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侠之道 - xp1024.com
《极侠之道》


前言

千古文人侠客梦,肯将碧血写丹青!

本就是一颗江湖心,所以遇到的也都是江湖人。

如果有一天不再用剑了,也还是要提笔录江湖。

本就没一身世俗尘,所以冷对的也都是世俗人。

如果有一天不再狂傲了,也还是要品茗笑世俗。

很多时候武侠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一种经历,其实那也是一种人生和情怀。

曾经我们好奇那些变换玄奇的招式,

倾醉那些侠骨柔情的奇缘,

感佩那些慷慨激昂的家国大道。

其实,我们也从曾经那些名家手中读到了少年懵懂时对道义的认知,对自我的认同。我们曾经也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仗剑行侠的孤高之人。

那不仅仅是因为如此的我们便是无敌天下的所在;

不仅仅是因为如此的我们便是美人倾慕的义士;

不仅仅因为如此的我们便是家国大道的梁柱!

其实,我们每一次幻想自己提剑行侠之时,都是热血满怀,都是幻梦从今,都是诗情画意。

这一切的诗唱和侠韵,其实都留存于我们的内心与灵魂,都留存于我们心底对自我高尚情怀的认同。

当我们再次读起一篇古朴的侠义时,

那唤醒的是我们久埋于心底的道义感,

唤醒的是我们纵横天下的英雄气,

唤醒的是笑傲江湖的诗文侠情,江山如画,流水长愁。

我们爱武侠,便如同爱我们深埋于心底的灵魂一般,

武侠时时刻刻,用他不变的感怀激发着人心底的自我认同,

希望这一篇文章能唤起曾经我们爱过的文华和义理。

也希望每一个爱武侠的读者能从文章中读到自己。

附一首西江月:

从容晓梦江天,惬意红尘酒绵。七弦懒按玉指间,小径飞红淡看。

何须前尘尽斩,但取云水轻衔。倚楼静聆松风寒。去留月下马前!

第一章 四枚棋子

春秋鲁成公时,晋楚争霸愈烈,郑国处于两国交界,弱小无援,只得晋来降晋,楚来降楚,长此以往,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当此之世,虽然礼乐皆墨,然豪情侠义之士泛起江湖,信守道义之人仗剑锄奸。

在郑楚交界,有一个叶阳小镇,这里只有几十户人家,本来春种秋收,自给自足。自从晋楚交兵以来,此地便无宁日。更兼常有南北侠客游行过此,刀剑飞血,亦是常有之事。

这一日天刚刚下黑,男人打猎回来,妇人正下厨准备晚饭,四岁的儿子蹲在土炕上,注视着刚刚满月的妹妹。“娘,妹妹的眼睛有点小,不像我想象那样。”小男孩好像没话找话一样。

“等你妹妹长大了就好了!”妇人敷衍了一句,男人也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微笑着看着女儿。

“到时候头发也会多起来吗?”小男孩好像总有很多好奇。

“会的会的!”妇人不耐烦了。

忽然门板被人叩了两下,不急不缓的,来人似乎很有礼数。“谁?”男人有些警觉,天晚了,邻居来得话会直接呼名字的。

门外没有答话。又轻轻叩了两下。男人贴到门前,低声问道:“谁在门外?”

“我们是过路的,求个落脚的地方。”门外是一个低沉的声音。男人从门缝里往外张望,昏暗之中似乎有一高一矮两个人。确定了没什么危险,男人将门启开一个小缝,借着土路上的火盆,隐约能看清一个五官端正的书生拉着个十来岁孩子站在门外。那书生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了,见到主人开门,便点头向男人致意:“我们路过这里,想歇歇脚,等我们缓缓神后就走!”

男人有些犹豫,还在打量着书生,似乎想从他们的外表上看出他们的来路。“我们不饿,不用招待我们,只要在这里稍微歇歇脚就行!”书生见男人没表示,又补充了一句。男人心里有些好笑,虽然兵荒马乱,钱粮短缺,可是招待一顿吃食还是可以的。只不过来路不明,怕是招惹了什么官匪上门就糟糕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大叔,我们是随县过来的,要去新郑寻亲的,赶了大半日的路了,想讨口水喝!”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开口了。

“原来如此,快请进吧!”男人这才释然,将二人让进屋。二人随男人进了屋,书生满口道谢,男人根本没听进去。往土席子边一指:“两位稍坐,我先给到两位倒水。”男人提起大葫芦瓢朝水缸走去,又说道“等下婆娘烹熟了肉,您爷们也别客气,我今个儿运气好,收获多着呢!”

书生面露感激之情,虽然嘴里说不饿,其实两个人确实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书生安顿好孩子,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蹲下低声对他说:“哥哥等会儿出去一下,你不要乱跑。如果没回来的话你就在这户人家躲起来,三天后再自己上屏岳山!”

“带着我一块儿出去,你就不用担心我乱跑了!”男孩有点俏皮。

书生摸了摸男孩的头,指着土炕说道:“你看小弟弟多乖,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然后起身转出门外。男人回身端水过来,只剩下男孩一个人不悦坐在席子上,兀自望着屋梁。

叶阳镇很小,只有一条主路贯通南北。书生摸出小屋,三两下就到了主路上,这时候天色已黑,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闭的严严实实。唯有街口一间二层大屋敞着门,书生知道那应该就是相约的地点。这是一家酒肆,入夜了在廊柱上插满了火把,门口的两个大火盆将内外照的通明。书生倚在门首,身无分文的他装作是个过路的歇脚者。

堂内的酒客不少,许多人刀剑随身都是些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他们围拢在中间一个大桌。透过人缝儿瞧去,当中有一个素衣的老头端坐着,身形瘦削,形容干瘪,桌上铺着一展白扇,正提笔向扇子上书写。周遭的这些江湖人士口中胡乱的呼和着一些人名,而让书生出乎意料的是,那老头果然就下笔开始写那些人口中喊出的名字。赵剑豪,毕天恒,孔父南,公输乾直到写出一个名字,梁傲。

邻桌一个声音寒入骨髓:“老先生,都说你延陵派用的是公子扇。所有招式都写在扇面之上,功夫随扇而走,随意而变,招式如扇,但胸臆纵横。固智者虽一扇之招,可包藏天下,而愚者却招招如扇,尚不如孩童!”

“噫,不知是哪一派的高人,竟能一语道破我延陵派武功精髓,佩服佩服。”那老头子口中称“佩服”却头也没抬继续写着。

“尔笔下书梁傲,却不识梁傲为何人,岂不可笑!”众人闻声,立时倒退三步,有几个刀客机警之下早已抽出兵刃。

老头闻言,微微一笑。抬首瞥了一眼梁傲。道:“老头子我做事痛快,哈,这些江湖朋友想看看我的书法,我就写给他们看。他们要是想看我的功夫,老夫也能耍两下子。不过三年前在秦地失手伤了一个叫梁云子的人,不知与阁下有何干系,若是真要讨教几手,延陵吴子元自然也是不避斧斤。”

梁傲抬起头,脸上的横肉参差点缀着麻子,有些凶陋。挥手一掸袍袖,横刀指着吴子元说道:“家叔的梁子今日暂且搁下,我还另有要事。不过你延陵派练的公子扇你不修,竟然学人家巫毒鬼画符一般来写人名,好不忌讳。”

“老头子有言在先,并非我故弄玄虚。今日江湖朋友捧场,要看看老夫的书法如何,所以才应声露了两手。谁叫你大名在江湖飘荡响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场的朋友呼了出来,我也不避亲疏,只好写上去了。怎不说门首那位书生,看着白白净净,却无人认得,老夫便是想写他的名字,终归是无从得知。总不能自顾自的随意编一个小白脸,俏书生之类的吧!”那吴子元虽然年迈,讲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甚是喜欢抬杠。

梁傲本就是个急性汉子,喝道:“那随你的意,不过江湖都知道,你专靠这一手杀人,如若名字上了你白扇上,都活不过半月。今日你口中说只是应江湖朋友的面子随意书写,谁知道你事后要做些什么。”

听梁傲这般说,周遭的酒客都起哄道:“这小子是怕了”“没错怕了吴子元了!”“胆秃秃的!”

梁傲将兵刃往桌上一摔,喝道:“谁说我怕了!天下之大,人言之广,毕竟吴子元所识姓名不在一万也有八千,总不可能他所写之人尽可为其所杀,这不过是个噱头罢了。然而我平生便是忌讳此事,尔应江湖朋友之邀可以写名字,我也是江湖朋友,我要你应我之请把我的名字抹掉,你肯是不肯?”

那吴子元噌一下站了起来,两眼放光,拈了拈胡须,故作震惊道“嘿呀呀,这个可是千万个不妥呀。贤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虽忝列延陵派三大高手,但却未能习得延陵季子的高超武学。所以公子扇的变化老夫自然也是无法掌控,几十年来唯独学了这一门防身手艺,无论是谁,只要将姓名写在这白扇之上,咳、咳。”说道此处老头子故意咳嗽了一下,梁傲一双牛眼紧紧瞪着吴子元,见他一停顿,自己紧张之中脱口而出:“便要杀了那人是不是?”

“嘿嘿,非也!”老头阴阴一笑。

“那却又是如何?”梁傲两手冒汗,紧握着的刀柄就要出鞘。

“贤侄稍安。老夫可是一片肺腑。如若贤侄不听,恐有性命之忧!”

“究竟是怎样!休要卖关子!”梁傲终于忍耐不住,左手在方桌之上猛力一拍,啪的一声整个几案被他震得粉碎。

众人被惊得又连退数步,突兀的留着吴子元一个人在前面注视着梁傲“还好没有吓得我抓不住笔。贤侄啊,只要有人名字写在我的白扇上面,如若我笔锋一下,勾去了他的名字,那人便会立时毙命,无论千里之外还是近在眼前!所以,呵呵呵~~~”吴子元笑了笑,“若是我勾掉贤侄你的名字,你可是要立刻毙命哦!”

“这却好笑了,”梁傲身后一名剑客微微冷笑,“不过是一把破扇子,又不是地府的催命符,就恁般唬的住这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况且吴子元说是他若勾去了谁的名字,谁就要立时毙命,若是别人去乱勾一气,又当如何?就算不能勾画,将那扇子夺来毁掉便是,能奈我何!”

“哟,不识兄台大名,竟有如此高见!老夫佩服佩服!”吴子元虽仍旧面带微笑,却也流出些许庄重,似乎对眼前此人的论调颇感认同。

“不敢,不敢。秦人白松民,今日来此为给梁兄助拳!”

哪知吴子元闻言立时提笔就在白扇之上写下白松民三个大字,白松民一见心慌,剑鞘微抖,朝着吴子元送出去,紧跟着后手一招刺去。一时间变起仓促,众人惊骇之余纷纷闪身躲避,吴子元双目圆睁,心下亦不免着慌,笔触朝着白扇一勾,立时向后跳出一丈,口中赞叹道:“好一招剑笑西川,只可惜这条臂膀了!”

只见白松民右手从肩膀处齐齐被人切下,连带着握着的长剑,一起掉在三尺之外。而他自己早已疼得斜倚在桌旁。只听吴子元身后的一些江湖客喊道:“快看,快看,白松民三个字,的松子被勾去了一个木字边。”虽然白松民是为梁傲助拳而来,可是此刻的诡异惨象也看得梁傲心中不免发毛,“这老头子的手法不仅仅勾名字就能杀人,而且名字的每一个部分竟然还对应着自己的身体,这也太,也太”梁傲嘟囔着就要往外奔逃,吴子元微微一笑,将大笔横挥,那个“傲”字刚巧被勾去,众人看时,梁傲果然下肢被齐齐切断,上半截身子普通栽倒在酒肆门前,差一点跌在书生的怀中。

酒肆之中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想必那些被写了名字的江湖人都逃得无影无踪了。书生轻巧的将手探入半截身子的梁傲怀中,取出两枚黑棋子。棋子正面凸出,乌晶发亮,不知是何处出产的宝石磨制,背面平滑,以金丝镂刻纤巧纹理,似乎一个“予”字,一个“纵”字。书生微微点头,心下略安。

吴子元将袍袖轻拂,跳出两丈余,此时梁傲已经奄奄一息,血流满地。探梁傲怀中,空无一物。吴子元嘴角微微一撇,注目书生道:“五官端正,书生打扮。武功卓绝,不事声张!这四条唯独这个武功卓绝尚未领教,其他三项完全符合!朋友们,看来那两枚棋子就在这个书生身上!”

酒肆之中仅剩的几名江湖客动作矫捷,几下子就把书生围拢了起来。书生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斜斜的倚靠在廊柱上,口中念道:“三星在户,夜凉如水。折腾了大半夜,却也就拿了两枚棋子,不知你的主子何在?”

吴子元微微笑道:“孤竹之北,冰寒之境,神功绝世,一诺千金!,老夫虽不识这两枚棋子为何物,在场的哪个敢说自己不是为了这两枚棋子而来的。想必这些人也不晓得这两枚棋子为何物,但是他们拿了孤竹的东西,就必须替孤竹办事!”

众人刀剑已明,只对着书生道:“不错,我们拿了孤竹君的秘籍,此刻便要替孤竹君解忧。他老人家吩咐下来了,只要两枚棋子,识相的就赶快交出来!”

“不错,免得刀兵相见,到时候身首异处,自己吃苦头!”

“不对不对,是身腿异处!”

书生皱了皱眉,微微哼了一声:“老先生,你家郢君在哪里,他不来,我没办法回去交差!”

这书生一句话竟答非所问。众人更急了,举刀要招呼过来,竟被吴子元喝住:“且慢,”他推开人群,挤到书生面前说道,“小兄弟,我虽然不识得你的名字,却也还是杀得了你。你又年纪轻轻,器宇轩昂,本不该来趟这浑水,你看看这江湖上想要这两枚棋子的人有多少,你也不是对手啊,何必枉送性命呢!听老夫一句劝吧!”

书生闻言反而郎朗笑开:“无知,可笑!”

吴子元虽然心狠手辣,却从未表露于外,此刻听到书生口出狂言,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圈子,道了一句:“各位江湖上的兄弟,想要什么物事,自己动手呀!”

十几个刀客得了吴子元的允许,立时刀剑齐下。书生身形诡异,三两窜从人丛中闪出,回头一脚将廊柱踢飞,直绰绰压将下来,把七个刀客打翻在地。吴子元眉头一皱,心知这个家伙不好对付,提笔便向书生眉心点去,口中念道:“看招,拙龙探水。”

书生将掌风一拨,格开吴子元毛笔,向后跳脱,又问道:“我不与你斗,只需告诉我郢君何在!”

吴子元不答话,还欲上手,忽闻空中如雷鸣一般传来天音:“吴子元!”这一声好似天外神谕,当头棒喝,诸位江湖刀客,被震撼得呆立当场。吴子元闻言立时俯伏在地,额头触地,万般恭敬。

“晋军已过氾水,楚王兵迟,护卫郑境迫在眉睫,此地之事,毋需尔再过问。”

吴子元闻言起身一揖:“领命!”身形倏忽闪烁,夜空中两道华光掩映,早已奔出几十丈去。

书生喜得脱身,向天空**手道:“多谢郢君开明。家师向来仰慕尊驾,只是去岁因一事恼怒,忿而掀翻棋案,至棋子零落,四散遍布。弟子于屏岳山上经年寻觅,方寻回三百五十七枚,还差四枚流落红尘。如今下山,便是为此。”

天音又起道:“这两枚棋子,看外表原也无甚稀奇。然个中玄机,本座已参悟明透。只可惜天时流转,因缘疏悖,终此生恐仍与令师缘悭一面。”

“既如此,还望郢君赐还。”书生闻言欣喜。

天空再无声音传来,但见天外繁星之中明光忽闪,群星中有两枚堕落来袭,众人惊骇,纷纷逃避,躲闪不及者,立时被堕下的星火焚身。书生凝神轻举,回腕微抚,如处柔肤,如临雅境。轻喝一声:“抚月掌!”

两枚流星般飞火渐行渐缓,被抚月掌的真气连连卸力,最后两团火焰盘旋在书生掌心之中。书生微微松了口气。天空传来一声赞叹:“果然是屏岳真传,拿去吧!”

声音方落,身后一人惨叫一声,胸口连中两箭。众人立时混乱四散,有人叫道:“不好,有北境的兵车杀来!”

“是晋军南下了!”

书生心下一惊,袍袖轻拂,将羽箭挡回两枚,黑暗中两人应声惨叫。趁着夜色,书生赶忙隐匿于民宅矮巷之中,朝街口的猎户家奔去。

及至猎户门外,这茅草屋早已起火,书生掌风起处,两扇门板应手而飞。屋内一片狼藉,唯有那猎人在后窗外努力将四岁的儿子向外抱去,书生抢前两步想去帮一把手。“啊”的一声惨呼,猎人咽喉中了一箭,瞬间喷射出的鲜血把孩子的脸染得通红,但垂危的身躯仍旧倒栽进屋里把孩子覆盖在身下。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大哭着只知道叫喊“爹爹!”书生心中焦急,将掌风向外猛推,打落了四五支窗外射来的冷箭。

眼看着男人不能再活了,书生将孩子从炕上提起,跳出屋外,消失在夜色之中。很快,整个村子都陷入一片火海。

第二章 无忌山庄

十五年后。

秋落时节,四处橙黄浸染。白桦林的枯叶将整个大地覆上一层厚实的冬衣。两脚踩在枯叶铺就的林地之中,暄软飘忽。两侧林立的树丛,夹杂一条笔直的土路,一直通向远方,消失在视线尽头。

程桐沿着这条破土路走了整整两天,干粮也快要吃完了,仍旧寻不见无忌山庄。又行了半个时辰,空旷的路旁突兀的蹲着个人,这许久的寂静独行被这样一个人影忽然撞破,着实他心里一惊。不过程程桐立时转喜,这许久荒无人烟的跋涉,正好前去攀谈攀谈以便探路,或者寻个同行结伴,也是好的。

程桐紧赶了两步,凑近了瞧去,不出所料。男子身边一个包袱,上面平摊着一副有些古旧的重剑。那人也想必也是赶路赶得倦了,老远的望着小和朝他赶来就露着微笑,真也是憋闷坏了。

“兄弟,你也是去无忌山庄的吧!”男人很是爽快,言语方开,就让人感觉很容易接近。

“嗯嗯,”程桐点了点头,“我叫程桐。”

男人楞了一下,不想竟然在这生乡僻野竟然有人见面就立时报上姓名,虽然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像随口编撰的一个昵称,但这个见面的招呼打得的确有些新奇。想到自己也不能示弱,便马上又笑道:“好,好,够爽快,在下平阳陆钦飞。”

程桐道:“陆大哥,刚刚你怎么还不认识我,就知道我要去无忌山庄!”

陆钦飞装模作样的四下瞧了瞧,嘿嘿笑了起来:“你可知道你现下在哪里?”

程桐见他故作神秘,疑惑道:“难道不是在南阳吗?这里仍旧是南阳地界吧!”

“废话,南阳那么大,阳樊在南阳,隰城也在南阳,我在隰城吃喝,也管不到你在南阳拉屎不是?”那男人言语粗鄙,程桐年纪轻轻,并未恼怒,反倒是觉得很有些好笑。

便道:“陆大哥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我赶了三天的路,也未能走出这片林子,更不知现在是在何处,反倒是大哥您厉害的紧,一眼便能瞧出我欲待去向何方!”

“正因如此我才有此一问!嘿嘿,”程桐见陆钦飞卖关子,便也不发话,笑吟吟等他继续说“郭父,武功卓绝,德高望重,也是郑国有名的侠客了。这里正是无忌山庄后山林场,广阔百里,回环往复,尽是林木,每年打理上好木材专为郑伯进贡周室。然此时伐木季节已过,少有人烟至此,平日里若非寻迹山庄之人,断不会深入此地,万一百转难出,便会困厄而死于此地。”说着那陆钦飞用剑柄向着程桐胸口一指,“如何,是不是也饿得慌了!”

程桐包袱干瘪,唯腰间一柄长剑,表明他江湖人士的身份。陆钦飞从行囊中摸出一块干饼,丢给程桐:“不用担心,前面再转两个弯,就到了,既是同路,相互也照顾一下,一块干饼,不用谢我了!”程桐向陆钦飞笑了笑,点点头,吃了起来。

“嘿,兄弟,别光顾着吃,说说你来这所为何事?”

程桐有些憨厚,咬了一大口饼,含糊道:“不晓得无忌山庄出了什么大事,师父说要来助拳的,但是他临时还有点事,叫我们先来撑一下场面,”转而又面色忽转凝重,抬手拈了拈下巴,好似捋着长须一般,低沉着嗓子模仿道,“那关西道上的几位朋友,总也得卖他剑断东海毕正堂几许薄面!”

陆钦飞刚刚咬的一口面饼差点喷出来,笑道:“原来是广陵派的师兄,听说你门下以重剑见长,怎地见你带着一柄长剑,似乎不合常理!”

“哦,陆大哥真是见多识广,我广陵派高手都是双手各持一把重剑,旋舞起来,威力非凡。但是弟子入门不久,内力不挤还使不起那重剑,更别提手持双剑翻舞。”

“那我劝你还是别去无忌山庄了,免得武功不济白白送了性命!”陆钦飞言语一向很直。

“师父说了,哪个道上的朋友都会卖他面子的,我不怕!”程桐微微笑了笑。

陆钦飞没再搭理他,转过头去望着来路。不远处白桦林间土路上隐隐约约四个人抬着一乘肩舆大踏步而来。四个人斜披着布褂,露出左肩头,昂首挺胸,整齐划一。肩舆之上安稳的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白色葫芦,似乎白玉雕成,通体寒凉,霜气萦绕。

一愣神的功夫,那四个人已经到了程桐跟前,他们眼神锐利,斜瞟了一眼程桐,程桐心下一寒,倒退了两步,差点栽倒。陆钦飞喊了一句:“是友非敌,莫要紧张。”四个人此刻已经飞也似的走远了。

程桐余惊未息,方转身向陆钦飞这边想客套两句,身后林子里惊鸿起处,杀气盈天,似有几声闷哼随落叶飘零。

“不好!”陆钦飞提起重剑,向林子里奔去。程桐脚程慢,嘴里咬着半截干饼,跟在后面含糊的还叫着:“物大哥,等我一下,我们一体去无忌山庄!”

陆钦飞哪里管他,飞身两跳早已进了林子,来去往还几个纵横一里之内的情景尽在掌控之中,但只见白桦树干上染着三五处鲜红的血液,其余物事,再看不到些许异常。这时候程桐方才狼狈跟上,只听陆钦飞叹了口气道:“糟糕,刚刚那四个人想必已遭毒手。”

此刻程桐也看见白桦林上的血迹,心中一紧张,将长剑荡出,环顾四周。“放下吧,人早就走了,一里之内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了!”陆钦飞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白白送死的呆子还是不要去无忌山庄为妙,可惜愣是被他跟了上来,甩都甩不掉。

当天傍晚,陆钦飞带着程桐来到了无忌山庄后门。院墙高围绵延几里,后门处有两名庄丁把守。二人与庄丁通了姓名,庄丁知晓二人乃中原派系弟子,立时恭迎款待,无有不周。

及至庄内正厅,程桐见三位师兄早已聚齐,就等他一人了。颜面上有些过不去,赶忙跑去对向师兄见礼。陆钦飞见那三个广陵的弟子,个个身背两把重剑,交叉在背后,白袍飘逸,倒确实有几分高节之气。其中一位年长的弟子对程桐道:“程师弟,你独自一人赶来此地,也是耗费了不少脚程。虽第一次出门办事,却能守时为信,着实不容易!”其余二人也点头称道。程桐本自谦诚,被师兄称赞一番,更露腼腆之色,一个劲的说:“师兄过奖,师兄过奖,多亏那位平阳门的兄台提携,那位”程桐比划着回头去找陆钦飞。

陆钦飞喜得这个累赘终于找到家了。自己往堂屋廊柱后面一隐,乐得个清净。

这时候陆钦飞听身侧两个陌生人对话甚是有趣。

“兄弟,你是哪一派的?”

“你先说你是哪一派的!”

“你这人好生奇怪,这点眼色都没有,怎么混进庄内的。你瞧瞧今日在场的这些人,那边白袍背重剑的是广陵派的朋友,这边青衣佩萧者乃是蓬莱仙岳之人,门首持长戟披甲打扮的是平阳门的高手。而我腰悬长短剑,身着红衣,正是无终派的打扮,小兄弟我看你毫无江湖阅历,竟不知使了何种手段让你混进这闻名郑国的无忌山庄来!”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鄙夷之情。

“你那么有见识,我问你这个佩着重剑的兄弟是哪一派的?”那人似乎也不让步,朝着陆钦飞一指。

“咦?这身打扮并非中原派系的弟子啊!”那个自称无终派的弟子摸了摸下巴,有点犯难的意思。

陆钦飞心下有些烦闷,刚刚躲开了那个广陵派的程桐,怎么这边又来了两个糊涂弟子。抬眼瞧了瞧指着自己的那人,乃是一个稚气少年,顶多十八九岁,空手无兵刃,也是一身青袍,头上方巾,脚下素履,说是个书生倒是更加合适,不知怎么出现在这江湖人士的聚会中。

那无终派的弟子端详了许久,仍瞧不出陆钦飞的来历。一拱手施礼道:“兄台气宇不凡,神肃目利,衣饰清雅,若潜渊之龙,敢问”

陆钦飞一摆手:“哪来的这些辞令,某不才平阳陆钦飞!莫再烦我!”

“原来是平阳门陆钦飞,陆兄!”无终派弟子正待长揖行礼,身侧的少年又问道:“你不是说平阳门的装束是长戟披甲么,这位兄台是素衣重剑,怎地也是平阳门呢?”

“这个,这”无终派弟子一时语塞。

少年刚刚一直面色如水,冷静自若,这时候见无终弟子语塞,又故作严肃的点点头道:“想必兄台心里是这样想的,刚刚说那些披甲执长戟的是平阳门高手,眼前这位兄弟或许披不起重甲,拿不动长戟,只是个平阳门的低手也不一定呢!”

“不不不,我可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啊!”那无终派的弟子又向陆钦飞连连作揖,心想这个臭小子哪里来的,一张嘴巴胡乱挑拨着实可恶。

这话陆钦飞虽然听起来很是着恼,所幸他也不是胡乱生事之人,便道:“我偏喜欢用重剑,要你们来管,两个奇怪的人!”转身又离开这二人,避到几案之后。

但是远远的仍旧能听到那少年的声音:“所以呀,你刚刚说的全无道理。你看,这个拿重剑的人也不是广陵派的,反而是平阳门的,而那个广陵派的师兄弟里面,也有一个不会使重剑的,这说明你刚刚的判断不过是一些肤浅之词,怎能凭借一身打扮就妄下断言评判别人的门派呢!”

无终派弟子被他搅和的头脑昏乱,怒道:“哼,你说来说去,只是胡搅蛮缠。便有些许门派中的特例,像你这等常识打扮都瞧不出来的,也必然不是什么高手。你倒是说说,你是哪个门派的?”

“我本也没说过自己是高手,我就是无终派的!”那少年抬杠还挺有一套。

“喝,真的吗?本门之中怎地从来没见过你?”无终派又围拢来三个弟子,均是腰悬长短佩剑,身着红衣。

“是呀,我也没见过你们四个,不知道你们是哪位门下的弟子?”少年又是一脸凝重,语气分外笃定,倒显得那四个的身份有些可疑。

为首的一个弟子道:“在下正是李掌门座下大弟子方云恒,你是何方妖人,竟敢来冒充本门弟子挑衅。”话语之间剑柄微翻,长剑驱动短剑,短剑剑鞘飞起,朝着少年斜掠过去,丝毫不给少年反唇之机,以免再让他牵扯别门外派,夹缠不清。

少年见对方来势不善,转身急急向廊柱后面闪去,头颈微微一偏,那短剑剑柄“啪”的击中廊柱,方云恒长剑一圈,短剑回鞘,口中喝道:“给你点颜色瞧瞧,莫再造次,滚!”

少年见状一撇嘴,仍旧不服气道:“不过如此!”

方云恒身后的几位师弟见师兄一招伶俐,已经占据上风,夺了气势,都有些跃跃欲试想来教训一下这个少年。方云恒按住众人道:“这是郭父的地方,我们不好随便伤人,有什么过节,等下出了庄子,再寻他晦气不迟。”

“不错,瞧他身形还挺利索,但也逃不远的!”刚刚跟少年对话的无终弟子说道。

陆钦飞心下有些好笑,这小子只能自认倒霉,行走江湖有这些废话,总归是一张惹祸的嘴。但是那少年似也不怕无终派四人,一转身道:“我也有要事在身,所以不想动手!”边说边向后退来,正碰上陆钦飞。陆钦飞心想跟他开个玩笑,便伸腿一绊,少年本未看脚下,方觉双脚相碰,心中机敏顿起,膝盖微曲,前后借力,轻巧一蹬,从陆钦飞腿上平平略过。陆钦飞见他有些功夫,双脚回错,朝着少年小腿绞去,少年登时脚下不能动弹,砰的铺到在陆钦飞面前,那几个无终派的弟子见状,捧腹不已。

陆钦飞有些过意不去,心道第一下这小子借力腾挪的腿法很是利索,怎么后手这一绞就摔的这般狼狈,丝毫不能动弹。那少年满脸着地,灌了一嘴灰土,欠起身子骂道:“你这个人仗着功夫好就欺负孱弱,我不会武功,你竟然故意下绊。”

被这少年一说,陆钦飞反而百口莫辩,眼看着几个别派弟子瞧着,他本以为这少年吃了亏,给师门丢脸,毕竟不敢声张,自己把苦水咽下去才是。哪知道他竟然大肆声张,刚刚好几个人见道自己伸脚绊他,这时候自己倒是不敢跟他辩驳了。

那少年又待开口,所幸程桐已经扶起他,说道:“这位兄弟,陆大哥可能也是一时失手,没注意你闪身过来,将你绊倒。我代他陪个不是于你!”

“算了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比起那四个要杀我的弟子来,还是侥幸的很呢!”少年嬉笑着似乎并未有些许失面难过之感。

陆钦飞对程桐心下颇有些感激,若不是他来解场,自己难以跟这少年辩驳起来,说开了闹不好还要给师门落个欺凌弱小之名,回去免不了被师父责罚。陆钦飞向程桐微微一笑,程桐憨憨的回笑一下。

此时听那少年又道:“怎地外面打起来了!”

程桐和陆钦飞向外望去,庭院里三五个家丁跟一个江湖客斗得正来劲。那几个家丁显是有些底子的,几个人联手还有些阵法掺杂其中,搅得那江湖客左支右闪不容易招架,想要几招内取胜倒是谁也不容易。这时候无终派、广陵派、平阳门和蓬莱仙岳的弟子也有二十几个人,看得是谁也认不出那江湖客是何人,只是各自交头接耳不知该不该出手管上一管。

一声断喝打破憨斗“住手!”厅堂之后一位老叟缓步出阶,老头眼窝深陷,颧骨高突,显是内功深厚,身侧两名黑衣剑客护卫,身后四名使女跟随,旁边还有一个小婢推着个坐轮椅的年轻公子。众人一见之下纷纷向两侧闪开,各自毕恭毕敬。老叟向周围环视拱手,礼道:“老朽郭父,各位江湖朋友有礼了。麻烦各位来为老夫助拳,感激不尽!”

“岂敢岂敢!”“客气客气!”四派弟子纷纷回礼,此时庭院中憨斗已止。

第三章 真假弟子

江湖客登堂即拜倒,致歉道:“贵庄守卫甚严,晚辈未得请帖,冒然突入,望前辈恕罪!”

郭父打量着江湖客,言道:“既无请帖,擅闯无忌山庄,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晚辈受家师吩咐,下山求取前辈一件物事,下山之时,师父并未交代请帖一事,故有此冒昧!”江湖客言语之中略带歉意,让郭父深感此人诚恳。

郭父忽的仰天而笑,言道:“果然不错,老夫的确未曾给你师父请帖,想他的弟子,入我无忌山庄总该有办法的,故有此一试。”

“家师交代,见到庄主,当以此为证,方能表明身份!”言语之间江湖客探手怀中,取出一枚白色棋子,上面表面琉璃光洁,背面金丝盘桓,正是屏岳山信物!

四派人中,一些资历久的弟子听闻过江湖上的传说,一时间私语窃窃:“这是屏岳山传人!”

“不错,江湖传言屏岳山的棋子中暗藏玄机,能窥破此物者,或可登天成仙!”

“哪有你说的那么悬,我估计可能能学会一两招绝世的武学!你看这人的出手,功夫不弱!”

“屏岳山的武学也就一般般吧,我跟他们的弟子交过手,比起大师兄还差着些!”

郭父见到棋子,也面色大变,肃然道:“果然是北天神枭的弟子,看来此事不会有错了。”

转而又向四大门派弟子言道:“不瞒各位,老夫十几年前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枚屏岳山的棋子,但十几年来老夫智力有限,不能参悟其中奥妙,有人说需要四枚棋子,也有人说必须要全部齐备。这许多年来,老夫在江湖之上行走,所得名利,已经足尽一生所欲,本也无甚奢求,若诚如各位所言,得以仙道飞升,那也不是老夫此生福缘可望之事。故今日广发请帖邀武林同道前来,一来为郭某人助拳压阵,以防心怀不轨之徒图谋屏岳山的信物;二来各位江湖上有名之士也做个见证,至此老夫将此屏岳山之物物归原主,今后江湖传言得息,老夫喜得颐养天年。”

“嗯,庄主所言我等尽皆赞成,更何况江湖上每每为此物所累,血雨腥风,无有止息。今日庄主所为,亦是为武林同道造福!”此人身量儒雅,眉目方正,言谈镇定,颇有名仕之风。只听程桐失口叫道:“师父,给您见礼了。我和师兄在这边呢,您老人家何时到的?”

此人正是广陵高手剑断东海毕正堂。毕正堂微微向程桐师兄弟点了点头,二师兄私下里扯了一下衣角程桐低声道:“你规矩点,大师兄还没说话呢,不要随便开口。师父既然来了能看不见你?一定是还有其他打算,暂时不方便与我们相认,你这一叫倒是坏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周密安排!”

程桐本来憨厚,被二师兄一番训斥,心里有些难过,自己江湖阅历不多,竟然让师父恁般为难,真是不肖弟子。这时又听程桐身后一人说道:“怎地就偏你明白了,你师父既有周密安排,当然也想到他徒弟的秉性,也自然应该想到这位小兄弟憨直孝义,见面必礼。若因此而泄露了他的行踪身份,坏了他的周密安排,只能说他的安排本身就不周密,连这点小事都考量不进。所以我说啊你师父根本就没有想做什么周密安排,你也不用故弄玄虚好像有多么高深一般!”

二师兄被身后这话一顿抢白,心里恼火,回头瞪着眼一瞧正是刚刚在对面被陆钦飞绊倒的少年,不知怎地这时候他又摸到了广陵派一众人中。二师兄伸出一根食指点着少年欲待发火,心下又念着千万不可坏了师父的周密安排。憋了半天劲,也是不敢发作。幸好程桐在一边解劝道:“二师兄别生气,都是我不好,这时候顾念这师父的周密安排,我们不可大肆声张,暂时忍耐一下,总之这位小兄弟也没什么恶意!”

此时堂中除了郭父,便属毕正堂年长,与广陵派有些交往的门派弟子,也都呼毕正堂一声师叔,毕正堂移步到郭父身旁,宣道:“鄙派掌门繁务缠身,难以亲临。想无终、蓬莱和平阳三派也有此困扰,故今日毕某代劳,主持各位给郭老做个见证,江湖之上,以后若再有何人因为屏岳山的棋子上门闹事,那便是与我们四派为敌。”

“愿听毕师叔吩咐!”

“晚辈等愿为此证!”

下面的四派弟子也都纷纷赞成毕正堂。忽然从堂外飞入一人,他缓步上前言道:“我觉得这件事庄主所为似有仓促。大大不妥!”

郭父闻言,和颜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晚辈屏岳弟子江笑然!”这里又出了一个屏岳弟子,庄主和四派人士有些奇怪了。那江湖客怒目瞪着江笑然,但是一时间尚不敢造次。

郭父问道:“笑然兄弟,你刚刚说我将棋子归还原主,有何不妥?”

“若真是原主,倒也没什么不妥。免了江湖的血雨腥风,这也是家师派我下山的最大心愿。但是如若此物落在别有异心之人的手中,怕是更惹出许多灾祸!”江笑然神情凝重,句句忧国忧民,果有心系天下之情。

郭父默然思忖,身后两名侍卫言道:“你说自己是屏岳传人,有何为证?”

江笑然仰天大笑:“有何为证?”他将袍袖一抖,一物从袖中飞出,环绕堂屋飞舞循环三周,又落回江笑然掌心之中,众人定睛一瞧,黑光琉璃金丝盘桓,这又是一枚屏岳山的棋子。

众人大吃一惊,一时间果然难以分辨谁才是屏岳山弟子。毕正堂向郭父言道:“毕某涉江湖不深,郭父既与屏岳山有交,当知其师徒姓名!”

郭父尚未答话,那江湖客和江笑然异口同声指着对方道:“家师北天神枭派弟子下山取物,这一枚棋子就是信物,此人乃假冒欲欺骗尊驾!”

这场面也是四派弟子第一次见到,这两人的言语如出一辙,异口同声,竟然也不能说是谁模仿了谁,可是这姓名不同,应当很容易分辨。可是郭父却说道:“虽然近些年我与北天神枭有过交往,但是也只是以信鸽相交,他究竟有几个弟子,姓甚名谁,我还真难以推究。更兼他自己本也行踪诡秘,我也只好被动的在此邀请各位来助我一臂之力,成功将此物归还。”

江笑然和江湖客均是一脸傲气,瞧着对方,似乎谁也不输谁。各自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兀立在厅堂中心。

正在毕正堂和郭父两人对视挠头,毫无办法之时,人从中一个少年笑道:“真是有趣,这么多人喜欢冒充屏岳山的弟子,那让我也来凑个数!”言语之间刚刚跟广陵抬杠,吃陆钦飞一绊的少年步入中堂,站在江笑然和江湖客中间。

众人听得清楚,这少年口口声声说道也来凑个热闹,郭父本就够烦乱,身后两个侍卫被这少年一激,便要出手教训一番。郭父伸手将两人格退,言道:“好好,今日有如此多江湖异士不着行迹便入我山庄,让郭某大开眼界。敢问小兄弟名号!”

少年一拱手道:“不敢当,叫我李小和吧!”少年言语轻浮,更像个诚心捣乱之人。

不过郭父机智百转,自领悟刚刚李小和的言语,笑道:“虽然小和兄弟言语轻慢,但是老夫若未听错,刚刚尔言也欲来冒充一番屏岳弟子,如此可是知道这屏岳弟子身份的关窍所在?”

李小和朝着无终派的弟子一笑,说道:“听清楚了,我是屏岳弟子哟!”无终派几个人早知道他善于胡闹,赶忙都转过脸去不再瞧他。广陵派一干人中却掀起一阵嘈杂,只听程桐认真的对二师兄低声道:“我看这个李小和是屏岳弟子!”

“你怎么恁般肯定?”二师兄有些心不在焉的搭了一句。

“那两个人别看神气活现,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虽然自认是屏岳弟子,却也拿着那个破棋子比划一下,说明他们心中有鬼,怕人认出猫腻来,所以急于证明自己。这个李小和什么都没有,就直接认自己是屏岳弟子,说明他光明磊落,出言必信!”程桐认真的为二师兄推理了一番。

二师兄一转脸“切”了一声,很是不屑,心想这算什么道理,完全是程桐自己的一厢瞎想。后面的弟子反而笑道:“程桐既然说这小子言出必信,就表示刚刚这他的话都是对的了,原来二师兄大言师父有什么周密安排果然是故弄玄虚。”

二师兄闻言满脸怒容,赶忙回头,身后的弟子却都敛容端正,没一个打趣乱言的。他心里憋气,挤了下程桐道:“去,去后面呆着,别在这里乱说话!”

这时候李小和又道:“刚刚笑然兄以棋子自证为屏岳传人,我没有棋子,倒是有一问!”

“所问何事?”郭父道。

“请问先生书信中可言明以棋子为取信之物?”

“未曾!”

“欲知为何么?”

“为何?”毕正堂问道。

“一副棋有几子?”

“三百六十一枚”郭父答道

“尔可知流落江湖有几枚?”

“啊,是呀,我十几年之前偶然得此一枚,并非代表江湖只此一枚!”郭父猛然大悟。

李小和又道:“既然江湖人尽需此物,即此物珍惜。珍惜者必不以之示人,更何况今日大庭广众之下!”

“这才说明我是真正的屏岳传人,非如江湖人视此物为奇!”江笑然似乎说的也不无道理。

“哈哈哈,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屏岳传人,那你为何来取棋子?你师父已经将棋子弄丢,就够心烦了,难道还要再拖给你一枚让你到江湖上这无忌山庄里炫耀,然后再丢失一枚吗?这不是自取烦恼!”李小和言语句句刺中对方要害,江笑然很有些尴尬。

那江湖客和江笑然对视了一眼,又瞧了瞧李小和,不无怨怒。江笑然转身向郭父一拱手道:“既然不能取信,弟子先告辞了,待日后师父修书再与前辈另谋相见之日!”转身便向庄外步去。

江湖客却仍旧笃定的说道:“此人心下有虚,怕长留于此地漏出马脚。弟子乃真正屏岳传人,若庄主不嫌弃,弟子愿常住山庄,待证明身份之后,方愿离去!”

李小和不等郭父答应,赶忙接过话头:“不妥不妥,你想啊前辈,书信往来屏岳山,总也要一两个月的,虽然这样你很容易发现他就是假冒的,但是明摆着他可以趁此机会潜入山庄,在这段时间里伺机偷盗棋子。”

那江湖客看着李小和益加讨厌,骂道:“你这个小子怎地就认定我是假弟子,我就是想等师父传信来好验明身份,更何况郭老山庄戒备严密,我怎么可能擅自行偷盗之事。我看你才是真正来捣乱之人,坏了今日郭老的大事!”言罢便要对李小和动手。

郭老毕竟久经江湖,这些事理还是很容易看清,言道:“两位贤侄莫要伤了和气。是者必是,非者难逃。小和兄弟虽然一席话有些得罪人,但是道理上不无锐利之处,让那江笑然黯然退却。我本以为能带棋子来的,必然是屏岳传人无疑,但是今日一见,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着实不少,我不敢妄下定论。”

话语未落,厅堂中当场飞入一物,在李小和脚前盘旋半晌方停,李小和凝目一看,“吓”的一声叫喊向后跳了两跳。众人注目瞧去,正是刚刚离去的江笑然的头颅。那头颅鲜血正从颈项的断口汩汩流出,双目微睁似乎是刚刚斩下,尚未死透。毕正堂见此惨状,大喝一声:“何方客人,请现身一见!”

只听空中一声诗号:“夜半黄沙卷飞影,西荒大雪落九冥!”人影闪动,飘落堂中。郭父闻言一拱手道:“听诗号当是西羌秦仁刀,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影将斗篷一挥,飘落一旁,露出剽悍上身。经脉肌肉,处处膨胀欲喷。单刀背握在手臂之后,沉声道:“郭父果然见多识广,一语道破晚辈身份。看来江湖传闻不虚,方今郑国境内,除了郑子克剑术高超,便属郭老英雄了得了!”

毕正堂心知来者不善,拱手道:“秦仁刀是西荒高手,我中原门派闻听大名,如雷贯耳。然今日在山庄行凶,似乎不太礼貌!”

秦仁刀未理会毕正堂言语,对郭父言道:“方今江湖,取人信凭,与人办事。他人有求于我,故望我见赐;今我有求于汝,亦望君开恩!”

郭父奇道“不知有何指教?”

“老先生今日惹出偌大排场,到头来无非就是希望将那一枚棋子交出去,从此与这不祥之物脱了干系,也就再无江湖人士登门捣乱,自然乐得清静。”秦仁刀说道。

“不错!”郭父面色凝重。

“既然如此,我可以帮老先生这个忙。去年八月十五,秦某登孤竹冰峰,得孤竹君垂怜,赐我仙籍,我循法修炼,功力大进。为报他老人家恩赐,我当即允诺为其取屏岳山棋子一枚,经年累月,方得此消息,原来这稀世之物藏在无忌山庄。”

“原来也是为了棋子啊”程桐又冒了句话。二师兄赶忙将他嘴捂住,心想若是惹毛了这个刀客,或许连师父都不容易应付。

秦仁刀似乎听到了程桐的言语,接着说道:“不错,就是来取棋子的。我这个人无功不受禄,刚刚郭父徘徊于真假屏岳弟子之间,我倒是觉得这样太过繁琐。所幸将那人杀掉,便利索多了!我为了郭老解决如此大的烦恼,拿一枚棋子,也是应得的功劳!”秦仁刀说着说着自己得意起来,嘴角微微漏出丝阴惨的笑容。

“你刚刚也说需要一枚报答人家什么赠送仙籍的恩惠,秦先生刚刚下了毒手,应该已经得到了江笑然手中那枚棋子,为何又来索要?”李小和总是能在这些时候插上几句话。

“哪里来的臭小子,找死么?”秦仁刀指了指地上江笑然的人头,对李小和说。

毕正堂道:“小和兄弟说的没错,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棋子,为何还来打庄主这枚的主意?”

“呵呵,不错,孤竹君的确托我带一枚棋子给他,但是我自己也想要一枚。”秦仁刀显得十分霸道。

程桐道:“人家庄主的棋子是留给屏岳传人的,又不是谁都能送。你想要一枚,那边那位兄弟手里不是也有一枚么?”

那江湖客回头瞪了一眼程桐。程桐有些莫名其妙。秦仁刀咧嘴笑了笑:“还多亏你提醒!”

那秦仁刀刀法凌厉,话音未落,刀锋顿起。以话音掩刀声,刀剑相碰,登时那江湖客的剑便断成两段。秦仁刀动作迅猛,一招雄鹰掠地提刀回手去削那江湖客脚腕,江湖客方跳起被秦仁刀当胸一脚踢翻在地。上前两步踏住江湖客脖颈探手便要去摸那枚棋子。毕正堂朝程桐瞪了一眼,登时重剑出手。

第四章 驽马之血

秦仁刀与毕正堂快刀对重剑,憨斗于庭中,眨眼之间已过十招。李小和瞧了瞧躺在地上的江湖客,向庄主道:“庄主,虽说外人手中的棋子跟庄主无关,可今日众人既然已至庄上,为主持公道,庄主也应当擒下这个冒牌的小子,待事后屏岳弟子登门,物归原主方为大善!”

庄主心知这被打倒在地的江湖客虽然功夫不错,但是如此轻易便被敌所制,有些出乎他对屏岳弟子的所料。便道:“江湖传说隐居屏岳山的北天神枭武功绝世,老夫想自当是名师出高徒。眼下这位虽然功夫落了下风,却也不能因此便判断他并非神枭弟子。”言罢缓步上前,伸手握住那江湖客手腕,江湖客立时感觉通体酥麻,半条身子的穴道尽被封闭。口中仍然叫道:“庄主勿疑,庄主勿疑啊!”两侧护卫见郭父拿住此人,心领神会,上前一人一只臂膀,扭住江湖客便欲拉下后堂。

秦仁刀见状,连连三刀猛力劈向毕正堂面门,程桐看得脸色一阵青白,大叫:“师父小心啊!”

“师父的武功,哪是你这小子看得懂的。”又被二师兄抢白一顿。

毕正堂见秦仁刀搏命一杀,为求稳妥,向后连退两步,身形斜起若桥,避过这三刀。秦仁刀见毕正堂求稳招架,心下一喜,趁他来不及起身,转而去抓那江湖客后肩。

郭父身后一声大喝:“狂徒竟敢撒野!”身形闪动,登时隔在秦仁刀和江湖客之间,秦仁刀见郭父身法奇快,也是一惊。赶忙收手,单刀斜着朝郭父肩头斩去。郭父身子微微倾斜,不紧不缓,伸出二指向秦仁刀腕脉一撮,秦仁刀半条胳膊登时一阵跳脱酸麻,差一点将单刀撒手。心知这一阵是敌不过郭父这老辣的家伙,强忍着抓住刀柄,碎步连连,向后退去。

毕正堂重剑回鞘:“西羌秦仁刀,果然刀法非凡!”

秦仁刀脚下站定,将刀回护身前,摆好架势又道:“却也只敌得单剑的毕正堂,若阁下双剑齐出,我更无胜机!”

毕正堂肃然道:“你我均武道中人,今日正堂侥幸,阁下却也刀法不凡。十年二十年后,机缘历练,勤修本门功夫,自然又有一番高下,也未可知。然总好过旁门左道,妄图一步登天,害人性命!”

“哼,孤竹冰峰奇兵秘籍函纳天下,孤竹君他老人家恩泽,赐予我等江湖宵小以修炼机会,固每岁江湖上争上孤竹者数不胜数,冰锋之下,碎骨无尽。岂独我一人而已!今日毕先生和郭庄主仗着武功强横,便来硬相说教,又有何道理可言?真乃贻笑大方!”

郭父道:“既然如此,想必秦壮士也不会回心向善,老夫却也无话可说。今日那江笑然一时贪念,便堕幽冥,着实可怜。阁下已取得一枚屏岳棋子,自可去冰峰交差,今后秦仁刀与我无忌山庄井水不犯河水,尽请自便!”

秦仁刀冷冷道:“秦某刚刚已经领教过庄主高招,自忖若再冒然请教,也无非是自不量力。然孤竹君所教,在下也是颇有心得。君有所需,我有所取,各相收受,皆大欢喜。”

只见秦仁刀阴险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程桐和陆钦飞在人从中瞧见,皆大吃一惊。郭父更是双眉耸动,两眼圆睁,心下虽已明白,却仍旧抱有一丝侥幸的问道:“不知阁下手中之物为何?”

那秦仁刀手中所托,通体雪白,寒气逼人。正是一只手掌大小的冰玉葫芦。秦仁刀面露得意,环顾一下四周,微微笑道:“庄主乃明眼之人,一语道破我秦仁刀诗号,怎地此刻竟不识得这冰玉葫芦是何物呢?”

郭父神色凝重,满面威严:“老夫自然识得此物!”

“那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看你不仅识得此物,更识得这葫芦里面所盛为何,因为这本就是你从西荒求来的驽马之血,是也不是?”秦仁刀更加得意,好似抓住了一个天大的把柄一般。

毕正堂心知此物极为重要,见此时见己方得势,一声吩咐道:“守住要路,休要让秦仁刀脱逃!”四派弟子一得吩咐有些涌向门口,有些把住窗口,程桐随着师兄看住大门,还不忘问一句:“什么是驽马之血啊!”

李小和此时也一扫之前的戏谑之情,凝目于葫芦之上,言道:“极寒之地有冰玉,若得之,为容器,纳珍奇异物,贮万年不腐!驽马之血,西荒愚钝之灵所化,虽为迟滞之气凝结而成,却正克此疾,食之可医痴呆!”众人闻言都把目光集中在庄主身后一个痴傻青年身上。

郭父道:“这位小和兄弟果然见多识广,老夫一生只此一子。多年来痴呆迟钝,难堪大任。本以为天绝我无忌山庄,今后再无后继之人。后来老夫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冒险而为!”

“难不成庄主你也上了孤竹?”毕正堂一刹那间有些难以接受,眼见身侧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叟,竟也上了孤竹的交易!

秦仁刀早已猜中,笑道:“莫笑乌鸦黑,没准你自己就是与乌鸦为伍!”

郭父惨然道:“不错,我当年的确去过孤竹,孤竹君为我开出药方,正是这驽马之血!”

“这倒是奇怪了!”李小和疑道。

“小兄弟何出此言?”此时毕正堂头脑一片混乱,对周遭一切言语简直是求之不得来者不拒!

李小和抿了抿嘴,踱起步来琢磨道:“晚辈从未上过孤竹冰峰,甚至今日才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从各位口中所言,确实有些事感到奇怪。”众人刚刚被他所言折服,心知这少年虽然嘴巴顽皮,却也深有些智虑,“听在场众人传说,孤竹君当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像眼前这位秦仁刀壮士都心甘情愿受他驱使,而这位郭老庄主也有求于他。如秦壮士所言,他向江湖之中高手发放了无数的武功秘籍,而又有数不清的江湖人不避风险前去求取,可见孤竹武学的确珍稀高超。”

秦仁刀深深点了点头道:“看来这小兄弟虽然年纪尚浅,但见识不俗!”

李小和接着又说道:“那么孤竹君能看上的东西,自然也应该是天下珍稀的宝贝,一般的武学秘籍或者珠宝他应该完全不放在眼里!”

周遭一众弟子听闻李小和之言尽皆点头称道,陆钦飞剑柄一动,似有所悟。

“所以,无忌山庄虽然贵为郑国一大豪门所在,但举庄上下一度受江湖人士所仰慕的的金银珠宝武学秘籍皆非孤竹君眼中之物,那庄主若想求得孤竹君解药,应当唯有一物可以打动孤竹君之心!”

“棋子!”程桐脱口而出。二师兄摇了摇头,居然连他都能领悟到,这李小和的口才还真是厉害啊!

郭父面露无奈,点点头道:“小兄弟所言不错,我无忌山庄在江湖上也是一处风云之所,多年来求我庇护,拜我门下的江湖人也有不少,但是自我上了孤竹,才知道天外之天,何其壮阔。孤竹君视我庄上之物,的确如草芥粪土,全然不在意。唯独能与之交换的,即我手中这枚棋子!”

秦仁刀面露轻鄙之色,笑道:“庄主切莫欺人了,看来秦某这一趟是白走了!”

郭父问道:“阁下何出此言?”

“孤竹君何等人物,岂会轻易上当。尔既以屏岳山棋子作为交换,想必此时你手中的棋子已在孤竹君掌中,又何来交换屏岳弟子一说?这不过是你老人家的障眼法罢了,我看棋子早已不在庄中!嘿嘿,说不好这老头子还是个老谋深算,以这样一个招摇的噱头,赚我等将其他散落的棋子送上门来!”

这一番对话,四派弟子都是小辈,哪里管得了这么多道义利益。倒是把毕正堂说的心思动摇,朝边侧迈了两步,与郭父略略拉开些距离,恭谨问道:“庄主,毕某与你交往十几年,对庄主的品格为人甚是仰慕,但是这几位的分析却也言之凿凿,让毕某不得不信,不知庄主究竟作何打算,还望明示!”

郭父心知此刻纵然百般辩驳,亦不过是欲盖弥彰,只冷冷一哼道:“此事的确关系重大,毕兄你问的清楚,自然应该。以我郭某的身手,虽说秦仁刀刀法出众,却也不入我法眼。我今日邀请各大掌门来为我助拳,当我是害怕了那些寻衅滋事闻风而来的奢望之徒吗?我唯独担心的若是我违背了与孤竹君所定誓约,他的手下寻上门来,这无忌山庄恐就此于江湖上消失!”郭父言语之间,从怀中摸出一枚棋子,乃是通体洁白,背面是金丝盘桓,一个“益”字!

毕正堂神色稍安,言道:“郭父德高望重,明晓事理。是小弟妄图揣测,小人之心了。既如此,毕某愿为庄主擒拿秦仁刀,夺回驽马之血,率四派弟子,同御孤竹高手。”

那秦仁刀见状赶忙将冰玉葫芦往怀中一揣,回刀横手,又换了个架势,言道:“毕正堂,你若亮兵刃,我便以内力震碎这葫芦,让庄主的儿子,一辈子痴傻!”

毕正堂等人投鼠忌器,也有些犹豫。秦仁刀又接口道:“庄主,你好不厉害。竟然敢跟孤竹君耍心眼,难道你下山之时没喝过寒月水仙?”

“不错,寒月水仙剧毒无比。而且根据食用的多寡,控制毒发的时间。老夫这把年纪,本也不在乎多活几年还是即刻就死,但是唯独一个心愿就是能将我这孩儿医好,今日将棋子归还给屏岳山,那么今后江湖上再无我无忌山庄的恩怨,只愿他守我田产,一生无忧!”郭父言语恳切,全然置生死于度外。

“好说好说,你将棋子丢与我,我将葫芦掷给你,你也解了庄上的恩怨,得了治你儿子病的灵丹妙药,我也如愿以偿,拿到了屏岳山的棋子,这不是皆大欢喜么?”秦仁刀这算盘为郭父打得不错。

“老夫若只求将棋子脱手于人,我大可将此物交与孤竹君,自得解药,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老夫一生行侠仗义,明知此物不慎流落凡间,害人不浅,定当原物奉还。值此命途穷竭之时,岂能受小人要挟!老夫虽机关算尽,百般筹谋,然吾儿若命相如此,夫复何言!”言及此处,面色刚毅。四派弟子闻言无不感佩。

郭父话音方落,便即出手抓向秦仁刀肩头。秦仁刀心中清楚,如若真的破了这葫芦,自己武功拼那毕正堂尚不能取胜,莫说应付这个姓郭的老头了。到时候没了这护身之物,倒是任人宰割,搞不好身上这枚棋子都要没在这山庄之中。

郭父或许早已料到秦仁刀心下顾忌,出手毫不容情,连续两抓都招呼向秦仁刀天灵盖,秦仁刀口中不断喊道:“你这老头不怕死,难道不管你儿子了吗?”郭父一身舍出来,倒是不管不顾只要擒拿秦仁刀。

程桐看着着急,又怕有所麻烦,笼着嘴轻声在一旁喊道:“师父,你帮帮忙啊!”

毕正堂虽然比四派弟子都长一辈,这时候还真有些犹豫,生怕这一出手那秦仁刀危急之时玉石俱焚,震碎冰玉葫芦。脚步迈了出去,又缩回来。

秦仁刀二十几招下来,有些支持不足,忽然间头脑中灵光闪过,也不知如何被他料透。只见他单刀虚晃一下,朝郭父一点,身子立时向后飞去,一下藏到李小和身后,将刀柄一横,锋刃已经将李小和勃颈处的肉皮贴住。

“你不念自己儿子,却也念着自身名节,定要将这棋子交还于屏岳山,那我告诉你,这大堂之中真正的屏岳山传人便是这位李小和!”秦仁刀狗急跳墙,众人以为他是胡言乱语。

郭父微微一笑,便又要出招,秦仁刀连退两步,刀锋已经将李小和皮肉割开:“若不住手,莫怪我狠心!阁下枉自称英雄,这大堂之中,四派弟子,尽皆庸人。唯独这少年,见多识广应对不凡,且入庄之时,并未出示请帖,却被他巧言混入,此人必是屏岳弟子!”

郭父闻言确有三分相信,回忆李小和所言,的确处变不惊,似有过人之处。李小和确翻翻白眼道:“我说刀客,你不要乱抓一个人就说是屏岳弟子好不好。那江笑然被你以这个借口杀了,刚刚那个江湖客也差点,这时候又轮到我?你莫不是杀人成瘾吧!我师父若是屏岳山的什么什么枭,那我功夫应该很是了得,怎么可能被你这一下就制住!你以为你那几句话就能唬住郭老庄主吗?连我这样的小辈都想得清楚的事情,更满不了人家老先生的法眼!”

郭父本来三分相信,却一直觉得这李小和武功实在平平无奇,怎么可能是屏岳山弟子,便又狠下心来:“小兄弟老夫我得罪了!”一掌变指,指力激射,袭向秦仁刀肩头。秦仁刀闪身再躲,忽觉背后被人轻轻一摸,柔软缠绵好似清风抚月,舒适不已。然而转瞬之间,背心七道大穴,尽皆闭塞,手上便欲用力,却早把单刀丢掉。

李小和双膝跪倒,一身冷汗差点将衣衫浸湿。口中抱怨了句:“你怎地才来,差点送了哥哥性命!”

李小和身后秦仁刀也跟着瘫软下来,再看秦仁刀身后,站着一位清丽少女,白头绳束发,玄黄衫裹身,一道轻灵玉柱鼻,两弯柳月伴星眸。少女神色凌厉,将秦仁刀身子提起,从怀中摸出冰玉葫芦掷与郭父,对李小和责备道:“平日里偷懒,搏命时吃亏了吧!”

郭父接过冰玉葫芦,拱手道:“多谢小姑娘相助!老朽感激不尽!”

见李小和伤势无碍,女子也回礼道:“孟小武见过郭老前辈,庄主过奖了。家师得庄主讯息,知欲归还屏岳山之物,感念庄主以苍生为重,特地派我师兄妹二人下山前来。不想江湖人士尽皆觊觎此物,穷尽一切手段,或是冒充,或是威逼利诱,妄图占取。”

程桐微微一撇嘴,这女子的名字怎地恁般不温柔!

“恕老夫眼拙,刚刚这一手莫非就是屏岳山绝技抚月掌?”郭父虽年过七旬,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一招式。

孟晓武微微一笑:“只得凭此取信于庄主。”言语之间探手秦仁刀怀中,摸出了一枚棋子。毕正堂和郭父皆点头称赞。

寒暄未必,庄外车马嘶鸣,秦仁刀听闻,面露无限恐惧之色。挣扎着推开众人,向外便逃。哪知道正对着厅堂的院墙登时砖瓦横飞,两匹黑马头不闪不避直接顶入院中。众人正惊骇之际,黑马已经越过墙洞,身后拉着一辆通体血红的马车,马力甚为雄健,直接将整个院墙带倒,秦仁刀还欲向旁侧奔逃,马首到处,将他顶个正着,一个身子直直飞入堂中,撞到堂柱之上,登时口吐鲜血。

第五章 孤竹马车

郭父见到马车,面色更加可怕。上了年纪的老侠客,这辈子什么没见过,生死出入,仗义奸邪自都在阅历之中,很难想象竟然会有什么物事能让他登时悚然变色。

只这一楞的功夫,那双头大红马车已经齐整整的顶入厅堂。那马车好不霸道,将本来把守门口的四派弟子包括程桐在内都震飞到堂中。郭父身手迅捷,两臂高举,一手一个于空中接住两人。其余弟子尽是昏晕吐血,个个伤的不轻。多亏陆钦飞死力相救,程桐才受了些轻伤。

郭父心知对方来者不善,马步横陈,拦在双马头前,向身后摆摆手,示意其余庄客赶忙回避。马车上端坐一名车夫,粗布衣大斗笠,弯腰驼背与普通车夫并无二致,然而他身后那通红的大车棚着实诡异。车夫一言不发,车棚上红帘抖动,传出一个清丽的少女声音:“郭父,你可还记得奴婢吗?”

郭父心中耸动,为之一震。眉目微蹙缓缓沉声道:“记,记得!”四派弟子本来也只有二三十人,被这马车一震,伤了大半,倒好似那马车甚有分寸,并未有一人重伤身死的。余下弟子要么扶起伤者,要么亮明兵刃,刀枪剑戟都对准着这大红马车,却无一人敢略雷池一步。

那女子声音又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最怕是出了什么漏子,又不敢跟主上交代,自己又没那个能耐去填补。庄主乃是一方豪杰,武功卓绝,家财万贯。向来都只是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哪里会顾及我们这些下人的难处!”

众人听那女子的言语,声声凄切,如泣如诉,个个不免有些怜悯之意。然而见她马车恁般霸道,一出现便伤及大半,又心中不敢放松些许警觉。只感觉那大红帘内,不断渗处逼人寒气。

郭父闻听车内言语,虽然马步不敢放松,面色却更加惨白,声音似乎有气无力,答道:“哪里,哪里,老夫深知小姐的意思!”这一言一语的来去,听得众人有些糊涂,这马车内的女子自称小婢,但是郭父的言语对答却比小婢还要低声下气。

“哎!小婢也不过服侍天颜,代为传语办事,能结识各路豪杰,是前世积下的福分。更得江湖朋友照拂,个个信守承诺,来利去益格外分明,未得有些许欺人诈己之能为,小婢在此拜谢了。”

郭父这时候虽然神色依旧镇定,但是他内心之中的恐惧的确有目共睹。他连连朝身后摆手,示意各庄丁赶紧退回后堂,是散是战,先权做准备。那毕正堂心里明白此时情势,重剑一挺,将周遭弟子聚拢来挡在正堂中,看架势是要与对方做个较量。

这时候程桐靠在陆钦飞身侧,连连道谢:“多谢陆大哥搭救,要不然小弟还不得断了几根肋骨也说不定!”

陆钦飞哪里顾得到程桐,两只眼睛全然的盯在那马车之上,恨不得登时窥破那红帘,瞧透那车内的玄机。这时候脚边一声惨呼,吓得程桐差点栽倒,正是那秦仁刀没了命的呼喊着:“小的该死,小的不该有贪心,我本来得了棋子的,孤竹君老人家高洪雅量,网开一面吧!”

车马内的女子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的事不是小婢经手的,莲姐姐的事自然是她自己来料理。”进而声音突转狠厉:“郭父果然是老江湖了,竟然还想着要算计孤竹君一道。我家主人见你可怜赐你驽马之血的灵药,可是信诺不改。你那傻儿子现下怀中正抱着的一壶,不妨打开喝一口试试,瞧瞧是不是登时便可以把那痴呆的毛病治好了!”

郭父被她言语说的,倒是有些自己不守承诺。说道:“玉梦小姐若责我不守信诺,老夫六十几年江湖,还是第一次为之。江湖之大,豪士无数,尽皆为这屏岳山一物所累。今老夫拼得不守信诺之名,愿以一身担此生死,如何发落,但凭孤竹君吩咐,只求放过我庄客家人。”

女子冷笑一声,鄙夷道:“江湖上人人闻听孤竹君之名丧胆,目睹貔貅马车之貌心惊。却不知我孤竹之人皆摒弃杀伐,刚刚虽出手冒犯,却也未曾伤得一人性命!更何况我家主人向来信守承诺,否则百十年来也不会年年都有数不清的豪士登我冰峰。主人既然给了你解药,你自当拿去治你儿子便是。”

郭父也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一代高手,若是平时听这女子如施舍一般的语气,不说发作却也当厉色相对,须得向对方讨教几招方才能解心中之气。这时候却全然不同,闻听那女子允他用驽马之血治儿子的痴呆,心下欢喜不已。竟全然不顾一庄之主的身份,连连拜谢:“多谢小姐,多谢孤竹君开恩!”

“只不过,这几十年来,寻上孤竹的江湖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功夫不济的,我家主人也从不嫌弃,赐予他几本仙籍,练好了再办事也是常有的。若是打不过人家,被人家刀剑劈死了,拿不到物事没脸回孤竹的,自己躲起来毒发身亡的也都数不胜数。当然也有些聪慧的人,想着能不能挖个漏子欺骗我家主人,想得了便宜却又不守信诺,只可惜你们这些人的算盘打错了。我家主人不会反悔破诺言,自然也不会让这个诺言被你破了!”

毕正堂和郭父心知肚明,这马车中的女子对这枚棋子势在必得,此刻屏岳山弟子就在眼前,然而却不便拿出。郭父此时反而面色刚毅,面露倔强道:“刚刚这位秦仁刀兄弟以驽马之血要挟老夫,老夫拼着我那孩儿再也治不好痴呆的病症,也不肯将棋子交出,如今却又如何能破了初心将棋子交与阁下!”

那马车也不再说话,只红帘起处,忽然一只长臂从车内伸出,众人均瞧那手臂速度之快,如同当空闪电,一招之下,大多数弟子都没有瞧清楚。郭父虽然行走江湖几十年,却也是罕见如此凌厉的手法,连连向后退却,根本无暇闪身躲避。身侧毕正堂一见之下,心知郭父这一招恐怕就凶多吉少,莫说此人还留有后手。赶忙重剑撩起,斩向那一条长臂,长臂立时在空中画了个圈,袖中劲风突射,将毕正堂重剑隔开,郭父趁机向旁侧跳脱。

长臂回收,车中女子嗔道:“毕正堂,你也想来管闲事吗?郭父妄称侠义,却丝毫不解当世大道。纵有豪情,也不过是骗一骗你们这些江湖小辈罢了!”

毕正堂听得心里有些气恼,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敢称自己是江湖小辈,虽然说刚刚那一招的确身手很快,可是现在在自己的弟子面前这个面子可不能失,咬着牙根也得叫个板,回道:“旁门左道,自然不同江湖侠义,竟然妄称孤竹冰峰百十年来名震江湖,在我广陵派看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毕正堂也有些心计,抬出广陵一派,想那孤竹的人便是厉害,却也不敢随意动手。

“嘿嘿,不过一个区区的广陵派而已。我家主人号令遍及江湖,天下大派无有不受我驱策,为我奔走之士,北及林胡,南抵瓯越,五服之中,何人不知!此乃天下大道。反观今日你不过仗着一人热肠想挺身侠义,那也是想得太也天真。且不说每年登孤竹的江湖人如秦仁刀这般草芥之徒已是无数,便非你广陵派所能及。但讲今日此堂之中,你毕正堂号称师叔,位列尊长,请问一句,你那江湖侠义武林安泰的宏愿可能号令起这四派弟子,拼死护住无忌山庄庄主手中那一枚棋子?”

毕正堂毕竟不肯认输,先喝了一声:“广陵弟子,排五律阵,其余门派弟子,在两翼各结阵仗,护卫庄主,不求临阵制敌,但求保全自身,以达对手知难而退目的!”

女子微微一笑:“这发号施令的样子还挺有些将才,只可惜那酸腐的老套辞令,又能有什么威力。”话语未落车中长臂又出,忽的抓住平阳门一个弟子,那弟子本来身着甲胄,手持长戟护卫在厅堂左翼,哪知这一眨眼功夫便被车中长臂拿住,还未反应过来心神,那长臂一缩,将他硬生生抓入车中,长戟咣当砸在地上。进而接连传出那弟子在车中的惨呼。一时间变起仓促,随行的几个平阳弟子见同门被擒,大有一哄而上将人抢回的气势,毕竟这只不过是一辆马车,总也比那千军万马要容易得多。陆钦飞赶忙挡在平阳门弟子身前,双手展开道:“不可乱来,先看清楚情势!”各位平阳门弟子见到陆钦飞,纷纷称呼他“师兄”,程桐只是耳中听闻呼喊声,但现在在阵中,毕竟不好分神去瞧。

车中女子笑道:“看来还不怕!”言毕又一抓伸出,将无终派一名弟子抓入车中。程桐这一次倒是看得清楚,就是刚刚跟李小和斗嘴那位无终弟子。这两抓速度甚快,跟刚刚袭向郭父那一招一模一样,那郭父年逾六旬,修为深厚尚难以抵挡,这四派的普通弟子更不是那车中女子的对手。

女子此时音调转厉:“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可以试试,这车马虽小,却还容得下在座各位。”四派弟子闻言,尽皆面有惧色,莫说陆钦飞还挡在身前,现在那些平阳弟子也已经随众人后退了好大一截,把陆钦飞一个人突兀在前。

毕正堂怒喝道:“各位弟子,正堂虽为广陵弟子,却也是各位长辈。我辈行走江湖,讲求正直侠义,岂能因生死之惧,俯首邪魔外道!”这时候莫说别派弟子,便是广陵派自己,也是心惊胆战,程桐一双眼睛死死扣住那大红车棚的帘布上,生怕下一个抓的就是自己,他心里念叨着“自己一定要气势足起来,万不能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功夫最弱,否则下一个肯定要抓自己!”这几个广陵弟子也就是碍于那毕正堂站在身后,虽然早已吓破胆,却不敢退却半步。

这时候那车中女子又道:“论功夫,我一眼便能瞧出孰强孰弱。郭父修为深厚,毕先生也是个有些根基的高手,你们能行侠仗义,口口声声说什么道义,那是因为你们自负武学,自以为至少还能见招拆招比划个个把回合。但是那些小辈弟子,哪里有尔等这些功力,他们心中现在想的恐怕就是下一个莫要轮到自己被我抓进车中,这些弟子入门尚浅,功力不足那也是很常见,你让这些比平民百姓稍微有点功夫的弟子,来承接你那高尚玄虚的道义一说,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何为道义!”

“哈哈哈,”女子说起来反而有些得意,又道,“便如我眼前这位小兄弟,我看这厅堂之中,内力最差的便是他了!”程桐见她说到自己,心中更加惊恐,汗珠直抓着耳际的鬓毛往下出溜。

女子又道:“我瞧他早已吓破胆了,手腕颤抖的连剑柄都抓握不住!如果毕先生你现在允诺他们可以自顾逃命的话,我敢说他们比其他弟子跑得还要快!”说着那马车中传出骇人刺耳的笑声,让整个堂中的人尽皆心寒胆裂!

女子阴险一笑,第三次正是出手抓向程桐。毕正堂心中清楚,程桐入门方一年,功夫根基都十分浅薄,刚刚与车中女子过招时知她手段不在自己之下,这一招程桐是万万难以躲过。程桐心下也是明白,见对方向自己袭来,只把单剑在胸前胡乱的比划起来,根本没有章法招式可言。旁侧四位师兄弟纷纷仗剑协助,毕正堂在身后欲待出手提程桐后颈,却抓了个空。那长臂迅捷,毕正堂正好慢了一步,四位师兄长剑挥起,那长手早已从乱剑之中收回马车中去,各位只得自恨动作迟缓。

李小和陆钦飞听到程桐在车中惨呼,尽皆心中焦急。毕正堂怒发冲冠,跳出去便将两把重剑斩向马头。郭父也从旁袭来,并肩制敌。这时候但听得车中冷哼一声,从进庄便未发一语的马车夫将长鞭一挥,灵巧诡异,将毕正堂两把重剑缠了个结实。毕正堂双手角力,那车夫单手一提,两人一上一下,在双马前后,僵持起来。

郭父窥得这个空隙,从旁掌风起处,袭向车夫。大红帘内,猛然间劲风吹起,怒号盈天。霎时间数不清的长臂同时从车帘之后奔出,竟如鬼女乱发一般可怖,众弟子直看得双眼发花,功夫稍有不济者,登时酸软了双脚,便扑跌在自己门派的阵中。

这一招千手鬼女的突袭,让郭父措手不及,再回身应对时,肩头、小腹、印堂皆中了对方掌力。眼见郭父一招之内被对手连创三处,双脚踉跄几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毕正堂焦急万分,手上劲力更加一成,却只觉对方鞭子缠得更加紧实,让毕正堂全然无法。李小和见情势危急,大喊道:“小武你还发什么呆,你迟到了我还没怪你,这会儿别愣着了,赶紧出手!毕先生那边吃紧,须得弃了兵刃方能脱身!”

小武心知这一招若是让马车中的人得手,势必要失了屏岳棋子。飞身横栏在郭父身前,抚月掌便要去拈对方长臂。毕正堂毕竟一派高手,现在在小辈面前被一个车夫制得要弃了兵刃,面子上还真是有些过不去,然而这份犹疑也就片刻的时间,心中知晓此时情势危急,若真再有片刻犹豫,恐怕郭父今日便要命丧当场。

毕正堂与孟小武二人四掌,抵住车中女子万千手臂的来袭。虽然在场人众,也仍有二十几名弟子,却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高手对决。那些入门时候的侠义誓言,此刻尽被性命攸关的顾虑所替代。在所有人的眼中,危亡时刻若是还能挺身执言,仗义为公,那只有那些江湖传说中的大侠客,大高手才能,我等一干小人物只不过是因为世道战乱,实在无法生存才拜入门派寻求谋生的一个侥幸罢了,哪里有心情去捍卫这样伟大宏图的一个侠义梦!

众弟子纷纷退却,唯陆钦飞还支撑着本门阵仗,尚未退却。即便如此,厅堂之中也只有毕正堂和小武能够凭功夫与对方稍微抵抗,车中女子却仍旧不愿在此花费更多心力。小武只觉得那抵住自己的双掌迅速升温,火热异常,两只手下意识向后一缩。车中劲风四射,伴随着这道强硬的内力喷发,刚刚被抓入车中的平阳弟子、无终弟子和程桐一起四散飞出。陆钦飞再一次承担起接住程桐的重任。三个人随着四散的内力飞出,虽然刚刚被抓入车中时呼叫哀嚎好不凄惨,这时候他三人却并未有什么损伤,反倒是将周遭许多弟子砸倒。李小和被这股劲力推得连连靠墙,下摆的衣襟被撕开两个大口子,整个一身袍袖成了缀布的开衫。

毕正堂和小武被对方内力压制得连双眼都无法睁开,只能躬身扎紧马步,毕正堂勉力挤出一句:“庄主小心,闪到我等身后,以求良机再寻破绽。”这一句全然是废话,在众弟子东倒西歪的时候,那马车中人早已将伤重的老庄主提入车中。一刹那这车马就如同时光中的缩影一般,从空洞中快速缩小,退却,直到只剩下一粒微光,消失而去。

在场的一片狼藉之中,众人哼哈抱怨和哀号呻吟不断。唯独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抱着一怀冰玉碎片,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知那是他自己被碎片割破的鲜血,还是驽马之血打破的残留。却只听那青年口中喊了声:“父亲,你竟这般去了!”

第六章 神秘势力

无忌山庄的老庄主被孤竹君的马车带走。虽然生死未卜,但整个山庄之中却也如举哀一般悲痛。秦仁刀趁乱逃走,毕正堂只得主持将那江湖客手中的棋子交与李小和与孟小武,后续尚有许多事情需要毕正堂为山庄众人安排,小和与小武便即告辞。

一日之后,小武和小和刚刚离开无忌山庄地界,月夜明朗,幽林如水。秋意凉至,似有忧思。李小和俯首沉吟,颇有些古士之气。小武秀眉暗敛,讽道:“好一个多愁善感的才子哦,快让妹子瞧瞧这脖颈上的血迹消了没有!”

李小和将手一抬,故作冷傲道“免谈,在那无忌山庄中差点送了我性命!此刻还来取笑!”

小武双眼一翻,说道:“这却怪得谁,自己平时偷懒不愿习武,这危急时候来怪我?须知道我又没理由总在你身边的!”

李小和冷冷一哼:“你这人怎地连点同门情谊都不顾念呢。若非我早早来到山庄,以巧言善辩之能破敌冒充,拖敌时间,哪里有你的机会寻回师父那枚棋子。估计早被那什么秦仁刀的骗了去了。你来了还不是万事一场空。”

“懒得理你,跟本姑娘计较这么清楚,你什么意思?”小武自知以言语之利是说不过小和,便故作气恼,回身快步赶路去了。李小和脚力自然不比小武,紧赶慢赶放才能撵得上。

方此之时,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山风过处,林叶淅淅沥沥传来一阵微声。风声过后,虫鸣渐消,便听得林中一阵刀剑打斗之声。李小和心中好奇,便道:“不知何人打斗,赶忙去瞧瞧。”

“脚在你腿上,没人拦着你!”小武心中有气,李小和说是要去瞧瞧,她便偏不去。

“那有什么难处,你不要去便在这里等着,我自去瞧个清楚!”话语中有点自我安慰的感觉,只见他缓步朝林子中走去,又嘟囔了一句:“这地界离无忌山庄也没多少路程,说不好这会子也是几个贪图师父棋子的人来呢,我便是去瞧出个线索再找回几枚也是大有希望的!”那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又分外清楚的传入小武耳中。

白月甚圆,将整个林子照得光亮如昼,小武心想去本看看也无妨,没准还真如小和所言,现下寻回了一枚棋子,秦仁刀遁走,没在孤竹君手中一枚,应该还有一两枚流落江湖,或许这也是个线索也说不定。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林子里忽然不打了。小武心道,这么亮的夜,老远便能瞧清楚究竟是何人,这臭小子怎地去了这会儿竟然都不回来,那林子里打斗已停,他武功不济,莫不是被人家杀了就坏了。想到这里小武便也循着小和刚刚的方向往林子里找去。

小武刚刚进林子不远,便见到前面两个人对一个,那一个人怀中按着个少年,正是李小和。那人一把短刃架在小和脖颈处,黑夜里瞧不清是什么兵器。只听那人道:“我不知道什么棋子不棋子的,听你们两个刚刚口气跟这小子是有些相识的,我告诉你们,若是想动手,我便先了结这小子,”说着还指了指右侧一个人,“尤其是你,功夫还挺不错,如果你乱动,我便不客气!”

小武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有些好笑,心道:这小子恐怕只会给人家做人质吧,怎地这刚刚出来半柱香功夫都不到,就又被人拿住了。

但听李小和口中呜哩哇啦还不停的说着:“你这人也要分清楚是非,那两个人虽然认得我,但是是有恩于我的,你杀了我,他们顶多吃点亏,得不到我将来的报答了,但是对他们自己也没什么不可弥补的缺憾,反倒是你这恶人必然逃不掉了。”

那两个人虽然听着李小和这般辩解不无道理,可是嘴上也不能说李小和所言极是,只得硬着头皮道:“你我之间也没深仇大恨,只不过尔等设计擒拿我同门师兄弟,我便要向你问个明白!”

李小和道:“怎地没有深仇大恨,他擒拿你同门兄弟,你居然说没有深仇大恨,难道要杀你全家,烧你馆第才是深仇大恨吗?”

那人见李小和嘴巴仍旧不老实,狠力压了下李小和背后夹脊穴,本来那是定喘的穴位,这一下力道过猛,小和但觉胸中气闷异常,喘息不停,难以吐出半个字眼。

听声音小武知道这二人中一位就是无忌山庄广陵派的程桐,这人说话憨实,不太明晓江湖险恶,颇有点愣头愣脑。这时候另一人也说道:“毕竟小和兄弟侠义为先,前日若非他巧言机变,恐怕一些图谋不轨之徒便可乘机取巧,眼下情形如此,还请先放过小和兄弟,我不追你便是。”

那人冷笑道:“你口中说不追,我放了人你便追来,我脚力武功均不及你,放了人不是等死一般!除非”话音未落小武已经摸到了那个人的身后,悄然之间一掌拍出,将那人直直打飞。

小和得以脱身,直直骂了一句:“妹子你总是这般迟慢,需得哪一日我送了性命,你方遂了心愿!”

正值此一刹那间,小武忽觉肩头也被人猛力拍了一掌,娇小身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再抬头时,从她身后越出一个黑影,将那被她打倒之人提起,身形极快,程桐二人方欲出手,那黑影抬手一挥,袍袖之中激射出无限银针飞芒。程桐阅历甚浅,暗器突然袭来,不及躲避,肩头手臂尽皆被打中,登时翻倒在地。另一人身形敏锐,空中连续打了两个翻滚,将单剑挥挡,银针尽数剥落。黑影趁机闪入林中深处,向南方去了。小武一声清啸,随那黑影追去。

李小和得以脱险,见那二人正是程桐和陆钦飞。三人正式通了姓名,陆钦飞见程桐伤口微微红肿,有黑血渗出,毒针细密,虽然只有臂膀中针,却也有十几处伤口。李小和道:“虽然伤势有些怕人,但是不必过滤。这种毒是官用的劣质毒药,蛮普通的,即便我们是在荒山僻野,也很容易寻得几枚解毒的草药!”

陆钦飞仔细又瞧了瞧,言道:“不错,这种官用的暗器只求临敌制人,最好能生擒活捉,所以涂的不是致命毒药。我先背着程桐兄弟走,等解了毒再说!”

三人循着小武的踪迹,一路跟去。李小和问道:“这可真是奇怪了,我方才刚刚听你们说那人擒拿你们师兄弟,就一个不小心被他制住了。而且他们带的又是官用暗器,这是什么来路!”

程桐道:“师父念及与老庄主旧日情谊,要留在庄上帮忙料理些时日。吩咐我们师兄弟五人先回山同禀掌门,再图如何救援庄主!可是我等出庄不久,就被人盯上,这几个人寻得一个僻静之所对我们暗下埋伏。几位师兄都被那些人擒拿住,幸亏陆大哥路过,否则我也必然被擒!”

陆钦飞凝神道:“不错,我向喜自在,不愿与同门师弟一起回去,便自己拣了条僻静的所在,不料正碰上广陵的师兄弟被人暗算。我瞧这些人夜行衣蒙面,功夫也都一般,但瞧手中暗器,想必是公家中人,他们所圈下的计策,埋伏的手段都是经过周密策划,我们四派弟子向来少与公人过节,不知这一次又是什么恩怨!”

“当务之急便是要先寻到我师妹小武,以她的身手,必然能够将刚刚那两个人擒拿回来的!”李小和仍旧充满自信。

程桐趴在陆钦飞背上,却丝毫没有受伤的痛苦,听李小和这么一说,反倒是来了兴趣,不假思索的问道:“小和兄弟,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可否指教一二!”

李小和本来就话多,乐得有人跟他搭腔,便道:“程兄有话但讲无妨!”

陆钦飞还是很明晓江湖道理的,这两日他见李小和虽然喜欢逞口舌之争,但为人坦率,担心程桐初涉江湖,口无遮拦,心料他必是好奇那屏岳山棋子的奥秘,若是涉及了别派的隐秘忌讳,届时让大家都尴尬当场便不好了。于是抢先说一句道:“虽然李兄弟为人坦诚,但毕竟别派的机密我等不好多问,程桐你若是想打听这棋子的奥秘,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未待程桐开口,李小和反而坦然笑道:“陆兄弟未免多虑了,那江湖之上皆道屏岳棋子的奥秘,可惜我等忝列屏岳山中,竟然也不晓得那棋子有什么稀奇。”若是他人这般说,陆钦飞定然认为是有意推脱,但是李小和为人,他这几日已经瞧得明白,更何况那屏岳棋子在江湖中不是一两个人的秘闻,这闻名天下的物事李小和自己也没必要硬编出个自己当局者迷的谎话。

所以陆钦飞听到李小和这话,心下反而更加好奇,反问了一句:“哦?”

李小和从容道:“知晓屏岳棋子的人,江湖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些人中鱼龙混杂,以我看江湖上真正能窥测出这棋子奥秘的人,或许只有一个两个人,或许一个都没有。”

陆钦飞道:“只听说十五年前郢君已经参透其中奥妙,将手中的两枚棋子给了一个书生,便是在这郑国境内,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这枚棋子便机缘巧合,落入了郭庄主手中!”

“照理说这棋子应该是一副,应该有很多才是,如果是屏岳山之物,为什么江湖人士不去屏岳山上寻找,倒是在江湖里厮杀争斗!”陆钦飞更加疑惑。

李小和道:“啊?原来这东西之前就在江湖上啊,我都一点不知道它的来历。而且说起来我就更加感到奇怪了,因为都说是屏岳山的棋子,我在山上这许多年,都从未见过这东西。忽然前些日子师父吩咐我跟小武下山,来这山庄取棋子,他老人家还怕我二人不晓得那物事的样子,特地描述了许多特征,什么琉璃盖顶,金丝衬底的。要不是此次来无忌山庄,我跟小武也从来未见过这江湖传说之物。所以那些真正来屏岳山求棋子的人,必定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咯!”

这几句话把陆钦飞说得也昏愣在当场,感情这李小和说是什么屏岳弟子,也完全不知道这棋子是什么物事,在哪里,甚至还不如自己这些年在江湖知晓的多。

程桐听他二人聊那棋子聊得热闹,半晌方才努力插入一句道:“两位大哥,我刚刚想问的问题并非此事。”两人见他如此说,心生疑惑的瞧着他。

程桐道:“我本是鲁国人,拜入广陵门下也才一年多。师门之中数我资历最浅,当然功力也最差。我那些师兄们都能双手挥舞重剑,好不了得。尤其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剑法已经出神入化,再练个几年或许可以跟师父比试高下了。”

“嗯,嗯!”李小和一边赶路一边听着。

“所以我总是以为自己资质愚钝,入门一年多还拿不起重剑,但是师父却说那是因为广陵派武功讲求日积月累循序渐进,我入门比较迟,积累的时日不足,所以还不能达到师兄的境界,只需要我勤加练习,日后必定可以修习广陵至高无上的武学秘法!”程桐言语甚是诚恳,仿佛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成为武林高手一般。

“很对很对,你师父这一番言语十分在理,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只需日夜勤加练习,日后必成大器,你的师兄们也都是这般历练过来的,所以没有什么捷径的!”李小和一番说教仿佛他自己就是个大宗师一般。

程桐憨憨的笑了笑说“可是我见小和兄弟你就有所不同!”

“怎么不同了?”李小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小和兄弟,你是师兄,刚刚那个小武妹妹是师妹,可是她的身手却比你厉害上许多倍。就好比大师兄比我一般!我想问问你,是不是你们门派的功夫都是反着传授的,师父先教师弟师妹,然后再往上教师兄,最后教大师兄,所以你这个师兄的功夫才会最弱!如果是这样,我真希望拜到你们门下,那我现在就一定像小武妹妹一样厉害了!”李小和瞧着程桐的神色似乎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有意讥讽,这可能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吧。

原来程桐脑子里一直想的是这样一件事,只把那背着程桐的陆钦飞笑的胸口一颤一颤,颠得程桐上下不稳。李小和面色青白,凝眉道:“这个这个,嗯,这个本是我门派不传的秘密,可恶,竟然被你说成这样,哎,我也”

见李小和吞吞吐吐,程桐追问道:“这是你们门派的秘密啊,那便如陆大哥所言,我不问了。不知道李大哥可否引荐小弟拜入贵派呀?”

见到程桐两眼放光的样子李小和实在忍不住了,说道:“那怎么行,你已经拜入广陵派,还要再入我门派,这是欺师灭祖,要被你师父杀掉的!”

陆钦飞也道:“不错,入一门便应一心一意,誓死忠于本门,岂可胡乱改投他派!”

“可是我实在很希望一入门就能把武功练得高深莫测,免得像现在这样,还要两位大哥照顾我!”程桐又有些失望。

李小和被他搅和得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实话跟你说,我师父收徒弟,是要问徒弟自选习文还是修武,我当初选择习文,所以师父传我许多上古名篇,著名曲谱,诗画歌咏,机变巧言,对于武学方面,虽然也有涉猎,毕竟不深。小武她自幼便选择习武,论修习时间,也有十多年了,你若想有她那般身手,也得十几年好练的!”

程桐闻言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了,李小和平生第一次乐得不再有人跟他搭话。

第七章 孤独

似此过了两日,竟然仍寻不见小武的下落。小和心下颇感焦急。而程桐两眼也有些发糊,但听他叹一口气道:“不知道这时候师父是否已经处理好了那无忌山庄的事务,我实在有些担心师兄的安危!是不是我该回去找师父才是!”

陆钦飞安慰他说:“毕竟那些掳走你师兄的人看起来没有恶意,你现在身上的毒尚未痊愈,不如我先送你回去,见了掌门也好再做定夺。”

程桐江湖阅历尚浅,听陆钦飞所言觉得也颇有道理,禀明掌门,让他老人家拿主意,毕竟告知师父后,仍旧也还是要回禀掌门的。他看了看陆钦飞,露出感佩的目光。

李小和这些日子心中焦急益增,渐渐地少言寡语起来。程桐问他道:“小和兄弟,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哪里有打算,我就是来取棋子的,结果现在两手空空,我也不好回山啊,找小武妹妹,这都两天了,人也不见一个,却怎的是好!我看若是再寻不到人,我要回去无忌山庄,毕竟那里是干戈源头,应该还能查得蛛丝马迹!”李小和不说则已,一说如同倒豆子一样还挺有自己的打算的。

“我说程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还有你陆钦飞?”李小和感情半句也没听到程桐跟陆钦飞刚刚的谈话。

程桐微笑着说道:“陆大哥说,不如先送我回本门,禀明掌门,让他老人家定夺。”

“我劝小和兄弟不如也随我们去一趟广陵派,以阁下身份也好把事情原委解释清楚。广陵掌门毕千节颇有侠士之风,否则这一次也不会派他师弟毕正堂来助无忌山庄,你瞧瞧其他门派,尽皆派来些无名弟子,口中喊着回护正道,实则都是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东西!”陆钦飞口无遮拦,说完了倒是感觉有些怪怪的,一时口无遮拦好像把自己门派也骂了进去。

呼听头顶有人声道:“我的好徒儿,竟然背地里说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东西!”

陆钦飞双眼一瞪,心知不妙。赶忙将程桐丢下,头一低也未见人先拜倒在地。李小和揉眼睛的当口,林子中就现出个身材魁梧的老头。那老头须发皆白,身披枣红连环铠,手持亮银重戟,身形挺拔,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落叶之中,颇有些不动如山之态。程桐这时候有些常识了,言道:“披甲持戟,这是平阳门的装束!”

“嗯,好小子,看来还有些眼力!”未瞧见那老头的嘴动弹,却听到头顶上传来言语。

程桐第一次被人称赞,很是得意。笑道:“前辈过誉了,这一路上多亏了陆大哥的护佑,否则我早就被奸人擒了去了!”

陆钦飞赶忙叩头恭敬道:“弟子失言,请师父原谅!”

那老头依旧面无表情,只听他道:“这是小事情。飞儿,你光顾着照顾别派的弟子了,我平阳门随你一起出来的弟子,他们枉叫你一声师兄了,你竟然将他们都给弄丢了!”

“什么?”陆钦飞也是一惊,全然忘记刚刚侮辱师尊的羞愧了,赶忙站起来朝那老头紧走了两步问道:“师弟他们是?”

“若不是这样的事,为师我怎么会亲自来这是非之地!我接到讯息说无忌山庄的四派弟子都被一些官用暗器打伤掳走,所以才到此一探!”

陆钦飞三人大惊,这三人能侥幸逃到这里且并未再遭受袭击,仿佛是这几天不幸中的大幸了。程桐此时心下更坚定要赶快回到本门,那陆钦飞却按捺不住,禀道:“师父,我得马上去寻找师弟,我跟他们交过手。只是”

那老头道:“只是放心不下这个广陵弟子,对吗?你放心吧,此去广陵路途无多,当无甚凶险,我瞧你身边这位小兄弟江湖阅历不浅,可以照拂他的,你现在必须要随为师去寻你的师弟,更何况你又与他们交过手!”

陆钦飞无可辩驳,瞧了眼程桐道:“师门事大,兄弟保重。”

程桐也拱手道:“待我回到门中,禀明情况,将与陆兄携手寻迹失踪的师兄。”

唯独李小和一脸痴像,两眼瞪着前方道:“莫非小武也被人掳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个身手,怕是救不了人呀!”

程桐说道:“我劝小和兄弟莫要如此,小武妹妹虽然身形瘦弱,身手却是我们几人中最为凌厉的,更何况小和兄弟你功夫如我一般,平凡得紧,便是去寻得小武妹妹,也没什么助力,反倒是会连累对方分神照顾你!”

李小和不愿搭理他,内心只觉得如果陆钦飞走了,自己护送程桐这个菜鸟的旅途会甚为别扭!

陆钦飞不得已跟着平阳掌门离去,寻找本门的师兄弟。程桐和李小和被指点只要向东南再走个两三天路程,便可到达广陵。

两人半日路程,早已出了林子。这些时候,秋落时节,大路两侧的黍子甚为茂密。程桐仰天打个哈哈,说道:“终于到了大路上,这些日林中光景,目不出十丈,着实让人有些心惊胆战。这多好,极目广阔,尽收眼底呀!哈哈!”

李小和点点头道:“不错,这里黍田如此茂密,看来应是有不少农家,于此战乱之世,少有安逸净土,能生于此地,或可享三五岁平安喜乐,也是不可多得啊!”

言语间两人身后驰过一辆兵车,车马迅捷,辄印分明,车上三位甲士凝神肃穆,整装待发一般。李小和凝神瞧了瞧,低声与程桐道:“这兵车看似不是郑国的兵马,威仪严整,军容敬肃,有天子大邦之态!”

“我本鲁国人,听父亲说百十年前唯齐国有此威武之师!”程桐附和道。

李小和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齐国虽大邦,却不如晋文公让晋国称雄天下。”

“我听说现在唯有楚国可与晋国一争高下,这车马在郑楚交界,也说不定是楚国军兵!”程桐终于不再胡乱抬杠。

李小和心中毕竟还念着小武,本也不愿多说,不过聊到此处,便自论一番:“楚军勇猛刚烈,威仪自然严整,但却向来不习中原礼法,于敬肃之态,便差了许多。尔自鲁国人,当熟谙此道。那晋国本自大邦,曲沃武公之后,国力显胜郑卫曹蔡之流,可惜一直内乱不断,唯文公当政,方拟合群雄,复霸中原,德仪无限。更兼晋国群大夫之中,家学渊源深厚者亦不在少数,荀、魏、栾、范等辈,若独当一面,亦不逊他国,更何况众人一心!”

程桐笑笑道:“我入门前只跟父亲劳作,哪里懂得什么礼法,那些都是贵人富人专研的门道,还不如师父这一年来教导的明白呢!”

李小和知他无甚城府,便随意与他攀聊起来,不觉之间到了傍晚。

这个夜晚十分昏暗,箕宿的刺眼预示着将有大风。无月的夜空看起来繁星更加剔透,似乎是一块深蓝水晶上的钻石,那种刺眼的光芒让人感到入骨的寒意,加上秋风的应和,更让人感觉到四周的空旷天地的广漠与骇然。这种孤单一人处于空旷宇宙之中的空虚与害怕只有在这种夜才更加凸显,瞬间让人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虽然李小和跟程桐为伴,但这种感觉仍旧分外强烈。

李小和第一次感觉到,越是卓尔不群,越能感受到与平凡格格不入的恐惧与压迫。

第八章 月下高人

如此挨过了两天,及近郑楚宋三国交界,离广陵派越来越近。也渐有炊烟。李小和忽对程桐道:“这几日我门过了几户茅舍,我瞧那土坯上总有些奇形怪状的图案,这地界快到了你门派的管辖,你是不是能知晓则个!”

程桐毒伤好转,瞧瞧李小和微微又又些蒙晕:“你说什么图案,我怎么都没见!”

李小和眯着眼睛朝一处破房子的残垣方向指去:“就是这种图案。好像是用浸了沙灰的什么利器刻上去的,灰彩浸入墙土之中,明显不是山野村夫随手画的。”

程桐一拍脑门道:“哎呀,这是本门的联络暗号,这墙壁上画的是一柄剑和一只古琴交叉在一起,古琴的指向是本门师兄弟的去向,古剑的指向是敌人的来势。这,这额,不对这是本门联络密语,我不能告诉你的!”

李小和歪着脑袋瞧着程桐笑道:“你真够厉害啊,你自己门派的暗号,要我来指给你看,你这广陵弟子当的真够瞎的。前日的林中树上便有这些暗号了,我不清楚含义不敢妄自行动,此时明白了原委,不如我们沿着古琴的指向,朝西过去。”

“我就不该告诉你!”程桐面有懊悔之色,见李小和知晓了本门的密语,好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一般。

“那暗号给你知晓还不如给我一个外派的人知晓好,你又看不见!”李小和微有鄙夷,而又忍俊不禁。

程桐面色尴尬,心知李小和没有恶意,却又觉得违背师门教诲,有着一种难以释放的负罪感。李小和见他如此,果断说道:“算了吧,你这孩子忒也不懂事了,我要是等你瞧见了暗号才做决定,我俩早就被人灭了口了。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早知道你那符号上剑锋指向有蹊跷,只不过问问你确认一下。现在明白了,这几天见过了五六次这个符号,你门中弟子大多向西边去了,我们一路向东来,想必这附近就快碰上敌人了。虽不知这些人是不是那些管家恶人,但不如我们去西面寻上一寻,或许可以遇到你的师兄弟。”李小和毕竟心中念着小武的下落,不愿意到广陵派去耽误时间,恨不得眼下即刻就能寻到小武的去处。这时候发现了符号指向的含义,便一心想去查查看。

程桐无奈道:“真是晦气了,赶了几天的路,本来想回本门报信,竟然没有瞧出异样来。都怪弟子愚钝,不能及时发现同门的暗示,真是愧对掌门师伯,愧对师父。”

李小和将眉头一皱,骂道:“谁有功夫听你在那废话,看来我们得向西走,这古剑指向东边,如果我们俩还照着原来的额方向会广陵派,一定会在半路中埋伏的。”

程桐心知暗号的意思,虽然想向东回本门报信,心下却又真的怕遇上那些官家人。只得默不作声,却仍呆呆的立在道旁向东望着。李小和道:“我感觉这附近的景致很是熟悉,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只是记不清了。”

程桐自知见识不如李小和,这时候李小和说熟悉周遭景致,让程桐心下安稳不少,赶忙接话道:“那是不是附近有什么落脚的地方,我们不如过去歇歇再做定夺。”

李小和眉心又是一紧,说道:“我只是说这地方似曾相识,我哪有说过附近有落脚之处,即便是有,那些不怀好意的官家人也必然在那边落脚,我等不是自投罗网吗?”

被李小和抢白了一顿,程桐只得默不作声随着李小和。

李小和心下着急,恨不得腿脚快些赶上三五个广陵弟子,也好知晓个附近的敌情,好做定夺。可惜二人偏偏许运气不好,大半日来未能寻到半点人影,甚至连一户人家落脚也没。两人只好靠着一颗大树权作休息。

夏历七八月天气,夜寒露多,程桐有点坚持不住,李小和内力也不比程桐强多少,便吩咐程桐去寻些干草枯材,准备生火。程桐应了声便去,结果李小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只好独自一人去寻找。爬上一个土丘,差点把李小和吓到。土丘后面有五个汉子围坐在一起生火取暖,还一边串着野味在烧烤。李小和赶忙闪身怕被对方发现,好在黑夜无月,几个人光亮处难见李小和身形,李小和只觉身后被人猛力拉了一把,栽倒在土丘上。回头看时,正是程桐。

“嘘——我早就发现这几个人了,其中一个人就是那夜擒住你的汉子,听他们口气似乎知晓小武的下落!”程桐这时候还挺有心计的。

李小和一听到小武,两眼立时放光,跟程桐一起,趴在土丘之上,俯身听这几个汉子讲些什么。但听那五人操着北方话,叽哩哇啦的闲聊着。

“这附近也没什么高山,打不到那些珍奇异兽,老四说是今日打只熊掌来吃吃,哪家的熊会跑来偷麦子吃!”

“嘿嘿,这地界也就只能抓抓野鸡不错了,今天收获算好的,本来我还以为只能吃耗子了呢!”

“反正就这几天,办完事回主公那边,自有好吃食!”

“莫要太声张了,不知道其他的人如何,我算是被那妞给搞惨了!”

“听说那妞就是屏岳山的弟子,你怎地不擒她下来!”

“想的美了,老五是想着拿人家的,怎么说也是个不错的货色呢!”说着这汉子故意砸了咂嘴,阴险的笑了笑。

“哼,尔等枉称尊长,竟不记得主公如何吩咐了?”

“哎,老五你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搞不定那妞,现下里放鸽子给她,把她诱到北边去,还是我的好主意呢!”

“不就是个屏岳山的弟子吗,有什么了不起。那些棋子的传说,都只是江湖人的痴心妄想,这世上哪里有人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你道是唐尧虞舜,不也终归尘土!”

“嘿嘿!”

“嘿嘿,我等是庙堂之人,不预江湖道理。那些江湖人喜欢痴心妄想也好,喜欢一厢情愿也罢,终究给他们争了去,我等但凡完成了主公的吩咐,便足矣!”

那五个人说笑着哈哈哈的又干了一坛子酒。

小和吧唧了一下嘴,程桐瞧了瞧他,奇道:“怎地,小和兄弟,你又饿了?我这还有干粮了!”

“还好还好,只是好几天没吃肉了,见他们几个喝酒,是有些馋虫出来作怪!”李小和有点不好意思。

“嘿,这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还以为你一路上很关心小武的安危呢!”程桐倒是憨厚,说话不拐弯抹角。

“我是担心啊,可是这担心也不影响嘴馋呢!还有,你这小子是不是连本门的记号含义也记错了,我们怎地一路向西半个广陵弟子也没看见,这时候倒是撞到这几个瘟神怀中了?”李小和早就知道程桐这人糊里糊涂,此刻若不是他弄错,二人决计不会如此盲从赶了半日路追上这五个大敌。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我一入门六师兄就教我怎样看暗号。都学了一年多了,怎么可能认错!”程桐神色紧张的辩解着。

“一年多了就这水平,要不是我指给你看,你现在还不晓得暗号在哪呢!”李小和讽刺道。

“我想他们口中说的妞儿应该就是小武!”程桐神色坚定,虽然说没能寻到广陵弟子,从这几位口中抓些线索也好。

“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他呢!”李小和心下有些想笑。

两人还欲待听听这几个汉子说些什么,或许能寻到一些更有用的线索,却不知什么时候,那篝火外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人。这人形如鬼魅,李小和确定他只是那稍微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于旷野之中显现,恁般突兀,恁般迅捷,全然瞧不清来路。他头戴四方冠,身着月光白长袍,暗夜之中身形瘦削细长,颇有如从闪电中现身之感,突然的静悄悄站在旷野中。

这五个汉子起先并未发觉有这样一个人,只是各自笑谈饮酒。过了半晌其中一个人才发觉不远处的异样,也不接其他人的敬酒了,只呆呆的瞧着对面,结巴的说道:“谁,谁在那边鬼鬼祟祟?”

其余四人见他表情惊愕,也都停下手里的吃食,转过眼去瞧他所指方向,那人竟然在这一刹那已经贴到了他们五人的身侧,李小和更加骇然,这人脚下动都未动一下啊。

“大晚上的真见鬼了!”程桐倒是诚实,指着那白袍人合不拢嘴。

“你是何人?”那五人中一个汉子问道。

“你还不配知晓。”那人回手指了指这五人网罗的猎物,那其中有一袋尚自不断蠕动挣扎,显是仍有余息。“其中有一珍奇鸟兽,不可杀!”

程桐低声对李小和道:“这人求人做事,竟然如此蛮横,我看不会有好果子吃!”

李小和凝眉敛声,未再多言。

那五人闻听那白衣男子如此言语,登时一起站立,将手中酒坛鸡骨向地上一掷,横眉立目,似有动手的架势。几个人缓步游移,意欲将这男人先包围其中。

那男子根本不理会这几个人的动作,只冷冷言道:“你们的主子,也不过是个年轻后生,怕是与我攀交,还嫌资历不足,更不要说你们几个虾兵蟹将,竟敢来这里妄自索问。今日我心绪尚可,尔等将那一袋野物放生,滚回晋国,我便饶恕尔等今日冒犯之罪。否则剑光到处,追悔莫及!”

这五人互相对视一眼,霎时间好似交流了很多信息:

竟敢如此狂妄;

若软语跪求或许大爷还能施舍则个;

他知道我等来历,不能留活口;

被人如此轻慢,将来传扬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便许多想法一时间汇集五人思绪,亦不过是要了眼前这人的性命最为直截了当。五个人心思默契,一时间同时发难,前后左右齐齐攻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眼皮都没眨一下,只不晓得何时手中多出一柄长剑,尖峰寒光映月,纵啸天地,只觉剑芒画出一道光圈,急速扩大,刹那便从李小和与程桐头顶略过。只一招,看得程桐呆若木鸡,从不知竟然世间还有如此快剑,如此凌厉之剑锋。五个人才刚刚向这男子迈出半步,便被他剑芒从腰间齐齐的切断了身子,一阵夜风袭来,麦浪滚滚,五个人的上半身被风一吹,尽皆栽倒在地上。男子将剑锋回转,于地上那些布袋上轻划,里面十几只野鸡尚有余息,脱出袋子,挣扎了几下,咕咕叫唤着四散隐入麦田。

程桐方欲与李小和说话,却找不见这人了。再抬头竟发现李小和跑下了土丘,朝着那男子道:“你这也太!”

“太什么?”这回那男子倒是没那么傲气,反而有些感兴趣的问道!

第九章 极侠之论

李小和站在那白衣男子面前,双眼瞪得溜圆:“这也太狠辣了,怎么能把这五个人一并杀了?”

“怎么不能杀?”

“就为了一只鸡你就把他们杀了!”李小和的语气之中竟然先是责备此人的凶狠残暴,虽然这五个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或许他们之前早已犯下了该死的罪过,但是此时这一剑腰斩五人的招式,凌厉,可怖,不留活口当真震撼到了李小和的内心。

“我若不杀这五人,此鸟绝迹矣!”

李小和的鲁莽之状让程桐甚为意外,李小和虽然武功平平,但是江湖阅历和口才思维明显不是吃素的,能够在无忌山庄纵横捭阖,论道群雄,显然对江湖各派了如指掌。所以他虽然武功平凡,却可以安然行走江湖,这与他的精明和阅历不无关系。然而此时面对眼前这位白衣神秘高手,刚刚杀人于刹那之间的冷峻剑客,他不知为何竟然不顾生死与之辩驳开来。

那白衣人听闻李小和的言语,漠然道:“我要杀便杀了,也轮不到你这后生来过问!”

李小和也不去瞧这白衣人,慌忙的在那些死人堆里拨拉几下,道:“我的确有些话要问这几个人,只可惜都被你杀了!”虽然这几个官家汉子被白衣人拦腰斩断,李小和竟然从人堆里面寻到了一个尚有气息的半截身子。只见李小和眼光一亮,双手抓住那汉子衣襟提起来,冲着人便吼道:“你先别死,快告诉我你们口中所说的妞儿是在哪里碰到的?”

那汉子被拦腰斩断,上半截身子被提起来,肚肠流了李小和一脚,口里嘎巴了几下,只见血沫不断吐出来,却无法说清楚一个字。李小和心中着慌,猛力的摇晃那半截身子,隐隐约约听到那一个字“山”忽觉后颈寒风袭来,李小和将头一低,那剑光过处,刚好从那半截身子的脖颈处斩断,一颗头颅飞得老远,直砸在程桐的面前。

这一剑显然不如刚刚白衣人出手斩杀五人的时候迅捷,所以李小和轻松一低头便可以躲过,只可怜那汉子半截身子被提着,李小和一个低头,必然被剑锋斩断头颅。摆明了是故意出手要李小和无法再从他口中询问半点线索。李小和心知对方的用意,回身骂道:“你这个恶贼,仗着武功高便了不起,怕我问出什么端倪,便出手杀人。你剑术恁般好,怎的不出手连我一起也杀了,那不是更干脆。”

“我为何要杀你?这些人本就该死,多谢兄台你帮我找到了一个活口,我及时补刀,免留后患!”这白衣人虽然武功高,却似乎并无恶意,反而说起话来很气人,好似这人被补刀斩死全是李小和的错,若非他多余将那人半截身子提起,也不至于多挨一刀。

“分明就是狡辩,你就是怕我问出什么线索来,所以才故意出手将此人斩首!否则也不会剑锋如此缓慢,让我从容躲过!”李小和胸中气忿难平。

“哟,他有什么线索我哪里稀罕了。这里本没你什么事情,谁叫你这后生手欠偏要帮我验验尸,我若不知道这人还有一口气,也不至于再出手了。你当我很喜欢杀人吗?”

“难道还是我的错了?”李小和心知他没有杀己之心,便大着胆子没好气的问道。

“那自然了。我只来寻鸟,伤了几个人而已,并不想多开杀戒!我这只鸟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寻到的。虽然有些调皮,经常出来惹祸,可也是我的好友。今天被人捉了去,我自然要替他出出这口恶气!”那白衣人手中拖着一只鹌鹑大小的鸟儿,红喙黄顶,双目如鹞,不似平凡的雉鸡山雀,亦无孔雀般的奢华靓丽,只在山野气中夹杂着不逊,再瞧那白衣人,竟与这鸟儿颇有神似。

程桐挨到李小和身侧,低声道:“看样子这鸟儿不像山鸡,我看吃起来应该也没多少肉,这几个汉子因这一只禽兽丧命,确有些不值当!”

李小和见多识广,低声道:“此鸟名曰肥遗,肥遗者,或曰禽,或曰兽,却皆所罕见,这鸟儿与那鹌鹑倒也无甚差别,无非羽色略显靓丽,然而双目神情,大有通灵识人之态,显是罕见异兽!”

“哟,难得在这黍稷之处,还有识物阅古之能人,可惜了这广博见闻,却是不及那身侧的傻孩子说话明白,那几个汉子咎由自取,因鸟而亡,或曰可惜,却怪不得别人了!”白衣人的内力显是甚为精深,程桐李小和低声的几句对话竟然听的真切。

李小和听他话里话外离不开对自己的嘲笑,摆明了是报复自己刚刚对他的质问,李小和生性也是个刚硬的人,反唇相讥道:“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也是无奈伤人,只可惜你刚刚也是说漏了嘴!”

“什么?”

“刚刚不是你自己说要替你那鸟儿朋友出口气,说不定你杀心早起了,还往我身上推诿,枉你一身侠士打扮,却也是个草菅人命的作恶之徒,无非是穿戴得人模狗样儿罢了!”

那白衣人一听此语,双眼瞪得老大,好似又要动手杀人,又似乎被他人道破心中本来所想,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脑海中紧迫的总结思路,表面上便张着嘴发不出一语。程桐见李小和又要逞言语之利,生怕一句话激怒了那白衣高手,眨眼间两个人也被切成两段。赶忙伸手拉了拉李小和的袖口。李小和感觉程桐拉自己,回身把程桐向前一拍,推到自己身前,大声道:“你瞧你瞧,刚刚你不是说这个傻孩子说话很有见识吗?这个傻孩子都看出来了,一旦你这个人理亏便会暴起动手杀人,一个劲儿的在身后拉扯我的衣袖不叫我跟你辩驳,可惜我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侠义为怀,就是明知道性命不保也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些满口仁义却心肠歹毒还喜欢嫁祸于人的伪君子的!”程桐早已吓得双眼紧闭,不知道对方那一剑是否会很痛,希望能够一下毙命最好,免的受那第二刀的苦。

那白衣人被李小和一句句醉人的批判骂得呆立半晌,瞧了瞧手中的肥遗鸟,那鸟儿一个劲儿冲着李小和昂首,似乎胸中大有不忿。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好,我偏喜欢你这个嘴贱的孩子!”

这一语把李小和和程桐都说蒙了。白衣男子手中剑隔空画了一个圈,剑华凌空飞散,在夜空中爆发出一个炫彩的荧光半月,与星空辉映,甚是好看。程桐虽是男子,却也瞧的很是着迷。

“所谓侠道,乃极侠之意。尔等心中以人命为先,禽兽为次,若以此道理推思,自然将律条为先,道义为次,又何来侠义可言?”白衣男子蓦地来了这么一句,李小和和程桐尽皆摸不着头脑。

程桐望着李小和:“他说的什么意思?”

李小和毕竟比程桐要更加通晓文礼,隐隐约约思索着低声道:“我等生而为人,当属万物之灵。能食五谷,畜六畜,至于一些山间野物,自也当方便人之取用,故我辈渔猎山野,取食自然,其实并无过错。”

程桐道:“那当然,我上山之前,每日里与父亲在田间劳作,夙兴夜寐也只勉强让一家人果腹,赶上灾荒能够上山网罗些许野味,也常常赖此度过难关!”

白衣人眉目突转冷厉,冷笑道:“当真是孺子之见。尔等捕猎山野禽兽以渡荒年,饲养六畜以供祭祀食用。诸侯之御百姓与人之御六畜何异?常年收租课税,以供诸侯奢华飨食,每逢饥荒灾年,便收刮境内,压榨乡野。尔等自称侠义,可是会丈剑锄奸,回护百姓?”

程桐这时候倒是没有任何犹疑,斩钉截铁答道;“那当然,我等上山学剑不正是为此。”

李小和心知这白衣人大道理摆的明白,分明是要引诱自己赞同他所言,却仍旧辩道:“禽兽岂能与人同论,王法天章,自是以御六畜为正业,以渔猎为生产,以杀人为罪恶!”

白衣人冷笑道:“所以尔等无非是江湖小侠,不堪大用。师门所授,王法天章,世人遵从法典,天子最高,诸侯次之,大夫再次之,士人再次之,而百姓贱民最下,便当每日辛勤劳作,为诸侯天子所鱼肉。今日尔等以人为尊,禽兽为下,故禽兽便当为人所鱼肉。这二者同理,等级已分,高下歧视,尔等又谈何侠义,谈何锄强扶弱,谈何回护百姓呢?”

李小和被他这一问还真有些噎住,一时间觉得此人所言不无道理。但嘴上不想认输,反驳道:“毕竟禽兽与人不同!不可共论!”

“此便是尔病灶之根源!为何不同?难道只因为你是人便秉持这不同之说?难怪天子制定礼法皆是利于天子,诸侯制定礼法皆是利于诸侯,如若百姓得以制定礼法,那必然才能利于百姓,而如若禽兽真的可以制定礼法,尔等捕猎之人当人人触犯天律,不可饶恕!”

“额!这个!”李小和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觉得对方所言似乎的确很不同凡响。

程桐早已被对方说晕,自言自语道:“说的没错啊,要是我能制定礼法,我定然叫百姓每年都不交赋税,到时候不仅我们一家人吃饭不愁,便是接济接济贫苦,也是大有余地!”

“哼哼,这时候尔等想明白了?口口声声说什么师门所授,行侠仗义,全部都是狗屁。天子的道义是天子所定,利于天子;诸侯的道义是诸侯所定,利于诸侯;侠客的道义是侠客所定,利于侠客。那些已经成文,为大众所接受的律法岂能称为道义,顶多是一种正义,是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一些约束和法则罢了。这世上哪有一个真正的道义可言?尔等如若能化身为这肥遗鸟,或可有些许了解吧。想天下四方,道貌岸然者,假借正义者,伪君子,真小人比比皆是,你若行侠,侠在何处?唯有一心无愧,锄强扶弱,不拒礼法,剑行信诺,方才不愧对侠义二字!这极侠之道,万物一准的心境,才是天人合一的真正侠义!”

李小和虽然一向能言善辩,此刻却也被那人教训的无话可说。那白衣人微微笑道:“你这小辈毕竟也算有些见识,能跟你斗上几句也算平生一趣。尔与我斗嘴,无非想知道你所寻之人的下落,些许线索得来何难。此去西五里有叶阳小镇,阁下所寻之人,尽在彼处。

这白衣高手言罢欲闪身而去,东边夜色中人头攒动,似乎又有一小撮人迎头赶上。白衣高手并未抬眼。只淡淡说道:“广陵的朋友好兴致,竟然千里迢迢跑来氾水之滨,不知有何指教!”

程桐闻言凝目瞧去,他内力浅薄,夜色昏暗之中难以辨识清楚对面来路。李小和心下大奇,这广陵的暗号指向,西边为友,东边为敌,这时候刚刚好相反,那程桐还一口咬定说他自己没有记错,这趟事儿估计一时半会难以摘清。既然眼前这位高手指点,须得赶紧脱身去叶阳镇方好。

那东边一行人闻听白衣人言语,登时停住脚步,道:“这是何人!”

“莫不是”又一个声音稍微犹疑了一下,又说道,“莫不是郑国那个人。”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这就是郑国那个人!”白衣高手仰天大笑,那东边一行人闻听这笑声均连连退后,有些弟子已经握剑在手。

这时又听那一行人言道:“师父你看,那边几个人被拦腰斩杀!”

“嗯”一个年岁稍长的人发出一声叹气,略微一愣然后又道:“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我刚刚问你们亲临氾水,又是有何指教呢?”那白衣人反问道。

“吾等无非掌门吩咐办事,路过贵地,不敢造次。”那年长的声音甚为谦恭,虽然听声音是几个人之首,但是却把架子放得很低,似乎生怕起了干戈。

“哼哼,刚刚这里有个莫名其妙的小子,责备我杀人狠厉,已经被我犀利的言辞教训了一番。刚刚听你这徒弟的说辞,我还以为各位也是千里迢迢从广陵赶过来教训我杀人不眨眼的呢。既然没有指教,那是甚好,免得伤了和气,再造杀业!”白衣人说话从来一副傲气逼人,让人听起来甚是讨厌。

“不敢,不敢。我等井水不犯河水,尊驾请便!”东边为首的人谦逊应答。

程桐这些时候听得许多对答,终于开口叫了声:“阮师叔,是你吗?”

第十章 叶阳酒肆

黑暗中一行人听到程桐的喊话,也答言道:“是程桐师侄吗?”

程桐闻言头也不抬,冲着东边黑洞洞的方向就跪下磕头:“弟子程桐,给阮师叔行礼。”

这天本来月色甚暗,十步之外很难瞧清楚对方面容。那白衣人果然目力惊人,只刚刚几个人头一动,便瞧出是广陵派的人。这时候再去寻那白衣高手,却无声息的消失了。

程桐也听辨出是他同门师叔,多少好过再来几个敌人。不过李小和刚刚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心想这一派长辈,言语之间甚缺豪气。不比那毕正堂浩然正气,便是对方高手在前,也不避斧斤。这个什么“阮师叔”看起来是个怕事的主儿,生怕跟那白衣高手起了干戈,想到此处李小和毕竟对这阮师叔有些瞧不起。

这时候那一行人已经走进,李小和拱手做了个样子道:“晚辈李小和给先生见礼。”

阮师叔面色和善,扶起程桐也拱手还礼道:“广陵阮知天,谢过少侠对本门弟子一路照拂之情。少侠乃屏岳山高徒,亲历无忌山庄一桩大事,此刻我广陵已经收到讯息,得知无忌山庄一干事宜。正堂师兄路上遭人埋伏,我奉掌门之命前来接应,若得少侠相助,想必定然事半功倍。”

李小和闻言颇感意外,惊道:“毕先生本在无忌山庄主持事务,让我等先下山。怎的又会遭到不测?毕正堂前辈独自一人,那送信之人又是谁?”

程桐也接道:“不错,阮师叔,师父让我跟大师兄先回来,可是他们却都被人擒住,唯有我被平阳门的师兄所救,方免于劫难。哪里还有人给师父报信呢?”

那阮知天看似一脸和气,听程桐这么一说,面色突转阴翳。本门的大师兄带着弟子被人擒住,还要平阳门的弟子相救,似乎广陵弟子也太不中用。不过鉴于李小和在场,没有发作,只不过作势道:“竟有这等事情,看来此事必有蹊跷,须得从长计议。”

李小和道:“恕晚辈冒犯,我师妹前些日与这些人搏杀,至今下落不明,晚辈现在只想知晓些线索,才一路循着贵派暗号来到此地。若前辈知晓个中原委,还望今早告知!”

阮知天闻言又瞪了一眼程桐,好似责备他把本门联络暗号告知他人。不过这一个动作极其细微,程桐并未瞧见,倒是被李小和看得清楚。阮知天道:“李少侠,此事来龙去脉甚为复杂,一言难尽。此去西南五里有一处小镇,名唤叶阳镇,正堂师兄本来约定在那边接应,我等刚刚接到传讯,日夜兼程,不敢少歇。既然少侠也有同门牵涉此事,若不嫌弃,可否随我等同至彼处,以来多一份助力,而来或可寻得些有用线索!”

李小和心道这阮知天所言正好跟那白衣高手的话对上了,说明叶阳镇必然有大事,只是不知道此一去是九死一生还是马到成功,不过为了找小武只得去试试,便道:“此乃晚辈份内之事,岂容推脱,只不过程桐兄弟有毒伤在身,不易如此往来折腾,阮前辈可否派人先将他护送回本门,在下于程桐兄弟相识一场,也算是放心了。”

程桐却仍傻傻的道:“小和兄弟,没关系的,我身上的毒快已经几乎没了!”

阮知天闻言做色道:“竟有这等事,程桐,你该早向师叔言明啊。尔初入江湖,不晓得江湖人的歹毒,有些毒表面上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一旦忽视,即便不能要了你的性命,却也闹得丢了胳膊断了腿也是常有的。赵辅,刘唯洛,你二人护着程桐先回本门禀告掌门想办法为程桐解毒,其余人向叶阳方向赶路!”

两日后李小和随阮知天和八名弟子到达了叶阳小镇。四处的民家老旧不堪,四下的鸡犬好似被惊扰的多了,见到生人到来便唧唧哇哇的逃开了。百姓却恰好相反,面目呆滞又凝重,好似将很多年的疾苦都深深埋入心里的坟墓一般,自己就如同那守墓人,时刻警惕着外来的入侵者挖开那历久更深的伤痛。

李小和的记忆深处似乎有曾经的某些认知存留于此,他不知为何熟练的向转角外摸去,便是那阮知天口中所说的小酒肆。他不知道阮知天这吴越之人为何如此熟悉郑国境内的布局,或者他曾经来过这里。但更令李小和奇怪的是他自己为何对这里却也如回家般熟悉。

酒肆老板见阮知天一行人身背重剑,虽不清楚对方来历,却心中明了这是不能慢怠的主顾。赶忙上前招呼。阮知天一路上对李小和甚是恭敬,礼遇有加,李小和自居晚辈,毕竟心中很有些不习惯甚至深感阮知天的行为夸张。

这当口阮知天又是抢步上前,随着酒肆老板,为李小和优先安排了一个位置。阮知天身后一个弟子脸色颇不好看,气道:“师父,这小子也无非他派一个庸俗弟子,您老人家五服十一派中也是有名有号的,怎的如此轻身为他看座。”

阮知天一听这话,回手便是一个耳光,差点把那弟子打翻。阮知天骂道:“无知小辈,李贤侄乃屏岳山高徒,无论江湖阅历还是武功修为,都不在为师之下,岂是尔等可以恶语相向的!”言罢便欲向李小和道歉。

李小和心下更是一紧,连退两步道:“阮先生实在太看重在下了。刚刚这位师兄说的没错。我与程桐兄弟也不过平辈,在阮先生这里,定然当以晚辈论,切莫谬抬小和,以免乱了礼数”

阮知天又如往常面带微笑道:“贤侄实在过谦了,先入座再说,入座再说。“

自进入酒肆李小和便发觉了一大异样。无忌山庄一路赶来,各大门派的弟子尽是中了他人埋伏,或死或伤,或被人擒拿。此时一入酒肆,靠里面一桌有三名女子围坐在一起,这三名女子青素衣装身,腰间玉箫斜插,虽然鬓髻不同,脂粉各异,但是很明显这个打扮就是东海蓬莱仙岳的装束。李小和很难想象这三名蓬莱弟子是如何从齐国一路向西到达郑楚交界,途中既未受人埋伏,又未发现任何本门被他人暗算的线索或者暗号。

李小和思虑到此,赶忙环视了一下酒肆周遭,似乎门角的一座客人身着南蛮夷服,似从瓯越一带所来的外族人。而酒肆中间仍旧是一帮江湖客围拢一起,大呼小和的在喝酒赌输赢。

李小和一瞬间头脑中万千思绪激撞,不对,这个酒肆里的人可不是随意路过的赶脚人。他此刻又回头去瞧阮知天,阮知天依旧一手摊向让给李小和的座位,一面微笑着冲李小和道:“贤侄,快入座吧,这几日几大门派都遭受了一些的变故,我们坐下说吧。”

李小和忽然觉察到阮知天的面目如此诡异,好似一张面具扣在了一个阴险的灵魂之上,他用那种夸张到让人作呕的行为引诱着他的猎物上钩。但是李小和却又完全不清楚他们到底要自己上什么钩,难道是要自己手中的棋子,可是如若这般,广陵派的弟子和毕正堂就不该去无忌山庄而且还恁般的与孤竹冰峰的人对抗。难道是阮知天与本门有什么罅隙,还是说程桐一路上也在骗自己,难道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其实一直把自己引向阮知天的方向。

李小和那一瞬间在脑海中产生了无穷无尽的设想,然而这一切设想却又只能得到阮知天微笑不动的答复。

阮知天再一次微笑道:“贤侄,想什么呢?先入座吧,我们坐下说,你那小武师妹的去向我门也不妨推敲推敲!”

李小和此时感觉阮知天似乎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自己都不需要开口询问,他便可以引着自己到这个话题之上。自己就是为了小武的下落而来,而阮知天就偏偏以此把自己安排进了这个遍布各派弟子的酒肆之中

李小和念及此处,如此境地也只得不变应万变,干脆笑道:“既然阮师叔如此看重晚辈,晚辈便也不再推脱。”说着微笑一揖,在上首的一个位置端然入座,随即喝了一声道:“酒家,我等东吴之地的贵客,可不是经常能来到这偏狭之所的,有什么奇珍佳馐,可不能吝啬了!你说是吧阮师叔!”

那店家倒也是实在,笑道:“小兄弟豪爽,我这里知道了。只管吩咐厨下不要留着手艺,但是毕竟山野地界,米黍不齐,若有哪些地方不合口味了,且请担待则个。”

李小和徒增的豪气让本来就惺惺作态的阮知天突感不太适应,心中想要斥责,可他又不是自己弟子,而且另有他谋的阮知天本就不好发作,只得配合着尴尬着赔笑道:“我这贤侄说的没错,便是捡好吃的拿上来吧,银钱”阮知天只觉得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别扭至极,差点也被那李小和带上了山野路子,如同打家劫舍的贼子一般在酒肆胡言乱叫。身侧侍座的弟子,无不怒目瞧着李小和。

李小和心下很是好笑,瞧瞧周遭,心中更加落了踏实,那些人明明瞧见阮知天这一派高手竟跟李小和一般不顾矜持,若是往日便无众目相视,也得勾起个把门派的注意。今日这些酒肆之人反而个个装得不声不响,只顾着自己那摊子事情。

李小和也不发言,反正对方是有意套牢自己,自己功夫又不济,何苦动粗。等那酒菜摆齐,李小和毫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大口的喝酒吃肉。这山村中的羊肉,毕竟比中原酒楼之中要多出许多腥膻之气,却也是一大特色。

那阮知天瞧着李小和这般吃喝,无奈的摇了摇头。和颜道:“贤侄无比聪明,想必也看出了个中端倪。不瞒贤侄,已有线人打听得确切消息,你那小武师妹,已经被掳上孤竹冰峰,我等名门正派,心知贤侄身怀异宝,却并无相害之意。只想推心置腹,商议一个上佳之策,如何去孤竹之上营救贤侄女啊!”

阮知天这一席话把李小和说得反而一愣,明明说好了不是接应毕正堂的吗。怎么这一会儿全变了,这酒肆之中,埋伏着蓬莱,瓯越一代的奇人高手,折腾了这半天就是为了请我这屏岳山不会什么武功的弟子来营救我的师妹!虽然三碗黄汤下肚,李小和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屏岳山上就李小和、孟小武和师父三个人,一块黍田度日,从来没听说师父在江湖上有这么大面子,一个弟子丢了要半边天下的门派集合来找。

琢磨了半天,李小和心知这阮知天必然是有事瞒着自己,也不含糊,打趣道:“我师父不是武林盟主!”

阮知天没料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蒙圈半晌,道:“啊,对啊!”

“那我师妹丢了关你们什么事,你们这么着急干什么?”李小和反问道。

“额,贤侄听我说,也许我刚刚的话头不对,”阮知天被李小和这么一问倒是有些打乱了本来想好的思绪,发现自己刚刚所言太过鲁莽,反而暴露了动机,立马补充道:“听贤侄的意思,想必也看出来了,在座的都是各大门派的弟子,他们有的是师兄弟被擒拿,有的是师叔师伯遭了埋伏,这才汇聚于此,希望集众人智力,谋划一个营救策略。想我正堂师兄,也是不幸遭伏。”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言明,如此转弯抹角好似万人为我,尚未行动先来买好,这个广陵派的阮师叔也太精明小气了吧,看来不足以谋大事。更何况江湖传言,孤竹冰峰,从来只有马车接送江湖人士来往,从未曾听说有官家武士暗中偷袭拿人的,如若此处之人与阮知天同路,恐怕皆是另有图谋。

李小和打定主意,此地不宜久留,把几块骨头吐在桌上,故意含糊道:“我现在都不着急我师妹,你们着急什么。我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大家都想要的那枚棋子,前些日你师兄毕正堂先生交给我的。我师父吩咐过我了,能拿回去最好,如果对方要动手,我打不过就把东西给人家,也无非一枚棋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屏岳山上只有那么十亩黍田,三间草房,那些江湖传说的什么神奇之处,莫说我了,我师父也是全然不知。”

接着又言道:“听说孤竹君对这东西特别感兴趣,你们门派跟孤竹冰峰有什么过节我且问不着,不过我带着这枚棋子送上孤竹君,想必他老人家必定开恩放了我小武师妹,倒是也不需要劳烦各位江湖朋友了!”

酒肆之中也有个二十几名江湖人士,刚刚各自装作互不相识,只顾自家吃喝。这时候听闻李小和怀中有孤竹君所要信物,登时按捺不住,个个眉目凌厉,均注目于李小和的方向。甚至有人一时紧张,将剑悄然抽出,但由于双手颤抖,终究还是发出了一丝“铮铮”之音。

阮知天身后几名弟子见状,恐怕局势难以控制,各自上前作势护住身后李小和与阮知天。阮知天双目一转,挤出一丝微笑冲着众人又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等同上孤竹,理当携手进退,私人恩怨,须得日后方好计较。小和兄弟坦白。阮某交了你这个朋友。江湖传言孤竹君武功深入化境,举手投足,招招毙命。即便江湖人所练最为粗浅的武功招式,在他老人家手中亦可登时变作凌厉杀招。所以此去孤竹必然凶险异常,小和兄弟没必要心存芥蒂,不瞒你说,这酒肆之中也都是欲上孤竹之人,我等各有所求,各有所需,但是结伴同行,遇事也有个照应,必然比独闯孤竹要安稳得多。”

李小和打断阮知天说话,道:“谁跟你说我要独闯孤竹了。你等各有照应是你们的事情,我可不想去孤竹,我武功不行,打不过别人,孤竹冰峰那马车里一个还没见面的女人就那么厉害,我怕自己回不来!”

阮知天心下有些气恼,觉得这李小和说话怎么毫无正派的侠义逻辑呢,“虽刀山火海,我侠义之人不可趋避,你的师妹在孤竹啊!”阮知天越说越急。

“我师父说过了,她武功比我好一万倍,我如若遇到危险,赶紧回避就是了,不需要去救她。如果她不能脱险,那我这样的身手,去了也无非是多一个送死的,那样师父就真的绝后了,这才是大逆不道啊!”李小和两口酒下肚,说话更加自在。

“你这臭小子,竟然敢跟我师父这般油嘴滑舌耍嘴皮!”阮知天身后的一干弟子也都火冒三丈。

“兀那小子,你既然不愿去孤竹,便把棋子留与老子,有了这信物,总比硬闯要安稳得多!”

“不错,你那棋子一枚抵得孤竹冰峰一册绝世武学。老子今年晦气,出海翻了船,孤竹君交代的东海龙涎没有拿到手,怕是不好交差了。要是有你这枚棋子,或可当罪!”又一个瓯越夷服之人言道!

一刹那间酒肆里各派人士各自为阵,喧闹起来,无不欲图谋李小和怀中棋子。

“各位,用兵最忌临阵倒戈,各位今日忽然各自为阵,是想弃本公子于不顾吗!”阮知天身后一个青年男子缓步走入酒肆,身侧四名贴身护卫,坦露上身,肌肉黝黑,步履轻盈,均是内家高手。、

第十一章 共谋孤竹

李小和抬头望去,那男子二十岁上下,白袍绣金边,鹤羽花翎,贵胄之气流溢周身,双目神耀如鹰,举止名门雅范。

男子一现身,这酒肆之中气氛立时沉寂。刚刚呼和划拳的,自顾自爵樽相碰的,及至后来吵闹纠纷,争夺棋子,按剑待发之人,此时尽皆收敛了起来。有些桌上的几个人,竟然先站起身来向这尊贵公子欠身行礼。

李小和观察周遭形式,心知这人一进来,所有人的神情尽皆转移到他的身上,虽然有些老江湖沉得住气,并未漏出太大的破绽,但是这些年轻的各派弟子慌张神色,早就表明这里所有的人都跟他有不小的瓜葛。

尊贵公子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浅笑,似乎全盘局势尽在他掌控之中,成竹之势,独一无二。李小和瞧他那个样子,心中就甚为讨厌。见他便要开口说话,赶忙抢前道:“观阁下相貌,并非泛泛之辈。说号令武林有些托大,然而号令这酒肆之中,我想绰绰有余。似此偌大的来头,李小和我本应好好结交一番,日后行走江湖,也不无照顾。只可惜你五服十一派的事情,与我屏岳弟子毫无相干。刚刚已经跟阮先生说得明白,想必公子您不会强人所难吧!”

公子身后的四名贴身护卫却是话少心狠,见李小和这般取笑自家公子登时便要出手上前。那公子虽说一身华贵之气,可是这一番话话里带刺,讽刺他只统领这小小酒肆,心中毕竟老大的不开心。可眼下有要事与李小和相商,心中气恼也只得暂且压下,屏退四位高手。然而嘴角那惯有的微笑却在这一思虑过程中经历了一丝小小的波折,而这一瞬间恰好被李小和瞧个正着。

公子冷冷一笑道:“阁下贵为屏岳山弟子,毕竟身怀绝技。尊师当年威名震天下,不才虽年少,却也从祖父那里听说不少江湖的传说。”这公子架势不小,将一身白蟒斗篷轻撩,意气风发,接着又说道,“即便如此,江湖也总是会令人厌倦。纵有天下第一之神号,亦不如十亩黍田来得逍遥自在,日夕残霞,香醇野味而佐,胜似刀光剑影。”

李小和叹了口气,心知这小子估计要废话连篇,他的武功怎么样且不说,看他身后那四个的意思,我要是不把这些废话听全了,是不可能放自己走的。没办法,李小和向后一仰,斜倚在几案上,端着一爵酒,又喝起来。口中叫道:“兄台说的有理,请继续!”这一弄好似那公子如酒肆卖艺的一般,李小和等人坐在周围,那公子带着四个护卫在当中给大家说书。公子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向前两步,阮知天见势赶忙给让了个位置。

公子坐在李小和对面,右臂微微倚在桌角。酒保欲上来招待,被护卫喝退。其中一个护卫亲自给公子斟了一杯酒,然后恭敬退下。

那公子继续言道:“我早瞧出阁下是有意与我等为难,刚刚故意以言语戏耍阮先生,但是我想这却并非小和兄弟你的本愿所在!”

李小和抬头瞧了瞧这公子道:“你怎地就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愿,我偏偏就是这般打算。”

“哈哈哈,天下哪有师父叫弟子自私自利,不念同门之谊,贪生怕死,只顾自家性命的!更何况尊师乃天下闻名之前辈,更不可能有这等不肖弟子!”

李小和被他一激,胸中也有些起伏。口中的咀嚼终于停止了。正色对着公子言道:“你那些恭维话就留着给别人说吧。如果想要我的棋子,你早就动手了,此时此刻你要什么我心中不清楚,但是你要阮知天大老远把我赚到这里来,酒肆之中想必都是你已经安排好的人了,再看看你身后这几个人的架势,是不想让我走的吧!”

那公子面上又有一丝阴云忽闪而过“小和兄弟你多虑了,不瞒阁下,这酒肆之中的江湖人士,都是与我相识之人。”

“哼哼,果然是要强留我于此!”李小和一声冷哼,显是说“不出所料”

“但是并非如阁下所言。今日酒肆之中,皆为我等盟友,如果小和兄弟愿意加入,我等同盟一体,不分彼此,又何来强留之说!”公子面色泰然

“那如果我不愿意加入你们呢?”显然李小和态度坚决。

阮知天见状插言道:“小和兄弟,何必出此有意悖逆之言,阮某刚刚已经表示过诚意,前日你救我门下弟子程桐,今日我等理应助阁下救回师妹。”

阮知天越是说他们如何应当援助李小和,李小和心下显然更加起疑。那贵公子都已经看出端倪,将手一挥示意阮知天莫要再言。贵公子又道:“阁下既然起疑,我也没必要强留,欲往何方,悉听尊便,以释疑窦。”

李小和把酒樽一举,仰过头顶,满饮了一杯,起身便朝门外走去。公子身后四名护卫早已拉开架势,便要上前封堵李小和去路,那公子将双臂展开,把众人拦在身后,李小和回头看看,趁此机会他也向着李小和颔首示意自己并未食言。李小和见他肯放行自己,心中有了计较。虽然这酒肆之中各派人士繁杂,觊觎我棋子之人也不在少数,只不晓得对方要我入伙干嘛。虽然此地险象环生,但是对方口口声声说知晓小武下落,自己便暂且与这些人入伙瞧瞧他们的打算,也好过一个人乱撞。

思虑及此李小和刚刚迈出酒肆的脚停了下来。只这一刹那,身后阮知天声音响起“诶呀小和贤侄啊,你是想通了吗?”

李小和瞧着阮知天像酒保一样跑过来,心下还真有一阵子好笑。转过身来说道:“既然几位并没有加害之意,那我这样过分提防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额,刚刚还有些没吃饱,所以想回来再吃点。”

此时,天色转暗,朗月将升。贵公子邀李小和重新入座详谈,李小和此时心知这龙潭虎穴,此时定要闯上一闯了。于是开门见山道:“公子信誓旦旦,料定我李小和必然入伙,请问公子何来确凿证据,表明我小武妹子便在孤竹冰峰之上?”

那公子缓步轻挪,起身向后,将手一摆道:“李公子且随我来。”

此时此刻,酒肆之中一干江湖人士见贵公子起身向外,再无人喝酒谈天,均自面色整肃,各拾兵刃,随在阮知天一行广陵弟子身后,跟出酒肆。贵公子昂首阔步,向西边大踏而来。那公子身后护卫朝他耳边低声道:“公子不用车马?”

贵公子朗声答道:“今日江湖弟兄随我赴龙潭闯虎穴,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可独自倚车马之力而舍民心!”

言罢意气风发,率众朝着西边野外奔去。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大概三里路之后,过了一趟茂密的林子,渐入荒郊。地势开始稍有起伏,显是到了一处小小的丘陵。李小和远远望见前面小土丘上遍插旌旗,这去处还真有些隐蔽,若不是贵公子带路,平常人不易寻觅至此。

贵公子身后众人一见不远处旗帜,嘈杂之声渐起。李小和听得分明,身后有人低声道:“我道是咱们这些门派中不肖弟子,各怀异志,才聚集于此图谋不轨,原来本派中早有高手在此集结,真是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啊!”

“本门刘师叔也在。”李小和听闻此言,向后望了一眼,那人形容瘦弱,赭红开衫,腰悬长短剑,是一个无终派弟子。

旁边又有人答话道:“本门江舵主也在。”这人手握鱼叉,裤腿挽至膝盖,赤双脚,粗布汗衫挂身,好一副渔家气派。

李小和暗道,这地方不知为何,来了好些各大门派的高手,虽然并无一派掌门亲临,但是算上阮知天,那几派师叔辈的人也来了不少,这莫非真是各大门派均有弟子被孤竹君所擒!师父日常教导,无论文武,皆须心怀天下,仗义锄奸。虽然江湖各派争斗纷繁,如若果真各大门派弟子为人所擒,我亦有效力之责,更何况小武妹妹还在对方手中,那便更是在所不辞了。

此时贵公子带着众人已经走上土丘,此地早有人搭起高台,高台四周遍插旌旗。李小和大致扫了一眼,有东海蓬莱仙岳踏浪逐音旗,有西北武都剑门一字重剑旗,东南广陵怒浪排山旗,有百越巫南教五毒噬天旗,有中原平阳门威武曜日旗,有岭南瓯夷道圣水盈光旗。还有一些旌旗李小和也不大认得,不过这些人已经让李小和大感意外。高台之上早已聚集的各派高手见贵公子率众到来,纷纷躬身行礼。贵公子袍袖轻挥,各派弟子轻车熟路奔着自家旌旗去了。贵公子转身携着李小和的手,道:“我先给你引荐十一派中的有名高手,以安君心!”

第十二章 歃血为盟

李小和随他而前,广陵旗下一人颧骨老高,三绺长须,重剑黝黑,似乎比毕正堂膂力更加深厚,那人见贵公子拉着李小和到来,拱手道:“范公子一路风尘,万事可好?”

那贵公子答道:“蒙邱先生挂怀,万事顺利。尊师弟又为我立一新功,寻得屏岳山强援,实感欣慰。”

邱先生面露惊讶之色“哦?”

范公子身后阮知天踏前一拱手给邱先生行了一个礼,道:“师兄,此人乃屏岳山弟子李小和,年少多谋,于无忌山庄机智百出,助毕师兄抵退强敌,功不可没!”李小和听他所言言过其实,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摒退强敌之能事,他就敢这般瞎吹,如果日后回到广陵跟毕正堂打了照面,不知道会不会尴尬。

那邱先生一听阮知天所言,顿时神采奕奕,好似见到了百世难寻的珍宝一般,紧握李小和双手:“原来这就是李公子,恕邱某眼拙,广陵邱百鹤见过李公子!”

李小和内心分外忐忑,似乎广陵派这两个师叔很是奇怪,怎地动作表情都如此夸张。见这邱百鹤先给自己行礼,心下一慌,差点闪到一边去。幸好及时反应过来,马上回礼道:“晚生智力愚钝,江湖传言夸大,不可尽信!”

“怎地不可,今日一见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李小和听闻邱百鹤言语,心知跟阮知天一路货色,索性不再作声,听凭他自吹自擂去吧。

这时候范公子身后早已围拢各派高手,范公子面露得意之色,笑道:“来,小和兄弟,我给你介绍。这边素布长袍者,乃无终刘大同,此人剑意随心,气游剑走,乃无终派已入化境之高手啊!”

然后又指向另一位身形矮粗的男子道:“这位英雄乃是瓯夷道江飞华江舵主。李兄弟你莫看他身形不起眼,粗布衣衫裹身,此乃瓯夷道渔家打扮。此人臂力惊人,手中一柄长股钢叉有八十斤重,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万人莫近。”

随着范公子指引,李小和与高台之上的各派高手一一相见,毕竟各位人士在辈分上比自己为长,多少要有些礼数。及至中山派的高手向云齐,李小和本欲施礼,却听那向云齐冷声哼道:“范公子,你将这屏岳山弟子介绍于我们五服十一派的高手,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五服之中,有门派居于甸服,有居于侯服,也有远及荒服之士。天下门派或以地域相近结盟,或以利益相同结盟。今日尔一黄口孺子欲号令群雄,尚且不能服众。而屏岳山的棋子,奥秘深远,天下闻名。凭我等江湖末学之智力,固然无法窥测端倪,故而你以一神秘莫测之屏岳弟子相荐,让我等深知你交往广博,号令威严,借以收服人心而已。”

范公子一向自负的紧,此刻被向云齐道破心中所想,自然大是不悦。然而如此场合又不好发作,面上颜色阴阳微变,转而岔开话题道:“我等结盟此处,共上孤竹,只为给各位江湖朋友讨要个公道,有师兄弟没于孤竹者,有中了孤竹奇毒者,有亲友曾遭孤竹杀戮者,均在此列,可谓共讨孤竹,声援天下之大义所为呀!”

向云齐将脸扭转开去,似乎对范公子所言大不以为然。只冷冷哼道:“我门下弟子早已告知我屏岳山弟子身怀棋子,如若眼前这人真是屏岳传人,我又何必与孤竹君作对,只拿下他怀中棋子,交与孤竹,便不能得什么天下奇功,总也能替我那几个可怜的徒儿寻得解药。”

范公子见向云齐如此说,面色突转不悦,肃然道:“向师傅若是要这般决绝,此处不是尔当留之所。莫怪范某无礼!”

这时候其他多派主事的见话头不对,赶忙过来劝解。刘大同将向云齐拉至远处,其余江飞华一干人便拥着范公子来主持歃血为盟。

范公子向李小和道:“此地皆是五服十一派弟子,各大门派中有不少弟子被掳上孤竹,苦于独力难敌孤竹君,故而聚集于此,共商讨伐孤竹之策。小和兄弟若不见疑,不如一共歃血为盟,杀上孤竹冰峰。”

李小和刚刚早已瞧得清楚,和颜道:“范公子多虑了。这一路行来,我自知有不少门派弟子失踪。是否孤竹君所擒,尚自不敢断定。然而今日有这些前辈高知皆来歃盟,看来不会是做作而出之所为。即便我小武妹妹不在冰峰之上,小和身为江湖一侠,不可趋避!”

范公子闻言大喜,吩咐道:“州破,郗堂,你二人这几日负责照护小和兄弟,此处江湖人繁杂,难免有觊觎小和兄弟深藏神物,万万不可疏失!”

李小和向来自在惯了,这时候安排两个大汉看护他,必然很不自在。这公子行事,事事仔细,弄得李小和深有些怀疑这二人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于是打个岔道:“阮先生武功不错,我跟着阮先生似乎更稳妥些,公子的贴身护卫,我怕我这个山野粗人,不识礼数,起了摩擦便不好了!”

公子听李小和这般推脱,眼珠转了一转,肃然道:“州破,郗堂!”

那二人闻听主子呼唤,赶忙上前答应:“小人在!”

“好生护卫李公子,不可有半点怠慢,对他便如同对我一般,可能做到?”这公子倒是威严满满。

那二人低着头单膝点地应道:“不敢有半点违逆!”言语之间似乎分外坚毅,皆是训练有素的忠臣死士。

李小和无法,只得勉强笑纳,今后再谋脱身。

范公子一切安排停当,转身命人杀牛,自己手持牛耳,主持祭祀盟约。这一干排场好似诸侯会盟一般。

方此之时,无数火箭射袭来,各派弟子功夫不疏,几个来回拨下不少箭只。然而仍有几枚射中高台幕布,登时火焰蔓延。只听台下探子来报:“公子不好了,刚刚晋楚在叶阳南边小规模交锋,这时候晋军退了,楚军喊杀袭来,一路不分你我,见人即杀,马上就要到达此地了!”

