝王的么?”

杜淳低头抱拳道:“抱歉,大将军。”

辰爵问:“南边呢?”

杜淳回道:“千云去了一趟梦梁,蓝宇谦百般讨好,只要大将军登基后,不动他们的领土,他仿佛什么都答应。”

辰爵扬起唇角,淡然清浅的眸内浮上讥色:“蓝宇尊竟然将缩头乌龟做到如此地步,倒是让我有些无法理解。”

杜淳道:“所以,大将军切莫掉以轻心,毕竟,那是一只狐狸。”

辰爵笑笑没说话,绕过杜淳跪拜的地方,扬长而去。

杜淳站起身子,仰望天空,却并没有如霁初那般看向绚烂的烟花,而是出神地望着黑暗中最浓烈的方向。

隆冬的深夜,苍穹自是如铅色墨染,但这种异常的黑,却仿佛是遮天的幕布,阻挡了一切光亮。更不可思议的事,它像是要将这无边的黑暗流泻入人间般地,以难以察觉的速度,逐渐扩大着……

血光除夕

,

烟花爆竹,丝竹乐鼓,欢歌笑语,一夜未停。

仿佛封城今年的除夕比往年更为热闹,其原因自不必说,当然是国家即将迎来新的主人,辰爵这神一般的存在一定会带北宸走向巅峰的鼎盛。

当然,明日,这个国家必将不再称为“北宸”,但那又如何?对老百姓来说,国家叫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战争,没有死伤,就可以完成朝代的更迭,这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而这奇迹,正由辰爵抒写。

可想而知,举国上下对辰爵的爱戴是何等深刻。

早先民间传出辰爵即将称帝那会儿,很多商贾、土豪就已经开始悄然为他修立铜像、庙宇。

如今他登基已成定局,这除夕夜无异于是辰爵庙的祭祀大典。各地方的辰爵现世神庙相继大开,前来抢初一头香、跪拜供奉者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一时间,辰爵之于北方地域,即为神。

相对而言,万俟一族似乎成为了千古罪人。

不用辰爵动半根手指,分散在民间的万俟贵族这个除夕可谓是经历了世纪浩劫。民众组织的各种抄家、游街,令他们接连丧命。

这一夜,姓万俟的人除了还留在宫里的皇族暂时安全外,在外者大概是无一幸免,老少皆亡。

甚至北宸帝陵都被无情攻击,护陵军刚要镇压,就接到军令“不得伤及百姓”。上万护陵军只得卸下兵刃,守住山下入口,以防百姓闯入。

起哄攻击帝陵的百姓也不过是寻常农夫,没见过这么多军队,虽然军兵都没有佩戴兵器,但那杀气腾腾的架势也是让他们吓得不敢靠前。

相峙之间,不知百姓人群中是谁说了一句:“你们看,大将军下令让军队卸掉了兵刃!”

接着又有人说:“大将军怕军队伤到我们!”

“这军队是大将军的军队!”

“可大将军为什么要护前朝帝陵?”

“大将军仁慈!”

“大将军万岁!”

“辰爵万岁!”

“吾皇万岁!”

接着,就上演一出封城百姓在北宸陵山下跪拜辰爵,山呼万岁的诡异画面。

……

卫汤眉飞色舞地在辰爵的书房对他汇报除夕夜民间的情况,辰爵的面色始终平静,薄唇上那抹惯有的淡弧依然,眸光不经意撒向窗外。

晨曦已逐渐从东方微露,看样子今日该是个响晴薄日。空气中还留着夜里烟花绽放后的烟尘,经地上积雪那么一映照,硬生生地生出一股氤氲之感。

卫汤见他一直没言语,一边将热茶给他续上,一边寒暄道:“皇上,离大典不到两个时辰,您要么先眯一会眼?”

辰爵走进书房内设的卧房,并不是真的想休息,而是嫌卫汤不停地说话,实在太烦了。

关上房门,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今日,是他得到半边天下的日子,只要御狐令一日不回到蓝宇尊体内,他就有足够的把握不出一年,整个南国天圻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想要御狐令回到蓝宇尊身体里,必须要身为心宿的霁初全身心爱着他……

一抹淡笑爬上辰爵的嘴角,相信不会有这样的时日了。且不说霁初并不知道夜空就是蓝宇尊,就算是知道,以她的个性,怎么会去爱一个骗了她那么久的人?

霁初啊霁初……

辰爵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环顾这间房,那晚她为了解救夜空,前来示好的情形又被他想起。

那一晚的她,光鲜明媚,妍丽照人,让人忍不住对她生情。只可惜,她的意图却并不是在博他好感。

他的笑容变得稍微有些寂寞,心道,哪怕你有一丝向我的心,我都愿意把最好的给你。可是,这么久以来,你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爱我呢?

当辰爵睁开眼的时候,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琐碎声响,他推门出去,看到一队宫女捧着龙袍、冕冠、印绶,站在门口不敢敲门,又满脸焦急的表情。

马上就要行登基大典,这位皇上还在大将军府的书房小憩,更衣需要时间不说,从大将军府到皇宫还要些路程,可他却完全不着急的样子,被迫从宫里来大将军府为他更衣的宫娥们可是心中叫苦连天。

辰爵俊眸淡挑,眸光扫过这些宫女的脸,黑沉沉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旋涡,一瞬间寒意噬人。

宫女们吓得全身发冷,哪里敢开口催促。

十几个宫女,麻利地为辰爵更衣,各司其职,静默不语。

辰爵倒是配合得很,也能意会宫女们的意图,该抬手时抬手,该低头时低头,半盏茶的功夫,他便龙袍加身。

平日里,他都是一身大红官服,已经是雍容华贵,如今这身黑色基底,金色祥龙的袍子在身,更显出他的颔龙燕首,睥睨众生的威势。

一股强大的气势充盈在书房,宫女们无一不感到难以承受的压力,忍不住连连低头后退。

当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逐渐消弭,她们终于有力气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刚刚还站在正中央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们这才真正意识到,即将接手国家的新皇,再也不是曾经姓万俟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他是可以称之为“神”的男人,他想去什么地方,根本不需要车马。

新帝登基的号角已经喧天,皇帝宝座前仍不见辰爵的身影,钦天监额头沁着汗水问大国师该怎么办。梵幽只是动动唇角,叫他一切按时走程序,不用在意辰爵到与没到。

钦天监活了大把年纪,就连在史书上都没见过这样的登基大典,但见大国师梵幽一脸从容,心里也稍有些底。

杜淳远远地望了一眼祭坛,和空无一人的皇帝宝座,将硕大的帽兜向下拽了拽,遮住他那张苍白如纸的俊脸,身影一纵,便消失了。

几个落地之后,他在一扇宫门前停步,仰望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鎏金篆字刻着三个字——寿康宫。

这里面住着婉熙太后,这个自仙琼宫闹剧后就一直痴傻的老妇人,如今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她的朝代已经成为历史,是不是还不知道她的子孙已经几近死绝,甚至还不知道,她自己的命即将终结呢?

梵幽真身

梵幽将霁初的手腕甩开,又道:“离得越远,它的效力越短,他总会有赶不及的时候。”

“你好卑鄙!”

“我卑鄙?”梵幽嫌恶地瞧着霁初,嘴角敛过的笑容满满都是讽意,“是谁忙不迭地要逃离他?把离开那个男人成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到底是谁呢?”

望着霁初的哑口无言,梵幽悠然自得,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幸灾乐祸:“你以为这种逆天的法阵是随便做做的?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三界术法平衡,相生相克,世间本不可能有绝对的防御,这种可以阻挡一切攻击的邪门法阵,连魔界都没有。蓝宇尊为了你做了这么一样东西,代价是折损他的修为甚至是生命!”

她顿了顿,欣赏着霁初因为重创而落魄的模样,又道:“而他早已经将御狐令以及他全部的术法送给了你,你似乎开启过这个法阵……那么,蓝宇尊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都已经不好说了!”

霁初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猛然想起自己和骁龙被困魔沙阵的时候,她的主脉被封,无法施术,千钧一发之际启动了那个法阵。而后蓝宇尊的侍神们赶到,对此法阵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想而知,梵幽并没有骗她。

一直想逃离蓝宇尊,一直不想与他有瓜葛,不想受他恩惠,对他亏欠,却偏偏越欠越多,现在甚至可能欠了他一条命!

“多么可笑啊,心月!”梵幽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强大到于神齐名的男人,竟然为你送掉了一条命!可你,还以为他对你的情意只是为了开启御狐令,还无时无刻不在恨他。”

“够了!别说了!”

“怎么?你也会难过?”

难过,她当然难过,她觉得自己的心揪痛得要死,被奸邪挑拨去恨那个如此护自己的男人,她后悔得要死。

时至此时,她才真正体会,在她从天阙宫出逃那一日,立于城墙上上的蓝宇尊,用愤怒、冷酷、残忍的表情来掩盖的东西是什么,也明白了,他星海般的紫眸中那些未尽之言是什么。

那是眼见自己最珍爱之物弃他而去,他却无计可施,眼睁睁地见其渐行渐远,心中的那一股空虚无助,是一种灵魂即将抽离躯体,独剩驱壳的荒芜。

强大如蓝宇尊,不会有人联想到他也会无能为力,他也会无所适从,他也会凌乱了方寸,寻觅不到明媚的方向。

当霁初读懂了他那时的表情,她的心没来由地抽痛,此时此刻,如果可以,她想现在就去找蓝宇尊,对他道歉、认错、赎罪。

但是,现在站在霁初面前的,是她最大的敌人,她怎能衬她的意,在她面前流出悔恨懦弱的泪水?

就这样被她以三言两语打倒,想不开去走极端,如何对得起蓝宇尊的一片心意,如何对得起她体内的御狐令?

是什么支撑她的眼眸由凌乱恢复平静,支撑她因懊悔几近瘫软的身躯腰背挺直,支撑她压制住内心所有的躁动面色沉着得像梵幽刚刚说的事与她无关?

很久之后,回忆起此时的感受,她断定,是那份想要找到蓝宇尊,对他亲口说声“对不起”的决心。

梵幽不可思议地望着霁初只纷乱片刻便恢复冷静,微蹵着眉心,突然觉得她变得难懂。

“当我离开蓝宇尊,离开梦梁,你便开始三番五次刺杀我,对吗?”

梵幽面对霁初的突然发问,稍微一怔,惊叹她的情绪收敛得如此之快。

“在白河堤错失杀你的机会,有了辰爵派的人在你身边,就很难下手了。”梵幽如实回答,“只是派了一些新研制成功的活死人去试探性地刺杀一下,试过才知,果然不怎么好用。”

那些连炽千云和杜淳都没有见过的活死人,原来是魔界的试验品。

“所以,你才制定直接将我掳劫的计划?”霁初道,“我在白河堤遇到的木槿,其实就是为了去与你商量掳劫我的计划才会匆匆而去,对吧?”

“他配与我商量?”梵幽黛眉一扬,“他只不过是来接受任务而已。”

“我明白了。当你发现夜空在我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料到我会为了夜空,离开大将军府,也料到辰爵会引我们去夜探皇宫,可直接定夜空大罪。”

“那也要感谢你自己封了去望川湖的路,才让我有机会放魔灵去咬那三公主。”梵幽道,“原本辰爵只是想让她直接装作误闯入你们的宅邸,但那样做有风险,以夜空的聪慧,会发现很多漏洞,比如公主千金之躯为何会在山里游荡,为何会与随从走散,平稳的山脉为何会突然出现魔灵?太巧的事件都会容易被怀疑。但那天施法封路的是你自己,释放法术,激出魔灵的也是你,她突然迷路,被魔灵咬伤,就不会被怀疑了。”

于是,魔界就利用辰爵引夜空的局,将霁初虏获,再计划将她杀死。但又唯恐她死了,御狐令会回到蓝宇尊身上,便想先抽取御狐令。

竟没有想到,蓝宇尊在将御狐令赋予霁初的时候,早就制了他亲临释放杀招的法阵,如有外力强取,必将启动。

取御狐令不成,魔界便打算直接杀死霁初。

这时逆卷修出现,为保她不死,将她造成了五尾魔尊。

“我不明白,逆卷修为什么不想让我死。”

“因为他喜欢你啊!”

凝视着梵幽轻挑的眼神,霁初知道她说的并非实话。

逆卷修喜欢她,这全无可能。倘若他喜欢她,就不会一夜之间灭掉玄狐族一千八百多口,再陷她于不义之中。让世人以为她背叛了人间,带着御狐令投奔魔界。

逆卷修这么做反而更像是要急于离间她与人间的关系,逼她去魔界生存。喜欢一个人,绝不会想要囚禁她。

那么逆卷修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霁初虽百思不得其解,但看样子,梵幽并不想真诚坦白,她只能在此问题上作罢。

“梵幽,我一直以为辰爵心狠手辣,其实你比他歹毒万倍。”霁初道,“他只不过是给我皇兄用卡痛,想让他染上药瘾,受制于自己。但你却在卡痛的基础上加了鼠尾草,让我皇兄产生幻觉……因此无辜连累了我十一妹。”

“我在这个皇宫所做的一切事,都是加速完成辰爵的心愿而已。许多事,他不屑于做,我只好帮他做了。”

其实梵幽并不在意霁初会看破她所有的计划,因为想做的她都做了,想达到的目的也几乎完成了。

杀霁初并非她最终的目标,她等了十万年才盼到的,是觉醒天魔神的机会。

圣战之因

霁初对梵幽的回答无言以对,只能一声叹息:“你这么想要我死,只是为了不让我与蓝宇尊结合,阻止御狐令的开启吗?”

总觉得单这么一个原因,不足以让她很自己入骨。出于女子的直觉,唯有爱恨情仇才可以让女人妒心尤盛,杀念横生。

果然不出所料,梵幽抬目望向霁初,幽深无底的黑眸似乎泛起万千颜色,她突然问道:“心月,你可知道,你是谁的挚爱?”

霁初低头捋了捋额前的发丝,颇感疲惫地说:“你是说,蓝宇尊吗?”

梵幽随即又提出一个问题:“那么,你是否又知道,在须弥当得好好的神女,你为何会被大天神扔进轮回?”

霁初自然不知道,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天宫二十八星宿之心宿,却没人告诉过她,为什么二十八个神女,只有她会进入轮回。

梵幽不理会表情纷乱的霁初,继而又问:“那么你又可知道为什么会有十万年前的那场圣战?那场无论是魔界还是人间都堪称炼狱的万年圣战是因何而起?”

霁初猛然想起逆卷修在青丘对他说过的话:也许现在跟我走是你最好的出路,否则第二次圣战近在眼前。

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未等霁初反应,又听到梵幽的声音响起:“世间之事,无外乎一个机缘,一个巧合。你与这个人相遇,也许就是为了成就和另外一个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微妙。那个与你无缘的人,不顾违抗天命,不惜牵扯无数无辜生灵,几乎毁掉了人间和魔界两个界域,也要带着对你的执着,奔向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说刚才霁初胸口发凉是因为有何不好的预感,那么梵幽这一段愤恨夹杂着怨妒的话说完,她惊颤的心终于因料想成为现实而几近荒凉。

从她回归这个世界,天魔神须伦之于她,便是一个邪恶、恐怖、杀戮、毁灭的代名词,别说是对她有何感情,就连“爱”这个字她都无法与之相联系。

可是现在,摆在她面前竟有这样一个事实,须伦为了爱她而挑起了十万年前那次人神具惊,万物皆枯的圣战,这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和想象。

回忆起在青丘白星然对他讲述那场末日般的战争,她几乎是将那些当成正义与邪恶的对决,简单得就好像儿童的睡前故事。

她只知道,当初妖王为了护她而和须伦对抗,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妖王爱着她,却并未想过,那个不肯退让半步的黑袍修罗神亦然爱她。

“这不可能!”几乎是出于本能,霁初吐出这几个字,“他是神!”怎么可能会动凡心?后半句话她来不及出口……

“你说对了,心月!”梵幽突然伸出一只手,嵌住霁初的下颌,霁初竟忘了闪避,“你和他根本不可能!因为你会在他觉醒之前,被杀死。就算逆卷修护你也没用,他无论怎样都只是一个魔尊,又能护你多少?你的守护者蓝宇尊死了,谁都护不了你!”

在这一刻,霁初仿佛从梵幽的面上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神态,似乎明白她今日现身于此,说了这么多,坦白了这么多,甚至将心月与须伦在须弥山的初遇都说给她听,最终只为确定心月的内心深处是否对须伦有情。

她刚刚施法想要窥探霁初心底藏着什么人,大概目的也是于此。

可是霁初不明白,难道梵幽不知道她已经轮回了十万年,对须伦根本全无印象吗?于是,她道:“一颗星与一尊神,谈何相配?恐怕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吧?”

“我也不敢相信,我也难以置信!只因为须弥山,你挑灯为他指路,擦身而过后的一个回眸,他竟思你万年!”说着,梵幽露出阴险的微笑,“我虽不能杀你,但却可以让你容颜尽毁,看须伦大人还会不会喜欢你!”

“我懂了!”霁初被梵幽钳得生疼,却面不改色,忽然道,“原来,你爱的人不是辰爵,而是天魔神须伦……”

“是又如何?”

受制于梵幽的霁初越过她的肩头,一丝狡黠掠入眼眸,梵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向自己袭来,即刻松开霁初纵身掠起。

再回头,碰上辰爵冷冽的视线,怪不得那丫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谈论她的爱情,原来是说给来者听的。

对视中,辰爵笑着开口:“梵幽,好手段,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尊称你一声魔界坤皇大人?”

这声音平淡,与他常日口吻无异,但梵幽能清楚看到从他眸中迸射出的愠怒光焰,这种被欺骗之后的怒责和羞恼,似是即将燃烧所有他所见之物。

此时的辰爵,要用尽毕生的修为来压住滔天的怒火,刚刚得知霁初在初源对他假意情浓,现在,那个一直会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竟也是为了他并不明了的目的接近他、欺骗他。

一直站在尘世顶端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轰然坍塌,那是一种即将失去理智的愤怒以及挫败。

辰爵现在脑中的想法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眼前的两个女人,他一个都不想留,统统要以血洗净他感受到的耻辱。

爱,在这一刻离他那么遥远,如此缥缈,仿若他从未体会过。

面对辰爵杀戮的眼神,梵幽竟出奇的平静。她站在假山石之上,突然伸展臂膀,只听“哗啦”一声,一对通体黑色、尾端亮红的羽翼舒展在她的身后,接着,便是五条魔尾摆开。

很美,像一件艺术品。

这是辰爵见到梵幽如此变化的第一反应。

但下一个瞬间,只想摧毁。

然而,同辰爵长久相处,十分了解他的脾气和能力,梵幽自不会与他硬碰,对他勾唇一笑,柔声说道:“辰爵,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无论何时无论何况,我都不会负你。”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受死,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你让我死,我岂敢不死?”梵幽展翅悬于半空,吃吃望着辰爵,“只可惜,我还有很多事没有为你做,等我全都做完了,定来受死!”

这话音未落,梵幽便已消失了。

浓郁的黑色雾气逐渐消散,她的气息竟陡然不见,辰爵不免惊诧,那女人潜伏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她竟身怀这等高超的法力。

但他并没有兴趣追她,因为他更在意眼前这个女人。

所谓天意

沁雪湖畔只剩霁初一人与他对视,他突然有些踟蹰,要不要对眼前的女人下杀手。如果杀了她,他这么多年的朝堂争斗,夺到的一朝天子,又该以什么作为结局?

他这般抽丝剥茧地想着,忽然敏锐地感到一股杀气,一抬头,赫然看见展颜手持长剑直刺而来。

“辰爵,你为什么要跑?就算让你追到我侄女,她也不会喜欢你!她心中的人,始终只有夜空。”

如果说刚刚辰爵还有一丝优柔,展颜这当头棒喝无疑是将他从梦中打醒。如此一个女子,惜她怜她宠她爱她又有何用,到头来还是一支带刺的花,扎得他痛不欲生。

辰爵挥臂运气,宽袖扫过,卸了展颜攻来的大部分力道,再一回身,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钳住展颜来不及收回的长剑。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展颜的剑被齐齐切断。

展颜拿着断剑迅速后闪,辰爵手腕一抖,夹在两指间的断剑直刺向展颜的面门。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飞来的断剑速度之快甚至与空气擦出了点点火花。倘若是常人,恐怕还没来得及眨眼,就会被那截断剑刺中眉心,不过好在展颜修为不浅,在辰爵抖腕的那一刻就料中了招式,迅速持剑格挡。

“乒!”

飞来的断剑与展颜的剑相碰,那剑又断了一截。

展颜见势迅速侧头,迸飞的碎片擦面而过。

就在展颜心中叫险的时候,辰爵不知何时掠到了他的身后,没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被辰爵掐住。

近在咫尺,展颜看到辰爵眸中的杀意。

“右贤王,我有没有提醒过你,没有嵩阳在的时候,你不太应该随便出手,尤其是对我。”

展颜被辰爵钳得无法出声,连呼吸都困难。

霁初见状放出紫色灵晕缠绕住辰爵的手腕,厉声道:“放开他!”

辰爵用另一手作势,随即从天而降一柄巨大的金色砍刀将霁初的灵晕带齐齐切断,而后消失。

霁初想上前,见到辰爵捏展颜脖子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马上停步。

辰爵笑道:“宝贝,我赌你不敢过来。”

霁初愤恨道:“辰爵,你只会用我的亲人来要挟我这一招吗?”

“不是。”辰爵勾了勾唇,笑得诡异。

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袭上霁初的心头,胸中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慌乱之感。

还没有来得及辨别这种感觉是什么,就看见展颜手中的那半截断剑,不知怎么插在了他自己的胸膛,血自胸口咕咕流出,他朱红的战袍顷刻绽放出一朵暗红的玫瑰。

接下来好一会,霁初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满口“侄女”叫她的男人,就这么在她眼前奄奄一息,连一丝一毫的预兆都没有?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展颜胸口逐渐扩大的血迹,再侧目望着辰爵残忍的笑容,只觉天旋地转。

此时刮起朔风,天空彤云密布,雪片分撒,宛若漫天飞花。

辰爵在雪中慢步向她走来,展颜已经失去知觉缓缓倒地。霁初想上前扶着展颜,却被辰爵挡在身前。

“你看到了吗,霁初?”辰爵的话音如飞雪一般轻柔,却凛冽如刀,“我并不打算要挟你,因为你今天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想活,就住进府里的霁月殿,想死,也死在我的庭院中!”

死吗?

她又何谓?一日之内眼见自己的亲人逐一在面前死去,她早已心如死灰。但是,这滔天的深仇未报,她又如何安心去死?

紫色,属于九尾狐妖王专属的紫晶瞳色袭上霁初的瞳。她体内的御狐令仿佛感受到了她浓浓的杀意,悉数释放。

“哗啦”一声,巨大的紫色光晕从霁初身后冲上天际,那赫然是九条紫色狐尾。纷撒降落的雪片,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鼓动,居然逆风而上,就连地上的积雪也拔地而起,随着紫色灵晕纷然飞上云霄。

霁初纯白的袖袂劲扬,周遭的飞雪迅速旋转,形成朵朵白莲,围绕在她的身周。

“白莲芳华”,是蓝宇尊的秘术。巨大的莲影,可杀人于无形。

她之前因为无法驾驭太多的灵气而一直运用不好,莲影也只有普通白莲般大小,杀伤力不足以使人一招毙命。

但此时,她的滔天怒气使御狐令随之盛放,漫天银芒飘荡交织,骤化作一朵朵巨大白莲,犹如九天银河从辰爵头顶直逼而来。

莲影激扬,令人睁眼如盲,被灵气晕带动的雪片亦将辰爵团团围住,密不透风,甚至已不见他身影。

霁初十指相碰,打出大日莲花印。

“银河”溅落,流光消散。可是,本应灰飞烟灭的辰爵,竟仍旧静立在原地。

霁初黛眉紧蹙,辰爵微合的双目缓缓睁开,对霁初温柔说道:“你用他的术法已经炉火纯青,如是常人早已被你送去阿鼻。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我。我活到今日,将蓝宇尊视为唯一的敌人,倾尽一生研究他的术法。初儿你原封不动地搬用他的术法,对我是无效的。来,宝贝,我教你……”

辰爵一步步朝霁初走来,颀长的身躯,俊秀的面容,文雅的笑容,都与初见时无异,就连他嘴角那颗痣所横生的魅惑都如此熟悉。但又为什么,此时的他却像从地狱走来,每一步都带着阴暗恐怖的气息。

霁初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辰爵翻开一只手掌,掌心生出一朵金莲,他极随意地一抛,金莲便巨大如斗。

“白莲芳华,是以幻术为基准,用莲影摄住对手魂魄,再由分撒的莲花瓣割破对手的各大要穴,我说得没错吧?”

金莲耀目,霁初一时恍惚。

“如果你试着变换幻术的方式,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着,辰爵放出的金莲在即将接近霁初的时候,突然变成一条巨大的毒蛇,霁初伸出一只手臂去挡,毒蛇又化成条条荆棘藤蔓绕在霁初的手腕上。

手腕上的血管被藤蔓的倒刺刺破,藤蔓如被赋予生命般地迅速成长,缠绕在树干之上,霁初硬生生悬在半空。

血液顺着霁初手臂流在藤蔓上,生出一朵朵艳红色的蔷薇。

“宝贝,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斗?我如此爱你,你本可以忘掉一切,安心做我的夫人,给我生三五个孩子,我会将这个世界赠与你。”

救命黑盾

“的确,触类要旁通,辰爵你今日教我的,我感激并领教了!”

霁初唇边勾出一抹清浅的弧,只是她不知道,自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极了夜空。这种在潜移默化之中形成的相似,是否说明她早已将那个人烙印在身体中了呢?

辰爵看着她的表情,眸中的柔软瞬间消散。

藤蔓因辰爵的愤怒迅速生长,攀上了霁初的脖颈。

“你笑什么?”

“我笑辰爵英明一世,唯有太轻敌。”

“什……”

还未等辰爵反应,他只感觉身后有一抹蔽日的阴影。待他回头,风雪之上,灰暗的天际,有一袭白衣伫立,再一看,是大天神悲悯世人的微笑。

“用人术法,确实不该原封照搬。”刚刚因辰爵的金莲掩弱的紫灵再次冉起,霁初一字一顿道,“但蓝宇尊的这一招,是你穷尽一生都无法化解的。”

空中的大天神已经翻起他渡世人于苦海的手掌。

霁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这是神赋予他的!”

大天神之火。

如果说曾经霁初的大天神之火不足为惧,但现在,她已经释放九成的御狐令之力,并穷极所有能够调动的灵气,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念,连最后一丝气力都未打算留给自己。

这等威力的大天神火,足以灭掉辰爵数次。

辰爵的表情已经望之色变,倘若不用全力去接,必死无疑。

但如果用尽全力接这一招,最好的结局是消弭掉这大天神火,但之后他恐怕连那倒地昏睡的轩影都打不过了;更何况,最大的可能是,根本消弭不掉,最后还是死在那神火之中。

接与不接,都是死。辰爵想,天若亡我,我又何惧?

想着,他释放半成元气,一只硕大的金盾由他身前的地面缓缓升起,眨眼间笼罩在他的头顶。

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等境况,他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释放全力也未必达成的事,就绝不会去穷极全力。

我就赌,天不敢!亡!我!

一道白瀑般的烈芒由天而降,天地之间只能看到那束白光。就连花白的雪片都被那光映得暗沉。巨大的冲击力将庭院的古树连根拔起,飞入半空。沁雪湖水冲破表层凝结的冰,翻飞出数丈巨浪。

大天神火冲破数到屏障直逼辰爵,金盾迎上火光,已是辰爵的最后一道防御。

就在可以毁灭一切的神火接近金盾的时候,天地骤然一黑。

辰爵凝眉,正午刚过,为何此时犹如深夜?

再一细看,并非是时光倒错,而是魔灵。

铺天盖地的低等魔灵被魔雾笼罩,遮蔽了所有天光。它们以身挡在金盾上方,触及大天神火便烟消云散。然而,散掉一群,又补上一群。火光逼下,数不尽的魔灵以身消弭,逐渐弱化了神火的威力。

那些无自主意识的魔灵,仿佛是被统一指挥,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似是只为一死。

辰爵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魔灵,大有一股为了保他而不惜一切的架势。难道有人在暗中操控么,是梵幽吗?

思考一晃而过,辰爵眼见霁初倾尽所有力量释放的大天神火被不计其数的魔灵以死抵消,在接触到他的金盾时,与金盾一同消散。

霁初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出现的一幕,她孤注一掷,打算用自己的命给辰爵最后一击,居然……连打都没有打到他!

这一刻,烟消云散。

只有从地底翻起的树根新泥,和散落在各处碎冰残雪,昭示着刚刚这里经历过毁灭性的攻击。

雪飘飘扬扬,凌乱了视线。

毫发无伤的辰爵笑意盈盈地看着霁初,说道:“初儿,你相信天意吗?”“

霁初双脚早已无力发虚,只有一只手腕被藤蔓高高吊起,紧握的粉拳指节泛白,她清秀的面容更是苍白如纸。

就在辰爵伸手用手背拂过霁初沁出汗水的脸颊时,她竟毫无征兆地笑了,晶亮的眼眸里飞掠过的是释然还是解脱,亦或者是别的什么辰爵猜不到的情绪。

突然,“噗~”

辰爵圆睁的双目似在诉说不可思议,背后的锐痛使他不由自主将手撑在霁初边上的树干上,由他口中喷出的鲜血淋着霁初头发和面颊。

他凝视霁初冷漠的目光,突然明白了霁初刚刚那种眼神的含义。

那释然是死而无憾的释然,那解脱是终于摆脱了痛苦的解脱,还有最后那一丝不屈从天意的倔强。

她早就看到了他身后那个伤心欲绝的男人,早就看到了那个隐去全身气息就为了不动声色给他致命一击的青松大鬼。

身后传来嵩阳低沉的声音:“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天意,你所谓的天意,无非是你勾结魔界,利用他们帮你受死而已。”

长久活在世上,嵩阳看透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原本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失去精准的判断,倘若说有,那就是展颜。

刚刚辰爵看到霁初没有逃走而是去了大将军府,就失去了与展颜和嵩阳纠缠的耐心,他一心想利用这个机会将霁初捉住。

追逐中,展颜发现城外战事堪忧,暗影军虽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太强。如果没有支援,可能这一战要败退。攻城无法一鼓作气,那么下次再组织总攻恐怕就不易了。于是他非要与嵩阳兵分两路,说以嵩阳的术法,只要推波助澜一下,肯定会令军心大振,而他自己就去大将军府支援霁初。

本来嵩阳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的,但又想霁初的术法不弱,又有轩影护法,而他去战场排兵布阵也并不需要太久,就一时没有多想同意了。竟没想到,他这一时失算,令他后悔终生。

展颜冰冷的身体躺在一棵巨大的榆树下,凝固的血液在他胸前绽放出一朵不败的花。雪片落在他的身上,掩盖了大部分衣袍。只有那张俊美如玉,此时却没有温度没有颜色的面容,似是刚刚被人擦拭过积雪。

“嵩阳我警告你,不准打我的注意,我说不行就不行!”

“你总要让我也尝尝你的滋味!”

“有什么好尝的,我会痛死的!”

“那你什么时候才肯让我在上?”

“等我死前那一天。”

“你太狡猾了,这样我永远都不敢碰你了!”

“聪明如我……”

他们曾经的话,就像这纷飞的雪,一片一片飘落在嵩阳的心里,又顷刻融化不着痕迹,仿佛那么远,远得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经流年,不爱不恨

圣战之后,嵩阳不懂何为伤心,而此刻,当展颜紧闭双目再也无法睁开,而他曾经的话回响于脑中时,那种想要毁灭一切,也不足以宣泄的情绪,是不是就叫做伤心呢?

“展颜,你有没有做皇帝的打算?如果有,我可以帮你。”

“算了啊嵩阳,做皇帝有什么好?每天早起晚睡为国堪忧,还要时时提防被人下毒!”

“在你拿到虎符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坐一坐皇帝的位子吗?”

“没有。我当时拿着那个东西,就是单纯地感到它是皇兄留给我的唯一信物,我要好好保留,至于别的,无感!”

“既然如此,你干嘛还回宫趟这个浑水?”

“皇嫂和侄子侄女也是皇兄留下来的啊,我怎么能不管?”

“你这个白痴!”

“喂嵩阳,你就那么希望我当皇帝啊,你是不是想当皇后?”

“笨蛋!你就没有想过你皇嫂急着把你招进宫不是要夺你虎符吗?”

“我和楠儿都是辰爵召回的啦~皇嫂只是被他利用!”

展颜永远懒懒散散,大大咧咧,但他却心如明镜。自那个雨夜他与婉熙太后碰面,得知婉熙收到一封假传他在外受困的信,便全然知道宫中的一切风浪都是一人所为,而这人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后来他被禄衡引去紫阳宫,有人佯装刺杀他,又把他引到东山乱葬岗,他看到来着的面容,竟然是侄女的侍神凤真寻,他感叹霁初的冰雪聪明,也庆幸有人与他并肩作战。

今日一役,是自离宫那一晚开始筹划。嵩阳调动了人间所有能够调动的人力,短短几日,就帮他将北宸这六成兵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调到垓城。

却没有想到,自己这倾力相助,竟是给展颜送了一道催命符。嵩阳好恨好悔,为什么要由着展颜回宫淌这池无法澄清的浑水,以他的本事,他们本可以找一块自在之地,逍遥快乐的生活。

当他回来看到展颜几近凉透的尸身,就连最后的告别都来不及说,嵩阳全身的气韵犹如火山一般在体内喷发。

他目中的火,仿若能燃尽万事万物,他觉得,自己即将失去理智。

辰爵被嵩阳从背后出其不意地重创,自知他那一击几乎是用了全力。经脉错乱,元气倒流,辰爵只感五脏肺腑都如潮翻滚。

他拼命运气,才勉强将那股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元气理顺。

然而,想要发招,恐怕不可能了。

他缓缓回身,碰上嵩阳那一双冷如刀刃的眼眸。

嵩阳一字一顿地对辰爵道,声音如绝望的困兽嘶哑了声线:“辰爵,再没天意救你,我留你一口气息残喘,就是要告诉你,你今天要以血来祭奠展颜和万俟族成百上千的亡魂!”

辰爵笑笑,也许这一口残喘之息,便是我的“天意”。

如果此时,辰爵扼住身后那副近在咫尺、虚弱微息的娇躯,以嵩阳主人——妖王之妻为要挟,嵩阳会不会为此忌惮呢?

一定会的!

所有侍神都会把主人的一切凌驾于自己之上,更何况她是主人一生要守护的挚爱。

这简直是绝妙的脱身之法,就连辰爵自己都暗自叫绝,老天总是特别眷顾他,不是吗?

一阵头晕袭来,辰爵眯了眯眼睛,努力运气不让自己倒下,片刻,他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假山,开口:“嵩阳,你让我先挪到那边去……”

“你还要耍什么花样?”

“你的招式太猛,我离她太近,恐会波及她。”

“你……”

此话一出,辰爵自己都大为不解,为什么他要放弃这绝好的机会?

不知道!

他的大脑早已空白,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本能。

他的眼眸半睁半阖,却星辉犹在,勾唇一笑,挪步远离霁初所在的位置。

霁初原本已经无力睁开的双眼也因为辰爵的举动微微开启,以她作为要挟,是最简单有效的保命之法,为什么辰爵他……会远其道而行?

她不可思议地目送辰爵一步一晃地挪到那座假山下,他席地而坐。

又一口血因为他的俯身,从唇角涌了出来,他抬袖随意抹了抹,目光遥遥投向树枝上被藤蔓半吊着的霁初,方才恍然,一直以来,他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从未想过她是别人的……

他纵然怨她恨她想杀她,却从不曾真心希望她死。

他微微一叹,我又怎能拿自己的女人去要挟别人?

这么想着,他缓缓侧头,对即将发招的嵩阳说:“嵩阳,你攻过来吧,我们现在就来看看,是不是真有天意。”

是不是真有天意呢?

辰爵并不知道,从来都运筹帷幄的他,却对此时此刻之后的下一瞬间全无预料。

嵩阳只要再一抬手,也许连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了,他就会去地府报道。

他勾唇的浅笑的表情依旧优雅高贵,与他闲暇的日子在书房品茶阅卷时无异。

霁初眼见辰爵面色从苍白逐渐变得惨白,无波的眼眸里泄露出异样无解的情绪,似被春雪打落的梅花。一时间,曾经太过激烈的爱意和伤痛突然沉淀,那副依附过的身躯与眼前这个将死看得玩味的男人无限重合。

终于,她艰难开口:“嵩阳,饶他一命吧。”

嵩阳大惑不解地望着霁初:“初大人,你开玩笑?你忘记他手上染着的是谁的血了吗?”

“正是我知道,我记得,我死也忘不了。”霁初道,“他现在死在这里,我母我叔父我兄长也活不过来。而以他现在的伤情,恐怕也活不了几日,你又为何要给他一个痛快,正合他意?”

嵩阳望了望刚刚只不过是微微浅笑的辰爵,此时眉宇间已然依稀出现一丝得意,似是在告诉他何为天意,他心中顿然如利刃刺穿般悸痛。

嵩阳的掌上笼起一股气晕,庭院冷风骤起。

“嵩阳?”

“初大人,恐怕嵩阳不能听你的命令!他是魔界维护的人,今日留他不死,唯恐后患无穷!我知道大人与他有多年的情谊,但也请大人不要妇人之仁!”

霁初的薄唇微抿,嵩阳是何等聪明,怎会看不出霁初是有意留辰爵性命。

其实,并非她忘记国仇家恨,只顾儿女情长,而是她深谙以命抵命之后的寂寞与空虚。何为放下执着?无非是经年之后,突然想起,无喜无悲,不爱不恨。

只不过,在辰爵受到重创,还不忘护她周全那一刻,她突然懂得其实本没有绝对的爱和仇,人的情愫无不复杂牵扯,斩断这头也会波及那头。斩与不斩都会痛,唯一解脱的方法,便是放下。

只一瞬,霁初选择放下,选择不经流年,此刻便对他无喜无悲,不爱不恨。

魔书又现

然而,嵩阳却不这样想,许是他没有家仇缠身,更能理智思考辰爵的角色。

魔灵原本是尘世间的异物,没有特别情况几乎不会活动于地面,刚刚那场惨烈地以身受死,只为抵挡攻击辰爵的天火,辰爵和魔界绝对有令人无法想象的关系。

他本是世间的霸主,如果和魔界勾结,就算蓝宇尊拿回御狐令对付他们都恐无胜算。

现在他身受重伤,无力还手,是斩杀他的最好时机,这么想着,嵩阳手中的气晕渐烈。

辰爵还在回味霁初刚刚那句“嵩阳,饶他一命”的余韵,勾起的唇角竟渐渐有了死而无憾之意。

就在三人各怀心事的时候,突然,一本书从天而降,半悬于空。

那泛黄的书页毫无征兆地迅速翻动,这一幕,对于霁初来说再熟悉不过。

刚回到垓城时,夜探皇宫那一晚,逃过了辰爵的所有布防,逃过了明王木槿的七尺血剑,逃过了群魔的围攻,却独独没有逃过这一本书。

被掳劫之后,听那三尾女魔说,这本跳脱三界外的魔书是魔界界王春阳所有。

掌管魔界四季的魔王春阳,霁初从未见过,甚至上古传承的魔史典籍中也只是数语带过,春阳的名声与传闻远远不如明王木槿多。可以说,世间对这个魔王的了解几乎为零。

然而,就单凭这本书,“春阳”两字就早已铭记在霁初的心中了。

此刻,那书页急速翻动,突然在一页停住。

是火。

熊熊火海从书页中冲出,迅速笼罩在嵩阳的身前。嵩阳整个身体顷刻间被火光淹没。

霁初眼睁睁地看着嵩阳的身影一动未动,想高声哭喊,却悲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火势由浓转淡,片刻,一派焦黑之景。

那书页又开始翻动,霁初不解它还想要做什么,抬眼却看到嵩阳站在高瓦之上,负手而立。而刚刚被烧焦的不过是一截松枝。

霁初长出一口气,果然不愧为上古大鬼,在那书发招之前,嵩阳就早有准备。

书页似乎是捕捉到嵩阳并没有中招,便又飞快翻动。

但嵩阳却不忙着打那本书,因为他知道,操纵它的主人尚在,那本书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到的。

霁初不经意将目光投向辰爵,发现他正在看另外一个方向,顺着辰爵的目光,霁初在远处天际发现一条人影。

那是一条比仙人还像仙人的人影,倘若不是霁初早知那人是魔界界王春阳,肯定会误认为他是天神。

此时大雪,天空灰蒙一片,那人身着白色锦缎衣袍,掩在叠云之间,忽隐忽现,仿若身在九霄云外。但即便是宽袍加身,也无法遮盖他修长挺拔的身姿。

他有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披在身后松松散散,随着飞雪的方向轻轻扬起。由于距离尚远无法看清五官,然而他站在那里所散发的气息透着无限的冷漠和对世间的厌恶。

古书与嵩阳过了很多招。

春阳定定地看了一会,突然将左手张开,那本书“忽”地飞到他的手心。嵩阳随着古书飞出的轨迹,找到春阳的方位,朝那边攻去。

春阳却不急不缓地伸出右手,一支判官笔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迅速执笔在书上书写,当嵩阳离他不到丈远的距离将书再次抛下。

那书不偏不倚落到嵩阳的面前,朝着嵩阳敞开的那一页,也正好被他望见。

大喊了一声“卑鄙”,嵩阳赶快改变方位逃离,但仿佛已经来不及了。

从那页书里,掉出一只松毛虫,扭着恶心的身体钻进嵩阳的衣领。

嵩阳“啪”地一声,重重跌落在雪地,积雪四处飞溅,他在雪地翻滚试图压死那只虫子。

然而,春阳的魔书追着嵩阳飞来,俨然一支会倒虫子的钵,两页之间“哗哗”地撒落数不尽的松毛虫,嵩阳吓得哇哇大叫。

辰爵没有血色的薄唇一弯:“想不到万古大鬼,居然怕毛毛虫。”

霁初道:“他不是怕毛毛虫,他只是怕他的天敌松毛虫。”

这世间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松毛虫本就是松树的死敌,加之这种魔化的松毛虫更是让嵩阳无法招架。

只见他裸露的皮肤一会变化成松皮,一会又恢复成人类的皮肤。能感觉到嵩阳此时万箭穿心的痛苦看。

而静立于天际的春阳,仿佛神只一般面无表情地漠视这一切。

“嵩阳……”

霁初拼命的用手腕拉扯缠绕的藤蔓,想要出手相救,可是元气尚未恢复,她半分真气都发不出。

扯到手腕血肉模糊,依旧没有撼动藤蔓的缠绕,她又抽出白斩,用力去砍,可是没有真气催动,白斩无法砍断附着辰爵法阵的藤蔓。

折腾了半晌,只能作罢。

辰爵捂着疼得撕裂的胸口,释然地靠在假山壁上,静静地看着霁初,觉得这样可以随意看到她的光景恐怕没什么机会再有了。

那春阳的术法真是强大无边,魔界三番五次花费大代价救他性命,必是对他有所欲求。而他现在受伤术法难以施展,等同于魔界的刀俎鱼肉,恐怕要身不由己。

如果魔界要杀霁初,或是如果他被魔界带走,也许今日便是他与她的最后一面。

嵩阳的皮肤被松毛虫灼腐,元气大伤,危在旦夕。

正在此时,一个悦耳女童之声从原处传来,隐隐听到仿佛是一首诗歌:“灼灼耀目光,清清碧莲汤,月照一天雪,浊色亦无藏。”

天地间也因她这四句歌咏而起着变化。

“光”字音落时,嵩阳身周的积雪仿似被强光照射般地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因那光芒太强,加之天色本就阴翳,使得嵩阳身周意外的地方犹如陷入黑夜;

“汤”音一落,那光芒波动,仿若水池的涟漪,接着,涟漪中缓缓升起朵朵白莲,溅起耀眼的水花,水滴笼罩着嵩阳身上的松毛虫,每一只虫子都犹如琥珀;

“雪”字音落,正在飞扬的大雪片片落在水滴之上;

“浊色亦无藏!”落在水滴上的雪片融入水滴,瞬间凝结,松毛虫被冰晶包裹,噼里啪啦从嵩阳身上掉落下来。

须臾,原本不满了嵩阳身体的松毛虫全部落入积雪,化成烟尘无影无踪。与此同时,那本魔书像是受到主人的指令般,“嗖”地一声,朝天边飞去。

公主,你受惊了

霁初纵目眺望,看到两抹人影伫立在不远处,正是雨澈和雪音。

刚刚那四句歌咏出自雨澈之口,雪音配合她的水术,在水滴上布了冰阵。

辰爵心道不妙,偏偏这个时候蓝宇尊的人来了,自己的部下都在城外抵御展颜的军队,一时之间恐难有人来对他营救。

他不禁抬头眺望灰白的天际,暗自叹道:天意啊天意,你到底打算如何安排呢?我辰爵叱咤世间至今,难不成竟要落得被这些小喽啰杀死的结局吗?

脱困的嵩阳起身自运真气,一道道绿光由他体内散发,形成一层氤氲,萦绕在他的身周。这位上古大鬼,妖王的首席侍神,竟在这转瞬之间恢复了半成的功力。

当睁开眼睛,嵩阳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朝辰爵射出两道锋利如刃的视线。摆脱了界王春阳的纠缠,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为展颜报仇。

辰爵已然感受到了嵩阳的杀意,忍不住蹙了蹙眉,继而瞥见掩在云层的春阳将要布阵护他。

而就在此时,飞扬的大雪突然比刚刚浓密数倍,天地间顿然笼统一片。霎时间,视野之内只有白色。就连春阳的身影也被鹅毛雪片遮挡个严实。

北溟的人果然好本事,辰爵望了望春阳身处的方向,不免思忖,如此劲敌当前,魔界的人还能一帮到底么?

辰爵一面冷眼旁观,一面偷偷运气恢复体力。

须臾之间,半空中多出一抹白色的身影,雪音翩然而至,与雪色漫成一片。自雪音身周,扭曲的空气夹带雪片攻向春阳的方向。

春阳自要招架,但这样一来,辰爵与嵩阳之间便再无屏障,辰爵心中渐生凉意。

只见嵩阳的怒气骤然袭满全身,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一层墨绿色的氤氲,那延绵怒火汇聚成万夫难挡的杀气。茫茫笼统之间,这一抹绿异常诡艳,模糊了他的身形,影影绰绰间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形态下的嵩阳,辰爵只有五成的把握——不死。但要是能有足够的时间拖延,元气恢复得再多一点,逃出生天的几率就大许多了。

这么想着的辰爵,缓缓地挪动身体,想要站起身子,但他的动作明显太慢了,而嵩阳的步伐却快得惊人,不见他行走,却眨眼间到了辰爵的眼前。

“嵩……”

辰爵想说点什么拖缓时间,但嵩阳的掌风已经直奔他的面门,太快了,根本无法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嗖”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空之声由远及近。接着,一道血红的剑风穿透浓重雪层,不偏不倚插入辰爵鼻尖与嵩阳的掌风之间,若是稍偏半分,辰爵的鼻子许是不保。

突来的状况,令二人同时望向剑风飞来的方向,下一瞬间,魔明王木槿扇着硕大的双翼悬于在视野尽头的半空。

不等二人任何动作,下一招毫无征兆地攻来,腥红的剑芒如镰刀般飞旋,直攻嵩阳。那剑速如闪电,带起一条蛟龙样的火光,融了这一路的飞雪。雪消尽,露出他小麦色的肌肤,和戏谑的笑颜。一柄泛着血光的七尺长剑持在他的手中,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犹如地狱里索命的厉鬼。

嵩阳见状只好迅速跳出数丈开外,二人就此展开周旋,辰爵默默不语,专心运气以恢复体力。

骁龙说过,春阳和木槿都直属于逆卷修,现在这两位魔王都在这里,那么逆卷修会不会就在不远的地方?霁初心中一凛,如果这个时候他跑来捉她去魔界,恐怕她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越想越焦虑,霁初下意识地抻了抻手腕上的藤蔓。

正在这时,一只手复上她被荆棘缠绕的手腕。那手修长好看,却苍白如正在纷飞的雪。被逆卷修的阴霾笼罩的霁初,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手吓出一身冷汗。

天呐,不会是怕什么来什么吧!

害怕有任何形式的四目对接,霁初全身紧绷不敢抬头。

却听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道:“!”

声音如梦幻般传入霁初的耳朵,让她忽一晃神,不可思议地抬起双眸,眼前的人让她顿时模糊了视线。

以为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以为他早已弃她而去了。甚至做好了将他风化在梦里的准备,他却变戏法般地出现在视野。

“夜……夜空……”

剑眉朗目,弯唇浅勾,不笑也似三分笑意,身姿挺拔,青衫飞扬,那微带忧伤的俊美容颜,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公主,您用气过猛,反噬了经脉,这会儿会有些用不起力。”

轻描淡写的敬语,他的语气轻柔且疏离。仿佛之前撕心裂肺的爱意都是一场梦,夜空依旧仅以随从的身份出现,对她彬彬有礼,谦卑恭良。

霁初心中轻叹,好似曾经被他抱过吻过都是臆想,夜空永远都自带淡淡的拒绝感,感觉就连回忆起那番拥吻的光景都是罪过。

沉默间,夜空从怀里拿出一枚金珠,灿灿夺目,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他轻轻用它在霁初的腹部来回轻揉,霁初瞬间就感到有股力量从腹部升腾至奇经八脉。

稍微恢复了力量,霁初迅速抽出白斩,斩断藤蔓。

夜空随即抓着她的手,道了一声:“我们走。”

“别来无恙啊夜空!”

听到声音,霁初的心凉了半截,一回头,果然是辰爵,满面的气宇轩昂——他的力量似乎比她恢复得快得多。

“大将军好。”夜空微微施礼,笑容却冰冷如雪。

“大将军?”辰爵冷冷一笑,“这称呼,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其中有一庄,便是你跟万俟凝的婚约。但现在,你抓着我的未婚妻,要到哪去?”

夜空始终紧握着霁初,笑容不改,从容道:“大将军自知那婚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辰爵瞧着霁初,道:“初儿,他在朝凝宫那晚,早已与你三姐有了夫妻之实,你竟不在意么?”

霁初笑了笑:“你是说利用石楠花的特殊味道,让我误以为他们做了床笫之事那件事吗?”

辰爵不语。

霁初接着道:“那日万俟凝在她的寝宫对我装腔作势,我早就看破,散发着男子体液味道的,其实只不过是摆在她窗边的那些石楠花。我那时一心想弄清皇兄的病因,才将计就计,不让你们生疑。”

辰爵道:“你就这么信任他?”

霁初道:“我就这么信任他!”

可以了断么?

辰爵沉声冷哼,淡淡不屑,幽深的眸子透出冰寒凛冽,风云暗涌,隐约全是杀机。

霁初牵着夜空的手,轻轻一带,忽地抖起一对亮红色魔翼,逆着风雪直冲云霄。

一路带着夜空狂飞,耳边的风声淹没了所有声响,远离雪音施法的范围,她才想起,今日是大晴的好日子。

他们落在一处陡峰,霁初抓着夜空的手迅速躲进不远处的山穴。她靠着洞壁不住地穿着粗气,吁吁地说:“他追来了吗?”

夜空微微摇头。

她这才看清夜空的脸色溢满疲态,双唇微微泛白,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血色。

“夜空……”霁初伸出手掌轻触他的面颊,“让你受委屈了。”

夜空将手覆盖在霁初的手掌上:“公主,谢谢你,信任我。”

“夜空,我之前伤害你那么深,你一点都不怪我吗?”

“我怎么敢怪你?是我隐瞒婚约在先。”

“你是瞒了我太多的事。”霁初眼眶一热,“甚至想替我去死,都瞒着我。”

夜空笑笑:“大头说的吧?”

霁初凝视着自己的白斩,刀刃上的溢彩让她伤怀。

夜空道:“他人呢?”

“他为救我,死在魔阵里。”

夜空一叹:“他是很好的对手,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真的很可惜。”

“你们已经达到了某种默契?”

“我们心照不宣很多事,暗中较量很多,我虽稍胜一筹,却也都是险中求胜。”

“他把你的全盘计划告诉我了。”

“他确实很聪明。”

霁初眼神黯淡:“你可知道,他是魔王?”

“哦?”夜空露出惊诧的表情,“竟然是魔王?”

“他告诉我很多魔界的事,现在逆卷真追杀我,辰爵要囚禁我,我腹背受敌。”

夜空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清冽的气息扑入鼻端,夜空说:“不管在哪里,不管多危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零碎的话语蕴热霁初的胸口,温柔包裹她疲惫的心,她慢慢的闭上双眼。

可就在此时,她的脑中却突然闪现出另一张面孔,无情残酷,没有任何温柔的痕迹,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用折损自身修为来为她制作了一个“绝对防御”。

“夜空。”

“嗯。”

“如果这次能逃出去,我想去找一个人。”

“找谁?”

“蓝宇尊。”

霁初明显感到夜空抱着她的手微微一颤,随后听到他说:“为什么,要找他?”

“我有许多事不明,想当面问问他。”

“问明了,又怎样?”

“做个了断。”

“可以,了断吗?”

夜空的话听起来好疲倦,听得霁初一阵心酸。

她不明白夜空为什么突然情绪低落,拼命回想刚刚说了哪句话伤到了他。

这次重逢,霁初总有一个难以名状的感觉,她觉得夜空的微笑背后仿似埋藏着难言的苦涩,他白皙的皮肤仿似掩盖着无尽的虚弱。他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如雪,就像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撕碎。

这种感觉让霁初觉得他就像玻璃一样脆弱,她害怕再有什么伤害到他,害怕他如果再承受什么苦难,就会像泡影一样消失。

夜空明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却为什么总觉得他完全不一样了?

霁初蹙眉思索,这山洞突然变得寂静无比。

突然,霁初打了个冷战。

背对着洞口的夜空不禁回头,看到洞口处站着一个人。

是辰爵身穿一袭玄黑龙袍,负手立在那里,他的嘴角噙着轻蔑的笑意,眼中却迸射出咄咄杀气。

自他身后,是一大片黑衣面具侍卫,如同鬼魅一般黑压压站了满山腰。

暗影军全部现出身形,这是故意为之,就是要让霁初和夜空知道他们已无路可逃。

夜空感觉到霁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霁初继而低头浅笑,又歪头看着辰爵,道:“辰爵,事到如今,你还愿意娶我吗?”

辰爵面无表情地道:“如果你想通了,我还是会信守诺言,娶你为后。”

霁初没有继续和辰爵搭话,而是柔情似水地望向夜空,对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个约定?”

夜空侧头,不明地凝视她。

霁初道:“那日,我对你说,悟雷那件事结束后,我们信马由缰,不问红尘。”

“公主……”夜空握着霁初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仿佛承载了难言的感动。

霁初反手握住他的手,又道:“回头我让玲珑给我们烧两匹纸扎马,我们策马入黄泉,也算遵守了那个约定。”

辰爵那张俊美的脸难以自控地扭曲了一下,眸中散射出来的精芒交织着愤懑、嫉妒、怒火和疯狂,他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拳头已经骨节泛白,整个人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与深渊般绝望的恐怖气场。

他身边的绿松刹那间枯朽、焦黑。

他突然冷冷地说道:“我成全你们!”

说着,龙袍的宽袖一翻,顿时地动山摇。不停的有巨石落在洞口,须臾之间,这个山洞便没有了一丝光亮。

骤然间,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被抽离,光亮、声响,甚至是时间都已经不存在了。霁初和夜空彼此近在咫尺,都无法看见对方。

夜空叹道:“公主,你又何必激怒他?你本可以活着走出去。”

“我活着走出去,你就活不成了。”

“那又何妨?”

“夜空,你生来就是为我而死的吗?”

夜空突然顿了顿,接着声音低哑地说道:“我想,是的。”

“夜空,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不,夜空。我觉得你对我的感情,只有守护,而非喜欢。是因为你答应了什么人来保护我吗?是蓝宇尊吗?你是他的部下?”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都在沉默。

夜空好像并不想回答霁初这个问题,霁初也没有再追问。毕竟也许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也没那么重要了。

守护也好,喜欢也好,最终都逃不过一同赴死的命运,又何必纠结?不管是因什么而走在一起,同穴而葬,总归是感动天地的凄美爱情。

召唤契约鬼

“呐,夜空。”

“嗯。”

“如果我们今天死在这,你会遗憾吗?”

“当然会了。”

“哦……”霁初哀伤地说道,“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傻瓜。”夜空轻轻拍了拍霁初的头,“我是说,我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霁初苦笑,他在这个时候还改不了泰山崩前面不改色的习惯,她说道:“门口绝对是重兵把守。”

“嗯,我知道。”

“这么狭小的空间,我施法另开出路也不现实,力量很容易反噬到我们自己。”

“是的,我也知道。”

“召唤侍神也不行,真寻刚刚护送我母亲兄长的时候,已经被辰爵打伤了,虽然如果我召唤他也会拼死来救,但我怎么忍心让他送死呢?”

“的确不该有无谓的牺牲。”

“你总不会要让我对辰爵缴械投降吧?”

“自然不会的,如果那样,刚刚就没必要和他硬来。”

“那我们怎么出去?”

虽身周漆黑一片,他们互相看不到彼此,但霁初迷惑的声音,还是让夜空轻笑了一声。

“喂,你居然还笑得出来?”霁初嗔怒,“你嘲笑我!”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嘲笑公主?”

“那你笑什么?”

“我有笑吗?”

“你刚刚那一声明明是在笑,别以为我看不到就不知道!”霁初气鼓鼓地说道,“喂!你又笑了!”

“我没有出声啊!”

“你在咧嘴笑!”

“啊?这你也知道啊?”

“我感觉到了!”

“公主好厉害!”

“快说你是怎么想的!”霁初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出去的办法了?”

夜空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公主你忘了自己是谁吗?”

“诶?”霁初思考了三秒,不明所以地说,“我?万俟霁初啊!”

“你是御狐大帝。”夜空道,“你有尘世间至高权力——御狐令。”

“唔……”霁初想了想说,“可是在这里发招很危险啊!”

“它不仅仅是武器,还是一道可以召唤一切契约鬼的令符。”

“可,可我不知道谁是我的契约鬼。”

“不知道?”现在轮到夜空迷惑了,“你心里没有一个名录吗?妖鬼在和御狐令契约的时候,是要交上自己的名字的,御狐帝永世不会忘却契约鬼的名字,”

霁初努了努嘴,说道:“在获得御狐令之初,是有很多名字像软件下载一样突然灌到我的脑子里,那么多陌生的名字着实让我困惑了好久,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软件下载?”

“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青丘被逆卷修造化成魔之后,那些名字就消失了……”

“原来如此。”夜空若有所思,原来魔咒力还有这样的作用,逆卷修真是处心积虑啊。想到这里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拿回御狐令的时候,会不会也一并丢了契约鬼的名录。

“所以现在怎么办?”霁初的口吻像霜打的茄子,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却被自己什么都记不住的脑子给毁了。

“公主记不住没关系。”夜空的语气慵懒,仿佛那根本不是一件值得烦恼的事,“我还是知道几个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一些万年大鬼早已名声在外,他们是御狐令的契约鬼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并非什么秘密,只不过公主刚回到这个世界,不太了解而已。”

“但我不知道怎么召唤啊!”

“召唤就再简单不过了,只要喊一声他们的名字就好。”

“就这样?”

“就这样,不论他身在这个尘世的何处,都能听到你的那声召唤。”

霁初难抑兴奋:“那你说,谁可以救我们?”

山洞外,寒风萧萧,辰爵伫立在洞口,目光凝注眼前那一片雪地,深深的日色照在雪地上,宛如一片莹自发光的镜子。

风吹摆着他宽大的龙袍,凛凛烈烈让他的倒影异常伟岸。此时,暗影军已经隐去身形,分散在这座山峰四周。孤绝陡峭的山岭,只有辰爵一人站在那里,犹如雪中的一点墨,分不清是孤傲还是寂寞。

突然两抹人影一闪,纷纷跪在他的身前。

辰爵的目光依旧盯着那片雪地,淡淡道:“万俟的兵退了?”

炽千云道:“退了。万俟展颜惨死,嵩阳报仇不得,已经疯癫不只去向。万俟的兵将得知后,人心涣散,纷纷退逃。魔界的人也都突然消失了。”

辰爵继续沉默,绝美的脸颊笼着浓浓的阴郁。

炽千云又道:“皇上,您不如先回去歇息,这里我和杜淳守着。七公主如果想通了,我们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辰爵眸子动了动,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不,我要看着他们死。”

炽千云道:“属下知道,皇上不忍。”

辰爵冷笑:“忍与不忍又何妨?总归是得不到。我辰爵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得不到的就毁掉,以免挂念。”

炽千云知道没有办法撼动辰爵的意愿,只得说:“一会恐有蓝宇尊的人来救,要不要我们再调些兵力来驻守这里?”

“不必了。”辰爵道,“他们恐怕找不到这里。”

“是。”

听到辰爵这样说,炽千云和杜淳二人心里就已经明了,辰爵早已在这里布了隔绝的结界,他亲自布的界,怕是没他的允许,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了。

霁初绝望了,已经试了几百个名字,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夜空凝神思索,许久说道:“外面应该是有结界……哎,早该想到,以辰爵缜密的心思,怎么可能不封锁这里?”

“啊……”霁初长叹一声。

黑暗淹没了她的声音,也淹没了她所有的希望。

“等死吧。”她说,“要等死吗?”

夜空呵呵一笑:“公主还会提问,说明公主还是有求生欲的。”

“有求生欲有什么用?欲望得不到满足,简直比死还难受。”霁初摊坐在洞壁边,绝望地说道,“你说辰爵为什么不给我个痛快?”

夜空道:“大概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你向他求饶,屈服于他吧……”

霁初无力地笑笑:“倘若他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是死都不会屈服的。”

“让你死不难。”夜空寂寞地说道,“也许对他来说,真正难的,是亲手杀死你吧。”

“就算这份爱真挚浓烈,在他杀死我全家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付之东流了。”霁初愤恨了一会,又转了个语气,说道,“算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夜空。反正也是要死了,告诉我真相吧!”

周旋

夜空道:“好的,公主,我知无不答。”

“既然你并没有怪我伤害你,那么,为什么你要从重华殿离开?”

霁初自知那日伤害夜空太深,先是半夜将夜空关在门外,让他在重华殿门口站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又在他的面前与辰爵离开去了初源,一走就是一天一夜。

这件事就连玲珑都对她微词很深。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做的过分,但她那时必须要在辰爵面前演这一出戏。她明白她路过霁月宫时,并不是偶遇洛子衿,而是辰爵带她等在那里的。

也许洛子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但这恰恰是辰爵懂得利用人心的结果。他故意在洛子衿面前表露出自己对霁初的痴情和痛苦,利用洛子衿对他的爱慕,不忍他痛苦,才全盘对她说出他为霁初做的那么多事。

若想看出这一点其实并不难,只要对辰爵稍有了解,就知道,他内心对他人的不屑和淡薄,即便他是真心想为霁初打扫院落,也不会让人看到。但他偏偏要带着洛子衿,还让她等在门口。

显而易见,她等的不是辰爵,而是霁初。

那时她正为自己的兄长、母亲相继遇害而痛苦不堪。虽然很多现象都指向辰爵,但她没有确凿的证据,更加没有实力撼动他在朝中的地位。

于是,她临时决定,用自己换这个国家和家人的存活。

一来,她见到辰爵手上的伤口,真的以为一直供血给她的是辰爵,认为他多少是对她有感情的。

二来,辰爵曾说她是他最大的心愿,那么她了却了他的心愿,他会不会因此对她的母亲、兄长心慈手软?

第三,也是为了夜空。她何尝不知,夜空并没有和万俟凝有染?如果真的有染,万俟凝不必画蛇添足,弄一屋子石楠散发男人体液的气味。那时,辰爵知道霁初深爱夜空,才逼夜空娶万俟凝。

在那一段时间,霁初刻意与夜空保持距离,其实也是想探究夜空的心意,她又不傻,时日一多,也看得出夜空对万俟凝并非有情。

而如果自己嫁给辰爵,是不是可以还夜空一个自由呢?

在霁月宫,她一瞬间想到了这些,觉得牺牲自己能换来这么多,也算不亏。

但这些都是霁初内心的想法,夜空自然不知。她为了计划,三番五次伤害夜空,他真的对她一点恨都没有吗?

直到夜空离开重华殿,她认为夜空也许真的决定放弃她了。

但今天,在她最无力的时候,夜空的出现其实令她很意外。

在这漆黑到咫尺相对也互不相见的地方,夜空的表情,自然无法知晓,但霁初感觉到他那微微的一声叹息,然后说道:“公主觉得在你为解开各种谜团而奔波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霁初沉默。

夜空接着说:“许多事,公主看得出,我也看得出。自从跟你回来那一刻起,我便看出这个皇朝已经是腐烂待落的果实,皇家的每一个人都性命可危。”

“所以,你同我一样,明明看出某些事是计谋,却也不得不佯装中计,伺机而动?”

“公主终于明白我的苦心了。”夜空一副释然的口吻,“我当时虽然不知道公主的真实想法,但也大概知道你奔波于先皇中毒,和先皇太后重病之间。那日你与辰爵离开,我在你的房间看到了你留下的字迹,上面一些我没办法理解的符号。这也许也是你没有把这些重要的东西藏起来的原因吧,因为没人看得懂。”

“嗯,那些是我在异世界学到的公式。”

夜空又道:“公主还记不得那时你问我何时离开,我说过一句话?”

霁初回答:“你说,等你想通之后。”

“是的,看到你留下的纸,我就基本想通了。我还算有一点领悟能力,大体知道你那些纸写的是,鼠尾草和卡痛相加,会有无法挽回的结果。”夜空道,“但你虽然知道了先皇的病因,却不知道先皇太后的病因,巧的是,我刚好知道,所以我在后面的纸张帮你填上。”

“我确实要感谢你给我的重要信息,才让我知道母亲是有人加害。”霁初道,“也好让我及早准备将皇兄、母后救出宫的准备。”

夜空紧握霁初的手:“我还是有点了解你的公主。知道你全然清楚家人正在被害,就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们出去,就算你有机会独善其身,你也不会答应。”

“是的,我之前被逆卷真陷害,陷入了她的魔阵差点死了。蓝宇尊的人前来相助,他们欲带我离开,但我兄长、母亲还在宫里,自己怎么可能离开?”

“是啊,你就是一有事便会完全忘记自己的人。”夜空宠溺地抚摸霁初的后脑,没有光亮的空间,这个动作竟陡生暖意,令霁初的心一阵狂跳。

夜空接着说:“而那时,我如果一直留在宫里会很被动,一是我不能帮你打斗,关键时刻还可能拖累你多照顾一个人。二是我也打算出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搬救兵和你里应外合。”

“那么这些日,你在哪里?”

“在帮你搬救兵啊!”

“哪个救兵是你叫来的啊?”

“当然是天圻的那些大鬼啊!”

“你见到蓝宇尊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支配得了他们?”

“我哪里可能支配他们?”夜空一叹,“我只不过放消息去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大天昭寺,请他们帮忙啊!”

“对哦。”霁初深深点头,“大天昭寺和蓝宇家渊源很深的。哎,还以为你有蓝宇尊的线索,这下又断了。”说到这里,霁初又苦笑,“话说回来,就算现在知道蓝宇尊的线索又怎样,都要死在这里了。”

一直握着霁初手的夜空的手力道紧了紧,仿佛是在给她力量:“这么容易放弃希望,可不像我认识的万俟霁初啊!”

夜空的话寓意颇深,霁初的目光死死盯着夜空所处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却极力想要感受些端倪。

夜空这个人,总是能让她在绝处逢生,总能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此刻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他一定还有什么没说出来,他一定能带她出去。但要用什么方法,她完全想不到,她的大脑甚至在这一刻空空如也,犹如待哺的婴儿,只得被动地等待夜空的给予。

急急如律令

这时,夜空忽然道:“公主,你为什么在颤抖啊?”

“我……”霁初的口吻有点激动,“我在想,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出去的办法了。”

“啊……”夜空缓缓地说,“有一个法子,也许可以试试。”

霁初道:“是什么?”

夜空道:“公主你想想,我们召唤外面的契约鬼毫无反应,是因为这座山被施了隔绝的结界。”

“嗯,这个我们不是早就知道?”

“但如果,我们召唤这座山内的契约鬼……”

“可是,也许结界就施在洞口,即便是这座山有御狐令的契约鬼,还是听不到召唤啊!”

“公主真聪明!”

夜空一边赞许,一边展开霁初的手掌。

眼前漆黑一片,霁初不知道夜空要干什么,只得由着他摆弄自己的手。

从指间到心里,都被他缠绕着。

这时,她感觉夜空在她的手掌上放了一样东西——非常微小的……活物?

“公主摸摸看,这是什么?”

霁初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的掌心,周围太黑暗了,她默默地闭上眼睛,感受那个小东西在自己手上爬动的感觉。

“蚂蚁?”

“猜对了!这蚂蚁,本身就是在这洞穴里的!”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霁初还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但,如何确定这里的蚂蚁是不是御狐令的契约鬼啊?不可能会那么巧,契约鬼刚好也在这洞里吧?”

夜空笑道:“当然不会那么巧!但是蚁穴通道如渔网般密布地下,只要有契约的蚁鬼,他就可以通过通道来到这里啊!”

“所以,有契约的蚁鬼吗?”

“公主可以试试呀!”

“那你知道蚁鬼叫什么吗?”

“公主可以试试‘蚂蚁’这个名字。”

“哈?就叫蚂蚁?”

“说了只是试试,如果不对,我们再换。”

“靠……蒙的啊?”

“人生充满巧合。”

夜空柔软亲昵的音调,让霁初的心跟着轻松了许多。

她清了清嗓子,念念有词地说道:“蚂蚁,蚂蚁,吾乃大天神所封御狐真君,今唤汝前来,助吾脱困,礼无不报,神其听之,急急如律令!”

夜空一阵苦笑:“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霁初得意洋洋地道:“有没有比只唤名字显得更威风一点?”