范公子闻言喝一声道:“我等功夫虽高,却要保存实力上冰峰,此时非对抗时机。各位全切暂避一时,便宜行事,五日后刑地相会,共上孤竹!”

李小和自知功夫低微,见周遭火起,万不能在这高台之上葬身火海。登时闪身从西边跳脱出去。地上滚出三五步,向着西北矮身窜去。方行了半里路左右,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猛一抬头眼前一柄铁杖顶着自己头顶百会穴,李小和无法抬头打量对方,心中却已猜测出个十之八九。

那人将铁杖向前一压,将李小和制住,探手李小和怀中,三两下摸索,空无一物。那人回头向身后说道:“师叔,这小子刚刚口出大话,在酒肆中骗我们的,他身上什么都没有,看来是个冒牌的屏岳弟子!”

此时不远处兵车纵横,战马嘶鸣声不绝于耳,晋楚军兵似乎又激斗起来。刚刚高台之上的江湖人四散奔走,在这混乱之中竟有人盯上了李小和。李小和登时明白,只听耳后风声又起,几个拿鱼叉的瓯越人也抢了过来。听声音两边各有七八个人,拿铁杖的人喝道:“庆倓老人可容许你们这些臭打鱼的来中原造次?”

“哼哼,向云齐,我瓯夷道的事轮不到你过问,倒是听说你中山的灵寿翁卑鄙无耻,仗着手里有一柄灵寿杖便肆无忌惮,今天倒是想看看你中山派的杖法如何!”

李小和听得明白,是吴越瓯夷道的江飞华和晋北中山派的向云齐各领弟子。

赶忙道:“江舵主,晚辈李小和,莫要误会了!”

江飞华仰天大笑起来:“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李小和,否则我们这趟子浑水倒是趟的不值当了。你去问问向云齐那老小子,他是不是也冲着你来的!”

李小和心知这事不妙,刚刚在高台之上向云齐口口声声抬杠,不买范公子的账,为了我这怀中棋子倒是不意外。竟不想这个江飞华刚刚客气招呼打了好几个,给足了范公子面子,这时候趁着乱也翻脸不认人。自己在酒肆之中本欲试探那范公子一干人的动机,不料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此时再说什么套近乎的好话显然也是徒劳,只得铤而走险。

李小和思虑及此,掩面嘿嘿笑了起来。铁杖顶着李小和的弟子被他笑的发毛,瞧了瞧向云齐,向云齐喝道:“手上力道不能脱,莫要被他作怪分了心神,他这是要趁尔等不注意好逃脱。”

江飞华却赞道:“你这小子笑得倒是有理,等下我先解决了这几个中山小人,再取棋子,毕竟你向云齐要比李小和早一步下黄泉,笑的有理,哈哈哈!”说着几个瓯夷道的弟子双手叉腰,也附和着一起笑了起来。

向云齐见江飞华便要动手,手中一根银杖横起,先护住身前。李小和笑声更大,转而言道:“虽然向师傅为人卑鄙,但却是个真小人,高台之上不给范公子面子,这时候找我的麻烦,显然也不出意外。只不想你江舵主竟然是个伪君子,那高台之上左捧右抬只差与我结拜兄弟了,这时候竟然翻脸不认人,你这人竟然能列十一派中瓯夷道舵主,看来五服之中侠义之士实在稀少。”

“臭小子你闭嘴,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中山派弟子也只能如此喝骂几句,李小和反而更加自信。

李小和接言道:“我所笑之事,乃是笑自己。刚刚高台之上,向师傅早已见疑,只是碍于面子没有说出我乃假扮的屏岳弟子。这时候你徒弟探手怀中,竟然也并未有任何斩获,如此尴尬,向师傅竟然还抱定我这个冒充的小卒就是屏岳弟子,并且因此将自己性命送与江舵主,岂不可笑!”

向云齐心里的确是有些疑惑,本以为那范公子即便神通广大也未必便能寻到屏岳弟子。这时候无非是想试探一下罢了,但是江飞华带着一干瓯夷道弟子出现,让他还真有些骑虎难下,如若真的就此将李小和拱手让出,以后江湖上中山派还不是处处矮瓯夷道一头。

江飞华见向云齐面色阴晴不定,哪里能揣测到他的所想,只得冷喝一声:“姓向的,我数五个数,你若还不将这小子交出来,我便出手了。”说着双手已经将鱼叉举过头顶。

向云齐微微一笑道:“你当我真的是怕了你?你瓯越一个臭打鱼的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这小子言语之间似有三分道理,现下里我探他怀中空无一物,说不好他真是那姓范的叫来的一个小卒子冒充的,倒是让天下朋友笑话了。”

江飞华笑道:“向云齐,你骂我臭打鱼的,那也无所谓。但是你真当我这个舵主是随便下一场雨便生出来的吗?那小子在你的手底下,有没有棋子你会如实告诉我吗?说不定你早就把东西拿到自己怀里了,本来你若早早交出这小子,我不愿与你为难,这时候说不定我瓯夷道还得把你也擒了方能知晓棋子在谁的身上。”

这向云齐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抓了一个臭小子,要棋子没棋子,还惹来一群臭打鱼的没完没了。现在好说歹说人家还不信了,本来把这小子交出去便要栽了面子,这时候对方竟然口出狂言还要连我也一起擒了,想到此处骂了一句:“他妈的,孰强孰弱那就试试看啊!”

向云齐银杖一挥,先下手为强。江飞华也不含糊,摆着鱼叉来个水蟒吞天。叉杖相交,黑夜里激撞出一片火星。其余六七个弟子也缠斗起来。

李小和见双方搏命般死斗,嘴角微微一笑,袍袖一挥将手指轻弹,一枚黑琉璃盖顶的棋子飞将出去。在场八九个弟子登时罢斗,朝那棋子齐齐出手,更无人顾及李小和。李小和趁势欲逃。只听砰砰几声闷哼。身后早已被掌风击落了三名弟子,口鼻鲜血渗出,当场毙命。只见州破郗堂站在当中喝道:“公子有言在先,目无军法,各怀异心,私下内斗者,死!”

州破双掌运力,将江飞华和向云齐的叉杖推开,两人齐齐的哼了一声,跳出圈子。

剩下几名瓯夷道和中山派的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不敢出声。郗堂将手中棋子轻抛,送入李小和掌中,言道:“公子受惊,刚刚兵乱,小人护卫来迟,死罪死罪!”

州破喝道:“你们几个,若再造次,下场相同。还不赶快跟上范公子,公子图谋大事,如若成功,对大家均有助益!”

向云齐与江飞华见范公子的贴身护卫已到,此时也不敢再动手。虽然单打独斗或许也不怕对方,但是此刻谁若再造次,很可能会以一敌三,那便全无胜算了。眼见得地上死了几个本门弟子,也只得眼巴巴生吞下这口气。

唯唯诺诺,悻悻退去。

第十三章 晋人夺麦

李小和被州破郗堂一左一右护送向北,寸步不离。他见这二人的膂力,分明比那日黍田中因为吃烤鹌鹑丧命的几位仁兄要刚健的多,动起手来自己也恐怕要七窍流血而死,干脆便听凭安排算了。于是便说道:“总之你家公子也说要我入伙来着,不如这时候你二人把公子如何上孤竹的安排说与我听,说不定我也能出个主意不是。”

“多谢李公子好意,我二人也是一干下人,哪里知晓主人作何打算,但听得主人吩咐,刀山火海不皱眉便是了”郗堂的答话一向如此,就好似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仆人,而且仅仅是一个仆人,也不会有半点超越自己身份的非分之想。

李小和面色甚为难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别看这两人武功或许挺高,但是一头愣脑筋只听范公子的吩咐,恐怕仓促变起会祸及自身。便厉色说道:“即使如此,你家公子叫尔等待我如待他一般,尔等可听话否?“

州破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李小和声色突转严厉,还真有些心中发毛,拱手道:“小人等自然听从李公子吩咐,不知有何处得罪了公子?“

李小和仰天打个哈哈,得意的说道:“得罪倒谈不上,只不过你二人这般规规矩矩,答话僵头硬脑很是讨厌,好似我有心要逃开你们二位似的,有你们在我身边,半点安全也没有感受到,反倒是像被人上了枷锁一般束手束脚。”

“这个”李小和这一席话让州破有些犯难。

郗堂接言道:“我等是下人,若是看护不周,免不了回去要丢了性命的,刚刚若我等晚来半步,怕是那中山弟子要伤及公子,此刻毕竟不敢大意。我等也是粗人,总有些不细致的地方让公子您见怪,公子但凡说讲出来,吩咐下去,我和州破也自然是刀山火海不皱眉头的。”

李小和仰天瞧了瞧星空,吐了口气,大火星偏斜,这秋凉的气候更盛了。转身冲郗堂道:“你们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为难。刚刚酒肆中吃喝了不少,这时候也该寻些泉水解解渴,找个地方解解手的。可是你们两位刚刚也说了,若是我这般要求,又好似为难二位一般,别看你们口中不说,我知道的,如果我走丢了,你们回去不好向公子交差的!”

州破这个人似乎没有郗堂反应机敏,郗堂早早就领略过李小和这个人的鬼点子,跟阮知天跟自家主公嘴皮子绕得无边无际,这时候且不可随了他的性子聊将下去,于是应道:“吃喝拉撒乃是人之所需,小的岂能拦阻。但是护卫公子是小人职责,只要有人想要危及公子,或者将公子掳走,我和州破必然拼命拦挡。”言外之意李小和若是想自己逃走,这二人估计下手也不会留情的。

李小和冷冷一笑道:“哟,我不过说一个解解手而已,你二人何必如此紧张。早就知道你们下人不好当,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们,寻什么甘泉,解什么手,还闹的你们不得安宁。我瞧这也天晚了,干脆你二人提着些脚程,赶忙帮我寻户人家落脚也好。”

这荒山野岭的可不是想寻人家便能寻得到的,刚刚叶阳镇倒是不少人家,可是刀兵战乱,了无安宁。

三个人在山坳之间七转八拐竟然从北口突出来,眼前又是一片开阔的黍田。此时夜云渐开,月色突转明朗,银辉满溢,给人一种女神俯瞰大地的亲柔之感。一阵风袭来,眼前麦浪滚滚,远处群山环抱之中,更显得这片丰收之地的华贵美丽。州破不由得脱口而出:“没想到区区郑国境内竟然还有如此丰饶的地界,若非此行跟了公子出来,哪有这般机缘。想我堂堂。”

“在李公子面前,哪里有这许多废话!”郗堂把“李”字说得很重,瞪了一眼州破,打断了州破所言。

李小和早知他二人心中有鬼,这对话如此尴尬,李小和也不说破。直接言道:“这附近我好像有些印象,好似年幼之时父亲曾经带我来过。这里黍田广袤,必有人家在附近。”

郗堂暗自庆幸李小和没有发现州破的言语异常,便也不再多言,只闷头道:“既然如此听凭公子带路!”

三人赶过山口,穿过麦浪,黑夜里如豆灯火随风摇曳,从远处一扇简陋的破窗中射出,果然有户人家。郗堂见到有人家,心想也不错,等避过了今晚这风头,晋楚干戈已了,再寻自家公子也不迟,到时候也好交差。

及至挨近门前,那哪里是什么小屋,不过就是守田人晚上过夜的瓜棚罢了,低矮的一个小窝棚外面斜掩着柴扉,一阵风吹过整个棚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有人在吗?”李小和喊了一声,其实也就是等于叫门了。

“看来今晚有客人过路!”棚内有个老者的声音,随着老者的声音一个中年汉子启门让客。

汉子似乎对过路人见得多了,也不稀奇。望了望天空,言道:“这转凉的天气夜露不少的,客人若不着急赶路,进来避避风寒,权作休息。”

州破低着脑袋朝窝棚里面张望了几下,说道:“这么小的地方,给猫住吧,我们三个人可挤不下。”

那汉子听他这么说,也着恼起来:“我好心好意留你过夜,你却这般言语。瞧你一身打扮也是个有钱的主,自可去新郑城里寻那逍遥去处,莫要来抢我们穷庄稼人的落脚地儿!”

“哼,你当我稀罕你这”

“州破,这里我说了算!”李小和面色有些难看。’

“这破地方,我”郗堂已经把州破他拦到身后。

李小和向中年汉子一拱手:“这位大哥,且请消消气。此地山高路远,风寒露重,我等外乡之人,更不晓得如何寻路去新郑,此时若能得一落脚之处,堪比堂皇玉舍,还望大哥收留!”

那汉子瞪着眼瞧了瞧李小和,突兀的叫了一句:“你讲的什么文话,我老粗听不懂。要去新郑,朝着这条小向北去,脚力好的天亮就能到了!”汉子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进窝棚去了。

李小和迅速伸手拦挡住门扉,“大哥息怒,息怒。小弟我在这里给大哥赔不是了。我身后那个下人,不懂礼貌,今夜就让他二人站在外面给您守田,只让我进来歇歇脚也好!”

那汉子一听李小和的言语,嘿嘿乐了出来。“那感情好,来,公子里面请!”

李小和被汉子让进了窝棚,这地界的确十分狭隘逼仄,李小和甚至觉得这个地方似乎还不如那孤竹的马车宽敞。两侧斜搭的茅草中散落着不规则的缝隙,月光会调皮的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从一道空隙偷窥你一眼。

“小柱子,你又对客人不敬了!”一个老者责备道。

“二叔,外面那汉子嫌弃我门这地界小,我说了,嫌小就去新郑,那边大!”

“何苦呢,都是漂泊在外的人,我门这里本来也不大嘛,人家说的没错!”

李小和见一个老者斜倚在窝棚最里面的柴草堆上,身子瘦弱黝黑,气力不济。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李小和躬着身向老者行礼。

汉子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有些礼数的,您拣个干净处坐一下,免的脏了衣服。我们穷庄稼人,已经无家可归,只得守着这地方过活。也不嫌这里的好赖了。”

老者插言道:“小柱子啊,是不是门外还有两位客人啊?”

“哼,那两个人才不愿意进来呢!”汉子应付了一句。

“大哥说的没错,那两个下人不用理他,放在外面冻一夜就知道这小小的窝棚也是很不错的!”

那个被称作小柱子的汉子接过话头:“家里简陋的很,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只有我和二叔,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委屈一晚吧。”

李小和道:“哪里哪里,我瞧着这外面黍田广袤,今年必然是个好收成!”

小柱子道:“今年年成好,过两天我们收了这些粮食可以一年不愁吃了。”说着叹了口气,“总算有一条活路了。”

李小和奇道:“怎么这么早就收粮食?我记得过了八月十五后才是收粮食的季节。”

小柱子答言道:“这几年兵乱越来越厉害,每年晋楚二国为了争夺郑国,不断的派兵征伐郑国,郑国弱小,夹在二者之间,实在无从抵御。”

李小和道:“可是,这跟收麦子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接言道:“兵来兵往,糟蹋的还不是我们百姓的东西,这些年也算是风调雨顺,可是有天时,有这丰沃的地利,就是人祸我们可受不起啊。当初我们在叶阳丰衣足食,如今家破人亡,一大族的人,就只剩下我这半入土的老头和一个侄子在这里苟且偷生啦!”

李小和正色道:“晋楚夺郑,一战可决!当年齐楚会盟,晋楚城濮交兵,均一战定高下,如今为何如此焦灼困苦,以致牵累百姓,多年无终!”

小柱子气道:“要是能一下来个了断就好了。如今晋国不敢当面跟楚国争,就这样来欺负郑国百姓,国君敌不过二国欺压,只得晋来降晋,楚来降楚。”

李小和平日里插科打诨与那江湖人周旋,此时眼见面前叔侄两位,着实困苦得再无甚者。一家望族竟然落得委身草棚,心下也是一酸。忆起师门所授大道侠义,黎民苍生为怀,却不得半点施展,恨得咬牙道:“着实可恶,他二国不交锋,反而把郑国作难。”

小柱子说道:“是啊,每次他们大兵过来,专挑丰收时节,也不伤人,就只顾割麦子!农忙一年,便是舍得这些粮食给他,我们自己也总要有些吃食,要不然难道放着这几十亩好田怎会如此落魄!”

李小和恍然大悟:“难怪你们提前割麦!”

老者道:“哎,是啊。这样多少我们可以抢在晋国军队到来之前多留些粮食,总算能挨过这一年才好!”

李小和道:“如此说来恐怕这事儿得抓紧,我便是从叶阳方向过来,那边已经有晋楚小规模的交兵了!”

老者闻言变色道:“小柱子,看来不好啊。明儿起大早赶快把麦子收了吧。”

小柱子听闻李小和的话,也是一脸紧张,连连应承。

老者又眯起眼睛,似乎勾起了他的许多回忆。

“叶阳镇啊,我们八年前从那避难到这里。那些年,刀兵泛滥,便因为晋楚交兵,我们族里就被杀死了好几个人。我记得有一户人家更惨,是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儿,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听说他家男人也是在之前的一场战乱中被射死了。而且儿子也被人掳走。她们母女二人生活本不容易,恰巧那年晋国开始掠夺粮食,我们接济了她们几次。但是老天无眼,那唯一一个女儿连饿带吓,发了高烧也死了。”

李小和脑海中一阵混乱图像闪过,火箭翻飞,脖颈喷血的惨状,烛火明灭中可爱的小婴儿,炉灶上升腾的热气,风雪中满载而归的父亲,书生,一言不发的傲气小哥哥,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毫无章法,毫无逻辑,但是他联想到了一切。窗口背着女儿逃跑的母亲,被火箭射死的父亲。

李小和一刹那间忆起了一切,这一切在他年幼的心灵中如此模糊,如此不明所以。这么多年师父不着行迹的回避甚至让李小和误以为那不过就是一场噩梦,他或许本就生于屏岳山上,本就无父无母,本就从未下过山。然而此刻就如那装满水的牛皮袋被一下刺破,突然所有的物事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他明白了一切。

老者见他张大了嘴,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他,眼球的红线几乎要交织成两团火焰。老者也错愕了。

老者问道:“你认识那女孩?”

李小和痴痴的道了一句:“不知道那女孩的眼睛是不是大大的!”

“哎”那老者眼中似乎也泛起泪花,不愿再说下去。

人虽不漠然,然而这个世道让人漠然。一个渺小的个体在整个乱世之中即便他有心助人,却也是敌不过整个世道的惯性,就如同这叔侄二人,能自保于此地已经不易,便欲接济那孤儿寡母,便欲略施那本不属于他们的义侠所为,兵乱之中脆弱的他们也只能选择漠然,否则依旧是同大多数人一样做了乱葬岗中的白骨。

李小和直直的呆了半晌。不知道心里想说什么,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去。或许他的内心深处本就藏着一个惦念不忘的妹妹,早已被他刻画得眉清目秀,可是这时候她只能永远沉于心底。又或许那只是一个巧合,那家破人亡的本就是别家的人,自己仍旧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便在屏岳山长大。可是头脑中那无法清除的画面依旧死死抓住他的心脉,让他的内心不断怦怦直跳,不断在脑海中构思那些可能发生在那孤儿寡母身上的一切悲惨遭遇,他忽然觉得在这个天地之间自己不再拥有家,不再拥有师父,不再拥有梦。过去所憧憬的一切都在这老者的一席话中支离破碎化为齑粉,甚至不会去想他所言究竟是否真实,是否与自己有关。

夜风转骤,灯火被打灭。户外那片片麦穗随夜风摇曳,如同一个个贫苦农民在摇晃着自己的身躯,挣扎在乱世灾荒之中,而其中就有李小和那可怜的妹妹。

眼前一花,田里的女孩又变回了原来随风摆动的麦穗。李小和推门出去,风有些大,贯入屋中,呛得老人一阵咳嗽。小柱子追出来:“这么晚了,山间有豺!”

李小和没有在意小柱子的话。云月闪动,山风呼啸,似乎有大雨将至。小柱子唠叨着:“趁明儿,把麦子收多些,保个一年的吃食!”那些摇曳在麦地里的贫民的魂魄,在真正农民的眼中也许就是他们的命。

此时忽闻北边山岳林响,钟鼓相撞之声大起。郑国境内几乎无高山,车马往来基本不受崎岖山势的阻隔。此时闻远处车马金铁之声,便知不须一刻必有人马飞至。小柱子闻声脸色大变,慌忙摸进草棚向老者道:“不好了二叔,晋国的军队又来了!”

老人咳嗽的益加厉害了,几乎连起身都困难至极。

老者骂道:“竟不给人人活路了!郑国人就不是人吗!”

州破郗堂二位本来内力深厚,被冻这小半晚倒是没什么大碍,见李小和启门撞了出来,还以为有什么变故,赶忙起身相迎。这时候听到金鼓之声震天,也面露惊恐之色,郗堂言道:“不妙不妙,这是大军来了,我们得赶紧回避。”

州破应道:“可不是,今年好像是栾氏带兵!”

李小和听得清楚,郗堂便是欲打断已经来不及。这二人如何知晓晋国军机,竟然随口便可说出今年领兵主帅。

果然北边大陆上有七八辆兵车驰来,直接停在麦田北缘。当先一辆车上,大书一个字“栾”。半里之遥加上夜色昏暗,看不清车上人的容貌,只觉为首的将领甲胄整齐,身材魁梧,闻声言道:“北田竟然已被人收取,郑人果然狡猾,若非智老将军神算,我等今年要空手而回了。”

又闻一女声言:“兄长,赶快割麦子嘛,让我看看有多好玩!”

那将领没在答话,右臂一挥,身后跟车的几百军士在夜色之下如同黑压压的一片蝗虫涌来,所到之处所有的麦子悉数被他们啃噬干净。不到一个时辰,南北之间一半的麦子已经收掉。很快就要收割到这草棚所在。此时那小柱子竟然已经跑到了兵车之前。远远听闻他哀告道:“将军,两国交战,百姓无尤。若此取麦,我一家老小必将饥饿待毙啊!”

那将军什么也没有说。依然默默的望着远处被收取的麦子,暗夜中面色毅然。似乎战争就是这般无情,不需要去理会或者辩解,只要一个结果即可。

小柱子慌了,急了。他的麦子被人一点,一点收割走,就像在他的水壶地下挖了个洞,他眼看着自己的甘泉从壶下渐渐流失,竟然不能阻止任何。便如同那夜李小和所见父亲脖颈汩汩流出的鲜血,不断的将他的生命从身体中剥离。晋军现在也是这样,他们不断把郑国百姓的性命剥离,不断把整个郑国的灵魂剥离。拼了命的决心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下迸发了。小柱子扒着帅车的轮缘,竟然抬起大腿要爬上车,口中高喊着:“晋人夺麦,晋人夺麦!”这一声如同划破鱼肚的剃刀,将整个夜空撕开了个大口子,即便远在叶阳小镇,远在新郑,也必然能听到这声嘶力竭的致命呼喊。

第十四章 社稷不竞

“兄长!他骂我们夺麦!”那少女又说了一句。

“此处无人,无须理会!”言罢那将军拈弓搭箭,对准小柱子道:“苟欲生,速退!”

小柱子依旧没有放缓自己的行动,反而扣着轮缘的手更加紧了,双脚蹬着辐条,便要爬上帅车。

眼见主将杀机已起,李小和的脑海中顿时闪出当初自己家人乱离的残相。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求饶,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哀告,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搏命,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被射杀。然后留下生者行尸走肉般的流离失所。

南面叶阳方向已经火光冲天,这场憨斗看来又要平白生出许多枯骨。小柱子的二叔似乎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也跌撞着出来,才哆嗦着将刚刚半掩的门扉推动,便一个踉跄跌倒在门脚的杂草中。他趴在地上,眼看着小柱子扒住一辆兵车的轮缘,吓得魂不附体,虽然身子孱弱不堪,仍旧用尽全身的力气来保全眼前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小柱子,快回来,麦子,麦子我们不要了,快回来!”

内心的倔强似乎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然而这种你死我活的赌博心态反而是人们在很多突发事件上的最终抉择。这小柱子如此,李小和亦如此。甚至李小和看到了小柱子的处境后宁愿相信自己的家人当初也是如此被害死,而并非真的在兵乱中惊悸困厄而亡。

车上女子望了望南方,又道:“看来叶阳方向已经遇到了楚兵,兄长,此时不宜多生事端!”

“不错,”主帅微微点头,喝道,“来人,将此人架走,其余人等赶快刈麦,南边楚兵已来,若在拖沓,军法处置!”

眼见得四个军士将小柱子双脚抓起,向后一顺便从兵车上拖了下来。二叔在地上滚爬着向小柱子方向挪去。小柱子口中仍旧不住骂道:“夺麦,无耻晋人夺百姓麦子!夺麦!”

“你,你这汉子真不识好歹!”那车中女声又还了一句,似乎心中非要与对方争个高下。

李小和自幼受师父教诲,曾经的义理,侠道,都是从师父的口中,屏岳山上的藏书所得。今日下得山来,才目睹世间竟有如此多的苦难。眼见着小柱子这一年又白白忙活,那叶阳镇的大族已经被战火焚烧殆尽,想那趴在地上仅余一口气的二叔,若没了这口粮,怎能活过今年。虽不能阅尽天下间满目辛酸态,此时却目睹了尘世上一曲不平事。李小和回顾身后的郗堂州破道:“你二人也自负武功,也说唯我命是从,今日这户人家的麦子尽数被人夺走了,尔等承我命,且去夺回些个,至少让他叔侄二人能平安度过一年!”

郗堂似乎心下早有准备如何应对李小和,直接推脱道:“公子这般说却为难得紧,那对面乃是晋国大军,略估计一下也有四五十兵车,不下一两千人在,我跟破弟双拳四手便是能打也伤不了几个人,便是人家不还手只顾割麦子,这片田地不出半个时辰也尽数被收了去,我等终究是抢不回几根稻草的呀!”

李小和满腔义愤,早已看不下眼前情景,见郗堂如此推脱,更无心与他争那些范公子曾经的叮嘱。只冷冷道:“你家公子纠合那些江湖人,原也算得是正派名门的高手,谁想到竟然私下里暗斗算计于我,全然不顾一派长辈之身份。尔等自言要行侠江湖,去孤竹冰峰为各派救回所掳弟子,自己尚自立身不正,真如那日白衣前辈所言,口口声声喊着行侠仗义的,行的都是自己的侠,仗的都是自己的义!今日这户人家莫说有恩于我,便是陌路相识,眼见得如此惨象,尔等竟然全无恻隐之心,这并非师父所教所授,乃是发自内心的良知。阁下二人如此言语,我李小和身为屏岳弟子,不齿与二位为伍。两位从此时起便请自便,吾之生死,与二位无干。”

李小和言罢双脚运力,踏上两步,突入那四个军士之中。虽然武功平平,但是对付几个小卒尚且绰绰有余。在四个人手腕太渊穴连抓数下,那四人太渊穴受创,腕脉酸麻,登时将小柱子脱了手。李小和一转身将小柱子让到身后,双眉紧锁,低声说了句:“且保住性命再说。”

小柱子在这惊吓与愤怒交织的当口,浑身早已因为紧张过度颤抖不已。二叔爬到小柱子身边紧紧保住他,欲待将小柱子拉回草棚之内。李小和踏步上前,拱手向帅车道:“阁下贵为晋国将军,理当统御千军万马,驰骋炼狱战阵。此乃报国之忠良。然而如今却率千余士卒,抢夺郑地百姓的麦子,此处连年战乱口粮乏馈,如今又受此凌弱之灾,势必全族尽灭。尔等号称诸侯盟主之强晋,驾比天子之六军,竟只能行此苟且强抢之所为吗?”

李小和言词朗朗,正气浩然。晋军中不少将士听闻此言均放下手中镰刀,的确觉得面上无光,羞赧惭愧。晋军主帅听闻此语,似也有所触动。帅车上将军右手翻转,在夜空中划了个弧,缰辔骤起,车马遽动。转瞬之间帅车已经驰至五丈远近。四匹骏马被主将手中的缰绳拉住,双腿离地,八蹄张扬,嘶鸣之声徜徉百里,威猛之势直逼眼下。李小和在屏岳山中之久,从未涉猎过御车之术,眼见此人四马同御,来往自如,心下暗暗生佩。

那将军御车抵住李小和身前,仔细打量一番,面有疑惑之色。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不许停下,继续割麦,小兄弟,你也见我帅旗。此乃晋国收麦的前军,此时若不收麦,便为楚国所得。晋侯兴正义之师,伐楚无道之国,乃为黎民,天下一家,并无强抢之意!”

李小和反驳道:“尔晋国有晋国的麦子,晋泱泱大国,又无灾荒,难道还没有麦子自给吗?此地乃郑国国境,所掠之物,悉数为郑国百姓所有,尔等仗着兵马强盛,来此扰民却不能袭败楚国强敌,如此所为也妄称为天下黎民,果真大言不惭!”

李小和只一句话倒是激怒了那车上的女子,女子喝道:“你这土人,不懂社稷之理,还来强辩。天下征伐,悉出于兵;天下兵壮,悉源于民;天下民生,悉出社稷,若社稷不竞,如何败楚!”

女子未待李小和答言,又说道:“征伐之道,此消彼长!今日我便不取此麦,亦将为荆人所得,荆人得之,我晋弱也。足见此间郑人,终不免困顿,死生既定,又如何是我之罪?此战之罪也!”

“你!”李小和顿觉心下一阵震怒,眼前诸位根本置郑国黎民于不顾。便此女子,竟毫无赧颜,说出这些私利之言,早已无法以礼喻之,心头怒起之时,毕竟思绪凌乱,一时哑口无言。

女子见李小和分外激动,反笑道:“小子,毕竟无大见识。理屈词穷了吧。欲成就天下大道,只得牺牲小道,周境百姓,数以百万,若得安宁,何惜郑郊几土人!”

竟然将草菅人命说得如此心安理得,甚至顺天应命,联想起自己家人的流离苦难,必也是晋人心中的那几个不足惜的郑郊土人。于这个王朝下,他们只是几个郑人,然而对于他们的亲人却是整个世界。在这里何为大道,何为小道,李小和早已迷乱于自己的心境。当初师父教他正道,他以为这天下必定大众向善,必然推崇正义,不想如此世道,反而是那些自私自利之人当道,怜悯良知几无的境遇,而这些人似乎还义正言辞的嘲笑着那些淳朴甚至懵懂的人,如李小和,如小柱子,如二叔。这与师父当初所言简直大相径庭。

李小和此时怒火攻心,更兼自己一直秉承之义理全然为对方所践踏,心中早已不似当初恁般冷静多谋。只僵硬的走上前两步,言道:“如此,便无话好说。我身后之麦,必须留下,否则当以死相拼!”

二叔与小柱子哪里料到李小和的脾气如此倔强,此刻小柱子稍微缓过神来,却只张着口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四名小卒见李小和踏步向前,迅速围拢帅车,保护主帅。那车中主帅倒是觉得这二人的辩驳也各有见地。便也说道:“这位小英雄,我本奉中军主帅将令,来此刈麦。不瞒阁下,叶阳镇已经火起,东路必然也有晋楚交兵。此时楚军难以分兵御敌,正是割麦的好时机。即便我今日将麦子尽数收走,也未必可达将军所要之数,纵我有恻隐之心,也不可违背三军将令。然而我等皆习武之人,各有信条,如若阁下担忧那二位土人生计,不若随我军北上,我必想办法将他们安置于晋国境内。”

李小和也是个倔强脾气,此刻几句辩驳,早认定对方非侠义正道之人,怎肯同流合污,心中老大不悦,正要反唇相讥,那女子又接言道:“兄长岂可如此,晋国年年伐郑,岂有安置百姓之先例?如若每有流离失所之人便即安置,哪里还有工夫操持三军!”

李小和闻听这女子之言,更觉讨厌。那身后小柱子大喝一声:“我本郑人,为何要背井离乡!”

“既然如此,便也怪不得我。两军交战无法顾及许多儿女私情。尔自江湖人,自有江湖道。我乃朝堂人,我只奉三军令!”那将军将手臂轻挥,示意后军快速割麦,辔头回拉,将兵车驰开。

四名兵卒身后又聚拢上几名军士,大家伙一同朝李小和这边摸来,李小和抬腿伸掌几个起落,打翻了三个军士。似乎那主帅早已料到李小和身手,也不下杀令,只叫军士不断向李小和这边增援,要压得李小和精疲力竭便也就气馁了。

又过了十几招,李小和仍旧守着他那踩定的界限不肯后退。郗堂和州破见李小和与对方动手,互相对视了一眼。郗堂道:“现在事情难办了,也未料到这李小和竟然是这样的脾气!”

州破道:“不错,听声音这帅车上的好像是栾乐,去年出使成周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如若被他瞧破我二人,怕是暴露了公子的行踪。”

郗堂道:“不错,正是这个缘故。瞧李小和刚刚所言,自然不会再听我二人的劝告,为今之计只得想办法断了他的念头,才好将他引走!”郗堂说着指了指瘫倒在地的小柱子和二叔。州破立时心领神会,起身两手凝力,一把一个提起二叔和小柱子朝着胸口两掌拍下去,那小柱子惨呼一声,二叔只有轻微的闷哼,登时口中鲜血渗出,气绝当场,二人行凶之后登时朝着北边大陆逃去。李小和本自为小柱子和二叔出头,这时候见州破和郗堂竟然起手将二人击杀,那同病相怜之情,一腔怒火之忿直喷天灵盖,身下这许多麦子便留下了也毫无意义。所以早已不顾生死的李小和此刻反而放下了与晋军敌对的心态,倒是觉得州破郗堂二人真是心狠手辣可恨至极,转身又欲追上州破郗堂去拼命。

岂料李小和的武功半斤八两,虽能打翻几个小卒子,但是要说脱身还真有些吃力。先时是以搏命的心态对敌,本也不想脱身了。此刻周遭兵卒也不晓得李小和为何突然怒发冲冠,只不断增援围堵李小和,李小和一瞧眼前兵卒越聚越多,只好凝聚指力,将师父所授醉梦拈花的招式使出,连点两个人的死穴,那二人登时翻到在地。此时主帅听闻有人被杀,方有些着急,回身驱车赶来,李小和早已瞧准时机别住一个伍长的脖颈。

李小和本心以为拿这伍长为质,便可突出重围。未料到就在这转瞬,耳边弓弦鸣响,寒锋凌厉,忽听“噗”一声响,只觉右臂一痛,一支狼牙箭穿过那伍长左腕直接贯透李小和的前臂,顿时只觉五指无力,由于箭势力道凶猛,李小和与伍长均被箭势推向后方站立不住一起仰倒在麦秆杂乱的田中。血从胳膊上汩汩流出,然而自己却根本看不到,只是那微凉发麻的创口告诉自己伤是那样的,而且自己已经和这个毫不相识的人被一只狼牙箭牢牢钉在一起。

“这个江湖人有些奇怪!”那主帅自言自语。

“兄长,他肯定不是楚国的细作!”女子道。

“自然不会有这么蠢的探子。如此极端的人搞不好是郑子克的门生,如若真是这般我等还惹了麻烦!”主帅答道。

“哟,郑子克是谁?很厉害吗?”那女子忽然性子来了。

“管闲事的样子很像,可惜本不欲伤人,此时竟然无奈出手,将伤者抬上后车,余下麦子收了便归营吧!”

第十五章 郢君一笑

丑时的夜给人的是最冷的寒意,甚至可以感受到流出的血早被凝结。内心里的倔强依旧想要站起来搏击,然而废了一般的右手和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名伍长让人再也难以挣扎。兵戈不需要加身,四散的武士重又回去刈麦。李小和与那名伍长都被抬上一辆空车,斜斜的撮在车舆的一角。

那少女跳来李小和所在的车中,两手背在身后,故意做思考的模样,好像很为李小和担心一般。李小和虽然伤重,但神识尚自清醒。他心知这一箭必定为高手所发,既为伍长解围,又将自己钉在伍长身上,一箭双雕,此时要想忍着伤痛脱身根本是不可能。李小和自知脱身无法,便也不再挣扎,望向那女子一眼。臂膀上的剧痛仍旧难掩他心中的惊诧——十七八岁模样,虽然是简单的随军打扮,将长发单捆扎住,形似马尾,却高高耸起,一股傲气逼人。面目如玉如月,清丽自然,直给人一种淡雅俊秀,圣洁无双之感。十几年都是面对着师父和小武的生活,本以为小武也是个清秀的美人,今日却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副让人心下艳羡无匹的容貌,自觉天上的星光亦丧失了他们的意义,世间万物的演化都不足以与眼前这个女子的美丽相匹敌。自负侠义的李小和竟然在这一刹那,忘记了手臂的疼痛和刚刚家仇大义的执拗,只想着能够再多给他一个瞬间,让他再看她一眼。

贪恋应是这世间最可恶的东西,因为他让人不能够自已以至于忘却了最初的目标。那少女果然又回过身来向李小和微微笑了一下,当然如花笑靥总是在清丽的面容上勾勒更加绚烂的华彩。他瞧着她,她对他说道:“小东西,只能委屈你先这样呆着了。要是现在拔箭,势必流血不止,你会死在这荒山野岭的。”

伍长见到这女子对李小和讲话,紧张道:“公主快不要靠近这个人,他很危险,险些捏破我的喉咙。”

少女道:“你那小命自然不堪一击了,”说着撅起俏皮可爱的小嘴,微一转身故作神秘的微笑道,“小子,你那瘦弱的手你能捏死这个伍长,说明你内力不差,你师父是谁?”

李小和听她这话,心下又顿生鄙夷。本以为她好言相劝,为自己性命考虑,便也暂时不再与她作对,结果又全然不把那伍长的性命放在眼里,仍旧一副傲慢高贵的样子。

于是冷笑道:“你似乎全不在乎你那伍长的死活!”

少女娥眉一横:“我在乎不在乎关你什么事?现在你是我的车中之囚!”

李小和干脆把头转过去,冷冷说道:“你心中对于新事物的好奇似乎更重于一个生命,如若小柱子不死在那两个小人手中,也必然会命丧尔等之手。我今日能够不死,竟然还是得益于能够给你或者你的兄长留一些悬念。”

少女干脆转过身去,高傲道:“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郑子克的门生又有什么了不起,楚国人还不也是被我们折腾的日夜难眠。今天不过是有军命在身,懒得杀你罢了。我兄长是看你年纪轻轻有这些修为已是不易,若是死于战乱倒是可惜。”

李小和的内心无比矛盾,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夜里黑暗没有看清楚对方面目的细节,才对对方的容貌如此关注,还是说本就是那女子实在太过俊秀,让李小和时时刻刻都希望她能够与自己多说几句话,让自己多看她几眼。

但是她一谈及战乱,反而又忆起妹妹,内心对痛苦过往的回忆和对命运的挣扎驱使他又怒吼道:“说的像是你们很仁义?这些年在郑郊为了夺麦子你们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虽不是你们亲手所杀却因你们而死,冻死饿死瘟死!今日你还可怜起我来,我那妹妹又有谁来可怜?”

少女闻言又转过身来,皱着眉头打量了李小和好几次,也嗔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责备我?五年来栾氏只出过两次兵来刈麦,三年一个轮回,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是我们害死的,我父亲和哥哥治军有道,即便那边的田家汉子,我兄长也还说好要去安顿他,你有什么资格对栾氏评头论足!”说着朝着李小和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两个耳光,那李小和本就受着箭伤,哪有力气闪躲,结结实实挨个正着。虽然疼痛尚可忍受,然而耳膜的震颤也让他一时间眼花头晕。

方一刻钟,南边的麦子也收割殆尽,主帅示意手下两翼边队先回军,中路刈麦的武士抓紧最后的一点粮食。那女子跳下车,跑到帅车轮侧,喊道:“兄长,好像有股子香气。好甜那!”少女脸色微显陶醉,月光之下看似满怀娇羞,非常动人,李小和竟也看得痴了,早已忘了她扇了自己的两个耳光。

主帅微微用鼻息嗅了嗅:“是啊,这是桂花香!”夜空中弥漫的甜腻,让人很容易就分辨出桂花的浓郁香气

车右一个将军身形刚健,神光囧囧,摘下头盔秉道:“主帅,现在虽是桂花盛开时节,然而此处乃郑地,岂会有桂花之气,更何况如此浓烈,必有古怪。”

那主帅年纪轻轻,似乎江湖阅历不如车右,凝神道:“哦?有何古怪?”

车右将手中短戟平指南方:“山口处榆树枝叶摇摆,忽快忽慢,而我等所处风势依旧,说明山口对面有人向此处奔来,其来势之快,胜过兵车。此处花香,也是源自彼端!”

“嗯!”主帅暗暗点头,右手拇指和食指也轻轻的在箭羽上摩挲,似乎在思考什么。

“兄长,要是楚人来最好了,我们给他们一个痛击,让他们再也不敢进入中原!”少女清脆柔美的嗓音似乎世事都会如她所愿。

主帅道:“我的确怕楚军赶来。今日我等刈麦为先,本以为叶阳火起,东边战鼓雷鸣,楚人顾不及此地,故以轻车驰来,本以为先楚而至,便未做御敌之备。如若此时楚军杀来,必是知我在此,彼暗我明,恐难逃其埋伏。快,收兵。”

主帅便欲示意收兵,少女有些不悦:“楚人有什么了不起,乐哥哥你那么好箭术,还有督叔叔在,岂会怕他们!”

车右将军肃然道:“小姐,行军之道,谨慎为上!”

“呵呵,楚人的确没什么了不起,”应声而来南边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越嘹亮,直透天际。远远望见那棵老榆树将枝叶沙沙作响以应和女子的清啸。

随着那声清啸,南边山口飞出一个影子。一件深紫色带花的长衣平铺于空中四处飘摇,然而全然不似随风零落之状,反而犹如骨架穿过其中,往来飘忽,方向极准。百多名武士皆停止割麦,仰望这飘在夜空中的一件衣服,竟然有点像死人穿的寿衣。

那件宽大的寿衣,掠过之处,刈麦的武士皆神志恍惚,摇晃了几下身子就直直的栽倒在田间。李小和虽然身子无法动弹,但鼻中也确实充斥着这样的甜甜花香。心中又忆起师父曾经所言,世间花香草绿,皆是自然之物。为何会有毒?也许对于毒药来说你才是毒,二者不相容,所遇之下,相互克制,只是在你来说,会感到不适。殊不知那毒药应比你还要辛苦。心念及此,不禁反笑,这毒药竟然如此甜美,便让人中了毒也不忍怨恨它的狠毒反而会在他的甜美中晕厥。

帅车上的主帅脸色大变,见前面二十多个军士少顷便都栽倒,暗暗对车右道:“必是这衣衫上有另一种毒物,与我们所闻的香气混合便一一毒发。若只在这旷野施毒,便是楚中药王细娘也做不到。”

言罢拈弓搭箭,对准那飞来的寿衣,那件衣服甚是诡异,似乎感觉到前方有人用箭瞄它,竟然立时调转了个方向,又向西边飞去,却只听闻那主帅冷笑一句:“似此便能逃脱?”

弓响弦鸣,箭镝飞羽。刚刚李小和于生死之间,根本没有看清此人的发箭手法,此时再见他发箭,速度之快,从所未见。应手而起的箭矢片刻已飞出十几丈。那件寿衣虽然在空中转弯,然而速度拙劣显然不能与此箭相比,暗夜中呲啦一声响格外刺耳,整件寿衣被箭的狼牙锋从中劈开,李小和身子转动不灵,望不见那件衣服是如何被撕开的,只从声音上判断这样一个结局。

耳边响起车右将军的大喝:“终于现身了,待我拿他!”

这声大吼比刚刚的话语刚劲百倍,他身形奇快,翻身直接从侧面跃下战车,双脚方一着地已经奔出七八丈远,手中双戟寒光鄙人,直逼着那件撕破的寿衣而去。

车上的主帅并未停箭,拈弓便要再发第二箭以配合车右。车右的脚踩到刚刚收割下的麦秆,噼噼啪啪声音显得非常迅捷,一步紧似一步。箭声再起,只听一个女子嗓音“啊”了一声,那边车右大吼道:“吃我一戟!”

此时李小和再也忍耐不住,硬是将身旁钉在一起的伍长挤到身后,挣扎着扭过头望去,见那件被箭锋斩为两半的寿衣缓缓飘落尚未及地,空中还有一个娇小的身躯,袖上挂着一只狼牙箭,与李小和腕上这只,一模一样。空中的人虽然轻功在身,不致跌落地上,却见她正下方一个大汉挥着短戟,似要再将此人像那寿衣一般劈开无疑。

虽然此时情势凶险,那半空中依旧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好似唱曲一般的诗号:“摇曳南风岂不竞,落花拾雨拈香魂,”接着又赞道,“楚养叔,晋栾乐。这凌厉的箭锋,北军之中也唯有栾乐有此功力!。”

车右将军大叫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

身后帅车之上又连发两箭,声势迅捷让人有些应对不暇。那女子于空中使出秋叶采薇的身法,连连翻飞似如翩舞之蝶,然而毕竟箭矢追身,虽然在空中巧妙躲过敌人攻击,身下的车右已经将双戟对天,只待她飘落身躯,便结果了性命!

车右的戟锋将欲嗜血,当此之时,众人耳中却传来一阵霸天般的豪笑。不仅仅是声音的洪亮与内功的精深让在场所有人头晕目眩。而且那笑声狂妄至极,又夹杂许多怪异的心情,让人从笑声中听到发声者似有威严而又幼稚,似有杀气而又和蔼,似有贪痴而又豁达的内心,那时而尖锐时而舒缓,时而气急时而淡然的声音转换,无疑在翻阅他多次元的内心世界。

这笑声霸道极致,乃至那主帅手中的弓弦竟然也铮铮作响,抖动着弦身在应和这人时高时低的嗓音。而手持双戟的车右忽觉内息闭塞,气血为对方精深内力震颤得无法运行。赶忙抛下手中双戟,运功抵御这笑声的来袭,两手端平在胸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抱元守一屏气凝神,如练习及高深内功一般,不敢有丝毫疏忽。而李小和除了听到他笑声凄厉与豪迈相伴的怪异,根本感受不到如车右那么夸张的危机,竟然要运功抵御。此刻李小和见众人慌乱,自己偷得空隙又好奇的看了看站在帅车边的那名少女,她瞪大眼睛望着车上的兄长,兄长左手随着弓弦不断颤动,而右手紧紧抓住车前的凭轼,手背上的青筋表明他已经奋力在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这种痛苦的境遇依旧没能改变。

“兄长,兄长你不舒服吗?”那少女天真的问。

车上的将军没有答话,李小和发现各人的感受不尽相同,心想看来这笑声似乎无意对这些没有威胁的人进行伤害。方此之时,车右头上那女子已经脚尖点地,得了机会的女子手下没有留情,袍袖之中露出一把短匕,寒光掩映之中落向车右天灵盖。那车右得了少顷的运功,似乎将一时间闭住的气脉打通,直接就地一滚,抢到刚刚掷下的双戟,左手一番,戟孔卡住女子的短匕,右手戟出,拦腰扫向对方小腹。女子身形立时向后飘出一丈,戟锋带掉了她三根青丝。这一格一扫动作连贯,那是北派卧虎回头的高招,若不是女子反应奇快,便要霎时间被这短戟开膛。那车右武功不弱,竟然两招逼退女子,回首面向北边山口,秉足内劲也是一声巨吼,一声怒吼斗一声傲笑。田间似有两股声浪相激,刚刚收好的麦子尽数随着内息翻飞。北边田中一派飘零肃杀之状,麦田之上,无数小旋风随着车右的一声巨吼在夜色之中如狂魔般乱舞。南边田中那一声傲笑更为离奇,身在车上的李小和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只见远处齐齐的再次掀起一波麦浪,滚滚而来似乎如声浪一般。早已被武士割为平地的麦田为何会再次掀起麦浪!他心中震惊超过一切,眼见麦浪逼近,众人方清晰看到,那哪里是麦田所成麦浪。那是刚刚被武士隔断的麦子竟然一根根的又接回到了原来的麦秆之上,就如同有人亲手将它们粘回一般,一根根笔挺的又从原地矗立而起,虽然还能看见接口处的刀痕,但远远看来,一层层矗立而起逐渐袭来的麦田就如涌浪一般。伴着那涌浪是一个身着黄衣面带铜具的男子缓步走来,笑声依然未止。

终于两股强烈的声浪在田间交汇,格格不入的对决让两股力量的交锋迸发出异常耀眼的光芒,所有被收割掉的麦子都被两人交锋的内力打散在空中盘旋,散落的麦粒竟然将本就昏暗的月色遮的益加严实了。

耳边响起那楚国女子的赞叹:“栾氏督戎,真社稷猛将也!”

话音未落那扩散而来的声浪扑面而至,只觉得颅内震荡不休,李小和双眼黑黑一片,不省人事了。

第十六章 栾乐败兵

田间两位高手比斗内力,晋军车右将军督戎声威震天,欲以霸道天音压制对方精深内力。南面黄衣带铜具的高手显然更加从容,缓步而来,嗓音清越。

督戎方调理好内息便与人拼斗,此时对方缓步走进,内息渐强,他益发觉得自身经脉又被对方强劲功力干扰,周身气息逐渐开始凌乱。心知这对手功力实乃天下数一数二,督戎丹田气沉,屏住鼻息,将双戟往地上狠力一插,吆喝一声道:“主帅快走,来人乃楚国第一高手,督戎今日舍却性命,拼死为主帅抵挡一阵,主公与公主赶快脱身!”

那车上被称作栾乐的主帅,心中也知对方的厉害,只不过自己内息被人扰荡混乱,早已不能自已,更别提驱车夺路而走了。

车边少女听见督戎所言。再看周遭军士,一个个在声威之中,早已被吼得东倒西歪,眼见得这一千军士被楚国一名高手降服,心知情势不妙,赶忙轻身跃起,翻入车中。她玉手轻探,刚刚触及栾乐腕甲,便又被弹起老远,自己一个趔趄撞在车辕上。栾乐担心妹妹受伤,然而周身经脉早已不听使唤,心中只有一片焦急,嘴唇翕动,竟然难发出一语。

这时候督戎又大喝道:“主公快走,老臣坚持不了多久了!”

此时那楚国女子也不露杀机,只远远的站在麦田之中,摆弄着自己的乱发。一时间生出这许多变故,却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战车之上的军士们已经各自栽倒在轮下。栾乐死死抗住,周身却不能动弹半点。

督戎终究坚持不住,感觉浑身气脉尽数闭塞。好似千盏明灯一一被人剪灭。此刻唯独灵台一穴,尚有气息,猛力大喝一声:“吾命休矣!”

方此之时,那黄衣铜具的男子已经走到了督戎身侧,一声诗号叫得响亮:

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

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

霎时间周天之上夜空尽暗,一轮明月好似直接被他内力撕碎。督戎不知为何一瞬间竟然有了知觉,但是只感到自身不断下陷,低头看时,脚下已经淹没于血红的苦海之中。周遭晕倒的军士,此刻一个个挣扎起身,好似在血海之中的冤魂一般,面目狰狞,周身苦痛,用四肢在那难以脱身的境地中盲目爬行。再回头看主帅栾乐,栾乐面色无限惊恐,自己的战车渐渐沉入血海,他左摇右晃的身躯只有惊恐却毫无办法。

这刹那之间,周天的幻境突现,让督戎全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只觉得恐怖冥界在向自己召唤。生为硬汉,驰骋沙场半生的大将,此刻竟然将双眼紧闭,再也不敢看外界一眼。

“哈哈哈哈!”笑声又起,血海的大浪逐渐翻涌,甚至形成滔天之势。所有的生灵全部都被卷入血浪之中,翻滚在天地之间。突然笑声一收,天地间弥漫的红色戛然而止,好似一块大红的绸布,让人从一个孔洞中突然抽走。那整个血红的海浪一瞬间便从夜空中的一个孔洞中悉数逃离,而当最后一滴血水离去之时,那孔洞好似夜空中的一点星光,只俏皮的一闪,便再无任何踪迹了。

督戎周身大穴猛然被人开启,突感血脉喷涌,气息蓬勃,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刚刚那楚国女子此刻已经伴在黄衣男子身侧。那女子说话的声音,一向软弱委婉,好似生了大病一般有气无力,对那男子道:“郢君好善之心,属下感佩!”

那被称作郢君的黄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在田间闲步。拾起一根麦穗,抬头望望月色,说道:“此物总归是离不开此地啊!”

不远处栾乐解了困厄之后,登时驱车赶来,将督戎救上战车。督戎气息微匀,喘息道:“主公不必挂怀。对方已为众人解了闭塞内息,看来无加害之意!”

“虽如此,军令难全,回去亦是死罪!”栾乐仍旧拈弓搭箭,对准郢君二人。

郢君带着一副黄铜面具,外表獠牙怒目,看似凶狠异常。但是见栾乐拈弓搭箭,却微微笑道:“小将军有这般箭术,世间稀罕。细娘,你说他能胜过养叔吗?”

郢君身侧的女子恭敬道:“回郢君,此人箭势极快,膂力强横,不在养由基之下,若假以时日,恐为天下第一神箭,为楚国大患!”

“既然如此,当替国君除之!”郢君仰天大笑,说话好似开玩笑一般,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全然没有城府!

“但是郢君刚刚手下留情,分明另有打算!”细娘似有些心下不甘。

“不错,栾氏有一高手,吾盼有一日与之一决高下,除此之外的小辈若丧命我手,日后无面目与此人决胜矣!”郢君的嗓音突然转为深沉厚重,全然没有刚刚玩笑话的轻灵,“小子,都说你神箭,而你又这么急于杀我,且发几箭给我瞧瞧!”

栾乐早就箭在弦上,瞧这眼前黄衣男子那副面具,一脸荆楚巫蛮的凶相,又见他言语间阴阳怪气,戒备之心不敢少失。此时两人距离之近,不出十步,他便命自己直接发箭射他,栾乐心想,自己自幼练箭,不说如养由基一般可以百步穿杨,但是百步之内若有个活物在,自己射穿他也是不在话下。自箭术练成至今,百步之内尚无虚发,此刻这人距我不出十步,别说射人,便是射一只飞虫,也逃不出己手,莫不是这人暗中有什么仗势才敢如此口出狂言。思虑及此栾乐反而有些犹豫。

郢君见他犹疑,又开怀大笑起来,轻声说道:“怎地不出箭。”

此刻督戎和那少女具侍在栾乐身后,督戎握住栾乐手腕谏道:“江湖人称北孤竹,南郢君。楚国国都为郢,郢教自古护卫楚城。郢教之主便是人称的郢君。此人内力精深可以谈笑间将我压制,当世之上也只有一二人能做到,刚刚听那女子所言,这人想必就是郢君了!”

栾乐本就心中犹疑,被督戎一说,更加有些气馁。身侧的少女插嘴道:“兄长,看来这个怪人并无恶意。他武功奇高,甚至让我神思迷乱,刚刚好似进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古怪世界,到处都是泛绿的藤蔓,可是一忽儿就又全都消失了!”

栾乐心中更惊,自己刚刚似乎也在郢君笑声中进入了一种幻境,而听妹妹所言,似乎每个人所入幻境却各自不同。心念及此,平生第一次手中感觉拈弓不牢,颤抖中手指一滑,一支羽箭无力的窜了出去,插在郢君虎头吞天履之前。

郢君瞧了瞧细娘,言道:“便是这等能力?”

细娘恭敬道:“这二人受郢君高深武境震慑,功力已经不似当初!”

“嗯,”黄铜面具下的一张脸似乎又布满凝重之色,叹道,“晋国果然能人辈出。听说你不过是栾氏的庶子,便有如此功力,若非我极天武境将尔等心神扰乱,你仍有百发百中之能。更何况智罂老将军,智计百出,分军伐郑,让楚人这些年来疲于奔命。韩厥治军有道,晋人四军整肃,临阵对敌,我楚人也是少胜多负。即便如栾氏,范氏这些卿士,门下高手也是数不胜数。便一个督戎竟也闹得尔等几无招架之力。”

细娘闻言心中大骇,登时伏于地上道:“属下无能,罪该万死。郢君忧心家国大道,吾等当竭尽心力,粉身碎骨以报国!”

郢君微微摇头道:“斗转星移,天意如此,无需自怨,”转而郢君又向栾乐道,“我今日饶恕尔等性命,他日沙场相见,可能让我一手?”

栾乐刚刚虽然一时手软,失了体面,然而此刻见郢君谈吐不俗,的确是一代高人,也对答道:“先君文公曾对楚王之恩,愿以退避三舍报之。君亦知之,鄙人不过栾氏一庶子,日后是否沙场相见,全未可知。便今日侥幸得归,亦当军法加身。如若不然,愿断三箭报今日千人性命之恩!”

“如此慷慨之言,出自晋卿庶子,看来晋国人才济济,当兴!当兴!”郢君一句无奈,东西两面已经有震天的擂鼓之声应和响箭升空。细娘恭敬道:“回郢君,看来东面柳涵听,吴子元,西面斗烈,寿劲五,巫廉均已得势,楚军已过氾水,今年可夺回一阵,取成郑伯!”

栾乐听闻细娘所言,心下惊道:“不好,士鲂将军有难。”

督戎也慌道:“主公栾将军恐怕进兵不利,我等要紧急驰援!”

郢君不再理会晋国将士,只将麦穗弃置于地上,与细娘向南边从容而去。

第十七章 颖滨之别

栾乐督戎引着败军朝隰城去。千余军兵亦有少数死伤,而丢盔卸甲中途慌不择路掉队的有一些。及至过了新郑,也只有六七百人。

督戎对栾乐言道:“这一行果真是出乎意料。”

栾乐闷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本来兄长于朝堂之上已经有些名号,继承下军指日可待,本次父亲带我出征,欲借此机会树立威望,以期今后能跻身四军之列,不料这一场出师不利,大败而归!”

督戎叹息道:“可不是么。之前往来晋郑之间,无比顺遂,只夺些麦子,迫使郑国乞降就是了,怎料到今年郢君安排周密,非但我等半点粮食没有拿到,恐怕其他几路军兵也一同吃了郢君埋伏。”

栾乐只得无奈摇头,然而身为主帅,仍极力保持清醒,指挥全军。两日后,清晨浓雾之下,三军已经到了颍水之滨,栾乐此时想起了李小和,便唤妹妹道:“玉妹妹,前日夜间拿下的那个江湖小子在哪里?”

少女道:“那个臭小子嘴巴很讨厌,不过死不了。止了血昨夜才醒来。我去带他!”

不多时连在一起的李小和和与伍长便被带来了,李小和兀自头疼得紧,一方面手腕伤势不轻,失血发热,另外头上又受了那郢君的内力压制,浑身都酸软无力。

少女先对李小和说道:“我和兄长都没有恶意的,你呢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等下我兄长问你什么,你就好好说,千万别再来牛脾气了。”

李小和此时早已无话可说,小柱子叔侄被范公子手下两人暗算杀害,现在也找不到那两个卑鄙小人去了哪里。要说此事因为晋军夺麦引起,倒也能论上几句,可是毕竟牵强。现在身处晋军之中,再去翻找旧事,已非当日的情景,也没心气跟着少女斗嘴了。李小和脚底下虚飘飘的,心中盘算着这些过往的事由,瞧着这周遭的兵士,灰头土脸的在河边喝水,也没见哪个兵车里载着麦子了,胸中有了谱。

见到了栾乐,李小和右手连着伍长左手,正好两个人并排站在栾乐面前。栾乐凝神瞧了瞧说道:“看伤势当无性命之忧,这人虽然武功不强,但也是习武之人,伤口愈合的尚可。”

李小和心中有气,又被他伤了,哪里有心情理会栾乐,只把脑袋扭向一旁。还是伍长先开口道:“多谢栾将军神箭相救,您看这会儿是不是可以”

栾乐明白他的意思,总这般带着箭像连体人一样也不是个事。叫随军的大夫先来给二人取箭疗伤。大半个时辰之后,等李小和右臂包扎停当,栾乐率先道:“在下晋国下军偏将军栾乐,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小和。”李小和很直接,很平淡,还有点迅速的语气似乎饱含了不友好。

栾乐对李小和说道:“昨夜得罪李兄,不好意思。阁下乃江湖人,我身列行伍之间,自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昨夜身不由己伤了阁下,又间接害死了阁下两位友人,我已命人好生收殓二人尸骨。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在下不敢独断。如若以江湖规矩,似乎非如寻常百姓货值争端,赔偿了事。如若”

李小和听他废话啰里啰嗦实在心烦,打断道:“好了好了,说那些文辞有什么用,算尔等还有些良心,收殓了二人尸骨。你不想赔钱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现在在你手里,杀伐发落,随你咯!”李小和好似一脸不在乎,随意的插科打诨,毕竟心中怨气未消。

栾乐也不是什么老江湖,以为李小和想要钱,便道:“如若阁下只需要银钱,我这里铜币任阁下取用,晋郑之所,流通方便。”

李小和说的是气话,听栾乐果真要赔钱给自己,倒是有些觉得好笑。此刻事态已过,虽然各执己见,但是因主已死,最可恨者是那郗堂州破二人。眼前此人不说有恩于自己,毕竟没有把自己昏晕丢在郊外,大不了日后不再与这些人来往,也免得江湖道义与那家国大道说不清楚。

话锋一转,说道:“我这个人是非分明。你昨夜抢人家麦子,我不让你抢,所以起了干戈。我无心杀你的军士,你也无心杀我,所以你我出手的时候都手下留了些情。或许是你武功太高,虽然留了很多情,但是仍旧把我打伤成这样。”

那少女在旁边听他说得比栾乐还要啰嗦,还有些好笑,自己掩过面去嘿嘿笑了起来。督戎也觉得这个小子怎么这般有趣,便插言道:“不错,这个临阵出手倒是会有些难以拿捏。”

李小和接着道:“我的话还没说完。总之是因为麦子起了干戈。可惜啊可惜,昨天夜里我被那高手的内功震晕了,不过瞧眼下这个样子,应该再明显不过了,看来你们也没讨得便宜!”

少女一听李小和的话,窜过来问道:“你怎地知道我们没讨到便宜,你不是晕了过去吗?”

李小和冷冷的对答道:“这连猪都能瞧出来。你看看你家那些军兵,一个个灰头土脸好像死了亲人一般,见到河水就扑进去好像被火烧了嗓子似的。而且大概瞧了一下,你们现在也就剩下六七百人了,这摆明了是打了败仗一夜逃命到这里,连水都顾不上喝!不过还算你们有良心没把我丢下!自生死灭!”

少女一跺脚,气道:“兄长,他竟然敢取笑我们!”

栾乐心知这小子头脑很是伶俐,这寥寥几眼就瞧出我败军之状,便有心留下李小和,说道:“这位兄台,你我于家国大义上见解不同,但是是非恩怨上反而都是正直之人,如若眼下阁下无甚要紧之事,何不随我军养伤,待伤势痊愈了再另谋出路!”

那少女瞪了一眼李小和,又赶忙把脸转开,但是瞧她鬓边微微颤动的一绺秀发,似乎正努力侧耳听着李小和的决定。便如同一个孩子正仔细的观察一只昆虫,好奇心让她一刻都不忍放松,然而她又害怕李小和瞧出她的好奇心,于是便很快转过身去了。

李小和偷眼瞧了瞧那少女,似乎有时候便是如此,有些人有些事让人瞧上便觉得心中分外舒服,于是在她身边或者做一些与她有关的事情便都会感觉格外的心旷神怡,精神百倍。或许李小和已经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或许李小和因为昏晕错过了这个良机,但是眼下这时候这种感觉的确出现了,而且在他的心中开始占有了一定的分量。

如若不是这样一种突发的留恋之情,李小和会断然拒绝栾乐的邀请。因为他心中仍旧挂怀小武的安危,更何况这几日来与江湖人的交流中发现似乎有越来越多得到屏岳山棋子的人已经赶往孤竹了,他作为屏岳山的弟子是应当亲自走一趟孤竹的。

李小和盘算了一下,虽然自己昏晕的两日随车行军,可是毕竟败军缓慢,脚程太差,此刻刚刚抵达颖水。那范公子与自己说五日后刑地相会,现下里身上负伤疼痛,定然行路缓慢,更不能在此地耽搁,须得想个好办法抵达孤竹。这事态轻重李小和还是分得清楚,更何况不过是一面之缘,李小和也不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干脆说道:“既然栾将军无加害之意,我还真就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于此,这就告辞!”

少女听闻李小和言语干脆,斩钉截铁直接拒绝,自己在晋国贵为栾氏宗族,哪怕晋侯言语之间也都会留些体面,这时候一个山野匹夫竟然如此无礼,直接就拒绝兄长的好意。于是登时转过身来骂道:“好不讨厌的土人,竟然这般不识抬举!”

栾乐一摆手道:“江湖人不比公卿大夫,大多直来直去。想必李兄确有要事在身,否则前几日也不会连夜赶路!”言罢向李小和一拱手,示意告别。

李小和向来喜欢斗几句嘴,听那女子如此说,便接道:“你这妮子,你兄长刚刚说若无要紧之事,方才留下养伤,本公子此时正有要紧之事,去留随心,难道还要你这小丫头来约束,难道你兄长三军统帅刚刚一句话是戏言不曾?”

“哼,”少女将手一甩,气道:“去便去了,好像谁稀罕似的。”言罢也学着栾乐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一路坎坷,恕不远送!”

李小和闻言心下好不晦气,自己正要上孤竹,你来这么一句,虽然不是什么迷信之人,可是古人最忌讳一语成谶,此时想要她再说几句好话讨讨喜,看那倔脾气必然是不可能的,只得将头一闷也拱手道:“败军之主,且请留步!”

大踏步朝营外走去,只留下栾乐在身后拦着暴跳如雷的少女。

第十八章 猎户兄弟

一路无话,三日后李小和才刚刚赶到邯郸。这一路上李小和有心想回山去找师父拿主意,但是忆起曾经师父于叶阳镇救他之时,也是下山寻找棋子,屏岳山规矩,这份试炼若不能成功,便不可以独自回山。现下里轮到自己,也不敢回山请师父,只得硬着头皮朝刑地赶来。

此时已经到了范公子相约日期,但是距离刑地尚有几百里地,这一两日间必然难以抵达。如若就此放弃,非但寻不得棋子,这小武的下落也找寻不到,自此流落江湖,更是难以得助。李小和心中正自胡乱盘算,已经步出了邯郸城外,此刻忽觉口渴,便在城外茶摊寻个座位,权且休息。

毕竟李小和内心清明,这一路来觉得形色诡异之人越来越多,瞧装束都是江湖打扮,甚至有时候还能瞧见几个五服十一派的弟子,这些人言语轻声,目光诡谲,时刻提防着周遭的情势,甚至结伴同行的自己人,也相互防备。

这茶摊中就只有李小和一个人喝茶,李小和正看着官道上的赶路人,心中盘算着怎样才能上得孤竹冰峰。正此时来了三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那三个人从打扮上瞧不出是哪一派的,均自垫着兽皮护肩,腰间别着打猎的短刀,身后背着硬弓,外表上看是三个猎户,但是脚下步履清楚,分明是有些年头的练家子,内力不浅,动起手来应也不逊于那些大门派的师叔师伯。

他三人肩上各自扛着个大包袱,拣了一个临路的位置,正好跟李小和并着排坐着。店家招呼着上茶,那三人坐定后,其中一个骂道:“大哥,我们三兄弟真是命苦啊,你说明明是亲兄弟三人,硬是分开了快一年!”

为首的一人使了个眼色,好似叫他不要乱说话,毕竟还有外人在此,李小和心里清楚这江湖规矩,旁人门派的事情,不想让你听的便少打听,免得惹出嫌疑来。于是他便故意把脸转过去,打着口哨悠闲的瞧着外面路上的行人,以示自己根本不关心他三人的谈话内容。

那为首的人面色仍然不悦,不过缓和了一些,说道:“二弟,这也是没办法。虽然之前我们都是兄弟三人一起行动,但是去年接了这买卖,咱们仨的目标都不在同一个方向,为了节省时间,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老二又抱怨道:“咱们这武都剑门的弟子做得忒也窝囊,没有掌门撑腰,连把兵器也不给,功夫传的也是有一招每一招的,就这么浪荡了许多年!”

一直没说话的三弟给两位兄长斟了杯茶,叹了口气,道:“大哥二哥,喝茶!”

三人大口喝着茶,三弟又道:“谁叫我们是外家弟子呢,终究还是得靠自己的本事讨生活,掌门那边是借不上力了。好在这一趟事情办得不差,这能算是一劳永逸吗,大哥?”

老大长叹了口气道:“哎,这得看什么人了,我们这些弟子说白了只能算作打猎的,能有这些宝贝,已经算是一辈子用不完了。那其他道上的,肯定一心还有一心高呢!”

李小和本以为那些行踪诡异的人是跟孤竹有关,这时候听这几个人对话,看来他们是武都剑门的外家弟子,主要靠打猎为生,这一年收罗了一些宝贝,或许在外人眼中不见得如此珍贵,但是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价值连城。既然跟孤竹无关,便也无心再去关注。

半柱香功夫,茶摊中的客人又多了几个。这时候那三个人的谈话忽然又引起了李小和注意。但听得那三弟说道:“大哥二哥,你们那些东西是什么样的,让弟弟我开开眼,我怕明儿上了马车就瞧不见了。”

“瞧你这话说的,多晦气。”老大呵斥了一声。

老二说道:“这地方人多眼杂,若是在这个关键的当儿,一个不小心让歹人顺了去,可追悔莫及。我可是个经不起吓的,上一次掌门处决叛逆的时候,我便惊得手脚冰凉!”

老大歪过脑袋去,好生鄙视的说道:“就你那胆子,哎呀~~~”

虽然已经过了些时日,但是李小和听闻“马车”二字,心下登时如中了箭一般,立刻打起精神,忍着右腕的伤势盘算起这三人的来路。

这时候那三弟又笑道:“大哥二哥,你们说的小弟自然明白,不过想我这西海流沙盘龙柱,世间也独此一物,若非那西海贵族有重病需要灵药,恐怕这些千年人参和大荒熊胆也换不来这个精致物件,你们就不想瞧瞧么?”

老二被老三说得有些流口水,两眼直勾勾的便要身手去探老三的包袱,老三将手一拍,把老二的手打落,仍旧笑道:“二哥你要看不难,我俩换换看。”

那老二有点犯难,又去瞧瞧老大,老大也盯着老二,神色凝重半晌功夫方点了点头说道:“留着点神!”

于是三个人把包袱从肩膀上解下,摊在几案中间。老三道:“既是我起的头,我先亮家伙。”说着老三将包袱口解开,布袋顺着那物件两边滑落,一个琉璃般的直柱立在几案当中。李小和偷偷从腋下瞄过去,那真是绝世罕见的奇物,李小和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那透明的琉璃柱里面,一半流沙一般是液体。螺旋般交互混合,不断旋转,如龙游一样上下翻飞,看起来甚是灵动。而且里面的流沙和液体好似有荧光特质,不断向四周散发着微弱的蓝光,甚至略略泛出一丝微弱寒气,如若在夜空之下,这物品当如夜光明珠一般绚烂,真是倾国倾城之宝贝。

那老二和老大自然是从来没见过如此炫目的宝贝,这一亮相让两人着实惊讶不小,两人四眼瞪着那西海流沙盘龙柱半晌不愿动弹。老三呼喊道:“大哥,二哥,这宝贝如何?”

那二人仍旧没有回答,直勾勾盯住不放。又过了些时候,二人还是那般痴愣的神情,老三实在没办法,猛然将布袋重新套起,将袋口扎紧,这二人才猛然一震,重新又回过神来。即便如此,这两人似乎仍旧能够透过布袋瞧见里面精美绚丽,不断翻飞的流沙。老三道:“大哥二哥,我的宝贝你们已经瞧过了,是不是给我看看你们的?”

老大也不含糊,把包袱一抖摊在案上。老三一见之下没觉得什么奇特,胳膊粗细一卷书,烂牛皮穿着的竹简有点散乱,看样子有年头的古书了,若不是好好的护着,轻轻一碰就有可能散开了。

老三道:“大哥,这就是那平阳门的兵器古谱吗?”

老大说道:“那是自然,平阳门本就是晋国先氏旁支,其兵器招式,乃是传承晋国大夫先轸的戟法,经后人不断研习,发扬光大,至于今日,已经有近百年。”

老三挤出一个笑脸,答道:“大哥,这些故事我们走江湖的听得也不少了,你不用再帮我们补这个课程,我当初就觉得这个事不太划算!”

老大道:“怎么说?”

老三附在老大耳边嘀咕了几句,那老二没听清楚,便嚷道:“诶,诶,这地方看来也没什么外人,你神神秘秘做什么!”

老三没理会老二,又冲老大使了个眼色,老大琢磨了一阵子说道:“三弟说这个理儿也没错。只不过孤竹君所赐之物,与所取之物,大多性价等值。去年他与我这十七路风云踏沙决的轻功,刚好方便我潜入平阳门盗取这本秘籍,虽然功法不同,但是孤竹君定然是早已算计清楚,一物降一物,倒也没你说的这本强似那本。”

老三分外精明,言道:“大哥,看来这本平阳门的兵器谱也不赖,现下里落在咱们哥仨手里,怎地也得练练几手,日后行走江湖定然又多了些手段,可强似苦等掌门传授的几招破剑法,赶快打开让弟弟瞧瞧!”

老大呷了口茶,笑道:“傻老三,待到这个时候才起了如此念头,早就来不及了。”

老二也听出了些端倪,将脸凑过来道:“大哥你莫不是早有安排?”

老大得意说道:“那是自然,我早已将副本抄录,待我兄弟三人功成,再另行研习!”

老三伸出大拇指道:“大哥果然深谋远虑,小弟思不及此!”

老大被两兄弟一捧,这时候有些飘然,便说话也不避讳,大大咧咧道:“这种事情其实孤竹君早已料定,凡物经人手,必有所留。孤竹君老人家也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原本真迹收藏罢了,你说他那么高的武功,练不练这武学能有什么分别!”

老二道:“大哥说得没错,记得去年他不得已出手,只用了一招山贼打家劫舍的花样,连名字都没有,便把闹事的北海三剑全杀了,那功力简直到了化境,一声傲笑,一个眼神,也能取人性命!”

一提到孤竹君的狠辣,三人又忽然面有惧色,老二还有些瑟瑟发抖。老三把头低垂着默默掰着指头说道:“好在算上大哥的,我们这一趟有了四本秘籍了,嘿嘿,收获颇丰。”

老大登时说道:“老三你可要听清楚了,从冰峰上取来的武功,我们各自练各自的,不能混淆,你忘记当日人家是怎么嘱咐的了?一旦出了差错,我等具要走火入魔!”

“切,我偏不信这邪门,孤竹君能有恁大本事,连谁练什么功夫都已经安排好?”老三有点不信邪。

老大面色一沉,喝道:“我就知道老三你花花肠子多,我可告诉你,这是为你好。你想要这平阳门的武功,回去大哥先把副本送与你练便是,但是你要想我怀中这十七路风云踏沙决,那却是万万不能。当日孤竹君再三嘱咐,不可窥测他人秘籍,否则自取灭亡。想孤竹君每年散布江湖之武学,不下百部。江湖之上,不畏生死之士大有人在,如此便寻几位死士上得孤竹,取得孤竹君所送秘籍,将所得秘籍散布江湖,而后自己毒发身死,我们厚待他的家人便是了。若如此,江湖上早已秘籍泛滥,然而为何至今每年上孤竹求取秘籍者趋之若鹜,如过江之鲫,可是真正能习得孤竹武学者却寥寥无几,其中定有奥妙。”

“哦?”老二和老三觉得老大言之有理。

老大又说道:“而且你们想想,那些拿了孤竹君馈赠的秘籍下冰峰的人都能办成事吗?像我们兄弟三个还算是运气好的,那每年做不成事,毒发身亡的人,不下六七成,真正取得了秘籍,少之又少,自己尚且视若珍宝,怎会示人。便如大哥我也只会把副本抄录给咱们亲兄弟看,其他人怎舍得!”

老二老三被老大说的心服口服,李小和似乎也听出了孤竹冰峰的一些奥妙,他想着这三个人今年定当上孤竹的,听他们口气,若不去孤竹交差,还会毒发身亡呢。只要跟随他们三人,便当有办法寻至孤竹。

这时候三个人茶喝足了,也老二便提议启程赶路。那老三不干了,按住老二的手道:“二哥,你的宝贝怎地不拿出来给我和大哥瞧瞧呢?”

老二看过了老大和老三的,自己反倒不愿意拿出来宝贝给人看了。他又瞧了瞧老大,老大一努嘴,示意他打开袋子。老二微微将袋口撑开,迅速朝老三一递,赶忙又收回来,再朝老大那边递了一下。老三尴尬一笑道:“二哥,你这也太快了吧,里面装的啥,是活物还是死物,是奇珍异宝,还是武功秘籍,弟弟我啥也没瞧见啊!”

老二又瞧了瞧老大,老大终于忍不住了,骂道:“你这老二也太小气了,自家兄弟怕个鸟,你这般一送,那一眨眼功夫能瞧见个球啊!”

老二心里挺大的不情愿,只得如刚刚老三一般,把袋子摊到几案中间。这一打开,老三摇着头道:“这是个啥,一盆破花么,孤竹君要这个干什么!”

老二骂道:“你傻吗,那天我们兄弟三个都在孤竹冰峰,你怎地不记得了,这不是普通的花,是百越瘴凝香,越是瘴气浓烈之处,越是香气弥漫。对于百越的奇毒,这花都有很好的疗效!”

老三道:“据我所知那瘴凝香是三叶轮状,从不开花,只有独一支骨朵的。你这花怎地花瓣都散开了,而且四片扎根的大叶子,一看就是家里养的普通兰花嘛,怎么可能是瘴凝香!”

老大也说道:“是啊,我说老二你是不是弄错了。”

老二瞧了瞧这花,猛然惊道:“哎呀,不对呀,我当初寻得之时并非是这样一株。我记得当时在巫南教地界,瘴气弥漫,若不是那孤竹君赐予的什么经络什么的医书,我早就在路上毒发身亡了。好在最终寻觅到那一株瘴凝香,的确与三弟你所描述相似,可是这当儿怎地变成这般模样了!”

老大一拍几案喝道:“不好,看来你的东西被人给掉包了,八月十五便要上孤竹,只有三天时间,更何况我等也不知晓那马车什么时候来,这却如何是好!”

老二本就胆小,被这一吓当场往座上一摊,便好似没了知觉一般两眼发直。老三别看刚刚话多,这时候发现二哥便要死到临头,一个好点子也没有了。

第十九章 黄衣少年

李小和在一旁把这三兄弟所言听得真切,故意自言自语道:“哎,真是机关算尽命不远,奔波劳碌一经年啊!”

老大这时候心乱如麻夹杂着受骗掉包的怒火,正恼无处发泄,听闻李小和这一句讥讽,登时将几案拍的粉碎。跳到李小和面前,提起他的衣领便要动手。李小和凝神瞧着他的一张大脸,坑坑洼洼尽是横肉,连鬓络腮胡根根刚硬。

李小和心知对方所需,并不多说话,只是那样瞧着对方。

老大这时候尚有理智,心知便是杀人也救不回老二的性命,反倒是如有线索能追回瘴凝香便最好。他料定李小和这话必是偷听到了自己三兄弟的谈话,才说出来的,便道:“你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且说说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如若说不清楚,老子先杀了你给我二弟祭祀,反正我二弟也活不成了!”

老三在身后喊道:“大哥,大哥快想办法啊,可别说二哥活不成的话啊!”

老大一使劲,又把李小和提的老高,,李小和双脚已经快碰到桌几了,反而故意咧着嘴一笑道:“你们三兄弟为孤竹君奔波一年,反倒是老二的宝贝丢了,如若回去没得交差,是不是不免丢了性命啊?”

老大抓着李小和吼道:“废话,这还用你来说,老子比你清楚。”

李小和故意说道:“更何况此时南北殊途,相隔千里,纵然有心回去再重新采一株瘴凝香,光是赶路的时间,也要三个月,到时候寒冬已至,早已错过孤竹之期了,是也不是?”

那老大听得李小和句句说中内心,心下更觉惊骇,开始的怒气已经泄了许多。

“所以,这位大哥你想最好的结果便是在上孤竹之前,能够把那失去的瘴凝香重新寻回。”李小和这一句话说的,让老三和老大佩服得连连点头。

老三接道:“不错,不错,兄弟你若有线索,尽可开价,要什么物事,要多少钱,我们三兄弟都在所不惜!”

李小和没有搭理老三,接着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更加可怕!”

“什么?”老大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可是那心里对不妙的事情的畏惧,反而促使他产生了加倍的好奇。

“更加可怕的事,便是即便算起来还有几日才到孤竹之期,但是孤竹君向来以马车接送江湖客,那马车如幽灵所驾一般,倏忽来去,毫无踪迹,今时今刻尔等方还在此地喝茶,说不好一转身那马车已经停在你的身后,那车中的女子,一双鬼爪,唰的一声便将你捉进去了!”李小和故意把那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字字顿挫,分外可怖。

老大抓着李小和的手早已攥满汗珠,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去瞧身后是不是果真有一辆孤竹马车停在那里。李小和被丢在茶座上,哈哈大笑起来。

老二早已瘫软,老三也吓得跪在李小和面前连连哀告道:“果然如高人所言,高人大仙料事如神,皆被严重,望且指点迷津,救我兄弟性命啊!”连说连磕头。

李小和瞧了瞧老大,虽然他额头布满冷汗,这时候也唯有他仍旧坚持着站在当中。李小和道:“听刚刚几位谈话,这位应该是大哥了,容小弟也这般称呼您!”

老大这时候也恭敬道:“小弟简从孟,二弟简从仲,三弟简叔。高人直呼名字即可,吾等愿听指点!”

李小和心下大喜,暗暗庆幸,幸好遇到这么三位。见他三人虽然鲁莽,似乎非奸邪之徒,当好相处,便道:“既然事事皆如我所料,各位权切听我一言。我身怀一物,若交与孤竹君可令这位简从仲兄弟抵过失信之罪,或许尚有余功也未可说。”

老三简从叔一听李小和之言,大喜磕头。老大眼珠一转却道:“那怎么可能,孤竹君所派任务,各有分工。便是有相同之物事,也当自顾自己,哪里还有多余的分予他人之说,阁下莫不是哄骗于我!”

李小和只得坦诚道:“我可没说我有多余之物,当然也没有哄骗于你。我如今也欲上孤竹,苦于无门无路,只要各位能夹带我混上马车,同上孤竹,我便将所怀宝物送与阁下,足以为简二哥抵死罪!”

老大见李小和说得诚恳,又有些明白孤竹规矩,已有七分相信。这些时候得了一根救命稻草,心下安稳许多,眼珠一转,登时明白了。悟道:“阁下所怀之物莫不是那屏”

李小和当即打断道:“阁下无须猜忌。我所怀之物必定可以为简二哥洗罪,只不过三位莫要对我起歹心。我能怀揣此物,也必能隐匿此物,如若想谋害我性命再取之,那我便叫尔等两手空空!”

那老大答言道:“啊,小人哪里敢有异心,若得高人赐宝救命,大恩不敢忘怀,绝无二心。”老三也跟着跪谢道:“绝不敢有异心,绝不敢!”

李小和此时心气满满,盘算着下一步,便道:“既如此,请问各位,如何带我上孤竹,等上得孤竹,我便将此宝赐予三位!”

那老大道:“这个容易,这个容易,等下我三人寻个僻静处,点燃孤竹令,散发出讯香,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孤竹马车来接。高人只需跟我等一起上车即可,孤竹君广纳天下贤士,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绝不会对阁下有半点怀疑!”

方此之时,忽闻茶摊靠里的一桌传来一个少年声音:“真有趣,真有趣。我早瞧着这小子心怀鬼胎,他早就偷听尔等谈话,竟然是为了上孤竹啊。”

李小和循声望去,那坐在茶摊里面的一个客人,是个黄袍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面色白嫩稚气未脱,嘴角调笑的样子俏皮味十足。

李小和道:“不错,我这办法既为他人排忧解难,又保得自己上孤竹,一举两得,有何不可?你这时候站出来说风凉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说不定你这小子便是要上孤竹却又没办法,才故意偷了人家老二的瘴凝香,这时候又来买好,等上了孤竹马车,或许就翻脸不认人咯!”

那三兄弟一听这少年所言,心下又起疑心,望向李小和。少年道:“你们三个可真傻,他说他有宝贝在身上,可是又不拿出来,万一是唬你们的,尔等岂不被他耽误了。”

老大叫道:“这少年说的不错,尔自言有办法,可是又不许我等提前验看,只是唬的我们相信你。如若到时候你自己逃了,或是所持之物不过是凡品,不能抵我兄弟罪责,岂不是耽误了我兄弟三人的性命!”

李小和心下气恼不已,心道,哪里来了这样一个臭小子,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良机,明明已经说好,这时候竟然被这少年几句话给挑拨了。但是此时刻便上不得孤竹,也断然不能把身上的棋子再拿出示人,此地毗邻孤竹,多少江湖客来往,觊觎此物之人必定比郑楚之地要多上许多。

那少年见李小和不说话,便又言道:“你看你看,这小子不说话,摆明了心里有鬼,我看就是他故意偷走你们的瘴凝香,然后借机买好,到时候得了宝贝又邀功。”

老三早已被说得没了主意,这老大几句话间又被人绕晕,一听少年说得有理,两手平伸,登时抓住李小和肩膀,双手用力,李小和只觉双肩软麻。老大喝了一声道:“老三。快搜他包袱,看看有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渐晚,路上行人已稀。李小和被人制住,不断运力挣扎,无奈那老大的指力刚强,压得李小和血脉不通,根本无法挣脱。老三翻找了一圈,包袱里面除了些衣物,什么都没有。正要回禀老大,少年已经走出茶摊,笑道:“哎呀,什么都没有啊,莫非他把宝贝藏在其他地方了!”

老大朝李小和吼道:“快说,藏在哪里了,赶快带我们去找。”

李小和艰难之下挤出几个字道:“你果真傻么,你我今日相遇,皆未离开这茶摊,我便是藏,能藏到哪去?”

三个人正僵持不下,那老大也早已头大,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怀疑李小和。却听身后老二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花,花,凝香,回来了!”

老三回头一看,也叫道:“不错,不错,果然是瘴凝香!”

老大知道他们不是信口胡说,丢下李小和回头一瞧,果然那瘴凝香就摆在老二面前,而原来那株四叶兰花也不见踪影。

老大赶忙扶起老二问道:“这花怎么回来的!”

老二直直的两眼仍旧没回过神来,只呆呆的说:“回来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就是回来了!”

老大和老三心下无比惊骇,不知是何人所为。只见他二人滑稽的一边扎好马步摆出御敌架势,一边环视茶摊生怕从哪个角落突出一个高手偷袭自己。

这时候老三又惊呼一声道:“不好,大哥,我的包袱空了!我的西海流沙盘龙柱丢了!”

李小和站在那里也瞧得愣了,这三个人的包袱背在身上,怎地这一会儿东西就没了。少年站在茶摊外的大路上,哈哈笑了起来,道:“你快去看看,你那宝贝是不是在那小子的包袱里。”

老三明知道自己刚刚验过李小和的包袱,除了衣服别无他物,这时候慌不择路,被人一指点便立时过去,一见之下大惊道:“有,有,大哥这里不仅有我的流沙盘龙柱,还有你的那本平阳门兵器谱!”

老大探手一摸,自己刚刚塞入怀中的兵器谱早已无影无踪。

李小和也无话可说,嘿嘿也笑了起来道:“没想到我这包袱还能自己帮我偷东西!”

那三兄弟毕竟也不是傻子,李小和正自与三人纠缠不清,被老大指力压着,这时候断然不会来偷东西,摆明了是那茶摊外笑的最灿烂的臭小子搞得鬼了。

老大骂了一声道:“他妈的今天遇上了你这个丧门星,叫我兄弟没来由给人家磕了许多响头,还担惊受怕。老三你把宝贝收好了,看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李小和见老大一个健步跳出茶摊,两手如钩拿向少年。

少年本来躬身大笑,见老大跳出茶摊要来出手,脸上更是露出兴奋之情。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这莽撞汉子要来拼命了。”说着一步三跳,不紧不慢,跑出两步还回回头瞧上老大一眼。

老大本来气愤满胸,这下又见少年如遛狗一般走走停停,等自己追上来,心中甚至有了杀心。老三扶着老二跟了上来,李小和怕失了上孤竹的线索,便也结了茶钱赶忙追上。只见那老大已经缠住了黄衣少年,几招擒拿手不断向少年面门招呼去,只是那少年的身手实在太快,老大的每一招都被少年随意躲过,从容之态,好似一个成年人与孩子搏斗一般。

老三心里也很是气闷,若不是这少年将瘴凝香掉包,自己今天也不用给李小和这素未谋面的臭小子磕头了。这时候大喝一声:“大哥我来助你!”正要上前夹攻黄衣少年,李小和从后面道:“我看你们还是守住宝贝忍下这口气吧,那少年看似来路不俗,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你们三兄弟手里把东西任意掉包,摆明了是比你们几个人高超许多,既然对方只是戏弄而已,并无恶意,尔等也自保为上,莫要耽误了上孤竹的大事!”

老三心里盘算着李小和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大叫一声道:“大哥,今日我们权切罢手,上孤竹才是大事,这过节我们记下了,来日方长,总有讨回的时候!”

老大也未完全失去理智,虽然心中盛怒不已,却也担心身后一个老三带着受惊过度的老二,生怕再有个差池真把宝贝丢了那便真的是三个人性命全无了。于是乎虚晃一招,跳到老三身前。

少年见老大跳开,讥讽道:“哟,还虚晃一招,本少爷并未出手,你虚晃一招有什么用呢!”那虚晃一招只不过是习武之人的习惯,为了在息武罢斗之时以进为退防止对方趁势偷袭,所以老大也是招数用得习惯了,才有此一招,不想又被那少年嘲笑,李小和心想这少年的嘴可真是一张惹祸的根苗,可是谁叫他武功又那么高,这几个人奈何不了他。

老大来到老三身侧,听闻那少年讥讽,将脚一跺,把地上踩出老大一个土坑。气鼓鼓的问了一声:“老三,东西可都齐全着吗?”

老三怀里抱着三个宝贝,匆忙间答道:“齐全,齐全着呢,我们赶快走吧!”

老大低声说道:“你先带着老二走,我这边断后看着这个小子,别让他再耍什么花样!”

老三抱着宝贝扶着老二向道旁的林子中闪去,老大摆着架势对着黄衣少年,黄衣少年歪歪脑袋嬉笑道:“别光摆着架势不练啊,我本想瞧瞧本少爷不还手你打不打得过我,可是你老那么站着不动弹是干嘛啊?也想学学我不还手打人吗?”

老大一听这话气的双耳冒烟,又要出手,脚下几乎被碾碎的沙土在脚边围拢成一小圈。李小和见他凝力欲待发作,赶忙又劝道:“简大哥,二哥三哥已经没入林子了,咱们还是先赶过去为上,这少年虽然嘴上讨人嫌,但是并无恶意。”

老大白了李小和一眼,转身朝林子中追老二老三去,李小和欲待跟上,却被老大骂了一句:“你这扫把星也莫要跟着我们,若非你惹出事端我三兄弟这时候早上了孤竹了!”

李小和心道你们三兄弟的事又不是我惹出来的,我好心好意帮你们解危难,竟然被骂作扫把星。李小和欲待再跟上三个人,那老大回头就是一脚,李小和赶忙闪身,差点被踢中,显然对方并未发力,要李小和知难而退。

李小和将包袱往地上一摔,也骂道:“活该你们丢了东西。这般不识好人心!”

这时候身后黄衣少年仍旧嬉皮笑脸的说道:“小子,你怎地不跟他们一起去?”

李小和正自心烦,听黄衣少年一说,也骂道:“滚开,不知道哪里来的鸟人,明明已经谈妥了的一趟子事被你这偷东西的蟊贼搞砸了。现在人家三兄弟也不许我跟过去了。”

少年笑道:“区区一个孤竹冰峰,上去有何难!那三个笨蛋,跟上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小和气道:“你武功好,跟得上,我没你那么好身手,自认倒霉。”言罢李小和朝着大路向北走去,冀望于再碰见几个上孤竹的,见机行事。

哪里晓得身后衣领被人提起,眨眼之间便已离地两丈多高,只觉得身侧风声呼啸,身子在林间飞舞穿行。林中枝杈高低阻隔,却全然伤不到李小和半分。只觉得眼前景物,不断向身后闪去,很快便看不到身后的大路了。

李小和惊骇之余,向侧后一瞥,提着自己在林间飞纵穿梭的正是黄衣少年,有如此好的功夫,可比那毕正堂,阮知天,江飞华等门派的高手还要高明许多,可是看面相这少年也不过只有十六七岁而已。

神思刚刚转过片时,李小和已经清楚瞧见身下林中赶路的简氏兄弟三人。那老二经过这些时候的清净,加上宝贝寻回,清醒了许多,三个人大踏步的向前,这黄衣少年只不做声提着李小和在头顶上的林间飞纵,默默跟着。

第二十章 简氏毙命

李小和从未领略过在如此高空飞行的感受,当真有如飞鸟一般,不时还能瞧见夜色中三五成群的宿鸟。李小和又瞧了瞧那少年,少年嘴巴未动,似乎用腹语对李小和说道:“轻灵如流风,御空任我行。这三个小毛贼,还不是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小和不敢发声,大概半柱香时候,三兄弟已经穿过林子,来到林尽头的小路旁。此处已经远离城池,人烟甚为稀少,偶尔能听到几声鸦鸣。李小和俯首瞧着那三兄弟,那三人竟然对头上的二位没有丝毫察觉。老大对老二和老三说道:“看看宝贝还在吗!”

老三摸了摸包袱,说道:“实撑着呢!”

老大又道:“眼见为实,打开看看。”

老二和老三一起动手,将三个包袱打开。一本古卷,一株瘴凝香,一根西海流沙盘龙柱,赫然摆在三人脚前。

老大松了一口气,面色泰然,探手怀中,摸索了几下,从中掏出了一枚指头大小的令牌,是用一种香木制成的,老大一手微微遮住来风,另一手拿着火折子将其点燃。

黄衣少年在树上说道:“孤竹马车就要来了,你下去不?”

李小和被他这么一问,很是为难。下去不,这现在下去,就算不摔个死活,那三个人也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但是不下去,不下去还怎么去孤竹呢。

正自犹疑之间,李小和见路尽头一个红点迅速增大,夜幕下双匹马车飞奔而来。双马四蹄如腾云驾雾,飞星走剑分外迅捷,转眼之间那血红的车棚已经停在三人面前。

兄弟三人如同见了天神一般,朝着大红马车拜倒磕头,神色恭敬肃穆,口中连连称道:“恭迎圣女驾临!”

三人毕恭毕敬伏在地上,却不见那车马中有人下来迎接。肃静了半晌功夫,那老三方稍微抬起头来用眼角瞟了下马车,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力,将老三当胸踢倒。老三被踢得一个滚翻撞到身后树干上,两眼金星直冒。

此刻方听到马车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简氏三兄弟,你们三人在这里发讯香于我,须知这孤竹君所配的讯香,唯此一份,如若不是绝命时刻,便是已完成孤竹君所托,要回冰峰复命时点燃。可是你们现下里叫来孤竹马车作甚?还是胆大包天戏弄本姑娘,不想活了!”

老大心里好是奇怪,心想我三人就是为了交付孤竹君所托任务方才点燃讯香啊。此时他和老二伏在地上,哪里敢回头去看老三的伤势,赶忙又扣头道:“仙子息怒,仙子息怒啊。我兄弟三人,正是刚刚取得孤竹君所托之物,此刻乃是为了回冰峰交差,方点燃讯香的!”

车中女子又道:“这却奇怪了,此处全无一物,尔等身上包袱尽皆空囊,哪里有孤竹君所托之物!”

老大老二一听这话又是一阵心胆俱裂,老二这会子功夫两次刺激早已是半癫狂的人了。那老三眼冒金星翻滚在一旁的路边叫道:“大哥,二哥,我们放在身前的宝贝没了,全没了!”

老大猛抬起头来,果然三个人面前三个空空的袋子陈列一排,其中全无一物。老大一抬头的功夫,又是一股力道隔空袭来,这次似乎更加猛烈,将老大直接震飞出三丈远,老大口吐鲜血趴倒在地上。

口中仍旧含糊道:“一定是那个臭小子,那个黄衣服的臭小子!”

李小和此时也惊骇不已,虽然被那黄衣少年手中提着,仍旧回身望向他,显然是认定必然又是这少年捣鬼。

那少年也看见李小和回头看他,故作惊骇道:“为何用如此眼光瞧人?你日思夜盼的孤竹马车便在此地,为何不去呢?”说着手中向前一送,掌风蓄力,李小和好似被一股劲力托着,飘忽而下,身如鸿毛,缓缓落于那三兄弟身前。

“如此轻身功法,真是好身手!”车中女子声音夸赞了一句。

这一句在李小和听来甚觉惭愧,自己什么都不会,被人家以内力一送,飘落着陆,竟然被称为好身手,如若再有几个山野平民,老妇幼儿在那少年手中一送,便亦可以称为轻功盖世的好身手了。更叫李小和心生恐惧的是,这车中女子乃是孤竹君坐下办事的丫鬟,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几次出手均不在江湖成名高手之下,眼下竟然瞧不出半点破绽,以为这轻身功夫就是自己的,足可见那黄衣少年的手段要比这些车中女子高明得多。

简氏三兄弟再见李小和,怒火又起。老大简从孟虽然心里清楚,那李小和的身手根本没本事偷三人的宝贝,但是他与此事干系甚大,刚刚夹缠不清便被黄衣少年偷袭得手,此时李小和又出现,心中老大的晦气。虽然自己被车中女子伤及内脏,口吐鲜血,仍旧强忍着疼痛站立起来,言道:“仙子明察,仙子明察,我三人的物事必然是被这小子偷了去。刚刚在茶摊中我等已经打过照面,他被我们教训了一回,心有不甘,故而追随至此,伺机报复。一定是刚刚趁我等点燃讯香恭候之时,窥得空隙下手的!”

李小和郑重道:“我自愿上孤竹,方才与尔三兄弟搭话。其余事情可与我无关,茶摊之中尔等三人的物事被谁偷走,自己心中应该清明,如此胡说浑赖,不是英雄所为!”

老三简从叔帮腔道:“仙子明察,必然是这小子暗中偷盗,刚刚在茶摊中他便偷了我二哥的瘴凝香,被我等击退,这时候又来捣鬼,请仙子明鉴!”

那车中女子冷冷答道:“孤竹一诺,千年无悔,尔等须知孤竹君最守信诺。尔等拿得所托物事,自然回冰峰交换解药。如若不能拿到物事,无论是因那偏荒地远,无法抵达,还是功力不济败给强敌,抑或早早取得宝贝物事,可惜中途为人所盗,这一切于孤竹君尊听,尽皆属无能之辈。无能之辈不足成事,生死自便吧!”

那女子声音甚为冷厉,丝毫不留情面。但见车夫撩动马鞭,那双马鼻息怒吐,似有即将奔驰而去之意。

老二简从仲痴呆在路边,老大老三各自受伤不轻,但是眼看即将成功的孤竹之行被人破坏,无论是否李小和所为,此时此刻只得迁怒于他。二人托着伤残的躯壳,冲向李小和。

李小和连退三步,推手向前挡住二人道:“二位怎地恁般不讲道理,当初尔等宝物丢了,我觉得三位也是身怀本领的江湖汉子,罪不至死,故而好心好意为三人出谋划策解罪,希望能抵挡一时疏忽之错。可是三位竟然恩将仇报不许我追随,此刻不巧偶遇,怎能再怪罪于我?”

“我看不是不巧偶遇,而是有意跟随。我看便是你故意偷我三人物事,做那给孤竹君的见面礼,既然用我三人性命交换,那我三兄弟今日便舍了这条性命,也要拼个你死我活!”老大含糊着一边喷血一遍喝骂。

李小和心知这人是无法以言语沟通了。那关乎性命的东西,此刻三兄弟一起弄丢了,必然搏命。李小和本就知道那老大功夫刚硬,动起手来一般的门派弟子都不是他对手,这时候加之自己右腕伤势未愈,根本不可能敌得过,虽然他二人有伤在身,但是想要自己性命还不是难事。

李小和此时也是万般无奈,只得仰起脸向着林子里喊道:“刚刚那位朋友,如果真是你所为,赶快现身好了,莫要再拿他人性命开玩笑了。”

李小和连连呼喊了两声,林中除了山鸟虫鸣,再无回应。眼见得这当儿简从孟简从叔兄弟俩已经逼近,简从孟十指如钩抓向李小和头顶百会穴,李小和心中大骇,正这电光石火的刹那,车中一条锦绣丝绦飞出,砰砰两声击在兄弟二人胸口。李小和耳中听得“嘎巴”两声肋骨折断之声,简从孟简从叔二人轻而易举便被车中女子击落在地。

那女子冷哼声道:“孤竹的客人,岂是尔等无能之辈可以碰的。欲上我孤竹者,来者不拒。欲欺我孤竹者,自取灭亡!”

此时简氏三兄弟两人已经重伤难起,一人疯疯癫癫。李小和方瞧见黄衣少年已经站立在自己身后,但见他正色道:“你以为这三人昨日言语说的恁般漂亮,便也算得是三条江湖汉子。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

其实这三个人早就该死,老三简从叔为了骗取这西海流沙盘龙柱,故意给西海贵族下毒,再去医治,迁延拖累,巧言压榨,前后折腾了大半年有余,将人家财榨取大半,骗得这宝贝盘龙柱。最后那西海贵族虽然毒解了,却落下终身残疾,一身癞疮必须每日敷药方能减轻痛苦,你们说这等人该死不该死?”

那简从叔闻言面色突然惨白,似乎被人言重了自己的私密。

而李小和闻听此言心中如撞钟一般猛的惊了一下,这人看外表虽然滑头,可也未见得到了如此奸邪歹毒之态,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在武林中混迹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祸害。李小和简直把刚刚所历凶险尽数忘却,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还是咬着牙恨恨吐出了一句:“该死!”

那黄衣少年得到李小和的赞同,面上微微露出笑意,又道:“其余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简从孟为了夺取平阳门一本祖传兵器谱,竟然重金勾结晋国军兵,趁着平阳掌门外出不在,随便给平阳门的几个有身份的弟子挂了罪名,让晋兵去查抄他们的家私,闹得平阳一带沸沸扬扬,乱成一锅粥,他方从中渔利,偷得那份秘籍。在这乱子中,因为抄家闹事,秘籍丢失,自责而死的平阳弟子,也有十几个人。由于此事做得隐秘,平阳掌门先成追查不到简从孟,只得去官府讨要说法,却让此人逍遥法外,我看甚是有违侠义之道!”

李小和道:“虽然如此,他们也是为了完成孤竹君所托任务,如若没有这人称的孤竹一诺,或许他们也不会做这样的勾当。”

车中女子道:“阁下如此说便不当了,孤竹君只托任务,却无从督导。如何所为,悉出个人,是侠义为怀,还是卑鄙无耻,那是从娘胎里带的。便是他三人不上孤竹,难道这一辈子便不会做出如此苟且卑劣之行径了吗?”

黄衣少年又道:“此言不错。孤竹君虽然是此事的发起者,应当担责,但是他从未教唆江湖人士行如此卑劣所为。那简从仲是最为可恨,瘴凝香本是瓯越不传奇花,生于巫南教禁地。只因此物药效独特,能解大多数巫南教奇毒,如若真的被外人拿去,那整个巫南教大半弟子的毒功就等于是废了。原本凭简从仲的手段,断然斗不过巫南教的弟子,他未得瘴凝香之时,随意几个巫南教最低辈分的弟子便能将他毒倒。当初他求花不成,巫南教弟子也未下杀手,只是给他一点小小教训,赶出山门罢了。可恨的是,不曾想他却百般伪装,将自己变成一个受了瘴气的过路人,进而引诱当地土人一家女子。口中说是入赘为婿,其实乃是以自己瘴气入五脏之名,要那女子引自己去寻瘴凝香。为了救自己的爱人,那女子也是拼上一家人触犯巫南教禁令的危险,从一条僻静小路带他寻到瘴凝香。结果简从仲宝物到手,翻脸不认人,不仅带着瘴凝香独自离去,而且对那女子一家不管不顾,巫南教发觉本教奇花被窃,寻迹至这女子家中,女子无可否认却早已寻不到简从仲踪迹,全家尽数被巫南教重刑发落,几成废人。不止于此,简从仲有了这宝贝,趁掌门不在便到巫南教大肆撒野,打死打伤好几个巫南教低辈分的弟子。如此小人,怎有面目留存于世间。”

言罢,黄衣少年从怀中拖出三件宝贝,正是那三兄弟失窃的西海流沙盘龙柱,平阳门兵器谱,巫南瘴凝香。此时简氏三兄弟老三已经重伤将死,老大拼着一口气爬向黄衣少年,气息微弱,在他脚边哀告道:“大英雄,是小人卑鄙可耻,不择手段,这些不齿所为都是小人三兄弟干下的。小人这等江湖祸害断然不该存留于世。且请大侠发发善心,把这宝贝还给我,留我一条狗命吧。”

李小和刚刚听闻这三兄弟所为,个个皆是伤天害理,害了许多无辜性命。但是此刻见三兄弟下午尚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这时候竟然口吐鲜血,伤重将死,凄惨之状竟然一时难以描述,心中又多了一丝怜悯。他双眉紧锁,望着黄衣少年,似乎等他来判决这三人是死是活。

黄衣少年只转过身去,向着车中女子道:“姑娘,这三种宝物的来历你也清楚了。想那西海贵族被简从叔闹得几乎家破人亡,甚是可怜。不才愚想,冀望物归原主,可得允许?”

李小和心中暗道,这小子说话倒是客气,像他武功那么高,恐怕这车中女子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便不允许想是也拦不住吧。

但听得车中女子说道:“阁下何出此言,孤竹君向来不强人所难。我孤竹虽有所求,但驱策江湖,唯上孤竹者有所托。小婢虽然身负一二武学,承孤竹君眷蒙,托以往来接送之事,然其余事务,实在不敢僭越。如今孤竹君所求之物,虽悉数列于眼前,然非在简氏三兄弟之手,形同无物。如若简从孟能击败阁下,拿得宝贝,小婢定当带简师傅上孤竹解毒,如若这三人不敌阁下。此物当属阁下,如何发落,自不必请示于孤竹君。孤竹君欲取,来年自会再安排他人前去!”

黄衣少年仰天大笑,笑声爽朗开阔,豪情纵千里。正色道:“不想这孤竹君竟如此守信,虽早闻大名,实未得一见,今愿走一遭瞧瞧。”

简从孟听闻那女子所言,似乎眼前又露出一线生机,哀告那黄衣少年道:“大英雄,那西海流沙盘龙柱和瘴凝香您老人家如若喜欢,便悉数取走,但求留下那本平阳兵器谱,让我得以上孤竹解毒。”

李小和闻言心下一惊,问道:“简师傅,你这样不是二哥三哥的命就送掉了吗?”李小和对这三人的言语一向还算客气,虽然听闻他们三个做了如此多不齿之事,那简从孟也亲口承认,但是仍旧唤他一声简师傅,毕竟从相遇到而今,他三兄弟也是一心一意,事事团结。没想到这时候简从孟竟然能说出只留下他自己那份宝贝的话,这让李小和大感意外。

简从孟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呼道:“救救我吧,那两个废人早晚是死,只求救救我,大大”便即气绝。

黄衣少年至始至终没瞧上简从孟一眼,只高昂着头,将马车后的帘幕挑开,向李小和做了一个手势。

第二十一章 初登马车

李小和终于有机会登上孤竹马车了。

整个马车的外侧都是用大红丝绸包裹,上面描画的景象让人倍感诡异。左侧车上一个大大的怪兽头颅,张着血盆大口,两个眼睛恰好是马车开在这一侧的两只车窗,包围在这只怪兽周围有无数的小人,这些小人有的在相互争斗过招,有的是在互相谈话交流,有的是身处危机大家在救他,还有的是被人害死被人踩在脚下,而在那怪兽口中,是一对****的图画。整个画面红绿金白相间,似乎在演绎世间百态。夜色昏黑中看去,这马车更是让人心下发毛。

这马车上似乎绣着百花和恶鬼交错的图案,烈火与热血冲突的情景。虽然老远看着这样的大红色马车,便隐隐有一种诡异之感,此刻李小和细致端详,竟然能瞧出那精工之下的图案里,饱含着世间疾苦,人性丑恶和天地不仁的无奈。那一切从幻梦中诞生的人性杰作都将成为这个世界最真实意境的缔造者。

李小和向马车内张望了一眼,靠外侧两边各有一人,一老者,一中年男子,车内灯光昏暗,瞧不清楚面容。靠里面的位置还有一幕挡帘,想是那女子便在里面。李小和此刻毫不犹豫,当先越上马车,一切是非听凭安排,到了孤竹再见机行事!身后的黄衣少年也跟着进入车中。

李小和方欲与那老者和青年通姓名,只觉得身下马车倏忽而起,摇摇晃晃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得颅脑中一阵激荡,无限昏晕之感袭来,眼前人影模糊,忽而三四个,忽而七八个,重重叠叠,便如入梦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和只觉身子在幽壑中飘忽,前方的树都掩映在迷雾之中。模糊的前路上不时的闪出溅红的寒光。他心下害怕,却又不知道害怕什么,期望去找寻迷雾中寒光的来源,但又怕那光就是一种终结。然而不断向前摸索的他似乎永远与那光相差不远,却又触手难及。

转瞬自己又站立在空旷的原野之上,四周的尘沙与天际混杂在一起,让一切都镀上一层金黄。阳光漠然的照在这死气沉沉的土地,所有的生灵都在上天的漠视中失去活力,包括他自己。很快便能看到地平线上扬起滚滚尘土,似乎有几个人在前面四散奔命而后面的战车冲杀上来。很快,很快,他们被杀死之后就是自己。前面没有任何可以遮挡藏身的地方,这就是乱世对生命的漠视。

“滴答”惊悸未平的心思很快又停留在一湾淡蓝的湖水之上。所有的鸟兽都祥和异常的伏于四方。只有你心中尚未了却的尘缘会如同平湖之上的滴水,让这一心境泛起圈圈涟漪。水月之下有两个人影在闪动,他们拿剑用剑,他们在湖光月影之中演绎剑道,猛然有一种如暮鼓晨钟的革新思想绽放于他的脑海,那二人已经升华到极致的剑技中透露的不再是杀伐的庸俗,而是傲世的清雅。而且如今李小和似乎不再觉得武学弱于文道,至少在乱世中唯有武功越高,才越能保全自身和所爱所思。

许久之后,李小和被车马的颠簸惊醒,那长久的沉睡似乎解除了多日以来欲裂的头痛。然而右腕的箭伤仍旧难以忍受,让李小和行动甚为不便。灿烂的阳光从微启的窗外射入,两道光痕从身下铺就的茅草上爬过,其中一条蔓延到对面男子的身上,将他的亮青布衣渲染得更加神气。李小和顺着这道光看过去,那男子三十岁上下,脸上横肉遍布,双眼杀气盈然,脖颈之下似乎有一片烫伤,愈合之后留下了凹凸不平的一片烂肉。那男子身侧备着一把防身短剑,似乎随时准备出手取人性命。李小和知道自己武功不济,这上孤竹的人个个身怀绝技,自己还是先了解清楚各自的底细为妙。

李小和又向男子身侧张望了一下,那位老者已经头发花白,看似年岁很大,神光囧囧,额满凝云,显然是一位心机与身手皆不平凡的高人,他也穿着如那男子一般的亮青布衣,好似二人同体搭配一般。

李小和本欲与那老者交谈,但是尚未开口,那老者便微微将双目闭起,好似凝神养气一般,这让李小和也不好意思打扰。

转而去瞧那中年男子,实话说李小和虽然口齿伶俐,却也经受过秦仁刀这般刀口架脖颈的时刻,看着这男子心里还真有些阴影,不太敢跟他搭话,只得忍下不吭声。

再去身侧瞥一眼,正是那黄衣少年了。此时天光大亮,瞧得清楚。这黄衣少年面皮白净,眉目清秀,五官丰满端正,双目意重神邃,稚气中孕育大气,豪迈中包藏乖张。虽无天帝无上之尊,却有非凡英风侠气。李小和自下得屏岳山,从未见过如此俊逸之士,颇有结交好感。便张口道:“一日多来,幸得兄台护佑,成功登此孤竹马车,李小和在此谢过了!”

黄衣少年很爱搭话,回道:“看年纪你比我还要大嘞,叫我一声兄台,我也就厚着脸皮接下了。不过若按此论交,不知道你管那几位叫什么呢?”

李小和本不敢招惹那中年男子,心知这黄衣少年武功高,等下他若与对方交流的顺畅,自己再插言也不迟,免得不清楚对方脾性,到时候一句话不和动起手来便不妙了。

不过此时这黄衣少年故意有此一问,李小和倒是不好处置了,又向中年男子瞧了瞧,嘴上翕动两下,有些要张口开言,却又犹豫起来。

此时中年男子表情突转怪异。不仅瞧都不瞧李小和一眼,还转过脸严肃的瞪着那黄衣少年。“嘿,小子,你刚才那么说的是什么意思?”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对黄衣少年吼了一句。

黄衣少年道:“你听不懂吗?”

中年男子道:“臭小子,我们跟你虽然同路,可不是同道!你莫要跟我们耍乖!”

黄衣少年道:“我怎么跟你们耍乖了?”

男子道:“你明知我们素不相识,到了孤竹下了马车大家各奔西东,谁稀罕你称呼我什么,我称呼你什么,而你却引这小子来跟我们搭话,显是别有用心!”

黄衣少年道:“谁引他跟你们搭话了,他自己瞧了你们那么许久,摆明了想要跟你打招呼么,这种事你能怪我么?”

男子气鼓鼓说不出话来:“你!”指着那黄衣少年似乎便要发作。

这时候老头插言道:“算了,别理会就是了,办事要紧!”

那黄衣少年回头看看李小和,说道:“你这人忒也不懂事,怎么一醒来就与我搭话,你怎么不一醒来就去跟那两个搭话呢?如若一醒来便与那二位搭话,也不会闹出如此误会。现在竟然弄得不明不白了!”

“他妈的,”男子拉长声音骂了一句,“明明你带上车的臭小子,现在就他妈的满口胡言了!”

黄衣少年笑道:“你又错了,他这个人是自己要上孤竹马车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里面那位姐姐,可不是什么我带上车的臭小子。更何况他刚刚称我一声兄台,很明显我的年纪比你小近二十岁,所以我问他应该称你们为什么,我这问的可都是有理有据,正确无误的话哦!”

那男子早已听不进他这一番大费周章的说辞,本来火爆的脾气“噌”一下站了起来,头碰在车棚上缘“梆”的一声,脚下立时扎起马步,车马摇晃了几晃,他终于还是站定了。

老头喝道:“你干什么?还不坐下,如今你还想动手?”

黄衣少年也附和道:“就是,还不坐下,如今你还想动手?”

男子见这黄衣少年又发话挑他,右手五指成钩,向着黄衣少年脖颈就是一抓,那少年轻轻一歪脑袋,躲开了半寸不到,恰好没有伤及丝毫,迅捷伶俐如同那日躲闪简从孟的手段一般,甚至近处的李小和竟然能清晰的看到那黄衣少年脖子上的汗毛随着男子的掌风微微撩动。

“住手!”这花白头的老头终于厉声喝道。

黄衣少年抿着嘴道:“住手!两个人打我一个都打不过,现在我还有了一个帮手,你们不是等着送死嘛!”这几句言语变得很是严肃,似乎如同父亲教育儿子一般。李小和不禁觉得可笑,这小子真是够烦人了。

不过李小和还是恭敬的答道:“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感谢兄台的,帮我上了孤竹马车!”

黄衣少年抓了一下额头:“哦!不过你要小心,现在你这般对我献殷勤,就好像跟我是一伙的一样,他们两个想对付我,那么就肯定要先对付你。如果一会儿我走了,他们把你杀死在这车上,可就上不去孤竹冰峰了。所以我先提醒你不要被他们杀了!”

一听这话那男子又站了起来。老头扬手示意他坐下,那男子胸口一起一伏,气得鼓鼓的。骂道:“兔崽子,谁想杀他了,连杀你老子也没这个兴趣!”

黄衣少年道:“年轻人就是太急躁,看看老先生!”

那男子跟这黄衣少年你来我往拼几句嘴就过几招,虽然李小和已经很能废话,但是显然不如这个少年嘴贫。然而黄衣少年的确动作非常快,男子有时候是随便打几下,有时候却是狠下杀手的招数,不过到了这少年面前都是轻而易举的让过。连还手也都不做一下,便如同在茶摊上对付简从孟一般。那老者心下必然清楚,即便他们二人联手,恐怕也碰不到这小子一根毫毛。

一个下午就这样在赶路和斗嘴中度过,李小和竟然无从插进任何一句话。直到晚上在车上吃了些车夫的干牛肉,四个人才好好的安静了下来。手上的伤伤及骨头,虽然已经包扎很好,要想康复仍需要半个多月。

李小和见二人不再动手斗嘴,便悄声问那黄衣少年道:“兄台武功高深莫测,昨夜里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登时觉得头晕目眩,一下便昏死过去。”

那黄衣少年道:“你这小子忒不懂事,昨天夜里到现在快有一整天了,要说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可是无穷无尽说也说不完,你这时候问我,我若是一一细数,那真是烦心的要了我的命一般!”

男子闻言嘲笑道:“一整天的功夫就有数不清的事情,呵呵呵,真是个人才!”好似在嘲笑那黄衣少年神志不太正常。

黄衣少年鄙夷道:“你们这些连白天的事情都记忆不完整的人自然是难以理解一昼夜里面的细节会有多少咯!”

男子反问道:“这一天的事我记不全?”

黄衣少年冷哼一声:“哟?如若不服,那我考考你,这一路上你跟我一共过了几招,都用的什么招?你可能记忆清楚?”

男子摇头晃脑有些急躁道:“七八十招有了,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黄衣少年得意的一笑:“呵呵,看吧,记性这么差还嘴硬什么!”

男子只知道两人动手打了好几次,要说其中几个精妙的过招也能清晰记得,但是要说具体打了几招,都用的什么招式,那转瞬的几个动作,谁有心情能全部记住。这怕是得用笔书写下来才能一个不差,便是这黄衣少年他也不信便能全部记住,于是反问道:“你那么大本事,你说过了几招!”

黄衣少年如背诵古文一般,白眼一翻说道:“辰时二刻,你以探龙回月手出三招连杀锁我喉咙,我躲闪开你的五指,结果身后的马车布被你抓出两道指印;三刻,你以天灵绝灭拍我顶门,我一指单顶你掌心,午时一刻你掌心红印方消;巳时一刻,你以双雷贯耳欲碎我太阳穴,被我低头轻闪,而你自己因为发力太猛,被内力所激,差点跌倒”这个黄衣少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竟然把一时一刻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用什么招打我,我如何躲闪,留下了什么结果,有时候还绘声绘色的描绘出对手窘迫的神态,而且常常把对方的招数说得很清楚而自己的手法只轻描淡写,好像对方千方百计也难以伤他分毫,李小和望望那男子,男子两鬓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将下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却又拿这小子没办法,整个胡子都要气到天灵盖上了。

老头毕竟阅历广博,早知道这眼前的黄衣少年不是易与之辈。此人不仅武功高强,同行的中年男人无论出怎样的招式,竟都无法伤及对方分毫,而且他的记忆之强,竟然能将那曾经所发生的丝丝细节都记忆在脑中,即便不习武,也是天下奇才,好在大家同上孤竹,并无恶意,故而少造次为妙。

老头按住中年男子手腕,沉声道:“苍雷,而须知此人武功在你我之上,对方本无恶意,你何必苦苦相逼。几句言语过节,事后便忘了吧!”

李小和听老者言语,知道那是一派老江湖,见得多了,能息事宁人,安全上孤竹最好。不过此时他自己心中有些烦恶,毕竟一整日吃些干牛肉,死硬难嚼,加上些凉水混杂。这时候肚皮之间五味酸甜,胀气翻涌,极想来上几口烈酒,压一压肚内的聒噪。正也趁此机会向老先生搭话,便朝那老头一拱手,笑道:“老先生目光凌厉,谈吐不俗,晚辈李小和这厢有礼了。”

或许放在平日,那老头根本不会理会李小和的,可是今日不同。他方劝诫了中年男子,此时若再摆高傲架子,势必让那男子重新效仿,说不好又要寻起干戈,与那黄衣少年动手。好不容易大家息事宁人,老头也微微点头道:“好,好,两位小兄弟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胆识,敢上孤竹一行,看来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堪大用了!”

中年男子一听老头谦逊起来,心中也有些不忿,好像说怎能灭自家威风。李小和瞧他被老者按着的手腕左右颤抖,似乎想要挣脱,还真有点惊讶,心道这人怎地脾气恁般急躁,是狂也不得,谦也不得。

好在那老头毕竟要强过男子,将男子压下,李小和定了定心神又道:“老先生,这马车不知何时能到得孤竹,似这般奔行,心里闷得慌了。”

老头瞧瞧黄衣少年,黄衣少年没理会,将双目一闭。老头见那少年不再抬杠,乐得能正经与李小和交流,便道:“计算起路程,尔等上车之处,乃是邯郸以北,若是寻常马车,也还得七八日样子方能抵达孤竹。但是小兄弟你也瞧见了,这马车神来飞往,好似腾云驾雾一般,我盘算着三日内必然能到!”

“三天?”李小和咽了口唾沫。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怎么样,惊到了吗?我瞧你便是第一次上孤竹,这马车若是临阵制敌,实乃如天降神兵一般迅捷,可惜唯有孤竹君座下方能豢养!”

李小和心中老大的难受,谁跟你谈这马车迅捷无匹了,谁跟你谈这马车临阵御敌了。我只想着三天跟吃草一样吃这种干牛肉,到了地方就算不被人打死,这肚子估计也炸掉了。

李小和尴尬一笑:“那请问这马车中途在哪能停靠一下,也好让晚辈下去为几位前辈买些酒肉吃食,好过这车上的干粮。”

“啊?呵呵!我与大哥从武都一路过来,都是吃这些硬牛肉挺过来的,你这一天就受不了了!”那中年男子闻听李小和之言轻蔑一笑,转过头去再不理会他。

老头嘎巴了一下嘴,言道:“这孤竹马车江湖人又给他起了一个名号,便是貔貅马车。只得进人,不得出人。上了马车的人,若不到孤竹,是决计无法逃脱的。虽然各位平时方便解手也都下得马车,但是还未见过有人能够出去买卖食物,这样随便之事发生!”

这时候反倒是那中年男子有些机敏,捅了一下老者,向马车里面的帘幕使了个眼色,好似提醒他孤竹君的侍婢就坐在里面,若不是一帘之隔,那也就几尺的远近,你这话还不是声声入耳,到了孤竹可没有好果子吃。

老头反倒是坦然道:“孤竹君乃是招贤纳士之人,若非违背信诺,从无痛下杀手之时。此刻我瞧着小兄弟不太明晓孤竹的规矩,说与他听,无妨无妨。”

男子道:“哼,这小子跟那黄衣服的是一伙的,有什么不知道的,必然是套我们的话!”

黄衣少年闻听对面谈及自己,双眼立刻神采奕奕,伶俐答道:“不错,这小子是与我一伙的,不过是刚刚未时才入伙,你可见他入伙之后向我问过孤竹之事?”

嘿,这男子心中自骂一句,嘴贱的怎么又跟他搭上话头了。使劲咽了口吐沫差点咬到舌头,硬是憋住不再说话。

老头道:“现下里,我等上车的每一个人都会服下一种慢性毒药,三个月之后毒发,解药只有孤竹有,如果不去,就会毒发身亡了。不过大家都是自愿去的,有些人甚至巴不得能上车,像刚刚的简氏三兄弟,所以从未听说有人因为这个原因毒发身亡。”

李小和一听老者所言,赶紧摸摸喉咙,又感觉肚腹之内似有电闪雷鸣,不妙,难道这并非干牛肉加凉水所致,而是吃了毒药的效果。

转而目光瞥一下黄衣少年,又偷眼瞧瞧老头,低声道:“老先生,难道我也吃了毒药?”

男子冷笑了一声:“那你问他,你俩一伙的!”男子指了指黄衣少年。

黄衣少年道:“问我干吗?你们不是已经说了吗,上车的都吃药了!”

李小和大感惊骇:“啊?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昏死那么久,难道给你喂药还得等你清醒着么!”黄衣少年道,“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又不会立刻就死,到了孤竹吃解药就是了!”

第二十二章 平安客栈

此时天色昏暗,即将入夜。马灯的星火随车摇曳,灯光明暗交错,不断的在每个人的面容之间跳跃,时不时的将人的内心从刹那的容颜中剥离出来,或喜怒,或哀惧,或贪嗔,或逍遥。

忽然间只听车头方向一声喊:“御~~~”

挂在棚顶的马灯猛烈的向前努去,车上的人们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外面有人发喊:“日暮已没,明月将升。在此少歇!”

老头心中狐疑,似乎与自己刚刚所言大相径庭,从未听说貔貅马车还容许大家下车休息的。

老头坐在最外,抖了抖袍袖,站起身来,虽然胡须花白,但手脚利落,左手抬起一挑车帘,先跳下车去。男子紧跟着也一起出去了。

黄衣少年催促了一句:“喂,你不是想下去买酒吗,这可巧了!”

李小和随着老头和男子跳下马车,车外满目荒野,夜星伶仃。车马的来路如一条蜿蜒的黑线,曲折的深入夜幕之中,模糊在天际之下。

李小和听闻耳后有杯盘交错之音,转身望去,马车正停在一座小小的酒肆之外。这酒肆甚为简陋,茅草搭建,四面用土坯勉强支撑着,瞧那墙垣残破的迹象,显然是有许多年月了。只不过在这荒野之中,极目无人,能寻到这一小小酒肆,必然是熟路之人,或许是早已来过此地。

李小和身后,车夫轻巧的把缰绳系牢,见李小和呆呆望着他,只是把帽檐拉得更低,像鬼一样悄悄的飘进了那酒肆。李小和心道这人或许就是当日无忌山庄一马鞭拉住毕正堂重剑的车夫,始终还是恁般低调,恁般阴翳。

酒肆里面并排摆着六张矮几,每张矮几都坐着一两个人。李小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刚刚那个车夫,不过前后脚的时间怎地这车夫就没了踪影。正这时候酒肆当中一人突然跪伏于地,哀告求饶道:“早知道莲姑娘会来,小人不敢逃避,从八月初便在此恭候,但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

李小和耳后孤竹马车中传来女子的声音:“秦仁刀,你算是懂得些规矩,心里明白躲也是躲不掉的。”

李小和仔细端详,那五体投地一般趴伏于地的果真就是无忌山庄差点伤了自己的秦仁刀,只不晓得这时候他怎地出现在这里。

秦仁刀似乎害怕的紧,浑身如被开水烫过的小鸡一般,直打哆嗦。颤声道:“无忌山庄之中,玉梦姑娘已经示下,秦仁刀自知无处可逃,只求莲姑娘从轻发落!”

“算你是个明晓事理的人,知晓在这平安客栈请罪。如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的车马可不愿意在这地界多做停留。”女子声音冷漠傲然。

秦仁刀连连磕头道:“是是是,恳请莲姑娘看在我如此守规矩的份上,在孤竹君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

却听那女子声音依旧冷冷说道:“这我却不明白了,何谓美言几句!”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秦仁刀听那莲姑娘如此说,慌忙从怀中取出个包裹,两手颤颤巍巍,打开系扣,众人一见之下也不由得心动。竟然是两件古雅的蜜蜡细雕,此物精工细腻,在酒肆的灯火照耀之下,通体华光辉映,无限闪耀,如恰好赶上一点萤火被那严丝合缝的棱角反射,还会瞬间看到一种张扬的光亮,好不晃眼。

李小和虽然武功不济,却瞧得清楚,如此细腻的雕工,必然是周王室才能拥有,即便如楚王晋侯的手下,也难觅得这样的精工巧匠。

莲姑娘一直冷若冰霜的声音此刻微微笑了一声,“嘿嘿,还真是有孝心。可惜我们做下人的,怎能改变主子的主意。孤竹君唯看你今年的任务如何,如若拿到了棋子,那便不要我说话,也自然替你解毒。如若没拿到棋子,莫说这两枚小小的蜜蜡,便是将整个楚国送与主子拿来恕罪,我看也是徒劳!”

秦仁刀一听莲姑娘的言语,手脚尽皆被汗水湿透,连连磕头,额头早已渗出血渍来。慌忙道:“这两个小东西,本是周天子赠与鲁国国君的,小人听闻孤竹君前年欲求此物,早就替他老人家留心了,如若姑娘喜欢,亦可自己收藏。还有还有,这里还有蓬莱仙岳的雅情仙怡琴谱,有韩厥的治军韬略,有楚人细娘的百毒杂论,这皆是孤竹君曾经所求之物,但请姑娘开恩。”那秦仁刀想是也慌了手脚,一股脑将怀里所藏的七八样宝贝尽数抛出。李小和虽然从未听过这些其他门派的秘籍,甚至一些兵书,但是瞧在座的其余江湖人士的惊骇表情,显是对这秦仁刀佩服不已。

座中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叫道:“你这小子厉害,有这些宝贝,足够上孤竹五六次的了!”

李小和但听身后的女子冷声说道:“棋子何在?”

这一句话简短,漠然,却惊骇四座,再无人敢言语。秦仁刀只觉得身下一热,一泡尿水早已不听控制。在座有人掩住口鼻,有人摇头叹息。唯独黄衣少年竟然靠在里面桌上大口吃面。

秦仁刀伏在尿中,颤声说道:“小人,小人本来已经拿到了棋子。今年上半年,我便已经打听到五年前有一个高手曾经上过屏岳山,但是重伤而归,所幸抢得一枚棋子,此时藏身于西川的深山之中,企图参悟其中奥秘。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翻遍了那里的一草一木,终于被我发现那高人的隐居之所。那地界的确很是隐蔽,寻常人根本没办法找到,他在一个悬崖上面凿开一栋小石窟,便藏在里面。待我进去时,那人已经成了枯骨,想是当年夺棋子时伤势过重。所以我是得了棋子的啊!”

莲姑娘没有理会他那些废话,只冷声说道:“那把棋子给我吧,我带你上孤竹解毒!”

李小和倒是好奇起来,猛力的回忆五年前到底是什么人来过山上。

秦仁刀此时涕泪满脸,哭道:“可是我心怀贪念,也想夺一枚棋子回来参悟。便盯上了江湖中有名的无忌山庄庄主郭父,可惜那老头子武功太高,我打不过他。但是这一去竟然暴露了行踪,下了山庄便被人盯上,棋子被夺走了!”

听闻秦仁刀这话,在座各位高手竟然纷纷窃窃私语,虽然这世间高手无数,人外有人,但是能够手握如此多的宝贝上孤竹的人,向来也不多,竟然能轻而易举从他手中夺走屏岳山棋子,那也定当是高手中的高手。李小和想这秦仁刀,手段非凡,可以在无忌山庄进退自如,而此时泪尿浑浊的狼狈相,不得不勾起李小和的好奇心,这个能够夺走秦仁刀棋子的人究竟是谁。

不需李小和发问,那身侧的虬髯汉子早就忍耐不住,叫道:“是谁有这般厉害的手段夺你棋子?”

“不是别人,正是无剑海烛然老儿!”秦仁刀痛苦无语,额头抵在自己的尿中不断磕碰,额角的头发已经被湿透了。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有摇头,有叹息,也有惊讶之人,但是再无人发声。

这时候却听身后莲姑娘说道:“既然如此,便也无话可说了,你有没有贪心这不是小婢所能督控的,但是你身上没有棋子,这貔貅马车位置不多,容不下你那肮脏的身体,自求多福去吧!”

秦仁刀听闻此言,早已手脚瘫软,如前日简氏三兄弟一般,这一身污秽更是影响了其他酒客。忽觉酒肆后堂一股劲风飞出,将秦仁刀整个身子托将出去,跌撞在荒野之中,再无人理会。

站在门口的李小和为了闪身躲避秦仁刀,竟不想一脚踩在一个被人掷在席边的铜爵,脚底随着滚动,脚腕崴扭,四周又无抓扶之物,直接扑倒在前面的矮几之上,铜盘中一碗肉汤泼了一袖,本自肮脏的衣衫这下更加不堪。

这且不算,矮几之后正是那虬髯汉子,但听他大喝一声:“找死!”瞬间觉得脖颈上寒风袭来,心知不妙,赶忙滚向几下,未及抬眼早听到咔的一声那矮几被人直接劈的木屑横飞。贱了李小和满头肉渣加木屑。不过总算躲过一劫。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嘿嘿”。李小和无暇顾及那笑声,赶快爬起身御敌。却不想虬髯汉子手持单斧,根本没有再向李小和出手,反而向着右手边第二张几吼道:“你敢取笑老子!”

李小和瞧他脸上遍布横肉,身材矮胖,两手握着单斧显得他两侧的腰身更宽,活脱像一个肉球。这肉球汉子身侧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老人胡子很长而且自己竟然用白白的长胡须编了很多小辫子,那老者跟这个肉球汉子差别很大,一直闭着眼睛没有丝毫的言语,甚至连刚刚飞溅的木屑都无法沾染到他的身上。

李小和不敢造次,拱手向肉球汉子赔礼:“这位兄台,刚刚是我一时大意,还请包涵!”

“包你奶奶个球,滚一边去,等下再要你的命!”肉球汉子口中叫骂着不停,两眼却始终盯着那边嗤笑声的来向。李小和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右手边第二个矮几后面,不知何时黄衣少年竟然换到了这里。少年不理会肉球汉子的喝问,用箸挑起一坨面,慢慢卷起成一团,歪着脑袋猛的吃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嘴,然后舔着手里那双箸。目光十分锐利的扫了一下桌几,顺手抓起一爵酒,本想豪迈的一饮而尽,岂料他酒一入口,眉头紧皱,“呸”“呸”吐了两口,连面带酒和在一起都吐在那肉球汉子的草鞋上。肉球汉子本就暴怒异常,这一吐更让他火冒三丈,直接一斧子招呼向黄衣少年顶门。少年根本没有理会,像狗一样将脑袋伸到碗里去舔食几乎见底的面碗。李小和毕竟与他相识一场,此刻凶险异常非平日戏耍出招所能比拟,念及他一路帮助之恩,便大叫一声:“小心!”

怎知黄衣少年似乎心中有数,眉角微微颤动,两眼狡黠的光芒透过碗的边沿直射入李小和的脑海。他的从容来源于什么!这一瞬间似乎整个酒肆的人都慢了下来。在时间变慢的短暂梦境中,李小和看到了周围的一切。最靠内侧的两张几是两个衣衫华丽的中年男子,他们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只是陶醉在两人的阔论与交杯之中。中排两张几正是这肉球汉子与黄衣少年。而肉球汉子的身后,那白须翁此时已经缓缓睁开眼睛。门首右侧坐的是马车中的那位年轻人和老者,左侧是一位头戴大斗笠,面纱低垂的神秘怪人。

须臾,斧刃已经及顶,少年依旧没有躲闪,而让人惊诧的是那肉球汉子这时候竟然胳膊不动了。李小和心想难不成这家伙是在试探那少年的功夫。而这个少年依旧不说话,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老老实实的在那里狗一样舔着碗。

“细娘!百足僵!”白须翁一改之前淡然之色,面露惊恐。

此时那肉球汉子已经不能动弹,手握单斧,如同铜铸的一般僵硬的仰倒在酒肆的榻榻米上,被秦仁刀留下的屎尿沾了一身。此时李小和的鼻中又泛起当夜在郑国麦田里的那种异香,然而自己却并不像那个汉子一样浑身僵直不能动弹。同时这酒肆里面其他的所有酒客依旧如刚刚一般自顾自的喝酒饮食,只有那白须翁关心着自己的同伴。

“摇曳南风岂不竞,落花拾雨拈香魂!小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燕国郊外的一碗破面竟然比郢都新绛的山珍还要美味吗?”此时从酒肆外面走进了一个衣着奇异的女子——紫色的大袍,衣袖宽敞,服饰上面绣着的都是南蛮一带的奇兽,张口吞日的雄狮抑或斗吃蜈蚣的巨蟒。而李小和也绝不能抹去那夜的记忆,被晋国军队打落的大寿衣,诡异恐怖,绵软无常的诗号,这正是那夜里的楚国女子细娘。

细娘没有理会那白须老者的言语甚至似乎并不把周围任何人放在眼里。

那舔着面碗的少年此时也收住自己的戏谑之容,正色道:“细姨,你们去新绛干什么?”

细娘向他摆了个眼色示意他这里不适合说话。然而那黄衣少年面色从容,转身摸出一把铜刀钱,丢在桌几之上。根本不瞧任何人,径直大步走向酒肆外。细娘步法轻盈,紧随着白面小生身侧。眼见他们来到门首,刚刚似乎早已醉醺醺的马夫手中的葫芦一跌,直接砸到细娘脚前。破旧昏黑的酒肆之中,本来到处充满油渍的简陋店铺,随着一声葫芦落地杀气又立时膨胀。马夫口中碎碎念叨:“回去吧。貔貅马车,只进不出。否则无人能解孤竹的毒。”

细娘虽然容貌枯槁,身形瘦弱,然而目光分外锐利,眼角斜斜的在那马夫身上打量一番,咬着嘴唇挤出一句话:“孤竹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似乎马夫被细娘勾起了心中怒火,翻身一滚把口中的酒喷向细娘身上,那一滴滴酒,在空中飞溅,泛着蓝绿色的光晕,显然是含有了剧毒,如此多的酒滴,让人一时之间极为难以闪避。细娘目色如电,将身形向前一转,先护住那黄衣少年,袍袖翻起,欲抵住那喷来的酒滴。而这一起一落之间他们二人并未停住出店的步伐。

身后白须老者也喝了一声:“伤了人不能这样就走,留下解药!”指力随着话音齐至,一语之间点出五道指力,这样凌厉的手法李小和还是第一次看见,比及那郭父和毕正堂,还要高明许多。那边戴着大斗笠的怪人低声赞了一句:“好厉害的一招五岳齐天!”

马夫的喷酒,老者的指风同时袭向门首的二人。却不料一路上嬉笑玩闹的黄衣少年,此时认真起来活脱换了一个人。他突然面色凝重,本来的稚气全然的转化成了冷峻的杀气。那边马夫一口酒喷来,少年不闪不避甚至根本没有歪过头看那马夫一眼,只扬了一下手,口中说道:“退下!”这二字的威严,全然不似在马车之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李小和在这一瞬间只感受到这酒肆昏黑的四下里刹那间被一种光芒扩散充斥,时间甚为短暂以至于让人觉得只是一种喷发的光彩穿过在场的众人,刹那即逝。而被这光芒刺中身体之后,李小和似乎在这一瞬间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能够看到自己的心一跳一跳应和着此时的惶恐。其他人也如李小和一般,都惊讶的看着自己完全透明的身体。而这一光芒的中心就是那个黄衣少年。

刚刚还让人感觉甚为凌厉的指风,让人百转难避的一滴滴毒酒,此时全然被他所散发的光芒粉碎,他似乎就如同天日一般万丈华耀,让人难以逼近。那白须老者慨然叹道:“郢君的内力之源,雄浑如旭日之阳刚,真是佩服至极!感谢解毒!”

细娘也没回头,只是出门的刹那冷冷说了一句:“少见多怪!”

那少年却沉声道了一句:“孤竹的人,照顾好我这位朋友!”随手一弹,只觉一丸不知名的东西飞进了李小和的口中。力道太猛,直接进了肚腹。然后所有人只能呆呆望着他二人扬长而去。

李小和很奇怪那马夫为什么不再去阻拦这两个人了,包括马车里的莲姑娘怎么连句话也不说了。难道刚刚那样华丽的一招就已经宣告了他们较量的胜负。他也奇怪不是说不去孤竹就会中毒身亡,然而少年怎么自己走了。还有为什么那老头说感谢他解毒。一切都在脑子里打转,竟然忽的感觉肚子十分的热,热得让人作呕以至于本想买酒的李小和此刻下也无意进食。

第二十三章 月夜谈武

孤竹的风是极为寒冷的。连本自一脸荒芜之色的芦苇也被这种寒风凌虐的益加消瘦。月夜下的穿梭让人在朦胧中只能暗暗把玩那片青光的旋转,偶尔踏过浅洼的积水,四散的粼粼波光让人一时间幻想着自己竟然处于梦境。只可惜很快便被现实将梦击碎。

马车没有丝毫的停留,而马车之上又多了三个人,一个就是刚刚酒肆之中戴斗笠穿皮袍的怪人。那人细声细气,不愿与李小和等人交谈。李小和等人帮着白须老者将肉球汉子抬上车,方通了姓名,白须翁江湖人称一字江涛东门傲,肉球汉子是他的侄子,东门贺。原来在车上的老者名叫凤青冥,那个急脾气的男子就是他的兄弟凤苍雷,然而他们悬殊的年纪让李小和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是兄弟关系。

一开始并无过多的交谈,虽然李小和对东门傲口中的郢君以及那个细娘甚是好奇,尤其是他们那鬼神莫测的功夫让李小和益加觉得武学之道是此江湖立足之重要,甚至是必要。然而车中众人似乎都冷冷的不愿发一语,不愿再谈及刚刚郢君如旭日之阳一般的深厚内力。李小和望着窗外渐升的明月,不禁琢磨,人生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去品味享受,有那么多的感悟可以去体味思索,琴棋书画,诗酒谋略尽可以笔录之下,流传后世,然而最为让李小和不屑的粗俗武学竟然在这个世界上变得如此重要甚至是生存所必须。

此时东门贺的毒稍解,左臂略能动弹。东门傲默不作声,递给他一个盛水的皮囊。那东门贺虽然脾气暴躁,为人却甚是硬气,悄然的接过皮囊,用嘴咬住囊口的木塞,可能由于刚刚解毒的缘由,一时间用不上力气,还没将木塞拔出便由口中滑脱出来,李小和见他如此狼狈,心下略有不忍,便想起身帮他一把。怎料东门贺目光转厉,斜斜的瞪了李小和一眼。李小和便只得又坐了回去,这一次他牙口更加用力,口水流出,顺着皮囊流下来,滴在身下的干草上。

东门傲没有再理会东门贺,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不成器的侄儿对小兄弟多有冒犯,担待些个!”

李小和答道:“也是晚辈冒犯在先,出门在外的互相能谅解关照便是最受用了。”

不想东门贺口中刚刚把木塞咬脱,尚未吐出,嘴里含含糊糊的骂道:“谁很你相互欢照,会物一个!”

李小和此时心下倒不讨厌这个东门贺了,反而益加觉得这个汉子憨态有趣。尚未发话,东门傲喝道:“你这小子又来莽乱。这位兄弟虽然武学涉猎未深,然而观其年纪轻轻便有此修养,日后在他处必多有建树!”

听闻这老者的赞许李小和心下还有些不敢当,然而心中还是期望这老头的预言会成为现实,口中仍连忙答道:“前辈谬赞!”

东门傲道:“老朽有几句话想对小兄弟讲,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担待!”

李小和感觉这老头似乎很有见地,而且同车的凤青冥和凤苍雷两人似乎对他很是敬畏,见他开口言语,那两人目光紧紧盯住东门傲,似乎既不敢落下他口中的只言片语,又不敢打断他的金玉良言一般。这使得李小和更加觉得眼前这位老者的话分量非同一般。

李小和欣喜的答道:“老前辈但请赐教,晚辈必然悉心听从!”

东门傲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后学晚辈,才华横溢,武功卓绝之人数见不鲜。胜过我这侄儿的不可胜计。然而我并不以之为奇。反倒是你这小子,武学不济,遇事却淡然有礼,能以德报怨,让老朽深感周室衰微之下,竟然仍有懂得礼仪之人,此乃福贵之兆。”

李小和闻言,谦逊道:“说起这个前辈你赞誉过度了。武学虽然霸道,但也并非解决一切事端的根本手段吧!不才末学自幼主学文才,对文史五音江湖轶闻皆有涉猎,唯这武功,嘿嘿,练得不怎么样!”

东门傲道:“年轻人能有此见解已不简单。自古以来,文武皆可展宏图,不一定必须有绝世武功。”

凤青冥插嘴道:“看来江涛先生是瞧不上武学咯!”

那东门傲也不置可否,两指摆弄了一下编成小辫子的胡须,眼睛眯缝起来,说道:“传说上古有人以来,以施、助、乐、成为尚。武并不在其中,而后世的演化也足以证明此论。”

凤青冥奇道:“哦?既然如此说,那么先生所言的施、助、乐、成为何意呢?”

东门傲道:“彼东己西,则彼有鱼而己多黍,相互易换,施以丰盈之物,则同乐。独木无林,独力难为。世事多坚,彼此互助互成而有卓绝之作!”

李小和虽不知他所言深意,却觉得言语之间似另有道理,武学之道往往在于独自一人的修为,及至境界高深之时,便纵横天下无敌手,只不过这样唯独那一人开心,其余或被杀,或被欺凌,世人反而多困苦。然而互助互成,相辅而乐,才能让天下繁茂昌盛。师父昔日教诲,人生之道,并非全在武学,而武学一脉,也不过是苍穹繁星之一,此时虽然璀璨,亦必有暗淡之日。不觉间李小和竟然自言自语将此语说出。

那凤苍雷连连听到那东门傲的理论,但是畏惧他的威名不敢发一语,这时候听李小和言语,立时插嘴进来:“小儿之见,武学之道博大精深,有人便穷其一生亦难窥精髓,岂有你在此大放厥词之理!”

凤青冥似乎沉稳一些,示意他不要造次,那东门傲却深深朝李小和一点头,又道:“所以我们后世之人演绎出琴棋之乐,书画之娱,烹煮之味甚至寄寓之诗。此皆顺天势,应民生,寓存情之风雅。任一事物,极致精华之处,亦不逊于武学之道,而高雅之实,实胜于杀伐。”

凤青冥闻言反问:“在下以为,世间万物平等,无所谓贵贱,尊下何以言风雅之道胜于武学之道?”

东门傲道:“礼乐诗赋,文雅谦逊,治国惠民安居乐业,富足于民而后民必拥之。先乐于彼而后取,此可谓施人之道。武力杀伐,刻薄寡义,私而无恩,乃斩尽天下之异党,征尽他人之珍宝,此可谓夺人之道。施与夺之间,高下立判。”

凤苍雷反驳道:“老先生您这话讲得绝对了。当年邻村有恶徒日日寻本村的晦气,村里长老若不给他们些好处,便永无宁日。这是所谓的施了吧,然而根本无法断绝对方的贪婪。而后我与兄长长大成人,习武有成,打得这些恶霸死伤四散,从此几个邻村都有了安宁的日子,这也是我这辈子为何如此执迷武学的原因!”

说着他又转而向李小和道:“小子,你也应该知道,像你的两下把式,很快就会曝尸江湖,即便你有侠义之心,也没机会展示给老天看了!”

凤青冥也接道:“的确,江涛先生所言似有深理,然而吾弟之语可谓话糙理不糙,江湖乱世,便有百般抱负,若无一技护身,就连生死都是每日难料,又何来风雅可言!”

听凤青冥这样一讲倒是觉他所言确实也有道理,然而自己心中却又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毕竟李小和年纪轻轻难以与这些江湖客相比,不过心中厌武的直觉却一直坦荡无疑,便抢道:“凤前辈,你说的虽然句句在理,但是像刚刚苍雷前辈所讲,那村中有恶霸,便应报官,自有周律可以惩罚,何须你亲自习武驱贼!”

凤苍雷白了一眼李小和,撇起嘴来拉着长音道:“说的好听,小娃子懂个屁,叫你自己江湖里试试,看看那些公侯封地的大夫,有多少是为平民百姓做主的,更何况哪个不是喜欢能打能杀的,像你这鸡崽儿一般的娃娃,还是省了这份供奉吧!”

听他这么一说,李小和心中虽然不服,碍于同车上孤竹,也懒得与他争得面红耳赤。

那边东门贺看得大家论的起劲,尤其是李小和被凤苍雷一番挖苦,不自禁的笑了:“这小子果然是不知江湖深浅!哈哈哈哈!莫说他处,便是这孤竹冰峰,没个几下子身手,怎能保全性命!我看你还是多想想到了孤竹怎么偷生吧哈哈哈!”