“威风,太威风了!公主真威风!”

“唔……”霁初这会满口沮丧,“可是再威风也没用!”

“为什么?”

“因为并没有一个叫‘蚂蚁’的契约鬼。”

“公主怎么知道没有?”

“因为,都唤了这么久了,还没来!”

“诶?对啊,怎么还没来?”

霁初失望极了:“还是我刚才唤言说的太多了,失去作用了?”

“怎么会呢?”夜空安慰道,“公主的唤言说的那么威风,他一定是吓傻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霁初长叹一口气,“真想知道蓝宇尊是怎么唤契约鬼的。”

夜空懒散一笑:“他只是心里默念一声名字,叫他们赶紧滚出来,连声音都不会发出,更不会说‘礼无不报’这么谦卑的话。”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额……我,我,我只是……”他只是觉得小初刚刚煞有介事的样子太可爱了,一时疏忽,说漏了嘴。

就在夜空一时语塞的时候,突然一道白光闪现,洞穴骤亮。

长时间的黑暗,让霁初和夜空对突如其来的耀目光芒极为不适,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感到光线微微变弱,二人纷纷微开双眼,周围的光芒不似刚刚的刺眼白光,而是盈盈弱弱的火光。

只见一个身穿亮银铠甲,身披大红斗篷的魁梧男子举着火把一脸懵懂地站在不远处。那男子脸型瘦削,五官分明,鼻挺唇厚,粗眉圆目,眸子映着脸颊边的火光煞是有神。

之所以说他懵懂,是因为他举着火把看看夜空,又看看霁初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目光就这么徘徊了一会,突然对夜空跪倒在地,大喊:“尊大人,吾等救驾来迟,请……”

“喂!”夜空厉喝道,“跪错了!”

蚂蚁听罢,这才看清霁初才是御狐令的持有者,立刻跪行至霁初跟前,对她重重叩首。

霁初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唤他起来,但他却久久保持着叩首的姿态。

霁初看看夜空,夜空也不明所以,问他道:“蚂蚁,你还不快起来!”

只见那蚂蚁缓缓抬起头,霁初和夜空见他的脸不由得一惊!

“哭,哭了?”霁初不可思议地轻叹,“你哭了?”

此时,那七尺男儿正满面挂着泪痕,仿似有万年的委屈无法倾诉,今朝终于有开怀的机会。

“我,我只是感动……”蚂蚁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记得六千年前,我刚刚化形,连名字都没有。有机缘与妖王相遇,妖王见我便感叹:蝼蚁尚可有化形之功,多少人类与之不如?我感激妖王赞许,问其是否能给我赐名。妖王大笑,曰:名讳其为咒也,汝有名之,便为其所累。汝即为蚂蚁,便为蚂蚁便了。”

蚂蚁渐渐停止啜泣,语气平和许多:“我知道妖王怜惜我化形不易,想我从此逍遥快活。但我既然修炼化形,就说明我是一只上进的蚂蚁,怎可就此放弃追求?”

“噗~”夜空忍不住笑了。原来这只蚂蚁当时是这么想的啊!

霁初听得感动,听到夜空的笑声破坏气氛,一道白眼射过去,夜空马上抿起了嘴,表示不笑了。

蚂蚁接着说:“我也算是钻了妖王的空子,他说完那句话,我便连忙跪下,说谢谢妖王赐名‘蚂蚁’,妖王无奈,见我心诚,最后也同意与我契约。可是……”

说到这,他又哭了。

霁初不解:“这本是很暖的故事,你怎么总好像满腹委屈啊?”

“我并不是委屈。”蚂蚁道,“而是那次一别,我满心欢喜,日日期待妖王的召唤,可是,这一等就是六千年,妖王一次都没有召唤过我。要知道,我是蚁族唯一一个御狐令契约鬼,那是无上荣耀,但却从未被妖王召唤,我便成了族人的笑料。他们说,妖王给我起的名字都那么随意,肯定是转身就把我忘了……”

“没忘,没忘……”夜空差点憋出眼泪,“御狐令有契约名录,妖王不会忘的……”

蚁族结界

蚂蚁大喜:“真的?”

“真的。”霁初抢着回答,生怕夜空又作出什么伤害到眼前这只善良的蚂蚁,“这不……召唤你了吗?”

“是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蚂蚁被霁初说得激动了起来,“那唤词还那么正式、谦逊,和六千年前我认识的妖王一模一样。但听唤词有说助妖王脱困,我便急急回家,换上了最精良的装备……”

“噗~哈哈哈哈哈哈……”夜空终于忍不住大笑。

霁初也哭笑不得,怪不得过了那么久才来。

“其实,不需要打斗啦~”霁初莞尔笑道,“我们只需要一条出山的通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她嘴上说着轻松的句子,心里却对蓝宇尊这个人有了新的审视。

为什么,别人嘴里的他是那般伟岸清明,洒脱厌权?

他能够获得这么多人心,他们都甘愿为他出生入死,难道仅仅是因为御狐令的束缚吗?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御狐令了啊!曾为他马首是瞻的人,依旧为他马首是瞻,曾憧憬他的人,依旧在憧憬他。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错了?霁初心中暗想,一直觉得他一心想要开启御狐令终极状态,成为万灵之主。在她的心中,他为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不惜囚禁她。可是这一路走来,听到的关于他的一切,没有一样与权力有关。

更何况,他用来登顶权力的御狐令,也送给了她……

蓝宇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公主,你在发呆吗?”夜空轻柔好听的音调,拉回了霁初的思绪。

猛然间碰上夜空倾倒众生的容颜,在柔和的火光下,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英气,为什么这一瞬间,觉得他哪里长得和蓝宇尊有点像?

霁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好在火把的光亮不强,她暗骂自己:没出息的东西,脸红什么?

“没。”她胡乱扯了点笑容,搪塞过去,又对蚂蚁道,“能做到吗?”

蚂蚁点头道:“大人是打算避过外面的结界,从这里出去吧?”

“是的。”

“完全没有问题。”蚂蚁自信满满道,“蚁族因为支系庞大,所以本族的每个地盘通常都有属于自己的结界,以免外界骚扰。”

“你是说……”

“是的,外面的结界从布起来那一刻,就被我们隔绝了!”蚂蚁道,“只要大人沿着蚁族的结界,就可以出山。”

霁初大喜,目光闪亮地望着夜空,夜空的面上自也浮着笑意,但那笑容更多的像是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出山的路没有想象得那么崎岖,所谓“结界”,似乎可以理解成人为地制造一个空间。千万年修炼,蚁族也有不计其数的化形者,他们布的结界,更像是在山穴地道中建立的一座座繁华城市。

虽然明知自己是穿梭在山体中,但脚下的青石街道,周围的宏伟房舍,街边店铺灿亮的灯笼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让霁初有一种参观异世的感觉。

尤其是,每个遇到她的人,都会驻足对她施礼,称她一声:“御狐帝大人。”但却不会对她过分围观,更不会窃窃议论,这令她非常舒服。

这就是蓝宇尊统治下的妖鬼世界,如此的秩序井然,安居且繁华,这绝不是暴政暴政下的世界。或者,也许蓝宇尊根本就不是一个暴君。

他们走到一条街巷的尽头,一堵青砖墙挡住了去路。

蚂蚁示意停下,对霁初道:“大人,这里便是本城的结界边缘,从这里出去,就到了北宸官道。”

说罢,他十指一动,墙壁凭空多出一个发光的缺口。

“多谢!日后必有答谢!”霁初说着便要迈步出去。

蚂蚁拉住她,担心地说道:“大人,官道几乎没有什么遮蔽,您正在被追捕,真的不用我们护送吗?”

夜空轻轻拍了拍蚂蚁的肩膀,道:“出了这山,大人就安全了,兄台不必担心了!”

虽然对夜空这话,霁初自己都没有底气,但她此刻却因夜空那“不必担心”四个字充满安全感。曾经那个万事都能解决的夜空,似乎又回来了。

她时下也对蚂蚁报以放心地点头示意。

蚂蚁对夜空抱了抱拳,道:“兄台,那大人就拜托你照顾了!”

“放心!”

后来,蚂蚁得知自己今日称兄道弟的人正是妖王本人,足足幸福了几万年!

果然,走出那面墙壁,身后便是刚刚他们被困的山峦,还哪有什么街巷城市?

眼前是一条延绵的大路,此时正是午夜,一轮皎月悬挂正空,光辉熠熠笼罩着路上积雪。

四周明澈静谧得令人不安。

“夜空,我总觉得周围有人。”

夜空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道:“没有人才奇怪呢!辰爵就算再笨也不可能不封锁官道的。”

夜空的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飞来数道苦无飞镖,霁初瞬间展翅,扯着夜空的手臂退开数步。

“噼噼啪啪”在他们脚下落了一排黑色苦无,深入雪地。

“暗影军真是无处不在!”霁初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展开架势打算鏖战一番。

夜空拉住她,小声道:“公主,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你要保留体力逃走。”

“我逃走,那你呢?”

“公主逃走就好,不必担心我。”

霁初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的胸前,他低着头看她,她与他几乎碰上鼻尖,她凝注着他幽深的眼眸,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一字一顿道:“夜空,我警告你!不要想再离开我!”

“我……”

还没等他说话,霁初抢话道:“例如牺牲你自己,换我的性命,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今天要么我们一起逃走,要么一起死在这里。反正我的家人也死光了,没什么牵挂了!”

说话间,他们的鼻尖始终保持着将碰未碰的距离,互相呼吸着对方的气息,视线紧紧地纠缠。

他们周围,已经有百来个黑衣劲装,头戴面具的暗影军现身,将他们团团围住。暗影军在执行一般任务时,不会现身,一旦现身,说明他们打算节省隐身所需的元气消耗,即将调动全身所有真气用于攻击。

与夜空的目光交接,他的眸子似有一股魔力,把霁初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再近一分,与他的鼻尖便碰上。

再近一分,与他的唇瓣便碰上。

是不是再近一分,就能碰触他的心呢?

追兵拦路

被霁初抓着的夜空,身子未动,眸光也未动,须臾,他开口:“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今天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你的‘信马由缰,不问红尘’,还没有与我兑现,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我们就打。”

“不用你打,你只需逃。”

霁初不明白地侧目看他,就在此时,她仿佛听到一声猫叫。

她颦眉仔细去听,不是一声,而是很多声,越来越多的猫叫声,犹如浪涛般,此消彼长,汹涌而至。

“猫?冬季哪来这么多……”

霁初最后一个“猫”字还没出口,夜空神秘一笑,反手牵住霁初的手,迅速跑动起来,轻呼:“公主,我们走!”

要论脚力,夜空自然不是霁初的对手,他们助跑几步,霁初便陡然展开魔翼,飞入半空。

而他们的身后,数以万计的黑猫将暗影军围得水泄不通。

一阵厮杀打斗,几名身法好的暗影军冲出猫围,飞身欲追来,却在他们身前一座山峦拔地而起,这凭空多出的山峦,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挡在北宸的官道上。

夜空回头看着这些,微微一笑。

霁初问:“又是蓝宇尊的侍神?”

夜空回:“我哪知道?”

霁初道:“但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知道?”

夜空道:“这只因为一点。”

霁初道:“是什么?”

夜空道:“你喜欢我,所以信任我。”

霁初道:“你信不信我现在放手?”

夜空道:“不信。”

霁初道:“好吧,我也不信。”

这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总是不知不觉被他牵着鼻子走!霁初心里暗自呐喊,谁要喜欢你?谁喜欢你了?别自大了,我才不喜欢你呢!

凭空多出来的山峦高耸入云,就算想翻越,也着实需要些时辰。而就在此时,在这山峦的顶峰,站着两个人。

一个少女,一个童子。

两人均是黑衣劲装的打扮,并排站着,望向霁初飞去的方向。

夜风吹飞他们衣衫的系带,飘飘扬扬,将月光斩断。

不一会,童子开口:“现在心情好多了吧?大人给你派了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少女抿嘴一笑:“没想到心宿大人这么美丽。”

童子笑道:“没有倾世之貌,又怎会打动妖王的心?”

少女嗔怒:“大人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童子一屁股坐在脚下的石头上,悠悠说道:“妖王大人自是因为不肤浅,才会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人!”

“哎,好羡慕啊!”少女也坐在了他的旁边,“如果有人可以这样爱我,该多好?”

“姐姐,要不要我把这句话替你带给酒天哥?”

“小山童,你是不是找死?”

“哎呀,猫又好姐姐~别生气呀!说不定咱们肤浅的酒天哥,从此就为了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呢!”

猫又气鼓鼓站起身子,道:“我可没那闲工夫想这些,我要圆满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像酒天哥、嵩阳仙人那样,位列他大侍神之班。”

“哇!姐姐你好有追求!”山童顺势躺在大石头上,双手抱着后脑,望着月亮,道,“我契约了这么久,都没想过当个大侍神。”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这关乎着我们家族的荣耀!”猫又顿了顿,又道,“我们还要在这等多久?一会大人就走远了!”

“等到山下的那群傻子明白你放的那些猫只是幻象,我们就可以收工,追上大人。”

“不知道酒天哥他们托住辰爵了没,该不会追来吧?”

“你这么不信任你的男人?”

“谁的男人?”猫又一脚踢在山童的屁股上,“再这么说我翻脸啊!”

发现霁初已经脱离结界,辰爵大怒,正要追去,便被酒天、雪音、雨澈和魅鬼等人死死拖住。

炽千云与杜淳带大批军队前来助辰爵脱困,辰爵抓着杜淳的手腕,恶狠狠地说:“你给我亲自去把他们追回来!”

杜淳领命转身离开。

“等等!”

杜淳停下脚步,等待指令。

辰爵道:“我要那女人活着来见我!”

杜淳低了低头表示知道,一瞬便消失。

霁初带着夜空飞了好一会,落在一处林子休息。

北方的山林布满松柏,枝叶上的积雪被他们落地时带得纷纷飘落。被月光这么一照,煞有一股如梦似幻的浪漫。

夜空看着她婀娜的身影,在雪光反应的银色世界中,全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彩,笑容不知不觉落在嘴角。

“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的剪水双瞳瞧着他,那不解的眼波中,好像还蕴含着一丝丝羞涩,夹杂着情意和千言万语。

夜空潇洒的笑容未及收敛,刚想说话,面色便突然僵硬。

“怎么了?”看到夜空的面部变化,霁初跟着紧张起来。

“真是不肯放弃啊!”夜空叹道,“追兵一波又一波。”

刚刚只顾着欣赏夜空倾世笑颜,忘了观察周遭环境。在谨慎行事这件事上,好像男人永远都优于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问题。

被夜空这样一说,霁初也四周观望,只见一股黑煞之气从四处缓缓笼过来。

“不会吧?这回是魔界的人?”

看到那一片雾气,霁初的心凉了半截。魔界二皇,一个想要她的人,一个想要她的尸体,这个时候趁火打劫有理由有动机,还是个绝佳机会。

如果说,对方是辰爵的追兵,她还有点侥幸心理,毕竟全都有过交集,至少还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但魔界那些魔皇魔王一个个心狠手辣,连一句话都不会好好说的。

这么想着,霁初“呼啦”抖开翅膀,对着远方说道:“来者何人?吾乃汝界之魔皇,还不前来跪拜?”

不知道对方是几个人,打起来又怕伤到夜空,如今她只得能动口时尽量不动手,既然她是魔皇的身份,那就能唬住一个算一个。

半晌,不见个人影。

悬在半空中的霁初不免有些尴尬,毕竟是鼓起勇气装腔作势的,居然对方只是空气?

她低头以询问的目光望了望坐在树下饶有兴趣看着她的夜空,说道:“是不是我们太紧张了?既然没人,我们赶紧走吧!”

夜空咧了咧嘴,道:“怕是咱们……走不了了……”

欠命还命

霁初顺着夜空的目光望去,见到一颗粗壮的松树后,闪出一个人影。那人黑衣黑帽,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被雪地折射的月光这么一照,更如鬼魅般妖冶。

霁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一声:“杜淳?!”

杜淳单膝对她跪下,浮在雪地的那层黑黑的雾气淹没了他半截大腿,他道:“臣奉皇命,请七公主回宫。”

“我若不回去呢?”

杜淳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道:“那臣只有拼死带公主回宫。”

霁初抽了抽嘴唇:“魔界的人是你的帮手?”

“臣不需要帮手。”

“那你哪来的这些魔雾?”

杜淳仿佛没有打算回答霁初的问题,而是一个飞身起跃,跳到霁初的身前,一柄雪亮的匕首横在霁初的面前,声音低沉地说道:“公主,臣不想伤您。”

“你勾结魔界,辰爵知道吗?”

说着,伴随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被流光溢彩的氤氲笼罩的白斩出鞘,风驰电掣之速劈向杜淳。

魔雾有毒,这是常识,夜空唉声叹气地一点点爬上身边那颗粗壮的松树。好在这些魔雾不像是为了攻击施,更像是天魔施展魔咒力的必然释放,看起来并不浓郁,也没有逐渐是上升的趋势。

夜空坐在松枝上时而观望霁初和杜淳的打斗,时而朝官道那座拔地而起的山峦望去。

哎,救兵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毕竟暗影军也不是白给的队伍。辰爵当然更加难缠,能拖便已经很耗费时间了。

这次能不能逃出生天,要全靠霁初对御狐令的领悟能力了。

霁初一会祭出炫彩焰蝶,一会亮出血魔真刃,但杜淳始终一把匕首一路拆招。

黑暗的林间,火花与鎏光四射。不一会的功夫,身边林立的树丛被他们砍断大半。原本无人踏足松软无痕的雪地,更是斑斑驳驳,一片狼藉。

不可以用太过招摇的招式,以免引来大批追兵,霁初只能使用体术多于术法。但对于半路出家的施术者来说,她的体术远远没办法匹及杜淳。这几百个回合下来,她就有些微喘,细密的汗珠也布上了额头。

夜空虽然看着直摇头,但表情却看不出焦虑。似有什么笃定置于心间,让他并不担心他们今晚会被抓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月亮突然被什么遮住,定睛一看,他笑了,悠悠呢喃道:“呵,救兵来了!”

漆夜唯一的光亮被遮挡,自然也引起了正在打斗的霁初与杜淳的注意。两人看见来者,不约而同的停下招式。

那人逆着月光,形成一道黑色的剪影,身材颀长,而他手中的那把剑比他的身材更加显眼。那是一把七尺长剑,泛着血红的光晕,被月光笼罩,是那般邪煞妖冶。

虽然他身后没有展开魔翼,仅以普通人类的面貌示人,却一看便知,来者正是魔明王木槿。

“啊咧?被人抢了先?啊!早知道把春阳带上……”悬于半空的木槿,一副肠子都悔青了的样子,但口吻却一点都没有悔意。

霁初看到木槿并未多话,而是继续展开白斩跟杜淳拼杀。杜淳见霁初攻过来,自然也横起匕首抵挡。

霁初边打边进,杜淳便由着她的意思边打边退,最后退到一处隐蔽的山坳。霁初俯身一个虚招,再迅速起身,将白斩攻向杜淳的脖颈,杜淳手腕一抖,“当!”地一声,匕首与白斩相撞。

霁初没有撤招的意思,而是抵着白斩,自己的脸靠近杜淳的面颊,二人的脸如此只有两寸之距。

她盯着杜淳的眼睛,语速极快地说道:“杜淳,你还记不记得,我从白河堤回垓城的路上,遇到天魔。你因去西域办事救驾来迟,让我险些丧命。辰爵怪罪下来,我替你搪塞,你那晚跪在我面前说欠我一条人命?”

“记得。”

霁初呼吸稍重:“我现在要你还!”

“公主请吩咐。”

“去拖住那个木槿,让我们走。”

“可皇上……”

这时,不远处木槿的声音响起:“喂!”

二人侧头,见木槿已经展开了魔翼,悬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双手抱着血剑,扯了扯嘴角,懒散地说道:“你们商量好了吗?”

然后他对霁初又道:“是我先杀了他,再带你回魔界。”再指了指杜淳,“还是你劝他离开,我再带你回魔界?”

他那“界”字还没落声,就见杜淳人影一闪便从霁初身前消失,眨眼间便来到木槿眼前。

木槿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杜淳的刀刃便到了他的鼻端。他迅速侧身闪开,手中重剑一挥直刺杜淳胸口。虽然武器体型相差甚远,但杜淳的匕首小巧伶俐,只动一动手腕,就挡住了木槿的直刺。

“当!当!当!”

两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打得难解难分。

夜空蹙眉望着树下愈见浓厚的魔雾,嘴上发出“嘶~”的一声。

一抬头,看到霁初扇着魔翼出现在面前:“走!”

她边说边拽起夜空的胳膊,一跃飞到云霄。

感觉到满脸严肃的霁初手心已经沁出汗水,夜空轻道:“公主,别紧张。他们不会追来的。”

“你怎么知道?”

夜空道:“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却清楚木槿是来给公主解围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只来了一个人。”夜空道,“如果有心捉你,他至少要带一个帮手,而且还是魔王级别的人,正如他刚刚说的——春阳。”

“为什么?”

“因为你和杜淳打斗,他想成功将你俘获,必须拖住杜淳。而他一个人就分身乏术了。”

“万一他并不知道我正在和杜淳打斗?”

夜空笑笑:“那就不好解释,杜淳来时那一层魔雾了。再说那杜淳,跟你打斗的时候,只拆招,不攻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要捉你,反倒是像等你开口谈条件。”

“你是说杜淳有意放我?”

“或者说……”夜空思忖了一下,接着道,“他是故意拖延时间,等木槿来解围,他就有理由放了你。”

霁初愤愤道:“我是用杜淳欠我那条命,跟他换的这次逃脱的机会。”

夜空咂了咂舌,摇头道:“公主要学会善用手里的牌啊!白白浪费了一张!”

听到夜空的分析,霁初这会儿也觉后悔,以后要逃脱辰爵的追捕,和这杜淳打交集的机会多着呢,就这么抵掉了他的人命债,此时是一脸阴郁。

夜空瞧着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一阵心疼,连忙哄道:“没关系没关系,以后我给公主去找多多的牌,公主可以随便浪费。”

“哼!你说的,不准不算数!”

“当然!”夜空面上浮起招牌笑容,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霁初想了一会,又皱起眉头,满脸迷惑地道:“可是,杜淳为什么会等木槿来解围?”

夜空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说:“与其这么问,不如换一种问法:他为什么不怕魔毒?”

兵分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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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当空,魔雾四起。

刚刚霁初用来歇脚的山林已经被浓郁的魔雾笼成了黑色。

木槿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对杜淳道:“别打了,走远了!”

杜淳没有理他,收招打算离开。

“喂!”木槿从身后叫住了他,“你就这么回去,不怕受罚?”

杜淳顿下脚步,道:“你来搅局,就注定要让我受罚。”

“哎,别说得这么刻薄!”木槿快走两步,赶上杜淳,像是多年好友一样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也不希望她死吧?”

杜淳却一副“我跟你不熟的样子”甩开木槿的手,道:“我只听命行事。”

木槿站在原地,看着杜淳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嘁,嘴硬!”

说罢一回头,望到一个人无声无息站在身后,双手抱胸斜靠在一棵树干上,嘴角噙着邪笑,俊美、邪恶的容颜,足以让人一瞬间爱惧交织。

木槿看到此人,马上跪在地上:“修大人。”

“你把我要的人放走了哦?学会自作主张了?”逆卷修故作愠怒。

木槿起身,对逆卷修灿然一笑,道:“这不正是修大人的意思么?”

“啊~你说……”逆卷修双手枕在脑后,倚着树干突然叹道,“她会去哪呢?”

木槿道:“不管去哪,现在都不是带去魔界的时候,对吧?”

“木槿你这家伙!”逆卷修咂咂舌,“这么了解我,不怕我杀你灭口?”

“属下倒不见得有多了解修大人。”木槿讪笑,“我只是了解当前的形势。真大人身份已经被辰爵识破,没有办法再留在辰爵身边了,她整日待在魔界,霁初去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小真这么笨?居然在大将军府现真身。”

木槿笑得苦涩,话音也变得包含万千无奈:“这就是女人啊!为了爱的人可以如此不冷静!急切想知道霁初的心意,才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

“岂不是正和你意?”

“属下不敢。”

“嘁~”逆卷修不屑于木槿的话,站直身子道,“小初走了,辰爵自不会甘休,派去追捕的队伍等会加大力度。”

“是。”

“让他一人唱戏岂不是孤单?”

“修大人的意思是?”

“你也派点人去追小初。”逆卷修一副见到好玩的玩具的表情,“记住哦,一定要挡在辰爵的人前面。”

木槿叹了一口气,怎会不知自己这位主子哪里是叫他追捕霁初,分明就是让他挡着辰爵的追兵,顺便看她在哪落脚,当下立刻领命。

霁初带着夜空一路出了垓城,在山里的一处溪边落脚。

此时东边已经渐有天光,灰白的天空和山中暮霭浑然一体。溪水带着温泉的温度,所以在这隆冬季节还是活水。在他们脚边“哗啦哗啦”流淌,细腻的涓流缓和了不少紧张的情绪。

霁初蹲下身子洗了把脸,夜空捋了捋她稍显凌乱的发丝,问道:“公主打算去哪?”

喝了几口水,干裂的嘴唇有了点血色,霁初回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困在山洞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

“公主说过,能出去的话,就去找蓝宇尊。”可我就在你面前啊,夜空这样想。

霁初苦笑:“没想到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能不记得么,一直惦念这事儿呢,夜空一边心中自说自话,一边回答道,“那公主有方向吗?”

“我想去西域。”

“为什么要去西域?”

“因为西域离魔界最近。”霁初道,“我听说蓝宇尊和逆卷修有个盟约,总觉得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想去那看看。”

夜空“嘶”了一声,对霁初说道:“公主,你既然想找蓝宇尊,为什么不直接找到他的侍神,这样不是会快些?”

霁初努了努嘴,道:“被他的人带回去,和我自己找上门,是两码事。”

夜空一阵苦笑,她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那倔强的脾气。

他随即叹了一声,道:“也罢!公主上天入地,我陪你就是。”

“就等你这句话!”霁初抓着夜空的手就要飞起来,但被夜空拦住。

夜空道:“去西域,不是从垓城城南到城北那么短的距离,而是千里迢迢,你不能这样带我走。不出所料,辰爵追兵马上就会赶来。我们这样既速度慢,还招摇,很容易被追捕。”

“那怎么办?要么我召唤轩影。”

夜空摇摇头,道:“你可以召唤轩影,但我不能坐你的坐骑,这样会对他的速度大打折扣。契约的坐骑,必须和主人一对一相通,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夜空……”霁初紧握他的手,略有哭腔,“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跟我走了?刚刚还说上天入地,陪着我!”

“我怎么会不跟你走?”夜空反手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你乖一点,一个人先去,我随后跟来就是。”

“不行!你不会打又跑不快,留下会被他们抓走!”

“他们抓我来何用?和辰爵结婚吗?”夜空给了她一个放心的微笑,“我自会跟上你,我们在西域碰头。”

“西域那么大,要在哪里碰头?”

“我会找到你的。”夜空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难道还不信任我吗?”

“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突然,空气有一瞬的异样波动,虽轻微至极,但两人都清楚,是追兵过众,一齐施术引起的气浪。

“追兵不远了。”夜空道,“听我的,我说会跟上你就会跟上。到了西域,你可以先找一人落脚。”

“谁?”

“枫斗。”

霁初突然扯起夜空的衣领,愤恨地说:“夜空我警告你,到了西域就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夜空笑着看她愤怒的表情,也不说话。

霁初松开他的衣领,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在喉头说了一句:“否则,我就去死。”

声音太轻了,他没有听见。

目送霁初飞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夜空自言自语道:“去西边也好,至少那里不在辰爵的掌控范围,现在连天圻都不太平了。”

说着,他迈步沿着溪流而上,来到一处崖边,从怀里掏出天神火笛,兀自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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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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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悠扬,延绵回荡。空谷之间,这笛声仿似渡化万物的神韵,着实有一种积雪消融,朽木抽新的生机。

伴随着这曲令人清心沁脾的音律,大批追兵已经围堵在山下。

追兵们无法理解夜空如此招摇的行为,如果仅仅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掩护七公主逃脱,这法子未免也太愚蠢了。因为辰爵派出去的追兵数量,足以灭掉一个国家,完全可以在捉住夜空的同时,再分出队伍继续前行追捕七公主。

如此夜空这般不慌不忙的行径,极像颇富雅兴正在踏春郊游。

也不知这暗影军的总教头是不是杜淳,上千人的队伍,竟然悄无声息,眨眼之间,指着夜空的武器便有几十根。

夜空也没有搭理这些指向他咽喉的武器,自顾自将那曲吹完,把霁初送给他的唯一礼物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对着即将对他进行捆绑的暗影军队员露齿一笑。

暗影军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变化,但明显感觉他瞥见夜空的笑容后,手中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那是多年的作战经验让他感觉到的异样和危险的气息。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刻,狂风大作。

完全不是自然界该有的风速和风向,突然间,这股比台风海啸还要凶猛的狂风凭空出现,没有任何准备的暗影军被吹得四散。

而夜空,依旧笑吟吟地站在原地,望着风眼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来就来,也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话音未落,自风眼之处,出现一个庞然大物。

通体雪白无暇,足有丈余高。

夜空无奈地向后退了好多步,给它留下足够的空间降落。

眨眼间,它便停落在夜空面前。

这是一只巨大的玄狐,额间有一块红色咒记,双眼腥红,目光凌厉。它停落之后,四肢弯曲,伏在地上,以浑厚的声音说道:“大人。”

夜空伸手抚摸着它的额头,说道:“星远,别来无恙啊!”

白星远道:“我还以为有生之年,得不到大人的召唤了。”

夜空道:“怎么会?你的寿命长着呢!”

白星远道:“所以才寂寞啊!”

“对不起星远……”说起寂寞,夜空的声音略带苦涩,“我害了玄狐白家惨遭灭门。”

白星远叹道:“这不能怪大人你,只怪我家门不幸,出了小晴这个孽障。”

夜空摇摇头:“你大哥知道这件事吗?”

白星远道:“大哥闭关已有万载,怕是还不知。”

“哎!”夜空道,“我该如何对星天交代,他最疼爱的小弟星然已经不在了。”

“大人请不要过分自责。”白星远道,“如此长久的修行,让我深知天意的奥义,很多事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夜空抚摸着白星远柔软雪白的毛,面上浮现一丝怜意,停顿了一会问道:“星远,玄狐族被灭门那晚,我收到了一枚竹简,写了十六个字,告诉我你家被天魔迫害这件事,是你为之吗?”

“倘若我当时知道这件事,哪会烦劳大人去解围?自会亲自前去,为家族而战义不容辞。”白星远,想了想说,“想要假借大人之手的,想必是不便现身,或者能力不足以对抗天魔的人。”

夜空听罢,点头道:“如此,便一定是他了。”

“大人心中已知是谁了?”白星远语气有些激动,“可否告知?他也算我玄狐族的恩人。”

“岂止恩人,还是你们家多年好友兼邻居。”

“谁?”

“火狐王,枫斗。”

“怎么会是他?”白星远表现出明显的诧异,“记得大人你和他今世轮回,他夺走了你曾喜欢过的女子白咲小姐,投奔了辰爵,后又驻扎西域,从此与你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会……”

“这便是他不便现身的原因。”夜空一步跨到白星远的背上,道,“走吧。”

“去哪,主人?”

“去西域。”

“去找枫斗?”

夜空那俊美的薄唇弯成浅弧:“去追我老婆。”

“主人真是爱妻有加。”白星远虽体积庞大,但飞入云霄只一股旋风的光景,眨眼间就到了九天之外,“不但把全部术法送给了她,还隐瞒身份相陪。”

夜空听后是满脸的无奈:“谁叫我娶了个不听话,总想离家出走的老婆。”

“话说,主人打算一直这样瞒着她吗?也许这对她来说也有些不公平。”

“我自然知道。”夜空的声音透着无可奈何,“当初她宁死要离开我,我怕她被心怀不轨的妖鬼盯上,情急之时只能出此下策。”

“而今她的安全不再受威胁,对你的情意也颇为深厚。是不是可以……”

“嗯,我打算陪她在西域住上一段时日,就亲自带她回宫。”

“可如今世道很不好,天魔神随时可能觉醒,北边又有南下进攻的打算,妖鬼界需要主人你啊!”

“正是因为如此,现在才不是恢复身份的时候。”

“你怕初大人知道真相后不能接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夜空道,“还有一个原因,我现在隐瞒身份,反而更利于调查一些事。”

“主人指的是什么?”

“我发现辰爵身边许多人都和天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很想知道辰爵是否知情。”

“主人是怕辰爵与魔界勾结吗?”

夜空眺望远方,目光辽远,意味深长地说:“还有比这更可怕的。”

白星远自上次圣战之时,便是妖王的坐骑。圣战结束这十万多年,他本早可以化形,但为了继续做妖王的坐骑而一直保持原貌。此时,这位上古大妖从自己主人口中窥探出一丝毁灭的气息,危险到足以令他不敢开口去问。

话分两头。

霁初这一路上也不孤单,有两股势力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一口气飞了两天两夜,她终于体力不支,也终于懂了临走时,夜空那句“千里迢迢”的含义。果真如果一直带着他飞翔,恐怕早已被追兵捕获。可是,她拼命狂奔,都没有甩开的追兵,他要怎么甩开?

想到这里,霁初的心不免一阵绞痛。

已经担心那个男人到这种地步了吗?这两天满脑子都是他,整颗心都像悬在半空中一样空泛无着。

真希望可以有奇迹,夜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敛着他的招牌笑容,对她说:“公主,饿了吗,我给你煮碗粥。”

想着想着,她的腹部唱着一波接一波的“空城计”,但她等来的不是夜空的粥,而是铺天盖地的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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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窄

她这些时日总是往太医院跑,但婉熙太后的方子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她也曾偷出来太后的药包给夜空,夜空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一边思索,一边朝观星台的方向走去。

最近总是有人说她的身形和大国师很像,自从那次穿了一件紫纱流云裙,就连玲珑都认错了她是大国师。

其实身形相近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居然和她相近到一模一样的程度那就很奇怪了。

她因此有了一个非常大胆假设,当初悟雷在频繁被人吸血之前,总是会看到一个形似她的人影,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大国师呢?

如果是她的话,那么夜空为什么又要帮她隐瞒呢?

她的思绪万千,行走在宫廷蜿蜒的小路上浑然忘我。突然一个少女撕心裂肺的叫喊令她浑身一颤,驻足望去,横卧在御花园松泉河的一座拱桥上,仿佛围了很多人。

“你笑什么?你在嘲笑我?”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嘲笑公主。”

“还敢说没有?你们这些低级的贱婢我会不知道?不知道在背地里说了我多少坏话。看我不打死你们!”

还没有走到那片地方,这般惨烈的对话就已经灌入霁初的耳朵。不愉快的情绪汹涌而至,哭喊声和鞭挞声像黑色浓雾般弥漫在空气中,不断扩大,令人烦躁不安。

怡星公主自从那晚就被万俟桓解除了禁足,他大概是想干脆向世人宣告二人的关系,以一个帝王的姿态光明正大地宠幸怡星公主。

又或者他觉得这件事从始至终怡星都是个受害者,即便她之前犯了错,这样大的打击也足够抵消罪过了。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刁蛮成性的怡星公主从仙琼宫出来了,她不但脾气未有收敛,反而比以前更加恶劣。

只有见到有谁多看了她一眼,或者浮现出笑容,她都觉得是在议论和嘲笑她,她就会控制不住地大发雷霆。

她纤细的玉手握着一根蛇鞭,那鞭子长达丈余,打在少女们的身上,要不了几下就会让她们皮开肉绽。

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由于过度气愤而扭曲了五官,变得狰狞丑陋。

举起鞭子的时候,她双目暴睁,牙关紧闭,本来娇然欲滴的樱唇却因为要发出狠力而高高地歪向一边,那模样简直比地狱的夜叉还要可怕。

一鞭刚刚落下,她不顾跪在拱桥上的小婢女们早已褴褛的衣衫和绽裂的皮肤,紧接着又是一鞭。

突然,手腕被捉住,她凶狠地扭头,看到霁初清湛的双眸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她用力甩开自己的手腕,对霁初咬牙切齿道:“你做什么?”

霁初垂目看了看哭成一片的小宫女,对怡星公主万俟颖说道:“怡星,你觉得打了她们,你心中的愤怒就可以消除了吗?”

万俟颖轻蔑地瞟了霁初一眼,冷笑道:“我愤怒?你从哪看出我愤怒?我心情好得很。”

霁初道:“是么,那你放了她们。”

万俟颖道:“放了她们,好啊,你学几声狗叫给我听听,让我的心情更好一点,我就放。”

“不要啊七公主……”

“七公主,奴婢们不碍事的。”

“七公主,不要。”

……

小宫女们七嘴八舌地哭劝,在她们心里七公主虽然不爱说话,面色也实在冷漠,但她对待下人却从不会无故打骂。

还听说七公主那个“人人平等,宫女只不过是做了一份伺候人的工作,她们本身并不下贱”的理论,当然这是从玲珑口中听说的。

但光看玲珑被七公主当做妹妹一样对待来看,这霁月七公主绝对是善良的女神,所以一听十一公主因为她们这样刁难七公主,全都哭了起来。

霁初被宫女们这般维护,无疑是让万俟颖更加愤怒了,她火冒三丈地大骂:“你们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们的资格插嘴?来人,把她们几个的嘴都缝上!”

她话音刚落,几名黑衣禁军侍卫从她身后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伸手去拉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宫女。

“奴婢知错了,公主饶了奴婢吧!”

“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

哭天怆地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冲击着霁初的耳膜,脑中突然闪现出她在大将军府做侍读时,第一次遇到这怡星公主的情形。

同样是几句话令她不快,便被她身后突然窜出来的侍卫五花大绑,像是蚕蛹一样倒挂在大将军府沁雪湖边的古树上。

霁初道了句“住手”,那声音轻缓柔和,但却有穿透耳膜的震慑,几个侍卫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万俟颖刚想发作,便听霁初不疾不徐地对她说:“是不是我学了狗叫,你就放了她们?”

万俟颖眸色一亮:“你真要学?”

她毫不在意地凝视万俟颖,道:“如果你放,我就学。”

万俟颖饶有兴致地一口答应:“好!”

微风忽过,吹动霁初额前的发丝,她弯唇一笑,顿然而生的百媚中又夹杂着几分坏坏的捉狭,这别样的生动美丽,让那几个看向她的侍卫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万俟颖与她对视了一会,见她还不出声,便道:“你可以开始了。”

霁初照着她的口吻,说道:“你可以开始了。”

万俟颖一愣:“你在干什么?”

霁初也随她说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万俟颖气愤地吼道:“你学我说话做什么?”

霁初浅笑嫣然,说道:“因为我在学狗叫。”

万俟颖这才反应过来霁初把学她说话当成了学狗叫,这是变着法子在说她是狗,立时怒火中烧,一个巴掌朝霁初扇了过来:“你敢戏弄我!”

只会耍横,完全没有术法的万俟颖怎可能是霁初的对手,她刚一抬起手腕,就被霁初死死地握住,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脉门,一股真气注入,她顿时觉得手臂像是要断裂般疼痛。

又听霁初不紧不慢地说道:“十一妹,我最近还学了一种魔法,就是让狗忘记它自己是狗。”

万俟颖疼得泛起眼泪,冲着霁初大喊:“你说谁是狗?我才不是狗!”

霁初开心地笑了,对她道:“喏,你已经忘了你是狗。”

万俟颖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她的手腕还被握在霁初的手里,痛得浑身用不了力气,便侧头对着她的侍卫大喊:“你们都死了吗?还不给我把她捉起来!”

侍卫们刚刚听到霁初轻描淡,毫不费力地教训了这个跋扈的怡星公主,正在忍俊不禁,一听到万俟颖对他们厉喝,又不得不朝霁初冲过来。

来接你了

楚白咲惊得半个字吐不出来,她深知夜空的真实身份是谁。

如果说蓝宇尊在将御狐令转移初期,不曾有一人知道他所在之处,那么在他逐渐调动自己势力的时候,大鬼们便渐渐知道了自己主人的去向。

除了夜空贴身侍卫花落和透之外,也只有猎风营蓝宇尊的亲信知道这件事了,而楚白咲之所以知道,全因为她和枫斗在一起。

夜空面无表情走进来,仿佛没有看到楚白咲一样,而楚白咲的目光却紧紧地跟随他的步伐一步步来到霁初的身边。

霁初侧卧在地上,挣扎着抬眼,声音虚无地道了声:“夜空,你终于来了。”

“抱歉,公主,让你受苦了。”夜空将霁初抱了起来。

楚白咲三两步上前,枫斗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抓住。

她扯着夜空的衣袖,声音微颤:“夜,夜空大人,我想和你谈谈。”

夜空面色依旧冷漠,也没有看她,只淡淡回了句:“我没空。”

说着,夜空抱着霁初往外走。

楚白咲还是不死心,抓着夜空衣衫的手死死不放:“你要去哪?这……这位小姐需要在这里养伤,你,可以住在这里……”

夜空终于将目光看向她,但却寒得令她全身颤抖。那眼神交织着愤怒、冷漠、厌恶和嫌弃,令她的心顷刻落入万丈深渊。被锋利的目光震慑,她不得不放开她的手。

冷彻的眸光离开楚白咲,落在霁初的脸上,又变成说不出的温柔。

霁初看着夜空的脸,微微笑着,眼神里有千言万语,但似乎她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全知道。

“我带你离开这里。”夜空对霁初柔柔说道,“现在不怕了吧?”

霁初噗嗤一笑,虚弱地说了一句:“谁怕了?”

夜空宠溺地笑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抬起头的时候,霁初已经闭目休息了。

他的怀抱仿佛是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最温暖的庇护所。是从什么时候起,如此贪恋这个怀抱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毫无术法,一向被她认为弱小无力的夜空,成为了她最安心的依靠和最强大的支柱?

他来了,他抱着她,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于是,她在他怀里,睡着了……

无声无息走到门口,对双手抱胸倚门看戏的枫斗,轻道了声:“谢了!”

枫斗扯动着嘴角,回道:“免了,我还是习惯你对我那副债主的模样。”

楚白咲不死心地想追上来,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内的一对少女男童拦住。

“夜空大人!以前的事是误会,你如果不听我解释,我是不会甘休的。”

夜空没有理会楚白咲的嘶喊,抱着霁初几步来到院子。

没走几步,他的衣服又被抓住,回头,望见的是楚白咲悲伤苍白的脸:“我求你别走,如果你肯留在这里,我愿意施法帮她疗伤。”

“不必了。”

晚风吹来,夜空的语气似乎随着这夜凉如水的风失去了刚才的温度,他蹙眉看了看楚白咲抓着自己衣衫的手,冷冷说了声:“放开!”

“她已经睡着了!”楚白咲口吻急促地说,“我是治疗系,我一眼就看得出,她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我让你放开!”

“你要怎样才留下来?”

夜空朝后面喊了一声:“山童!”

话音刚落,一个小男孩挡在楚白咲面前,调皮地笑笑,对楚白咲道:“这位姐姐,看不出大人很讨厌你吗?请你让开吧!”

楚白咲低头以阴毒的眼神射向山童,怒气冲天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个野孩子给我滚开!”

哎呀!这“野孩子”三个字可把山童气炸了!不就是主人的前女友吗,有什么好拽的?

在怎么说他也是上古山鬼,只是长成童子的模样而已,更何况他这副样子有哪个女孩见了不喜欢,都恨不得在他脸上捏一把。

他面上虽还是一脸萌呆样,但握着楚白咲手腕的小嫩手却加大了力道。

一阵骨骼撕裂的痛感袭来,仿佛被钢钳夹断一般,楚白咲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抓着夜空的手。

夜空头也没回地朝前走,楚白咲的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目送夜空抱着霁初消失在门口,楚白咲低头对山童道:“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山童甩臂一挥,将楚白咲扔回房门口,刚好落在站在门口抽烟袋的枫斗脚下。

枫斗吐了口烟,低头瞧着她爬起来。

她满脸挂着绝望和伤心,哀哀说道:“枫斗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枫斗又吐了口烟,慢悠悠地说道:“你错就错在,不肯为当初的任性买单。”

霁初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躲在樱花树下那个美男子的怀里不肯出来。最后那男人化成一缕烟尘消失了,她悲伤过度惊坐了起来。

四周是雅致的陈设,案上有一缕令她宁神的檀香,和一盏烛火。

夜空正坐在她的床榻边打盹。

她的伤仿佛是被什么法术治疗过,虽然身子还是弱弱无力,但伤口却奇迹般的不疼了。

烛火摇曳,朦胧的光线笼罩着夜空的侧脸,他的睡颜就在这烛火下忽明忽暗。好美,美到让人喘不过气,美到让人想流泪。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霁初挪了挪身子,伸手想去抚摸他的面颊,可尴尬的是,她的手还没碰触到他的脸,他的眼睛就睁开了。

于是,此时的画面是——

一个女子坐在床上,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够一个拄腕假寐的男子。男子虽然已经睁开了眼睛,但却没有要动弹的意思。而是继续拄腕,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子举手僵在那里。

“你要干嘛?是想摸我吗?”夜空道。

霁初倏地收回身子,像乌龟缩壳一样钻进被子里,从被子里传出她的声音:“我渴了,要去够水杯。”

“我像水杯吗?”

“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我替你换过了!”

“你你你……你敢轻薄我!”

“没掌灯,我什么都没看见。”

此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看见没看见的重要性,而是思考如何能平复她即将跳出喉咙的心脏,和烫得能煮蛋的脸颊:“那你出去……”

“你饿吗?”

“我不饿!”

没声音了,霁初在被子里趴了好久,房间里寂静无声。

他走了吧?好像是……

霁初悄悄将被子从额头处往下拉,新鲜的空气凉爽了她闷出汗水的额头。

当眼睛露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夜空低头凝望她笑吟吟的眼神。

“啊”地一声,她又缩了进去:“你干嘛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我要是出声,你就不出来了。”夜空一把拉开被子,“乖了,你这样会闷坏的。”

霁初被他强行拉了出来,心中暗庆光线微弱,他应该看不清她红透了的脸颊。

遇到熟人了

自那之后,辰爵的追兵再也没有找到七公主。而北宸国也跟随万俟这个姓氏一同覆灭。

大年初二,辰爵正式登基称帝,改国号为“煌”,改年号为“天授”,这个北方大国自此更名为“北煌”。

同年五月,辰爵封炽千云为大将军,杜淳为骠骑将军,挥军南下征讨天圻。天圻国虽每个重要城池都有数万年大鬼驻守,无奈蓝宇谦胆小贪生,不断派遣使者求合。

天授二年初,天圻已被蓝宇谦割让五分之一国土,并签订每年进贡千万两黄金于北煌的不平等条约。

天授二年末,辰爵封杜淳为征西大将军,帅二十万大军进军西域,名为征讨尚未归顺的西域诸国,实则让他带军寻觅霁初的下落。

霁初住在夜空为他准备的小宅院里,过得着实是美满。猫又和山童以照顾御狐大帝起居为名,以家仆的身份也住在宅院里。

夜空隔三差五会带霁初四处游玩,虽说是游历,但霁初的真实目的当然是打听蓝宇尊的下落,或是蓝宇尊与魔界有何关系的传闻。

只不过,这些消息她自然打听到的不多,绝大部分也是捕风捉影。

反而她领略到的西域奇异美景,那些叹为观止的自然风光,让她的心脉提升了很高的层次。如今驾驭御狐令的能力翻了几倍,一般的追捕者,都会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

加之蓝宇尊的侍神会在安全距离加以守护,以致于辰爵派出的队伍驻扎西域这么久,都没有霁初的一丝消息,仿佛她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两年间,楚白咲几乎每个月都会去找夜空几次,不是遇上夜空带霁初出游,就是被猫又或山童拒之门外。

她原本就愤恨嫉妒的心,便更加气急败坏。她心中那颗当初在初源被茨镰童子打消了念头的种子,像是随着吹来的春风又发了芽、生了根。

夜空和霁初虽在这两年间感情日渐浓厚,但仍旧是以主仆身份相处。

夜空这两年始终与她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若近若离的。总是对她关心有加,却情意淡薄。让霁初摸不准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主仆情。

有时她试探性地夸耀路上的某位男子长相俊俏,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醋意,还与她讨论起那人的长相来。

有时她故意将他留在自己的房内很晚,读书抚琴、下棋吟诗,但直到拂晓,夜空的活动范围一直与她隔着一张书桌,与她相谈的夜话,也仅限于诗词歌赋。

有时,她会夸耀某个女子,装作无意间问夜空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夜空每一次都说“是”。这样如此问了不计其数次,到最后霁初感觉夜空好像任何一种类型的女子都喜欢。问着问着,她自己也觉得无趣了。

无论如何试探,霁初都摸不透夜空的心。于是,他们的感情毫无进展,她也渐渐把那颗喜欢他的心,深深埋藏。

冬去春来,春暖花开,若按北煌的年号,此时应是天授三年三月。

这一天,霁初和夜空从蓝月湖踏青回来,经过闹市,霁初说要填补点香粉胭脂,朱钗、布料什么的。

夜空本想随行,而霁初嘴上嫌他碍事,但内心真实的想法却是:脂粉铺都是女子,若是夜空这么个妖孽美男进去了,太吸引目光,甚至会被搭讪,这种情况已经遇到很多次了,她可不想无端添堵。

于是就让夜空在对面茶楼里等,她独自进去了。

夜空坐在茶楼二楼靠窗位置,要了点茶点,安静地等待。

突然,茶楼门口一个全身脏兮兮的女子闯进夜空的视线。细瞧她的衣衫料子应该是上乘,只不过穿得太久,又不曾清洗,是一副褴褛的模样。居高而望,她蓬乱的头发胡乱用麻绳扎了个马尾,权当发髻,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邋遢。

当然,她的外貌穿着并未不是引起夜空注意的因素,而是这女子鬼祟的模样很像是有溜进茶楼偷东西的打算。

夜空不是喜好管闲事的人,但却好奇这么一个女子溜进来能偷到什么,于是看戏一般目送她进来。

一楼人多眼杂,她趁人不备溜上了二楼。

此时饭点儿刚过,整个二层只有夜空一个客人。为了不显得尴尬,夜空将头偏向窗外,装作没有看到她,自然也没有瞧见她的长相。

这女子为感谢夜空为她行了方便,也识相地尽量在离夜空最远的地方找东西。其实她所找的东西,无外乎是离开的客人剩下的那些残羹冷炙。

看样子她是常干这事,掐的时间刚好是客人离开的差不多了,桌子还没来得及收,她也刚好可以风卷残云一番。

虽然这事儿她是常干,但貌似成功的次数不多。

这不,她刚吃了几口,店小二就追上来了。

“又是你?”店小二骂骂咧咧地走上前去,“你说你这姑娘家家的怎么这般不要脸?有手有脚的,不做点正当活计,天天跑来偷吃偷喝。”

那女子嘴里塞满东西,压根没有空回答店小二的话,只顾着点头发出“嗯嗯嗯”的声音代表同意店小二的观点。

店小二“哎”地叹了口气:“快吃快吃,一会被老板看到,你免不了要挨打。”

“嗯嗯嗯……”那姑娘一边答应着,一边迅速地往嘴里塞东西。

这时,楼下传来跑堂的叫喊:“二楼,有客到!”

店小二听到之后,抓起那女子的衣领就往外拖:“赶紧走!别让人看到!”

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中心不稳,随着店小二拖拽了几步就摔到在地,不偏不倚,刚好摔到夜空脚下。

这次,夜空是不想看也没办法,因为人就在他眼皮底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夜空的表情立马定住了,活像刚吞了一枚鸡蛋:“三、三、三……”

他“三”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完整,那女子却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抱着夜空的脖子就大哭:“夜空~夜空~夜空~~~~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夜空啊,夜空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店小二见这俩人像是真的认识,刚好楼下又上来了客人要招呼,也就没管他们直径走了。

夜空任这满身脏兮兮的女子抱着自己的脖子哭得昏天黑地,终于她从嚎啕大哭,慢慢变成小声抽泣了,他才顺势将她从自己的胸前扯开,毕恭毕敬地说了声:“三公主,您怎么在这?”

婚约

原来这满身污浊邋遢不堪,每日偷吃偷喝的女子,竟是北宸三公主万俟凝。这位当时全国第一美的女子如今竟落魄成这番模样,任谁都设想不到。

夜空向店家要来些热水和梳洗工具,默默看着万俟凝清洗。不一会,这位本就风华正茂的绝代美人,便露出了妍丽的姿色。

喝着热茶,吃着点心,万俟凝开始诉说她这几年的经历。

时光追溯到辰爵登基的前夜。

皇宫里的女眷还在幻想,嫔妃公主们都觉得自己只要能见一面辰爵,就有望成为帝妃,免于一死。反正铁打的皇宫,流水的皇,伺候哪个皇上不是伺候,也没什么放不开的,贞洁在生死面前,也没什么可贵了。

而这些自作聪明,自作多情的想法,在万俟凝的眼中,简直天真至极。

别人不了解辰爵,她却了解得要命。别说辰爵心中只有七妹霁初,就算他并无喜欢的女子,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捡前朝皇帝的残渣剩饭。

如果天亮之前不逃出皇宫,那就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所以,在所有宫女太监忙活新帝登基的事时,她趁皇宫守卫松懈,凭借辰爵教过的一点三脚猫术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皇宫。

结果也正如她所料,她刚出宫不久,大国师梵幽便带领大批人马屠宫。不论是妃嫔还是公主,只要与万俟氏族有亲眷关系的,一人不留。

别说见辰爵一面,那些女子许多刚刚就寝便被斩杀,就连梦到辰爵的机会都没有。

一夜之间,血染皇宫。

除夕夜,万俟凝流落在垓城,又冷又怕。好在宫中女子太多,没人注意到有个公主出逃,她才得以混在寻常百姓之间。

一个生来就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突然之间失去了一切,开始的日子真的十分艰难,她甚至有轻生的念头。

后来她听说辰爵曾派大批暗影军一路向西,她便猜测应该是为了追逐霁初而去。她判断一定是夜空带着霁初出逃了,否则辰爵怎么会那么生气,把宫里的暗影军全派出去了。

“我便跟随前往西域的商队,也来到了西域。每日朝不保夕,风餐露宿。”万俟凝的美丽脸颊,挂满委屈与可怜,“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有生之年,能再看到我的夜空~”

那句“我的夜空”说得情深意切,她的手也死死地抓着夜空的手,夜空想抽回来几次都失败。

“夜空,我们的婚约还作数吧?你,你不会也狠心地扔下我一个人吧?我已经这么可怜了……”万俟凝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又无害,仿佛不答应她的要求,就是十恶不赦的罪孽。

“我……”夜空想拒绝,竟一时不知如何措辞。毕竟婚约这等大事,作为一个男人随意反悔,实在有违节操。虽当初确实也是逼不得已答应,可如今姑娘死心塌地,他若没有一个万全的理由,实难出口。

此时只能支支吾吾:“三公主,其实我们当初……”

万俟凝伸出一只手,用四根纤纤玉指挡在夜空的唇边,娇声道:“莫要再叫我三公主,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而且我们是未婚夫妻,你就叫我凝儿啊!”

“额,好,凝儿……”

夜空想继续解释,却发现他们桌边站着一个人,表情瞬间有些凝滞。

“公主,你何时上来的?”

霁初手里捧着一大堆东西,除了一些脂粉,还有许多夜空喜欢的吃食所需要的食材。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声线也没什么起伏:“从‘而且我们是未婚夫妻,你就叫我凝儿啊’来的。”

夜空在这一瞬觉得漫天弥漫着醋味,连忙起身,接过霁初手中的东西。

这时万俟凝蹭地站起身子,佯装不快:“你们还主仆相称?”但她的肢体语言却洋溢着开心和畅快,挽起夜空的手臂,对霁初道,“七妹,他是我的未婚夫,以后不许指使他做事了哦?”

“好的。”霁初丢下这两个字,转身走了。

这一路,霁初一个人沉着脸走在前,万俟凝拉着夜空在后面亲昵说笑。

“我们住哪?”万俟凝拉着夜空的手臂,“夜空,不要以为我是公主就很娇气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苦都可以吃的。”

夜空苦笑着扯出手臂。

他原本并未打算在西域常住,加之这里辰爵的眼线遍布,太过奢华的宅子很容易引起注意,所以他准备的宅院很小,一共四间房,四个人一人一间。

而万俟凝的出现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中,压根就没有预留这位姑奶奶的位置。

见夜空面露为难之色,万俟凝未语先哭,一瞬间便梨花带雨:“怎么了,你不会想丢下我吧?让我再去捡别人吃剩的饭菜,被人追骂殴打吗?夜空,你不想要我了吗?”

听到身后一阵阵酥麻娇软的抽泣声,霁初咬着牙快走了几步。

她感觉回家的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好不容易到了家,感叹自己的耳朵终于解放了。

推门的那一刻,猫又与山童瞧见夜空捡回来的女子全都愣住了。

霁初借故要收拾一下刚刚采买的胭脂水粉,回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不大的院子里,只有夜空、万俟凝、山童和猫又。

“未婚妻?!”猫又和山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看着万俟凝双手抱着夜空的手臂,太阳穴倚在他肩头的幸福模样,全都蒙了好久。

自己的主人从不是风流的人,除了他的宝贝心宿,几乎不近女色,这是从哪里冒出一个未婚妻?

夜空苦笑着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眼下需要解决的,是这位小姐住在哪的问题。”

猫又和山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房间已经住满了,谁让出来自己的房间,都意味着要住院子了。

夜空看许久没人说话,对猫又说:“要么你陪这位小姐住段时日吧,回头我命人在后院再修葺一间房。”

还没等猫又说话,万俟凝却抢先说:“不要,我才不和下人住一间房!”

猫又眨着大眼睛,反应了半天,转头问了问山童:“刚刚她说的下人,是在说我吗?”

山童点着圆乎乎的脑袋说:“说的就是你。”

抓痕

“谁是下人啊?”猫又瞬间炸毛了。

如果说当初夜空给她布派了一个和心宿交朋友的任务让她很不满,那么通过这两年的相处,她已经完全明白了主人为何一直没有对她的质疑做任何解释。

因为霁初的恭谦和让,霁初的落落大方,霁初的潇洒个性,霁初的不分尊卑……这一切通常女子没有的特质,都让她的形象在猫又的心中逐渐刻下烙印。原来,主人完全没有担心过她们会发生相处障碍,主人在一开始就笃定了她们会建立深刻的友谊。

两年了,虽然他们是以照顾、保护御狐大帝唯由留在霁初身边,但这些光景相处下来,霁初完全没有当他们是下人,反而会经常做一些异世界的菜式,与他们把酒言欢一整夜。

而如今,这位主人不知道在哪捡来的脏兮兮的女人,一张口就称她为“下人”,这位九命猫族的女王,不但非常的不习惯,还特别特别生气,简直气炸了。

“放着,我来!”见猫又的脸色像极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山童道,“我最喜欢和漂亮姐姐睡了!”说着,一双圆嘟嘟的小脸露出了萌呆的表情,像一只刚刚降生的熊宝宝。

本以为万俟凝会露出怜惜的表情,哪知道她嫌恶地推开山童,恶狠狠地说道:“走开,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你!”

就在气氛僵硬到凝结的时候,霁初的房门缓缓打开。

她换了一身杏色的罗裙,身披一抹嫣红的青丝罩衫,一番梳洗,拂去旅途的风尘。出现在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一瞬的屏息,她美得宛如无边的月光,本无光亮,却清辉夺目。

万俟凝也禁不住侧目,短短两年的时光,霁初没有宫廷的华衣美饰,竟更加光彩明媚,站在那里竟是一副女神般的气场。

面上的平静,也压不住内心的波澜,她的眼神泄露了她的艳羡。

站在万俟凝的面前,霁初表情不见悲喜,对万俟凝说道:“你我虽非一奶同胞,但总归是万俟的血脉相承,如今十一妹生死未卜,我们姑且算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万俟凝歪着头,眸中散发无辜的神态,一副那又怎样的神态。

霁初自然不屑于她这装模作样的表情,继续不卑不亢道:“这里虽然不是皇宫,但不凑巧刚好是我说得算。你若想住在这里,我必会收留,但猫又和山童是我的朋友,请你拿出公主该有的教养,好好尊重他们。”

猫又和山童的眼中顿然溢满感激。

她又看了一眼夜空,对万俟凝道:“当年你和他定下婚约的时候,你心里自知是辰爵半逼半威胁,他才无奈答应的。如今,事过情迁,辰爵是万俟家最大的敌人,所以,请你不要以他的未婚妻自居。”

帅呆了!

猫又在心中呐喊,还以为初大人一直不和小人争长短的个性,会由着那女人缠着主人。没想到,这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是这般直接纯粹。在这一刻,猫又的心如沐浴春风般畅快。

“哦?七妹。”万俟凝眨巴这一双大眼睛,一脸迷惑地说道,“难道你喜欢我们家夜空?要跟姐姐抢男人?”说着,她又攀上了夜空的手臂。

夜空急忙抽出手臂,不知道是他用力过猛,还是万俟凝抓得太紧,“嗞拉”一声,夜空的袖子硬生生被扯破了。

万俟颖手里拿着扯下来的那块布,在霁初眼前晃,一副宣战的模样:“你是想,像这样鱼死网破?”

霁初一把抢过那块布,扔到夜空怀里,对他说了声:“你进去换衣服。”

夜空满脸得救了的表情,拎着自己的半截袖子,转身走了。

霁初以轻蔑的微笑,回应她无聊的宣战,转头对山童道:“要么,你搬到我房里吧。”

山童的目光因这句话闪成了星星:“真的?”

“不行!”

“不行!”

边上的猫又和还没走远的夜空一口同声地大喊。

猫又一把把山童拉到一边,着急地说:“初大人,山童是小孩子,万一尿床,把你的床铺弄脏了怎么办?”

“谁尿……”

山童还没有抗议完,夜空三两步走回来,对霁初道:“公主,你万金之躯,怎能被小童叨扰?”

“谁叨……”

山童又想抗议,猫又拉起他就捂上了他的嘴,小声道:“你给我闭嘴!”

山童虽小童模样,但实则是上古大鬼,他利用自己的外貌,曾经是占尽了女子们的便宜。

这会儿霁初主动提出和他住同一间房,他当然开心得要命。

但夜空是死也不能让他见到霁初的玉体,这一点自然猫又也深知。

霁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所以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在一旁的万俟凝却气得咬碎银牙,对夜空冷笑道:“七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你让人和我住一间房的时候,怎么没说我是万金之躯,不能被叨扰?”

猫又抢先道:“因为我们初大人是御狐大帝,你这亡国公主算哪门子万金之躯?”

“你这个小丫头敢这样跟我说话?”

猫又的嘴巴抿成一条缝,但黑玉石般的圆眼睛却闪过一丝狡黠。

突然,只听“喵~”地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一条黑猫,从万俟颖的面前一跃,爪子扫了她的脸颊,再“喵”一声,那猫便跳到房顶不见了。

万俟凝的脸一道血痕。

当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指腹满是血滴的时候,失声尖叫:“啊~~~~我,我毁容了~”

猫又得意洋洋地说道:“抱歉啊,这位公主大人,我们这乡野地方,野猫特别多,您要是住不惯的话……”

“好了,猫又!”霁初打断了猫又的奚落,对万俟凝道,“三姐,这抓痕很浅,不会留疤。”

“哼!”

“我们这宅子的确也不大,找不出单独的房间了。”霁初接着说道,“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和我……”

“不用了!”万俟凝挽着夜空的手臂,愠怒地说道,“我和我的未婚夫住一间房!”

夜阑故人访

所有的眼睛全都看向了夜空。

夜空此时只觉得自己被视线射成了筛子。

他满脸尴尬地试图抽出手臂,无奈此时已经没有袖子可扯,万俟凝死死捏着他,恨不得指甲抠进肉里。

夜空抬起另一只手,捏着万俟凝肩头的要穴,稍微用力,万俟凝的双手便突然用不上力气,揽着夜空手臂的手跟着一松,夜空轻轻一推,她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一系列动作发生在眨眼之间,万俟凝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推出了圈外。惊诧地望着眼前的几个人,她这两年一直坚守的信念好像全都崩塌了。

即便是偷吃别人的残渣剩饭也要坚强活下去的信念,那个一定要嫁给夜空的信念,竟被夜空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夜空的眸中又笼上了她将他骗去朝凝宫,试图用“仙若春水”逼他就范那一晚的冷冽的锋芒,她顿觉透不过起来。她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坚持,夜空早晚有一天会被她的真情打动,同是万俟家的女儿,她生得又比霁初美上好几分,他一定会喜欢上自己的。

可是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获得他的真心,反而令他厌恶了。

“三公主,请你自重。”

夜空的话语简单,却如巨石压在万俟凝的头顶。

“好,既然你们都这么不欢迎我,那我走好了!”说完,万俟凝转身就往大门跑去。

霁初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

夜空瞧着自己那半截袖子心疼地摇头,心想“这是小初亲自给我缝的啊”。

山童道:“解决了?”

猫又道:“谁做晚饭啊?”

山童道:“今天轮到谁了?”

猫又道:“你啊!”

山童道:“怎么又是我,我昨天做过了啊!”

猫又道:“昨天只有我们俩,不算!今天初大人回来了,你重做。”

山童道:“你这么欺负小孩子,良心不会痛吗?”

两人拌着嘴朝后院厨房走去。

众人做鸟兽散,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空在拉开自己房门的那一刻,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腰身。

万俟凝的脸贴着他的背上,喃喃哭泣道:“不要丢下我,夜空,我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夜空转过身,看着她。

他怜悯她无依无靠才会如此执着,现在他更深地体会到,她执着的心灵充满冰冷和无助,这才渴望拥有。他对她说道:“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相信不会有人赶你走的,但住进我房里,恐有不便。”

“我……我知道了……”

这时,院子的另一头,传来霁初的声音:“猫又,今晚你就搬来我这里吧。”

猫又欣然行礼:“是,初大人。”

万俟凝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房间,但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推开窗,便看到夜空坐在树下石桌边翻书,他新换了一身白袍,系带松懈,宽袖延展,如瀑黑发随意散落,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潇洒。

她望着他出神,脑中幻想与他琴瑟和谐的景象。但是,幻想得越幸福,那种难言的寂寞就会悄然弥漫在心头,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突然,霁初的身影闯入万俟凝的视线,令万俟凝的心境由憧憬立刻下沉,变成不甘。

她坐在夜空的对面,与夜空浅笑轻谈。貌似是在讨论夜空所看的书中内容,他们时而拿笔写字,时而在书页上指指点点,好一幅琴瑟和谐的画面。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一些未知名的细小花瓣随着晚风散落,有几片落在霁初的发丝间,夜空随意抬手为她摘下,霁初摊开手掌,夜空将花瓣放在她的手上,霁初望着花瓣出神。不一会,他们又讨论里这是什么花儿来。

万俟凝“嘭”地一声关上窗子,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的脸。

到底哪里不如她?到底哪里不如她?

万俟凝不停地对自己发问,突然,她的窗子被很重地敲了三下,“砰砰砰”!

她没好气地推开窗子,窗外站着猫又,手上端着一盘红烧肉,散发着缕缕香气。

“初大人喊你吃饭!”

也没等她回答,猫又就像小鸟一样轻快地走掉了。

她想非常有骨气地喊一声:“我才不吃你们的饭!”可是闻到红烧肉的香气,她的肚子早就对她疯狂叫嚣。

没骨气总比饿死好,她一边对着镜子梳了梳头,一边自言自语道:“以后慢慢再算账!”

是夜,无风无雨,却有一阵阵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晚饭是给霁初和夜空洗尘,大家都喝多了,此时都在房中熟睡。唯有夜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独自在凉月下小酌。

突然一抹绯色的人影翩然而至,夜空也没抬眼,默默拿起一只空杯,斟满花酿,放在自己对面。

当他拿起酒杯放到自己唇边的时候,对面那一身红袍的男子已经将杯中花酿饮尽。

夜空笑笑,放下酒杯,说道:“枫斗,我来了西边这么久,你这是第一回来看我。”

枫斗自斟自饮,红发下的俊脸慵懒不羁:“你不怕我再拐跑你一个女人?”

夜空仿佛对这顶传说中的“绿帽”不以为意,斟酒的手不慌不忙地落下,唇角微勾,说道:”“是你拐跑了她,还是她拐跑了你?”

“这有什么区别?”枫斗道,“结果都是,你连寻都没有去寻。”

“那如果是她想要的,我自会放她去。”

“同样是离开你,你却追另一个女人到天涯海角。”枫斗的面上蒙上一层捉黠。

“这不就是宿命么?”夜空寂寞地一笑。

他说的宿命是什么?是为了保住御狐令必须得到心宿?是为了大天神的旨意,保人间平安?还是爱不由己,全凭天命?

没人看得出,他这一抹寂寞的微笑,是在怨天,还是在自嘲。

枫斗在这一刻很想明白直接地问他,爱心宿是出于你的真心吗?但酝酿了好久,出口的却是:“不如赌一把。”

“赌什么?”

“赌宿命。”

“如何赌?”