“哈哈哈哈”凤氏两兄弟也一起笑了起来。

久久不发一语的东门傲此时转过脸看看刚刚喝过水的侄子,见他斜倚在车棚栏板那傻笑,叹道:“此便是周礼崩坏之源。天下人尚武伐而轻礼乐。世间如此多的美妙陶醉之物,为什么如此多的人醉心武学,而公侯大夫,个个又如此崇尚武功高强之士!”

凤青冥答道:“江涛先生何必如此慨叹呢,我等无非一个江湖客,如同天际繁星一颗,苍穹无尽,亦必有你我一席,江湖何寄,吾便何拖,不失真我罢了!”

凤青冥兄弟虽然与李小和见解不同,然而李小和听闻他此时所言,豁达宽广,甚有大贤之风,心下也对他有所感佩,这车上奔往孤竹的几个人,不仅仅武功出类拔萃,就连言语气度,也不比凡尘之人。

东门傲把隐匿在胡子中的嘴巴微微揪起,似乎在认真思索凤青冥的一番慷慨言语。缓缓的又转向李小和道:“虽然如此,所谓天道循环。方今之时,日处于鹑尾,转以大寒将至,日便凌于玄枵。日行有常,人世有别,方今虽礼乐衰微,尚武已兴,却难逃往复之数!”

李小和听着几人对武道世道的论调,迷迷糊糊的有些瞌睡。自从下山以来,历经无忌山庄的惊险,与程桐陆钦飞相识,以及阮知天和范公子的尔虞我诈。此刻他所见江湖与屏岳山的文献中所载又完全不同。如今,究竟有几枚棋子流落江湖,李小和倒也茫茫然没了数,唯独念着小武的安危,使得他必须走一趟孤竹,即便孤竹君武功高强,无法从他手中取回棋子,如若小武果真在那里,倒也可探得一二线索。

第二十四章 孤竹冰峰

天色又昏暗了下来。很冷很累的颠簸,马车穿入了一片死寂的树林,遮天的枝叶将整个天空掩得严严实实,让本来还有些夕阳残存的外部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在如同洞穴的林子里穿梭了很久,四处古树嶙峋,根凸枝拐,枯蔓缠绕,偶一刹那被枝叶缝隙中的日光射中眼睛,如同被流星镖打中一般的疼痛。急忙将双眼紧闭,耳畔又响起异鸟奇兽的啼鸣,四下里此起彼伏。待睁眼再去寻找时,竟无丝毫的踪迹,只是在脑海里仍能与那穿越层层林叶而来的啼鸣相应和。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许是两三天的样子,也或者是两三年。

驶出古林那豁然开朗的刹那让人内心极致震撼,轮下噼噼啵啵压过枯枝的声音不绝于耳,而车马已经置身于一个三面环山的开阔深谷之中。

探头帘外,两侧山崖直直插入云端,崖壁之上不规则排布的灯火熊熊燃烧,辉映闪耀,在黑夜中如同镶嵌在天幕上的繁星,无穷无尽,耀如珍宝。山谷尽头,也是一面绝壁,只是那崖壁通体被冰雪覆盖,光亮剔透,如古镜一般。

甚高处,云端绝壁中,身躯粗肥,头尖锋利的冰柱一只只倒悬于彼,有的甚至上下联通,已经形成了一条条的冰栏,甚至一些冰寒之气蔓延到两侧崖壁,将那洁白的冰霜覆盖到旁侧的山体上。远远望去,峭壁上冰栏之后人头攒动,旌旗遍布,不时还有人从冰栏之后探头出来,向下观瞧谷底的情状。

李小和心下惊骇,瞄起眼瞧这崖壁上的冰栏洞窟,便是云端之下,也不下千百处,若处处有人在,那来到孤竹的人想必成千上万了。

明显这是一个盛会之所,比及郭父那无忌山庄,范公子纠合的一干江湖弟子,这里的盛况真是从所未见,即便是周天子的登基大典,即便是晋楚会盟诸侯,似乎也没有如此兴盛壮大的气派。回身车内,凤青冥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口中喃喃道:“到了!”

凤青冥,凤苍雷抢先下了马车。李小和紧随其后,身后戴斗笠的怪人和东门傲二叔侄也陆续下车。此时圆月中天,光华流溢,李小和环视四周,广阔二三里有余,身后远处古林森森,藤蔓弥漫,不时有一二马车从中驰出。李小和瞧那林口处,早有百多辆马车停滞,可想而知每年有多少江湖人士上孤竹了。

只这片刻的迟疑,但听那凤青冥叹了一声:“终于可以解毒了!”已经与那斗笠怪人快步朝山谷尽头的一汪水池走去。李小和遥看那水池,诡异非凡。整个水池的水面要高出边缘一尺左右,然而四围之外似乎有无形墙壁阻隔,水流波澜翻涌,却如同方砖形状,丝毫不会泄露到外面。水池中央不时的喷涌出一根长长的水柱,如同蛟龙出水一般,高高的越入夜空,那些极高的水滴,偶尔被上空的寒气凝结,形成几粒冰珠,又砸回到水池之中,噼噼剥剥,稀里哗啦,好生赚人耳目。

但听得身后凤苍雷呼喊一声:“大哥,且等我一等!”立时提气追赶,然而前面凤青冥和斗笠怪人步伐轻灵,即便凤苍雷紧追不舍,仍然与那二人保持在两丈开外,忽远忽近,却无法赶上。

李小和见旁侧有一辆马车附近,也有人抢去那水池之中。此时听身后白须老者东门傲低声道:“小兄弟你且随我来,莫要去那水池边。”

李小和不明所以,眼见前面凤青冥与斗笠怪人都已经步入池子,惊讶至极的事情发生了,凤青冥一入水池便哀嚎呻吟,那水池并未因为他们几人的进入而长高,仍旧一尺左右。池水没过几个人小腿,不断沸腾跳跃,如一只只嗜血的魔鬼正在钻入众人的体内,而凤青冥也好似一种蜕变一般,整个人身体不断的翻新脱皮,脸上的褶皱或脱落于池中,或被拉伸平整,眨眼之间由一个弓腰弯背的老头变成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而且还在继续的不断变化。

凤苍雷紧随其后,刚刚抵达池边,一名阍人打扮的侍者一掌把他打了个滚爬,凤苍雷的武功本也不错,竟然没想到被这阍人一招打倒,抬头看时那人皂衣长褂,头上无冠,白净面皮上一双眸子精明锐利。凤苍雷心中不甘,爬起身来还要往池子里抢去,那阍人右手又一掌直接推来,直把他震出两丈有余,脑子里面胀胀的被撞得很疼。凤苍雷不明所以,激怒的大吼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孤竹君怎地不守信诺!”

此时闻听水池边有了变故,身后赶车的车夫和莲姑娘也齐齐的赶了上来。阍人细声细气的道:“天泉穴平坦,身无槁竭之毒,岂可擅入刮骨池,如若被化去了皮肉,便登时成为一具枯骨!”

那莲姑娘也不敢说话,直挺挺的跪在了阍人面前,马车夫也伏在地上口头道:“属下失职,属下失职,恳请处罚!”

那阍人没有瞧马车夫,却赶忙扶起莲姑娘说道:“这是干什么呀,莲妹妹你为孤竹君办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这时候出了些差错,咱么爷们几个替你担待着也是应该的,姑娘可千万莫再如此了。”

此时凤苍雷似乎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无疑是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孤竹的毒了。

李小和也奇怪,不是说好了上了马车都得吃药么,怎么那两个人身上就有毒,这凤苍雷身上就没有呢。

正自迟疑间,水池那边的阍人带着莲姑娘和车夫朝马车这边走来,边走边言道:“看来你这趟子活儿是有了疏失,哥哥们必须要严密的检视一番了,职责所在,莲姑娘莫要怪罪!”

李小和瞧那莲姑娘,清丽雅致,此刻面沉似水,冷若冰霜,一句话也不对答。只有马车夫在一旁赔笑道:“是的,是的,大司阍说得有理,小人功夫粗浅,哪里看走了眼,还得大司阍帮衬着些!”

大司阍一边走还一边比划着,细声细气的跟那莲姑娘论说着什么,莲姑娘只听他说,自己不发一语。将到马车之前,那大司阍目光冷厉,发了一声喊,登时朝李小和这边跪倒磕头。口中朗声道:“小人有眼无珠,不识郢君神驾,疏失怠慢,万死,万死。”随着那大司阍一声喊,莲姑娘和马车夫齐齐朝着李小和跪倒,额头点地,行大礼。

这一下可把李小和吓坏了“你们在说什么,我,我我不是!”李小和连退数步,撞到了东门贺身上,东门贺也是一脸惊讶瞧着李小和。

大司阍连连扣头道:“小人知晓了,小人知晓了,那都是郢君的朋友,小人妄自出手,实属该死,该死!”

在场东门叔侄,凤苍雷,以及身后变回四十几岁模样的凤青冥,还有其他车马上的几个江湖人也都拢过来,不知道人群中哪里嘀咕了一声:“你们瞧他怀中,那是郢君的随身信物——黄铜面罩!”

这一语的效果如旭日阳光播撒大地一般,从这一簇人群中,四散开去,泛滥到身后陆陆续续赶来的人群中,甚至山崖之上的人也听到了这一惊天的消息。

李小和傻楞之下探手怀中,一个坚硬得物事触手冰冷。待取出一瞧之下,面罩以精炼纯铜打造,整个面具是吞天兽面魔样貌,额头双角二寸长,口中獠牙对称而生,虽然这样一个造型各地的工匠都也是可以轻而易举塑成,然而让李小和不容置疑的是那面具双眼窝处的如流水一般的宝石。若是寻常面具,只需在眼鼻处留下孔洞方便观瞧呼吸即可,而此物不同寻常,在双眼孔洞之上,镶嵌了两枚洁白的宝石,但是那宝石的形体又如流体一般花纹旋转不息,触手柔软没有丝毫石头的坚硬质地,或者说那不是宝石,就如同真人的两颗眼眸被镶嵌在上一般。

其他千言万语,皆无此物有说服力,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一件神物,自然不会是寻常人所配。李小和虽然不知道此物为何会在自己怀中,但是心中也猜得到十之八九。想那酒肆之中,东门傲称那黄衣少年为郢君,此事必然与他有莫大联系。

李小和回过神来,赶忙将黄铜面具隐入怀中。莲姑娘这时候软着声音甜甜的说道:“小婢凡俗见识,眼拙难辨神驾,不知郢君实乃深藏不露,谦逊正直的大君子。现下里回想起一路上威福之态,实乃如跳梁小丑,让天颜见笑。”

李小和虽然侠义诚恳,但是毕竟反应机敏,见各位认为自己是郢君,如此恭敬,想那黄衣少年的功夫应该是名满江湖的,受人尊崇的,莫不如将错就错,如若方便见到孤竹君,那当然是省却了千难万险。

于是沉声说道:“姐姐这却说笑了。您为孤竹君办事,自有孤竹君法令要遵守,一路之上虽有些冷厉,可也是恪守孤竹信诺,在下也佩服不已!”

莲姑娘听闻郢君称赞自己,实在是满心欢喜,尤其是在大司阍面前得到如此夸赞,日后或可入孤竹君耳中,便是难得的褒奖。便故做忸怩道:“郢君这神技,让奴婢们可是吃了不少惊吓。哪里知道您老人家不知不觉中便为众人解了毒,小婢竟然带了这许多人冒犯了大司阍!”

大司阍瞧了瞧周围道:“哪里哪里,不冒犯,一点也不冒犯。那郢君与主公齐名于江湖,今日能露一手神技,那是让小的们开了眼。”

李小和心想莫要耽搁了许久,漏了破绽便不妙了,别看这眼前几个人对我恭恭敬敬,那是因为这几个人对我有误会。如若真的动起手来,别说这个阴阳怪气的大司阍了,便是那莲姑娘,或许那个马夫,竟也不逊于毕正堂秦仁刀之流,自己莫说逃跑,估计连死法都没工夫想。于是硬着头皮道:“可否麻烦大司阍引荐孤竹君?”

大司阍一个激灵道:“看把小人惊喜的竟然忘记了为郢君引荐我家主人,该死,该死。快,快。轻语,弄尘二位姑娘赶快来引贵人上峰。”

李小和见东西两侧各来一位女子,这二人通体薄纱环绕,并无其他衣服。双脚赤足,洁白如玉,与天空圆月相应,好似冰雕玉刻的仙子,这一时间好几位美人在李小和眼前出现,让李小和顿时又想起了那栾乐军中的少女,他觉得这些女子或妖冶,或机敏,或灵动,或冷艳,但是却都没有当日那少女的迷人之处。然而这些时日里的淡忘,让李小和很难回想起那女子的迷人,更不要说将那些特点拿来与眼前的这些美女做对比,但是这种模糊与记忆深处根植下的印象,反而益发让李小和认定那少女的无与伦比。

此时又听大司阍尖声道:“轻语姑娘迎接郢君神驾,这位郢君之友,随弄尘姑娘由东面上冰峰。”

然后又喝了一声道:“其余人士,去刮骨池解了毒再去两边候着!”

轻语姑娘向着李小和微微屈膝,两手相扣,行了个万福。身上飘逸丝绦,轻绸舞袖,格外魅人,也软声道:“郢君且随小婢从西边上峰。”

李小和见如此极寒之地,这女子装束甚为轻薄,若非有十足内力护体,根本无法抵御寒气侵袭。这山崖周遭,女婢无数,个个皆是轻纱衣避体,即便在那冰栏附近,仍旧如此,看得李小和心中感佩良多。

李小和随着轻语姑娘从西边峭壁上的石阶上峰。此时李小和凝神仰望,这竖直耸立的峭壁之上开凿了层层叠叠的石阶和栈道,一层连着一层,一层压着一层,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如同连绵不断的“之”字通向云中。逐渐向上望去,开始有冰凌凝结于栈道石栏之上,再向上,便是刚刚所见那些粗大冰溜,亦或是上下连通,本就已经形成了一根粗壮栏杆的冰柱。

李小和凭空叹了口气,念道:“远望知山雄,邻崖觉壁险。”于崖下仰望绝顶,云端之上,丝毫不见踪迹。只觉万仞雄峰,斜压而下,如身躯巨硕之天神正俯身凝视自己,李小和从未亲临过如此雄奇之处,一时间脚下有些踯躅,竟不敢前行。

轻语姑娘见李小和呆立在阶前,不愿前行,以为前方有人冒犯了他。立时朝着面前啐了一口,喝道:“哪里来的土人,在这里装疯!”只见三五步外,石阶上两个如同乞丐一般的汉子斜卧在地,被女子一句喝骂,立时连滚带爬的窜到了栈道两边,双手紧抓着石壁赔笑道:“不敢,不敢,仙子恕罪!”

轻语姑娘见二人将二尺宽的栈道让了开,从容的将小臂伸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小和这才回过神来,瞧那二位被斥退的乞丐,在衣衫袒露的地方,仍然隐隐可见遒劲的肌肉,显然不是普通沿街乞讨之人,或许也是来孤竹冰峰有所求的江湖奇人,只不晓得为何便斜卧在这石阶入口处。

李小和定了定神,随着女子上了几级石阶,又有几个这样的江湖人,其中不乏有一些五服十一派的弟子。每隔三五步远,山壁上就有一个滚圆的石洞,里面插着燃烧的火把。火光熊熊照亮这些江湖人,他们不再是衣衫褴褛,斜卧于地,而是一个个或靠墙,或打坐一隅,闭目养神。再上几级,这样的人渐渐增多,甚至佩剑跨刀,目色炯炯。一刻钟之后,李小和右手边已是如剑锋一般的绝壁,左手边则是万丈的幽壑深渊。隔着形如玉柱的冰凌向下望去,林子口错落的马车已经变得如同箭壶般大小,下面陆陆续续走入刮骨池的人像蚂蚁一般,而这些从池中沐浴解毒之后的人也分散着从这东西两边的石阶栈道上来。

李小和随着女子又向上走了半刻,脚下微微有些发软,女子竟然依旧从容不迫。这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栈道,因为狭窄的栈道两侧挤满了横七竖八三教九流的人,每上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生怕踩到哪个陌生人便会引起不小的争执。不过好在有轻语姑娘为李小和引路,栈道两侧的人似乎有意让着这位女子,她每每到处,对方皆匆忙躲避,生怕碍着她前行的路线。

第二十五章 孤竹君

李小和随轻语姑娘再往上走过一个“之”字弯,转角处两个衣衫华丽的男子正在比武,在这样高的地方,这样狭窄的栈道上,冰霜遍布,便是寻常走路尚怕脚底打滑跌下山崖,这两人你一掌我一拳的对招,时不时的其中一人会跳到栈道的扶手之上,双膝微弯,凝力运气,两脚踏着厚厚的冰凌竟然纹丝不动,身后便是毫无阻拦的深渊,而面前就是自己的劲敌。

待李小和二人靠近,他们已经过了三十多招,此时李小和惊奇的发现这两个男子正是酒肆中对饮的二人,他们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几次往来各自都能转危为安,以至于始终难分高下,尤其几次危急之时,一人差点跌落崖底,却被他凌空回旋,御气而起,重新又回到栈道之上,让李小和心下也为之惊悸连连,如百兽乱撞。

这时其中一个男子回手一拂,没有击中对方,由于位置不好,只能跳上栈道栏杆来躲避对方的回击。对方手上掌风压住他头顶百会穴,脚下鸳鸯秀腿扫他踏在冰凌上的下盘,两路齐进,眼见逼得对方无路可退,似乎只有跳下栈道方可免于被击中。

只见这男子身子向后倾斜,眼见失去平衡将要落下,然而对手求胜心切,一招掌力有些过激,隐隐带到了刚刚上来的轻语姑娘,她周身修长红纱被掌风撩起,女子如月色寒霜般洁白的一条大腿登时便显露在众人眼前。

虽然如此,那女子仍旧面容淡定,将两袖薄纱向前轻轻送出,立时捆住了男子的胳膊。那男子见状,也不再纠缠将要被打落悬崖的对手,也不敢躲闪挣扎,只扑通跪倒,惊呼道:“一时大意冒犯尊驾,仙子饶命啊!”哀告之声,惊恐至极。

女子没有答话,只是轻轻一拉,被困住的男人顺势从栈道外侧跌落下去,身子直直的朝下面的刮骨池投去。而刚刚身子向下倾倒的男子由于没有对手的攻击,立时双脚对拍,跳回了栈道。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径自走进栈道边崖壁上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洞。这小洞大概能容纳一两人,里面放有桌几,可以供人休息。

女子没有理会那人,转身又对李小和行了一礼,道:“贱婢拙技,让郢君见笑,还望见谅!”

李小和见她举手投足,杀人只在眨眼之间,更是自危还来不及,哪还敢不见谅。赶忙低头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仙子言重了。”

再向上,这样的小洞越来越多。而相互争斗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冒犯这个女子,哪怕斗得不可开交,哪怕是命悬一线,只要这女子到处,立时烟消云散,平静如无物一般。李小和终于忍不住问她:“这些人应该不是有深仇大恨吧,为何在此搏命相争!”

“郢君初来,或不解孤竹规矩,阁下贵为上宾,自然不需要抢夺这些庸俗所在,但是对这些江湖武人来说,没向上一个地利,便有可能得到更好的馈赠。等下我家主人发放孤竹令,贵客自然就知道了!”女子微笑答道。

前后足足半个时辰,李小和终于在女子带领下到达峰顶。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似有十几里广阔。此处冰雪皑皑,坚冰万里。圆月之下,四处晶莹剔透,宛如人间昆仑,好似凡尘月宫。东西两侧崖壁之上,仍有高耸入云的雪峰绝险,而前后两面已经是千绝万悬的幽壑。如此正面一望过去,如同一个“凹”字,而正在这个“凹”字中间,凭临前面冰崖建造了一座宫殿,不能说此处的宏伟,然而在这绝险之处建造如此的一座宫殿,难以想象那些建材是如何运送上来的,真可谓是鬼斧神工之作。

殿宇并不大,前后十几丈见方,三层高。整个宫殿并无专门的入口,四周均是开放的,上下皆是用洁白晶莹的玉柱顶起,每根玉柱要七八个人环抱方能合拢,两侧各两排玉柱,每排八根,前后分明。远观之下,柱明宫透,人世间再难寻第二处如此绝雅清高之所。随着女子进入冰宫,脚下所踏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坚冰,临崖处向外凸出三四丈有一个观景台,站在上面可以临高下望,所有三面环绝的栈道和下面刮骨池,枯木林的景致尽收眼底。

宫殿当中,面向着冰崖有张极为特别的皇座。宏大的座位有一人高,通体碧玉一般晶莹闪耀而且毫无瑕疵。光洁透明的程度可以让人从背后透过椅背直接看清楚前面人所穿的大红袍,甚至连红袍上面的黑色玛瑙坠饰都可以辨识出来。

轻语姑娘见李小和有些迟疑,便提醒句:“郢君,我家主人就在前面。”

李小和随着女子穿过宫殿,接近那皇座之时,身侧一阵阵寒气逼来,不禁侧目望了一眼那皇座之上。上面端坐一个须发尽白的人,然而面色荣光白净,精气饱满,看似不过四十岁上下。此人披着一身大红袍,袍袖的边沿是用白貂的绒毛编织,顺秀异常。胸前敞着怀,露出的肌肉与他的面色迥异,通体发黑的肌肉,隐隐散出熟铜一样的暗红,甚至在某些青筋交汇之处还向外长出一些小小的类似枝叶般的分叉,让人不禁疑惑这人究竟是一棵树还是一个人!

这时候宝座之上的人也看到了李小和,他微微点头,张口声音异常洪亮,便是层山之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面色如火,内力盈满。虽修为尚浅,然根基很正。看解毒之效,应是郢君的好友吧!”

闻听此言那轻语姑娘面色惊恐,登时跪下秉道:“回孤竹君,大司阍吩咐小婢,这位贵人就是郢君本人,小婢一路殷勤相待,不敢稍有怠慢,不知,额不知”

原来皇座之上的男子便是江湖所传武功已入及至化境的孤竹君。他目光如此凌厉,便是一见之下即可瞧出李小和修为尚浅。但听他微笑道:“轻语,你这丫头着实可爱。你瞧他周身经脉顺畅,气血饱满。然而丹田内息平平,并无绝世内力在身,看武功修为,也不过是十一派弟子中泛泛之辈,怎可能是郢君呢!”

随着孤竹君话语,李小和顿觉自己周身气息缥缈,身上肌肤,经脉,内脏又如那日在酒肆之中被黄衣少年光芒所照,竟然清晰无匹毫无遮拦,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心脏一张一弛的跳动。李小和惊骇异常,但见自己丹田气海,如游丝薄雾一般聚集着些许内息,的确羸弱不堪。

轻语姑娘回头瞧见李小和五脏内息,心下又慌张起来,扣头道:“小婢目力浅拙,未能辨识,请主人降罪!”

孤竹君笑道:“想必你们是瞧他怀揣郢君信物,方有此断言。此人虽不是郢君,却必然是其友人,郢君解毒之时,已经将微弱郢息传入他体内,故而来我冰峰之上,分一席上宾,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小和瞧自己丹田之内,云蒸雾绕之中的确有少许纯黄之气调皮乱窜,心料莫非这便是郢息。不过听眼前孤竹君的言语,并非如江湖人所说恁般心狠手辣,这孤竹冰峰上虽然高手如云杀伐无间,但是在孤竹君面前,想必大家应当还是会守些礼数,不至于凶险异常。

轻语姑娘直起身来,又仔细打量着李小和,嘴角微微一笑,言道:“孤竹之毒,性阴攻脑。观其中庭,廉泉二穴清爽并无阴影,说明毒未上脑,而三阴交穴隐隐有所跳动,说明体内有气血从脚底太白,公孙二穴涌出不久,若所料不差,这位公子必是毒血从此处排出。而同来的几位朋友也是如此!”

只见她向东边一指,凤苍雷已经由弄尘姑娘指引,上了孤竹冰峰。

孤竹君见到凤苍雷,微微笑道:“这个人就是被司阍拦下的那位朋友吗?”

弄尘姑娘答道:“回孤竹君,正是此人。他通体无毒,如若擅入刮骨池,恐怕会皮肉脱落,痛苦身亡!”

与孤竹君见过礼,各通姓名,孤竹君微微点头,将左手送出,示意二人入座。

李小和与凤苍雷被带至观景台边,此处极目广阔,可将孤竹冰峰栈道上一众江湖客所为尽收眼底,包括刮骨池和谷内的如指甲大小的马车也看得清清楚楚。

宫殿中央到观景台之间摆放了八张桌几,四四相对,桌几与那皇座的材质相似,都是用白玉寒冰状的东西制成,却又不能确切明了它的本质。李小和坐在离孤竹君最远的观景台边西侧,对面是已经就坐的凤苍雷。他向李小和点点头,主动向李小和表示友好,似乎要在这冰峰之上先拉拢一个盟友,然而难掩他面上惶恐之色,似乎置身此处,仍让他甚觉害怕,也可能是被寒气所染,浑身发抖。

李小和四下打量着,既然有八张桌几,那说明孤竹君今日或许会安排八位上宾,只是自己是那大司阍看错了才凑巧来到这冰宫之中,包括对面的凤苍雷也是沾了自己的光,或许等下还会有上宾多余出来。

轻语和弄尘二位姑娘安排好李小和与凤苍雷,便各自回到孤竹君的座侧,时时的伺候孤竹君的各种吩咐,一会儿去接引某个不知名的高手,一会儿又去核对孤竹冰峰的来客。

此时林口的貔貅马车越聚越多,栈道上几乎人满为患,时不时听到栈道的木头扶手和地板吱呀的作响,难以想象如若某处的栈道塌落,会有多少江湖客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然而李小和心中所料尚未发生,却听对面凤苍雷惊呼:“西边的石阶上有人被打落了。”此时明月已高,月色甚朗,星光在月华之下略显暗淡。夜幕之下,四处灯火星布,人头攒动,顺着凤苍雷手指的方向望去,西边还有五百多阶就要登顶的地方拥挤了五六个高手在对打,狭窄的石路上堵满了人,互相为了争夺上进的途径大打出手,稍微武功不济的人就会被其他高手从栈道之上击落,跌入谷底的万丈深渊。

这些人中也有些本有自知之明的,根本不再向上前进,而是安分的呆在一个石壁上开凿出来的小洞内,如同李小和上峰来时所遇到的那个男子,这样先占据了地利优势,背山面崖,即便再有人挑衅,只要功夫相当也可以轻易退敌,不会如那群人一般撕斗得丢了性命。也正因为如此,后来的许多人不敢去挑战已经坐在洞内的各位高手,只好要么退下栈道,要么死拼向上。

如此样貌让李小和对整个孤竹冰峰的看法大感骇然。这孤竹君看似面容慈蔼,言语和善,然而这冰峰之上却是个地道的修罗场。那些一个个死拼上冰峰的人,好似与孤竹君有世仇一般,不要命了的在狭窄的栈道上冲锋。

不多时,李小和便目睹了七八个江湖高手跌落谷底,或有些人掉落进刮骨池中,按这样计算,即便有千多人抵达孤竹,即便孤竹君不出手伤人,这能够活着回去的也最多能有六七百,如若这其中再遇到其他什么变故,那可能连一半的生还几率都没了。而这些高手个个武功都在李小和之上,想到此处李小和不禁也手心冒汗,心道:“亏得那黄衣少年将信物暗送与我,否则只这寒冰栈道,就可以让自己死上十回八回了!”

孤竹君见李小和看着山崖上撕斗的场面发呆,早已明白他的心思。笑道:“李小和,此地乃孤竹冰峰!”

这一句虽为笑语,但嗓音仍旧顿挫威严,霎时打破了李小和的沉思。见李小和回头望向自己,孤竹君便又说道:“此处非行善之所,非施舍之处,非山门野派,亦非会盟行宫,此地本就是生死相较的一处炼狱所在。我孤竹不信奉侠义,不信奉国法天规,在这里唯有一条,那便是信诺。”

李小和听孤竹君语气,威严不容冒犯,而且其所奉行之信诺,早已在江湖上有所耳闻,便洗耳恭听。

孤竹君接言道:“故而,能得我孤竹秘籍者,皆会受益无穷,然而身无一技之长,不能在此为难之所生存者,自然不能受我孤竹所托,自不量力,死不足惜!”

李小和听闻他所言,心中早已明了孤竹君的意思。那些来孤竹的人,摆明了就是谁有本事谁上来,上得到冰峰的便能得到孤竹的秘籍咯。但是那些呆在半途栈道上,不上不下的又怎么说。

李小和虽然心中存有疑虑,但是来此的目的不敢或忘。他早先打量这座冰宫,便欲瞧瞧何处能够藏人,能够囚禁各大门派的弟子和小武。看孤竹君手下跑马车的那几名车夫和丫鬟,手段非凡,莫说绑几名门派弟子,便是那郭父也被拉入车来。但是按照范公子所言,这些人也有个百十来人,瞧冰峰之上根本没什么掩体,不知道到底在何处所囚,这孤竹君武功奇高,如若冒然发问,触动他隐私,搞不好会杀人灭口,李小和只得按捺住心中所想,伺机刺探。

此刻,一个老头从东边石阶踉跄上到冰峰来,远远望见他周身红白相间,跌撞着进了这座大殿,一路上并无任何孤竹君的侍卫喽啰,整个峰顶广阔而且空旷。鲜血已经将挂在胸前的胡子染红了一片,但是李小和仍能从那麻花一样的小辫子上认出来,这正是一字江涛东门傲,他早已不是来时那个沉稳凌厉的老头了,浑身溅的血点,大小交错,而且他的左胳膊似乎被人用暗器打伤,一排四个梅花钉的伤口依旧向外汩汩的流血,半条胳膊的袖子都是染红了的。

此时东门傲虽已身负伤痛,反而一脸的释然,似乎多年的幻梦如今得偿所愿。将双臂一垂,鲜血滴答滴答落在脚下的冰面上,霎时那血便被一层寒气覆盖,凝成了红色的冰点。

孤竹君看了下东门傲,面露微笑:“老先生今日第一个凭一己之力登顶,正该在此一座。”言罢指向离他最近,膝下左边一张几。手指微弯,朝东门傲胸前连点三下,隔空指力激射而出,东门傲身子微微颤动应和,臂上的血瞬间止住。

那东门傲斜着眼睛勉力望了一下孤竹君,眼皮上的肉瘤似乎很是沉重,让他这一眼抬起得甚是吃力,颤声道:“多谢孤竹君,帮我封住左半身三处要穴。”

孤竹君面有德色,微微点头道:“孤竹的手法,只是封住血流的要门,真气流转仍是自然无阻,等下老先生于冰峰上出手也无须任何顾忌!”

李小和又好似听闻了奇异故事一般,因为当初师父传授武学,是言周身气血,皆为一体,真气游走,气血随之,竟然还有如此奇异之人,能将真气与血液分而制之。此刻见孤竹君手法独特,闻所未闻,深感武学奥妙,自己唯知皮毛中的皮毛。

第二十六章 孤竹贵宾

待东门傲坐好,孤竹君双手一拍便示意上酒菜。刚刚还甚是空旷的峰顶陆续的出现了很多侍女,一个个都是薄纱遮体,往来之间并无言语。

这时候远远听闻一声冲天鹤鸣,声音不似寻常白鹤,凌厉的声音直贯耳内,在颅脑回响。孤竹君向身侧轻语姑娘点点头,那女子缓步向观景台边走来,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天际之间有一个很小的白点,夜色之中不甚清晰。渐渐地变大,是一个飞行之物。很快那东西飞近了,四下里争斗的人有几处听闻鹤鸣,罢手停斗,也都举目仰望,来瞧这天空中孤傲的白鹤。

果然,及至近处,中天上正是一只巨大白鹤驮着一个人飞近,凌空一声诗号,吟道:

“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合!”

眨眼之间白鹤已经飞入观景台,栖落于孤竹君座前。鹤上的男子轻身缓步,下了白鹤。眼见此人举止轻盈,仙宇不凡,周身清高之气流溢。三十多岁年纪,肤色如雪,朗目似星,神识高洁锐利,华丽衣衫之下暗藏超凡脱俗之骨。手中持一物,光芒闪耀,李小和竟然一时看不清是何东西。

只听轻语姑娘柔声道:“靳先生好诗号,雅致又不失豪迈。请前方上坐。”说着引他向孤竹君右手边桌几坐下,正对着东门傲的位置。

那男子平静的一拱手,袍袖挥舞,器宇轩昂:“天羽谢过!”烛光掩映,反光之中众人方瞧出他手中所持原来是把羽扇,只是这羽扇通体晶莹剔透,片片羽毛明净如眸,似乎用寒冰水晶打造,若不仔细,竟然视若无物,如透明一般。

孤竹君回礼道:“靳先生不必客气,无论何时,靳先生都是孤竹冰峰的贵宾!”

那男子并未答话,只是右手羽扇回摇,扇风和缓,那白鹤似乎有所感应,红顶一沉一浮的向殿外的步去。

果然奇异之处必有奇人出没,那靳先生举止甚为文雅,缓步入座。羽扇轻横,遮住右手,向孤竹君礼道:“不想孤竹有如此奇境,无奈山阶拥挤,恕天羽驾鹤自来!”

孤竹君只是面露微笑,并不答话。这时候又听宫外两声大笑:

“江湖都言靳先生文雅多智,今日一见,竟然有控鹤擒龙之妙手,实在感佩。”

“嘿嘿,靳先生怎会与我辈等同,我们破衣烂衫的莽夫只觉这登天石阶爬得也甚是受用!”

李小和循声望去,两划寒芒交错,身法奇快的两团人影闪入宫殿之中,在大厅之前斗作一团。只觉二人时而冲霄一跃若鸿雁,时而俯仰翻滚似鱼跃,时而突奔疾走如花豹!十几个回合下来,仍然胜负难分。此时二人剑法逐渐分明,一人剑气笑傲潇洒,有如以天地为福,乾坤为画。另一人剑意稳重沉凝,似着意藏锋,大巧不工。又斗了三个回合,两人剑尖一点,各自向后跃去,恰好分别对坐在东门傲和靳天羽的下首。酣然大笑起来。

被孤竹君止血之后,东门傲伤势好转迅速,很快周身顺遂,好似常人一般。只见他目光灼灼,赞道:“原来是剑法齐名天下的两位高手!今日有幸一睹!”

言罢抱拳一拱:“老朽有礼了!”

那两位高手也很是客气,见东门傲主动示好,答道:“荥阳郑子克!”

“武都秦中剑!”

“郑子克!!!”这个名字似乎有印象!在哪里!李小和心下不断发问,翻找,寻觅过往的记忆

对是那个晋军中的少女提到的,李小和眼前又浮现出那少女秀丽的面庞,不过很快便又模糊起来,无法再将那些细节重新组合。

然而他知道眼前这个荥阳郑子克的功夫显然与他们口中所言之人很是匹配,能让晋军有所顾忌,说明不是凡人。

转眼去看,那两位高手一人周身黑衣,素布劲装。头顶无冠,散发披肩,面色似铜铁,暗红发黑,背负宽刃重剑,正气盈然,正是武都秦中剑。

另一人周身月光白袍,头顶四方冠,手中持三尺长剑,剑光寒气隐隐四溢。另一只手托着一物。

李小和一眼望去便觉此人眼熟,待他抬手一举,瞧个正着,他手掌中鹌鹑大小一只鸟,周身黄色,红色的嘴弯曲到胸前,两只眼睛那奚落人的目光至今还未忘记,那就是“肥遗鸟”,这个人是原来这个郑子克就是那日在郑国与李小和诡辩极侠之道的高手,此人竟然就是荥阳郑子克,这着实令李小和吃惊不小,难怪他当日剑术如神,举手投足便将五人杀灭。

此时,在场众人都欲与这两位高手寒暄一阵,上首靳天羽却未动声色,淡淡的品了一口木樽中的清水,两眼直视前方淡淡道:“水木之气,黯然尘嚣!”神容素雅竟至于视周遭众人如无物。

秦中剑为人沉稳,并未在意靳天羽的神色,郑子克反而发言道:“哟,原来神名远播的靳先生眼中全无我等山野之辈!”

靳天羽并未瞧他,依旧目视前方。郑子克讨了个无趣,孤竹君打断道:“子克兄与中剑贤弟近日剑法又破一阶,看来今日邀约两位时机正巧,等下我可不敢吝惜冰峰的藏书了!”

郑子克瞥了一眼靳天羽,依旧傲然道:“听闻靳先生弹指堪将参商合,孤竹君您便是有好东西,看来我们在座的其他兄弟也是枉然一趟,哪有本事与这神仙一般的人物争个高下呢!”

“争不过便滚,踏平了江湖,弹断了七弦也遇不到你郑子克这么讨人厌的狗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李小和和郑子克中间的坐席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

她周身素红绸衣,头上并无饰品,映月寒白的细丝带束住及腰的长发,腰间悬着一枚黄玉雕成的猛禽,图案闪烁看不出是什么禽鸟。她独自坐在二人之间那张几边抚弄着手里的七弦古琴,嘴里却一点面子都不留的直接骂上郑子克。

李小和心想郑子克这个人虽然嘴上喜欢讨几句是非,但是剑术的确是世间罕有的凌厉。想起那日在郑国郊外他与自己辩驳的场景,此时这郑子克被人破口大骂,必然要回几句阵势压过对方才能甘心。

出乎意料的是,郑子克竟然没有还口,表情严肃的走到女子几前,头一低向着这个女子一拱手:“见过柳娘娘!”郑子克这一出让众人大感意外,毕竟以他的江湖名号岂能如此轻易便向别人低头认错。

东门傲惊道:“堂堂荥阳郑子克竟然如此向人低三下四!”尤其见他那认真的表情,更让人心下觉得好笑。

“哟,小嘴真甜,我这个整日间给人弹唱的小女子什么时候成了娘娘了!”说着那女子掩口不住的娇笑。身子微微倾斜伏在琴弦之上。郑子克见她笑的开心,陶醉异常。正好出其不意,刷拉剑气一抖,三尺寒芒眨眼间已经飞到眼前,这一招之凌厉便如那日在郑国郊外击杀五人一般炫目。

但听郑子克喝了一声道:“臭丫头,今天要你好看!”

这一时间变起仓促,全然没人料到郑子克竟然会出手偷袭,更何况他剑气凌厉迅猛,眨眼之间便可以断头碎尸,李小和不禁叫了一声道:“小心!”。

女子身子本向前倾斜,乃是迎着郑子克的剑气,这一时间很难回身闪躲。即便不被这一剑斩作两片,可也要受伤不轻。

迟快之间,李小和伸手探怀,两枚铲币直接投向郑子克剑气必经之路,至少也让她少受些伤害。

李小和出手瞬间郑子克眼中凝注的杀气,女子脸上释然的笑容都不是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最深最让人心悸之事,便是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依旧面无表情淡然直视的靳天羽。

其余众人也都面有惊惶,似乎未料到郑子克此时的仓促发难,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那女子忽然将伏倒的身子向后弹起,这一弹依旧如刚刚伏身一般,从容,妩媚,甚至有些娇柔的做作之态。

随着这一弹忽的从她身下的琴弦上飞出三件物事,一时间太快没有看清楚。有两件恰好在空中与李小和的铲币撞击,只听“噗”“噗”两声,似乎是刚柔两物相击,跌落在郑子克脚前。而第三件物事却迎着他的剑气直飞过去。凌厉的剑气穿过那件物事,扑啦啦的在空中削出数不清的细屑,凝神看时正是一张白绢被他的剑气斩烂了。

也不知道为何这绢帛如此厉害,寻常兵刃尚不能抵挡郑子克凌厉的剑气,这一张白绢就能轻易的把那么近切刚猛的剑气化为无物。

不止于此,没想到那被剪碎的白绢居然保留了一大片完整部分,势头不减,直直的的飞向郑子克。李小和余光中隐隐似看到靳天羽的嘴角微微一笑。

耳中传来郑子克的仓促的惊呼:“你竟然又来!又来了!”

不知是巫术,还是戏法。郑子克一个铁板桥的身法躲过贴身飞来的白绢,那白绢竟然飘然在空中抖落开,被他剑气一斩,原本一张绢帛抖开后赫然是一个人形,甚至头部五官俱全,朱砂点的红唇,龙香墨点的双睛俱在,那木然而又略带诡异微笑的五官,与送葬的人偶竟有几分相似。

尚未来得及惊叹这女子的手法,那边凤苍雷的两眼已经瞧的直了。此时,大厅之中,光滑如镜的寒冰上,两个身影斗在了一起,耳畔也想起了急缓有致的琴音。当然一个身影就是郑子克自己,另一个身影则是那张白绢所剪的人形,诡异或者恐怖都掩饰不了李小和心中的惊讶和好奇。

这块白布剪成的人偶竟然能动,而且会武功,甚至还很厉害,简直连郑子克都疲于应付!

再转眼看那女子,她十指灵动,如幻如魔般在琴弦上飞舞,耳际琴音忽缓忽急。急促时,那人偶便身手凌厉,招式狠毒;和缓时,人偶便步法沉稳,应付自若,甚至有飞凤栖凰的舞步蕴于其中。

郑子克毕竟也是剑法大成之士,笑傲潇洒之气尽泄四方,然而转瞬间往来十几个回合,并无胜负。那人偶似乎有意与郑子克周旋,便也不向郑子克要害出招,也不放郑子克跳出圈外,若即若离的缠着他,还不到半柱香功夫,郑子克脑门上已经有汗珠渗出。

孤竹君毕竟是主人,见二人缠斗许久,又露出慈蔼笑容,道:“柳姑娘,子克兄也是玩笑一番,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还是点到即止吧!”

女子道:“这点小把戏,怎么入得了您老人家法眼,便是这位风雅的靳先生,刚刚也还都偷偷的笑我呢!”言语冷冷冰冰,两眼对着孤竹君讲话,指下七弦不输,那边人偶斗得也更凶了。

忽听“铮铮”两声拨弦,声若金玉相击,只见那人偶两团布掌向郑子克面门一拍,郑子克慌忙矮身让过,不想这人偶出招并无虚实,中途可以任意变幻。两掌未中,趁着郑子克尚未起身,人偶一跃而起便要踩他后心。那郑子克也是剑法老到,心知这人偶必然伏有后招,矮身之时果断向肩后斩去,眼见那人偶若是踩郑子克后心,两脚便要被他三尺剑斩掉。忽听琴音转柔,拇指紧压水弦来回拨荡,琴音荡漾曲折,柔婉无限。那人偶有感琴音,竟然凌空改变方向,不踩向郑子克后心,而是两脚一并,卡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轻轻的白绢布竟然似乎有千斤重,向下一压郑子克伏身低头,几乎跪倒在地,赶忙求饶道:“娘娘神威,饶了我吧!”

对坐的秦中剑也丝毫不发任何言语,似乎眼下这个被人制服的郑子克全然不是刚刚与他酣斗一场惺惺相惜的郑子克。

这人的诡异功夫,李小和也全然的不懂不知,更不要说插话求情,只是觉得那琴音美妙婉转,指法娴熟,而那古琴音色淳然,必定是上古名物。

李小和转眼望望凤苍雷,以为他懂得这些江湖高手的来路,恰巧他也转眼看李小和,眼中的迷茫更胜于之。似乎大家都不好开口说什么,只眼睁睁看着一个郑子克伏在地上告饶。

“柳仙子涵听十二韵,若非亲眼所见,天羽一直不相信世间还有此奇功。我等以琴技控人偶,非内力精纯不能动之,然而以内力驱动,也不过略能走上几步,而能趋退自如者,武林中也聊聊几人而已。然又若仙子这般辗转腾挪,翻滚雀跃随心所欲者,实乃以气动之,以韵御之,非熟识古今琴韵者不能达。”李小和虽与靳天羽中间隔着一个柳姑娘,却感到靳天羽言语中的敬意十分诚挚。

那柳姑娘偏起脑袋,指尖中玩弄着早早从郑子克掌中夺来的肥遗鸟,眯起眼睛说道:“靳先生好会调笑,琴韵之道,博大精深。小女子又怎么敢妄居这熟识古今琴韵一席!”

靳天羽道:“晋中一人,名师旷。我见过他的琴艺,至绝之技,可以奏清徵之音。此音惊绝当世,堪聚龙凤,泣神鬼,有玄鹤相鸣,风雨相和;古今之象,乾坤之变,尽喻其中。当年观其指法,琴韵意境,与姑娘刚刚所现颇为相似。然而其人为臻至境,自毁双眸,以求无色澄澈之意境!”

柳姑娘道:“所以咯,他毁了双眼,我这两只眼睛好好的可不要瞎了!”说着面露惨然之色。

郑子克讨好道:“柳娘娘言重了。师旷自毁双眸练琴多年方与君不相上下,假以时日娘娘必胜之!”

这柳姑娘又是抿嘴一笑。也不答话,中指回手一勾,拇指轻轻松开,琴音细腻缥缈,如同绵绵细雨,又如逍遥和风,轻盈盈的升上天际。再回首时伏在地上的郑子克已经起身。

柳姑娘向孤竹君一抱拳,礼道:“郢君座下柳涵听,见过孤竹君!”

未待孤竹君答话,但见柳涵听回首微微一笑:“子克兄,八方楼上的赌债就拿这只鸟来偿吧!”

第二十七章 夜宴开始

二人罢斗,酒品源源送上,众人方各归各位,孤竹君举杯,四下应和,各自品宴。

孤竹君开言道:“柳姑娘今朝应邀而来,想是郢君教务繁忙,难以抽身了。”

柳涵听答道:“每逢秋落时节,便是晋楚争麦时刻。今年郢君为国君分忧,教中高手悉数出击,定要讨回一阵!”

孤竹君点点头,道:“难怪,否则郢君也不会托一个小兄弟上我冰峰了做代言了,哈哈!”

柳涵听顺着孤竹君目光望去,双眸落在李小和身上。只见李小和面色白皙,文雅灵动,似乎有些靳天羽之神情,却又显得稚嫩了许多。不禁心下好感颇多,柔声道:“竟不知我兄长在何处结识这少年,果然是一表人才。”

李小和自幼屏岳山长大,多受小武的数落,这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的赞誉,心中喜悦之下掺杂许多羞涩,面上登时有些微红。只得举杯向柳涵听道:“仙子琴音奇技,有五弦变换,托勾相和,流水激撞,文武相济,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琴艺。”李小和于武学一脉,造诣甚浅,但是于琴棋书画,文墨阅历,却是广博非凡,这几句将柳涵听指法,控弦一一说得清楚,琴韵意境又有独到心得,让柳涵听更加刮目相看,不由得问了一句:“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可也是我雅韵中人?”

李小和谦道:“不敢当,不才李小和,对诗琴略有所知!”

柳涵听樱唇轻抿,露出两侧酒窝,甚是魅人,软声道:“小女子柳涵听,日后当向公子讨教琴艺武韵!”

柳涵听言罢向着李小和举起酒樽,两方对饮,酒味醇然甘冽,又有伤刺之感,是一种极好的冰峰烈酒。

方一下咽,一开始尚觉得喉咙痛,然而几杯下去,回味绵软,极为细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灯火旗号四起,山崖洞窟之中,冰缘绝壁之上,交手斗狠之人仍不绝于耳。

孤竹君环视一眼冰宫之中,八张桌几已经坐满七位。言道:“今日盛会,贵客盈门,实乃少见。孤本意邀几位高朋,留几位与闯上冰峰之高手,不想这转眼之间已经只虚一席,如今戌时已至,孤便不待其余人了!”

话音未落,闻听西侧一声剑鸣。其余众人似乎都已经熟悉了孤竹冰峰的习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杀气已经习以为常。唯有李小和与凤苍雷四目流转,生怕在这虎狼之穴中死的不明不白。

但见西边石阶上上来一位红衣少年,面目稚气中暗藏冷傲,通体锦绣红缎袄,头顶麒麟啸天冠,腰佩暗月玄蛇玉佩,手里长剑滴血,尚震颤有声,显是刚刚杀过人。那少年自言自语道:“什么鬼地方,天寒地冻的竟然聚了这么多早死鬼!”

孤竹君望了他一眼,语气仍旧和蔼,道:“来者应是烛青世侄,戌时开宴,你迟到了!”

那少年瞧了孤竹君一眼,道:“正是小侄!我爹跟你是世交了,我也叫你声世伯,你也是了,这么大年纪还搞这些打打杀杀的名堂,我上这条山路可也够我受了!其实我早就到了,一路杀上来废了半个时辰。”说着那烛青一屁股坐到唯一空余的一张几后。

东门傲肃然道:“年纪轻轻有如此好的身手,半个时辰就登上了孤竹冰峰,佩服佩服!”说着朝烛青一拱手。

烛青根本没有正眼瞧东门傲,撇着嘴说了句:“你这老头子已经半条命都没了,还上来争什么!”

东门傲年纪一大把竟然被这小子如此无礼对待,脸上登时通红起来,本想出手教训他一下,然而此处孤竹君是主人,更兼烛青与孤竹君世交,只好冷冷道了一句:“竖子!如此无礼!今日若下得冰峰,当再请教!”

烛青理都不理东门傲,背过身去自己斟起酒来自吃自喝,一边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种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太多了,懒得理!等下自便吧!”更加不把东门傲放在眼里。

郑子克瞧烛青的嘴脸,便也忍不住打诨道:“幸好是赶上了发牌的时辰,要不然你大世伯等你这些时候,怕是心里也要焦急难耐得紧呀!”

孤竹君道:“孤行路不便,确实未与世侄谋面!但是却也谈不上焦急难耐!”

柳涵听闻郑子克所言,立时接道:“这是怎么讲?偌大个人了,有什么好急的!”

郑子克嬉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你想啊,他爹嘱咐过要他来,便是有了书信了。孤竹君知道,自然是要照看一番。谁能料想少年最爱逞英雄,偏要自己耍两把子剑法上山,孤竹山路冰险峰绝,四处刀光剑影。也许就是那么一脚踩空跌到刮骨池也说不定,也许就是那么一剑失手被削了半边脑壳也说不定,那时候他这小子自己后悔轻功不到家,剑法不纯熟且不说了。但是孤竹君特地为他留的这最后的席位,如果上来的不是这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而是如这位老人家一般的白胡子老头,你说孤竹君是要暗责自己照顾不周呢还是自欺欺人的对那老者以世侄相称呢?”

郑子克的嘴皮子,那是比李小和还要贫上许多。这一句话出口,莫说那本来就活泼开朗的柳涵听了,即便是在场的其余各位,除了靳天羽不苟言笑,烛青怒目而起,其他人早已绝倒。就连孤竹君也不禁微微笑了笑,见烛青拍着几案就站起身来,提着那柄破剑指向郑子克,孤竹君和颜道:“世侄,酒宴之上大家开开玩笑罢了。”

“哼!”烛青少年气盛,不过似乎孤竹君一言,他便很听话的压下了自己的火气。但仍旧不老实,说道:“我说世伯,你这地方酒真正是极品!可怎么尽是些瓜果梨桃,虽然都甚是好吃,但是酒宴怎么能少的了肉脯菜肴!”

李小和见烛青如此派头,也是发自内心的讨厌。那郑子克虽然嘴上不太尊重,但大不了是喜欢多与人争个口上的是非,说一些也都是皮毛的噱头,并无认真之处。然而这个烛青,全然的目中无人,整个偌大的宴厅他就只顾着自己的享乐,视其他英雄如鸡犬,实在让人很是看不下去。

不过孤竹君并不理会烛青的话,只要盛会开始之前他不与那东门傲冲突就可以了。

方今时辰已到,只见孤竹君举起一樽酒,腕转杯翻,将半樽酒淋于脚下,酒滴飞溅,浸透在他脚边红袍上的软白绒毛中,很快形成了一个个深色的点滴。又见他手腕回转,剩下半樽酒在空中打了个弯,又带回自己唇前,猛然一饮而尽。方此之时,孤竹君目色忽转锐利,再不是刚刚的和颜悦色。烛青猛然间也有些畏惧之色浮于脸上。

孤竹君左手将大红袍一撩,直接掀飞在空中,眼见之处,令人不寒而栗。孤竹君上身赤裸,下身着一只齐膝羊皮裤。只见孤竹君膝盖之下,似老树之根一般,棕黑色四散的根系牢牢的抓住了他脚下的大地,具体说是冰面,甚至那些强壮的根须又深深的扎进地下,如同真正的一颗千年古树一般从他脚下如母亲般的大地上汲取养料。而唯有露在外面的那些四处蔓延的须根在向我们展示他与众不同的双脚是如此奇异的与植株相同,显然孤竹君的双脚被固定在此处,那必然是无法四处行走的了。

孤竹君的膝盖之上,却又全然与一个正常人无异,只是经脉所到之处,会有一些枝节的凝聚蔓生,在一些穴位处长出嫩枝来。而他的前胸几处要穴,都有嫩枝伸出,嫩枝之间的经脉相连,隐隐从他的皮下映出,只见靳天羽目不转睛的盯着孤竹君的躯体。

周遭的撕斗声与灯火交相辉映,两山崖壁之间的血腥气益加转浓,眼见得几个高手已经仗剑步上峰顶,却又被身后随之而来的偷袭打落到万丈深渊之中。这是李小和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场景,虽然夜色之下看不到血染的孤竹冰峰,但是他深信明日日出之时光芒之下的红色冰峰绝不是太阳的恩赐,而全是今夜难以归乡的孤魂的热血。

孤竹君的夜宴开始了,他痴痴望着淋在地上的那半杯酒,两臂侧平而起,进而双手于胸前抱拱,口中朗声道:“孤竹地北,偏狭于东荒。苦寒之不毛,万物绝无生息之能。得天帝垂怜,不忍弃众生于斯处,引寒月之精华以滋群灵。孤竹有幸,得沐天恩,寄残躯于天地,献精气于寒傲。虽不得移踵寸足,竟得日月精华于身。幸甚至哉,斯酒忝敬!”

孤竹君言罢,神色顿专庄严。那个令人生厌的烛青此刻脸上的表情也肃然庄重,显是很重要的事情即将来临。耳畔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散灭,周遭此刻的寂静在天上的月华掩映之下,群山环抱中是那样一片静谧祥和,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没人能够想到刚刚此处不计其数的高手厮杀搏命的场面。

转瞬,孤竹君缓缓坐下,左手轻挥,右手依旧举杯自若,与众人谈笑如常。

这时一个侍女从冰宫后面步入大殿。她薄纱附体,跣足而来。神色凝重庄严,举止沉稳从容。只见她双手捧着一只托盘,走到李小和与凤苍雷中间临崖的观景台上,红底镶金的托盘里简单的陈列着一部竹简,一壶酒,一只小小的木刻令牌。

侍女缓步靠近观景台的外缘,直到边缘处方停,若再向前半步,几乎就要滑落至崖下。李小和心道,自己若置身那里,保不齐向下望上一眼,便要昏晕炫目,跌落谷底了。

但听得侍女对着繁星之下灯火明灭的两崖空谷言道:“孤竹第一道令,赐东陵sd鹤派夕云掌法,取瓯夷参一株,时限一年。”言语简洁明了,言罢那侍女又重复了两边,声音清澈明透,内息十足,虽然不甚洪亮,但是即便站在山下应当也听得十分清楚。

李小和扫视了一下宾宴的其他七个人,唯有凤苍雷面有惊讶之色,然而却似乎强压着没说什么。那侍女布告一般的宣读三遍之后,将手中托盘向前微微一送,便丢下了孤竹冰峰。想必这就是孤竹令了,那凤苍雷虽然曾经也与孤竹打过交道,有所耳闻,然而如此在冰峰大殿之中看孤竹君发令,还是第一次,许多好奇惊讶的表情也不奇怪。

李小和更是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瞧那飞下去的托盘,似乎侍女在丢下之时已经以内力托送,便如那日黄衣少年托送李小和一般,只见那托盘飘飘摇摇,缓缓游荡而下,酒壶竹简等物皆端然稳稳,全然没有坠落之物的迅捷与凌乱。

那托盘不多时,飘落下去,便没入了下方烟云雾气之中,不一时又穿过雾气显现出来,飘忽的落下去了。

这时候又上来第二个侍女,端着同样的托盘,里面也是同样的摆设,口中道:“赐西海层岳教踏浪八式,取无迹泽望江锦鲤四条,时限一年。”言罢又将双手一松,将托盘推入冰峰之下。

李小和此时的好奇心早已掩盖住了他的危机感和来此的目的,更没了吃喝的心情,他不清楚这个玄虚孤竹君是要弄什么意思,一道,二道这些东西就这么丢到了冰崖之下,也不说明个理由,而且这些东西在山崖上那些争斗上峰顶的人看来似乎比性命还要重要,因为此刻再无一人喧哗或者搏斗了。

孤竹第三道,赐西华山采薇指法,取绥江侯怀璧宝弓,时限一年

孤竹第四道,赐少咸派登萍步法,取南海鬼面门九幽鬼步一本,时限半年

孤竹第五道,赐混夕山黄沙掌力,取汉江门斗兴南首级,时限一年

孤竹第六道,赐雁荡山观涛万里剑法,取郑国大夫子语首级,时限半年。

孤竹第七道,赐石脆山石脆派大荒神掌秘要,取东辽叶二十枚,时限三月。

凤苍雷终于忍不住开口:“东辽叶似乎听人说过,乃是及珍贵的树木的叶子!”

烛青斜了凤苍雷一眼,微微叹气,鄙夷道:“东辽叶乃是荒服之外,极东极北之处的树木所结香叶,不要说吃了,只要用它包裹食物,便香气逼人,食用被它包裹的食物,能增加目力!这都不知道,怎么上来孤竹冰峰的!”

靳天羽瞥了一眼烛青,微微一笑。左手食指微微掇起几案角落上铜盘中的一分甜点,那甜点每桌都有一份,面皮酥脆,看似香甜可口,然而并不是很起眼。靳天羽两指微一用力,将之捏碎,霎时间香气溢满冰宫,四座皆赞。

郑子克见状,用下巴点着烛青道:“东辽叶木性内敛,虽有香气,不比桂花丁香,招摇四溢。其所覆食物,亦习其特性,内敛香味,若非靳先生捏碎此物,更无香气所言!看来某些人也不过是略知皮毛尔尔”

东门傲亦笑道:“的确,做人亦是如此,内敛之人必是含香未现的高手,不像某些人!”

烛青听闻如此讥讽,双目立时瞪向东门傲,眼看便又要站起,忽听宫外传来侍女禀报:“呈告孤竹君,岭南连双农得了孤竹第一道。”

孤竹君颔首而应,答道:“领了牌的老规矩,请上峰顶好生伺候,不必再向我禀报了,”转而又对众人笑道“这连双农也是够笃实了,连续三年都只接这瓯夷参换秘籍的活计!”

这时候凤苍雷几杯下肚,话匣子打开,接话孤竹君道:“连双农也是岭南采参大户,瓯夷参虽然珍奇,在他看来却是唾手可得!用这参换一套武学练练,倒也划算!”

东门傲道:“虽然得参容易,但是毕竟卑功无高禄。东鹤派在武林中虽然有其一席,毕竟未听说有什么著名人物,想来其夕云掌法必然也是平平无奇之物,若每年都冒着刀光剑影来取这么一个平庸之物,万一失了性命,却也是不值得的紧!”

李小和听东门傲与凤苍雷所言,心下渐渐清楚,原来孤竹君是给山崖上下那一帮远道乘着貔貅马车来孤竹的人派发任务,而奖励就是他托盘中的武功秘籍。连双农便是用这瓯夷参来换孤竹君的那套夕云掌法。此刻又想起刚刚登峰一路多少人搏命激斗,眨眼之间数不清的人便都跌落刮骨池从此世间消失。

对李小和来说此处已经是凶险至极,哪怕不要取这武功秘籍,也不想来这凶险之地半步,心下觉得那东门傲说得很有道理。便也赞同道:“东门老先生所言极是,便是我也情愿不要那武功秘籍,毕竟性命攸关!”

一直没有在意李小和的郑子克听到他的声音,登时转过头来细细将他打量一番,恍然道:“原来是你小子!”

见他认出了自己,李小和也不隐瞒,笑道:“见过郑前辈,晚辈对您的剑法很是钦佩!”

郑子克见李小和言语诚恳,心知他并非出言讽刺,有意笑他刚刚被柳姑娘戏弄的丑态。也答言道:“你这小子嘴巴还是很会说,不过比起我来略逊一筹!所以你应当更钦佩我的高论!”

二人相视一笑。

第二十八章 令诺难违

孤竹君听闻众人对孤竹令见解不一,也不辩驳,只微笑道:“的确,对各位高士而言,那三十招夕云掌自是一文不值,若是有兴趣,孤竹可赠送副本,随意取阅!”

烛青一脸痞气,插嘴道:“世伯,您也真是的,在座的哪个会稀罕那东西,练那三十招什么破夕云掌,难道是为了动手给人打死不成?”

秦中剑一直闷头喝酒,此时闻听烛青所言,肃然道:“兄弟你这话说得不在行。你自是生在武学世家,你老子十三招桑中剑法,独步武林,打遍天下英雄,强横无匹。这夕云掌三十招粗浅掌法,对你来说不过是泰山一抔土罢了,怎么可能看得起,更不要说到这孤竹冰峰来冒险。然而对那一位采参出身的连双农来说,这三十招掌法可以让他得窥武学门径,护身御敌,趋避猛兽,以后采参也有所倚仗,自也是珍贵之物。”

烛青冷哼一声:“说得好听,他本就低贱的一个参农,也配谈武学!”

秦中剑闻烛青所言,双目凝视他那白皙面庞,本就黑红面色的秦中剑,此时面色凝重,更增脸上的铜铁之光,烛青眼皮一番,骂道:“黑铁锣,你这样瞧我干嘛?”

秦中剑昂然朗声道:“我本自也是个低贱的土人无名无姓,浪迹天下,十七岁时蒙武都剑门的秦舒浪剑师收为弟子,二十年年来勤学苦练,才有了今日修为。我时常自想,天下之大,多少如我一般无家可归的浪荡之人,然而能有幸被收录为门派弟子的自然是少之又少,其他大多人都只能操持苦力,能在战乱天下有个春耕秋收之业已算上天厚赐,更不要说侯门称士了。若你所言,他们便不配谈武学,不配习武艺,不配在这乱世挣扎一番他们的命运,一生只应该受苦流浪了?”

一直未听秦中剑开腔,此时他言语一出,反而句句发自肺腑,言无虚假,心无遮掩。语气咄咄逼人,认真起来的神色让那烛青顿觉心神不宁,气势虚亏,立时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只是口中又低声嘟囔了一句道:“你秦中剑的出身,谁晓得了。我也不是有意得罪。只是实话实说了,他们这些土人农人,哪有那份才智学上等武学,一群蠢猪罢了!学了也浪费!”

只听袍袖蹭蹭一响,秦中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这回换作秦中剑坐不住了。郑子克毕竟与秦中剑是知交,心知秦中剑这下是当真了,但见他抢先一跃从几案后跳出,剑柄向前一搭,拦在秦中剑身前,劝道:“秦兄,今日孤竹君是主人,我等不好在此动手。况且我们作长辈的,也得给他老爹烛然三分薄面啊!”

烛青经过这片刻的沉吟,反而回过神来,打起精神骂道:“怎么?想动手?是说到了你低贱的出身,让你丢人了?”

秦中剑此时黑红的脸上怒意更胜,手中重剑翻转,在掌心打了一个圈,直接将郑子克的剑柄弹回。烛青目光如炬,略一打量秦中剑,心知他要出剑,自己立时将身子向后闪去,往孤竹君方向退了三步,期冀能够得到孤竹君的护佑。

烛青神色方定,秦中剑手中重剑也已收回,似乎并未攻过来。心下稍安,却见自己华衫两侧的袖子从手肘处齐齐被断掉,顺着胳膊滑落到脚面。

这一幕让李小和心下大骇,还未看清刚刚秦中剑的招数,他便已经将对手的衣袖斩断,若非手下留情,烛青的双臂此刻早已落地。更何况他使的是一柄赤铜重剑,若是换了郑子克的单剑,似乎要更加快了。

而此时烛青的面色也白得惨然,本以为有孤竹君护佑,秦中剑怎么也得卖个面子,不敢造次,不想这人如此凌厉,全然不顾孤竹君所在,而此时自己挂着两条雪白的内衣袖子,更加滑稽可笑。

郑子克见秦中剑未下杀招,心下稍安,然而孤竹君和靳天羽似乎根本都没有向烛青这边瞧上一眼。秦中剑沉声道:“小子,记住。今日杀你,不是因为你骂我低贱,而是因为你心中对天下人的轻贱,若是让你日后得了绝世武学,死在你手里的生命必然不计其数。然而今天留你一命,亦非怕了你老子,自然也不代表我日后不杀你,只不过不愿在孤竹君地面上,再生事端!”

李小和虽然对刀光剑影之事,心有忌惮。然而这秦中剑几句言语,一招半式,诚然让李小和感佩良多。李小和禁不住赞道:“秦先生果然是豪杰英雄,剑招精妙之处,恕晚辈眼拙功夫低微,未能瞧出。但听得那大义之言,心怀众生侠义,诚然让小和感佩。此时相较过往所学,方知江湖之上,尚有许多晚辈未能领会之道义,佩服,佩服!”

秦中剑本自少言寡语,这时候一脸严肃,斜眼瞟了下烛青,又看看李小和,冷冷哼了一句:“皆是少年公子,殊不知天差地别!”言罢俯首而坐。

烛青仗着父亲剑法高妙,肆无忌惮,这时候全然瞧不清秦中剑出手,本自心中已大有惊骇。而又被秦中剑连威吓带数落讽刺,落得又失了面子,又可笑滑稽,心下气闷已极,然而此处乃孤竹君主持,毕竟不敢再无理取闹,只得讪讪的回了自己的座位,闷头饮酒。

几句聒噪已过,酒巡再起,此时,耳畔侍女之声又起:“孤竹第六十三道,赐晋国魏氏金刚内力,取屏岳山棋子一枚,时限一年。”

侍女此时丢下冰峰的托盘也不再如刚刚,沉入崖下的云雾之中,只见山崖高处栈道之上,几人各出内力,用内劲将拖盘吸向自己怀中。

忽然山崖灯火暗淡的一处洞窟中,霎时投出几缕寒芒,两边险峰冰阶上倚着石栏的两人因为强运内力,争夺托盘,根本来不及躲避,被暗器打中,直接滑落到万丈冰崖之下。这样往来几次,暗器掌力交织,黑暗中忽而灵光闪现,忽而暗流涌动,很快便只剩两个人运气争夺这个被内力悬吸于半空的托盘。

方此之时,西边灯火明亮的石窟中,一个长须老者内力雄浑,大喝一声,将那个托盘逐渐拉向他的那一侧,而对方打过来的几次暗器,均被石窟外援和老者的内力挡住,不到半刻钟功夫,托盘便缓缓飞入了老者怀中。

屏岳山棋子——这一名号再一次引起了李小和的注意。李小和故意探问一句道:“这屏岳山的棋子,江湖上似乎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

此时谈及屏岳山棋子,靳天羽仍就冷傲孤高,毫无附和。秦中剑和郑子克一干人似乎更无兴趣。唯独凤苍雷听闻李小和之言,答道:“想不到你这武功平平的小子还挺懂行,屏岳山的棋子包藏万千,其中似有飞天遁地,羽化升仙之秘法,故而江湖人皆欲占为己有!”

李小和故意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柳涵听闻言嬉笑一声,表情柔媚无限,言道:“便是羽化飞仙,也不如人间自在,能有孤竹君这美酒仙果,能有小女子的琴韵,又岂羡慕那些还不能坐实的神仙鬼怪!”

孤竹君言道:“仙子如此夸赞鄙处之物,孤心中大慰。若得称意仙子,区区俗物孤竹何昔。”

柳涵听闻言掩口大笑,活泼之态好似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此时对面的东门傲言道:“其实屏岳山棋子一说,究竟始于何年何月,其中有何奥秘,我等皆不知晓。然而每每相隔数年,屏岳山必然会有几枚棋子流落江湖,究竟原因在何,亦是无人知晓。或有人说乃是有些图谋不轨之徒偷上屏岳山,将棋子携带下山,也有人说乃是天雷降劫,击中屏岳山峰,将棋子震落,也有人说那是屏岳山的掌门在试炼弟子,要弟子下山寻找,以测试其功力是否合格。”

那东门傲一番言语,瞬间勾起了李小和的兴致,即便是身为屏岳山弟子的李小和,也是在下山之前才知晓师父的那几枚棋子在江湖人眼中是恁般的珍奇。

东门傲见李小和,凤苍雷皆仔细倾听,便来了兴致,接着说道:“最近一次风波,起于十五年前,那时候屏岳山高手北天神枭将四枚流落江湖的棋子收回屏岳山,然而刚刚上山,掌门便无故暴毙,当时雷劫无数,将整个屏岳山震得地动山摇,那时候便又有许多棋子被天雷震落江湖,至今尚未寻齐。”

东门傲说着说着,一仰脖灌了一大口酒,又道:“似这些传说,都不过是江湖人臆想罢了。老夫这把年岁,也没想过要羽化升仙,这些传说,或许是因为当年北天神枭的武功太过厉害,或许是因为屏岳山传人向来身怀绝技,独步江湖,所以才有了江湖人的吹捧,道听途说而已。依老夫拙见,这棋子或许只不过就是一些寻常之物。”

这一番话语过后,早已将在座其余七位贵宾和孤竹君的注意吸引过去,孤竹君庄重言道:“老先生自有自己的见解。然而孤已初窥此物之奥妙。”只见孤竹君隔空一拈,便不知道从哪里拈来一枚棋子,李小和凝神望去,不是他物,正是屏岳山棋子,那棋子背面,似有金丝刻字“岳”

此物于他处见到,江湖人势必如珍宝一般觊觎,然而此刻在孤竹君手中,众人似乎皆在意料之中,毫无惊奇之意。孤竹君道:“诚如各位所见,孤行止不便,常年封困于此,期冀屏岳山神物或如江湖传说,其中包藏升仙奥秘,让孤修习之后,得以纵横天地之间,方遂平生之愿。”

言罢孤竹君将棋子一举,言道:“此物孤已有三,初窥奥妙,愿多多益善!”

孤竹君自从众人入席至此刻,双脚都未挪动半寸,而且他自言不得移踵寸足,李小和早已料到这人两腿一定是被封进了这冰川之中,那他寻找屏岳山棋子的目的便如他所言再明显不过了。他倒不是要与江湖人争抢什么,只不过是腿脚不便,希望借着这个屏岳山棋子的奥秘,或许能够将脚下的捆缚挣脱。作为一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能够自由行走,也算是一种天定的缺失,遗憾。

李小和这些时候将孤竹冰峰的行事原则尽数弄明白,心知孤竹君虽不能说是正道之人,倒也很是聪明,以孤竹的无数秘籍换取天下习武之士来为他奔走,要么取天地奇珍,要么夺别派异宝,要么报私仇雪恨,倒也相当于他的无数只脚,无数个分身了。

又过了些时候,崖下灯火依旧明媚如初,与天际的星斗相互掩映,银河的苍茫似乎在暗示着天帝不再怜爱这些可怜的武人,随他们肆意陨落在孤竹的冰川之中,如同那些在眨眼之间变成飞灰的火星。

四方攒动的人头稀疏了很多,与冰崖相近的几处石阶与洞窟之中,依旧有几个人在那等候,似乎在等待孤竹最后的大餐一样。接了孤竹令的江湖好手一一的步入孤竹冰宫,在正厅的外围坐定。

孤竹第九十八道,赐荆南郢教悬空毒经,取晋国栾氏无恨悔指,时限三年。

这一道孤竹令刚刚捧出,侍女尚未行至崖前,只见烛青剑柄微弹,寒芒轻扫。那侍女耳郭微颤,心知身后有剑风袭来,娇躯微躬,让过身后烛青的剑气,身形之迅捷,丝毫不亚于带李小和上峰的轻语姑娘。烛青身法极快,见侍女低头,立时从几前跃出,直滚到侍女脚侧,左腿扫她下盘,右手朝托盘轻轻一点,因为烛青身法迅捷,侍女只感觉脚下有人踢她,凝力在下盘,要与烛青一较腿脚功夫,却不想烛青一扫是虚招,手上才是真活计。托盘被他一点,那部毒经凌空向上窜了起来。烛青右脚踏起,左臂轻挥,将已经被秦中剑斩烂的那半截袍袖抖起掩住侍女双目,夺了盘中飞起的那本毒经。两脚一拍,凌空翻回了座位,烛青虽然年轻,然而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比飞豹脱兔还要机敏,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再看那侍女,虽然被夺了毒经,面上并无丝毫惊恐之色,缓缓转过身朝着烛青举手加额,上身下移,做了一个肃拜,然后微微起身,从容道:“烛公子如此所为,不像作客之道!”言语从容,毫无做作。

烛青眉头微皱:“尔等贱婢有何资格责备我!”

靳天羽与柳姑娘未动声色,秦中剑只顾着闷声喝酒,而东门傲、凤苍雷与郑子克却均不约而同的望向孤竹君。

孤竹君今日第一次将面色沉了下来,对着烛青淡淡道:“贤侄当知我孤竹的规矩。貔貅马车接送,上车饮孤竹十日破,十日未到孤竹,肝脑迸裂,尸化骨腐。贵客既到,崖下刮骨池解毒。登峰几许,各凭功力。孤竹出令,得者无兼。取令之时,必饮壶中寒月水仙,逾期未竟,魂飞魄散。此乃我孤竹向来的信诺,今日冰宫在座各位宾朋与我旧来熟识,便也不屈尊各位去受那貔貅马车的劳累,然而来孤竹易,犯我孤竹一诺却难于登天。”最后这”难于登天”四个字,孤竹君语气格外凝重,似乎听得到他紧咬牙齿的摩擦之声

烛青此时面有惧色,似乎知道孤竹君认真起来的厉害,然而仍耍赖道:“世伯,这毒经乃是郢教细娘的绝学之作,贤侄我可很是稀罕啊,便让我开一开眼界如何?”

听刚刚的话头,孤竹君显然是要维持这孤竹冰峰的规矩,不容许任何人冒犯,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孤竹君对烛青的请求竟然丝毫不加拒绝,点头道:“可以!”言罢向侍女微微摆手。那侍女步履轻盈,来到烛青面前,将拖盘向烛青一送,烛青眉头拧成个疙瘩,朝着那侍女骂道:“你个贱货想干什么?”烛青不敢对孤竹君发火,反而对侍女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侍女淡淡的道:“孤竹一诺,无人敢违!取令如饮毒,饮毒如取令,二者不可分离,否则休想全身下峰!”

烛青望向孤竹君:“世伯?”

侍女不再理会烛青,转过身去,双目缓缓的将那些取了孤竹令已经上峰的武人扫视一番,从容道:“冰峰之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不守信诺的。孤竹君既能立诺于此,便有能力守住此诺,虽百千高手集于冰峰,何人敢造次,”侍女转回身对着烛青道“你不是第一个来孤竹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烛青鼻息嗤了一下,道:“我爹是烛然,整个武林哪个人不给他三分薄面,便是晋侯楚王,见我父亦需寒暄三分,更不要说我烛青只是要一本区区郢教的毒经,难道也要学那些武人低三下四的喝这壶毒酒?笑话!”

只见孤竹君不再看烛青,左手抬起,拇指食指中指三指微微一捏,似乎凌空之中有一粒微尘被他拈住,然而未及眨眼,仓促之间孤竹君三指突张,中指在上,食指与拇指圈成虎口形状,这一招三星在户正是无剑海烛然所创最基本的擒拿指法,只需将三指朝人的咽喉处一扣,中指用力便可断了人的呼吸。不过此招浅显易懂,早已流传江湖,不要说师父曾教过李小和了,各门各派入门的粗浅武学中都有类似这样一招。然而孤竹君手方抬起,在场众人顿时觉得罡风如潮,纵横冰宫,孤竹君雄浑的内力覆盖了整个冰宫,三道指风直狠狠朝烛青抓去,烛青面上的惊惧表明他也从未见过一招粗浅的三星在户可以如此凶恶可怖。双手一颤,那本悬空毒经早被孤竹君的凌空指力抓回托盘之中。

烛青似乎如受了惊的小鸡一般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不时还打一个冷颤。只有侍女拖着毒经与毒酒,缓步向崖边步去。

孤竹君面色如水:“看在你爹面上,不取你性命。”

第二十九章 冰峰豪赌

孤竹君将烛青手中悬空毒经取回,冰宫之中又回复之前的灯酒之欢。

靳天羽那冰晶般的羽扇缓缓摇起,闲适儒雅,淡淡笑道:“孤竹君这趟买卖好赚头。”

“哦?”孤竹君凝重之色尽散,嘴角微笑一抹。

靳天羽道:“君囊有天下武学,当知晋国栾氏的悔指,无剑海烛然的桑中剑诀,北天神枭的抚月掌,以及阁下孤竹遗风谱,乃方今武林四大绝学,只需精通其中一法,便可以纵横天下,笑傲江湖。”

孤竹君笑道:“不错,栾氏乃是晋国上卿大夫,于江湖事并无争雄之心。十五年前神枭凭抚月掌打遍天下无敌手,将屏岳山棋子尽数取回。而后无剑海烛然剑诀大成,江湖上未闻敌手。看来靳先生对天下事果然了如指掌!”

“抚月掌!”难道自己听错了,李小和心下顿时乍惊,这便是师父的绝学,好像小武也会,可是未下山之时似乎并未感觉有江湖传说恁般厉害呢。

在座几位听闻靳天羽对武林四大绝学的评论,都把好奇目光投向他,烛青面颊微微抽动,皱眉道:“也知道我爹桑中剑诀的厉害?”

虽然烛青猛力往自己脸上贴金,却根本没人理会烛青的话头,靳天羽微微咳嗽一声,说道:“其实天羽所言也无甚玄机。无非是您用一本楚南的毒经来换栾氏绝学的悔指,自然是赚头大了!”

柳姑娘也附和道:“是啊,如此不要说一年,便是给这人一辈子,让他先把这毒经练得百般精通,再去栾氏偷那悔指,也仍旧是敌不过对方!”

郑子克插嘴道:“不错不错啊,听说悔指有一招叫叫什么龙悔尤笑,似乎霸道异常,见者无不惊叹其撼天掣地之威力。孤竹兄我敢打赌您这次一定是撒了个空网,不会有鱼的!”

孤竹君笑道:“不错,各位所言孤之前亦曾念及,然而孤竹所求,并非取人首级,并不需与悔指传人动手。而这本毒经之中,天下千万奇毒,皆有记载。不要说肠穿肚烂,腐骨蚀筋,便是晕厥麻痹,忘我失忆的毒药,亦皆有记载。只需选择其中一二,略加练习,便可成功将悔指指谱偷出,又何来不成之说?”

听孤竹君所言,李小和反倒觉得他所言极是,巧智为上,力敌为下,不能力敌者,可以智取。不禁自言自语道:“不错,天下事并非一味以力取胜,不管武功再高,若不知使毒的技巧,亦难以防备这些奇门毒术。”

“哟!许久无言的李公子这时候倒是与我等见地不同,看来这一阵你是支持孤竹君咯!”那柳姑娘几杯过后,面色泛红,言语便多了起来。

此时李小和瞧她,妆色淡雅,无丝毫耀目夺人之宝器,却与几位男子高手间谈吐自若,既无小家春闺那份做作,又不若红尘飘萍那般放荡。雅致之间隐隐似有傲节,瞬间流露出些钦慕之意。

李小和拱手道:“仙子嘲笑了。晚辈只是碰巧路过,有缘与各位仙宾高士再次雅聚,自知言语粗俗难入尊听,见识浅薄莫当法眼,怎敢妄言。刚刚一时语失,仙子海涵!”

柳姑娘道:“无妨。本姑娘少时贪玩,爱与江湖各位打闹则个。动辄有过激之举,也是一时兴起而为。今日见小兄弟为孤竹君助言,我便偏是要与你唱反调,较量较量!”

李小和心想,这冰峰上,不仅都是一些武功高强之人,也有很多行为乖张独特之人,这柳姑娘言语中说是要与自己较量较量,保不齐一会儿出招没有深浅,把自己随手杀了也不好说。

于是眼珠一转说道:“是否与我做对,自然是仙子您的自由,然而这较量二字,若是如刚刚烛青兄弟动强论武,不要说我手臂伤痛未愈,便是无伤在身,也万万不是功夫名扬江湖的仙子您的对手!”

郑子克闻言笑道:“小子,你可是把柳仙子瞧低了!这席间哪个不是江湖上有些身份的人,在孤竹君面前真能说动强便动强!”

柳姑娘道:“这小兄弟聪明得很,居然先用话封我的招,他这一说好似我若出手,便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柳涵听将酒樽一晃,斜倚着几案白了李小和一眼,道,“其实我本自不想与你动手的,可是你却讽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今日天下英雄在此,若我真的如你所愿不杀你,反倒是让你占了口舌之峰,他日传扬出去岂不被江湖耻笑!”

李小和自作聪明以为言语之利可以化险为夷,不料柳涵听脾气倔强,听出以言语封她的招,便更加要动手来,反倒是李小和弄巧成拙。

不过想来也是,这柳涵听能成为孤竹君座上贵宾,自然不是江湖草莽。言辞举止,自然有自己的分寸。李小和一介晚辈,竟然先她所为而言,无论她是否按李小和所言行事,外人皆会以为她受了李小和言语影响,在她看来当然是极致的讽刺了。

郑子克虽然嘴滑,为人倒还不错。见李小和不言语了,立时打圆场道:“我等怎会不知仙子的手段,何必与这小子一般见识。若真的要压压这小子锐气,根本无需出手较量,仙子圣手何不与他赌一场胜负,也免得江湖上背后说娘娘您不大度嘛!”

那柳姑娘娥眉微蹙,言道:“看来你这狗头又有了奇思妙想!说来听听!”

郑子克言道:“此道孤竹令便要投下,不若就此令设一赌,如何?”

李小和是听得一片头大。

原本席间杀气弥漫,那边烛青面色一直如参半黄土一般,尤未复苏,而秦中剑闷酒不停。这边郑子克一提此事,反而把大家的兴致引过此处。孤竹君虽然威严不减,却也好奇问道:“如何赌法?我孤竹最喜做公!”

也不等李小和答话,那柳涵听先对孤竹君道:“此事容易,李公子言以毒经取悔指乃可行之策,我觉不可行。那我们便赌一赌崖下是否有人敢接这一道孤竹令!”

郑子克闻言拍案叫道:“妙极!此刻悬念萦头,然片时立见分晓,刺激,有趣。”

李小和不知他们这些高手怎么竟然还有如此童心,孤竹夜宴,高手如林,崖壁相争,血海飘零,于自身来说如此险境,尚不知今日如何得脱,竟然这女子又要打赌!见李小和犹豫不言,那边柳姑娘倒不急于发问,双手捂住七弦,反倒是对孤竹君言道:“孤竹君,你便是乐意做公,这小兄弟却不敢应赌,多半还是一个扫兴!”

李小和今rb自不愿与人争高下,然而柳涵听竟然不依不饶,心下有些不平。却听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孤竹冰峰,向来凶险无匹。上峰难,下峰更难。夜宴之上你武功最弱,一会儿若有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尔必然吃亏。若欲保全性命,安然下峰,此刻实乃天赐良机。柳姑娘与汝打赌,如若能够因此取她些许物件,少顷若有杀伤,她不看人面看物面,也需护你三分。”此语苍劲分明,显是东门傲传音入密,单单说给李小和听。刚刚尚欲仗着一时意气推辞这赌局,此刻却觉得东门傲所言极是有理,心下感激不尽。

便立时反唇道:“晚辈这些时候不出声倒不是怕了柳仙子。说到赌局,晚辈虽不曾经历,却也略有耳闻。逢赌必有资,区区不才,此处尚有铲币四百九十六,不知前辈用何物来与我一赌高下啊?”

柳姑娘见李小和愿意与她赌,嘴角淡淡一笑,回转身来,二指弹弦,两声轻拨徵音转宫,应声从她身侧有二物飞至李小和几案上,不是他物,正是开宴之前他抛出去为柳涵听抵挡郑子克剑气的两枚铲币。“四百九十八!这点钱好稀罕吗!”

什么意思,李小和心中一怔。

回手轻拂,宫音跳动,于商角之间回荡。“身无他物,若我输了就把这琴送你。”

“什么?”

“哦?”

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惊讶!

郑子克道:“仙子您这宝贝”

靳天羽冲李小和一笑:“四百九十八文钱赌涵听古韵,比孤竹君还有赚头!”

柳涵听嘿嘿冷笑道:“我的涵听古韵,自然是不世奇宝,拿来当赌资未免显得过于招摇而太不惜珍。小子你若敢接此赌局,便要拿出些真正值钱的东西来!”

李小和心道:这难道还不算值钱,我身上就这点钱,你是江湖高手,举手投足杀人于弹指,取财于瞬目。我一个穷小子,只花钱不赚钱,这点钱也是师父给的全部家当了!

见李小和不语,柳涵听又道:“若是不愿赌,我也不强人所难,何必拿这区区四百九十八枚铜钱来蒙混!”

只见她回身向前,面色突转豪迈,单掌轻拍桌几,所有盘爵一一震飞。众人双目闪烁,她右手托琴,单臂平伸,整个琴身在她掌上旋转飞舞不停。猛然间右掌抽回,古琴直落几案,碰撞之下,琴弦铮铮长鸣不止。

见她豪气顿生,而言语之间句句暗讽于李小和。她虽武功高深,瞧年纪却也甚轻,若不接此赌局,倒是被她这小姑娘笑话。李小和心中倔强顿生,脱口道:“区区后生本无长物,眼下之势,若要我再找出值钱之物,于我来说唯有贱命一条可以一赌,不知姑娘可瞧得起?”

“哟,再不是奶声奶气‘仙子仙子’的叫了,改口称姑娘了?可是心中有怨气不服么?”柳姑娘此时倒是抓住话头,向李小和逼问!只是那边郑子克微微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心说这叫仙子怎么就奶声奶气了。

“不错,心中不服。武功不如你,但气魄不输于你这小姑娘!”李小和压抑了许久的豪迈之气尽数爆发,原本想在这孤竹冰峰之上见机行事,寻找小武,此时刻各路高手也不留情面,做那苟且之人倒不如豪迈一回。

现下李小和也是全然不顾东门傲教他的护身法门,本想与柳姑娘打赌借她一身奇功护自己下山,不料此时竟然先把自己的命送上赌局。

柳涵听也不客气,见状将素绣裙向后一摆,扭头凝目视李小和,飒爽神姿,嘴角微笑软声道:“既如此还望大侠让小女子一分!”

透过她的香肩,靳天羽在身后亦是面露微笑。似乎心中有所盘算。再回视柳姑娘,目色澄澈,诚恳之极,根本不像一个武林高人,倒是个顽皮的小女孩。

“何为让一分?”

“便是一赌到底!”柳姑娘道。

“何为一赌到底?”李小和奇道。

“今日若有人接此道孤竹令,便是我输一招!琴便交于你。然而我们赌的不是谁敢接此令,而是谁能任此令!”柳姑娘道

“有何区别?”李小和面色凝重。

“若三年之后,接令人未能为孤竹君取回悔指秘籍,归根结底仍旧是我胜了,到时候我不仅要拿回我这宝贝的!还要履行赌约,取你性命!”柳姑娘这句话倒是淡淡吐出,寒寒而至。

“若今日我胜,姑娘不怕三年之后我逃到天涯海角,让你寻人不到?”

“多此一问,我柳涵听找不到的人,当世怕也不出十个,凭你?”

“哼,既如此愿奉陪到底!”不知此刻自己由哪里来的这份豪气。被郑子克的极侠之道论晕,被栾乐的神箭射伤,被凤苍雷这莽夫嘲笑的李小和反而在这样盛大的孤竹冰峰上不愿屈服的倔强撑着,竟拿性命与柳姑娘赌起来。

见李小和答应下来,柳涵听转身向孤竹君屈膝一礼,孤竹君点头应和,又转而望向李小和,李小和昂起头,目光故意瞪向孤竹君侧后的玉柱顶,口中道:“孤竹一诺,人神莫伪。吾今日一诺,也当如此!”

孤竹君见赌诺已成,转向冰崖边捧着托盘的侍女从容笑道:“玉翎,去吧!”然后右手向身后轻摆,示意下一位侍女先不要出下一道孤竹令。只见那名叫玉翎的女子左手向外送出,右手掌力轻轻推出,托盘飘飘摇摇的向崖下落去,很快便被漆黑的夜色吞没。

孤竹君言道:“刚刚二位打赌,我从中做公,不便多言。此事实在也是我一直以来未能达成之愿。五年前我以孤竹绝学寒月天啸真气发此令换栾氏悔指,曲沃东门焕在冰峰之上,剑败五服十一派高手,本以为辅以我孤竹真气,必然可以打败悔指传人,不想逾期未有结果。追溯宗谱此人应是与东门老先生关系匪浅!”

东门傲眉心紧皱,摇首叹道:“不想孤竹君还记得此事。东门焕正是家兄。当年他可算是孤竹的常客,几十年来从孤竹习得的武学不可胜计。我东门氏在江湖中原也是个籍籍无名之门户,竟不想靠着家兄的奔波,我等也从他身上习得了孤竹的许多武学,身兼各派的拳脚刀剑,竟然短短几年东门氏也屹立于武林群雄之中。”

然而他又神色又立转沮丧:“五年前他从孤竹回来,受了很重的伤,他说这次连败五服十一派高手,才得到了孤竹独门内力,凭自己的悟性,定可习之有成,假以时日,夺取栾氏的悔指,让我东门氏亦可以傲视武林。当时他已能连败十三派高手,武林之名不在列位之下,可惜的是,毕竟江山秀丽惹人,却也葬了无数英雄。”

“恩,我秦中剑听过东门焕这人,闻听此人剑法兼各家之长,只恨未能与他切磋。平添遗憾。”秦中剑这时插了一句。

第三十章 栾氏悔指

秦中剑提起悔指旧事,亦勾起东门傲的回忆,此乃是又一天下奇人。

东门傲叹道:“毕竟栾氏乃晋国六卿,族中不乏奇智诡谲之人,然而临阵御敌,却只以箭术闻名。我东门氏世代居于曲沃,曲沃乃晋国大城,又是栾氏封地,故当年家兄亲登栾府讨教,想先一探虚实。栾公常年于新绛觐见晋侯,嫡子栾黡亦在晋廷供职,便留一庶子于曲沃守城。家兄只想试探武学,便想于栾府直接讨教栾氏武学,无非几招切磋,胜败亦不至于伤及性命,便也未做其他准备。当年我陪同家兄而去,观那庶子之面,双颊细长,广目阔口,隆鼻玉柱,面相极是端正。不过他面皮白净,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谈吐虽然有大家气派,却无法从声气中听出他的内功家数。我与家兄皆想他一介庶子未必能得栾氏什么正宗武学。”

“恩!”靳天羽朗目流转,羽扇微震,“鄙人在晋廷供职多年,却亦不知栾氏还有如此高人!”

孤竹君道:“然而栾武子何等权谋,智灭三郤,乃是百计无失之人,能把整个曲沃交于这个庶子,自然非寻常池物。”

东门傲道:“苦在我等当时便未想通此等关窍。也是急于得到栾氏的悔指,昏了心智,当时家兄只念着从那庶子口中套话出来,更让人称奇的是家兄与他言语了一个时辰,那庶子对家兄所问之事竟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门傲略一停顿,自己缓缓斟满酒爵,仰头痛饮而尽。李小和听得兴起,赶忙问道:“如何?东门老先生,那人既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岂不是好?”

东门傲一掌拍在桌上,恨道:“你这孩子,不知江湖险恶。”

“哦?莫非栾府已有埋伏?”郑子克奇道。

东门傲道:“当时这小子言语如此笃实,让家兄也起了疑心。亦如子克兄所言,便以为此人恐怕在栾府内外早已安排人手,只是借与我等谈话拖延时间,便于埋伏布置。于是家兄向我使个眼色,我自然会意。托词回门派,而后将门下十几个好手悉数带来,接应家兄。”

“恩,原来是这个人!”靳天羽羽扇轻挥,朗目直逼天外,似乎自言自语道:“若是这个人,东门先生兄弟此次必然吃了大亏。”

“废话,他自己早说兄长死了,当然是大亏了!”烛青终于在众人之中插了一句嘴。

靳天羽并未理会烛青的无礼,华服尽展,羽扇轻沉,抿了一口酒。

孤竹君亦叹道:“想必非一条性命之易!”

东门傲道:“孤竹君所言极是。靳先生猜到此人,想他行事手段,老朽真觉往事不堪重提!”言语之间似有老泪零落,又好似垂暮英雄忆起当年无奈旧恨,切齿之痛,竟无从得伸。

李小和只听得好奇心大胜,见他忽然表情如此,竟也感同身受,心下也好一阵酸楚,不自觉站了起来,握着酒爵的右手微微抖动的问道:“究竟如何,究竟如何?”

“那日我等赶回栾府,已经是一炷香之后。我们怕被人发现,从后墙跳上屋脊,蹲伏在栾府大殿之上。我打发随来的人手去四下里仔细搜寻了一番,一个兄弟斐仲山回报我偌大个栾府,除了内堂几处女眷在嬉戏纳凉,并无一兵片甲。更不要说埋伏了!”

东门傲又道“我们几个在屋檐外墙上站住要害地势,此时反而是我们将栾府包围埋伏了起来,我心下暗喜,若家兄问不出悔指的指诀,便可以一举擒了这小子,亦可以用来交换指诀。岂料脚下大殿内那栾氏庶子却向家兄道‘悔指八式,应和着伏羲八卦,每一挂的第六爻对应一招悔指。刚刚为君演示的七招分别对应着坤、震、离、坎、兑、巽、艮。’但闻家兄接道‘栾公子,你刚刚演示的这七招悔指,招式往来既不比烛然桑中剑法毒辣,也无北天神枭的抚月掌变化灵活繁复。恕我冒犯,这指法无非就是随意的指点几下,似与江湖三四流武功相比还不如!’”

这时后座取得孤竹令的一干众人尽皆听得聚精会神,心中一想或许旋即便可从这老者口中探知悔指的一二,无不是双眼如铜铃一般。有的甚至很力的向喉咙中吞着口水,然而又怕因为这咕咚一声错过了东门傲的重要信息,赶忙又向着这边探头过来。

郑子克又道:“莫非这栾公子识破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安排,表面上敦厚笃实,实际却并不是悔指的招式?”

李小和接道:“没错,此人抑或只是随便用些招式打发打发人,不愿将祖传功夫示人,令兄东门前辈觉得无趣也就走了。”

柳涵听凝眉反驳道:“栾氏偌大一族,会随便用些三脚猫功夫冒充自家绝学?也不怕丢了江湖脸面!”

一时间李小和自觉语失,胸口似被塞住一口气。

东门傲道:“当时我想不仅仅是我兄弟二人,便是冰宫之中这大多数兄弟,若是在场,也必然会如柳仙子这般所想,他应该不会置栾氏的威名于不顾,随便用些三脚猫功夫应付。家兄当时所言也暗含怀疑那栾公子之意。然而我早已疑心顿起,他栾府上下除了内府女眷,并无其他甲士,家兄头脑也是绝顶聪明的,若是被他识破这七招并非悔指,索性掳了栾府上下一干人等,那栾公子不是弄巧成拙,不仅自己被擒还连累全家受辱。想到此处我想这栾公子定然是另有打算。方要设法通知家兄,却不料那栾公子言道‘你再看我这最后一招龙悔尤笑如何?’”

“龙悔尤笑?”

“龙悔尤笑?”

郑子克与凤苍雷同时开口。

“你见过龙悔尤笑这一招?”郑子克抢道。

东门傲此时依然平静许多,言语顿挫,说道“不错,那一招的确是龙悔尤笑,我在殿上,透过屋瓦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招那栾公子身手倒是迅捷,两脚平分,双膝微弯,右臂垂下。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如剑的右手双指,轻轻朝自己两脚之间,身前一尺处的地上一点旋即收回。平淡无奇,更不要说伤人了。此时八招尽数演过,皆是毫无威力的功夫,家兄心知这小子是有意戏耍自己,故意嘲道‘这就是栾氏的龙悔尤笑?人皆曰见龙必悔。若非天上真神,无人能接住这一招龙悔尤笑,所以见此招必死,而死前能一睹如此绝世一招,势必心满意足而笑。岂料今日一见,却可以将此天下之大惑浮于大白。’”

当庭众人,再无插言之音。孤竹君凝目,靳天羽侧耳,柳涵听隐隐压住琴弦。但闻东门傲道:“那栾氏公子依然言语稳重,并无少许失了方寸。谈吐淡定的对家兄道‘刚刚君言北天神枭的抚月掌,烛然的桑中剑法都厉害无匹,他们可是也曾如我这般为你演示了一遍?’家兄道‘并无此事’。栾公子道‘然君怎知抚月掌、桑中剑法不是浪得虚名呢?’家兄接道‘何须演示,当年曾与他二人亲自过招,旧伤犹在,怎能不历历在目?’栾公子道‘既然如此,君未与我过招,未见悔指真龙,又怎么能笑,怎能知我悔指是浪得虚名!’”

孤竹君道:“此人一语双关,这一‘笑’字既指令兄嘲笑栾氏悔指,又指令兄见龙必笑,恐怕难免动手了!”

“孤竹君明见。当日言语至此,家兄心中明了,这栾公子刚刚定然是用些其他功夫戏弄自己,转瞬之间双方便要翻脸,家兄立时退了两步,下盘站定,朝周遭扫视了一圈,我心知他是怕中了周围的埋伏,若是单打独斗怎会怕这样一个年轻竖子。此刻我也已盘算清楚,只要家兄动手,我便跃下正殿助他擒拿此人,其余好手掳了栾氏家眷。”

“祸不及妻女,掳人家家眷非大丈夫所为!”李小和虽然敬重东门傲,却也不敢苟同此行。

郑子克和烛青闻言俱皆瞪了李小和一眼,似乎怪他打断了东门傲的言语。

东门傲道:“小兄弟你这话不错,不过那时候被名利蒙了眼睛,却也不管这些了,被人识破时若不能一鼓作气,以后便也没了机会。”

东门傲接言道:“那栾公子见家兄摆出临敌之态,却也不紧张。淡淡道‘东门氏常年居于曲沃,近年来蒙孤竹垂恩,日渐光大。你我本是河井无犯的近邻,他日若我栾氏有借力之时,也必然着落于尔东门世家。却不料今日我栾氏尚未发难,而东门氏竟然妄图我栾氏的悔指绝学。’‘果然是在消遣老夫!’家兄偌大年纪,闻听对方早已识破自己的盘算,却又不断敷衍,心中自然怒不可遏。那栾公子依旧淡然道‘这却是冤枉了。区区在下这几个时辰为君所演招式并无一处虚假,反倒是君不守信诺,心生歹意,教令弟着人伏于殿上。’家兄故作惊讶问道‘此言何意?’栾公子当时竟然对周遭了如指掌,言道‘西北角左檐一人,轻功甚高,踏瓦无声;正脊西侧鸱吻下伏一内力精纯高手,气息深缓;东南、东北檐角蹲兽处各有二人;北宫墙端伏一人;正东夹弄中一人;南侧门角掩映,一人;内府侧有一人,步履甚微,似准备对女眷下手;吾头顶百会穴正对处一人,从内息运转来看,当是令弟。’”

言及此处,在场众人除了孤竹君、靳天羽早已猜出此异人之外,他人无不呆若木鸡,张口立听。

东门傲接言道:“家兄此时早已明了眼前这位必是栾氏高手,心知对方已然识破自己的计划,反而担心我等被擒。竟然也不顾一切喝令道‘傲弟,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我等闻言尽皆踏破大殿天瓦,除了内府一人外,这八个人从天而降,心想无论你武功多高,也难应付我们九个高手围攻。那栾公子竟然也不急于出手,依旧从容言道‘全府上下,虽无只兵片甲,然护整府周全,我一人足矣!’言罢仍旧是刚刚那一招龙悔尤笑,双指如剑,迅捷的点向自己脚下身前一尺处。”

李小和惊叹道:“八九个如老先生这般的高手围攻之下,这栾公子也能取胜?”言语之中大有怀疑。

东门傲无奈的摇了摇头,言道:“临死方知江湖人所言决计无虚。依旧是那一招笃实无华的指法,在我等掌风刀剑临于他头顶时,顿觉他周身源源不断狂浪般的内力凝于指尖激射于地上。而指力在如此近的距离被地面阻回,立时化身为道道真龙环绕着他蹿升天际,身侧四人立时被那反弹而至的指力天龙穿胸而过,当场气绝。由于指力刚猛霸道,天龙飞升之时所含内力兀自相互激撞,周身四野尽如苍龙般狂啸,亦或是一个绝世高手独步天下的狂笑。那种声威无限煊赫,震耳欲聋,此生从未听闻,想必整个曲沃城都能听到。然而在我看来,只那一瞬便失了一切斗志,只是双眼紧闭,在想何时会被这无数天龙穿胸而死。”

“龙悔尤笑,果然有如此霸道的威力?”早已听傻了的凤苍雷呆呆的问道。

东门傲冷冷道:“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栾府大殿东北角被他的指力震塌了大半,屋瓦檐尘兀自不断飞落,时不时还夹杂着砖石碰撞的声音。所有九个人七个已经当场毙命。家兄挡在我的身前,才得以保我一命。眼见他胸前一个大大的血洞,口中不断流着鲜血,喘息道‘早该想到,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然有诈,想我东门焕,纵横江湖三十年,却不料却不料是如此结局。’那栾公子依旧十分淡然道‘你早该想到的不是这些,而是知道了这么多栾氏的武学,怎么可能让你活着走了。’我心知家兄如此伤重,必然是不能活了。”

东门傲不禁幽幽叹道:“为何栾府上下未有只兵片甲,只因为这个人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怕。当时那栾公子听闻我这般言语,竟然第一次笑了出来‘非也。稍后君回到府上便知分晓。’我本以为必死,不想他竟无杀我之意,大感意外。而他却缓步向后堂步去,喃喃道‘若无一个活口,江湖怎有人知龙悔尤笑!哈哈哈哈’那份狂笑与刚刚的天龙之笑声威极似!”

靳天羽闻言暗暗点头,扇柄在桌几上轻轻一点,道:“若所料非虚,此人定是趁东门先生将好手约出之时派兵围攻贵府,兵车之下,难有生迹。东门先生回去时,想必是满目狼藉,四野烽烟,烈火早已将你灭门了吧!”

东门傲此时已经欲哭无泪,龙钟之态再忆当初惨景怎还有心力道出,亏得靳天羽将当年旧事片语揭出,也免得他再将当初惨状重历一遍。东门傲只口中颤声道:“靳先生你莫非当日在场,与你所言竟无分毫之差!”

靳天羽道:“汝刚刚言此人为人不凡,天羽便知其姓名,若是他有意泄露栾氏招式,必然伏有后招,联想当年曲沃东门氏灭族之说,便也猜到了!”

此时东门傲所言只听得李小和心中起伏不停,江湖险恶之处,便如沧海怒流,瞬目之虞,旋即灭族。以致他紧张得脚下竟然都不敢挪动半寸,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招来杀身之祸!

那边凤苍雷又道:“原来东门先生现在四处奔波,也是源于此处。刚刚听孤竹君和靳先生言猜到此人是谁,却不知可否见告?”

那东门傲也立时气血上涌,编起小辫子的胡须微微前翘,显是有些激动:“还望孤竹君见告!”

只见孤竹君与靳天羽对视一眼。靳天羽微微点头,旋即星目流转,羽扇翻飞,飘荡于孤竹厅堂之上,宛若苍空北斗,又似碧海悠蝶。起落处内力自扇柄四下激射。地下着力处冰花飞溅,众人早已看呆。少顷袍袖轻拂,羽扇收回。仙姿依旧,雅致尽显。羽扇于掌中轻摇,抬眼望处,冰花尽被羽扇和风内力驱散,当庭两个桌几大小的巨字雕在冰面之上“栾枫”。

“栾枫?”

“什么人啊!”

“是啊,谁是栾枫!”

“不知他是何人!”

四下里所有人都甚为莫名。孤竹君道:“这个人并不多在江湖走动,甚至有人说他从不出曲沃。便如同我永不离孤竹一般。”此时四下的猜测和议论顿息。

孤竹君继续说道:“也正为如此,当年孤得知东门焕先生毙命栾氏。料知悔指传人名不虚传。第二年又以胡天飞絮掌法与寒月天啸真气两本秘籍一并发令。此令为延陵派欺山子所得,此人乃延陵季子嫡传弟子,舞得一手好公子扇,武功并不逊于东门焕先生。然而不出半年白鸽传讯,延陵欺山子毙命于曲沃城郊,四肢折断,胸口血洞大开,自然他先我的毒而死,必然也是无法完成此令了。那时便已知栾氏悔指传人身在曲沃,武功卓绝。”

孤竹君对冰峰来客淡然的描述当年经历,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之意,似乎取令,杀人,夺秘籍都是天经地义的交易一般,没有谁是谁非,也没有同情悲悯甚至朋友情谊于其中,只有他的孤竹一诺,如若未能完成信诺,便只有身死以谢此诺。东门傲此时也不顾孤竹君是否还记得昔日与东门焕的交情,只期待能够从孤竹君口中得知更多一些那栾枫的消息。

第三十一章 涵听古韵

众人在孤竹之上,听闻东门傲所述,均暗自叹息其不幸遭遇,又惊讶栾氏竟然还隐藏如此高深莫测之人,可惜世间却少有传闻。

孤竹君说道:“正因为这栾枫实在厉害,及至三年前发令前夕,孤亦为此事犹疑难决,须知我孤竹富有天下九成武学,无论指力腿法,掌拳刀剑,奇门五行,应有尽有。而我孤竹出令,虽不说十事九成,却也有半数可达,不想连年两位高手身死曲沃,而孤传出的两本秘籍也均是孤竹绝技,虽不比悔指,抚月掌这些武学名头响亮,然而练得精纯,亦是独步天下的不二武功,怎料这两次发令竟然都如同石沉大海,实在让孤一度苦思于究竟何种武功何样高手方能败栾氏,得悔指。”

“想必孤竹君这次是出了极度丰厚的酬劳才聘到高手!”李小和好奇问道。

“不错。第三年,孤以孤竹二十三绝学换一悔指,内含胡天飞絮掌、寒月啸天真气、踏霜步法,剑岳秋翎指,怒特掌等二十三项孤竹绝学。”闻听此处,周遭那些摘取孤竹令的江湖客一个个哈喇子都要流了下来,李小和心想,观刚刚孤竹君出手,那么粗浅一招三星在户,若非手下还留着情烛青早就丧命了。莫说二十三项绝学,哪怕是学会了其中一门绝学,武功也可以列在当席的佼佼者了,烛青,凤苍雷之流自不必说,就是东门傲,秦中剑也可以一较高下。

此时却听站在冰崖边的玉翎突然插嘴道:“却不料这次是笑尽了天下英雄。”

孤竹君和颜道:“玉翎不得无礼!”

“主人,这三年来都没人敢再接悔指一令呢!”只见那玉翎小嘴撅了起来。

什么!李小和顿时觉得脑袋有点麻,瞬间似乎胀大了一圈的感觉。三年都无人接这一令了,难怪那柳涵听要与我打赌,这不是摆明了要我的命么,东门傲这老先生怎么也不提醒些个。

李小和此刻抬眼望向他,见他刚刚的悲怆之色已经平复了许多,这时候瞧见李小和眼巴巴望着他,他那浑浊双眼反倒是故意避开了。好似在说这时候望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你去赌命的,是你自己见好不收,非要热血攻脑与人赌命。

孤竹君亦道:“不错,三年来并无人敢再挑战栾氏悔指。所以今日我想以毒攻出奇,或许有英雄接此令!”

李小和此时已经无心再发一语,手中握着斟满的酒爵,脑子里乱七八糟。这峰上的人都是武功奇高之人,杀人毙命只于顷刻之间,眼见这一赌必输无疑,她会不会一时起恻隐之心留我一命,似乎不可能。毕竟那些高手就如同侯门大公一般最在意自己的面子了,更不要说现下里赢了自己呢。

李小和这些时候只有侧耳听着那托盘下落的声音,心想只要一听到托盘投入崖下刮骨池水中的声音,也就是自己小命不保的时刻了。

这时候却听身侧的柳涵听起身道:“李公子,许多时候过去,还不见回报。想是峰上的高手都不愿接令,很快那托盘就要跌落谷底了,你还有何话说?”

“我我!”李小和平生也经受过几次危险的时刻,但是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命丧他人之手。不过眼下自己也心知临死,那平日里嘴上锋芒,豪迈心气也到了最后的时刻。可是终究还是担忧着自己的性命,乱了思绪,嘴上张张合合竟然吐不清楚半个字眼。总是心念着刚刚大家还好好的同席吃喝,该不会立时就翻脸杀命吧。然而看着烛青刚刚险些被秦中剑削去双手,自己倒也安心了,一听到托盘入水,便只需看清楚柳涵听用什么招来杀自己,也算是死前无憾了。

柳涵听见李小和结结巴巴,更不像刚刚那般精神的与她斗嘴,笑道:“小子,怎么说不出话了?不是口口声声说武功不如我没关系,气魄不能输,怎地还未见分晓你气魄已没?”

脑子里虽然一片乱乎,却把她这嘲笑听得真切,李小和怒道:“哼,等下但凡传来孤竹令投入刮骨池之声,便可出手取我性命。大丈夫生死豁达,岂可受尔等讥诮!”

只见柳涵听抿嘴一笑,妙目流转。猛然间面前浮现出那位栾氏少女的面目。郑国郊野,兵车之上,那样如玉似月,那样温婉圣洁,便如同今夜的孤悬嫦娥,又好似四散飞舞的剔透冰晶,本以为此生悠长,尚有与她见面的机会,不想这须臾便要毙命此地。

人之将死之时,反而忽然会置生死于度外。李小和猛然忆起,来孤竹一趟尚有许多疑问未脱,不可糊涂死去,尤其是小武的下落,各大门派被掳劫上山之人不少,须得弄个明白。索性站起身来朝孤竹君一拱手道:“孤竹君在上,李小和今日命在须臾,想问明孤竹君一事,近日来江湖传言孤竹冰峰掳劫江湖弟子,许多门派弟子莫名失踪,无忌山庄庄主郭父便是在我眼前被人劫走,而此事已经有人查到是孤竹所为,小和将死之时,想就此事得孤竹君答复!”

李小和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具有惊骇之色。莫说那些得了孤竹令在侧殿饮酒之人,便是这八席贵宾之上,也有不少人凝视着李小和。

冰宫之中宁静片时,忽听一直说话不中听的烛青来了一句道:“你这小子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孤竹冰峰上为何要掳劫各派弟子,每年上冰峰之人,数不胜数,貔貅马车应接不暇,哪里还有工夫出去掳劫各派弟子,”他一声冷笑道,“也不知是谁查到了我孤竹世伯劫人,笑话!”

李小和道:“上孤竹冰峰者,乃是为了接孤竹令。但是掳劫各派弟子,并非一定是要这些弟子做事,或许借以要挟各大门派也说不定!”

李小和这时候说话也没了顾忌,将思虑所及,尽皆道出。

柳涵听骂道:“真不知你这小子是多智还是少谋,似这种掳劫各派弟子的无聊勾当,便连郑子克这种人都不会做,而且武都剑门秦掌门就在列坐,他自己门派的事怎会不清楚!想必你这小子是瞧着自己马上要赌输了,便想寻个话头套上孤竹君,好为自己续命!”

李小和登时否认道:“那自然不是,我见过郭父被孤竹马车带走,想是那秦掌门的弟子尚未受掳掠!”

秦中剑默默的向李小和摇了摇头,示意他所言乃无稽之谈。

孤竹君见李小和仍旧一脸倔强,和颜悦色道:“李公子,此事正如柳仙子所言,在座列位谁会掳劫别派弟子?那一些人来我冰峰,岂不是自添浊气么。郭父的确是玉梦那小丫头掳过来的,实在是因为他乃是江湖上第一个敢欺骗我孤竹令的人,拼得自己毒发身亡,也要仗义行侠。”

李小和毕竟与郭父相识一场,关切道:“那郭老庄主你作何发落了?”

孤竹君道:“孤无非要他手中棋子,玉梦替我拿回棋子,孤赐予他儿子驽马之血,两不相欠。然而此事并非郭父自己上孤竹冰峰交差,按孤竹一诺,不能给他本人解毒。十月初七之前,必然要毒发身亡,想必他此刻已经卧床不起了!”

李小和两只眼瞪得大大的,无话可说。眼前这位孤竹君看似慈祥和蔼,然而做事铁面无情,处处皆按孤竹诺言所行,但有些许违背,必然身死无疑。或许这才是孤竹一诺能取信江湖的原因,才是无数江湖客愿为孤竹奔走的原因。而刚刚他对烛青手下留情,看似冷若冰霜,按他行事原则,应当是给了烛青老爹好大一个面子了。

李小和此时对眼前这位孤竹君有些敬畏,又有些骇然。

呆立片时,忽听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心下咯噔一震,知晓这必是托盘跌落刮骨池的声音,脑中一阵晕眩,只见柳涵听立时五指如钩,向他头顶抓来。

临死之时,方知这世人所言什么回忆都是骗人的,只有一片空白的脑海在那里静静等待,刚刚还想看清楚她的招式,此刻却早已将双目紧闭,唯独待死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片时,头顶的掌风已消。不知为何,也不知此时睁开眼睛会是何景象。但闻孤竹君笑道:“李公子,快睁开眼吧。”

“没唬住他,竟然输给这头倔驴了!”只见柳涵听噘着嘴,把她那只宝贝的古琴缓缓送至李小和面前。

李小和兀自惊诧,呆呆的接过古琴,却仍不明所以。但见一侍女从崖下引着个年轻人缓缓走上冰峰。孤竹君道:“接悔指令者,酒菜与列位贵宾同!”此时方知原来已经有人接令,心中暗自侥幸有人替自己暂解一时之围。

孤竹君又问道:“跌落刮骨池的是哪派的?”

侍女回道:“巫南派楚古巴!”

孤竹君道:“楚南毒教,总喜偷袭!”

回转面目对李小和道:“武功之流皆不论,然这一诺如命的脾气,我孤竹喜欢!”遂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李小和见孤竹君敬酒,心下惶恐,赶忙举杯应和:“多谢孤竹君!”左手抱着琴,右手干了一爵。

柳涵听白了李小和一眼,悻悻地坐了回去。李小和见那古琴,旁边大篆文刻着四个字“涵听古韵”,字边十三韵脚明晰,琴身上古秀蜿蜒,香雾缭绕,即便指未触弦,却也有余音盘桓,似有上古伏羲之魂在琴弦之间荡漾,让人神思清明,大有陶醉万物之意。

李小和也是琴音大家,一见如此宝物,比及那西海流沙盘龙柱,蜜蜡精工都强过百倍,这显然是稀世珍品,能奏出上古仙音的好琴。不禁口中赞叹一句:“真是千古一韵尽此弦!”赶忙仔细的将琴系在背上。又斟了一杯,向柳涵听道:“姑娘,在下侥幸一时小胜。定然如自己生命般珍视此宝,姑娘如若需要,随时可以向我来讨取此琴。”

那柳涵听也不应他这一爵酒,双眉向上一耸,冷冷道:“讨要自然是要讨要的,那边那个接令的小子死了的时候,就是我去讨要的时候,”说着素手又轻轻拂了下腰间的猛禽配,讽刺道“瞧你刚刚几句话,似乎是个行家。不过我劝你一句,就你那功夫,也不指望你视此琴为性命了,你把自己保护好,三年之后等我去杀你即可,莫要如今日好强逞能,送了自己小命是小,失了我的涵听古韵,便死一百次也赔不起!”说着白袖轻拂如流水,转回自己座去。

李小和连连点头,朝柳涵听所指方向望去,八席之外,侧殿之首,有单独一座,一青年端坐几后,独自淡然饮酒。那人周身被鲜血染红,本自一身皮袍此时已经红黑相间。此人眉清目秀,五官精致,李小和凝目望去,心下顿增一惊,虽然换了身男装,但是仍旧一眼便能认出这人正是小武!

这时候小武也向李小和这边望了一眼,但见她小嘴一撇,秀眉微蹙,似略有嗔怪之意。李小和与她多年师兄妹,只这一个神情,早明白小武内心所想,必然又是怪李小和到处惹祸,若非小武拼命接下这栾氏悔指一令,恐怕李小和要命丧柳涵听之手了。

这时候听那玉翎姑娘道:“三年来方见唯一英雄,又是个少年英俊的人物!”说得十分大声,似乎故意说给烛青听的。

孤竹君微笑责备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玉翎歪着头:“主人,方今天下多少人梦想着能习得孤竹的一二武学,便可以称雄武林。那东门先生当年只从孤竹学了几手二三流的武功,便可以重振东门氏,力压五服十一派,岂知道前两年孤竹二十三绝学列于冰宫,竟然无一英雄敢接!而今这位年轻公子单凭一悬空毒经即接此令,足见其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烛青这时候又坐不住了,本就与这侍女交恶,指着玉翎更叫道:“你这小贱人莫要嚣张。当年只因我爹未至,才无人接令。哼,不就是一个栾枫,别人怕他,我爹可不怕!”

“张口爹闭口爹的,不怕别人笑话你爹跟晚辈比高下么?”郑子克在一旁冷眼道。

烛青也自知失言,立时改口道:“嘿嘿,反正我竹岳无剑海的武功也不逊你孤竹,自然不稀罕你这里的什么二十三项孤竹绝学。我爹今日叫我过来是要借阅一下世伯手里的孤竹遗风谱,若无此物,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谁稀罕来!”

这会儿烛青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叫嚣起来,郑子克见他好歹不识,蛮横无礼,也不再理他。孤竹君一直面沉似水,道:“既然如此,想必八位贵宾中,除了这位小兄弟与那边凤苍雷先生乃是机缘之下来到峰顶,其余均是来目睹我孤竹遗风谱的了!”

东门傲一抱拳,目色凄然,向孤竹君道:“不敢,今日所来,只为打探悔指传人的消息,论功力老朽深知难有能力驾驭此谱,故不敢妄念!”

闻听孤竹君所言,李小和猛然间感受到一丝寒意从头顶轻轻的抚着汗毛而下,若说宫外已经得了孤竹令的这些人是争夺之后的幸存者,那么崖下尚未离去的那些高手就如同一只只饿狼在等待着孤竹君抛给他们更大的羊肉,然而此刻同席而坐的七位高人,除了凤苍雷跟自己一样是无奈之下被请上来,东门傲已经表明心意,其他各位并不是只为来此一览雪山风光的,孤竹的宝贝虽多,总有结束的一刻,那最后的肥羊出来的刹那,应该就是这几位高手动手死拼抢夺孤竹遗风谱的时刻。

刚刚还眼看着他们相互祝酒,一个个推杯换盏,似乎喝得很是亲切。此刻却总觉得流转的眼神中各自显露出各自的杀气。那个柳姑娘连续几次,左手托腮,右手敬酒,却眼神都落在靳天羽的羽扇上;而东门傲虽置身事外,仍旧每次一爵酒饮尽,便也将四周扫视一番;那边的烛青天生就是满面杀气更不用谈。

李小和自觉此地是非益加激乱,在座几位高手只为孤竹遗风谱而来,不知孤竹君还有几道孤竹令将要发出。不过眼见冰崖上下所剩高手已经屈指可数,原来周遭一众人等,莫不是鹰眼如炬,莫不是按指待发。

当初是那般的大度容天下,那般的傲气超凡,那般的不可一世,并非因为他们是异世高人,也并非因为他们是早已参透世俗红尘的天外真神,那种对江湖宵小的宽宏大量抑或不屑一顾只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值得一争,值得一搏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而当他们真正见到了那梦寐已久之物时,亦如凡人一般垂涎不住,饿目难移。烛青如此,郑子克如此,柳涵听亦如此。唯有秦中剑醉眼迷离,靳天羽冷目淡然。此时方知何为由目观心,而瞧破这二人并非是奔着孤竹遗风而来,心下还宽解一些,只望稍后他们血拼之时莫要连累了自己。再观靳天羽冷然之态尤胜刚刚夜宴开始之时,不知他是要作何打算。

第三十二章 杀上冰峰

正在此时,李小和偷眼瞄了一下靳天羽那边,只见他在桌上缓缓画下一个“士”字。并非很大,冷峻眼神朝孤竹君微微一略。孤竹君极其轻微的颔首而应。似乎在无言之中作了一次极重要的沟通。

李小和不知他二人欲作何勾当,正自狐疑不定,靳天羽翩然而起,双手抱住羽扇,向孤竹君略一拱手,一袭白衣在孤竹罡风之中潇洒飘逸,尤其超然脱俗。他朗声道:“孤竹遗风谱乃天下至极无双的武韵绝学,天羽不敢僭君之威严而妄图一睹。今为明并无贪妄之心,先行离去,以免半粒微尘沾身而不辨于天下。”言罢又抱拳环顾四周,向其他七人一一示意,冷傲眉宇,星目凝重,既无轻慢之态,亦无好狎之昵,泰然而辞。

“靳先生高洁,请了!”东门傲率先回应。靳天羽端然而应。

“请!”郑子克亦向靳天羽道别。

柳涵听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对着靳天羽微微一笑,靳天羽依然端然而应。

凤苍雷却大声道:“靳先生请了,以前只闻名而未得见面,如今见到如此神仙般超然之人,苍雷自惭形秽,额,额,反正请了!”靳天羽依旧淡然而应,

旋至李小和,虽然心下微紧,毕竟刚刚经过一场生死赌局,此刻终究是大气了许多。然而从未与这等傲岸之人打过交道,生怕何处言语不当,与他傲节相形之下,染了俗气,倒是显得自己失礼了。

几个念头交织之间,李小和仓促抱起拳来:“靳先生雅致高节,晚晚”

“不会诹那几句文辞,便不要学人家舞文弄墨,像这位凤先生说得不是更加实在。”又被柳涵听嘲笑一顿。

李小和心下一阵着恼,暗道余自幼随师父修习文法,虽然功夫没有小武那般纯熟,可这文辞诗赋天底下倒不逊于谁了。竟然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言辞上被柳涵听讥诮,立时火上心头。

那边靳先生却对李小和淡然微笑道:“少年胆魄不俗,言辞阖多,但见侠气足矣!”

李小和神思一转,脱口道:“

孤竹有霜,冷月汤汤。孰御白鹤兮,傲节飞芒。

孤竹有雪,冰峰节节。孰御白鹤兮,雅扇轻携。

孤竹有圣,热血彤彤。孰御白鹤兮,参商成同。

慕靳先生傲节,晚辈妄言赋诗一首,忝赠送别,不成敬意!”

靳天羽略一迟疑,似未料到李小和竟然转瞬成诗,言辞溢美。便也沉思片时,应道:“

繁星悠悠,罗布周空。玄夜孰破,不世傲风。

繁星稠稠,尤黍蔓疆。率土成候,侠异春秋。”

言罢白鹤已至,羽扇和风中,瞬乘白鹤而去,始终未再与孤竹君道别。而闻听靳天羽答诗,李小和感佩他对自己的鼓励,心下无限激荡,运起内力向那飞去的白鹤传声道:“多谢靳先生赠言!”那白鹤却一去无回,并无任何回应。

柳涵听仍不忘取笑道:“臭小子原来还有些酸腐的气味,难怪一直前辈长前辈短的。”

哪有心情再理会柳涵听的讥讽,只愿趁着靳天羽告辞之际,也想乘便离开孤竹,虽然留下小武,毕竟她武功高强,而且已经接了孤竹令,孤竹君定然不会让她还未做任务便死在冰峰上,所以李小和心念电转之时,还是自己趁早脱身为妙。

不巧此时仓促变起,孤竹君身后捧着托盘的侍女身形几个闪动,于半空中摘下三枚极细的铜针,针锋暗暗发绿,那侍女虽然未被毒针打中,但手指上显然是已经中了上面的剧毒。左臂微微抖动了一下,托盘略一倾倒,她赶忙用膝盖将托盘顶起,以防那壶中的寒月水仙倾倒出来。

孤竹君他双脚缚于冰面之下,不能完全转身。知道身后侍女中毒,仓促之间,他单指向后连点三下,立即封住侍女左臂肩井、曲池、遍历三穴,那侍女穴道封住,毒血暂时不会上流,口中道:“谢主人相救,”转眼却向那边接过孤竹令的一干人骂道“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在孤竹冰宫暗施偷袭?”

想到刚刚上峰的时候,那些江湖客对这些孤竹侍女都是礼让有加,若是稍稍冲撞,立时便丢了性命。此时这些江湖豪客已经接了孤竹令,喝了寒月水仙的毒酒,必然是更加敬畏才对,怎么竟然会有人出手偷袭孤竹侍女,一时间竟然让李小和大惑不解。更出乎意料的是这时候竟然从那一干接令的人中缓步走出一个带着高高帽子的老者,长髯及胸,双眼凹陷,面皮黝黑身形瘦小。

“巫南教的洛哈托,不知先生此行何意?”孤竹君正色而言。

那身形瘦小的老头手里拄着一只拐杖,一瘸一崴的好一阵才步入孤竹冰宫的正堂。他也不答孤竹君的话,只是把那一双豆大的眼睛不住的打量四周冰宫的玉柱和穹顶。那中了毒的侍女心下憎恨,便又骂道:“老东西,你接了孤竹令,竟然还这般大胆,是不想要解药了!”

孤竹君似乎从不责罚侍女,只是说道:“云蕾,不得无礼,”转而又对那老头道“洛先生,不知是觉我孤竹所赠太薄还是侍下所待不周?”

“皆非!”那老头两片嘴唇如贝壳一般,张合一下便即严丝合缝的又扣在一起。

“那老先生为何下此毒手?”孤竹君又问道。

“我那刚刚被打落刮骨池的弟子也是来孤竹取秘籍的,却不想再不能回巫南去了!”那老头面目仍旧没什么表情。

未待孤竹君开言,郑子克抢道:“此乃孤竹的规矩,没人强迫你来,既然来了那么生死有命了!”

洛哈托缓缓转脸看看郑子克,又转回过去。正这刹那,两捧毒针自老者袖中发向郑子克,郑子克眼目明亮,单剑一挑,纵身而起,如鲤跃龙门,瞬目之间剑光在半空中横竖扫略八路。那两捧毒针虽然细密,却连郑子克剑锋也未触及,在半空中即被剑气硬生生逼了回来。

洛哈托见毒针被剑气挡回,自己的身手可难以再将这一大把毒针逼回去。赶忙一个低头,那两捧毒针噗噗噗的全部插到了那老者高高的帽子里去,他再缓缓抬起头,虽然看起来异常滑稽,像个刺猬,然而此时却再也无人能笑出来,反而是那老头洛哈托先冷笑道:“郑掌门的剑气好生霸道,将我这两捧毒针悉数逼回,佩服佩服。”

“不必称什么掌门,子克不过收了一二不成器的弟子,论起规模,远不如你们五服十一派人数众多。而你这老家伙,半句话便出手,我可不是那几个侍女般容易欺负的。你想我也被毒针打中,到那时即便能侥幸保住性命,必然要低三下四向你这老头告饶,日后到江湖上大肆宣扬你今日的威风,哈哈,那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打空了!”郑子克心中略有惊悸,然而嘴上仍不饶人,显然刚刚剑锋过猛,还是有些显露出自己的紧张之态。

只这一招的顿挫之间,那边又有两个侍女惨叫了起来。这两人不比刚刚那个侍女那般幸运,被毒针直接射中小腹,只得立时坐在地上将真气凝聚丹田,运气御毒。

此时又有两人从接令的人中走来,不用孤竹君说话,那两位自己报上了名号,广陵派邱百鹤率门下弟子拜峰,琅琊派冷礼率弟子拜峰。邱百鹤一身白袍,背负二重剑,得令人群之中眨眼间便可数出三五个与他装束相当之人,而西侧上峰栈道此时又闪上七八个广陵派打扮的,李小和凝神一看,似乎程桐也在其中,这让他大感惊骇,自己这般武功能上孤竹已经是天命眷顾,怎地程桐这菜鸟也能从栈道上来。

而那边冷礼的穿着却异常逍遥,一袭大红色宽袍裹身,手持淡薄的一柄长剑,似如冰片一般,与郑子克的兵器相似。他门下弟子竟然也从两侧栈道登入孤竹冰宫。

孤竹君心知这些人是冲着孤竹而来,看来是不准备再遵守孤竹的规矩了,于是便挥手向宫外示意,叫侍女都进入冰宫之中,先保全自身,却不料此时宫外又传来喝骂之声:“你们这些下人,好大胆子,江湖上不遵守孤竹一诺之人,已经都死绝了!”

“没错,如今想在孤竹耍威风,是你们活腻了!”

“上了冰峰有你们好看!”

这时跟在广陵和琅琊两派之后,还有几个李小和面熟的江湖人押着三五个侍女踏上峰来。那些接过孤竹令的武林人士,此刻大多都蜂拥挤入冰宫而来,眨眼间几名侍女已被押至孤竹君面前,其他人早已围拢在冰宫玉柱的两侧,李小和一干七人与孤竹君尽被包围在中间,人群已乱,唯独找不到小武此刻去了哪里。

孤竹君依然面色和蔼,淡然对众人道:“不知各位今日这是为何,若孤竹有任何不妥之处,但说无妨!”

那押着侍女的几个人与之前的两人一样,都一一自报家门。

“无终派刘大同,拜见孤竹君!”

“瓯夷道江飞华拜见孤竹君!”

“武都秦岳然见过孤竹君!”

刘大同,江飞华,这都是李小和在郑国郊外歃血为盟时候结识的,尤其是那江飞华与向云齐,那时候险些害了自己性命。而武都派,那不是秦中剑的门派么。李小和心下如此想着,望了一眼秦中剑。秦中剑果然闻声而起道:“师叔,我不是吩咐过门下弟子不得擅自来孤竹,你今日上峰却又是何意?”

秦岳然双目滴溜溜的扫视了一周在座的几位贵宾,朗声道:“来为门中死于孤竹的弟子讨公道!”

秦中剑脸色一沉,若有所思,良久道:“我门下弟子,何时有死于孤竹者?师叔如若说的是今日违我敕令擅闯孤竹者,那便免谈!”

李小和见那秦岳然年纪不小,须发花白,跟东门傲不相上下,想必也是个武功修为深厚之人,更何况他是秦中剑的师叔,想必不会弱了。

那秦岳然瞄了秦中剑一眼,将手向后一摆,只见身后早已围拢得密密麻麻的人丛之中,挤进来三个人。当中一人浑身是血,伤重难行,乃是靠着其余二人架着方勉强站住。李小和一见之下,惊骇直逼头顶,浑身是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毕正堂。身侧架着毕正堂的正是他的弟子程桐和二师兄。

李小和只见程桐满眼血红,咬牙切齿,虽然他武功低微,虽然他谦逊有礼,虽然他少见江湖场面,然而这时候身侧传授他武艺的师父被人害的全身伤重,奄奄一息,他内心的怒火与仇恨早已将理智淹没,眼见得他双眼直直盯住宝座之上的孤竹君,若无毕正堂在,他定然便要纵上前去拼命。

李小和见此情景,也不禁大呼一声:“程桐兄弟,你怎地到了此间!”

程桐哪里有李小和恁般的口才,只是仗着满腔义愤才来到此地,这时候见李小和发问,他虽然心中有百般言语,却无法道出,只尴尬着结巴道:“我,我”提剑的左手早已颤抖不已。

秦中剑这时候瞧见毕正堂的模样,也心下一惊,连忙抢上两步,说道:“毕先生,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毕正堂被两名弟子架着,显是伤势过重,早已昏死难言。秦中剑面色淳朴,毫无做作之情,这时候见到毕正堂伤重,好似自家亲戚受伤一般,双手死命按住宝剑,向秦岳然道:“师叔,这毕先生是被何人所害?”

秦岳然道:“毕先生乃是我们五服十一派的弟子在冰峰栈道的暗门中所救,听广陵的师兄弟们说,当日他率众从无忌山庄回门派途中,受到孤竹马车的偷袭,被捉拿上峰,百般折磨,以至于今日惨状。若非我五服十一派弟子死命杀上冰峰,想毕先生便要埋骨此地了。”

秦中剑面色凝重,默不作声。似乎已经料到秦岳然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李小和这时候忆起了范公子在郑国与他所言,心道莫非果真如范公子所言,这十一派弟子都是被孤竹君掳掠上峰,关在密室之中,看程桐的表情不像假的,而毕正堂此刻奄奄一息,更不可能有错。

秦岳然道:“掌门师侄,本门弟子早已打探清楚,前些时日失踪的本门弟子,有几名已经命丧孤竹冰峰,是与这毕先生在同处发现的。”

秦中剑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言道:“虽说毕先生伤重,可是我在上峰之前并未曾听说有本门弟子失踪,何来丧命一说?”

秦岳然微微冷笑,拉长了语调道:“掌门师侄,你整日间顾着与江湖人结交,与这个什么,额,郑子克比剑,哪里有顾及过武都剑门的一干事务。门中大小杂事,你却处理过几件,这时候你说没听说过有弟子失踪,怕是那弟子的家人早已哭得死去活来,你作为一派掌门,怎有面目向他们的父母交代!”

李小和一听这秦岳然的话头,似乎有些不对。这老头转眼间话锋一转,似乎已经对上了秦中剑,秦中剑乃是你武都掌门,怎地敢发如此冒犯之言,且不说秦中剑是否疏忽门下事务尚且不知,即便是疏忽了,也不该你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质问。

这时候郑子克第一个听不下去了,朗声道:“姓秦的老头,你竟然如此质问掌门,居心何在?”

秦岳然心下不虚,直言道:“掌门有错,已波及弟子,我作为师祖辈的,怎地不该过问一句?当年我师兄将掌门之位传给秦中剑,可不是让他整日间逍遥浪荡,到处游山玩水的!”

秦中剑许久未发一语,这时候秦岳然句句诛心,大有盛气凌人之态,而秦中剑内心实在挂怀本门弟子,便又沉声问道:“请问师叔,我们下弟子,有几人丧命?”

秦岳然冷冷哼了一声道:“已经有三人死在孤竹的冰窟窿里面,那三人的伤与毕先生无二,毕先生修为深厚,方能挺到现在。”

秦中剑又道:“我上孤竹之时,早接到讯鸽传语,本门一干弟子,并无失踪伤逝,除了恪守本门之外,唯有七八人随师叔你外出,为何今日突然有此无妄之灾!”

秦岳然哪里知晓秦中剑整日间在外浪荡,实则以讯鸽传递信息,对本门之事了如指掌,不过秦中剑为人忠厚,此时见事态紧急,便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这一语倒是让秦岳然有些着慌。所有弟子都在门中,唯有几个跟着自己出来了,那这死了的几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要把这份责任算在自己头上。

秦岳然心中一急,生怕此事被秦中剑一句话转到自己身上,登时说道:“哼哼,你当那鸽子传讯有恁般准确?你整日间在江湖游浪,多少弟子死活你怎知晓,如若那鸽子被人掉包,或者那传讯之人有意欺骗,你怎能防备。你这掌门做的,本门弟子是死是活竟然都不清楚,还在这孤竹冰峰上与仇人喝酒,我看你哪里还有脸面去见武都弟子,哪里还有资格作掌门。”

秦中剑听秦岳然振振有词,巧言令色,本自不善言辞的他,这时候只觉胸中气闷,将桌几一拍,骂了句:“放屁。”

言语半晌众人只觉那秦岳然气焰益加嚣张,这时被秦中剑这一拍一骂,那秦岳然竟然被震慑到,连退两步,面向着秦中剑右手按住剑柄。想必他是见识过秦中剑的火爆脾气,行事所为从来不作任何解释,只道义随心,若有冒犯,弹指取命。

武都剑门竟然有人在孤竹冰峰欲取代秦中剑掌门,这让李小和等人大感意外。毕竟此处乃凶险至极的所在,对周遭若无十足把控,仓促发难弄不好会祸及自身,看来这秦岳然似乎是早已做足了准备。

这时候不知道人从中哪里又发出一声喊道:“掌门,这一整年里你有大半年不回到门派中,哪里有弟子知晓你的安排,哪里有弟子能学到你的剑法,而今日一见之下,你就只会张口骂人,这与众弟子心目中的掌门大相径庭!你们说是不是呀!”

李小和张目瞧时,人丛混杂,早已瞧不清楚那是谁在说话。但是随声附和之人,起此彼伏,无论是武都本门弟子,还是其他门派,有交头接耳,也有郎然喝叫的,都道秦中剑不配做掌门。

秦中剑憋着气,抬头向人丛中看了看,面相那边刚刚起哄的言语处,喝道:“别派之人休得插嘴我门中事务,我门下弟子生死,秦某心中明了,身为掌门,要事随身,更无须向尔等解释行踪。”

转而又道:“本人对门下事务,了如指掌。在此外人地界,没必要炫示于尔等。我对门下弟子禁令已发,门中弟子,贪图别派武学,来孤竹被人杀死者,我未追究他们擅离师门之罪,已经是看在死者为大的面上,秦岳然你竟然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待回了武都再与你理论!”他此时依旧言语豪阔,句句中肯,无论周遭有无他人他派,亦不避门中丑事,也不掩他人过失,一一二二,是是非非,说得分外清楚。

众人见秦中剑豪迈慷慨,手中重剑寒光映月,心中不免忌惮。心虚之下,各自略退一二,聒噪之声小了许多!

第三十三章 秦剑七式

秦中剑几句话将众人聒噪压下。

琅琊派冷礼见秦岳然有些害怕秦中剑,立时助腔道:“秦掌门此言差矣。立身江湖,门派为根本。天下弟子之所以投入你武都派,投入我琅琊派,一是慕我等武学卓绝,功力深厚,入门之后,日夜修习,假以时日,必然名动江湖,出人头地。二是觉我等门派屹立江湖,声誉响亮。日后行走江湖,有个师门护佑。遇上恩怨,报上师门名号,江湖好手也都礼让些个,多处行些方便。今日秦掌门你如此所为,弟子丧命孤竹,竟然仍与仇人对饮,岂不堕了武都剑门的威名!他日弟子行走江湖势必也抬不起头,枉称一派掌门!”

秦中剑闻言大怒,重剑向下猛然一颠,直接将面前桌几拦腰劈碎,握剑双手青筋鼓胀,双目突出,大骂道:“气煞我也。你这个匹夫有何本事敢与我武都剑门并肩而论,我剑门上下,不养奸邪,行极侠之道,诛作恶犯奸之辈,视尔等无一技之长,仗着师门那点微末名声混迹江湖的宵小,与赤脚游医行骗天下何异,我看无面目行走江湖的是你才对!若再多言他人门中私事,教尔等如此桌几!”说着将刺入冰中重剑提起,直指秦岳然与冷礼。

秦中剑言辞虽然无甚华丽之处,然而句句大义,光明磊落,冷礼被秦中剑一顿痛骂竟然一时语塞,连声呼道:“你你这无礼”

这琅琊派一干人等究竟是何来头,李小和在山上曾经有所耳闻,乃是与广陵延陵二派毗邻的一大门派,临水而居,临秀而成,门中弟子剑法轻灵飘逸,甚有超尘之风。

然而观今日冷礼言语,让李小和对琅琊派的为人大为不齿。耳中秦中剑慷慨之言尤在,李小和不禁赞道:“秦中剑前辈心若朗日,真大丈夫也!礼曰,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今尔等无耻之徒竟然妄想僭越掌门之位,以无名之罪加于秦掌门头上,真是视周礼于无物的禽兽!”

“嗯?”那秦岳然见有人附和秦中剑,转眼瞧来。

却听耳畔一个老者声音:“除了烛青烛公子,不想竟还有后起之秀能应得起孤竹君的夜宴之邀,老朽却是要讨教一二!”

话音方落,李小和只听四面八方尽是异响风动,哪里还来得及细想是何人下手,身形一躬,由桌几之下滚出,但听得“砰砰砰”许多银针打在桌几上的声音。

旋即脑后有人冷笑之声,立时风至,此刻命悬一线,李小和连运真气,只觉郢息波动,纯阳内力自丹田趋向四肢,双脚踏出屏岳步法,身下坚冰竟然寸寸被他踏出脚印。身形比及以往要更加迅捷,连连退避三招,但听得两捧毒针嗖嗖从耳畔擦过,又传来两声尖叫,不知是孤竹的侍女还是别派的弟子。

这三招一过,一时真气提运过猛,加之自己本来初运郢息,双目微微晕眩,稍觉站立不定。

忽然面门又一捧毒针飞来,李小和心知这一回必然是被打成蜂窝脸了。

这瞬间,贴着李小和鼻尖一柄重剑横着伸出,直接挡在他面前,剑锋凉意与鼻息热气相遇,微有凝露,尤自能感到刘海儿被剑锋切断了几根,那正是秦中剑手中重剑。

“叮叮当”三声响亮,飞来的毒针尽数打在秦中剑手握的重剑上落地。旋即秦中剑一柄大剑挥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与巫南教的洛哈托斗在一起。

秦岳然见洛哈托用毒功与秦中剑拼斗,立时也上去助力洛哈托,这却显明了他要反秦中剑的意图。

霎时间两柄重剑缠斗,中间毒物飞舞,毒针纵横。秦中剑内力精纯,剑法朴实无华,然而速度比刚刚郑子克还要迅捷,显然功夫在秦岳然和洛哈托之上。两人斗一个,不出十招,秦岳然已经被逼出秦中剑三尺之外无法近身。秦中剑边斗边怒道:“秦岳然你若还想活命,便立时下峰回门派领罪,否则现下毙了你!”

周遭武都剑门的弟子本是听从秦岳然来孤竹为本门弟子讨公道,不料竟然秦岳然还别有用心欲待借着他派势力铲除秦中剑。

但听得武都剑门弟子有人道:“这掌门与师叔祖打起来,我等应该站在哪一边?”

“自然是看谁能胜了!”

武都门下几个弟子见秦岳然失势,生怕掌门清理了秦岳然,便要波及自己,心知不妙,早有三个人转身欲下峰去。

秦岳然见本门的弟子反身离去,心下着慌,大喊道:“武都剑门中早已都是我秦岳然的心腹了。如今大家已经上了孤竹冰峰,回头唯有死路一条,五服十一派的弟子,皆是我武都剑门的盟友,但凡与孤竹有瓜葛之人,便是我等之敌,必当斩尽杀绝!”

那三个离去的弟子闻言脚下踯躅,却听郑子克笑道:“看你们师叔祖那两下子,恐怕是想留你们在这等下为他收尸吧!”

秦岳然闻言害怕人心离散,慌忙大呼道:“秦中剑乃孤竹帮凶,其他门下弟子,为毕先生报仇,为本门弟子报仇,还不出手相助!”

这时候眼见得周遭四五个门派已经有三四十人围拢,人群中便登时跳出三个别派弟子,看身手都还是有两下的,加入战斗,直接将秦中剑围在中心。

秦中剑见又有别派弟子参战,生怕无穷无尽,自己难以应对,心道攻心为上。将重剑锋芒猛撩,逼退三人,大叫一声道:“秦英云、秦英翰还不快滚!”

秦中剑这一声,中气十足,如旱雷天降,刚刚踯躅的三人中两个似乎被劈中一般,整个腰身突然打直了一下,然后不要命的奔下冰峰。

秦中剑口中骂着,手中重剑压下,秦岳然只觉胸口烦闷,再也发不出声音。秦中剑又喝道:“秦中笑,你还带着其他弟子忤在这待我处置吗?此时下峰或可为你爹减轻罪责!”

两个身着武都剑门服饰的年轻弟子互相对视一眼,拉扯着一个年岁大些的武都弟子便要下峰,口中还连连道:“师父,莫要犹豫了,掌门师伯看样子马上便要擒下师叔祖了!”

那两个弟子口中所称的师父,便是秦中笑,他见父亲秦岳然与洛哈托五人缠斗秦中剑也难有胜算,脸上微微闪过一丝犹豫。

冷礼见秦岳然与洛哈托五人联手也怕是要被秦中剑一人给挑了,便大喝一声:“今日先拿秦中剑,再定其他事宜”口中呼和着,手里银丝细剑缠绕绕的奔着秦中剑的重剑裹来。竟还有三四个琅琊弟子也跳入圈中。

这样一来倒是有十人左右围攻秦中剑,秦岳然趁机抽空叫道:“中笑,你还不动手!”

秦中笑心中会意,朗声叫道:“掌门秦岳然,今日誓要擒了秦中剑这勾结孤竹残害本门的逆贼,为门下弟子主持公道!”

秦中笑身后两个本自要退缩的弟子这时候见师父又反身来战秦中剑,只得双手抱着剑,不知是上还是退,在原地互相望着对方。

那秦中剑此刻被众人围攻,脸上毫无惧色,见秦中笑也来助战,竟然大笑道:“你们父子想必早已串通好,谋我掌门之位。如此甚好,今日一举除去尔等一众奸恶,为武林清楚一大赖垢,人心大快!”

众人将秦中剑围在核心,更不答话。秦岳然父子招呼下盘,冷礼专门与秦中剑手中重剑缠斗。其余众人,或发暗器,或伺机偷袭,十几招下来,秦中剑渐渐趋于劣势。

冷礼一柄银丝软剑柔软若编绳,锋利如斧钺,此乃琅琊派独门兵器,运用诡奇出人意料,转眼便如青蛇上树般死死盘住重剑。秦中剑仗着自己下盘步法精妙,连连躲过秦岳然两下杀招,他本来对自己门下弟子多有顾忌,不出杀招,这时候在众人夹击之下,上下受制,连步的向崖边退去。李小和望向孤竹君道:“孤竹前辈,你最喜做公,今日怎地不为秦前辈主持公道?”

孤竹君和颜道:“孤竹之上,生死自决。我唯重一诺,违我诺者必死,其他无碍。秦中剑是我贵客,而秦岳然刚刚又接过孤竹令,都算是我孤竹的人,更不好偏袒何方了!”

李小和心下一时弄不明白了。叫道:“眼下这些围上冰峰的人是来反你的,孤竹君,还什么你的人啊?”

孤竹君笑而不语,李小和又转向郑子克。

郑子克却微微点头,抿着嘴道:“好一招探海惊鲵,换作武功略低之人,在秦剑门三路一招连攻之下,双脚早被削掉了。”

眼见郑子克也不出手相助,只想多看看秦中剑的招数。几个往来之后,秦中剑已经被逼到崖边观景台上,那洛哈托瞧准了四下地形狭隘,腾挪闪躲俱皆难以灵活。趁着秦中剑不留神,一口毒烟朝着秦中剑面门喷去。

纵然李小和见识广博,却也从来未亲眼见过这种毒烟是如何伤人的,然而刚刚中毒的几位侍女让他对洛哈托的手段略知一二,这一口毒烟喷上面门便是不死,秦中剑也必然当场被擒,今日那武都剑门的事怕是必然被秦岳然得手了,心念及此,一种惊怒与担忧顿起,便想自己去助力一番。

眼看毒烟将及秦中剑面门,李小和心下惊急,口中大叫一声:“前辈,我来助你!”却不料脚下踩到一方铜爵,一滑仰面栽倒。

李小和这一下弄巧成拙,心中惦记着秦中剑的安危,生怕他中了洛哈托的毒烟。

顾不得疼痛,急忙起身看时,但见秦中剑凝力一口气吐出,内息更加强猛,登时将洛哈托那口毒烟吹回,洛哈托见状不妙,慌忙低头避过一劫。而身后的秦中笑专心攻向秦中剑下盘,并未注意前方有何异样,毒烟本来甚近,洛哈托瞬间一闪,秦中笑觉察变故,抬头一望,毒烟正中面门。

那毒烟好不狠辣,瞬间侵入皮肤,化作浓水,皮腐肉烂。好端端一张脸立时便被毒素侵蚀得凹陷下去,秦中笑整个人滚倒在冰面之上哀嚎无限。在场众人眼见此可怖情景无人不侧目心悸。

秦岳然见自己儿子中毒倒地,尚自来不及查看。而握剑之手不住颤抖,剑法顿时凌乱许多。口中叫道:“中笑,中笑,你如何?”但听得他口中呼喊得紧,身后的秦中笑哪里还能答应半分,那不住的哀嚎似乎也只是如同索命的恶鬼替他发出的一般。

秦岳然心神慌乱,剑招迟滞,其余众人被这一变故惊乱,心下出手时也不敢如刚刚一般凌厉扑杀,都留有防备,生怕一时中招如秦中笑一般。

这时候秦中剑得空将重剑凝力一抽,脱出冷礼银丝软剑的纠缠。翻身一个纵越,身形矫捷,从围攻众人头上飞过,正凌空于李小和身躯之上。秦岳然、冷礼、洛哈托以及其他门派七八个弟子依旧欲待回身纠缠,秦中剑半空中突发一掌,如虎兕奔袭之气直冲秦岳然胸口,秦岳然慌忙之中未料到秦中剑竟然凌空回转,当场被震飞二丈,直扑到玉柱之上方摔跌在地,肋骨寸寸折断,鲜血满口喷溢,早已无法动弹。那刚刚尚自发呆的二位秦剑门弟子这时候也动如脱兔,立时赶去扶救,这边秦中笑却终究无半个人敢近前。

此时秦中剑见本门二人重伤,其余人等皆非本派弟子,剑招更是早已不留情面,全然不似刚刚初动手之际,尚自顾念同门之谊。

但见秦中剑一双怒目如喷涌烈日一般,直瞪着冷礼与洛哈托二人,洛哈托与冷礼心知此时必须先发制人,两人身形抢出,欲故技重施,身后几名弟子也配合上前。

秦中剑斩钉截铁,面如纯铜,大喝一声:“害我弟子,今日要尔等偿命!”