“我再拐跑你一个女人。”“

起风了。

温润的春风将夜空散在胸前的发丝吹起,他那张原本被朗月映成白玉色的脸突然因天边的云层遮挡了月光,而笼上了一层阴影。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在院子里各自饮酒,沉默不语。

夜空的眼神如一片沉静的湖水,不起涟漪,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远方。

几分醉意几分羞

“吱嘎”一声,后院的门从外面被打开。

一个窈窕而高贵的女人出现在二人面前。

“三公主。”夜空坐在原处,恭敬却淡漠地和来者打了声招呼,却并没有将枫斗介绍给她的打算。

万俟凝晚饭时见所有人一派祥乐融融,却很少有人搭理她,便闷气横生。一个人独自大口吃饭,但没有喝酒。她半夜醒来,了无睡意,推窗眺望后院,看到夜空正与一个红衣男子默默不语地饮酒。

这两个男子当时都没有说话,一白一红,在夜色中尤为妖娆魅惑。

那红衣男子的侧脸刚好对着万俟凝的窗子,他的美貌燃起了她的兴趣,她便鬼使神差地合衣来到后院。但见夜空态度冷淡,正犹豫着踟蹰不前。

她如今才明白,夜空在大将军府或者是皇宫所表现出来的谦恭、隐忍甚至是卑微,都是一种手段,是因为想要保全霁初而深藏锋芒的手段。但现如今,万俟皇朝已经过去,他的举手投足、言谈话语全都泄露着他王者的威严。

那是一种即便是对你和和气气,也可以施加给你的无形压力,令人陡然生畏。

与之相比,这红衣红发的美男子却看着和顺许多,他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和力。如果说夜空是一道白月光,照亮黑夜却依然寒冷,那么这个男子无疑是冬日的一道暖阳,温暖柔和,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他甚至有一种能够令人痴迷的魔力,像个谜团引人探究猜测。

枫斗侧目望见迈步进来的美女,此时不着环佩修饰,一头及腰长发散落落洒在身后。脸上也未着脂粉,皮肤却是欺霜赛雪的娇嫩。一身桃色睡袍服帖在身,勾勒着盈盈一握的细腰。她的年纪与心宿相仿,但面相却多了几分娇柔。夜空的冷言宛如一道屏障,令她立在那里进退不是,柳叶的黛眉似蹙非蹙,眼睫微微颤动,剪水的双瞳微有湿润,端的是楚楚可怜。

当下他勾唇浅笑,对万俟凝彬彬有礼道:“今日我本来探望老友,却不曾想上天眷顾,派下一位超凡脱俗的仙女,来让我赏心悦目。就是不知仙女姐姐可否赏光,陪在下饮一杯花酿,也慰藉我半夜在此与这男人枯坐徒生无聊。”

万俟凝被枫斗的寥寥几言逗得“噗嗤”一笑,也没了刚才的拘谨,便迈着莲花步来到桌前坐下。

枫斗拿着夜空的酒,像是自家招待客人一样为万俟凝斟满,道了声:“仙女姐姐请。”

万俟凝在宫廷长大,是从小就被诗书礼仪灌输的公主,浑身散发着高雅的气质。她轻轻端起酒杯,微微施礼道:“多谢公子。”

夜空此时也不言语,端着酒杯看戏。

她咽下酒汁,只觉得无数热辣而弯曲的手指在胸膛蜿蜒,放下杯子,脑袋一片眩晕。想不到这花酿是这般猛烈,怪不得晚饭之后,所有人都东倒西歪,沉沉睡去。

一杯烈酒下肚,她似乎胆子也大了许多,对枫斗娇笑道:“听闻夜空是寺院出身,想不到竟有这么英俊的朋友在西域。”

“哦?仙女姐姐似乎是对我这位朋友了解很深。”

枫斗意味深长地望着万俟凝,她第二杯喝下去,双颊已经漫上了一层绯色。

“不怕公子笑话。”万俟凝面带凄色,露出苦笑的表情,“我曾是北宸的三公主,是夜空答应明媒正娶的未婚妻,可北宸已经覆灭,我们万俟氏族惨遭灭门,我也落魄成一无所有的乞丐。不知夜空是嫌我不再有显赫的家世,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恼了他,如今他已不愿认这门亲事。可怜我无依无靠,只能委居在这里,无名无分,不明不白……”

说着,她开始小声抽泣。

“是吗?想不到他居然做出这种事来!”枫斗的眸子一时间变换万千颜色,满面狡黠地瞟了夜空一眼。

夜空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仿佛这件事说的不是他。

万俟凝此时看人已经模糊不清,却借着酒劲不停对枫斗宣泄:“公子既然是夜空的朋友,可否替我问问,他为何要这般负我?”

“是啊……”枫斗转过头,看着夜空,“你为何要这般负她?”

夜空的表情冷若冰霜,回看枫斗红宝石般的眸子,淡淡说道:“你喜欢的话,带走。”

“诶?是吗?”枫斗哈哈大笑,“小白,你竟这么大方?”

“夜空,你……”万俟凝从小声啜泣,到泪如泉涌,“夜空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空冷冷说道:“从你跨进院门,就对他含情脉脉,现在我成全你俩,岂不是刚好?”

“咦?”枫斗又望向万俟凝,“仙女姐姐对我含情脉脉了吗?是不是觉得我比这凉薄的男人好上万分?”

“你们!”万俟凝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倏地站起身子,瞬间天旋地转,只好坐下,拄着额头,喃喃说道,“为什么要欺负我?”

这是万俟凝第二次在夜空面前喝醉,第一次是在大将军府的梅园,辰爵与前来报信的雪姬斗法,万俟凝的酒醉多半是人为,而这次,她是真的醉了。

她面颊嫣红,白玉雕似的手臂不住地撩着自己的头发,为自己燥热的脖颈透气。月光下,露出的那截玉颈线条柔美诱人,微微泛红。

“夜空,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必要把我送给别人,我只不过是投靠你,可没有卖给你!”

“神仙姐姐,你大概是冤枉他了。”夜空不打算回答,枫斗却笑道,“小白也想你幸福啊,难道我不好吗?”

“小白?你为什么叫他小白?”

“噢,这是我们小时候互唤的乳名,他爱穿白衣,我就叫他小白。”

“那你爱穿红衣,就叫小红了?”

“神仙姐姐真聪明,在下不才,乳名正是小红,如今人送外号:红大人。”

“原来,你就是威震西域的红大人,火狐王枫斗?”

“正是在下。”

万俟凝再不懂世事,好歹也在西域市井混迹了两年,对枫斗的威名自然耳濡墨染,各种英雄事迹被人或编纂或夸张地传颂出来,枫斗简直就是这一方的镇世大神。

万俟凝以崇拜的目光再次望着枫斗,一副很想和他说话,却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的样子。

枫斗这时给她又斟满一杯,对她笑着,那笑容风流倜傥,看得她又添了几分醉意。

有事相求

饮了枫斗斟的第三杯酒,万俟颖便趴在桌上不动了,她好不容易在心里舒卷的语言也随着春梦渐渐远去。

枫斗妖娆地笑着,对夜空说:“睡着了——你的前未婚妻。”

夜空端详着酒杯,没搭理他。

他又问:“这女人你真的不要了?我觉得很好啊!身材、模样都是一等,关键是还很傻。”

夜空缓缓道:“我不会要,你也休想打她的主义。”

“放心,我要拐的女人,不是她。”

枫斗发出兴味索然的叹息,接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神秘地说道:“现在你这宅子里的人已经全都睡熟了,可以谈正事了吗?”

夜空放下酒杯,从身边的石凳上拿起一个黑色锦缎布包,从外观看,里面像是包着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他将布包推到枫斗的面前,对他说:“这个还是给你保管较为安全。在我回到天阙以前,处所一直会动荡,辰爵似乎已经猜到这个东西在我手里。”

枫斗拿起布包,在手上掂了掂,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北宸天子印?青灯果然有本事,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偷出来。”

夜空叹了口气,说道:“当时派青灯幻化成禄衡潜在皇宫,是为了可以换掉万俟桓的毒药,至少保他一命。没想到辰爵要求指婚不成,竟下杀手。论术法,青灯绝不可能敌得过辰爵,为了不露出破绽,只能眼睁睁看着万俟桓被杀。后他又接到引展颜进宫,设局陷害的任务。事关重大,不得不告知小初。”

枫斗点头道:“辰爵的心狠手辣连令我汗颜,我当年投他阵营,也是不想和他一起在朝中权权相斗,才主动来镇西。”

夜空接着说:“事情演变到那种程度,想要挽救那个国家已经没有胜算。这次轮回,不知为何魔界的动静特别大,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所以这枚观星台的墙砖,还是放在我们这里比较安心。”

枫斗语气玩味,笑着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放心交给我?不要忘了,我如今可是辰爵麾下。”

“怎么,不能信任你吗,小红?”夜空含义颇深地笑了笑。

枫斗仿佛听到了一个令他浑身汗毛倒竖的字眼,咬牙切齿道:“我警告你,不准再叫我小红!”

“好的,红大人。”夜空故作恭敬地颔首,说道,“替我保管一下吧,你知道它的重要性的。”

“为什么信任我?”

“因为青丘飞来那十六字的竹简。”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给你的?”

“你这样问,就说明那是你给我的!”

“小白,你太狡猾了!全世界都知道我背叛了你!”

“火狐枫家,不是还在青丘吗?”

枫斗突然语塞。

青丘,是蓝宇尊的本家,生活在那里的族群,都是世代宣誓效忠妖王的直系亲部。

火狐族当年和九尾狐妖王最为亲密,在大天神安排九尾狐妖王进入轮回的时候,火狐王更是主动请缨与妖王共赴轮回。如此同生共死十万年,这是何等情谊?

这次轮回,发生了许多变故,枫斗带着蓝宇尊的未婚妻楚白咲改投敌营,世间众说纷纭。但蓝宇尊既没有寻找,也没有质问。并非他漠不关心,而是这么多年,青丘枫家依旧人丁兴旺,人来人往,并未有迁徙的打算。他的家、他的根都在誓死效忠妖王的界域范围内,他怎么会真的背叛?

“小,小白……”枫斗的表情有些僵滞,完全没了刚才那副毫不在意的不羁感。

虽然枫斗不喜欢被唤作“小红”,但夜空却似乎对“小白”这个称谓不以为意,他只是淡淡地问道:“枫斗,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万多年了吧。”

“你不是我的侍神。”

“嗯。”

“但却是我唯一的朋友。”

“嗯。”

“所以,你所做的每一件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我都明白你的用意。”说着,夜空站起身子,映着月亮洒下的华美清辉,离开院子。

枫斗望着眼前万俟凝熟睡的容颜,抽了抽嘴角,鄙视了一下夜空也不懂怜香惜玉,就扔这姑娘穿着单薄睡在院子里。

他鄙视了一会,拎着夜空交给他的黑布包,转身也走了。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万俟凝的脑中一直回旋着一句话“我不好吗?”说这话的声音来自于火狐王枫斗。

她满脑子也都是枫斗,妖冶的容貌,玩世不恭的笑容,强大无边的术法,受人敬仰的地位……任何一个关于他的细节,都足以令她想一整天。

尤其是他对她说“我不好吗”这句话时,所表露出的那股爱溺的表情,令她无时无刻不在回味。她恨自己为什么那晚要喝醉,如果能多与他说几句话该多好,没准说到情深,他真会把她带走,那就再也不用在这寄人篱下了。

她又想到夜空。虽然知道夜空的心思不在她的身上,但她如此肆无忌惮地思念枫斗,算不算背叛?她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日夜都在想枫斗,难道不喜欢夜空了吗?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每次看到夜空对霁初百依百顺,温柔得不像是夜空,她就怒火中烧,妒心四起。在夜空单独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依旧会心跳加速,想要找点由头与他亲近。

可是当夜空、霁初都不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枫斗那晚的妖娆,那晚宠溺的语气,又悄悄地爬进她的脑子。

如此思念的好几个月,春花已谢,夏花待放,院子里洋溢着温暖的气息。

这一日,万俟凝坐在院中品茶赏花,猫又突然从门口进来,无视了她直接跑到霁初的门前,恭敬地敲了几声门,然后对门里说道:“初大人,有客人找。”

里面大概问是什么人,猫又回道:“红大人求见。”

听到“红大人”三个字,万俟凝拿着茶盏的手都不由得一颤,脑子霎时空白了。

霁初来西域也有两年多,但却与枫斗只见了一面。当年两路追兵将她追到蓝月湖的时候,她与他相遇,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枫斗,只是看出他术法高深,本能地向他求救。

之后被枫斗救起,霁初受伤迷迷糊糊的,几天后她被夜空接走,就再也没见过他。她也有想过登门道谢,但碍于楚白咲也住在那里,加之夜空一直说不用道谢之类的话阻止她去,便搁浅了。

红大人之托

霁初的房门打开,她今天穿着鹅黄色纱罗裙,领口处的白色樱花刺绣熏染着夏日的味道。她的发髻一项简单,尤其是在如此晴朗的初夏,只是慵懒地绾在右耳边,插上几枚白玉簪,几缕发丝随意散在颈间,随风撩拨着她诱人的锁骨。

枫斗进来时,瞧霁初的第一眼,眸子有一瞬的闪光,但对于盯着他进来的万俟凝来说,这不露痕迹的一滞却让她怒气冲天。

他竟然没看到她。

他竟然看霁初两眼放光。

枫斗还是初见时那身红色的袍子,红发飘扬,妖娆且魅惑。

他对霁初微微作揖,谦恭道:“初大人有礼,久未拜会,请初大人见谅。”

霁初对他回礼,道:“红大人见外了,听闻你是夜空的旧识,对我也曾有救命之恩,本应我去拜会才是。”

“初大人这么说真是折煞在下了。”枫斗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大人是御狐大帝,哪有您屈尊的道理?”

“枫斗先生,就不必拘礼了吧……”霁初对这一来一往的堂面话可谓是满脸黑线,“按着平日里说话的习惯对我就好。”

枫斗听到霁初的话,一副如获大赦的模样:“小初你这么说就太好了。”

小初?

只是说不要拘礼,也不用突然这么亲昵吧!

“额……枫斗先生,请问今日找我可有事?”觉得势头不对,这男人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霁初觉得还是快点步入正题。

枫斗那张好看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神秘,他抓起霁初的手,便说:“带你出去玩。”

“什……”对在毫无预兆的思维跳跃,霁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枫斗拉出门外,“喂,你要带我去哪?”

快步走下台阶,他们刚好碰上迎上来的万俟凝,她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半天了。

万俟凝满脸焦急,似乎很想和枫斗搭上话,枫斗望了她一眼,拉着霁初时漾起的春风满面之色定了一定,似乎是在回忆眼前这位女子是谁。

“啊,那个……那个那个……”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日一心想灌醉她好和夜空说正事,完全不记得问她的名字,“小白的前女友,你好啊~”

说完,他就扯着霁初往外走,连等万俟凝张口都没有。

“等一下啊!”霁初用力扯住枫斗,“要去哪啊?”

“枫斗哥,你干嘛,你吓到初大人了!”这时山童刚好路过,看到枫斗拉着一脸失措的霁初,忍不住大叫。

不等枫斗说话,霁初便问山童:“夜空呢?”

山童稚声稚气地说道:“公子今早说出门一日。”

“说去哪了吗?”

“没说,只说让红大人负责初大人的安全。”

“我还吃了你不成?”枫斗嬉皮笑脸地说道,“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枫斗带着霁初走后,猫又也带着山童出去玩了,西域真的有太多的美景好去欣赏,他们几乎每天都出去闲逛。

他们全程无视了万俟凝,望着枫斗拉着霁初亲昵地向外走,万俟凝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无数双钢铁做的手死死捏住,疼痛得呼吸困难。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就这么石化在庭院中间。

枫斗带着霁初走街串巷,一路来到一个小酒馆。

这个酒馆和传统非常不同,推门进去,木制的酒柜首先进入眼帘,上面陈列着各式琉璃瓶,透出颜色不一的酒汁。因主人的趣味所收集来的各种各样的瓶子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酒柜前是一张半圆形的吧台,光润美丽的吧台似乎散发着木头的香味,吧台前摆着几张高脚凳。

室内装潢全是上等货,厅堂的四方桌整齐排列,天蓝色印花桌布将整个酒馆装点得非常雅致。

客人稀稀散散地坐着,他们身前的酒杯也是高脚琉璃杯,杯中盛着暗红色的汁液,看一眼就知道那酒满溢香气。吧台左侧有一个简易的舞台,上面有位碧眼的胡服少年在拉着胡琴,曲调婉转舒缓,将整个空间的节奏都带慢了。

这简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霁初站在那里愣了好久,这不就是一间……酒吧么?

见到霁初的表情,枫斗十分满意:“就知道你会喜欢,进来吧,美丽的公主!”

酒保似乎和枫斗很熟,操着浓重的西域口音,对枫斗道了声:“红大人,您来了!”

枫斗点头示意,并拉着霁初在吧台前坐下。

凝视着霁初仰头眺望酒柜的侧脸,枫斗压低了嗓音,说道:“西域不但景美、食物美,这里的果酿更是中原人想都想不到的甘香。”

霁初的视线依旧锁定那些琉璃瓶子,但嘴唇却轻轻勾起,按着枫斗的音量小声道:“你说的果酿,是不是用葡萄?”

“咦?”枫斗一副斗败了的表情,“听闻夜空说你学识广博,竟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霁初转头迎上他红宝石般的眸子,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这只不过是好酒之人的基本素养,算不得学识广博,枫斗大人。”

枫斗笑眯眯地瞧着霁初,对她说:“夜空是你的随从,我是夜空的朋友,我觉得你真不该叫我枫斗大人。”

“那我该叫你什么?”霁初盯着一个酒瓶子出神。

“你平日叫夜空什么?”

“叫夜空。”

“咦,没有昵称吗?”

“没有哦。”

“那么,美丽的公主,就直接唤我枫斗吧。”

他们的声音很轻,但他们的对话依然可以被酒保听到,枫斗这话一说,酒保忍不住仔细瞧了霁初几眼。

话说西域这地方虽然地博人多,也大概正是因为人多,厉害的人出名很快,就好比枫斗。相传他镇西多年,退魔的事迹举不胜举,这里的人无不当他是本地现世神,哪有人敢直呼他的名讳?

此时这个小姑娘清清秀秀,弱不禁风的,居然被红大人如此看重。

“好吧枫斗。”霁初歪头与他对视,俏皮笑着,“谢谢你带我来这么好的地方。”

“好地方可不是光用来看的。”说着,枫斗对酒保招了招手,“把你们这最好的果酿拿来。”

霁初对酒保摆了摆手:“小哥,且慢。”

说着,她又转头对枫斗说:“那柜子里的酒,你都试过吗?”

枫斗朝那边瞧了瞧,说道:“要说都试过,也不现实,太多了,但那柜子里的酒大多很烈,不适合你这么高贵的公主。”

“那今天,我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救命之恩

“变戏法?”枫斗对霁初的话突然抱有浓厚的兴趣,他一只手拄着腮,兴致盎然地看着霁初。

霁初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轻轻朝酒柜的一个瓶子指了指,那是她刚刚盯着看了好久的,对酒保道:“劳烦小哥,帮我取下那一瓶看看。”

霁初指的那酒极为名贵,据说是老板不远万里带回来的,但对方是红大人奉为上宾的人,酒保自然不敢怠慢,想都没想就拿了下来给了霁初。

那瓶子也并没有多么独特,呈长方体状,但吸引霁初的是瓶壁上的雕纹,如一株迎风傲立的兰草。

她打开瓶子,在瓶口闻了闻,似乎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然后对酒保要了杯子、盐巴、柠檬和糖浆。

接着她施了一个简单的冰术,将一碗水冻成冰块,再用白斩将冰切成小方块。

枫斗侧头看着,坦率地露出惊讶之色。

霁初动作流畅地将琉璃杯的杯沿沾上一层盐巴,再扔进杯里几块冰块。又迅速将要来的酒、糖浆和柠檬挤汁倒进一盏铜壶里,放进去冰块,封壶,便摇晃起来。

像是摇色子的声音,铜壶“哗啦哗啦”直响。

须臾,她用纱布包住铜壶口,将里面的汁液倒入刚刚的琉璃杯中。

一杯晶莹剔透的酒呈现在枫斗的面前。

枫斗顺也不顺地盯那杯酒,问道:“这是什么名堂。”

按照异世界的说法,那是一杯名为“玛格丽特”的鸡尾酒。

但霁初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应景,便对枫斗答道:“我将此取名为‘救命之恩’,枫斗大人请尝尝。”

“救命之恩?”枫斗狐疑地望着她。

“两年前你出手将我从魔界追兵手中救出,一直无以为报。”霁初道,“得知红大人在西域威名远播,尚不缺奇珍异宝、珍馐美味,这酒是我想着调的,相信你没试过,就作为报答,当然,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

枫斗爽朗地笑着,他啜了一口,薄唇微微一抿,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太美味了,之前喝这酒,怎不觉得这么好喝?”

“枫斗大人喜欢就好!”

“救命之恩……”枫斗饶有兴味地喃喃重复,接着露出开心的表情,说道,“夜空知道一定会嫉妒死了!”

“为什么突然扯上夜空?”

他寓意颇深地笑着,在霁初耳边轻声私语:“我美丽的公主,我很想想你传达我的心意呦。”

霁初的耳朵一阵麻痒,接着鼻端传来属于这个男人的香甜体香,她试图想躲避,甜甜的沙哑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我的心被你征服了,这么说的话,相信我么?”

万俟凝是被一阵敲门声拉回了思绪,她站在庭院中间足足一个时辰,脑中不断闪现那晚枫斗对她说话时甜蜜的表情。她想判断,那晚对她的笑容和今日对霁初的笑容,哪个才是他的真心。

那敲门声不急不缓,有些轻柔。

她几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来者是楚白咲,她们互不认识。

“你,你是?”

楚白咲已经很久没来这里找夜空了,时间可以令她遗忘上一次闭门羹所感受到的不堪,当思念占了上风,她又来了。

万俟凝本就憋着一股火,见这陌生的女子来拜访,非但不自报姓名,还反过来问她是谁,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找谁?”

楚白咲被万俟凝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了一跳,怯懦懦地问道:“呃~请问,夜空在吗?”

万俟凝上下打量着楚白咲,这女人一副柔柔软软的模样,眉眼间全是媚态,胸部高挺,蜂腰翘臀的,一看就是勾引男人的骚货,便没好气地回答道:“我是他的未婚妻,找他什么事,跟我说就好了。”

未,未婚妻?

楚白咲这一刻还以为自己是在梦境中,夜空怎么可能会喜欢眼前这样一个人类的庸脂俗粉?

若是寻常女子,楚白咲也许已经开口与万俟凝争吵了,但楚白咲毕竟是上万年的大鬼,又伴君多年,早对蓝宇尊脾气了如指掌,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这院子里的利害关系。

眼前这女子虽然长相标志,但缺少母仪天下的心胸,看样子应该是夜空的爱慕者,却长时间压迫、郁闷在夜空和霁初的甜蜜中,她把对霁初的仇恨转嫁给了所有女子,认为每个女人都是她的情敌。

虽然楚白咲不否认自己真的是她的情敌,但以治愈系大鬼懂得利用人心的本事,她绝不会轻易树敌,反而,眼前这个没脑的女人没准还能帮她一把。

想着,楚白咲露出和悦的笑容,轻轻对万俟凝颔首,细声道:“竟没看出,这位美丽的姑娘便是嫂夫人呐,是我罪过了。”

“美丽的姑娘”、“嫂夫人”这些字眼让万俟凝心情舒畅,口气也跟着随和了许多:“好说,姑娘有事就进来说吧。”

见到万俟凝的表情变化,楚白咲知道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了,双目含笑着迈进了院子。

万俟凝泡了壶上好的春茶,两人在后园子的树下聊了起来。

楚白咲自称自己是枫斗的妹妹,今早知道枫斗来了这里,特来问问晚饭是否回去吃。

听说是枫斗的妹妹,万俟凝对她的好感又加了几分,一瞬间就把她加进了自己的阵营中。

一番“知心交谈”,楚白咲大致了解了万俟凝的身份和在这个宅子的地位,一切都如她所料,便宽慰她说,婚约即是约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旦双方都达成协定,那么就不该随意更改,倘若有人从中反对,那一定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惩罚”二字,就如一根痒痒挠,直接伸到了万俟凝最痒的地方,使劲地挠了一下,令她解恨得很。只是可惜,现在也就能嘴上说说,谁也没办法真的惩罚得了万俟霁初。

楚白咲见时机已经成熟,笑容是更加的慈悲,说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上天怎么可能不眷顾?只要稍加用心,自会达到目的。光坐在那里愁是没有用的,得想办法,还要行动起来。

万俟凝被她说得眼都亮了,只问如何得法,如何行动。对她而言,霁初如芒在背,非除不可,这仇怨是无法化解的。

楚白咲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轻声道:“先沉住气,待到有时机,姐姐我自会帮你。”

你只需等待

夜空见西边还算太平,就抽空去了趟猎风营。

雪姬、天狗王、酒天、魅鬼等等二十几个顶级侍神早早等在那里,今天一直在宫中处理一切事物的镜鬼透也来了。

夜空依旧是上次来时那件窄袖青衫,和其他那些宝气莹莹,仙光照体的大鬼比起来,实在太显单薄。但他一进门,那股凛然的威压,竟是将屋内所有的气场都压了下去。

高高束起的青丝在身后扬起,他快步走入上座,其他人纷纷对他施礼跪拜。

小厮上了茶后,透拿着一张地图在夜空的面前展开。夜空想知道他的好弟弟割据了哪些城池给辰爵。

透的手指一共指了五处,夜空陷入了沉思。

整间屋子没人敢出生,空气似乎开始凝结如冰。

半晌,夜空突然笑了,说道:“好,他还不算傻。”

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有什么计划吗?”

“你那里继续按兵不动。”夜空道,“让所有人都觉得蓝宇谦是只懂得枯坐梦梁城,等待和平的傻瓜。”

说完,他超雪姬、酒天等人手一挥,他们凑上前来,夜空边指着地图边向他们交代,几个人原本凝重的神色,在夜空一番指点之后,全都变得大悦。

“你们给我记住。”夜空道,“死守白河堤,这块地方绝不能让辰爵拿去。”

几人纷纷领命。

夜空那张潇洒英俊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说道:“你们不需要等太久,我很快就会带着霁初回宫。快则年底,最迟明年开春。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办,辰爵不但要把那几座城吐出来,还要给我割地赔款,以慰我那段时间对他屈尊降贵!”

雪姬马上跪在夜空面前,决然道:“大人放心,北溟的力量您一直不曾启用,这次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酒天也一改平日里懒散的模样,双膝跪地道:“吾等渡劫修行十几万年,就为报答大人圣战之时的救世之恩,此等任务,吾等一定肝脑涂地,完满完成。”

接下来所有人都对夜空跪地宣誓。

夜空坐在上座,勾唇浅笑。

一直以来,他所扮演的谦卑角色,在这一刻似被飒风吹散。一股傲然尘世的睥睨之态又爬到了他的眼角眉梢。一双深沉的眼睛,幽黑无垠,薄唇上的笑容是将事实玩弄股掌的自信。

众人见了无不心中一凛,一个极为强烈的预感笼上他们心头,那个强大无边的尘世之主——他们的九尾狐妖王就要回来了。

月亮像女鬼裸齿而笑的嘴巴,弯弯地挂在天边。

夜空推门进院子的时候,一股香风飘入他的鼻端。他自然知道这是属于心宿特有的可以令世间妖鬼神魂颠倒的魅惑之香,他顺着香气跨过院门,看到霁初沐浴着月光,拄腮坐着。

他从后面将她环进怀中,正在凝神思考的她不由得身子一颤,抬头一望,刚好和夜空含笑的眸子碰上。

“今天枫斗带你去哪了?”夜空问,“为什么一回来就发呆?”

霁初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他俯身低头抱她,双唇几乎要碰上她的脸颊,她也没闪躲,就这么任他亲昵。

“比起这个,为什么一声不吭把我托付给别人?”

“咦,语气不对……”霁初的手有点凉凉的,夜空反手将它们握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枫斗对你说了奇怪的话?”

霁初沉默了一会,说道:“以后你做什么决定,可不可以先跟我说?”

“跟你说啊……”

夜空从霁初的身后走到她的面前,他俊美的面容突然出现,他俯身看她,距离一下子缩短,霁初吃了一惊,正想后退,却被夜空拉了过去,一把抱在怀里:“是不是我想抱你这件事,也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你呢?”

已经有很久,霁初的心没有像现在这样小鹿乱撞了,心脏不听话地狂跳,胸膛贴得如此近,他一定能感觉到,羞得说不出话。

“还是不要告诉你了吧~”夜空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望着星空说道,“不然就没办法看到你吃惊害羞的表情了,这么可爱,看不到就太亏了。”

今天的夜空不太对,他从来没有这般直白地对霁初说过如此甜蜜的情话,令她有点不知所措,她语气狼狈地说了声:“我现在实在难看,放开我把。”

她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能深陷,今日的夜空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也许午夜之后就不见了,他们又要像平素那样保持安全距离,倘若她放任自己的感情,一定会变得痛苦。

“不!”夜空直截了当的拒绝。

“诶?”连如此霸道都非常反常。

霁初抬头望向他,他眯起星辰般的双眸直直盯着她,轻柔地说道:“非常非常美丽。”

天呐,天呐,天呐!

这王者般的夸赞是什么?

霁初的心跟着有漏跳了一拍。

“夜空,你今天出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忍不住想要探究他的心意。

夜空抱紧她,说:“要说一点事都没发生也不对,不过你现在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我答应你,很快就能达成你的心愿,带你离开这里,去属于你的地方。”

属于她的地方,是哪里?她的心愿得以达成,又是什么?

但她什么都不想问,不管他说的心愿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都没关系,那个他认为属于她的地方是哪里也没关系,因为在这一刻,她知道,哪怕是地狱,只要是他带着她去的,她都愿意。

夜空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枫斗也好,其他妖鬼也好,对你说的话都是一叶障目,你只需安心在这里等待,等着我,明白吗?”

“嗯。”

霁初陷在夜空的怀里,轻轻应着,今日没喝酒,却感觉醉了。

他们默默抱了好久,霁初开口道:“如今局势很乱,我虽一介女流,但御狐令总归是在我身上。这么多年,我从没做过什么表率。”

“嗯。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在年底,趁年关设宴请御狐令顶级契约鬼,看看能否为这个尘世的苍生做点什么。”

年底,很好,夜空心中暗自思量,刚好也可以在那时拿回御狐令,他低头望着怀里的美人儿,再拿回我的女人。

“好啊,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夜空在她耳边耳语,“不到半年的时间,现在也可以着手准备了。”

万俟凝夜里起夜,撞见甜蜜拥抱的一对璧人,一团难以压制的怒火如鲠在喉,她抓着门框的手节节泛白,指甲几乎要扣进木头里。

而在庭院不远处的参天古木上,另一个人影一掠而过,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面貌,但硕大的黑翼和五条魔尾,却使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镜花水月

时间恍然而过,相安无事,甜甜蜜蜜又过了两个月。

这一日,枫斗兴冲冲地来访,带来了西域上好的果酿和上次霁初用来“变戏法”的兰草发酵酒,以及一大堆腌牛肉。

应门的是万俟凝,看到俊逸无边,潇洒不似凡人的红大人,她的眼睛随之一亮,娇声娇气地道了声:“早安,红大人。”

“早啊,小美女!”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万俟凝的名字,反正每次见她都会随意取了绰号带过去。

这时见她一脸娇羞的模样,便一时兴起道了声“小美女”。

万俟凝自是欢喜,这称谓不但是夸奖,又似是非常亲密,开门侧过身子低头道:“红大人请进。”

“哦,哈~”枫斗一步跨进门,然后把手上的东西全都塞给万俟凝,很是随意地说了句,“拿到厨房准备一下,午饭用来加菜!”

他俨然把万俟凝当成了下人,万俟凝的脸色骤然变不好了,杵在那里想要发作,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这时猫又走上来,对枫斗施礼道:“红大人请,公子等候多时。”

“哈~好,走吧!”枫斗大摇大摆地从万俟凝面前走过,没有再看她一眼,她捧着一大堆东西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公主真厉害,西域的烈酒经她手那么一调制,居然能弄出那么好喝的东西来,我今日一定得求她多调上几杯……”

枫斗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那个“杯”字飘到万俟凝的口中已经模糊不清了。

开口闭口都是她,为什么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她!

怒意到头,终须宣泄的缺口,万俟凝觉得倘若再不解决,自己一定会被逼疯!

夜空一袭白衣,在房间伏案写字。

阳光洒在他的桌案上,令他整个都散发着静谧的味道,毫无压迫感,却反而更令人无惧。

枫斗进门后,语气似是压抑了很久的兴奋:“嘿,小白,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夜空抬起头,嘴角含着微微笑意。

“两个月的时间,天圻拿回所有丢失的城池!”枫斗甚至是惊呼道,“要不是我接到辰爵的调令,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夜空轻轻放下毛笔,抬头望向枫斗,一头漂亮的黑发衬托着一副微带懒散的温暖笑容。

“枫斗玩过围棋吗?”

“玩过啊,怎么?”

“有时,你在失子的时候,可能恰恰是为了得子。”

“咦?”枫斗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难不成你那五座城池是故意送给辰爵的?”

夜空笑笑,没说话,拿起毛笔继续写字。

他这番毫不在意的模样,一下子提起了枫斗的兴趣,枫斗立刻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以白河堤为阵眼,辐射那五个城池,形成一座巨大的‘镜花水月’阵。而白河堤以北,北煌刚好有五个距离相当、大小也很相似的对应城池。‘镜花水月’是折射幻术,这样一来,只要阵法驱动,两方士兵都以为有敌军来攻……”

“就让辰爵的军队,自己和自己玩上两个月。”夜空慵懒地接上枫斗的话,而那语气却充斥着凛冽和寒冷。

“但我有一事不明。”枫斗道,“那么巨大的‘镜花水月’是非小白你之外,没人可以施展的,那是你的秘术!想必辰爵就是知道这一点,他才敢大肆进攻天圻,他知道你全无身法,便有恃无恐。”

“除了我,还有人可以。”夜空道,“你忘了吗?”

“你是说……”枫斗大悟,“玄狐族是在上古承受你的真传的!但玄狐已经灭族了啊!”

“大概就是因为他们是我的真传,才惨遭灭族的命运。”夜空道,“魔界忌惮九尾狐的秘术,如此大的族群修炼九尾术法,他们怎么能不灭?”

“那……”

“星天和星远当时不在青丘。”夜空道,“如果他们都在,逆卷修也没那么轻易灭掉玄狐。”

“星天出关了?”

“没有,鸟无音讯。”夜空叹了口气,道,“施术的是星远。但凭他一己之力,也没办法施展如此巨大的法阵,还需要雪姬、天狗王护法。”

“原来如此。”枫斗笑道,“现在辰爵方寸大乱,天圻的兵马兵临城下,他才弄明白为什么远隔千里的十路人马突然会隔空拼杀。现在北煌有五座城池插着天圻的旗帜,他下了九道令牌急招我回京,商议如何收复。”

夜空听罢,没落笔也没抬头,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那你今日,是来辞行的吗?”

枫斗一把夺过夜空案前的宣纸,喃喃读了读夜空写的字,然后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问道:“我走与不走,还没你这破诗重要?”

“你走与不走,不都已经成定局了吗?”

“小白,你这凉薄的性子,真是很欠扁!”

夜空随手又拿了张宣纸,接着写,然后问道:“何时启程?”

“我不去!火狐的家徽何时要置于辰家旗下了?”

夜空抬头,敛着笑意:“若是我想你去呢?”

“噗~小白~”枫斗笑得春风得意,“难不成你是怕我拐走你的小初,故意支走我?”

“是又怎么样?”夜空似笑非笑。

“咦?天地尽在股掌的蓝宇小白,何时这么没自信了?”

这时,门扉被轻敲了三下。

二人均敛起笑容,正襟危坐。

须臾,房门被轻轻推开,霁初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两只白瓷碗,此时飘来浓郁的果香夹杂着甘香的美酒气息。

“好香,是什么呀?”枫斗迫不及待地走过去,接起托盘,朝里面瞧。

暗红色的汤汁,沁着白色的果肉。

“你带来的果酿,我用来煮了些梨肉,给你们开胃,喝完就出来吃饭吧!”霁初将托盘放在桌上,双手捧着瓷碗放在夜空的面前,“在忙什么呢?”