只见秦中剑将双手并在一起,抱住剑柄,浑身真气凝注于剑身,整个剑气将剑身裹得异常肥壮粗大,如同一根冰宫玉柱般粗细。秦中剑双手舞动巨大气剑,好似一人扛着冰宫殿柱当厅狂舞。然而他身法又极其迅捷,整个在场各派弟子尽被这骇人的气剑扫退两丈,那本欲配合冷礼与洛哈托的弟子也根本无法近前。

此时,洛哈托冷礼二人早被他舞得纯熟的气剑笼在当中,再无机会逃避。李小和此刻就在秦中剑脚下,瞧得清楚,这气剑粗大,冷礼的银丝软剑根本不够长,无从包裹,而洛哈托连连喷毒丢针俱被气剑柱当场扫飞四散,丝毫寻不到半点毒雾毒针的踪迹。

冷礼从未见过如此雄奇无礼的招数,未出五招手中银丝软剑已经被气剑柱震飞到冰崖之下。更有弟子见冷礼吃亏,立即仗剑迎上亦是无用。秦中剑气剑柱横扫,众人手中兵刃亦被震飞,气剑柱气势不减,直接略下,将冷礼与几名弟子拦胸打飞,尽皆跌出冰宫,飞扑如丧家之犬。

洛哈托一枚瘦小老头,正想趁此机会跳出圈外,但见他身形苟且,翻身就地一滚,想用一个豚鼠遁地从脚下逃走,秦中剑将剑气抽回,内力更盛,整个气剑柱又增加三尺。

他一跃凌空,口中叫道:“棒打硕鼠!”直接批头而下,他重剑不过三尺,这内力贯注之下,一剑伸长直有二三丈之遥,当头劈下,果然如狼牙棒追打老鼠一般。那洛哈托知道身后大棒砸来,赶忙向左侧一滚,这一棒将地面砸了个深坑,冰花飞溅,好似寒月流星。还未等洛哈托起身,第二棒又至,洛哈托被秦中剑连连砸了七八棒,在地上连滚带爬,左闪右躲,狼狈不堪。

不知为何秦中剑始终不下杀招,如猫捉老鼠一般将洛哈托戏弄于地,观秦中剑的为人并不像跋扈无礼,故意捉弄人的人。这时听到秦中剑口中喝道:“洛哈托,如若不愿继续受辱便立时替我门下秦中笑解毒!”

那洛哈托在地上不住滚来滚去,口中却应道:“被你捉弄这许久,受辱已经受了许多,也不在乎多丢一点脸了。嘿嘿,倒是你门下的弟子却是来不及救了!”不想这人一把年纪说出话来竟然如此厚颜无耻,极讨人厌,一张面皮比孤竹的坚冰还要厚。

李小和爬起身来朝秦中笑望去,只见秦岳然推开身侧弟子,勉力撑着自己的重伤之身,爬到秦中笑身侧,抱住他的身体,只可惜秦中笑这个时候,早已只有抽搐的光景,一张脸被毒药腐蚀殆尽,深深凹陷入脑,想是没有片刻可活了。

秦中剑此时已知晓门下弟子惨状,更不再言语。气剑柱向冰面一磕,内力四散激射,这一下罡风极致,不亚于刚刚孤竹君那一招三星在户。郑子克、柳涵听等人的衣角俱被他真气驱得迎风乱舞。

李小和亦感受到刚烈非凡的一股劲力,朝身后连退三步,不仅仅是他,其他很多别派的高手,内力略有不济的均要连退数步。

郑子克忽叫道:“中剑兄,何必如此怒气!”

秦中剑头也不回,一柄重剑真气散去,直点洛哈托头顶,此招迅疾如电再不是刚刚气剑柱一般的戏耍,心知这一招势必要了这可恶老头的狗命。忽闻耳后“铮铮”两声箭鸣,飞如惊鸿势若流星,于人缝之中两杆突羽狼牙箭直直钉入秦中剑手中重剑,劲力一偏,剑锋从洛哈托咽喉偏出,插入他颈边冰面。洛哈托瞬时眼中光芒大现,好似他的救命星到了一般。出乎意料的是秦中剑竟然全然不顾身后何人发箭,只自言道:“今日孤竹事,既无人主持,便由我任意而为了!”

言罢纵身跃起,只见当厅剑影闪烁,光华四照。如天帝临凡,王母观世。一瞬之间秦中剑身影于当厅空中变幻七八次招数,或如白鹤,或如虎狼,或人剑合一,或剑人纷飞。但听他口中念道:虎兕奔嚎、角亢永离、白帝西升、怒特凌水、陈宝相合、剑笑西川、帝现八荒!他口中每每喝出一招,身形即于空中闪动一次,便如同一个孤独傲世的舞者,置天下纷争于江河两岸,处红尘世事于千里之外。可想而知于他心中,早已不见四下里周遭人众,只是一心空舞于这冷寂的冰峰之上,圆月之下而已。这种执迷与陶醉,是李小和从来未见过的大武宗学。

此时人群中接连又发出十三支冷箭,秦中剑只顾独舞于斯,更无寸心分与。然而十三箭飞过,秦中剑剑落气收,一袭黑袍襟角缓落。但见他重剑之上嵌入十三枚箭之锋镝,所有箭杆早被他舞剑的内力震碎,而庭上玉柱之间,依旧闪烁着秦中剑剑舞侠影,不断翻飞。

秦中剑昂首道:“齐北孤竹,楚南郢君,吾尚自平起论道,养由基小儿箭术,竟妄图与我争雄!”

养由基?李小和心中又是一动,听闻师父说过,天下神箭有二,楚国养由基,晋国栾乐。栾乐的箭法李小和已领教,旧伤尤未愈。此时秦中剑提起养由基,不知他是暗指这冷箭之人么。

转而再观刚刚狼狈在地的洛哈托,此时早已血肉模糊,四肢被人斩去,口舌亦被人用剑挑飞。刚刚只顾自看秦中剑剑法神妙,竟然没看到在他举剑七招瞬间,洛哈托已然被斩成废人。原来那十三枚冷箭欲救洛哈托,却不料秦中剑倔强本色,便是要迎风逆流而上,越是阻拦者越是要角力到底,才有刚刚冷嘲养由基之言,想必发箭者必然与养叔关系甚密。

此刻应声秦中剑,从一众人中走出一个公子,白袍绣金边,鹤羽花翎,贵胄之气流溢周身,双目神耀如鹰,举止名门雅范,身侧四名高手身背强弓,肌肉遒劲,面盈杀气!

第三十四章 令狐牛之辩

这位名门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郑国郊外与众人歃血为盟的范公子。

范公子身后紧随四名护卫,个个劲装打扮,身背强弓,腰跨青铜短剑。李小和眼目明快,当即从四人中便认出了郗堂和州破。

随着范公子步入孤竹大殿的,身侧还有三派弟子。

一人持公子扇,一袭书生打扮,拱手道:“延陵派掌门吴拓,率门下弟子拜峰!”

一人面色傲气,略带不逊,拱手道:“中山派向云齐,率众拜峰!”

一人右手执重戟,铠甲披身,道:“平阳门执事先无风拜峰!”

此刻孤竹大殿之中,除了广陵派、瓯夷道、武都剑门、巫南教,无终派、琅琊派六派之外,孤竹君见又到了三派人众,淡淡笑道:“看来贵客今日是有备而来,要与我孤竹为难。”不过孤竹君面色从容,行事有条不紊,又转向秦中剑道:“刚刚未出手助中剑兄一臂,以致中剑兄门下弟子惨死,愧悔不及!”

秦中剑侧目瞧了一眼孤竹君,冷冷道:“孤竹君,我老秦没读过先祖的墨笔,没什么见识。你若出手伤了那几派的人,倒是破了你孤竹一诺的誓言,想必日后上孤竹的人便大打折扣了,人皆为己,我不怪你!”

孤竹君道:“秦兄这话言重了!”

秦中剑道:“今日孤竹虽大,人众虽多,观英雄者,唯兄弟你一人!”言语中秦中剑凝目于李小和脸上。

他本自四十出头年纪,一双炯目看得李小和猛然忆起师父的面容,惶恐道:“不敢不敢!”

秦中剑却毫不客气,一脸正色道:“何来不敢!小兄弟你看,今日这冰峰之上,无不是欲观我秦剑绝学。希望我能够被冷礼洛哈托之流逼得走投无路,使出看家绝学,而唯独你是真心担忧我之安危。其实真正让我无奈的,并非是敌人之逼迫,乃是自己的门下弟子受了伤残。”

秦中剑摇了摇头,转而面色刚毅,昂首慷慨道:“刚刚众英雄目睹我秦人武风。只可惜天下之事异哉,善观未必熟习,善谋未必成事!我秦剑门七招绝学,就是这秦岳然师叔,终身在秦剑门习武,亦未能领悟角亢永离一招,更不要说列位外家门派的。我何必秘而不宣,私窃之藏。只是不愿自家人动手,搏命相拼罢了,竟不想秦中笑仍旧闹得如此下场。”

秦岳然靠在一旁玉柱下闭目疗伤,闻听秦中剑言语,登时又忆起儿子伤逝的惨状,胸前起伏不定,转而忽然又吐出一大口血。秦中剑道:“师叔,我们还是回去把中笑安葬了吧,这洛哈托能害人的地方均被我废了,算是了了你丧子之仇!”

那秦岳然鲜血喷出,身子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一个劲儿不住点头。当初本自以为秦中剑不会对秦岳然父子留情,却不想他爱惜门下弟子如己,秦中笑丧命之时秦中剑心中惊怒之意比秦岳然更盛,李小和心中对他大为感佩,此才是一派掌门之风。

而闻听秦中剑转瞬间傲气应对天下英雄的冷漠,大义应对秦岳然谋乱,不禁感佩道:“秦前辈,您无论武学还是侠义,恐怕均是晚辈毕生难以企及的,晚辈实在敬佩!”

秦中剑微微笑道:“像你这般大时,我还在种地!”说完扛起那柄嵌着十三枚箭锋的重剑缓步下峰去了。身后十几个弟子抬着秦岳然紧随其后,九派弟子自动闪开道路,虽然巫南教几名弟子怒目而视,但并无一人敢阻拦。

望其渐没于夜色中的身影,李小和心中油然的敬意难以掩盖。与郑子克相比,为观其秦剑绝技,而不出手相助,更显郑子克为人不免心胸狭小,太过计较些了。念及他当初与自己论极侠之道,终究还是秦中剑更有极侠之风。

此时秦中剑将武都剑门的弟子尽数带走,取得孤竹令的一众人掺杂在其余八派弟子之间,均已围上峰顶。李小和与柳涵听、郑子克、凤苍雷、东门傲、烛青早已如孤竹君一样被围拢在众人核心,冰厅正中。观冰峰上下,十几名孤竹侍女尽皆受伤被制。

范公子见秦中剑下峰,便始终盯住孤竹君大位。身后的几个人似乎心下不服,一直瞪着秦中剑一行人下峰,欲待动手却始终未得范公子的允许。

孤竹君此时率先开口,仍旧面色和蔼道:“中剑兄走了,正好也该谈谈我们的事了!”

范公子此时将那副傲然自得的样子摆了出来,嘿嘿笑道:“不是谈谈,是听听。因为你已无本事可谈!”

转而又望了望李小和,见李小和也凝眉注目的看着他,那范公子嘴角一扬,露出一丝轻蔑。他向李小和道:“小子,你这屏岳山弟子果真名副其实,有两下子本事。即便断了一条胳膊,武功平平,居然也能被你混上这孤竹冰峰来。看来你还记着我们歃血为盟的事情!”

那范公子若不跟自己说话还好,这一开言,让李小和把往事尽数记起,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本就心术不正,要我来歃血为盟也不过是想借我取信天下英雄。”

范公子得意洋洋,面向身后的八派弟子道:“各位十一派的同道,孤竹君暗中掳劫了不少我们的同门,私相残害,便如那毕先生一般,如今已经奄奄一息。各位皆有师兄弟,师叔伯失踪,今日我等无需讲究江湖道义,如若孤竹君不束手就擒,我等便毒针齐发,将孤竹一行人毙命当场!”

只见贴着孤竹君王座四周疗伤的几个侍女,闻言双目又立时睁开,似乎胸中极为不忿。孤竹君仍旧安稳的坐在位上,奇道:“哦?士吉射这晋国的贵公子,何时如此慷慨大义,竟然为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争出头了?”

范公子听闻孤竹君所言,更加得意道:“孤竹君,看来你是承认自己掳劫了十一派弟子咯。哈哈,你大可瞧瞧自己四周,这一圈七八十人,是五服十一派各派弟子,他们手中都握着大把大把的毒针。刚刚洛哈托用的便是其中之一,而你的侍女所中的也是这种毒针!我等今日必然要讨个公道!”

在场所有弟子,听闻范公子所言,尽皆呼喊应和,一时声威震天。

孤竹君听到范公子所言,显得饶有兴致,笑道:“嗯,士吉射,果然有些手段。”

李小和对“士吉射”这个名字,略有耳闻。晋国上卿范氏本姓乃是“士”,由于封地在范,故而又以范为氏。这人当初自称姓范,如今被孤竹君道破“士吉射”这个名字,不得不让李小和有所遐想。

范公子笑道:“听说孤竹君武功天下第一,然而却双脚长在冰川之下,终身不可移动半步,那么你试想若是这七十个高手同时将毒针打向你,你还会是现在这般高傲的样子吗?”

孤竹君没有答话,反问道:“那么尊驾此举又是想我孤竹如何呢?”

范公子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不错。你终于懂得了这天底下的世故。现下里自然是我要你孤竹如何,而不是你与我谈!”此时此刻范公子狂态尽显,言语跋扈尤胜烛青,“那么试问孤竹君,你想这些门派为何今日会连同一体,听我号令,与尔孤竹为敌?”

孤竹君凝眉道:“望赐教!”

范公子道:“自孤竹一诺起之时,有多少五服十一派的弟子,慕你孤竹一星半点的绝学,就擅自喝下那寒月水仙的毒酒,武功了得的一些人也还算侥幸完成了孤竹令,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几手别派武学。然而大多人士是难以在时限内完成这些任务,要么毒发身死,要么被孤竹令上的对头杀死,这些年来,你号称孤竹一诺,天下难违,却不知多少人因你的孤竹令葬身江湖。这天底下的血雨腥风,半数是因你孤竹一诺而起,如今你孤竹君又倒行逆施,掳掠江湖弟子,将毕正堂先生拷打几死,五服十一派人人与你不共戴天,上得孤竹便是来寻这个公道!”

范公子虽然狂妄,然而巧舌如簧,言语间把孤竹君说得无比奸恶。其实贪孤竹令而身死的人无不是因为贪恋他派武学,才有此报,并无孤竹君半点强迫使然,怎能又将此事怪到孤竹君头上。孤竹君窥破人性弱点,加以驱使而已。

不过孤竹君心中似早已知道范公子所要讲说的言语,依旧凝目淡然道:“既然如此,尊驾希望我孤竹如何处置呢?“

范公子正色道:“这个容易,若要息事宁人,再无孤竹一诺在江湖出现,自然是要孤竹君收回孤竹令,为在场众人解毒!今后亦不许再布孤竹令于江湖,而且——”

孤竹君并未搭话,向范公子昂首一笑,示意他继续说,“而且释放所有被你掳上孤竹的各派弟子,向各派掌门请罪。”

孤竹君此时竟然冷笑起来:“然而又当如何请罪呢?”

范公子此时见孤竹君句句听从,便也言语起劲,有些飘飘然起来更不在乎此地凶险,以为孤竹君在向自己探问请罪方案,得意道:“自然是要你把孤竹冰峰所有的武学典籍都拱手交给十一派弟子带回去研习,也只有如此方能弥补你残杀那些弟子的罪过!”

“这最后一条却实在难以达成!”孤竹君好似揶揄一般,神色突转戏谑。

闻听此言,八派弟子又聒噪起来,冷礼当先说道:“孤竹君你掳掠各派弟子,如今被我等逼围至此,竟然还想负隅顽抗,不愿释放我门下弟子么?”

孤竹君未答话,他身后侍女仍强运内劲,勉力喝道:“哼,一群下贱草莽竟然妄想冒犯主人。想我家主人向来重视诺言,如若擅自对江湖弟子下手,以后如何取信江湖,更何况我冰峰要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弟子来作何,更没必要去凌虐毕正堂先生!”

虽然这几句话没有丝毫证据,但是李小和仍觉很有道理,以今日场面,孤竹君所驱策之士,皆非泛泛之辈,根本没必要去掳劫十一派的弟子。

范公子自然心中有数,本也没有期望孤竹君能恁般配合向众人谢罪,将所藏秘籍尽数公示。只不过借着个由头,要大家一齐发难,见此时众人反孤竹的情绪高涨,登时发了一声喊道:“各派弟子听令,手中毒针不计死活,尽数向孤竹君招呼。个人安危无需忌讳,待杀死孤竹君,日后解药秘籍必然可以在此地寻到。”

“长令短言皆无意,期我桑中独有情!孤竹老弟你所藏太多,遭天下忌,他日将成第二个屏岳山了!”此言自崖下传来,忽远忽近。随声而至一股阴寒劲风溢入冰宫之中。围住孤竹君的人群感受到相互之间回荡的劲风,都不禁手腕发抖,顿觉丹田寒气侵体,内力难聚。

忽听一人发声喊道:“有人使妖法!”

“不错,我的内息混乱,难以凝聚!”一时间人群中人头东张西方四下攒动,再也没有刚刚凝神待发的威势。

范公子登时警觉起来,凝神喝道:“四下安然守正,各司其职,站定方位,不许有些许分神,违令者斩!”四下里八派弟子闻令骚动顿息,唯有少数人还在东张西望,心神不宁。

“治军有道,威严不减,佩服佩服!”

“谬赞了,不知阁下有何指教?”范公子故作镇定,然而仍未见这话音是从何处传来,只觉声音于谷中回荡往来,由四面八方源源灌入耳中。

“这世上自有人开始,便从未有过公允!”那声音自顾自的言语。

“不错!”范公子似乎极为赞同。

“所以弱肉强食需怨不得人,只是天道使然。”

“还请明示!”范公子听出话外之音,似乎有些不耐烦。

“想上古之时,九州凡人,弱小无知,于虎狼之凶恶,水火之无妄,无不畏避不及。然祝融御火,大禹治水,后稷务农,使众生开化,得以于天地间驾驭万物而生,顺阴阳之气而作!真是想也未曾想过!”

李小和心下尤自想这神秘声音为何要谈论这些上古之事,那范公子却不屑道:“未曾想过?怕是尊驾见识浅薄,未有窥探宇宙之能,囊括天下之雄!以烛光之明度日月之辉,自然是强人所难。以井蛙之见谈周天之广,徒惹云龙一笑耳!”

“恩,高见!”

“是啊,一个人的修为必定与志向大小相关咯!”

“对对对,鼠目寸光之人怎能与之谈家国大事呢,根本不在同一层次!”

听范公子一阵胡吹,在场的人倒是有不少连连点头,更增钦佩。

这时那声音又传来:“令狐氏有牛,日作夜息,黄草不饱。牛欲取令狐氏而代之,日无耕,可饱食田黍终岁。翌日为屠,市肉村中!”

范公子冷冷哼道:“耕牛日夜劳作,所得甚少,便当杀主人而自代,整个黍田可供食许久。只可惜这只牛蠢就蠢在,未思及自己并非虎狼,莫要说杀人,便是能逃过主人的屠戮也算是万幸了!”

“哈哈哈哈,看来你还不是很笨。君今日合天下武林人士来讨孤竹,欲取孤竹而代之,令孤竹俯首认罪,怕只怕君非所言之日月云龙,不过耕牛一犁而已!”那声音竟然诚心以耕牛典故来嘲笑这范公子。

范公子闻言恼羞成怒,双脚凝力将身下冰面踏出一寸深两个脚印,恨恨道:“哼,不必装神弄鬼了,既来到了孤竹冰峰,便现身一见吧!”

众人听闻这声音的嘲笑,尽皆举目寻觅,范公子周身四名护卫,各自怒目张弓,只要那人出现,必然要将他当场射杀。

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圆月之下的观景台上,身形略瘦,一身青色布袍。背后望去披散着银白长发,一直垂至肩下,两手背握于身后,仰面观望天星。

方此之时,忽听烛青吞吞吐吐的自语道:“父父亲,你你来了!”

那老者并未答烛青言,缓缓转身,乃是一伛偻老者,将插在冰面上的一根九曲十八弯的青竹杖轻轻拔起,一拄一拐的向冰宫里走来“孤竹老弟,烛然也来冰峰看看!”

霎时间阴寒真气更盛,李小和亦觉周身真气涣散,丹田毫无内力凝聚。只见那老者步法虽缓,却步步坚实,所踏过之处,冰霜更胜,竹杖轻轻落下,掌未用力,冰面便即点出一个深坑。不时抬起那双三角眼瞟一下范公子,原来这个弓腰驼背的老头就是烛青口中的“家父”,就是那桑中剑法威震天下的高手,可是看他那样子老得像个快入土的人,怎么也不像能够与人搏命的样子,更何况江湖都说他的绝学是桑中剑法,他今日一瘸一拐的拄着个九曲十八弯的青竹杖是作何把戏。李小和心下一边狐疑,一边更觉自己内力涣散剧烈,难道真的是这老家伙搞的鬼!

范公子却与众人相反,跟本不回头瞧一眼烛然,这看似冷静傲然的态度在众人的惊慌中似乎更加衬托出他内心的惶恐。烛然缓步走到范公子身侧,叹道:“天下武林,以五服十一派人数为众。今日除林胡教偏远未至,其他门派尽皆应和君之呼应,可想阁下巧舌翻天之能!”

“哦?巧言善辩,胡搅蛮缠者这天下还有谁胜过竹岳辩丈烛然呢?”范公子言语间更无半点退让。

“这却是尊驾知其一不晓其二了。辩丈我虽善言,却言出必行,无妄谈之语,无令狐牛之庸!”那烛然依旧笑谈如常。

“尊驾口口声声言我等为令狐牛之辈,想是今日也想来趟一趟孤竹的这浑水了!”范公子言语转厉!

烛然不置可否:“今日蓬莱仙岳萧掌门未至,你说动了他几个娇小的女徒弟来孤竹。而广陵毕掌门,琅琊赵掌门,中山掌门灵寿翁,平阳掌门先成似乎根本未理会君之号令,更不要说什么无终派与瓯夷道等偏远之流了,五服十一派中想是些如冷礼、刘大同等贪图别派武学的二三流弟子才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加上什么弟子失踪的理由哄骗过来的吧。”

此言一出四下里窃语之声顿起,焦虑的神色透露出被人说中心思之窘态,似乎来到孤竹冰峰的各派弟子,心中更多的是能够多贪几本孤竹秘籍,而非真的要为同门寻公道。刚刚秦岳然妄图谋反,被秦中剑提剑收服,众人也是有目共睹。

范公子尚未辩驳,烛然又道:“反观刚刚离去的秦岳然与这地上的洛哈托,便不难知晓尔以何等伎俩将一干武功低微的喽啰骗至此地,除了送死还能有何作为!”

那范公子虽然善辩,似乎没有这辩丈烛然言辞犀利,几句之下被烛然将老底揭出,见情势不妙,向身后四个随从一招手,那四人双手齐发,立时朝烛然掷出八捧银针,而范公子借着这个机会高呼道:“十一派的朋友,我等如今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同舟共济,无人能活着下得孤竹冰峰。大家自己心中明白,众人之中哪个不是为了本派同门的是非公道才冒死来到这孤竹冰峰之上的,若被这老匹夫几句离间之词挑唆,说成是贪图别派武功,日后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我们没了英雄气概,耳朵根子软了!”

这一发一喊显见范公子手法毒辣,自知言语不在公道,却发毒针先治住烛然,即便不能杀他伤他,也让他应对之时有半晌不能答言,借此机会再次把人心笼定下来,果然高明。

不出所料,五服十一派的二三流弟子连是非都分不太清,经范公子一声喊,竟然窃窃之音又被压了下来。

对面寒芒闪处,百十根毒针罩住烛然头脸而至。一众观战者心中无不一紧,却见烛然如同一个痴呆老头一般缓缓抬起脖颈,展了一下左臂,又轻轻放下,如同打了个哈欠伸了下腰。然而就这一起一落的悠然瞬间,百十根银针竟然尽数钉在了他那青竹杖之上。不偏不倚,他打哈欠的一个慵懒动作,竹杖随着臂膀在空中划过的痕迹正是这些毒针依次飞至的关窍,不急不缓,不多不少,一枚枚毒针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整齐的排在烛然的一根青竹杖上。

余惊稍过,只见烛然左手握杖,迅捷向地上一点,这一手飞瀑千川极是正宗,李小和记得当初师父使出之时也是这般炫目,只觉由上及下,一道破空划过的痕迹中处处都是烛然的杖影,若千手天尊一般可怖。忽觉周身阴寒内力顿时溜走,似乎凝聚一处,只听到耳边一人痛苦呻吟之声:“额!啊!”

循声望去,范公子嘴角处流出一丝细细鲜血。

“这点微末道行,想煽动五服十一派的蠢牛来取孤竹的藏书,与令狐牛何异?”

此时毫无防备之下受了内伤,让范公子心中似乎益加羞怒,见刚刚四随从毒针俱未命中,身形向四名随从之后一闪,口中号令道:“莫管孤竹,众弟子先毙了烛然这老头!”

不想范公子竟然如此暴戾,转眼间暴怒便迸发而至,李小和站在冰厅正中,心中大叫苦矣。然而众人毒针出手并未如所料那般若千蜂破影而来,却是零零星星,快一把,慢一捧,想是被烛然一阵巧辩说得十一派弟子心下狐疑,犹豫不决,自然发毒针时有快有慢了。

然而尚未瞧准毒针来路,竟听到周身又有人惨呼起来。只见发了毒针的几个弟子立时倒地挣扎起来,有抱着腿,有握着臂的,还有一个果决点的瞬间将左臂斩下,鲜血洒了一地,疼的转眼便晕了过去。孤竹君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其余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但听那范公子依旧固执喊道:“快发毒针,三五个人发针自然被他内力震回,大家一起出手,便是天王老子也难以抵挡!”

第三十五章 冰峰激斗

众人又待齐发毒针。

烛然呵呵笑道:“别逞强了。看到孤竹君的脸色了吗?孤竹君不愿杀你们,是因为你们手中有他的孤竹令,一来不愿孤竹一诺失信于天下,二来你们之中死一个,他明年便少一分孤竹令的回报,然而这些与我烛然无关,想杀几个就杀几个,尔等若还如令狐牛一般冥顽不灵,便都把手中那捧破铜烂铁丢出来试试,老夫必然让它哪里来便哪里回去!”

“你?”刚刚还意气风发一脸傲气的范公子这时候似乎拿烛然益加没有办法,被人狠狠的挫了锐气,恨恨道:“是我百密一疏,计失一策,未想到你也来蹚浑水!”

此时情形竟然突转,本来范公子筹谋已久,歃血为盟,甚为正式严谨,竟不料如此多的五服十一派高手齐攻孤竹冰峰,尚未及孤竹君出手,一个烛然就让众人疲于应付,动辄丧命,这让范公子深感孤竹君之可怖,第一次认为自己今日恐难活着下峰了。

烛然依旧呵呵笑道:“还是那句话,若非日月云龙,便莫为那耕牛一犁之事!”转而言道,“近日荧惑夜犯玄武,然晋侯不伐戎,齐侯不犯燕,想必是北孤竹的冰峰上该有稀客到了!”烛然站在月色下数着天星侃侃而论。

李小和闻言亦仰观天星,斗牛二宿之间有一星赤红闪耀,周身似有烈火喷涌,然而并非荧惑。接道:“此非荧惑也!如此季节,荧惑随日而走,怎会滞留于斗牛之间!”

那烛然脖颈微微向左扭动一下,似乎异常仔细的在听李小和讲话。

“呵呵呵,年轻人有些博学,星象之说,不过借以骗骗俗世愚夫罢了!”烛然见李小和识破星象,又话锋一转。

“然而前岁镇星于齐,君王有德,四野丰收。去岁荧惑冲入郑野,晋楚交兵于斯!星象之说,古人不我欺!”李小和笑道。

“君既熟识星象,为何不观天而占,今日君命数若何?”那烛然依旧笑语。

“星象之说,乃占家国大事,君王德行。于一介草民何幸得星君垂眷!”李小和反倒觉得这辩丈处处争言,竟有些愚昧固执。

“呵呵呵呵,终归还是说不管用!”那烛然似乎有一种争言得胜之满足。

这一来最喜欢争辩的郑子克可不让了,言道:“烛老头,你与后辈强词夺理不惹天下人嘲笑么?”竟没想过当初论侠道之时他也与李小和争得面红耳赤。

那烛然立时反驳道:“天下事只有胜负之言,何来长幼之分?视刚刚我动手之时,若还记挂长幼之分,是否便坐等那银针中我毙命?”

郑子克骂道:“强词夺理不要脸的老东西,一说是得失之争,一说是性命之忧,这两件事怎可同日而语,难怪你儿子如你一样,那般骄横!”

那烛然倒也不气怒,反笑颜一开,问道:“好,依你所说。若我怀抱一婴孩至此,稍后孤竹君出第九十九道令,附孤竹遗风谱,你这前辈是否该显出高风亮节让这婴孩先你而取孤竹令呢?”

听这老者说话,时而言辞犀利驳得人无还口余地,时而强词夺理,根本不计较是非现实。莫说这婴孩一论过于极端,便是郑子克接他所言,答允婴孩一让之说,这老头又何处能寻得婴孩呢!

果然不出所料,郑子克仰首得意笑道:“若君此刻果真抱得婴孩在手,莫说他要孤竹令,便是要这冰宫之中任何一物,我郑子克自然不会与他相争!”言罢双手在胸前交叉,一柄单剑抱于怀中,满面自负。

烛然仰面而笑,笑声过于尽意以至于到最后竟然嘶哑得只见其容,不闻其声。瞬间烛然狂笑顿收,冷目若狐。顿觉他周身内息不定,忽突忽收,缓急错落。那郑子克一惊道:“烛老头,你欲动手不成?”

烛然并未理会郑子克的言语,只见他右手三指如钩,呈鹰爪之状。连连向半空中抓取三次,内劲凌空而去,若镜光烛影闪耀于孤竹冰宫之中,孤竹君见状亦三指如钩,与烛然同样手法,内力射出,李小和心中明白,这便是刚刚孤竹君用来对付烛青的一招三星在户。

然而烛然三指连出三招,孤竹君一招内劲与烛然指力相碰于玉柱之间,激散四射,众人顿觉眼前华光普照,炫目之光令人难耐,立时以袍袖掩住双眼。身侧飞掠之内劲尤自将衣角微微扬起。极致劲风皆过,孤竹君依旧和颜端坐。烛然手中竟然多了一个巴掌多大鲜血淋淋的婴孩,凝目而视,忽然忆起从前在师父的书中读过:“胎像与人似,甚小!”那并非一个婴孩,而是腹中未出世的胎儿,应该怀胎已有三五个月,面目四肢已然清晰可辨,黏黏的血滴从婴孩身上缓缓拉长,一个突然,低落冰面之上。

只觉人群中东边一隅一阵骚乱,几个蓬莱派的女弟子尖声叫起来:“师姐,师姐!”“师姐你的孩子!”

“孩子我”一阵阵惨呼恶嚎从人群那边传来,本来挤在他们身侧的男弟子们竟然一时间四散躲避,甚怕身上沾染了些许那里的什么东西一般。

李小和向那边瞧去,只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瘫倒在地,周身几个年轻女子围着她不知所措,那女子小腹破了一个极大的血洞,鲜血汩汩涌出,嘴角亦有血沫泛出,牙关不停上下咬合着,喉咙里却只有“呜呜”的几声呻吟传出。

李小和此生只在屏岳山中读了许多师父的藏书,哪里有见过这等空手摘婴的场面,眼见刚刚还立于彼处的一个女子,这眨眼间就被人剖腹而死,尤其那心中还惦记自己的婴孩。李小和自然已经难以忍受,转过身一阵热血涌头,浑身发麻,欲呕难出,竟然双膝一软跪卧在冰面之上。

那烛然却更加得意了:“三星在户,三星在隅,三星在天,这才是我东海竹岳的三星擒拿手。孤竹老弟,你叫人从我竹岳偷擒拿手,却只得了一招半式,不想还漏了两招吧!”原来这烛然全然不顾及那婴孩母子的死活,他此刻却还得意着自己那三星擒拿手胜过孤竹君一招。

此时更多的十一派弟子见了那场面,有当场作呕,有暗自向人群外挪步的。李小和方自运气凝神,亦听到那柳涵听气息不稳,抬目视之,见她娥眉紧凝,面色惨白如雪,心知她也是对那烛然老头的手段骇然不小。见她也向自己瞧来,忙扶正了背上的古琴,勉强道:“我没事,你还好吗?”她没有应声,只是摇了摇头。

郑子克这时候破口大骂:“你这丧心病狂的老怪!竟然出手将孕妇的肚子剖开!”

那烛然竟然毫无所动,却见烛青向烛然那边靠了去,嗤笑道:“郑前辈,你不会忘了刚刚自己所言吧?”

李小和心想就这样一个肮脏凶残的老东西,便是刚刚没有誓言在先,此刻怕也是没有那份心情与他过招了。郑子克双眉拧成一个大疙瘩,剑锋一挥在空中闪耀一圈,只见冰面上大大的一个“辞”字,冷冷言道:“我郑子克自知气度不若大侠大义的各位,便如秦中剑兄刚刚也为我袖手旁观挂恨于心。然而鄙人周礼廉耻之事尚懂,莫说刚刚子克已有誓言在先,便是无此誓言,也耻于与尔争雄!”转而又向蓬莱的三个女弟子言道,“这女弟子乃是蓬莱仙岳萧掌门门下,虽与我毫无瓜葛,却不忍见她惨死,尔等三人抬了师姐,我护尔等下峰回门派去吧!”

那三个女子本已六神无主,闻郑子克此言,立时将师姐抬起,一个个低着头跟在郑子克身后,更不敢再朝烛然那边瞧上一眼。垂死女子被抬过烛然身侧之时,手腕尤自不住抽动,想是一颗将死之心尤自不甘自己的孩子被他掠走。

烛然此时早已得意忘形,于孤竹之上威风大现,又压过孤竹君一招,手段凶戾让人观之色变。此时孤竹夜风已起,冷月无辉,群星斗转,空中云过夜墨,幻化无穷。仿若无尽虚空之中,天帝凝目观临百多人的孤竹冰峰,而此时此处竟然寂寂无声。四下里之人都不知进退若何。

最先抢出一步的是无终派的刘大同,只闻他发了一声喊,叫道:“无终的弟子,跟我走,此处不可久留!”那刘大同一声发喊,不仅无终派群弟子奔走,四下众人早已不分何门何派一起骚动顿起,甚至有人假扮掺杂在无终弟子人群中,蒙混下山的。

只见范公子双目急速掠了一下在场之人,抢过身侧随从的劲弓,朝着对面率众离开的刘大同当场一箭。这一下仓促变起,无人料到他竟然对五服十一派弟子出手,而且冰宫之内距离很近,刘大同本自奔跑间自然始料未及,这一箭正是措手不及,直接贯胸而过,身体被箭锋劲力打退两丈,飞落在地,当场毙命。无终派一干弟子见刘大同被范公子射死,一时间没了主心骨。

犹豫之间,范公子又喝道:“为大事者,需抱必死之心。今日局势未败,岂可为这老匹夫几手拙劣功夫吓住。众人银针齐发,无论死活,违令者如刘大同一样下场!”

那无终派的五六个弟子没了领头的,心下早荒,刚刚领教了烛然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既不敢用毒针丢那烛然,又听范公子如此喝令,干脆闭了眼也不管是哪边,随便丢出手中的两捧银针,转身便向峰下跑去。立时便有别派弟子被他们银针射中,倒地哀嚎。其他门派弟子见状,不知哪里发了一声喊:“保命要紧”,各自便将手中毒针乱射一气,一时间冰峰之上乱象顿显,奔命的,哀嚎的,武功好的还能用兵刃略微抵挡,不断的有各派的弟子被毒针打中,跌倒在冰峰之上,顺着栈道滑落峰下的比比皆是。转眼间冰峰上各派弟子四散而尽,唯独留下那范公子与四个随从呆立于冰峰之上,

烛然笑道:“刚刚虽然乱象纷繁,却无人再敢把毒针打向冰厅正中,说明他们很是爱惜自己的那条狗命啊!你那成大事者抱必死之心,看来与这些乌合之众谈起,无异于对牛弹琴!”

范公子此时面色更加惨白,一双眼早已来不及扫视冰峰上纷乱的十一派弟子了。想必他心下已知今日事败,必无活路。出乎意料的是他此刻反而益加从容道:“哼哼,天下事怕只怕无起头之人,今日我范吉射所为,自然是败了!然而却可想而知,天下之大,自此之后必然有更多奇人异士效我范吉射所为,率众攻上孤竹冰峰,取尔孤竹藏书。今日之后,孤竹再无宁日。”言罢那范公子仰天不住狂笑,此时嚣张,益胜过烛然。想一必死之人,又岂会理会那暴戾残忍之烛然。

此时但见范公子身后,还有一人蹲伏在地,腿上中了毒针,已经微显溃烂,仍旧颤颤巍巍的护住地上一具尸体。李小和凝目瞧去,正是程桐蹲在冰宫一角,他身前平躺的毕正堂也中了几枚毒针,本自伤重,此刻已经没了气息。程桐两眼含泪,双腿麻木无法行动,仍勉力将毕正堂尸身护住,向范公子问道:“范公子,你口口声声说孤竹掳我师父,掳我师兄,纠合众人攻伐孤竹。可是真正见到了孤竹君,却无一人念及同门之谊,奋死拼杀。便连本门的师兄,没有了掌门号令,也只顾自己的死活。尔等骗我们来孤竹,本意真的是要为我等营救师兄弟吗?”

范公子朝他冷冷瞟了一眼,没有理会。李小和见程桐双腿已经难行,自知无力解毒,登时向孤竹君拜倒,言道:“孤竹君,这位程桐兄弟护师心切,为毒针所伤,可否暂时帮他封住要穴,所有恩怨,日后再说!”

孤竹君瞧了一眼程桐,言道:“此人似乎并未领我孤竹令,孤竹冰峰,生死难料,孤不可为一人而破规矩!”

程桐听闻李小和言语,答道:“多谢小和兄弟。这许多日离别,我不想竟也百转来到冰峰孤竹,若非顾及师门深恩,这地界的确不是我等武功低微的人应该擅闯的,如今身死此地,也是无话可说。只不晓得小和兄弟你找到小武了吗?”

李小和本想再寻广陵派的邱百鹤与阮知天,毕竟这二人是程桐师叔,多少可以护他下峰,可惜此刻广陵派一干弟子伤重身死,弃同门于不顾,更无法寻觅那二人踪迹。眼见得程桐一片赤子之心,此刻便要命丧此地,竟还不忘顾及昔日交情,探问自己小武的下落,李小和心中一片酸楚,眼圈打湿。颤声言道:“有,有的。”

只言片语间,李小和与程桐同时闭目,不忍再看对方。不过几日交情,两个武功低微的弟子,在这孤竹险峰之间互相流露出相互照拂的情谊,或是那同病相怜,或是那惺惺相惜,而这最后的目不忍视,或许是对对方心中最诚挚的敬意。

方此时只见侧厅人影连连闪烁,李小和勉强瞧见那羊皮袍,大斗笠的乔装,这是小武。她一直在侧厅之外窥伺大殿情形,这时候见众人死伤,程桐中毒,然而孤竹冰峰一片惨淡,已经几无活口,登时趁着空隙从身后提起程桐,朝冰峰之下奔去。

李小和远远的凝目瞧着小武,心中五味杂陈。既欣慰程桐兄弟竟在这险境中获救,刚刚那一句情谊之言,更让李小和对程桐的获救大感快慰。然而又尴尬的慌了一下,莫非这又是要把自己留在刀口之上,生死全靠一张嘴一个脑子了!

此时烛然瞧着冰峰之上的惨象,好似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将嘴一撇,仔细的端详着冰峰上每一个身死之人,偶尔还微一点头,好似再品评那将他杀死的招式。

须臾他上脸的笑容尽收,方才显现出那本自乖戾可憎的真实面目。

孤竹君见烛然已经志高意满,便正色道:“烛兄,你可知这轻狂少年是何人?”此时冰峰之围已解,然而孤竹君竟然对烛然的帮忙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却把话题转移到这个少年身上。

范公子此刻周身只剩四名护卫,其余各派人士,不是逃走便是死伤,自保不暇更无心掩护范公子。转瞬之间偌大一众人群被烛然驱散,有威吓,有杀戮,有言辞,有心理,总之一干伎俩都能看出虽然烛然与范公子都是不择手段之人,但显然烛然这个人要更加老辣。

见孤竹君与烛然谈及自身,范公子心下有些着慌,如光杆主帅一般的他此刻比之瓮中之鳖也强不哪去,不过四名护卫仍旧尽职尽责,登时串至范公子四角,生怕对方突然发难,对主子有什么不利。

此刻的李小和瞧见郗堂和州破面上的惊慌,心中更是另一番滋味!

第三十六章 传世神功

烛然闻听孤竹君所言,轻微撵着胡须:“辩丈我避居东海,除了齐人,少与中原往来。不过若得以‘范’称姓者,天下甚少也。辩丈也只闻得三十多年前晋国有大将名为士会,以战功得中军主帅,封于范地。从此自称范会,三十年至今晋国范氏亦名扬天下!”烛然淡淡的说道。

“客气了,范武子正是曾祖!”范公子虽然此刻势微,然而家学渊源,不失体面,谈及曾祖,满面敬畏肃然。虽然眼见毙命顷刻,却于自己的宗室族谱并无半点隐瞒推诿,足见其胆色不俗。

“那又如何!”烛然青竹杖杖头猛点冰面,喝道!好似全然未将范公子的曾祖放在眼里,又好似故意要与这个曾经晋国有名的大将一争雄风,虽然对方早已作古,然而烛然的逞强之心却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强烈。

“范武子士会文治武功,天下人无不佩服,晋国得享今日天下,不无其功。而刚刚有人已告知孤竹,范氏子孙要来与孤竹开个小玩笑,竟不想坏了我孤竹一年的令供!”孤竹君始终不喜不怒,端然和蔼。

“也无需多说,古人皆曰士可杀不可辱。今日虽然上得孤竹,怎奈江湖草莽不足与谋大事,临机多变,若散军游俑,范吉射败之当然,除那一招三星在户,只恨未能亲睹孤竹君神通!若欲取命,但请动手!”范吉射更无丝毫惧色,双目凝视孤竹君,不再侧目看周遭,此时心知兵败,已然置身生死外,反而益加豪迈。手中持箭四随从立时围拢上来,将范吉射挡在身后,大喝道:“誓死护卫小主人!”

李小和初识范吉射之时,便瞧此人气度狭隘,桀骜自居,本自不太信任他。这时候冰峰一战更显示范吉射这人手段卑劣,非英雄所为。然而这临死几句硬朗之言,倒还有些气魄,让李小和对晋国宗室大为赞叹,不亏为中原伯主,无论栾氏范氏,其年轻后代,竟然都有些英风侠气,显然人才辈出。

烛然听闻范吉射所言,青竹杖一点地,慢悠悠的朝着东边缓步走了两丈远,烛青跟在烛然身后,似乎不愿再理会范吉射一行人的事。显然是把这份恩怨交与了孤竹君处理。

李小和偷眼瞧了一下刚刚靳天羽所在桌几,虽然早被众人打翻在地,然上面酒渍依旧,终于明晓这一个“士”是何所指。

孤竹君颔首而赞:“我孤竹唯重信诺,然而今日阁下大违孤愿。孤竹令每年九十九道,而阁下所率之人,取得了近半数,虽然有重有轻,有贵有贱,然而适才冰厅一战,我孤竹又损失许多接令好手。按孤竹规矩,尔等活不到此时,早该格杀当场,以免孤竹令受累。然而故人早有暗示,有此一托。更兼范氏有此虎犊,教孤竹怎忍便即灭杀。说不定三五年后需借卿之力为我孤竹取天下奇宝!故而给靳先生一个面子,饶你一名!”

那范吉射仍旧面色冷毅,也不领孤竹君不杀之情,只一拱手道:“今日欠孤竹一命,他日孤竹有取舍,范氏方与图报之言!”

此时滞留冰宫之中的几人,凤苍雷身侧还站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之人,两个人双眼圆睁,都痴痴望向孤竹君的冰座,但闻孤竹君面露微笑道:“何急也!”只见他掌中氤氲之气微微泛起,远远体会他的内息,不似之前师父所教的阴阳之说。孤竹君此时的内力波澜涌起,只让人感觉一种幻海狂涛如临江皋之感,东门傲奇道:“此内劲竟然与我东门氏水泽之内劲相若。”

但闻孤竹君破空一声道:“江湖规矩,换命需留下一点点东西!”

话音未落,孤竹君掌力凝聚,如澹澹江涛破空而来,范吉射眉目微微一皱,双掌凝力沉于胸前,欲与此力相抗。四个执弓家臣见状立时将范吉射前方围拢严实,四人两前两后,郗堂和州破二人在前排单手相连,余下单掌拍出,后排两人双掌顶住前人背心,正好连成一个二二方阵。孤竹君也不动声色,一掌江涛之力拍出,忽见内力凝聚的江涛之中奔出青牛一头,锐角怒目,四蹄刚劲,青牛光影只此一闪而过。再眨眼时根本没什么牛马之物,反观四个随从家臣早已被这一掌震得四散飞去,口中却无半点鲜血吐出。范吉射于四人之后,双掌凝力相抗,仍旧被推后四五丈之远,摇晃了几下身子,勉强没有栽倒,险些从观景台跌落崖下。

未待孤竹君发话,范吉射咬紧牙根,挤出一句话来:“孤竹绝学怒特掌,有此一技足以驰骋天下了!”

他勉力将目光扫了下周围四个随从,四人瘫在地上浑身连一丝抽搐竟也不能,但见他们眨眼颤唇,却无半点言语。东门傲道:“这一掌以水泽之力包容怒特锐金之锋,伤成于内而为水力包裹,所以他们四人五脏六腑早已震碎化为血水,却不能吐出半口血来,必然活不成了。”

孤竹君此时神色英朗异常,微微笑道:“孤竹的神通,你见识过了。下峰去吧,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范吉射目光流转一圈,左手按住胸口,道了句:“他日必当亲临拜谢今日不杀之恩!”转身踉踉跄跄,摸下冰峰。

“冰峰之围已解,孤竹君每年九十九道令,该出最后一道孤竹令了!”烛然偏着头催促着,最后一道孤竹令,这时候李小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孤竹君未回应烛然,只是左手剑指于空中连连点出四下,“悦茗谢主人解毒!”孤竹君身侧一个婢女清清朗朗的声音传出。

孤竹君道:“已为你封住心脉和曲池穴,可以行动自如,每日午时运功三次逼毒,七日后便可痊愈!”

此时方知那些银针毒针打在寻常人身上,武功内力俱弱,自然无法抵抗毒性侵蚀,转瞬便会如秦中笑一般腐烂而死。然而对于内劲强猛之人,反而刹那即可治住,无非皮毛之伤而已。思及此处,蓦地觉得烛然所言果真属实,孤竹君不愿出手伤五服十一派弟子,乃是因为他们大多领了孤竹令,死了一人便少了一份令供。而刚刚若烛然不出手,五服十一派最终将孤竹君逼得无法,以他刚刚那一招怒特掌法来看,似乎杀人取命要比烛然更加凌厉!

思绪至此,悦茗已经将最后一个托盘捧出。她立于孤竹冰宫之中,朗声道:“孤竹第九十九道令,赐孤竹遗风谱,取寒月沁影时限一年!”言罢将托盘轻轻置于正厅冰面之上,神情肃穆,再拜之后,缓步退出。

此时纵观孤竹冰宫之中,正厅上下,只剩东门傲、柳涵听、烛然父子和那边凤苍雷二人。四下里死伤之状更是难以言表,范氏四家臣目色散淡,显是已经呜呼,郗堂州破伏法,让李小和心下稍宽,终归是恶有恶报。那边刚刚还兀自挣扎着的洛哈托此刻早已不动,他门下弟子奔命的功夫比他要厉害得多,更无人理会他的死活。孤竹君独坐宫中,淡然瞧着眼前的修罗场,似乎每年此地,皆是如此,见怪不怪了。而他身后十几个婢女运功御毒,仅此而已。

此时大角星已经没入孤竹古林之下,应是二更已过,将近子时。刚刚喧嚣已灭,此刻夜风更转寒冷,周天阴气,源源纳入这冰宫之中。冰宫之外,淡淡飞雪如柳絮般肆意飘洒,不想这齐北奇境,竟然在八月飞雪,在宫外交织如薄纱般围拢,而宫中依旧流萤飞舞,夜光绚烂,将这残肢遍地,肃杀苦境的修罗场渲染得益加诡异骇人。

烛然见那侍女将拖盘置于冰宫正中,便也不顾四下的几个人,缓缓的就朝着拖盘步去。李小和凝目观去,那一部竹简并未与其他竹简有任何差别,难道这就是天下四绝学之一的孤竹遗风谱!见其他人并不动手,然而东门傲和凤苍雷眼目之中都流转着警觉之色。这时孤竹君开口言道:“烛兄,你此为不符我孤竹的规矩!”

“哦?什么规矩?”烛然一身伛偻,弓腰驼背的身躯缓缓抬起头,一张枯槁的皮囊里不知道还包藏了他这辈子提炼了多久的精华坏水,那一双贪鄙的目光却是讲述得极清楚。

孤竹君道:“我孤竹上月传书至而东海竹岳,君回言有事不来,让烛青贤侄代劳!今日孤竹夜宴已开,君半途杀来,已无赴我孤竹夜宴之资,自然也不可取孤竹令!”

对呀,这一说可是有理,如果你故意晚来,等孤竹各位英雄杀得死伤零落,没几个了,再来偷果实,那可大大的不公平。

李小和心知孤竹君此言必是认真起来,今夜所观,孤竹冰峰之上,杀人拼命皆由得你,唯一不可冒犯的就是这孤竹一诺,违反了规矩不管你是何人,也是半点人情不讲。那烛然也是知趣,听孤竹君如此说,便道:“青儿,去取了孤竹令。”

那烛青竟然将眉头一皱,食指点着孤竹君道:“拿他的孤竹令,可是要喝下那边的毒药,爹,我们无剑海竹岳的人怎可如此低三下四的取令!”

烛然闻言把嘴唇揪起,一双如狐般狡黠的双目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转,斜着脑袋问道:“孤竹老弟,我烛兄的面子也不给么?”

孤竹君道:“君无诺取令,岂不是欺我孤竹!欺我孤竹者,何来面子一说?”

烛然此刻反而幽幽叹道:“孤竹老弟,大家均是习武之人,此心何人不有。想我五十年前,只愿能习得一天下无双武学,独步江湖,便心满意足。”

烛然摇摇头,叹息道:“三十年前,我桑中剑法大成,立派传功,傲视东海。怎知道这人那,当他到了一个境界的时候,再回看当初,或许是不屑,或许是有了更高的期许,心气也就变了。那时候我于天下武道看得淡了,倒是不满于独步江湖,反欲突破武学化境,以登峰臻极。却不料武学如无尽苍穹,无底深渊,越是探究武学之道,越是触及从所未见的经脉奇穴,越是无法琢磨真气行运的脉理。这三十年来,我日夜斟酌,勤功精炼,方才将一身武学梳理得通透无匹,本以为于武学之道,已然窥尽天机,再无一经、一脉、一穴、一气不精通者。”

“哎,然而精于此道方可体之至微,如今我精通奇经八脉,方能体察每每提运真气之时,内息流转竟然受牵连于外物,无论鱼虫鸟兽,日月运行乃至琴箫舞乐,尽可于无形中颤动内息。武学真气,实乃沧海一粟,群星一耀,如今大千世界穷奇万端,我一人内力受制于万物,实乃一人之于宇宙,方知如今所学,形同微尘。”

孤竹君道:“烛兄所言非虚。天地之间,万物幻化,独俱韵律。武学之道无非万物之一,自然也逃不脱这武韵之本。吾等初学武功,尚自掌握一些粗浅拳脚,如何能够体悟这天地间的意境与武学之道的应和,形同蝼蚁之于天地。及至内功深厚,经脉熟识,方才体悟内息运转与周天外物的应和,如同世人之观天地运转,感四时变化。故而便即产生了武韵,武境之说。而我孤竹遗风谱便是天下武学韵律总纲,讲述如何流转内息,应和天地之气,以武应韵以至天人合一。”

李小和暗中琢磨他二人言语,似懂非懂。烛然接道:“孤竹老弟,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与我为难。以我东海竹岳桑中剑法换尔孤竹遗风谱,如何?”

孤竹君与刚刚烛青妄取悬空毒经时神色一般,将面色一沉,转眼瞧着冰厅之中道:“今日孤竹虽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损了不少的孤竹令。然而眼下冰宫之中,愿意喝下寒月水仙,替我办事的高手还大有人在,不必单单屈尊你东海竹岳。况且我孤竹绝学数不胜数,不缺一本桑中剑法,倒是你东海竹岳得了这孤竹遗风谱会受益良多。”

竟不想一直面色和蔼的孤竹君会说出如此功利而丝毫不留情面的言语,顺着孤竹君目光而视,这冰厅之中柳涵听、东门傲还有凤苍雷二人虽然并未像烛然那般肆无忌惮,却也目光不离烛然寸许,想是只要烛然一碰孤竹遗风谱,立时便要动手齐上,这几个人可不是刚刚五服十一派的无用弟子,难免要一场大战,念及此处李小和已打定主意到时候趁机脱离此地最好。

却不料烛然闻听孤竹君此言,好似忽然回过心思来,鄙态顿生,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脑子不灵光。这一会儿竟然把周遭的各位英雄给忘了!”忽而一转身迅捷无匹,全然不似一个苍颜耆叟,伛偻老丈,拱手对着东门傲道:“江涛先生,不知道您对这孤竹遗风谱可感兴趣呢?”此时见这老头弓腰驼背,好似彬彬有礼,只要东门傲承认要这孤竹遗风谱,烛然必定不会放过东门傲。他先搭讪东门傲,却是避过了被众人围攻的局面。

那东门傲见烛然拱手向自己行礼,竟然将目光移开,转向孤竹君那边,缓缓言道:“孤竹君,今日东门傲上孤竹冰峰所为何事,刚刚已经向尊驾表明,也幸得孤竹君见告,此刻东门傲心中已经明了家兄为何人所害,本无他求便当早早离去孤竹!竟不想此地还有一不知廉耻,凶恶乖戾之辈,以往只听闻竹岳辩丈心狠手辣,今日剖腹取婴的确让我一字江涛开了眼。君子者,临大节而不可夺,虽知不是尊驾对手,于大义却不敢偷生!”言语之间,东门傲马步已定,内息沉稳。

烛然道:“诸位也无需如伪君子般谦让,想今日冰峰之上若不将各位铲除,犬子是不会顺利取得这孤竹遗风谱了!”言及此处,将长褂挽于腰间,呵呵笑道:“辩丈以竹杖代剑,会会各位!”

言罢也不行礼,立时便一杖朝东门傲点出。东门傲一双肉掌与烛然斗在一起。身侧凤苍雷两人也不含糊,见东门傲双掌难以招架烛然,立时也纵身上前三人缠斗起烛然来。李小和见那与凤苍雷一起的人眉宇之间与同来的凤青冥颇有几分相似,还以为他是凤青冥的子侄,却听凤苍雷喊道:“青冥大哥,你看他弓腰驼背,天宗、命门、阳关三穴甚是突出,你多向那边招呼!”

那人回了句:“雷弟,我知道的!”

这一来一去的言语,显然就是凤青冥的声音,联想到刚刚崖下刮骨池凤青冥的哀嚎剧变,忽觉难道他是因为中了孤竹的毒才变成那般苍老吗!心下方自胡思乱想一阵,却见柳涵听也跃入圈中。五个人激斗在一起,显是柳涵听手段最为高明,辗转之间尚可应对烛然的招式,然而没了涵听古韵,无法使出涵听十二韵的琴技,功力大打折扣。凤苍雷凤青冥二兄弟显然功夫最为不济,忽一时空中云月闪烁,只见众人面上云影飞掠,那凤青冥与凤苍雷同时惨叫一声,面门被烛然青竹杖批头扫过,顿时鲜血喷溅,两个人各自半张脸皮被烛然扫了下来,李小和心下又是一阵恶心,瞧那边观战的烛青,满面的得意之色。

第三十七章 生死一瞬

烛然出手极重,眼见凤青冥兄弟受伤难以招架,他反而愈加狠厉对他二人出招,显然是不死不休。

只见烛然跃然四人之上,将竹杖向东门傲与柳涵听丢去,竹杖似乎被注入了很刚猛的真气,那柳涵听身形闪烁,左右退避,尽量闪躲这根竹杖,而东门傲也沉掌胸前抵御。转眼再看凤青冥兄弟,早被烛然双脚踢中膻中大穴,连连两个趔趄跌落到观景台上,烛然仍不收手,直接双掌拍去,两人只在这眨眼之间均被震飞至冰崖之下。

反观孤竹君,依旧面色冷凝,微微点头,心中有数,却无半点情义,半点出手相救的之意。烛然解决了那凤青冥兄弟,转身右手内力微收,竹杖感应呼和,立时飞回手中,期间杖影于空中不断飞掠,只见柳涵听与东门傲被他竹杖带得一滚一翻,狼狈不堪。

李小和心知如此下去,柳涵听,东门傲和自己定然都要被他所杀,可惜却无计可施。眼前这两大高手联手却也斗不过烛然,自己比凤青冥兄弟还要无用,上去也必然是被人丢到崖下去而已。不敢贸然造次,只得先静观烛然的桑中剑法。却听柳涵听喊道:“笨蛋还在那边看什么,把涵听古韵丢过来。”

烛然似乎也知道柳涵听琴技的厉害,听她如此叫道,左手画了一圈,然后向柳涵听虚拍一掌,这一掌李小和瞧得清楚,分明是虚招,而柳涵听却似乎要凝聚很强的内劲,也随之翻了一圈方才化解。

借着柳涵听招架之机,烛然青竹杖向空中一掷,口中喝道:“月落淇上!”他这套桑中剑法奇谲诡异,竹杖灌着他自己的内劲,而竹杖在天,他手下也不停的招呼对手,等下竹杖落下,对方必然难以应对。果然这招月落淇上一出,烛然双掌不停招呼东门傲,东门傲欲待闪身躲避竹杖,左腕又被烛然狠狠拿住,只见竹杖劈头落下,东门傲硬是向侧旁一扭头,只听得“咯咯咯咯”几声,他左肩被青竹杖砸得肩断骨碎。可想此时若是烛然用剑,东门傲一只臂膀就被削下来了。

见东门傲中招,烛然青竹杖腕中一转,直接点中东门傲膻中穴,东门傲退了两步,扑通坐倒在地。内息尽被闭住,经脉大乱,一时无法再运功出招。

烛青也不含糊,抢过身去立时治住东门傲。这时烛然全力对付柳涵听,烛然青竹杖连续几招都是平平无奇的劈斩,然而烛然每每使出一招,柳涵听必然也会应着他的招式向相同的方向拍出一掌,否则好似难以化解他的功夫一般。不到十招,柳涵听已经满头大汗,一张精致的小脸早就被汗水打得不成样子,只抽口骂道:“蠢东西,刚刚不来帮忙,现下可没机会再拿琴了。”

这一来一去,凤青冥兄弟毙命,东门傲被擒,只在转眼几招之间,李小和哪里反应得过来。心知此刻逃也是逃不掉,不若也一起赴死,表明心意。于是大叫一声:“柳姑娘,我来助你!”

烛然不知李小和底细,听闻掌风从他后脑拍至,也如刚刚一般一躬身向李小和这边画了一个圈,李小和不明所以,只道是虚招,却瞟到那柳涵听一脸失望的神色,心知这一掌必有古怪,还来不及多想,只觉一股阴寒的内劲如他画圈的手掌一般旋转着就奔袭至胸口,丹田立时被压制得无法聚气。连连退出丈许坐倒在地,右手撑地顿觉手腕处疼的昏天黑地,旧伤未愈此刻又被撑地的一瞬间将伤口撕开。李小和登时因为剧痛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此时柳涵听已经被烛然逼至观景台,见李小和如此笨拙,想必也是无奈至极,不料她却偷个机会清啸一声道:“不错,小兄弟,先去把烛青那臭小子弄死再来收拾这个老家伙!”

烛然背对着李小和,只一心对付柳涵听,听说身后有人要去杀烛青,竟然并未如老牛护犊一般立时回头照顾,却招式更加狠辣,奸笑道:“女娃娃想骗我,这小子被我虚拍一掌便掀翻在地,老朽虽然不曾回头,难道便连这点儿变故也听不出来吗?我家青儿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他所杀!”

言罢目中凶光更胜,杖影细密,早已分辨不出,柳涵听纤腰细拳,往来应付,一张可人儿的小脸早已遍布死灰,让人怜意大生。眼见得柳涵听置身观景台边,便要被烛然几杖打落冰崖,李小和此时英雄气陡增,自己身死事小,竟然连累了柳姑娘一起葬身于此地,心下极是难过。刚好此时东门傲双目光芒闪烁,好似内息已经顺畅,只差被烛青治住。

李小和心下一动,抓起包中一把铲币抛向烛青,烛青不知道这是何种暗器,口中喝道:“小杂种暗箭伤人!”立时将身子一歪,东门傲趁机右手指力点出,烛青小腹关元穴被点中,惨嚎一声,捂住小腹半跪在地。

这时候烛然可把持不住了,将竹杖向空中一抛,翻身朝东门傲跃去。借着这个当儿柳涵听跳至李小和身前,喝道:“快!琴!”

李小和急忙中拉扯着身上琴带,却听两声惨呼顿起。一声是那边东门傲被烛然当兄一招打穿胸骨。另一声竟然是柳涵听,她于李小和面前亦是一声惨呼,一口鲜血吐了李小和满脸。

李小和登时被这景象吓呆,只觉她身子朝自己委顿下来,一身娇躯立时瘫软在自己怀中。口中尤自骂道:“蠢笨的害人精。”

此时李小和方看清,她身后掉落着烛然那一根青竹杖,不想这老匹夫还留着后招,抛出青竹杖竟然是防她趁机取琴,结果慌乱之中柳涵听未能注意到头顶变故,反而被竹杖打中。李小和心乱如麻,周遭之人一一被烛然毙命,只剩这柳姑娘重伤于自己怀中。想此冰峰之上,除了孤竹君再无人能与烛然抗衡。转眼朝孤竹君望去,他依旧面沉似水,如天帝般淡然的凝视着冰厅之中。

冰宫之中,四下烛影闪烁,摇曳的如李小和此时的性命一般无常。夜风来袭,再不是他以往在屏岳山坐屋观星之时,再不是他以往卧野听山之秋,再不是他以往临江数雨之刻。一世一生,一往一来,母亲、妹妹、师父、小武的面目再次浮于他的眼前,屏岳山中林涛阵阵,当是他以往此时此刻的所在,今日便要毙命于此冰峰之上,不知天帝是否还在群星之后,观他此情所想。竟不想此生浮沉,如此瞬目,如此突然,又如此淡雅。

低头思绪无非于脑海中转瞬飞掠而已,转眼烛然已经竹杖点至胸前,李小和轻身一侧,将柳涵听掩到身后,生怕她再被烛然凌空杖力所伤。却不料柳涵听虽然重伤,却在李小和怀中暗暗地向烛然拍出一掌,这一掌与烛然点来的杖力相交,劲风一展,烛然从李小和身侧穿过,而李小和抱着柳涵听一起被这相交的掌力掀翻至冰厅正中。

眼见得烛然高高跃起,一根青竹杖又转身直入劈斩而来,李小和早已不能顾及自身性命,慌忙将柳涵听向远处一推,闭目待死。

竟不料在这一瞬间,手边摸到一物,猛然一个念头涌上心来。李小和向身侧滚过半尺,身子正附在那盛着孤竹令的托盘上,却听烛青喝道:“爹,他他要”

未待他父子俩反应过来,李小和当机立断,抓起托盘中那一壶寒月水仙仰头直直的灌下喉咙。转身高举一壶毒酒的空瓶,瞪大了双眼凝视烛然。

此时烛然杖影闪烁,转瞬即至,忽然冰厅之中罡风顿生,整个冰宫如被人灌注黄金,顿时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李小和已经能感觉到那青竹杖的杖头点入自己的后背,却觉力道顿减,一侧的柳涵听也惊讶异常。

李小和转身回望,烛然青竹杖微收,面色无比诡异。似乎对他的所为难以置信,然而又恨之入骨。竹杖略一犹豫又立时朝李小和百会穴砸下。

方此夺命瞬间,孤竹君依旧那一招左手三指如钩,三星在户,一时间只见孤竹冰厅之中无数爪影飞幻闪烁,穿梭缥缈,变化无端,最终都一个个远远飘走,化作满天星斗。而整个孤竹冰峰,随着爪影飞散,全然的消失在眼前,所有冰宫之中一行人,竟然仿若漂浮于宇宙苍穹之中,四处尽是爪影所化天星,脚下冰面,四周玉柱尽皆透明无踪,四处全然是无尽夜空将众人包围,四宇之中,唯有孤竹君端然坐于正中冰座之上。

只听孤竹君言道:“烛兄,此人已经喝下寒月水仙,取我孤竹令,孤竹一诺,必守信约。孤竹遗风谱是他的了!”

烛然冷冷笑道:“就凭他这小子,怎读得懂孤竹遗风!何况动起手来,你我胜负未可知也,此刻你想护他,我可不服输!”言罢依旧将青竹杖斩下。

孤竹君道:“如此莫怪我动手了。”言罢双掌平平推出,众人只见置身苍穹之中的无尽天星,向前飞射而去,越来越快,无穷无尽,烛然哪里还有功夫杀李小和,只把一根青竹杖不断旋转,护住周身,以抵挡天星来袭。无尽天星闪过,好似并未伤到烛然,烛然似有嗤笑道:“这便是孤竹遗风的绝学吗?”

孤竹君也微微笑道:“孤竹遗风的真正威力在这里。孤竹遗风,武韵绵长!”

只见孤竹君从冰座之上站起,双手合十,四肢百骸遍布的树木枝桠的突出点在他身上不停闪烁光芒。竟然隐隐可以看到在他皮肤之下有甚为清晰的真气流转运行的轨迹。中府、云门至少商,乃手太阴肺经;极泉、青灵至少冲乃手少阴心经;长强、腰俞经命门转中枢至灵台,此乃督脉孤竹君周身真气,运行流转,于皮肤之下,青紫之气隐隐可见。烛然面露惊诧之色,似乎也未见过孤竹君的如此手段。立时提运竹岳真气,左手青竹杖画圈点向孤竹君,右手单掌直入,此时李小和方瞧清楚烛然每次出招左右拳脚皆以不同功夫发招,令对方难防此夹击之招式。

然而孤竹君人如其招,沉凝冷静,收发之间万物合一,不变制万变。一时间玉宇尽散,繁星尽灭,满周天黑幕遮掩,虚空无尽。孤竹君凝神发力,双目圆睁,光芒直逼深邃苍穹,宛若临凡天帝。

烛然附带竹岳真气的两掌尽被孤竹君周身散发之内劲驱散。烛然狠狠吃了一惊,尚未回过神来,孤竹君隔空掌力压至烛然头顶。烛然全力提起真气,双掌拍出抵御孤竹君的强猛掌力。双方双掌接牢,便比拼起内力。烛然嘴角狡黠一笑,道:“孤竹老弟,论修行你可比我年轻的多,岂可与我对拼真气厚薄!”

孤竹君并不说话,一周身真气闪烁不定,忽而通体赤红,周遭虚空立时转化为如血残阳的夕落奇境,一轮落日如赤焰巨球压向众人,顿觉周身火热难当,体内内息蒸腾不定,紊乱难受至极;忽而通体幽蓝,周遭虚空又变换为玄冰遍布深空环抱之无尽旷野,四野哑寂,寒气透体,直愣愣一个眨眼内息早灭,顿觉凝滞于周身十二经脉之中,再也难以运转。如此无常变换,水火翻腾,阴阳倒转,或似槁木之林真气枯竭,或似江涛泛滥内息涌浪无法克制。

在场之人心下尽皆暗暗吃惊,难道这就是孤竹遗风谱所载武学,武韵武境的真谛内涵吗。原本趴在冰厅之中的几个人,竟然未与孤竹君交手,也并未与他的真气有些许激撞,只是在他痴迷于武学之境的意蕴笼罩之下,便令定力不足的李小和内息紊乱如斯,更不要说稍微向他靠近甚至如烛然一般与他动手相搏了。

显然,变换无端的武境让烛然的内息也不断波动,不一时烛然头顶立时开始滴落斗大汗珠,听他口中自言自语道:“什么?你竟然可以驾驭天地六气。右足太阴脾经至左手太阴肺经,出少商,至阴碧水之气由右及左,左足阳明胃经至右手少阳三焦经,出关冲,至阳烈日之气由左至右,而至阴至阳二气交汇于任脉气海,为何毫无冲突损伤,能如此自如运用!若是习武之人,如此冲气相激,早该走火入魔了!”

孤竹君颔首而笑:“烛兄,此时罢手尚自不伤和气。孤竹遗风谱能列天下内功第一,今日君可见其独到之处。我周身百脉,真气流转,阴阳相谐,水火相济,日月并行,金木同生,并无半点滞留,半分逆气,此时君之内息已然被我武境扰乱,现下双掌水火二气输入尔体内,稍后变作日月之威,金木之华,恐怕烛兄你便保住性命,此生也要受那阴阳二气难以协调之苦!”

烛然冷冷哼了一声,“未免也太小瞧我竹岳真气了”

话音未落只觉烛然周身阴柔寒气大盛,显然烛然以搏命之态对敌孤竹君,此时整个冰厅竟然有一半恢复成刚刚月下寒崖的原貌。摔倒在一旁的柳涵听依旧倚着玉柱,歪斜在对面的东门傲早已被烛然贯胸而亡,盘坐在地的烛青正在凝气丹田,闭目疗伤。孤竹君依旧神色冷冷,只是目光更加坚毅,口中如铁石般说道:“烛兄,你竟然想用内劲把我的真气逼回,我孤竹立令在此并非一夕半日,几十年来如君般战我孤竹者如过江之鲫,然今日冰座依旧,孤竹一诺无人可违!”言罢孤竹君似乎有意将武境收回,整个冰宫立时变回原貌,李小和真气略定,柳涵听立即运气疗伤。

烛然狂妄的以为自己一时得势,便再次运起竹岳真气,阴寒内力益加霸道,必要与孤竹君一决高下。而孤竹君面色凝重道:“汝非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月华之下,二人真气隔空交汇,幻化出幽蓝凝绿之光,似乎内力比拼更加激烈,中间真气交汇处凝成的气团,不断来回震动。然而不到半刻钟,孤竹君虽然收了武境,不再扰乱烛然内息,单纯与烛然比试内力,不想烛然的汗珠竟然再一次冒起,真气居然逐渐减弱。只听烛然幽幽叹道:“孤竹神功,孤竹神功,难怪你双脚凝固在这冰峰之下,原来你竟可以将这冰封大地的原力尽数化为你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若要败你,除非铲平了整个孤竹冰峰!”

孤竹君冷冷道:“此时悔悟,为时晚矣。”

眼见烛然必败于孤竹,他竟然尖声吼了一句:“青儿,趁此刻孤竹君无暇,快去杀了那小子,取走遗风谱!”

烛青此时内息平稳,冰峰之上,柳涵听伤重,李小和并非烛青对手,立时向后摸索着退了了两步,眼见烛青奔来,孤竹君与烛然内力拼斗正在关键。忽觉冰厅之中寒冰尽融,耳中但闻孤竹君喝道“旭阳武境”顿觉寒风阵阵的冰川中顿时暖气融融,脚下冰面破裂融化,李小和与烛青均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下坠,然而孤竹君依旧坐在冰座之上,稳稳当当,心中明白这又是孤竹君武境使然。霎时间眼前内劲气场猛烈喷发,孤竹君与烛然真气迸裂,李小和的身子平平的向外飞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初识武境

堕落,虚妄无尽。黑暗,悬星飞梭!

忽而于狂浪江涛中沉浮,忽而于万里江山上蒸腾。一瞬置身孤竹冰宫,周身杀机尽显,一瞬旋至屏岳山林,四下静谧怡然。一身若天地浮萍,飘摇无主,于苍空穹宇,江山天地游荡飘摇。只觉越飘越远,竟然与周空星宿为伍,俯面纵观苍生于寰宇之中。转瞬之间又至于无数面目环视之下。师父、妹妹、母亲、小武还有,还有还有烛然、孤竹君,郑子克、秦中剑,心中咯噔一声响,涵听、涵听。

“在这里!”

“在这儿!”

耳边两声柔媚的应答,李小和好似又听到了柳涵听的仙音,不,那是晋国的那个美貌少女。

李小和在梦幻之中顿觉从苍空星幕之上飞堕而下,双目之侧风云拨乱,身体不断从中穿过,迅速跌下让他的心中寒意陡增,双手四处胡乱抓挠起来。不知何时何地掌中终于抓握住一处凭借。心中跌落之寒立消,双目一阵眩晕,如有极强日色袭来,昏花之下眼前似有黑乎乎一张血盆大口凌空盖下。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向旁侧滚去,不知为何这里竟然是一路陡坡,身子一路颠簸跌撞越滚越快。只觉头脸不断被枯枝乱石磕得疼痛难忍。

耳后还传来呼喊:“快,快,快他妈追啊,这家伙掉下去了。”

“他是滚下去,不是掉下去,从悬崖上摔下来才是掉下去!”

“那么如果从阁楼上摔下便不是掉下了吗?”

耳后还是两个人的争吵,自己忽觉浑身一湿,心凉彻骨,八月底带着浓浓寒意的秋水直接将身子打透,内息一撞,狠狠的吐了一大口淤血出来,这一口血吐出,心中也略微清醒了些,竟然没有死在孤竹冰峰上,万幸万幸。

李小和才刚刚落水,便立时被人从身后提起,抓着腰带,好似提着一只落水的死猫一样。身后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他妈的叫你快追,你还在后面磨蹭,你看,掉水里了吧!”

“我他妈的是在快追啊,谁说我快追他就不会掉水里?”

“你好像说得蛮有道理的!”

李小和被提得肚腹一阵恶心,勉力道:“二位高手,高抬贵手,先把我放下来可好?”

“好,”身后异常爽快的一声答应,李小和也很爽快的扑通一声又栽进了水里,一口灌倒鼻子中,差点呛死。

“你他妈的想把他呛死吗?”

“他叫我放下他啊!”

“叫你放你就放啊!”

“可是小姐和公子叫我们听他的,不许半句有违!”

“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李小和被连续折腾了这么几次,虽然痛苦不堪,反而神识清醒许多。挣扎着爬上岸边,一摸身后涵听古韵尚在,肩上还挎着个瘪包袱,心下安定了许多,方瞧向这二人。

左边一个满头黄发,卷曲枯萎若干草一般,满脸褶皱的一个老头,看起来也有六十多岁。然而这老头身形却甚是高大,最让人惊奇的是这老头竟然肩膀上扛着一口大铜钟,那钟足足一人多高,钟口黑洞洞三尺见方,这么大一只铜钟少说也有八九百斤,这老头就那样扛在肩上。

转头再瞧另一个人,是一个青衣小生,个头比李小和还矮上三五寸,面皮白净,垂散着头发。让人奇异的是,他不再扛一口大铜钟了,而是腋下夹着一头驴,而且是一头活驴。那驴鼻子不断吐着气,四只蹄子尤自胡乱扑棱的蹬踹,只见那小生夹拿的方位恰到好处,驴子四蹄无论怎么踹,刚刚好够不到这个小生的身子。

他二人见李小和站起,面色惊奇,那老者赶忙先赔罪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老朽年迈体衰,精气不足,难以做长途之奔,懈于修真武内力,故刚刚失手让公子跌落陡坡,我一路追来,尚自难以企及!万死,万死!”

李小和不知对方底细,但是瞧对方言语客气,便也谦逊一句道:“不敢,不敢!”

那小孩儿却没理会老头的话,跑过来道:“小哥,你可是个极好的人那,伤重昏迷了七八天,本以为你是必死无疑了,竟然不料还在重伤之中替我抓住这老匹夫的一条腿,嘿嘿让我跑赛胜了他。足见兄弟你义气深重,我等拜把子结为异性兄弟如何?将来若我身受重伤之时,也要学兄长这番不顾自己死活,死命拽人的毅力!”

这小子讲的什么疯话,什么叫不顾自己死活,死命拽人。再瞧瞧这两个人,一个扛着铜钟,一个夹着青驴,这是正常人吗!李小和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你那青驴为何不放在地上骑呢,你看你快把它夹死了!”

那小子一见问及青驴,赶忙单膝跪地,面色凝重道:“公子可要替我做个见证啊。你看看这驴,是小姐怕你伤重难行,为你准备的。这些日来,我视它如祖先一般,一日三餐,尽皆敬奉,不敢将它放在地上有些许劳累,所以无奈之下,只得夹着它日夜赶路。”

“为我准备的?你们小姐是谁?”李小和奇道。

“我们做仆人的哪里知道小姐的姓名!”那老头接道。

李小和深知江湖险恶,看眼前二人不知他们用心何在,然而言语诚恳,甚至有些傻气,心中倒也相信了他们七八分。便道:“那么按照你们小姐的吩咐,这驴是不是现在可以给我骑一骑了。”

“当然,当然!”老头和小孩同时向李小和赔笑,殷勤之态无异于大户人家的奴仆。

只见那小孩子小心的把青驴往地上一抛,岂料驴子可是甩却金钩不回头,四蹄一着地,立时顺着河水就要跑,只听那小孩“哈哈”的天真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一把抓住了驴尾,“啪”的一声向后抻开,好似软鞭隔空打了一个响般,那驴子前腿一抬,双蹄离地,“哼啊哼啊”的叫起来。

刚刚还说对这驴子像供奉祖先一般,不想他家祖先要遭多少罪,李小和心下暗笑。眼见驴被小孩制服,李小和又转向老头问道:“老先生,刚刚你们说我昏晕了七八日有余,不知二位是从何处救我出来!”

那老头右手扶着肩膀的大钟,左手捋了捋胡子道:“是公子救下你和小姐的,我们也不知道在哪救的。不过他把我们传唤过来,要我等护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小和听闻公子和小姐,登时想到栾乐和他军中的少女,这是与他相识的唯一一对公子和小姐的匹配,赶忙问道:“你家小姐是不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十八九岁年纪,英气超然,灵动活泼!”

老头呵呵笑了笑,说道:“小姐自然是美貌不可方物,但是做下人的怎么敢,嘿嘿!”

小孩接口道:“那当然,姐姐自然天下最美!嘻嘻!”

李小和更是坐实了是他们派人救援,心想栾乐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甚至还有些过节,而他身为晋军将领,竟然还会分心派人救护自己,这份人情不可不还。

李小和心下踏实,先向他二人拜谢道:“二位照看之情,感激不尽,敢问二位口中所言的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就是公子咯,我们做仆人的哪里知道公子的姓名呢!”小孩学着老头刚刚的腔调说道,面中还透露着鄙夷之色,好似李小和很不懂规矩一般。

李小和瘪了瘪嘴,眼珠一转,又道“那敢问如何能够寻到尊府公子呢?毕竟受人恩惠,此刻心下不安。”

“公子说把你带到安全地方,我说这地方就挺安全,妈的七八天了也不见个鸟兽过来,更别提人了,”那老头口中答道,面上漏出一缕笑眯眯之色道,“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公子吧!”

“是呀,你的伤现下里只算得能够保住性命,要找公子恐怕得过些时日,将养好了方能行动!”那小孩也这么说。

听他二人所言,李小和潜运体内真气,觉得比之之前要更加雄浑,然而真气周身游走,骨骼经脉略感压痛,似乎皮肉初愈,骨骼脆弱,还真的需要休养。那老头笑道:“没骗你吧,你的伤还是需要静养的!”

听他们所言,不像骗自己。举目四下张望了一圈,枯藤古蔓,枝叶蔽天,光影斑驳,日色陆离。时而鸟兽相应,时而虫唧争鸣。然而这大半晌时候,均只闻其声,不见些许的生气活物穿梭。脚下落叶叠叠,松枝黑土掺杂,踏上去吱吱软软。李小和心道:这不就是来时所经过的孤竹古林么!

那老头和小孩见李小和不说话,便又争相道:“这位公子,你看这地方多好,有山有水,有树有林的,风水宝地啊!”

李小和心道我是静养内伤的,又不是选坟地,要什么有山有水的,找个僻静的人家或者客栈最好不过了。转而又瞧瞧他二人,他二人也瞧瞧李小和,谁也不说话。忽听头上两声鸟鸣,他二人不知为何连蹦带窜兴奋得不得了“快,快,快啊!”老头嘴里不停的嚷着。

李小和仰头一看,透过间隙,窥见林叶之外一只通体火红的禽鸟从头顶飞过,呀呀之鸣声震四野,然而飞腾之高,也有几十丈之遥,凭目力能瞧见是红色,已经算是极致了。

小孩赶忙从怀中摸出一只弹弓,朝着那鸟就是一弹。李小和心下暗笑,这鸟飞得如此之高,你那破弹弓能打到吗!不出意料,他那铜弹尚未触及那只飞鸟,飞势已然是缓慢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一弹飞势虽缓,却穿过层层古叶,仍旧能向前继续行进,似有内劲推动,不断匀速向前,极目之下,已经于树叶掩映的空中难以找到那枚铜弹的踪迹,只听那鸟儿“喳喳”的尖叫两声,将双羽一振,又向高处挣了一下,似乎险险的避过了这枚铜弹。一根赤羽被擦了下来。那小孩扬手接过从空中落下的赤羽,垂头丧气的把弹弓向地上一丢。

虽然一无所获,但李小和已被他这一手弹弓内劲吓了一跳。那老头一拍大腿叫道:“哎,又被它跑了!连顿荤也开不上!”

那小生一脸沮丧道:“这是什么鸟地方,走兽遍野,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好不容易找到只鸟,竟然还是只离朱鸟,飞那么高,铜弹打过去也已经慢了许多了!”

李小和偷眼瞄了下这两位,果然面有菜色,似乎好几天没有吃好饭了。心中略一转,笑道:“想二位此时并不觉得这古林是处宝地吧,只不过这些日在林中迷了路,想出也出不去吧!”

那老头用眼角偷偷瞥了下李小和,犹豫道:“谁,谁说的!”

小孩也道:“就是,谁说我们出不去,我是想在这林子里打鸟!”话音未落,那老头扛着铜钟又跳起来,左手指着脚下的河水叫道:“快,快,快啊!”

李小和跟那小孩同时往河里望去,秋水虽寒,却分外澄澈,纵观之下,河中游鱼甚多,几条或十几条将头聚在一起,貌似一首十身,李小和叫道:“咿,这是何罗鱼啊!”

那小孩也不管别人说什么,抓起地上的弹弓,砰砰砰一弓三弹,水花飞溅崩了二人满脸,刚刚取袖擦拭脸上水渍,那孩子早已抱着五六条何罗鱼上来了。

老头笑得胡子已经翘到脑门上,呵呵的把李小和拉到身边说道:“先别管其他的事了,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夜晚,三个饱食之人围坐在忽明忽暗的火堆前,这多天都没吃东西,自己竟然有些怀疑在这两个奇奇怪怪人的手里怎么会没有被他们照顾死。

一顿烤鱼吃过方才了解到这两个人,老头江湖上人称黄老饕,少年叫垂宇峻。十天之前受命于他家公子,照看伤重昏迷的李小和,而究竟他家公子是谁,他们从哪里接手照顾李小和,现在要去向何方,从他们的口中是打听不到半点线索。

李小和靠在岸边的一棵树上,瞧着不远处两个又在斗嘴的人,无奈道:“黄老饕,你那口破钟是租来的吗,一直舍不得放下?”见那黄老饕虽然年岁很大,然而并无六十多年纪的心性,索性直呼其名反而显得亲切些。

那黄老饕两眼一斜道:“第一错,错在这可不是破钟,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公子你不懂不要乱讲!”

垂宇峻在一旁揪起嘴来不住点头道:“嗯,第二错,错在我认识他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什么舍不得之物,你说他舍不得放下那可冤枉了!”

黄老饕生怕话头掉在地上,赶忙接住道:“第三,这钟不是租来的,更不是我的,是小姐的,所以我要保管妥当才行!”说着又把肩膀往后收了收,似乎很是怕别人伸手去碰他的那口铜钟。

李小和心道就你们二人那“好生照料”弄不好又是如那驴子一般,差点被夹死。又是气又是好笑,转而向垂宇峻道:“你小子才几岁,还说认识他二十多年了!”

“我今年十一岁,明年十二岁,后年十三岁”他竟然不停地开始数起数来,这二人的逻辑,根本没法交流。

李小和干脆撇了一句道:“这是孤竹古林,树木参天,四下鸟兽无踪,要想靠着星星定个方位也是极难的,两位一直迷在这林子里也不足为奇。不过庆幸的是眼下我们找到了一条河,看水中的鱼虾,此处不像是死水,只要能顺着水流走,定然可以出了这片林子!”

“走出这林子干嘛?”黄老饕叫道。

“你傻啊,出了林子就可以去馆子吃酒了!”垂宇峻骂道。

“还是你小子聪明!”

李小和懒懒的靠在古树下不再理会他二人。手中捏着自己那只从屏岳山带来的干瘪包袱,感觉有些硬物,很诧异的是里面还留存着一些铜钱,这几枚铜钱也真是有心,竟然还如此追随自己出生入死,心下不禁好笑。心想人皆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自己当日抛尽包袱中的铜板来搏一命,竟不料还漏了一些。

心念及此,从包中将铜钱摸出,心中骇然,这不仅是铜钱,还有一些破烂的竹简和瓦罐碎片掺杂,莫非是当日打斗时所留。

不愿费脑子想太多,顺手将铜钱挑出,揣进怀中。

“呀”李小和心中一惊,怀中怎地还夹着一部竹简。探怀取出,心中“咯噔”一惊,看到保存依旧完整的竹简上五个大字“孤竹遗风谱”,几乎忘了的事情又全盘展现于脑海之中:孤竹第九十九道,赐孤竹遗风谱,取寒月沁影,时限一年。

回忆着这句当初回荡于孤竹冰宫之中的妙音,心下琢磨着,这寒月沁影到底是何物呢,是跟柳涵听送给自己的这部古琴一样的一种奇兵吗,还是生长在某处的一种珍稀药材,抑或是哪个门派的秘籍,李小和两指捏搓着下巴,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琢磨着。

不知不觉耳边已经传来了那两个怪人的鼾声,李小和只得又捡了个更远处坐下。深秋夜晚的凉意很盛,稍微离开下火堆,身上便立时被寒气打透,李小和抱着肩膀浑身哆嗦着,心中暗暗盘算,现下里老天保了自己一条命,算是莫大的恩赐了,也不知那烛然和柳涵听到底下落如何。

不过按孤竹出令的顺序,均是由简到难,想那第九十八道令,取悔指的那一道便五年来未能有人完成,看来自己这个“寒月沁影”的令,应该更加难办,凭现在的能力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更别提去给孤竹办事,若是运气差在这林中碰到烛然那老儿没准便要丢了性命。

所以为今之计,不能抱着宝贝不利用,看那烛然为了自己手里这本竹简跟孤竹君翻脸抢破头,拼命到死的意思,想必这是一本不世武学,若能习武有成,或许会如小武一般叱咤江湖呢。

心念及此,便又将屁股朝火堆那边挪了挪,李小和借着火光仔细的翻阅起这本孤竹的武学典要。

《孤竹遗风谱》言:孤竹者,燕北之地。凝聚者,极寒之气。偏狭一隅而无忌,世所安乐而多妄。及桓公北征,伐夷狄,平孤竹,定燕地。至此孤竹不复存于天下。然孤竹子孙,秉先烈之宏志,承江山之遗风,极尽武道,日月不怠,得破武学究极之术,达天人化境而留此遗风谱。

通谱共前后两卷,前卷名《武境》,后卷名《气源》。

武境者,武道之极也。观天地万物,阳极生阴,寒极转炽,否极泰来,乐极生悲,此造化之数。武极者,乃杀伐之气盛尽,盛尽处,戾气难御,游离心外,激于周境,为万物所扰,以荡心脉

《武境》这章无非一千多个字,不要两个时辰便读完了,通体内容异常简洁,无非是说真气游荡于体内,而当真气凝聚极强之时,会因为过于庞大而脱离束缚,如此自然而然的肆意扩散至周遭寰宇,若此时行功者定力极强,便可能将内心所思所想随内力激发而出,以无形内力流露于体外,感染周遭之人,使其亦如同置身此人所思所想的意境之中。

此时李小和细细思索这些日所见,难怪那夜孤竹君与烛然相斗,众人眼前竟然早已见不到孤竹冰宫,而是置身于空旷穹宇之中,原来是受孤竹君武境所扰。而之后他又出旭阳武境之时,周遭时而阴阳想和,时而水火相济,置身其中之人无不煎熬异常,原来他是在用自己的武境伤人,从而以多变的武境扰乱对方的内力运行。《孤竹遗风谱》上所载临敌之时,若能自如变换武境真气,乃绝世奇才,功力定力尽皆登峰造极。

看到此处李小和心中不禁热血涌沸,然而终究只是知晓了武境的来源,至于如何能像孤竹君一般,以武境伤人,《武境》这一篇章竟然丝毫没有记载。

第三十九章 铜精相应

不出所料,孤竹古林虽然苍古难巡,然而顺着河流步去,不出三日,三人已然寻至大路之上,不时可以看到有车马从身侧驰过,只可惜那驴子被垂宇峻给照顾丢了,现在只有苦命步行而前。

李小和内伤初愈,不多时便虚汗尽出。此时日正当中,三个人早已走得口干舌燥,脚下酸软,黄老饕见李小和面色憔悴,便道:“我说兄弟,要么搭个谁的顺风车吧!”

李小和此时走得久了,心下烦恶,眼前阵阵晕眩,便道:“也好,只是眼下我就要歇歇!”

却听垂宇峻发声喊:“嘿嘿,快走两步,那边有喝茶的地方!”黄老饕立时接道:“是啊是啊,刚刚怎么眼瞎没看见。快点儿!”也随着垂宇峻发了声喊奔向前去。

李小和向前望了一眼,果然大路之侧林木掩映之中歪歪斜斜搭着个凉棚,一杆轻旗上大大书一个“茶”字。自己吞了口唾沫,虽然也是干渴难耐,然而一阵真气乱窜,感觉内息又激荡起来,李小和赶忙靠在路边的大青石侧,运功调息。这几日来,逐渐发觉自身内息益加强盛,自己虽然每日也有行功练气,然而几日之间竟然比几年的内息增长还要强猛,虽然下山之前疏于练功,但也不至于这几天就进步如此神速,心下不禁怀疑起孤竹君那壶寒月水仙暗中有增进功力之效果。

李小和现在甚至每次行功调息必须将多余过剩的内息从经脉中逼出,逐渐经脉之游走在脑海中更加熟练起来。足太阳膀胱经,起阳明,出至阴;手太阴肺经,起中焦,出少商,商阳二穴;手少阴心经,经极泉,出少冲······

几次经脉行运,头脑中猛然惊出一个异想:既然《孤竹遗风谱》所言内息至极之时,可以由周身几处要穴冲出,弥漫于周天之中,形成武境以伤人。那么,若自己硬是将内息由十二经脉逼出,又会是何种结果呢?孤竹君乃内劲雄浑,自然溢出之力,我乃有意发出内息,虽然内息强弱高下立判,然而孤竹君乃是盈水之溢,多半蓄于体内,而我乃尽散而为,倾力之下,武境未必输于他。

念及此处,李小和提调丹田真力,于十二经脉中周游遍历,书中所言内力从少泽、关冲、少商、商阳、至阴几大要穴而出,较为稳妥,否则容易走火入魔。于是便依法炮制,不料真气行运周身,好似一股暖流在体内冲撞,逐渐加快以至于最后真气凌乱,根本无法控制。一时流散过快,李小和内心一阵惊悸,顿觉丹田气虚,周身冰冷,似乎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一般,眼前昏花一片,好似寒流横溢,冰花飞舞。

但觉一个寒战,再睁眼时,周遭竟然一片霜天雪舞之象。耳中传来黄老饕的惊叫:“我的天啊,怎么下雪了!”

“这他妈刚刚还烈日炎炎的!”垂宇峻也惊呼起来。

李小和闻言回过神来,顿觉被人瞧见便大为不妙,心神一颤,只觉眼前一个光亮的小点逐渐扩大,速度越来越快,好似一个洞口一般,洞的另一头就是刚刚烈日之下的古道烟尘。眨眼间那洞口就扩散至整个周天,原有的青山和古道立时将刚刚那霜天寒雪的武境压制回去,李小和依然靠在那块大青石边,吧唧一下嘴,一口烟尘黄土的味道,依旧干渴难耐。

抖搂着身上的黄土,缓步行至黄老饕桌几之前,此时这二人一直目瞪口呆的望着李小和,拥着这一桌三盏茶水,两碟黄豆,一碗鹿脯,竟不动一下碗筷。李小和冲他二人喝道:“小垂,老饕,怎地不吃了?”

黄老饕扶了扶肩膀上的铜钟,瞅瞅垂宇峻,又瞅瞅李小和道:“原来你内力这么深,老头子岁数大了眼睛不行了!”

垂宇峻道:“可是我眼不花,怎么也看不出来他内功深厚?”

黄老饕骂道:“那应该就是瞎了吧,估计治不好了!”

李小和叹了口气,心知他二人又开始扯了。

茶肆虽然简陋,却也好过孤竹古林百倍。十几日来第一次饱食了人间烟火,自然觉得此处的粗茶淡饭亦胜过天下的珍馐百味了。趁着吃食的功夫,李小和向掌柜的问道:“掌柜的,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界,我们在山中走了好多天了!”

茶肆中除了李小和三人,还有一二处客人。那掌柜的肩上搭着条白色的抹布,一直坐在旁侧招呼着。这时候见有人搭讪,抽空道:“小哥你问着了,看你们的样子是从北边林子中刚刚出来的吧!”

李小和惊奇道:“掌柜的,你怎么知道?”

那掌柜的年纪也不大,笑了笑道:“这附近都是大路,根本不可能迷路,除非是进了北边的古林!”

李小和点点头,道:“掌柜的果然厉害,我等的确从北边的林子里过来的!”

掌柜道:“小弟你可知那古林是何处?”

这时候黄老饕不耐烦了,道:“别转弯抹角,吊人胃口!”

掌柜把抹布一撩,坐下道:“小人祖上便在此耕种,至于我这一代,又开了这间小茶肆,算是多些收入!”

“叫你讲正事,你怎的如此婆妈!”垂宇峻也骂起来。

掌柜的呵呵一笑道:“小孩子脾气这么大,且听我慢慢说来。此处本来地北处偏,不是什么有人气的地方。茶肆前面这条大路还是当初桓公伐戎之时由仲父管相主持所开,以便兵车得过,然而竟不料凯旋之时,于古林之中竟然寻不到来时开凿出的这条路了!方才有了管仲老马识途,隰朋观蚁寻水之佳话啊!”说到此处掌柜的一个劲儿的摇着头叹息,陶醉之态似乎对此二人佩服不已。

垂宇峻道:“听起来是挺有趣的,可是老东西,我们等下去哪呢?”

黄老饕也急急问道:“是啊是啊,我们等下去哪?”

李小和将眉头一皱,瞧了瞧那掌柜,见他陶醉完了,问道:“掌柜的,此处循路直走不知是何所在?”

那掌柜听闻一声呼喊,方回过神来,道:“哦,你又问着了。此处前行七八里有岔路,向东南去便是齐国阿城,向西南去,是晋国范县,若直接向西,便是太行山,翻过山就到邯郸了!”

李小和心下明了,此地乃太行脚下,齐晋交界。然而眼下心中还有好些疑惑未解,想到此处嘴角一抹浅笑,望望黄老饕:“两位,如今我们从古林中出来了,不知如何可以寻到你家公子?”

“我家公子?”那垂宇峻把嘴一嘟,本来就有的一双婴儿肥鼓得老高。

“凭什么告诉你怎么寻我家公子!”黄老饕这时候又警觉起来。

“这可是你们跟我说的,你家公子要你们凡事听我的,怎么,现在想抗命不成?”李小和威胁起他二人来,明显这两个人天真烂漫,不比范公子手下那郗堂州破奸诈,李小和与这二人相处自然游刃有余。

“不敢,不敢!”一听李小和语气转厉,那两个家伙又老实起来。黄老饕偷眼将茶肆一周瞄了一圈,见无人注意,附耳对李小和低声道:“等下我们出去,不要声张。向南行二里路,然后我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寻找我家公子。”

听黄老饕所言,心下不觉好笑,找一下他家公子而已,怎么弄得如此神秘。

又喝了半盏茶,垂宇峻结了茶钱,李小和与黄老饕对了一下眼神,展展身子,也不搭话各自便向南边大道急急行去。行出半里路,方知那黄老饕虽然言语喜欢钻牛角尖,不过江湖阅历毕竟比自己老练得多,因为这时候李小和已经隐隐感觉到身后有第四个人的脚步声,我行他便行,我停他亦停。

迟疑了一下,冷目向耳后微微横掠,待再看垂宇峻与黄老饕,脚下半步不敢稍歇,早已奔出三五丈去。李小和忆起黄老饕之言,再不犹豫,发力向前奔去。

又奔了一里多路,脚下奔得甚急,忽见垂宇峻猛然回头,叫道:“小心,头偏开!”只见他弹弓已经上好铜弹,扭着身子朝李小和面门就是两发,李小和赶忙偏头,贴着耳朵两枚流星一闪而过,身后立时传来一声惨呼“饿啊!”

黄老饕两个起落早已跳到李小和身后。垂宇峻喝道:“快拿,快拿!”

黄老饕左手扛钟,右手抓着领子,提起一个汉子。口中喝道:“你他妈的跟着我们干嘛?”

那汉子似乎被铜弹打中中焦和大椎二穴,一侧的膀子垂下去断了一般。不过嘴里却呼喊道:“光天化日下,竟然出手伤人,欺负良民。”

垂宇峻骂道:“小子还嘴硬,看你一身装束倒不像寻常土人,快说是哪个门派的废物?”那汉子依旧垂着膀子扯开喉咙叫道:“抢劫了,劫匪在这,快来抓土匪!”

黄老饕被他叫得烦了起来,也骂道:“谁他妈的是土匪,你他妈才是土匪!”

李小和看那汉子周身白衣,腰间挎着细剑,一身装束与那日冷礼的打扮极为相似,淡然道:“黄老饕,不要与他争辩,我们若是真的劫匪,他反而不敢如此叫了。”

“为何?”垂宇峻这时候一脸天真。

“小朋友,你想啊,劫匪最惯常干的便是杀人劫财,这条大路车来马往,最易被人发现,他这边杀猪般嚎叫,不是催着劫匪杀他灭口吗?”李小和笑道

“果然如此,看来他是知道我们并非劫匪,故意与我们耍赖!”垂宇峻恍然大悟。

李小和冷冷一哼道:“此人腰间那柄细细的剑多么醒目,这不是琅琊派的弟子吗!”

那人见自己被识破了,赶忙改口道:“公子饶命,小人的确是琅琊派的弟子,只是赶路回门派,顺路从此而过,并无恶意啊!”

黄老饕道:“你当爷爷眼睛花了吗?刚刚我们问那店掌柜一句,你耳根震一下,我贴着公子耳朵低言之时,你耳根震得更加厉害,你是用了千里如临的功夫,运起内息,催动耳力,便偷听我等的谈话!”

那汉子连忙喊冤道:“不不不,大爷您误会了,小人我从小便是耳根容易抽动。不信您瞧。”说话间他耳根又连连抖动了两下。

“哈哈哈哈。”黄老饕发声大笑,一脚踏住汉子胸口,伸手朝汉子下颌骨一捏,那汉子嘴巴不由自主张了开来,黄老饕直接朝那汉子口中吐了一口东西,太过迅捷也未瞧清楚所吐为何物。

又听黄老饕笑道:“孙子,世上哪有什么千里如临的耳功,刚刚你偷听我们也未见你耳根抽动,这会儿你装得那么像,是做贼心虚了吗?”

那汉子连连干呕,口中不住骂道:“老不死的,竟然骗我,我琅琊派的三侍座和赵掌门就在左近,尔等敢如何我?”

“如何你?吃了老子的百酿病炎散,还敢嚣张!”黄老饕这会儿神气起来。

三侍座,李小和心下有些犹疑,想那日孤竹冰峰上冷礼号令琅琊一派,剑法诡异奇绝,难不成他就是三侍座之一。方要开口询问那汉子,却不料垂宇峻砰砰又是两发铜弹,打得那叫一个精准,直接封住汉子神阙和天突二穴,顿时把那汉子闭了气。黄老饕连连呼道:“小子,你怎么把他打晕了,我还有话要问呢!”

“一个小喽啰,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不是要找公子吗?”垂宇峻满脸不在乎。

李小和道:“琅琊派的冷礼剑法很是奇诡,若是在附近我们可要小心的!”

黄老饕听说,两眼又开始贼眉鼠眼的将周遭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番。然后认真的对李小和说:“反正现下不在这里!”

李小和对他二人的所为哭笑不得,整天装神弄鬼,任性妄为,然而江湖经验倒是的确比自己高明得多。李小和只得无奈向黄老饕微微点头,黄老饕道:“现在的时机正好了!”

垂宇峻会意了黄老饕的意思,将那躺在地上的汉子一脚踢到路边的草窠中。只见黄老饕马步扎稳,气沉丹田,凝力膻中,逐渐的将一口紫气推送到天突穴,然后又转至左手外关穴,凝于掌心。瞧着黄老饕这架势,想必是要出掌,李小和连忙向旁侧一闪,问道:“黄老饕,你要干嘛?”

垂宇峻立时将食指竖在唇中,用眼神示意李小和安静。此时黄老饕用左掌猛力朝肩上的大铜钟一拍,“嗡轰轰”一阵隆隆之鸣如贯耳之雷卷来,立时双耳鼓胀,意荡神驰,李小和赶忙将袍袖堵住耳朵。

黄老饕更不停歇,连连又使出掌力拍在铜钟之上,李小和虽然双耳已经堵死,然而仍然觉得一浪又一浪的声韵袭向周身经脉,耳中嗡嗡之鸣尤甚,脚下大地似乎被人撼动般随着两侧群山一起摇动,好似即将崩塌。

李小和实在撑不住了,张口大吼道:“黄老饕,你到底要干嘛!再不停手我要被你震死了!”吼叫了半天,黄老饕也并无半点停歇,而垂宇峻一直面目平静的望着黄老饕。

半刻钟功夫,黄老饕停手了。只见李小和两眼昏花飞炫,好似原地打转了百多个圈圈一般,扑通一头栽倒在地。黄老饕冲着李小和呼喊,李小和却只见黄老饕嘴在那里一张一合,耳中却依旧只是那大钟的“嗡嗡”鸣响,四下的青山只顾围着自己打转。这会子功夫垂宇峻见李小和呆呆傻傻的栽在地上,也过来招呼。

好久好久,耳中终于能收到“公子”二字了。登时张口骂道:“你这老头儿,想要我的命啊!”

黄老饕奇道:“哟,公子怎么能这么讲!小老儿吃罪不起!”

垂宇峻道:“是啊是啊,公子刚刚运气之时,有霜天雪舞之境,足见内力远远在我二人之上,怎可能连黄老头这些许钟声都抵御不住呢!”

又提到武境内力上来,他二人不懂孤竹遗风谱所载武境之内容,不懂运气法门,故不知李小和乃是故意运气使出武境。这时候竟然误以为他内力强猛,远胜自己,故有此一说。李小和心下灵机一动,也顺着他二人话语道:“哼哼,二位看来对武境还有些了解。”

垂宇峻立时欢欣道:“那当然,别看我年纪小,武学可不含糊呢!”

李小和微微笑道:“想你如此年幼,不过十三四岁,竟然有如此内力能抗住洪钟之力,显然也是根基甚固,实属不易!”

黄老饕一听李小和夸垂宇峻,立时跑来道:“那我呢,我呢?”

李小和凝起眉头,责备道:“跟小孩子争什么。本公子现下内伤初愈,内息不平,一时间不能自如运转周身真气,尔等今后凡事必须先与我禀报,我允了方可!”

那黄老饕抓了抓脑袋,似乎不太乐意,瞧瞧垂宇峻,垂宇峻道:“瞧我干嘛?公子叫我们听他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李小和心下一乐,这二人甚是好哄骗,这小子被我一夸,倒是向着我了。

见他二人无甚异议,便又问道:“黄老饕,你刚刚敲钟是要干什么?我说冷礼在左近,你这是怕他找不到我们么?”

黄老饕扬了扬左手袍袖,似乎要抱拳,然而右手扛着钟脱不出,只好又放下左手赔笑道:“您刚刚不是说要找我们家公子嘛!”

“那又如何?你能把他呼唤过来?”嘴里这样问着,心下却想主人怎么可能响应这两个仆从的呼唤,显然是不太可能。

这时候却听从西南方向传来一阵阵悠长细密的震鸣。此声绵绵细细,不似琴音,不似鼓擂,更不似钟鸣,好像是秦国流通的圆钱被人从中一弹,而发出的铮铮嗡嗡之声,然而又比之要强韧绵远许多。垂宇峻立时唤道:“公子你听!”

黄老饕也将手笼在耳郭,凝神倾听着这西南方向传来的铮鸣之声。足足一刻钟,声音渐弱,李小和问道:“这是何声音?”

黄老饕笑道:“公子岂不闻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么?”

“此乃上古传说,至今不得而证,难道?”李小和心下犹疑。

“不错。我家公子曾游岐山,发青铜于彼处,取其精铸一配,余者聚而成钟,便是我肩上之物!”黄老饕道。

“这么说你以掌力击打铜钟,你家公子的铜精配便会应和咯?”李小和好奇的问道。

“那是自然咯!”垂宇峻抢道。

“若果真如你所言,天下王侯公族多也,每日里以铜钟发声者不计其数,你家公子那铜精配还不是要把人给震死烦死了?”李小和白了垂宇峻一眼。

那小子见李小和不信,更加焦急起来,叫道:“才不是,才不是,必须这口钟的声音它才会应!”

“不错,铜精与这口钟的青铜出自一体,所以它只会应这口钟,这便是我为何不许别人随便靠近这钟的原因!”黄老饕此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想想黄老饕近日所为,加上刚刚自己亲耳所闻,看来他二人所言非虚,要想寻得他家公子,必须要以此为线,向西南寻去。自己心知孤竹君所配寒月沁影一令根本无从查考,倒不如先去结识一下这位救命恩人,若能图报,便是有生之年也无憾事了。也方便顺路回山,找师父想个办法。

念及此处,向黄垂二人道:“走吧,去西南边寻你家公子去!”

第四十章 林胡恩怨

连续赶了两天的路,在李小和的催促下步伐没有丝毫停歇。今日起了细密的秋雨,文静而且绵缓,是那种打在身上也不会让人知觉的雨丝。天空的灰黑并未给人带来丝毫的压抑,反而被涤濯得一尘不染的山色倒甚是惹人怜爱。

两天的调息,内息平顺了许多。此刻三人已经步入了太行一脉,层层叠叠的秋山,金黄中点缀着青绿,落叶与苍松的混搭,极目十几里都不见尽头,这便是太行的大峡谷。

赶了半日路,脚下便是太行古道,却是了无人迹,唯有瞧瞧两山秋色,倾听几声飞鸟惊鸣,似略有些生气之感,眼前一双车辙肆无忌惮直接延伸到路的尽头,自顾的拐向西边去了。

李小和不由得问起黄老饕:“老头子,这路不知道还要走多远!”

黄老饕还没答话,垂宇峻抢道:“就在西南方,走便是了!”

李小和将眉头皱了起来,道:“西南西南,巴楚也是西南,晋中也是西南,若是还要赶个一年半载的路,便是寻到了也不济事了!”李小和心中念起自己中了孤竹的寒月水仙,不由得冒出这么一句。

黄老饕微微一笑,和颜道:“年轻人沉住气嘛。这铜钟就在我肩上,贴在耳边,铜钟相应,你们不知道,我可是听得真切。这半天来嗡嗡铮鸣之声益加强烈,此刻如蚊子般在我耳边萦绕不绝,想必公子就在三五里之内。”

忽听得身后有马蹄声音,“啪叽啪叽”不时有铁蹄踏在车辙泥水中的声音传来。三人赶忙闪在路旁,只见身后山坳里面转出五匹瘦马,马虽瘦脚力倒是很足,一个个铆足了劲头向着三人这边驰来。马上五个人的打扮一体相似,都是身穿兽皮豹花袄,头顶黄绒卷边毡帽,背上斜挎着一柄大长的硬木弓,壶中配着秃羽狼牙箭。几匹马瞬间从面前掠过,泥浆险些飞溅到三人身上。到得近时,方瞧清几人腰块儿如虎似熊,黑剌剌的肌肉好比昆山黑石一般。李小和心下暗自狐疑:“这不是西戎、犬戎的打扮么!”

几匹马刚刚转过前边路弯,垂宇峻低声念道:“怎地林胡教的人马来了中原!”

“难怪,我也奇怪中原怎会有这等瘦马!”李小和应道。

“这是胡马,体型虽然瘦小,耐力却是极好!”垂宇峻似乎很懂的样子。

这时候黄老饕竟然难得一见的安静下来,不仅对二人的言语充耳不闻,反而又开始用左手轻轻拍打起铜钟来。怕他再给我敲得天昏地暗,李小和赶忙嚷道:“黄老饕,你又想干什么?”

黄老饕依旧不作理会,所幸这次他的掌力极其轻微,铜钟也只有很微弱的嗡嗡声四散开来,然而这次令李小和意外的是西边山脉之后,似乎有着极强的铜铁相震的声音,不知是否一时眼花,竟觉得山的另一侧伴随着铜铁应和之音,还有红蓝之光不断闪烁。

垂宇峻见状猛地纵身扑向黄老饕,右手二指分开,如一把剪刀般将黄老饕左手凌空夹住,口中嚷道:“你干嘛,这么近了还鸣钟,公子的铜精配岂不格外惹人眼目!”

“哎呀,”黄老饕好似恍然大悟,啐道“呸,妈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关窍。我担心那林胡教的人马是冲着公子来的,便想鸣钟找寻一下公子的确切位置,不想反而暴露了公子的行踪。”

话音未落,身后又是三匹瘦马,犬戎装扮的汉子从身侧飞驰而过,转过山去了。

李小和料定此时林胡教所为必有蹊跷,他二人着急,自己心中也期望前去助一臂之力,于是道:“看样子铜精配的声音在西边山对面,事不宜迟,我们赶紧顺着大路绕过去看个究竟!”

黄垂二人更不应话,直接甩开脚步朝前奔去。

连转过两座山,仍未见到人迹,甚至刚刚奔过的马蹄印在这里恰好不见踪迹了。垂宇峻有些着急,叫道:“不对,不对,我们走错了方向了!”

黄老饕没有理会垂宇峻,扛着铜钟在原地转圈,不断端详着四周的群山,好似用大锅在收集周围的精气一般。忽觉背面山林呼啦啦的林叶交鸣,似乎有人埋伏其中,李小和伏下身子,贴着黄老饕耳朵道:“你看,北边山中有人,莫非······”未及说完,黄老饕手指向西指着一个不远处的的矮峰道:“快,在那山包后面,你看地上还有蹄印!”

难怪,刚刚那几匹瘦马在这里从大路上下到西边草丛中去了,所以蹄印在这断绝了。然而草丛茂密,极难看见隐匿其中的蹄印,若非黄老饕提示,李小和根本还瞧不出西边有人。于是跟着黄老饕和垂宇峻往西边的草丛趟去。

深秋的林中大多带刺的草木均已枯槁,也让三人在草丛中穿行方便了许多。然而那该死的尚未凋零的野草也调皮的拖着急于赶路人的脚腕,放慢他们前进的速度。山林中穿行了三五里的样子,刚刚爬上这座矮峰,遍山的松林之中远远望着来时的方向,那条大路已经变得纤细如一条裹腰玉带。忽听矮峰另一侧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好,我们上当了,你这物事怎地平白无故会自己发声,恁般夺目炫耳,整个太行都知道我们的所在了!”

又一个男声答道:“难道这是他故意输给我的!”

及此,几声马嘶如撕破白绢的声音般刺耳,划破了这山林的静谧和细雨的和缓。三人急急向前赶了两步,转过山路,眼前是一片高大浓密的柏树林,只见三十多丈外十几匹胡马驮着林胡教的弟子将两个年轻男子围在核心。

两人背对着李小和,看不清面目。一人通体白袍,劲装干练,然而弓腰垂头,右手搭在另一个男子身上,似乎是受了内伤。而另外一个男子身披大红日月缎衫,头插白玉孔雀簪,足下一双喝日饕餮履,周身华贵异常,似乎极其尊贵的王侯公子。

李小和凝目而视,他腰间正悬着一物,嗡嗡作响,不时向四周散发着蓝紫之光。如此奇异之物,想都不用想便知晓必是黄老饕口中所言的铜精配,从衣鞋样貌来揣度,这人应该就是黄老饕和垂宇峻所说的公子了,但是,这人似乎与栾乐样貌迥异。

李小和扭头望向黄老饕,现下里一切行事全看他如何安排。

出乎意料的是黄老饕和垂宇峻两个人面目僵硬,毫无表情,两眼呆呆的凝视着柏树林中那两个年轻男子,似乎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

李小和心知他家公子被人围攻,他必然是比自己焦急百倍,便指着那穿红衣的男子道:“黄老饕,这不就是你家公子么?你怎地不去帮忙?”

黄老饕还未答言,垂宇峻极为迅捷地一把将李小和拉到一侧草丛茂密之处,低声道:“别乱叫,被发现就坏了。

黄老饕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不对啊,怎么都不认识!”

“什么!”李小和心下很是吃了一惊。这红衣男子难道不是他家公子。

黄老饕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我家公子的铜精配怎地在那小子身上,莫非——”

垂宇峻打断道:“怎么可能,公子武功天下无双,自然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听听那小子的来路!”

三人默不作声,躲在一处杂草茂密之处。但听得那边的胡人言语蹩脚,吃力的说道:“尔等真是乖巧,竟然躲到这处僻静的柏树林中,如此茂密的去处,若非真神有意助我,便是寻尔等十几年,恐怕也找不到些许踪迹!”看来这几个林胡教的弟子把那铜精配凭空发声看做是真神所助。

白衣男子冷冷道:“寻到如何,寻不到又如何?”这男子的话语里外透着一股股的煞气,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红衣男子接道:“贤弟不必急躁,虽然来者不善,却也应该有回旋余地。我且问问各位英雄,林胡的朋友久居塞外,而我等自古纵马中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我二人从未涉足过北疆外事,当是从未与君有过半点旧识,然观今日众位面色不舒,不知是何道理?”

林胡教一干人众之中一匹瘦马缓步上前,马上一男子貂裘锦帽,冠盖上顶着一支五彩孔雀翎,脚下锐金靴将马镫踏紧,下巴微微向前轻抬,马鞭指向两位男子,神色极为傲慢。白衣男子见状喝了声“你”便又待发作。

红衣男子立时拦住白衣男子,低声道:“莫急!且听他如何说话!”

那林胡教的弟子一马在前,左手扬鞭,右手置于胸前,口中念了句:“真神在上!”然后转而对两人道:“林胡虽居塞外,不识中原礼数。”说着鼻息冷冷哼了一声,又道,“然而今日所见中原久习周公礼法之人,竟然诡谋多端,竟还不如我塞外牧马游猎之人耿直!哼!”这一句话跌跌宕宕,全然不似刚刚几名弟子将中原话讲得那般蹩脚,而且声音确是清脆得紧,让人听着讽刺之意尤胜。

红衣男子将头一昂,大红袍随身陡震,似乎也傲气顿生,并不输于眼前此人。缓缓道:“君若不能将来龙去脉言明,恕我等不识君之所指,只道是阁下放浪之言,徒然污了北疆林胡教的盛名!”

“厉害,厉害!”马上之人连连鼓掌赞道,“临行之时,教主便嘱咐我说中土巧言睿智之士多如飞絮,果然不错,三句间竟然将过错推于我教之上!”

红衣男子道:“并非此意,晋侯即位至今,北疆向来和睦。我等为臣子者,亦必为君尽忠,今日听阁下所言,似有过节于中土,何不言明,若有宵小之辈暗中为恶,便当戮力锄奸,以全昔年和乐之境!”

马上男子闻言回头瞧了瞧同来的几名弟子,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朗声若洪钟道:“今年七月十三,我教两名巡边弟子受中土人蛊惑,进入中原,至今下落不明。七月二十八,又有三名游猎弓马手没入中土。八月初十,又有两名执弓侍卫同一名教中长老同入中土,竟不料为人所害。所幸一名执弓侍卫侥幸逃脱,方叙述了中原一路见闻!”

“哦?中原见闻!若此见闻与今日干戈相系,可否见告?”红衣男子一直言语谦逊,凝神而听。

“此事自然是要说的,今日我众尔寡,若不让阁下见识见识那亲历此事的侍卫,想必又要以胡编乱造之罪名加于我等头上了!”说着那马上的之人将拇指与食指拈成一个环,含在口中使劲儿吹了一个呼哨。却见这一群林胡教弟子身后的林中立时又赶来了二十几个人。远远望去,五六个人与前日大路上所擒弟子颇为相似,垂宇峻在李小和脖颈后吐了一句:“哟,是琅琊派的弟子。”

黄老饕道:“那边那些穿黄衣服和黑衣服的呢?”

李小和瞧得清楚,一波长短剑傍身,一波镔铁杖在手,不禁脱口道:“那是无终派和中山派的弟子!”

“你怎么知道?”黄老饕一双眼瞪得老大,似乎不相信的神情。

“孤竹冰峰上早就见过这两派的弟子了,那日无终派的刘大同惨死在峰顶,便是这样一身装扮,腰悬长短二剑!”

黄老饕一听,没话说了。

这时候那二十几个人走到了林胡教一众人身侧,一群人分三队站开,尽是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弟子,然而当先一人却是皮衣棉帽,林胡教装扮。想必便是那马上人所说林胡教侥幸逃回的执弓侍卫。

这时候三派人马加上林胡教的弟子足有四十多人,两名男子情势益加不利。忽听白衣男子骂道:“冷礼,你这小人!”

冷礼!李小和凝目望去,果然,琅琊派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手中游丝细剑,身上月光白的布袍,正是那日被秦中剑所败的冷礼。李小和心头忽然忆起那日路边琅琊派弟子所言,冷礼果然就在太行山中,然而再望向琅琊派一众弟子,却并无那日被垂宇峻打晕的那人。

那红衣男子听到同伴如此骂冷礼,立时追问道:“怎么?你果然与五服十一派的人有勾结?怎地之前未与我言明!”

“你怎么不信我!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白衣男子辩道。

冷礼歪着脑袋,脸上皮笑肉不笑,冷冷哼了一声,道:“范公子,此刻应当不是论英雄与小人的时候,让林胡教的朋友说说他的所见所闻,便可知道谁是小人了!”说着向那同来的林胡教弟子使了个眼色。

范公子!白衣!煞气!傲慢无礼!加上他的声调,此人便是孤竹冰峰上的“范吉射”!

“范吉射是谁?”黄老饕比李小和还急,他毕竟更关心他家公子的下落。

此刻却是换了李小和将食指竖在嘴唇上了。

那弟子点头应了一下冷礼,向前踏了两步,向马上的那人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真神在上,右护法在上,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原来是个护法啊!”垂宇峻将手中的枯枝折了两段,低声道,似乎并未放在眼里。

那林胡教执弓侍卫言道:“上月初十,我与巴木陪同苍羽长老在南草原检视战马,忽接道教主传令,言南人犯境,命我等速速归教,以协君王御敌。不料行至原阳,又接来报说是西戎君主已被南人所败,掠至晋之新城,命我等前去接应打探消息的兄弟!”那侍卫言语甚是淡然,眉目之间不见半点紧张慌乱之色,看似句句如诚。

那人又道:“此时我二人与苍羽长老俱想新城距北疆甚近,不若也一同前去打探些消息再回林胡。到得新城,接连三日的问询,俱无人知晓南人与林胡的战事,也并无教中兄弟要我等接应。我等早已疑心这消息虚实,不想竟有二小生主动与我等搭讪,言道西戎君主此时已经作为人质被押在燕国,五服十一派各大高手已经群集燕境,相约一探虚实。当时我等俱想,五服之内,十一派各为其主,中原高手没来由为我林胡君主出力拼死,所以只乔装前去打探一番。不料我等到得容城时,果然已经有多派高手齐聚于此,他们所共推了一个带头的,只粗略谋划了一番便将我等带上孤竹冰峰,不料冰峰之上竟然是一阵混乱杀场,众人相互暗算,被毒针打中者不计其数,我冒死突下冰峰,却再也找寻不到长老的下落,此刻我的手上尤中着毒针。”那林胡侍卫说着将袍袖一撩,左臂上三枚针孔已经扩大得如红豆般大小,臂上巴掌大一块黑印,几乎腐烂。果然与那日孤竹冰峰之上众人所中的毒很相似。

林胡教右护法言道:“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这个带头的人!”

林胡教侍卫并无半点犹豫,将手指直接指向范吉射道:“那带头之人,便是他。”

“一派胡言!”范吉射见那林胡教弟子指向他,立时斩钉截铁的否定。李小和一听这林胡人所言,便知晓了其中奥妙,范吉射这小子也太猖狂,巧言对我等说孤竹君掳掠了十一派高手,又对胡人说孤竹君掳掠了他们君主,带着五服十一派的高手攻上孤竹,这计划也亏他想的出来。如今孤竹冰峰上除了一个毕正堂,再未发现一位被掳掠的五服十一派人士,反而敌不过孤竹,四散而逃,死伤了不少各大门派弟子,想必这笔烂账是要还了。只是冷礼这人当日也在孤竹与范吉射同气一体,为何如今却与他作对。

红衣男子眉目微微皱起,向那林胡教侍卫说道:“口信真假先不做论,我且问你,那日众高手齐聚容城,之后却又如何?”

林胡侍卫也不打怵,直接答道:“我刚刚已然说过,之后此人便号令众人前去赴孤竹夜宴。当时我等苦在言语不通,其他十派弟子几乎不与我们交谈!我等又俱不知孤竹夜宴是何场合,有何凶险,便随着去了。”

红衣男子一直凝神静听,似乎在搜寻这林胡弟子言语中的破绽,听他如此说法,立时问道:“如此让两个执弓侍卫,护着一个光杆的长老便来中土打探消息,未免让人觉得林胡教的长老也太容易骗了吧!”

那侍卫双目微微眯起,瞧向范吉射道:“托他的福,一路安排的如此精妙,我等怎能不中计!”

范吉射骂道:“小畜生胡说什么!今日之前你我从未谋面,尔等尽是自愿来投,何来我设计陷害于你!”

“尊驾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今日我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右护法,方才明白那日接连的五道假教令均是你派人所为,前些日子我教失踪的五个弟子尽是为你所擒,私相迫害,包括一些南人弟子,也有死于你手上之人。后来尔派人穿上他们的衣装,假传教令于苍羽长老。既是回教之令,长老自然未有疑心,只道是情势紧急,方连出五令。而五令之下,我等对西戎兵败之信毫无怀疑,此时尔又假传号令让我等返回去新城,长老与我二人自然是急急赶去,生怕误了教中大事,将常人所想尽数思虑周到,你好厉害的心机。”林胡侍卫依旧冷冷静静。

范吉射冷冷一哼道:“你所言之事,莫说我全然没有做过,就算是我亲自谋划,尔等至于容城,有半个人哄骗你一句半句要你去孤竹了吗?还不是你们三个蠢货自己送上孤竹冰峰的?更何况死在孤竹,又并非我所杀,与我何干?”

红衣男子闻言立时警觉起来:“什么?果然是你带头去的孤竹?”

范吉射也不隐瞒,坦然道:“不错,冰峰一事,所谋在我,众人亦同意遵我号令,我乃范武子曾孙,领袖群雄也不辱没了他们。然而纠合五服十一派弟子,聚拢这一群不成器的乌合之众的人,却是冷礼那废物,至于他中途使了何种卑劣手段,却是要你们自行去问他了!”说着自己竟然暗暗嗤笑了起来,似乎依旧记恨孤竹冰峰上众派弟子不遵号令,如散兵游佣。

冷礼见提到自己,立时接起话头,道:“这是如何说的呢,范公子。当日我只是负责款待十一派贵客,至于如何联系各派弟子,暗中派人绑架掳掠各派弟子,假传信息纠合众人,我冷礼可是并无半点参与的资格,你与阮知天配合巧妙,瞒天过海,就连毕正堂也被你害死在孤竹冰峰之上。而今日林胡教的朋友找上门来,公子怎么就想把罪名推到我冷礼头上呢!”

第四十一章 谁是凶手

冷礼一番言语将责任尽数推给范吉射。

那林胡教的右护法说道:“不错,罪发其首。冷礼先生虽然也共谋此事,然而自他知我林胡教弟子陷身中土,且身不由己,便多有提助,暗中护我教众,帮我等找寻你这个罪魁祸首。而阁下先入北疆害死我教弟子,又骗我长老赶赴孤竹。今日人证物证俱在,阁下依旧怙恶不悛,看来我等也不必说了!”说着向身后一摆手,十几名林胡弟子齐齐拉紧弓弦,便等一声号令,万箭齐发。

李小和本自不喜范吉射为人,虽然少年豪气,很有些智计谋略,然而却傲气凌人,此刻命在凶险,竟然仍旧死脾气不该,的确不可救药。然而那边红衣男子,身配铜精配,必是与黄垂二人所言公子有莫大干系,此刻若不救他,恐怕这公子的消息便要断了线。念及此处,再瞧黄垂二人,亦是摩拳擦掌,只待林胡弟子一出手,便要抢上去救人。

当此之时,呼听林胡教一群人中,一个少年声音喝道:“且慢!”

这一声坚毅果决,郎然彻空,尽显英姿飒爽气概。

李小和三人循声望去,那边人丛中走出二人,羊皮袍裹身,周身男装,好一番英风侠气正是李小和的师妹孟小武。而身侧一人,昂首不驯,亦是李小和念念不忘之士,广陵程桐。

但听得程桐道:“林胡教护法在上,容弟子多言。范吉射此人,用巧计骗我广陵弟子,随他奔赴孤竹。邱师叔,阮师叔尽皆惟命是从,网罗各派人众,哪里知晓此人包藏祸根,那害我师父之人并非孤竹君,而是范吉射这个晋国世家!今日若是报仇,也当算我一份!”

众弟子听闻程桐所言,尽数附和道:“不错,正是此人为祸,害的五服十一派弟子折损不少,今日定当让他偿命!”

范吉射见众人反他,似乎早已预料在胸,微微笑道:“各位小辈,如此说便不公道了。上得孤竹,虽然有人是被迫,但大多人是为了分那孤竹一杯羹。如今各派自有死伤,便翻脸不认人,那却大失君子之风了!”

程桐闻言,怒气更盛,冷冷道:“在你心中,各家弟子的性命便恁般便宜。你倒是随你上了孤竹的人,都是那投机取巧,为了自己解药或者孤竹秘籍之人吗?想我师父毕正堂,一生光明磊落,为了无忌山庄郭父的安危,不惜与孤竹动武。当初你言是孤竹君掳掠我师父,我资质愚钝,不能分辨。如今冷先生所言,你也未否认,绑架各派弟子,谋害我师父。想我师父一生侠名,竟然被你这无耻晚辈摧残至死,真乃····,真乃·····”那程桐说到此处,双拳紧握,竟然不能发声。

李小和知他心中所想,一生仰慕之人,除了父亲,便是这授艺恩师,岂料被一个卑鄙小人害死,心下怒火与不甘夹杂,若不手刃仇敌誓不罢休。

范吉射本自傲慢无礼,然而此时被程桐句句赤诚之言逼问得无处可逃,竟然尴尬的结结巴巴:“你,你师父,那···那···”

几句言语不通,那边林胡教护法早已按捺不住,低喝了一声道:“小兄弟,本座知你为师报仇心切,可是此刻对面虽然受伤,然而不可轻敌,若不作万全之备,怕是被他逃了。”

言语之间双手一挥,林胡教十几个教众纷杂排开,弓箭在弦。范吉射心知对方动强,左右支吾着胡乱摆出架势,便要对敌。

眼见众人便要发箭,临此夺命之刻,范吉射扎好马步,似乎等待最后一搏,而红衣男子却依旧面沉似水,忽听林中阵阵箫鸣,呖呖之声似与林鸟对唱,转而群箫齐奏,响彻柏林。落叶纷纷振翅而起,于空中乱舞相应。不一时忽觉箫声大振,林胡弟子手中强弓发出呜呜轰鸣,弓弦震颤似乎与箫声共鸣。两个林胡弟子慌乱中抛下手中弓箭,胯下瘦马亦不自主的胡乱踢踏,那二人口中叽里呱啦不住的呼喝。

冷礼见状,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并不慌乱,运起内劲,淡然呼道:“萧掌门,是我冷礼约你来,自然并无恶意,何故如此捉弄朋友呢?”

凭空一声诗号“四宇笙箫江山笑,八荒弄玉碧海潮!”转眼之间,一人淡青色龙凤纹衣衫,双手背于腰间,轻捏玉箫,从空中旋转而下,直直落在林胡教众人圈中。无数落叶随其内劲周旋其身,转而四散飞去,若凌厉暗器一般霎时从在场多人的耳际划过。方一不注意,三片枯叶若金羽般飞至面前,黄老饕左手探月摘星,凌空连点三下,李小和瞧得清楚,就在自己鼻尖之前,轻轻稳稳将那三片枯叶揽入掌中。垂宇峻侧目扫了他一眼,道:“厉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李小和心道这他妈的是没反应过来好吗!

他本自心念这“弄玉”一词取自秦穆公小女儿的佳话,赞佩未已一颗心早已突突跳起。黄老饕骂了句:“妈的,被瞧见了!”

垂宇峻也道:“这个吹箫的家伙够厉害。出去见客吧我们!”

同时也听那青袍玉箫客道:“我派之事,尚未明了,岂可让尔等如此轻易便动手将人杀了!更何况那边的三位贵客,既然都已经来了,大家便出来也亮个相,不必隐隐藏藏!”

冷礼这些时候虽然也察觉到李小和在暗中偷听,仍旧恭维道:“还是萧掌门您技高一筹,眼里不容沙子,一来了便把这几个毛贼揪了出来!”

三人无奈缓步朝众人走去,黄老饕口中还骂骂咧咧的道:“说你娘的个明白,我们什么时候跟你蓬莱仙岳搭上干系了!”

冷礼抬眼望了望,又是一拱手,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放浪江湖,笑傲四海的黄垂二怪呀,久仰久仰!”

垂宇峻一听夸赞自己,立时将食指一点,笑道:“这个家伙有见识,是个懂事的角色!”

李小和无奈,心道这垂宇峻当真是童言无忌还是本就幼稚,对一派执事如此言语,对方不怒才怪。出乎意料的是冷礼依旧赔笑道:“过奖过奖!”

恰此之时,三人六目,直接对视,加上一边的程桐和孟小武,无不惊骇。

“是你!”

“是你。”

“是你···”

程桐、冷礼和范吉射同时朝李小和惊呼了一声。这一句两个字的抑扬顿挫是那般的九曲十八弯以至于让李小和将众人惊讶之意听得如此分明。

“小和兄弟,你还······”程桐在这个世上,除了师父,或许早已没了什么能让他执念之人,这一句“小和兄弟”

程桐言未尽,李小和却含泪在眼,生生的应了一句“是我,兄弟!”

他二人相隔几步,却并未再向前。孟小武故意不动声色,以观周遭之变。显然这是他师兄妹多年的默契配合,此时有了孟小武的助阵,李小和要从容许多。

“你竟然还······”范吉射最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惊骇。

不错,能在孤竹冰峰之上,众高手之间安然下峰;能与身负桑中剑法的烛然一较高下,乃至全身而退的人,当世能有几人!虽然李小和自知内情,然而对于范吉射与冷礼,他们心中必然是如此所想,甚至将李小和的功夫想得更加深不可测才对。

此时那青袍玉箫客转过身来,向众人一拱手道:“蓬莱仙岳掌门,萧浪!”

林胡教的右护法依旧跨在马上,只是微微将手一拱,算是答礼。这时候又有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朝这边奔来,冷礼也答笑道:“萧掌门,今日林胡教的朋友已经将害你弟子的罪魁祸首围羁于此地,我也约了中山派和无终派的各位兄弟,大家一同来将这公道讨还!”

冷礼身侧一直没说话的一个无终派弟子迈步上前,说道:“不错,本派刘大同师叔于八月十六被人害死于孤竹,还有几个师弟前月被人掳掠,残虐致死,我等也是来讨公道的!”

只见萧浪将手一摆,轮廓分明的脸庞,透着四十岁男子本自有的刚毅,喝道:“我萧浪向来恩怨分明。孤竹之上,本就是个不归之地。这罪祸的起源,一则归于我对门下弟子约束不严;二来源于各人贪心不足,妄图孤竹武学。然而水虽下流,顺势而走;人虽堕落,终因诱导。我身为一派掌门,弟子因何堕落,须知缘由!”这萧浪刚刚出手凌厉,让李小和以为他也如烛然一般杀人不眨眼,然而几句之间,足见其为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冷礼也帮衬道:“不错,这几个女娃儿看着水灵灵的,甚是惹人怜。那日孤竹上到底是谁骗了你们师姐妹上峰,谁在郑国说要援救你们师姐妹的,今日当着师父的面,一五一十都要说出来,我琅琊派与蓬莱仙岳同居东海,必然尽心助力!”

萧浪身侧的几名女子,俱皆眉宇冷傲,一双充盈寒意的眸子时刻不离范吉射。李小和心想范吉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日惹了五服十一派的高手,忆起当日孤竹君所言,希望再与范吉射见面,果是暗含深意,他当时必然已是瞧破了范吉射的阴谋,看来今日范吉射便是能够脱身也必要付出相当代价。

萧浪言道:“事情梗概我蓬莱派已然了解,若说私上孤竹一事,多是要归咎于小徒贪图孤竹武学,倒怪不得范公子!”

“师父!”

“师父,师姐那天多惨啊!”

“是啊,师父你是瞧见了师姐的样子的!还有几个师兄被他掠走,至今下落不明!”蓬莱门下四五个女弟子争相叫嚷了起来,那日冰峰上的三个女弟子今日也在现场,她们个个手按着玉箫,看来这是蓬莱派的独门兵器,这几人脸上怒气难遏,随时准备着便要出手。

此时范吉射却将脖颈一挺,刚刚的受伤之态被他这一挺一扫而光,他皱起眉头道:“看来今日之事几位似乎是有意来寻我范吉射的晦气了!”

冷礼呵呵一笑道:“这是怎么说的,范公子若不是好事多为,又岂会犯了众怒!”

范吉射道:“林胡、蓬莱二派的弟子并非死于我手,尔等说我掳掠十一派弟子,眼下全无证据,单凭冷礼的一面之词,林胡那个话都说不流利的小子,广陵一个不入流的弟子,凭什么诬陷于我!是你们串通好的也说不定。而蓬莱那女弟子是如何身死,今日在场之人也不是一个两个看见的,便是那臭小子当日也在孤竹瞧得一清二楚,”范吉射指了指李小和,又道,“是烛然剖腹取婴,今日各位孬种不敢去寻那孤竹君和烛然报仇,倒是找上我来了!”

冷礼道:“今日先寻了你,改日再去寻那二人!”

程桐听闻范吉射对自己的蔑视,早已气的双手震颤,孟小武见他如此激动,赶忙攥住他的拳头,似乎让他平静。一个眼神给到李小和,李小和内心其实早已按捺不住,登时喝道:“范吉射!毕师傅乃天下闻名的侠士,被你如此残忍害死,你竟然还能大言不惭的推卸罪责,真枉了你祖上范武子的英明。我李小和本自不愿与你庙堂之人有何干戈,可是你也太狂妄了!”

萧浪却道:“这位小兄弟所言极是,但是我蓬莱仙岳向来恩怨分明,今日应邀不过是来此一证虚实,既然烛然杀人取婴之事已经证实,我蓬莱的恩怨还是要归于罪首烛然!”

他身侧几个女弟子立时又叫了起来“师父,不可放过这个恶贼!”“是啊,他骗得我们好苦!”

“是么?我骗你们什么了?是骗了你们银钱还是骗了你们清白?”范吉射此时竟然仍不忘调戏一番这女弟子。

“你,你骗了我们去孤竹!”女子辩道。

“退下,若不是自己贪心,怎会不报明师父便随人而去!”萧浪立时将弟子呵斥回去。

冷礼道:“看来萧掌门今日是不打算为门下弟子报仇了!”

萧浪冷冷一哼,道:“蓬莱的仇人究竟是谁,我身为一派掌门清楚得紧,不需要你来提醒!”

“既然如此便请了!”冷礼向萧浪一拱手,似乎叫萧浪自便。

此时那红衣男子却开言道:“林胡的这位执弓侍卫,适才我听你所言,觉得有甚多的破绽,可否答我几个疑问?”

冷礼接道:“有何疑问,我来代答即可,不需劳驾林胡教的兄弟!”

红衣男子冷冷一笑:“中原话说得如此好,何须你来插嘴!”

不等冷礼答话,红衣男子朝那林胡教侍卫连发四问:

“西山冰雪皑皑,尔可知其有多厚?”

“东海巨浪滔天,尔可知有鱼几许?”

“岭南有奇兽,双头六足,赤首白身,其鸣如牛,尔可知之?”

“楚王叛逆天子,佣兵自恃,尔可知楚军兵甲几何?”

他言语流利迅捷,如若顺口溜一般一口气吐出,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人读不懂他到底要问什么。那执弓侍卫一张嘴嘎巴嘎巴一字胡语一字中原语老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本就是个胡人,这么蹩脚的问题他估计连意思都还听不懂,更不要说是答话了。

此时蓬莱、中山、无终三派的人见这侍卫与刚刚滔滔不绝讲述经历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禁议论纷纷。“这小子刚刚言语犀利得很,不像是如此不济之人!”“这时候怎的说不出话来!”“莫不是他事先已经默记下刚刚那些言语!”“恩,看来他是不会中原话的!”“说不准刚刚那些话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来的!”

冷礼一旁呼道:“你这些问题与林胡之事有何干系?”

红衣男子更不理冷礼,忽然大喝一声:“呼伦瓦剌哈利,哈咯咯其里!”与那些胡人的言语很是相似。

这时候那侍卫想也不想,立刻叽里呱啦的嚷了起来。忽见本来弓箭对准范吉射二人的林胡弟子闻言竟然全都调转头去,对准了冷礼与那执弓侍卫。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刚刚讲述范吉射如何设计谋害他三人的时候是那般的伶牙俐齿,这时候怎地却又如此言语拗口,果然是有人有意教他!”

“你!”冷礼此时脸色煞白,那边三派人士几乎不懂胡语,兀自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毕竟知道其中应有蹊跷,四下里纷纷议论起来。人群中有一个略懂胡语的朗声嚷道:“刚刚红衣公子忽然用胡语问林胡侍卫是谁与他勾结,叫他讲述恁般一个经历,那执弓侍卫一开始被红衣公子逼问的急了,半句也接不上,心下着慌,这下终于听懂了一句胡语问话,想也不想就答道是冷礼教他的!”众人闻言无不大感惊骇。

林胡教护法转向冷礼道:“冷先生,若执弓侍卫刚刚答那红衣公子所言为真,我林胡教的恩怨可要重新算过。人皆如此,情急之下往往不假思索,口吐真言。今日若非这位公子机智,以中原话逼问,在侍卫情急之时又以胡语顿喝,恐怕他还难以吐露真情。”萧浪本要带领本门弟子离去,一听情形有变,便又回转过来

冷礼面上阵阵红白,辩道:“林胡教的兄弟,莫要误会。这侍卫口中所言的勾结,并非有歹意!”

这时候中山派和无终派也听懂了他们的言语,两排的弟子骂道:“冷礼你也太小人了,怎地勾结林胡教的这个人胡诌八扯一气。”

“是啊,我们去了孤竹的弟子都死了,你叫这个什么执弓侍卫便编这一出来哄我们!”

“没错,说不准我派弟子并非是孤竹冰峰上送的命,也许被你个冷礼给害了!”

李小和心道这红衣男子刚刚一直没有发话,或不是被吓呆了,不想这一下竟然语出惊人,看来他应当一直在思虑如何寻觅对方破绽,以言语之锋败对手于无形。

毕竟冷礼也不是几句话便可以对付得了的,定了定神,他又开口言道:“林胡、无终、中山、蓬莱四派的兄弟们听我一言。当初孤竹夜宴,林胡、无终和中山并无弟子生还,也许各位不能相信我这么一个别派之人的话,但是范吉射带头劫掠各派弟子,骗众位攻上孤竹这是事实,他自己刚刚也承认了。若众人不信,蓬莱派这还有三个女弟子可以作证,当天是郑子克陪同护送她们三人下了冰峰的!”

那三个女弟子倒是像得了机会般,立时道:“不错,孤竹之上,我们都是尊奉此人的号令!”

范吉射立时仰天大笑起来,转而对着三个女子说道:“你们三个怎么又忘了师门教诲了?是我带头上的孤竹,然而劫人害人,杀人害命的可不是我范吉射,你们的师姐是被那烛然老儿挖开了肚子死掉的!”

这些时候中山和无终的弟子好似回过心思一般,也叫道:“对啊,冷礼你一直唬我们说是范公子杀了我派师兄弟,今日死无对证,他说自己只是带头,并无害人,或许劫人害人的是你也说不定,我等俱皆没有见证,若是贸然出手伤了他,反倒是被你利用与那晋国范氏结下梁子!”

“是啊,冷礼你这歹人葫芦里卖的不是好药!”

红衣男子此时面色和顺,笑道:“哟,冷先生,关系到门派恩怨的大事,果然不是几个弟子三五句话便能说得清楚的!”

身后中山派的弟子又有人道:“不错,你这时候又说是蓬莱派有人作证,但是蓬莱的那几个女娃儿也只见到他带人上峰,并无其他!”

“对,反正刚刚林胡教护法的话我们是听在耳中,林胡教那喽啰的样子我们是看在眼里,你跟那侍卫勾结肯定是不会有假了!”

眼见众人怀疑冷礼,孟小武踏上一步道:“众人虽然不明其中过节,然而劫人者,所用暗器在此!”孟小武从怀中掏出一物,棱角分明,四岔尖锐,棱角上的寒绿之色摆明了是喂过毒药的。

“这是官家的暗器!”人丛中有些阅历的弟子早已喊叫出声。

“不错,这是官家的暗器,那么谁才有能力驱使官家的人?”孟小武平日里少言寡语,这时候倒是句句点中要害。

第四十二章 单打独斗

虽然物证分明,红衣男子面色突变,想必他心中清楚这枚暗器的主人是谁。

然而范吉射受到红衣男子启发,心中早有打算如何对答,倒是摆开一副无赖样貌道:“哟,说起这暗器来,那便更没来由了。上个月初十,琅琊派有弟子暗中与我书信,想要买几枚我范府军库中喂了轻毒的暗器,说是门派里办事要用,我便也就答应了,这时候拿出来,也能算作物证吗?”

登时又有人猜疑道:“这么说莫不是琅琊在幕后筹划,莫非你冷礼才是真凶!”

冷礼身后十几个弟子抢上前来,口中喝骂道:“你们这几派不识好歹的,恩怨不分!”

“枉我冷师叔为你们奔波多日,竟然只赢得你们如此冷言冷语的疑心猜测!”这一下情势直转,本以为冷礼在众人逼问之下必然着慌,不想他却反而益加镇定,

冷礼硬生生的被范吉射诬蔑,怒火中烧,然而此时此刻为自己说话的人却都不足以取信各派,要想一个有说服力之人,确实难上加难

林胡教护法又开口道:“冷先生,我还是敬重你的。也不希望贵我两派有何仇怨。然而刚刚这侍卫亲口所言,是你教他如此这般的描绘,我一众弟子,尽皆听见,不需我发令,他们的箭也是知道该对准谁的!”

众人此刻反而将冷礼围在圈中,不依不饶,眼见他窘态毕现,百口莫辩,李小和心中也没了主意,听程桐刚刚所言,那孤竹君并未谋害十一派弟子,然而这十一派弟子究竟死于谁手,莫非真的不是范吉射所为,反而是冷礼这个人勾结林胡侍卫栽赃嫁祸。

方此之时,面色沉稳的冷礼竟然向着李小和突发一语道:“这位小兄弟乃是五服十一派之外的高手,当日位列孤竹冰峰的贵宾之中,与我等向来无恩怨瓜葛,我也是那夜在孤竹冰峰上才与他有一面之缘。那日他也在孤竹冰峰,这范吉射亲手射死刘大同,他可也是亲眼所见,我们叫他来说句公道话如何?”

李小和万万没有料到这时候冷礼竟然会想到当夜他也在孤竹,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忆起刘大同被范吉射害死之事,更没想到怎么这个时候他竟然能如此冷静的将这一问吐出,连李小和自己都被他惊得不知所措。

冷礼这一语好似惊天霹雳,在场所有人立时鸦雀无声,范吉射刚刚纵然百般抵赖,此刻却也一时哑然。所有目光全部投向李小和这边,似乎他便是那个十一派之外最为公允的见证者。

范吉射此时目光尤其惊骇,他那本不大却甚是有神的眼中一直闪烁着古怪的光芒,李小和此刻也瞧着他,想必他看到李小和的眼中应该也是如他一般古怪的神色。毫无疑问,二人均知孤竹之上,范吉射亲手射死刘大同,这一句实话就等着李小和亲口吐出来,那种等待被宣判和期待宣判别人的时刻,四目相对又是让心绪异常扰乱。

李小和又望向小武和程桐,他二人好似早已一条心,那程桐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就等着李小和宣判范吉射。

林胡教护法见李小和呆立半晌也不答言,他眼珠一转,肚子里早知道他的确心知实情。赶忙道:“这位小兄弟不知师承何门何派,可否与冷礼先生做个见证!”

这一瞬间李小和从偷听者顿时变成了见证人,而且他虽然讨厌范吉射,但是在这个当口,却是不愿意让范吉射二人受到伤害,毕竟黄垂二怪的公子下落还要从这两人口中打听;但是话说回来,当时情景历历犹然,怎好出谎言应对,若此如何对得起逝者亡灵!

念及此处李小和又是一阵犹豫。这时候闻听刘大同的死,无终派的弟子早已坐不住了,各自按住长短佩剑剑柄,口中嚷道:“喂,兀那少年,你怎地不说话!”

“是啊,刘师叔究竟是不是这小子害死的?”

“那夜你是亲眼所见的,怎么不敢出声!还算是个英雄汉子吗?”