“帮你筹备年底的宴会。”夜空抬头,面上浮现出一贯的温柔笑意,阳光映着他的眸子,亮晶晶的。

霁初也笑了,低头舀了一勺汤,置于夜空的唇边:“呐,奖赏你的。”

夜空薄唇微启,将白瓷勺里的汤汁饮尽,道了声:“好香甜。”

“喂!你们两个……”一旁的枫斗将喝得精光的瓷碗“砰”地一声摔在桌上,“还有没有人性?完全无视我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上演郎情妾意的戏码!小心我一不高兴,给你们来个棒打鸳鸯!”

魅惑之香

说是午饭,大家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却一直持续到傍晚。

霁初调制的酒实在是太好喝了,不仅好喝,每一杯都颜色形状各异,还各自有浪漫的名字。枫斗最喜欢这些独特的物件儿,喝着喝着,就似有几分醉意。

此时,他端着一杯橙黄色名为“日出”的酒,这自然也是出自霁初之手。她用兰草发酵酒和鲜橙汁加了点红石榴糖浆,枫斗喝上一口就一发不可收拾。

“小初,我明天就出远门了哦~”他火红的宽袍一展,将手臂搭在霁初的肩上,“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你把自己好好带回来就好~”霁初苦笑着将他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拿下来,他摇摇晃晃地坐下。

“红大人这次要去哪里?”万俟凝坐在枫斗身边,拿着一小杯花酿,凑到他的面前。

咦,好香。

枫斗眯着朦胧的双眼,疑惑着万俟凝身上散发着的香气为什么如此熟悉。

“去中原啊,小美女。”枫斗一把揽过万俟凝,她便如小兽一般缩进他的怀中。

奇怪,怎么这么香?

“去中原什么地方呀?”万俟凝将手中的酒送到枫斗嘴里。

“机密!”枫斗勾唇浅笑,饮尽了杯中酒,“小美女不应该打听这种事的。”说着,他将唇凑到万俟凝的耳边,呢喃道,“你该操心点别的。”

枫斗带着酒气的气息喷洒在万俟凝的脖颈之上,令她全身发软,心痒难耐,娇声道:“红大人想我操心什么事呢?”

“嗯……比如……”

“红大人,你喝醉了!”枫斗的话还没出口,就觉得一股惊天神力拉着他从座位起来,刚想发作,一回头看到的却是霁初那张清雅脱俗的脸。

怪怪,这丫头怎么越来越美了?

于是,他一肚子气全消了。

“小初,我醉了吗?”

“你醉得不省人事了!”

霁初拉着他,回头叫了声猫又,山童也过来帮忙,三个人连拖带拽,将他扔进山童的房间。

还没沾到枕头,他便鼾声大起。

这一夜月明风清,院落里依稀还有虫鸣。

熟睡的夜空忽然睁开眼睛,他闻到一缕香风,那是属于心宿的魅惑之香。这股大天神赋予的特殊气息,目的是出于对心宿的保护。当她遇到强大的妖鬼,他会因为这香气对她顿生怜意,以至于不舍得伤害她。

越强大的鬼,便越无法抗拒这种气息,此时的夜空再一次因为这种气息而血脉喷张。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夜空掀被起身,推开房门,那香气溢满鼻端。疑惑着今夜为什么这股气息如此浓烈,他一路走到香气的源头。

在霁初的房门外驻足,不出所料,味道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一直以来,霁初只有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才会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清雅高贵,令人神往。而今夜,这股气息远在院落的另一端都清晰可闻,甚至有一种迷人心智的感觉,这种异常现象夜空很想一探究竟。

夜空抬起手刚想敲门,便听到门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知道我明日要走,你就如此急不可耐吗?”这声音是枫斗的,懒懒洋洋,醉醺醺的口气。

接着传来女子的娇喘。

明显是屋内二人正在拥吻缠绵,时不时还有衣衫摩挲的声音。

夜空的眉头随之紧蹙,女子只是喘息,实难确定是出自谁口。

然而,房间是小初的,枫斗对小初早就别有用心也是确定的。

她真的被枫斗俘获征服了吗?

枫斗风流倜然,妙语生花,枫斗对女子温柔亲近,最会讨女子欢心,不想他总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多年前,枫斗就是靠着一张俊脸和两片薄唇,哄得楚白咲对蓝宇尊心生叛念,如今,他又将这招用在霁初身上了吗?

今夜这浓烈的魅惑之香,便是心宿动情的征兆吗?

夜空不知,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从不知霁初可以散发出这么浓的香气,她从没对他如此炙烈过。

永远都掌控全局,算无可错的夜空,永远都能看透人心,懂得人心的夜空,永远都不曾怀疑过霁初的夜空……在这一刻,乱了方寸。

他突然有一种霁初在凤真寻的帮助下逃离天阙那一日的感觉,从未想过会离开自己的女人,突然就不属于他了,他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如刀割。

如果说,在天阙那段时日,他没有认真努力去爱她,让她决心离开,那么如今,他爱她已经倾尽所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拿出来付出了!

她,还是要离他而去吗?

月光被不知何时飘过的云朵遮住,夜风飒飒,吹动庭院的植物,发出挲挲声响,徒生萧索。

夜空默默驻足在房门外许久许久,听门内传来一阵阵娇喘与呻吟,那些属于男女欢爱所发出的难忍低哼,如利剑一般刺痛着夜空。

他想转身离开,但双腿像被定住一般无法移动。

就这么放手吗?

“小心我一个不高兴就棒打鸳鸯!”枫斗昨日午时的玩笑如夜风吹过耳边。

如果说,多年前枫斗带走楚白咲是为了让他心无旁骛地寻找心宿,他明白;前些日枫斗说要“拐走小初”,是想试探他对小初是否真心,他也明白,那么今日,枫斗在他眼皮底下做出轻薄、占有的事,其用意他却迷茫了。

枫斗,还是十万年前,与他肝胆相照,同生共死的挚友吗?

愤怒与疑虑占据上风,夜空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保持理智,如果现在他转身离去,那么今夜的心结他可能永远都无法解开。

想到这里,他抬起手臂,“哗”地一声推开房门。

房里漆黑一片,倾洒的月光探入门内两尺的距离,借着月光,他依稀可以看到凌乱散落在地的衣物。

件件都如此熟悉,正是霁初在午宴时穿的那身,旁边还混杂着红色的宽袍,那是属于枫斗的衣衫。

更漆黑的深处,缠绵的二人似乎没有意识到门已经被推开,仍在你侬我侬,鸳鸯交颈。

夜空迈步一脚踏进门槛。

突然,静谧的院落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犹如暗夜的恶鬼撕裂长空。

夜空被惊得一颤,刚想回头,便感到后脖颈被硬物重重一击,他便两眼漆黑,顿觉意识全无。

烈吻

夜空睁开眼睛的时候,后脑传来一阵钝痛,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枕骨往下鼓了个大包,看来那一下打得不轻。

他侧头,看到霁初正一脸憔悴地坐在他的床前,红红的眼圈,像是刚刚哭过。见他醒来,她破涕为笑,赶紧端来桌上的热粥,小嘴嘟着,替他吹凉。

“夜空,夜空,你吓死我了……”

夜空坐起,任她一勺一勺往他嘴里送粥,他顺从地吃下咽下。

他瞧着她的脸,依旧是嫩如软玉,却苍白如纸,低头吹粥的时候,长睫盖住眼瞳,微微上翘,因刚刚被泪滴打湿,还几根一缕地沾着。

这等神态,不像是装出来的,她应该是真的因为他的昏迷而日夜担心了。

“抱歉,公主,让你担心了。”夜空发出一贯的冷淡声线与疏离的辞藻。他不能说得过多,更不能问。他现在手上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他只能以静制动,等待信息自动送入。

“干嘛道歉?”霁初说着说着,眼泪如沸腾的开水,潸然落在夜空的床榻边,“自从上次大将军府相遇,我就觉得你的身体变虚弱了,竟没想到,你多喝了几杯,竟然昏迷了好几天!是我该死,不该让你和这么多的!”

“我喝多了昏迷的?”

居然不是被打晕的?

“嗯……”霁初哀伤地点点头,“那日清早,出了点事,大家等你出主意,你却迟迟不起床,我进你房间叫你,竟是怎么都叫不醒了!”

“我、猫又和山童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你中了术法。”霁初接着道,“知道不是术法所为,我们就请了大夫,大夫诊了脉,就说你脑部气血淤滞了,问我给你吃了什么。

“我们那天只吃饭喝酒了啊~我就照实说,大夫说可能是喝了太多酒,才昏迷的……都是我不好,夜空,你好些了吗?”

霁初说着,拿出帕子替他擦拭额头。

夜空侧头躲开了,霁初拿着帕子的手僵在原处,表情错愕道:“夜空,你怎么了?”

夜空沉默不语地望着霁初,她在他眼中看到了陌生与冷漠,她不解的眼神,与懵懂的神态,似是激怒了他,他一把扯住她僵在半空的手,将它按在床上。

她的身子由于夜空的力道而失去重心,随即半截身子倒在夜空的腿上,夜空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夜……”

她如被狮子钳住的小鹿一般,在他的身子下一动都动不了。

惊慌失措中,夜空霸道地覆上她的唇。

她身体里的御狐令还在,那晚枫斗并没有占有她,但是什么原因,他就不知道了。是因为刚刚她口中说的“发生了点事”?发生了什么事,他懒得去问,因为他现在只想知道,与他在一起,她会不会散发出那么浓烈的魅惑之香,她会不会娇喘得那般酥软,让人欲罢不能。

这么想着,他强行袭入炽热的舌头,和霁初的搅在一起。

“不要,夜空,你干什么呀~不要啊~”

霁初拼命挣扎。

夜空心中暗笑,她虽挣扎,但御狐令并没有反噬他,也就是说她并不讨厌他这样,御狐令真是诚实得可怕呢!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迎合?为什么不呻吟?

“小初,你确定要反抗吗?”

夜空的唇离开霁初,似笑非笑地问,但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身体。

被夜空紧紧地抓着,霁初又羞又怕,这不像一直以来的夜空,他刚刚那冷漠的眼神就像当年蓝宇尊看她那样让人不寒而栗,可为什么下一秒,他的吻便如此猛烈?

“夜空,我反抗不是因为不喜欢你。”霁初怯懦道,“而是你此刻的模样太反常了,一点都不像你,你让我觉得不安。”

“不像我?那怎样才像我?”

“你……”

“小初,你讨厌我吗?”

“不是,我不……”

夜空没有耐心等她答话,又一次凶狠地吻了她。唇齿纠缠,他用力吮吸她的舌头,令她呼吸困难。

从天阙一路追她,伴在她身边一晃几载,他从不舍得如此粗暴地对她,她如莲一般的清雅高贵,令他时时珍爱。

而那一晚,枫斗在她房中,他们发出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有那么理智,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她在他面前消失的痛苦。他好想现在马上立刻占有她,再也不让她离开半步。

从嘴唇到大脑,霁初只觉得到处发热,她用尽全力推开他,娇怒道:“夜空,你再这样,我用术法了!”

术法!

夜空吞下一汪苦水,你的术法是谁给你的?你那晚和别的男人那般柔情似水,现在却在我面前故作高圣烈洁?还是,你的心就是如此,不许给任何一个人,却每个人都施与一点柔情?你打算用你的魅惑之香为武器,俘获天下所有的鬼吗?

夜空的面色如一碗放凉的水,眼神幽幽尽是无言的痛苦。

他缓缓松开双手,眸光涣散地盯着某处,一言不发。

霁初被他放开,却没有闲暇的时间自怨自怜,她一翻身起来,不顾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被撕扯褴褛的衣衫,跪坐在夜空的身侧,用力地抱住了他。

“夜空,你怎么了?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霁初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眼泪汩汩流出,“为什么你昏迷了几天,就变得那么痛苦?你这番模样,我真的好心痛。”

夜空任她抱着,不说话。

刚刚如此吻她,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娇喘之声,她的香气也一如既往的淡不可闻,难道她一点都没有动情吗?

还是,有哪里不对?

霁初见夜空像是没有听到她讲话,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更加着急了。

她抽泣着,用双手捧着夜空的脸,令他和自己对视,夜空看到一汪泉水般的眼眸,和平日里的她没什么两样,演戏可以演得这么真实吗?

“夜空,如果我的反抗让你不高兴了,那……”霁初又错开他的眼睛,声音越来越轻,“那,那,那我……就……”

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好用自己唇攀上他的唇,她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泪滴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和着她的唇渗入他的嘴里。

咸咸的,凉凉的。

不对!

夜空如梦初醒,双眼突然有了焦点,他一咕噜下床,回身弯腰,及近距离地瞧着霁初,依旧是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对霁初说道:“小初,你记住永远都不要这样委曲求全。”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访客

夜空整理好衣衫,走出自己的房门,直径走到霁初的房门前。

刚刚霁初的眼泪是真的,她因为爱他甘愿付出身体是真的,他摸了摸后脑的隆起,被人打晕了也是真的,那么,就绝对有事情不是真的,才可以说通一切。

他驻足在霁初的房门外,那一晚,他就是这样站在这里。

他抬手推开房门,“吱嘎”一声,门开了。

斜阳洒入房门,倾泻在地面。

那晚,这地上零散着霁初的衣裳,裙装、罩衫、系带……由外而内逐一散落。而现在,地面被整理得干净整洁,无迹可寻。

他迈步进去,这间房有两张床,最里面那张大床是霁初平日睡的,边上是临时铺设的小床,是猫又在用。

想到猫又,他又想起被打昏当晚,他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如果不是有野猫被什么猛兽迫害,发出频死的叫声,就一定是猫又的术法。

如果那晚枫斗与霁初在此缠绵,那么,猫又又去哪了?

这时,院落一阵嘈杂,像是猫又和山童分别从外面回来,在此碰头。

夜空转身出了房门。

猫又和山童见夜空完好地站在这,无不大喜,顷刻围了过来。

猫又激动得差点流泪:“公子,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

“公子一向体魄健康,如何喝了几杯酒就昏迷了呢?”山童的小脸浮现出不解。

山童也说他是醉酒昏迷,那么霁初应该没有说谎。

猫又和山童就算跟霁初的感情再好,夜空自认也不可能背叛他。他们是顶级侍神,收编在猎风营,如有背叛,那是遭受天谴的判罚。

“枫斗已经走了吗?”这是夜空苏醒以来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山童回答道:“他如约出发的,在公子昏迷当日就走了。”

“得知我昏迷,他还是出发了吗?”

“嗯,是的,公子,枫斗大人似乎并不太担心公子,像是很有把握公子会康复。”山童答道,“临走时,他只是象征性地去你的房间瞧瞧便走了。”

“我是在自己房里昏迷的?”夜空又问。

“应该……是吧……”山童的回答含糊不清,“那晚我和猫又都不在,所以不太清楚公子是躺在床上昏迷的,还是昏迷在外,被人背回房的。”

夜空听罢一蹙眉,不禁问道:“你和猫又都不在?去哪了?”

猫又答道:“那晚入更,我发现有魔进入宅子,见初大人还在熟睡,便独自追去,到了院子,看到山童也出来了。”

山童接着道:“那晚红大人喝得太多,在我房里烂醉,我半夜睡不着,刚好感觉到窗外有动静,便出去瞧瞧。”

“是五尾魔,魔界至尊。”猫又笃定而不敢怠慢的眼神,炯炯发亮,“我们当时见他要进入初大人的房间,便和他交手了。”

夜空眯细了双眼听他们叙述那晚发生的事情,确切的说,是前半部分。因为他们所叙述的时间与他闻到魅惑之香而起身的时间相差很多,他记得推开霁初房门的时候月已偏西,当时至少三更。

后来,猫又和山童和那魔尊交手,被他引出宅子。经过了好大一番周旋,他们还被魔阵困住很长时间,好不容易脱身,见那魔尊又朝宅子来了,他们只好追回来。

“但却没想到,刚接近宅子,又被他用魔阵困住。”山童一叹,“真的不愧是魔尊,布阵神出鬼没,完全没有办法躲避。”

猫又随之也是满脸挫败,叹气道:“等我们从阵中脱困,天早已大亮,我们的心都凉透了,心里想着初大人这次十有八九要被掳走了。”

山童这时搔了搔后脑,小嘴一翘,摆出思考状,接口道:“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五尾魔尊最后掳走的竟然不是初大人,而是初大人的姐姐万俟凝……真是,百思不得解……”

“什么?”夜空难以置信地盯着山童看了好久,仿佛他说的是全然陌生的语言,“你是说,逆卷修掳走了万俟凝?”

这时,霁初从夜空的房间出来,显然她花了好长时间整理衣衫,应该整理思绪花了更长的时间吧。

她低头走出来,不敢朝夜空这边看,两眼直盯着手中的托盘上夜空只吃过两口的白米粥。

山童和猫又并不知早上发生的一切,见霁初出来,纷纷迎上去单膝跪倒。

“抱歉,初大人,我们没有寻到三公主任何痕迹。”猫又低头道,“像凭空消失了。”

这仿佛是霁初早已料到的结果,她叫两人起来说话,说了句“对方是逆卷修,不必勉强”便低头走了。

感受到尴尬气氛的二人面面相觑,霁初的长裙在青石板上轻轻拂过。

夜空在原地驻足须臾,转身快步朝霁初追去。

“抱歉,公主,我不知道你之前说的‘出了件事’指的是你三姐失踪。”夜空尾随在霁初身后,语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温和与谦恭。

刚刚夜空在房里的冷漠和粗鲁让霁初心有余悸,此时态度的转变又让她深感迷惑,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没关系,你昏迷数日,身体一定很不舒服,没有关心他人的心情,自是正常的,不用跟我道歉,我并没有怪你。”

霁初一路说一路走,说话的声调也趋于直线,一副急切想结束对话的样子。

果然,她话音一落,脚步就迈进了自己的房间,道了声:“你多注意休息。”就将房门紧紧关闭。

如同关闭了他们两人多年的感情。

夜空在门外的石凳上坐下,那晚从醒来开始直至今日所有经历的画面,他又从头开始回忆。先是闻到浓烈的魅惑之香,然后听到霁初房内的靡靡之音,接着他推门看到凌乱的衣衫散落一地,想进门就被人打晕。

这一系列状况串联起来便觉像是有人故意引他入局,但却有很多令他匪夷所思的谜团。

首先便是魅惑之香如此浓烈,不在他所有轮回的记忆中,其次是枫斗与霁初如是偷情为何连房门都不锁,再者便是到底谁打晕了他,还有更令人费解的,逆卷修为什么要掳走万俟凝?

而最令他在意的,是霁初真的对枫斗动了情吗?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有些暗淡,睫毛随之颤了颤。

突然有一条穿着白衣柔软的身子在他身边蹲下来,将头依靠在他的大腿上,黑发自他的腿上垂到地面,轻柔柔地说了声:“你感觉好些了吗?”

前缘

夜空将目光移到那人身上,胜雪的白色裙摆散落一地,显得她的头发尤为乌黑亮泽,两枚栩栩如生,散发着莹莹润泽的兔头玉簪一左一右插入她的发髻之间,衬饰得她温婉玉立。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趴在你的腿上了,今日就当可怜我,让我稍微这样呆一会儿吧。”她又说。

顷刻之间,许多陈年光景回到夜空的脑海。那些因找不到心宿而令他挫败、烦躁的日子,因为这个女人变得岁月静好。

她总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她说她愿意做他的红颜,不论他开心与难过,她都愿意和他分享与分担。

她还说她会为他付出所有,不求任何回报,就算有一天他找到了心宿,她可以马上把他还给她。她宁愿把这份爱埋藏,转化成友情,只为这一世的红尘相伴,哪怕三年五载见一面,亦可。

而这些让人感动涕零的甜蜜誓言,都在他发现心宿的去向时分崩离析。他每日都忙着制作法阵,将心宿从异世界抽取回来,几乎是一连几日都不与她见面。

直到有一天,他得知她与枫斗一起叛逃,才明白,这世间不该有忘我无私的爱,任何付出都应该有回报,任何口口声声的甘愿,其实都是不甘。

她爱得太炙热也太卑微,以致于完全被他忽略。他明白她想用出逃来换取他的关注和怜惜,但他觉得应该借此机会还给她一个自由的人生。

洪水般的追忆犹如楚白咲洒在地面的青丝,鲜明如瀑,如此难忘。

夜空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一头黑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黑发,心中默默叹息。

不见夜空排斥和厌恶,楚白咲的心随之泛起暖意,任夜空轻轻撩动她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枫斗哥回北煌复命,临行前,告诉我你受伤了,这几天我犹豫着要不要来看看你,一直不敢,怕你赶我走。好在今天你的两个侍神没有在,我也终于可以见你一面了。”

抚弄发丝的手倏然停顿,夜空捕捉了楚白咲话中的字眼。“受伤”、“枫斗告知”。枫斗知道他受伤而不是酒醉昏迷,那么一切的源头是不是就在枫斗身上呢?

“枫斗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受伤?”夜空问。

楚白咲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道:“没有,他只说你伤到了,如果有必要,让我施术帮你治疗。你知道,他平常不让我来,这次居然主动让我来帮你疗伤,可见你的伤势严重到他也无所顾忌的地步,我听到时真是担心死了。”

夜空毫无波动的眼眸再次垂下,淡淡道:“无大碍,楚小姐。”

听到这疏离的称呼,楚白咲抬头,苦笑着仰望他,凄楚和悲哀的表情令她楚楚可怜:“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夜空低头,无语地看着她,她瞧不出夜空的情绪,而越是这样,她便越是着急,继续解释道:“那时,枫斗哥对我说,男人只有在失去时才会懂得珍惜,让我和他一块儿走。他说,只要等到你来找我,我就赢了。可我等啊,等啊,等了这么多年,你从未派过一个人打听我的消息。”

枫斗最懂说什么能让女人乖乖听话,他能一眼看穿女人的心思,并能用最快的速度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对楚白咲说这些话,一点都不奇怪。

接着,楚白咲露出寂寞的笑容,顿了顿道,“其实,我早该知道,爱上你,我怎么可能会赢呢?当我知道自己爱上你的那一刻,我就输了。”

夜空望着眼前这个因爱而失去自我的女子,心中燃起哀恸,在一段注定没有结局的爱情中义无反顾地付出,她不该承受太多的伤害。

于是,他说:“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感情,枫斗其实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那你呢?小白?”楚白咲的温柔在这一刻化成了浓浓的悲愤,“换言之,就是你不可以被托付,是吗?因为你的责任?因为你那没有办法甩掉的轮回宿命?”

夜空默默不语地盯着一处,似在出神。

楚白咲不死心地又说:“在没有她时,我们多么快乐幸福,但自从得知她的消息,你就从未笑过。你为了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还要继续吗?一定要赔上你这条命才算终结吗?小白,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真的爱她吗?一世又一世轮回,这个魔咒何时是个头?”

“够了,楚小姐。”夜空锐利的目光射向楚白咲,冰冷得可怕,“与其为别人的生死指点迷津,不如先活好自己。今日到此为止,恕在下不送了。”

楚白咲见夜空发怒,立刻起身抱住他,语气又变得如春风般柔和:“对不起,小白,对不起。”她哭得很伤心,哽咽着,说话也断断续续,“我并非有意激怒你,我,我也不会和她去争抢你。你知道……我以前就说过,我们,我们就成为这世间最好的朋友,就算不在一起也没关系,你愿意将你的喜怒告诉我便好,愿意承认我这个红颜便好,好吗?”

夜空悲伤地朝霁初的房门望去。

楚白咲接着说道:“你不要担心,我来见你之前,已经施术令她睡着了,她这几日本身就疲倦的很,抗不过治愈系的睡眠术的。我们的对话她半个字都听不到。”

夜空放宽心般地收回目光,楚白咲抱他抱得更紧,她将头埋在夜空的颈窝,目光定在霁初的房门上,如花的容颜随之一笑,阴恻恻地宛如一株曼珠沙华。

而房门的另一端,是霁初瘫软的身子紧紧依靠在门扉。她的手被自己紧紧咬住,眼泪无声地流下,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双肩抖动得亦如秋天的枯叶,连呼吸都忘了。

终于,身体因承受不住打击而逐渐下滑,她最终在地上缩成一团。她将脸埋在双膝里,哽咽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害怕门外的人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在这一刻,她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巨大而空洞,而她自己却在不住地缩小、缩小,最后变成宇宙中的一粒微尘,无力、无助,且一无所有。

约定

楚白咲从夜空的宅子里出来,似乎对自己今天的战果很满意。

她当然没有对霁初施展什么“睡眠术”,她就是想让霁初把她和夜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要让霁初知道夜空到底是谁,让她知道每天对她唯命是从,不惜性命保护她的人,就是她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心底恨念丛生的蓝宇尊。而他的付出只不过是一种顺应天命的责任,而绝非爱意。

楚白咲更要让霁初清楚,在夜空得知霁初“已熟睡”的情况下,当他卸下所有的伪装,其实并不会真正排斥她的甜言蜜语。毕竟,之前的几十年相伴,是她楚白咲,而不是万俟霁初。

但老实说,夜空的迟疑,夜空的痛苦,夜空俊美容颜所泛起的未尽之言,楚白咲并没有猜透真相。但那又如何,她想要的效果已经有了,夜空任她拥抱,抚慰她的泪水,语气充满怜惜……

这不就够了吗?足够了,足够摧毁万俟霁初的所有信念。她的骄傲与自信,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会全部被打碎。当知道这世间唯一信任的人只不过是一个伪装,那种被抛弃的感觉是任谁都接受不了的。

现在,她还会爱夜空吗?爱意爆发也许无法自控!但,她还敢爱吗?绝对不敢了!

她只能将那份爱意深深埋葬,因为她终于明白,夜空的牺牲与付出并不是出于爱意。万俟霁初,只不过是蓝宇尊的一个累赘!想爱却不敢,又要每日朝夕相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每日承受着这种煎熬,想想都令人兴奋。

楚白咲想到此,勾唇一笑,开心得犹如沐浴朝阳的花。

枫斗被辰爵急急召回,不用猜也知道天圻已经全面反攻。辰爵就算再厉害,怎能敌得过世间霸主蓝宇尊?他若想反攻,辰爵只有挨打的份儿。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蓝宇尊的反击正说明着他已经筹划恢复身份,所以,在不久之后,他绝对会对霁初坦白一切。

他的用情坦白,他们敞开心扉的温情相谈,其结果必定会完满。

到那时,一切都晚了,楚白咲便再也没有机会离间他们,蓝宇尊的心也再不可能容她一分一毫的位置了。

必须在这之前,让霁初以这种形式知道夜空的身份,这样她便会每日活在被欺骗的痛苦煎熬中。当夜空说出真相那一天,相信就是霁初再次离开他的日子!

这是一条坡度徐缓的山径,头上树枝交错,与阳光相契,在楚白咲白色的衣裙上投下美丽的图案。

也许并不需要等到夜空对她坦白的那一天,要不了多久,万俟霁初这个名讳,便会从这个世界抹煞消失了。

楚白咲得意地回味着自己的计划,双足轻柔地踏过青苔、杂草、岩石、树根和泥土。来到一处隐秘的山涧,四顾而望,相邀的人似乎还没有到。她悠哉地靠在一块山石边,用手指梳理发丝。

半盏茶的功夫,山中枝丫忽然剧烈摇晃,楚白咲瞥见脚边的山花陡然间枯萎发黑,嘴角一勾,终于来了,只要今天这笔买卖谈成,万俟霁初的死期就到了。

眨眼之间,楚白咲的视野之内,除了黑色再无其它色彩。不论是树木还是花草,无不枯朽如碳,就连潺潺的水声也跟着消失,溪水干涸,水中游鱼全部搁浅,已然黑成一片。

那人就站在楚白咲对面的岩石上,但她却根本不敢抬头去望。恭恭敬敬地低头施礼,她毫无底气地道了声:“修大人,有礼了。”

一如既往地黑衣黑裤,修长俊美的身姿,妖娆邪恶的五官,以及白如新雪的皮肤,逆卷修负手而立,一双闪烁着寒光的眼睛如猛禽般锐利。

“真没想到,你还敢来。”逆卷修压低的嗓音隐藏着怒气,“不怕死吗?”

楚白咲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是她不愿意抬头,而是逆卷修的怒气席卷着她,压迫着她。

“修大人请息怒,原本一切计划安排妥当,我实没想到万俟凝会闯进去……”楚白咲的腰弯得更低了,继续道,“我们还可以制造机会的。”

她的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阵狂风大作,她跟着无法站稳,被劲风吹得拔地而起,重重地摔到身后的岩石上。

“噗~”她只觉喉头发甜,一口鲜血不由自主地喷了出来。

肋骨似被摔碎,她毫无起身的力气。

待她稍作运气,抑制下一口鲜血喷出,逆卷修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仰头望着这个魔尊,楚白咲才懂得何为可怕。

世人都说妖王可怕,但妖王的可怕完全是因为他太过强大,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逆卷修的可怕,却是随时都可能会丢掉性命的恐惧。

逆卷修杀人犹如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但大多数时间他都不会理会蚂蚁,除非他被惹怒,那么他给人带来的恐惧感甚至比死还要可怕。

他抬脚踩在楚白咲的头上,原本努力抬起的上半身,一下子又跌进泥里。

“你以为我在和你玩过家家?一次不行再重新来过?蓝宇尊早就在宅子四周遍布侍神,难道我现在就开魔界的军队过来开战吗?”

盛怒让逆卷修加大了力度,楚白咲只觉得头骨快要被他踩碎。这样的状态连开口说话都很难,更别提谈成什么买卖。

她将手抚在逆卷修的鞋面,吃力地说道:“修,修大人,您这次来不是就为了杀我的吧。”

逆卷修收回自己的脚,怒气汹汹地俯视她。

楚白咲在体内拼命运气施法为自己治疗,好不容易坐稳了身子,她虚弱地靠在岩石上,闭了闭眼睛,说道:“一个计划的实施,突发状况不在我的控制内,大人请不要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我。”

“那是我的错咯?”说着,逆卷修给了她一巴掌,“难道我今天来是听你推卸责任的吗?”

“不,不是……”楚白咲捂着发烫的脸颊连忙否认,“我是说,请大人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如何补救?不要告诉我,反正那万俟凝是霁初的亲姐姐,让我将就一下?”

“修大人,对不起。”楚白咲说道,“只要您履行我们之前谈的约定,让我与您契约交换灵魂,我定会想办法让万俟霁初属于您。”

军机会议

听到楚白咲这样说,逆卷修竟然笑了,他蹲下身子,如同看小鹿一般扫视她,道:“小丫头,你知道与魔契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获得魔界的力量。”

“意味着成为我的奴隶!”逆卷修玩味地笑着,“你愿意?”

“愿意的,修大人。”楚白咲见逆卷修并没有排斥,连忙说道,“我知道,凡人认为和天魔交换灵魂,便能获得愿望的达成,但那其实是将自己困在魔阵里,直到死那天才知道,他实现的愿望不过是魔阵里的黄粱一梦。所以,我不需要实现什么愿望,我只想获得魔界的能力,拥有魔咒力……”

逆卷修站起身子,连下半句“就像万俟霁初那样”都没有让她出口,便不耐烦地说道:“可我不愿意,你太弱了。”

“我是治愈系妖鬼,自然攻击力不足,但如果有了战争,我是很有用的,大人。”

逆卷修冷笑道:“只有渺小的人间才需要治愈系,天魔不需要。”

“修大人,不要,大人,不要走……”楚白咲抓住逆卷修的脚踝,“你之前明明答应,让我同你契约,我死后甘愿成为你的奴隶。”

“我的承诺是有条件的!可现在,我要的人并没有抓到,你的计划失败了!”

“那用别的,用修大人需要的东西,修大人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或者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会为你找来。”

“免了,你这个蠢女人,只会越弄越砸,相信你的话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我恨不得杀了你!”

逆卷修一脚踢在楚白咲的肚子上,随之身影一闪,展翅悬于半空,刚刚他站的地方瞬间染满了楚白咲喷吐的鲜血,而一滴都没有溅到他的身上。

他嫌恶地摇了摇头,讥讽道:“看看你这自夸的治愈系妖鬼,最终能不能救活你自己。”

楚白咲意识逐渐模糊,迷离的双眼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逆卷修傲然飞翔的背影。

魔界,是如何强大的存在……

一路跋涉,枫斗终于抵达垓城,迎接的官员连让他换身衣服、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留,便安排他进宫面圣。

踏进皇帝的御书房,枫斗琢磨着是不是错觉,这屋子怎么好像比前些年来的时候大了许多,居然可以站这么多人了?

辰爵几乎把他的十二名将全部召回来了,除去两个镇守南境不能随意调离的,和死掉的洛子衿,这屋子里算上守卫、侍从,足足有二十几个人齐齐排列在两旁。

仔细一瞧,原来是将万俟桓那些奢靡的摆设都撤掉了。

御书房本身空间就狭小曲折,曾经摆满了奇珍异宝,不免让人有纸醉金迷之感。而今家具多为精细小巧的黑漆描金,除去金屏、玉树、宝石挂屏等饰品而裸露的墙壁,挂满了辰爵笔墨横姿的墨宝,雅致中尽显威严,令人一进来便俯首恭心,不敢违逆。

“嗨,辰爵,好久不见!”寂静的厅堂传来枫斗欢快的声音。

辰爵坐在龙椅之上,似是已经等他多时,脸色如他的龙袍一样漆黑。

“是你的礼数本就如此,还是对朕有何不满?”

“怎会不满啊?我的陛下!”枫斗顽皮一笑,“只是见这房间气氛紧张,想让大家都轻松一下。”

淮南侯展启闻声冷哼:“我不认为对陛下出言不逊,是在轻松气氛。”

一直镇守大月堡的淮南侯是辰爵较为重要的亲信之一,大月堡是南方要塞,亦是淮南侯的封地,多年以来,展启名为镇守要塞,实则是帮辰爵打探天圻的消息,霁初从天阙宫出逃,也是他向辰爵报的信。

“够了。”辰爵阴沉着脸,低声道,“现在是斗嘴的时候吗?”

枫斗朝他抱了个拳,表示我不说话,全听你吩咐。

辰爵对枫斗说道:“这次召你回来,是有关于收复北煌丢失的五座城池。依你之见,有什么不损伤百姓性命、钱财,便可以收复城池的术法,就像……天圻的那个……”

“镜花水月?”枫斗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了一把椅子,拉了过来,兀自坐下,也不顾周围人严肃愤怒的眼神,轻松地说道,“那可是蓝宇尊的秘法,虽然狐族的基础术法都是幻术,但我们火狐却没练过这等术法。”

“你是说,世间只有蓝宇尊能够……”

“没错啊,除了他没别人能做得出来这么大的镜花水月。”

辰爵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深锁的眉心愁容凝重,小声喃喃道:“难道,御狐令……已经被他收回了?”

“嗯……”枫斗佯装思索了一会,道,“有这个可能。”

枫斗看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辰爵握着龙椅把手的手跟着紧握了一下,而他的面色却淡然如水。

早就因枫斗对辰爵不敬而怒气冲天的淮南侯展启,在辰爵这发怔的一瞬,挑衅般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作为蓝宇尊的走狗,是不是也要跟着倒戈了?”