无终派的几个人不断的用言语激李小和,他又瞧了瞧范吉射与那红衣公子,那红衣公子似乎甚是坦然,也并不像范吉射那般紧张,似乎他更期待李小和能将实情说出。念及此处,他嘴唇缓缓翕动,吐出了几个字:“不错,刘大同的确是被范吉射射杀,然而其他各派弟子,却均是互发毒针而亡!”

无终派众人闻听李小和的言语,好似得了冲锋号令一般,根本不顾他后面的言语,十几个弟子长短剑齐出,立时将范吉射二人笼在中心。林中一圈人无非三五丈距离,这一招变起仓促,李小和心下只暗叫一声不妙!却见黄老饕身形奇快,虽然托着一口大铜钟,然而霎时便与垂宇峻飞身挡在范吉射二人之前。“叮叮当当”几声响十几条长剑刺来,尽数被收入铜钟的大口之中。

冷礼面色突变,尖声喝道:“怎么,你们三人”冷礼也被这一幕惊了不小,他本以为李小和三人与那范吉射并无瓜葛,甚至听李小和刚刚仗义之言,似乎与程桐很是投合,至少不会帮范吉射。此时李小和既然已经出言证实范吉射射杀刘大同,显然是与范吉射对立,不料同来的黄垂二怪竟反到护起这两位公子来。这突如其来的连连变故,也让冷礼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谁跟谁是同派一气了!

程桐见李小和三人挡在范吉射二人身前,突然怒恨交加,似也要拔剑上前。

黄老饕将手一摆,笑道:“这位红衣的公子,我们还有话要与他说,说完再动手不迟!”

未待冷礼答话,中山派一众人之中缓步走出一个老头,精气神俱佳,苍颜白发,似有仙风。手中拄一乌紫色木杖,飘然而前。萧浪、冷礼等人一见此老叟,立时拱手道:“人多丛杂,竟未见到无终灵寿翁驾临,失礼失礼!”

那老头面目和善,向着各位一笑,道:“无妨,老朽多年来已不问江湖事,隐居灵寿,早就不把这些虚名放在眼中了。五服十一派遍布天下,似诸侯般统御各处门派,其间必然不乏恩怨。无终与中山,同属北域武道,更应相互策应,多有扶住。今日无终派李不释李掌门有事不能来此一会各位青年才俊,托我这把老骨头来照看一下!”

冷礼对这位灵寿翁谦恭异常,弓起腰又是深深一拜,道:“全凭灵寿翁主持!”

那老叟将手中乌紫色木杖往地上轻轻一墩,“嘭”的刺入土中寸许,道:“刘大同,论辈分也算是我的徒孙,今日中山无终二派掌门有事不能到,我这个代劳的便要多受累些个!”

垂宇峻这时候低声言道:“不好了,这个老头是个难缠的主儿”

“怎么说?”李小和问他。

“你看他手中那木杖没有,乌紫色的那根!”垂宇峻道。

“废话,那么大一根,我又不瞎,怎么能看不见?”李小和答道。

“那可是千年灵寿木做的,只要被他木杖打断筋骨,这辈子都不能再接好了!”垂宇峻道。

“什么!”李小和心中大骇。屏岳山里他饱读诗书,也从未听说过天下还有这样的奇异物件。

这时候那灵寿翁又开口道:“刘大同之死,冤有头债有主,寻到凶手便是好的。若我老头子来看,倒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李小和听到闻灵寿翁所言,觉得这老头面目和善,果然有长者风范,或许可以让两家罢手,免动干戈,这是再好不过。

却不料他登时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我一派之事,老头子倒是做的了主。然而这刘大同乃无终派高手,我今日代劳李掌门,必不可丢了人家脸面,否则我也无面目再回中山见各位同门了!”

听他如此一说,李小和心下暗骂:你个老狗,刚刚还赞赏你和善有风,这时候倒是把之前说的全当放屁了。什么早不把虚名放眼中,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全都是瞎胡扯,说到头是没有临到你身上的事你便随意大度,碍到了你的事比割肉还疼!

眼下李小和毕竟不愿让范吉射遇害,这当儿反而先按捺不住性子,问道:“依您来看,今儿这事儿如何能了结?”

那老头儿瞧了瞧李小和,缓缓又道:“年纪轻轻,便可以在孤竹之上纵横往来,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过老朽年纪虽迈,却不倚老卖老,今日之事,恩怨分明,只要留下范吉射,余者皆不相干!”

程桐见李小和这时候战到了范吉射一边,也焦急道:“不错,李兄弟,我们十一派的弟子向来善恶分明,今日只要拿范吉射问罪,不想与其他人动手,李兄弟,你就别再与范吉射蹚这浑水了。”

李小和心下实不愿与范吉射同路,只不过那黄垂二怪要从红衣男子口中打探他家主人下落,一时间倒是不好抉择。

此时红衣男子默然听了许久,言语甚为硬气,说道:“今日我二人虽寡处诸君之中,眼下情势危厄,旋即有身死之祸。然此处乃晋国疆土,不出二十里,便是范氏封地,太行周遭,尽是我栾范死士,纵而远观,倒是诸君已经入我网罗!”

冷礼双目一转,道:“你是栾氏的人?不知栾下军是与尊驾如何称呼”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正是家父!”

“哦?”灵寿翁此时双目瞪大,面目之上似乎傲气大盛,将手中木杖狠力向地上一顿,轻蔑的喝道,“那又如何!”

红衣男子坦然说道:“想必列位前辈本自江湖豪迈客,自然视恩怨情义胜过性命,晚辈不敢以生死惧之,在下出此不逊之言,似有轻慢。然不才年少无识,虽知列位豪情,亦不得不将周遭利害之事诉说清楚。范公子论亲疏算得我的表弟,今日虽然有百派围攻,我亦需护他到底!不过话说回来,此处纵然属我栾范疆土,我亦不愿仗势欺人,江湖之事倒是愿意以江湖规矩解决!”

“你想单打独斗?”冷礼道。

“不错,胜负相较,江湖规矩。可单打独斗,亦可三局两胜,听凭阁下!”栾公子说道。

“为刘师叔报仇,哪里还讲什么江湖规矩!”

“不错,大家一拥而上,他杀我刘师叔的时候怎地不讲江湖规矩!”无终派的一干人又哄闹起来。

垂宇峻傲然道:“动手便动手,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弟子,难道怕了你们不成?”

想想刚刚黄老饕的几招,这十几个年轻弟子还真的不是黄垂二人的对手。只见冷礼眼珠一转,瞧向灵寿翁。

灵寿翁微微笑道:“你二人中范公子已然受伤,若是三局两胜,恐怕你力有未逮啊!”

栾公子眉目轻舒,道:“只需灵寿翁一句话,应还是不应,至于我方谁来出战,却是不劳尊驾操心!”

这时候小武也急了,一双杏眼死死瞪着李小和,心道:你这个天杀的小祸害,怎地还站在那边,快到姐姐身后来啊!

李小和心知小武使眼色,看情势今天若要双方罢斗,便是天帝下凡大罗金仙也是不能改变的,若真是万般无奈,只得当即表明立场,站到小武那边去了。

正在犹豫间,灵寿翁转眼瞧了瞧身侧的胡人和萧浪,又问道:“不知林胡教护法和萧掌门怎么看?”

林胡护法道:“眼下所见,想必范吉射必然知晓孤竹一事个中细节,我愿助力擒了范吉射,不过必须由我林胡教发落,不可让那无终派的几个弟子胡乱砍杀了!”

萧浪也道:“不错,此间我蓬莱恩怨已明,本与范公子并无深仇大恨。且不说毕师傅是否为他所害,然而范吉射若真的杀了刘大同,至少杀人偿命,我萧浪对这份正义还是要主持一下的!”

灵寿翁颔首道:“既然如此,老头子我应了此战。三局两胜!若我方胜了,范吉射由林胡护法发落,若败了,听凭尊驾二人离去!”

栾公子更不犹豫,见他应了此战,立时手掌伸出,向前拍去,灵寿翁身手迅捷,接过栾公子掌势,“啪”二人击掌为誓。

范吉射扫视一周,急道:“栾兄你怎可如此?那边二人敌友未分,况且输了倒是不会输你”

栾公子并未理会范吉射,转身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不知这位小英雄如何称呼?”

李小和见他对自己行礼,赶忙答礼道:“不敢,不敢,在下李小和!”

栾公子这时候面色忽转严肃,说道:“小和兄弟,适才一直发现一件怪事,便是我腰间的铜配与这位老丈肩上的铜钟音律相和,一直隐隐作响!”

听他问到铜精配,心知他已察觉此事,李小和只好坦然,面色微赧道:“公子果然机敏。这铜钟与你腰间铜配本是通体一物,铜钟远处轰鸣,铜配便也遥相呼应,否则我等也不会寻到此处了!”

栾公子笑道:“果然不出所料。看来阁下三位来此,是要寻那予我铜配之人的下落。”

黄老饕抢道:“不错,快告诉我们公子的下落!”

李小和自认思虑没有这栾公子和冷礼那般机敏诡变,然而对眼下这情势倒是很清楚。那栾范二公子遭人围攻,能多一番助力必然就少一分危险。更何况黄老饕垂宇峻二人武功了得,眨眼之间便可以抵敌对面无终派十几个弟子,此时若是说出他家公子下落,黄垂二人便于此间再无恩怨,自然要拂袖而去,不再帮栾范二人脱身,到时候对面无终派的弟子一拥而上,自然是束手就擒了。想到此处,李小和心下暗笑,黄老饕你也太蠢了些,人家此刻哪舍得放走你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帮手,心知栾公子必然以退敌脱身为告知他家公子下落的条件,吊住黄老饕。

那一身红衣,飘摇逸然的栾公子一直昂着头,从来都是一副不卑不亢,傲节峻拔之士的神情。似乎从来未把只身被困,命在旦夕的事情放在眼里,只听他开口冲着黄老饕一笑,风度翩然,言道:“如此说来,这铜配嗡嗡之鸣,引来这一干难缠的对手,都是由老丈您一手安排的咯!”

垂宇峻抢道:“小辈无礼,多言无益,吾等只问公子下落!”

栾公子惊诧的望了望垂宇峻“哦?瞧样子你比我还小吧!”

早已料定那栾公子必然以退敌为条件,方可说出他家公子下落。怎知道栾公子话锋一转,坦白道:“既然如此说,看来我不仅与贵公子缘分匪浅,我们五人今日见面,上天早有安排。君子贵知是非,不乘人之危。今日阁下问到我,我便如实答复!”

无终派的一干弟子见栾公子又啰嗦如此话语,一个个面上怒气早已按捺不住,便又要挺剑直前,然而立时被灵寿翁喝止。

此时听栾公子言道:“几天之前,太行北麓遇到了一个白面小生,此人甚是奇异,他一路上跟随我差不多赶了百里之路,后来在一处林中我将他拦下!”

黄老饕道:“不错,这正是我家公子!”

李小和心道:天下白面小生多得是。怎么他一说你就知道是你家公子了!

栾公子道:“是不是老丈你要寻的人,我不敢妄下定论,而且今日各派人士齐集,有些事我也不便透露,只是后来我与那小生打赌,他输给了我,于是便把这铜精配作为赌资交给我了!”

垂宇峻道:“看来是错不了了,那我家公子然后又去了何处?”

栾公子道:“七日之前,已然向东南去了,想必此时该是要到了延陵了!”

黄老饕一拍大腿,呼道:“延陵季子!”

垂宇峻头往树上一撞,抢道:“公子危矣!”

根本听不懂这两个家伙在说些什么,只一眨眼间,两个人早窜出七八丈远去,李小和慌忙在身后叫道:“你家公子叫尔等不可离我而去啊!”

只听林子里呼啦啦传音而来:“公子都要没了,还顾得上你啊!”这时候早已不见他二人身影,唯有一句留言空荡荡回响于山间。

可恶,怎么这时候两个人脑子灵光起来了,李小和心下有些气恼。然而再看那红衣的栾公子,依旧泰然自若,听凭他二人离去。

第四十三章 琴箫相斗

虽然黄垂二怪离去,但李小和心下对此栾公子极是敬佩,他与黄垂二怪谈话,从头至尾都未提及需要他二人出手相帮,而是全心全意告知他二人公子的下落,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至诚君子,而又不图所报,方今天下无不以利益羁绊为成败条件,无不以利害相关为临阵谈资,然而这个栾公子自始至终胸怀坦荡,战不尤人,退不尤己,生死大义,万般分明,虽然他此时不是李小和同道,却让李小和从心底敬佩。

这时候又听范吉射道:“栾兄,以你的智谋该想到用他家公子的下落拖住二人,助我等脱困啊!”

“君子岂可为宵小之利,鼠目寸光终究自食其果!”栾公子淡然道。

“好吧!”范吉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只道自己转眼便要落入那林胡教的手中。

栾公子转而向五派人士道了句:“今日我与小和兄弟三人的瓜葛已经交代清楚,各位若有赐教,但冲我二人来即可!”

想这栾公子,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如此年纪便这般智敏行端,言语方正无私,志节兰雅端庄,让人不禁甚是感佩。自从下了屏岳山,所见之人,靳天羽是一个高雅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却不知他品行如何。第一个让李小和从心底敬佩的便是那孤竹冰峰上的秦中剑,为人刚正,有一派掌门的高风亮节,又谦逊朴实。而第二个便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

至此忽听耳畔有人道:“这位小兄弟,黄垂二怪已然离去,阁下见证之恩,冷礼感激不尽,还请让到一侧,待我等擒了这二人,琅琊派定当再有重谢!”

什么?刚刚不是说只要范吉射么!

话音未落,那边圈中栾公子已经与林胡护法斗在一起。两人摆开架势,栾公子一双肉掌拼斗林胡护法劲弓一柄。观这栾公子武艺,乃是大家方正武学,招式根基皆是正统大武,修习历练无匹扎实,然而几招之中栾公子攻少防多,可以看出他武功虽然纯熟却也只刚刚登堂入室,毕竟他的年纪,能与一教护法憨斗几十个回合,此等造诣已经是世所罕见。

将近百个回合,林胡教护法的招式益加怪异起来。他教本是重弓马,步战之时若非临阵杀敌,不会使出锋刃之器。故此时他手中一柄大雕弓往来游走,弓柄一侧若铁杵,弓弦一侧似软鞭,往来伸缩,倒是极为难以躲避。

果然又斗了十招,栾公子一拳探去,林胡教护法躬身低头,却在身后伏着一张弓,弓弦一抖,弓身回拧,直接将栾公子腕脉绕住。栾公子再抽身时已然无法脱身,林胡护法向他身后一跃,弓身回拉,直接将栾公子一只手背向身后。左手压住栾公子肩胛骨,手肘抵住后心,直接将那栾公子活生生擒了过去。

眼见得栾公子被擒,灵寿翁一张老脸眉开眼笑,满脸的皱纹如蚯蚓般不断的在枯黑的面目上游走。“如何?范吉射我们带走了!”灵寿翁得意洋洋的说道。

“不错,栾公子也跟我们走一遭吧!”冷礼面目划过一丝奸笑。

刚刚立誓的时候可不是如此说,李小和本不关心范吉射的死活,但是在冰峰之上早已看明白冷礼的为人,这时候见栾公子被擒,尤其是被冷礼这个家伙擒拿,心下还是很不舒服的。再转眼瞧向萧浪,一直以来觉得他还是很有主见,并不是与人同流合污之徒。

果然听闻萧浪道:“冷先生,刚刚立誓之时,可不是如此说!”

冷礼却笑道:“萧先生何必过于迂腐,得了便宜哪有不要的呢?此时对方已败,范吉射有伤在身,必然要听凭我们摆布了。”

萧浪道:“若是尔等恩怨,我萧浪自然也不愿插手。然而刚刚立誓之时,我萧浪也有一份在内,若是要违此誓,需也问过我手中玉箫!”说着便对冷礼亮开架式,那蓬莱一派也各自拔剑,对准琅琊派。

“既然萧掌门如此认真,我等怎么能不给萧掌门面子。”灵寿翁向林胡护法使了个眼色,林胡教护法将雕弓于手中一转,弓身凌空打了个旋,“蹦”的一声栾公子腕上的弓弦被拧开,他身子向前一跌,差点栽倒在范吉射脚前,腕上一条殷红的血痕,显是右手太阴经气血凝滞,几个时辰之内这只手等于是废了一般!

范吉射道:“临阵对敌,竟还有你这般天真的,竟然放走了两个强援,今日是要任人宰割了!”

栾公子憨斗一场,气息未平,却面色益加刚毅,慨然道:“虽身在侯门,然君子重义,临大节而不可夺,岂可因一时之危丧千古之志!”

萧浪道:“今日虽然双方立场不同,我萧浪对栾公子为人甚是佩服。阁下二人已败,我萧浪却不会食言,可保栾公子安然,不知栾公子可愿与萧某一通姓名?”

那栾公子淡然一笑,道:“曲沃栾盈!方今只战一场,君何来已败之说?”

萧浪双目微露惊愕,道:“栾公子,莫说尔二人今日皆有伤在身,便是健全完好,想也不是我萧浪对手,何故做此无益之争!”

栾盈面色凝重,一脸刚毅,说道:“栾盈虽伤,尤未死也。既已决心护范氏,必然一心一意,虽有天塌山崩之厄亦不可转也。我口中言回护范氏,却不能先范氏而死,他日回到新绛见了晋侯,又有何面目夸谈今日于太行山上死战以护范氏周全!正所谓男儿重今古,傲笑此生轻!”

“你?”萧浪被他这一语塞住。

“果然英雄出少年!”孟小武虽然站在冷礼一列,却也被栾盈一番话语激荡内心。

程桐道:“栾公子,你也是晋国侯门,却与那范吉射大相径庭。我等是仰慕你的豪情,并非歆羡你的尊贵。今日各有恩怨在身,不得与你结识,他日若有机会,望再相交!”

范吉射听闻栾盈所言,表情又是一阵奇诡变化,原本还怪栾盈随便拿他的性命赌誓,然而此时得知栾盈要先己而死的搏命之志,又是大出意料之外,言道:“栾,栾兄!”范吉射此时竟也是无言了。

栾盈悄然在范吉射耳畔嘟囔了几句,脚下马步分开,右手已然不能动,左手亮了一个单掌擎天式,喝道:“萧掌门,请了!若此战再败,栾盈只求一死!”

萧浪面色凝重,面露犹豫之色。冷礼一旁道:“萧掌门,你可是立过誓言的,三战两胜,有你的一场!”蓬莱一群女弟子听闻冷礼所言,似有反唇相讥之意,尽皆怒目瞧着琅琊派的弟子,萧浪此刻已经是誓言在口,无法回头,一支玉箫缓缓从背后抽了出来。

萧浪无可奈何,不得不出手。双手捏起玉箫,凑近嘴唇。霎时间灵音顿起,柏林中枯叶横飞,肃杀之气立时充斥天地之间,众人浑身一个激灵,顿觉整个神识全然的疯转起来。再瞧栾盈,左手捂住脑袋,一只右手颤抖得益加厉害,好似那日栾乐受到楚国高手攻击时的情景。

栾盈口中喃喃道:“你这音律竟然还可以伤人!”范吉射也是一般的抱着头紧紧咬住牙,耷拉着的肩膀足见他当夜在孤竹伤势益加严重。对面无终中山等派的一干弟子竟然毫发无损。李小和心道莫非这萧浪也是使得武境之功!

说时迟那时快,萧浪羽音突转,一声刺耳,玉箫如剑,破空刺向栾盈胸口,栾盈左手捂耳低头,哪里有闲暇招架。

迟快之间,李小和心头霎时惊急,一腔热血涌上,早已将背上的涵听古韵横在手中,“铮铮”两声强徵,萧浪掌中玉箫微微一颤,凌空画了一个圈,立时又收了回来。

一时间林中寂寂无声,众人的目光皆聚集于李小和身上。

小武与程桐表情复杂,焦虑中掺杂渴望,惊怒中暗含不解,两人四目除了望着李小和,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萧掌门,这一战我替栾兄弟接了,你可答允?”此时的恩怨于李小和心中早已乱成了一团莫名的稠胶,无论何时何地也不愿再去寻找他的源头甚至触碰一下。

李小和心道:非我等鸣钟相应,他二人便不会被这些人发现,而黄老饕救了一招栾盈,我又证实了范吉射杀死刘大同,勾起了无终派一干人的围攻,这一切统统都是乱七八糟的江湖恩怨,我不懂来由,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向何处。范吉射害死了许多十一派弟子,他的确该死,但是冷礼也是个奸邪小人,他利用林胡和灵寿翁的势力,反戈来为难范吉射和栾公子。柏叶横飞,秋风肃杀,江湖纷乱,我心下此时却只有一语,何为道义,何为极侠?唯有这栾公子所言句句皆是大丈夫的义气,感人肺腑!

“李兄弟,此间恩怨与你无关,最好早早离去,免得惹了一身不是,与我们五服十一派成了对头日后可不好过!”冷礼抢进来插言道。

“我,不懂你们江湖上的恩怨,但是我懂得你今日并不只是为了范吉射而来。”李小和一时间气血上涌,似有很多话憋了很久。

“李兄弟,我琅琊派与你并无恩怨,孤竹之上也是相互策应着,你这话说得可就见了外了!”冷礼依旧甚是圆滑。

“也只有你这样厚脸皮的人尚可提起旧日恩仇,孤竹之上若非烛然出手,我怕是早就成了你们这一干人的刀下鬼了。不过这些往日恩怨我也看得够了,看得清了。是是非非也不过是转眼烟云,今日你与范吉射反目,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见到栾兄弟大义无双,那日在孤竹上秦掌门刚正不阿,我甚是钦佩,今日听闻这栾公子所言,目睹他所行,李小和我也是仰慕如当初。反观尔等苟且虞诈,猪狗般的人物,请勿再与我多言!”李小和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勇气,也不晓得是否能够与那萧掌门一战,只是口中骂着冷礼,两只手却已经激动得不住颤抖,好像整个身体里的血都已经被煮沸,再也抑制不住。

李小和又转向程桐道:“程桐兄弟,小和对你的侠义也甚是感佩。当日冰峰血杀之间,只有你一人舍命护着毕先生的身子,我深知你对毕先生的恩义此生难舍,李小和也是愿助你为师父报仇。然而冷礼亦是奸猾小人,他与范吉射夹缠不清,与令师之死也脱不了干系,我等不该借他助力。更何况冷礼心中暗有他图,小和我今天不能站在程兄弟你这边了!”

程桐咬着嘴唇,始终未说出只言片语,小武骂道:“天杀的,你却也不想着自己的性命了?”

未待李小和回话,程桐牵着小武的衣袖,缓步走向李小和。冷礼一旁叫道:“程桐,你难道忘记了你师门恩怨了吗?忘记了毕正堂先生如何身死冰峰的吗?”

程桐虎目含泪,唇齿尽破,恨恨道:“我没忘,冰峰之上,打在我师父身上的那枚毒针就是你琅琊派的弟子发过来的。小和兄弟说的没错,你与范吉射都该死,都不是好东西。我们是江湖小辈,我们不清楚你们做掌门的如何分辨大是大非,我们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情谊做事。”

程桐将衣袖一甩,擦了一把泪水,又道:“小和兄弟,我们钦佩栾公子,那是因为曾经师父也是这般教导我们,让我们侠义为怀,慷慨赴义。如今若是为了一干私仇,便与小人为伍,便舍弃了师父一生所教,那却比报不了师父的大仇还要辱没师门,你说对么?”

李小和从不想一向不善言语的程桐能说出这等大义凛然之言,程桐心中一腔怨恨冷冷瞪着范吉射,却不愿与冷礼这小人为伍为毕正堂报仇。想那满口仁义,天地大道的各派高手,却皆不如几个刚刚入门的少年。

小武走到李小和身侧,低声对李小和道:“你这般功夫,莫不如我来替你。”

李小和亦低声道:“看对面的功夫,似有武境蕴于其中,师妹你功夫虽好,恐怕被他幻境所制,且瞧我的手段!”

刚刚闭目待死的栾盈,此时心中亦起伏不定,微微抬起眼,瞧了瞧萧浪,又瞧了瞧李小和,摇了摇头。李小和并没有理会栾盈的示意,将涵听古韵单掌擎住,喝了一声道:“萧掌门,请赐教!”

萧浪仔细端详了一下李小和手中的古琴,正色道:“这是涵听古韵?”

“萧掌门好见识,正是此物!”李小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反正一搏,便也不输意气!

“二十年前萧某箫艺不精,败于此琴,今日也算是再战当年!”萧浪口中喝着,玉箫手中横扫,将周身杀气尽数打散,回身红唇接玉箫,奏出一篇绵软柔情之曲。周遭之人更不知萧浪用意,唯有李小和被萧浪箫音内功压制心脉,少泽关冲二穴微微发麻,隐隐作痛,在举手之间已被萧浪音波内力封闭了两大要穴。只见栾盈冷礼孟小武程桐一干人愣愣的瞧向李小和与萧浪二人,却不知他二人在干什么,唯有李小和心中明了若再不出手,周身要穴均被他音波内力封闭,便再无还手之机。

临机所想,不尽完善。然而李小和心下所判,用六穴出内力,四穴出内力,还是只有两穴出内力,俱皆是要将体内的真气送出,虽然被他封了二穴,还有二穴可用。此时搏命之瞬,何来多虑。只将内力一股脑都由心脉涌出,从右手少商、商阳二穴散开,拨弄于涵听古韵七弦之上。霎时间真气充盈于股掌二穴,右手经脉俱皆凸起,只觉一阵剧痛绞心袭来,李小和眼前昏花一片,差点栽倒。

然而心下忽然一转,忆起遗风谱所言,内力发乎外,定力至强方可织罗武境以伤人,此时若因剧痛而瞬间心力散乱,便再无武境可言。萧浪见李小和内劲由少商,商阳二穴射出,箫声立传激昂,来封他手太阴经。李小和既已打定主意,更是孤注一掷。忍住剧痛,内劲冲穴,直直的在琴弦之上荡出《无衣》秦风,此时指尖颤动,根本调不准柔情之曲,反而可将这雄浑之音奏得益加刚猛顿挫。

在场之人雅雀一片,更有瞠目结舌似惊奇这二人为何斗音不斗武,唯有萧浪脸色突转煞白,箫声又立时和缓,似乎要卸掉李小和刚劲曲律,以柔制刚。

这几日李小和结合着孤竹遗风谱中武境所言,用涵听古韵的琴音配合以增强武境,竟然没想到涵听古韵真乃上古至宝,琴韵绵长悠远,意蕴极强。此时琴音起,雄浑之境立时于脑海之中膨胀,又加忆起秦中剑当日凌空舞剑于孤竹之上,登时心潮澎湃,整个柏林被一片黄沙漫卷,殷红落日苍凉无尽,不知何处传来轰天之鼓的雷音,似夔牛临凡一般刚猛无忌。转而周遭剑影无数,招式大巧不工,齐齐的都指向萧浪。萧浪立时撤下口中玉箫,单臂舞箫如剑,与剑影斗在一块儿。

四下里五派众人纷纷喧闹起来,好似迷失在一个不知名的诡域之中一般,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拔剑乱挥,一时间杂乱异常。

栾盈与范吉射相互扶住,也是满面惊愕瞧向李小和这边,孟小武与程桐的惊骇更加明显,小武向来熟识武学,这时候见李小和竟然以内劲御武境,便也如那黄垂二怪一般,认为李小和内力已经强盛得如孤竹君一般。

李小和偷眼向小武瞧过去,便觉心有分神,武境散乱,赶忙再凝神而起。萧浪此时被剑影笼罩,早已无暇顾及李小和这边,正好四穴散开,手少阴经又起,此时剧痛立消,内劲绵软。转而长歌《蒹葭》,词乐相和,漫卷黄沙立时消于无形,无数白狄蒹葭更增晚秋荒凉忧思之境,众人脚下似履秋水寒谭之上,心神激荡之余,突转冷凝绵长,第一个站不稳的便是萧浪。只见他双脚一软,玉箫支在地上,单膝半跪,口中叹道:“二十年前非此琴敌手,二十年后愈加望尘莫及!”忽一口鲜血喷出,身后弟子涌上扶住。

第四十四章 罅隙藏身

李小和伤了萧浪,再看五派之中,已经有十几个弟子端坐调息,范吉射幽幽叹道:“一时黄沙起,一时秋狄落,雄浑武境在先,绵软柔情突转于后,武境荡漾内息,立刻经脉大乱。莫非这就是孤竹遗风谱的绝学!”众人闻言尽皆向李小和投来惊诧之目光。

李小和侥幸取胜,兀自心神不定,身侧冷礼道:“双方各擅胜场,需再战一回。”

李小和方要向冷礼答话,只觉脑后冷风吹至,小武于身后大喝一声:小心!”

心知有人偷袭于后,李小和赶忙将手中兵刃回挡于脑后。方一侧身,心下立时惊道:不对,这手中的可不是别物,乃至宝涵听古韵,若是因此与人磕碰,岂不是要损了柳姑娘的宝琴。这一念电光雷闪只一刹那于脑中划过,立时收回左手古琴。此时劲风已经突得李小和耳膜作响,赶忙右手向前胡乱遮挡了一下,顿觉腕上一痛,立时麻木再无知觉。细看时,这一只胳膊恰被灵寿翁的千年灵寿杖打了个正着,李小和左手抱琴,右手麻木不断,根本抬不起来了,尚未来得及反应,灵寿翁反手又是一招,直接掀向李小和下盘,登时觉得脚踝处一麻,右腿也废掉了。

想他乃一派至尊,比起各派的掌门,他也算得上是一个长辈人物,此时竟然偷袭自己这一个二十不到的晚辈,好不要脸。李小和心中气愤之至,虽然身子不能动弹,瞪起眼睛瞧向他,口中便要骂开“你个老畜生······”话音早被他一掌打断,只觉当胸一阵剧痛,身子已经凌空飞出了丈许,跌落在一踏枯叶之中。忽觉怀中一荡,一张竹简被打落在地!

这一时变起仓促,孟小武赶忙抢上前来营救李小和。

忽听冷礼口中喝道:“快,孤竹遗风谱!”口中呼和了一声闪身上前将小武截住。

“什么?”灵寿翁也不再招呼李小和,“原来在这小子身上!”

那灵寿翁虽然年过古稀,身手却是奇快,几步抢上前来,便要捡夺《孤竹遗风谱》。说时迟那时快,栾盈飞身扑过来,口中喝了一声:“快逃!我来抵挡!”只见范吉射半身一瘸一拐便想要向林子深处转去,中山派三个弟子立时阻在他身前,栾盈怀中摸出三枚暗器丢了过去,那三人立时中弹,浑身噼噼啪啪的炸了起来。灵寿翁见状,一杖点向栾盈腰间,眼见这一仗点中栾盈,必然在他腰腹上戳一个大洞,性命便不可留了。李小和欲挣扎起替他拦挡一番,只觉胸前剧痛无匹,一阵剧烈咳嗽,口中一甜,鲜血呕出两口。却不料霎时间只听“砰”的一下轰鸣大震,那一杖正巧点在栾盈腰间铜精配上,那铜配金木相交,立时发出震天般的巨响,李小和就在栾盈身侧,只觉耳中轰隆隆一阵强鸣,早已失去了听力。而灵寿翁冷礼和孟小武一干众人,似乎被这巨响荡住心神,一瞬间怔在那里,唯独栾盈毫发无伤。

借着这个机会,栾盈将竹简塞到李小和怀中,左手提起李小和的身子,倚着范吉射逃向林外,程桐扶着小武也紧随其后。

五个人借着对方一个愣神的功夫,抢出林子,向南方奔去。

小半天时间,赶出了二里多路,小武刚刚被铜精配所震,浑浑噩噩,此刻略微缓和,但是李小和伤重难行,已经神识模糊,不省人事。

栾盈道:“我等半日才行了二里多路,早该被他们追上。然而太行山脉险阻危厄,岔路甚多,想必对方寻错了路也说不定。”

范吉射心知栾盈的意思,说道:“不错,若是急于赶回范地,恐怕未达目的先被擒了。应当先寻个隐蔽去处躲藏。”

程桐与范吉射自然是不共戴天,不过眼下又只能同舟共济,瞧了瞧范吉射,没有言语,意思是暂且听你们的安排。

不想程桐在前面踏出几步,忽然脚下一滑,顺着枯叶滚出了老远。孟小武此时心神回复,眼光明朗,纵身去拉程桐,二人早已跌出去十几丈。待得栾盈三人赶到,只见程桐身子已经划出山崖,唯有一只手还被小武死死拽住。

栾盈见状,欲待上前助力,却听程桐道:“且慢,小武你且放我下来,我脚下好似有一个平台。”

虽然程桐身子已经划出悬崖,然而他脚下竟然还有一块凸出的石台,这地方在悬崖之下一丈高低,甚是隐蔽,栾盈登时明白,言道:“不错,这地方可以隐身避敌!”

小武道:“即便五人皆能下得去,可是这地方终究狭隘,且无遮蔽,对方若寻不到这里还好,若是真的巧合看了一眼脚下,那我等便成瓮中之鳖!”

程桐此时已经站在崖下石台上,对着小武道:“快下来吧,这里可好的很,平台上面有一个小石洞,可以供我们藏身!”

几人听闻此言,方转忧为喜,心道若是在山崖之上有个石洞藏身,那便与一个石台大不一样了。至少此处易守难攻,便是对方下来,我等也能御敌。

五人藏身这崖间的一个略宽的石洞罅隙之内,度过了无奈的一天,周遭甚是湿冷。透过挡在石缝前的野草,旭日的晖晕斑斓射入,然而却不能让这里有些许温暖之感。李小和平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栾盈与范吉射双臂抱紧自己的肩膀,蜷缩着靠在两边的石壁上,程桐也禁不住与小武挤在一起。

“啪嗒”岩石钟乳上一滴水滴下,范吉射打了个寒颤,似乎早已寂冷的心绪被一片落叶惊起涟漪,又好似一生沉梦被晨钟暮鼓喝破。

“这鬼地方好冷,比孤竹还要冷!”范吉射一大早第一句便是如此。

罅隙甚为低矮,他二人坐下刚刚好发冠差一寸便触到上方的岩石。栾盈猫着腰向李小和这边挪了挪,悄声问道:“小和兄弟,你还好吗?”

李小和仍旧不能答言,勉力望了望洞外,小武与程桐一夜里守着李小和,言道:“他死不了的,只不过手脚断了!”

话音未了,栾盈面有愧色,似乎觉得对不起李小和,点点头道:“那就好,等出去了一定请晋国最好的大夫来给小和兄弟治伤。”

小武冷冷道:“那却不必了,出了这个鬼地方,我们也不想去晋国!”

范吉射闻言插嘴道:“哟,这李小和是去哪里,关你们二位什么事,那程桐是广陵的弟子,跟李小和没有半点关系,栾兄带他去治伤,你们能带他去干吗?带他去送死吗?”

程桐本自与范吉射交恶,见他如此言语,骂道:“奸贼,若不是看在栾公子面上,今日定不饶你。”

栾盈知程桐与范吉射此刻不共戴天,只得赔礼道:“程桐兄弟,范吉射纠结一帮人等上孤竹,违了江湖道义,确实有错。栾盈在这里先代他向你陪个不是,也不求您原谅,只道是我心中有愧,日后若要报仇,我等也无怨言!”

范吉射此刻听闻栾盈如此说,心下也急了,夺过话头来说道:“我告诉你广陵派的小弟子,昨日那冷礼在场仗着有林胡撑腰,随意歪曲事实。不过事情可不是你所想象那般。”

程桐怒目一转,不再瞧范吉射。

范吉射仍旧言道:“今日栾兄也在场,我敢对天帝起誓。我范吉射没有害你师父毕正堂!”

程桐听他对天起誓,又猛地把头转过来,喝问道:“不是你蒙骗要挟,纠合了一干人上孤竹吗?那你说,是谁害了我师父?”

范吉射肃然道:“冷礼!我本自想邀约一些江湖好手攻上孤竹,虽然身边也有很多高手,可惜我在江湖上没有名号,只得暗中联系冷礼这个琅琊派的执事。哪里知道他跟我说,若是愿意合作的,便一起上孤竹,若是有异心的,便要拿他派的几个弟子来,嫁祸给孤竹,那便众人齐心了。”

程桐道:“你这却撇的干净,在冰峰上,我师父临终前亲口告诉我本门弟子和他老人家都是下了无忌山庄的时候中了你的人埋伏,才被掳劫的!”

范吉射道:“这话说的没错,可是我只有派范府家甲去拿人,并无相害之意。哪里知道冷礼对这些弟子做了什么,更何况拿人的时候我府上的高手也损了一二十人,回去爷爷定要罚的不轻!”

程桐兀自气鼓鼓,显然一脸不信任。栾盈听闻范吉射所言,问道:“你把十一派的弟子拿了多少,囚在何处?”

范吉射支支吾吾,也不甚清楚,只说道:“那广陵,林胡,蓬莱,平阳和瓯夷道的弟子是我派人拿的,每个门下五六个人,也有个二三十人了,都给冷礼押在中山地界了,延陵派素来与靳先生交好,不需要我要挟,我呼唤了一下那,吴拓就很爽快的应下了一同上孤竹。可是我也没想到冷礼还暗中与武都剑门勾结,把毕正堂打伤,然后来要挟秦中剑,这些事情,我确实也是不知情!”

程桐闻言,慌忙起身便要向洞外走,范吉射这时候又露出可恶的笑容道:“你想干嘛?找冷礼拼命去吗?给师父报仇吗?这才是好徒弟呢!”

程桐没有作声,回身对小武道:“小武,我想去找师兄弟!”

栾盈见事情有转机,便道:“程桐兄弟,我知道你顾念同门之谊,救师兄心切。但是此刻冷礼那一行人尚在寻找我们踪迹,若是冒然出去,恐怕要被他们所害。不若再次暂避一二,待得退了敌人,我派栾府高手,与兄弟一同营救十一派弟子,也算是为范吉射救赎罪过!”

程桐本自怒火满盈,又一夜未睡,此刻两眼血红,盯着栾盈。他心知自己入门不久,很多江湖事经验尚浅,很有些没了主见。但是心下一腔愤怒,一份倔强,却让他又无法按捺。他瞅了瞅栾盈,又瞅了瞅小武,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小和,终于还是又坐了回去。

小武道:“程桐,我们不用栾氏帮忙,等我们逃出去,先回山寻我师父,他定然可以将小和治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帮你救师兄!”说着朝程桐微微一笑,似给了程桐莫大的支持。程桐这些日本以为江湖仇杀,优胜劣汰,自己一个菜鸟,在一干武林神话中乱闯,多亏小武那日相救,否则早已死去。今日又听小武言语充满骨气,誓不与官家同行,却又对自己不离不弃,心中一暖,热泪已经环绕在眼圈。

小武将李小和身子又向自己这边挪了挪,表示自己三人与栾盈范吉射划清界限。程桐瞧她俊俏笑脸,刚毅的眼神,大感欣慰,也贴着李小和另一侧坐下,道:“对,我们想办法脱险,先寻你师父为小和兄弟治伤。”全然不理会栾盈所言。

范吉射见他二人所为,心下有些嘀咕,言道:“你们两个跟他很熟吗?你说带他回山就回山啊,李小和还没同意呢!”

小武一直很淡定,冷冷说道:“这还要你来问?我就是李小和的师妹,你苦苦寻觅的屏岳山弟子。也是你那几个不中用的手下口中描述的总也擒拿不住的那个小贱人,今日见到真人了,你可是有些吃惊?”

范吉射被她这一句惊得的确回不过神来,张着大嘴半天不能言语,最后尴尬的挤出一句话:“呵,原来是你啊,还杀了我好几个得利的手下!”

小武不再理会范吉射,觉得李小和额头有些发热,便吩咐程桐去那石柱钟乳之下,为李小和接几滴水来。

范吉射心知孟小武师承北天神枭,武功极为厉害,自己手下好几个高手与她周旋之时,尽被她所杀。这时候自然也乖巧了许多,不敢再去惹小武,只得寻着栾盈搭讪道:“我说栾兄,你也是的,怎么来寻我也不带几个兵将。你府上那个什么督戎,还有跟你交好的羊舌虎,功夫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怎么让你这个主帅光杆前来呢!”

栾盈听闻范吉射所言,气不打一处来,正色道:“靳先生白鹤传书,我方星夜赶至,不料你惹了如此大的篓子,与五服十一派的人结下梁子,竟然林胡、中山、无终、琅琊和蓬莱五派都在找寻你,我所带兵甲,尽数于半途折损,此事回了绛都再与你理论,若不是看在舍妹面上,谁愿意理你!”

范吉射一听他提起舍妹,眼珠如琉璃一般立时绽放光芒,在眼圈里打了一个转,笑道:“栾兄,何必置气呢。我又不是怪你,那靳天羽总是自夸什么弹指堪将参商合,在爷爷面前严令不许我去孤竹,偏他一人可以去。”

“所以你就不信邪,偏要纠合这几派的弟子攻上孤竹?”栾盈问道。

“不错,让爷爷看看我也是文韬武略,不输与他!”范吉射此时倒有些傲然。

孟小武听到这里忽觉得这范吉射一忽儿可恶,一忽儿倒是又很可笑。孤竹上被人杀得落花流水差点丢了性命,这时候还好似要大展鸿鹄之志一般。不禁“嘿嘿”笑了一下。

范吉射眉目一瞪,斥道:“你笑什么?”

小武不理会范吉射,栾盈讽道:“还用问么,我虽未上孤竹,然而想必你在孤竹上的糗态却是被人尽收眼底了。”

范吉射并未反驳,忽又如昨日眉目紧扭,表情古怪得望着这边一言不发。

此时但听头上有人走动,五个人立时都按下声来,静静听上面人说话:“他娘的,寻了一夜了竟然都没找到那个瘸子,这一夜折腾得到现在还没吃点东西,饿得紧。

“他们那几个瘸腿驴怎么会跑得这么快,比林胡的马还快呢!”

“太行山虽大,他五人中两人重伤,腿脚不便,必然出不了这摩天岭。想必是趁天明的时候躲在一些奇诡险绝之处,我等夜色之中不易发觉罢了。”这声音尖细狡诈,一听便知是冷礼所言。

“师父,虽然已是晚秋光景,然这地方林木茂密,萧掌门率众走了,我等四派细细数来也不过一二百人,要搜尽这摩天岭,也得三五天功夫啊。”又有弟子道。

之后这几人低声又嘀咕了几句,听不清楚,便只觉脚步声朝南面去了。

五个人又静静等了一刻钟,范吉射方开口道:“看来是真的走了!”

“看来他们仍不罢休,又有诡计!”栾盈道。

“那还用说,现下里人家可不像昨日一般,只是要我来讨公道。如今这小子身上的《孤竹遗风谱》,乃是孤竹至宝,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功,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放过我们!”范吉射指了指李小和。

程桐一紧张道:“范吉射,你可莫要打歪主意,那孤竹遗风谱是小和兄弟的东西。”

范吉射冷冷哼了一声,轻蔑道:“切,谁稀罕了。”

栾盈沉思了一下道:“这孤竹遗风谱,我倒是没听说过!”

范吉射冷冷道:“你久在晋廷,少知江湖事。更何况栾氏的悔指本就是独步天下的绝技,更不会去艳羡别人家的武功了!”

栾氏的悔指,这一语让孟小武心下吃惊不少。当日在柏林中栾盈自认是曲沃人士,冷礼反应机敏,立时问了他与栾下军的关系,莫非这栾下军便是那悔指栾枫不成!思绪及此,孟小武顿觉这悔指一事,似乎也有了线索。

栾盈道:“也许你说得对。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赶快脱身。小和兄弟武艺精湛,这些时候他内息已趋平稳,唯独外伤难续,若是拖得久了,怕他伤势加重。”

范吉射道:“这是当然了,否则这个鸟地方,都不敢出去找水喝,别说这小子了,再困个三五天,这几个人也都是要死的!”

第四十五章 太行仙羽

众人言语未定,一股焦糊的味道传进低矮的罅隙之中,紧随着便是一股股灰白的浓烟翻滚着涌进来。范吉射骂道:“可恶,竟然放火烧山了!”

栾盈眉目闪动,定了定神,窜到崖边向崖上张望了一圈。回头说道:“二里之外的峰顶有火光,不对,这摩天岭也着了!”

范吉射也凑过去张望,两人好像兔子伏在草中一般,趴在崖边平台的茅草里向外张望,忽然眼前红光一闪,栾盈将范吉射一把扯到旁侧,只见崖上不知何时一只烧断了的枯枝落了下来,若不是栾盈拉扯及时,便要砸中范吉射的脑袋。虽然是躲过了这一劫,那落下的枯枝竟然把平台上的一干枯草引燃,涌进罅隙的烟更加浓了。

栾盈立时叫道:“快,趁火势还不大,我去背小和兄弟,你先出去听听风声!”

范吉射瘸着腿扒着崖间的枯草先翻了上去。小武已经把李小和背出了洞穴,李小和勉力说了一句:“栾兄,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本自活不久长的人,如此这般的拖累······”

这“拖累”二字一出口,栾盈厉声道:“此时此地,哪还容你论长道短说侠义,且寻退敌之策!”这一语又将李小和一腔血激起,咬咬牙眼眶有些湿,又昏晕过去。

栾盈范吉射在上面接应,小武背着李小和很是费了些力气方上得平地,此时摩天岭两面火光大盛,背后又是绝壁险崖,唯有南面一条小路蜿蜿蜒蜒的甚是清净。

范吉射道:“好低劣的伎俩,以为小爷看不出?这不正是叫做三面围攻,独开南门吗!”

栾盈道:“伎俩高下,却也要看时机。此时我等本就被困苦境,他用意虽明,我等若不从南面下山,必被烧死在此!”

眼见东西两侧火势不断靠近,栾盈当机立断道:“就冲下南边小路,等下若是遇到埋伏,尔等无需犹豫,自顾逃命便是,仍旧我来断后!”

范吉射不置可否,忽然朝西边喊道:“栾兄你看,这边眼下虽然火势凶猛,不过很多林木都被土人砍伐光秃,我们只要越过此处凶猛火势,从此穿行下山,那些家伙必然扑空。”

未待栾盈答话,范吉射第一个朝林中火海跳去,栾盈叫道:“你小心!”随后也朝火势突了出去。

孟小武与程桐只得随后赶上,脸上一阵灼烧之感,两口浓烟扑面而来,李小和双眼紧闭,只觉两腿上益加火热,想是已经被林火烧着,而身子一阵胡乱摇摆,二人俱皆跌倒在山坡之上。连连向下翻滚。

耳畔不断传来范吉射的叫骂:“狗老天,此时还要戏弄我!”

“这坡上竟然有个小陡崖,可恶!”

“他妈的!”

此时头脸早已被山坡上的乱石树根刮破,翻滚了好一阵,腿上似乎不那么烫了,好像火被滚灭了。一阵颠簸起伏,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子不再动了,睁开眼睛,周遭一群瘦马,一圈执剑之人黑黄相间。孟小武和程桐心中暗暗叫苦:又跌入了他们的圈套。

李小和一阵折腾,又陷入昏迷之中,趴在地上不能动弹。栾盈跌在两丈之外,一身大红日月缎衫早就变得如烤红薯一般焦黑相间了。

范吉射破口骂道:“老狐狸跟我耍计中计么?”

“若非老先生妙计,这几个小畜生恐怕还不知要再挣扎几许!”冷礼得意的说道。

栾盈只听身侧一人得意笑道:“若不是听闻晋国栾范之智,文韬武略,精通兵法,又岂敢在班门卖弄,如今侥幸得手,忝得天眷,自然不敢夸谈于浮世,只不过一慰老朽平生罢了!”这声音自不必说,就是那卑鄙无耻偷袭于李小和的灵寿翁。

众人山崖滚落,狼狈不堪,范吉射与栾盈呆呆望着灵寿翁,想必他们也并未料到这四派人士竟然欲擒故纵,埋伏在此。心知中了计中计,此次当是再无机会可以逃脱,孟小武和程桐只紧紧护住李小和,伺机对敌。

周遭一群人奸邪之笑无穷无尽泛滥而去,早已将整个太行山林响彻,那份得意,那份狂妄,那份奸邪就好似这人世的万千邪念镌刻于脸上一般。

灵寿翁又望了望李小和,笑道:“竟还没死!”探手便要向李小和怀中摸来。

孟小武就地一滚,翻到旁侧,负着李小和,闪躲开灵寿翁这一探。灵寿翁微微一笑:“竟然忘了,昨日在林子里,各派弟子中属你的功夫最好,能与冷礼对上几十招不分胜负,身手又不是五服十一派的路子,想必你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吧!”

孟小武没理会灵寿翁的问话,向后连连跳出两步,护住李小和,眼下或只有她能与对方一斗。

程桐挣扎起身,只觉颈项一凉,一柄琅琊派的细剑早已搭在自己肩上。

冷礼迈步上前,冲着孟小武得意道:“眼下栾范二公子已经伤重难行,李小和昏晕不起,这位小兄弟,你武功再高,或许也不是我们四派一百多人的对手啊,不如交出李小和,你自己逃命去吧,休管那些江湖侠义之说!”

小武只是冷目对着一众人,并不说话,机警之色不敢少怠。灵寿翁见她不说话,便又接道:“冷先生所言不错,这世上哪里有那些传说中的人物,又是武功盖世,又是侠义如风,仗剑锄奸。只不过是江湖朋友抬举他,给他们附和着吹捧吹捧罢了。其实今日你放下李小和,得以活命,我们也得了自己想要的物事,皆大欢喜,日后江湖上见面,自然也算是个旧相识,谁还不给谁帮衬着些,这不就把这段不愉快变成了江湖上的美言了吗?”

孟小武仍旧不言语,冷目打量着四下里的情形。那四派人众,层层叠叠,林胡的马匹在外围,冷礼和灵寿翁带着本派弟子围在中心,无终派的弟子在中间策应,里里外外,三四层有余,只叫这五个人插翅难飞。

孟小武始终不言不语,只凝神警备,显然是要与这四派弟子拼命到底。冷礼先忍不住对灵寿翁道:“看来这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灵寿翁也不客气,喝道:“既然如此,休怪老朽以大欺小了!”

眼见得灵寿翁木杖再出,忽闻林中一声尖厉的鹤鸣,凌空而啸,直贯九霄!

“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合!”林中诗号顿起,如破阵鸣镝,雷音天鼓,直接将众人一干奸笑尽数荡灭。

栾盈与范吉射眼中光芒大现,孟小武也立时向四周观望,心道莫非是他!

忽见林木掩映之间飞来一物,光芒耀眼,晶莹剔透,直奔灵寿翁手腕打来。中山派三名弟子眼疾手快,立时挺剑横栏,只听“砰砰铛“三声鸣响剑刃横飞尽被那物击碎。然而此物来势不减,灵寿翁就地一滚,伸杖抵挡,只见日光映照之下一枚晶莹冰羽钉在灵寿杖上。

灵寿翁面色大变,朝冷礼道:“快聚弟子来!“

忽见树影斑驳,林隙之间一袭鹤影冲天,头上一人凭空而至,双脚踏白靴,一身青碧绸衣,纤尘不染,手中羽扇晶莹,应日月之辉。面色和缓,容颜微傲,此人正是靳天羽!听他从容道:“江山之秀,岂是蝼蚁可以窥测;栾范之智,怎容尔等妄图揣度!”

“靳天羽!你好狂妄!”冷礼厉声喝了一句,手中碾碎一物,一声呼哨,凭空飞了出去,只见天空横划出一道深紫色的烟雾。

灵寿翁又微微笑道:“雅士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靳天羽双足履凡尘,缓步轻抬,凤目微闪,轻蔑道:“紫雾传讯也无非多几个尸首罢了,”忽然眼神突转凌厉,冷峻之面威严难犯,“自天羽发声之时起,太行一脉,不许再见尔四派人众!滚!”

“哦?”灵寿翁右边眼角微微抽动,带着额头上的三条抬头纹,似乎满面不屑。

话音未落,林外一声弓弦响,中山派三名手持断剑的弟子每人肩头都中了一箭,箭锋极准,尽皆刺破肩胛锁骨,箭力极大,将三人齐齐震飞,直直的钉在身后大柏树上,好似三个人偶一般。

灵寿翁眉宇间杀气立现,口中叫了句:“杀尽了再办事!”

只见冷礼、林胡护法和灵寿翁三人同时向靳天羽招呼过去。靳天羽身形向后一闪,羽扇翩然一收,灵寿杖上的冰羽立时被他羽扇吸了回去。转而翻身一纵,回手横掠,羽扇上面一排六七枚晶莹冰羽齐齐飞出,激射向这三个敌手。此时方知靳天羽手中这一把羽扇竟然就是一柄奇门兵器,眼见得他身形飘闪,超然如仙,冰晶锋羽在日光之下好似彩蝶纷飞,凭空炫舞,把这三人统统圈在其中,不得脱身。

此时四下里围住五人的四派弟子足有八九十人,山下山上还有零零星星闻讯赶来的各派弟子。众人执剑一起招呼向圈内的五人人,显然灵寿翁是要倚多为胜。

忽听林中又是几声箭鸣,砰砰又射倒了三个无终派的弟子,连带押着程桐的琅琊弟子也中了箭,不知谁发了声喊:“他们还有援兵,先守住阵脚!”

只见林中人影闪烁,无数箭支飞射而来,此时四派中武功略高的弟子都凝神注意,并未被暗箭伤及,有三两个武功低微的弟子被射倒,更有林胡教的教众开始发箭还击。

正在僵持之际,林中箭来处,忽然一根粗大的树干凌空撞向四派弟子,只听林中一个粗犷刚猛的声音传到“栾兄莫要惊慌,羊舌叔虎来也。”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弟子见势不妙赶紧向两侧逃开,七八个林胡教众此时正准备撘箭还击,怎料一根水桶粗细的大树干,连着根带着泥就飞砸过来,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股脑连人带马直接被拍倒在地上,紧随其后一个青衣后生,身形甚为魁梧,比栾盈还要高上一头,瞧面目时极为俊美,很难相信这人就是刚刚自称“羊舌叔虎”的粗犷之人。

方此之时,前后左右喊声齐齐响起:

“栾乐来迟,兄长受惊!”

“魏盾率家甲来援,栾兄且请稍歇!”

一时间林树之中人头攒动,四面八方尽是喊杀之声,箭雨锋沙,无穷无尽涌向四派弟子,漫山遍野皆是晋国甲士。

林胡教众刚刚被大树砸散,七零八落一时失了号令。其余三派人士听到呐喊之声,早已慌了神,各自勉强结阵以抗,将五人包围在核心。只见叔虎一人当先,随身三五甲士,直奔这三派人士杀来,这人竟然如此勇猛!方此之时,林中箭雨细密,好似随身流萤一般的箭锋随着叔虎齐齐奔向三派人士的阵势。

忽然身后惨叫又起,早已有五六个中山派弟子被砍翻在地。一个身形娇瘦的女子,微笑着站在一颗大柏树的侧旁,手中握着一把短剑,一脸俏皮的瞧向四派的人众。

李小和不知何时,于昏晕中恰巧瞧了一眼这个女子,一见她时,心下猛增了一丝悸动和三分恬然,将这些日的颠簸伤痛早已抛诸脑后,浑身的剧痛与刚刚的惊乱全都荡然无存,她就是那夜晋军帅车上的少女,此时她一身粉红劲装,娇媚之中更显侠骨英风。四派人本自结阵抵御前方的箭雨,此时身后被这少女一搅,阵脚早乱,几个弟子挺剑便向那少女刺去。只听栾盈叫道:“玉妹妹小心!”

范吉射道:“快,快给我剑,别让他们伤到玉妹!”

原来她叫栾玉。李小和心中暗暗地念叨了一句。赶忙拍拍负着自己的小武肩膀,小武心下早已明白他心中的意思,可是偏就直挺挺站在那里,不去为这少女助力。

这时候那少女将身形略一闪,快速的挤进了无终派一干人之中,“铛铛”两下又有几柄长剑被她折断,眨眼之间几个无终派弟子又被她斩翻,她手中一把短剑甚是锋利,俯仰之间便可削金断铁。

只这一会儿的骚乱,叔虎已经杀入四派人众之中,此人刚劲勇猛,好似牤牛一头,根本无需武器,三拳两脚便将十几个中山弟子打飞。林胡教众还有策马袭来的,被他直接一把抓着马颈抛到山坡之下。此时东西又各有甲士杀到,想必便是刚刚自称是栾乐和魏盾的两军。

半刻钟不到,林中的四派弟子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好多滚趴着向山坡下面逃去,尽都溃散得不成样子。头上激斗中的灵寿翁冲着冷礼喊道:“怎么弟子不增反减?”

冷礼此时连答话的功夫都没有,哪里还应灵寿翁。只见靳天羽羽扇在手,从容挥舞,空中晶莹冰羽此时已有数百,围绕着灵寿翁三人好似流萤悠蝶一般不依不饶,若即若离。那灵寿翁三人在他如此繁多的冰羽包裹之下,早就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忽听空中“当啷”一声震响,冷礼的细剑当空断成了两截。灵寿翁和林胡护法此时面色均已泛白,靳天羽掌风拍出,冰羽回还。猛然之间所有冰羽凌空尽散,唯留三人飘摇而去跌撞在树干之上的残躯。

眼见得三人不得活命,靳天羽也不再理会。方回首向栾盈与范吉射道:“天羽来迟,让两位公子受惊至此,万死万死!“

范吉射翻了个白眼道:“哼,托个满口恩义的栾盈来接应我,是怕我不死吧!”

靳天羽只是微微一笑,道:“范公召天羽回都商讨伐秦之策,一时无法分身照顾公子您。多亏了栾公子高义,愿分身来救,累及重伤,天羽百死莫赎!”

栾盈勉力撑起身子,客气道:“有劳靳先生搭救,岂敢有些许嗔怨之心!”这时叔虎一干人已经将满山的四派弟子驱逐四散,几个人齐齐奔向栾盈这边。栾玉身形最是轻盈,第一个扑到栾盈身上,一把环住他的脖子:“盈哥哥,听说你在太行遇了险,我和乐哥哥很是焦急呢!多亏了靳先生,否则我们差点自己就带着兵马杀过来!哼哼!”此时叔虎与魏盾也都冲上前来“栾兄无恙乎?”

栾盈并未答言,先是将栾玉一双玉手解开,赶忙跑向孟小武身侧,附身道:“小和兄弟,可还好?”

小武托起李小和身子,低声道:“幸亏各位援助及时,对方未及动手。我与小和都还无恙!”

栾玉叔虎一干人个个有些惊讶,栾盈郑重道:“玉妹妹真正要谢的,可应该是这位李小和兄弟!”

栾玉一双乌黑的眼眸滴溜溜的转了转,朝这边一张,立时跳了起来,道:“你这小鬼竟然还没死!”

栾盈眉目一皱道:“玉妹妹不可无礼,昨日若非小和兄弟仗义出手,你今日可见不到盈哥哥了!”

栾玉朝李小和吐了吐舌头,又耍了个鬼脸,兀自逃开了。瞧那边还有一个一身盔甲劲装之人,就是那天郑国郊外射伤李小和的将军,想必也就是栾玉口中所说的乐哥哥栾乐,此时听他说道:“这位兄弟那夜与我们在郑国郊外有过一面之识,后来各奔西东,也算是有缘,不想今日得助我兄长,请受栾乐一拜!”说着便单膝点地,向着孟小武那边拜去。

小武见他下拜,抱起李小和向身侧一闪,言道:“将军无须多礼,今日得恩者当是我们师兄弟才是。”

栾盈道:“原来你们早已认识。此间事情说来话长,车马已至,阁下三人不若与我等回府养伤,再作计议!”

孟小武并未答言,程桐接口道:“栾公子大恩,程桐铭记在心。此刻既然脱险,程桐要与小武践行前言,带小和兄弟回山疗伤,不打扰尊驾了。”

栾玉这些时候眼睛不住的打量孟小武,此刻听闻他们要带走李小和,插言道:“这个小兄弟看起来如此秀气,想必是女扮男装吧,他们是谁?”

范吉射在栾玉身后,拉扯了一下栾玉衣袖,低声道:“他就是李小和的师妹,别多言了!”

栾玉一听是李小和的师妹,心下有些好胜之情,公主脾气上来便要强行留住李小和。栾盈早已瞧出栾玉心思,将身形一挡,把栾玉掩在身后,拱手向孟小武和程桐道:“二位有言在先,栾盈不敢冒犯。不若我派五乘车马护卫,以便沿途顺遂。”

孟小武冷声道:“不必了,我等行山路,车马不便。更何况此事乃我派私事,不劳他人过问了!”

第四十六章 合奏武境

一路向西,几日之间到了秦晋交界。

秋露凝寒,大地泛白,枝叶尽数寥落,极目望去,原野四围一片冷清,立足于天地之间,让三人大感空无渺小。

李小和这些日子内息稳定,脏腑之伤已经逐渐好转,加上体内微弱郢息流转,似乎并无疼痛之感。只是右身一只手腕,一只脚踝,被灵寿杖打断,此刻断处骨碎难续,唯有皮肉相连,皮肤上微微现出青黑之色,逐渐扩大。

暮色将近,明月高悬。三人与原野之中拢起一堆篝火,准备过夜。

程桐一路背负李小和,他这一二日为李小和调理伤势,见伤处青黑色又有扩大之态,程桐不禁担心道:“小武,你看小和这伤,又在扩大,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小武不喜多言,瞧了瞧李小和,只顾着给他敷药。程桐又问道:“小武,我们不如加紧些脚程去找你师父吧,我背着小和兄弟,我不怕累,每天多走几里路,好早点让你师父给他治伤。”

小武说道:“不用急,听到水声了吗?”

程桐道:“是有水声,轰鸣浩荡的水声,好像只有黄河才有如此气势!”

小武道:“不错,到了水边乘船走水路,半天功夫就到了。”

李小和这时候反而轻松,借着敷药的机会,又摸了摸背上的涵听古韵,笑道:“这琴没有伤就好。我伤了些没关系!”

小武白了他一眼,冷哼道:“说不定是哪个小狐狸精送给你的!”

李小和朝着小武一笑:“哪个小狐狸精?你不是见过的!”

小武也冷冷一笑道:“哈,我没仔细看!那天我心里只想着程桐,没那么多闲功夫。”

程桐一听小武所言,微有些脸红。

给李小和敷好药,小和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从未听说师父会医术,恐怕师父也是没有办法的。”

小武默不作声,程桐道:“我听师兄说过,许多年前江湖上有一名书生打扮的高手,自称北天神枭,天下英雄无人是其对手。应该就是你们二人的师父吧。”

“我们二人也是第一次下山,在无忌山庄才知道师父也有这样一个雅号,嘿嘿。”李小和此时虽然伤重,倒也是挺开朗的。

小武道:“师父纵然不会医术,却必定能够知道谁可以医好你。”

李小和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师父知道?万一师父也不知道,那不是白回去了。”

小武没好气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死在山上总好过你这个瘸子在外面被人杀了好!”

李小和被孟小武一顿抢白,也不说话了。程桐傻呵呵的笑了起来,三个人坐在篝火旁暖烘烘的。

将近丑时,三人已经沉睡,忽然小武凤目微启,双眼凝神向两边扫视一圈,难掩机警之色。

程桐瞌睡着倚在一旁直点头,仍旧在梦乡之中。小武低喝了一声:“小和,程桐,有人来了,我们得快走。这里不安全。”

李小和好不容易才把程桐捅醒,程桐仍旧呆讷,举目四望,只觉天际之下秋风萧瑟,一阵凉意袭过,整个原野上的茅草整齐划一的向一侧倾斜,然后又偏倒向另外一边,好似成群结队的骏马在旷野中奔跑一般。忽然他感觉这整齐划一的队伍之中,有一个不协调的身影穿来穿去,直奔小武的身后,惊慌之中大叫一声道:“小武,小心你身后。”

小武耳边早已风起,心中明白身后有人偷袭。就地一滚,闪到了一旁,拈起两根芦苇,朝那来人方向一丢,劲力非凡,好似离弦之箭,对方跃起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两根芦苇擦着胸前衣衫划过,并未伤到那人。

李小和凝神望去,年纪轻轻,一身劲装,身手矫捷,正是孤竹冰峰之上所见烛然的儿子——烛青。

烛青闪过了孟小武的两根芦苇,一人傲立芦苇丛中,言道:“屏岳山弟子,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孟小武没有答话,耳根不停耸动,好似在听闻四面来风,以辨别是否还有敌人偷袭。程桐对烛青印象不深,但是也模模糊糊的记得,问李小和道:“这个人好像在孤竹见过。”

李小和面色紧张,答道:“不错,他就是无剑海竹岳的烛青,是那个老怪烛然的儿子!”

程桐道:“难怪有些印象。”

李小和道:“那天在冰峰之上,也见过他几下身手,虽然是少年才俊,功力不凡,可是比小武还要差一些的,只不过仗着老爹厉害,到处惹是生非。今日若是只他一人,小武一定能拿下他的,只怕他老子也在附近!”

程桐道:“他老子便有恁般厉害?”

李小和皱了皱眉,言道:“的确,那日在孤竹冰峰烛然一人独斗孤竹两大贵宾加上凤苍雷二兄弟,几招起落就占了上风。后来与孤竹君对拼内力,才败在孤竹君手下,若非如此我等俱皆没命。”

程桐闻言心下悚然,又问道:“那他比那天郑郊的高手如何?”

李小和言道:“我想应该比那郑子克还要厉害!”

这几句窃窃私语,那边烛青也逐渐逼近孟小武,孟小武见烛青逐渐靠近自己,连忙又向侧边一滚,闪开一些距离,又与烛青对峙起来。

连续几次,烛青要靠近孟小武,孟小武便闪开与他对峙。李小和似乎瞧明白了其中关窍,这周遭一定还有其他敌人,孟小武生怕自己与烛青动手,被他缠住,到时候便无法分心照顾自己了。

正这时候,忽然劲风抖动,吹得四野的茅草胡乱倾舞,一阵向东,一阵向西。正自眼花的当儿,那茅草丛中飞出一个人影。孟小武登时向李小和这边一窜,准备御敌。那人影也不弄玄虚,单刀直入,朝着李小和这边就是一掌拍来。

孟小武自然不怕对方掌力,师父的真传抚月掌也是江湖有名有号的绝学,此刻凝运内劲,单掌拍出,便是要以抚月掌与对方对掌。

霎时间飞星如火,电光夺目,两人双掌相对,只听砰的一声巨大震响,孟小武与对面之人双掌粘在一起,二人马步深扎,内力源源不断输出,拼斗起内力强弱来。

那与小武对掌之人正是烛然老怪。只这双掌一接的当儿,李小和心下就是一凉,心道完了完了。那烛然的内力与孤竹君尚可周旋几个回合,这小武区区十几年的修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身侧还有一个烛青,如若背后偷袭,恐怕小武今日要毙命于此。

程桐也很是挂怀,见二人双掌相对,孟小武白皙的小脸蛋上登时便布满汗珠,涔涔落下,惊慌道:“小和你快想个办法,这老儿太厉害,小武要输了。”

李小和自然也是心急,也是在盘算如何,程桐又连连呼喊“小武要输了。赶快想办法啊。”弄得小武心神一阵慌乱,登时便向后又退了两步。差点被烛然一股内劲逼回体内,造成内伤。

程桐这下更加害怕,抄起一个木杖便要上前。

不料烛青身形几个起落,凌空倒悬一剑,登时程桐的背心就被撩开一个前臂长的大口子,血肉模糊着。

程桐一个踉跄,向前栽倒,但是心中念着小武,又拄着木杖勉力站起。小武此时又被逼退两步,后脚跟已经几乎要踩到篝火之中。

李小和心知拼功夫三个人一起也打不过烛然,只是小武仗着些修为一时抵住烛然,战败身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这高手对拼内力谁先撤回,必然先被对方内力压制而受到严重的内伤。这边烛青虽然内力一般,但是得他老爹剑法真传,身手了得。刚刚那几个起落,就打得干脆利落,程桐那一柄破木杖,连人都找不到,更别提与烛青拼斗了。

念及此处,李小和唯有一拼,虽然右侧身子残废,然而左手尚且好使。眼见得烛青向程桐身后步去,便要结果他性命,李小和双膝一盘,将涵听古韵一抖,横陈身前。左手连荡两弦,铮铮之音隆响旷野,好似天音再临,雅韵重生。

涵听古韵果然是上古宝琴,只铮铮两声,便震撼得四野草木风月,竞相应和。烛青和烛然也心中为之一动,迟疑了一下。小武得了这个机会,猛力向前推去,挣扎着从火边前进两步,可惜烛然功力深厚,仍旧无法占据上风。

不过烛然听闻此音,心中知晓李小和手中宝琴犀利,向烛青喊道:“青儿,快去夺了他手中古琴,切不可让他奏响音律。”

李小和见烛青反身欲来抢夺古琴,自然不可让他得手。向侧面一滚,涵听古韵随着自己翻到一旁。临敌紧张,李小和早忘了自己有半个身子不灵,只想着若要小武取胜,必然要给她那平日习武时屏岳山的意境。

忆起屏岳山上,清秀俊逸,缥缈非凡的轻灵境界,登时赋一首仙音:风雨绵绵,如沐如泣,烟云几度,秋月依依。

琴音付着诗唱顿起,李小和左手无名指关冲穴,中指中冲**力流溢,覆满琴身。涵听古韵在月华之下流光溢彩,好似上古灵物一般闪耀旷野。

刹那间李小和琴韵武境迸发,荒芜四野瞬间仙气缭绕,雾霭蒙蒙,秋水缠绵,空山微雨,分外灵动。

孟小武忽见自己置身于屏岳山间,风花雪月,如临旧物,一生感怀,与四时天地相应,内力绵绵无限,真气流转,无比顺遂,好似师父慈蔼之容就在身侧,耳畔顿生师父尊聆:“丹田之气,沉气海,出鸠尾,转中府,凝天泉······对方以无剑海内力压你,你当以偏门缓急,真气过天枢,上梁门,由青灵、少海而释。”

孟小武只觉得师父教诲于耳畔不断回想,真气回环往复,奇经八脉,层出不穷。各处奇妙思路,让烛然防不胜防,转瞬之间,那烛然气海凌乱,满头大汗,一滴滴汗珠好似跨越沟壑一般从烛然额头的皱纹上颠簸而下,他马步一个趔趄,又连退两步。

烛青也被这苍茫武境覆盖,面色惊诧,不知周遭旷野为何一时忽然变得如仙境一般。只呆呆站在原地惊惶无措,四下张望,却毫不知晓自己所处何地。

身后烛然被李小和武境干扰,抽空大喝一声:“青儿,是那古琴作祟,赶快杀了那小子。”

烛青虽然不知所处何地,但是自己老爹的话倒是听得清楚。烟云缭绕之中瞧见两丈外的李小和端坐揉弦,心中明了就是他搞得鬼。身形一纵跳到李小和面前。李小和自从临敌斗败萧浪,自己对武境感悟更加深刻,加之平日里所习诗书礼乐,更是可以在诗韵之中游走自如。此刻他自创诗文,雅韵烘托,随着内力灌注,定然更加荡人心魄。

方此时,他见烛青已经奔来,自己慌忙中需双手临弦御敌,正因为接下来几处音律乃是柔水之音,需要左手按弦回还,右手勾挑结合,不料右手方一抬起,便如一块烂肉般摊在琴身之上,原来自己右手早已被灵寿翁打断,手腕处酸麻无力,连痛感都没,更不要说勾挑而奏了。

只这一个犹豫的片刻,李小和心思慌乱庞杂,琴音走调,武境立时退却,周遭登时回复了初时肃杀的旷野秋风。

烛然好似天力重生一般,大喝一声:“起。”那内力直接压入孟小武体内,孟小武一个娇小身躯,被烛然内劲反噬,直接打飞,从篝火之上略过,跌撞在程桐身侧。

程桐眼见孟小武被打飞,李小和音律已乱,烛青举手间便要将李小和头颅斩下。自己武功低微,也只得拼了老命。将身子向前一送,两手死死攫住烛青双脚,不让他向前移动半步。

烛青见李小和音律凌乱,便也不慌不忙笑道:“先斩了你这个广陵菜鸟,再杀李小和不迟。今日孤竹遗风谱与涵听古韵尽得,真是一箭双雕,收获不少!”

孟小武眼见程桐便要被斩死,骂向李小和道:“你倒是快点弹琴啊,害人精!”

李小和定力本自不凡,这临死之时能够淡然奏起武境,已经是世所稀有,怎奈自己那断了的右手就是一块死肉摊在琴上,哪里还能奏出半点音律。

正在生死之间,只听身后风声再起,两枚石子飞来,击在烛青剑锋之上,将剑锋荡偏,从程桐身侧擦过。

这一迟快,根本不容众人反应。烛青心知又有人助阵李小和,一脚踢在程桐面门之上,脱身便要来杀李小和。程桐被踢得满面鲜血,仰倒在地。李小和只觉身侧坐下一位少女,柔香绕体,玉指临弦。

少女轻声道了一句:“你左手勾弦,我替你按韵!”

李小和喜得有人配合自己,赶忙左手勾挑音韵,作平时右手的抚琴动作,那女子右手为李小和按弦抚韵,作平时左手动作。不想这二人合奏一琴,竟然心有灵犀,通识韵脚,明晓顿挫,一时间又比翼齐飞之感。

李小和仍旧如常,内力四溢,通体覆盖。二人于旷野之中好似合二为一,内力以琴体为中介,在二人之间体内交互流转,一时间华光闪现,无尽流萤环绕,好似萤火飞舞,星月相和。琴体,音韵,诗唱,情愫,如仙如画,尽数融化于眼前仙境之中。

李小和口中唱道:

风雨梭梭,如临如洗,青山苍茫,寒水济济。

风雨怜怜,如靖如缘,孰梦红颜兮,惶惑徐徐!

这一阵阵潇洒脱俗的意境,这一曲曲仙音飞淼的诗唱,整个天地之间意境回复,又成了那屏岳山奇景。

此时李小和与少女合奏涵听古韵,音韵境界又比刚刚所现更加强猛犀利,让烛然这样天下罕逢敌手的高人也迷失于其中,只觉眼前如梦似幻,情境使然好似又见到了几十年前的对手,那人一袭白袍,峻拔挺立,身形孤傲,眉目冷峻。

烛然微微叹道:“北天神枭,你果然名不虚传,就连你调教的弟子,也是恁般出类拔萃,竟然可以与我烛然周旋至此。不过眼下幻像,需多少内力维持,老夫心中清楚。孤竹君旭阳武境尚不能奈何老夫,更何况这点雕虫小技。”

然而李小和倾尽内力,催动武境,烛然只觉眼前白袍高手忽然出手袭向自己,多年以来,北天神枭的抚月掌变幻莫测,这时候又好似回到当初,二人立时激斗在旷野之中。然而在烛青眼中,却只见父亲与一个似有似无的幻影在月色下打斗,全然没有形体。

小武虽然伤重难行,却也心知肚明,若不借着这个机会将对方击败,等下李小和内力不挤,武境消失,必然要被对方反败为胜。

于是向程桐喊道:“趁他二人迷失自我,赶紧下手。”

程桐虽然背上被烛青杀了一剑,但只是皮肉之伤,尚可一战。那烛青迷迷糊糊,只觉得眼前景象忽有忽无,程桐见他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偷偷站起,抄起手中木杖,向着烛青背后就是猛力砸去。

连他自己也未料到,这一杖夹着劲风凌厉狠辣,对方丝毫没有防备,只听嘎巴的几声脆响,烛青整个人被程桐打飞出二丈远。

“啊,额!”烛青口中鲜血喷射,惨呼连连。

烛青这一声惨呼,刺破了本自潇洒如画的武学意境,烛然微微有些回过神来,见儿子伤重,登时跳出幻影的缠绕,飞到烛青身侧,连声唤道:“青儿,青儿!”

第四十七章 屏岳山下

烛然将烛青身体翻起,眼见得一根乌黑的杖痕斜斜的打在烛青背后,着力处骨碎筋酥,好在一根黑色的杖痕并未穿过后背的脊椎,只是折断了一些肋骨。

烛然登时怒不可遏,回首盯住程桐喝道:“你这,你这是灵寿杖。怎地竟然在你手中,纳命来!”

烛然念及儿子重伤,心智早失,两眼血红,朝着程桐便纵越而来。程桐反而面色刚毅,骂道:“老匹夫,我不怕你。你在冰峰之上伤了恁多弟子,从蓬莱派的师姐腹中生剖婴孩,你这作恶多端的狗贼,今日算是得了报应!”

那烛然听闻程桐所言,心下更增怒恨,忽然从腰间抽出一丝软剑,剑影纷飞缭绕,一时间旷野中便飞舞起七八条剑影,齐齐袭向程桐。

小武呼道:“李小和,你快助力啊,他使出了桑中剑法!”

其实这几个起落之间,也只不过神识一转,李小和心知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分神,与少女绰起古琴登时再演武境,合奏之音飘飘渺渺。

武境一起,烛然剑影瞬间消失,又感觉那个北天神枭的影子贴上身来,登时心底大骇。举目欲寻李小和所在,只觉李小和与少女并坐在仙雾之中,一忽儿出现在东,一忽儿出现在西,纷杂无序,根本无从寻觅。

烛然这一愣神之时,北天神枭一袭幻影早已将他缠住,纵然他剑法精妙,不断刺中这眼前的幻影,可是这个幻影却丝毫不会受伤,几十个回合之后,反而烛然额头生汗,落得下风。

不知何时,程桐摸到了烛然身后,一杖顶出,扫向烛然身侧。烛然毕竟老辣,感觉身后有劲风袭来,破空而至,赶忙将身子向前一缩,紧紧的贴着幻影从一个空隙中闪过,然而仍旧是被那杖头刮碰到了手指,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微觉一疼,便即没了知觉。

烛然心知不好,这是被灵寿杖打断指骨了。赶忙就地一滚,也不敢再去寻什么程桐与李小和了,只望着烛青的方向凝力一拉,使出擒龙御鹤手,以内力将烛青的身体拉倒自己怀中,朝着南边的林子里奔去了。

大敌已退,程桐向孟小武的方向抢去,见她嘴角挂着一丝殷红,关切道:“伤得深吗?”

小武答道:“需要调理些时日,不过还好,要不了命。”

李小和也内力激发过度,全然没了力气,只把身子一歪,斜靠在那个少女身侧。少女动作伶俐,猛一抽身,从李小和身侧跳出,略有惊怒,骂道:“泼皮小子,放浪公子,你干什么!”

李小和瞬间失去了倚靠,一头扎在枯草从中,脸上被枯草根扎破了好几处。口中呜呜咽咽的叫道:“好疼,好疼,谁来扶我一扶!”

程桐扶起小武,便要来接应李小和,但见那少女站在李小和身侧,用脚尖点着李小和说道:“本公主不发话,谁敢扶你,你这小子手脚不老实,便当在此受罚!”

孟小武微微一撇嘴,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原来是你!”

这少女正是晋国公主栾玉。她瞧见孟小武与程桐,得意道:“怎么样,受了本公主如此大恩,还不拜谢!”

程桐背上剑伤此时被风一吹,顿觉疼痛凝聚,揪心一般。不过仍不失礼数,咬着牙道:“你就是前日里那栾氏的公主吧,真是谢谢你啦。未料到我们如此有缘,会在这里相会。”

李小和被栾玉踏着脑袋,挤出一句话道:“什么如此有缘,分明是她一路跟随我们至此,否则怎会在这荒郊野地之中恁般及时的赶来。”李小和话语既实在又说出了他对栾玉救援的感激之情,栾玉面露温馨之色,将粉红色小靴挪开,一伸手,向李小和递出自己的玉指。

李小和瞧她面容,清丽圣洁,宛若天仙,竟然一时间愣了一下,不敢去碰她白皙的玉手,一个迟疑,栾玉凝眉道:“怎地,不想起来?”

李小和只觉自惭形秽,却又得到了天仙的眷顾,赶忙将二指搭在她纤指之上,不敢用力,却又不舍离开。栾玉瞧他神色不定,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面露微笑,嘲讽道:“可不似那日郑国郊外的李大侠呢!”说着二指凝力,将李小和猛然一提,拉了起来。

两个时辰的打斗,天幕已经渐渐泛青,群星暗淡,月影模糊,晨光已经从天际微微散开。李小和问栾玉道:“栾,栾玉小姐,你一直跟过来的吗?”

栾玉很是开朗,见他结结巴巴,歪着脑袋说道:“算了,算了。江湖人就按江湖人称呼吧。不用那么规规矩矩。叫名字就行。”

程桐倒是实在,问道:“栾玉妹妹,你真的是跟踪我们来到这里的吗?”

栾玉撇撇嘴笑道:“笨,便是我想跟着你们,却也没那么轻松。毕竟你们当中还有个屏岳山的高手呢,烛然那老贼夜间的偷袭,都瞒不过这位小姐姐的眼睛,更不要说我这几下子功夫了。你说是不是呢?”说着栾玉冲着小武笑问道。

小武本来不多言,见栾玉美貌机灵,又不摆公主架子,自己也从心底喜欢。答道:“玉妹妹这话过奖了。小武这一路上的确没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唯独昨夜听到了些响动,不想就是那烛然老儿。”

程桐奇道:“那栾玉妹妹怎么找到我们的,恁般及时!”

栾玉道:“哈哈。其实说没有跟踪倒也是骗人的!”

程桐这下更不明白了。

栾玉道:“现下里你们几个可是名动江湖了。两个屏岳山弟子,怀揣着天下内功第一的孤竹遗风谱,加上那日逃脱的一干林胡弟子的宣扬,江湖上早就有数不清的人打你们的主意了!”

李小和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却也在情理之中!”

栾玉道:“所以不是我跟踪你们,是那些觊觎阁下所怀宝贝的各路江湖人,早已朝着屏岳山的方向聚拢来了。”

“啊!”听闻栾玉所言,小武与小和都是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难不成还要一同攻上屏岳山,便如同攻打孤竹一般?”

栾玉道:“那却不知道了,因为我也是昨日才混进他们一行人中的。那些人昨日在风陵渡聚集,今日恐怕是要过了华山了。我听他们说你屏岳山在这个方向,便自己先过来看看。”说着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扭了两下身子。

李小和关切的问道:“什么,你这么金贵的身子,竟然一个人混进那些江湖人中!”目光中怜意尽显,看得栾玉心下有些惊慌。

栾玉微微惊讶,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了,方今秦晋交兵,此处遍布晋国军兵,我只是偷出来玩玩而已,”说着甜甜一笑,却登时将脸色突沉,喝道,“不许告诉我哥哥!”

李小和眉头一皱,心想:谁有那个心思去告诉你哥哥啊。转身又冲着小武说道:“看来得尽快上山,早做防备。”

孟小武点点头,没有答话。这时候李小和一低头瞟见了程桐手中的木杖,心中仍旧惊悸有余,问程桐道:“兄弟,这灵寿杖怎地在你手里,我以为那日激斗之后,早就没在林子里了,昨夜多亏了它。”

程桐笑道:“小和兄弟你被这杖子打伤了,我见这杖子古怪,没准将来医治你的伤或许能用得上,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那日我趁着旁人不注意,便偷偷带在身上了。”

李小和与他相视而笑,不想这程桐还恁般有心。

四人挨到河边时,已经听闻不远处有人呼喝的声音:“那屏岳山的入口就在附近,刚刚竹岳辩丈指点我们往这个方向寻找,大家仔细的搜。”

程桐但见眼前河水浩浩汤汤,气势磅礴。河对面是一座高崖,耸立入云,烟雾缭绕之中根本瞧不见峰顶的样貌。

河水的上游乃是一条飞泻的瀑布,那远远就能听见瀑布水流“哗哗“之声,飞溅的水珠击打在石头之上,飞跃而起,将日光折射得五颜六色。

程桐见没了去路,望了望李小和,面露焦急之色。李小和吩咐道:“兄弟,莫急。到了河边我们就安稳了。”

小武内伤严重,行动分外吃力,只好吩咐道:“程桐,你扶我到那边的榕树下去。”

程桐抬眼望去,前方十几丈外,有一株大榕树,繁茂荣华,分外葱郁。整个树身一半牢牢抓在岸边的泥土里,另一半已经跨越到河水之中,河水激涛细流,从大榕树下的根系流过,形成了很多隐蔽的暗流。

程桐搀扶着小武,缓步来到榕树下,小武去那榕树上忽的一拉,不知从何处抓住了一根长绳,长绳一端攥在小武手中,另一段一直延续到大榕树下的水面之下。

小武将绳子向程桐一丢,道:“快,使劲拉!”

程桐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显然知道眼下刻不容缓,按照小武的吩咐,使足力气猛力向后拉去,发现没有任何反应,那绳子纹丝未动。

小武骂道:“废物,堂堂七尺男儿,这点儿力气竟也没有!”

这时候李小和也在栾玉搀扶下过来,见程桐无法拉动缆绳,栾玉走过去,两根指头拈住绳子,提起来,瞧了一眼,又立时丢开,言道:“好脏,好脏,还是你自己拉吧。”

李小和有些好气,言道:“我说小公主,这时候命都要没了,你还挑三拣四嫌脏!”

栾玉一皱眉冷冷哼了一声,将李小和甩开。李小和本来腿脚不便,未料到栾玉这一下把自己甩了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栾玉也未料到李小和如此孱弱,自己这一下会让他摔倒,心中有些歉疚,欲待踏上几步,要去扶他,却又公主架子上来,一转身扭脸去瀑布那边,不再理会李小和了。

程桐毕竟憨厚,也没理会李小和与栾玉的对话,朝着小武尴尬的笑了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终于将那揽绳拉出来两寸。

满头大汗的程桐瞧着自己拉出的两寸来长绳子,心知又要被小武嘲笑。不过这却不是最要紧的,而是身后响起了几个江湖人的言语:“一大早收到了烛然的传讯,说是屏岳山弟子就在此处,果然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接着便传来几声断喝:“你们是什么人?”

“河边的,问你们呢?”

“你们是什么人?”

身后的几声喝问非常急促,显然那几个人脚下丝毫没有停歇,迅速向李小和四人追过来。

程桐心下焦急,李小和与孟小武已经受伤,若再有江湖高手来战,恐怕自己与栾玉二人根本无法抵挡。念及此处赶忙再猛力的去拉缆绳,心知这绳子便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让程桐意外的是,哪知道那两寸长的绳子拉过,便再也拉不动了。程桐转眼去瞧孟小武,小武并未责怪程桐,只催促道:“先护着他二人到河边去,快!”

李小和心知肚明,一边拉住栾玉,一边单腿跳入河中,对程桐道:“赶紧过来,要上船了!”

那几个江湖人见李小和四人并不答话,只闷头向河中走去,行动必有蹊跷,口中呼哨打响,传讯给周遭同伙。这时候忽见河心当中凸起一物,有一辆马车大小,很快从河心升起,好似一个碗口,里面盛着水,颤颤巍巍的从四边流溢而出。程桐呼喝道:“有船,太好了,有一条小木船。”

那船好似能听懂他们内心所想一般,升到齐膝的高度,便迅速向四人靠拢过来。快要靠过来的时候,船体猛力的抖动了两下,好似狮子甩毛一般,迅速将船内的水甩空。

李小和虽然腿脚不便,却当先一个翻入船中,回头拉住栾玉:“来,上船。”

转眼间三人已经上船,身后几个江湖人大叫:“河里面升起了一艘船!”

“他们一定是屏岳山的弟子!”

“不错,他们要逃走!”

几个脚程快的这几句呼喊之间,已经欺近小武身前,小武站立在河水之中,微微将内息提起,一掌拍向浪花里,那对面三个汉子刚刚跳进河里,眼前被水流喷花,一时间什么也瞧不清楚。

三个人袖口扬起,狠狠的揩拭干眼中的水雾,却见那小船好似有人操控一般飞也似的朝着下游漂去。

程桐在船上向后望去,此时岸边已经聚拢了十几个江湖人,期中夹杂着许多林胡弟子,还能清晰的瞧见四面八方仍不断有人应和着呼哨声赶来声援。

才把一颗心稍稍放下,忽听孟小武叫了一声道:“小心。”一把朝着程桐的脖颈按下,程桐耳边风声冷厉,分明是有人暗中偷袭,幸好有小武及时提醒。

眼见得一个人张弓搭箭来射孟小武四人,其他江湖人也受到启发,纷纷亮出家伙,搭箭的,丢暗器的,也有人不断跟着水流向下游奔跑的,期待着一个暗流涌动或许会把这船冲到岸边也说不定。

这一群人瞎忙活,怪态百出,可把栾玉乐坏了,一个人站在船上掐着腰大笑着:“这次可真没白费力气,好有趣,好好玩!”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摆脱了那一干江湖人的纠缠。程桐道:“真没想到,烛然这老头如此可恶,自己打不过,还通知其他人来围攻我们!”

孟小武道:“说他打不过我们,可是有些夸张了。烛然这个人内力深厚,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想是他在孤竹冰峰之上消耗了极大的内力,以至于昨夜我才有机会与他对拼片刻!”

说起孤竹冰峰之上,又勾起了李小和不愿想起的记忆。李小和幽幽叹道:“是啊,那夜他杀了好几个江湖成名的高手,只在最后与孤竹君对拼内力的时候,不敌对方。真气耗损巨大!”

言及此处,李小和好似故作凄婉,念道:“可怜我这一招半式的武功,小武你竟然就把我孤零零的丢在了冰峰之上,若不是我机智,这时候你就不是带我回山疗伤了,而是带我回山下葬。”

小武微微一撇嘴,冷言道:“我说么,想必那孤竹遗风谱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怎的会在你怀中,看来还很有故事了。”

四人此刻脱险,让船只顺流而下,便互相开心的谈笑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前方的河水突然转弯,程桐怕小船转弯不灵,撞到岸边,急忙绰起灵寿杖便开始划水。

李小和嗤笑道:“小兄弟,你可是天生的劳碌命啊。”

程桐仍旧闷头道:“不碍事的,你们都受伤了,我还有力气的!”

小武笑道:“这些时候你没划桨,也未见得我们就翻船了,现下里你急个什么劲呢!更何况那船里有桨,你手中那么宝贝的灵寿杖,换做我可是舍不得了!”

程桐低头看时,果然在船只的角落里横着两柄木桨。

程桐还待取桨划水,小船轻微的晃了两晃,一个抖动,竟然自如的随着水流转弯而下,丝毫没有被急流打倒岸边的趋势。

程桐奇怪道:“咦,这船自己会转弯!”

栾玉笑道:“怕是你少见多怪了,这船能随着水流弯转,可不是船有什么特别之处,想是这船底定有古怪!”

李小和也应声道:“栾玉公主果然聪明!”

程桐还欲询问,却见船只一转,身前一座高耸入云的悬崖掩面压来,整个船体向着崖壁便漂流而去!

第四十八章 穿流入山

小船转过水流,眼前便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崖壁,似有千仞之高,光滑如镜,没有丝毫可以攀爬之处。程桐道:“不好,前面没路了。”

小武笑道:“若是没路了,那水流怎会向这边流淌。”

程桐一时语塞,只见小船顺着水流,飘摇的向山崖撞去。这时候栾玉眼睛明亮,叫了一声道:“不妙不妙,身后似乎有人跟过来了。”

程桐和李小和齐齐向后望去,身后随着水流竟然有七八艘小艇飞流而下,极速赶来,每只小艇上不过五六个人,均手持一只短把的木桨,飞快的划着水,追赶着李小和四人。

但是由于那几艘小艇划水太快,转弯处把持不住,急流一推,三艘小艇便顺着水流撞到了岸边,船上之人尽皆落水。

栾玉从来没见过这般有趣的事情,拍着手兴奋道:“真好玩,再来两艘!再来两艘!”

正此时,李小和一把将栾玉拽倒,忽然两侧一黑,只觉头顶山壁飞也似的覆盖上来。原来这小船顺着水流钻入了山壁的洞窟之中。身后只听那些江湖客喊道:“不好,他们的船进入山里了!”

“难道见鬼了不成,竟然可以穿山!”

栾玉也觉得甚为新奇,竟然可以坐着小船,穿山而入,心中兴奋之余,耳边又传来几个江湖人的挣扎:“不好,原来这里有个小洞!”

那些江湖人哪里知道这光滑如镜的山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山洞,远远望去瞧不清楚,到了近前,水流湍急,若不是早早对准这山洞驶来,必然要撞到洞侧的崖壁之上。这样一来,又有好几艘小艇侧翻而逝,淹没在水流之中。

不过毕竟对方人多,虽然转弯处折损了许多小艇,洞口处又折损了许多,但是仍旧有几艘运气好的船只随着李小和的船挤入这个小小的洞窟之中。

随着四人逐渐驶入山洞,身后掩映的波光和明暗交错的日影斑驳陆离,散乱破碎,明显跟随而来,拥入山洞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但是他们每每滑一下水,便会让人清楚的感受到他们身体的舞动将光线遮蔽。

李小和望了眼小武:“是不是得想个办法?”

栾玉这些时候倒是不着急,冲着小和说道:“喂,你师父可是江湖第一高手啊,怕他们做什么?”

是啊,怕他们做什么。李小和心里也这么想,但是自己在山上这些年,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大摇大摆的闯上屏岳山。这是什么概念,什么感觉?这是一种尊严,或者是对屏岳山的最基本尊重,决不能让这些外人玷污了这块神圣的净土。或许这就是一向很默契的两位屏岳山弟子此刻心中的共鸣吧。

李小和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只见小武向他微微点头,李小和缓缓抬起二指,衔入口中,嘴唇微微翕动,一股气流从口中绵软输出,只听他唇间徐徐渺渺飘荡出一丝细腻悠长的曲音。这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分外清晰,不时间还夹杂一些抑扬顿挫,好似一个闲坐空山的长者在与天地交谈。

忽然,小船猛然的抖动了一下,差点把栾玉掀翻。栾玉尖叫了一声:“呀,这是怎么啦,这么平稳的水面下面怎地暗流如此强烈?”

李小和没有理会栾玉,小武伸手扶住她,又吩咐程桐道:“快往前划水,快,别被他们追上了。小心转弯处。”

程桐直愣愣的得了吩咐立刻就干。抄起木桨很力的向前划水。

这时候身后的几只小艇划水甚快,已经就要赶上李小和四人了。忽听身后有人叫喊:“哎,不对,不对,这船怎么开始向后走了。”

“不妙,不妙,怎地开始打转了!”

“这水下有暗流,不好,危险!”

“快回头,快往回划!”

身后几艘小艇不知是何原因,这一会儿竟然打起转来,眼见两只小船在水中乱转,由于河道狭窄,一个横向便卡死在两边石壁之上,不能再动弹。将身后赶来的一干小船尽数拦在身后。

栾玉何等聪明,一看便知道这是李小和口哨搞的鬼,但是又不明原因,一双玉手扒住船舷,仔细向身后的水中看去。

然而仍旧有两艘很快的小船,颠簸了几下,似乎穿过了那片暗流涌动的水域,再一次奋起追了上来。

栾玉瞧得清楚,口中连连呼喊李小和:“喂,喂,小和,小核桃!快啊使妖法,他们追上来了!”

“小核桃!”李小和听到栾玉的呼喊哭笑不得,但是也清楚的瞧见仍旧有两艘小艇快速向自己这边靠近,甚至,他发现船头似乎还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弓腰驼背,手中拄着一根青竹杖,虽然洞内黑暗之中难以看清楚对面人的面容,但是李小和的内心当中早已浮现出烛然满面褶皱,奸邪无匹的容貌。

这时候刻不容缓,李小和立时再运内息,将一声呼哨传出。栾玉瞪大了一双明眸,可爱又专注的盯着那水中,就等着李小和再次命令那片水域打出旋涡来。

可是,过了好一阵子,那水面仍旧平静如常,没有丝毫的反应。栾玉急忙的呼喊:“小核桃,你快啊,赶快让那水打出水花来!”

忽然水中两根触须如泥鳅一般顺着船舷蜿蜒爬上,水面打起一个小小的旋涡,猛地一只很大的怪物探头出来,栾玉本自仔细的盯着那水中,这时候怪物突然探头出来,与栾玉相隔不过一二尺远近,可把她吓了好一跳。那娇小的身子一个激灵,猛地向后栽倒,直扑倒李小和怀中。

“好大一只怪物!”

李小和安慰道:“别怕,那是鼋兽!”

那只鼋兽似乎看出来栾玉受到了惊吓,也故作温顺的用头一下又一下蹭着船身。这时候又听程桐奇道:“咦,看来我天资还不错,划了几下水,就掌握了窍门,你看这船快起来了。”他故意望了望小武,心想这次一定能博得佳人的夸奖。

小武的确冲他微微一笑,这可是向来冷艳的小武很少做出的表情,却听她淡淡说道:“回头瞧瞧,是谁在帮你。”

程桐不敢丢下木桨,手下一边胡乱忙着打水划船,一边回头望去,不由得惊得大叫:“哇,好大的乌龟!”

“这是鼋兽,是师父养的!”李小和语气平和沉稳。

栾玉定了定神,从李小和怀中挣出,喝道:“你刚刚怎地不躲开,是不是故意······”这一句没说完,又觉得自己所言不妥,岔开话题道,“程桐,你看其实一直都是这只水兽在助我们划行!”

李小和早听到了栾玉的言语,心中憋着没有乐出来,而且他又有了新的担忧,转向小武道:“今天鼋兽怎么不听话,只顾一个劲儿把我们往山上送,好似不敢去对敌!”

小武道:“不错,刚刚只不过弄出几个小水花,若是在平时,应当早就兴风作浪了。我听你的音律好像没有出错!”

李小和沉思了一下,好在这些时候有鼋兽助水,那船只在洞内左右转弯,自如无匹,但听得身后那群小艇碰撞着墙壁,一干人等惊恐呼和声不绝。

“莫非······”李小和不愿意往坏处想,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

小武心中焦急,言道:“这可不行,若是这般下去,再过两道湾,转过风尘狭,便要到山上了,那时候这些人上了屏岳山,可是要被师父责骂的!”

但是李小和口中呼哨吹了几吹,那鼋兽再也不去袭击身后的小艇,只自顾的推着李小和四人快速向前。果然,船儿又转过了两个很狭小的水路,栾玉忽觉眼前大亮,一道天光如剑一般斩下,将水面的青绿照的分外明晰。原来水道进入了一条纤细的峡谷,两侧岩壁只有四五尺宽窄,头顶空旷无物,仰天上望,两侧的崖壁好似两把锋利的刀刃插在身侧,光滑高耸,看不见尽头,只能感觉到似乎与天接壤的边缘处不时有几只灵猴探出头来向下张望。忽然一阵飞鸟掠过,又把这些灵猴引向了他方。

栾玉在这罅隙之中仰望天光,好似与天帝对视一般,好不雄奇,好不巍峨。

这时候她才有机会仔细看那鼋兽,虽然只有一只头露在水面,但是清澈碧绿的水面之下,那只巨大的甲壳却分外明晰,足有一只马车大小,幸亏水下的空间要大一些,否则龟甲两侧的边沿一定会卡到石壁之上。

然而只这神思一闪的功夫,眼前又是一黑,小船顺着水流转入了下一个山洞,栾玉揉了揉眼睛,坐回了小船之中。

这几个转弯,虽然水路并不是很远,但是毕竟这狭洞之中逼仄难行,而李小和四人的行船又有鼋兽助力,行速极快,所以很快又拉开了与身后追赶之人的距离,渐渐的那些人的呼和吩咐声逐渐降低,甚至有些模糊了。

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小船驶出了山洞,进入了一片宽广无边的大水域,水域两侧漫延很远,一直淹没在天边的雾气之中。而船只的前面,是一片狭长的浅滩。回望山壁之上,青松倒插,碧翠点缀,怪石横陈,纹理交错。

那鼋兽好似接送这船只习惯了,熟练的将小船推到浅谈滩之上,然后自己又缓缓的沉入水中。

栾玉和程桐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见这里四处青葱碧野,云蒸霞蔚,很有些来到仙乡之感。

浅滩向前,便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少有的几株大枣树歪歪斜斜的插在空地中,这片大水域还有一条不小的分支,向着远方蜿蜒流去,远处的水流旁,模模糊糊似乎还能看见一块整齐的黍田。

李小和拉着栾玉上岸,向小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行事迅速,身后的敌人步步紧逼,实在容不得拖沓。

栾玉第一次来到这里,还好似游山玩水一般一步三停,左顾右盼,深有些流连不舍之态。李小和实在受不了,干脆直接言道:“小公主啊,身后大敌如临,追兵无限,哪里还有闲功夫给你看山水!”

栾玉好似没听到李小和的催促,一双杏眼秋波无尽,妙曼温婉,充满了好奇,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屏岳山吗?怎么感觉还是在地上,一点儿爬山的感觉都没呢。”

也难怪栾玉有此一问,他们四人上船的地方,就是一个低平旷野的河边,这许多时候众人一直顺流而下,穿山而入,想此地应该比那上船的位置更加低矮一些才对,怎么就成了传说中的屏岳山呢!栾玉心中一万个为什么不断冲撞着她的脑袋。

李小和一瘸一拐的,也顾不上许多,拉着栾玉向前奔走,口中解释道:“没错,这就是屏岳山,传说中的地界,有些奇怪的地方也属于正常!”

这叫什么解释嘛!栾玉心道这李小和真的好能敷衍人,不过此时的确形势危急,还是赶快与李小和寻到师父为上。

四人行了一里多路,前方出现了三座矮小的茅草屋,一间向南,两间东西走向的,三间小屋正好围成了一个凹字形,外缘上斜插了一排枯枝烂木拼凑的矮栏,权作篱笆来使用,也算是围成了一个小院落。

栾玉见到有人家,便当先跑过去,这小院子虽然结构简陋,但是寻常生活劳作的器械却是很全。院子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一干农具,还有好些袋谷物。

栾玉向院内张了一下,问道:“有人吗?”

没听到应答,这时候李小和三人也已经赶上来,打趣道:“回自己家,还需要叫门吗?”

但见李小和轻启柴扉,向内步去。忽然小武拦住李小和,言道:“不对,师父不在!”

“师父不在?”李小和先是一怔,扫视了院落周遭,又瞧了瞧小武,心中咯噔一下好似发现了什么。只见院落当中竹席都已发霉,久未使用的石桌上爬满青苔,似乎还有一些蛛网的痕迹。

李小和两眼发直,好似在回忆过往的一些细节,口中念念道:“不对啊,我们才下山几天而已!”

“也有一个多月了”小武的话音分外坚定。

“可是,屏岳山怎么可能有一个月没人呢,难道我们下山的同时师父也离开了吗?那他又去哪了呢?”

李小和盘算着这些疑问,四个人都不自觉的步入院中。院落里一片寂静,李小和敲了敲师父的房门,无人应答。

这是在他与小武的意料之中的,微用力一推,那房门便即自动开了。小小的厅堂收拾得整洁齐备,茶具洁白如新。小武探手挑开内堂的布帘,师父的卧榻依旧,被子也折得分外规整,只不过依稀可以看见几条纤细的蛛丝挂在被角。

“师父”李小和呆呆的念了一句,“师父”

“师父不在这里,也并未与我们联系。”小武言语依旧冷冷的,但是眼圈微微有些红。

程桐见小武的情绪有些波动,便插嘴道:“小武,或许你师父临时有事,需要下山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

程桐呆呆的问道:“我师父就经常出门办事,从来不通知我们的。”

小武此时心中焦急,也有些口不择言,说道:“那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山上就只有我们师徒三人,哪里像你广陵派有恁多师兄弟好来传讯。”

师父不在山上,让屏岳山的两位弟子心中大乱,虽然说自己也没见过师父的真实功夫,也不清楚师父究竟是否是烛然的对手,也不清楚师父究竟能否为李小和治愈断手,但是眼下师父已经不在,那又该如何呢?全然准备好的一系列思维安排在这一刻破灭,让李小和与孟小武的内心顿时如若堕入深渊一般,无底无间,毫无着落。

一怔之下,栾玉先打破了二人的痴态:“那些人好像追过来了。”

这句话压低了声音,然而对于小和与小武而言这也如霹雳一般当头一震。李小和定了定神,言道:“我们从后面走,先去黍田那边躲一躲。”

四个人小心翼翼,从墙角摸出,沿着河水的方向继续向前。身后传来几个人的言语:“这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屏岳山吗?”

“这他妈的一直也没有爬山的感觉啊!”

“是啊,一直在坐船,头晕死了!”

四个人知道那一干人像是也寻到了小院落,想必不要多久便会发现这四人的踪迹,很快就会寻迹而来。

第四十九章 屏岳对质

四人不敢怠慢,小武和程桐忍着伤痛,加快脚程。李小和也在栾玉搀扶之下,快步向河流下游走去。

栾玉道:“小核桃,我看你好像不太吃得消,歇息一下吧,看样子他们追不上了。”栾玉虽然贵为公主,却仍旧不失体贴的关切着李小和。

李小和心下大为感激,但是看了一眼栾玉,仍旧表情坚定,言道:“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做。”

小武望了望河流下游,远远的又逐渐开阔起来。

程桐道:“小和兄弟,此刻大敌在后,保命要紧。便有什么要紧事,等退敌之后再寻机会。”

小武道:“不可,这山顶地界狭小,若是让他们搜罗起来,棋子很容易被找到的。”

“棋子!”

“棋子!”

程桐和栾玉同时惊呼了一声。

“不错,屏岳山的棋子。”李小和叹了口气。

“果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吗?”程桐问道。

“事到如今也不必瞒着你们。”李小和道,“棋子一共有三百六十一枚,但是究竟如何使用,奥秘为何,我们身为屏岳山弟子,也全不知晓。”

栾玉皱着眉头道:“骗人,你都不知道有什么用,干嘛还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棋子?刚刚还说不瞒我们,实际上也还是不愿意吐露真相。”

李小和见栾玉见怪,急道:“真的不知道啊。师父吩咐过,屏岳山的棋子奥秘,只有掌门会传给下一代掌门,前日来师父便派我二人下山,要我二人将棋子取回凑齐,这样才能传我等下一步的学问奥秘,也才会有资格了解那棋子的秘密。”

栾玉道:“哼哼,既然如此,你们怕什么。那棋子又不会关乎生死,便是教人拿去又如何。”

小武道:“现在已经有几枚落在孤竹君手中,要想取回真是难于登天,如若这三百多枚尽数落入江湖,哦,真是难以想象。”

几句话之间,四人已经来到了水流的尽头。水流的尽头,也是条巨大的瀑布,直直飞向悬崖之下的深潭中。瀑布畔有一只小石桌,四边围放着四个小石凳,其中有一个已经歪斜翻到在一旁。那石桌之上,横纵十九道,画着一方很普通的棋盘,上面零星的排布着一些黑白棋子。

李小和抢上前去,从石桌下面又摸出了一把棋子。栾玉玉指微曲,拈起一枚棋子,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武林中人舍命拼夺,孤竹君梦寐以求的棋子吗?”

程桐见到此物,联想到无忌山庄与孤竹冰峰的恩怨,心中无限感慨顿生。想当初师父为了维护武林侠义,与郭父誓死捍卫那一枚棋子,然而竟然双双遇害。如今这许多棋子横陈眼前,竟然如同三百多枚催命符一般,害死了江湖无数好汉。只见程桐抓起一把棋子,狠狠的攥在手心之中。

小武道:“这许多棋子,藏到哪里才会稳妥?”

“这时候能藏到哪里,没办法,仓促难度,最稳妥的地方,只得带在身上了。”李小和斩钉截铁。

小武更不犹豫,将皮袍一甩,棋子尽数揽在怀中。言道:“分头走,先绕开他们一行人,寻个藏身之处。”

栾玉听闻要分头走,主动往李小和身边靠了靠,好似已经分配好了名额一般,站定在李小和一边。

此时身后人声又喧闹起来,那一干江湖人已经寻迹追来。

栾玉登时催促李小和道:“赶快,赶快,快逃!”

李小和瞧了瞧身后,有些迟疑,小武道:“未及藏身,敌人先至,这却不妙了。”

栾玉急道:“总好撤退啊,打不过可以跑呀!”

李小和尴尬一笑,道:“想必现在那山洞入口处寻迹而来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回去也是走投无路。”

栾玉惊骇道:“莫非你这山上只有那么一个出口吗?”

“你说呢?要不然江湖怎会传说屏岳山难登?一个小小的出口,一只巨硕的鼋兽,就算是烛然也进不来。”李小和道。

“可是现在烛然已经进来了,你瞧!”栾玉将纤纤玉指向前一伸。顺着她的指向,前面果然就是烛然带着一伙江湖人士向李小和这边快速赶来。众人之中未见到烛青的身影,想是那烛青受伤不轻,筋断骨折无法再经受这山路颠簸了。

这时候听程桐叫了一声道:“掌门师伯!”

四人循声望去,对面一众人中,一人气宇不凡,蓝布长袍飘逸大气,身后背两把开山重剑。浓眉大耳,面色刚毅,身形魁梧,很有些不可抵挡的气势。这人在程桐口中称为掌门师伯,想必就是广陵一派的掌门了。

待众人走进,那人似乎也瞧见了程桐,开口呼了一声道:“是正堂坐下弟子程桐吗?”

程桐见呼唤自己,登时应道:“掌门师伯,是弟子程桐,弟子给您行礼了!”虽然程桐两脚踏在溪水之中,却也不顾脚下的溪流,直接扑到便在水中磕头。

对面来人道:“起身吧。这些日子你师父身死孤竹,你飘零江湖,也是难为你了。正堂也是我的弟弟,心下也是好生缅念!”

程桐将一众人扫视了一番,没有了冷礼那一干人,烛然左侧站着毕正堂,身后三五个广陵弟子,大师兄和二师兄皆在。右手边一个不太认识的男人,不过明显瞧得出来是胡人打扮,身后也跟着几个同样装束的弟子。

程桐见此情景,也略微知道些分毫,不过仍旧要确认一下对方来意,便大着胆子问道:“师伯,你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广陵掌门道:“程桐,你先到为师这边来。”

程桐向来尊师重道,见师伯如此吩咐,自然不可违逆,从溪水中上岸,便要踱步加入广陵一派的人众之中。小武登时牵住程桐的手,从身后暗道:“不可,你昨夜伤了烛青,此时不清楚你师伯与烛然是何关系,如若冒然回去,恐怕遭烛然暗算。”

程桐虽然有些憨愣,却也心中明白利害关系。听闻小武所言不无道理,便踌躇起来,又问道:“大师伯,你怎地会寻迹至此,莫非这里有什么关乎本门的大事吗?”

广陵掌门扫视了一下程桐身后的三人,拱手道:“广陵掌门毕千节,想必各位便是屏岳山的高徒,此地乃贵派胜境,寻常人等本不该擅闯,然而近日接到传讯舍弟毕正堂身死孤竹冰峰,乃是有人故意相害,故而千节虽然年逾花甲,却仍旧修养不足,咽不下这口气,定然要来寻觅一下究竟是何人害我广陵之人!”言罢双眼瞪着程桐身后的李小和与孟小武,似乎早已把他二人假想成为害死毕正堂的真凶。

程桐听闻毕千节所言,对答道:“师伯,害我师父的,乃是晋国范氏和琅琊派的冷礼,前日冷礼已经于晋境伏诛,只不过还有好多师兄弟被羁押在中山一带,等待营救!”

毕千节听闻程桐所言,好不惊骇,言道:“竟然还有弟子被羁押在中山一带,这却是大事。”

怎知烛然登即接过话头道:“毕掌门,此事虽然还有后话,然而那日助范氏逃脱,免于林胡兄弟制裁的,正是眼前这几人。虽然这几位并未直接残害毕师傅,但是他们也可以说是帮凶。”

听闻烛然挑拨,林胡弟子也起哄道:“不错,你那广陵的弟子,也曾在晋国那范氏脱困,说起来,还真是背叛师门了!”

程桐见对面一干胡人指着自己,心中焦急道:“师伯在上,程桐不敢欺瞒。那日冷礼······”

“那日林胡兄弟欲寻范吉射报仇,尔等却助力范氏,与栾氏合力救走了范吉射,你还有何话说,而且你身侧那位少女,就是栾氏公主,栾黡之女,栾盈之妹!”烛然这奸猾角色这时候立时派上用场,将程桐言语打断,登时搬出这许多过往的事实,毕千节一听,心中狐疑起来。

程桐赶忙辩解道:“师伯,容弟子秉明,事情非你所想!”

怎奈广陵门下一干人嘈杂鹊起,各自评论起来,大多认为程桐乃背叛师门,认敌为友。毕千节沉声道:“程桐,你入门未久,不识江湖险恶。许多坏人外道,常以威逼利诱来迷惑那些不坚定或者不灵光的弟子。然而大多弟子仍旧是侠义为怀,为正道苍生,故而那些坏人便又巧言令色,以行侠仗义来欺骗他们,反而是骗他们做那些苟且不齿的坏事。”

程桐听闻毕千节所言,好似认定了李小和等人就是坏人,赶忙辩解道:“不是的,师伯,小和兄弟和小武妹妹都是难得结识的好人啊,程桐若是没他二人照料,哪里还有命见到师父!”

毕千节道:“这也是有的,有些外道仗着武功救你一命,便要你帮凶作恶,初入江湖的你不知如何拒绝,但是心中善恶标准,总该是分明的。念你年纪轻轻,识人不深,师伯不怪你,赶快过来,重回我广陵一派。”

程桐被毕千节说得一时焦急,百口莫辩。直指着烛然道:“师父,他才是大恶人,他在冰峰上杀了好多人,他才是大恶人啊!”

烛然故作凄怆道:“冰峰之上老夫也是无奈之举,各派弟子受范氏蛊惑,不顾生死性命,只要毙老夫于毒针之下。老夫为求自保,才不得已出手伤了几人,今日忆起,甚觉惭愧。然而这李小和乃屏岳山弟子,孤竹君上宾,又勾结晋国栾氏,暗中护佑范吉射,让林胡教也折损了不少弟子,五服十一派,亦有不少人吃了他的亏,今日这笔账是不得不算了!”

烛然的口舌犀利,总能在几句之间,把住话头,便将不利情势逆转,陷程桐于背叛师门的境地。

李小和心知程桐说不过烛然,便插言道:“毕掌门,你门下弟子,还有毕正堂师父,与在下曾经在无忌山庄有过一面之识,曾经我等共同抗敌,抵御孤竹马车的无礼所为,也算是有过交情。屏岳山弟子的为人,想必阁下当也是心知肚明,今日何必一口一个邪魔外道加于我等身上!”

毕千节道:“不错,无忌山庄郭父曾经欲归还屏岳山棋子,邀我为他作个见证,也算是助力一把,抵御孤竹之人,可惜当时苦于要务缠身,只得让舍弟正堂应一时之急,不想竟然成了永别。”

李小和道:“毕正堂师父气节高尚,多有于危难之际英气勃发,仗义执言,想广陵一派乃大武传承,自有大派之风,必然不会正邪不分!”

“哼哼,谈及正邪之分,你屏岳山的弟子曾经暗助范吉射取得十一派弟子的信任,其中不乏广陵邱百鹤阮知天等江湖好手,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十一派弟子受骗登上孤竹冰峰,丢了性命,说来说去,你也是推卸不掉自己的恶行!”烛然此时仗着与林胡教勾结,将过往事由悉数推到李小和身上,无论有关无关,尽皆是屏岳山之错。

广陵派一众人等,虽然也有识得李小和的弟子,但都只是一面之缘,这时候见烛然与林胡信誓旦旦,不容质疑,那毕千节也认定了屏岳山两位弟子并非正道,倒是两相对立,分外分明了。

李小和一向以巧言机变取人,这时候听闻烛然歪曲事理,而那毕千节又全然不知事实真相,唯独程桐一人却无法取信。心中一番怒气升起,喝道:“既然阁下众人都说是屏岳山之错,此时辩解也是徒劳。即便将事实陈列,将各位辩驳的哑口无言,你们各自心中仍旧不愿承认,也是无法,人本不就是如此,主观的臆想可以遮蔽一切。”言罢冷冷一哼,对毕千节可是一个好大的讽刺。

毕千节双眼一瞪,被冒犯了威严,似乎心有记恨,然而仍旧压下火气,喝道:“程桐,快回来,你看看都结交了一些什么人!”

程桐被毕千节断喝,心中发毛,却又不忍让李小和与孟小武蒙冤,仍旧道:“掌门,请你一定要相信弟子啊!”

李小和见程桐人就顾念旧时情义,心中大为感慨,想这一派掌门,竟然不如区区刚刚入门的弟子道义明晰,日月照心。一股拧脾气上来,朗声道:“程桐兄弟,今日你师门所命,尊师重道理所应当,不可违拗。想你我相识已久,患难多次。我等都是江湖人,都信仰那侠义道。至于何为侠义,想必无需师门所授,无需义理所辩,天下之事,道义所在,侠义所在。何须要你相信我,我相信你,何须行侠之前将义理摆明,说服众人才是行侠?只需要问心无愧,便是这极侠之道,我行我素,自当侠义!”

李小和言语诚挚,不为难程桐,程桐颇感惺惺相惜之情,双眼泛红,不愿屈从。猛然将身子背过去,大吼道:“师伯,你可看见弟子背后剑伤,这边是烛然的儿子亲手所赐,你怎能听他胡言挑拨!”

毕千节哪里还听从程桐所言,更不去瞧那程桐背上剑伤,掌风微拉,程桐只觉得一个趔趄,便跌入广陵一派人中,大师兄双手接住,将程桐掩至身后。

李小和见程桐安然回到广陵派,又朗声道:“毕掌门,屏岳山与你广陵派的干戈,此时可以辨明了,有任何恩怨过节,此刻都可以直言挑明,只求等下若小和二人不敌各位,但请不要伤害我身侧这位栾氏公主!”

毕千节冷冷一哼,不置可否。此刻若说屏岳山与范吉射有瓜葛,或许李小和不好辩驳,但是若说屏岳山是大奸大恶,害死了毕正堂,这一说倒是有些扯得远了,毕竟那毕正堂的死因是与范吉射和孤竹君有关,若真是要李小和与孟小武偿命,却是有些强词夺理。

所以此刻程桐已经回到广陵阵容,寻不到恩怨过节,倒是让毕千节无话可说,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只得冷面无言。

烛然也知晓广陵派行事,若是让他们因为这种九曲十八弯才牵扯上的一丝过节来杀人,那毕千节可是不会去做了,更何况这李小和与孟小武皆是武林晚辈,如若这般出手,更是折损了他在江湖上的名声。

烛然对这些过节想得明白,对毕千节道:“毕掌门,广陵一派的恩怨,今日似乎已经有了眉目,如若阁下没有异议,那么暂请退避,让老夫处理一些私人恩怨。”

毕千节向烛然一拱手道:“烛师父,感谢传讯让毕某得知事情真相,寻回本门弟子,此间恩怨,与广陵派无关,毕某也不想再趟这浑水,这就告辞。”毕千节一拱手向烛然,转身带着广陵弟子便即离去,程桐虽然不愿离开,尤其是被烛然歪曲事实,心中很是不服气,但是大师兄按住程桐,众师兄弟扯着程桐四肢,他也是毫无办法,只得闭起双眼,跟着众人离去了。

第五十章 舍生取义

此时广陵派弟子跟随毕千节离去,而后面又有不少江湖散人摸索前来,循迹而至。

栾玉低声对李小和道:“你可真是个害人精,还说什么到了山上就安全了,现在成了瓮中之鳖!”

李小和也是满腔郁闷,本以为那水路有鼋兽守护,哪知道鼋兽今日竟然温顺异常,不去伤人,让那些江湖人轻易便通过了山洞,上来屏岳山,这时候师父又不在山上,的确是瓮中之鳖了。

眼见得烛然身后聚拢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入口处一定是有很多江湖人把守,今日想要逃脱想是难于登天。

烛然瞥了一眼岸边的石桌,笑道:“这便是天下传闻的屏岳山棋子吗?哟,怎么光秃秃的只剩下棋盘了!”

李小和与孟小武没有应答,只是再往后退了两步。烛然也明白这二人的心思,言道:“你二人,一个受了内伤,一个右半边身子残废了。这时候若是想要寻大义,跳下这瀑布,那却真的是可惜了,尔等身怀奇技,囊括异宝,啧啧,若此便葬身水下,的确,哎!”

李小和冷冷哼了一声:“尔欲待如何?”

“我欲待如何,你心下清楚,可是这周遭的兄弟们,远道而来,你也要问问他们的想法?”那烛然微微一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未待李小和开口,那身后一干江湖人包括林胡的一些弟子,尽数吼道:“这屏岳山上,异宝无数,然而最值钱的,便是孤竹君所求的棋子。想那一套棋子有三百多枚,我等也不贪心,你若将这些棋子乖乖交出来,分与我等,那便万事好说!”

李小和早已从栾玉口中得知了这些人的欲求,可恨的是自己弄巧成拙竟然把一干人都引上了屏岳山。愧疚之余,向着栾玉道:“真是对不起。”便欲待再言,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小武道:“算了,不若把棋子交出去,日后再图他谋!”

小武微微向前迈了两步,栾玉眉目冷峻,从身后猛地一扯小武的羊皮跑,这一刹那变起仓促,始料未及。栾玉就势将皮袍一抖,只见羊皮袍下的一堆棋子漫天纷飞,好似流萤彩蝶,尽数飘摇的朝瀑布之下飞去。一众江湖客瞧着那江湖人梦寐以求价值连城的一枚枚棋子便这般飞下了瀑布,有几个人登时纵身上前,欲待抢夺,然而那棋子飞势极快,哪里来得及。只见前一个人飞身探出瀑布,后一人赶忙抓住他双脚,一个连一个,足足四五个人前后连接才捞得一枚棋子在手,好似猴子捞月一般。

李小和三人见众人分神棋子,赶忙抽身欲待逃跑。烛然眼目明快,哪里再容他们走脱,口中喝了一声道:“将门虎女,果然脾气刚烈。没了这些棋子,老夫只好擒了你送与那些江湖兄弟赔罪了。”口中说着,脸上露出一派奸笑,可恶至极。

孟小武撑着内伤,迎上烛然拼斗。旁侧几个空出手的林胡弟子登时围拢,也朝着李小和与栾玉招呼过来。

栾玉骂道:“小核桃,你脑子真差劲。这些人毫无信义可言,将宝贝给了他们,必然转眼翻脸不认人,此刻乃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小和哪里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大丈夫于天地间,若是一人一身之抉择,自可选择奋死拼杀,舍生取义。然而顾及到栾玉安危,让一个局外少女受累,必然于侠义相悖,于心难忍。

此刻见栾玉英气勃发,虽有儿女之情,更明家国大义,侠气英风不逊男子,登时也豪迈震天,一声吼道:“不错,玉妹妹,今日是我连累了你。总是一死,何须做那卑躬屈膝之事,我陪你一起!”

李小和拉起栾玉纤纤玉手,两人另一只手齐齐拍出掌风,哪知对面都是江湖上的硬手,一双铁掌拍来,早已把李小和和栾玉打翻在河水之中。早知道围攻之下自己难有生路,一直心里担忧着栾玉的安危。见她将生死看淡,名节更重,此刻李小和也不犹豫,顺手一带,将栾玉揽在怀中,向着小武叫了一声道:“小和先走一步,武妹妹地下相见!”

二人纵身直扑向瀑布之下。

这一瞬间或许是死志已生,或许是感喟生平,但是终究此生无憾,师父的棋子没有落入奸人之手,这孤竹的武学也没有被烛然抢去。念及这些,他更加感佩栾玉的舍身与大义。在这生命的尾声,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栾玉更加紧的抱在自己的怀里。

飞瀑的水滴如同晶莹的宝石,不断打落在二人的头发上,将栾玉的面容衬托得益加秀美璀璨。李小和感觉到她也将自己更加抱紧,她双手搂住自己的脖颈,将身子努力的挤向小和的怀中。

李小和忍不住瞧向她的面庞,自从他们相识,他就一直不敢去瞧她的面庞。那是因为她太美了,她美丽的不可方物,可是正因为如此,他的君子之心不容许他多看她一眼,因为每当他想贪婪的去偷看一眼她的时候,内心总有一个告诫,那是在亵渎一位天仙,每多看的一眼,就是一次无礼的亵渎。他不敢,他只能每次寻找借口去见她,才能瞧上她一眼。那次在栾乐的军中,他不想离开,纯粹就是因为希望能够多留在她身边几日。那日在太行山他也不想离开,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因为受伤留在她的身边。

那些过往的一切,师门的训诫,江湖的侠义情怀,都在束缚着李小和,束缚着他对眼前这位美人的眷恋。然而这一时刻终于摆脱了一切,他活了那么多年,读了那么多侠义道德,但是唯有此刻,抛却了一切,心中好似一时间脱却了所有的重负,轻盈而上,自由飞舞。在这个瞬间,他能够穿越道德的规矩,穿越身份的界限,穿越一切世俗礼法和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以及那些江湖奸邪的干扰,唯独他二人,唯独在这尾声响起之时,仔细,认真,平静,歆羡的去阅读眼前这位眷恋已久的美人。

这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他望着她,四目相对。由于过往从未敢正视栾玉的容貌,他只能在每每忆起她的时候,不断的将那些美丽的元素拼凑给她,因为他实在是没有仔细的端详过她,他只知道她是如天仙一般美丽,却不知道她的耳边还有一颗小痣,他只知道她如天仙一般美丽,却不知道她鬓边还有一丝自然卷曲的波浪。此刻他贪婪的望着栾玉,一眼也不眨。

栾玉也那样望着他,望着望着,她微笑了起来。晶莹的水柱点缀着她的笑容,二人好似飘荡于一个水晶帘幕之中。她缓缓摇了摇头,又快慰的笑了。李小和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所想,但是李小和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安稳,一种寄托,一种心有灵犀,双人合璧的意境。

在这个时刻,没有王侯公主与世俗礼法,没有江湖道义和家国身世,这里只有一对倾心的少男和少女。

李小和轻轻的,将双唇凑近了栾玉的红唇。

一个转瞬,二人狠狠的砸入瀑布下的水潭。水流旋转激荡,二人很快便被冲开。李小和大大的呛了几口水,五脏六腑决裂的撕痛如同被铁钩狠力的拉扯着,很快便昏晕过去了。

此时,屏岳山峰的小武,被烛然连中两掌,口中鲜血不止,她最后一搏,从怀中掏出几枚暗器,朝烛然丢去,那正是范吉射所用官家的暗器。烛然轻身一闪,避过飞来的毒蒺藜。趁着这个空隙,小武拔腿就跑,沿着水路向前,先寻脱身之计。

然而两侧聚拢而来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小武不敢恋战,只虚拍几掌便闪躲而走。烛然在身后紧追不舍,小武跌跌撞撞看到来时路过的黍田,想必藏身其中尚可与烛然周旋。

刚刚转过林角,来到黍田边,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扎眼的东西,那边竟然有一座小坟包。那个坟包不比其他坟墓那样,精心埋葬而且有青砖围拢,工整利落。这只是一个草草了事的坟墓,或许只是将人的尸身埋到土中,再掩上黄土而已,所以那长方形的坟包与一个人的身形颇为吻合,好似一个泥土拼成的棺材,甚至你都能够假想出那泥土拼成的棺材中尸体的头和脚如何摆放的。

就是这样一个简陋的坟包,引起了小武的注意,屏岳山上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不祥之物,待她走近时,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坟包前面草率的插着一柄小木牌权作碑刻,那碑刻上面简简单单的书写了几个红字“北天神枭墓”!木牌上的红字好似用鲜血写的,浓重处有几条向下渗流的血痕,而浅淡处痕迹模糊,好似书写时颜料不足。

小武看得分明,北天神枭,这是师父的江湖称号。然而她不相信,不相信师父竟然会这般毫无征兆的就去世了。他是被人所杀吗,在自己离开他的这一个月里都发生了什么,若碑刻上的真是血迹,难道有人潜入屏岳山与师父打斗过!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恁般的平和祥泰,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小武犹疑着,她欲待伸手去挖掘那包小坟,因为她内心的倔强让她不相信这个事实,让她深深觉得这是一座假坟,里面埋葬的一定不是师父。然而她又不敢动手,因为万一那里面就是师父,那怎么办,惊扰了恩师之灵,莫大的罪过。

就在小武进退两难之际,她猛然感觉身后的冷风阵阵压来,已经被压制的难以闪身。只口中喝了一句不好,背心处又中了烛然一掌。这一掌烛然是瞧准了小武的身形全力拍出的,她娇小的身躯直接被震飞出五六丈远,一头栽进了河水之中。

身侧许多江湖好手立刻从河流的两岸围拢上来,显然是不能让孟小武再次逃脱了。而她所受重伤,即便无人围困,想必也难逃烛然的手心。

正此时候,小武昏晕在河水中的身体,竟然缓缓的向下沉去,好似一只白玉落入水中,打着旋儿便那样没了下去。

众人有些慌了,她沉下去便又什么都寻不到了。

有人喊道:“不好,她莫不是死了。”

“不能让她沉下去,拿活的!”

“对,至少要有尸体,回头也好与大哥交代!”

······

一干人叽哩哇啦的聒噪着便要下水,围拢的江湖人越来越多,还有源源不断的从洞外涌入屏岳山的。

忽然之间,河水翻起了涌浪,那涌浪一层叠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好似在河流中心长出了一座巨大的山峰一般,将四周围的浪花尽数打散,露出了浑圆坚固的外壳。

“这是什么!”

众人的惊骇早已驱散了他们刚刚的嘈杂与聒噪,恐惧悄悄的爬上了每个人的脸孔。那阴云般的惊惧把这些人心底从未有过的灰暗尽数显露。

“鼋兽!”烛然认识这个东西。

他不想介绍这个庞然大物的历史,也不想与他人分享此时的心得。他只知道棋子已经散落到瀑布下面去了,李小和怀揣着孤竹遗风谱也飞下去了,现在这山上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北天神枭的武功秘籍,他一转身便欲朝着那三座茅草屋奔去。

这时候,已经现身的鼋兽足有几丈高,两三个人也够不到它的头,它愤怒的将一口水柱喷向烛然,烛然就地一滚,那水柱没有打中烛然,剩余的水势击打在旁侧的树木之上,连续有三四根树木被拦腰折断。

众人俱皆惊骇的望着这个庞然大物,脚下竟然麻木得不能移动半步,好似被牢牢拴在原地一般。

烛然见闪过一劫,赶忙向旁侧逃去,那鼋兽似乎在为小武报仇,也追寻着烛然踏上河岸。可是毕竟这是水中一族,出了河水之后,便很不伶俐,显然没有烛然的脚程快。

想必鼋兽心中也知晓这个道理,愤怒的嚎叫了两声,猛力的踩踏着脚下的大地,那一干呆立的江湖客早就被这震颤颠的头晕脑胀,还有些功夫不济的直接扑倒在地上,周遭的树木山林,随着震颤不住的摇晃,时有倾颓之势。

鼋兽一怒而前,踏死了六七个江湖人,直奔烛然而去。这时候身后几个江湖客中有人喊道:“快,你们几个将铁索拿来,它出了水,便没那么厉害了。”

几个不知死活的江湖人三三两两拉扯着铁索,便要将鼋兽绊倒或者围捆,三两个江湖人本来就地一滚,将鼋兽前脚用铁索绕了两圈,熟练的将锁链掷给身后的同伴,迅速的便有十几个人好似拔河一般,一个接一个攥住锁链,向后猛力拉扯。然而这一触及鼋兽的躯体才知道它乃力大无穷。那鼋兽根本没有在意旁侧有几个人捆着他,一双铜铃大眼只死死盯着烛然,兀自向前跑去。十几个江湖人猛力拉着鼋兽,想借着这股奔跑的劲力,直接将他绊倒。不想那鼋兽前脚一抬,好似没有受到丝毫阻碍一般,拖沓着锁链反倒是将身后一行拉扯的人尽数带倒,如同小蚂蚁一般。

而鼋兽这时候才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缠在脚上,将头伸出龟壳老长,向后微微扭了扭,便又一直向前,奔袭烛然而去。

那十几个江湖人的分量,还不够鼋兽挠痒痒,运气好的松开了锁链仰翻在地。运气差的几个,被锁链套牢,被鼋兽一路奔走,拖拉出好长一段距离,中途磕碰到石头上,皮肉被地面刮伤刮掉那是太常见了。及至鼋兽追上烛然,扑到茅草屋前时,那一干江湖人早已死伤昏晕,不可胜计。其余的人,只得远远的围在那里,不敢上前半步。

虽然只有这前后几步脚程的差距,不过烛然好像已经借着这个机会将茅草屋搜罗了一番,他脸上挂着遗憾之情,显然是一无所获。

抬头猛一见这鼋兽正在眼前,心下一惊,登时又是一口水柱,烛然这一次准备不足,很有些出乎意料。被水柱击中,随着院子中那些茅草谷物尽数被打飞至空中。

好在烛然有真气护身,那水柱虽然猛烈,也只是将他掀翻,并未受到内伤。于半空之中,轻功踏起,连连翻了两个跟头,向着来时的洞口飘去。此时高高在上,但见那龟甲之上,负着一名昏迷不醒少女,正是被自己重伤的小武。

鼋兽欲待再奔向烛然,然而烛然此时在空中连运内功,显然比脚下奔跑更为迅捷,几个起落已经飞出老远,根本追赶不上了。

如此一来,鼋兽更加愤怒难平,将四脚猛力蹬踏,整个屏岳山地动山摇,那一干江湖人一个个如同蚂蚁一般,在原地昏晕乱晃,几个来回之间便又有十几个人被鼋兽踩死。

第五十一章 洞穴避敌

好似踏在云中,又好似跌在浪里。那些曾经的记忆,如同一只只喜鹊,在李小和的身下形成了一朵祥云,将李小和轻轻负起,忽高忽低的在空中穿梭。不知何时的一阵惊悸,便如同生冷的天风,猛然将那一群喜鹊打散,他们惊恐的四散而逃,在虚空中好似明灭的星火,奔离发散直到烟消云逝。

然后,强烈的下坠让他感受到肉体对灵魂声嘶力竭的呼唤,那种永世不可斩断的羁绊将李小和的灵魂狠狠攫住,并且鲁莽的向他的肉身中填塞,好似一个无面的怪兽在从事他的本职工作,又好似那肉体不断的哀泣打动了天帝。

总之,李小和的灵魂在感受到无尽撕裂的剧痛之后,好似重又安稳的坐回了躯壳之中。

他不知道刚刚那是梦还是真正的冥府,但是那里的确没有伤痛。他的断手和断脚已经可以灵活行动,甚至还可以奏响涵听古韵。

如果人一辈子都不会醒该多好,在梦中那样的恣意,甜蜜。可是这一切又忽然堕入黑暗,如果这世上只有他一人,那样的恣意和甜蜜又有谁能领会,又有谁能衬托。

矛盾的李小和双眼朦胧,脏腑的疼痛再一次回归到他的肉身,他感受到了那份高处跌落水面的苦痛。

眼前的火焰将石壁染上橙红,火光的摇曳好似他刚刚回归的灵魂,不断的在石壁上投射出乱舞的妖娆和灵幻。

不时间,烧断的木头会发出“啪”的一声,让李小和本已陷入沉溺的思绪和久久凝滞的目光得到一次警聆,而断掉的想法如同风筝一般,向遥远的天际逝去,再也寻找不回。

李小和挪了一下视线,一双粉红的小靴,整整齐齐的并拢在眼前。顺着粉红小鞋向上看去,是一袭粉红纱裙,覆盖着纤细而又精致的双腿。尚未干爽的裙纱中不均匀的分布着一些水痕,一阵微风袭来,那纱裙的下摆轻轻抖动了一下,扫过李小和的眼前,他下意识的眨了眨眼,挪了一下身子。

那正是栾玉,她静悄悄的,双手抱在膝盖上,就坐在李小和身侧,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痴痴的看着远方。发现身侧的李小和动了一下,她好不兴奋,迅捷的转向李小和,连他也未料到刚刚还痴痴看着远方的栾玉会这般灵敏。

栾玉一只手按住李小和的胸口:“疼吗,暂且不要乱动!”

李小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几根肋骨好似受到了来自体内的张力冲击,顿时从胸口处生出一阵剧痛,随着气流,向下移动,好多时,才略有舒缓。李小和咬着牙,许久之后方能吐出一个字:“疼!”

“应该是断了根肋骨!”栾玉淡然的说道。

“这么高跌下来,没有死就是万幸了!”李小和还算乐观。他知道自己身子不能乱动,肋骨已折,还是需要好好静养些时日。

然而李小和仍旧两只手不由自主的在身侧一阵摸索,心中泛起了一丝焦急。栾玉微微一笑,言道:“摸什么?宝贝吗?”

李小和道:“我的······”一句话没完,胸口又疼痛起来,干脆无法说话。

栾玉道:“在这呢!”她似乎早就知晓李小和的心思,将涵听古韵双手一托,呈在李小和眼前,他放心了许多。

栾玉见李小和面色和缓了许多,打趣道:“上次在郑国见你时也没有这宝贝,现下里却这般宝贝,一定是哪个江湖上的有情人送的!”

李小和连忙否认:“哪有,哪有,普通朋友而已!”

“那么着急干什么,普通朋友能把这么好的宝贝送给你?”栾玉面露怀疑。

“那是她打赌输给我的!”李小和在栾玉面前,好似总不能将自己的巧舌派上用场,每次被她逼问,便即有些窘态毕露。

“哦!”栾玉好像又不太关心这个东西了。

她用小木棍挑了几下火堆,火焰更加旺盛了。栾玉又抱起自己的膝盖,安静的坐在那里。李小和很奇怪她怎么跟平常不一样,仍然带着活泼灵动但是却又有些收敛,仍然是那般机智可爱可是又略带忧思,这是怎么了,不像一直以来的栾玉公主呀。

李小和用眼角瞟了一下栾玉,他的身子受伤了,不能起身,只好把脑袋歪向栾玉,问道:“这里是哪里?那些江湖人还在附近吗?”

栾玉顿了一下,没有应李小和的话。又将双脚向身体拉近一点,好似有些冷,为了暖和些抱紧了双腿。只见她悠悠的望了望远处,说道:“这是屏岳山下!”

“山下?你怎么知道?”李小和心想这话好似废话,从瀑布上跳下来,自然是山下了。

栾玉指了指前面,李小和猛力的仰着头,向外望去。他们置身于一个小洞中,洞口矮小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而顺着洞口向外望去,就是滔滔不绝的河水。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过分外扎眼的是,河流的对面,就是一棵大榕树。老大老大的一棵,郁郁葱葱,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能看到它那雄浑的身躯在夜空中勾勒出来的轮廓。这棵大榕树,就是上山时候鼋兽的栖身之所,这时候竟然在河的对面。

李小和纵然是屏岳山弟子,却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整个地理位置。他在脑海中不断的描绘着屏岳山周遭的景物,事物,山川,河流,甚至全景再现,终于,他想明白了。他们现在是置身于来时大榕树对面的悬崖中,湍急的河水将他们与岸边隔绝开来,他在屏岳山这么多年,却从未发现过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小洞,就在大榕树对面,好不奇巧。

栾玉见李小和面色阴晴不定,好似在思索着二人眼下的位置,干脆又说道:“不仅是在大榕树对面,而且这里还是一个更加奇妙的地方,这里就是你屏岳山的山脚,那布满屏岳山棋子的石桌就在我们的头顶。”

听到栾玉所言,李小和反而微微一笑,栾玉也面有自许,微笑道:“难怪说屏岳山是人间奇境。果然是有独特之处。若不是从这瀑布掉落下来,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这瀑布其实就是屏岳山上棋桌旁的瀑布。这条河流竟然是一条封闭的圆环,更让人奇怪的是,那从山上飞泄而来的河水,竟然又可以循循而上,重又流回屏岳山,这是何等的奇妙!”

李小和叹道:“或许就是因为屏岳山有许多不同寻常之物,才如此引江湖人猜忌。可惜我等虽为屏岳弟子,却也平平如此,丝毫没有什么特立独行,鹤立鸡群之异能!”

栾玉感慨了一阵,又不再说话了,痴痴望着外面。李小和很是觉得栾玉的神情古怪。不过又呆呆的猜不到她的心思。眼下最好是寻个安全所在,莫要再被烛然那些人寻到。

于是对栾玉道:“我坚持些,应该还能走路,我看我们还是寻个安全的所在吧,莫要被烛然他们寻到!”

“这就是最安全的所在了!”栾玉的回答很干脆。

“什么?”

“我们从瀑布跌落,对面大榕树那里早就有好多林胡弟子在守着,几支羽箭射来,好不惊险!”栾玉淡淡说道。

李小和心中一慌,登时想要爬起,可是胸部剧痛,又立时将他压倒。栾玉惊诧道:“你干什么?这么折腾不是自己找死吗,要是骨头刺穿了内脏,现在哪里寻大夫去!”

李小和道:“我······我,你······你是不是中箭了,是不是受伤了才这样的?”

栾玉听闻李小和的言语,先是一惊,转而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潮红,心下微有些甜蜜,然而又强忍住,冷冷骂了一句:“乌鸦嘴,你才中箭了呢。本公主本来就是这样的!”说着小脑袋微微一偏,好似自顾自的在欣赏天边的月色。

李小和大口喘着气,心中落了一块石头,又跌回地上,不停的嘟囔着:“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他们如果撑船过来,怎么办?”李小和有些担心。

“我瞧这个小洞不是寻常的山洞,必然是有人开出来的,石壁光滑,甚至有斧凿的痕迹。”栾玉没有回答李小和的言语,却说了这样一段话。

李小和也有些不解。栾玉接着说道:“你看看对面,这个洞的开凿者一定是设计了许多才选在此处开工的!”

李小和刚刚安稳一些的身子,又努力向外探看,虽然身受重伤,但是看到河水中的情景仍旧忍俊不禁。刚刚看大榕树的时候没有注意,这些时候他瞧得清楚了。对面的一群林胡教众一刻也没闲着,一个个的都在伐木造船,然而水流湍急,木船只要一下水,便要顺流而下。即便是几个很遒劲的汉子划桨,也还未横渡到这边悬崖下,便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那些弟子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也没有能成功的,甚至有一些人心中焦急,用力过猛,还有跌落水中,被涛浪卷走的,即便是在瀑布之下,最上游的地方入水,也是全不济事,仍旧无法抵达这个洞口。

李小和自言自语道:“不对呀,他们这么多人合力都过不来,你这小身板是怎么带我过来的!”

栾玉看都没看李小和,说了句:“真笨!”

李小和凝神琢磨了一下,笑道:“啊,原来如此,我等是从瀑布上跳下的,入水便是在悬崖这一侧,很容易到达这里呀。哈哈!”

栾玉没有理会李小和,只说道:“所以呀,眼下没有什么去处了,这里最安全。你也不用担心,过些日子若是我再不回去,父亲定然会派人来搜寻的,这里江湖人那么多,很容易就会暴露行迹,到时候我们就有救了。”

二人吃了些干粮,李小和缓缓的把身子立起,靠在洞壁上。瞧着对面的栾玉,心中好生美妙。虽然伤痛难忍,然而却能独守这样一位美人,心中好生快慰。便是一辈子都在这里,他也绝不后悔。

但是想到自幼诵读的礼法诗书,又觉得自己所为略有些违背君子的言行。便又不敢去看栾玉。只好又如当初一般,微微用眼角去瞟她一下,看她是否也在注意着自己。栾玉似乎故意不去瞧李小和,一直用小木棍拨着火堆,将那一堆烧红的木头,挑过来,然后又挑过去。

李小和心道,如若能够再一次从瀑布跌落,那该多好啊。可以再一次看她美丽的面容,恁般近切,恁般潇洒,恁般释然。那一刻全然摆脱了世俗的拘束,或许人本就是在生命最终的时刻,才会不拘一切的展露自我的内心吧,也就是在那一刻,真实换来的美丽,毫无瑕疵,毫无顾忌,圣洁而且纯粹。

啊,他猛然忆起了,那时候他竟然冒犯的亲吻了栾玉。

难怪,她怎么一直怪怪的,一直不再瞧我。李小和心中好似忆起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比屏岳山棋子的下落还重要,比孟小武的生死还重要。她,是不是因为我的冒犯,才不愿意或者不敢······李小和一时间想到了许多许多种假设,许多许多种忧虑,许多许多种心思,但是栾玉仍旧是那样一个淡淡的神情,清秀美丽,淡雅从容。仍旧在那里静悄悄的拨弄着火堆,挑过来,又挑过去。

李小和向前伸了一下手,欲待说些什么,“额,玉公主,我想······”

“叫我名字就行,现在咱么都是江湖人!”栾玉的声音恁般好听。

“我想说,刚刚对你冒······”李小和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张口向人道歉,或许他也冒犯过小武,或许他也向小武道过歉,但是当他向一个本不甚相识又深深印刻在心底的人道歉的时候,那种矛盾难以刻画,他永远会害怕自己的言语表现得缺乏诚意,而又永远渴望对方能够聆听到自己的心声。

就在李小和内心挣扎的这个间隙,似乎河对面的林胡教众已经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他们不知道是谁寻找到了一柄巨大的弩箭,要七八个人抬着,才能够移动。

栾玉朝着洞外指了指,李小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河对面的七八个人架着一柄巨大的弩箭,另外还有三个人扛起一根一端削得十分锋利的树干,往弩箭上面搭。

李小和道:“这是什么东西,巨大的弩吗?”

栾玉道:“月色那么明朗,很容易看清楚的,就是一架大弩。”

“射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们在洞中,很容易掩蔽,他们放了许久的箭,都没能碰到我们丝毫!”栾玉淡淡的道。

李小和毕竟见识广博,言道:“他们是要过河!”

“过河怎么用弩箭,难道把人射过来吗?”栾玉问道。

“你没听说过吗,巴蜀地方一些山间湍急的河水,因为地势艰险,人们难以在上面修桥,于是就有人想到干脆在河上拉一根长长的铁链,连接两头,人们过河的时候,只要手中抓握住这根横亘的铁链,就不容易被水冲走!”李小和解释道。

栾玉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是明白,可是这大弩能拉铁链?”

栾玉言犹未毕,只见对面的十来个林胡教众一起拉开弩弦,“嗖”的一声巨弩已经将大树干射了出来,这一下势大力沉,能将一棵树射过来,说明这巨弩劲力非凡。虽然夜色昏暗,然而朗月之下栾玉仍旧看得清楚,那巨弩射出的大树干一头尖尖的直刺山壁而来,另一头牢牢的拴着一条长绳,随着这大树干的飞过,长绳正好横在河水上方。

栾玉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眼见那树干飞过来,“砰”的一声闷响,听得头顶上好像有些石头被震落了。

“啪嚓”大树干跌落到河水中,整个一条长绳也弯弯曲曲的落在水里,随着大树干向下游漂去。

栾玉道:“还真的如你所说,不过这山体尽是岩石,坚硬无匹,哪里恁般容易便被这么个树木插入!”

对面的林胡教众还不死心,几个人合力把那根大树干拉回去,又待再发射一次。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李小和与栾玉瞧见了几次那树干飞过来,又掉落到水中,他们自己也寻思着,幸好这棵大树无法刺破山石,否则这小小的藏身之处,那一干江湖人涌来,根本无路可逃。

然而,正在李小和与栾玉心中感到庆幸之时,耳中传来一个清脆而又剧烈的金石碰撞的声音。“铛啷啷”“哗啦啦”这与刚刚树干打在山崖上的情况大不相同。

栾玉赶忙起身,抬头一看,心中慌了神。头上是一只青铜大战矛,直直的插入了洞顶两丈高的岩石中,矛尾连接着一条乌黑的铁链,一直延伸到河的对面,在大榕树身上缠绕了好几圈。眼前这个东西,不正是李小和口中所言的那过河用的铁链吗!

栾玉回头瞧了瞧李小和,李小和也望了一眼栾玉:“是不是铁链?”

栾玉冷冷一哼:“真是乌鸦嘴!”

第五十二章 地动山摇

眼见得对面的林胡教众已经下水,七八个人在一条船上,也不划桨了,直接站成一排,双手捋着这条黑铁链,一点一点向山崖这边拉过来。林胡教众的动作还真的是非常迅捷,这才刚刚将铁矛插过来,便即有三五只小艇已经下水,甚至还有些江湖人,干脆直接跳下水,一手拉着铁链,一手划水,向着山崖小洞这边游过来。

栾玉道:“不行,必须把这条铁链斩断!”

她迅速抽出腰间的小匕首,那就是她在太行山救栾盈时候所用的武器,非常锋利,能削金断铁。然而苦于自己身形瘦小,那铁链由远及近,从水面上不断升高,近处的铁链离头顶两丈多高,根本够不到。

李小和道:“他们循着铁链过来,越走越高,最后到眼前的时候也是没办法攀爬到这洞中的,必然是要跳过来才行,那时候你用暗器打他们,他们一定会受伤的。现下里我们够不到铁链,也不用瞎忙活。”

栾玉道:“暗器总有数量的,如果打光了,又怎么办!”

李小和道:“你省着点用,不用怕。先打死一个,看看谁还敢来,即便我只有一枚暗器,但是他们也只有一条命,谁先来,谁就先死!”

果然,半刻钟时光,已经有一艘小艇靠近了洞口,由于靠近洞口的铁链越来越高,几个人无法再拉着铁索,其中一个叫道:“洞口的草太茂密了,看不清洞里面的情况,要小心,老三你跟哈羽先跳过去,我在后面拉船。”

那船上几个人得了吩咐,当先有两个抬脚便要往洞中跳,栾玉瞧准了时机,两枚毒镖打出去,那二人在半空惨呼了一声,尽数落在河水之中,只见脑袋在波浪中浮沉几个翻滚,便即淹没无踪。

拉船的人一见之下有些着慌,船上的人吓得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这时候身后水中跳上船一个人,言道:“不中用的废物,看我来!”话音未落,栾玉猛力又打出两枚毒镖,那刚刚跳上船的人与拉船的各自中了一镖,脚底发麻登时站立不稳。拉船的手一松,整个船顺着水流也旋转着奔下游去了。船上站不稳的,跌落水中的,又有两三个人。

这一来那后面的小艇都有些犹疑,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暗器打中,那便又要葬身水下。就这样僵持一会儿,小艇后面压上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一个人从水中跳上小艇,两个起落将船上的人踢入水中。口中喝了一声道:“怕死的,莫要入江湖,都给我奋力向前,我便不信这百多人的奈何不了两个受伤的小男女。”

眼见那人出手狠厉,余下的各位人士均努力向前,再没人敢停歇片刻,手上用力一股脑的朝着栾玉这边拉船过来。

栾玉见到这许多人不要命了的涌上来,手中的暗器只剩下十几枚,便是每一下都能打中,也只能支撑片刻。

这稍稍的犹豫之下,对面的小艇登时便侵到洞口附近,李小和大声呼道:“栾玉,你怎么啦!”

栾玉回过神来,心中慌乱,一着慌的当儿把手中的暗器尽数丢出,那小艇上早有两人中招,跌落水中。却听“啊”的一声,栾玉向后跌了一跤。

李小和眼见她臂上嵌着一枚铁角镖,急切道:“怎么,对面也在发暗器!”

“哪有,那船上有一个厉害的人,把我的暗器踢了回来!好在这枚铁镖没有喂毒。”栾玉贵为栾氏公主,哪里吃过如此大亏,这时候被暗器打中,疼痛难忍,脸色煞白,双目微微闭起,显然是难以招架了。

李小和心知不妙,又心疼栾玉,咬牙切齿地爬起身朝洞口挪去,便想拼了这条命能杀几个算几个。

那小艇上有两三个高手相互庆贺着说道:“兄台好身手,这一招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那洞里的小丫头也吃些苦头。”

那人应道:“过奖过奖,两个小毛孩子想与我们斗,看我先去拿了他二人!”

那人一边吹嘘着,一边双脚奋力,登住船舷,身形猛力一纵,凌空两个飞跃。李小和这时候瞧的分外清楚,这轻功步法不逊于魏氏的轻功,凭一个李小和,一个栾玉,便是健全完好也难以抵挡,更别说一个重伤,一个中了暗器了。

眼见得那人便要越入洞中,忽见头顶处凌空落下一物,好似千斤重担,直直的打在那人脊背之上。那人身在空中,更无借力之处,被头上重物打落,直接栽倒在水中,无影无踪了。

船上紧随其后的几个人,正欲待跳过洞来,怎知道头顶上一阵猛烈的震颤,更多的石头落了下来。有几个已经跳起,身在空中的人尽数被打落,即便没有受伤,然而空中被异物击中,身子的力道减了,便不由自主的都跌落到水中。

李小和正自奇怪这头顶的落石是何原因,忽然感觉到头顶传来的剧烈震动将整个山体都撼动得摇晃不止。

这是怎么了,李小和与栾玉的内心都产生了强烈的疑问。

他们还来不及抬头看,那洞顶的尘土已经开始沙沙的从李小和的脸侧滑落,在他的肩膀上堆叠出一个小小的土堆。沙土打落在火堆之中,让那一小堆火焰忽闪忽闪的也流露出惊慌与不安,好似两个人此时的心情一般。

只见洞外的许多人死死抓住铁链,脚下的波涛汹涌翻滚,好似沉在水下的千年鲲鹏翻了一个身一般。那山上的落石益加繁密,而且抖动的山体让整个铁索剧烈晃动,那些顺着铁索划过来的人和小艇,此刻尽皆随着铁链摇曳不定,好似风中的落叶一般。

呼听天际一声“铮”鸣,夜幕下那根嵌在山体中的青铜长矛飞射出去。整个铁链也随着那飞射出去的长矛一起砸落到了河水中。那些紧紧握住铁链的江湖人,此刻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这铁链顺水而下,一干人如同穿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蚁一般,一个咬住一个,被水流冲得沿岸横陈了半里多。

李小和此刻站立不稳,哪里有心思去瞧外面人的惨状,只道栾玉受了伤,赶忙要去看看她的伤势。可是山体摇晃愈加猛烈,只一个转瞬,洞顶忽然坍塌,一块巨大的石头锋利的插将下来,李小和赶忙把伸出去的左手又缩了回来。即便如此,还是被锋利的石缘擦破了手指。眼睁睁的看着栾玉被这片大石头隔在了石洞的另一边,两人刚好被分开在山洞两侧。紧接着头顶石板坍塌横陈,幸亏有了刚刚插下的那块巨石的阻隔,头上的石头才没有尽数压下,将二人活埋。

李小和还想从洞口处爬到巨石的另一边去找栾玉,不过山体又一次剧烈的坍塌,将整个洞口封锁,外面的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也被泥土推挤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处。

这一瞬间的变故,把李小和惊得脸色煞白。他不害怕被土石压死,但是却甚是担心栾玉的安危。虽然自己与栾玉被一块大石头隔开,他仍不顾伤痛,猛力的去拍打那块巨大的石头。虽然那块巨石纹丝不动,他仍旧希望能够听到一丝栾玉的声音,虽然那块巨石坚固无比厚重难移,他仍旧希望能够从那块巨石上感受到栾玉的些微动静,如若她也在拍打这块石头,那两人或许就能够产生共鸣!

可是,李小和的拍打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又过了些时候,这一阵地动山摇终于停止了,李小和周身只剩下三五尺的空间,他不断的摸索着面前的巨石,时不时的向前用力推两下,冀望于这块石头会有一个软肋,好让他能够将两侧的空间打通。

昏天黑地之中,李小和不知道度过了多少时光,只是不知疲倦,一直在那里摸索,有时候还夹杂着一两下拍打。恍惚之间石头对面好像也有了应答,李小和扯着嗓子略带哭腔的喊道:“栾玉,玉妹妹,你在那边吗?”

对面却没有丝毫回应。忽然李小和害怕起来,他全然不知道巨石对面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万一那边没有自己这里幸运呢,万一那边流下的沙土将整个洞穴都掩埋了呢,万一······

他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了,他的内心中一直问自己,她怎地不回话,不给自己回话呢。她听不到自己的呼喊吗,还是说她听到了,但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自己听不见。

李小和屏住气息,凝神运气,猛力的喊出一声“栾——玉——”然后立即收住中气,凝神听着对面的回声,甚至将耳朵贴在巨石上。

仍旧杳杳无音······

她怎么了,李小和好似感受到自己的眼圈湿了,不知道是进了沙土还是怎地,而且心中也是一腔烦恶不可祛除,好似有一千条野狗在撕咬自己的心脏,而且还不断的顶撞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的内心好似烧起了一团火,不断的炙烤,不断的被蹂躏。他猛力的抓着自己的胸口,他真的想把胸口抓破,掏出心脏,将他丢弃在躯壳之外,免受这时候那担惊受怕的折磨

忽然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丝刮刻墙壁的声音。

“咔咔”

“咔咔”

李小和使劲咽了口唾沫,将烦乱的心绪压了压,循着声音又去拍打了两下石壁,“玉妹妹!”

对面仍旧没有丝毫的回应。只是刮着石头的响声越来越清晰了。李小和将耳朵贴在石头上,缓缓的向那发声处挪动。越来越清晰,“咔咔”

忽然李小和的耳朵中灌进了一小撮沙土,他下意识的抖了抖脑袋,将尘土甩出来。一抬头,一丝极细微的白月光斜斜的射入李小和所在的狭小空间里,因为周遭的黑暗这白月光分外显眼,好似一条修长的冰凌刺破巨石,插入黑暗之中。

李小和忙把头凑近到月光射入的孔洞,对面栾玉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小核桃,你还没死吧!”

她每次都是这般称呼李小和,也是这般的戏谑,不过这个时候,这是李小和最渴望听到的声音,最渴望听到的称呼。

“我是小核桃,我在这里!”李小和的激动让他的声音和情绪都陷入僵硬,他不会表达自己此时的任何感受,他只能感觉到似乎有些东西要夺眶而出,而他此时此刻是幸福的,是浸沐在一种凌乱的幸福感之中,浸沐在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幸福心情里,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那种前一刻还在为此生莫名的悔憾伤怀的时候,忽然来了一枚天帝的雨露,让你洗脱一切苦恨的烦恼,让那期望的美妙直接呈现在眼前,让内心中期盼已久的满足膨胀于情绪之中,这就是他此刻无法继续思考的幸福轰炸。

所以,他此刻什么都不会表达,他只不断地重复着:“我是小核桃,我在这里,我没死!”

“我是小核桃,我活得好着呢,你看,我是小核桃!”

李小和不断地重复着他的话,抑制不了这刹那间降临的激动心情。

栾玉隔着那个小孔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活着呢,给你开个孔,透透气!”

过来许久,李小和才回过神来,贴着巨石上的小孔问道:“玉妹妹,你没伤着吧!”

栾玉从石孔中答道:“你怎么叫我······”她停顿了一下,立时又答道,“没有啊!”

李小和道:“那你给我看看,我看看才放心!”

栾玉把身子挪了挪,离石孔远了一些,李小和借着月光,好似能看见栾玉身上都是灰土,好在对面的空间要比自己这里大许多,她虽然有些狼狈,所幸没有受伤。

李小和看着她甜甜的容貌,有些陶醉。

许久,栾玉见李小和也不回话,骂道:“你死了吗,看够了吗?”

李小和方回过神来,连连道:“没死,没死,不过,还没看够!”

“讨厌!”栾玉故意将身子朝洞里面一闪,李小和便再也无法从小孔瞧见了。

李小和道:“玉妹妹,多亏了你那一把匕首。刚刚我在这边连连拍打,你好似全然无知觉!”

栾玉道:“那还用说,这块大石头有三五寸厚,花了我好大力气才挖了这么一个小孔呢!”

李小和道:“那你那边能出的去吗?我看有月光照进来,是不是有机会出去!”

栾玉有些失落的说道:“虽然这边宽敞些,可是那洞口的巨石确实很大,我看我们从里面很难出去了。”

“而且林胡教的人,还没有散。从缝隙里能看到,他们有些人被打落水中,但是还是有好些人聚在岸边!”栾玉淡淡的说道。

“哎!”李小和叹了口气。

“若不是算计失误,也不会让这些人跟踪我们上了屏岳山!”李小和有些抱怨道。

栾玉嘿嘿笑了一下,李小和问道:“你笑什么?”

栾玉讽刺道:“那你怎么不怪自己受了伤,否则也不会拖累大家回山给你治病,若果抱怨受伤,还不如怪自己怎么怀揣着一本武功秘籍,是江湖人都想得到的,否则你也不会如此遭人嫉妒,阴魂不散的缠着你!”

李小和心道这小丫头伶牙俐齿,还真是的,若是要抱怨,这些还都是比那算计失误还要追根究底的原因,更是可以抱怨了。这么一想李小和倒是哑口无言了。

两人寂静了片时,李小和忽又问道:“玉妹妹,说起来今日身陷险境,我却还记得那夜里与你合奏此琴,陶醉异常,好似仙子临凡,神境幻妙!”

栾玉冷冷嗤道:“切,这还需多说么,。你道是天底下只有你会弹琴吗?我自幼习琴,论音律也不输于你!”

李小和道:“这个我的确是领教了。那夜多亏了有你,否则根本无法敌过烛然。只不晓得你怎地回恁般及时来援助我!”

栾玉道:“不是告诉你了么,我混在那一群江湖人中随过来的。”

李小和道:“就为了寻我吗?”

栾玉好似眉头一皱,喝道:“少臭美了,谁为了寻你,我是······”

“你是什么?”李小和急切问道。

“我是闲的慌了,才偷偷溜出来的!”栾玉把话锋一转,把与李小和的瓜葛撇的干干净净。

“那却奇怪了,闲的慌了大半夜来这荒郊野地吗?也不怕有豺!”李小和认真道!

“你管得着吗!”栾玉语气突转傲慢。

“我就是喜欢这样出来玩!”

李小和只好应道:“好吧,可是现下里受困此地,若不早日脱困,恐怕水米无继,我们要死在此处啊!”

栾玉道:“那就看你的了,这是你屏岳山的地盘,一花一草,一虫一鱼,一山一石都应该听你吩咐才对,我呼唤他们可是不答应的!”

李小和无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嘛,这石头怎么可能听我的话!”

栾玉没有再理会李小和。李小和脑袋一转,又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嘿嘿,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栾玉立时问道:“什么办法?”

“如若能让鼋兽下来到这附近,我可以用口哨呼唤它来帮我们!”李小和道。

“怎么能让鼋兽下来?”

“这个我倒是没把握了。以往它都是驮着我们下山的时候会下来,这个时候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李小和犹豫着说道!

第五十三章 江湖情义

小小的石洞,夜里微微有些寒冷。一丝丝秋风顺着洞口封闭的巨石偷偷挤了进来,不断的在栾玉的脸上剐蹭,让她本来粉嫩的皮肤感到一种生硬的冷凝。她不时起身,顺着仅有的一眼石洞,向外张望着,警惕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林胡教众已经折损了几十号人,虽然被水流冲倒下游的人,并不都溺水而亡,然而胡人自古纵马塞外,少有熟习水性的,仍旧有多半的人难于幸免。眼见得他们一众人好似在打点各自的行李,有撤兵之意。却又见有个老者的身形,在那一众人中往来游说,看样子就是烛然那个老头,好似在劝说胡人和一干江湖客。

栾玉又坐了回来,一夜里都难以入睡,她有好几次想叫醒李小和来说说话,可是那孔洞的另一面只传来酣睡的呼噜声。

“真是一只猪!”栾玉轻微的叹了口气。

就这样,挨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光一亮,那些胡人明显少了许多,只剩下几个人在打点最后的车马阵仗,烛然也不见了身影。

李小和醒来,自然是先去看栾玉,他扒着那石孔,左右使劲的看。

但是!

但是!

竟然偏偏不见了栾玉的身影,把眼睛贴上去,就快把眼珠都挤进去了,也仍旧瞧不见栾玉的身影,只有一个空空的石洞,对面是光滑的石壁,什么人也没有。

李小和心道,莫非那些人昨夜闯进来了,还是说这石壁已经被栾玉想办法打破了。但是无论哪种可能,都无法平复他见不到栾玉的惊慌与担忧,而且还会随着见不到栾玉的时间增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遭受危险以及意外的情况。

他终于失声叫了出来:“栾玉,玉妹妹,你在哪?你怎么不在那里了!”

随着他的叫声,他使劲的推着巨石,他猛力的用左脚揣着巨石,他在内心极度焦急的时刻,妄想着自己好像就具备着绝世的神力,他妄想着自己可以那样一脚就把横亘在他面前的巨石踢碎,或者踢得挪动一些。

然而现实是那块巨石比他想象的还要安稳,甚至连一丝丝灰土都没有因为李小和的踢踹而滑落。

他的沮丧和焦急让他不知从何处擒拿到了愤怒这个生物,虽然右侧身体都已经残废了,但是愤怒成功的将他的目标转移到那块巨石之上,眼下除了打破这块巨石,他没有任何目标,即便是巨石后面站着的不是栾玉,而是那一群林胡教众,是烛然,他也毫不犹豫,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打破这块巨石,要看看巨石的那一边是什么,要看看那边的栾玉是否还在,就算对面是早已埋伏好的敌人,他也要看个清楚,栾玉究竟在哪里。

李小和的这份坚决,比在千万亿群星中被选中的那种钟意感还要强烈,乃至他好似着了魔一般口中喃喃的嘟囔着:“玉妹妹,玉妹妹,我就是要见你!”

“玉妹妹,你在哪,我要看见你!”

“我只要看见你一眼!”

“这样我才能放心!”

“我要看见你!”

随着他痴傻般的踢踹,他竟然感觉头上有沙土滑了下来,他好似一个顽皮的孩童,朝着那些不能满足他的客观体发泄着怒气,他更加来劲了,他感受到了这片山川对他的呼应,他们在用自己的行为支持李小和的执迷。

“我一定要把这块石头踢开,我要见到你,栾玉!”他不由自主的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或许是给自己打气,或许是专注中的情不自禁,但是很明显,这就是他此时的唯一心境!

“我在这。”那语气分外的平静。栾玉从石头的后面缓缓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让李小和从孔洞中能够看清她的样子。

看到栾玉的这一个瞬间,李小和没有兴奋,也没有惊喜,只有一个长久以来堵在心里的焦虑彻底坠地的解脱感。他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忽然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就如同一个皮囊一般,不受自己控制,随风飘逝。刚刚猛力踢踹的脚已经出血,脚趾上多处胀痛,好似因为剧烈的碰撞而导致了内部的淤血,浑身多处的麻木让他有些怀疑血液究竟是在体内还是体外流淌。

栾玉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样的疯狂,她本来气恼了一夜,毕竟自己整宿里担惊受怕,对面的李小和身为男子竟然一点都没有顾念自己的意思,睡得十分踏实,更何况自己贵为公主,向来是下人为自己守夜,结果昨日竟然自己为这小子守了一夜,大清早的气恼得便也不去理会那李小和,故意把身子隐在大石头后面,默不作声,这才让李小和疯狂得抓心挠肝恨不得粉身碎骨也要把这巨石打破。

见到李小和这般,她哪里还生气。早知道他身子受了伤,这时候如此猛力的与那巨石较劲,说不好自己也会伤的不轻。栾玉心中忽的涌起了无限挂惜,竟也怯怯的问道:“你还好吗?”

李小和本来身上旧伤很重,这是折腾得体力透支,躺在地上勉力的打起精神,叫道:“好着呢,好着呢,幸好你没事!”

“幸好,你没事,幸好”李小和上气不接下气,但是那份坦然,那份释怀,好似几亿年之中的大事尽数落定一般。

这时候伤得如此重,他还是想着自己。栾玉微微有些抽泣,李小和听到她的声音,赶忙将身子滚向巨石,双手已经因为过分的激动与冲撞麻木不仁,不听使唤了。只得用脸蹭着石壁,勉力撑起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的外伤加剧了,你没告诉我?”

“不是!”栾玉的声音淡淡的,冷冷清清。

“那是不是饿了,我也有些饿,我来想办法!”李小和好似又有了新目标,浑身热血灌注,又要折腾起来。

“不用了,你那边能有什么,就算是找吃的,也是我来找!”栾玉仍旧淡淡的答道。

“那你是”李小和穷尽智慧,却想不到眼前这女子究竟是怎么了,他可以料敌机先,可以巧舌如簧,但是面对着这个时时刻刻,生生世世牵动自己心魂的一副倩影,他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呆傻之状不亚于当初的程桐。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栾玉仍旧言语平静!

“我?我这样是什么样呢?”李小和知晓栾玉安然之后,竟然把自己刚刚的气血上涌冲动烦躁之态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你的脚疼吗?”栾玉的思绪也很凌乱。

“我,我不疼。疼也没关系,又不重要!”李小和的答言痴傻,而又呆愣。

“那什么才有关系呢?”栾玉问道。

“你呀,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没了,那我可不接受,死了也不接受,我一定要找到你,天涯海角要寻到你!”李小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好似要将头顶的石壁顶穿,声嘶力竭,无我无他一般。

“嗯!”栾玉背对着李小和,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贮藏了她此刻所有的欣慰,她好似得到了这个时空中从所未有过的馈赠,恁般新奇,恁般甜蜜,而又恁般永恒。即便她不去刻意的收藏,仍旧可以将它轻易的揽入自己的内心,镌刻在时光的量尺上面。不会逝去,也不会褪色,或许,在曾经的某一个时刻,我们都曾拥有过这样的美丽瞬间,我们不敢去触碰它,怕它消逝;也不敢去回味它,怕它淡却,然而它的确只有在初次相见时,才恁般感人肺腑,恁般催人泪下。我们宁愿有一刻的失忆,让我们重温这时的温存,可惜历史却始终铁面无私。当我们再忆当年时,总也无法身临其境。

栾玉叹了口气,言道:“真不晓得,你是这般的情意!”

“什么?”李小和楞了一下。

“我身边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即便是范吉射,也是对我卑躬屈膝。的确没有人像你这般,这就是哥哥口中所说的情义吗?”栾玉好似猛然间领悟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哎,难怪他们男人都喜欢这江湖,原来江湖里有你这样的情义男子!”栾玉自言自语着。

“我这般的情义男子?”李小和凝神思索。

“或许这许多刀光剑影之下,才隐藏了那经久难觅的情怀,或许这放浪形骸的世俗中,才会鄙视那庙堂中的尔虞我诈!江湖,真的是江湖!”栾玉似有所误,似有所叹。

“哎!”她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好似一个上了年纪的智者。

“你歇着吧,我来想办法,先从这里出去!”栾玉说着,将手里的锐匕朝着山壁凿去。

李小和毕竟揣摩不透女子的心思,他不晓得栾玉究竟怎么了,他只知道好像从昨天开始,她就怪怪的。他隔着小孔关切道:“玉妹妹,你饿吗?歇歇吧!”

“饿了能怎么,你有吃的吗?”李小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栾玉的口气变得与小武很相似。还是说自己身边的女子都是这样,因为自己实在太烦人了。

李小和无法可想,只好呆呆的坐回去,借着孔洞的小光,正好读一读孤竹遗风谱上的《气源》一篇。

“气者,天地相合,御万物而蓄丹田,游走之势,随心而动,上达天听,下至坤承”

“这石壁这么坚固,怕是永远也出不去了!”栾玉忙活了半天,坐回到洞中,叹了口气。

李小和本来读得起劲,但是被栾玉一句哀叹,打断了思路。“什么?”

“真是一头猪!好呆!”栾玉抱怨了一句。

李小和不明所以,答了一句道:“哦!”

“哎,被人骂都没反应的,真是服了你!”栾玉摇了摇头。

李小和莫名其妙,因为刚刚全神贯注,根本没听到栾玉的抱怨。更何况他心系栾玉,此刻觉得她所说之言皆是仙音,哪里还有什么挑剔,直接问道:“玉妹妹,你先歇歇,刚刚说什么来着?”

“哼,我说我们怕是出不去了,这洞口的大石头太坚硬,我的匕首打了这么多次,都只有几道刮痕,根本不可能挖开一个洞,还没有我俩中间这块石头容易打穿!”栾玉道。

李小和听闻栾玉所言,又道:“那外面情况怎么样,鼋兽有回到大榕树下吗?”

“我怎么知道它回来没有!它隐在水底下,便是回来了我也瞧不见!”栾玉撅起嘴来。

“这个好办,如果那榕树的叶子是随风飘动,那就是没回来,如果鼋兽回到榕树下,榕树的叶子就会逆风摆动的!”李小和应道。

“哦,那看来是没回来!”栾玉冷冷的说了一句。

“哎!”

“哎!”

两人重新又坐回地上。

李小和刚刚坐下,又赶忙起身,从小孔去张望栾玉。栾玉靠着大石头坐着,李小和只看到她一根小小的蝴蝶钗斜插在鬓角,一条雪白的束带捆着头发,再也瞧不到她的面容。

“玉妹妹!”

“什么?”

“玉妹妹!”李小和好像有些痴,只顾着呼唤栾玉,却为听到她的答言。

“干什么??”栾玉有些不耐烦。

“哦,你能不能坐过去一点!”李小和道。

“为什么?”

“我想看一看你!”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不是的,我怕真的出不去了,我就是想”

李小和知道,自己平日里也喜欢感时伤春,诗酒歌赋,可是还不到那感动的潸然泪下之境。这时候听闻栾玉说真的没办法了,好像上天赐给他的无限时光一忽儿便抵达了尽头。虽然在孤竹冰峰上他也曾有过这般经历,在太行山间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他曾经也无数次忆起过栾玉,但是此时真的当栾玉就在眼前时,他的感受绝对不同于往日。

栾玉没有说话,默默的坐远了一些。

“早知道今日这般,那天在太行山,我便不走了。”李小和悠悠叹道!

“切,当时还恁般斩钉截铁,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到了我栾府,本公主今日也不会陪你受这个罪!”栾玉也不含糊。

“哎,或我许本就有错在先,那日在颍水之滨,我若是不走,那该多好!”李小和又把时间轴向前推移了一份。

“颍水之滨?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栾玉嗤笑着。

“当初总以为有些事情,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这世界如此广袤,一生中漫长渺渺,竟不想一下子便到了尽头。即便是想多看你一眼,也必须细数着滴漏的声音,提心吊胆!无奈啊无奈!”李小和好似感慨天地一般,将头抵在了那块巨石之上。

栾玉猛然站起身来,趴在那石孔上面道:“李小和,你人呢?”

栾玉努力的从孔洞中望去,却不能瞧见分毫,她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心中也忽地挂念起李小和来。也感受到了李小和刚刚的那份焦虑,那份不安,那份见不到人便如同见不到整个世界的失明感一般,迷失自我。

“李小和,你给我出来!”

“李小和,你给本公主出来!”

“你再不出来本公主要杀你的头了!”

只觉得好似有一张脸遮住了孔洞的那一边,缓缓的,又挪开了。

“我还没看够你!”长久的折腾之后,李小和的气力逐渐有些微弱了,或许他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

长了这么大,栾玉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烦心过,无论什么需求都有下人来为她做,都有哥哥来帮她安排,可是现在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如何救李小和。

现在刻不容缓,如若再拖个一天半天,即便无人来伤害他们,只是这饥饿就可以让李小和失去生命。

忽然,她脑海中涌出一个想法。

她朝着洞外望去,那边的林胡弟子还没走光,栾玉用尽力气,猛力的喊道:“对面的胡狗,你们赶紧过来啊,来抓本小姐!”

林胡弟子一开始茫然的不明所以,好似听到了有人喝骂他们“胡狗”,然而又寻不到踪迹。

“胡狗,快来抓我们啊,我们还没死,山洞里就是你们想要的宝贝!”

连续骂了好几句,终于有一个机灵的弟子发现了栾玉,他比划着指给其他弟子看,那几个胡人放下手中的活计,齐齐朝着栾玉的方向望来。口中叽里呱啦的说了些胡语,其中两个人便朝着旷野中奔去。

李小和在身后道:“玉妹妹,不必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很欣慰了。或许这就是感情吧,看着你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了意义,此生足矣!”

“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栾玉呛了一句李小和,继续呼喊喝骂着胡人。

没有几句话的功夫,那两个胡人回来了,渐渐的,又聚拢来几名林胡弟子,好像烛然也回来了。

栾玉不再呼喊了。那些胡人这一次手脚分外利索,不出半个时辰一柄巨弩便再次搭在河边,依样画葫芦,嗖的一声铜矛刺入山壁,大铁链连带着一直拖到岸边。

烛然或是重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一个干瘪的身形,当先踏着小艇,朝着栾玉这边的山崖驶来。身后是两个林胡的弟子,双手抓住铁索,一把一把的向前交替前行。而烛然身后,再也没有其他小艇跟随,好似只此一次,必然成功一般。

第五十四章 巧计脱身

随着烛然的小艇靠近石洞口,李小和与栾玉渐渐听到那些江湖人与烛然的对答。

“还是辩丈您厉害,早就知道他们还没死!”

“算了,算了。你们这些后生晚辈,缺少经验也是常有的,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烛然这时候好像语重心长一般,实则是看到李小和与栾玉受困,这次可是把握十足,自然心下轻松了许多。

“真是未料到,这鼋兽的威力有这么大,整个山都被它撼得地动山摇!”

“如今距离上古,时光漫长遥远,那些传说中的奇兽,当是越来越稀少了。如今能见到一两只珍奇异兽已经算是稀世之物了,更别提还能驾驭此物,屏岳山,真是神奇啊,神奇!”这语气与那夜偷袭时候全然两样,真正是胸有成竹的时候,便摆些架子出来,也衬托一下自己江湖前辈的风范;气急败坏的时候,便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人之无耻,还能胜过他么!

李小和与栾玉许久没有进食,气力微弱,加上李小和身上伤势阻滞气血,连起身的力气也都没了。但听得洞外“砰”的一声撞击,船头好像已经抵住了洞口的巨石。

外面一个声音道:“辩丈,我们到地方了,你看是怎么办才好?”

“辩丈既然说来,必然是有办法的,你着什么急!”

这时候烛然朝洞内呼喊一声,言道:“小兄弟,你且露个头,让老夫瞧瞧!”

栾玉从小石孔中向外张望了一眼,冷冷的嘲笑道:“若是看不到那李小和,便也不救了是不是?”

“那倒也不是,这却要看那两位怎么讲了!”烛然把脑袋一歪,朝身后两个人努了努嘴。

“辩丈您别瞧我们啊,本来我们都走了的,这地方没人能把这洞口打通的。唯独您说自己有这个本事,那林胡教的人本来无欲无求只想找寻李小和报仇,本以为李小和葬身此地,那就算了结了此事,但是现在您看,他们两个小杂种还活着,被您老人家言中了,说明还是您高明,我们怎么说也是听您的啊!”两个拉着铁索的汉子,一个劲儿奉承着烛然。

烛然道:“说一千道一万,这小丫头还是活着的。可是我辩丈可不比那些胡人,傻子一般的向前冲。小丫头,你当老夫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你自己困在里面出不来,便想要我来帮你,等下我把大石头移开了,你趁我不注意两枚暗器打来,把老夫打下水,你们再寻路逃跑,你说你的心思老夫猜中了没有?”

栾玉一听烛然的话,心中不禁冷冷一笑,活了这么大岁数,心胸狭隘且不说,还如此多疑猜忌。栾玉也是硬脾气,直撄其锋,干脆答道:“你是希望我说是呢,还是不是呢?”

“额”未待烛然搭话,身侧两个拉索汉子倒是有些尴尬起来,他们心中盘算着,烛然这话是应了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那烛然问人家想法,人家承认了你难道就不救人了吗?也还是得救。人家若是不承认,依着烛然的脾气,他定要引经据典煞费口舌把这个事情说到对方承认才行。

烛然见身后两人替自己尴尬,心中微微有些气恼,转移话题道:“好吧,且不说此事了。老夫只是告诉你,我想要李小和身上的东西,你把李小和从这孔洞中让我看一眼,我便出手将这大石头移开,助尔等脱困。”

栾玉神思清明,一听烛然的话,好似还有些顾忌,却又不舍得那李小和身上的孤竹遗风谱,与其跟他讨价还价,还不如一言不发的效果好。干脆也不答话,直接将身子坐倒,言道:“爱救不救,反正出去了也不见得有这里自在!”

众人一听栾玉这般说辞,心中一时没了主意。本来是她受困洞中,可是这时候竟然一反常态,来了一句“爱救不救”!众人直接蒙了,到底是救不救,李小和在不在里面,难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为了把这女子救活了出来,然后再杀掉她为兄弟们报仇,那干脆就让她死在里面不是一样么!

烛然也有些失了面子,被栾玉这么一顿抢白,即便最终救了栾玉,自己也是吃了对方一顿嗤,讨个没趣,好像是因为被栾玉一顿冷激才出手相救。但是若转身离去不救了,也显得自己太缺乏风度,就因为对方这么简单一句顶撞,便即回身,也很没面子。

烛然拈着胡子,沉吟片刻,终于言道:“哼哼,你说得出这种话,老夫也做的出这样的事。等下如若洞中没有李小和,老夫再把你封死在里面,让你连这一点透光的孔洞都没有。”

身后两个拉索的汉子一听烛然这般讲话,高声附和道:“对,还是老先生你办法多,先打开看看,不对头的话再封上嘛!”

“对,不行再封上嘛!”

栾玉不再理会烛然。

那一大块巨石横亘在洞口,将整个石洞封得死死的,唯有右上角有一个透气的小孔,便是栾玉与烛然对话的通道。烛然哪里知晓洞内坍塌的大石板将李小和与栾玉二人隔开,相当于这一块大巨石将两个人存身的石洞一体封住,这能有两三个人并排宽度的巨石足足得有几千斤,尤其在这水畔,更加不好着力,如若烛然不出手恐怕旁人根本无能为力。烛然示意身后除了拉索两人,其余的都上前来盯住洞中,莫要让对方耍了什么花样。

只见烛然从小艇上猛力凌空而起,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倒栽下来。两手过头,向下一撑,倒立在这巨石之上!双手使出无剑海的擒拿手法,五指凝聚内力,只见他指甲逐渐深入,插进石头之中,最后十根指头尽数没入巨石,硬是将这个连栾玉锋利的匕首都切不动的石头抠出十个孔洞。

这时候身后一干注视的人,尽数看得呆了。哪里还去想那洞中的人和物,眼前的烛然老怪,平时见他出手杀人还觉得那些人都是血肉之躯,伤了杀了也是平常之事,或许自己的内力使将出来说不好也能达到。然而眼前这巨石,坚硬无匹,烛然竟然可以用内力将十根手指插入石头中,只不过有一只手上两个手指好似受了伤,微微有些不灵便,才插入的浅了一些,这样的功力打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结果,众人都不敢想象,只默默在心底打定主意,日后遇到这个老怪千万不能惹怒了他,否则死相想必极惨。

神思一转的功夫,烛然已经双手开始用力。只见他浑身气血膨胀,经脉流转,似乎都可以看清楚那皮肉之下经脉之中的血液与真气的流转,一忽儿快,一忽儿慢,手腕之上的青筋,一鼓一瘪,不断耸动。

呼听他大喝一声:“起!”

只见毫无着力之处的烛然,竟然倒栽葱一般的凌空而起,双手抓住那块巨石飞身而起,腾空有两三丈高低,身子在空中不断旋转,好似借力一般,在旋转到极致之时,猛地将大石头甩开,那大石头借着烛然的旋转之力,嗖的被掷出了老远,直奔着河流的下游飞去,许久之后,才听到扑通一声,砸起的巨大水花将河边的野草尽数打倒。

烛然将巨石掷开,凌空双脚一蹬,来了一个惊鸿回还,轻灵灵落在船中,向洞内望去。出乎意料的是,洞内竟然空空如也,一条大石板将小洞从中间并排隔成两间,每间石洞中除了散落的乱石和因为刚刚的震动不断飘落的尘土,连个人影都没,更别提对方会打来暗器了。

烛然心中一阵惊奇,若说是自己不在场,那些糊涂的江湖人胡乱编造的个理由,要自己来挪开这巨石,寻他们下落,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刚刚自己还与栾玉对话,还亲眼见到她在那小洞口露出面容的,怎么这当儿就全然无物,凭空消失在眼前。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人,一双小眼睛眯缝着逐一打量了一番,好似在说:“各位,刚刚我在搬石头,你们可都是站在一旁,两眼未曾移开,仔仔细细盯梢的,这人到底哪里去了,谁来给个解释!”

那身后几个江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完全说不出话来。一个人踏上一步,欲言又止,好似本想说说自己看到的事物,然而又骇于烛然的狠厉,不敢出声。

烛然没有说话,又将身子转了过去,飞身跳进石洞之中。

“人人呢?”见烛然与自己拉开了一些距离,这几个江湖人胆子稍微有一些放得开了。

“乔老二,你也不是瞎子,我们几个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什么都没有啊!”

“荆大哥说得没错,那大石头一挪开,便是这两窟空空的石洞,哪有人在!”

“难道”

“难道什么?”

“这屏岳山布局诡异,千奇万变,一条河流竟然可以循环往复,从下游流到上游。我想难道这洞中还另有密道,这两个小杂种或不是从密道逃脱了。”

“荆大哥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

那几个人犹犹豫豫在那边讨论着,烛然在洞中往复来回,期望能找到些线索,听闻身后有人说会不会有密道,烛然尖声道:“绝不可能,这两个小杂种若是知晓此处有密道,还怎会引我等前来,自然是自顾自的逃走了。”不过烛然仍旧害怕因为这一点疏忽放走了二人,虽然口中否认着几个人的说法,手下仍旧掌风微微运起,凝力一收,将整个洞内的乱石沙尘朝洞外使劲一拉,顿时整个洞口飞沙走石,将身后几个江湖人扑得满面黄土,根本睁不开眼睛。这几个人心里好生气闷,心道这个烛然真是欺人太甚,然而摄于对方的功夫,又不敢发作,只好隐忍下来。

此时洞内一干杂乱之物,在烛然的内力之下,尽被卷出洞外,洞内石壁光亮,一洁如新,比之栾玉与李小和刚刚进入洞中的时候还要干净,然而整个石洞不过比马车棚稍大一点而已,洞口向内五步远近便也就是山体石墙,根本没有任何着手着力的地方,更别提什么暗道机关了。

烛然拈着胡须沉思犹豫着,此时听闻身后对岸有人大声朝这边呼喊,由于河水嘈杂,对岸的呼喊声略显模糊,呜哩哇啦听得不甚清楚,但是显然是有了状况。那船上的几个江湖人也一脸懵圈,不晓得对岸的情况,那姓荆的叫道:“你们在说什么?”

对岸见船上的人不明所以,焦急得一边说一边比划,还有人已经奔着下游跑去。烛然奸猾无匹,见对面岸上的人有情况,忽然这一通细节均在脑海中混杂糅合,好似一根闪电从脑中穿透,猛然惊醒道:“快划船去下游,那两个小杂种定是在我移开大石头的时候,贴身附在那巨石之后,我等只全神贯注的盯住洞内,不想这二人竟然随着我抛开巨石,脱身于水中了。”

那几个船上的江湖人一听烛然所言,自己也是在这跟前,当时的确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石洞之中,更无人去瞧烛然手中的巨石是如何翻转,这时候经烛然一提醒,各个都是头上冷汗泛起,那姓荆的一拍脑门道:“还是辩丈你心思清明啊,快,快追,向下游划!”

那抓着铁索的两个汉子也赶忙绰起桨,几个人合力向下游划去,一个瞬间那小艇已经飞出三五丈,烛然在石洞之中将双脚一踏,于石壁上连连蹬踏几下,借着轻身的功夫,向下游一纵,刚好如秋叶一般轻轻的落在这小艇中间,眼见他将腰身挺直,不时的张望着下游的情况。

几个江湖人心知受骗,再加上烛然就站在身后督工,没有一个人不卖力划水的,借着水势几个人很快便奔出二里多路。果然不出所料,此时远远地望见那河流之中,顺着水流和涌浪,隐隐约约一沉一浮的有两个人头,烛然凝目望去,尚能辨识清楚栾玉头上的蝴蝶钗,喝了一声道:“没错了,就是那两个,赶快!”

此时河道旁已经有三五个脚程快轻功好的江湖人追了上来,还有几个骑马的胡人也紧追不舍。

方此时,烛然双目圆瞪,心中大骇。只见河水之中又如之前一般涌浪迭起,眨眼之间便耸立起一座小山。无须多问,正是从山上下来的鼋兽。李小和方一入水,便长哨呼唤鼋兽,幸好这鼋兽怒息微平,也渐渐朝山下游来,碰上李小和呼唤,便前来御敌。

烛然虽然功夫了得,但是此刻身在河中,不敢如在屏岳山上那般纵越闪躲,一旦不小心跌入水中,便再难与那鼋兽相抗。于是赶忙吩咐划水之人向岸边靠拢。那几个人刚刚还追的起劲儿,这时候见鼋兽拦路,顺着水势眼看便要与这只大乌龟迎头撞上,哪里还需要烛然吩咐,慌忙中七手八脚胡乱的便向着岸边划去。

毕竟水势湍急,鼋兽逆流而上来势凶猛,小船儿刚刚向河边靠拢了十几丈,烛然当机立断,双脚角力一跳,从小船中纵越而起,向岸上飞出。他刚刚飞起,那小船便迎头撞上了鼋兽,鼋兽无匹巨大,如同小山一般,更不需要发力,只站在河水之中,那小船便被鼋兽一拦,当即翻覆,一船六七个人尽数没入江流。唯独烛然身形迅捷,抢先跳出小艇,才免于被淹没的命运。

眼见得烛然凌空将双脚一打,再向前勉力的飞出三丈,已经将及岸边。鼋兽也不示弱,朝着烛然猛力的又是一口水柱。这时候烛然从河心跳向河岸,由于距离太远,需要连续借力,已经成强弩之末的状态,这时候身后一条水柱袭来,更不似之前在屏岳山之时灵便,只觉闪躲无力,无从回避。直接被那水柱打中后心,直直的拍在地上,内息一时闭塞,好一段时间,缓不过气来。

这时候上游的几个人赶下来,见到被打倒的烛然,慌忙过来照应。而那些前面跑得快的人,继续朝着李小和二人追去。鼋兽见烛然被打倒,便又待上岸去踏死他报仇。不过李小和呼哨声又起,呼唤它赶紧来接应自己。鼋兽顾不得烛然,立时潜身水中,一隐一没的起落,已经向下游漂出一里多路,眼见得路边还有七八个江湖人骑马奔袭,轻功了得,鼋兽向天一声怒号,周身无数水柱激射而出,中央凝力又喷出一口大水浪。

这一股水浪铺天盖地好似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向前砸去,一整排的白杨树和芦苇尽数被水浪扑打弯折,七零八落,那些人见身后巨浪来袭,惊得四散奔逃,更加顾及不得李小和与栾玉的行踪,只一味的朝着内陆的方向逃去,即便如此,尚有几个人被大浪打倒,昏晕在地。唯独一两个胡人仗着马匹的脚程,逃脱进林木之中,侥幸活命。

第五十五章 生离死别

却说李小和与栾玉二人临敌机智,商量好了待烛然挪开洞口巨石的时候,二人附身巨石之后,牢牢抓住,待得那巨石移开,两人趁着对方关注的盲区,便即脱身于河水之中。

这时候二人顺流而下,而且李小和许久没有进食,气虚体弱,内外伤缠身,只剩下半条命了。栾玉勉勉强强,在河道拐弯的地方,将李小和拖拉上岸,周身力气一泄,两人齐齐的摔倒在河滩上。本来自己肩头的伤势也分外疼痛,这时候被河水浸过,微微泛白,更觉得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好在远远的仍旧能够听到鼋兽的怒吼响彻天际,似乎那些江湖人正在疲于应付鼋兽的愤怒,无暇顾及二人的行踪了。

栾玉拍打了一下李小和的脸颊:“喂,小核桃,你还活着吗?”

李小和虽然伤重,毕竟头脑还未受伤,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活着是还活着,可是我看终究还是不成了。”

“什么?你身子怎么样了?”栾玉也不知道李小和的伤势,生怕他因为这次落水又增添了新的伤情,心中莫名涌起一份焦急。

“不知道。好像左半边身子疼痛难忍,右半侧身子又麻木不仁。胸口气闷难平,总是在呼吸的时候感觉脏腑一阵疼痛,哎,前些时候在孤竹冰峰看到好些人拼杀而死,好像也没有我现在这般痛苦啊!”

“那怎么办啊!”栾玉这时候竟然没了主意,一直以来表现机智的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重伤难行,需要她来维持大局的抉择命运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慌乱,虽然心中好几个主意打着转转,可是又生怕做错了一个决定会害死李小和。

李小和靠在树上,冲着栾玉微笑着。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夜烛然偷袭,你是怎么寻到我们的?”李小和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干脆直接把之前怀疑过的话都问清楚。

栾玉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李小和,白净的面皮这时候已经被山石沙土和泥水的混合打得不成样子,身上的破衣烂衫与乞丐并无二致。栾玉沉思了一下,又沉默了。

李小和反而笑了起来,说道:“告诉我吧,即便是栾盈要你来监视我们,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的吩咐,都不要紧的,你就实话告诉我呗!”

“我你不怪我?”栾玉仍旧有些犹豫,但是明显她的心思动摇了。

“你那么好看,我怎么舍得怪你!”李小和不知是心里话,还是对栾玉故意调笑,总之他满面柔和的笑意,不似顽劣的乖张之态,也不似兄长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是一种淡然和欣赏,一种对美妙事物的贪恋和本性。或许便如美酒之中的毒药,即便是会要了他的性命,他仍旧不舍得将它丢却。

栾玉转过脸去,她根本没有在意到李小和对她的轻薄之语,或者,在这个时刻,那根本就不是轻薄之语,而就是栾玉内心当中所期望得到的答案——你是否在意我,你是否会包容我的过错和欺瞒。

栾玉又看了看李小和,淡淡道:“也谈不上什么监视,只不过靳先生传书给我哥哥,说你们会在这秦晋交界的屏岳山脚出现,要我哥哥留意一下!”

“栾盈当日甚为爽快,并无强留为难之意,怎可能出尔反尔,与靳天羽配合,重又派人来跟踪于我,这倒是有些奇怪!”李小和道。

“小核桃,你若这般想,我却也不怪你。盈哥哥早知道你们身怀异宝,难免遭人觊觎。便是派人跟踪,也只是希望能护佑你周全,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栾玉也不恼李小和,只是淡淡的说着。

“所以那日盈哥哥接到了靳先生的传讯,便想亲自赶来,可是秦晋交兵只在眼前,父亲与几位哥哥都在军中严阵以待,根本无暇分身。”栾玉道。

“什么?你主动请命?那他们就这么放你一个人过来了?”李小和凡是涉及到栾玉安危之事,都激动不已。

栾玉讪笑了一下,叹道:“那日在太行山盈哥哥也带了不少人过去,可是结果呢?”

一想到栾盈当日带着家甲去救范吉射,反而落得光杆一人,可知栾玉今日寻自己而来,也必然是经历的不少凶险。见她小小年纪,眉目清秀,娇躯瘦弱,竟然在江湖人中受尽风尘苦难,让李小和心中大生怜爱之情。尤其是对自己歆羡的女子,李小和从前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的感受。

虽然师父的所授的礼法,言君子不妄淫,不乱性,然而李小和发现了一种源自内心的情感激凸,那种本性中对正直和弱小的怜惜,加上栾玉娇小可人的催化,让李小和内心的反应无比剧烈,早已超脱了尘世俗礼,不能自已。

他一把将栾玉揽入怀中,狠力的将她抱住不愿撒开,生怕她再离开自己,受到那些莫名的委屈和伤害。

栾玉被吓了一跳,哪里想到李小和竟然突然冒犯。双臂一较劲,将李小和的左手撑开,跳了起来,狠力的抽了李小和一个嘴巴。

“大胆,你敢冒犯本公主!”

李小和被抽了一个耳光,身子一歪,头脸栽到了地上,身子扭动了几下,想努力的借力起身,然而半天都无法挣扎起来。栾玉一见之下,恻隐之心又起,俯下身子,将李小和扶正,缓声道:“对不起,我出手太重了,你伤得重吗?”

“对不起,我不该恁般冲动,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受伤害!”李小和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会如涟漪一般不断泛起对栾玉难以释怀的挂念。

栾玉将头微微压低,嘴角似乎有一丝欣慰的微笑,李小和也微微一笑,或许这才是君子之交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这时候才是二人分外释怀的时刻。

李小和道:“哎,难为你们兄妹了,为我奔走如斯。一个李小和真是担当不起。”

栾玉道:“真够酸腐的,还自称江湖人呢。”

李小和抬头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看来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他叹了口气。

“大半天都过去了,还谈什么天气!”栾玉莫名其妙。

“这么许久,那些胡人都还没有追上来,或许他们真的是被鼋兽打跑了!”李小和微微吁出一口气。

“可是仍旧不能轻敌,我们再忍一忍,向南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中行氏的封地,中行荀喜会派兵来接应我们的!”栾玉目光坚定,指着身后的树林。

李小和将双眼微微闭上,听闻到救援就在眼前,似乎心中光亮大现,言道:“近吗?”

“什么?”

“我是说中行氏的封地离这里近吗?”李小和的答言有些吃力了。

“很快的,半日不到的脚程!”栾玉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吧!不要管我了。”这时候李小和努力的睁开双眼,也只能眯起一条缝,他那剧痛的左手即便是挪动半寸的距离,都好似从刀尖上划过一般绞心。不过他仍旧忍住疼痛,从怀中摸出了那本孤竹遗风谱递给栾玉。

“好不容易上岸了,而且追兵尚远。你拿着它自己走吧。我已经不能走了。他们主要是寻我,这时候我在这里尚且可以拖延他们一些,你寻到了救兵,再来找我!”

“那怎么行!”栾玉一声断喝,好似格外生气。

“总好过我俩都死在这里吧!”李小和分外淡然,虽然双眼紧闭着,但是对栾玉的神情似乎阅读得分外清晰。

“那我问你,那日在郑国郊外你怎地不独自逃命去寻救兵?那日在太行山上你怎地不独自逃命去寻救兵?”栾玉歪着脑袋,这时候也不顾那追兵在哪里,反而跟李小和理论起来。

“我,哎!我不知道。总之从小到大师父就是这般教我的,就算是我求你,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李小和似乎被栾玉说得有些无可辩驳。

“那我再问你,若是你师妹小武在这里,你会要她一个人走开去搬救兵吗?”栾玉再一次发问。

李小和心道,小武哪里需要我赶他走,她总是丢下我不管才对吧。可是话说回来,若是自己真的伤得如此重,她也许也不会弃我而去。而栾玉这时候问的不是她,而是自己,自己是否会支开小武。

我会吗?会让小武丢下自己去寻找救兵吗?或许,不会吧!

李小和这片刻的犹豫,让栾玉登时抓住了话柄,连声质问道:“看看,你毕竟不会支开小武,却只是对我这般。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师妹,还是说你觉得我武功没有小武好,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你就是觉得我是个外人,是栾氏的公主,你不愿意与我哥哥扯上丝毫的关系,不愿与我患难与共,所以你就拒绝我的帮助!”栾玉一时间说出了许多话,这些心思所想连李小和自己也不曾想到过,他更是无法想象栾玉这一会儿竟然联想到了这样许多的复杂关窍。

“我不是!”男人在某些时刻,似乎只会以这样的回答来应付女人的质问。

“那是因为什么?你是不是有意要与我拉开距离,我早就说过,我们江湖人相称,也不必谈什么公主草民!”栾玉这时候没有好气,眼中泛着泪花,好似觉得李小和故意疏远她。

李小和见她有些伤心,心下又是一阵慌乱,脱口而出道:“不是的,不是的,那是因为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

“你在我心里就是不一样!跟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你满意了吗?可以走了吗?”李小和的内心一片空白,将所有的事情尽数被栾玉掏空。

“这就是你对我的情义吗?”栾玉又问了一句,好似便是要李小和仔仔细细的确认他的一言一语!

“不错,这就是我对你的情义。从第一天见到你,到今日,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自己与你之间的情义,我只恨自己没有小武那般的武功,否则我必定粉身碎骨,护佑你安然回封地。”

李小和摇着头,傻傻的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道:“或许,这便是人说的,为何女子如此惹人爱怜。当我看到你受了委屈,伤痛,我的内心便也感同身受,不知道为什么,便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搅得我的心里忐忑不安,生不如死,我再也看不下去,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你若是仁慈,若是想要我好过一些,你便即赶快走开,快去寻找个安全的所在,好让我的心里不再受这些折磨,不再为你担惊受怕!这是眼下唯一能缓解我的痛苦的办法!”

栾玉不知道李小和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觉得眼眶湿湿的,不愿也不敢再与李小和搭话,她不知道自己在李小和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她很害怕李小和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令她更加惊讶的言语,做出什么样的惊奇举动。但是李小和的所有话语,句句诚挚,毫无做作。

栾玉提起他的身子向身后一甩,虽然自己身形娇小,李小和附在她的后背上就如同一个大口袋把她包裹着,但是她仍旧倔强的坚持着向前挪着步子。

“你怎么了,栾玉,怎么不听我说话!”

“你看不下我受委屈,难道我就能忍受你死在这荒郊野外?”栾玉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莫要以为那些江湖侠义都是专属于你们这些男人的,你若不说那些话,我还怕自己的抉择一个不小心,把你害死了。既然你想留下了死掉,那我便放心了。反正走到哪里都是死,又怕得了什么!大不了我不让你看我受委屈,给你个痛快!”栾玉的逻辑让李小和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也无法对答。

只觉得她挪了几下步子,在原地喘息了好一阵,又使劲把李小和的身子往上提了提,颠得李小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痛痒齐至,猛烈的一阵咳嗽袭来。李小和觉得口中一甜,忍不住一口血喷在了栾玉的脖颈上。

“我,我对不起。”

栾玉分明感觉到了李小和的那口恶心的血,可是没说话,微微的把头转了转,又朝前方望去,仍旧坚毅的向前挪步。

所幸及至黄昏时候,仍然没有碰上追兵。栾玉心中方有些安稳。但是大半日来,李小和已经没了声音,唯有微弱的一丝气息游来荡去。栾玉小小年纪,虽然心中焦急,却是无法可想,只希望能寻个人家,哪怕是几口热水,也能成为她心目中的灵丹妙药,说不定李小和就会因此而清醒过来,因此而伤势好转呢。

于是她把李小和放下了,靠在一棵大树上,对他道:“小核桃,你再忍一忍,我便去寻找个人家来,给你治病。只要找到了人家,那就有救了。”

李小和似乎也能听懂栾玉的所言,可是根本没有力气答话了。只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张张合合非常微弱,但是发不出半点声音。蓬松的乱发和满脸的泥痕如同一个街头的乞丐一般,其实栾玉也比他好不到哪去。

栾玉或许是没了主意,或许是以为李小和挨不到一户人家便即会死去。总之五味杂陈的心底翻来覆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那一滴泪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将这些日挂在容颜之上的风尘洗开一条小道,寂静而又偏狭,自顾自的低落在她的粉红小靴上面,破碎,无声。

栾玉望了一眼远处,天际的飞鸟一如既往,归巢栖息。彤云闪过,落日将没。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了。平日里,哥哥们都会来寻找自己的,这时候他们都在哪里。

栾玉又望了望远处,好似那边就会有栾氏的兵车驰来,而那兵车上是栾盈以及他的随身甲士,盈哥哥想得最是周到,他还会带着新绛城最好的大夫来的,立即就可以为李小和诊治,让他马上就能痊愈,生龙活虎。

她坐在那棵树下,痴痴的望着远方,好似真的如此一般,好似真的就有她所想像的一切朝她奔来。她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远方的人马和兵车越来越多,栾乐、羊舌虎、魏盾还有,还有那个范吉射,他们都来了,来寻找这位栾氏的小公主。

栾玉好生兴奋,她看到了那些平日里围绕在她身边,对她百般依顺阿谀奉承的贵族公子都架着兵车来迎接自己,她站了起来,眼含热泪,略有嗔怪的大喊了一声:“盈哥哥,玉妹妹在这里,你怎么才来呢!”

她向前奔去,一头扎进了栾盈的怀中,恁般的亲切,恁般的温暖,恁般的安全。便如同往日一般,她可以恣意的撒娇,栾盈始终会无底线的宠爱她。

可是,她一眨眼,那抱着她的不是栾盈,而是另外一个男子。栾玉表情惊愕,又夹杂着一丝慌乱,措手不及,赶忙推开了对方,向后倒退两步。

第五十六章 侠姝贵胄

“玉妹妹,原来你在这里!我来寻你了!”

栾玉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不是她满心期待的栾盈。但是她认得对方:“范吉射,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怎么到这里?我来寻你啊!”范吉射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不似往日那般对栾玉热情无匹,也不似对敌人那般冷酷狡诈,只感到他的面上阴晴不定,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好似有什么事情瞒着对方。

栾玉经受了许多辛苦,浑身湿冷,身子疲惫不堪,哪里还注意到范吉射的神情。只说道:“也好,你来了也是好的。身后的追兵还未尽散,随时可能杀到!”

范吉射见栾玉周身污秽狼狈,哪里还有往日栾氏公主的样子,本来栾范二氏就有姻亲,范吉射身为范氏嫡子,对栾玉也很是倾心,若是往日里,他不亲自把身上的缎袄脱给栾玉,也必然上前搀扶栾玉,护送她登车。

未料到范吉射向后一摆手,只冷冷说了句:“随行甲士,护送栾氏公主回曲沃。此地险阻重重,又处秦晋交界,沿途若有来犯的江湖人,格杀勿论。”

范吉射身后的一干甲士,得了命令,列队两侧,单膝点地,为栾玉让出一条登车的狭道。栾玉虽然疲惫,神识尚自清明,指着李小和皱眉道:“你们上来两个人,他伤重难行,需要人搀扶的。”

范吉射面沉似水,言道:“我等只奉晋侯喻令,来寻公主栾玉,其余人等,一概无关!”

栾玉闻听范吉射冷冷言语,喝道:“范吉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小和你也是认识的,那日在太行山中,尔等患难与共,若无他舍身解围,想你今日也没命在这里发号施令!”

“只可惜我今日仍旧站在此处,我等身为晋国封臣,只奉晋侯将令。其余人等,没有资格号令我。”范吉射面目冷傲,眼望着远方,更不理会栾玉的质问。

栾玉一双杏眼,此刻瞪得老大。红唇紧咬,气恼得胸口不断起伏,自己这么大还没受过如此的冷落和恶言恶语。更何况那范吉射摆明了就是针对自己。

栾玉努力的压下心中的气忿,平静的说道:“好,你既然这么说,是我栾玉求不动你范公子。不过栾范两家同是供职晋廷,今日栾氏需要你范氏助力一回,救护栾氏的贵客李小和,只望你看在晋侯面上,莫要推辞!”

栾玉心中灵机一转,想到了范吉射的心思。这人平日里对外人虽然巧计机变,不过对自己却是百依百顺,自然也能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这时候他竟然要故意丢下李小和,摆明了是见自己如此挂念李小和,他心生嫉妒怨恨罢了。眼下只好以栾范二氏的羁绊,来要求他伸出援手,这样他总不至于拂了整个栾氏的面子。

栾玉一张精巧的小脸,虽然心中有不平,但是仍旧凭着机智压住范吉射,心道:看我回了新绛城,怎么收拾你这小子。

范吉射听闻栾玉所言,嘴角轻蔑一笑,言道:“这是怎么说的,一点点小事怎么就扯上了晋廷栾范二氏了,须知晋国众卿,皆为国效力,国法当先,晋侯最大,玉妹妹这样说是要让范吉射难以应对啊!”

栾玉见他话语缓和了些,心知自己所言奏效,正色道:“你也瞧见了我二人的狼狈之态,这几日李小和与我患难生死,也算得是栾氏的恩人,只求看在我父亲的面上,麻烦你这个侄子受些累!”

其实栾玉的母亲正是范吉射的姑姑,故而栾玉有这么一说。哪里知晓范吉射话锋突然一转,冷冷一哼道:“这可的确是有趣的很。我范氏果然是任人呼来唤去。你栾氏要我来相救,我范氏便要卑躬屈膝,赴汤蹈火。你栾氏不要我相救,便弃之如犬豕,奔走向逐!好不威风的栾氏,今日我能驱车来寻你,已经是看在栾范二氏并列晋廷的面上,已经是看在晋国公卿一体的份上,你竟然还妄想我来救护李小和,那却是天大的笑话。”栾玉没有想到范吉射竟突然对她来了如此一句揶揄。

“范吉射,你怎地说出如此冷言冷语,你忘记了我哥哥在太行山舍命救你吗?你范氏没有我爷爷的帮衬抬举,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实力吗?”栾玉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态度对她,这时候也分外气恼。

那范吉射笑道:“我范氏兴起,乃是曾祖范武子之功勋,与尔栾氏有何瓜葛。尔等一点点小事,就要我看在晋侯面上,舍命相帮。而你爹不守军纪,竟然反咬一口,将我父亲逐出晋国,莫非你们栾氏真的把范氏一族当成你们的一条狗了?国法当先,栾氏飞扬跋扈之态,必惹众怒。”

栾玉恨道:“你在说什么,我父亲哪里有做过对不起你们家的事!”

“你前些日子自己从营中溜出来,不晓得迁延之役的状况,我便说与你听。你爹娇纵跋扈,故意寻中行偃将军的空子,不顾阵法,临敌退兵,害的你叔叔战死,主帅没有怪罪于他已经是万幸,哪知道你爹竟然迁怒于我父亲,怪他不去相救,将我父亲逐出晋军!”

“你胡说,我父亲也是多年征战的老将,怎会不守军法!”栾玉听范吉射一说,心中激动,登时辩解起来。

“哼,看来你们父女是一路货色,今日我好心好意来寻你回去,已经是看在晋侯面上,不愿你陷入危险。如若你不愿与我回去,那请自便吧,我父亲此时,也是身在秦国,无法回来了!”范吉射将袍袖一拂,转身便奔着兵车而去。

“你!你给我回来,我父亲究竟怎样不守军法,究竟怎样逐走了你父亲,你给我说个明白!”栾玉心中气怒交集,凭她的性子,有人说了她父亲的坏话,怎肯善罢甘休。

范吉射头也不回,更无平日对栾玉的珍爱。只冷冷抛下了一句话道:“究竟是怎样,你回去就知道了。中行荀氏是中军主帅,你去问问荀氏即可,免得我说出来,你不相信!”

“你胡说!”

“你胡说!”

“我不信!”

一向景仰的父亲,这时候被范吉射说成违抗军令,而且他信誓旦旦,好似言语无虚,让栾玉如同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她不相信,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她要回去,回到新绛城中去询问每一个人,向每一个人求证。她需要车马,需要一架可以飞驰的车马,如同奔雷一般,立时就驰骋回晋国,驰骋到晋军大营,驰骋到父亲面前。

她的脑海里思考勾勒着她接下来一切行动的细节,她会敏捷的登上兵车,会朝着御车之人冷喝,要他快马加鞭飞驰回国。一路上她都不会理会范吉射些许,她都不会去看旁人一眼,甚至她都吃不下一口东西,咽不下一滴汤汁,她只会冷冷的坐在车中,直到见到父亲为之。

可是,她无限的执念和不屈的倔强在内心中翻滚挣扎了许久,仍旧咬着牙将自己的性子压下。因为身后还有一个李小和。细数这些日子,她贵为栾氏公主,却因为李小和,因为要顾念李小和的生死,她委屈了自己多少次,她低声下气了多少回,吃了多少皮肉之苦,受了多少寒凉火热的折磨,那些都无所谓,她可以安慰自己,那些都不过是她这一个小丫头平日腻了贵族的享受,想要来体验一下江湖的风尘。可是,眼下她不要什么江湖,她只要父亲,她只要打破所有外在言语对父亲的诋毁,只要回去证明那个一直以来耸立于心中的信仰的真实。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仍旧避免不了来自李小和的矛盾。在这一刹那,她也曾恨过,她恨李小和这个拖累人的家伙,为什么堂堂一个男人像个窝囊废一般需要自己这个女子来照顾,她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李小和患难与共,好似如今若是丢下了李小和自己回晋国便会违逆了心中那不可触犯的侠义信条,甚至这个不过几日来建立起的信条要比十几年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更加坚固,对栾玉的羁绊更加强烈,以至于她不断的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跟着范吉射回去。

“多谢范兄!有劳您跑了这一趟!”栾玉痴痴傻傻的站在那里,却听到身后李小和的话音。

她登时转过身去,不知何时,李小和已经站立起身,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有些像垂老的烛然。他不知道从哪里寻觅得一根木杖,歪斜的身子刚刚好找到了那一个平衡点,浑身的重量都压在那根深入泥土的木杖之上。栾玉甚至怀疑他这样的身子,能否移动半步。

范吉射听到了李小和的客套话,转过身来冲着李小和一拱手,言道:“范吉射公事在身,恕无暇分心救护,还请多劝导栾玉公主几句,让她安心随我离去!”

李小和左手勉力的扶住木杖,眼睛看了看脚下,那一刻的迟疑,让他的手不停的颤抖,明显的气力不济让他差一点失去平衡,摔倒在树下。好在那一刻,他仍旧支持住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尽量利落的转过身去,拖着残废的右脚,拄着木杖,向身后一步步的挨过去。一步一蹭,因为右脚断了,随着地上凹凸不平的障碍阻隔,他的脚在腿上一会儿摆到外侧,一会儿又摆到内侧,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

“李小和!”栾玉忍不住喊了一声出来。

“我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可以走,你也可以走,走吧!”李小和仍旧没有停步,仍旧坚毅的向前。

“小核桃,你去哪?”栾玉的声音似乎不再那般清亮,她的嗓音有些颤抖,有些浑浊,好似,她哭了。

“去晋国呀,我自己知道路的,我们晋国新绛城见面!”李小和说得分外轻松。

“你受伤了,你不能赶路的!”栾玉的声音怯怯的。

“休息了大半日,我好了许多,眼下尚不安全,你还是赶快随着范公子回去吧!”李小和边走边言道,头也不回。

李小和不再回答栾玉,他身后背着涵听古韵,身上的破衣烂衫在寒风中恣意摇曳,混满了泥土的袍子配上那根木杖,无异于一个街头的乞丐。

“你这样是走不到晋国的!”栾玉朝着李小和大叫。

李小和不再理会她了,身后的范吉射摆了摆手,甲士们动作迅捷,挡在了栾玉与李小和之间,整齐划一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小和与范吉射都很清楚,她心中的矛盾,对于父亲与李小和之间的割舍,只有外人能替她做出抉择。现在,李小和就在替她做着抉择,李小和倔强的向后走着,他已经挨出了两丈远,他正在朝着两丈零一尺努力。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再远一点,再坚定一些,再铁石心肠一些,再若无其事一些,让栾玉上车,就可以了。

“小核桃,你去哪里?你不想看我了吗?”栾玉哭了出来,她不舍父亲,也不舍李小和,或许她不舍的根本不是李小和,而是那份江湖情义,那份盈哥哥口中称颂,肯用性命来交换的江湖情义。她念起了李小和的话语,他没有看够自己,他要自己一辈子安然无恙,他舍不得自己受到委屈和伤害,这是比他生死还要重要的大事。

“你不想看我了吗?”

“你看够了吗?”

那是栾玉的声音吗?那是谁的呼唤,那是从天边传来的仙音吗?那是从心底迸发的静聆吗?李小和不断的问着自己,你看够了吗,我看够了吗!

“我当然没看够!”李小和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但是他不要任何人听到,他只是悄悄的说给周遭森林的精灵听,说给漫无边际深邃无穷的宇宙听,说给自己听而已。

“我怎么可能看够!”

“我真希望一辈子看着你!”

李小和悄声的嘟囔着,死命的撑着向前走。

栾玉只能从人缝中看见李小和的身形,夜幕渐近,他的身影模糊了。

他就要走远了。

她不相信,那时候他说的都是假话。她不相信,李小和真的愿意割舍自己。

或者,她本就明白一切,她知道李小和心中并非没有自己,并非不愿与自己答话。

她知道,李小和一定是用心脉中最后的一丝气息,撑起自己的身子,来表明他的伤没有那么重,他仍旧可以与自己到晋国会合,只是为了骗自己上车,骗自己回国。她可以安然的接受这种欺骗,可以尽快赶回晋国再派人来救援李小和。

可是,栾玉就偏偏不要,她的倔强告诉她就要去看李小和,即便因此她们都无法回到晋国,即便因此可能害死李小和,可是栾玉的倔强就是这样暗示她的,便如同暗示她父亲并没有违抗军令一般。

夜风已起,栾玉的泪花被寒风打散。范吉射已经登上兵车,向着下人一挥手道:“恭迎栾玉公主上车!”

那一干甲士,不敢碰栾玉,只得不断围着栾玉,向兵车一端靠拢,将她一点点逼到兵车之上。

“李小和,你这个死人,你告诉我,要不要再见到我?”栾玉一把将面前的甲士推开!

已经在风中坚持了许久的李小和,勉强支撑着身子。濒死的梦幻感正缓慢的侵蚀着他的思维,他已经分不清楚现世与思绪中的嘈杂混乱。当再一次在脑海中响起栾玉的声音时,他只是感觉好似久久被命运包裹缠绕的心,忽然膨胀了开来。他的内心在夜风和寒冷的摧残之下,早已干枯萎缩,但是那一个刹那好似注入了天帝酒杯中的玉酿仙露,一时间梦回曾经。他与栾玉曲协音妙,如幻如仙,好似前一辈子,便已经心有灵犀一般。

李小和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妙曼与畅快。是久久忐忑的心境落了踏实,还是回光返照的释然,抑或只是一直以来对栾玉的爱慕。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声音的确让李小和的灵魂刹那脱离了肉体,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灵爽利,再无拘束,仰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前一阵昏花,面朝天空,仰倒在地。

“小核桃!”栾玉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冲开一众甲士,直奔向李小和。

李小和栽倒在地,真的没了气息,栾玉回头一看,身后的甲士得到了范吉射的命令,全部收回队列,整齐划一,并排站在兵车之后,准备出发。

栾玉再望了望范吉射,哭着言道:“范吉射,我求求你,帮我救一救李小和,哪怕把我丢下。”

范吉射面目刚毅,冷若冰霜,他不再去看栾玉,只是冷冷的说道:“我并无相辱之意,也莫怪我无情。公主不愿随我回国,那就请自便吧。只不过栾范二氏,恐怕从此便薄了这份恩义!”

栾玉将红唇狠狠咬住,渗出了一条纤细的血痕。她不再理会范吉射,也不再去恳求任何。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身价都放下,去恳求范吉射,然而得到的仍旧是一份无果的对答。她的刚毅内心告诉她,栾氏满门,尽是豪侠英雄,岂有软语乞怜,低声下气的不肖子。当日在屏岳山瀑布,二人亦是以必死之心跳下瀑布,只是为了不折节降敌,今日此处,又有何舍不得此身生死!

栾玉再无言语,抱起李小和的身子,背对着范吉射,艰难的向着北边行去。

第五十七章 咫尺难行

受尽了范吉射的委屈与揶揄,栾玉硬是忍着眼中的泪水,拖着李小和神志不清的残废身躯,向着北边走去。她刚毅的性子让她此时此刻不愿意相信任何人,整个晋国的封臣,皆是范吉射一般,她的内心之中便是如此认定的。

所以,她只有一个目的地,曲沃。

“小和,我们去曲沃,整个晋国都负我栾氏,曲沃也不会!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曲沃!”栾玉低声的自言自语,好似在与李小和的灵魂交谈。

入夜了,深秋的天气分外寒冷,幸好栾玉寻得了一处树洞,她努力的将李小和的身体塞进树洞之中。里面的一洼积水,应当是在下雨的时候留下来的,栾玉顾不得那许多,尽量将李小和的身子立起来,以免坐到积水之中。而自己,只得暂时留在树洞之外存身。

随着夜色加深,栾玉浑身打起了哆嗦。不过她不敢生火,因为这两个时辰以来,她已经听到附近几次的马蹄声经过,那明显不是兵车,而是单人独骑的胡马,很明显他们已经在向晋国的境内搜寻。

又过了半个时辰,栾玉有些抵挡不住深夜的寒冷。她向洞内的李小和瞧了瞧,他面无表情,寂静无声的斜斜靠在里面。栾玉想着也到树洞里面去挤一挤,至少会暖和一些。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对话。

“尔等是东海的门派,怎么跑到晋国来了。你们一定知晓公主的下落,快说!”

“我们江湖人与你们朝廷向来没有瓜葛,说什么公主,我等全然无知,将军这般喝问,可是无礼得很!”

“尔等莫要以门派欺我,别人怕你们江湖人,我晋国的武士可不怕。你们一行人鬼鬼祟祟,夜间在这树林之中不断摸索搜寻,做得定然不是什么好勾当!”

后面又有几句对答,声音嘈杂听得不甚清楚,忽然栾玉听闻到一阵打斗之声,东边林中火光闪烁,刀剑相碰,金铁相交,在寂夜之中,格外刺耳。

伴随着几声惨呼,又听人喊道:“全部拿下,这些人武功不低,似乎还有胡人夹杂其中,栾公子吩咐,林胡,东海一带的门派聚众中原,图谋不轨,这些人明显就是同党,我等无需手下留情,格杀勿论!”

声音嘈杂,忽远忽近,然而栾玉仍旧隐隐约约听出了对方的嗓音,她拖出李小和,朝东边打斗的方向挪去,口中拼了力气呼出一声:“黄渊,是你吗?”

连连呼喊了两次,或许对面的打斗异常激烈,根本无暇顾及栾玉的呼喊,又或许是嘈杂的战场将栾玉的纤声淹没,根本传不到对方的耳中。

栾玉拼尽了力气拖拽李小和,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方才见到了那厮杀的战场。眼前两辆兵车四五十个甲士与十几个江湖人斗在一团,兵车上马鞭挥舞,指挥阵仗的是一个高个子中年男子,魁梧刚健,遒劲有力,那正是栾玉口中所呼的黄渊。

“黄渊,快过来救我!”栾玉使出最后的力气。

黄渊从未想过竟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栾玉。厮杀未停,几个江湖人武功不低,虽然被四五十个甲士围在当中,仍旧占据上风。黄渊高呼了一声:“公主莫惊,黄渊来也!”

只见他从车上飞身而起,高高跃过一众厮杀拼斗之人,落在栾玉面前,刚要伸手相搀,忽然眉目一闪,将脖颈一低,双手分别从肋下和脸侧斜掠而去,将身后一柄铜刀捏住。脚下不慢,凝力一揣,正中对方小腹,那一个刀客被黄渊两招踢翻在地。

其余人等此刻也听明白了二人对话,原来一直苦苦搜寻,从屏岳山追来的两个小杂种竟然就在眼前,新仇旧恨和几日来的辛苦奔波尽数倾泻出来,势要擒拿了这二人方才解心头之恨。

念及此处十几个江湖人手下也不留情,杀招顿起,瞬间把一圈军士打倒。黄渊横身拦在栾玉面前,见又有两个使剑的弟子点来,一人细剑蜿蜒,那是琅琊派的弟子,一人长短剑连环,那是无终派的招式。黄渊不慌不忙,朝着远处喝了一声道:“车御何在,快来接应公主,此地留给黄渊打点!”

对面御车之人听闻主将呼唤,立时将车马兜起,绕了一个弯向栾玉这边驰来。黄渊迎着那两个弟子,将腰间黄铜大杵抽出,向着身前猛力一扫,那江湖人讲求的是招式精妙,内功精纯,而黄渊身为栾氏猛将,力大无穷,蛮力憨斗也不落下风。这一招兵器横扫比及平阳门的戟法缺少了招式的变化以及后招的埋伏,那两个弟子心中微微得意,心道这毕竟不是习武的行家,二人不将剑势使老,于半空中一转,去削黄渊的手腕,那自然是欺他没有后手的变化。

眼看着黄渊的手腕便要被软剑点中,即便不被削断,也要被人点中腕脉,几个时辰手臂都不听使唤。哪里想黄渊力道猛烈,旋转着将身子也抛了出去,那铜杵没有砸中剑锋,倒是甚为迅捷的将二人的剑势带偏,将黄渊的身子一股脑的压向那二人。

那两位弟子始料未及,没想到黄渊的武功招式如此不讲道理,光凭着一股不要命的蛮力打斗。这一下临敌应变,两位弟子倒是措手不及,再欲横剑招架,早已来不及,那黄渊身上穿着的是铜制重甲,剑锋极近时无法劈斩,自然突破不了甲胄的防护,被黄渊向前一压,两个人都被砸在他的身下。

黄渊也不含糊,就势将手肘向两边猛力磕去,正好锁住两名弟子的喉咙,那两人口中“咳咳”哽咽了两下,登时没了声息。

解决了眼前二人,栾玉见车马绕了个弯已经近前,风驰电掣之中那御车之人也不拘小节,赶忙伸出手来接应栾玉。栾玉一手夹住李小和的身子,另一手接过对方的接应,两脚一跃,跳上马车。

黄渊见栾玉已经上车,自己手持黄铜杵,大踏步的在车后奔跑跟随,身后一众江湖人见栾玉脱身,也无心恋战,各自将军士打飞击倒,也紧随黄渊之后,跟了上来。

黄渊口中喊道:“公主快走,曲沃城就在东北边,无需顾及我,我一人尚可自保,多了也无暇分身!”

栾玉坐在车左,刚刚将李小和安稳下来,身后迅如闪电,飞若流星,一箭破风而来,直接贯入那御车之人的后脑,将铜盔直接震裂成两片。“咣当”一声砸落在李小和身侧,栾玉见势不妙,慌忙起身护住李小和身体,那御车之人后脑中箭,登时仰倒,幸好有栾玉遮挡,李小和才没被他砸伤。

栾玉在此搏命时刻,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见车御被射死,当机立断,娇小身躯一使劲儿把他的尸身顶到车外。那马匹失去了驾驭,登时无法无天飞驰起来,无限疯狂,地上一个小小的凹凸,直接把战车掀得上下颠簸,栾玉脚底不稳,硬是被推靠到了车座之后,差点仰倒出去。

黄渊见车马失控,身子向前飞扑而去,两手死命抓住车子后缘,为栾玉减速护航。借着这一点减速的时机,栾玉迅捷的爬起身来,两手牢牢抓住辔头,猛力向后拉起。

栾玉道:“豁出去了,这车子不能停,我来御车!”

黄渊见栾玉拼命向前,舍身无我,口中也大喝一声:“豁出去了。”一把将那马车向前猛力一送,马匹得了力道,向前奔跑更猛。车马飞出,黄渊回身将黄铜杵挥舞起来,死斗入一众弟子之中。

这时候栾玉不顾自身性命,只狠力的将马车向东北方驰去,耳边几声箭鸣,嗖嗖而过,幸好没有射中她。忽然身后又有几人追赶上来,栾玉不敢分心回头张望,生怕一个迟慢被对方追上,只得一个劲的将车马赶快,期望他们无法赶上。

忽听得头上响箭凄厉,几道紫红色的烟雾飞过头顶,在空中形成了几道大大的圆弧,在月光之下分外耀眼。栾玉心中一惊,心知对方发出了响箭呼唤。黄渊虽然带着五六十的甲士,可惜那些人都是朝廷兵卒,根本无法与这些江湖高手对打。这响箭一出,说不好就要有大批的武林人士围拢而来。此时唯一的生还之念,就是抵达曲沃!

这时栾玉耳中传来李小和微弱的声音:“神形凝重,合二为一。双手协作,不离不悖,此乃驾车心得!”

栾玉此时哪里有心情听李小和废话,只一门心思狠力的抽打车马,口中不断的呼和着:“驾!驾!”然而经过李小和的指点,毕竟双手不再恁般死命紧张的抓握辔头,这样一张一弛之间,让栾玉与车马之间的配合更加得心应手,比及之前的速度,更加迅捷了。

耳边传来一众江湖人的呼和:“不妙,他们奔跑得更加快了!”

只见林木不断的向后倒去,好似飞梭一般,树影一根根略过了栾玉的眼角,比那飞鸟的身形还要迅捷百倍。不时间有几片落叶从耳廓刮过,将侧脸和脖颈刺得生疼。但是双眼仍旧紧紧盯住前方,不敢有些许分神,生怕如此迅猛的速度下,一头撞在迎面而来的树枝树干上,那便是会当场头破血流而死。

而此时身后的江湖人越聚越多,他们好似那些从地府之中爬出来的鬼魂,随着马车的飞驰不断的粘附在车辙上面,越聚越多。这些人不顾死活,争先恐后,身形闪缩,面目狰狞,口中呼喊着江湖切口,手底下还不时的将暗器打来。栾玉只要稍有一丝的迟慢,便即会被暗器击中,被他们登上马车,将她和李小和撕咬生吞。

栾玉的内心之中,焦急慌乱,额头的汗水早已与她脸上的泥渍混合,哪里还有公主的模样。她只是觉得双手虎口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的剧痛,辔头已经将她的皮肉磨破,但是她仍旧不能有一丝迟慢,口中不断的祝念着:“快啊,快,赶快到曲沃,赶快!”

那两匹马的屁股已经被栾玉抽打得血肉模糊,栾玉不敢再去打它们,生怕再有一鞭子,便要把那两匹马打爬在地,无法奔跑。

忽然,这马车从丛林中穿梭而出,进入了一片开阔的空地,栾玉心中一亮,太好了,前面地平线上,巍峨缥缈的一座城池,夜空之下肃穆而又雄浑,安静而又威严,那就是曲沃城的身躯。

“终于到了!”栾玉长长吁出一口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李小和从身后狠力的抱住了栾玉,将栾玉向后扳倒,栾玉本自心慌,无暇顾及身后的状况,这时候被李小和一把抱住,手上一歪,拿不稳辔头,只骂道:“你又发什么疯,滚开!”

栾玉不敢有丝毫怠慢,如若自己摔倒,那马车便要奔向他处,她正要挣脱李小和的怀抱,忽然李小和身后一支青竹杖旋转飞至,砰的一声好似砸在了李小和的后脊梁骨上,这竹杖力道猛烈,即便有李小和隔着,栾玉的身子也被砸的直直飞出了马车,栾玉只觉胸中烦恶,翻覆难忍,“额”忍不住竟然猛力的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脏腑之中升起一阵阵剧痛,身子一瘫,已经无法站立。

再去瞧李小和,好似他早已没了气息,一条身子失去了全部气力一般,如同从悬崖跌落的木桩,僵直麻木,没有丝毫的疼痛与呻吟,只是在碰撞的瞬间常理一般的弹向对面,然后又无声的落下。着地处,他周身零落,绵软似水,一点点的反应都没了。

栾玉还想勉强挣扎着向李小和的方向挨去,只是一双玉手也已经皮肉破烂,也是酸软无力,疼痛难忍,想要挣扎起身,却又被一阵剧痛撕扯拉拽,重又跌坐回去。她哭喊着叫了一句:“小核桃,你应我一声。”

李小和的身子寂然的暴露在月光之下,无声无息。

偌大的天地之间,他二人瘫软着身子,恐惧而又无助。往昔皎洁的月色此时只能让栾玉感叹这生命尽头的最后光芒,她会想到哥哥和父亲此刻也必定在这样惨白的月色下寻觅自己,月光如若是天帝的神眷,立时将自己传送到父亲的怀中,那该多好。她多么渴望父亲这时候就在身边,可是天边寂然无声的地平线告诉她一切都是幻梦,都是立刻就会被那一干江湖弟子击破的幻梦。虽然离曲沃近在咫尺,然而却又远如隔世。

片刻,这些门派的江湖弟子逐渐聚拢。

无须多问,交手了几次的人,栾玉毕竟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为首的就是那青竹杖的主人――烛然。

仔细看他的身侧,无终派,琅琊派,中山派,林胡教,这许多人好似众星拱月一般把烛然奉在当中。

栾玉坐在地上,烛然满面得意,他一言不发,默默走到李小和身侧,栾玉见他靠近李小和,登时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她生怕烛然顿起杀心把李小和杀了,虽然李小和此时看起来与死人无异,然而栾玉的心中仍旧不肯放弃。

烛然没有答话,将青竹杖一挑,涵听古韵飞出老远,跌落在旷野的沙土之中,夜色很快吞没了静止的古琴,烛然一回手翻过李小和的身子,便要伸手探李小和怀中,他身后四派弟子有几个人身形闪动,似乎有些不满烛然的所为。

栾玉看得清楚,乌珠一转,登时朝着四派弟子说道:“听闻尔等四派人众在孤竹冰峰与烛然乃是死对头,被烛然一人害得互射毒针,死伤无数,想不到此时竟然认敌为友,可悲可笑。”

琅琊派中一人枯瘦面容,神光囧囧,听闻栾玉所言,上前一步道:“亲疏远近,是非恩怨,我十一派人众自有分寸,不劳栾氏提醒。”

林胡教并未参与孤竹冰峰一役,故而听闻栾玉所言,却又些好奇,为首的护法问道:“小姑娘,你所言可是指这十一派弟子与烛然也是旧有过节吗?”

栾玉轻蔑一哼,沉声道:“尔等不晓得阴阳是非,恐怕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见栾玉挑拨是非,琅琊派那人转身向林胡护法一拱手,言道:“林胡教的各位,琅琊派谢狐子有礼了。”

林胡教护法知他有话要说,便也拱手还礼,洗耳恭听。

谢狐子双手比比划划,声情并茂眉飞色舞,言语很是激昂:“五服十一派之中,弟子众多,势力磅礴,然而这并非我十一派仗势欺人之资本,而是奉承门规,行道仗义,从不欺凌弱小。十一派弟子,向来团结无私,一体同仇,我等虽无如烛然先生,孤竹君这般天下一等的高手,然而却仍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纵横天下,无往不利,全赖于此。故而,今日之势,绝不可受朝廷之人分化离间,绝不可任人毁谤,虽然烛然先生与我们曾有过节,然而晋国贵族向来与我等势不两立,欺骗我十一派弟子乃是不争事实……”

这一通长篇大论还未说几句,那林胡教的护法早已明白对方心意。无非是要十一派人众同仇敌忾,以十一派门规指导大家的所为所行。

栾玉闻言冷冷一笑,骂道:“不欺凌弱小,那尔等这些日围追堵截是在干什么呢?”

谢狐子正色道:“所谓弱小,无还手之力。尔等沿途用尽手段,伤杀各派弟子,不计其数,哪里算得上是弱小,尔等是大奸大恶之徒才对!”

“若非尔等觊觎屏岳山棋子,和其他武林至宝,岂会追随不舍,伤了性命。如今竟然还巧言掩饰,将过错推于他人身上。”栾玉自知无法脱身,索性一股脑的把真话尽数说出,图个痛快。

林胡护法插嘴道:“我们只要拿李小和。这是烛然先生通知我们的,其余一概不问。”

栾玉冷冷一笑,不置可否。谢狐子又道:“李小和乃是屏岳山弟子,如今众人所见,屏岳山包藏诡奇异兽,伤杀人命,实乃江湖一大祸害,依照门规,必须铲除。”众人听这谢狐子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便也争相附和起来。

栾玉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口中的门规,别人还没认可,凭什么管到其他人。”

谢狐子闻听栾玉直言,更加正气凛然,好似所言句句如诚,直言道:“十一派弟子行侠仗义名满江湖,我等门规可是比你那周天子的礼法还要公允,无知小辈,江湖败类,十一派岂可姑容。”

这二人斗嘴之间,烛然早已从李小和怀中将孤竹遗风谱掏出,向身后一挥手示意那四派弟子可以上来搜李小和的身了。其余弟子以及一些江湖散人,见烛然已经拿到所需之物,围拢上来便要各取所需,唯有林胡弟子被护法约束,没有轻举妄动。

栾玉恨恨骂道:“无耻,本想偷窃屏岳山的信物,却打着为江湖除害的口号,好不要脸。”

李小和怀中本来便已无棋子,尽数丢在了瀑布之中。这时候一干弟子一无所获,面面相觑,心有不甘。烛然心中本来恨栾玉那日助力李小和,伤了烛青,现下里正盘算着怎么修理她,一听栾玉辱骂众弟子,登时嘿嘿笑了一声道:“各位兄弟不必着慌,那棋子还能飞了不成。既然不在这死人身上,必然是在那活人身上没错了。”

谢狐子一双鼠眼心领神会,朝着几名弟子一使眼色,那几名弟子和江湖散人手脚麻利,面露淫笑,便朝着栾玉踱来,一步三晃,洋洋得意。栾玉小小年纪哪里见过如此无礼无耻之徒,心中惊惧无限,手心冷汗尽流,向后不断摩挲着。

第五十八章 曲沃栾氏

一行江湖散人,三派弟子,不怀好意,向着栾玉渐渐逼近。栾玉双脚疼痛,难以站立。在地上摸索着向后闪躲,心中恐惧无助难以言表。

忽然一名弟子惨呼一声:“啊,好痛!”这一声足以划破天际,震惊四野,栖宿的林鸟也被惊得四散飞起。几个人停下脚步回看,本来直挺挺昏死一旁的李小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了知觉,虽然他四肢伤重,竟然仍旧拼着命用嘴死死咬住从他身侧经过的弟子。那弟子脚上被狠力咬了一口,剧痛入心,登时如狗踩了陷阱一般,不断的连蹦带跳甩着脚腕,想要把李小和甩开。可是李小和倔强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一门心思狠力的咬将下去,牙齿穿破护腿,深入肌肤,反而如铜铁一般,似捕兽夹一样无法挣脱。

烛然见这几个外派弟子如此狼狈,被一个将死的李小和作得惨,不禁冷冷笑了一声,将身上尘土拍打一番,把孤竹遗风谱藏入怀中,缓步向着李小和这边走来。

那被咬的弟子疯了一般乱踢乱跳,其余人也赶忙来帮他解围,尽皆把手中剑柄砸向李小和后心。李小和一声不吭,只一命咬住对方脚踝。那口中渗出的鲜血,已经将对方脚踝上的鞋袜染红。

李小和不敢松口,挣扎着朝着栾玉望了一眼,或许是一眼偷看,想在临终前再瞧瞧她的模样,或许是一眼期盼,盼她赶快逃命,莫要被这些江湖散人不肖弟子玷污。他那一眼已经目光涣散,已经意脱神迷,好似广袤的夜空无际无垠,却没有半点月影,丝毫的星光。那无限深邃的黑色孔洞,就是栾玉从他眼中看到的李小和的灵魂与内心。他那一息灵火,半寸心脉,此时或也被对手折腾得灰飞烟灭,只有曾经对栾玉的美丽怀念,还支持着这样一位将死之人,初心不改的少年,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与反抗。

栾玉害怕极了,她向后摸索着,却又不愿意舍弃李小和,她害怕自己受辱,又害怕这一去便真的见不到李小和,或许连李小和的尸身都再也寻觅不着。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李小和被对方一脚甩开,他的身子如刚刚的涵听古韵一般,在夜空之中划过一道弧线,刚好砸在了栾玉身前。

栾玉不想跑了,她抱起李小和,瞧着他的眼睛。他的双瞳扩散开来,好似宇宙天幕之中发散开来的巨大旋涡,将人的灵魂刹那吸入,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他的眼中世界里,除了自己,全无一物。那周遭四野,天空脚下,无穷无尽,虚无无限。唯有栾玉平日里的倩影婀娜,俏皮神采。栾玉在李小和的神识之中,看到的唯有自我。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进入到李小和的思想中,也不知晓这是否是他们最后的思维交流。

最后的刹那,李小和的身子一耸,又将头狠狠顶了栾玉一下,只把她顶了一个滚翻,朝着曲沃城近了一尺,离那些流氓无赖的弟子又远了一尺。栾玉望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李小和,回味着他那憨愣执拗而又毫无意义的所为,痴痴的骂了一句:“傻瓜,这又能有什么用呢!终究是到不了曲沃!”

这一句绝望的叹息,或许勾起了敌人变态般的得意。谢狐子,烛然以及那些手忙脚乱收罗宝物的一众弟子和江湖散人,尽皆仰天大笑。

“这小妞真是个明白人!”

“虽然此处是晋国疆土,可惜庙堂之人又哪有本事奈何我等江湖仙友!”

“总听闻晋国栾氏七代卿相,贵盛无匹,却不晓得连一个小姑娘也照拂不住!”

“太行山灵寿翁的仇,今日便要着落到你这小丫头身上!”

“可不能叫你惨死于此,大爷们还要快活快活!”

一干江湖弟子,身形各异,服饰不同。有人长发披肩,白衣飘散;有人高冠端正,华襟两袖;有人长剑肃然,正气威严。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们道貌岸然,向人逞论他们门派门规,编造他们行侠仗义轶事的行头。这些平日里看似风度潇洒,身形笔挺,正义浩然的各派弟子,其实都只不过是一皮扮相,哗众取宠之物。此时众人的形象,好似被天帝的显形神水泼过,他们脸上的面皮逐渐脱落,皮腐肉烂,化作浓水。面皮之下狰狞凶恶,下贱恶心的容貌显露无疑。他们有人露出了猪豚的鼻子,两颗鼻孔朝前,镶嵌在滚圆的肉盘之上;有人露出了鹞鹰的铁喙,弯曲如钩的三角嘴死死扣在脸上;还有人鬓边生毛,变成了恶狗;还有人头上张角,周身起火,好似地狱恶魔。这一切众生,早已脱离人相,尽数显露出他们灵魂深处的丑恶与痞劣,尽数将这世上所有的贪嗔痴恋,所有的恶欲庸俗镌刻于丑陋面容之上。

栾玉闭起双眼,她不敢去看对面的一群恶鬼,不敢去瞧这众生的灵魂。她不是天帝王母,她不是圣贤仙身,她的内心无法容纳,无法承受如此真实的人心刻画,她害怕这世人心中的灰暗。即便是自知必死之时,即便是生命尽头之刻,也并无勇气直面此景。

她紧闭双眼,抽出腰间匕首,便要朝着自己脖颈切下。忽然手腕酸麻,指风凌厉,手中匕首被人弹指打落。烛然笑道:“岂可如此便宜了你!哼哼!”

栾玉身受伤痛,难以行动,又被烛然所制,寻死不得。心中气怒交集,委屈无限。那一群弟子已经围拢身前,笑吟吟的牛头马面鹰喙犬身,让栾玉不住摇头,胡乱蹬踏,口中不住的挣扎呼喊道:“滚,滚开,不要过来,滚开!”

当此命悬一线,生死荣辱之际,忽听天边诗号响起,雷音天鼓,仙迹临凡:

杂节无非多纹饰,堂皇只为身后评。

男儿立身唯一剑,何论事败与功成。

此诗号放荡不羁,笑傲群雄,只身天下,无畏无尘。正是对刚刚这些江湖人堂皇之言,苟且之行的莫大嘲笑。存身于天地之间,但求问心无过,仗义天下,光明磊落,表里如一。而不想五服十一派人多品杂,存留了无数不肖之徒,败坏侠义名声之余,竟然还文过饰非,以一套套门派道义为掩饰,将罪责推于他人身上,将光芒加于自身之中。

这诗号响起,朗若天光,霞彩无限,只觉天际雷鸣涌动,一直昏黑的夜空霎时间放亮,青天白日,好似白昼。

烛然被这一句诗号奚落,心中不快,然而几十年的江湖阅历,让他面皮之上仍旧不动声色。既然孤竹遗风谱已入怀中,眼下或战或退,自如无羁,自可立于不败之地,实在情势危急,也可以让其余弟子权作垫背,自保无虞。

不过此时仍旧有几个不识相的男子,口水流出,向着栾玉逼近。忽见天边一条白龙闪烁,于空中翻滚幻化,雷电傍身,与之交相辉映,这白龙于云雾之间,或隐或现,如此再三,猛然朝众人俯冲而下。

众人抬眼望处,那白龙面目凶恶,怒气冲宵,周身流光溢彩,好似月华真气凝聚。飞泄之势,如同流星堕地,天火焚城,霹雳闪电,转眼即到眼前。众人只不过略略一愣,那白龙飞及头顶,来势甚猛,于空中分流消化,瞬间散化成无数细小的白光,如银蛇万道,又好似剑影无数,凌空之上,飞袭而来。

烛然仗着修为深厚,如同当日在孤竹冰峰一般,手中青竹杖翻覆闪烁,旋舞不息,化作一张圆盘,将无数飞来的银光格挡在外。

谢狐子武功略逊,心下惊悸,凌空横剑,狼狈抵挡,连连闪过五六道银光袭击,然而寒光来势甚为凌厉,从他周身擦过,身上本来十分严整的袍袖尽皆被一阵光气刮破,零零落落,周身无数细口,如同叫花子一般。

其余还有几位高手,无终、中山以及琅琊尚有三五名高手也如谢狐子一般,勉强飞身闪烁,逃出升天。

然而其余弟子便没有这么幸运。未及眨眼,便觉周身飞沙走石,无数银光穿胸割颈而过,百多名弟子,胡马,江湖散人,登时便被这诡异的白光夺命,死伤过半。那靠近栾玉的几个人,死相最是恐怖,胸口血洞通透无匹,在星光之下,清晰的可以看到流出的血液反射的寒芒,一时间血腥弥漫,登时充斥着整个曲沃城外的空间。

“江湖之上,庙堂之中,有何差异!卿大夫各出奇计,相互倾轧,妄图壮大自家势力。十一门派,各自勾结,妄图孤竹武学,陷害屏岳弟子,以图壮大本派声威。当日孤竹冰峰,今日曲沃城外,虽无各派掌门,无非也是碍于颜面,不便于亲自出马。而江湖之上,真正仗义执言,不惜生死的,却是那些籍籍无名之辈,心怀赤子之心的平平弟子,尔等身居高位,冠冕堂皇的掌门与师叔师伯,竟然全无愧疚之心吗?”

旷野之中,一人高冠素衣,挺立于夜幕之下,距离遥远,谢狐子等人瞧不清楚他的面容,只听他言语中气十足,沉凝厚重,甚有君王帝胄之仪态。

这大道之言,句句坦诚,没有巧言令色的辞藻,没有华丽辩驳的机敏,无非是一腔热血,大道为公。好似死去的毕正堂重又回到人间,训话给那些门下弟子。

烛然秉承辩丈本色,见对方言语讽刺,登时便以言语还击:“哼,天下物事,能者居之,何来阁下恁般勾心斗角之言,晋侯称霸天下,不也是欲以天子之名号令诸侯,孤竹君以武功御天下,不亦是贪心所限,欲览天下武功,何担阁下如此讽刺?”

“哈哈,这天底下的行侠仗义之人,哪里有人会在行侠之前把大道理摆明白,将对方说得五体投地,然后方能行侠?尔等巧言机变,驳斥对手,封言诛心,无非是因为自己所行不堪大道,为自己的卑劣行径寻一个借口罢了,为自己身后的品评夺一分赞颂罢了。我栾枫行侠道,我行我素,何须满口道德,只求立身一剑!”

那人远远幽幽,淡淡言谈,然而一刹那间声震四野,光华万丈。好似忽然间无限内力从他体内激射流出,周身光芒闪耀,把整个天空照的灯火通明。那光芒耀眼之态,直让谢狐子几人睁不开眼睛,双臂遮挡在面前。

“今日琅琊三侍座之一的谢狐子,中山杖王墨海心,无终快剑伯完尽皆驾临,更有无剑海竹岳辩丈烛然来贺,我曲沃栾氏面上生光,好不荣幸。只不晓得那北边的林胡,是什么态度。”素衣高手栾枫缓步朝众人走来,一字一顿,言语清明恳切,毫无文饰之言。

此时李小和一张嘴大大的张开,朝着天空僵直冷漠,身子不能动弹丝毫。或许除了李小和,在场的各位无人识得栾枫是何许人物,因为与他见过面交过手的高手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烛然机警之下,向后微微退了两步,脚下拈着尘沙,勾勒出了两道细微的痕迹,或许他也怯了。他的确没有听说过栾枫此人,但是他这多年的修为,怎能不知晓对方内功的深浅。

栾枫缓步从栾玉身边经过,栾玉怯生生的道了一句:“伯父,我求求你救救李小和!”

这时候走近了,众人方瞧见栾枫的容颜。那高冠白面,俊俏的脸庞,被栾玉称作伯父,竟然无人能够相信。他虽然已入不惑之年,然而神英目朗,便如十八九的少年一般,大气磅礴,不拘小节,英雄气概,豪迈天下,更把众人震慑的连连后退,好似此人乃天界神君,无人可与之匹敌。

栾枫低头瞧了一眼李小和,点点头道:“好侄女,果然有眼力。可惜若我是北天神枭,便把此生绝学尽数传与此子,十年之后,可达天下第一;二十年后,或可一统天下;五十年后,能羽化登仙!”

“哗众取宠!有何本事尽请亮明!”谢狐子一开始被对方说中身份,然而自己却不知晓对面来头,心中很有些忐忑,这时候见对面不过是一个年轻后生,便口不留德,先占些气势。

栾枫停下脚步,眼前三派弟子大多被他杀死,唯有三派的领头人谢狐子、墨海心与伯完还摆着架势,烛然虽然武功最高,但是狡诈机警,先将身子隐下,想要见机行事。十几个幸存的弟子兀自护住本派阵营,其余江湖散人各自奔命,哪里还有拼斗之心。唯有林胡一派,置身事外,三十多个弟子,等待护法发号施令。

栾枫也不掩饰,直接说道:“曲沃城下,天威难犯。尔等今日得罪了我栾氏,本当以死谢罪。本座今日已杀七十有三人,如若再出手,的确于心不忍,想当初少年气盛,经常以生死判胜负,今日望修阴德,冀各位知难而退,莫要以死相拼!”

林胡教护法见栾枫给自己台阶,便也道:“我教向来僻居塞外,前月与贵国范氏结下冤仇,彼时栾氏与李小和助力范氏,折损了我教许多兵马,今日本想借李小和性命,为我教教众偿命。不过适才阁下对我教人众手下留情,我等也不好苦苦相逼,今日干戈,暂且别过,他日相见,再寻分说!”那林胡护法说得体面,心中显然是知晓了刚刚栾枫那一招天外飞龙的霸道之处,想是莫说三十名林胡弟子,便是几百上千人,恐怕也不是他对手,干脆知难而退,调转马头引着本教一行人离开。

可惜那伯完是个愣脑筋,自以为几个闪身躲过了栾枫的一招,便可以与之拼斗,干脆喝道:“五服十一派之中,向来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大义公允,自在天下。如今栾氏仗势欺人,残害了我五服十一派许多弟子,今日若我等畏缩而退,岂能对得起那些命丧尔手的同门兄弟,岂能对得起那入门时师尊教导的侠义,我等今日誓杀栾贼,绝不退缩!”这几句话说得自己所为如何如何正气,把刚刚搜身李小和,欲图非礼栾玉的勾当只字不提,让本门弟子听闻如此严正的誓词,登时激发了内心的热情,那旷野中一撮三派弟子呼喊附和起来,好似他们是即将英勇就死,慷慨赴义的大英雄,大烈士一般高尚。

这一举动也让栾枫哭笑不得,冷笑了一声,转而向烛然道:“辩丈之意如何?若不表态,恐怕栾枫等下出手难辨,误伤阁下,便大大的不好意思了!”

烛然也是纵横江湖三十年难逢敌手的高人,也是孤竹冰峰之上一人独斗十一派弟子的高人,也是能与孤竹君拼斗内力的高人,然而此刻竟然被眼前这么一个白面后生借机奚落,心中老大的气愤,若是往日定然登即出手取了对方性命。然而此时不知对方深浅,一时还有些犹豫。

栾枫见他不说话,又道:“不想偌大年纪,行事如女子一般扭捏。如若不愿葬身此地,便即把豪夺之物交出,逃命去吧!”

第五十九章 栾氏绝学

烛然心中骂了一句你妈个头。居然叫我把孤竹遗风谱交出来逃命去吧,我堂堂东海辩丈烛然行走江湖几十年,唯有北天神枭与孤竹君无法战胜,其余人等皆是我手下败将,如今你这样一枚江湖后辈,怎敢与我如此较真,我不出手取你性命尚自是留着情面,你竟然敢妄图要我俯首认输,听凭发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如若我烛然今日就此将孤竹遗风谱交出,低声下气的退走,他日江湖上这十一派弟子传扬出去,我还怎么立足。

烛然微微压了一下胸中火气,冷冷笑道:“不错,不错。论狂妄你不是第一,论年纪你也不是最年轻,但是合在一起,你是老夫见到的最年轻最狂妄的小子!”烛然将竹杖一丢,腰间细剑抽出,在掌中盘旋几次,幻化出一只冰花形状,分外绚丽。

认识烛然之人,皆知他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哪里知晓栾枫指了指眼前谢狐子、伯完和墨海心三人,也冷冷笑道:“你瞧这几个人,哪个还有命活着离开曲沃,烛然你便是损了面子,也没人传的出去!”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本来欲留你一条性命,你却不识相。多说无益,这命数将终的时刻,想一睹我栾氏什么招式,尽请开口吧!”

如此狂妄!初见栾枫之人必然都只有这样一种感叹,甚至会被他的狂妄蒙蔽,误以为这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的人在此胡言乱语。

众人之中还属谢狐子精明狡诈,打量了一下栾枫,略略向后退出一步,双目机变流转,言道:“虽不识阁下来路,然君自称栾氏之人,内功深厚,招式诡奇,必然不是庸俗之辈。各派弟子,速结阵仗,联合抗敌。有烛然先生坐阵,我等同心协力,共同维护武林道义。”

几句话说的正气凛然,四下里十几个弟子个个面目整肃,严阵以待,皆欲争先为武林维护正道,好似一时间忆起初入师门时的训诰,三五成群,身形迅捷,将本门阵法摆出,兵刃整齐,严丝合缝,三大高手被护在阵中,前后策应,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阵一般,丝毫不逊于晋国三军。

栾枫眼见对方结阵,表情忽然变得甚为严肃,目光锐利,观瞧仔细,将一行人的一举一动都包藏于心。见众人结阵完毕,不禁点头赞许道:“嗯。中山无终二派,地北天寒,为人粗犷豪迈,阵势大开大合,不拘小节,有天罡北斗之形寓于其中,而琅琊一派,地处东海。为人细腻柔和,剑法多变。有风吹柳絮,风雪漫天之态,刚好应了苍龙七宿的变化。自古内力武学巧智阵法代代传承。今日观三派阵法,威严不减当年,可想各派祖师初创阵法之时,何等睿智,若得窥天机,或飞仙得道也不可估量。只可惜许多年之后,不肖弟子遍布江湖,乌烟瘴气弥漫灵台,各位祖师便尚在人世,也当被气个半死了。”

这话若说与墨海心,谢狐子和伯完,或许还能斟酌些个,毕竟几人老奸巨猾,不是一两句话能激怒的。但是灌入那几个弟子耳中,必定按捺不住,本来入门时候都期望自己能够成为仗剑江湖的大侠客,都以这份初心为目标每日里刻苦练功,一丝不苟的研习阵法,这时候宝剑锋利未尝试,竟然被人奚落到祖宗,自然怒火冲冠,当场跳起,这就是年轻人容易冲动的本源吧。

烛然一直站在三派人后,毕竟也想试探一下栾枫实力,却也不敢贸然出手。正好可以借着这几个毛头弟子,让他们试试水,屏岳山一路杀来曲沃,烛然可把这一手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巧言挑拨各派拼命追杀李小和,各派死伤不下百人,而他从中渔利。这当儿见三派弟子激怒,登时插嘴道:“想那平秋月创建琅琊一派之时,一柄银丝软剑,变化莫测,忽如烟雨,幻似天光,应四时阴阳,顺天地万物,何等了不起,我烛然今日年过花甲,仍无法匹及半分,阁下竟然出言不讳,辱及几派的先人,果真狂妄至极,大逆不道。”

那几个弟子听闻烛然挑拨,心中怒火更加旺盛,尤其琅琊派的五个弟子,奋身而前,当先将软剑交错,朝着栾枫压去,银丝细密,在内力灌注之下,如同一张大网,绵密无孔,严丝合缝。

栾枫微微一笑:“当年平秋月一人便可以撑起这五人所持阵仗,缠斗利器,天衣无缝。故而他最善防御,可惜传到尔辈,需要五人才能驾驭,果真不肖。今日尔等以此攻我,我便以同为防招的悔指艮式应敌。”

但听栾枫口中清啸一声:“敦艮沉悔!”

只见栾枫双脚马步站稳,内力沉于下盘,一人稳如泰山,乃是取艮卦双山并立,屏气御敌之意。这一招看起来平平无奇,更不要说伤人杀人,很难想象刚刚那天外飞龙就是此人的招数。然而,高手过招变幻瞬间。那五人细剑鱼网阵当头压下,须知网格尽是细剑锋刃,如若当头罩住,那整个人必然会被切成无数纤细血条,毫无疑问。然而栾枫站立当场,不闪不避,只等对方剑招阵法来袭。

烛然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他最先看出了那栾枫功夫的端倪。栾枫人如其招,招招单纯简朴,却在内功灌注之下,御气而行,应时而变,甚至能撼天动地。只觉那边五名弟子剑网越是压向栾枫,栾枫周遭内力流转越盛,及至剑网将要触及他发冠之时,他通体经脉运行已经闪耀出红光,脚下内力潜入地底,似有雄浑坤凝罡气置换进入体内。这一眼望去,他好似当初孤竹君一般,天地同体,岿然不动。烛然想起当日与孤竹君拼斗内力,心下骇然之情,溢于言表,竟然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眨眼的片刻,五名弟子豁出命来,狠力压向栾枫,栾枫这一防招当真是真气护体,无可破解,遇强则强,你如此压制他,他的内力反而好似火山喷涌,由头顶百会穴冲天而出,飞袭而上,直通朗月,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压制这极盛内力。栾枫霎时间情不自禁,大吼一声:“额,哈!”瞬目之下,众人眼前只剩一片猩红血雾,并无他物。

谢狐子、伯完和墨海心尽皆看的呆滞了。他们目睹了五个人在眼前瞬间被内力撕扯粉碎,甚至连尸块都没有,直接被撕烂成血雾,就连手中的细剑,也全部化为齑粉,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一阵夜风揽过,便消失在这月下荒郊之中了。

而烛然却心中更生一层骇然,因为栾枫这一招的威力,似乎根本不是他自己发动的。他面有惧色,叹息道:“想不到晋国栾氏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位绝世高手。与其说是你杀了他们,不如说是这些人自己杀了自己。”

墨海心将金杖横陈胸前,做好架势,问道:“辩丈何出此言?”

烛然这时候也放下架子,心知大家同舟共济方能战胜栾枫。悉心道:“艮,在八卦之中,对应山川,与坤同属于土,艮卦第六爻,上九敦艮,乃是取浑厚自守之意。这人初时只有凝聚下盘的内力,好似将体内的真气运行向下,去呼唤沉凝于土地之中的日精月华,而那大地似乎也能应和到他的呼喊,以雄浑的坤艮之气回应,一旦有人要侵袭栾枫的身体,大地之力必然还以颜色,越是危急的杀伤,反噬便越强烈,这就是栾氏坤艮沉悔这一招的精华所在。不想这世界之上,除了孤竹君,竟然还有人能够天人合一,御阴阳五行之力。”

听闻烛然这一番评说,那三个人早就泄了气。这不是摆明了说,现在没人能动得了栾枫,不仅打不过,而是对方不还手你都打不过,你要是想拼命,那他脚下的大地就会反噬你,把你的命拼死,反正栾枫是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谢狐子最先忍耐不住,问了一句:“烛然先生,按照这般说法,今日我等是必败无疑了。”

烛然将胡须微微一拈,凝思片刻,答道:“众人若听我指挥,尚有一搏之侥幸,不知可愿唯我命是听?”

栾枫静悄悄看着一群江湖小辈满面惊恐,又被烛然唬得进退两难,听命也是死,不听也是死,真是头脑中空白一片。栾枫为人慷慨豪迈,大笑三声,喝道:“临阵对敌,哪有如此贪生怕死畏缩不前之人。如若果真怕死,把孤竹遗风谱留下,允尔等活命。”

许多弟子便如同当日见到孤竹的貔貅马车一般,他们害怕那对面的高手,害怕自己便是下一个惨死的恶鬼,可是又不敢转身逃跑,或者说因为门派的荣辱所限,他们不敢选择退避。然而究竟这门派的荣辱,侠义的所在,在于何方,究竟这是非曲直孰对孰错,他们拼死维护的是江湖道义还是奸邪倾轧,他们根本无从考量,因为这就不是他们这些底层的弟子掌控的信息所能评判清楚的,即便他们也有智慧,也有主见,可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几个弟子犹豫的望了望身后的墨海心,琅琊的五个弟子已经化作血雾,他们不想遭遇相同下场,他们想以自己的目光乞得主事对他们撤退的允诺。

可是带头的不发号施令,自己也不敢移动半寸。夜风虽冷,已经无人再顾及这些,所有的恐惧,当你面对他时,已经忘却的干净了。唯有广袤无垠的宇宙,如同一位隐身的天神,在暗处偷偷窥视着曲沃城外的众生。

栾枫摇了摇头,心中不无鄙夷。言道:“刚刚冒犯栾氏的时候,可未见尔等如此犹犹豫豫,也未见尔等顾念侠义之道。虽然你们身为下层弟子,必须听命于掌事,可是止恶不易,守善不难。如刚刚林胡之人,我未伤及对方分毫,乃是看在他们不同流合污之品行。今日各位若能回头,我亦可放众人一马,绝不相害。”

被栾枫言及刚刚搜身李小和,欲冒犯栾玉,这几个人心中也是一凛。几名弟子论城府没有掌事的深,大多意见也是服从掌事,论武功也算得上是同来一行人中最好的几个了,本以为仗着人多势众,不会吃亏,所以哪里有人会单独站出来,为维护栾玉李小和而得罪本门师兄弟,想想就不可能。即便是哪个人良心发现,也必然碍于本门掌事的面子,选择漠然。然而此时被栾枫言及旧事,心中自然是明了所为不雅,而此时这又与自身性命扯上关系,负面的强化效应让尚自幸存的几名弟子心中升起了强烈的退意。

烛然见情势翻转,各人心存顾忌,若再耽搁恐怕几个人尽皆死于此地。干脆一声令下道:“无终中山两路人马结阵莫乱,从两翼压制对手。三高手在中路策应,相互之间以内力助拳,抵敌对方强猛攻势。老夫于阵后总体统筹,支援八方!”

烛然的号令甚为明晰,一行弟子毕竟也不清楚到底哪边更强,此时听闻烛然在身后策应,又有三高手为我们内力护航,心中不乏侥幸之态,各自挺着手中的兵刃,凝神严整,欺向栾枫这边。

栾枫不再与众人搭话。将袍袖撩起,喝道:“阁下以阵法相搏,在下以离卦相对,天雷空至,专破战阵。”言罢单指向天,内息喷薄,由指尖少冲,中冲二穴发出,真气如同一阵纤细的旋风,旋转而起,直达天际。及至于很高处,于夜空中弥散开来,形成一眼漩涡,漩涡不断旋转,自转自强,不断增大扩散,乃至于将夜空星斗,也都渐渐覆盖,整个天幕,在栾枫的内力之下竟然开始扭曲变形,如同波涛涌浪,层层叠起,就好比是无垠大海,如墨涌浪,倒扣在了自己的头顶。

在场仅有的十几名弟子和三大高手,哪里见过如此的异象,只觉得栾枫每一寸内力的输出,都让这个本自浩瀚无匹的宇宙翻涌颠覆,好似在呼唤末日使者的到来。

终于,众人搏命而来,栾枫将剑指一捏,夜空中扭曲变形的内力从漩涡中四散飞射而出,众人登时伸兵刃格挡。烛然在身后大喝一声:“要命的快住手,这是幻象。”然而哪里来得及。众人只见天际飞来无数流星飞火,无穷无尽,好似飞蝗过境一般,联想到适才那一招天外飞龙的杀伤力,这一招更加细密,更加难以阻隔,登时手忙脚乱,胡打莽格一顿,只求少受些伤害,保得一条性命。哪知道那些流星飞来,不过是一刹那的光闪,随即湮灭。众人兵器胡乱绞杀格挡,反而戳中了许多自己人,而刚刚忙于格挡星火,疏于防范同伴的攻击更加中了内斗的伤害,就连墨海心和伯完,也被本门的弟子打伤。

烛然为了说服大家,又运起内息道:“此招应着离卦上六,震不于其躬,于其邻。乃是暗示此招不打本人,反是借力打力,伤及旁人。尔等若不出手格挡,定当安然无恙,此时胡乱出手,只会自相残杀,伤害周遭同伴。而这眼前幻象,当是栾枫武境所为。”

栾枫哪里理会烛然,只把指尖内力释放得更加激荡,那数不清的幻象流星之中不时夹杂着几道真正伤人的内力,倒是让那些不出手的弟子也中招,出了手的弟子也中招,十多个人维持的阵仗,让栾枫一个人便搅和得混乱不堪。

烛然心道,这栾枫的每一招,都是如此要命的手段。幸好在场只是十几个人,倘若几百上千的甲士排列阵势,那当真是甲士自斗,好比营啸一般的恐怖。

心念及此,烛然不敢多耽片刻,登时跳闪而退,连连向后蹬了两步,借着栾枫对付一众弟子的功夫,逃出这个修罗场。

栾枫自然不能轻易放过烛然,见他想要以各派弟子作垫背,也不再手下留情。突然将剑指化掌,真气凝聚掌中,推向天空。整个漩涡登时收紧,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毫不犹豫的朝着烛然和一干弟子袭来。那火球如同流星陨落,来势凶猛,可怜那些受了伤的弟子根本无力躲闪,直接在火球的冲撞的焚烧之下化为飞灰,连一点血雾也未曾留下。

而烛然勉力就地一滚,闪出火球爆炸的范围,飞溅的火星扑了烛然一身,整个绣袄缎袍被烧成了蜂窝。

狼狈总比没命好,毕竟怀中还有孤竹遗风谱,腰间抽出来的细剑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反倒是奔走保命要紧。再回头看时,栾枫手下丝毫不留情面,十指齐发,内力如剑一般刺向烛然,烛然一招受制,招招劣势,在地上连连翻滚躲闪,只见栾枫十指所控的内力,随着他指尖的波动,往来交错,好似木偶人师手中的控线,戏耍得烛然不断在地上翻滚应对。

第六十章 龙悔尤笑

栾枫指力凌厉无匹,指风笼罩之下,烛然只有闪躲之能,毫无还手之力。

十招过后,烛然虽然身处劣势,但终究是功力不俗,老辣沉稳,招招细致绵密,应对栾枫指力尚可以自保。而栾枫虽然家传武学精湛无匹,然而想要伤及烛然,也不容易,二人僵持之间,一个寻找对方破绽想要制敌取胜,一个寻找对方破绽想要反败脱身。

值此焦灼之态,忽然一个小插曲袭来。谢狐子不知何时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虽经刚刚致命一击,却不想此人尚有余息,这时候他挣扎奔命,根本不顾及同来的盟友是死是活,只一味的朝着林子中努去,妄想着从栾枫手下逃脱升天。

这样一来分散了栾枫的注意力,栾枫目光冷厉,少冲穴少泽穴二穴分力出来,点出两道栾氏强横内息,直取谢狐子。谢狐子此时身受重伤,比及之前的状态要虚弱迟滞得多,不过身在危亡之时,感觉耳后生风,仍旧下意识就地俯伏,期望躲过一劫。那少冲穴的内力插着他鬓角而过,剪断了两寸发丝。他心中尚未来得及窃喜,少泽**力又至,谢狐子只觉得背心直透胸口,一阵凉爽之后,身子全然僵直,不听使唤,大头朝下栽倒在地,脊骨上一个极其细微的血洞汩汩流着鲜血,而谢狐子口中挣扎着张合了几下,最后终于不再动弹了。

不过只这二指的疏忽,足矣让烛然在这空挡寻得脱身之机。只见烛然身形闪烁,从栾枫八道指力间鬼魅飘忽,回手将腰间细剑抽出幻舞于周身,登时将无剑海的剑气舞得绵密严实,没有丝毫的空当。栾枫之后几道指力,尽数被烛然剑锋隔开,激荡飞射,如同浣花流火,反弹而逝。

栾枫眼见烛然扭转颓势,倒也不慌不忙。嘴角微微上扬,面有钦佩之色,言道:“未料到无剑海的主人功夫也如此了得,若非栾枫刚刚一招偷先,恐怕尚不能占得如此先机。阁下只需交出强占他人之物,听凭离去,又何须在此悬心搏命!”

烛然勉力支撑了这许久,在孤竹冰峰上不要命的拼斗孤竹君,所为为何!不就是为了这一卷孤竹遗风谱而已,更何况当初在屏岳山下与李小和众人交手,更是领略了这孤竹遗风谱的厉害,此时哪里能舍得这一份江湖武功的至宝。此时与栾枫连过数招,心中对对手功力也略有了解,若说比及孤竹君无尽内力,栾枫尚自不足,但是比及自身的功夫,那栾枫好似修为更胜一筹。此刻若是力拼,恐怕不能取胜,若是巧取脱身,倒也是不难。烛然向来奸猾,临阵对敌这些事情自然盘算得无比通透。

栾枫见烛然默不作声,显然是在鬼谋心事,便也不再客气,言道:“如此,莫怪栾枫无礼了!”

烛然见栾枫又要出手,赶忙制敌机先,将谢狐子的尸身朝着栾枫一踢,当做挡箭牌,而接连又抓起两具破碎的尸体丢向栾枫,转身便连续两个纵跃,冀望于栾枫应对这几个尸体的空隙他偷空逃走。

然而栾枫不徐不缓,双脚分开,与肩齐宽,气漫游身,四散而化。此功夫与寻常武功的聚气之道刚好相反。寻常武学的功法都是将气力凝滞丹田,一涌而出,而栾氏的内功,临敌决胜,竟然将周身真气弥散开来,烛然半生研习经脉,对栾枫真气游动看得甚为清楚。只见栾枫十二经脉中有十二股真气到处流溢,无处不在,每经过一处要穴,那真气便在经脉中涌动一下,及至一股真气循环走过十二经脉,那涌动的势头就更加猛烈一些,十二股真气尽数走过,那真气竟然雄浑无匹,好似刚刚由大地之下凝聚喷发的气柱一般强猛。

烛然虽心下奇怪栾枫真气游走的法门,却也不敢多看,正待逃脱,忽听栾枫大喝一声:“龙悔尤笑!”

登时之间,十二经脉的真气如同十二条气龙凝聚在手臂右臂之上,蜿蜒缠绕无匹雄壮。甚至有些气龙由于急于与其他真气汇合,早已冲出经脉所限,从栾枫的周身游走至面前,汇合一处,顺着栾枫的剑指激射而出。

烛然是老江湖了,见到栾枫这凝尘一指,乃是周身内力凝聚了十二次的极致精华,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临阵之时如此迅捷的把周身内力凝聚十二次,如果能够完全的凝聚一次,与对方拼斗,已经可以保证不败,这十二次真气汇集,直接可以把千百人的军队撕成碎片。不过烛然嘴角又微微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栾枫这一招虽然强横无匹,任何人都无法当面接招,但可惜他凝力过猛,不好把控,好似指风偏短了一些,应当刚好砸在自己的脚侧。

烛然看得明白,自己的一纵,本已向后跳脱了丈许,果然那一股内力凝聚的气龙一头砸在烛然身侧三四尺距离,没有击中烛然。

烛然正自洋洋得意,口中吐出一句道:“好潇洒的功夫,可惜火候还不到家,不能自如驾驭方”

这最后的几个字尚未来得及吐出,烛然眼前的气龙迸射四散,飞华无限,光芒耀眼,几欲失明!

哪里想到栾枫那龙悔尤笑一招,本也不想直接打中烛然,甚至栾枫自己也知道那一招若直接击中烛然的机会是有多低。但是真气触地四散,迸射出的无数纤细龙柱,却是这龙悔尤笑一招的真谛。烛然顿时觉得这一招强横难敌,地动山摇,把烛然整个身子震颤得站立不稳,他欲伸手抵敌,却又无从抵挡,所有的龙气四散八方,巡游而至,一忽儿十二条龙合一,巨涛怒号,直奔烛然,烛然方凝力掌中,欲抵挡,却又见那巨龙分化而出,变成十二条小龙,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袭来。烛然又立时散去掌间的真气,左右抵敌,然而那内力又变化合一,实在是让烛然难以捉摸。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一道强横的内力而来的,还有地动山摇的震颤,本就站立不稳的烛然,凝聚了下盘所有的力量,仍旧无法控制由于剧烈摇晃所带来的眩晕之感。

这许多往来,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烛然只不过勉力的抵挡了两三下,凝力与散力的犹豫之间稍微迟疑,便被栾枫这一招龙悔尤笑掀翻至空中,只见所有龙气纷飞而起,从四面八方,对准烛然的身子,猛然凝聚而出,从烛然周身大穴穿过,烛然好似被人用锁链将四肢锁住,双手双脚被四条龙气束缚,周遭无数内力袭破烛然的膻中,气海等命门要穴,烛然无法招架,如同身入车裂之刑一般。

只这一个耀眼的刹那,烛然浑身猛烈的抖动了一下,瞬间跌落在地,狠狠的砸在大地之上,激起了老大一团尘土。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却没有吐血。而是从周身二十六处要穴中,缓缓的渗处一点点血丝,周身不断的抽搐,指头和肌肉的许多末梢处不受控制的自然震颤,连他的头,也跟着身子震颤的节奏,微微的一点一点,大半个身子就如同瘫痪残废了一般,唯独嘴角,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好似见到了此生从未经历的武学奥秘。

栾枫轻抬凤履,缓挪龙迹,来到了烛然面前。此时的烛然,失去了往日里笑傲群雄的威风,没有了城府算计的狡黠,一缕花白的胡子,在夜风中闪烁不定,飘忽摇曳,甚是有些凄凉。

栾玉瞧了瞧烛然,和眼前一干横陈的碎裂尸体,心中不免恻隐。虽然烛然把李小和害的如此凄惨,把自己逼得狼狈不堪,险些失了贞洁,但是眼前的这样一个老头,重伤无力,周身颤抖,实在让栾玉目不忍视。虽然无数的过节在她眼前历历犹然,但是当这一个生命即将随风而逝,即将把他这一生的罪恶留与这个躯壳,而灵魂舍却一切飘散,栾玉终究也是情不自禁的生出了许多感慨。她缓缓转过脸去不再看烛然,或许是于心不忍或许是不愿再忆起这样一个人,只淡淡的问了句:“伯父,烛然会死吗?”

栾枫躬身而下,探手烛然怀中,摸出了那一卷孤竹遗风谱。他双眼凝望星空,朗月一闪,流星划过,似乎是在应和他刚刚那一招绝世无双的龙悔尤笑。

栾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会死。但是他已经不再是无剑海的烛然了,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罢了!”

栾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将竹简插入李小和怀中。缓步向曲沃城走去,曲沃的车马,此时飞速赶来,驰援栾玉与李小和二人。

曲沃城中栾府,栾枫于内室中为李小和疗伤。栾氏祖传真气,世代由曲沃高手承袭。栾枫乃是正宗的栾氏武学传人,内力无匹深厚,只见栾枫与李小和前后端坐,内力相交。栾枫掌中烟气升腾,转而渐渐收入李小和后心。

未到一个时辰,栾枫已经从内室出来,面容如玉,丝毫没有疲态。栾玉挂怀李小和安危,一直守候在门外。栾枫瞧了瞧这个侄女,言道:“放心吧,这个人是北天神枭花了半生所选,果然不是凡俗之身。他身中两处灵寿杖伤害,又从极高之处跌落,又受了许多寒凉之气与烛然的掌风,这任一伤害都是可以致他死命的招数,想不到他仍旧心脉顽强,不息不灭,似乎丹田之中还有一丝阳刚之光回护周身,元神不灭!”

栾玉闻言喜极而泣,两眼之中泪花翻涌,却又觉得在伯父面前如此露骨,甚难为情,登即回转过身去,身子仍旧激动得一阵震颤。

好一阵子,栾玉方才安稳了一些情绪,向栾枫问道:“伯父,我父亲近日有回来曲沃吗?”

“想是你在阵中与栾黡走散了!”栾枫呷了一口茶。

栾玉忆起范吉射当日所言,面露焦急,答道:“不错,我替盈哥哥出来寻李小和,可是范吉射说父亲违反军令,擅自退兵,导致叔父孤身陷阵,折在了秦军之中!”栾玉言及此处,面色哀惨,又有许多难过。

栾枫双目寒光一闪,心中盘算一圈,言道:“你父亲的事情,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只可惜他言语之巧,不若范鞅,长此以往,必被范鞅诬陷!”

“可是范吉射说他父亲已经被爹爹逐到秦国去了。”栾玉插嘴道。

“逐走范鞅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他能一辈子不回晋国吗?范匄老谋深算,智罃年事已高,韩厥与中行偃之后,当朝再无才略胜过他之人,一旦范氏当政,岂有不迎回范鞅之理!”

栾玉虽然也经常随着哥哥行军,哪里知晓这许多朝政,想不到栾枫孤处曲沃,对晋廷之事了如指掌。栾玉只关心父亲的安危,登即问道:“伯父,如你所言,父亲果真是违抗了军令吗?”

栾枫双目仰望头顶屋瓦,从左至右,而后又巡视而回。栾玉顺着他的目光,也仰头望向头顶。那栾府的内殿,梁柱笔直,上面整齐排列着一盏盏小灯,明明灭灭,好似众生的灵魂一般注视着自己,栾玉心底蓦的升起一丝寒意。

栾枫道:“好在此时夜深人静,无人偷听。”

栾玉惊诧的望着栾枫,原来他刚刚仰头巡视一圈,就为了此事。

栾枫道:“栾黡退兵,乃是因为郢君已至。当日栾乐兵败,你也在阵中,当知郢君厉害。郢教高手如云,如若郢君亲身入晋国,那诸大夫必然回兵御楚,秦国非劲敌,可取成改日再议!”

“既然大家都回兵,父亲为何如此慌忙,甚至不惜违抗军令!”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恐怕栾黡手中有更加棘手之事!”

栾玉转而又问道:“郢君?就是那日郑国郊外我们碰到的人吗?好像还有一个衣饰诡异的女子!”

“正是此人。郢教上下,尽是武功高强之人,江湖上数得出名头的,就不下百人。吴子元乃是延陵三大高手之一,比之延陵掌门吴拓功力还高,竟然屈尊郢君座下。还有,哈哈!”栾枫说到此处,竟然不自禁自己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

“还有李小和!”

“什么?李小和也是郢教之人?他不是屏岳山的弟子吗?”栾玉惊了一下。

“是李小和的那只古琴,这不是寻常之物!”

“哼,我就说这东西非同寻常,这小子谈及此物总是躲躲闪闪不愿直言相告。”

“这古琴江湖流转已有百年,武韵音协,甚为凌厉。这是郢教一位女子之物,不知为何落在了他的手中!”

栾玉凤目一瞥,很想当面去问问李小和,可是李小和兀自昏晕未醒,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嘟囔了一句:“难怪那夜我与他合奏此琴,音律之外,衍生出许多武学幻境,我心下甚感好奇呢!”

栾枫此时面露慈蔼之容,言道:“毕竟少年顽皮。你也算与他有缘。只不过这郢君对李小和也分外留意,不仅让座下高手随身留意他的动向,自己似乎也将少许内息注入李小和体内,想必李小和身上,还有许多屏岳山的奥秘。恐怕这次楚人前来也有此原因。”

栾玉听闻栾枫所言,登即站起,道:“伯父,那我要回新绛去,瞧瞧父亲怎么样了!”

栾枫道:“你父亲能派人来寻你,说明他安然无恙。他虽然违抗军令,然而晋侯知他忠心抗楚,必不追究。只可惜了你叔叔!”栾枫面露安然之色,栾玉也有些神伤。

栾枫话锋一转道:“明日我修书与你父亲,报个平安即可。只不过这李小和的伤势,还得从长计议。”

“什么?伯父你刚刚不是说李小和的伤没有大碍吗?”

“性命是没有大碍,只是这千年灵寿木实在太厉害,我栾氏的内力,仍旧不能打通这木气的侵凝!他的手脚,始终无法续接!”

栾玉一听到栾枫此言,又有些伤心,低声道:“连伯父你的功力都不能为李小和续接手腕,那李小和怕不是要一辈子残废了!”言语之间,两滴泪花低落在脚面之上。

栾枫凝神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在堂中踱起步来。梁上的铜灯将栾枫的影子照得老长,随着他的身形不断旋转。忽然栾枫停住脚步,眉目微凝,言道:“贤侄女莫要担忧。当世之上,尚有可以救他之人。听闻智罃老将军年轻时征战四方,曾经被人以灵寿木打断左腿,后来于江湖之上,寻访名医,得以痊愈。只不晓得那医他之人,此时是否还在人世!”

栾玉一听栾枫之言,双眼放光,来了精神:“那我这就带李小和回新绛城,去寻智老将军。”

“你父亲擅自撤兵,想晋国诸大夫此时必然互相猜忌,你即便回去了,也不见得会见到智罃,还不如在曲沃暂避风头,等待新绛的消息,再行定夺。!”

栾枫智虑周祥,栾玉也觉得颇为妥当。便应声道:“如此便全听伯父安排。”

第六十一章 栾府治丧

李小和与栾玉于曲沃城外获救,在彼处疗伤,伤势渐趋平稳。

话分两段,新绛城,晋国新都城。晋国于武侯之时定都故绛,前后两百余年,至晋景公时期,迁都于新田,即新绛城。而原来曲沃武公发迹之时的大城曲沃,已经封给栾氏。故而栾氏曲沃,虽非晋都,却比刚刚建都的新绛城要宏伟繁华许多。

新绛城中,大多百姓是从故绛迁来,这路途颠簸环境更迭之下,就有许多百姓留守于故地,未至新绛。而新绛城的商业往来,自然是比不上曲沃这个百年大城。不过作为晋侯新都,众卿大夫都有府邸围拱于此处,各家甲士兵车亦不下百乘,故而新绛城虽不大,集结的兵马车仗却是足以征服四方的强阵。

新绛都城西门入内,青石铺就的一条大路,笔直向前,不出一里路便即是栾氏府邸。大红朱漆门,两侧石雕如虎兕,似麟凤,形容凶恶,威严盖天。白粉墙环围四周,墙内不时伸出几株珍稀植物,如滕竹又似嘉木,歪歪斜斜,倚靠在墙垣之上,如若行人路过,不时还会被那几根调皮的枝条摸到发髻。

远远望去,栾府层楼叠檐,庄严整肃,平日里,这磅礴宏伟的府第,包蕴着华贵大邦的威仪,然而此时,栾府上下,整齐划一,换上了白色的灯笼。栾府两侧的夜灯罩外,两个大大的奠字,让人心中寒气陡升。这是栾府上下在带孝,为栾黡的族弟栾鍼带孝。

栾府上下,弥漫的哀伤之境此时被一通暴跳如雷的怒骂打破。栾府正厅之中,不断传来铜铁金玉碰撞摔打之声,嘈杂震耳,其中还夹杂着无尽的咒骂。大厅之外百多侍女随从尽皆吓得不敢抬头,整齐划一跪伏在地,左边一列男侍,右边一排婢女。那最靠近正厅的两个仆人,双头抵住地上的青石板,两手笔直搭在发髻前面,仔细聆听屋内的呼唤,不敢有些许的分神怠慢。忽然间厅内一只铜灯打破门板,直直的向众仆人砸来。此时无人敢抬头,只见那铜灯力道甚猛,从前几个人身上飞过,一下子砸在了第五个侍女的额角,那金铁所铸的铜灯,棱角刚硬,登时便把这侍女的额头刺破一个血洞。侍女血流当场,身子向旁侧一歪,尚未来得及呼喊,便已经昏死过去。

所有的侍女和仆人忽然一阵嘈杂,有些胆子小的当场流下眼泪,或是害怕自己也受到相同的灾厄,或是可怜那不幸死去的伙伴,只是心中无尽的忐忑不安,让她们甚是难以控制自己。有几个尚自冷静的女子,还能勉强的扶住她们,低声的安慰着,祈祷着。而对面的男仆一列,更是不敢动一下,洗耳聆听着厅内的吩咐。

不多时,大厅内似乎也觉察到了外面庭院中的异样,一个小侍官掀帘探出头来,扫视了一下院中的情况,并没有丝毫惊诧和意外,那一众婢女见到侍官探头出来,手忙脚乱慌张的排好队列,俯伏在地,不敢抬头看一眼。那几个本来抽泣的女子,这时候也必须勉强忍住激动的心情,随着大众趴到地上,不时的抖动一下肩膀,好似在那片刻灵魂失去了对自己肉体的控制一般。侍官没有理会那些女子的反应,只略略朝着院中摆了摆手,便即又把头缩了回去,不再有任何指示了。

院中的一列男仆中,为首的两位当即爬起身,身后的人立刻补充上来,把队列填满。这二人弓腰退步,挪到这名被铜灯打死的侍女身侧,拉着两只脚,倒拽着向院外拖去。那侍女一颗头就在青石板上颠来荡去,不时的磕碰到石板的突起上偶尔还会震颤一下身子,一条血痕顺着过道长长的拉倒了院外,在泛白的甬道上看起来分外显眼。铜灯沾着血迹,寂静的躺在庭院之中,两侧的人仍旧无声的趴在地上,无人敢言,只得等候吩咐。

“外面怎么了?”

“打死了一名婢女!”侍官回道。

“好生葬了吧。发给家里些钱!”栾盈低声的吩咐着侍官如何料理那侍女,然后又恭敬的转回身去。

“栾盈,栾府上上下下,你都体察入微,不容易啊!”栾黡于盛怒之后,见到栾盈所为,竟发出了一阵感慨。栾黡四十岁年纪,浓眉恶相,威猛刚毅,一副天生的武夫样貌,丝毫不像诸侯卿相恁般文雅。这时候厅内侍立两侧之人,不是卿相大夫,栾氏死党,便即是栾府家中高手,督戎,辛俞和州宾等智勇之臣。

众人见栾黡夸赞栾盈,尽皆面有欣慰,俯首相祝。栾盈谦逊道:“父亲,你忙于军中事务,我分担些江湖杂事,乃是分内。”

“嗯,唉,只可惜,当初若是你与叔父一同出阵,便也不会有今日之丧。那范鞅花言巧语骗栾鍼孤身一人冲锋陷阵,真是可恶至极!”说到这里栾黡又是一阵脾气爆裂,将整个几案掀翻。他这个火爆脾气,想是比督戎还要更盛。

栾盈欲待劝说几句,然而他深知父亲脾气,此时门外丧灯高悬,父亲丧弟之痛无处发泄。此时若再强行劝说,恐怕又会迁怒于母亲,毕竟栾盈之母正是范鞅的姐姐,范吉射的姑姑。

无奈之下栾盈与辛俞悄悄对视一眼,辛俞乃栾氏谋臣,智巧机变,鬼谋多虑。这时候接到栾盈一个眼神,心中登时明了,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息怒!”

栾黡脾气火爆,一听臣下劝说,登即脾气又起:“如此欺我,岂可不怒。若是换作你的兄弟被人害死,你又作何感想!”手中铜爵掷地,于堂中弹射了两下,朝着侍立在栾盈身侧的栾乐飞去,栾乐不闪不避,见铜爵飞来,仍旧面沉似水,“当啷”一声头盔与铜爵激碰在一处,把栾乐的头盔直接砸飞,发冠打散,长发披散下来,看似一名落败逃兵一般。

栾乐自知神态狼狈,当即跪下,扣头道:“儿臣仪容不整,父亲恕罪!”

栾黡自己心中明白,他自己脾气暴躁,失手伤人,也怪不得儿子栾乐。不过也足见栾黡膂力非凡,这两下的弹射已经减缓了很多力道,仍旧能将栾乐的头盔砸飞,若是直接打中,那便有性命之忧了。

眼见得栾乐下拜,栾黡暂息雷霆之怒,辛俞又趁势插言道:“主公,今日之势,非栾氏之丧,反而是兴盛之兆!”

栾盈一听,摸不着头脑,那栾黡的脾气,听闻说自己弟弟死了,不是丧事,反而是兴盛之兆,那更是火上浇油,转过身来怒气上涌,指着辛俞喝道:“辛俞,你向来最有智谋,如若今日说不清楚是非曲直,我就要你给我弟弟陪葬!”

辛俞微微一笑,拈起胡须,于厅堂之中踱起方步,雅士之态尽显,不时瞟一眼周遭群臣,微笑道:“主公,如今晋国群臣之中,论实力莫过于荀氏,栾氏,范氏。其余众人,韩厥虽然贤能,然而孤高无援,大公无私,与之朋党者甚少。赵氏曾经盛极一时,然而如今赵氏孤儿赵武刚刚回朝,势力尚浅。其余一众群臣,羊舌氏,胥氏,籍氏,箕氏尽皆为我所用。出去荀氏二支不论,唯有老臣范匄乃是主公拦路之虎!”

栾黡闻听辛俞对朝臣评论,如此明晰,不怒转笑,高声道:“先生虽然洞晓群臣之势,却未言明这兴盛之兆从何而起呢?”

纵观栾府大厅,人数甚众。在这栾黡族弟,栾鍼身死的时候,群臣之中与栾氏交好之人,亦都派人前来,非但吊唁,其中更不乏一些附和之人。羊舌氏的羊舌叔虎,籍氏的籍偃,箕氏的箕遗,其余宠臣,刑蒯、州绰,督戎、州宾悉数列于栾府正厅,虽然是栾氏一门丧事,势力庞大却也不下于晋侯朝堂!

此时辛俞目光扫视朝堂,眼见得周遭一众虎臣谋士,大感栾氏兴盛,他也情不自禁面露得意之色,将栾氏兴衰缓缓道来!

第六十二章 晋廷利害

辛俞此时见主公栾黡发问,心中自有盘算。扫视群臣之中,一众卿士尽皆来见,可见栾氏威仪,半倾朝野。

辛俞昂首道:“主公,您今日承栾武子遗威,文治武功,笑傲群雄。如今归附栾氏之人,比比皆是。当朝能匹敌栾氏者,唯独老臣智罃,主帅中行偃,这二人同出荀氏,乃是晋国骨干之臣。另外再有一人,便是老臣范匄。不过范氏一直为栾氏所压,未得施展。近年来范匄网罗天下英雄为其效力,靳天羽为其军师,处处鬼谋智巧,使得范氏迅速崛起,立足于群臣之中,光芒之盛,时有压过韩魏二氏。恐怕荀氏百年之后,要让位与老臣范匄了!”

栾黡双目圆睁,仔细聆听辛俞所言,好似他句句如忱,尽皆肺腑,字字刺痛心间。栾黡欠身而前,俯身道:“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是好?”

辛俞双目游移,注视着脚下,摇了摇头,笑道:“主公雄才伟略何必问我呢!”

“刚刚我有言在先,你若不说,我便要将你陪葬!”栾黡登时收束笑容,冷声喝问辛俞。

辛俞在厅堂之中再次踱开方步,一寸一顿,将众将打量一番,好似万般无奈的说道:“主公如此逼我,如若辛俞胡言乱语,主公可不能接口将我杀了呀!”

“你但说无妨,说对了,重重有赏!”栾黡威严更盛,指着辛俞言道!

辛俞面露极度自负之色,言道:“荀氏追随文公,开创盛世。众卿之下,无人能匹敌。如今分为二氏,一称智氏,乃是以智罃为首,一称中行氏,乃是以中行偃为首。如今智罃年老力衰,已经挂政,然而其智分三军,威仪依旧,满朝上下,无人敢对智氏不敬。而中行偃师从他叔父智罃,也是文韬武略,不输前人,不过好在这二氏秉公无私,从无图谋栾氏之妄想。更何况智氏有智起,中行氏有中行喜二人为我栾氏从中牵引连线,我三氏关系极好,根本无需担忧。反观栾范二氏,虽然姻亲情重,然而范匄老谋深算,假公济私,一旦让他得政,诸大夫必然尽受排挤。想必主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削弱范氏的势力!”

辛俞缓步轻踱,此时正经过羊舌虎身前,将羽扇朝着羊舌虎胸前一点,扭头笑道:“将军以为范氏如何?”

羊舌虎虽然形容俊美,身形伟岸,却是一个莽夫。瞧着辛俞高谈阔论无穷无尽的说了许多,自己根本没有往心里去,仓促之间被辛俞点中胸口,慌忙答道:“叔虎也没跟那范吉射的爷爷说过话,总之栾盈兄弟仗义无私,栾氏但有吩咐,叔虎不辞生死!”言罢朝着栾黡一拱手,面色诚挚。

栾黡见羊舌氏的小辈如此诚挚,也为之动容,登即来到羊舌虎身前,将身上披风解下,亲自为羊舌虎披上,言道:“贤侄有此一语,我栾氏必与羊舌氏生死无悖!”

群臣见栾黡称赞羊舌虎,尽皆拜伏于地:“栾氏与羊舌氏,生死无悖!”

辛俞收回羽扇,笑道:“主公言重了。今日这厅堂之上,胥氏,籍氏,箕氏尽皆是我辈一体之人,又何来亲疏之论!”

栾黡正色道:“不错,今日虽为我族弟守丧,然而能位列此处的,尽是我栾氏死党,更无亲疏之别!”

群臣听闻栾黡之言,尤其是那些外氏公卿,更是心潮澎湃。毕竟栾氏世代卿相,朝臣之中无人不与之有关,此时栾黡言道与众人一体无二,同生共死,让那箕遗,籍偃,胥午都感慨万千,一时间竞相呼和,愿为栾氏奔走献命!

辛俞趁势言道:“群臣之中唯独范氏暗流涌动。老范匄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动作。若非公子盈来报,我等何人能知老范匄竟然暗中与各派高手勾结,派嫡孙率众攻上孤竹冰峰!”

“范吉射所为,的确有狂妄之处,或许也是他一人之决,无关范氏谋划!”栾盈此时听闻辛俞所言,觉得范氏所为未必是范匄有心之谋。

辛俞笑道:“公子所言不错。只不过白露为先,秋霜已至;暑气未来,夜蚊先扰。虽然范吉射攻打孤竹冰峰未必是老范匄的计谋,不过这却点明了范氏的野心,既然如此,何不”辛俞故意将话音拉长,等待众人应和!

众人之中,虽然有不少朝堂卿士,他日上朝见晋侯,与范氏、中行氏、智氏都是同僚,然而今时今日被栾氏如此诚意打动,一体同生死的诺言,让其余势力较弱的卿士无不死心塌地附和栾氏。一同应和道:“既然如此,何不早日剪出范氏羽翼,免其丰盈之后,反噬于我!”

栾黡正色道:“不错,范氏羽翼,必须剪除。观范匄此人面目,鹞眼鹰腮,必然是假公济私之大患,他日此人不得政便罢,如若中行偃死得早,被范匄得政,这晋国之内,再无其他卿家活路了!”

栾黡这个人一直言语直来直去,不太会吸引众人,这几句话平稳如常,却是说出了心中所想。辛俞听闻主公所言,朗声笑道:“所以主公刚刚逼我言说究竟何处是栾氏兴盛之兆,今日主公族弟虽死,然而借此机会逐走了范匄嫡子范鞅。这时候范匄后继无人,行事无助,人单力孤,唯有一个光杆军师靳天羽。如此可谓是剪除了栾氏在晋国的第一大患!主公行此机智之所为,未来栾氏在晋国之中,有二荀护驾,有籍氏、胥氏、羊舌氏、箕氏与我同气连枝,又何惧之有!”

群臣闻听辛俞剖析入理,思虑周全,更把晋国厉害,分析得头头是道,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各自单膝点地,向栾黡祝道:“主公深谋远虑,非臣下所能虑及,愿栾氏乘龙飞凤,荣华无限!”

栾黡面有德色,应道:“众人无须如此客气。栾黡乃栾氏之首,不可不考量氏族安危。他日栾氏兴盛,必不忘今日之誓!”

栾黡得了众臣捧起,心中得意无限。不过心下登时升起一丝不安,转而又问道:“如先生所言,群臣之中,韩魏二氏不明态度,而荀氏二支,今日根本未来吊唁,其态度幽冥,岂不令人心生担忧?”

辛俞未尝答言,州宾抢过话头,言道:“主公无需忧虑。中行偃贵为中军主帅,被主公当面顶撞,便是他心中觉得主公所言在理,也必然不敢派人来吊唁,否则此事一旦传出,晋侯追究,那中行偃反倒是失了主帅威仪,日后如何号令众卿。更何况主公为国家社稷着想,并无过错,此时中行偃只得息事宁人,若担忧中行偃态度,公子盈必然明晰,不出五日,中行荀喜定会传书来慰问!”

栾黡闻听州宾所言,面露喜色,当即又道:“那么智氏又是什么态度?”

州宾接言道:“智罃老将军病卧在床,不能料理军事。智氏何人敢擅自离开。只需等智起的传书,即可辨明智氏的态度。”

在场群臣,听闻州宾辛俞两大谋士剖析,尽皆明了栾黡所为为何。这栾氏一众上下,在晋廷之中可以说占据了半壁江山。所有家族卿士皆与栾氏有着姻亲或者利益瓜葛。众人凝聚起来,实力几乎达到了整个晋国。即便是楚王亲临,晋侯丝毫不知,仅仅凭借栾氏组织的几路公卿兵马,仍旧可以御敌。反而如若栾氏按兵不动,其他卿大夫也很少敢于呼和应援,很可能让晋国吃了打败。前些日的秦晋迁延之役,便是因为栾黡独自撤兵,导致中行偃将军无法指挥军政,被迫撤兵。

如此观瞧,栾黡之威势甚至盖过整个晋国!