枫斗挠了挠下巴,视线朝展启的方向射了过去,他妖娆的笑容依旧,但视线的寒光却让展启握紧了自己腰间的武器。

“在大月堡养尊处优这么多年,难道让你变蠢了?如果你很希望与我在战场上交锋,我可以现在就成全你。”

一直在京伴驾的卫将军冯德见辰爵的脸色愈加难看,连忙对展启道:“侯爷,陛下从不会传召不信任的人参与军机会议。”

其实展启并非无端针对枫斗,而是多年沙场征战,对投敌营的人就有无来由的厌恶。当下听冯德这样说,霎时明白辰爵已经因他的不满而不高兴了,马上闭嘴不说话。

“也不是啦……冯将军,北煌仅仅占领天地一方,这尘世之大远超乎想象,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作战方式,和他国交战必是实实虚虚,虚虚实实,万一我是蓝宇尊派来的奸细,也未可知啊!”

枫斗把手伸到红色披风下,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得握紧武器,生怕枫斗真的用什么招数对辰爵不利。不过,在各位名将拔出武器之前,枫斗拿出来……一个琉璃瓶子:“来来点吗,陛下?”枫斗一脸笑意地发问,“西域以西的特产哦,兰草发酵酒,我最爱的女人会用这种酒调制成人间琼浆,你想知道她是谁吗?”

她回来了

“朕不是叫你来说风流史的!”辰爵已经怒不可遏。

“好吧好吧,息怒,陛下~”枫斗故作尴尬地将兰草发酵酒放回怀里,“老实说您真不该拒绝这种酒,不管是女人,还是酒,缘分都是擦肩而过呢!”

“朕只想知道,如何!收复!失地!现在!”辰爵一字一顿地对枫斗说道,“如果你继续耍宝,不要怪朕不客气!”

“好好,知道!”枫斗道,“不让百姓受苦,却要收回失地,陛下爱民如子,肯定会感动上天,赐给陛下一个好方法。”

御书房此时鸦雀无声,像是比耐性一样,大家连喘气的声音都压低。

“我来帮陛下收回失地,但陛下也要给我点好处。”

辰爵沉声道:“你尽管提。”

“听说陛下曾经的宅院——大军府,还空着,我能不能搬进去住住?”

展启脱口而出:“放肆!你是要陛下封你为大将军吗?”

“有什么不妥吗?”枫斗歪头瞧着他,“也可以不用我去收复失地啊!”

“你竟敢威胁陛下?”

“这不是威胁,侯爷,这只不过是谈个大家都有好处的条件。”枫斗的声音陡然寒冷,“如果你再废话,我就杀了你!这才是威胁,听明白区别了吗?”

辰爵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子,离开龙椅,朝御书房内堂走去。

贴身太监在他走后,声线平板地对枫斗道:“陛下说,准了。”

接着,他又对厅堂大喊:“散朝!”

||||||

自打那日楚白咲离开,霁初就病了,夜空发现她昏倒在床边的地上。开始以为是楚白咲的睡眠术为解,可摸了额头,发现烫成了火炉,才知道是病了。

一连好几天,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几日水米未进。

猫又在她塌前照料,夜空却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

枫斗的离开,带走了太多的谜团,那一晚发生的事,已经无数次在夜空的脑中回放。此时,他手上正研磨着霁初需要的药材,盯着一处呆呆地出神。

霁初终于睁开了眼睛,她首先看到了猫又的背影,再缓缓地环顾四周,夜空并没有如以往那样照料在她的床边,她的心随之有些空泛,记得每次她负伤或者生病,他都会寸步不离的。

可一切幸福的感觉都在枫斗临行的前一夜改变了。

夜空对她的异样态度、夜空的真实身份,都如大石一般压着她,她虚弱地喘了喘粗气,又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山童突然急匆匆地闯进来,怕吵到霁初样子,故意压低声音对猫又说:“猫又姐,万俟凝,回……来了!”

说着他又朝霁初的方向看看,刚好与睁开眼睛望向这边的霁初碰上,大呼道:“初大人,您醒啦!”

猫又闻声赶紧来到霁初床边,扶了扶正要起身的她,道:“初大人,别忙着起来,您还虚弱的很!”

霁初无暇回答他们的话,便要下床。

“初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呀?”猫又伺候她穿鞋。

“我去看看她。”

平日虽总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但毕竟同宗血脉,万俟凝被那凶狠的魔头抓去数日,她还是有些担心,此时人回来了,总归眼见了才放心。

山童道:“初大人,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大动干戈,那女人被逆卷修抓去之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有点疯疯癫癫的,你现在过去,恐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口一阵剧烈的响动,像是花盆、缸瓦被推翻的声音。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房门被呼地推开了。

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个不似人形的女人。

她的大部分脸被蓬乱的头发遮住,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如纸。她的淡粉色罗仙裙褴褛不堪,几乎无法遮体,不论是手臂还是大腿,还是腰际,都有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弓着身子闯进来,直奔霁初。

霁初想对她说话,嘴还没有张开,就被她扼住了脖子。

毫无防备的霁初,被万俟凝的突然袭击压倒在床,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像被铁钳夹住,瞬间呼吸困难。

山童和猫又见状赶紧去拉万俟凝,但她好像被冤魂附体一般,力大无穷,不用术法完全扯不动她,用了术法又怕把她伤到。一时间,房间乱作一团。

“我要杀了你~”万俟凝的脸狰狞无比,让霁初想到了电影里的丧尸。

霁初的心随之一冷,梵幽,也就是逆卷真曾经对她说过,魔界会把人类的尸体做成没有思维的杀人机器,万俟凝这般模样,难不成……

窒息感越来越重,刚刚退烧的霁初,身体原本就虚弱无力,现在已经感觉意识开始模糊。

山童和猫又一人拽着万俟凝的一只胳膊,用力往外拽。

“凝小姐,请有话好好说,不要伤人性命啊!”

“喂,你快放手,再不放开,不客气啦!”

两个侍神软硬兼施,万俟凝却充耳不闻,两根伤痕累累的胳膊像是石柱一样不论怎么拔都纹丝不动。

“出手吧!”猫又对山童商量道,“不用杀招,根本撼动不了。”

“杀了她,初大人会不会怪罪?”山童面露难色。

“初大人被她掐死了,咱俩也活不了了!”猫又说着,起掌便要往万俟凝的后脑拍去。

电光火石之间,万俟凝突然身子一软,猫又的手掌还没落,她就趴在霁初的身上,不动了。

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咳嗽,霁初通红的脸蛋逐渐恢复,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又走了一遭,她连抬眼看看怎么回事的力气都没了。

“公子!”

两个侍神一边对刚刚走进来对他们抑郁援手的夜空施礼,一边将万俟凝从霁初的身上拉开,放到猫又的小床上。

“她死了吗?”猫又问。

“没有。”夜空淡淡答道,“我点了她的穴道,她晕过去了。”

山童尴尬地搔了搔后脑,怏怏地说:“早知道,我也学习一下人体的穴道,关键时刻还真有用。”

“你用看小姐姐的时间,努力学一学肯定早学会了。”猫又白了他一眼。

“你不也不会?”山童不服气地说。

猫又汗颜地红了红脸。

夜空正色道:“别斗嘴了,看看她什么情况。”

山童撩开万俟凝的发丝,仔细检查她的脸颊、脖子和身体。

夜空走到霁初塌前,此时她的呼吸已经开始顺畅起来,刚刚紧紧缩成一团的身体也慢慢放松。

“你没事吧?”夜空轻声地问,话语中却不带紧张焦急的情绪。

她仰头望他,视线两两相望,仿若间隔了千年。

魔毒

“初大人,公子。”查看完万俟凝的猫又,拱手对二人汇报道,“凝小姐身体上的伤痕虽多,但都是皮外伤。较为棘手的问题,是她的脖颈,有多处咬伤,伤口发黑,向面部以及心脏部位辐射,看样子是……”

猫又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将询问的眼神投降夜空,不知该不该让霁初知道。

霁初何等冰雪聪明,见状便知万俟凝的情况一定非常不好,开口道:“不管什么,但说无妨。”

“凝小姐她……”猫又的音调是宣布噩耗惯有的沉重,“被逆卷修多次吸血,似是这几天也没怎么进食,贫血比较严重,并且中了魔毒。”

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霁初起身下床,连鞋也顾不上穿,几步来到万俟凝的床边。

万俟凝凌乱的发丝已经整理好,分散在耳后的枕头上,露出惨白瘦削的面颊,颈部散布着密密麻麻的齿痕,血肉翻出,呈现紫黑的颜色,令人心惊。以那些伤口为中心,如闪电般的黑色纹路四处扩散,布满下颚和胸口。

此时,她闭着眼睛,几乎感受不到呼吸,很难想象她不是一具尸体。

“还……有救吗?”霎时间,万俟凝所有的跋扈与造作、作恶的小心机,霁初已经全部原谅,她突然发现没有什么比三姐的命更重要。

“就算不死,也活不了几天了。”猫又答道。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就宣布了她的死期……”霁初泪潮翻滚地哭起来,和寻常伤心欲绝的小女孩无异。

“夜,夜空……”她将手握住夜空的手,他的手好冰凉,令她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你平日医术最为高明,能想想办法吗?”

夜空牵起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公主,你又发烧了,先回去躺下。”

霁初凝望着夜空,他的眼中,有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如今她终于知道,那双是属于蓝宇尊的眼眸,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深奥和难测。

他是蓝宇尊,他一定知道办法。

“夜空,就当我求你了。”霁初紧握着夜空的手,就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办法也不是没有。”夜空将霁初横抱起来,强行按在她的床上,将被子盖好。

她才发现,原来不是夜空的手太冷,而是她的身体太热,被子一盖好,整个被窝里就被她染得滚烫。

“是什么?”

“公主不会喜欢的。”

“救命更重要。”

夜空无可奈何的望着她,无法想象她会是一个夜里与男子私会的放荡女子,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想知道枫斗临行前的一晚发生了什么。

万俟凝无端被逆卷修抓走,却又被半死不活地放回来,这其中的缘由也让他难以释怀,能够将万俟凝救活,可能会了解很多讯息。

这么想着,夜空开口道:“治愈系妖鬼通常会豢养有毒的蛊虫,并助其化形,但经过法阵豢养,他们化形会化成非常小的人,可能只有人类手指般大小,其名曰‘小鬼’。利用这些小鬼,医鬼们可以施术用于治疗,其中有一个法阵叫‘五鬼攻毒’,就是让五个小鬼将体内毒药排出。但倘若是魔毒,那五个小鬼可能会因此死去。”

“白咲……小姐……么?”霁初将凝视夜空的目光缓缓移向天花板,喃喃道,“请她付出这么昂贵的代价……帮我么?”

不知为什么,霁初的心这时像被绞肉刀狠狠搅动,痛得大脑霎时空空如也。

“公主不必为难。”夜空道,“如果公主同意,我可以去请她过来帮忙。”

“不!”霁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大喊,又觉有些失态,马上调整了一下声线,轻道了声,“不用了,我自己去。”

如果同意让夜空去请,那么楚白咲一定会念在夜空的情分来帮这个忙。那么,夜空与楚白咲的瓜葛、牵扯便越来越多,而他离霁初就会越来越远。

霁初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的处境会变得很难堪,她会越来越像是一个累赘,不停的在制造麻烦,让夜空,夜空的侍神,甚至是他的……爱人楚白咲,帮她去解决。

她扫视着面前的所有人,他们其实都知道夜空的身份,而他们却全都在演戏瞒着她,她还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免一切真相白露,变成难以收拾的结局。

她试想过一走了之,可是她现在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离不开他。

她觉得她现在还缺少一个离开的理由,仔细琢磨了一会,她想这个理由应该是——确定夜空爱的人是楚白咲,而不是她。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想,她会带着她的姐姐,一起离开这里,但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把姐姐治好。

夜空吩咐山童和猫又出去煎药和煮饭,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照看霁初。

房间立刻安静下来,夜空轻轻坐在霁初的床沿上,握起她的手,说:“公主,你不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请医生我可以代劳。”

因为请得是你的红颜,所以你比我更容易请到,或者这是一个很好的见她的理由,对么?霁初这样想着,抽出自己的手,说:“夜空也不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的。”

“我没有……”

“我是说,照顾我,帮助我,无条件的守护我……”霁初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他,“这些,你本可以不做的。”

有时他疏离却温柔,让她觉得他是蓝宇尊派来守护她的人,却没想到,他竟是蓝宇尊本人。她突然很恨自己的这个身份,如果不是大天神的旨意,夜空本可以自由选择女人,他和楚白咲也不需要分开。

她的表情充满痛苦,让夜空心中迷惑,他似乎在猜她的心思,也跟着皱起眉头。

霁初害怕夜空看穿她的想法,故意别过头去,后脑对着他。

许久,夜空深沉地问了声:“公主,你何出此言?”

“没。”霁初拼命地抚平自己激动的情绪,让眼泪不要掉出来,“爱,是一种感情,不该是一种责任的。”

交换

夕阳穿透朦胧的纯白纱帘,顺着窗子将一室凌乱镀成金黄,清风徐来,纱帘轻扬,橙色的阳光洒在两条赤裸的身体上。男人沉浸在女子的胴体之上,女子却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她躺在男子的身下,的手抚摸着他光洁且结识的后背,她的指甲呈现紫红的颜色,那并非染得丹蔻,而是常年接触毒物而熏成的色泽。她的手一直滑到男子的肩头,将他推开,男子的唇还不舍从她的颈子离开。

“不要了,杜淳,放开我,我有话说。”

“别推我白咲,我明日便启程了,让我这样多待一会儿。”

杜淳依旧将头埋在楚白咲的颈窝,唇也不忘顺着脖子逆流而上直到她的耳垂,以致于他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

“你想不想立大功?”

楚白咲将杜淳的头搬开,以咫尺的距离与他的脸相对。好一个俊朗冷傲的美少年,迷恋着她,满足着她,但却不属于她。此时她看着他这样想。

“立什么大功?”杜淳仿佛并不在意。

“你驻扎西域一呆就是一年多,为的是什么?”

“你不需要操心这些。”杜淳说完,封上她的唇。

炙热的搅动,让她呼吸困难,她耐着心思让杜淳霸占个够,直到她的舌头又麻又疼,他才肯罢休,可她发现他刚刚安分下来的巨物,又活跃起来了。

她温柔地推开他,想让他冷却下来。

“我不是操心,而是你带着任务出来,回去的时候又两手空空,岂不会惹圣怒?”她瞧着他白玉色却不苟言笑的脸,“好吧,我就是为你操心。”

她的服软,反倒让他微微笑了,说道:“那你说,如何立功?”

楚白咲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奉命来捉拿前朝七公主。”

杜淳面不改色地瞧着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又道:“你没找到她,自然是有护着她的结界。但巧了,我枫斗哥会破,我刚好学到了一点。你明日启程,今晚,我就助你……捉到她!”

杜淳嘴角的笑意未改,眼眸却叠云般舒卷,道了声:“这份礼,倒是大得很。”

楚白咲动了动身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披上一层纱衣,然后起身,将窗前的纱帘整理好,夕阳的余晖被遮挡大半。

“其实,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

背对着杜淳,楚白咲透着朦胧的纱帘,望向窗外。

杜淳从身后拥着她,在她耳边呢喃道:“有什么要求我没答应过你?还需要用这些来交换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用心对她,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她一直半推半就,一面拒绝与他交往,一面又对他提出各种要求。他总觉得只要满足她,便可以感化她,而她始终不愿完全对他敞开心扉。

慢慢的,她觉得自己对他越欠越多,便想以身偿还,而他却不想把这种付出当做交换。但喜爱这种感情难以简单地用理性来抑制,终有一天,他因爱意而无法抵挡她的诱惑,与她有了最亲密的接触。

这就像一枚禁果,品尝后便再也戒不掉。

从此,她觉得对他互不相欠;他却对她爱意更浓。

“这不是交换,而是一个条件。”

“你说。”

“你把万俟霁初带走,把夜空留下。”

“为什么?”杜淳拥着楚白咲的手,明显变得僵硬。

“你不要问。”

杜淳把着楚白咲的肩头,将她翻过来,面对着自己。他垂下眼帘,瞳仁幽深寒冷。

“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你要留下他?”

他本就是一张阴冷的面孔,这寒眸冷面地对着楚白咲,四目相接,她的目光变得游离。

杜淳一侧头:“你喜欢他?”

楚白咲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昂了昂头:“是又怎么样?”

“那我呢?”杜淳的声音有点沙哑,苍白的脸忧郁颓然,像只斗败的雄兽。

“杜淳你要明白。”楚白咲颦眉仰望他,试图阐述他们只是利益交换,因此毫不相干的关系,“我只把你当成一个孩子,我长你这么多岁,我们根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迷恋我,但我已经尽可能让你的付出有回报了,我并不欠你……”

杜淳定定地望着她,与其说面无表情,不如说在这一刻他停止了思考,他只想看清楚这个他一直想以真心打动的女人是如何巧舌如簧,将他们的缠绵和牵扯撇得一干二净的。

“所以,我是不是有权去喜欢什么人?”

楚白咲的眸光满溢着渴望,渴望杜淳的欣然同意,甚至是一拍即合。

可笑的肉体关系,只不过是可取所需?人间生命进化至今,竟还是这么低等吗?此刻,杜淳心中这样想着。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砰……砰……砰……”

楚白咲侧耳听了一会,对杜淳道:“你等我会儿,我去打发了,再与你细说今晚的计划。”

说完,她披了身外衫,合衣出门。

迎着犹豫不决的敲门声,楚白咲将门打开,打出所料,来者居然是霁初。

“呦,这天都快黑了,御狐帝大人大驾光临,莫不是赶饭点儿来的吧?”

楚白咲的白眼和冷嘲热讽,让霁初面露难色,她实难表现出与真心违和的表情,也无法做出有求于人所必备的堆笑和谄媚。

微微颔首,代为施礼,霁初道:“抱歉白咲小姐,这么晚还打扰,今天我来,是有一事相求,可否让我进去细谈?”

“不敢当!”楚白咲冷冷说道,“大人可是妖鬼的主人,我何德何能,还有资格帮大人你的忙?大人请回吧,请恕我今日没空招待。”

随着话音,楚白咲欲将门关上,被霁初把住门板,阻止了。

“白咲小姐,之前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可否先暂时放在一边,这关乎一条人命,我知白咲小姐是医之仙鬼,自有仁者之心。”

“人命?”楚白咲狐疑地看着霁初,心中暗自思量,这自命清高的心宿,若不是非不得已,怎会开口求人?莫不是夜空有什么不测了吧,想着,问道,“谁的?”

“是我三姐,万俟凝。”

楚白咲听罢心中一颤,万俟凝不是被逆卷修捉走了吗?回想那一日与逆卷修见面楚白咲还心有余悸,难道这万俟凝被救回来了?

她上下打量着霁初,如果万俟凝被救回,那么她们知道了多少她那晚的计划?

相约

楚白咲侧身,让霁初进来。

霁初微微低头,说了声:“打扰了。”

盛夏的晚风本不该阴冷,但忽然吹起的风让霁初莫名觉得这院落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好几度。树叶飒飒作响,她觉得自己似乎看见房后有个东西忽然飞上云霄,可她抬头望过去,只有一丝渐渐被黑夜吞没的霞光,和无尽黑蓝的苍穹。

“喂,看什么呢?”

见霁初望着卧房的方向发呆,楚白咲虚张声势地将霁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也许只是一个直觉,霁初感受到了另外一个人从存在到离开,但她只感受到了未成形的影子,却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楚白咲到底藏了个什么人在那,令她不安。

“到别人家里就不要东张西望。”楚白咲故作不快,“说吧,你三姐怎么了?”

霁初便将万俟凝如何莫名其妙被俘,又如何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口,接着发疯似的想要掐死霁初,以及中毒极深,昏迷不醒,全部都对楚白咲说了。

楚白咲仰头大笑,讥讽道:“这就是所谓的众叛亲离吗?被魔抓走的姐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你掐死,可见她对你怨恨多深!”

但这笑声却绝不是因为她嘴上的讽言,而是确信万俟凝什么都没有说就昏迷了,她松了一口气。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绝好的,灭口机会。

楚白咲因为想着这些而放声大笑。

霁初默默看着她笑了好一会,再次对她施礼,说道:“请白咲小姐务必救她一命,条件你尽管提。”

“是吗?”楚白咲歪头看她,目光玩味戏谑,“为了一个想要至你于死地,仅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女人,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要你把夜空给我,你肯吗?”

不知道为什么,霁初的心想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疼,她强做笑颜,说道:“夜空不是物件,有自我选择的权利,如果白咲小姐与他两情相悦,我有什么不能……”

“得了吧,看你那心口不一的样子就烦透了!”楚白咲冷笑道,“不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夜空娶了我,你会难过得要死吧?”

霁初的嘴巴抿成一条线,随之挑起唇角,形成微笑:“如果他愿意娶你,我祝福你们。”

就像他当初祝福她和辰爵那样。

“哈!真的?”楚白咲懒洋洋地搔了搔头发,不经意道,“喂,你知道了吧,他到底是谁?”

霁初含笑望她,未做回答。

“说说看,知道真相的你,有何感想啊?”

霁初笑容未改,说道:“我会给他自由。”

楚白咲冷哼一声,转过身子,坐在石凳上,翘起二郎腿,拿起石桌上的烟杆,点上火,兀自吸了起来。

烟袋明暗交替间,她们之间烟雾缭绕,就像她们与夜空都说不清的关系。

“自由什么的……”楚白咲吐了口烟,“不是谁给的,那是本就存在的东西。”

“明朗的感情,是靠生死与共铸就的,有时,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将往事忘却。”霁初笑道,“如果你想得到他,与其让我放手想让,不如去唤回与他的过往,也许会来得有效些。”

楚白咲含着烟嘴看着霁初出神,生死与共,他们有过吗?她与他度过的,无非是漫长的等待和寻找心宿的时光,那些再平凡不过的日夜,甚至拿不出一天可以用来回忆。

但那就是她爱的全部啊!

“是啊!你们经历得真多啊,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一辈子带着你这么个麻烦。”楚白咲磕了磕烟灰,站起身子,说道,“我去救你三姐,你也要帮我个忙。”

“白咲小姐尽管说,能办到我绝不拒绝。”

“当然能办到。”楚白咲道,“我有个朋友,帮过我的忙。他一直钦慕你的大名,想托我引荐,见你一面,我一直不知如何回应他。既然有今天这么个机会,你就当帮我还他人情,见见他吧。”

“仅此而已?”

会是刚刚从后院离开的那个人吗?霁初心中思量,那个连气息都可以隐藏的人,她没有十全的把握可以打得过。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么很有可能这一见,便是赴死。

“怎么?怕我害你,不敢去?”

霁初浅笑摇头:“不会。请告知时间地点,此人大名。”

“时间地点啊……”楚白咲边想边道,“不如就今晚吧,亥时,蓝月湖畔,戚风崖。那人是个男子哦……”她狡黠一笑,“你小心不要被他吃了。”

“好,我会如时赴约。”霁初对楚白咲鞠了个躬,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能救她一命,我都会去赴上一赴,“也希望白咲小姐,今日能来救我三姐一命。”

“我自然会去,医者仁心嘛!你记得一个人去哦,那人只想单独见你。”

楚白咲寓意颇深地笑着将霁初送出门,将门锁住的那一刻,欢喜得像个刚找到食物的猴子。

真是想睡觉便有人送枕头,完全不需要计划,就可以将她骗出来,只要将时间地点告知杜淳,明天此时,万俟霁初就在见辰爵的路上了!而夜空,她勾唇一笑,她自有办法将他留在身边。

最妙的就是,那坏她好事的万俟凝,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一切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呢!

楚白咲迈着莲步回到卧房,以外地发现杜淳并未在此等她。房间依旧凌乱,却早已没有了人的温度。

“奇怪,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没察觉?真是个怪人,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连听听耐心都没!”

她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一面走到后院,打开一只木笼的门,从里面掏出一只渡鸦。

这是她用术法豢养的信鸦,这种鸦只在西域出没,在中原极为鲜见,以肉为食,远比鸽子强壮聪明,用来送信既准确快速,又可以轻松逃离其它飞禽的袭击。

她哼着小曲将信鸦带回卧房,在案前提笔书字,放置信鸦腿部的信囊,放其飞走。

望着消失在漆黑天际中的信鸦,楚白咲觉得今天的夜色真是好美啊!

魅惑之夜

今夜的苍穹,星辰闪烁。

枫斗拿着一杆烟袋立在窗口,抬头仰望着星空,暗自思量是不是大将军府的星星特别亮一些。

烟雾逐渐弥漫了整个卧房,他咂了咂舌,百无聊赖地将烟杆熄灭,回头找茶,却看到案前坐着一个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他懒散地做了个揖,讪笑道:“陛下,您每次到人家来,都不通传的吗?”

辰爵穿着月牙色绣龙袍子,腰间挂着星月翠玉配饰,外搭玄色祥云暗纹罩衫,青丝未束,垂在后背,有几缕散落胸前,俊逸倜傥的外表却无法弥盖杀伐果断的狠厉。

将锋芒敛在眼底,辰爵微微垂下眼帘,端起温度刚好的茶,缓缓道:“若是通传,就不知道枫斗你还有遥望星空的优雅。”

“陛下真会说笑。”枫斗大刺刺地从桌案下拉出一张凳子,兀自坐下,将茶水倒得“哗啦哗啦”,然后一口饮尽,说道,“我这不是为陛下收复失地想辙呢么。”

“凭军队硬打不难。”辰爵道,“但不伤百姓分毫,便是一个难点。要知道蓝宇尊……”

“我知道啊陛下!蓝宇尊不伤天圻百姓分毫就收了失地还反占我们城池,若是我们劳民伤财,就算拿回了城,亦不光彩,更会丢了陛下威名。”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辰爵痛点,让辰爵抿了抿嘴。

“可这世间,只有一个‘镜花水月’,也只有一个蓝宇尊。”辰爵的声音缓而深沉,他自认想不出万全的法子。用镜像折射的原理,将两个地域的空间相叠,形成一个独立的结界,在此结界内进行攻伐,结界外的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异样。这种变态的术法,除了蓝宇尊,没人能施展出来。

“谁说一定要用术法啊?”

枫斗如梦幻的美丽笑颜让辰爵的心突然萌生了一种期待,他无声地盯着枫斗,等着他的破解之法。

枫斗从怀中掏出一枚青花蓝瓷瓶,只有拇指般大小,雕文细腻,美轮美奂,造型更是小巧精致。他随意地一抛,辰爵抬手接住。

“这是?”辰爵狐疑地打开瓷瓶封口,一股难以形容地沁脾之香弥漫在他的鼻端。

这香气……

他随之愣愣地端详这瓶子好久,香得不似人间之物,但却为什么这么熟悉?不仅如此,他的身体还莫名地产生一股异样之感。

枫斗兴致盎然地望着辰爵一脸迷茫地凝视瓷瓶,露出灿烂的笑容:“怎么样,是不是很熟悉?觉得在哪闻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辰爵抬头看他:“这到底是什么?”

“魅惑之香。”

“什么?”

霎时,辰爵的脑海奔腾翻滚,有关跟霁初亲昵的光景决堤而至,甚至有一种难以压制的燥热感令他心跳加速。

怎么会这样?

他迅速运起一股真气,竭力压制上涌的气血,以至不在枫斗面前失态。

枫斗一边看着他笑,一边剥开一粒花生,扔进嘴里,用聊天气的口吻说道:“陛下闻了心宿的体香,现在是不是心潮澎湃,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甚至……”他瞄了一眼辰爵的下身,笑道,“甚至那活儿正有昂然之举?”

“你……”

句句被枫斗说中,辰爵面露怒色。

“别急啊,陛下。”枫斗接着说道,“这魅惑之香本是大天神保护心宿所制,一般只对妖鬼有效,陛下本以人身修行,按理不该有妖鬼的反应,陛下正在纳闷这些,对吧?”

“你说,为何?”

“因为这是假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枫斗恶作剧般的笑声在房中回荡。

辰爵脑子里却一股脑挤进千百个问题,不知从何问起。为什么这神做之物会有仿制?为什么他也像妖鬼那样对这种味道无法抗拒?制造这种东西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枫斗会有?还有谁有这样邪门的东西?而这假的魅惑之香与收回失地又有何干系?

枫斗心情愉悦地又点起了他的烟袋,“吧嗒”抽了一口,吐出烟圈,笑容也随之收敛,对辰爵道:“其实就连我也想不到,她竟然可以将这种香气仿造得如此之像,当年我就这么被她用这香诱拐了去。”

辰爵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说,你被这香俘获过?是谁?”

“蓝宇尊的前……”他本想说前女友,但想起在这之后还有个万俟凝,便改口道,“前前女友咯。”他的嘴巴含着烟嘴,说话含糊不清。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不是重点,陛下。”枫斗觉得这样扯下去,画风会变成他和蓝宇尊的风流史,实在不适合跟辰爵去说,便扯开了话题,“重点是,它可以助我们收回失地。”

“如何做?”听到“收回失地”四个字,辰爵明显比刚刚更加有兴致。

“魅惑之香的作用,其实很微妙,心宿所散发出的香气,会让妖鬼有守护的冲动而绝非情欲高涨,但低等妖鬼会将这种感觉误认为是情欲。”枫斗吐着烟圈说道,“而这仿制香只能模仿出香气的味道,却不能发挥这种作用,所以,制作者就在里面加了一味药,导致无论谁闻到,都会有想要占有心宿的冲动。”

辰爵心想,怪不得自己一直躁动难抑,便问:“加了什么药?”

“仙若春水。”

枫斗忍着笑意看辰爵忙不迭地盖上瓶塞,恼怒地回看他,恶狠狠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枫斗噗嗤一笑,说道:“陛下术法无边,这一缕媚惑想必定能应付。”

“你……”辰爵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和轻浮飘忽不住往他下身瞟的眼神,咬牙切齿地说,“你明知这东西无解!”

“有解有解!”枫斗回身,自柜子中拿出一只琉璃瓶。

这瓶子辰爵见过,是枫斗回朝第一天,用来炫耀自己风流史的西域酒。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拿着小酒盅,将边沿沾了点盐巴,再将里面的酒倒进去,放到辰爵面前,道:“这不起眼的酒,如果喝法不同,效果便会大相径庭。如果单喝,味道没什么特别,加了点盐巴,便会韵味绕口,延绵不绝。”

辰爵努力地压着体内的燥热,微微抿了一口这兰草发酵酒,有了盐的调和,确实口感更加香醇了,但他仍然不知道枫斗想说什么,便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枫斗又道:“这假魅香,当年原本只为逼我就范而制,这么多年我都没再见过了。而今既然又被我发现,不如咱就派点大用场。”

亥时之约

“你再这般卖弄,小心你的脑袋!”许是仙若春水的作用,辰爵终于没了耐性,大发雷霆,“你再张口,若不是收回失地的法子,这大将军府就是你的坟墓!”

“天圻将士均为妖鬼,但他们却很少有见过心宿本人的,如果让协有此香的女子混入守城将领的宫殿,在交合中将其杀掉,神不知鬼不觉地大开城门,岂不是不需要一兵一卒,便可攻陷城池?”

枫斗语速之快让辰爵不禁滞了数秒,弯唇道:“好卑鄙的法子。”

“战场没有卑鄙与正直,只有输与赢。”枫斗为辰爵将酒斟满。

这句话本是辰爵的信条,此时被枫斗说出来,他觉得甚合心意。一口将酒饮尽,他站起身子,欲要离开。

走到门口处,他突然回身,对枫斗道:“你说仙若春水有解?何解?”

枫斗笑道:“陛下后宫美女如云,每一位都是解药。”

辰爵冷哼一声,甩袖出门。

炽千云等在门外,见辰爵出来,迎上去施礼:“陛下。”

“去暗影军队伍挑选二十名上乘女子,无论相貌和功夫均要极品。”辰爵的语速和步伐都快得惊人,“命她们身穿白衣,素净打扮,天亮前给我送进宫。”

炽千云满腹疑问,最后到口中只吐出个“是”字。

辰爵将手中盛有魅惑之香的瓷瓶握紧,又道:“其余暗影军点五百人,分成五队,命队长子时来御书房见我。”

“是。”

“记住,这件事只有你知道。”

“是。”

“杜淳回来了吗?”

“回皇上,他明早从西域启程。”

“还没有七公主的消息么?”

“回皇上,没有。”

停顿了数秒,辰爵问:“最近可有梵幽的消息?”

炽千云一愣,自上次她暴露魔皇逆卷真的身份,便再也没有露过面,辰爵也不曾提过,何故此时会突然问起她?

“罢了。”辰爵道,“你去办事。”

话音未落,他人就不见了。

炽千云在原地呆愣半晌,只觉得辰爵像有什么要命的急事要办。他歪了歪头,什么急事……要找梵幽呢?

想到这里,他诡笑着纵身一跃,如一缕青烟般消失在夜色中。

辰爵一路运气提速,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自己的寝宫。

他没有住万俟桓的紫阳宫,而是搬进了霁月宫的隔壁——轩宇殿。虽两宫被林林总总的树木隔断,但只要他登上宫殿顶层的露台,便可望见霁月宫的寝殿。

南柯法阵已经被他亲手撤掉,如今那里再也没有霁初的身影。

已经接近亥时,辰爵身影孤寂地站在窗口遥望霁初曾经的卧房,媚药之毒在他体内游走,攻击着他的意志。这宫中纵有万千种姿色,却没有一个能提起他的兴趣,他宁愿就这么忍受毒药给他带来的折磨,也不愿随意发泄。

双手紧紧握着窗棂,辰爵眉宇深锁,痛苦和思念激荡肺腑。

如果她在,就算被御狐令反噬而死,也不想放手了,他此时满心都是这个念头。

就在他的思念即将决堤令他发狂的时候,突然一双纤弱柔软的手臂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身,一张脸贴在他的后背。

深沉而低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陛下,你想我了吗?”

是梵幽。

辰爵差点以为是因为太过思念而出现了幻觉,梵幽的身体实在太像霁初了,就连正环着他的手腕和双手都那么的相似。

他抓着手腕将梵幽拽到自己的身前,将她推出窗外,她的上半身躺在窗台上,头向后仰在夜色中,一对双峰挺立在辰爵的面前。

辰爵早已顾不得梵幽的身份是魔尊还是什么,一把将她的纱衣撕碎。

以这个角度,他看不到梵幽的脸,却能将她的身子一览无余。这副身子,活脱脱地就是一个霁初。

他将媚香瓷瓶里的液体抹在指腹上一滴,涂在梵幽挺立的沟壑之间。

属于心宿的香气弥漫,交缠在他的鼻端。这个味道勾起辰爵历历如绘的回忆。

“霁初……”他喃喃道。

此时已是亥时,夜风吹散天边的云层,圆月探出头来,以修长的光影抚摸蓝月湖柔软的水面。

霁初站在湖畔,仰望与苍月遥遥相对的戚风崖。她以敏锐的五感洞悉那里的气息,约定的时间已到,那边依旧没有人类或者妖鬼的气息,她不禁紧握白斩。

戚风崖孤绝陡峭,高耸入云,刀削般的山陵似能切断云霄。

霁初抖开魔翼,亮红的羽毛沐浴在月色中,莹自闪耀。

当她落入戚风崖的巨石上时,发现有人已经在那等候。果然,就算那里有人,也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霁初屏息而望。

他的身影掩藏在丛林之间,黑色的衣衫,与幽暗的树丛漫成一片,别说样貌,就连那女都不能分辨。

霁初开口道:“我已如约与阁下相见,若有事相谈,请阁下出来说话。”

那边树木此时沙沙作响,须臾,那人映着月光进入霁初的视野。

看见来者,霁初“呼”地抖起双翼,“当啷”一声将白斩出鞘。苍白的月光下,剑身闪着鎏光,红黄蓝白交织,就连周遭的空气也似乎感应到剑刃四射的热力,跟着变换发光。

她自己也浑身紫气升腾,一副随时放招的架势。

“茨镰!你竟是楚白咲说的朋友?”