第一百四十四章 极致对决

孤竹君从来不会吝惜自己的功夫,就如同他赐予江湖人武学秘籍一般,只要有人愿意接孤竹令,他便舍得自己的秘籍。而只要有人愿意接招,他也非常乐意出手一较高下,只不过这世上真正敢与孤竹君较量的,真正敢试探孤竹君武功的,又能有几人?或许烛然是一个,或许也只有郢君才有这般的实力。

孤竹君双掌向前平摊,并无十分华丽的招式,却示意愿意与郢君过此一招。郢君单手放出,平缓的在眼前划过一丝弧线,他指尖的流彩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留下了炫目的光辉。这是郢君体内的郢息在他周身的自然流溢,随着郢息逐渐的增强,郢君周身的华彩越加膨胀,好似从他体内不断扩张的一枚强大灵魂在猛烈生长,周身所形成的暗绿色火焰不时向外喷射着熊熊灼光,柳涵听与季札均自纷纷后退,逐渐的远离郢君的身侧。

孤竹君眼见的郢君体内无限增强的内劲,口中连连赞叹:“当世之中,三大纯正内息,有我孤竹的寒月之力,栾氏的龙悔之气,和阁下的天南郢息,三者不分伯仲。今日一见郢君体内的纯正之威,果然有上古大德的浩然之气,孤竹今日幸得对手,天眷也!”之间孤竹君这最后几个字,朗然大喝,起身而立。身上披着的毛绒大长袍被他一甩而飞,上身周身**,经脉集结汇聚之处形成了一个个向外蜿蜒而生的枝丫,他下颌上的短髯略带斑白,满面的刚毅尤显体内旺盛流转的内息也是当世难匹。

他双目威朗,向身侧的二人扫视了一番:“退下!”寒月沁影与芳海幽姿二人纷纷向后,退到孤竹君身后三丈之外。孤竹君虽然双手并未如郢君一般凭运内息,仍旧是垂在身侧,但是他胸前的经脉周游明显的表现出他此时从体内输出的内力丝毫不逊于对手。很快,他身上的经脉突出之处不断的闪烁着红蓝的光亮,就好似与烛然对决之时,周身十二经脉可以同时从体内爆发,每条经脉的内息竟然并行不悖,让柳涵听瞬间回忆起当夜孤竹君与烛然对决的情形。

这二位当世绝顶高手只在刹那之间,便将体内的真气运行爆发,郢君此时周身郢息覆盖,楚魂壮烈,飞身而起,双掌并无格外华丽之招,只直直的拍向对手。然而在郢君飞身而起,双掌拍出的过程之中,他雄浑郢息早已将他包裹,好似天际流星一般闪耀着光芒,周身泛滥而出的郢息逼的在场的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甚至连芳海幽姿和寒月沁影二人,都被郢君那不可一世的狂霸内力压制得无匹眩目,只觉得对方的光华如同烈日当空,无穷的炽热直逼自己的头顶,两个人不自觉的将双掌护住面颊,连连又向后退出数步。

孤竹君面容格外冷肃,但是在他的双眼之中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即便是当初对敌烛然,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兴奋。显然眼前这个对手是一个当世难寻的高手,是一个可以与自己匹敌的高手,是一个能够检验自我,一较高下的伯仲之敌。孤竹君此时更不答话,将双掌对准郢君凌空飞来的双掌,二人四掌就在孤竹君的冰座之前相对激撞,如同天空的日月相触一般,在那一个瞬间之中,整个孤竹冰厅之中流光华彩,绚烂纷飞,整个冰厅内流溢着二人不自觉而爆发出来的内息武境,然所有人瞬间迷失了自我的所在。

孤竹君满心寥落,寒月附体,乃是极北天寒的冰霜雪舞之境,让这本来晴朗的孤竹冰峰之上瞬间飘落出无限鹅毛飞雪,在深蓝的天际映衬之下,所有人只觉得寒气如同流水一般,从众人的周身游弋而入,不断的刺入骨髓。而郢君一招,好似天际炽焰如火的太阳凌空爆破,灼热飞星,刚毅阳气,尽数弥漫在他周身的气场之中,所有人被他极天武境照耀之下,四肢百骸,尽数变得透明无匹,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看得一清二楚。

二人的武境渲染,就如同两人从体内爆发出的神识真魂一般,将整个孤竹冰峰统领覆盖,而所有的生灵都立时被笼罩在这二人的武境之中,二人就如同天界的两位真神,一个霜天雪舞,一个烈日黄沙,以二人的双掌交界作为分隔,将冰厅之中剖开一分为二,一侧湛蓝阴寒,一侧金黄阳烈。所有的武境都只是二人双掌交接之时爆发而起,只一个眩目的瞬间众人便已经立时置身在幻觉之中,内息紊乱被对方两人的武境干扰得不可描摹。

就在这第一招接触之后,郢君的阳刚内息似乎更加强横,当即将所有真气喷射而出,众人从身侧看到郢君的阳烈之气,在空中将武境的边界不断的压向孤竹君的方向,如同一只巨大的圆盘逐渐的从郢君这一侧压制向孤竹君方向。渐渐的,这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内力武境又如同一把雨伞,逐渐的朝着孤竹君收拢,此时冰厅之中黄沙弥漫,所有人都置身在这样的阳刚炽烈的环境之中,体内的热气瞬间蒸腾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血液都全部蒸发。就连芳海幽姿和寒月沁影也禁不住归附在地,额头之上流下了滴滴汗水,根本不能够控制自己的真气。而孤竹君此时的武境,已经被郢君如此强大的内劲压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之间孤竹君王座周围的二丈之内似乎还有他所维持的武境,湛蓝幽暗,寒气弥漫,就如同一个忠心不二的贴身侍卫,将孤竹君包裹的严严实实,抵御着外界的一众炽焰的压力。

也就在这个时刻,季札先生最先了悟了在场的情势,当即向柳涵听使了一个眼色:“快,趁着此时将寒月夫人带走!”

柳涵听微微一点头,双脚踏起轻功,立时朝着孤竹君身后飞去,孤竹君此时被郢君武境压制在一个核心之中,根本没有办法出手顾及周围的情形,芳海幽姿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眼见的柳涵听飞身而来,当即从旁车出手阻隔,然而收到了郢君武境的干扰,芳海幽姿的两招都绵软无力,不能注入丝毫的内劲,柳涵听单掌连拍带格,不到三招已经将芳海幽姿推到在一旁,她俯身对寒月夫人言道:“夫人,快,现在就是离去的大好时机,这冰峰之上,如今无人能够阻碍你!”

寒月夫人眉头紧锁,朝着柳涵听摇了摇头:“涵听,你是个好女孩。和我都与李小和有着莫大的渊源,更何况他如今英雄了的,如今换作是你,你是否愿意为李小和牺牲自我呢?”

柳涵听被寒月夫人一句话问到了关键之处,的确,如若是柳涵听要为李小和付出自我,她自然不会犹豫半分,只可惜此时换做了寒月夫人,她便不能够理解对方的用心良苦。或许寒月夫人记念着她曾经与李小和母亲的交情,或许她欣赏着李小和如今的侠气和修为,但是无论如何说,李小和都是一个让人不舍,又愿意舍生付出之人,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心甘情愿,毫无犹豫的抉择,更加不需要说什么身不由己。只不过他们这些兄弟站在郢教的角度,或许也略有自私,他们不愿意看到寒月夫人就此永陷孤竹,不愿意看到寒月夫人如此与郢教众位兄弟决绝,被孤竹君永隔天外。

只不过这些许的犹豫,但听得孤竹君大笑起来:“郢兄,你的纯阳郢息当真是雄浑无匹,这一掌之交已经将我的内力压制得只剩下两成。想必这当世之上能够与阁下内力并驾齐驱者,唯有曲沃栾枫。”

郢君面色仍旧严肃,并无得意之容,冷语道:“孤竹兄,你能屹立极北,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此时谬赞岂不彰显虚伪?”

孤竹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双目凶光闪现,忽然间神情变换,一副天下间莫与争锋的骇人神容直逼对方:“高手,孤竹能屹立天下而不败,便是受到这极北的寒月庇护!”

孤竹君忽然大喝一声:“寒月银辉,流彩披肩!”这一刹那之间,孤竹君脚下的冰霜好似有了生命,不断的蠕动闪烁,他本自双脚固定在冰霜之中,无法移动,然而脚下的所有冰霜就如同老树的根系一般不断的向孤竹君体内输送内力源泉,让孤竹君的武境逐渐变得强烈,膨胀,逐渐的从他周身的二丈范围向外扩张,渐渐增大,三丈,五丈······郢君的内息便是再强横,却也在与对方的内力交碰的刹那不断的被对方内息消磨溶解,而孤竹君的内力竟然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在这冰峰之上,如若想要战胜孤竹君,那唯一的一条路便是将整个冰峰摧毁,这又有谁能够做到!!!

眼见得孤竹君的武境不断膨胀开来,柳涵听哪里顾得上与寒月夫人分辨此时的心情,只将一手朝着寒月夫人的腰间点去,封住寒月夫人两处大穴,口中道了一句:“夫人,得罪了!”当即将寒月夫人抱起朝着季札方向奔来。

此时孤竹君武境膨胀,重新夺回原有的气势,芳海幽姿脱离了郢君武境的干扰,体内真气大为顺畅,飞身从柳涵听身后袭来,季札眼见的情势危急,当即掌风拍出,为柳涵听从旁策应,拖住芳海幽姿。这只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孤竹君凭借冰峰之上的极寒真气,源源不断的消磨郢君体内的郢息,反而让郢君的武境落到了劣势之地。季札先生心知郢君此时的功力虽然强盛,但是终究匹敌不过那无穷无尽的消耗,如今赶快护送柳涵听下峰,郢君仗着自我的内力,或容易脱身。

于是季札先生连拍两掌将对方逼开,运起自己独创的飘渺意境,一忽然间,芳海幽姿只觉得眼前景象扑所迷离,荡漾似水,一眨眼的功夫这季札先生就消失不见,她心知一得意,以为季札是怕了她先自己闪身了,可是转眼去寻柳涵听之时,竟然连柳涵听和寒月沁影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这莫不是季札使出的妖法。而就在这个时候,孤竹冰峰之上的一干郢教弟子,尽数都消失不见。

芳海幽姿一时不明所以,纵然见过孤竹君的强横武学,却从不知晓世间竟然还有这种能够将自我隐蔽起来的诡异功夫,更何况这是在自己熟悉无匹的孤竹冰峰,一草一木都是自己熟识的风物,怎能任人所为。孤竹君早已看到芳海幽姿的窘境,他自然见多识广,对天下武学毕竟了如指掌,当即暗喝一声:“你切退开,延陵季子的障眼武学,岂是你能够识破。不过虽然众人隐去身躯,毕竟气息如常,这一干敌手,在下峰栈道之处有三人,在冰厅观景台上有二位,在身侧还有三人欲待偷袭于本座……”孤竹君口中念念叨叨,芳海幽姿自然看不到众人的所在,但是听闻孤竹君的指引,用心聆听感悟,果然觉得自身周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流转,这似乎就是孤竹君的描述。显然孤竹君的修为与栾枫无二,可以舍却双目,单凭自己对周遭的感受,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知道众人的所在。

而此时,芳海幽姿虽然心中有所感应,毕竟不能确切知晓对方所处何方。孤竹君早已胸有成竹,他此时武境已经压过郢君,他心知这冰峰之上,如今唯有自己可以主持是非,将身体之内经脉真气凝聚爆发,孤竹君一瞬之间,武境尽数散发,郢君忽然被孤竹武境包围,置身于苍穹宇宙之中,身侧繁星无尽,迅捷飞逝,无数星辰如同幻箭繁花,好似一枚枚羽箭飞射而来,刚刚还隐匿在季札武境之中的众人,无不中箭流血,柳涵听和寒月夫人均自被划破衣衫,无法隐匿下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令诺道义

孤竹冰峰的一战,是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对决,在如此高强的二人之间,招式的精妙和周遭环境的博弈早已成了毫无意义的衬托,因为唯有两人武学意境的高下才是最后胜负决斗的终极考量,而孤竹君的武境虽然没有郢君强大,但是在他源源不断的真气融入后,将郢君的武境逐渐压制,甚至此时的郢君只有本身的郢息护体,周身一圈金光闪耀护住自己,不受外界孤竹君寒天雪舞的武境干扰,但是若想趋避自如,协助柳涵听脱身,怕是不能做到了。而孤竹君此时的武境爆发,万点星光直射众位隐身的郢教高手,一众躲闪不及的郢教高手尽皆被孤竹君射中,其中就有柳涵听和寒月夫人,而受伤之后显然立时便扰乱了季札的内息,众人隐去的身形顿时出现在冰峰之上。如此以来,所有郢教之人尽被困在此地。

孤竹君仰天大笑,他单手擎天,三指如钩,正是无剑海烛然擒拿手中的一招三星在户,这一招平平无奇,甚至江湖草莽在习练时也可以模仿一二,但是孤竹君曾经使出这一招的时候,简直风雷齐动,花雨同愁。柳涵听心知孤竹君招式凌厉,这一手定然是要招呼向寒月夫人,好不容易将寒月夫人夺回,这时候终究不能再失了算计。

柳涵听当即一闪身,将穴道被封的寒月夫人让在身后,自己一人独挡孤竹君凌厉指风。孤竹君爪影纵横,在廊崖殿柱之间就如同一个个飘忽无影,变幻无踪的鬼影,一刹那柳涵听只觉得好似从四面八方有无穷无尽的鬼手向自己袭来。她下意识的将手中弄玉笙挥起,左右支撑,前后抵挡,甚至连双眼都不敢睁开,只盼着自己的一阵乱招搏斗将对方的无限杀意尽数荡灭。但是她的心中又是格外明了的,孤竹君的手段,就连烛然这样的高手都抵挡不了,连兄长郢君都无法占得便宜,自己又怎么可能将对方的招式一一化解,更何况此时的自己早已闭着眼睛,听天由命的胡乱比划,根本谈不上什么招式和技巧了。

片时,柳涵听左右支撑下,竟然并未感受到来自孤竹君的杀招命中自己的身体,她生怕孤竹君绕过自己,向寒月夫人出手,赶忙转身去查看寒月夫人的安危。但见寒月夫人好好的站在面前,没有丝毫的损伤,她面带慈蔼,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背后。柳涵听不明所以,回过头去,心中一时间热血涌起,不由得叫了一声:“李小和!”

孤竹君的招式并非不够凌厉,孤竹君的内功并非不够精深,而且孤竹君也并非想要手下留情,只不过孤竹君那变幻如鬼魅,张扬若章蛛的八臂擒拿手在冰厅之中硬生生的被李小和拦挡下来。虽然李小和的功力与郢君和孤竹君这两大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李小和此时突如其来如同天降一般,直接阻拦在柳涵听与孤竹君之间,他的身形虽然并不迅捷,但是体内一股股向外喷发的热力似乎正好与孤竹君的武境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样如烈焰喷涌一般的内息不断在孤竹君的招式面前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坚固屏障,孤竹君变幻无踪,如繁花秋叶一般的招式一次次的击中李小和营造的不可逾越之屏障,而这道屏障将柳涵听和寒月夫人回护在自己的身后,安然无恙!

“你又回来了?”或出声,或藏于内心,郢教上下所有的兄弟包括郢君自己此时都不由得念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错,本来带着栾玉要避离孤竹的李小和,此时候重又回来了。栾玉就站在冰峰栈道的出口处,远远的望着她的小核桃出手与孤竹君对抗。因为此时寒月夫人和郢君都需要他,需要他的助力才能对抗孤竹的无尽内力。

而就在此时,孤竹君也收手罢斗。他每次见到李小和,便都会露出格外歆羡的目光,或许他的内心之中,也更加向往这样一种人生,孤竹君不禁叹了一口气:“好!好!好一个少年有为!李小和,孤何等羡慕于你。试想如若可以离开这冰厅之中,可以舍却所有的武功,做一个平凡无争的百姓,这样岂不是比傲立北天,号令群雄更加逍遥自在。更何况这你此时又有一身俊俏的武功,能够笑傲江湖,能够纵横天下,又有美人相伴,这是多么令人快意的人生!”孤竹君嘴角上扬,微微露出一丝浅笑,似乎对李小和的歆羡之中也暗藏了许多劝慰之情,那种期许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李小和此时心绪逐渐平稳,内功渐渐收回,朗声言道:“孤竹君,小和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劝说于我而并非自我感怀吗?”

“哈哈哈哈,难道你就不珍稀眼前你所负的一切吗?放眼天下,多少人为求一门武学上我孤竹,这孤竹之上的任一武学,能够习学成功,便可以纵横天下,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客,即便不能绝世于江湖,却也可以笑傲自如,不必受那些江湖门派的欺侮。而你,如今身负孤竹遗风谱的绝世武境,又有我怒特掌为外功,体内四股真气皆是上古奇门孕育,这前途无量的修为,便是当初烛然都未能达到,如今你却年纪轻轻便已经到了这般境界,如若就这么毒发身亡,岂不可惜?”孤竹君此时的言语,似乎果然就如同一个当世裁决,他把所有的武学,所有的内力之源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看到每一个从他孤竹走下的高手,都将他们的命运安排得不可更改。他一直就信心满满,任何人都无法逃脱他的掌控。

李小和朗声言道:“郢君,你为我李小和奔走孤竹,不惜与这个江湖绝世的高手拼斗,李小和愧不能与君并肩作战,如今郢教众位兄弟需要我李小和回护,李小和此身不可趋避,直赴死难。”此时众位郢教弟兄,虽然个个受伤,被孤竹的武境折磨的真气涣散,但是听闻李小和的所言,也自肃然起敬,个个拱手答礼。

李小和转而向着孤竹君道:“小和便是这般的脾气,便是不要了这条性命,也要让郢教的一众兄弟,寒月夫人安然下峰。他们有恩于我,我便以自身相报,并无可惜不可惜之考量。千古之中,道义为先,武学修为次之。我等习武之人,能行侠道,仗义天下,才是武学意义之所在。如若本自没有道义所持,而狂妄习武论剑,岂不是如同烛然一般,徒有一身高超武学,却毫无正义可言。他所习学的武功才华,尽数为他倒行逆施,作恶不断,他为了增强自己的武学,又不惜以武功伤人,这岂不是苍生之难,道义之敌,这种人习武还不如不习武,修为越高越是当世的祸害,所以如今他的武功尽失,也是咎由自取!”

“你说什么!”这时候竟然从孤竹君身后步出一个少年,面色凶戾,杀气盈然,这是烛然的儿子烛青。

李小和冷冷一笑:“早知道你与孤竹做了一伙儿,如今才现身,岂不是有些晚了?”

烛青二话不说又要出招直取李小和与栾玉二人。孤竹君将右手一摆,挡住烛青,言道:“李小和,你既然知晓烛青与我孤竹早有令诺,那便应该知道你的妻子本就与他有仇怨,这许多日来若非本座在此回护,维护孤竹的一诺千金,恐怕她早已被烛青所害。如今孤为你妻子治好眼伤,你为孤奔走效力,取得寒月夫人,乃是孤竹向来不二的规矩,也是符合你所言信诺道义的约定,你既然自称秉持江湖道义,如今怎能出尔反尔,不守与孤的约定呢?”孤竹君乃何等厉害的老江湖,这几句言辞便将李小和所言道义尽数反推给李小和自己,以彼之言,责彼之过,这又是要封住李小和的言辞,让他理屈。

李小和此时环视四周,周遭身负伤痕的郢教弟兄有几十人,唯独郢君靠着内息护体,尚可自保。即便如同季札先生也被刚刚孤竹君的武境所伤。李小和回身向着柳涵听言道:“涵听,你的情谊,郢教众位弟兄的情谊,李小和或一辈子也还不清。但是李小和今日愿意与众位弟兄并肩作战,对抗孤竹!”李小和指风连连点出两道,将寒月夫人腰间的穴道解开,又对寒月夫人道:“夫人,如今在场众位英雄,皆是为您而来,李小和也是一样,只盼夫人莫要有任何顾忌。即便李小和如今身死孤竹,也好不吝惜!”

寒月夫人摇首叹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我当初接到靳天羽传书,知晓你体内寒月水仙的情由,念在故旧之情,寒月儿不惜此身,可是如今孤竹君以此作为为你妻子治疗眼疾的交换,你就不怕他”寒月夫人并未把后话说出,但她显然是说你就不怕他后来再找寻于你,毁掉栾玉的双眼吗?

李小和此时一身正气,浩然而立,全不把面前这位孤竹绝世的高人放在眼里,他朗声言道:“孤竹君,你如今所定下的令诺,无非是你自己所定的规矩,这与当朝的诸侯又有何异?”

“什么?”李小和的一句言辞让孤竹君和烛青都不明所以!

“孤竹令诺,向来赐武学,取任务,饮毒酒,甚至还要在武学之上下毒,不许旁人观看。然而孤竹所赐给的武功,虽然对那些江湖小辈来说犹如至宝,可是你所取的东西价值远胜所赐。以悬空毒经取悔指,以孤竹轻功取平阳门的兵器谱,甚至许多人并不能完成任务,或者中途身死,便也为此搭上了性命,但是阁下马车所到之处,收拾残局,坐收渔利,这就是你孤竹的行事风格。外人看来的确是公平交易,但是真正冒得生命之险的,却都是那些不顾生死的江湖客,而阁下高高坐在孤竹冰峰之上,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本就没有什么信诺道义可言,无非都是你一个凭着自己的心思定下的规矩,就与那诸侯的课税,天子的法度一般,还不是只为了他一个人开心。如今你为李小和的妻子医好了眼睛,那李小和也知恩图报,阁下在找寻屏岳山的棋子,我就把师父所传承的这最后一枚棋子,交给你作为报答。至于孤竹遗风谱的令诺,李小和不愿在为孤竹君奔走,倒行逆施为不义之事,便任我体内毒发身亡罢!”言罢李小和探手怀中,摸索一番,抓出一枚黑色棋子,金丝盘桓琉璃耀眼。那棋子正是当初毕正堂与郭父在郑国无忌山庄交给李小和的,看着这枚小和不禁忆起当初郭父为了息止江湖干戈,舍身上峰,不惜违背孤竹君令诺,擅自将棋子交与自己,这已经是一个为江湖道义而弃孤竹令诺的前辈,只可惜他却不明白这江湖的纷争并非因为一枚屏岳山棋子,乃是因为有孤竹君在冰峰的不改令诺。那枚棋子中似又浮现出毕正堂一脸正气的样子,他维护武林正义,纵横江湖天下,只为了道义二字,到头来却被人陷害,身死孤竹,无比悲惨,所幸苍天有眼,让他的弟子程桐秉承衣钵,习学了绝世武功,继续为他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或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念及这二位前辈的所为,李小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他将棋子顺势向孤竹君一抛,言道:“当年郭父不惜身死而违背孤竹令诺,是时小和不知江湖险恶,尚不明恩怨是非。如今想来,他老人家所为,的确舍我而为天下,高洁矣!”

孤竹君这时候看到棋子飞来,哪里还有心思听李小和所言,那烛青奔走数月才为孤竹君凑齐了三百六十枚棋子,如今只差这一枚,烛青念及孤竹君当日许下的令诺,这一枚棋子若是能够由他寻觅到,那可是得到了天大的利益。当即飞身上前抢在孤竹君身前便要取下这枚棋子。孤竹君冷冷一笑,将内息涌起,掌风到处,一片狂澜铺面,烛青身在空中,早就被孤竹君的掌风拦挡吹走,孤竹君左手一捏,迅速将棋子拈在手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曲红尘

孤竹君拿到了李小和跑来的棋子,便取得了屏岳山所有的棋子,显然有些得意忘形,一股掌风将烛青推飞至一旁。这些棋子,有些是江湖人为了交换孤竹武学而本周得来,但大多都是烛青从屏岳山脚下的瀑布之中打捞而来。烛青眼睁睁看着孤竹君将棋子收入自己怀中,他心中老大的不甘,只不过孤竹君的武功,神凌江湖,烛青虽然武功大进,却怎能与他无限高深的内力比肩,只好怯生生的退回到冰厅一侧。

孤竹君此时更加目中无人,右手单指向天,如同天下真神,万世武尊一般对天而誓,指点天机,从他指尖奔流而出的内力在整个冰厅之中形成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冰霜意境,当场唯有几位少数的高手尚能凭借自身的功力抵御这意境对自己内息的控制,其余郢教的弟兄只觉得体内真气逐渐被天寒地冻的冷气冰封,甚至有一些内力不济的喽啰早已被孤竹君的冰境凝冻成一坨坨巨大的冰块。

孤竹君已经将场面控制,左手凌空挥舞,不断的在天空之中比划出许多大字,这些大字随着孤竹君内力喷发的流光在空中不断的幻化成大篆的古书,那一字一句李小和似乎度过,这就是屏岳山上的一些古碑之文:

有无之相生,高下之相盈也!

王侯守朴,天下自宾,道之天下,川于江海!

天一为清,地一成宁,神一以灵,万物一生!

李小和从来没有发觉,原来师父的棋子之后的这些字句,竟然是那些师父曾经教授给自己的古书文辞,这些文辞在自己学习的时候,并未发觉其中包藏了什么奥妙。虽然这些都是上古的大贤总结的精妙义理,这些道义文法在他的江湖路上早已成为了李小和笑傲江湖的明灯,但是这些文辞之中到底蕴藏了怎样的天地奥妙,蕴藏了怎样的世间玄机,他不知道,师父也从未教过自己。

李小和只觉得孤竹君的左右比划得越来越快,好似已经进入了一种疯魔的状态,而他也顾不得许多,与郢君互相对视一眼,郢君与李小和所见略同,当即双手擎空而起,将一阵郢息幻化而出,全力以屏退孤竹君的武境,为在场的一干郢教弟兄营造一个可以趋退的环境。

当此之时,唯有吴子元的修为尚且面前能够行走自如,柳涵听扶着寒月夫人,两人相依在一起,身子软弱无力。吴子元将脚步提起,赶忙向柳涵听一侧靠近。然而此时孤竹之上芳海幽姿得空抽身,借着孤竹君的寒天武境飞身而来,直取柳涵听。吴子元心知没有对方动作迅捷,当即将手中折扇抛出,为柳涵听二人权作抵挡。

而烛青也不闲着,虽然刚刚与孤竹君闹了一个不开心,但是终究此时与孤竹君还算得上是一盟之友,当即也提起真气,踏着孤竹君的武境,飞身来战郢君。

此时郢君与孤竹君对抗武境,更加无暇顾及周围情势,郢教一干高手,此时见到烛青飞身前来偷袭,一个个勉力支撑,为郢君护法。当先巫廉和寿劲五已经托着不太灵便的身躯护在郢君身前,细娘将掌中毒雾拍出,权作抵挡烛青的屏障。

这两处的交手之中,郢教众人显然被对方的武境所限,更如孤竹君内力源源不断,如此消耗下去,郢君纵然可以自保,但是寒月夫人却必然无法脱身而去。如今情势危急,李小和不得不兵出险招,将身形向外一跳,闪在栾玉身侧,将背上涵听古韵横陈面前,向栾玉道了一声:“玉妹妹,你我再合奏一曲,这江湖里,人世间的无数唏嘘,都是你我用心经历过的曾经,或许黯然的回味早已干瘪,或许动心的回忆历久难忘,今日让你我将这份曾经的心路奏响,笑看这天下英雄!”

李小和与栾玉相视一眼,心有灵犀。这一份感悟和两人不可替代的默契,在那屏岳山脚的时候,就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如今二人身形一致,并排而坐,李小和横陈涵听古韵于身前,不同的是,李小和终于可以用右手凌厉的拨弦,而栾玉可以替他在左侧按弦,这一左一右的区分,比及当日的配合显然更加的炉火纯青。

琴音起处,李小和随性而唱,或感悟,或泣诉,这是两个人多年以来的心境和相思相忆的融合,这份感悟,或只有他二人能够将心相融,将情相通:

柳暗花明几江南,多少怜,奚落去,雨打茅屋檐。

细数枝头晓啼清梦惹人嫌,何寻觅,纤月不禁看。

纵马天涯无数山,几穷叹,伤心后,尘拂苔痕前。

怅惘青葱执着古韵恨枕边,但听凭,一秋可知缘?

那许多悲秋,无尽愁肠,在两个人的合奏之中,笑傲东风,无尽繁华,渲染得整个冰宫荡漾着人心之伤。

曾经的明媚,在每个人的过往中,都闪耀无限。即便是吴子元,他也在李小和与栾玉合奏的这份音律之中寻觅到了当初自我的一些过往,那些时光,他曾经在许多酒肆之中卖弄自己的功夫,将一把白绢折扇舒展开来,书写出那些他想要杀掉的对手,享受着周围酒客的哄闹和敬畏,那就是他年轻时的炫耀。这份江湖,是那么禁不起时间的琢磨,在转眼的几个焦灼之中,他便已经不再能够回味到当初的时光。他此时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头,他此时已经是一个将往昔热血,如今忱情封锁在内心的一个糟老头子,但是他仍旧会在这曲催人泪下的江湖叹息之中回忆起当年数不清的怀恋。

同时低下头的,不仅仅是吴子元,还有许多郢教高手,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在李小和的这曲怀念之中忆起曾经的许多长情短梦。他们很好奇,这份音韵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让他们这些心狠手辣,纵横江湖的男子汉回忆起那些催人泪下的不堪过往,那些让人自怜自伤的动人时刻。

即便是郢君,体内的郢息也随着李小和琴韵的长短零落,抑扬顿挫彰显出不稳定的波动。显然,他也忆起了曾经自己所历的前尘过往。或许那是他此生不可磨灭的生死大战,或许那是他这辈子长依长恋的相思无尽,或许那是他几许恩仇说不清的内心留刻,就如同程桐的那一份赤子之心,那毕正堂对他的教诲,这辈子都无法泯灭的人生取向。那些你完全无法捉摸,无法揣度的人生过往,那些曾经在你内心之中镌刻下不可名状的记忆,那些在你内心中书写下刻骨铭心的死生,都在这一个瞬间喷薄而出,涌上心来,即便是郢君这般的当世高手,即便是季札先生这样的当世大贤,也不能够将这份记忆按压在心底。甚至,他们这些忱情之人,久在世俗之中,如今无匹真实的面对了自己所历的种种不可或忘的铭心之情,他们比及其他人会更加迷恋,更加痴恨,这是他们本有自发源自灵魂中的心性源泉,毫无做作,也丝毫不可控制。

“老夫不想,鲁国之外,还有此绝世之音!昔之绕梁三日,何其薄也!”季札在李小和与栾玉所营造的迷幻意境之中,将自我曾经的所历尽数带入到眼下的情景之中,如此逼真,如此顺遂,又是如此享受。

那份怀恋,那份奚落,都只是对这无情江湖的控诉;那份纯真,那份不舍,都只是对这少年忱情的祝福。一辈子,能有几个人,与你少年携手,琴韵笙箫,纵横天下。那青葱无悔,少年无忌的怀恋,永远都只会在许多年之后,在你不经意间拾起曾经的一颗记忆纤维的时候,才会无比感伤,涕泪俱下。然而那个时候,早已物是人非,情去楼控,一辈子,或只有一江西月,长守楼头,那些伤感,又有几分残卷可以书写。

人去了,这就是江湖!

甚至,连孤竹君本人都已经看到了自己曾经不可描摹的过往。他的曾经,究竟是什么,无人能够知晓,更加无人知晓他这辈子经历了什么,才能够如此凌厉的登上武林之巅,在这极北的孤竹冰峰之上营造了这么一座屹立不倒的冰峰武圣。但是,就在李小和与栾玉的琴韵之中,他指尖的内息在竹简的削弱,他的面色也随着李小和的音韵而阴晴不定,就好似他就是李小和的一个忠实的听众,不论李小和此时忆起了多少过往的爱恨纠葛,无论他指下的音律如何的婉转惆怅,孤竹君都会随着李小和的音韵起伏而更迭内心,甚至随着他的爱恨而产生自我的爱恨。这种身不由己,这种难以自拔,或许根本就不是几句武学,几层内功能够描摹的。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孤竹君手下的芳海幽姿和烛青也如同他一般不由自主的迷惘顿生,难以自控。他们二人惊诧的望着孤竹君,或许在期冀主人的功力可以帮他们逃脱这不愿回忆的情愁苦海,但是他们又发现孤竹君似乎也沉醉其中。

或许李小和与栾玉这两个少年的所历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在江湖中,许多人,最值得记忆的,也就是他们这个年纪留给世间的美丽故事,虽然不能够流芳百世,但是足矣感动自我,在许多年后,重历曾经的每一个人,都不自觉的用那份青葱再一次陶醉了如今的鹤发鸡皮,如今的世俗城府!这就是一片简单至极的忱情!!!

孤竹君勉力的将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即便是强如郢君,刚刚的武境也不能够将自己的神识干扰凌乱,这李小和究竟是习学了怎样的武林功夫,让自己的思绪竟然可以受到他的音韵扰乱。而这样的时刻,却又是一个可怕的时刻,难道李小和的内力已经比郢君还要雄浑强猛?否则他怎能以音韵扰乱到自身。但是孤竹君又是何等爱才,他既不希望伤了李小和性命,又不希望那一把上古宝琴涵听古韵就这样毁在自己手中,他虽然几次想用内力将李小和手中的古琴击碎,但是他还是忍了下来,毕竟孤竹遗风谱所载武境源自内息,内息催动神识,以出武学意境,既然李小和以武境压自己,那自己便也以武境压过对方,毕竟自己的内力源源无尽,岂是他一介少年可以匹敌,就连郢君也要甘拜下风。

思绪及此,孤竹君经脉流转,更加从脚下调运处无尽内息,这无穷无尽的内力便如同对敌郢君时候一般,绵延而续,只把自己的霜天雪舞之境直接扩大至整个孤竹冰峰,甚至连山脚之下的古林之中也能感受到孤竹君武境的寒意。

然而,李小和与栾玉仍旧从容演奏,不急不缓,那份意境似乎更孤竹君所营造的武境全然不同。孤竹君也发觉了其中的问题,因为他的武境虽然强猛无限,将冰峰覆盖而起,但是他头脑中的神识终究无法将李小和的影响更迭替换掉,而且随着自己的武境不断增强,竟然会随着李小和对自己神识的干扰,不时间将那些过往情致,许多伤心展现在武境之中。在那本来霜雪飞舞的冰峰之中,竟然会偶尔变幻出几许飞红,几处落花,那本不是孤竹君想要的武境,可是李小和的音律就如同一条纤细蜿蜒的曲丝悄然的摸进孤竹君的头脑之中,在不经意间一两个颤动,就让孤竹君的思维被李小和的指尖牵走,而且这样的情形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广阔。本来霜舞的冰峰竟然在孤竹君的内力之下渐渐的变成绯红一片,落花绵绵,这竟然是孤竹君亲手营造的武境,就连芳海幽姿都不由得称赞一声:“好美啊!”但她绝对想象不到如此浪漫无间的花海却是她一直以来尊敬死忠的主人所营造。

孤竹君的头脑之中,仍旧保留着情形,他不断地在内心中读道:不对,这个少年的音韵武境绝对不是单纯的内力激发而出,他一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让自己越强的内力,反而为对方营造出越想要的武境!

第一百四十七章 意武联手

在这一曲之中,每个人都体会到了他们过往曾经的感怀,这其实并不是一种武道和强横能够营造或者说迫生的。因为毕竟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有一个不可描摹的诗情画意,虽然有些东西在我们的内心中始终深藏,有些东西在那舞刀弄枪的人生中本来从未着色,但是一旦我们触及了这些久未曾唤醒的敏感,那就会一瞬间得到了一种涕泪俱下的感动,而这种感动最让人不可承受的,就是它是每个人的感悟和酸楚的真情流露,那种周遭人不能领略而自我又不能割舍的妙曼和忘情,才让这些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更迭而出每一个灵魂都无匹真实也无匹高傲的屹立在这俗世凡尘中,他们会为自己的义理尘梦而舍生忘死,也会为自己的狂情纵意而感怀涕零。所有的岁月留刻在众人内心中的感悟,都如同一张张泛黄的纸张,将那本该随梦而逝的芳华认真的码在了心底深处,而当这一曲唏嘘,半腔清唱响起时,每个人不为人知的那些曾经感悟,今夕年华,未来惆怅,尽数喷薄而出,无法拦阻。这其实就是每个人内心之中原有的对纯美的追逐,这份追逐不会因为体内真气的多寡强弱而有所分别,不会因为出身的高低贵贱而有所不同,所有人都有权利去感悟自我的一生,也都不可趋避的必须留意自我的这一辈子。这就是每个人的灵魂对自己形体的约束和触动,在这样的形神配合之下,李小和与栾玉的合奏,牢牢的将孤竹君的灵魂抓住,将他的内心中储存的许多明暗与悸动呼唤出来,以至于孤竹君自己都感受到了一种害怕和难以控制。

也正因为如此,孤竹君自我心绪之中对李小和曲调的共鸣让他迷惘难绝,竟然不能控制体内的道道真气。就好似这可怕的躯体之中有另一个自己,有另一个诗情画意绵然情致的自己在对抗眼前这个凶辣狠戾的躯体。这让孤竹君从身体之中不由得爆发出一种猛烈的震颤,“呃,啊!”这许多年一来,孤竹君第一次受制于人,第一次被对手的强劲手段逼得从容不在,面露危难。芳海幽姿和烛青在李小和如此诗意怅惘的意境之中,也感觉到体内的真气不断涣散,全然没有了杀意和斗志。

如今二人不敢运功,只能平和的如凡人一般在冰宫之中行动,李小和与栾玉的曲调,或许并非真的要让这些对手束手就擒,只不过是他们二人的一点点江湖感悟罢了,但是在这些曾经醉梦,生死往来之中,两人的情致感悟便就是这般让人愁情百转,梦幻无双。

这时候郢君靠着体内郢息守护,尚能抵御周遭武境变换,如今李小和将对方众人控制住,郢君当即以郢息驱动双臂的擒拿手法,把一干受伤的郢教兄弟尽数拉致冰峰栈道,准备下峰。

方此时,孤竹君心中荡漾不平的内息随着体内源源不断的功力增长,逐渐的稳住了心神。忽然之间只见孤竹君似乎内息上涌,面颊之上一时间全然通红,好似重枣,连带的双眼也瞬间被血色染红,如同身临战场,杀气陡升,便是心中刚刚涌起的那一丝感时花雨,也尽数被他的杀气荡灭。

郢君心知孤竹君正在挣脱李小和二人的武境控制,当即提起郢息,幻化成一条金黄巨龙,环护在李小和与栾玉二人周身之外,维护这意境之稳定,而自己两步轻功,踏到栈道之侧,护住郢教众位兄弟。

一干受伤的郢教弟兄,个个呼喊道:“郢君先行,属下拼死为郢君护驾。”

此时郢教众人的目标,自然是寒月夫人的安危,郢君哪里能听这些弟兄所言,干脆喝道:“寒月夫人安危为上,伤者陆续下峰,此处本座自可抵挡,孤竹君内息无限,但若想胜本座,也需得付出相当代价。”

而孤竹君此时为了突破李小和武境,早已把手中棋子一事搁置一旁。如今他从冰峰大地之下调出重重内息,突破本身界限,让李小和的意境对他的限制越来越薄弱,猛然间孤竹君一掌打出,正是冰峰绝学怒特掌。一头内力所化青牛直奔李小和与栾玉二人。郢君眼见孤竹君的掌力雄浑,当即将自身的内息注入环绕李小和周身的巨龙之中,这一团内息包裹着李小和二人,一龙一牛当即在冰峰之上猛烈的碰撞在一起。两股强大无匹的内力在这一触的刹那立即爆发出来无穷的威力,这威力撼天动地,在一瞬间将冰厅震的不断抖动,一排排笔直坚挺的廊柱也随着这股力道不断摇晃。

孤竹君身手奇快,眼见廊柱晃动,当即将手中功力一推,两侧并排无数的廊柱立即如定海神针一般稳稳扎住,整个冰宫立即稳定下来。可见这孤竹君的功力是何等刚硬无限,就如同众人眼前所见的巍巍冰峰一般高耸入云,不可攀邈。

好在有郢君的回护,李小和与栾玉并未受到来自孤竹君内力的伤害,趁着这个机会,柳涵听护着寒月夫人下峰,李小和与郢君将孤竹侍婢阻拦在冰厅之中。

孤竹君一掌未中,当即内力再起,使出第二招。郢君也是当世稀罕的高手,怎容孤竹君一再出手。当即将真气御起,欺身向前。李小和如今熟读,对武韵内息的配合日渐明了,如今郢君缠斗孤竹君,他当即手腕反转,奏起楚地长歌。本以为栾玉乃是晋人,并不知晓楚人的歌曲,哪晓得她似乎对音韵的执掌并不逊于柳涵听,尤其是栾玉的指法,在李小和短弦的波荡之下,她在琴身的下半侧,仍旧可以为李小和以长音相配。尤其这涵听古韵,本就琴身宏伟,包藏天地古韵,如今二人同奏一琴,却好似二人分别鼓琴,然而相搭相配,却交叉感应,共鸣出四五种韵律境界,直接把那如泣如诉的意境荡涤的格外动人心魂,这是从未有人尝试过也从来无人敢想象的音韵搭配。

在这样的琴曲相协的搭配之中,郢君瞬间回忆起了自己曾经于冰天雪地之中遇见李小和祖父的情形。那种天地茫茫无归乡的伤逝之感让他的一曲楚歌拨弄的无匹动心,即便是郢君的心中也丝毫不能够抵御这一份来自曾经本我之中的心灵呼唤。在这个刹那,郢君不由得领悟出了一个他曾经怀疑过无数次的道理:这个李小和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修为,全然不在于他的武学造诣的高低,而是北天神枭对他文采的调教。他的悟性和对天地万物的感慨领悟都是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高妙境界,这份悟性让他能快捷的领悟的奥妙精髓,让他能自如运用内息应和外物营造武境,而如今,他对江湖人生的感悟和唏嘘竟然连孤竹君的内心之中也泛起了与他的共鸣,这又是一种何等高雅的绝尘风貌。这样的人,或许曾有一个人,他就是靳天羽,如今眼前的李小和,就如同靳天羽一般,那份超尘脱俗的优雅似乎就是未来又一个靳天羽甚至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此之时,郢君在李小和体内的武境之中爆发出来的郢息运转自如,感时应气,让郢君好似亲临郢教,体内瞬间积聚出无限的内力。而孤竹君被李小和伤秋楚歌一荡,头脑中又瞬间爆发出许多落寞共鸣,让孤竹君的形神瞬间分合不定,眼前幻影重重,孤竹君当即将真气凝聚心脉,不敢再妄自出手。百股真气回护心脉,将头脑中的神识肃清。

或许高手过招就只有这样的几个瞬间起落,便会分出胜败。孤竹君一时间的护体犹豫让郢君瞬间压制到了他的身前,郢君接连两掌直接拍中孤竹君胸前两肋,凭借当世至绝的郢息驱动双掌,便是开山碎石也易如反掌,然而却不料孤竹君胸膛高高挺立,完全没有受到郢君掌力的伤害。显然他刚刚回护在心脉之中的寒月真气无穷无尽,在肋骨胸口处形成的刚硬护体真气竟然连郢息也可以抵御得住。

这样的一击之力,或许郢君本也都没有使用过,因为他平生所遇到的对手,也从未有过如孤竹君这般内力雄厚之人,而即便如此,更让郢君思绪不及之处,乃是孤竹君的内力竟然强横得可以抵挡住对方这一掌的强力,而且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但是,眼前的两大高手内力的对拼,已经让两个人都暗自惊骇对方的修为,孤竹君竟然可以独力扭转那强猛的武境,在郢息之下仍然能够刚强屹立,而郢君竟然可以在孤竹之上纵横激斗,一身郢息护体全然不会被对方的武境干扰。这似乎就是两个修为如神一般的高人,虽然举体内真气相搏斗,但是却并无办法伤及对方。

孤竹君勉强将李小和武境的干扰压制下来,双掌再出内力,将郢君从胸口抵开。如今这孤竹君独斗两大高手,一个乃是当世决绝的内功精深之人郢君,一个乃是当世无匹的武境营造之人李小和。这一内力一武境都是孤竹君纵横天下的至极功夫,但是如今被这无匹犀利的二人配合起来以拼斗自己,当真是天意弄人,只可惜即便如此,孤竹君仍旧不落下风,与二人僵持不下,不过李小和与郢君的目的早已达成,毕竟寒月夫人安然下峰,他们便都心满意足了。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刹那,李小和忽然感觉一股**的冲力从体内爆发而出,就在他的内心中生起了一股三昧真火。那热力如同一条被束缚已久的火龙,在李小和的肚腹之内不停的翻腾乱撞,不断的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猛力的啃啮而出。这是李小和体内的剧毒发作了,偏偏就在这个关窍,而李小和体内的毒发作得每一天都更加猛烈,甚至不按时段的爆发出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当即让李小和无法再按弦起音,而栾玉一见李小和身体剧痛,抽搐不定,她也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小核桃,你怎么了,你被孤竹君的功夫打中了吗?”

“不,……是……”李小和这个时候根本也无法发出声音来,勉力的挤出了几个字,其实是丝毫不能表达出他此时的感受。毕竟在这个瞬间,他体内的剧毒所带来的痛苦,或不是一种疼痛就能诠释得了。而这音韵的瞬间断绝,立刻让孤竹君感受到了许久未见的清醒头脑,这份功力的回复全然不是内息的注入那般简单,而是肃清了整个神识之中的干扰,好似一个杀手终于摆脱了仁慈的谴责,一个将军不再被犹豫所嘲笑。本来被他内功压制的无数错乱思绪这一瞬间荡然无存,让孤竹君瞬间觉得体内的真气无匹顺遂,好似久久闷在缸中的人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那一瞬间的舒展和内力的充盈猛然爆发出来。

郢君忽然感受到来自孤竹君的毫无拘束的内力迸发,掌心之中的抵抗力一瞬间增强许多,他心中知晓孤竹君内力反噬爆发的后果不堪设想,慌忙之间将郢息护住身体,连连向后撤步而出。而孤竹君此时爆发的内力如同烛青当日所使的剑岳秋翎指一般,内息从孤竹君周身突出如枝丫一般的穴位之中流散而出,在凌空之中飞舞幻化,如游龙,似流萤,弥漫于整个冰宫之中。而郢君体内的郢息真气如同一只金黄的铜钟将自己保护其中,孤竹君无数的真气袭来,打中在郢君的真气外罩之上,摩擦出耀眼的火光金闪,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然而,这一瞬间郢君只能回护住自己的身体而李小和与栾玉那边武境全无门户大开,一道道寒月真气幻化成的秋翎指力直奔二人而去,而且内息恢复的芳海幽姿和烛青也抢上身来,直奔李小和与栾玉二人。李小和在这夺命刹那,也无暇顾及郢君和自身的安危,只把栾玉掩在怀中,将那不可压制的强热内息尽数朝着冰宫之中飞来的敌人爆发而出,口中大喝一声:“啊,来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行之巅

在生命危机的时刻,李小和顾不得许多,只把自己体内的剧毒真气爆发出来,朝着冰峰上袭来的一干敌人无穷无尽喷涌而出,孤竹君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对眼前所发生之事也是忌惮非常。当初李小和体内赤毒爆发就连芳海幽姿也不能抵挡这样强大的气海,更何况此时李小和体内双毒合一,更加非比寻常,一旦沾染上一星半点,弄不好就要像李小和一般日日发作痛苦难耐,除非是孤竹的寒月真气否则极难将毒素逼出。所以孤竹君丝毫不做犹豫,也不再去检验这两人的实力,当即将体内的真气挥舞喷出,直接与李小和爆发出来的毒物激撞相碰。两股内力相较之下,剧烈的爆炸形成的气浪瞬间波及整个冰宫,李小和怀中抱着栾玉,被气浪直直震飞出老远老远,从观景台上一个滑落,早就飞出了孤竹的冰崖之外。

郢君在两股内力交并之时,体内的郢息自然护体,却不料李小和体内的真气爆发丝毫不亚于自己体内的真气,这与孤竹君的对招之时剧烈的爆发竟然仍旧可以撼天动地,甚至一瞬间将冰峰上好几个人震飞出去,简直始料未及。

如今眼前这一突发之变故,让郢君甚为惊诧,如今郢教的一干众人都已经纷纷下峰,他眼见的脚下云端之中有几个弟子因为山峰的剧烈摇晃而从栈道之中跌落下去,如此一来为了避免烛青和芳海幽姿的追袭,郢君一掌打向身后的烛青二人,烛青少年气盛,自负功夫不输郢君,见对方袭来,自己也一招对上,只觉掌内热力非凡,瞬间炙烤欲焚,慌忙将内力一收,身子猛然一颤,被郢君震飞出去。身后芳海幽姿立时将烛青身子擎住,接着烛青的掌力推动,郢君身子斜斜的从孤竹冰峰的观景台前凌空飞出,他置身空中,不断的以内力拨开云雾,只要去寻觅身子下面的两个少年。

郢君飞身而下,穿越几层云雾,仍旧无法见到刚刚被震飞而下的李小和二人。此时身在空中,如若不能将这二人救起,必然是要粉身碎骨,即便是呼唤他们的姓名,也全然的无济于事。郢君心中焦急更生,将体内的郢息从双脚涌泉穴逼出,头朝下更加快速的向山崖之下飞去,连连穿越了两层栈道,就终于云雾不再繁密,正欲寻觅二人,突然从肋下斜斜的穿出一个巨大的身影。郢君身手向来从容高妙,一见空中出现异状,当即将身形一翻,周身护体郢息又起,光芒万丈之中,忽然飞起一只巨硕的红大鸟儿。那正是朱离鸟。这只大鸟从郢君的身侧穿飞而起,郢君在凌云之中躲过对方的逼压,将气海一沉,身子迅速下落,飘然而立在孤竹冰峰之下,举目四望竟然看不到李小和二人的身影。此时柳涵听方扶着寒月夫人下来孤竹冰峰,眼见郢君一席傲骨独力冰崖之下,几个零零落落的婢女和大司阍对郢君威武之态避之尤恐不及,更加不敢上前为难孤竹君。

郢教众位英雄齐聚冰峰之下,此时郢君寻不到李小和二人,柳涵听也关切道:“李小和何在?”

郢君毕竟心思神明,吩咐道:“本座当先着地,想必这二人尚在空中,众位兄弟不可分神,定要保全李小和性命。”

吩咐声中,呼听寿劲五从旁叫道:“郢君你看,那边是不是李公子二人!”

众人顺着寿劲五的指点,远远望去,那一只朱离大鸟在天空翱翔,两只脚爪之中捏住一个人,那人怀中似乎还抱着另一个人。虽然高远在上不能看清,但是郢君刚刚从天空降落早就遭遇过这只大鸟的袭击,如今眼见得这凶恶非凡的猛禽,从心中推想这恐怕就是李小和二人被抓握在空中。当即点头应道:“想必不会有错,孰能为我射杀此禽?”

黄垂二怪齐声道:“朱离羽翼雄健,非三招两式可以伤及,更何况它翱翔在上,我等劲力在下,彼此对冲之间,我方劣势明显,非功力雄浑者不能夺也!”

郢君暗喝一声:“旁人退开,本座亲自出手!”众人揣度这朱离鸟的高度,想也未必是自己能够企及,唯独郢君内力雄浑,或可以射落这异兽也不可说。然而就在郢君欲待出手之时,那朱离鸟似乎心有感应,张扬起翅膀向着天空猛力一窜,又高飞了好几丈,忽然在空中打了个旋转,朝着南边飞走了。

眼见得朱离鸟越飞越远,郢君怕也是难以触及它,干脆吩咐道:“柳涵听护送寒月夫人回郢教养伤,其余伤势尚可的弟兄,分头盯住这朱离鸟的行踪,莫要让李小和二人跌落伤死!”郢君一边吩咐,一边踏起清风,身子飘然而起,在孤竹古林之间穿梭迅捷,几个起落已经跳出一里多路,众人紧随其后,不敢怠慢。

朱离鸟羽翼雄健,穿梭自如,在空中翩然半日,也未曾稍微低落一些。也只有郢君脚程非凡,从孤竹古林之中,踏着飞霜一直追逐到太行山阴,郢君心中明晓,只需踏上山峰高处,便有可能一击命中这巨兽救下两人。正在思忖之间,忽见空中一只冲天白鹤横贯而来,朱离大鸟虽然身形巨硕,目露凶光,但是被这优雅的白鹤横身一冲,似乎有些慌神,白鹤纤细的尖嘴从朱离鸟的羽翼之下飞掠而过,空中赫然抖落两三羽赤红的羽毛。朱离鸟身子一斜,将双翅展开,直飞冲天。只见朱离鸟穿破云层,猛然俯冲而下,奔着白鹤头顶凶狠砸落。白鹤似乎格外有灵气,眼见朱离鸟一冲而下,自己也将头对准天空,双翅一震,自下而上,冲天而起。

在这空中一红一白的交锋之处,一巨一细的过招之中,蓝天为底,白云为伴,随着这飞舞的气流,两只巨禽化作两团真气,一团红火彤彤,一团冰焰刺骨,两条光芒在空中猛烈相撞,砰然交汇,直接在太行山巅炸出一片耀眼夺目的光芒。之间空中瞬间飘零飞舞出无数红白的羽毛,那只朱离大鸟从空中遥遥坠落,旋转而下,伴随着它跌落的躯体,似乎在空中还飘洒出无数淡绿色的血滴。而随着朱离鸟的败落,李小和与栾玉两个人也逐渐在空中挣开了对方的钳制,李小和虽然心知脚下便是万丈山崖,但是手中仍旧将栾玉紧紧抱住。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面对生死抉择的大场面,但是在这样的瞬间,李小和仍旧唯有一个心念,便是要把栾玉托在自己的怀中,不能伤及分毫。

二人空中飞下,虽然不可思绪,转瞬之间将及当地,栾玉满眼柔情,红唇紧闭,目光之中唯有李小和的身影,更无此世之任何俗尘。而李小和也凝望栾玉,满面欣慰,此生无憾。或许那多少岁月的感怀和报复都将在几个刹那之后破灭无踪,或许那多少辛苦磨砺的功夫和二十年苦读领悟都将在稍许犹豫之后梦断,但是,这一刹那的温柔足矣让两人在风尘之中相互慰藉。

郢君此时傲立太行之巅,只待李小和跌落瞬间,将他擎托而起。哪知道李小和根本不知晓身后的山巅的情状,眼见得自己两人就要跌落太行山巅,生死之下,粉身碎骨,更加没有丝毫的生还余地,总之这一身不可解的剧毒,终究是没有几日好活,莫不如舍却此身让自己最最心爱的人好好活着吧。虽然他能想到自己身死给栾玉带来的无限悲伤,但是在心底那份对于栾玉的爱怜已经无法克制。就算是自己的一种自私之情,让自己在这世上所经历的侠道教诲,男子义气,最后选择了一种不会让自我愧疚的方式告别吧,李小和将掌风运起,内息流转,这一辈子所学所贮的内息尽数调出。青木之气,旭阳郢息,寒水之力,赤炎之毒,尽数汇作一团不可磨灭的强力劲龙,直接托在栾玉的身后,随着李小和不断努力的向外拍出掌风真气,栾玉的身体逐渐脱离了李小和的怀抱,她的下落之势逐渐趋于平缓,栾玉猛然间发觉不对劲,再回身去看李小和,他已经离开自己一丈之多,栾玉猛然间满面泪痕,不断地身手去抓挠李小和的身体,但是只能看到李小和越飞越远,逐渐的远离自己,她声嘶力竭,隔空大骂了一句:“李小和,你不是说再也不离开我么?”

李小和心知时间不容耽误,即便是如何辜负栾玉,也必然要让她安然落地,这世界留给她的美好事物还有无穷无尽,而自己的也心甘情愿为她付出这一生。李小和凝聚掌风最后的一搏,将栾玉平行向外一推,将她的身子绵柔的送到山巅的一颗古柏枝丫之上,而自己的身形在掌风频频向上推出的过程中,早已加速下落,迅捷无匹。

身下的郢君虽然早已做好了迎接李小和的准备,但是哪里料想到他在空中突然将栾玉推出,身形加速下落,一刹那之间他早已从郢君面前滑过,郢君再提郢息来接,一条内力金龙直奔李小和身体,可是只是稍微减缓了他下落的力道,李小和仍旧一头扎入摩天岭之下。

这一个措手不及让郢君心中咯噔一下,这一辈子行走江湖纵横天下,即便与孤竹君对拼内力,互斗武境的凶险之时,都也未曾如此惊怕。他凭借自身的内力可以永久屹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这李小和的一意抉择让他顿时无法援护,只见李小和身形飞落太行山的断壁之下,飘摇入堕入深渊之冤魂,眨眼之间便无踪无迹,唯独留下而后栾玉的痛哭之声。

郢君心中一凛之际,连连又向前踏出两步,此时栾玉早已跟到悬崖之畔,向下一望,早已看不到李小和身形。她转头看看郢君,郢君也无奈叹息一声:“竟不知他如此情义,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你生还。”

栾玉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悬崖之畔,哀嚎之中,忽听得一声尖利鹤鸣从崖底直射心房。一瞬间郢君双眼放光,之间压下白影一闪,飞花绽放,无数异香伴随着一个优雅身姿,擎空而上。这正是靳天羽!

靳天羽脚踏白鹤,白鹤背上还负有一人,那正是李小和。栾玉眼见得从崖底飞起的白鹤,双眼泪水暂消,大叫道:“靳先生,小和还活着吗?”

栾玉自然不知晓郢教与晋国的过节,此时的心情,仍旧感激着靳天羽救活了李小和,靳天羽冷面凝眉,神俊清朗,两枚冰羽直取郢君眉心,口中道了一句:“公主金玉之身,岂能如此犯险!”

靳天羽一瞬间两枚冰羽射出,郢君全无畏惧之情,掌中郢息微微回转,那两枚冰羽如同阴阳鱼一般瞬间无比听话的在自己的手心之中打转,回还旋转,晶莹剔透。

此时白鹤飞抵崖上,靳天羽轻身一纵将李小和身子横陈在栾玉身前,淡淡言道:“所幸仙羽及时,李小和并未触及崖底。但是天羽此来,期望公主能随我回国,共御楚狂!”

栾玉将李小和身体抱住,望了一眼郢君,又瞧了瞧靳天羽。郢君乃当世枭雄,威风傲气独凌寒风,在太行山巅格外的霸道。而另外一面靳天羽是稀世谋将,智巧机变,无出其右,如今栾玉本就是晋国贵族,自然当随他回去。而郢君乃天南无二,自然也不会如家常小人一般在栾玉耳畔嚼舌根,只回视栾玉一眼:“小姑娘,你自己抉择吧!”

栾玉的眼神之中无匹坚毅,柔美秀眉之间饱含沧桑杀意,她直视郢君,问道:“寻常人能接住靳先生一枚冰羽,便已经是稀世罕有的高手,你竟然可以把他的冰羽玩弄在股掌之间,你这么厉害,可能为李小和医毒吗?”

“不错,本座千里赴孤竹一是为寻寒月夫人,二便是为李小和医毒!”郢君不避不讳,直言而已。

栾玉眼望靳天羽,更加不做任何犹豫:“靳先生,我恐怕再也不能回晋国了,这世上的事情,便是这般弄人,我要为李小和医毒!”

靳天羽脸色微变,尚未答言,郢君手掌忽然攥紧拳头,两枚冰羽刹那之间化作无数冰屑,飞散在太行之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共议祛毒

太行之巅,玉屑随风,当世之上从未有过一种兵器可以把靳天羽的冰羽打碎,即便是当初在太行山与灵寿翁过招,灵寿翁手中的神兵利器灵寿杖也被冰羽打出两个疤痕,却全然奈何不了靳天羽的羽扇,他的冰羽甚至破海穿空,格外凌厉,连金石也奈何不了它。但是如今竟然在郢君的手中直接化作飞灰,虽然靳天羽向来沉稳凝思,不着形色,但是这一举动也让他脸色微有闪烁,显然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所见的天外高人。

不过靳天羽这样的高傲之人岂会因为对方的武功而有所畏惧,他手中羽扇仍旧从容不迫,缓缓摇动,腰身挺拔,又如问日高仙一般俊朗非凡。微微笑道:“郢君如此不友好,怕是以后沙场相见,难有回旋余地了!”

郢君面罩之后传音而出,好似天外冥冥,宇宙洪荒之音,朗朗绵延,声震四野:“晋楚两立,岂有回旋可能?栾氏公主既然已经抉择,阁下无须多言,郢教不欢迎你!”

郢君言语冷漠,乃是他从所未有之情状,往昔度量,他日胸怀,这时候尽数消失,只有一腔对敌之态,更无些许商量余地,便从那飞灰冰羽之中已经可以看出他的态度。

靳天羽自然是识时务者,叹了一口气,言道:“天羽三十几年修为,勤学苦练,与阁下相比,功夫如星光之于日月,滴水之于沧海,更不要说那晋国的一干众将,虽然贵为恭候殿佐,伯主羽翼,与尊下功夫实乃不敢觑睨,只要阁下尚在,楚必立于不败之地!”靳天羽之叹,实乃发自内心,虽然只不过是两枚冰羽的碎屑,却可以看出这郢君当时绝伦的内力。

郢君形容高傲,并不答言,靳天羽不卑不亢,转而微微一笑,也不失态,双手抱着羽扇,朝着栾玉一拱手:“既然如此,玉公主,天羽乃范氏家臣,不敢劳动栾氏贵戚,天羽这就告辞。”靳天羽袍袖微拂,青衫掩盖天涯,玉鬓长映夕阳,从容踱步,向峰下走去,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回身凝视着栾玉道:“春暖之时,晋楚交锋,此战势必不可避免,望公主保全自身,免遭兵燹之患!”言罢再次拱手告别,朗然下峰,再不回头。

栾玉此时跪坐在李小和身侧,眼见李小和呼吸顺畅,似乎一时目眩,不省人事,此时已经微微有所好转,她一边扶着李小和,一边抬眼去望郢君,那一面黄铜面罩,形如恶鬼,两眼之间的琉璃珠滚动自如,似乎就真是郢君的双眼,虽然她曾经也见过此物,但是栾玉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此时夕阳日落,残红半山,将整个太行染得格外壮阔绚烂,郢君一般边的面罩也被日光渲染成红色,但听他言道:“小姑娘,你无需担心。本座既然答允为李小和疗毒,那便定当竭尽全力。你虽为晋国贵戚,却也不必害怕自己的身份引起任何干戈,我郢教是江湖人,大家江湖论交,家国之事,只有家国之道来解决,宵小伎俩,本座还不屑!”

栾玉虽然心中有些害怕郢君,但是仍旧坚强言道:“这位前辈,栾玉并不害怕什么,只是李小和的伤如此严重,不知道还能撑得几日,前辈可有把握?”

郢君乃一教之尊,岂容轻易怀疑,当即冷然答道:“小辈无礼。本座所许之事,断无不可为之理!”郢君的言辞虽然不甚严厉,但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地方压制得不敢再开口说话。栾玉默默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五日之后,郢君将李小和带到了郢教之中,此处在楚境腹地,背江而起,建立在一脉山崖之上,沿途火光星月,耀眼非凡,比及孤竹冰峰,更加广阔绚烂。一教上下,往来繁忙的尽是些江湖高手,一如吴子元等人。

将近一月,郢君日日为李小和注入郢息,对抗体内的剧毒,维持着他的性命,而栾玉也形影不离的照料李小和的起居。及至吴子元细娘柳涵听等人集齐郢教之中,已经到了二月底,楚国令尹传书,要进兵北上,欲待伐晋,郢君汇合众人,商讨教务。

方此时,郢教一干高手,不下百人,尤以柳涵听吴子元等人居首,郢君高坐在上,其余人等分列厅堂两侧。吴子元当先与郢君分说道:“如今春暖花开,天气渐暖,行军北上,不无道理。及至三月中,便可越过郑境,有郑人后盾,可与晋国一战。”

郢君微微点头,言道:“李小和,你有什么主意?”

李小和与栾玉就坐在吴子元的下首,如今郢教以贵宾之礼待李小和,多日来的疗伤,让李小和体内的真气已经渐渐趋于平稳,毒发的痛苦也逐渐减小,只不过尚不能解除生命的危险。如今听闻郢君询问自己,他内心中咯噔一下,此乃是郢教大事,如何能够让自己一个外人参与,如今郢君不见外让我旁听已经是给足面子,居然还向自己询问意见,那的确是别有深意,李小和思维敏捷,自然知晓个中因由,但是毕竟晋国乃是栾玉的家乡,更何况栾盈就在晋军之中,晋楚交锋如若李小和为郢君说出一些对抗晋军的谋略,这对于栾玉来说,实在是不好!念及此处,李小和回望了一眼栾玉,眼见她眉头微皱,似乎也并不希望自己妄言此事,便拱手向郢君道:“郢君恩义,李小和如今体内的毒已经大大好转,李小和感激不尽。但是如今李小和身处两难境地,虽然自己为楚人,但是毕竟不好在两国之间指手画脚!”

未待郢君答言,巫廉喝道:“看来你还是念着这个晋国的小丫头,想郢君何等仁义,为了你的伤日日把郢息输入你的体内,可是你却丝毫不想回报!”

巫廉身后许多高手齐声应和道:“不错,李小和你耗费了郢君如此多内力,竟然此时还说些不疼不痒的风凉话,这未免也太没良心了吧!”

柳涵听听闻众人起哄,当即插嘴道:“郢君为李小和治伤,并没有利用他的意思,只不过是欣赏李公子的品格,如今何来良心一说,尔等莫要如此要挟他!”

吴子元转向身后,向众人缓缓压了两下手,示意大家莫要激动,从容言道:“李公子如今身处是非之境,他的这位朋友甚为晋国贵戚,参与此事的确有些不便,郢君既然有此一问,还请明示李小和,您有何安排想必李公子也会尽力配合!”吴子元毕竟老成,郢君何等智谋,岂能不知道李小和对此事为难,只不过是要征询一下李小和的意思,自己心中却早已安排的明明白白。

郢君微微点头,言道:“不错,吴子元所言正合我意!”此时众人听闻郢君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整个郢教大厅瞬间鸦雀无声,竟然能够听到火把燃烧的呼呼声音。

郢君接着说道:“如今晋楚交锋,楚兵势弱,若无郢教众位兄弟支撑,恐怕难于晋国争雄。想去岁刈麦时节,各位兄弟齐头并进,奋发向前,三路大捷,击败晋国主力,乃是我郢教一大成功之役。如今三月进兵,孤计算日程,楚兵或在半月之后与晋军相逢,届时我等可以放手一搏,为楚王争夺中原霸主!”郢君全盘算计,似乎早已把进兵时日估算得无匹清晰,众位兄弟念起去年战胜晋国的一阵,更加热血澎湃,随着郢君的话音,呼和而起。

郢君见众人一心,微微点头,似乎格外满意,又言道:“李小和乃是我郢教的好友,郢教曾经数次受过他祖上的恩义。如今李公子身中剧毒,本座希望教中兄弟,能够同心协力为他祛毒,不要再有猜忌。”巫廉心知郢君向着李小和说话,便也不再答言,将头转向大厅之外,冷冷一哼。

郢君转而向细娘问道:“细娘,李小和体内之毒,甚为强烈,虽然本座可以以内功压制,但是若要根除,仍需你的疗毒之法才能达到!”

细娘面色凝重,望了一眼李小和,言道:“郢君,当日在孤竹冰峰之上,李公子以琴韵助我郢教众位弟兄脱险,这份恩义我们记下了,如今李公子的伤,就是我们的要事,请郢君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为李公子解毒!”

言罢她快步走到李小和身侧,一把抓住李小和腕脉,乌珠闪烁,神动幽远,不多时细娘将李小和手腕放下,回禀郢君道:“郢君,李小和体内的毒,与我当日在冰峰之上所见并无二致,如今郢君的郢息虽然霸道,但只能压制住毒气的运行,却始终无法消除李小和体内的毒根。而且寒月水仙的毒素,如今已经开始腐蚀李小和的内脏和经脉,想必李公子每日卯时定会感到百会穴麻木,而申时会在膻中之上形成一股热浪,灼烧心脉,即便有郢息的压制,比及在孤竹之时要好很多,但是这毒素的腐蚀并未延缓!”

栾玉每日照看李小和的起居,这时候一听到细娘对李小和病情的分析,简直比自己还要明了,当即问道:“不错,不错,他就是这样的,每到将近日落就会胸口灼热难当,现在应该如何是好呢?”

郢君也言道:“众位弟兄冰峰犯险,李公子以武韵助力,这位小姑娘当时配合李公子鼓琴,也是有恩于我等。如今众位兄弟元气已复,望大家同心协力,为李小和的伤势出谋划策!”

细娘摇头道:“但是这毒我从所未见,即便是悬空毒经,千余种毒药皆有记载,然而这新合成的毒究竟如何解,却实在难以下手!”

栾玉见过细娘的用毒手段,一看连她都不能解毒,心中当即凉了半截,急道:“细娘前辈,李小和的毒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细娘道:“不是么有办法,只是这毒乃是从所未见,一旦触及毒发的禁忌经脉和穴道,很可能会当即发作,导致他身死。所以必须小心试验,逐渐摸索解毒的方法!”

“如若不妨碍前辈,那就请前辈放心尝试!”李小和早知道自己体内的这个毒是两种本来就很厉害的毒药合二为一产生的,肯定不会容易对付。

“李公子生死豁达,让贫妾仰慕,只不过即便是公子你舍得这条性命来给贫妾尝试,即便这位红颜知己舍得,但是这尝试毒药的过程繁复无比,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寻找到真正解药的!”细娘细声细气,软软的话语却句句惊心!

“什么?那李小和不是早就毒法身亡了吗?”栾玉大叫一声,着急的声泪俱下。“他是我夫君,你们要救救他!”栾玉情急之下竟然普通跪倒在郢君面前。李小和心中哪里能忍受如此情景,立时将栾玉扶起,微微笑道:“好妹妹,这生死一事,不可强求呢。这辈子有你,我心满意足无憾了。就算小核桃自私一回,早走几年,让你伤心了。”

眼见得栾玉如此模样,吴子元倒是和蔼,安慰道:“小姑娘,你也莫要着急,郢教群雄都不是吃素的,众位兄弟,众位,你们看看谁有主意,有办法的不要藏着掖着!”吴子元环视四周,动员众人想办法。

一个衣着妖娆的女子从后排言道:“巫南教与郢教毗邻,也是用毒高手,不如去寻巫南教教主洛羽想个法子吧!”

细娘没有说话,只把冷眼扫过去,那女子一见细娘的神情,当即吓得将头缩在众人之中。斗烈从旁打圆场道:“真不懂行,洛羽的毒功能跟细娘比吗?细娘解不了的毒,当世除了寒月夫人就无人能及了!”

这时候众人之中又有一个浑身漆黑的汉子喊了一声道:“郢君,这小兄弟的伤既然不是凡人所造,那也肯定不是平凡方法所能解决。听说尊上已经参悟了屏岳山棋子的奥秘,不知道那奥秘之中可有解毒之法?”

柳涵听一听冷冷一笑道:“蔿空傲,你说的轻松,屏岳山棋子的奥秘,难道就是为了解毒吗?再说了,如今屏岳山棋子尽数落在孤竹冰峰之上,想来去夺棋子要比给他治伤还难!”

那被称作蔿空傲的汉子被柳涵听一数落,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句:“那谁知道呢,本以为屏岳山棋子包藏万千,说不定有解毒的法子呢!我们都是老粗,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啊!”

郢君言道:“蔿空傲,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只不过本座虽知屏岳奥秘,但是没有棋子,仍是空谈。却不知有没有立竿见影的办法?”

忽然从门外一人呼道:“多年以来,郢教宝典无数,暗藏玄机,如今正是排上用场之时,岂能视若无物,老夫有办法!”

第一百五十章 悬空毒谱

众人此时纷纷望向门首,门外弯腰驼背缓缓迈步进来一个小老头,这人面目至少有八十多岁,形容干瘪枯槁,双唇微微上撅,手中龙木蜿蜒杖支撑着身体,一副垂老模样,风烛残年而立。众人一见这老头,纷纷向两侧让开,退避犹恐不及,好似这人的威望在郢教之中也不逊于郢君。而郢君见老者入内,当即从座位上站起,快步相迎。随着郢君站起,众位在座的弟兄也都纷纷起立,向老者行礼。郢君快步上前,扶起老者道:“屈叟何必亲自前来,有事吩咐一声即可!”

老头子唤做屈叟,说话毫不客气,吧嗒了一下嘴,言道:“小郢啊,你说这么大的事,你派个人来,他能听明白吗?万一传话的时候有了什么疏漏,不是耽误了!”

李小和听闻这老头的呼唤,不禁想笑,居然唤郢君为“小郢”!

郢君道:“不知屈叟有何指教,我等兄弟在此聆听,不敢分神!”

“嗯嗯,”老头子连连点了两下头,一字一顿,缓缓言道:“这李小和的事迹,老头子我听说过了,谁知道有没有添油加醋的夸大呢,不过老头子我听得还蛮舒心的!”

“没有夸大,的确都是他少年有为!”郢君从旁附和。

“嗯嗯,尤其是那一曲唏嘘江湖,似乎有当年你祖父的风采,是不是呀?”

“李小和琴韵武境的确当世一绝,当时若无他以涵听古韵助力,我郢教众位弟兄怕是难以脱身孤竹!”郢君严肃对答!

“嗯嗯,不错,不错。涵听啊,你眼光不错。”柳涵听听闻屈叟所言,瞬间面色通红,栾玉抢上前来挡在李小和身前,直愣愣的盯住这个小老头,想要说什么,但是念及这老头似乎威望极高,而且有办法医治李小和的毒伤,便也硬生生压住话头,没有开言。

“哟,这个小姑娘蛮水灵的,不比涵听差!”屈叟当着百多名弟兄的面,尽数是在打岔,而郢君尊重他的辈分,又不好打断他,难怪郢君对屈叟说如若有事,还是吩咐人为好。

这时候众人鸦雀无声,毕竟正事要紧,郢君见众位兄弟如此配合,直接将话头拉回,言道:“屈叟,这李小和如今体内赤毒和寒月水仙混合为一,极难治疗,如若真的要细娘动手尝试,恐怕一两年也无法解毒,这不是耽误了李小和的性命了吗?”

“啧啧!”屈叟摇了两下头,似乎有些无奈,转而又忽然面露微笑,那诡异一笑忽然让人想起了什么,细娘似有所悟,抢先言道:“屈叟难道是指这毒经之中有所玄机?”

屈叟点了点头,微笑不语,面露得意之色,他手中拐杖向地上轻轻点了两下,向着旁侧转过身去,郢君从旁搀扶,小心翼翼,屈叟动作缓慢,逐渐转向李小和一侧,重又仔细打量了一眼李小和,转而向着众位郢教的兄弟,瘪着嘴言道:“刚刚有兄弟提议说要寻求巫南教洛羽的帮忙,这却当真是缘木求鱼,怀璧不知了。”众位郢教弟兄听闻屈叟所言,互相观望,尤其有几个人去瞧那刚刚提议的女子,让这女子更加无地自容。其余有些人也凝神思索这老头究竟所言何意。

屈叟摇头晃脑,接着言道:“哎,如今一些老一辈的兄弟故去了,对过往教中的是非,知晓的人便也少了许多。我郢教世代传承悬空毒经,代代有用毒高手,如细娘这般的手段,对巫南教那些小伎俩,根本看不上眼的。”

“看来我们郢教的毒功是在巫南教之上啊!”一些低辈分弟子在人群中附和屈叟,面露自豪之色。

屈叟得意的哼了一声,接言道:“众位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当初,楚南的巫毒都是源自郢教临江悬空崖之上,所以才有这悬空毒经一说,在百多年前,郢教曾有一人唤做妫蔑臣,他背叛教中兄弟,遭到众人追杀,后来被教主一掌打落悬空崖,然而天眷此贼,竟然让他侥幸从悬崖中脱生,甚至从悬空崖中窃得几种毒药,研习多年之后,变换而出如今巫南教的许多毒雾毒水,从此创派立教,欲与我郢教争雄天南。”

众位兄弟听闻了这巫南教的一些来历,心中顿增许多好奇,柳涵听当即问道:“既然这巫南教乃是我郢教叛徒所立,为何许多年来郢教未曾将其剿灭,按理说他们的毒功出自我郢教之中,必然敌不过我们正宗大派!”

“这却要问问你的兄长是如何打算的了!”屈叟心知肚明,但是故意卖个关子不把事情言明,将这个机会留给郢君。

此时屈叟将众人目光引向郢君,众人拱目之下,郢君傲岸身形,格外魁伟。郢君也不隐晦,朗声言道:“郢教行走江湖多年,能成为天南无二之大派,并非以恃强凌弱为傲。想我郢教能归附如此多江湖好手,皆是惺惺相惜之情所致,郢教武学正宗,毒功纯正,丝毫没有觊觎别派武学之贪念,更加无需铲除异己。虽然巫南教为郢教分裂而出,但是这许多年来他们助力楚王抵抗晋军,也颇费了不少心力,若非到了迫不得已,本座也是不愿意楚人自相杀斗。”

郢君的解释,格外的宽宏大量,让李小和都始料未及。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教派,只要对方不会来威胁自己,便即是曾经的叛徒,也丝毫不去过问。这之于那赵秋寻李不释等人来说,早就是一个巨大的动武口实了,哪里还容忍得到现在,更何况全不计较,这份度量稀世罕有。郢教众位兄弟的听闻郢君的气度,也个个赞佩不已,齐声高呼:“郢君宽宏,乃天南之福,楚王之护!”

眼见众位兄弟拥护郢君的气势达到**,吴子元向众位兄弟摆手示意,将众位英雄的声势压下,让屈叟继续说。屈叟明白吴子元的意思,当即言道:“所以,老头子我说这用毒一事,郢教的资历要比巫南教老得多了,全没必要去求对方帮忙!”

“可是我们郢教用毒最厉害的细娘,似乎也不是很了解李小和的新毒如何解,这不是天底下无人能解了,难道是要求寒月夫人出手吗?”又有兄弟打断屈叟的话语。

“寒月夫人早已表态,她也是不能捉摸这毒素的特性,难以短时间内为李小和解毒的!”斗烈纠正对方。

“那怎么办!”

“怎么办!”

“莫非,莫非这解毒的良策是着落在那巫毒之源悬空崖上?”细娘毕竟对毒功了解颇深,如今谈及此事,瞬间反应过来。

屈叟使劲的点了点头,笑道:“难怪你是这毒经传承之人,果然可教!”

“还请屈叟赐教!”郢君也急于知晓解毒的良策。

屈叟直截了当,向细娘言道:“其实这悬空崖就是一部巨大的毒经,你手中的悬空毒经,只不过记载了许多用毒解毒的方略,那些毒方都是一对一生成的,这是你师父传承给你的。但是还有许多奥秘你并不知晓!”

屈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部毒经的每一个方略,都正好对应着整个悬空崖的每一处毒元所在,而这几百个毒元单独来看,就是几百个简单的方略,并无什么稀奇之处,所以即便是妫蔑臣当初从悬空崖窃取了许多毒元,却也不过是稍微会用几手毒药而已。其实这些毒元的真正威力所在,是将它们组合在一起,试想一下,如此多的毒元,飞散匹配,相互组合出新的方略,那么这普天之下,能有多少种毒药可以逃得出这些组合之下以毒攻毒的解药呢?”

“以屈叟之言,如若我们能够将这悬空崖上的毒元善加组合,便可以解除李小和体内的剧毒?”这时候一向不待见李小和的巫廉也起了兴趣。

“正是此意!”

细娘摇头苦笑道:“屈叟,您老人家的办法虽好,可是与我之前所想也差不多呀。李小和体内的剧毒,并不在于无解毒之药,而在于无对症之策,如若能知晓解毒的恰当组合,便是没有悬空崖的毒元,想我细娘也可以寻找到药力为李小和解毒的。”

屈叟仰天一笑:“哈哈,非也,非也。老叟我说出此方,便是因为悬空崖毒元本就有解毒搭配的巧妙组合蕴含其中,只不过你还不知晓罢了。”

“什么?”听闻如此诡异的说法,莫说是细娘本人,就是在场的其他郢教兄弟,也纷纷投来好奇眼神,都特别想一睹这悬空崖的奥秘所在。

屈叟朗声言道:“悬空崖乃是疗毒圣所,原因不止于包含万千毒元,更是因为郢教祖先传下的悬空毒元,一一搭配,变化万千,而究竟如何匹配,只需以蓍草占卜,便可以迅速寻觅到解毒良策。”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却不知何人会以这蓍草占卜呢?”听闻屈叟所言,连郢君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所想,究竟是如何实施,他也特别期待一睹为快。

屈叟拍了拍郢君的手,从容道:“小郢啊,你莫担心,这蓍草如何占卜,自然是由老叟我来主持,既然老头子说出来这个方案,定然是有把握的。你只要为老头子准备好占卜所需的物事,老头子便可以为李小和占卜出体内所中剧毒的解决配方。”

郢君听到屈叟所言,心中大喜,激动道:“如此甚好,屈叟需要何物,尽请吩咐!”柳涵听等人也面露喜色,望了一眼李小和与栾玉二人,李小和微笑点头向柳涵听致意,栾玉目光之中也现出无限感激之情。

唯独细娘仍旧苦苦思索道:“屈叟老先生,这么精妙的解毒方法为什么师父都未曾告知于我,否则之前的许多弟兄,也不会因为毒发身亡,更兼很多人还得麻烦寒月夫人费劲心思来医治。”

屈叟沉稳言道:“当初有妫蔑臣逃离郢教,他在叛教之前,便是集这占卜和用毒于一身的高手,所以后世郢教之主便立下规矩,这占卜和用毒要分开习学,不能集于一身。如今老头子也只是知道如何占卜,至于解毒配药,等老头子占卜之后,却要你亲自走一遭来调配了。”

众位兄弟听说了屈叟所言,一个个面上露出喜色,不仅仅是因为李小和的毒有救了,更多的是觉得原来本教之中还蕴藏这么一个巨大的解毒圣所,今后与那些江湖险恶之辈交手之时,也减少了许多顾忌。这时候忽听斗烈插了一句话道:“若是这般,却不知道那寒月水仙的毒是否也能解得?”

众人听闻这江湖禁忌之语,心中顿生寒意,毕竟寒月水仙乃是寒月夫人为了孤竹君所配制的独门剧毒,江湖之上还从未有人能够解除这剧毒,即便是寒月夫人自己,在不知晓毒药份量的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配制解药的,这分明就是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话题,到底是寒月水仙为天下第一奇毒无人能解,还是说悬空崖的毒元搭配可以解除天下所有奇毒,想到这里,众位郢教弟兄尽数把目光投向屈叟,心想唯有这老头子才能给出答案!

屈叟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缓缓言道:“究竟这毒药相生相克的道理是什么,老头子我确实是不能知晓,但是祖上传承下来的法子,却是准确无误,只需按照占卜的结果来寻找解药,必然可以达到解毒之效,这就是悬空崖所蕴藏的不世奥秘。”

众人眼见的屈叟所言信誓旦旦,便是有何等难解之毒,也都丝毫不必担心,这让众人心中也顿生好奇,大家拭目以待期望着能够一睹这悬空崖的解毒奥秘。

郢君向屈叟恳切言道:“屈叟,既然如此,且请老先生斋戒三日,我叫人为您安排下占卜所需物品,三日后我们在悬空崖占卜配药,为李小和解毒,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屈叟拈着胡须,点头应道:“如此甚好,届时只要李小和将他中毒时间地点和毒性报与我来,便可一占!”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神占通天

三日之后,屈叟斋戒完毕,郢教众位兄弟齐聚临江悬空崖上。此处极目无限,江水涛涛。一条凌空山崖横亘数十里,没有尽头。山崖之下的江水清晰可见,天水相接之处,灰雾蒙蒙。李小和向山崖之下观望一眼,顿觉头晕目眩,千仞之侧,如同刀锋,涌浪不断席卷而起,好似一头饥饿巨兽在脚下咆哮不断,意欲挣扎开体内的束缚,腾空而起。狂澜之下,整个山崖似乎都随着涌浪的拍打不断摇晃,几乎就要倾倒粉碎。

栾玉除了孤竹冰峰的奇景,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雄奇的景色,她仔细的观瞧身下的悬崖,不时调皮的将一两块小石子踢落到悬崖之下,眼见的那些小碎石在悬崖边上弹射了两三下,逐渐飞落得无影无踪,看的她也是心中一紧一紧。忽然栾玉眼前一亮,惊叫道:“呀,小核桃你看,那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什么?”李小和顺着栾玉的指向,朝着悬崖下面探头观望,的确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好像是块木板……不,不对,是个木头箱子,额,是……是棺材!!!”李小和连续的更改着自己的认识,思绪之中连连的变化让他都惊讶油然而生,这悬崖上镶嵌着一具棺材。

“你看你看,那边也有一具!”栾玉和李小和二人自从发觉了第一口棺材之后,就很快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棺材。如同我们平时不注意的事物就会将他们自然而然的忽略掉,或许很多人从这悬崖边走过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棺材,但是一旦当有人提示你那里就有一口棺材,你便会很快发觉原来在这悬崖之上,有许许多多的棺材,也许你原来并未觉得他们是棺材,也许原来根本没有在意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在这一瞬间,你便好似开了天眼一般,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一瞬间分辨清楚,李小和与栾玉此时便是这样的感觉,他们甚至吃惊的发现在这悬崖之上的棺材如同天际繁星一般无穷无尽,每一个镶嵌在悬崖之上就好似王冠上的宝石,只不过没有那闪耀的光芒,而留给他们的是一丝丝不断渗入骨髓的寒意,以至于让李小和揣测着自己的毒伤是否就是要靠这些诡异之物来治愈。

但是郢教的众位兄弟显然并没有这两人的惊讶,他们对于这悬空崖了如指掌,虽然并不是经常从这里经过,但是这地方也不算什么郢教的禁地,毕竟悬崖之上的奥秘,能有几个人知晓呢?

此时郢君早已命人将祭祀所用的物品备齐,屈叟面容整肃,淡淡的对郢君言道:“如今无非是为李小和的毒伤占卜,无需如此隆重的祭祀,老叟我已经斋戒,放心吧,当然了你这一片诚意,或可感动上天!”屈叟拍了拍郢君的肩膀,郢君是按照太牢的物品准备的祭祀,的确如同祭祀火神和上天一般,让屈叟也不禁有所感叹。

众位弟兄将肥豕,特牛,特羊整齐的排列在悬空崖的崖边,并未起桌几,而是以大片的黄布平铺在临崖的巨石之上,上面为屈叟准备了一个跪坐的蒲团,正好供他占卜。所有的郢教弟兄排列在悬空崖一路的两侧,为屈叟让开一条路,庄重之情,整肃之礼不言而喻,郢君搀扶屈叟,缓缓的登上悬空崖准备祭祀。

栾玉眼见的众人如此认真严肃,也禁不住变得十分严肃起来。她低声附耳李小和道:“小核桃,你说这老先生的占卜能否准确呢?”

李小和对这些风俗民情格外的了解,也低声道:“玉妹妹,这种问卜之事一定要心诚,否则神灵必然会怪罪,占卜出来的额结果也就不会准确了。”

屈叟虽然身型干瘪,老态龙钟,但是耳目之力似乎仍旧非常犀利,这两个人的言语他听的真真切切,朝着栾玉言道:“小妮子,这占卜之术先天伏羲所传,乃是开辟天地的大贤遗留而下,你自然不懂其中奥妙,岂可妄加揣测!”

郢君在屈叟身侧,言道:“李小和,你放心吧,如今郢教众位兄弟在此,谁人不知你对我教的恩义,如齐心用命,定当为你医好体内剧毒!”

郢君之言向来威严难犯,如今李小和与栾玉听闻,更增许多情谊之感,郢教众位兄弟,有些人是与他们在孤竹之上并肩作战的,有些人却从未与他们谋面,但是这并不影响众人的相识相惜,这偌大的郢教,无数的高手英雄,对郢君的仰慕,似乎并非仅仅因为他盖世无双的武功,而是这份不可超越的英雄情谊,如今众位兄弟拥护着屈叟为李小和占卜解毒的良方,那就是这些兄弟在为李小和祈福,虽然有很多人从未相见,却丝毫不会影响这份忱心的情谊。

李小和早已格外感动,哪里还需要郢君来提醒,当即感慨道:“郢君,你和众位兄弟为我李小和付出太多,反倒是小和的所为不值一提,各位兄弟如今为我奔走,李小和哪里敢有些许犹疑,只是众位兄弟的情谊,让李小和不敢承受!”

郢君双目凝神,也使劲拍了拍李小和肩膀,并未在说什么,扶着屈叟向崖边步去。柳涵听众人此时也站在崖边观望,细娘淡淡言道:“看来等一下占卜结果一处,我便可以下去采摘毒元,为李小和医毒,以后这悬空毒经之中,也会多一项良方记载了!”

屈叟坐定在蒲团之上,回头向李小和问询道:“李小和,你是何时何地受了寒月之毒?”

李小和心中格外明晰,稍微思索了一下,便言道:“九月十七在孤竹冰峰之上饮下寒月水仙,当时乃是迫不得已,为了抵御烛然的杀招才出此下策。”

柳涵听从旁低声斥责道:“谁问你原因了,只要把时间地点说出来就行了。”

屈叟心中有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又是什么时候中了赤毒的?”

“上月初九!在哪里我们·····”栾玉抢先答了一个时间,但是究竟在哪里中毒,他二人看似也决计说不清楚。

“大概的地点呢?”柳涵听又追问道!

“当时我们被封在马车之中,全然无法看到外面的情景,哪里知晓身在何处,只不过后来马车散了架子,才知道我与玉妹妹置身于一口火山之中。”李小和虽然努力回想,但是对那火山全然没有概念,根本就是无从谈起。

栾玉犹豫了一下,言道:“不知道涵听姐姐要多精确的地点,如若是说大概的地方,我想应该就在孤竹附近,因为当时我们一路已经赶到燕北境外,取道无终就要去孤竹了,这时候被那赶车少年骗到车上,想来半日的路程,也差不多就快到孤竹了。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柳涵听似乎可以从栾玉的言辞之中推断出那一处火山的所在。

“更何况后来我与小核桃昏迷之后,再醒来就到了孤竹的古林之上,那时候孤竹古林一片白雪,将整个深林覆盖得严严实实,我们一开始还不知晓身处何方,但是后来入夜之后,看到了孤竹冰峰上升起的灯火,瞬间就可以确定了自己的方位了。”栾玉偏着脑袋,回忆着当日与李小和在孤竹冰峰之下的情景。

“不用多说了,老夫知晓了!”屈叟反而听了几句栾玉的言辞,当即便判明了他二人在何处遭遇这赤毒的袭击。

柳涵听似乎还想再开口询问,屈叟早已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去,将长长的蓍草罗列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词,但是究竟说的什么,即便内力精深耳功很好的李小和也听不清楚言词,只不过稍微可以辨别出那好似在向上天祝祷自己这几次中毒的时间和地点,祈求天神能够赐予他解毒的方案。这个办法看似毫无依据,但是先天伏羲所传的卦象自然不可比拟,其中精妙之处自然不能以常理推知。然而就在李小和心念一动的瞬间他发觉似乎天地之间便即与他又了呼应,只觉得不知在何处,那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忽然穿过李小和的神思,似乎有人在天外虚空中凝视自己。

只是这样的一瞬间,他便感受到背上遍布热汗,一时间身上的毛孔都十分不舒服。栾玉对李小和的动态十分关注,当即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这时候屈叟早已经将卦象起开,他手中从容不迫,取一根蓍草作为大衍之数,然后将蓍草左右分摆,四四一组的细数,这就是上古传统的占卜之法,这样占卜一次即得到一个爻,然而连连占了两爻之后,屈叟忽然脸色大变,回头言道:“你们这两个年轻人好不懂事,心中缺乏虔诚之感,这占卜所出的,尽数都是变爻,必是尔等心中有所疑虑,故而占卜不准!”

李小和对周易也是略通一二,向屈叟一拱手道:“老先生莫怪。小和心中并非不虔诚,只是各位兄弟如此整肃,让小和心中倍加紧张,生怕有什么违逆之处坏了大事,故而才左右顾盼,心中不实,却不想干扰了老先生的占卜!”

屈叟眉毛一邹,气道:“你生怕坏了大事,眼下还真就是坏了大事,这才占卜了两爻,就全数都是变爻,你叫老夫如何占卜!”

李小和道:“老先生既是深通易理,其能不懂变爻之说?爻动乃是正常之兆,如今爻动生之卦,参考之卦的卦辞仍旧可以判定吉凶啊!有变的爻词实属常见!”李小和对这些文法判词的研究,不逊于老者,此时以易卦传统言说,众位郢教兄弟许多都是粗人,哪里知道这占卜之中的玄机,听的一头雾水。

柳涵听凝神注视李小和,似乎对他的所言也大感惊骇,虽然这个小子的见识广博,却不想他对占卜之事也了如指掌。

哪里知晓那屈叟破口大骂道:“你懂个屁!你以为老夫是街头巷尾替人占卦算命的臭瞎子吗?老夫悬空崖的占卜,从来就没有变爻,如今这种情况,老夫不占了!”

众人也未料到屈叟怎么忽然间勃然大怒,这本来占卜得好好的竟然突然中断,更何况那他为了李小和斋戒三日,沐浴而来,竟然说不占就不占了。郢君也觉得各种蹊跷难言,当即问道:“屈叟,却不知道李小和一时的心念不诚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吗?”

屈叟犹自怒气未消,看在郢君面上,冷冷一哼,言道:“少年气盛,不抬看得起一些故旧风俗,老夫也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年轻过!可是这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你自己其能如此儿戏!”众位郢教兄弟听闻此事,也都纷纷点头,觉得屈叟所言极为在理。

栾玉心知这一占好像果然神奇非凡,居然连他们内心之中是否虔诚都可以占卜出来,当即上前赔礼道:“老先生,是我们错了,我们这些小辈,不知晓这其中的玄机何在,所以才略有猜忌,我们不敢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补救的措施,救救李小和!”栾玉言语间就要给屈叟下跪。

屈叟为人毕竟和善,当即将栾玉搀扶起来,缓缓言道:“老夫占卦,乃是一卦一爻对应着一味解毒的毒元,凑齐了六爻,正好可以配出一副药。本来六爻为一卦,老夫正为你夫君卜第一爻的卦象,如今前两爻都已经是变爻,阴爻变阳,阳爻变阴,交叉组合,这样第一爻的毒元选择就变成了四种,即便后面的爻都稳定不变,也会多生出三种配方,其能料定哪一种是真正的解药呢?”

细娘点头应和道:“不错,这悬空崖下的毒元,都是致命至绝的毒药,如果真的吃错了一种,那便会立即毙命,连一丝挽救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即便是多出来三种方子,也危险得紧!”

屈叟摇头言道:“这就不是多出三种方子的问题,老夫卜卦多年,这悬空崖的占卜从无变爻,这是上天在暗示你们二人不够虔诚!”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六爻成蹇

虽然听说占卜从无变爻这件事让李小和心中好奇不已,但是屈叟面上的认真表情和其他郢教弟兄的态度明显告诉李小和他们绝对不是在瞎编,前两爻的变动也的确十分诡异,一般一卦之中,有一到两爻是变爻还是很常见的,但是从第一爻开始就变化,连续两个都变,很可能后面还有好多变爻会产生,这卦象只有在乾坤二挂之中才能算作正常,否则其余卦辞之中都透露着无穷变数,本就暗藏杀机。更何况这与屈叟的占卜大相径庭,更让李小和知道对方的神占当即便把自己内心之中的猜忌占卜了出来。如此一来,李小和瞬间满面通红,心中老大的歉疚,毕竟郢教如此多兄弟为了给自己解毒,来悬空崖帮组自己占卜解药配方,可惜却因为自己的不虔诚将整个仪式搞砸了,这却是大大的不该。念及此处,李小和满面羞愧,当即拜倒在屈叟面前:“小和失态,让老先生为我受累了。”

斗烈在一旁掰着手指念叨:“依屈叟所言,这若是六爻齐变,岂不是第一味毒元的配方就有了六种搭配。”

“笨蛋,是六十四种了!”柳涵听鄙视了一眼斗烈。

斗烈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细娘解释道:“屈叟取第一爻的卦象,这卦由六爻组成,每一爻都有阴阳两种变化,那六爻组合岂不是有六十四中变化,这正好把伏羲六十四卦都取了一遍,这样第一爻究竟是哪一卦的第一爻,我们就无从知晓了,所以囊括了天下所有,便等于一无所有!”细娘这一句话说的似乎蕴含深意,让李小和深感佩服。这屈叟只不过占卜了两卦而已,便立时感受到上天的意图,上天将所有的爻都作变爻,本身就是将大变与不变相同,暗示自己的心意不够虔诚,如此却当真让李小和瞬间又是冷汗直流。

栾玉乃事栾氏名媛,更是家学渊源,其能不明这屈叟占卜之中的道理,一听众人将屈叟的占卜道理分析明白,心中当即也害怕担忧不已,当即拉着李小和朝着屈叟一跪:“老先生,我们二人不懂事,冒犯了天神,可还有补救的方法吗?我们也愿意陪同老先生您一起斋戒,虔诚祈祷,不敢怀有二心!”

郢君也从胖道:“想必上古真神自然也是善念怀天下的大贤,还望屈叟为李小和想个办法!”

众位郢教兄弟也附和道:“不错,恳请屈叟开恩,为李小和想个办法!”

屈叟心中明白,这也是规教这些郢教兄弟的一个不错的时机,毕竟这心中不虔诚者不是李小和一个人,李小和本来对礼乐涉猎颇深,如此却还仍旧怀有一丝狐疑,更不要说那其他山野莽夫了。屈叟瘪了瘪嘴道:“自古占卜不二卦。一占定吉凶,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好结果,而不断的进行占卜,直到把凶卦都占成吉卦,这本身就失去了占卜的意义,也不会准确的。有时候神只也会给出他们的指示,比如今日李小和不够虔诚,所以这一卦本来就会不准,但是神只又不愿意如此狠心断送李小和的性命,便在占卜之中以变爻来暗示老夫,让我中断这次占卜。”

听闻屈叟的话语,似乎事情大有转机,柳涵听乘机问道:“既然如此,是不是李小和还有救?”

屈叟点点头道:“不错,虽然今日不能再占卜了,但是按照刚刚这位小姑娘的办法还是可行的,让他二人也随着老夫斋戒三日,如此以示心中虔诚无二,届时老夫再为李小和占卜解毒配方!只不过这三日间又要劳烦郢君为李小和输入郢息以抵抗他体内的剧毒。”

郢君点头应道:“既然如此,便劳烦屈叟三日后再为李小和占卜一次了!”

其实郢教众位兄弟很少有人见过这悬空崖的解毒奥秘,按照屈叟的年纪,只有那些连细娘和她的师父都解决不了的毒才会来悬空崖寻求解毒良方,当此之世论用毒本就无人能出细娘之右,唯独一个寒月水仙是细娘解不了的,故而如今这些年轻的郢教弟兄也都没见过这悬空崖的威力,一个个非常想试试这悬空崖是否如传说中一样神奇。

所以如今见屈叟答应三日后再为李小和占卜解毒,一个个也都符合吼道:

“斋戒三日,重新占卜!”

“斋戒三日,重新占卜!”

“斋戒三日,重新占卜!”

······

虽说这三日时光,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是自从郢君郢君召集众位郢教弟兄商议协助楚国令尹伐晋,已经过了六日了,掐指一算便是已经到了三月下旬。按照郢教弟兄的教程,这六日中,早就可以抵达秦晋战场了,所以因为李小和的缘故,郢君之好将支援令尹的行动再向后推迟几日。

三日之后,郢教众人依旧罗列在悬空呀崖边,彤日高悬,紫气东来,江水之中映着绚烂日色泛起无数金色波澜,让众人感受到这一日的气象似乎比及三日之前还要好。

屈叟一如三日之前一般,坐在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的祝祷着,而李小和和栾玉纷纷跪拜在屈叟两侧,也潜心的等待着屈叟占卜的结果,自然心中再不敢有丝毫的杂念,除了为自己祈祷之外,也期盼着这一次占卜能够顺利的完成。

屈叟如三日前一般,将蓍草罗列在身前,取出一根象征大衍之数,然后双手将其余蓍草分开,开始四四一数,占卜第一爻的挂象。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第一卦的卦象占卜出来,屈叟向身后的细娘轻声说了句:“第一爻乃是丰卦初九,老夫这就开始起第二卦!”

细娘早就按照屈叟的吩咐,在掌中竹简之上将第一卦的结果记录下来,众位稍微懂一些卦理的兄弟,张目来看屈叟的占卜,心中也不禁惊骇,这一卦竟果然没有一处变爻。那些人心中惊奇的同时,无不敬畏满面,等待着接下来其他的占卜结果。

细娘记录好第一卦,不自觉的朝着悬空崖的对面忘了一眼,那边稍微偏西的地方就是六十四卦之中的丰卦所在的悬棺位置,她朝着柳涵听低声道了一句:“这第一味毒元就是西南处的秋枯叶毒元,这份毒元想必是用来吸食体内的水泽之气,化解寒月水仙的毒素的!”

柳涵听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放心了许多:“如此最好了!”她顺着细娘的指引朝着江浪的对岸远远望去,悬崖之间六层排列的悬棺格外整齐,断断续续就好似六条长线,正好排列成了一个丰卦的卦象,此时听到这二人对话的李小和,也抬头望了望大江对面的山崖石壁,眼前景象让李小和又顿生惊讶。他本来以为那山石之间镶嵌的棺材不过是随意排布的,但是经过细娘这一番提醒,竟然猛然领悟到,那些悬在山崖之间的一口口棺材刚好组成了一条条如同卦象一般的长短相间的线条,这些线条在远处望去整体上俨然组成了一个个卦象,竟不知是什么人曾经将这样伟大的工程修筑在悬空崖上,如此奇景让李小和也感慨其可以与孤竹冰峰媲美了。

这时候屈叟又回头对细娘说道:“第二爻,是火风鼎卦的九二!”屈叟没有再叮嘱其他,紧接着就回去占卜第三卦了。

果然,又没有一爻是变爻,这屈叟之前的所言看来分毫不假。而细娘很快便寻到这鼎卦乃是江北岸悬崖上东边一处卦象。这卦象虽然排列的十分散乱没有规则,但是凭借着卦象的特征也不难找到它的方位。

这时候柳涵听反而嘿嘿笑了一声道:“好像这个毒元就是姐姐你常年使用的百足僵,竟然不想原来这寒月水仙与火山赤毒的结合体,解药也是如此平凡就能组合出来,看来这世间许多的难题并不是我们没有办法解决,只不过是组合的方法和时机选择的不恰当,只要机缘巧合,必然可以为人所不能为。”

细娘乃是用毒高手,眼见的这前两味毒元的暗示,都是极为普通的两种毒药,并没有特别独特的以毒攻毒之奇效,也让细娘不由得担忧起来,低声道:“妹妹你说得虽然没错,但是这解药若是如此简单就能配置出来,想必寒月夫人也不会这么许久都素手无策了。”

“第三爻为未济六三!”

“第四爻为丰卦九四!”

这连续两卦,都是十分平常,细娘手中笔落,心中念起,早已明晓这四种配方的组合是如何搭配,如何解毒,药效与反应早已在她的心中显现出来。甚至心道原来这解毒之药以这样四种配方毒元相互组合,协作祛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柳涵听见她面带喜色,心中也踏实了许多,低声问细娘道:“想必姐姐已经知晓七八分的结果了?”

细娘低声道:“不错,这三四两爻的选择,的确也不错,以天蚕之毒配合碧落之酒,配以前面两味毒药,的确可以以毒攻毒,清除体内四肢百骸经脉中的毒素,即便不能清除他的毒根,这个法子至少可以让整个经脉都顺畅许多,不会再爆发出那么猛烈的反噬感!”

“什么?姐姐你的意思是说几遍是这四味毒药配制而成,也还是没有祛毒的必然把握!”柳涵听虽然知晓这药方的确是朝着为李小和解毒的方向搭配的,从细娘口中也能明晓它的确有效果,可是李小和体内的剧毒格外的危急,若是不能连根拔除,那等于于事无补,如今已经过了四爻,唯独两爻没有占卜出来,却只得到一个能够去除经脉残毒的效果,这让柳涵听格外的担忧起李小和的安危。

而细娘却道:“妹妹无需惊慌,想这解毒的方子,其实在我毒经之中早就有过这样一种搭配,姐姐也曾经想过以此方法来为李小和解毒,但是这方子只能稍微控制,清除一些余毒,真的要拔出根治,肯定还有其他我不知晓的方法。但是眼下这个方子,疗毒是对路的!”

柳涵听眉头不展,双目凝视着屈叟的方向,只等他最后两爻的占卜,看来李小和的性命究竟系于哪一种毒元之上,唯有这最后的占卜才能够揭晓出来。

果然,不多时,屈叟回身叹了口气,摇头言道:“哎,第五爻,困卦九五!”言罢他又回头继续占卜,此事屈叟额头之上已经渗出许多汗珠,距离他第一卦的占卜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这多时候,他都虔诚的向天问卜,悉心求卦,此时报给细娘一个困卦,细娘本人也面色突变,手在竹简上书写,口中却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是这一卦,这一卦太过凶猛,这一卦太······”

“怎么?这一卦有什么不妥吗?”柳涵听关切之情顿起。

吴子元乃是延陵三大高手之一,如今听闻那屈叟口中吐出了一个“困”字,心中也咯噔一下,双眼朝着西南方眺望了许久,也无奈叹了口气。柳涵听眼见的吴子元这般模样,心中更加焦急,连连问道:“吴老头,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不要卖关子!”

吴子元朝着西南方一指,柳涵听循迹望去,那边悬崖之上悬棺渺茫,似乎看不太清楚,但是山崖之上有一个巨大的洞穴,如同一个巨兽的大嘴,应和着涛涛江水的声音,朝着郢教众位兄弟不断咆哮,而且随着江水拍打山崖的声音不断呼啸,那洞穴之中还隐隐闪烁着蓝紫色的光芒,似乎格外的奇异!

“那就是困卦所在之处!”吴子元面色凝重,显然是预料到了一些不祥之兆。

郢君对于这些郢教的奥秘之所,心知肚明,拍了拍柳涵听的肩膀,言道:“不必担心,那困卦所在之处虽然凶险,却也难不倒兄长!”

柳涵听隐隐约约从众人的反应之中已经猜想到这一卦看来并非吉兆,只好也沉住气不再言语,只等着屈叟的最后一卦!

第一百五十三章 福祸相依

方此之时,天外风云突变,气象混沌,一时间将整个江水掀起,拍岸惊涛直逼天际,好似天神的震怒一般。这突如其来的异象,让在场的许多郢教弟子面露惧色,一个个面面相觑,好似感受到了来自异世的恐吓,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惊惶和担忧。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郢君并未被这些许骚动扰乱心神,倒是柳涵听担心李小和的卦象,回首去看人丛中的变故,只见西北边上崖的路边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言道:“自从这悬空崖建起之日,那困卦的洞窟就无人敢去,据说那里面凶险至极,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难道那洞窟也是随着这悬空崖建立起来的吗?”

“这么大的洞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开凿出来的,肯定是事先就有的!”

“此处本就应着八卦方位,有山水,天地,雷泽等因素,故而故人才根据八卦之位布局了这么一个毒元的所在,谁知道应着天地卦象的安排,刚刚好那洞窟所在就被安排在了困卦所在的位置,看来是天意难违,冥冥之中自有造化!”这是一个白须老者所言,他似乎对这八卦方位也甚有了解。然而他见到柳涵听回头看他,立时缄口不言,面上略带惊慌之色,这个紧迫的当口儿,柳涵听自然也没有心思去追责哪个人,只不过想看看这边究竟是什么原因发起骚乱,原来是几个懂得悬空崖奥秘的弟兄在私底下谈论此事。

柳涵听当即走过去向那老者行礼:“彭莫先生,涵听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您对八卦还有如此深的了解,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这困卦一爻是有多难达成?”

老头人称彭莫先生,听闻柳涵听问询,也知晓她是挂怀李小和安危,并非有意为难自己,便也坦率说道:“涵听啊,你是年纪轻,没见过这悬空崖的事情。其实那日郢君提出如何救李小和的性命,老夫我早已想到了这个法子,可是老夫担心这个法子会妨害到”彭莫先生言及此处,忽见郢君已经站立在他身前,无声无息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着实让这个白胡子老头吓了一大跳,连连向后退却,差点从上崖的石阶上滚落下去,幸好柳涵听反应极快,从旁将彭莫先生扶住。

眼见如此情状,彭莫先生也不敢再说话,默默的向柳涵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再追问了。柳涵听何等的聪明,早就知晓了郢君的心思,如今为了救李小和,郢君已经动用了所有郢教所能及的努力,无论成功与否,都势必不再回头,所以如今这几个人在私下里谈及李小和解毒毒元的第五爻如何凶险,也只有动摇军心的作用,于事无助。

郢君威严在郢教之中何等尊崇,其他有些兄弟刚刚还窃窃私语,此时也全然没了声音。此时忽然听闻身后屈叟唤细娘:“第六爻,蹇卦上六,此乃往蹇来誉,或不失机会!”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然而大半天的功夫屈叟撑着老迈的身躯为李小和卜卦,眼下已经满头大汗,无法站立。细娘和吴子元左右将屈叟搀扶起来,关切道:“屈叟可还好,我先吩咐弟子们来扶您下去休息,这里的事情我们再与郢君商议!”

屈叟在郢教辈分虽高,但是主要是研习周易占卜,武功方面略显粗浅,这也是他体力不如其他人的原因。如今六爻已成,卦象稳定,一共六卦,每卦六爻,合计三十六爻根本没有一爻是变爻,果然应了屈叟前言,看来李小和这解毒的毒元已经明确,算起细娘已经将前面四种毒元记录在册,秋枯叶,百足僵,天蚕之毒,碧落之酒,唯独这剩下的两样尚不能揣测。柳涵听心中焦急,挤到细娘身旁问道:“姐姐快告诉我,这最后两位毒元是什么,难寻吗?”

细娘对这些毒元了如指掌,但是要亲身下悬空崖去寻找毒元,她也只是在三百多味毒元中寻到过几十种,毕竟很多毒元所处的方位就如同刚刚彭莫先生所言一般,凶险至极,九死一生,连她自己也不敢去。这时候听闻柳涵听的问询,她也明白柳涵听对李小和的情谊,但是她确实也有好多从未接触过的毒元,也只能无力的答道:“好妹妹,虽然姐姐善于用毒,但是这悬空崖上的毒元也并没有尽数了解。如今最后这两卦,一为‘困’,一为‘蹇’,均非吉兆,姐姐还从来不敢去这两处采摘毒元,故而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配方,但是这方子肯定是错不了的!”

屈叟虽然身体虚弱,但是支撑着身体勉强言道:“涵听啊,这两卦位置极近,却凶险无匹,虽然暗藏生机,但是也不可轻视啊,老夫看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屈叟说出这样几句话,当即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看似身子虚弱得不能多言,吴子元刚忙吩咐弟子搀扶屈叟下崖休息。

郢君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心中对这屈叟的卦象已经有所感悟,毕竟他一教之尊,雄才伟略,连屏岳山的棋子都已经可以看透其中奥妙,更不要说在和么简简单单的六爻卦象了。他心中盘算卦中隐喻,思索片刻,竟然又转向了身后的彭莫先生,本来将其吓退数步,如今面向对方,彭莫先生更加有些畏手畏脚。

众人见郢君不言不语,也纷纷安静下来。李小和却当先言道:“郢君,李小和并不怕死,如若这卦象之中有什么凶险,期望各位郢教弟兄还是顾全自身,不可轻易为李小和犯险!”

郢君并未答李小和的话语,却对彭莫先生冷声言道:“以先生高见,此行如何?”

这一语着实大反常态。刚刚郢君是冷厉面对彭莫先生,差点把他吓退到山崖之下,这转眼之间竟然态度大变,要请教对方,这也让柳涵听吴子元一行人出乎意料,更兼细娘是配药的关键人物,更是一丝不苟听闻眼前变化。

彭莫先生叹了口气,无奈言道:“不瞒郢君,老夫早想到了这个法子为李小和解毒,这个法子解毒究竟可行不可行呢?其实老夫心中明白,九成九是可以将他体内的毒素根除的!”一听到这样一句话,虽然说李小和与栾玉并不知道这个老头的来历,但是听他如此坚定的语气,也不禁喜形于色,或许自己真的是有救了。

柳涵听也露出微笑,向着李小和微微点了点头。然而彭莫先生却接着说道:“但是老夫之所以一直没有说出这个办法,就是担心这取卦和配毒的过程太过于凶险!”

“什么?请老先生明示!”柳涵听见对方话锋一转,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忧虑。

“郢君高明,不需要老夫多言。其余众位兄弟试想想,这悬空崖下,应和着易经六十四卦,每一挂六爻,足有三百八十四爻对应着毒元,而细娘是我郢教的用毒高手,却只能掌握其中五六十种,还有许许多多的毒元是连细娘都不知晓的。”众人听闻这悬空崖下如此多的毒元搭配,心中也惊骇不已,这还仅仅是毒元,如果相互搭配组合,能制出的剧毒那是数不胜数。

彭莫先生接言道:“既然细娘都无法配制出李小和的解药,就说明那些寻常毒元的搭配是不能为李小和解毒的,必须要在这崖下寻找出那些稀世罕有的毒元才能奏效,而这些毒元之所以稀罕,就是因为它们所对应的卦象凶险异常,所处地位格外逼仄蹩脚,让人平日里不愿冒生命危险去寻觅,而如今只有迫不得已以身犯险,所以老夫才有此担心!”

郢君听闻彭莫先生所言,深深的点了两下头,很明显对方所言与自己心中所料几乎对应无二。然而郢君豪气勃发,喝道:“无妨,如今本座亲自走一遭,想也难不倒我!”

彭莫先生叹息着摇了摇头,言道:“郢君恕老夫无礼,有一句话老夫不得不说!”

“先生请将,但说无妨!”

柳涵听和吴子元这些时候听闻彭莫先生有话要说,更是聚精会神,他们这些高手平日里能征惯战都是武学奇才,但是对这奇门八卦的理解,自然及不上屈叟和彭莫先生这些大贤。彭莫先生歪着脑袋,直视郢君,言道:“郢君啊,老夫所担心之事就是这个。不是属下质疑郢君的功夫,但是如今晋楚交锋在即,令尹千里传书要郢教驰援战阵,在这关头如若郢君有些许闪失,岂不是误了整个进兵大事,虽然郢君武功格外高超,但是这困卦的洞窟乃是祖上所传,凶恶难以应付啊!”如此以来众人终于明白彭莫先生的担忧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这悬空崖的占卜是可以为李小和解毒的,但是很明显李小和体内的剧毒不是寻常毒素,如若要以悬空崖毒元配制解药,势必需要犯险去采摘一些稀世毒元,这样就造成了受伤或者丧命的危险,尤其是郢君亲自出手,如若有什么闪失,势必对整个晋楚战阵产生莫大的影响。

郢君环视了一周众位兄弟的表情,虽然彭莫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切中要害,但是众位兄弟对郢君的爱戴让他们仍旧静静的期待着郢君的决定,郢君却仍旧淡淡的问了一句:“那么依老先生的看法,要取这困卦的毒元,有多大风险?”

彭莫先生也不含糊,上前两步,挺胸昂首,比及之前的心虚胆怯之状好似变了一个人,他朗声对众位兄弟说道:“这六爻之中,前四卦都是普通卦象,所处位置也不难寻觅,莫说是郢君,便是细娘或者其他低一些辈分的弟子,只要脚下小心,是不难取得毒元的。但是第五爻困卦一爻,实则是死爻!”

“什么?”

“死爻!不会这么厉害吧!”

众人的嘈杂之声顿时有如一条条毒蛇在脚下盘桓一般,迅速的在人缝之中穿梭传播开来。

“说是死爻乃是因为以往占卜到这一爻的,几乎都无人能将毒元采摘到手!”彭莫先生面色坚毅,言辞犀利,这一句话似乎就是一份郑重的警告。

“几乎?”这两个人让柳涵听寻到了一丝绝望中的希望。

“不错。这困卦乃是一凶兆,尤其是那困卦的洞窟之中,暗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凶险,进去的人几乎无人生还。但是曾经有一次因为困卦之后的爻辞大吉,这样配比起来整个卦象还是吉利的,所以那一次的行动成功了!”彭莫先生并没有说以往究竟是谁取得了成功,只不过他从卦象上说出了其中的玄机。

“这是什么意思?”细娘用毒是好手,但是对卦象就不太明白。

“便如今日这一卦,第五爻是困卦,但第六爻是蹇卦,蹇卦本也不吉利,但是蹇卦上六是其中唯一一条吉兆,暗示着奋力向前,跨过凶险,便有人接应,可以全身而退。此挂在凶险之中透露着一线生机,或可以一试!”彭莫先生虽然愁眉不展,但是分析得客观有理。

“兄长!”柳涵听将头靠在郢君胸前,他口中这两个字似祈求又好似挂怀,似担忧又有如期盼。她这一语之中既饱含了期待郢君为李小和求取解药的期待,也不无对郢君安危的担忧,虽然郢君武功天下卓绝,她却终究对这卦象耿耿于怀。

李小和也深明卦理,上前对郢君道:“前辈,李小和早知自己命不久矣,贵教教务乃是大事,李小和不敢耽误尊上勤王义举!”

郢君也没有答允李小和所言,沉默良久,向众位兄弟道:“众人只见到这一卦的六爻玄机,却不见整体。想这六爻合一,正是兑卦本体,兑卦乃是喜卦,虽然九五一爻略带困扰,但是整个的走向是吉利的,这让本座信心大增,柳涵听你与吴子元细娘一同行动,取前四种毒元,本座自去取后两种毒元,今日修养元神,明日便即动身!”郢君分析吩咐都格外坚决,不容违拗,命令一下哪里还有人敢置喙!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亲临困局

在这个世上,有些情谊是不能够用道理分析清楚的,尤其是不能用商人的那种你来我往的利益均衡来评价。当你益发要求一种公平和均衡的时候,便只会得到事与愿违的苦果,而当你忘情投入在自我的信仰中时,往往能够在不经意间收获一份莫名的感动。李小和此时的心境就是这样的,他从不知郢教众人是怎样的一群英雄,也不敢去衡量柳涵听对他的情致有多少诚挚,但是只要这样的一种对侠情的爱慕和依恋,就足可以让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仗义人士聚在一起,豪情吃酒,无忌谈笑。

其实,郢君乃一教之主,天南至绝的高手,岂能不明白如今晋楚交锋在即,保存元力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晋楚争雄的元首,不是楚国的令尹,也不是晋国的中军元帅,他虽然时时刻刻的关注着这个世界的变换和是非,时时刻刻的关注着晋楚两国黎民的水深火热,但是他更希望把自己定义为一个侠客。在举手投足之间,在往昔未来的交际之中,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大侠客,一个纵横江湖笑傲天下,行侠仗义的散人,这种人没有那么多的家国负重,没有那么多的大是大非,唯有一腔热血,一身肝脑,一片忱心,一曲爱恨,唯有引刀成一快,快意了恩仇。所以说,有时候即便是一教之主,一方至尊,但是他的这份赤子之心,这份侠义初心,却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变化而产生些许的偏移,这才是这个世界之中最值得尊敬的大家,最值得尊敬的前辈和榜样,这是让这个世俗千秋彪炳的豪杰,而又从不自封。自从郢君决定以身犯险的时刻,便已经决定了他这个人无可超越的精神高度!

当郢君踏足悬空崖之际,英姿勃发,凤头丝履,有吞吐天地之气,有笑傲江湖之风。他傲立在悬空崖边际,面对着滔滔江水,心中虽有百感交集,却无一丝犹豫,尤其当一人履天地至极之时,便更感纤微之至重。此时细娘与柳涵听已经纷纷奔赴各自的毒元悬棺之下,几个人在悬空崖的崖壁之间登临攀附,如履平地,这些高手的轻功平日里还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然而在这样的险峰绝壁之间,就凸显出各自不平凡的修为。眼见得几个起落之间,细娘便已经欺近了她所奔的悬棺之处,那悬棺下部有四根横木擎住,横木的内侧牢牢的插入了山崖之中,而外部将悬棺托起。

细娘身手矫捷,显然是驾轻就熟的老手,她一只手把住山崖上吐出的岩石,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悬棺的棺盖,但见她双目冥冥,似乎从她的心思之中所散发出来的感应就可以揣度出来那棺材之中所蕴含的毒元。不过细娘的冥想也只有一时半刻,她很快便将怀中所抱着的一只陶罐摸出,陶罐外面用麻绳编织的网络包裹起来,她牙齿叼住陶罐外围的麻绳,探手棺盖之中。

此时再上崖之上的各位郢教弟兄都目色目不转睛,一个个俱皆期望看看这悬空崖下的毒元究竟是怎样一个物事。但见细娘内力轻运,向棺盖之侧一拍,那棺材盖应声颠了一下,磕荡之中翻滚而起,瞬间变立在那棺材一侧的木梆之上。这诡异的一幕让在场的各位弟兄看得目瞪口呆。那棺材盖好似通了人性一般,竟然自顾自的站在棺材头一侧,心理承受力弱的人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细娘将棺盖掀开,众人当即看到这棺材之中并无出奇之处,无非一个板板整整的尸体躺在里面,因为距离太远,根本瞧不清那尸体的面目和服饰,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人形,但是从棺材内的布局来看,其中并没有陪葬之物,似乎就是一个光杆尸体长眠于此。细娘早已驾轻就熟,根本没有其余人等的犹豫之色,直接将掌心的内劲催入这个尸体的体内。但见这尸体好似一个如梦初醒的活人一般,猛然间抽动了一下,逐渐的感受到了周遭的气氛,而且渐渐地对细娘的功力有了感应,将身子从平躺的状态缓缓地抬了起来,这样的一个过程让在场的众人更加惊奇。那个尸体没有任何的外力,只在细娘内功的催动之下,就上身笔直的缓缓坐立起来,尤其是几个年纪轻轻的郢教小姑娘看得这个可怕的尸体竟然如同起死回生一般,心中害怕极了。

忽然,那尸体猛然将双眼睁开,几个小姑娘吓得“啊啊啊”的惨叫着跑到了人丛后面,众位,郢君回身瞥了一眼几个低辈分的小丫头,没有说话。但见这尸体双眼之中早已没了乌珠,无数的蛆虫从尸体的眼窝之中四散攀爬而出,细娘手掌中内劲源源不断的注入尸体之中,尸体好像一个久经沉睡的老头子猛然被唤醒一般,将口大大的张开,“呵!”,吐出一口气来,就好像背负了五千年之久的重负如今一觉之间尽数释放。有几个胆大的汉子看得格外清晰,随着这尸体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那尸体七窍之中各自喷出一股烟气,七股烟气在空中如同顽皮的孩童一般相互缠斗攀附,戏耍了半晌,终于合为一体,拧成一股巨大的烟雾,朝着细娘口中的陶罐飞去。

旁边几个懂行的弟兄低声言道:“莫怕,成了,成了!”

那些不明白的虽然不明白个中意思,但是这“成了”二字是什么意思心中还是甚为明晰的。

郢君眼见得细娘得手,也微微点了点头。细娘将这尸体之内的气息逼如口中的陶罐之中,转身塞住盖子立即起身向上攀爬。那尸体离开了细娘的内功,又立时跌落回去,棺盖如同一个具有自动机关的盒子一般,瞬间又自动合拢,分毫不差。

这个时候,柳涵听吴子元等人也已经纷纷去求取各自的毒元,虽然没有细娘这般驾轻就熟,但是几个人在悬空崖上往来栖息,还是不成问题。郢君见众人几乎成功,自己也不犹豫,向身后言道:“彭莫先生,如今本座求取毒元,更无失败之说,此处若有任何弟兄需要协助,你尽管调配,莫要让本教人众受了伤!本座此去,多则半日,扫则一个时辰即可,各位弟兄莫要担心,照顾好李小和!”

郢君吩咐没有华丽之语,却憨直的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只见他轻功如鸿雁附体,直穿天际,一忽儿好似鲤鱼腾空,一头便扎向江水对面的悬崖洞窟之处,身手矫捷轻盈,绝不是一般武林人士可以比拟的。

不说其余人士临江取毒,但讲郢君一人飞抵困卦洞窟。虽然贵为郢教之主,然而这困卦之所处,乃是千百年来这郢教之中少有人能够涉及的关键去处,郢君身负绝世武学,却也小心翼翼。他方踏入这洞窟之中,其中黯然无光,草木无踪,整个洞窟的样貌,非旱,非炙,非殃,非荒,郢君见多识广,当即才想到这洞穴之中毫无生迹,并非因为干旱,炽热,灾殃,荒芜,而是其中本就蕴含着一种不可抵抗的死亡之气,这种气息不是天时地利之间以五行流转的,而是自己本就附带的一阵莫名之伤,这种伤感之息。

这种气息是郢君从来所没有见识过的,他虽然阅历天下万物,却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气氛,这种气息将所有的生物的活力硬生生从体内拔出,即便是他自己,内力雄浑,有郢息护体,孤竹君都奈何不了他,但是在这个环境之中,他仍旧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之中缓缓向外流泻着生命力!

郢君不敢小觑这个四下里死寂一片的环境,他缓缓步入洞窟内部。整个洞窟镶嵌在悬空崖半山腰处,上下皆是陡峭的山壁,若不是有郢君如此凌厉的轻功,甚难飞抵这样的一处绝险的所在。而如今这洞窟之中没有任何活物,两侧洞壁泛白的岩石甚至连一点点水汽的湿润痕迹都没有,这与常年在江边的气候大相径庭。

及至深入洞窟,所幸并无分岔路,这让郢君省却了许多时间。但是随着逐渐深入这洞**部,他能够感受到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气息在影响他体内的真气。这种干扰不是来自于现世的生物,而是其他世界中不可见的灵异存在。正在郢君思索这一切危机的来龙去脉之时,忽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直寻觅的东西——棺材!

或许在外人眼里,如此顺利的行程与这个困卦的卦象完全不相符。但是在郢君这样一个明眼人看来,这棺材才是一切困之源头。虽然身为一教之主,他的实力让他并不惧怕任何对手,但是在这从未尝试过的诡异之物面前,他不得不小心翼翼。郢君将双目缓缓闭上,体内的郢息流转,感应天时,从而来体察一下这个棺材之中所蕴含的玄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感应,究竟属于何种奥妙。

而就在他闭目体悟这棺材中的玄机时,他逐渐发觉这洞穴之中的死亡之气全部都是源自棺材所散发的气场,这种气场如同一个人的心脏跳动一般,有节奏的忽强忽弱,不断将一股股的死亡气息挤压喷涌出来,向着洞口喷出,郢君每靠近一步棺材,这种冲击力就越强猛一分。及至郢君来到棺材旁侧之时,郢君整个身体外的护体郢息就好似受到了强劲的烈风吹荡,金黄色的护体郢息在郢君身后形成了一个长长的大尾巴,而正面护体的郢息已经薄薄如同面纱一般,整个郢君的身体就好似一颗天际的流星,托着护体的长尾巴站立在棺材面前,而且随着棺材中一强一弱的喷发,郢息在他身后形成的长尾巴也随之一伸一缩。

虽然如此,郢君不能有片刻耽误,他如同细娘一般,将手中郢息撑起,向着棺材头一拍,整个棺材盖就如同一个僵尸一般,向起一跳当即立在棺材旁边。如今棺盖一开,郢君目视其中,与之前几具棺木并无二至。其中一具尸体平躺棺中,面色惨白,周身衣衫华丽,但是没有丝毫的腐烂迹象。这个看似与其他棺中的尸体并无太大区别的古尸,竟然让开棺的郢君大吃一惊,他不由得暗自抹了一把汗,口中低低声音念道了一句:“师父!”

这个已死的人还保有如此强大的气场,竟然是郢君的师父,在这样的一种骇人的幻境之中,让郢君心中此时也顿生惧意。这个世界之上,多少高手你来我往,郢君从无惧怕之意,但是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师父,这样的对手无论是从武功还是从他的心念之中,都是一种不可逾越的压制,这让郢君顿时感受到了一直莫名的紧张,也是他此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紧张。

犹豫了片时,他看着眼前师父的尸体,又有些猜忌:师父曾经下葬之时,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郢教的祖坟,为何棺木会被暗中移到此处,虽然其中可能还有玄机,但是他也顾不得许多。咬着牙模仿着细娘,将一只陶罐托在手中,掌中郢息不断的注入这尸体之内。那个尸体就如同之前所见过的一般,随着郢息的输入缓缓的坐了起来,当它坐起来的时候,离郢君更加进了,这真的就是自己的师父,竟然面目保存的如此完好,与生前别无二致。

郢君望着自己的师父,心中当即升起了一丝波动,回忆起师父生前的种种过往,与自己的对话。就在这一个波动的瞬间,他郢息似乎略有不稳,忽然间尸体猛地睁开双眼,双眼之中血红喷火,就好似一双赤练宝石一般。郢君心道不妙,这尸体与细娘所操控的那具不同,然而心念及此已经无暇反应,那尸体双眼之中瞬间射出两道赤红的飞羽,郢君将脖颈向后一仰,让过两枚暗器,从面颊之上飞过,然而当即感觉肚腹之上被两掌强横的内劲打中,源源不断的死亡之息输入了自己的体内,即便是护体郢息,此刻也尽数被震散!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古尸幻境

在郢君开棺寻毒元的时候,竟然没有想到那棺材中的古尸居然出手袭击自己,而且这个古尸的手段明显要比寻常江湖武人的功夫厉害的多。古尸只不过一掌拍在自己的胸腹之上,便让郢君的护体郢息瞬间尽散,郢君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然而更加让郢君担心的是,这古尸发掌之后向自己体内注入的死亡之息让自己整个身体都猛然缠斗了一下,本来修炼多年的郢息是一种纯阳至刚的护体真气,但是对方的死亡之息好似就是专门为了克制自己郢息而存在的一种内力,这种内息在郢君的体内一旦接触到郢息,当即就把郢息尽数熄灭,甚至同化成为自己的力量源泉,让郢君的身子登时感到半边冰冷刺骨,不听使唤。郢君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即屏气凝神,主动的封住自身两处大穴,将左半身的经脉封死,不许郢息向外泄漏,也避免了外来真气的入侵,先立足保全自身,再图退敌。

这一变故只在顷刻之间,而郢君封住穴道去瞧这古尸,古尸面目依旧僵硬麻木,根本没有任何表情。一招得手,古尸也并未站起,另一只手紧随其后向郢君的肩膀斩下。郢君连连向后推出两步,心中犹自惊慌道:“师父,你还没死吗?”

郢君脱离了古尸,古尸当即跳出棺材,双掌飞扑而来,郢君此时感受到这古尸浑身上下蕴含的死亡之息格外充盈,似乎这本就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因为他体内聚集了太多的死亡之气,让这尸体竟然能够如同活人一般飞舞战斗。郢君如今也不客气,虽然封了半边身子的穴道,感觉有些行动不便,但是转身一闪的身手还是有的,他让过古尸的一招,当即使出一招虎兕天南,这是郢教的独门武学,一般弟子很难习学出来,闪身之时奔袭对方,乃是一个顺势反败为胜的招数。

然而就是这一招使出,那古尸凌空一个翻滚,回手一招金鹏啸月,这一招也是郢教独门秘传的武学,而且是专门克制虎兕天南这一招的技巧。郢君一见此招,又见那古尸的面目与师父相同,当即回忆起师父曾经传授自己这一招时候的情景,师父曾言:“柳无靖,你以虎兕之威突袭为师,须知虎兕勇猛异常,杀气盈然,以凶杀之气贯穿体内,奔袭而来,肆无忌惮,更加没有分毫的恐惧,所以这一招肃杀之气太盛,如若想克制这一招,一定不能直撄其锋,须得旁敲侧击,避其锋芒。你看,这一手金鹏啸月正好从半空中闪避掉了你的奔袭之威,而后掌风斜掠,专打你脑后的死穴,这是一个避重就轻的巧妙招数,用来克制虎兕天南,乃是再恰当不过了。”

郢君此时耳畔不断响起当年师父传授自己武艺时候的言语,那些情形在脑海之中频频闪现而出,让郢君都难以分清究竟眼前这个古尸是否就是师父。而对方的招数又是恁般的凌厉,与自己所用的招式刚好环环相克,连续两次的受制,让郢君有些分神,眼见得那古尸飞到了自己的脑袋后面,就要下手拍自己后脑的死穴,郢君瞬间意识到了危机。以往行走江湖,若是有人从脑后拍自己,只需简简单单将郢息运起,护住身体即可,但是如今这情景,显然不可小觑了这具古尸,因为从这几招之间,郢君越发的觉得那古尸似乎就是自己的师父,就是曾经教授自己武艺,帮助自己历练的师父,他对自己了如指掌,对自己的招式烛明在心,自己即便有郢息护体,也不是师父的对手。行走江湖这许多年来,郢君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

郢君就地一滚,闪到了山洞旁侧的岩壁处,幸好没有被古尸斩中脖颈。那古尸没有得手,也不着急攻击郢君,背对着郢君,僵直的站在棺材前面。郢君喘息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与人交手如此狼狈,即便在孤竹冰峰之上,即便自己没有战胜孤竹君,但是也并没有如眼下这般就地滚爬,一身大氅泥泞不堪。不过郢君回过神来,算算时间,足足有半个多时辰了。自己吩咐郢教兄弟安心瞪着,多则不超过一个时辰,如今这古尸竟然是个武林高手,要想从他体内吸出毒元必须先将他制服,但是这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师父,无论自己用什么招式与之打动,终究会被他瞧破自己招式的破绽,无法占得先机。

就在郢君犹豫之时,那古尸又开始行动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双眼一瞪,又使出了刚刚那一招火羽飞射的技能。郢君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却未想到那古尸恁般的古怪,从古尸眼中喷射而出的火羽无穷无尽,好似万箭穿心的连弩一般,郢君如今即便闪身躲避也来不及了,只得将体内郢息勉强提起,两掌猛力拍出,将这些赤炼火羽震开。然而郢君刚刚被那古尸将内息制住,如今强行提运郢息,郢君忽然觉得足太阳膀胱经突如其来一阵剧痛,浑身颤动不已,之前潜藏在体内的死亡之息冰冷彻骨,顺着足太阳膀胱经的穴道层层上窜,所经过的穴位一一麻木不仁,好似被对方的冷凝内力冻结了一般,勉强抵挡了两三枚飞羽,当即就跪倒在地,胸口连连被这古尸打中了五六枚飞羽,郢君连连后退,几乎坐倒在地。

古尸得了优势,乘胜追击。眼见得郢君坐倒在地,古尸将双掌拍出,一手郢息化龙,一手天南古韵,这都是郢君的师父曾经教过他的绝招,但是如今无奈的是对方竟然用自己最熟悉的招数对付自己,将自己困在这困卦的洞穴之中。

当此之时,眼见得郢君命在旦夕,果然应了困卦难解的预兆,忽然郢君身后闪出一人,这人内劲刚猛,不闪不避,双掌直接与古尸的双掌对准一拍,只听得洞内一声巨响,双掌相交之下,乃是格外强猛的内力爆发之声,郢君将大氅遮住头脸,躲过了许多四射的沙石。将袍袖放下,抬眼去看这援救自己的人时,正是李小和!

李小和只身一人,站立在郢君身前,回护着郢君的安危。但是,让郢君出乎意料的是,李小和竟然也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徒儿寻得你好苦,看到在屏岳山上你的墓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

那古尸并不答话,转过身来朝着李小和又是连连使出两掌。这两掌温婉如月,轻柔如水,手腕反复旋转,变化万千,正是屏岳山的独门绝学抚月掌。郢君眼中所见的那具古尸还是自己师父的样貌,但是他手中所使出来的竟然是屏岳山的绝学。而李小和眼见对方使出抚月掌,脚下连连向后倒退,言道:“师父,你莫要与小和动手,郢君乃是帮助弟子解毒的恩人,且听弟子解释!”

事到如今,郢君已经明白了这古尸的身份了。那决计不是自己的师父,也决计不是李小和的师父。如今那古尸在自己看来是自己师父的模样,而在李小和看来,却又是他的师父模样。而且这古尸会根据对方的出身,选择不同的招式来克制对方,对自己用的都是郢教的绝学,而对李小和使出的却是屏岳山武功。想这天底下,能够兼收并蓄,学会这么多武功的人,也就只有孤竹君有如此的修为。

但是这决死的瞬间,郢君也难以全力协助李小和,只得从旁道:“李小和,这古尸有蹊跷,他不是你师父,这是幻觉!”

李小和哪里知晓这眼前的师父是古尸所化,只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师父,他用抚月掌来打自己,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武功能够破解得了抚月掌的招式,但是事到如今更加无暇思索,干脆一招怒特掌拍出,先抵挡对方的来袭。

抚月掌与怒特掌都是当世无匹的厉害武功,一是屏岳山绝学,一是孤竹冰峰绝学,这两招到底谁更加厉害,却还从未有过对决。但是李小和此时心中念着对方是自己的师父,根本没有调动内息去抵挡,但见那古尸的掌影在空中飘舞飞散,一瞬间化成了几十个手掌从四面八方将李小和包裹起来,而李小和打出的怒特青牛根本一闷头向前冲去,又成了刚刚郢君对敌时候的情况,被对方避重就轻,从旁侧偷袭了一番。

郢君眼见得李小和被古尸的掌影包围,转眼之间就要受伤,也豁出来自身的内息,将郢息尽数提起,心念执着守一,爆发出极天武境,一瞬间整个困卦洞窟之中被武境充满,本来死气沉沉的一个洞穴刹那间成为了花草芬芳,鸟语虫鸣的生机勃勃之地。且不说郢君的内力对古尸的干扰,只是这蓬勃的生命之声,就让对面的古尸身子瞬间一个震颤,好似退却了生命光泽一般,他的脸上忽然间腐化脱落了许多皮肉,再也不是郢君师父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句皮肉腐烂的骷髅,站在郢君和李小和面前。

李小和似乎也看到了那古尸的本来面目,惊叫道:“啊,师父呢,你怎么”

这种惊讶不难想象,在自己眼前的师父一瞬间变成了皮肉模糊的骷髅,怎么说李小和虽然胆子大,却也惊骇异常。尤其是这个时候,对方的无穷掌影,纷纷杀招尽数在郢君的迷幻武境之中荡涤飞散,让李小和逃过了一劫。

那古尸受到了郢君武境的干扰,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胡乱的挥舞着皮肉破烂的双手,招式全然失去了章法。李小和知道是郢君武境制住了对方,回身向郢君道谢:“多谢前辈相救,小和感激不尽!”

郢君此时乃是勉力支撑,艰难说道:“李小和,你赶快制住这具古尸,我的郢息受到了对方内力的影响,这武境支撑不料多久。”

李小和慌忙应承着郢君,转头双指如剑,去点古尸的穴道。哪知道触手所及,皆是空旷白骨,那本来应该是穴道的地方,都是一些腐烂干瘪的枯肉和沾满灰尘的白骨,这让李小和根本没有办法点中对方的穴道。李小和连连两下,都无功而返,反倒是被那古尸连续两掌打中了心口,飞出去三丈多远。

郢君道:“愚蠢,这死人本就没有了血脉经络,岂会受到穴道所制,此时唯有致命之击,才能将对方打败!”

李小和勉力挣扎起来,此时郢君的武境已经缩小,古尸摆脱了郢君武境的控制,忽然又幻化成孤竹君的样貌,他一手拈着屏岳山棋子,另一手凌空比比划划,好似当日烛青运功一般,而这古尸所化的孤竹君,就端坐在一个冰封的宝座之上,与洞窟之中凌空飞舞,前后旋转不住,周身真气凝聚,肆意流转,这是要使出孤竹绝学《剑岳秋翎指》。

李小和此时也已经明白了这个古尸的套路,你用哪一家的武学,他立即就会变成与你一套的武学,而且还会专门使出那克制你的功夫,甚至可以把自己变成你最畏惧和尊敬的人。这个困卦的洞窟,简直就是心魔所在的场所,竟然可以对一个人思绪了如指掌。细细琢磨来,那郢君和孤竹君的武境,也是一种内力爆发而出的功夫,可以影响到周遭人的思维和内息,而这古尸的能力,似乎比及武境还要在上一层楼,可以在临阵对敌的时候,看到对方的心中所想,所惧。甚至很多自己都已经识记不起的过往经历,他也能够如数家珍般的举出,如今眼前这个假的孤竹君随时都可以变成自己此生最惧怕的对手,这个难缠的古尸究竟是何来头,为何在这困卦洞窟中如此兴风作浪,与其他悬棺中的尸体截然不同,这让李小和与郢君的心中都不禁升起了许多疑问。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清空武境

在困卦洞穴之中,李小和眼前的古尸幻化成了孤竹君的模样,旋转飞天在洞穴之中使出剑岳秋翎指,正对着李小和发招。郢君心知这古尸的厉害很大程度决定于他对于人心智的理解,尤其是能够瞬间琢磨到你在过往之中所害怕畏惧什么,他会立刻变化成这个模样,并且以其最犀利的武功来对付你。

眼见得古尸所化的孤竹君一招剑岳秋翎指打向李小和,幻化而出无数的指力就如同流星雨一般袭向李小和身子这边,李小和在情急之下,只得运功抵御,将体内的一股脑真气胡乱的爆发出来,竟然连连拍出三掌怒特掌法,一刹那间有三头青牛直奔身外,将孤竹君打来的许多道指力尽数荡散,然而这剑岳秋翎指与怒特掌的区别就在于一招是繁花乱眼,一招是凝神一击,怒特掌虽然强横刚猛,但是只有三只青牛奔腾而出,无法将对方零零散散的指力尽数抵挡,终究还有十几条锐利的指风从李小和周身环绕擦过,将李小和的外衣瞬间划开成了许多破布条,其中还夹杂着数不清的血痕,一时间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这一招剑岳秋翎指虽然没有致命,但是其威力似乎绝不在那日烛青所使的手段之下,而且李小和此时的功力,显然不能够与对方的指力对决,才出了一招,便已经受了许多皮肉之伤。

如今李小和经历过的种种武学,道道险境,其中最可怕的就是孤竹君的深厚功夫,他虽然身不能动,却可以将郢君这样的高手压制在自己手下,掌控一切进入冰宫的高手。如今这个小小洞窟,比及当日的孤竹冰峰,空间还要狭小,这样的地方,如果与孤竹君交手,那便是更加无法逃脱他的掌控,一旦他将武境使出,就可以把整个洞穴充满,李小和自然逃脱不出对方的控制。

正当李小和思绪着如何对方眼前这位“孤竹君”的时候,对方似乎瞧破了李小和的心思,知他心中畏惧孤竹君的武境。于是“孤竹君”将那冰封的王座向后一靠,不再出招,而是右手三指一拈,无穷无尽的内息从指间微微飘散而出,当初孤竹君的内力从指尖散布而出,流溢四散,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形成了一种不世武境。如今这假的孤竹君故技重施,将体内的死亡之息发散出来,瞬间弥漫整个洞穴,这一来李小和的确不知所措,本来仗着涵听古韵这法宝可以与对方抗衡,但是如今涵听古韵这柄琴并未随身携带,这却明显要受制于对方强猛的武境了。

李小和连退数步,郢君虽然负伤,但是对对方的手段看得格外清楚,郢君勉强运起郢息,在自身周围形成一道屏障,将李小和囊括其中,抵挡对方死亡武境。此时这洞穴之中弥漫起死亡武境,周遭环境瞬间变成白骨森森的旷野,挥舞弥漫,根本望不见远方。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忽然李小和看到从地下深处一只白骨之手,这白骨手臂努力的向外扒着土壤,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体从泥土之中拉拽起来,露出了半个肩膀,然后是胸前的肋骨,大腿骨,直到完全从泥土之中爬出。一个早已皮肉脱落的骷髅从地底下爬了出来,朝着李小和的方向摇摇晃晃的扑来,紧接着,似乎在这个骷髅的旁侧,又有几具行尸也爬出来了,随着李小和左右观望,这地底下有越来越多的行尸骷髅爬出来,无穷无尽,围剿在郢君护体内息的周围。

这一时间所产生的武境,将两个人封闭在郢君的护体真气之中,李小和涌出全身的内力向外拍出一掌,一个骷髅应声被打碎,但是很快就又涌上来许许多多死者和行尸,李小和不断的左右支撑,将频频袭来的敌人打散,但是终究耐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逐渐开始体力不支。李小和低声对郢君言道:“前辈,对方的手段实在太厉害了,他知晓我对于孤竹君武境的畏惧,便变化成孤竹君的功夫,这个行尸究竟是怎样的来历?”

郢君哪里知晓对方是什么来头,只能低声说道:“这困卦一局,是几个危卦中难以对付的一道,与其爻辞还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那蹇卦虽然也十分难缠,但是终究蹇卦的第六爻有吉利之兆,尚可一试。而这蹇卦的悬棺所在,应该还在这洞窟深处!”

还在这洞窟深处,李小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前辈,你说的这些卦辞吉凶晚辈倒也明白一些,但是莫要说什么蹇卦了,这洞内的高手便已经很难对付,他似乎是个死人啊,怎么还这么厉害,怎样才能击败他?”李小和连连很多的疑问不能解答,但是这些疑问郢君也是无法回答的,毕竟郢君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而且刚刚还正是受到了这个困卦之局中古尸的伤害。

“嗯!”郢君并未搭话,微微沉思了一阵,如今他郢息被对方的武境所压制,只剩下一圈护体真气,勉强能够将李小和涵盖在其中,而李小和自己的左右支撑,勉强靠着一道道掌风将靠近的敌人打退,但是源源不断的敌人之中显然李小和支撑不了多久。

李小和大叫道:“前辈,我没有涵听古韵,对真气的驾驭还不能产生强烈的武境与对方抗衡,你能不能把你刚刚的武境重新恢复,让李小和再出手试试制服对方!”

郢君仍旧没有说话,但是他此时的真气涣散殆尽,而且半边身子的穴道被死亡之息侵蚀,如若再强行运真气与对方争雄,势必导致自己的所有经脉尽数受损,到时候便连复原的机会也没有了。如今郢君唯有依靠这点点烛光般的内息来与对方如日中天的武学意境抗衡,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就在这刹那间的神识一闪,郢君想到了些什么。他把这体内仅有的郢息猛然收束,聚集于心脉之中,而忽然间失去了郢息保护的两人,顿时暴露在众多行尸得围攻之中,李小和心中更加惊骇:“前辈,你支持不住了吗?”