她似乎可以肯定那天从楚白咲后院离开的人就是茨镰,但却想不通他们到底是何关系。

茨镰童子摇扇着羽翼,悬在半空,寒气逼人的黑死神镰刀背在他的身后,他似乎并没有想要打架的意思。

笑着哭泣的能乐面具掩盖了他的容貌,他的头被包裹在巨大的帽兜里,甚至看不到他的发型,他依旧不发出任何声音。

霁初不敢怠慢,做好随时拼杀的准备。

茨镰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

霁初将白斩在虚空中划出图案,即将施展应敌的术法。

可茨镰却把右手一甩,一样硬邦邦的东西“吧嗒”落在霁初的脚边。

霁初凝眉望了一会,月色将那东西照亮,似乎是一只死了的黑色鸟雀?

她抬头看茨镰,只见他依旧悬于半空,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倒像是等她捡起那只鸟。

霁初一手掐诀,将掌中空气逆转,那鸟尸被反吸入她的手中。白斩的鎏光将黑鸟映成各种颜色,霁初辨认出那是一只渡鸦。

她拿起渡鸦脚踝上的信筒,抽出里面的纸签,展开一看,一行字落入眼中:

淳:今日亥时,蓝月湖戚风崖,你的猎物在此。咲。

真相

“迷药?!”

霁初的目光凝着木槿不放,不光是因为她吃惊自己的宫殿怎么会有人有机会下迷药,更加奇怪为什么木槿仿佛对皇宫的情况都一清二楚。

虽然霁初自知整件事是魔界的人一手策划,但却很诧异他们是何以对皇宫如此了如指掌?她知道皇宫仰仗辰爵精密的布防,天魔从来都要退避三舍,别说进皇宫,就连百里之内都很难接近。

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今晚就有两个魔王随意进出皇宫,结界有这样的疏漏,辰爵他知道吗?

她不相信辰爵会做在暗中跟他们勾结的事,以他那不肯折腰的个性,怎么可能替魔界卖命?

于是她问:“你们是怎么进到皇宫里来的?”

木槿笑道:“自有我们自己的方法,小初,你不如现在就跟我走,否则这件事你会很难收场。”

霁初怒道:“不准叫我小初!”

木槿低喃:“你何必这么在意一个称呼。”

霁初道:“不关你的事!”

木槿不想讨论称呼的问题,表情略显严肃地道:“修大人只是想让你心甘情愿的跟我们去魔界,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既然他肯花这么多心思这样做,就说明你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自己回忆一下,你这几天的挣扎有效吗?”

霁初眸中寒光骤现,冷然问道:“你们在和宫里的谁勾结?”

“勾结?”木槿露出他惯有的,对人类以及人间无限厌恶的神情,说道,“我魔界已经沦落到要和人类勾结的地步了吗?”

霁初道:“没有宫里人接应,你们怎么可能做到这么滴水不漏?”

“呵呵!”木槿粲然一笑,说道,“丫头,你把人类想得太高明了。我们根本无需与谁联合,因为人类贪恶的心和愚蠢的头脑,随时都会给我们制造机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很简单,你看到一棵树上有个洞,以为是那个伐木人砍的,其实在伐木人砍树之前,树干里已经有蚁在蛀了。”

木槿含义颇深的话,让霁初思索。

木槿抬起手抚摸着霁初的头发,接着道:“所以你明白吗,你当做是亲人的人,未必把你当成亲人,他们甚至更为可怕。人心永远是一把利剑,专门伤害对他不设防的人。”

木槿的意思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是因为有人在暗地里算计她,才给魔界造成了趁虚而入的机会。正如她和夜空夜探皇宫那次,是魔界抓住了辰爵对他们苦苦相逼所造成的疏漏这个机会,才成功的掳劫她,给她造成了不可逆的巨大创伤。

可是说到底,该怪谁呢?

木槿见她沉默不语,又道:“你也不必迷惑,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霁初抬起头,望着木槿的笑容带柔,和初见的那一次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他的血液的缘故,此时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她说:“你愿意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木槿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的目的很简单,要你完完全全属于魔界。”

霁初看着他,眼波如寒雪般冷淡。

木槿接着说道:“你在宫外时,我们制造了很多危险的气氛,让守护你的人误认为我们要刺杀你,不得不把你送到宫里,让你得以庇护。”

霁初问道:“为什么?”

木槿道:“因为你心中始终放不下的,是你宫里的亲人,我们就是要你知道,你的亲人未必也把你看得那么重要。”

霁初道:“你们知道宫里有人要害我?”

木槿反问:“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万俟颖自不必说,其实宫里喜爱辰爵的公主不胜枚举,她们只不过是没有万俟颖势力大而已。再加上自己是婉熙太后的亲生女儿,得婉熙太后偏宠,连皇妃都看之不惯。

不幸生在帝王家,这句古语也未必没有道理。

但她始终相信血浓于水,就算她们再恨她,也不会做到要她去死的地步。难道真如木槿所说,亲人的感情竟是这般脆弱吗?

她对木槿说道:“不管你们这般处心积虑地要我去魔界是什么目的,也不管我的亲人如何不喜欢我,我都不会去的。我知道今后你们还会有动作,不管是正面战斗,还是暗中设局,都放马过来,我随时准备迎接。”

她的康概陈词有种悲壮之意,木槿也换了个表情,目光捉狭地问道:“难道你对修大人没有一点感觉吗?无论长相还是法力,他不比人间的任何人差吧?”

霁初冷笑道:“没有。”

木槿道:“果然是因为那个蠢材当初对你太粗暴了。”

他想了想,嘴角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不如,你考虑一下我,我会对你很温柔,而且我在魔界的地位也不差于修大人的。”

霁初笑得更冷了:“是么?不知道是谁在被你们的坤皇大人吊在山峰上鞭打。”

木槿的面色不禁一变,干咳了两下,说道:“你看到了。”

霁初道:“我宁愿没看到。”

木槿露出些许狡黠的笑意:“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肯嫁给我,我保证再也不让她碰到我。”

霁初道:“难道之前你是故意让她打的?”

木槿道:“我只不过是不想与她计较。”

霁初瞧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

木槿不知她笑意为何,但看她的表情又恢复到冷漠难触。

她转即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襟声的尘土,说道:“你居然可以为了让我去魔界,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可以放弃。你们魔界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所有的人都时刻准备着做出任何牺牲?看来,我对你们魔界的意义相当深远,深远到连我都有点害怕了。”

木槿随之也站了起来,刚要开口,霁初截了他的话:“你们的长相或者法力无法打动我,是因为我不想与你们为伍。所以,我现在清楚的告诉你,趁早打消所有想要引诱我或者威逼我的念头,我不会满足你们的野心,必要时,我也可能会选择自毁。”

霁初的魄力犹如强光射向木槿的每一个细胞上,他一时间感到无力。

微微一叹,他说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不妨也奉劝你一句,如果你此时不和我离开,这件事的结局可能会令你痛不欲生。”

霁初只扔给他两个字:“不送。”

木槿淡淡一笑,一瞬便消失了。

讳莫如深

派人跟着?!如今以霁初的身法,很难有人可以跟得上还不被发现的,要问夜空为什么不派人,是因为他根本派不出人来。

夜空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没再看楚白咲一眼,转身对山童说:“若被杜淳的军队擒了,他必不会藏在自己营中,目标太大了。你去集结周围所有天圻的力量,在山林里找。”他顿了一下,又道,“那营里,也派人盯着,探寻霁初的消息。”

霁初听到夜空的话,立刻飞身跳出院子,一路到了巷口。

她撕烂自己的袖口和衣襟,弄乱自己的发髻,尽可能让自己显得狼狈。又用白斩杀了几只鸟雀,让刀刃沾满鲜血,又在自己的脸上、勃颈上涂了些混着泥土的鸟血,步履蹒跚地朝宅子处走。

山童听令后出门。

夜空又对猫又道:“把那个女人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我不想再看到她。”

待夜空出门,猫又俯身提起楚白咲,像在提一只死狗。

带着她直到一处高崖,猫又提着她站在崖边,“再也不想看到”无疑是宣判了死刑。

猫又说了一句:“记住你的罪恶,白咲小姐。”便将她扔了下去。

就这样被自己最爱的男人扔掉了,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了。就算她摔得粉身碎骨,他也不可能再看她一眼。

这一刻,楚白咲万念俱灰,放弃了所有挣扎求生的欲望。她发誓,下一轮回,绝不会爱上任何人,绝不会对任何人付出。

列列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紧闭双眼,等待自己此生的终结。

天地万物浸润在浓重的夜色中,突然有一个比夜还浓烈的黑色自半空中出现,那一对浓黑的羽翼极速扇动改变周遭的气流。

一把抱住迅速下落楚白咲,他昂翅飞驰在天宇。

楚白咲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笑着哭泣的能乐面具。是在栗泽初源救过她的四尾魔王,为什么每次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刻,他总能出现?

她抬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却在指尖碰触面具的时候,被雷击一般的痛处打回来。

原来那里布了结界啊……防止被人拿下吗?

“为什么,你要救我?”她问。

他没有回答。

“你认识我吗?”

依旧没有回应,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不一会,他便带她到了她和枫斗住的宅子,像上次把她扔到栗泽里一样,他在半空就把她扔在院落的草地上。

楚白咲一骨碌爬起,叫住将要离开的魔王。

“请等等!”

魔王停住。

楚白咲说道:“我有一样魔界苦苦寻觅的东西,我可以交给你,但你可不可以和我做灵魂契约?我想要魔咒力。”

还是和上次一样,魔王无视了她的请求,这次连“别想这些”都没有说,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他怎么……连我住哪,都知道啊?”楚白咲站直了身子,遥望魔王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那张笑着哭泣的面具表情,自此也映刻在她的脑海。

山童成功地在巷口找到了“一瘸一拐、神色慌张”的心宿大人,自然而然地认为霁初是经过一场鏖战从杜淳的军队中逃脱。

他一面搀扶霁初回家,一面暗自放出命令封锁这一区域,以免追兵发现心宿大人的行踪。

迈入院门的那一刻,夜空几乎是以冲出来的速度,二话不说就将霁初揽进怀里。

他万世轮回,从不知何为“怕”字,而这次他深知自己怕了。如果这次霁初真的被辰爵捉走,他不知道自己会为了夺回她而作出什么样的事来。没准,会比圣战更为残酷可怕。

他不太会说花哨的语言,他和枫斗完全不一样,张口就能哄得女子心花怒放。他只会用沉默来表达他的担心和害怕,而他紧紧拥着霁初的力道,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一直未入鞘的白斩散发着七彩鎏光,映在夜空的白衣上,他的衣衫沾满了霁初故意抹在身上的鸟血和泥土。

不该怀疑她的。此时的夜空陷入深深的自责。

虽然那一晚整个经过还没有全部清晰,但从这些日子的调查和今日楚白咲与万俟凝的对话来看,他至少知道那晚和枫斗纠缠的不是霁初,而是万俟凝。那股浓烈的魅香之气也并非自霁初身上散发,而是楚白咲制的仿品。

但仅凭这两点,就足以让他从这个事件的阴霾中走出。说到底,他最在意的,还是霁初的心意。

这个拥抱让霁初感到陌生。

自从她得知夜空便是蓝宇尊,他每一个亲昵的动作,都令她陌生。

霁初完全无法把蓝宇尊与“真心、疼爱”等字眼相连,已经习惯冷漠与残忍,暴躁与冷酷是他的本性,她甚至有点害怕这有悖他本性的举动给她带来什么灾难。

挣扎着从夜空的怀里出来,霁初道了声“抱歉”,便一溜烟跑到了后院的浴洗室。

夜空推门进入霁初的房间,烛光微弱即将燃尽,亦如万俟凝的生命,它投射在万俟凝苍白的脸上,将皮肤映成蜡黄的色泽。

她正睁着眼睛盯着那盏烛火看,见夜空进来,将目光移了过来。

夜空低头看她,问道:“为什么要用假魅香引我过来?不怕我看到你与枫斗缠绵吗?”

万俟凝微微的笑意夹带凄色,缓缓道:“我哪有……故意引你去?”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何你事到如今还要说谎?”夜空不慌不忙地说道,“那晚,我推开门,看到霁初的衣服零散在地上。”

“那不就是她和枫斗厮混的铁证?”

“那是你故意陷害她的铁证。”

万俟凝不安地睁了睁眼,凝眉望着他。

“那晚混乱匆忙,你一定没注意自己将她衣衫扔在地上的顺序吧?”夜空看着她,替她悲哀般地说道,“先是衣裙,再是罩衫,而后束带,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个褪去衣衫的顺序?难不成她与枫斗脱完衣裳,还特意下床扔在地上不成?”

那晚她进来便抓起霁初的衣裳扔在地上,想要造成枫斗与霁初缠绵的假象。却被早已在房内的枫斗抓住,逼她交出魅香。纠缠间,她根本顾不得扔衣服的顺序。

“我可以说,把那晚看到的,听到的全告诉你。”万俟凝正色道,“但你要救活我,再履行和我的婚约。”

“那你不必说了。”夜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转身时,说道,“反正我对这些女子互斗的小把戏也并不感兴趣。”

道歉

“夜空,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喜欢你,如果我有错的话,那就只是错爱了你!”万俟凝悲哀得歇斯底里。

夜空缓缓转身,说道:“如果你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落得赔掉性命的下场。”

“你好可怕!你比辰爵还可怕!”

万俟凝好想跳下床,抓着他的脸颊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话,但她一动都动不了,她只能死死地揪着被角,痛苦得噙着泪水。

“辰爵的阴狠薄情都摆在明面,他至少给了所有人一个危险信号,让人对他退避三尺。而你……你的谦和、你的温柔、你的笑容,不过是掩盖你冷硬心肠的面具,你让人轻易对你放下戒心,最后却把人伤得死无全尸。不论是我,还是白咲姐,都是因你而死,你这一生都背负着我们的人命!”

背对着万俟凝,夜空勾了勾唇,道了声“谬赞了”,便推门出去。

浴洗室氤氲弥漫,那是一处天然的温泉,被不足丈高的木排遮挡。周围绿树成荫,为这池子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夜空走到门前,看到霁初的鞋子摆在门口。鞋子上的泥土和血迹,以及被利刃划破的痕迹触目惊心,夜空怔怔地望了许久,心也跟着痛了许久。

里面传来轻轻的水声,他脑中忽闪霁初沐浴的画面。雾蒙环绕的水面,露出她半截光洁皙白的后背,不着修饰的发丝随着水波浮动,纤纤玉手将温润的碧水扑在颈子上,晶莹的水滴顺着脖颈缓缓流下,直至与池水汇聚……

一股脑的想象让他心驰神往,随即苦笑着摸了摸额头,心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啊?

“是谁在外面?”霁初明显是感到了门外的气息,开口问道。

夜空连忙回答:“小初,是我。”他真怕回答迟了,里面发出一招把他打飞出去。

“哦,有什么事吗,夜空?”霁初一面从水中出来,穿好衣服,一面压抑着自己狂跳的心脏,沉声问道。

“我……”夜空迟疑了一下,说道,“来跟你道个歉。”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那天早上,我不该对你动粗。”

门倏地被打开,霁初出现在面前。她的发丝还是湿漉漉的,不着粉黛的脸比平常看上去小了好几岁,活像个幼女。

怔愣了一会,夜空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太不礼貌了,便移到一边,说道:“枫斗离开前一晚,发生了一些事,我一直在调查,如今已有了眉目。”

“嗯。”霁初佯装仔细倾听,“有关你昏迷的事吗?”

不能让他知道刚刚她也听到了那些对话,这样的话,相当于挑明了她已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局势没有完全掌控之前,她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观察夜空潜伏在她身边的目的。

“差不多是吧。”夜空道,“那晚,我看到了一些事,然后被人打昏了。”

霁初侧目望他,这一部分,却是她不知道的。“是谁,为什么要打昏你?”

“多半和白咲脱不了干系。”

“白咲……”霁初喃喃重复,拿起鞋子,越过他,光着脚拾级而下。

夜空跟在身后,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和她并不熟悉,去过枫斗那里几次,只是见过而已。”

霁初笑盈盈地回头,对他道:“嗯。我们夜空是有这种被女子一见倾心的魅力的。”

“什么一见倾心,你别说笑了。”夜空快走几步,拦住她的去路,“公主可以原谅我吗?”

霁初站在台阶上,低头望着他,笑容不改地道:“原谅你什么呢?”

是原谅你隐瞒了身份这么久,还是说着违心的喜爱呢?

“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那些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统统请你原谅。”

他抬着头,一缕晨曦映得他的额头澄明光洁,他的眸光明暗交杂,依旧是不见底的幽深。

褪去华发和紫瞳,他的俊朗有一种令人怜爱的美,美到若是有人痴望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流泪。

空气在流动,彼此静默了好久,她才弄懂他的话。

霁初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你要我怎么办,即便是被你骗得如此辛苦,我还是没有办法恨你,之前对蓝宇尊的所有恨意,都被夜空成功地消除了。

如今的我,抚摸着你的脸,就像是握着一支绽放的玫瑰,被倒刺扎得鲜血淋漓,却还是不愿放手。

但我真的害怕,怕有一天,我连这被扎伤的机会都不再有了。因为你的欺骗,让我不敢再靠近你。我没有办法再像我们初遇时那样,对你完全信任敞开心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因为这惊天隐瞒而全盘崩溃,我能做的,只有时刻准备接受崩溃的那一天。

她落泪了。

夜空忧伤地为她拂去泪水,他不知她在抚摸他的脸时在想些什么,但看这泪,便知她此时一定背负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问她为什么哭,她不说,只是看着他落泪。他知她一直不懂得撒娇诉苦,都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是不懂呢?

霁初无声地与他擦肩而过,最终也没有回答他是否原谅了他。

其实原谅与否对他们彼此都不太重要,因为悲伤不是说一句“没关系”就可以全部抹消。

“嘿,小初!”夜空叫住已经走下阶梯的霁初。

霁初回眸:“嗯?”

拭干泪水的她,笑容倾国倾城,让夜空也跟着笑了。

“离你年底的宴会还有三个月,我拟定了邀请的名单,待会儿给你送过去。”他一边走,一边说,声音像刚刚升起的晨辉一样明朗,“你看着删减,敲定之后,便可以派发请柬了。”

与他并肩走着,霁初柔婉道:“在这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替你去办。”夜空道,“不要再像昨晚一样,一声不吭地出门,让自己陷入险地,我简直担心得发狂。”

“我要去救活我三姐。”

“什么?”夜空拉住她,不明白地望着她,“为什么要救她?你救活她,她还会来伤害你。更何况,你根本没有办法救她,她已经没救了。”

霁初没应他,继续朝前走。

夜空低声道:“我已经把楚白咲杀了。”

霁初停了一下脚步,又继续走。

“治愈系妖鬼因为攻击力太弱,本来就世间少有,就算是现在去找,她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骂醒梦中人

霁初开口:“不假手于人,我自己来。”

“不要!”夜空大喊,声音甚至有些失态。

她亲自去,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凭借她体内的魔咒力,将万俟凝的魔毒逼出。可这是一种自损的法子,魔毒不会平白无故从体内出来,需要她毒素悉数过到自己的体内,再用她的魔咒力自行消化。

就别说霁初是人类造化成魔,就算她是天魔神手造的魔王都很难在吸入这么多魔毒的情况下,毫无变数。

就像蛇毒一样,魔毒存在于天魔的术法中,他们有自己的术法防止并抵抗魔毒进入自己体内。但若将魔毒自行吸入,就算他们能够消化,也是九死一生。

更可怕的是,魔毒不存在于三界之内,这世间根本没有解药。如果她在救治万俟凝的过程中遭遇不测,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不行……”夜空大吼。

霁初已经进入自己的房间,欲要关门,被夜空一把把住门板,不准她关门。

他的眼神溢满悲伤之色,甚至夹杂着哀求:“不要这么做,小初,不要……求你,不要……”

“你知道的,夜空。”霁初把着门扉,目光坚定地说道,“我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语气虽然柔和,却霸道得不容拒绝。

“为什么非要这样?”夜空大惑不解,“这样做的成本远远高于所得,你想一想自己的身份,年底的宴会是为你而开,赴会的都是这个尘世最顶级的妖鬼,他们都是你的属臣,等待你的决策。你站在这世间最顶端,你肩负的责任绝不是为了一个人类女子而牺牲,你懂吗小初?”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圣战将至!”

“我知道……”霁初用力关上房门,留下一句,“可天神面前,众生平等。”

滚滚热泪汹涌而出,霁初心中说道:夜空,世间妖鬼就算没有我,却也还有你——你是真正的妖王,真正的尘世之主。而我三姐,只有我。

霁初无声地在这房间各处布满了隔绝结界,就别说苍蝇蚊子蚂蚁这些活物,就连声音都传不出去。外面的人若想硬闯,就会被结界抛到虚幻的空间,是非一己之力可以出得来的。

万俟凝的双目紧紧闭着,霁初抓着她的手腕,探寻她的脉搏,微弱得无迹可寻。她将两根食指指尖相碰,牵出一丝真气自万俟凝的鼻端注入她的体内。

万俟凝缓缓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见霁初的脸,又闭上,冷笑道:“你是来看我怎么死的吗?”

“你给我闭嘴,蠢女人!给你注入真气,让你苏醒不是让你说废话的,给我留点力气,一会有得好疼!”

霁初掀开她的被子,将她所有的伤口都暴露在空气中,她疼得直皱眉,却也没力气反抗。

霁初又道:“你被逆卷修放回来时,就剩下那么一点力气也想拼死杀了我。我知道是因为逆卷修要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认为你承受的这些痛苦本该由我承受,所以你恨我,对不对?”

万俟凝咬着牙齿不说话,但这就是最大的默认。

原本成散射状的黑纹,如今已经连成一片,万俟凝的胸口就好像被谁泼了一碗墨汁,黑漆漆的不似人的皮肤。

“可你知不知道,逆卷修这样对你是为什么?”

霁初一边说,一边封锁胸口以下的经脉,以免一会逼毒的时候毒素下移。

她接着说:“那是因为他生气,用你来泄愤。所以你好好想想,如果被捉的是我,他真的会像对你一样对我吗?”

说着,她以锐利的视线射向万俟凝的眼睛,四目相接,万俟凝的瞳仁跟着一抖,随之暗淡下来。是啊,霁初是逆卷修亲手造化的魔尊,在魔界享有与他平起平坐的地位,他怎么可能如此伤害摧残她?

霁初恨其不争地对她白了一眼,继续封锁她腰部以下的经脉。

“你之所以弄成现在这个鬼样子,都是你自找的!被人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还在为别人卖命!”

万俟凝深锁眉宇,眼里逐渐晶莹,煞白的嘴唇死死抿着,颌骨也被自己的牙关咬得突起。

“那晚,我睡得异常深沉,定是有人故意为之。”霁初接着道,“饭菜是我亲自准备,不可能是食物的问题,那么我就是中了术。试问这世间能置我于昏睡的术法,绝不是幻术,除了医系术法,不疑有他。”

“楚…白……咲……”万俟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恨意从她眼中迸出。

“你可算明白谁是敌,谁是友了。”霁初冷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

“不就是枫斗的小妹?”

“你啊……哎……”霁初叹息道,“她本是蓝宇尊的未婚妻,因为我的存在,她无法成为天圻帝后,所以她做的一切事,都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杀掉我!你只不过是她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万俟凝惊得说不出话来,双目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霁初又道:“那晚她施术让我昏睡,那么巧逆卷修来抢人?这根本就是他们串通好的!你说,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我……我……”万俟凝声若游丝,话音毫无底气,“我那晚,只是看到枫斗半夜进了你的房间,以为你们……”她羞于启齿后面的话,只好越了过去,继续说道,“我想这是离间你和夜空的好机会,就用那瓶魅香引夜空去了,想让他捉奸在床。”

“你真是傻得可以了三姐。”霁初道,“那晚这么多人用餐,只有枫斗一人喝醉,难不成这号称妖王齐名,辰爵都要敬畏三分的火狐妖王是酗酒成性的酒鬼?”

万俟凝又不说话了,她知道霁初说得有理,枫斗第二天要复命回程,当天晚上喝醉确实荒唐。

“他一定是知道什么阴谋而不放心,又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才借故留下,防止事情演变得不可控、无法挽回。”霁初喃喃道,“他一定是知道了楚白咲和逆卷修的阴谋……无法改变楚白咲的注意,又不想楚白咲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才打算自己来解决。”

万俟凝听着霁初句句扎心的话,回想着当晚发生的一幕一幕,悲伤的泪珠由眼角滑下。

她觉得自己好傻,好蠢,她明明看到饭桌上的每个人都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暗自庆幸只有自己头脑清明。

可到头来,糊涂的……只有她一人……

那一晚……

那一晚,像是有某种预感一样,万俟凝在床上辗转难眠。整个院子寂静无声,她却总觉得被什么笼罩,令人难安。

这时想来,那一定是魔尊潜伏附近的原因,煞气太过浓厚,让人浑身不自在。她这才恍然,就连她这个半点法术不会的普通人类都能感受异样,那一刻,整院子的大鬼自然全都进入备战状态了。

逆卷修的目标是霁初,干脆利落地直奔她的房间。

突然,万俟凝似乎听到了门外有衣袂破空的声音,但那声音太轻了,以致于让她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产生了幻觉。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从缝隙中看到一身鹅黄色的猫又与粗布短踞的山童先后飞出院墙,似乎是追赶刺客。她吓得马上躺回床上,缩进被子里。

院子又陷入静谧。

不知道多久,她又听见一声开门的声音,她无法自抑地翻身起床,从窗缝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一晃进入了霁初的房间。

她立刻关上窗,确定枫斗没有发现自己。观察了许久,枫斗进去一直没有出来。

猫又出去了,这孤男寡女的……

万俟凝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这时夜空闯进那个房间,就算霁初和枫斗是清白的,他们也说不清了。

但如何让夜空自己进去倒是难题,她想了想,做出了自己都拍手叫好的决定。

她拿出了楚白咲曾经送她的一瓶香水,据说这是仿照心宿世世轮回所散发的香气研制,这世间仅有这一瓶,因为其中有一味材料已经没有了。

楚白咲当时赠予她时,灌输给她了一个“就算得不到夜空,也可以用此缠住枫斗”的概念,她也因此将楚白咲视为挚友。

快速将气味传入夜空的房中,她一路跑到霁初的门前。本想涂几滴香气在门板上就跑,却不巧正好撞见走出来的枫斗。

一开门就闻到浓郁的魅惑之香,枫斗二话没说就将她拉进房里。

房间里漆黑一片,床榻上的霁初似乎睡得很沉。

怎么办?一会夜空就会来了,可她此时根本没法脱身。灵机一动,她抱起霁初的衣衫就乱扔在地上,然后可以说成她目睹奸情,枫斗欲要灭口之类的说辞。

见万俟凝的动作,枫斗好像一点都没生气,反而觉得她做得挺好,随即自己也脱了红色的罩衫扔在满地凌乱的衣服上。

“这样,是不是更像一点?”枫斗玩味地说着,将万俟凝逼到墙角。

“你……”万俟凝不明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被夜空误会。

“姑娘,这香,不是这么用的,这样滴出去太浓了。”枫斗笑盈盈地轻松从她手上拿起魅香,放进自己怀里,“这是容易让人动歪念头的物件儿,还是我帮你保管比较好。”

万俟凝见这宝物被夺,惊慌失措。奈何在枫斗面前,她的力量等同于一只蝼蚁。

“夜空闻到这个香气一定会来这里,你,你,你不怕被他看见你在这?”

“为什么要怕?”他回头瞧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霁初,又道,“他若肯就此退出……把这女人让给我反倒好。”

“你,你也喜欢她?每个人都喜欢她……”

“呵……”枫斗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道,“就像眼前这一幕可以令人误解一样,拥有和喜欢也是两码事。”

“诶?”万俟凝一时没弄懂他的话。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枫斗将她放在窗口,又道,“今天这事本和你无关,但你非要掺和进来,后果自负哦!”

“什……”

她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半个字没吐出来,就被枫斗吻了。

枫斗虽然对她时常调戏,说话轻浮,但却从未有过肢体接触,更看不出对她有什么好感。此时此刻,在一个完全不适合亲昵的地方,对她作出这种举动,更让她无法接受。

“知道我明日启程,竟如此迫不及待?”

这话明显是说给门外刚刚驻足脚步的人听的。

而奇怪的是,从刚刚进房开始,万俟凝浑身燥热难耐,身下也不知觉地春水横流。她当然不知那是仙若春水的作用,只以为是被枫斗深吻的缘故,让她情不自禁地轻哼起来。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房内二人都清楚那是夜空。

万俟凝想要挣脱枫斗的怀抱,枫斗的手却恰逢时宜地探到了她身体敏感的部位,让她全身又酥软了下来。

夜空进来了,他马上就走进过了,被他看到,就永远失去他了……此刻万俟凝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而枫斗仿佛一点都不担心。

就在万俟凝一面被枫斗抚弄得春意横生,一面又紧张得心跳决堤时,只听门外一声闷响,接着就是一个人应声倒地的声音。

“就知道那女人在外面。”枫斗“嘁”了一声,推开了万俟凝。

不明所以的万俟凝,还沉浸在刚刚的温存之中,枫斗的忽然冷却,让她全身都空泛无着。

贪婪地攀上枫斗的脖子,万俟凝够着他的唇,却被他按在窗棂上。

“这魅香对我没用,省省力气吧!”

她的脖子被枫斗的手掌钳着,枫斗的神情变得复杂,且眸中散发着惋惜之意:“我在刚刚进这个屋子的时候还心里没底,怕打斗起来阵仗太大,惊动了辰爵的军队引来麻烦。”

万俟凝眨着眼睛消化他说的话,但好像完全听不懂。

“不过你的出现,真是天冷送衣服啊。”枫斗感叹着望了望窗外,又自言自语道,“就算是顶级侍神,也挡不住五尾魔尊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感受到危险的万俟凝对枫斗大喊。

枫斗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是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你现在浑身都是魅香,这月黑风高的,不如就代你妹妹……”他露出诡异的微笑,“从了那魔尊吧……”

接着,她就觉得眼前的枫斗越来越虚幻,越来越朦胧,他的声音也跟着模糊起来:“不过你的小愿望达成了,夜空一定以为我和心宿有染,恭喜你,你就放心地赴死吧!”

万俟凝被“死”字惊到,但无力抵抗枫斗纯熟的昏睡术,来不及张口就昏睡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铺天而来,遮挡了所有的星光。

一张皙白的手掌带着一股黑气推开窗子,就朝万俟凝抓来。枫斗象征性地抵抗了几招,便故作不敌,半推半拽地将万俟凝送出窗外。

是距离是盾牌

逆卷修拎着她的束带便飞出天外。

有楚白咲先前信誓旦旦“万无一失”,不会惊动任何人,就把霁初送给他在先。加之心宿独有的魅香从这女人身上散发,直扑入他的鼻腔,他哪里想到临走前先验验货?

接下来的日子里,万俟凝用今世余下的所有生命来理解枫斗说的“后果自负”和“放心赴死”的含义。

枫斗那时一定早已预知了她将要身处的境地——当那位魔尊知道自己拿错了人之后,会有怎样无法想象的后果。

那是比炼狱还要痛苦的回忆,让她连睡觉都会被噩梦惊醒。

逆卷修发现第一次与人间合作是以失败告终,让他暴跳如雷。

也许是犯低级错误的耻辱感大大超过了抓错人本身,以致于逆卷修将万俟凝毒打后仍旧无法消弭愤怒,又日日对她百般虐待。

他将她关进一个狭小树洞里,小到她翻身的空间都没有。除了每日和树蚁与黑暗相伴,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日月星辰,食物饮水均与她无关,却要时刻准备接受逆卷修的暴力泄愤。

已经许久不饮人血的逆卷修竟因此破例,将万俟凝当成活体粮仓,一日三餐,定时抓出来。就着万俟凝的惊叫与求饶,他咬破颈部动脉,让鲜血汩汩流进他的胃里。

饱餐后他还不忘对她毒打虐待,让她生不如死。

她用残存的一点意识去回忆枫斗说的“代你妹妹从了那魔尊”,每日温习,告诫自己这些苦是为谁而受。

终于,她魔毒已深,逆卷修觉得她应该无回天之力,他极其厌恶人类,更厌恶人类的尸体,便派人将她扔垃圾般丢了回去。

如绘的记忆激荡脑海,内心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伤口本身。

万俟凝默默地看着霁初为给她逼毒做准备,雾气在眼眶里抖,她突然说了声“对不起”。

霁初怔望了她一眼,马上侧头不让她看到自己忽然沁出的泪水,苦笑道:“最近怎么这么多人跟我说抱歉,弄得我好像是个讨债的。”

“初儿。”

“干嘛?”

“不要救我了。”

“都说了你别废话。”

“你何必为我们这一点点血缘做这种牺牲?”

“为血缘做牺牲有什么不对吗?”霁初反问。

万俟凝故作出不屑讥讽的笑容,说道:“你真是个傻瓜。”声音却悲怆得沙哑颤抖。

“等你变聪明了,再笑我傻吧。”霁初迅速用手帕包成一个圆条,塞进万俟凝口中,让她咬住,说道,“三姐,我就要开始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记得我现在说的话:如果这次你能活下来,请一定要为值得的人付出。”

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决堤而出,沁满万俟凝猫一样圆圆美丽的眼睛。泪滴串成一条条线不住地顺着眼角流淌,她的耳朵、耳后的头发、枕头,一瞬间都被打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霁初说对不起,可能是因为觉得这样的自己生而为人对谁都很抱歉。此刻,她好伤心,好痛苦,好后悔,多少眼泪都冲刷不了这些令她煎熬的感觉。

突然,胸部以上感到全部血液都在从自己体内抽离,她痛得“嗷~”地一声呐喊。

她的脑中霎时空白,镌刻于脑海,曾认定终身不会忘却的,关于夜空的画面也悉数模糊暗淡。

她终于明白,夜空的笑容就是一道刀光,是耀眼的利刃,对他施之情爱,就是将刀锋对着自己,迟早要被他伤到死。

她紧紧咬着布团,死死盯着霁初尤渐发深的唇色,和忽红忽黑的瞳孔。这才明白,这么多年,霁初为何始终与他保持距离——她一定早已看清了那柄刀锋,距离是她的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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