哪里料到紧随其后郢君将那仅存的一点内息从掌中发散,汇集成一股空白清新的武境,这又是什么武境?或许郢君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把自己内心放空,所有心中的所想尽数在这个瞬间缥缈消逝,将所有自己心中本有或者考虑的杂乱无章的想法尽数荡却,一丝一毫也不留余地。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不再注入,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其实是非常难以做到的,将所有的思绪清空,其实也就是将所有的想法荡灭,所有的武境漂白,这样跟没有武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小和对于武境的理解就是这样的,如若郢君当真将所有的武境都漂白消失,那又拿什么来与对方强大的武境对抗呢?但是,在这个瞬间似乎一切与李小和的猜想恰好相反。心思的空冥并不代表没有武境的存在,反而从郢君周身激发出了一个格外静谧清澈的武境。这个武境的存在好似一个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那种毫无瑕疵毫无痕迹的环境忽然扩散到李小和周身之外一丈远近,而且这郢君所形成的武境与敌人的武境泾渭分明,在界线处一圈平静无声的细线好似天海之间的分解一般格外明晰,在界限之外是对方死气沉沉令人害怕的亡灵气息,在界限之内是一片如同白纸一般的空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甚至你都看不到这个三维空间的任何棱角,让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就在一片虚空之中。

或许郢君如今的功力就只能维持这样的一道武学境界,这武境只在郢君周身一丈远近,根本无法抗衡对方的境界,但是却是可以将自己的武境影响到李小和的身上。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那一片空白丝毫无存的武境忽然之间杀入李小和的脑海之中,让李小和好似感受到了一片强力的抹除让自己的思绪瞬间空白。这就是郢君此时此刻特地为李小和营造的武境,这一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武境,似乎什么威力都没有,但是这一份不能够御敌的武境其中却可以将整个李小和的思绪给尽数清零。这使得本来具有深深畏惧孤竹君的思绪一瞬间从李小和的心境之中完全剔除,不留分毫。

而这个时候,对面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孤竹君”正在手舞足蹈的操控着自己的武境,但是就在李小和受到郢君武境干扰的一瞬间,那个古尸竟然也霎时的从孤竹君的影像之中托出,本来还飞舞在空中的冰封王座瞬间化成了白骨齑粉,哗啦啦的泄落在洞窟中的地面之上,整个孤竹君的影像瞬间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一切死亡意境和行尸枯骨都瞬间变成了白骨粉末,堆落在地上。

李小和眼见得那飞天的古尸缓缓降落在棺材旁边,身上的破布衣衫飘忽飘忽的诡异异常,一双赤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李小和与郢君,一动也不动。这一个恐怖渗人的景象在李小和的心中形成了一股股寒意,随着李小和的寒意陡升,那古尸竟然变得愈加狰狞,但是就是直直的站在原地不动。郢君此时早已看破古尸的玄机,否则也不会做此一举,郢君在李小和身后言道:“李小和,这个古尸会根据你心中恐惧之物幻化变形,并承袭对方的功夫,这一手玄妙之术也是奇门遁甲的高超技巧。所以现在只要你神思空明,心无杂念,无畏无惧,这个古尸便也拿你没办法了。”

郢君这一手当真是高明的紧,不能力取全局,便击中手段寻找地方的要害,尤其是竟然能在这短时间内窥破对手的玄机,以自身极其微弱的内力营造了一个空白武境,将李小和的思绪清空,反而将对方遇强则强的特点控制住了。

李小和眼见得那古尸站立不动,心中焦急,怕它再生事端,抢身上前跳出郢君的武境,头脑中将屏岳山的几手招式又比划出来,直取这古尸全身,然而这李小和已脱离郢君武境的瞬间,思绪之中毕竟又会产生许多谋划。只见这古尸随着李小和心念的变动一瞬间脸色突变,血肉丰满,又当即变成了李小和的师父北天神枭的容貌。他一身白衣,飘然傲立,然李小和心中一阵惊骇,又向后连连倒退了三步,不敢出手。

郢君自然也瞧出了端倪,如若李小和心中出现执念,便会再一次唤起古尸的恐吓变形,如今他也对对方的手段无能为力,自己所能所的事情皆已经尽力,只能再次提醒着李小和:“不可掺入杂念,心中空明,内息自然流转,感应天地,方能够应和万物变化。”

李小和的修为也不浅,虽然刚刚心境微动,但是此时赶快收束心神,凝神静气,不再胡思乱想,凭李小和平日里的修为,这一瞬间的自控足矣让他内心澄明,当即心如止水,万物无声。瞬间那古尸又站立不动,不知道该如何出手对付李小和了。

而李小和在郢君的指点下,似乎猛然间领悟力又更上一层楼,他体内没有运起任何真气,然而这任何真气都没有的体内竟然可以感应到世间万物的变化,让李小和瞬间感受到经脉充盈,蓬勃欲起,这是一种大盈若虚之感,让他在身形空无的状态下感受到自我和真我的强劲实力。

李小和在这样的情状之下,并没有运力去对敌做什么,只是冷冷清清的将手掌放在那古尸的胸前,确切的说是它那一根根外露的肋骨上,只这一刹那的接触,古尸当即化作一团散落的粉末,从那凌空飞舞的烟气之中闪烁辉耀,爆发出一条纤细如斯的光晕,这就是两人一直在寻找的困卦毒元,那毒元顺着郢君手中尚未合上的陶罐口刷拉拉的溜进了罐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蹇凤出世

这眼前的一幕不仅让李小和惊讶,就连郢君也着实没有料到,这困卦的毒元古尸果然名副其实,乃是自身心魔所困,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如若心存杂念,便千变万化也无法逃脱出这古尸的招数,然而如若心神宁静,澄澈无匹,便可以让这个古尸无从下手,反而呆愣愣站在原地。只可惜这世上的人,哪里有几个能做到真正澄澈心胸,更何况如郢君一般,初见这古尸的时候,自然也缺少心里准备,必然被这古尸偷袭得手,而后越是害怕,便越加让这古尸得到了把柄,变得厉害百倍。而实际上能够像郢君这般智慧聪颖的高手,短时间内就能领悟古尸的奥秘者,当世也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困卦一处乃是郢教千古难过的关口。

不过此时虽然李小和与郢君已经拿下了困卦的毒元,但是还有蹇卦一处尚未领教,李小和虽然顶天立地并不怕前路危难,但是这郢君在困卦一处所受到的伤势,已经让他体内的郢息真气大打折扣,如今郢君半身经脉受困,实在难以如以往一般自如运功,李小和关切道:“前辈,我看还是先护送你回郢教,然后由我再来取毒元,虽然我体内剧毒未解,但是凭借如今的功力,我还是可以抵达这个绝险的洞窟之中的。”

郢君暗暗琢磨的一下,言道:“李小和,按照卦象推算,这最后的一卦不应该如困卦这般难,那蹇卦虽然是一个大凶的卦象,从初爻开始便一路不顺,但是这第六爻正好是全卦中唯一具有希望的一处,所以只要一往直前,当有明媚出现。”

李小和心中不明郢君所言何意,他以为郢君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愿自己回去。正当李小和思忖犹豫之时,忽然听闻这洞窟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禽鸣,不知道是何物,但是声音极为震撼,让整个洞窟都随之摇晃不断,碎石纷纷零落。

这是什么?

这一个疑问尚未得到解答,当即便从洞窟深处飞出一只赤炎凤凰。这大鸟是李小和从来没有见过的,双眼如烈火熊熊,根本看不到眼珠,只有两团火焰在眼窝之中燃烧。身上的凤羽都是赤红足色,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杂质,双翅展开刚刚将整个洞窟顶住,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吗?李小和自问了一声,却得不到任何回答。眼见得那赤炎凤凰就冲向李小和,郢君身形极快,当即从背后抵住李小和背心,将自己仅剩的郢息尽数注入李小和体内,口中大喝道:“这就是蹇凤,蹇卦的毒元便是在它体内,万万不可以放它飞出洞穴!”

李小和听到了郢君的话语,心中也有了算计,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放走这只巨大的蹇凤,而郢君此时已经把所有内息都注入到自己体内,想来若是郢君没有受伤,也不必如此作践自己了,现在郢君体内空空如也,全无内劲,唯独自己要一搏了。李小和心念及此,也不多说,也不乱想,直接提气挥拳,将怒特凌水一招再一次打出,双掌向前拍抵出来,郢君在自己的身后为自己输入内息。然而这只巨大的蹇凤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眼前的敌人是谁,或者说根本就看不见眼前还有东西遮挡自己,只是口中愤怒的喷着烈火,朝着洞穴的出口强劲飞出。

眼看着这蹇凤就要触及李小和的掌风,李小和只感觉到他身体周围的气息迅速升温,将李小和体内的真气也灼烧得炽烈难耐,甚至在波动之中已经隐隐勾起了他体内的赤毒,似又要爆发而起。

郢君察觉到李小和的异状,提醒他:“心神合一,澄澈空明,莫要被对方的炽热内息干扰。”

被郢君提醒,李小和当即又回忆起刚刚对敌古尸的时候,自己心神澄澈的时候反而能够得到天地眷顾,内息强猛充盈。念及此处李小和也不再犹豫,将双眼闭起,也不再去思考什么生死危厄,只把这一身的劲力,全数的使出来,打向对面扑来的蹇凤。虽然这炽烈的火鸟比及当日的朱离鸟还要凶猛,虽然这一次正面的对决生死难料,但是李小和仍旧不避不讳,他心中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那无数顾虑,如今身后的郢君在为自己注入真气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注入坚定不移的信心,李小和更加没有任何心虚和胆怯。

就在这一刹那迎接对方强力冲击之时,李小和却只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热气在周身围拢,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冲击力。这对于李小和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曾经在与那朱离鸟搏斗之时,即便那朱离鸟不似江湖武林人士一般修为内功,但是天生的巨大力量就已经足够让李小和难以对付了,可是如今这看似华彩无限,绚烂飞舞的蹇凤怒气冲冲奔着自己而来,为何就没有半点的冲击之感。就在这个时候,李小和缓缓将双眼眯成一条窄逢。他看到这一只巨大的蹇凤的身子已经压临到了自己的身前,然而自己平推出去的双手就如同一双揉面的手一般直接插入到了那蹇凤的身体之中。而且,随着蹇凤向前飞行,李小和不仅仅是手插到了蹇凤的身体中,他的整个身子也被没入到蹇凤身体里面,或者说其实是蹇凤如同一个虚无的影像一般,从李小和的身子上穿越而过,丝毫没有带来任何的阻力和冲击,唯有那本自灼热的赤魂让李小和的内息波澜汹涌。

这一幕让李小和大惊失色,口中不断的叫唤着:“它跑了,跑了,怎么办!”但是这蹇凤的身影就如同一只鬼灵一般,丝毫没有形体,闪耀着从李小和与郢君的身上穿过,直飞出洞穴而去。而且,就在它飞出洞穴的同时,那蹇凤的身形忽然间变得格外硕大,就好似一个口袋瞬间膨胀了起来,而原来看似翅膀的双翼,实则是蜷曲了好几个折叠才形成的。这一出得洞口,便当即展翅翱翔,冲天即逝,什么都没有了。

李小和叹了一口气:“哎,前辈,这是不是说没机会了!”

毕竟这郢教的玄机,还是得听郢君的分析。郢君也没有料到这大鸟竟然一飞冲天,消逝不见,虽然自己和李小和已经全力以赴将所有的功力都用来对付这只巨兽,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巨兽为何是一只没有实际形体的东西,本以为要强力拦阻对付,却不料弄巧成拙,让对方如此轻易的就跑掉了。

郢君也的确莫名其妙,暗暗叹息道:“事有蹊跷,这蹇凤好似没有实体一般,若是如此,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将它擒下,更何况他一见太阳,便即融化成了日光,这岂不是无踪无迹。”

二人正自纳闷之时,忽然郢君怀中的陶罐一阵赤红如火,好似被极热的锻炉烧烤过一般,通红的陶罐体上似乎微微有些透明,甚至透过这罐子都可以看到里面盘桓不断的两股气息。

“两股气息?”李小和惊讶了一声!

不错,正是两股气息,一股灰白沉浊,在罐底缓缓游荡,一股轻盈炽烈,在陶罐中上部上下翻飞,格外调皮,就好似一条游鱼在水中放浪不羁。

即便是郢君,见到如此情形,也不禁喜形于色:“哈,真不容易。看来蹇凤之魂一飞冲天,实则是将它体内的炽烈毒元带了出来,刚刚我们不闪不避,就已经将它的毒元吸纳如陶罐之中了。”

李小和眼见郢君此时为了给自己寻觅毒元,身受创伤,内力几乎消散,非得一年半载是无法回复的,当即跪谢在地:“前辈为李小和解毒,以身犯险,李小和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图报!”

郢君气度非凡,一笑置之:“你已经图报了,若是没有你的援护,恐怕本座此时早已毙命在那古尸手下!”

郢君与李小和不再多做寒暄,毕竟两人心中明了各自目的。比及回到了悬空崖上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众位兄弟眼见得郢君伤势不轻,都围拢上来探询情况,吴子元从旁言道:“各位兄弟也无需多言,郢君有神功护体,虽然受了些伤,但是很快就可以复原的。今日对亏了小和兄弟的接应,郢君不至于伤重,我们当务之急还是为李小和赶快配制解药,解除身体内的剧毒,面受日日煎熬之苦!”

事实上郢君的伤势已经不轻,只不过各位郢教英雄距离稍远,也没有那锐利的眼里看破,自然也就听凭吴子元安排了。如今六种毒元到手,就是细娘最拿手的功夫了。她将其余四个装着毒元的瓶子拿到手中,微微看了一眼郢君这一瓶,不禁摇头叹息起来。

吴子元道:“细娘为何如此感叹?”

细娘冷冷一哼,似乎对这眼前的毒元感到不可思议,她言道:“从药理上看,这两种毒元果真是对应着寒月水仙和赤炎之毒。只可惜真是没有想到,这两种至阴和至阳的毒元居然是藏在那困卦和蹇卦的洞窟之中,这许多年来根本无人能够进入其中寻觅到这些稀有的毒元,所以那寒月水仙一毒的解药当真的是名副其实,难以配制。”

吴子元点头应道:“多亏了屈叟老先生的神卜才帮我们定下来这解毒的良方,否则我们这些人毫无方向,可当真是无法寻觅到解毒的良方,即便是细娘你勤加尝试,恐怕也很难想到这两种稀释罕见的配方!”

细娘冷冷一笑:“何止很难想到,不怕众位兄弟笑话,在今日之前,细娘也从来没见过这两种毒元,或许从师父哪里听说过些,却也印象不深刻了。想必李小和兄弟的毒这么难解,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这两味毒元上,如今多亏郢君以身犯险,取来了解毒之物,那属下便立即配药。”

细娘制毒的功夫实属一流,她将五个瓦罐平放在眼前,拔开盖子上的木塞,里面六股气息,缓缓飞升而出,细娘掌风微微引导,这六股气息就好似六条小龙一般在空中旋转飞舞,盘桓不定,随着细娘掌风的强弱,这六股内息也会忽然间调皮的乱窜两下,不过渐渐地,在细娘的内力控制之下,六股内息抱成了一团,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圆球形状。

这时候在场的众位郢教弟兄都看得目瞪口呆,有人脱口而出:“难道这就是解药吗,看起来就是一股纤细的气流!”

“我本还以为这一次借着给李小和兄弟疗毒的机会,把这解药多配几味,日后我们郢教与孤竹对敌的时候,也不落下风了!”

“你想的倒是容易,这解药看着如此孱弱的气息合并而成,想来也是稀世罕有,能有这么一次配制成功,便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的确,这个想法何止是众位郢教的兄弟有过,即便是郢君自己也想过如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配制一些寒月水仙的解药,将来给寒月夫人研究之后,必然可以破解孤竹的剧毒,从此与孤竹的制衡中占得上风。只可惜配制解药的工作向来是细娘所为,原来她常年相伴的毒元竟然是这样一股股不可思议的气息,这些气息最终在细娘的内劲引导之下,如同和面一般逐渐融合同化,最后合成为一体,变成了一条银闪闪的游龙在空中漫步。

细娘朝着郢君和李小和微微点头示意,众位兄弟也都没有料到原来配制解药的过程竟然如此简单,而艰辛之处是那寻觅毒元的经历。栾玉见到这样奇幻的解药,也大喜过望,拉住李小和的手道:“小核桃,太好了,你马上就能痊愈了!”转而又向着郢君拜谢道:“栾玉谢过郢君前辈,虽然你我晋楚殊途,但是栾玉永远记住前辈的大恩。”

郢君和众位郢教弟兄也谦逊答礼,眼见的细娘将掌中盘桓飞舞的银龙解药朝着李小和一推,李小和顺势张开嘴,那银龙嗖的一声便即顺着喉咙穿入李小和肚腹之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路布阵

在李小和服下那一股纤细的解毒之息时,身体并没有发生剧烈的变化。虽然郢教的众位弟兄都希望看到这份稀释罕见的剧毒是如何被化解的,但是大家只能失望而归,因为细娘对此的看法是,悬空崖的解毒之法乃是应承天地运势,结合万物造化的安排。既然能够从千百味不为认知的解药之中寻觅到解毒的良方,就说明这占卜的方法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和护佑,而这种解毒的方法一定也是最好的办法,他可以将李小和体内的剧毒以一种人所不知的方式悄然转化成与身体能够融合的真气和元力。这比及李小和之前的情状来看,似乎是一种因祸得福,虽然原本就因为有寒月水仙等剧毒在体内支撑着自己的真气,但是每日爆发出来的巨大痛苦是他难以承受的,而如今一切都顺遂无匹,转化成了一股融合自己身体的良药,自然让李小和的功力得到了巨大的进益。

虽然如此,柳涵听仍旧感到格外的欣慰,只可惜碍着栾玉的面上,柳涵听并没有与李小和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冲着李小和一笑。李小和心中怎能不明白柳涵听对自己的情谊,但是栾玉又是他此生决不能舍却的爱人。这样的两相矛盾之中,也是无奈至极。李小和也只能对柳涵听投以同样的微笑。

势不容缓,李小和体内的毒刚刚解掉,悬空崖下就有传令的郢教弟兄飞奔上崖而来,跪倒在郢君面前:“报郢君,楚国令尹已经率兵进入新郑,郑伯已经降服于楚,如今令尹兵分三路,从隰城,邢丘,河阳三处进兵,令尹要求郢教派人支援前阵,以同力抗晋。”

郢君此时伤势不轻,自身的功力只有一二成的样子,吴子元不敢说出真情,怕影响了郢教弟兄的士气,低声对郢君道:“郢君,如今晋国有靳天羽鬼谋强功,不可轻身犯险。不若派出弟子三路接应令尹,而郢君留在教中养伤,如此方为完全之策。”

此时李小和受了郢教许多大恩,在郢教用人之际自然不好推脱,但是栾玉的父亲哥哥都在晋国军中,此时两方交战,若是全力支持郢教,却又对不起栾玉,他偷眼看了看栾玉。栾玉其实也在看着他:“小核桃,你还是去吧,若一定要分个晋楚之别,你是楚人,我是晋人,这就是命呀,只望你不要碰上我爹爹就好了。”

这其实也算得是栾玉的深明大义了。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又有谁能有能力挑选对手。李小和没有说话。郢君自然知晓李小和的为难之处,他转而询问来报的喽啰:“不知令尹如何布阵,三路军马由谁带领?”

小喽啰当即道:“回禀郢君,隰城和邢丘两处分别是神箭养叔的队伍和太宰伯州犁的兵马,令尹亲自带兵,直逼河阳!”

郢君沉思半晌,心中似有琢磨,言道:“这却不妙了!”

“怎么?”郢教众人听到郢君的低语,尽皆感到奇怪。

郢君吩咐道:“郢教众位兄弟听令。东边一路养叔的队伍,由寿劲五,巫廉带三十位兄弟援助,其队中神箭高手居多,我等无需多出力气,只要护卫左右,莫要被敌人埋伏暗算即可。柳涵听细娘你二人带队四十位兄弟去支援中路太宰伯州犁,中路军兵乃是左右呼应的枢纽,令尹安排伯州犁为将,也是新人他的才能。其余众人,吴子元,斗烈,黄垂二怪点四十名弟兄随本座支援令尹大帐,千万不可闪失!”

“为何要如此多人支援令尹大帐,以往我们都是去十几人即可?”吴子元有些不解郢君安排。

其实郢君自己功力不到一成,此时对自己所能承担的局面自然有所顾忌,但是这不好对教中兄弟言明,毕竟军心不可散。郢君肃然道:“河阳与隰城邢丘相距甚远,如若隰城有难,邢丘可援,邢丘有难,隰城能帮。但是河阳所处既靠近晋国,又远离这二处,如若受到晋国主力的围攻,势必难以脱身呼应其他两处,故而必须以重兵援助,方可保无虞!”

听闻郢君谋划有道,筹算清晰,李小和深感佩服,但是郢君如今担着一条受伤的身子亲临险境,李小和自然不能将自己高高挂起。见到郢君将战况分析得如此透彻,自己也奋不顾身,抢言道:“那李小和也愿随郢君助阵!”

“你毒伤初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好休养为上。”郢君既然一开始不准备让李小和去,那么如今便更不会答应李小和跟随的请求。

李小和看了看栾玉,又朗然对郢君言道:“郢君,李小和不是一个知恩不报之人,也不是一个一味认准江湖大义,将自己立在道德至高的人。如今你身体的情况我是最清楚的,你我联手在洞窟之中御敌,你体内的郢息不到原有的一成,如若遇到晋国高手便危险了!”李小和的声音极低,他知道郢君刚刚隐瞒这不说就是为了稳定众人的心绪,如今岂能将这些事情告知教中弟兄。但是如若自己不力争一下,郢君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前往协助,这在人情上和李小和的道德评判之中都是一种不能接受的自我愧疚感。

如此的情形让郢君也实难答复,他犹豫了一下并未说话。吴子元言道:“小和兄弟啊,或许郢君的心思你还不懂,但是你的安危的确非常重要。如若你一定要去,可否负责在新郑为郢教兄弟联络郑子克,为三路人马形成后援接应,这样岂不是更好?”

郢君点头道:“嗯,郑子克门下只有那么三五个弟子,但是个个都是剑法出众的高手,能得到他的援助,自然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李小和言道:“前辈,李小和的妻子虽然就是晋国栾氏的公主,但是这不会影响到小和对阵晋国的众将,李小和今日不是郢教之人,自然不听从郢君你的号令,但是李小和着实担心你的身子,所以希望全力以赴随你入战阵,若是叫我在新郑策应,我实在放心不下!”

栾玉并不说话,郢君的确也是怕李小和临阵之时为难与自身,当日在燕北众位郢教弟兄与晋国群雄争斗之时,李小和既与栾氏有交情,又与郢教有旧识,让他徘徊两处格外为难,虽然栾盈此人是一个当世豪杰,不会趁人之危,但是其他人士终究说不清楚,尤其是那一次对方利用李小和的信任暗算于他,导致了他断掉了两根肋骨,如今实在不希望他冒然临阵。于是郢君取个折中方案:“既然如此,李小和,你先行一步,到新郑去联络郑子克,再一同前往河阳,助令尹战阵如何?”

李小和心中盘算,既然如此,终归是可以奔赴河阳协助郢君,这便好了。大不了自己早些出发,多走几步,趁着郢君还未抵达河阳就先到,这不是两全其美。李小和打定主意,应承下来这个任务。便转向栾玉道:“玉妹妹,我这一次一定要护郢君周全,等我从晋国阵前回来,郢君的身子复原,我们就去逍遥天下,再不理会这些江湖俗事了好吗?”

“可是你是屏岳山的弟子,屏岳山的那些棋子全部都落在了孤竹君的手里,你也不在乎了吗?”栾玉虽然十分期望离开这个你争我斗羁绊不堪的江湖,但是作为女人那心中割舍不断的感觉提醒他李小和的情义是否真的能让他抛却师门的道义安心隐居,这还是个未知的因素。

“哎,屏岳山!”提到这个话题,就让李小和格外的头疼。当年师父派他下山,来取回棋子,自己九死一生寻到了郭父的棋子,却失去了师妹小武的联系。若是当初有如今一半的修为,也不会狼狈至此,弄得棋子尽数丢失。但是如今自身体内真气充盈,又学会了孤竹许多奇幻高妙的武学,但是这棋子又尽数落在了孤竹君的手中,真好似一个天意弄人的局面。而如今程桐去屏岳山寻觅小武,也不知道她生死如何,倒是师门的牵绊让他无法释怀,可是这命运的安排却又格外弄人。

李小和低着头叹息一声:“玉妹妹,当初师父叫我取一枚棋子,那就是一道历练。如今李小和无法完成师门的安排,但是这次历练却让我收获颇丰。如今,这世上的棋子都给了孤竹君,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师父也不在世上了,棋子也都去了孤竹冰峰,那屏岳山的棋子也就不是屏岳山的棋子了。我们不用再去想它了。等这次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程桐,寻找一下小武的下落,就远走高飞吧!”李小和似乎想通了,却又似乎没有想通,究竟是什么让他能够接受道义和世界的安排,他不明所以。

虽然李小和极力的劝阻栾玉与自己同行,但是栾玉的倔强也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因为要治疗眼睛,他连当初孤竹之上也不愿意与李小和分开,更不要说这时候双眼明亮,李小和去新郑联系郑子克,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可能丢下栾玉一个人去。

李小和实在无法,只好按照郢君吩咐,翌日启程,背好涵听古韵,与栾玉同行去。

两日时间二人便已经抵达新郑,如今天气仍旧微冷,黄河刚刚解冻。郑伯刚刚与楚人取成求和,整个新郑城仍旧繁华如故。无论楚人还是晋人,实际上都不希望这个郑国的都市受到创伤,能将它作为自己攻略对方的前沿要害,那是最好不过了。按照郢君的吩咐,李小和在新郑城中给郑子克留下了独有的暗号——一口飘在水流上的棺材。这个暗号是一个很独特的图案,棺材顺流而下,寻常人只会看水流或者棺材的方向来寻觅留暗号的人,但是这样就很容易弄错。因为其中奥秘在与若棺材头与下流相对,那留暗号的人便是在这图案的正方向,若是棺材头与上流相对,那留暗号的人便是在这图案的背方向,这样一来避免了直接看暗号方向寻人的破绽,与广陵派的暗号形成了鲜明对比,若不是早就知晓暗号内涵,定然无法从图像之中参悟奥妙。

忙活了半天,李小和在新郑城中留下了十几处暗号,指向他和栾玉暂住的一家客栈。当天下午就见到有一个衣着清傲的剑客前来这家客栈问询。但是他似乎并未与店家过多的交谈,而是选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安静的一个人饮酒。很明显这个人虽然知晓郢教的联络之人就在这客栈之中,但是不能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破绽,毕竟此处也非楚地,而自己也是郑人。

李小和与栾玉在二楼之上偷眼去看那剑客,栾玉低声问李小和道:“听乐哥哥说过,郑子克是郑国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就这个人看起来有些江湖风范,他是郑子克吗?”

李小和用手指在嘴唇之间嘘了一声:“若是郑子克,这时候你的那几句轻声细语,早就被他听了去了。”

“那看来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栾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这个人虽然不是郑子克,而且也未必认得我,但是我却认得他!”李小和的话语玄机重重。

“这是什么意思?”栾玉不解。

“当初我的断手接续好之后,独自一人北上来寻你,在一家酒肆之中遇见过这个剑客,他就是郑子克的徒弟,当时他们谈论郑国的情势,才引到你与范吉射大婚的事情,我这才星夜赶往新绛,否则恐怕要后悔终生!”李小和自顾自的言语,也没有在意栾玉的表情。

听到他说后悔终生,让栾玉心中一暖,原来他是这般得知自己的婚事,千里来接我,也是难为他了。栾玉的心中此时充满了对李小和的爱意,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身上。

“小核桃,那看来我们没有认错人,就是他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衣剑客

李小和心中也知晓这白衣剑客就是自己要寻的人,或者说从他身上就可以寻找到郑子克的线索。于是乎也不遮掩,在二楼的栏杆上笑了一声:“这位白衣剑客,可是郑子克郑先生的门生?”

李小和声音朗朗不闪不避,直接点中对方要害。对方眉角微微扬了一下,显然是被人说中身份有一些诧异的反应,但是似乎处于谨慎,他并没有答应李小和的问询,这让李小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如今这酒肆之中,人来人往,也不少酒客。李小和也不再大张旗鼓的呼和,与栾玉二人下楼走进那白衣剑客的身侧:“这位师兄,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不认识你的姓名,但是你恐怕不会不知道我的姓名!”

那白衣剑客虽然眉宇傲气,却也是年少稚嫩,听闻李小和笑吟吟的说出了一番好似绕口令的话语,眼中怪异之色更甚,回转头来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李小和的外貌,沉吟了半晌,问了一句:“额,你是谁啊?”

这让栾玉扑哧一声憋不住笑,瞥了一眼李小和,说道:“你不是说他认得你么,怎么人家好似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李小和刚才还得意洋洋好似满怀自负,如今被对方如此尴尬一问,当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位姑娘衣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她腰间玉佩乃是昆山白壁,朣朦玉兔,这是晋国贵胄卿士的家传宝贝,若是说我认得,也只能认得这位姑娘出身不凡,如今流落江湖,便衣新郑,恐怕是栾氏离家出走的公主也未可说,但是说你这个臭小子,浑身脏兮兮破衣烂衫,满口跑大车的样子着实可恶,谁认得你了!”这白衣剑客的言辞犀利无匹,与他师父郑子克不相上下,看来果然是一个门派中的。

这话一说让栾玉心中七上八下顿时忐忑起伏几个来回,竟然最后又憋不住咯咯的笑了出来。可不是么,江湖人士栾玉也见得多了,但是眼里如此锐利的人还是很少见到,或许孤竹君不在乎自己的出身,瞧出来也没有说;或许郢教的群雄早知道自己的出身,便也没有多问。所以直到如今,才遇到这样一个人,能够从自己身上所配的玉佩就能认出自己身份的高手。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高手居然并不在乎他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究竟是谁,究竟是干什么的,你便是晋国贵胄,还是沿街乞丐都与他无关,尤其是最后数落李小和的那几句言辞,格外犀利,将他与自己对比起来,还真的是蛮让人开心的。

听闻这几句话,李小和倒是无话可说,他尴尬的看着那白衣剑客,论年龄恐怕还没有自己大,说话怎地恁般歹毒。眼见得栾玉哈哈的笑着,看来自己的面子尽数扫地。李小和黑着脸道:“小子,你可是郑子克的徒弟,你师兄名唤藏锋!”

那少年被李小和一喝,尤其是连连道出自己师父和师兄的名号,他也猛然一惊,心知对方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慌忙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小和的衣着,普普通通的破衣服,没有武器,身后背着个破琴,功夫看不出来,说话废话连篇很可恶,这个人是谁,难道这些郢教的联络暗号是他留下的,郢教之中可有这么一个人物吗?白衣剑客自问着,好像没有啊,莫不是郢教之中还有其他人在这客栈之中,却被这个滑头的小子捷足先登,抢了先机么!白衣剑客此时心中的疑问可以写成一篇文章了。他琢磨来琢磨去,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额,你是你可是”尴尬了好一阵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栾玉终于忍不住了:“是郢君安排我们来寻你师父的!”

或许这个白衣剑客就是在等待这样的一句答复,他要找的也的确就是郢君所派之人,这一句话可把他掉在嗓子眼的心沉了下来。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郢君来寻我师父做什么?”

“嘿嘿,做什么?你们身处郑国境内,如今刀兵相见,做什么你们应当比我们更加清楚哇!”栾玉这时候倒是唱起了主角。

“如今郑国境内,兵乱连年,唯独这新郑地方尚好一些。如今楚兵压境,郑伯已经投降,郑国上下之力,应当尽为楚国所用。便是子产大夫,如今也是在国君面前为楚国出谋划策,既然楚国令尹有需求,那便随意吩咐一声就是了,更加无需派人来专门寻我们师徒!”这白衣剑客仍旧保有着自己那份傲气,不卑不亢,即便是郢君吩咐,仍旧不是那逆来顺受之人。

“你这么嚣张,干嘛还循着郢君的暗号来到这里?”栾玉也有些气恼!

“我只是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到了郑国,好奇不可以么?”这少年倒是说得轻松,一脸无辜样子,叫人拿他没有办法。

李小和心中哪里想跟他扯皮,尽快寻觅到郑子克,好前往河阳去接应郢君,然而如今郢君功力尽失,不到一成的郢息护体,功夫还不如范吉射等人好,若是走漏了消息,定然对郢教大大的不利,干脆接茬说道:“你好奇归好奇,我只要寻找到你的师父在哪里,如今晋楚交兵在即,一个急缓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白衣剑客言道:“你大呼小叫的有什么用,你难道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号?”

“他师父是什么名号?”栾玉瞅着李小和问道。

“他师父叫荥阳郑子克!这名号怎么了?”李小和莫名其妙。

栾玉敲了一下李小和的脑袋:“笨蛋,荥阳郑子克,你到新郑来寻,自然寻不到了。”

“可是郢君既然吩咐来此寻觅,就一定是有原因的,难不成我们还要跑一趟荥阳吗?”李小和不太情愿,虽然栾玉心中也明晓李小和的心思,但是去荥阳耽误的时间对这行军的影响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楚。

白衣剑客脑袋一歪,将壶中酒斟出来,言道:“荥阳在新郑东北,楚军已经过了黄河,如今向北走也不算浪费时间,你又哪里有那么许多叽叽歪歪,若要寻我师父,便随我到荥阳去!”

李小和的打算他那里知道。虽然楚军过了黄河,但是河阳却是在新郑的西北方,如今先去荥阳在去河阳,这正好是走了一点回头路,即便运气好紧赶慢赶估计也要多走上半天路程,然而这半天的功夫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然,如今既然要寻郑子克,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听从这白衣剑客的吩咐。李小和也不二话,言道:“前头带路!”

这白衣剑客也足够爽快,带着两个人从新郑的北门出来,此时新郑的城头已经兵甲林立,一片肃穆森严,真是交兵的紧急时刻,白衣剑客带着二人从北门出了新郑,便向着西边而来。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样子,李小和心中泛起了怀疑,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带我们去荥阳寻你师父,怎么这时候朝着西边走来,荥阳应该在新郑的东北方才对吧?”

白衣剑客一直在前面带路,自顾自的闷头走着,也不去琢磨李小和与栾玉究竟想什么,这时候被李小和猜忌自己,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不知道你是要去荥阳还是要寻我师父?”

“我们自然是要寻你师父!”栾玉抢道。

“那就跟我来!”白衣剑客也不含糊。

“嘿,你刚刚说你师父在荥阳的,这时候怎么带我们向西边走,你什么意思?”李小和反问了一句,毕竟当初他与栾玉在行路之时受到了靳天羽的赶车马夫所偏,就与如今的情形格外相似,两个人的打算被对方摸清了,进退两难,不去怕失了机会,去又落入了陷阱,的确不容易处理。

对方却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子也是莫名其妙,我带你寻到我师父便是了,又哪里来的如此多废话,难道我师父在哪里,我会不知道吗?”

李小和心中老大的气恼,看着白衣剑客,反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你师父叫作荥阳郑子克,当然是在荥阳了,你什么意思?”

“难道我师父叫做荥阳郑子克就得一辈子在荥阳吗?那周天子就得一直在成周吗?齐侯就得一直在齐国吗?”这时候白衣剑客总算抓住了李小和的一个话柄,连续的反问将李小和的话头压住。

“哼,你这臭小子,跟你师父一个样子。”李小和懒得与他辩驳,虽然这少年年轻气盛,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言辞,但是毕竟李小和见过这个少年的样貌,就是当初在郑国酒肆中与子产对话的师兄弟二人之一,如今虽然他带着自己往西边而来,终究还是没有认错人,所以心中的疑窦总也不那么纠结。

白衣剑客也不客气,笑了一声:“承蒙夸奖,严师出高徒!”仍旧不再说话,带着两个人朝西边走来。

这半日来,李小和与栾玉也不跟对方搭话,只自己讨论着,栾玉也担心问道:“小核桃,这小子会不会如在孤竹那个少年一般,骗我们一道!”

“我估计不会,毕竟我见过这个人,他就是郑子克的弟子,其实你不知道,郢君为了替我拿困卦毒元,本身的郢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如今体内的功力还不到一成,如此情状晋楚交兵,他在阵中只能起到出谋划策的作用,如若真的要他去临阵对敌,恐怕都不是范吉射的对手,所以他让我们来寻郑子克助阵,的确是有用的。”李小和把个中利害说与栾玉,栾玉也知道了李小和心中担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见到西方大路的尽头走来两个人,连个人尽皆是白衣打扮,傲气满面,似乎对这人世之间的万物都不放在眼里。那人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少年,而白衣剑客一见到这二人,当即拜倒行礼:“师父师兄,弟子来寻你们了!”

这人不用问,就是荥阳郑子克。李小和认得他,栾玉还是第一次见,她觉得这个人四十多岁年纪,身形瘦削,有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气,身上打扮来看就是个傲笑江湖的浪子,不会开宗立派,能有一二徒弟传世就是他此生绝学不泯。

郑子克朝着李小和二人这边看了一眼,向李小和微一拱手道:“李兄,别来无恙,看来当日子克的讯息很有用啊,助阁下寻得美人归!”

栾玉面色有些不爽,看了一眼郑子克,没有理他,心道这个人怎么讲都是门下弟子的长辈,怎么出言如此轻浮,倒是挺豁达不拘小节。

李小和早知郑子克为人,即便是给柳涵听下跪也不在乎,更加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便也笑着说道:“若说是讯息,当然还是前辈你的准确,”李小和知晓栾玉不太开心,但是这江湖人毕竟就是江湖人,都有自己的脾性,自然无法约束,只好对栾玉解释道,“玉妹妹,那日就是郑子克前辈高知我你的情形,我才能够迅速的在新绛寻到你。”

栾玉心知这郑子克也不是坏人,但是嘴上功夫的确有些讨厌,便也微笑道:“小女子却是要感谢郑前辈的帮忙了。如今我与李小和已经许下今生,都是得益于前辈的帮忙。如今看来,前辈这张嘴的确是厉害得紧,便是你的弟子,也个个是得您真传!”

郑子克当日知晓栾玉在嘲讽他,不过他也当即想到了那带着李小和前来的弟子定然是满嘴胡言乱语,说了许多废话才招惹得栾玉如此评价,当即瞥了一眼白衣剑客,问道:“傲剑,你是怎么对李大侠说话的?”

“这个额,弟子也没怎么说,只不过这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弟子不认得这李大侠是什么人,他身边又带着个晋国的少女,我怕是弄错了,所以故意跟他们插科打诨说了几句废话,也是想套一套他们的底细嘛!”白衣剑客即便是被师父识破了自己的小伎俩,却仍旧巧言令色,将自己说得无匹体面。

第一百六十章 暗中之敌

郑子克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听闻徒弟的话,怎能不知道徒弟是在找借口,干脆也不理会,转而向着李小和道:“李兄,如今观阁下神形,面色温润,中气十足,步履轻盈,看样子这半年来你修为大进,功力应当不在子克之下了。”

李小和哪里有功夫跟他闲扯过往,答言道:“郑前辈,李小和这半年来的奇遇,可谓是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改日有时间再向前辈讲述。只不过眼下郢君有要事需要前辈助拳,晚辈急于寻找阁下,一同奔赴河阳大寨。”

郑子克微微一笑,言道:“这个不难。本月初七周天子广邀江湖高士,招贤谈国,我就带着藏锋去转了转,看来这周天子虽然国力衰微,德行崩坏,但是这礼贤下士一节还未泯灭,期冀于这些江湖好手能够到他账下给予支持。嘿嘿,我还向周天子推荐了你一下呢!”

这一句话可把李小和惊了一身冷汗,自己屏岳山弟子,江湖散乱客一枚,怎么还被推荐给周天子,这当真让李小和感觉命运之戏弄,干脆无法捉摸得清楚。眼见得对方如此说,李小和打岔道:“这个周天子的事我们全切搁下吧,当务之急还是晋楚交锋为上!”

郑子克自负一笑,言道:“有何难处!我大老远从成周奔回新郑,便是因为听说了楚兵已经过了黄河,如今郑伯请成于楚国,摆明了是郑楚要与晋国交锋一次,如今楚国令尹昏庸,伯州犁太宰虽然明辨是非,却也独力难支,故而每每晋楚交锋,郢教成为楚国抗敌的中坚力量,既然如今晋楚大战在即,郑子克这个爱凑热闹的人肯定死少不了了。”

李小和听闻郑子克所言,心中大喜,赶忙拜谢道:“多谢前辈明辨大义。既然如此,还请前辈随我先去河阳吧!”

栾玉虽然知道这眼前的李小和与郑子克都是为了抵抗晋国而来,自己甚为晋人心中自然老大不开心。但是想到连年征战,李小和也是楚国人,如今郢教兄弟都是大义英雄,若真是说楚国的不是,却也不忍心,只能期盼着这次交手双方都不要有太大的损伤便是最好。

郑子克带着两个弟子,加上李小和二人,正好是五人向北边河阳方向奔来。遇到郑子克的时候已经天色昏暗,五人歇息了一晚第二天赶路半日,郑子克忽然停下。瞧着头上不断飞过的鸟儿,口中吩咐道:“藏锋,傲剑,你二人去四面看一看,我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两名弟子也是跟着郑子克行走江湖多年的好手了,郑子克一个吩咐他们自然而然的心领神会,栾玉却不明所以,当即问道:“郑前辈,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郑子克拈着胡须言道:“此处将近盟津,乃是近畿之地,不在五服之中,不可冒然用兵,此乃周礼所定。然而这林中却杀气盈然,不时有飞鸟惊起,显然不是一两只飞禽猛兽能够造成的!”

“你是说这周围有敌人?”栾玉向郑子克询问着。

李小和插嘴道:“不对劲,的确不对劲。若是有人在,凭我和郑前辈的功力,应当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除非这个人的功夫非常高,内息隐秘连我们这样的内力修为也无法感知对手!”

“这却是难说了。当世之上,论武功在我郑子克之上的人,或也不在少数,但是若说是修为精深,能够让郑子克也发觉不到的高手,那除了南郢北孤两位高手,恐怕还真是数不出来了!”郑子克虽然说话向来自负满满,但是这一句言语似乎并不缺乏根据。

李小和也微微点头称是,栾玉分析道:“孤竹君乃是天生被钉牢在孤竹冰峰之上,无法下来,而郢君正是召你前去的人,更加不可能再暗中算计我们,那又能是谁在这周围呢?你们究竟是感受到了什么呢?”

李小和道:“也没感觉到什么,所以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一阵无声之后,那两个弟子藏锋和傲剑回来了,看起来两个人是奔跑了好几大圈,满头是汗,呼哧呼哧的对着郑子克道:“回禀师父,这是附近一圈什么人都没有。”

傲剑从旁补充了一句:“东北角有个山洞,里面有一头雌虎,带着两头幼崽,并无异动!”

藏锋也说道:“南边的土岗子上好像蹲着一只铜皮麟角兽,虽然看到了我们,但是好像没有恶意,并未袭击人。”

李小和心中纳闷,我们来这里可不是打猎的,你师父吩咐你们去搜寻林子可是让你们找一找有没有敌人,你们怎么寻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动物。

郑子克从旁喝道:“好了,好了,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俩。为师是带你们来打猎的吗?”

栾玉心中感觉格外好笑,是哈是哈,有你这样油嘴滑舌的师父,自然带出来这些毛手毛脚的徒弟,如今寻觅敌人无果,倒是找到了一只又一只的猛兽出来。

郑子克道:“这林鸟飞起,并非因为猛兽所致。附近必有敌人埋伏,你二人的功力,实在浅薄。说不好你们已经进入了这个高手的视野,但是他不想让你们发现他,所以稍微将身形隐去,你们便那他没有办法了!”

“什么,请师父指点!”郑子克那一段话把这两个弟子唬得满身冷汗,什么修为不够尚且好说,居然说什么对方功夫高强无匹,将自己隐去你就找不到他们,他们一回想刚刚的情景,好像还真的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他们,但是一回头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把情景带入进来,不由得听得两个弟子身上一根根汗毛倒竖起来,这难道是有鬼吗!

郑子克见两个人不仅满头大汗,如今手心也尽是汗了,干脆摇了摇头,说道:“下去吧,且看为师的!”

郑子克行走江湖几十年,对这点事情的处理还是不愁的。他将腹内真气提起,向着林子里大喝一声:“何方高手,快快现身!”这一声让李小和格外佩服,因为郑子克所使的功夫不是寻常的狮吼功,那种靠着声波震慑人心神的功夫。如今一嗓子喊出去,栾玉和李小和根本觉得与寻常人说话并无二致,好像一切都平淡无奇,但是这份功力乃是随着时间和距离的扩大不断地发散而起,让整个林子里距离他们越远的人便越发感受到他内功的强大震撼,这是名副其实的越远越强。

而在这一声吼叫之中,林木树叶萧萧落下,随着纷飞飘落的枯叶,一个人影从林木之间飘飞而来,尚未看清面目,这人便凌空飞袭,一掌拍向郑子克。郑子克自然不怕与人过招,甚至看到有人愿意与他打斗心中还有些欢喜,毕竟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过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前提下,郑子克还是不会痛下杀手的。

郑子克将剑花一转,把内力灌注在剑锋之上,两道锐利的剑气直奔对方而去。这两道剑气对于寻常人来说自然是凌厉杀招,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偷袭的高手,显然是小菜一碟。既然对方的功夫能够完美的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就说明对方的武功不是一两招简单的剑气可以克制的。而李小和在这个时候也一直关注着这个高手的武功套路,看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个人身在空中,没有丝毫的犹豫,针对着对方的两道真气,也直直的拍出一掌,掌力十足,甚至可以看到从掌心之中喷发而出的内力。这掌中所发的内力,乃是形成了两道劈空掌力,虽然说不如剑气光寒几十丈,但是却也刚硬无匹,两道剑气两道掌力四脉相交,直接在空中噼啪的相遇而起,直接迸射出非凡的火花,然在场的李小和和郑子克两位徒弟都看得眼花缭乱。

栾玉从旁言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只觉得他的功夫很强硬,但是看不出身手招式!”

李小和道:“他的真气这般的强横,可以以掌力对郑前辈的剑气,说明至少修为有五十几年了,若是寻常人士,岂能以掌力压剑气,躲闪还来不及!”

“这话还用你说,只是问你他的来历!”栾玉没有好气。

“这个人功力不浅,我们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与师父如此抗衡的!”两名郑子克的弟子也惊叹不已。

郑子克这一招之下也吃惊不少,毕竟他自己的功力用了多少,自己是知道的。本以为对方会畏惧自己的剑气,闪身躲避,却不料对方以硬碰硬,若是真正评价内功,实在难以言表,或许对方在自己之上也说不定。想到这里郑子克心中一阵寒意,更加不能错过机会,干脆将剑花拢起,朝着对方的要害直刺而去。

对方在空中一招得势,甚是得意,并不直接向郑子克出招,而是凌空借劲一番,向后连连跳出三丈,孤身一人站立在林木之间,背对着郑子克和李小和等人。

李小和仔细打量这个人,他身形瘦弱,通体一袭黑衣,格外精干,瘦小,甚至感觉有些弱不禁风,但是他竟然可以用那样强横的内力与郑子克对决,着实不可思议。

眼见得郑子克一招剑势对着那人的背心刺去,那人连忙又向旁侧跳开三五丈,脱离了郑子克剑锋的笼罩,身形迅捷,脚步踏实,这功夫与屏岳山的轻功颇有相似之处。李小和忽然在心中升起了这样一个想法。

郑子克连续两招不能奈何对方,不免脸上有些难堪。毕竟两个弟子在身后看着,他第一招的确没有出狠手,只是因为试探对方实力,但是却没有想到被对方硬生生的给打了回来,这让郑子克还是很感到一些丢面子的,即便在孤竹冰峰,与各大高手的对决之时,也从来没有高手敢如此直撄其锋。而第二招自己虽然并未用内劲发招,却采取了很凌厉的速度,这也是郑子克剑招的一大绝世特色,可是这么迅捷的刺杀,竟然让对方轻而易举的躲闪而过,这对于郑子克来说更加是一种故意羞辱,比及当日在孤竹冰峰上打不过柳涵听的样子,似乎更加没有面子,毕竟对方都没有更自己打,就宣告了自己的势力不如对手。

虽然如此,毕竟几个晚辈都站在自己身后,总不能失去了大师前辈的风度。他微微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对李小和说道:“这个人的功夫有些诡异,看似不轻易出手,但是好像是在我之上。”李小和如今的功夫,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阅历,但是从对方身手的速度上足以得出与此人相同的判断。

郑子克悄声说道:“你们莫要着急,我再出凌厉招式,看看这个人如何应对,今日必须要逼他出手!”

郑子克言语之间,将手中剑花翻起,这一次内力凝聚,剑势犀利,功夫格外的强横,只见郑子克手中一柄纤细的长剑瞬间幻化出百多条剑影,每一条剑影就如同一条游龙一般,凌空旋转,飞舞而起。这一招与孤竹君的剑岳秋翎指极为相似,在一瞬间将体内的真气爆发于剑势之上,形成了数不清的剑气袭击对手,让对方在一瞬间难以防范,难以左右兼顾。

这一招对于郑子克身后的两名弟子来说,更加是开了眼界。毕竟在他们习武的这些年里面,虽然有所成就,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深华丽的剑招,藏锋甚至不禁叹息出来:“若是平生能学习到这样一手剑招,死而无憾啊!”

而傲剑却应道:“不错,不错。这一招如此炫目纷繁,如同一张大网将人罩住,若是想从中跳脱,想必绝无可能。势必要以硬碰硬,内劲相较,放才能够全身而退。”

这一句话语说出,那对手似乎早知道众位心中所想,根本不在出内劲与郑子克的剑花相较,而是直接将身形跳起,在空中幻舞闪烁,如同一只鬼影般穿梭与郑子克无穷无尽的剑花之间,无数道剑气宛如万丈金光,而对方就是在这凌厉金光之间以巧妙的身姿躲闪穿梭,毫发无损!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是何居心

这一招着实让郑子克惊骇不已,甚至是怒气上头。毕竟这三次交手,对方都是以自己没有料到的方法将自己的攻势化解,若是说对方的招式巧妙,自己并未想到,那也算了,乐得与对方来了一次切磋。但是对方每一次化解自己的招式时,其实并不是以最巧妙的方法应对,而是用了一种寻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尝试,这种尝试是在正常的修为之下十分难以达成的方法,这种尝试也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炫耀,以一种极为高难度的手段炫耀自己对武功,对修为的自信。这正是这个一直以来喜欢抬杠,傲气满面的郑子克所不能够接受的手段,简直是要压制自己的风头嘛!

然而就是这样的时候,那个人似乎并没有趁着突袭郑子克剑花的瞬间来偷袭他,而是再一次凌空借力,向后连连翻滚了两圈,跳到了十丈之外的空地上,依旧背对着郑子克。

如今被对方一阵奚落,对方甚至都不出手攻击自己,这让郑子克心中老大的恼火无处撒气,真是明目张胆对自己的羞辱。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将手背在身后,向郑子克轻轻的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跟随自己来。

这一个手势莫说是郑子克,就是那两个弟子也忍不了了。这是摆明了在挑衅啊,不出手,故意炫耀武功,现在还示意让师父再出手,这是什么人!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这样一个疑问。然而就在郑子克师徒恼羞成怒的时候,那人却忽然一闪身,纵跃到了树杈上,好似鬼影被天空猛然吸附过去一半,“咻”的一声就飘到了树干上。众人见他如此诡异的行为,莫名其妙,他似乎是要逃走,究竟是为何对方要如此,郑子克也想不通了。难道只为了炫耀一下自己比你厉害,然后就走了?

很明显郑子克心中不甘,不愿意这样就放走对方。郑子克也以耸身,跳上了树梢。很明显这一招郑子克又输了,他的身形就不如对方那般轻盈缥缈,形若鬼魅。对方也不多说,脚下微微用力,踏起轻功,朝着郑子克的面门猛地扑了过来。郑子克被对方的这一手也着实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对手是一个准备逃跑的人,但是自己跳上树来,对方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反身突袭而来,这让刚刚站稳脚跟的郑子克思绪打乱,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是什么。只好在树梢上凌空做一个后翻旋转的动作,躲过了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一扑。

郑子克毕竟也是修为不疏,在空中凌空一旋,从树梢底下飞身而起,绕着树梢打了一个旋转,重又站回了树杈上。正当郑子克沾沾自喜,这一招让对方扑了个空,稍微找回了一些面子的时候,却听李小和在树下喊道:“郑前辈,这个人似乎想要逃跑,他踏着树杈往你身后飘去了,看他的轻功,好厉害啊!”

什么?郑子克心中又是一惊,头上寒水直流。看来对方这一招并非没有扑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虚招,将自己晃开,想要借机向后逃跑,这说明自己又一次着了对手的道!细细数来,郑子克与对方交手四次,均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大大的失了面子。而此时李小和在树下已经运起轻功,他拉住栾玉在空中飞奔而起,向着东南边的树林追奔过去,郑子克两个徒弟这时候也毫不犹豫,跟着李小和过去了。郑子克也是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踏起轻功,从树上追着对方的身影飘去。

郑子克眼见对方的身影在树林之间不断的往来弹跳,如履平地,自己脚下的功夫似乎还没到这个境界,但是左右蹬踏着树杈还是驾轻就熟,只不过渐渐的被对方拉开了距离。郑子克心中明白,若是再一味的这样撑着面子,恐怕最后就要跟不上这个神秘高手,到时候便更加没有面子了。眼看着脚底下李小和跑得比自己都要快,干脆一咬牙,从树上跳到地上,与李小和并肩追了过去。

如此以来,五个人追一个神秘高手,连连奔出了十几里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拿对方毫无办法,对方在树上窜蹦跳跃,格外轻松,李小和与郑子克在地上死命奔跑,也是勉强跟上,更不要说藏锋和傲剑两个弟子了。

不过李小和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冲着郑子克言道:“前辈,不对啊,这个人似乎并不想与我们敌对,他功夫如此好,即便我们追上了他,又有什么用,仍旧是打不过他,而他反而是要带着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跑,如此以来,会耽误我们到达河阳的时间!”

郑子克本来心也有此一顾忌,但是这时候被对方惹恼了,哪里还有心情考虑那么多,心中一味的想要追赶上对方,拦下来与他过招。这时候经过李小和一提醒,心中回过神来,言道:“不错,这人就是故意把我们调开,不让我们按时抵达河阳。”

就在李小和与郑子克放下脚步,不再追赶的时候,忽然这个神秘高手也不动了。他就站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轻轻盈盈,飘飘渺渺,身子随着树枝的颤动而上下漂浮。这个人缓缓转过身来,不难想到,他一定是带着面罩的,否则也不会一直以后背对着郑子克。当这个人发现郑子克五人不再追赶自己的时候,将掌力运起,朝着郑子克连连拍出两掌。这两掌的功力格外的凌厉强猛,只不过郑子克却敲得清楚,不闪不避,两掌直接打在郑子克脚前二尺远近的地方,“砰!”“砰”的两个大土坑被炸了出来,泥土飞溅到郑子克的脚面上,郑子克从从容容,也不生气,也不喝骂,将脚上的泥土抖了抖,向后又退了两步,稳稳站住。

这一下情势似乎变了个样,刚刚是郑子克频频发招,郑子克紧追不舍,如今双方换了个位置,对方开始发招了,而且很明显这一招是在挑逗郑子克,并不直奔着郑子克的身子打来,只不过简简单单的在郑子克身子周围打出几个土坑,溅他一身泥土,让郑子克恶心罢了。越是这样郑子克反而越加不为所动,将刚刚失去的面子尽数找回,甚至得意洋洋的笑了出来:“小子,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我也没这个心情去打听,你是爱去哪里去哪里,老子不陪你玩了,李小和,我们走!”

郑子克这一下似乎找回了场子,转身呼和着李小和就一起要走。那个神秘人这一下子不干了,干脆从树上飞身而下,两掌直接对准了郑子克后脖颈锁下来,郑子克也不是平凡之人,脖颈后面冷风阵阵岂能不知有人偷袭于他,慌忙将头一低,让过对方的一招擒拿手,回身一个老翁探月,双腿盘坐在地,一爪掏向对方的心窝。对手身子飞在空中,对郑子克这一招无法闪避,硬生生将右手向下一切,正好与郑子克向上掏的掌力对在一起,两边角力,“砰!”的一声各自连退数步,郑子克身后有李小和出手顶住,而对方却向后连续翻转了三个跟头,落在两丈之外。

郑子克冷冷一笑:“掌力不错,是个高手!”言语之间他腰间的长剑又缓缓抽出。

对方也不含糊,一招没有命中,在出第二招,这一招式又是以柔劲驾驭,在郑子克面前翻飞来去,如若游鱼,千变万化,一时看不清楚来龙去脉。郑子克此时心中明了,完全没必要与对方较劲,对方喜欢用什么手段,只要承受着就是了,自己冒然出手,反而打不着,落得个没面子。

对方一手欺来,郑子克剑法在空中连续飞舞幻化,两个人此时不再比拼内力,而是看谁的招式变化多端。这时候藏锋和傲剑两个人又开始频频赞佩郑子克的非凡剑法,在李小和看来,论剑法的变化和繁复,这郑子克当属天下第一人,这剑花的招式配合,处处是无中生有的巧妙技法,让对手无从琢磨,难以预料,防不胜防,若不是这个人的武功如此高强,早就要伤在郑子克的剑下了。可以说若是纯粹比拼剑法,郑子克的手段远远在那些五服十一派掌门的招式之上。李小和看得出神,另外两个弟子也情不自禁的跟着比划起来。

对方神秘高手也不傻,眼见得郑子克手中剑法犀利无匹,转眼之间这招式就有如飞花落月,后招无穷无尽,若是再这样苦斗下去,说不好五百招之后自己要被对手刺伤。干脆掌中内力催动,掌掌带风,将郑子克的身子向外逼去,不让郑子克的剑靠近自己的身体。如此以来,郑子克若是剑势稍远,就要以内力发剑锋,从剑气上与对方拼斗,这样就又回到了刚刚第一次交手的情形,对方的内力要比郑子克强横,如此以来郑子克的剑气就很难突破对方的掌力,远远的几掌打来,又让郑子克身处逆境。

李小和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眼见对手调整策略,自己也出手相助。如今李小和体内真气匀称,内息流畅,更兼在困卦洞窟之中又得到了郢君的许多郢息,如今内力不输郑子克,甚至还在郑子克之上。李小和也不客气,直接将怒特掌打出,一掌接着一掌连连拍出,眼见得青牛奔腾一道又是一道的身影格外强横。神秘高手没有料到李小和也身负绝世武学,这几招之间的青牛奔腾让自己瞬间处于劣势。身形一闪,凌空纵跃,跳过两头青牛,这两头青牛直奔神秘高手身后,突撞在身后的大树上,直接将树干从中间震断,平平的飞出去二丈有余。

这两下子当局者自然无暇顾及,但是那藏锋傲剑两位弟子却是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傲剑,刚刚还嘲笑李小和是个破衣烂衫的臭小子,这时候却不想李小和竟然是一个身负绝世内力的高手,他掌中每一头奔袭而出的青牛,就是一头不可抵挡的强猛掌力,即便是打在那一人粗细的树干之上,也能拦腰震断,更不要说打中血肉之躯是怎样的一种效果了。

神秘人连续闪过李小和三五掌的袭击,又立刻被郑子克欺近身来,自己一双肉掌的劣势瞬间突现了出来。这样衡量起来,若是单打独斗或许李小和与郑子克都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如若两人联手,这个神秘人还真的是难以支撑,显然这个神秘人的武功也高不出两个人多少。

正在这个时候,又听到林子之中有人大声怒吼道:“哪里逃!”

这个声音刚猛壮烈,一听就是个硬气汉子,忽见东北边树林里又飞出一个大汉,手中青铜杵拦腰扫向这个神秘高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神秘高手腹背受敌,一时间无法招架,慌忙的将头脚一缩,忽然间凌空变作一团小肉球,这个缩骨功的法子可是李小和从来没有见过的,而这一招正好将他的身子的范围缩小了许多,突然这个肉球向后猛力的旋转,快速飞出三个人的包围圈,连那突袭的汉子也是扑了个空。

神秘高手这进退自如的手段,让人看着心中惊骇,唯独郑子克赞叹一句:“阁下手段果然不凡,竟然承袭了多家武学,临场应变只能更是犀利。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指使阁下暗中跟踪于我呢?”

那人自然不答话,只是嘿嘿的冷笑了几声,李小和瞧那突袭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郢教高手斗烈。斗烈从旁喝道:“莫要跟他废话,要了他的命最重要。这个人招式繁杂,从不说话,显然就是怕我们认出了他的身份!”

李小和惊讶为何斗烈在此出现,他应该是跟随在郢君身旁才对,便问道:“斗烈,你怎么来到这里了,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斗烈怒气未消,大喝道:“我哪里知道他是什么人,在黄河之滨他就埋伏我等,害的老子一路追过来,不想他竟然在这个地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明暗博弈

这个神秘高手自知不是三个人的对手,也不再出手攻击李小和与郑子克,但是他也不走,就那样远远的站着注视这三个人。斗烈瞄了一眼李小和与郑子克,面上露出喜色,向郑子克拱手行礼:“子克兄,这个人来路不明,但是功夫着实厉害,我在黄河之滨中了他的埋伏,如今小腹之内犹自隐隐作痛,真气难以凝聚,今天我们三个人联手势必要灭了这个家伙!”

郑子克倒是不像斗烈那般鲁莽,拈着胡须沉吟道:“这个事情好生奇怪,你被人家埋伏了,如今真气涣散,小腹疼痛,但是你怎么还能这么厉害的追了百多里地到这里?这好像并不是对方埋伏你,而是你占据了上风啊?”

斗烈挠了挠脑袋,自己也觉得郑子克所得好像十分有道理,为什么自己受到了埋伏,对方却要害怕自己,一路奔逃,让自己这么一个小腹疼痛,真气涣散的人追赶了百多里地跑到这边,他猛然一个激灵,叫道:“他妈的,有猫腻,他是在引诱我!”

李小和与郑子克对视一眼,相互之间早已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如今三个人都已经识破这个神秘高手在故弄玄虚,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一定是要将这几个人带离他们要去的目的地。郑子克低声问了一句:“斗烈,你是护送郢君去河阳的时候,遇到这人的埋伏吗?”

斗烈怒目圆睁,指着这个神秘高手,骂道:“嘿嘿,若是郢君在场,哪里还轮得到这个家伙嚣张,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了。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李小和心中机敏无匹,尤其对郢君的伤势格外关注,眼下虽然不便明言,却也当即关切道:“不对啊,斗烈,你是护送郢君去河阳的,为何独自一人遭受了埋伏?那郢君在哪?”

斗烈扭头向李小和道:“这却说来话长了。我们虽然前往河阳,但是接到东边的战报,说是中路的太宰伯州犁所率部队遭到了晋国军兵的猛烈攻击,陷入重重围困,两翼的部队都在前往支援太宰的兵力,郢君派我前去探询战况,我沿着黄河向东行了七十多里,便遇到这个衰人!”

这个信息可是大大的出乎李小和与郑子克的预料,李小和望向郑子克,言道:“前辈,这河阳地处晋郑交界要害,竟然并无晋军攻击,反倒是邢丘那边受到了攻伐,这难道是晋国众将的计谋吗?”

郑子克瞥了一眼栾玉,摇了摇头,言道:“不管是什么情况,眼下得先解决了这个人才行,否则碍手碍脚,我们也无法爽利的行动!”

斗烈举双手赞成,道:“那还用说,先斩了这个衰人!”抬起自己那一把黄铜杵就向着对方招呼过去,那神秘人不敢应战,见斗烈来袭,立刻向后连连跳脱,又退出三五丈远近,这让斗烈连续两招扑空,更加怒不可遏。眼见得斗烈随着那神秘人越斗越远,分明又是中了对方的计策,李小和与郑子克慌忙从身后追上,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惨呼“啊”原来是斗烈被对方打伤。

等到郑子克与李小和赶到斗烈身侧的时候,这个神秘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剩一个斗烈嘴里面还不停的叫骂:“他娘的,趁着老子不注意,射了老子一箭!”李小和如今也赶到奇怪的紧,那刚刚的神秘人身形瘦削,护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兵刃,即便是藏着什么兵器,也只可能是带着一些匕首铁刺这些短兵器而已,怎么可能藏着弓箭在身上。但是眼见得斗烈的膝盖,的确是被一支狼牙箭射中,这箭势的功力也格外的强横,直接穿透斗烈的皮肉,将膝盖骨刺透,如今且不说伤势如何,便是行路就已经成了一个大难题了。

藏锋傲剑两个弟子将斗烈搀扶起来,郑子克抬眼扫视了一下树林,冷冷哼了一声:“不用说,这看来是还有其他帮手到了,只不过他们如今鬼鬼祟祟,善于偷袭,定然是有其他阴谋!”

李小和毕竟年纪轻轻,虽然临阵机变是智慧巧妙,但是琢磨起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敌人却缺乏经验,只傻傻的问道:“如今楚人中路受敌,本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情况,如若楚人两面包围,那晋军岂不是没有了回头路,如今这神秘高手误导斗烈,难道是不许他刺探战况,报信给郢君吗?”

郑子克拈着胡子琢磨良久,栾玉却言道:“探马乃是一些隐秘机变的部队,在两军对阵之时折损探马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既然都已经有人报讯给郢君,那么如若探子迟迟不回报,郢君也势必会引兵援助受困部队,这是行军常识,难道你还一定要等到探马回报战况吗?”

李小和觉得栾玉分析的有道理,她经常与栾乐栾盈行军打仗,对这些两军阵前的是非知晓不少,如若真的是探马已死,总不能一直按兵不动。既然这么说,那对方如此引诱斗烈,现如今又将他膝盖射伤,分明就是不让斗烈回报郢君,究竟是有什么计谋呢!李小和心中老大的狐疑无法解开。

郑子克却点点头道:“如此一说我大概明白了其中奥妙。若是误导斗烈,虽然郢君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必然也会让斗烈无法探知邢丘的战况,这样一来就达到了延误郢君支援邢丘的战略目的。而且这个神秘人也是在邢丘与河阳之间设伏,说明对方早有安排,要延缓支援邢丘的兵力,所以这定是晋军主攻邢丘的策略!”

李小和虽然也知晓一些兵法要诀,但是对于郑子克的分析究竟有几分道理,心中也不好下定论。斗烈却在一旁嚷嚷道:“哼,管他邢丘还是河阳,老子来者不拒,定要将他们全部杀灭!”

藏锋傲剑两个弟子相视一笑,互相都觉得斗烈这脾气也是够呛。栾玉出谋划策道:“我倒是觉得楚军主力在河阳,即便是邢丘受到包围,也不必太过担心,主帅自有定夺,汇合才是当前要务,莫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玉妹妹,你的意思是我们仍旧去河阳与郢君汇合才是上策吗?”李小和问道。

“她就是晋人,怎么可能听她的,万一她是内奸也说不定!”斗烈从旁反驳道。

栾玉白了斗烈一眼,气道:“对呀对呀,晋军中肯定有我的父亲哥哥,现在就在邢丘杀伐你们楚国军兵呢,你们有本事自己去抗敌啊?”

斗烈也是倔脾气,一听栾玉的话,气得直蹦高,把藏锋傲剑两人推开,骂道:“臭娘们,去就去怎么了,老子就是不听你的话!”他咬着牙使劲往前蹬了两步,膝盖上的箭杆尚未拔出,一阵剧痛刺骨,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栽倒,那一条好腿当即跪下,两手撑着地,才勉强没有摔趴。

虽然斗烈言语粗鄙,但是毕竟是个强猛汉子,为了郢教可以出生入死,李小和心中对他也是非常敬佩。如今他一人鲁莽前行,膝伤疼痛不能站立,李小和赶忙抢上前去,扶住斗烈,言道:“斗烈前辈,眼下事情还是从长计议,虽然你不曾到得邢丘打探消息,但是这中途遇伏也算是一个重要消息,将此事回报给郢君和令尹,或可以给他做一个参考,再做行军定夺也不迟!”

斗烈怒气未消,加上膝盖剧痛,满头汗珠滴滴落下,口中骂道:“哼,狗日的。这晋人就只知道暗算,有本事堂堂正正出来打一架!”

栾玉也不示弱,掐着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晋人晋人的,你们楚人厉害怎么还屡屡被晋人打败,自己没脑子还怪别人计谋多吗?都像你这样的我看也不用什么奇谋妙计,随随便便算计一下你就得中计!!!”

李小和赶忙劝道:“玉妹妹,你少说几句吧,斗前辈本来就不善言辞,他受了伤你还气他!”

斗烈被栾玉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大骂道:“小妮子,气死我了,臭娘们,你”

郑子克不禁觉得好笑,这栾玉虽说一介女流,说话却丝毫不饶人,跟自己有的一拼。尤其是眼下这些事情,你说斗烈的确鲁莽,否则也不会一个人带伤追敌,落得自己被射中膝盖,反倒是耽误事情。

郑子克也开口劝道:“斗烈啊,我看你还是平心静气的养伤为上。这位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看样子还是懂得很多行军作战的谋略的。如今我们只是一兵一卒之力,茫然去支援邢丘,恐怕也是杯水车薪,不若回到河阳请郢君定夺。”

斗烈急道:“老子要去打探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打探到,这怎么行,两手空空回去,可不是我斗烈的作风!”

这时候连藏锋傲剑两个人都已经看不下去了,两个人笑吟吟的插嘴道:“斗前辈,那李大侠不是已经说了么,你这个中路遇到埋伏就算是一个很大的很重要的消息了,回去一定可以给郢君提供重要的参考,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两个人说着还互相对视一眼,又向栾玉和李小和使了个眼色。

李小和心中不禁觉得好笑,望望栾玉,栾玉自然心领神会,向前迈了两步,得意洋洋的说道:“这下可是好了,我父亲和哥哥在邢丘阵前,你这老小子想去邢丘,我们刚好顺路,一同去吧,正好我找到父亲,你却是也可以为郢君立一大功!”

斗烈被栾玉气得不行,这时候听闻栾玉所言,便要与她对着干,一听栾玉的家人都在邢丘阵前,她要去与父亲哥哥汇合,当即一转心意,认真严肃的说道:“哼哼,你想去,老子偏偏不去,我要去河阳,把这途中的种种细节,说与郢君知晓,这么重要的信息若是耽误了,可是会影响三军决策的!”

藏锋傲剑当即附和着斗烈:“对对对,斗前辈你这个决定真是顾全大局,为了整个楚军着想,若是楚军克敌制胜,你可是当着首功的啊!”

斗烈一脸茫然,回头望了望郑子克这两个弟子,胸中犹自气氛难平。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我斗烈在郢教二十几年,不求有什么首功,但是绝不能让郢君吃亏,绝不让郢教丢脸。”言语之间傲气陡升,回头又对视着藏锋道:“你说我这遇到埋伏也是重要的信息对吗?”

“对,绝对是对的!前辈你想啊,这么重要的讯息给了郢君,郢君当然就能想到对方所布置的阵型兵力,行军策略,后面克敌制胜,指日可待!”傲剑和藏锋两个人从旁你一言我一语把斗烈忽悠的不知道自在哪,终于老老实实的说了一句:“这就好啊,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走,你们扶我起来,我要日夜兼程赶回河阳,向郢君报告这沿途所见,一路所遇!”

郑子克听着自己两个徒弟的口才也是心中老大的滑稽,不过眼下能统一看法最为重要,无论是去河阳还是去邢丘,必须要给郢君一个讯息,如今斗烈受伤,或许几个人同回河阳,尚可保郢教众位高手无虞。

念及此处,郑子克言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向河阳去吧。看来郢君脚程极快,已经到了河阳了。如今已经遭受了对方一次埋伏,我等定当小心翼翼,莫要再被对方偷袭。”

栾玉听闻郑子克所言,故作一脸不快的样子,不过转而又自作宽心的样子说道:“去就去,河阳反正也没什么了不起!”然后跑到一旁横着小曲去了。

李小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低声对栾玉言道:“玉妹妹,你真聪明。如今郢君身边人手稀缺,怕是难以对敌。我心中最为惦念的就是此事!”

栾玉小嘴一瘪,笑道:“少奉承我了。这千谋百计明显都是靳天羽在故弄玄虚,晋楚交兵岂是你我能够扭转得了的,只好先去守住郢君,再看下一步如何定夺,好过这样没头苍蝇乱撞!”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分兵邢丘

藏锋傲剑两个人一路上搀扶着斗烈与李小和等人往河阳方向来,大概一日的路程,几个人行走格外缓慢,毕竟斗烈受伤在膝盖,一步两挪的根本无法赶路。而且这荒郊野外,就算是想要为斗烈找寻一辆车马,都也是难上加难。郑子克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干脆重新做了安排,他与李小和栾玉三人先行一步,赶去河阳支援郢君,藏锋傲剑两个人照顾斗烈随后赶来即可。

又过了半日,将近河阳地界,李小和见到许多车马往来穿梭,都是楚军的打扮。但是大多是例行巡视的单一车马,并无真正列队出征的样子,甚至有些车马之上的军兵有说有笑,格外惬意,丝毫不似决战在即的神情。这让李小和大感诧异,他与郑子克合计道:“如今楚军的情势,并不像大战在即时候的严酷,也没有急于取救援中路军兵的焦躁,难道斗烈所言其中还有水分吗?”

郑子克道:“倒不是楚国军势不紧急,我看是令尹昏庸。如今楚国令尹壬夫只会主张攻伐弱小国家,谋求私利。楚王命他率兵伐晋,决一雌雄,他实则不敢轻举妄动,故而要求郢教群雄汇合来为他助阵,实则是缩头乌龟的所为!”

“那这岂不是延误军机了?”李小和听闻楚国令尹的为人,心中焦急陡升。

郑子克笑道:“那倒也没那么严重。他既知求助郢教,那就是说明还有些自知之明。如今晋国军兵集中攻击太宰伯州犁的大营,说明他们忌惮太宰更甚于令尹,养叔老迈,难以复当年之勇,如今只要挫败中路楚军,晋国定当大获全胜。”

“郑前辈,你怎么才告知我,若是早知如此,我们定然要先去援助太宰伯州犁的部队啊!”李小和此时焦急陡升。

郑子克自然比李小和要通晓大局,他微微笑道:“你是楚国将帅,还是江湖散人?”

“这,我自然不是什么楚国将帅了!”李小和不知道郑子克所言何意。

“那就是了。你不是楚国将帅,楚国行军你岂能指手画脚,更何况即便你有心出谋划策,人家也须得听从你的意见才行!太宰受困,以你一己之力能做什么?说得好听了也不过是可以保护那一人安危,对整个局势成败并无改变,更何况这位姑娘父兄都在晋军之中,你是想如何处置这份矛盾呢?”这郑子克虽然平日里胡言乱语喜欢抬杠,但是这关键时刻的分析句句入心,将李小和已想到和未料到的东西都罗列眼前,他一时间的确难以抉择。

郑子克一拍李小和肩膀:“走吧,郢君就在不远处的大帐之中,我猜当初郢君势必不愿让你参与到这晋楚之争中,若不是你执意要来,他也不会安排给你这么一个差事来寻我。无论什么事,还是请郢君定夺吧,他用心良苦,定当谋划全局的。”

这一句话又让李小和心中惊骇异常,大感意外。当初李小和的所为好似都被郑子克看在眼里一般,若不是极为了解郢君,通晓晋楚形式,也不会有如此的洞见力。如今自己一个晚辈,即便很多事情经过深思熟虑,却也不过是一腔热血的支配而已,很难做出如郢君一般顾全大局的安排。

李小和三人来到郢君大帐之中时,已经入夜,这地方正是河阳以北,毗邻晋国边境的地方。此时郑子克当先与守门军士搭话,表明身份,军士很快便得到了郢君命令,将三人引入郢君帐篷,令尹却始终不闻不问。

郢君此时独坐帐中,郑子克掀帘入内,微笑行礼道:“郢君,子克此来略迟,不知可耽误大事否?”

郢君仍旧是黄铜面罩遮面,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腹语微微言道:“大军未动,何来耽误之说!”

李小和见郢君端坐运气,显然是在疗治之前的旧伤,回复郢息,心中歉疚之意顿时升起,抢上两步问道:“前辈,你的伤势如何了?”

郢君微微一笑:“李小和,为人不必如此拘泥一时。无论是非,对错,矛盾,得失,都是一时之见,若是于长久之世端详,便没有那么针锋相对的锐利了!”

李小和哪里明白郢君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只愣愣的应了一声:“啊!是的前辈!”

郑子克奇道:“难怪阁下邀约我前来,看来郢君体内的郢息已经不到一成,难道孤竹君的功夫如此凌厉,当日我在冰峰之上虽然也见识过孤竹之招,但是与烛然相比,不过略胜一筹而已,也未到了能将阁下伤至如此境地的强横!”

郢君并未答言,李小和接过话头说道:“论功夫郢君前辈的功力自然是不输孤竹君的,他的伤是为了救我,在悬空崖的洞窟中被机关所害!”

“这我却不知道了。你们郢教的悬空崖机关重重,毒障叠生,子克我的确是不敢尝试,不过子克倒是有一奇,郢君你真是好不大胆,如今只有一成功力,竟然身边不留一个人,敢独自守护令尹大帐,这份胆略子克怕是这辈子也修炼不成了!”郑子克见到了郢君,似乎心中的许多顾虑都放了下来,说起话也变得格外轻松。

郢君元气凝聚,保持疗伤的姿势,口中沉稳言道:“东边似有战事,然而令尹大军已经逼入晋境,若是冒然退兵过河,未济而遭伏,那便一切介休。”

“所以郢君只得派手下一众郢教兄弟前往邢丘支援太宰伯州犁的部队,自己在此主持大局?”郑子克当即明白了整个楚军安排。

“看来子克兄沿途已经打听到了邢丘遇围的情况了。”郢君向来从容。

李小和接过话头,言道:“郢君,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斗烈前辈,是他说的邢丘受到晋国大军的围攻,如今他在半途遇到了埋伏,膝盖受伤,由郑前辈两个弟子护送往这边来呢。”

似乎就如同李小和所言,这个信息虽然没有打探到对方的军兵动向,但是从这一个人受到了埋伏就可以给郢君莫大的提醒。眼见得郢君沉思半晌,并未答言。似乎在谋划整个晋楚交锋的情况。

忽然听闻大帐之外脚步声匆忙,李小和知道这又是有人来报军情。只见帘外一名小军校奔跑入内,拜倒在郢君面前:“禀告郢君,东路军兵急报,养叔所率部队支援太宰未果,如今楚军多处部队陷入困境,被晋人沿着黄河围困压制,若不支援,难以支撑!”

郢君淡淡问道:“是否有报晋军都有那些卿士将领前来?”

小军校听闻郢君的问话,稍加思索,言道:“回禀郢君,细作所言,晋国军中旌旗无数,大小卿士尽皆出阵。单是看名号,栾氏,范氏,中行氏人数众多,其余三军之中,魏氏和赵氏的兵甲也不在少数。其他卿士,数不胜数。”

李小和闻言脸色突变,转头看了一眼栾玉,言道:“看来与我们所料相同,晋国都主力军兵都在邢邱,看来你父亲应当也在彼处。”

栾玉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又看看那小军校,问了一声道:“你们那探子只是看旌旗,又能认出什么来,但是我一个人出战,也可以将所有的栾范赵魏的旗帜都摆出来,你这些情报,都是些不能尽信的虚言而已。”

郢君也说道:“此言有理。如若只看旌旗,很可能是对方虚张声势。不知临阵对敌,可有熟识的大将出征?”

“这个,额。”那个小军校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子克言道:“这的确是难说了。所谓道听途说,那细作本就是遥遥相望,揣测多于亲历,如今又将信息传给这小军校,自然所识记的东西不多了,或者都是模模糊糊的,若是真的说遇到了哪个大将,估计那细作自己也是难以描摹,更别提这个小子了。”

虽说郑子克所言有理,但是终究有一些线索好过全然不知。郢君言道:“若是实在不知,却也无妨,子克,不如你去随他走一趟,看看东边战阵如何,本座再行安排兵马。”

当此之时,那小军校好似梦然醒悟一般,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大叫一声:“郢君在上,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慢慢说!”郢君一直沉稳如水。

那小军校言道:“郢君,当日细作来报时所描述的,与这位先生说得极为相像。我们这些小喽啰,哪里有本事去识得谁是栾氏大将,谁是魏氏嫡子。即便有些人出阵时报上名号,却也很少能听得清楚。但是那细作对小的说道,对面阵上有一个人的确很是引人注目。”

“这人是谁?”郑子克和李小和对军势格外关注,眼见这小军校能够清晰辩识出一人,那真的是比及刚刚所言的一大套都格外有用,说不好就是栾玉的父亲呢。

却听那小军校回答道:“两位大侠在上,小的听闻细作说,这两军对垒之时,大都是重盔铠甲,金戈铁马,一身戎装,格外威武。但是他远远望见对方阵中好像有一个人的打扮与这些将军大相径庭。”

“大相径庭?那是怎样一身打扮?”李小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猜测。

“回禀大侠,这个人一身清秀白衣,手中羽扇潇洒,头顶公子巾,脚下碧玉履,端坐阵前小车之中,简直就是一个儒雅书生,全然不像临阵对敌的大将,若不是刚刚郢君所问,小的还真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物。”听闻这小军校所言,李小和心中早就明晰对方身份。

然而郑子克似乎还不是很确定,当即又问道:“那他面目如何,是不是三十多岁年纪,十分俊朗,傲气满面,一看就是一个绝世独立之人?”

那小军校哪里有什么见识,听闻郑子克这般问他,他也是满脸昏懵,结结巴巴言道:“这这,这个人小的也没看见过,肯定不能瞎编,但是听闻细作回报这个人手中一物格外耀眼。”

“何物?”

“一柄水晶琉璃羽扇,在日光之下绚烂光华,好似一个五光十色的绝世法宝一般,在我们这些小人物看来,那一片片华彩的晶莹羽毛,就是这世上的一片片珍宝一般,当真让人两眼生光!”那小军校说着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靳天羽!!!”郑子克与李小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谋而合。直接把靳天羽的名号报了出来。这样明显的特征,那么招摇的羽扇,就是他身份最好的证明。

郢君听闻这个消息,似乎心中一直所想也落了盘算,他对小军校吩咐道:“你下去吧,本座已经知晓了!”

待小军校出了大帐,郢君问郑子克道:“子克兄以为如何?”

郑子克满面得意,言道:“吾料郢君只望这靳天羽的踪迹,虽然晋国众将威猛如虎,郢教英雄也并非浪得虚名,唯独这靳天羽一人难以应对。如今他本人出现在邢丘阵前,说明这一战晋国众卿是孤注一掷,必要压制太宰伯州犁的部队,河阳的楚军虽众,但是令尹无大谋,若是将主力部队耽搁在此地,恐怕将失去太宰和养叔两支精兵!”

郢君微微点头,言道:“子克所言甚是,本座一直不愿分兵援助邢丘,便是担心靳天羽另有它图,如若晋军主力尽在邢丘,那便可以将令尹主力尽数移兵支援。”

郢君号令既起,手书一封分兵周折,直接呈报楚王,也不与令尹商议,直接道:“子克,辛苦你护佑令尹跑一趟邢丘,令尹此去率众支援,恐怕刚愎自用,不能随机应变,还望你好生指点。”郑子克接令而出,李小和差异的望着郢君。

“李小和,邢丘战阵激烈,你有许多故人在彼处,恐怕为难于你,你我便在这河阳偏僻之处,守着这处空营,以待前线结果!”

李小和听闻郢君的吩咐,竟然将此处绝大多数部队分兵而出,支援邢丘。他当即言道:“郢君,既然助力部队都已经分兵去邢丘了,我们还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我护送你回郢教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降突袭

有什么意思呢?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

“江湖与庙堂终究不是一句话可以概括。河阳乃是令尹大营,为伐晋要地,虽然重兵已去,却并不代表此处就不重要了。待邢丘退敌,合兵河阳,放图后续进兵良谋!”郢君的战略眼光自然要超过李小和许多,李小和也自知意气用事,心中亦格外感激郢君对自己的照料,如今栾玉的父兄都在邢丘阵前,若真是自己也前去对敌,两方相见,自然格外尴尬。

李小和拜谢郢君道:“多谢前辈指点,小和明白了。既然如此,李小和就在这里为您护法,如今郢教众位英雄,吴老前辈也不在这里,我还是很担心你的安危!”

郢君欣慰一笑,言道:“小和啊,你无需如此紧张。天下事自有命数,至祸非祸,至福难乐!”

虽然郢君言语包含深意,却不能打消李小和的顾虑。李小和与栾玉被安排在侧帐歇息。栾玉仍旧有些担心:“小核桃,现在我们做什么,虽然我也不想郢君有事,可是毕竟……”

“毕竟你父亲和兄长都在晋军中,如今你在楚军大营,本就格外尴尬,更何况你做女儿的怎能不担心栾将军的安危。”李小和句句说中栾玉的心思,栾玉眼圈泛红,捶打了李小和的胸口一下。

“玉妹妹,你莫要难过。一旦郢君的功力复原,我们便不再滞留此地,我们去屏岳山隐居你看好不好?”李小和夜不希望自己在晋楚之间两头为难。

栾玉点了点头。虽然很多承诺对于现实来说不过是一句笑傲空谈,即便有无穷无尽的梦想的许愿,但是世界仍旧会冷冷的面对每一个人的赤诚,因为这样才是一种公平。所以栾玉的心中格外明晰,即便李小和百般承诺,即便李小和努力拼搏,终究违拗不过这个世界上命运的摆弄,所以说他如今多少美丽的设想,在栾玉看来,那不是谎言,但是却是无穷无尽的焦虑,毕竟前路有多少未知的坎坷,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李小和也未尝不知栾玉的心思,他将栾玉紧紧抱在怀中不舍放开,虽然可能只有片刻的温存,但是仍然是两颗心梦寐以求的所有未来。

此时夜已深,就在两人相拥之时,忽然大帐之外鼓角声轰鸣喧闹一片马嘶人乱,往来惊叫不停。许多金铁相碰,戈戟交加之声传来,一阵有一阵的喊啥,随着破空的烈火羽箭划破夜空。

“不好,大帐遭遇了袭击!”李小和惊呼一声。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袭击了河阳大寨,但是对于栾玉和李小和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担忧的事情,毕竟栾玉就是晋国贵胄,而郢君将大部分兵力都派往了邢邱,这一战无论哪一方失利,都是两人不愿看到的。而就在两人掀开帐篷,探视情况时,营外的烈火已经熊熊冲天。虽然四处的楚国军兵早已严阵以待,但是问题在于寡众悬殊,严守大门的楚兵奋力顶住敌人的进攻,但是头上飞过的无数火箭已经让身后的粮草锱重尽数燃烧。

栾玉与李小和不顾一切,奋力抢上寨墙,遥遥望着外面敌军情势。眼见的河阳大寨之外军兵无数,奋勇冲击寨门。墙头上的弓弩手见到敌人的一阵冲锋,便万箭齐发,连连射倒阵前许多冲锋勇士,然而对面的军兵势头不减。栾玉心中焦急,望了一眼远处的敌人,又看看楚国守军,大叫道:“这是什么人,什么人在偷袭!”但是无人理会栾玉的问答,对面无穷无尽的军兵,但是没有一面旌旗,好似已经埋伏许久的精锐部队。

李小和暗暗叹了口气:“还能有谁,肯定是晋国军兵。”

“楚国举二十万兵马来袭,单是邢邱一路就有七万多兵马,晋国兵马能够压制邢邱和隰城已经不易,哪里还有兵力来偷袭此处。”栾玉心中疑问不无道理。

“不错,这样粗略一看眼前敌军也有几千人,这还是前部冲锋,说明后面还有大部队,究竟晋国军兵人在何方,为何在河阳又有如此庞大的部队!”李小和也不明所以。

这时候从寨中出来一位衣着华丽的贵族,神情傲慢,虽然脸上略带慌张,但是终究不肯放下架子,一副慵懒享受的闲适,从骨子中透露出来。那人站上大寨墙头,望着外面如潮水一般的军兵,大呼:“对面是和来路?”

身侧军士早就有人张望打探,但是对面没有任何旌旗锣鼓,只有震天喊杀,根本无处打探。军士只得无奈回报:“回禀令尹,看不清楚。”

这满面傲慢的令尹将双眼一瞪,骂道:“如此重要信息你竟不知,要你何用,你现在就开寨门出去打探,若是再无结果,就不要回来了。”

这军士被令尹骂的不知所措,跪伏在地,然而旁侧的许多人劝谏道:“令尹大人,现如今我们严守大寨,不敢疏失,敌人攻势凶猛,此时万万不可开寨门,否则敌人趁势鱼贯而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鱼贯而入?我楚军十几万在此谁敢挑衅?杀入我楚国大营本相就让他有来无回!”令尹仍旧趾高气昂,好似这世上他最无敌一般。

“令尹大人,此时河阳大寨不过三四千人守卫,其余主力几个时辰之前已经奔赴东面邢邱,救援太宰伯州犁的部队去了。”周围军士不敢隐瞒,当即如实禀报。

李小和心中大奇,这令尹贵为三军统帅,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士兵去向何处。

令尹喝道:“什么?是谁发兵的?我怎么不知道?”

两旁军士答道:“前日令尹大人吩咐军中事务暂由郢君代理,郢君知晓东路战势紧急,决不能耽误,故而,故而……”

“够了,又是他,快把郢君给本相传来!”这楚国令尹虽然位高权重,却是一个叫嚣无能之辈。

李小和与栾玉心中明白,晋楚相争之所以高下立判,与当政之人原因很大。如今楚国令尹如此昏庸,何德何能统帅三军,若不是养由基勇猛,伯州犁贤能,光是靠他一个令尹,早就被晋国一干虎将少当无存了。

所以说眼下这楚国令尹只能对手下军士发威,而对于行军征伐,几乎只是会对小国用兵,贪图利益而已,此时若不是众将奋力拼杀,尚难以

正当令尹叫嚣得起劲之时,一声天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威严涵盖天地,好似当世无匹之至尊:“本座在此,令尹何惧之有!”郢君向来直言直语,无惧无憾,虽然贵为楚国令尹,郢君仍旧没有丝毫恭维奉承之语,对方寻东问西,不停抱怨,摆明了就是心中害怕,这郢君的所言,倒是直接。

“郢君,你安排下的好事。”令尹言辞之中不乏对郢君的依赖,虽然说郢君所为专断,将令尹的权威架空,但毕竟郢君是眼下唯一能主持大局之人,而且虽然河阳大寨中目前只有区区三五千人,但是令尹脸上似乎并无惊惧惶恐之情,显然他格外相信郢君定海神针的能力。或许是曾经多次于为难之中受过郢君的救助,或许是楚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郢君的强悍能力,所以此时虽然兵微将寡出于不利之地,却在言语之中仍旧透露着对郢君的敬服和期待。

郢君并未理会令尹所言,登上寨墙凝神眺望,这一会儿对话的功夫,楚军已经射退了晋军三次冲锋,如今晋军正在调整士气,等待第四次冲击。郢君向身侧小军校言道:“对面两山之上,暗藏无尽杀气,虽然敌军从峡谷中涌出,怕是大部队已经摸过了山头,要在我军身后包抄,赶快吩咐后寨,严守大门,谨防偷袭。”

“什么?哪里有杀气?”令尹问了一句。两个贴身侍卫也蒙晕不懂,只呆呆的朝着郢君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不到些许东西。

郢君并未理会,待小军校飞驰而去,便又吩咐道:“如今弓弩虽强,终有弹尽之时,晋军人数颇多,可以稍微整一队人马,随我前去应敌,想一些喽啰,不在话下。”

李小和担心郢君的伤势,插嘴道:“前辈,你的伤或还不能与人对敌吧,由我来抵挡些时候,且看看情况再说。”

郢君并未过多向李小和解释,只是言道:“你不方便!”

郢君言语之间,李小和忽觉耳根风声呼呼作响,似有强劲暗器来袭。尚未来得及反应,郢君掌风一推,将小军校拨离身侧,一杆秃尾狼牙箭突入人群之中,幸好郢君的一道掌风将军校推走,否则定然会被这一羽流星箭矢穿破喉咙。

虽然郢君反应极为迅速,将小军校推开,免于死难,但是李小和这内行明显感受到郢君功力的流失,若是寻常时候这一羽箭郢君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将它拿下,甚至连抬手都不必就可以将羽箭没收,可是如今的郢君只能勉强让军校躲闪,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众人被这一杆来势极为强猛的羽箭吓坏了,毕竟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箭法,若不是郢君护佑,恐怕小军校早已毙命当场。小军校吓得屁滚尿流的同时,所有守城军士都向外望去,期待看到这膂力过人的神箭手究竟在何方,即便是不能击杀对方,也莫要被对手击中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又连出二箭,两名守城的弓手应声而倒,即便他们一直警惕周遭的情势,终究是没有逃过这命中的一劫。如此一来,众位守城的弓手心惊胆战,本来号令统一的军士们出现了动摇和骚动。纷纷有弓手面露惧色,脚下踯躅,稍微一退却,便又有二人中箭仰倒。令尹见状不妙,大喊道:“快上,后排甲士顶上来。”应着令尹的吩咐,前排兵心散乱的弓手后撤两步,身后另一排弓手踏步上前,整齐划一,仍旧堵住寨墙。

李小和望着栾玉,暗叹一声道:“如此凌厉的箭法,若不是你的兄长栾乐亲临,还有谁能有这般功力!”

栾玉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在对面阵中瞧见自己的几位兄长。她不断的踮着脚遥望前方,即便是李小和的问话,她也丝毫没有存入耳中,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嗯,或许吧!”

而且眼前这许多刀光剑影,流星飞矢却让栾玉的担心一刻无法放松,生怕栾氏的亲族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被这凶险之势伤及。

此时传来郢君的一声断言:“有如此功力的高手,当世只有二人,一为养叔,二即栾乐。如今养叔身在隰城邢邱一带,那么能够临阵在此与楚人对敌的,便只有栾乐一人无疑了。”郢君最后的几个字,格外的用郢息传送出老远,即便是身在对面的重山之中,也能被震的耳膜剧痛。听得栾玉心中一阵阵惊怕,生怕栾乐猛然出来被箭雨射伤。

然而就在郢君内功传音而出的时候,天外也传来明亮的一声回应:“郢君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如今你已经中了军事靳天羽之计,如若束手就擒,尚可保全自身,否则城破之日,片瓦无存。”

栾玉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四下里不住张望,四面的空山在夜幕之中挺拔着巍峨的身形,无匹可怖。栾玉大声呼喊道:“爹爹,是你吗?爹爹!”

栾玉的不断呼唤并未能换来对方的答言,转瞬之间眼前的无数晋军又开始奋勇冲锋,只见前方阵前的晋国军兵之中,等时立起一干冲天大旗,黑底白月光的大字“栾”。

虽然尚未来得及寻觅栾氏众将,但是显然这是晋国栾氏的部队,如此勇猛,势如潮水,显然那些栾氏虎将也不远了。

“前辈,我们……”李小和心中早已猜到不愿见到的敌人却恰恰就要在眼前出现,而此时更加紧要的是在栾氏众将围攻之下如何脱身,如何让郢君安然无恙的脱离此地。

一时间大脑的空白让李小和不知所云,尴尬的张口无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或命或运

就在这李小和一愣的瞬间,郢君的吩咐下一千名楚国勇士已经聚集在大寨之中,郢君仍旧沉稳的吩咐了一声:“如今敌军来势凶猛,我军难以抵挡,众位兄弟随我留在此处抵挡晋军。其余人等互送令尹渡河。凌宇,令尹的安危就交由你来负责了。”郢君吩咐明晰,不容置疑。身后一将上前拱手应诺,面色英朗,当即便安排人手准备互送令尹渡河。

令尹比比划划心中老大不快,然而如今形势若不退兵求自保当真无法抵抗敌军,自己身死或也不好说。但是一想起自己身为主帅,却要被对手从中军突破击败,心中还是老大的郁闷。便张口言道:“这三路军兵,怎地成了今日局势!”

凌宇劝道:“令尹且请息怒,如今其余两路受到夹击,郢君已经分兵救援,只要我等在河阳周旋一遭,挺过这一时半刻,必然会得到伯州犁和养叔将军的支援!”

令尹也是无法,如今兵势受到压制,自己又丝毫没有退敌良策,只能听凭郢君安排,如今若能保得活命,已经算是万幸。虽说楚国向来不容败军之将,但是能够暂且回国,或可得到楚王的开恩。

而此时剑舞烽火,丝毫容不得犹豫迟疑。郢君将体内郢息运起,凌空诗号如若天音降临:“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

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

在郢君内息保护之下,众位楚国将士纷纷得以缓过身来,一个个挺起腰身,英气勃发,俱有奋身而前,不避生死之豪迈义气,非但没有将主寨大门封死,反而奋不顾身,敞开大门,将楚国旗号高高擎起,一群热血斗士,好似燃魂使者,拥着郢君从河阳大寨前门挤出,列队横陈,身后三百弓箭手将阵脚射住,郢君威严气势,将晋楚战阵当即控制住,虽然晋军无穷无尽,淹没周围群山,但是郢君一人之光芒,如同海中旭日,不可欺近,将那一队楚国勇士护在晋国众军士之中。

李小和与栾玉二人紧随郢君抢出寨门,郢君身侧一名年轻的小军士朝着晋军之中大喊道:“如今晋众楚寡,形势分明,我军三面受敌,仍无一人怯懦。可笑晋人如山如海的局面,竟然无一将敢现身露面,只叫下属小兵没命的冲锋,这就是当今中原霸主的所为吗?”

栾玉从旁对李小和低声道:“别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临阵的气势不输任何大将,看来是个根骨不俗的后生!”

李小和心知肚明,言道:“玉妹妹,这话定然是郢君前辈所教授的,但是他能说得如此凌厉,也是难得。更兼此时双方对阵,敌众我寡,只有骗对方将领出头,擒贼擒王,方能取胜!”

栾玉心中如何不知这个关窍,只可惜对面的晋军打着栾氏的旗号,分明是他的父兄家甲在此冲锋陷阵,无论这领兵之人是谁,哪怕不是栾氏宗亲,只是督戎黄渊之辈,也是她旧日熟识,有过舍命相助之情的老臣,又怎能忍心让两方对拼死命!

李小和见栾玉忽然默不作声,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柔声对栾玉道:“玉妹妹,你莫担心,如今是晋楚双方的争斗,或许无论谁人都无法摆脱这家国的大义。但是栾盈兄长,督戎黄渊这些猛将,都曾经与我们有过生死患难,我李小和又哪里能下得手与这些人斗狠,只盼着能看看对面战阵是谁,我们便想办法讲和,也好过拼死到底!”

栾玉也是这个心思,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对面战阵经过几次冲击,也有许多折损,攻势逐渐的缓了下来。如今楚国小军校的喝骂,竟然连带得楚国河阳大寨周遭城头所有的军士都一起叫喊起来:“小兵冲锋,大将缩头,中原霸主,非晋莫属!”

这喝骂之声在寂静深夜格外洪亮,震得周遭山谷回音萦绕,那漫山遍野的晋军听在耳中,或不甘,或愤怒,或惶惑,或惰怠,毕竟人心之中无数思绪杂糅,在那群情激奋的时候,自然奋勇向前,奋不顾身,但是在谣言四起,人心离散的时候,自然就会升起无数的歪思邪念,不由自主的将那份义勇之忿化作心底自私之耽。

在这种境地之下,郢君并未亲自出手,只是简简单单让一个小军校的呼和,就将漫山遍野晋军瞬间人心离散。都在想着自己这奋身拼杀,却让主帅在后面偷功,究竟值得不值得。这一瞬间的迟疑,那军中主帅自然无法再沉稳居于幕后了。但见楚军阵前,晋国无数军士围拱,当先二将驱车而出。这二人在战车之上,大红袍裹身,麒麟片甲将上身覆盖,腿上环绕着连环细锁如同裤裙的战袍,从做工上就可以看出这一身披挂是当世名将打造的甲胄。两人虽然黑夜中光影模糊,但是郢君和李小和等人内功深厚,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的面容。而栾玉虽然眼里略差,但终究对自己熟识之人不会陌生,抢上前两步,踏到晋楚二阵之间,失声叫道:“盈哥哥,真的是你!”

这二人面目整肃,背后栾字大旗高高耸立,正是栾氏二将栾盈栾鲂。虽然栾盈身为兄长,但是年纪也不过三十,这让郢君也颇为惊诧,如今晋国军兵山呼海啸,少说也有一二万人众,竟然都交由他来统帅,这说明要么是栾氏家族的势力格外宏大,区区一二万家甲不过是九牛一毛,给一个少年公子率领即便是全军覆没也毫不可惜;要么就是这个公子的才华见识,韬略修为早就可以胜任统帅千万人的大阵仗。而如今晋军不断地冲锋也让楚国将士疲于奔命,即便是郢君,如今也只能勉强挽住局面,这栾盈的确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大人物。

然而此时栾玉突如其来的一冲,让对面阵上的栾盈也始料未及,顿时失去了自我控制,欠身上前,反身便要跳下车来:“玉妹妹,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不是”栾鲂慌忙从侧后方拉住栾盈,两军对垒,主帅岂能如此轻易跳下战车。栾盈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为失当,当即向后退了两步,双手一挥,示意甲士暂时后退两步,将长戈收起,弓箭手不可以随意放箭。

栾玉道:“盈哥哥,果然是你吗?”

“是我!你的眼睛好了吗!!!你不是跟李小和在一起吗?”栾盈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玉妹妹就在眼前,但是这中间究竟历经了多少变故,他却根本不能知晓。他惊喜玉妹妹的双眼复明,回复了以往的灵动可爱,他难掩心中的激动,这份激动就足以让栾盈跳下车去将自己心爱的玉妹妹抱起。但是如今栾玉一人只身站在两军阵前,他自然瞬间忆起了曾经与栾玉患难与共的李小和,难道是在这个过程中李小和遭到了不测,还是说玉妹妹落入了郢教的控制。

栾玉未及答话,李小和也从栾玉身后闪出,向着对面帅车之上一拱手:“栾兄,别来无恙!”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或许这是命数的使然,每一次两个人的见面,都充满了历史和道义的抉择与使命感。两人的见面永远都是这一句“别来无恙”,但是这一句别来无恙之中又包含了他们曾经所亲历的无数惺惺相惜,无数大道归同。

“小和兄弟,谢谢你!”栾盈在这世界上,说惯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走熟了朝野倾轧的斡旋,在那些数不清理不尽的浮华之中,或许只有这样一句毫无掩饰,毫无雕琢的“谢谢你”才是发自真心的感激。

这一句道谢让李小和瞬间想起了他们二人的共同患难,为了栾玉的双眼,栾盈曾经暗助李小和脱困栾府,栾盈力拒晋国众将的对敌,放走了郢教群雄,如今在这个家国争斗的大道之时,竟然天意安排两人再一次面对在战场之上,一个是晋国才俊,一个是楚国新锐,究竟又有谁人能将自身背负的家国道义抛却呢!

李小和没有答言栾盈,栾玉抢着言道:“兄长,玉妹妹很好,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妹妹求你一件事”

栾玉尚未说完,栾鲂高声叫道:“玉妹妹,如今晋楚交兵,牵连黄河几百里的战事,关乎中原十几个大国的安危,如今齐宋二国已经西进,秦国也发兵助我,岂是我一家栾氏说退兵就能退兵的!”

栾鲂毕竟年轻气盛,他早早猜到栾玉心中所想,将栾玉尚未说出之言堵了回去。栾玉还欲出口,却听闻栾鲂又言道:“更何况如今父亲也在战阵之前,如若有一线溃败,必然牵连他处,到时候非但我等自顾不暇,也连累中原百姓,岂不是晋国罪人,天下罪人!”

这一语说得栾玉更加无法开言。曾经荀林父将军指挥不当被楚国打败,晋国许多年间失去中原霸主,这就是前车之鉴。如今父亲也在阵前,她也亲眼见到,如若眼前兄长的阵势失利,牵连到父亲的阵前,那她心中又是一阵犹豫不舍。

栾盈此时面色格外的严肃,向着郢君拱手道:“久闻郢君大名,栾盈一直未曾得见。昔日多少旧情,尽是挂念,玉妹妹与李小和兄弟多受郢教英雄的帮助,栾盈感念于心。若此时不是晋楚对敌,势不两立,栾盈愿割舍晋楚之别,但求与前辈结识一场。只可惜如今家国不同,不可同席而论,适才栾盈担心相见之时你我皆生尴尬,论起昔日江湖,曾经患难,实不易将刀锋相向,故而将自己隐蔽不见,只让军士冲锋。无奈前辈功力非凡,诗号磅礴,讽刺入骨,如今栾盈不得不现身一争高下,晚辈只能说一句,得罪了!”

郢君叹息一句,摇了摇头。“本座曾经于郑国郊外见到栾氏虎子,神箭栾乐。此人箭术过人,锋芒无匹,是个当世难寻的高手,不亚于养叔的神箭。我想晋国栾氏有如此虎将,天何眷之。怎奈这栾乐与阁下想必,又是萤火之光之于日月之明。曾经栾武子智谋权术天下无二,如今传及孙辈,又有如云高士,实乃让楚国群贤赧然。”

郢君转而又向李小和道:“小和,你与栾盈结交,你娶栾玉为妻,故而本座早知你会有如今这难以抉择的时刻。所以一直以来只希望你能够远离晋楚之争,只可惜天意如此,终究有些不可违拗的心结!”

李小和携着栾玉,转向郢君道:“前辈好意,小和夫妻二人岂能不知。你留我在郢教之中,便是怕临阵对决遇到了栾氏众将,在我坚持要来之时,又吩咐我去寻郑子克前辈,便是想根据战况将我留在一个安稳的所在,不会冲锋对敌。只不过如前辈所言,这是天意弄人,如今仍旧还是碰上了栾兄!”

李小和一直以来都对栾玉格外的回护,如今在这晋楚抉择之时,实在是命运安排无法回避,他始终害怕栾玉在这之间为难,却又不知道栾玉在这一瞬间抉择如何,如今迫在眉睫,李小和言道:“李小和不论晋楚何处,却定当护前辈安然!不知玉妹妹意下如何?”

栾玉虽然贵为公主,少年任性,然而在这家国大道之前,却从不失巾帼豪情。她转向郢君道:“前辈,你我虽然晋楚有别,栾玉却知你为我夫君的安危所付了出何等的代价。我夫妇出身不同,不敢为晋战,也不敢为楚斗,但是从江湖论,却一定要护前辈你周全。”栾玉这短短的一句话,将那些曾经未来的家国道义尽数抛却,那些什么愚忠死难,分身为国的唱腔都是绑架人灵魂的无形枷锁,唯有这逍遥江湖,正邪恩义的初心,才是一个江湖儿女本有的情义。这份情义在一个出身贵胄的公主身上,一个舍却荣华却执着江湖道义的巾帼女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也尤其英气!

郢君点头钦佩道:“好一个栾玉,不愧是晋国栾氏的后代!”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重围堵

在这个世界之上,能够有一知音,有一个欣赏自己的人,便是这百代千秋之中令人欣慰的一次邂逅。两军阵前,一是举世无双天南无二的郢君,一是晋国股肱,雄才伟略的栾氏宗族。若不是这出身家室,若不是这两国交锋,或许那份雄才就是郢君的欣赏,那份绝世就是栾氏的仰慕。若不是这身不由己的乱世,或许两个惺惺相惜的英雄会就此结识,便如同在太行山中,那一个郢教少年故意与栾盈打赌,将自己的铜精配输给对方,若是这世上只有江湖,那该有多好,只有恩怨是非,正邪大道,就不会有那么多难以抉择的辗转反侧,不会有那么多回环往复的爱恨纠葛。然而世俗和命运就是如此,虽然你百般回避,虽然你万千算计,终究无法逃脱这时间和空间中无匹准确的交织和安排,而就是这样的一种看似格外巧合与意外的突如其来,其实就是不可违拗的命运之神在创世之时就已经写好的剧本,无人能逃脱,也无人能更改,你只能将自己的角色,在有限的出场中,表演得更加精彩!

所以,无论是郢君对栾氏儿女的钦佩,还是栾氏宗族对郢教英雄的仰慕,都无法将这一场行将爆发的战斗平息。虽然郢君的赞赏让栾玉与栾盈倍感荣幸,但是栾盈仍旧只能对李小和说一句:“小和兄弟,得罪了,求你照看好玉妹妹。”

栾盈手中令旗挥舞,身后无数栾氏甲兵奋勇而前,栾玉还待呼唤栾盈,但是两军的呐喊声隆隆震天,哪里是一两个人的呼喊能够压制得过的。李小和眼见得晋军又如潮水一般的冲杀过来,当先将栾玉掩到身后。楚人虽然人数处在劣势,但是个个训练有素,身后弓箭手箭如雨下,将前阵冲锋的晋军射死无数,而前阵的楚兵甲盾抵敌,长戈林立,防守得滴水不漏。

栾盈心中或许早已有了预料,他格外的清楚,楚国英雄辈出,高手如云,都是源自郢教之中,今日根本无需派人去追杀那无能的令尹,而只要将郢君围杀于此地,便是当世不二的大功一件,今后晋楚相争,楚国便再也没有了抵抗晋人的能力了。故而栾盈也丝毫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喝道:“传令,两侧军士从山间绕到楚人后面,将对方包围起来,前军弓箭手掩护,一同配合压制对方的阵势!”

一声令下,晋军的后队如同飞蝗过境,无数箭矢从一众人群之后飞射而出,虽然栾盈此时的心中无匹纠结,虽然这无数箭矢很可能会有一支就恰好射中栾玉,那便是他这辈子最不可原谅的心痛,但是如今三军在前,晋侯喻令如山,岂可因儿女私情而不顾家国大道。栾盈咬着牙大喝道:“众人冲锋杀敌,今日必要将郢君擒拿于此。”

这无数箭雨,飞射而来。虽然楚国前军的盾阵将大多数箭矢格挡下来,但是终究盾阵也不是密不透风,稍微一个失神,便有一二箭矢从缝隙中射入,当即钉入一个军士的面门,向后仰倒。身后的军士也顾不得许多,将这名军士的身子向前一顶,管他手中的盾是否还在,将他连人带盾一同做了挡箭牌,仍旧死死的坚持在前。如此以来,晋军的人数优势逐渐体现出来,即便是箭矢的命中率不高,但是时不时有人中箭,便即会在整个阵型中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而那些奋勇上前的晋军前锋,已经冲杀到楚人阵前,长戈拒敌终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这样一来楚国的阵型被突破便是转瞬之事。

郢君心知情势不妙,当即将体内仅有的郢息震起,立即在楚国大阵周围形成了一股金黄色的光晕护罩,这一护罩刚好将整个楚军的前阵保护起来。虽然郢君的内息受到了很大的削弱,但是在这几天的修养之中,毕竟还是回复了几成功力,如今虽然功力还不到一半,但是回护整个楚军部队,郢君还是可以勉力支撑。

而李小和与栾玉在这两军对垒之中,实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出手阻止。栾玉万般无奈,只好低声对李小和道:“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去劫夺我哥哥栾盈,如若擒住了盈哥哥,或许还能让晋军退兵。”李小和点了点头,偷眼去瞧栾盈,栾盈好似聪颖机警得紧,眼见得如今晋军占据上风,栾盈也不亲临现场,低头吩咐一声栾鲂,栾鲂双手一震,长鞭挥舞,栾盈的帅车便很快朝着阵后驰去。这一来李小和虽然抢上两步去,却很快被晋国军兵挡住视线,根本无法上前。而李小和也身陷众晋国军兵之中,只得不断的出手打翻冲锋上前的敌人,心中却又惦记着栾玉的安危。

栾玉撤回到楚国大寨门侧,心中猛然间升起了一个独特而又可怕的念头,当初在郑国郊外,栾玉与栾乐见识过郢君独一无二的强横功力和武境。莫说是几个江湖成名的高手,便是有千军万马的奔袭,对于郢君来说,也是丝毫构不成威胁,只要他将自己的武境使出,自然是虽千万人不能奈何与他。然而栾氏众将心知肚明郢君的功力,为何今日竟然仍旧舍命冲锋,不断的突袭郢君所率军兵,难道说晋国早已得到消息郢君身受重伤,功力不过两三成而已,如今的情况之下,根本使不出那天人合一一般的强猛武境,若是如此,今日的局势就显然尽数在晋国的掌控之下,念及此处,栾玉心下一阵寒意升起,她环视楚国大寨四周,生怕这早已安排好的晋国军兵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如此便真的是堕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这时候郢君以自身内息护住楚国军兵,一时间对方箭雨尽被郢息的护罩打落,而紧身搏斗的甲士不落下风,在郢君的护佑之下,楚国军兵再一次将情势扭转,李小和趁机抽身跳回栾玉身侧,低声对栾玉道:“玉妹妹,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核桃,你何出此言?”

“如今晋国军兵只管冲杀上前,源源不断,这分明就是早有安排,将栾氏众将的主力拿来冲锋楚国大寨。而郢君已经露面,按照栾氏对郢君的了解,是不敢如此鲁莽的,如今对方不顾生死的奔袭,显然是知道郢君重伤在身,功力不济,看来我们只得护住郢君脱身,此处兵败在所难免!”

栾玉听闻李小和所言,跟自己的感受如出一辙,这正中了自己的担忧。

李小和又道:“而且我还有一个担心,适才神箭劲力非凡,显然是栾乐就在晋军之中,可是如今只有栾盈栾鲂两位将军现身,他不知隐匿在何处,我料想若不是他别有安排,便是得了将令,从别处偷袭埋伏楚军,如此以来,我明敌暗,当真是身陷重围!”

李小和话音未落,郢君体内真气明显已经无法续接,郢息的护罩一瞬间缩小到他自身范围,楚国众将失去了这个不败的护体之神,再一次陷入了困境。李小和与栾玉从身后扶住郢君:“前辈,我们中计了,对方一定是知道你有伤在身!”

郢君面色凝重,心中早已明了对方的计谋,不过只能无奈点点头道:“不错,李小和,如今我体内真气紊乱,不能御敌。难为你出手,于情不忍。只望你回郢教之中,给众位兄弟报个信吧!”

李小和尚未说话,栾玉抢道:“前辈,此事皆因我而起,又岂能在这为难之时舍你而去。刚刚我夫妇已有誓言,定当护前辈周全,如今楚军虽然河阳失守,尤有其他两处兵力,令尹已经脱身,我与小和愿意护卫前辈先行离开。”

郢君一生何等英气,哪里有弃下属而私自离开的时候,便是面对孤竹君这等当世高手,也从未自顾自的先行离开,如今要抛弃眼下这些奋身杀敌的楚国将士,的确从他内心的尊严上是一个击打的打击。然而他心中明白,晋国之所以一直以来无法完胜楚国,便是有郢教一众英雄的支持,若是自己在此地陨落,那便是整个郢教最大的损失。念及此处郢君也只好咬着牙道:“好吧,如今也别无选择。”

李小和当机立断,吩咐郢君十名贴身小军校随行,这些都是武功卓绝的军士,正好人少脚程快,这样十三个人从大寨后门开门便走,前军仍旧死死的与对方拼杀。

几个人从后寨摸出,行了二里多路,眼见得河阳大寨渐渐远去,喊杀声模模糊糊,但是仍旧可以看到冲天的火光。此时郢君体内真气紊乱,双目紧闭,受到体内真气的反噬,脸色煞白,痛苦不堪。李小和吩咐道:“拨两人去前面打探一番,我想先寻个去处给郢君疗伤!”

栾玉却反驳道:“此时事态紧急,疗伤非四五个时辰不行,此地距离晋军如此之近,四五个时辰,便是他们搜山也搜到这里了,哪里还有机会脱身。”

李小和凝神静思,两名小军校已经出去探路。就在这个时候,呼听的两声惨呼,那两个功夫不错的小军校被人一箭射穿了胸膛,飞跌在路旁,没了气息。其余八个军校心中骇然,个个将手中兵器抽出,左顾右盼,四下里搜寻敌人,警惕之意顿起。

李小和大惊,郢君尚未失去神识,闭着眼睛说道:“如今对方目标在本座,必然断了黄河后路,若是一味向南退去,定然中了对方落网。想那东边的战事讯息,必有虚假不实。此时若向东寻求太宰的接应,恐怕也有伏兵阻路,或可寻路向西,秦晋之交似乎可以一试!”

李小和也并非不通兵法,郢君所行正是为了出人意料,反其道行之。李小和与栾玉对视一眼,正准备从西面下路脱身,却听三面环绕喊杀声又起,一瞬间旌旗遍布,火把如星,将十一个人围拢在中间。当先一将驱车前来,车上一文一武,二人向着栾玉拱手言道:“公主,如今晋楚争雄,战事纷乱,恐怕误伤您金玉之体。不若随老臣回归晋国大帐,也好过在此受烽烟煎熬。更何况栾下军已经知悉公主行踪,心中好生担忧,还请公主念在将军爱女心切,速速回来吧!”

栾玉抬头一看,自不必说,这二人就是栾府重臣督戎和辛俞,督戎力大过人,功夫不输郢教高手,辛俞智计多谋,或许今日这天罗地网就是他所布。眼下情形,身不由己,栾玉冷冷一笑,言道:“两位叔叔,若是我随你们回去,你们可以放过郢君前辈吗?若是能放他回去,那我便随你们回去,又有何妨!”

辛俞捋了捋胡须,微微笑道:“公主,我二人军令在身,奉命阻拦楚国退逃军兵,这郢君一行人正是我将令所命,岂能无视军法,擅自放人。公主之安危,乃是将军所系,儿女私情,老臣只盼公主能念及天伦之恩,父母之爱,回心转意,随我回账。此乃一公一私,老臣不敢擅作抉择!”

督戎不会诌这套文辞,只言道:“玉公主,你快随我们回去吧。如今两军交锋,刀剑无言,万一伤了,督叔叔这许多年看你长大,怎么能不心疼。郢君的功夫,老督我也钦佩,但是双方交战,不是一份江湖情义说得清楚的,公主还是不要勉强!”

栾玉面色一沉,背过身去,冷冷言道:“既然如此,莫要多说,动手吧!”

说着栾玉便摆开架势,与随行的八个小军校撑起阵势,便要对敌。如今晋国军兵,三面围拢,虽然不比栾盈手下一二万大军,但是眼前也有个一二千人,围剿这十一个人,简直是以百敌一,栾玉李小和必然毫无胜算。

李小和扶住郢君,如今别无选择,只得奋身突围,当即大吼一声:“众位楚国兄弟,如今情势身陷重围,小和以郢君为重,不能照顾各位生死了,等下众位只顾奋身杀敌,李小和尽力带郢君脱身,小和在此拜别众位英雄!”

第一百六十七章 渐行渐没

李小和与众位楚国勇士作别,已经摆明了拼杀的心态。而晋国群雄,显然是以群狼之势剿猛虎之威。如今围追堵截郢君,虽然碍于栾玉的安危,不好下手太很辣,不过只要拖住郢君,或者将他打伤,想必也逃不到哪里去。辛俞一声吩咐,众甲士蜂拥而上,都向郢君和李小和围杀过去。郢君的随身军校功夫不错,几个起落之间就将二十几个晋军打倒。督戎身为主将,双戟当先,直取李小和与郢君。如此情势之下,李小和根本不敢应战,一旦被对方团团包围,便再无脱身时机。如今众位小军校已经率先抢出,挡住敌人来路,李小和只顾一门心思带郢君脱身,却也顾不上栾玉了。他掌风连连向督戎拍去,李小和如今的功力,虽然不是天下至绝,却也是凝聚了多方真气,吸收了日月精华,以健全之躯打出的自如掌风,让督戎也不敢小觑。这两三下掌力之强猛,督戎也得凝力以双戟抵抗。在这李小和借着这空当,扶着郢君从西面退去。栾玉从身后唤了一声:“小核桃你带着前辈先走,我来断后。”

栾玉的这一句的确让李小和心中一凛。一个二十岁少年,对于情感的痴迷,远远超出了人们想象中的程度。那种爱恨不舍的衷心,是他一辈子只得铭记的挂怀。所以一想到可能要将栾玉暂时弃置于身后,心中立时升起老大的犹豫。然而眼下的情势丝毫不容许人们多加思索,即便是一两招的迟慢都要被督戎压制过来。李小和也只得认同喝道:“玉妹妹你莫要恋战,快随我身后过来。我且战且退。”

然而督戎又欺身而来,将李小和连连逼退,李小和招架两招,不得已将真气提起,怒特掌毫无顾忌,直拍督戎面门,督戎虽然久经江湖,但是这孤竹绝学怒特掌却还十分少见,尤其是以如此凌厉的真气驾驭而来,让督戎也心下一惊,慌忙闪身旁侧,躲避不及,被青牛角刮擦到右臂边缘,上半条胳膊瞬间就变得青筋暴起,手臂登时震颤不断,一时间拿捏不住双戟,哐啷一声右手的铁戟砸在地上。不过督戎格外凶猛,虽然右手拿捏不住兵器,仍旧咬着牙,一只左手握着单戟向李小和斩来。李小和单掌擎天,郢息真气缭绕于手掌之上,形成了极为轻盈的一层保护膜,将督戎的砸下的铁戟格挡在头顶,李小和轻声道了一句:“督戎前辈,你我旧来相识,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今日阁下军务在身,不可推卸,但是李小和也绝对不能让你伤及郢君!”

督戎与李小和对峙刹那,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铁戟交锋,也低声对李小和道:“李公子,你这说的哪里话。老督我的确军务在身,但是曾经郑楚交界与郢君有过交手,他大人大量放过我一马,我岂能不知,如今郢君身陷困厄,我便不出手,身后仍有十面埋伏,只要托小和兄弟你舍命相助了。”督戎言语之间猛力将单戟向下一压,口中好似使出了浑身解数,大叫一声,借着李小和的掌力将自己弹飞出老远。口中仍旧不住骂道:“臭小子的功力好厉害,不弱于郢君!”

李小和却也没有想到督戎与郢君仍旧存留着当初江湖相见的一丝情义,仍旧记挂着曾经他们交手之中的互相赏识。这些你来我往丝毫没有律法礼乐的约束,却显得格外的淳朴和澄澈。这些结交丝毫没有人人口中称颂的大仁大义,满口道德,但是却显得与人情人心,与世俗道义格外的相合,总是在这样一个道义与礼乐的冲突之中,总是在这个情义与正义的抉择之时,让李小和不由自主的去思索究竟什么才是这人间真道,那绝对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言表的公侯法令,绝对不是一两个可以叫嚣的天子规制,这是一种从人心底产生的所有忱情汇聚一体的爆发,或感佩,或怜惜,或思念,或歆羡,或敬畏,所有的情致自然流露,毫无做作,毫无自私之杂念,全然顺应天时地利人心的真意,这是真正不可道之长道,上德不德之大德也。他所思所想,足矣让一个看尽风霜的少年泪目。李小和无奈叹息一声:“哎,督前辈,这世上多少豪杰义士,他们不会说那些文辞,但是却会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何为侠义。替我问候栾兄,好好辅佐他吧!”

李小和将掌风连连打入晋军阵中,将对面冲来的甲士打散逼退,两名小军校借机退到郢君身侧,李小和道:“两位小哥带着郢君先行离去,我来断后!”

两名小军校护卫着郢君一路向西,李小和回身拍出两掌将栾玉拉出重围,不敢恋战,紧紧跟在郢君身后半里路的样子,也朝着西边行来。

栾玉低声对李小和道:“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

“以辛俞的用兵,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将郢君放走的,如今他西路并未设防,容我们轻易退避,显然是伏有后手!如今十几个人只剩下我们五个,怕是难以渡过黄河了!”

李小和经栾玉提醒,心中又忆起督戎的暗示,然而身后毕竟晋军茫茫,根本无法返回。如今全无退路,只得舍却一身剐,一路突围了。

果不出所料,方奔出了三四里路,山边又有一支晋军杀出,当先二将是羊舌虎和箕遗,这两人打着自家旗号,喊杀而来,却分明是受了栾氏的驱使,李小和与栾玉护着郢君向西南方逃跑,乱军之中一个小军校中箭难行。及至五个人摆脱了这一波伏击之后,天色已经将近丑时,昏黑无月,五人中两人伤重不能再战,尤其那小军校胸口中箭,流血不止,李小和当即替他点穴止血,可是仍然气力不支,想必是伤到了肺部。好不容易在山间寻到了一个洞穴,李小和不敢生火,将郢君扶入洞中。稍作休息,郢君问李小和:“如今可是到了秦晋之交?”

李小和琢磨了一下,答道:“秦晋之交距离此处还有很远,不过算计脚程已经过了阳樊,如今只要一路向西,便进入了晋国地界!”

那两名小军校,一个未受伤的将伤者安顿好,回身插嘴道:“李大侠,我身份卑贱,本没有资格插嘴,但是如今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你身侧这名女子,与晋军许多重将相识,小子我不得不怀疑她,若不是刚刚连续两次晋军的埋伏,如今我们早已到达了黄河之畔!可是眼下我们这些人,十个兄弟死死伤伤,只剩下我们一个半,我实在不忍心!”

李小和眼见两个小军校如此狼狈,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对于栾玉的信任,却是丝毫不可动摇的,李小和言道:“两位小兄弟,李小和定当拼死为郢君护航。玉妹妹虽然是栾氏出身,却也是重情重义的人,李小和敢用性命担保,她绝不是内奸!”

小军校毕竟身份低微,不敢多与李小和辩驳,李小和如此说,他也只得默默的看着郢君,不发一语。郢君心中知道自己随身的十名军校,都是身手了得,忠心耿耿的护卫,如今死伤如此,的确很有些惨淡。不过郢君仍旧低声道:“你们几位兄弟,为本座奔走,舍生忘死,郢教的弟兄铭记在心。如今情势危厄,也是受了那前日卦象所限,的确不能怪李小和。如今战事牵连,也与本座决策有关,连累你们兄弟十人。眼下过了阳樊,只需赶到黄河之畔,自有瓯夷道高手接应!”

郢君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一直站在李小和一边,无论在孤竹冰峰之上,还是在悬空崖解毒之时,还是眼下情势危急,他都绝不怀疑李小和的动机。这让李小和心中的感动已经超出了他本有的情感控制。这是一种父与子之间的信任,甚至有时候已经不仅仅限于此处。栾玉听闻郢君的所言,竟也心中无限感佩。此人身负绝学,雄才伟略,能够驾驭一方英雄,支撑天南大派与晋国争雄,的确有人所不能及之处。栾玉也当即向郢君拜倒:“前辈,你所言让小女子格外钦佩。虽然晋国英雄如云,文才武略之人数不胜数,但是无人能出前辈之右!”

郢君双目渺渺,微微点头,如今虽然身处困境之中,他尤早已安排下了趋退之策。他冲着李小和道:“那两名小军校一唤做孟七,受伤的那个是屈蔑。小和,你把少许的郢息注入他体内,环护于他心脉周围,可保性命无虞!”

那屈蔑也是个顽强的性子,听闻郢君叫李小和为他疗伤,自己勉力撑着身子,言道:“郢君,你是荆楚英雄的龙首,所有人都听你的号令,当务之急是为您疗伤。我这个小人物的生死根本无足轻重,李大侠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真气了。”

孟七听闻屈蔑所言,心中无限伤痛,言道:“兄弟,你所言不错。我们这些小军士,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楚国群龙之首,就是郢君您,我们今日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让您安然返回楚国。我们不怕死,我们也愿意为您而死,而这也是我们这些行伍出身的小兵一生的荣光。哪怕是我们死了以后,家乡能传说着曾经我们护卫郢君而战死沙场,也让我们心满意足了。”

孟七转而又向李小和道:“李大侠,小人刚刚言语冲撞,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真气为郢君疗伤吧,我们生死不足惜!”说着孟七猛然给李小和跪下,不住的磕头。

李小和哪里知道这两人竟然突发如此言语,慌忙之中不知如何应对,也对拜到孟七的对面,伸手将他搀扶。这世上的动人情怀,并不只是英雄的专属。那刚刚消失湮灭的八位小军校,他们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有如此一厢忱情,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向郢君告白,便已经身死他乡。或许那些今晚命丧箭雨之下的两国甲士,每个人心中都怀有一个高尚的英雄之梦,他们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大侠,也不是什么雄才伟略的雅士,或许只不过是一个离家从军的军士,只不过是一个唯独会被妻女忆起的枯骨,但是这在他们平淡无奇的生命中,足矣让他们成为梦想中的英雄,足矣让那些动人情怀流传在那些晚辈和乡里之间,他日被人说起,或许就会成为一曲传唱百年的美丽故事。

“壮士快请起,李小和定当为郢君竭尽全力!”李小和在眼前两位无匹高大的灵魂面前,显得瞬间举止无措。这或许也是师父想给他的一种江湖感悟和历练。

这小小的石洞之中,无灯无火,只有五个人危急时刻的真心告白。但是却被暗夜之中的一声断喝打破:“很好,很好,看来这楚国的英雄如今是走投无路,必然是躲藏在这附近了。”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有许多人在草丛中穿行产生的与树叶的摩擦,然后便又有人吩咐道:“前后两军封山,将弓弩搭起,万万不可轻敌,一旦有风吹草动。便即射杀,绝不可让楚国大将逃离此处!”

“将军,小姐还在对方手中,如此安排莫不是太过冒险!”

“嗯!”对方似乎沉吟了一阵,然后又低声说了几句,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便是李小和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是李小和此时心中明了,与栾玉对视一眼,这外面发号施令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栾玉的父亲栾黡。虽然李小和与栾黡并不熟识,但是从他的语气来看,毫无疑问了。

栾玉低声说了一句道:“看来父亲来了,这不好办了。我想先出去向他求情,哪怕是博得一点逃脱的机会,你带着郢君前辈便趁机脱身。”

可是李小和又何尝没有听见对方的安排,稍有异动便要万箭齐发,这让李小和心中格外的紧张了起来,他对着郢君言道:“前辈,恐怕等一下要拼死杀出,这一战凶险至极,前辈只得忍耐一下,随我同行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在庙堂

栾玉与李小和商量好脱身计策,当先一人出得洞口,为今之计唯有将晋军主力引开,或者吸引对方的注意,方能让李小和寻得脱身良机。而李小和在也与栾玉形影不离,虽然栾玉当先从洞口出来,李小和仍旧与她只有几步的距离跟出洞口。

栾玉小心翼翼,从洞口的草丛之中探出头来,望了望前面山坡下,那边晋军列队格外森严,火光冲天,将半边山染红,阵旗两侧罗列的甲士,威武雄健,个个都是武功好手,便不是从军而来,行走江湖也不逊于各大门派的高手。如此阵仗,如此威严,如此实力——这一定是栾氏兵马的主力了。栾玉心中如此盘算着,忽然急切的渴望看到父亲的身影,她此刻虽心知李小和与郢君的安危最为重要,但是一个年轻少女,这许多时日在外漂流,终究对家和父亲的思念是难以掩饰的,尤其在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之后,那份自小的关怀忽然让栾玉忆起了曾经与父亲在一起的快活时光,人性或许终也是如此,在命运的摆弄之中,你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会忽然被什么东西感动,这种内心的不可捉摸就如同外界的巧合安排一般同样随缘随份,无法预判。

正当栾玉的眼前闪现着小时候父亲陪自己玩耍的画面之时,她左右探望的身形惊动了对面山坡下的甲士。这洞口虽然处在黑暗之中,与对面火光通明的大阵形成鲜明对比,明暗的反差之中很难看清楚她这里的情况,但是作为对手谨防严守的一处可疑洞口,多处的巡哨早已发现了栾玉身旁树木的异动。但听得对面阵下有人大声呼喊道:“什么人,不许再乱动,否则万箭齐发,当即毙命!”

栾玉自然是清楚眼下的情形,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治军还是十分严整,既然吩咐下了弓弩手,便很可能不问姓名,格杀勿论,眼下必须让父亲知道自己是谁。她也丝毫不作退让,迎着坡下的军士大喝一声:“大胆,本公主在此,何人敢放肆!”

栾玉的一声断喝果然非同凡响,这许多守山的军士本就不是主帅,只不过得了吩咐严防楚国逃逸的军兵,如今猛然间出来一位公主,这让几个人摸不着头脑,思维还是停留在对方是楚国人的事情上,糊里糊涂的回了一声:“什么公主?楚国公主吗?”

栾玉被对方的一问也弄得哭笑不得,但是栾氏公主的威严始终没有削弱半分,仍旧厉声断喝:“唤你们将军出来答话,自然知道这是谁家的公主了!”

小喽啰往往害怕受到如此的问训,毕竟他们不清楚对方的身份,而又无权擅自作主张,虽然主帅吩咐有楚人欲逃跑便格杀勿论,但是眼下对方又不报明身份,自然无法揣测是敌是友,若是冒然放箭当然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正此时候,栾黡早已听得分明,自己女儿的声音如辨识不出,虽然当日李小和劫走栾玉,二人私自奔出栾府,栾黡怒火中烧,在晋侯面前自认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但是如今时过境迁,加之栾盈从中劝导,毕竟栾氏威严,在晋国举足轻重,早已将事情压下。如今再见到自己的女儿,虽不说日思夜想,却也勾起往日无数回忆,在一颗久经沧桑,沙场历练的老将心中,这一丝与众不同的亲情天伦,仍旧是一个人内心温存的保有,这让栾黡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却自己心爱的女儿。他步出阵前,示意弓弩手收束弓弩,低声吩咐了一声道:“中路甲士只管护住中军大帐,不许冒然对山洞放箭。两路军兵增添人手,把住下山要道,得到靳先生的飞鸽传书,这山上的残余楚人,九成是郢教高手,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如若有异动,便如之前吩咐,格杀勿论!”

栾黡作为一军之将,心思缜密周到,将敌人退路断绝,又护住自己女儿。如今虽不知对方底细,却仍旧从前沿战阵得到了一些讯息。栾黡上前两步,回道:“阿玉,是你吗?”

栾玉听闻到父亲的声音,眼泪当即无法止息,但是她生性坚强,勉强忍住激动的抽泣,只任这泪水顺着脸庞留下,哽咽了两下,没有出声。栾黡刚刚早已听得分明,此时栾玉一声不响便是她身份最好的见证,栾黡自己的内心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滋味。他叹了一口气,言道:“阿玉,你可是受制于楚人吗?”

栾黡的内心亦同样备受煎熬,如此不痛不痒的尴尬问询只不过是为了打开话头。因为他从栾盈的传讯之中早已得到了消息,李小和已经为她治好了双眼,如今身处楚军之中的女儿并未受到丝毫的伤害,反倒是她要回护那郢教的高手。如今这明知故问的一语,无非是要与栾玉攀谈起来,切入她们父女之间的情分。

栾玉努力的止住泪水,她向前走了两步,却并未下到山坡之下,栾黡两侧的甲士眼见对方向前,个个莫名的紧张了一下,喝道:“住手,不许再向前了!”

栾黡回手就给了身侧甲士两个耳光:“这是我栾氏公主,怕什么!你们是连主人都认不出了!”

栾黡的出手向来不分轻重,两侧的甲士被栾黡的耳光扇得晕头转向,坐倒在草窠之中,栾黡示意将两个人拉下去,自己又朝着栾玉问道:“阿玉,为父知道你的心思。栾盈已经告知与我,你的双眼治好了。父亲心中很是高兴,你回来吧,父亲不再逼你嫁给范吉射了!”

栾玉心中一喜,但那只是悄然的闪光从脑海中划过。若是半年之前,父亲如此说,那该多好,她可以静静的等待着自己心仪的人到来。但是如今一切都不是往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翻转对立得不可更改。便是李小和,他如今与郢教已经连接上了不可割舍的恩义情怀,这份情怀不仅仅关乎到李小和,而且关乎到自己,自己的双眼能够复明,难道不是得益于郢教众位英雄的舍命拼斗孤竹君吗?想到这里,栾玉在黑夜之中暗暗的摇了摇头。她虽心念着阔别已经的父女之情,天伦之乐,但是在她心中早已深深植下的侠义之根,让她早已成为了一腔热血的江湖儿女,若非如此,栾盈又怎可能结交到李小和,自己又怎能与李小和产生今日的情愫。这一切缘法,起于自然,定于命运,又岂是眼前这一是一非就能辨识清明的。

栾玉无奈的叹息道:“父亲,你也知晓女儿的双眼已经治好了。可是你知道吗?女儿的这双眼睛是李小和与郢教众位英雄拼着性命与孤竹君鏖战之下才换回来的。如今你让女儿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又何尝不想。可是这不是半年之前,如今郢教众位英雄的大恩我尚未图报,怎能临阵倒戈,忘恩负义,相信也无需女儿多言,盈哥哥和督叔叔的传讯你已经接到了,与我在一起的,就是荆楚第一高手,天南无二的郢君!”

栾玉心思坚定,言辞冷厉,虽然并未将栾黡的好意一盆冷水浇灭,但是这大义凛然的话语让一个父亲终究不知如何评判是好。栾黡低头沉吟,无奈半晌:“好女儿啊。我栾氏七代忠良,卿相满门。尽是英风侠烈的豪杰之士。你虽为女流,却不输于你的兄长。如今两军阵前,父亲多么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就算是对老父爱女之心的一丝顾让,也未尝不可,又何必执念于那江湖上不知变通的极端道义呢?”

“父亲。你的年岁比我大多了,见识也比女儿多得多,女儿自然没有资格教训你。但是这许多年来,你我目睹的情状,多是那人在庙堂的身不由己。若不是晋侯的赐婚,范吉射恶毒的设计,女儿岂会双眼失明?然而你我却不能够拒绝这晋侯的喻令,不能够惩罚范吉射的恶行,这是何等的委屈?如今女儿的双眼好了,我只记得江湖人对我的情谊。李小和曾经舍生忘死的为我,却从无一丝一毫的怨恚;郢教众位英雄拼斗孤竹,乃至郢君如今伤重被围,却都未曾将半点过错怪责于我。难道女儿不知道吗,若不是因为我的双眼,郢君又岂会如今日这般狼狈。如今江湖与庙堂的对比,或许那草莽之中的你我从不来不能入您的法眼,您对江湖的不屑是那种金堂玉马之于褴褛草木。但是便是这金堂玉马的堂皇律令,限制了我们心中本该有的良知,我们身在庙堂之中的人,丝毫不懂得何为道义与侠情,口中所说的正义无非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而设定的无数礼仪律条,却丝毫没有一点良心可言。反倒是这褴褛草木之中的侠客,让女儿一次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心中的震动,那份情致是超脱了礼乐律条之桎梏的真正良心,真正道义,真正的极侠!”

这一句句父与女之间的辩驳,正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江湖与庙堂的终极对立。这一份道德之间的辩论,却不是一个江湖侠客与公侯高官的对答,反而是那出身相同的两个贵族之间不同的感悟。尤其是从栾玉口中所诉诸的对江湖的情怀,反而更加让人感受到这份豪情不可描摹的说服力。在这个世界之上,在这个框架之中的礼仪,让这个世界变得井然有序,变得是非易辨,但是也催生了这个世界上无数的可怜之人。他们无权无势,他们无法与世俗抗争,便如同那郑国郊外的小柱子和他的叔叔,便如同李小和的双亲与妹妹。他们在这个世道的车轮之下,无法逃脱命运的枷锁,也得不到礼乐律条对他们的丝毫护佑,他们最终被世道大车的车轮无情碾压粉碎,连只言片语的控诉之声都不能留下,只不过让那些尚在人世的亲眷,或者目睹他们惨状的良知未泯之人,义愤填膺,黯然神伤。而这世道之中,道义的谴责之下,终究只不过是几句冷言的讽刺打在那些作恶人的脸上,却无法让他们真正付出代价。正如栾玉所说,这种人在庙堂身不由己的尴尬让整个世道之中的道义变成了一种片面的亚文化,那些是与非的辩驳只有律条留作参考,于是人的良心便也就逐渐的僵化了。

然而,所幸这世上还有侠义,还有侠情,还有这许多舍生忘死不肯屈从世俗的郢教英雄,还有挚爱栾玉的李小和,这许多人之所以能够被称作英雄,便是他们那份大义情深,那份舍生忘死,那份在律条面前仍然坚信自己心中道义,仍然毅然决然的将世界上所有的律条当做狗屁,笃信着这份与生俱来的本能与良知,从不把那自私的面具带在眼前,去回护当世的条条框框。这就是一份流传在江湖之中的道义与传承,无人知晓它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但是却人人都知道这份信念是用不可磨灭的,即便有法家儒家的经典和赏罚,即便有天子的礼乐约束,但是这十步杀一人的缥缈侠客,才是极侠之道中的最终诠释。

而就是这眼前无尽灯火的栾氏大帐之前,就是这眼前向来钦佩的父亲之前,栾玉将自己的心声吐露出来。她不敢教训自己的父亲,但是却不得不将自己都年以来的感悟说出来。或许就是她的这埋藏内心多年的感悟,让她对江湖之中的李小和产生了无限的情愫和钦慕,这份感情或许早早就埋藏在了栾玉的心中,不断的发酵膨胀,只等着那个他的到来,便立即开花结果,立即香气四溢,迷人致幻。

栾黡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向来刚硬不屈,从不认输,但是眼前的所有情状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的。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儿,或许就再也无法从江湖之中拔出,这不是一个人的固执,这其实是千百年来江湖与庙堂的经典对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生入死

栾黡与栾玉的这副极侠之论,不逊于当初李小和与郑子克的自省之言。在这乱世纷争之中,又何来是非对错之说,栾黡生性暴烈,不容悖逆,然而此时与栾玉的争言,也无非是两颗倔强之心的对白。他不敢否认栾玉的所言,因为身在庙堂之中的他本来就知晓这是非曲直,或许所有人都明晰自己的处境,便是濒死之人也会知晓自己的死期将至,但是总是有这样许多不愿意承认,或者掩饰现实的厚颜无耻之人存在。那些将庙堂律法描摹得不可侵犯,将世俗百姓看轻得如同草芥的公侯,又岂能不知这世界上究竟何为良心。

栾黡的沉默,就是栾玉所期望的最好结果。她根本不能将栾黡说服,毕竟这是她的生身父亲,但是她能够让栾黡陷入若有所思的情态,这也算是栾玉颇为满意的了。因为就在此时,李小和已经背负着郢君从旁侧的小路向山下摸去。

不过少许时光,便听得东边山脚有人呐喊,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夹杂着刀枪磕碰的打斗声,栾黡当即回过神来,大叫一声:“速速派人增援东路人马,”转而对着栾玉唤了一声,“阿玉,父亲将令在身,不可有丝毫假济,你且回来,我答应绝不伤害李小和!”栾玉并未答应栾黡之言,远远的望见了东边烽火已起,心中落了踏实,转而向西边一瞟,低沉的回了一句:“父亲,女儿也很是想你,可是”

正在栾玉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觉得肩头一麻,被人点中了穴道,当即无法动弹。身后一人高声叫道:“将军,我已经将公主救下,但请放心吧!”

栾玉心中何等明白,自己被父亲算计了。听声音她当即就可以辨识出那人,她破口骂道:“州绰,你竟敢对我无礼!”

栾玉身后之人,正是栾氏大将州绰,他功夫不逊于羊舌虎之流,如今受了栾黡密令安排,绕到栾玉的身后,将她擒拿护下,免得在战火之中受了不明不白的伤害。

州绰擒着栾玉下了山坡,栾黡心中自然也很不是滋味,毕竟女儿江湖飘零许多日,碍于晋楚交锋,战事连绵,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寻觅,如今出此下策将女儿拿下,当真有些赧然。不过终究是安然回来,他放了老大一颗心,安慰栾玉道:“孩子,就在父亲帐下歇息吧,别再受那些风尘的苦难!”l

栾玉瞥了一眼栾黡,并未吭声,生性倔强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父亲如此擒拿下来。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但是终究惦念着李小和,也没什么心思去答言。

忽然东边有传令军士来报:“禀将军,适才东路山坡莫名其妙的起火,有一个楚国高手突出杀死我们几个兄弟,然后被我们射杀了。”

栾黡闻言大喜,当即问道:“那人什么样貌,可是郢君吗?”

小军校根本不认识什么郢君不郢君的,只对栾黡言道:“不清楚,看他打扮是楚国军士的甲胄!”

“可有黄铜面具?”

“并无,只是普通的铠甲护身。此人功夫在寻常军士之上,但是脚下轻功平常,被冷箭射中,便即死在乱刀之下!”

栾黡听闻小军校回报,脸上当即落下许多失望,拈着胡须琢磨了许久,竟然都忘记安置栾玉的去处了。州绰终于忍耐不住,唤了一声:“将军,可是把小姐安顿在哪里?”

栾黡双眉紧锁,愁容对天,猛然间拍了一下大腿,喝道:“不好,莫不是西路有人偷跑,州绰你赶快上马随我向西面增援公子栾乐,千万不能让对方跑了!”

栾玉本来脸色微微缓和,她与李小和定下的声东击西的计谋几乎已经成功,只要那东边的大火再牵连一些时日,必然会让李小和与郢君寻到脱身良机。可惜那郢君的贴身护卫便这般被晋军的乱箭射死,如今不想父亲竟然料到了李小和逃脱的计谋,更让栾玉心中一凉的是那西边的要害竟然是由自己的兄长神箭栾乐来把守,那李小和岂不是又多了不少的凶险。想到这里栾玉的脸色也微微闪烁了几下,灯火昏暗之中栾黡并未注意到。

忽然又有小军校来报:“禀将军,西面有人想偷下山去,被公子乐一箭射中了胸口,此时已经气绝!”

栾黡闻言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备马随我前去探看!”

栾玉忽然心中一紧,竟然被乐哥哥射中了,这个人是谁,难道是李小和!不,或许是郢君也说不定!她的心一瞬间从天堂掉入了地狱之中。她害怕得紧,本来以为李小和逃脱有望,可是为什么竟如此不小心,被栾乐的箭射中前胸。如今李小和的修为,按道理是可以躲过栾乐的一箭的,难道是因为他从暗中发箭,让小核桃无法察觉吗!栾玉一时间给自己发出了无数的疑问,这许多问号让她自己一步步陷入了绝望和惶恐之中,她越思考越觉得这是一个不祥的信息,越觉得那被射中的人就是李小和,甚至都可以想象到李小和被射中之时口吐鲜血,双目冥冥的惨状。

栾玉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也给我备马,我也要去看看!”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栾黡心知肚明,栾玉要备马前去探看,可是不行。如若那已死之人是李小和倒也罢了,让女儿死了这条心也说不定,但是若是李小和还活着,死的是郢君,那栾玉闹将起来,又如同当日在栾府之中,两人你情我愿从这山野之中逃脱,栾乐届时连发箭的胆量都没,生怕误伤到妹妹,那却让今日这许多功夫又白费了。念及此处,栾黡厉声断喝:“阿玉你呆在中军大帐之中,没我的命令不可离开!州绰率五百盾甲兵随我前往西山探看情势。”

栾黡方安排好中军往来,忽然又有小军校来报:“将军,大事不好。有两个人身形矫捷,迅如脱兔,轻功好似腾云驾雾,从我军西边的驻守之处逃脱了。”

“什么?不是说射死了吗?”

“是射死了一个,但是那人胸口本就有伤,如今又中了乐公子一箭,当场气绝。可是另外两人趁此机会从边路逃跑了。而且其中一个人的武功十分厉害,掌风之中带有风雷之动,往来呼啸好似青牛出水,虎兕奔袭,我们已经有百多个兄弟被那小子打伤了,如若再无增援,恐怕被他逃到西边去了!”

栾黡一听此人的回报,大惊失色,自己摆布了半夜的围山阵势,这一下子就被对方给突破了,而且从身手来看,那两个死了的无非就是一些小角色罢了,真正武功高强的竟然是突围的这二人。栾黡一拍大腿:“快备马朝西边增援!”

栾玉听闻小军校的来报,一直悬着的这颗心扑通放了下来,甚至禁不住冷冷笑了一声:“父亲,带着我去吧,或许还能劝说李小和几句!”

栾黡如今焦头烂额,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竟然被人偷跑出来,不说颜面了,如此天赐良机擒拿郢君的好时候,如若错过了,可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到时候面对晋侯和群臣,只能自刎谢罪!

栾黡顾不得栾玉,大喝一声:“东边所有军兵,也都来西面增援!”拉起备好的战马,翻身而上,扬鞭飞驰,连战车都不用,直奔西边战阵而来。

却说李小和与郢君,牺牲了两个贴身小军校,终于在水泄不通的箭矢阵仗之中觅得脱身良机。如今生死危机的情势之下,李小和哪里还顾及什么江湖道义,只把一身功力,百变招式尽数使出,打得来袭的一干晋军落花流水。他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好似沧海横流,那几招真气无非江湖小浪,就已经令人难以招架。栾乐虽然箭法神妙,终归是被人调离了李小和身边,如今想要回身追赶,却发现这李小和内力强横,脚程极快,而且耐力不俗,背负着郢君一路朝着西南便黄河渡口而去。栾乐这边车马扬尘,大军飞驰,竟然都赶不上这么个一双血肉之躯的速度。

郢君虽然体内真气紊乱,几乎武功全失,但是神识尚自清晰。他趴在李小和背后,低声说了一句:“小和,前面渡口我早已安排下瓯夷道的众位兄弟把守,卯时之前若能到得岸边,便可以逃脱升天了!”

李小和此时也是目的明确,只一口气奔着南边跑去,这时候从山上冲锋下来,摆脱了一众追兵,眼前也是豁然开朗,一马平川几乎可以远远望见黄河在月色之下泛出的光亮。

如今虽然百般患难,千般算计,但是终究是逃脱出了这晋军的重重围困,或者说是栾氏兵将的重重围堵。眼前开阔一片,很难再有伏兵,李小和松了口气,放开的脚步更加快了。

寅时方中,李小和已经将身后的追兵甩开,虽然能听到身后晋军无数兵马的呼啸,但是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这时候李小和背着郢君接连两个纵跃,跳到了黄河岸边,却忽然心头一冷,沉声道:“前辈,此处并无半片船只!”

郢君自然久经江湖,沉得住气。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极为精巧的玉质小配饰交给李小和,贴着李小和耳边低声道:“先到河边去,用这个东西就能唤来接应!”

李小和瞧这小玉饰,上面七窍八孔,格外精致,显然是用嘴吹奏的一种独特乐器,李小和虽然没有见过,但是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他来到河沿之上,将那小玉饰含在口中,真气自丹田涌出,努力吹奏。忽然口中泛起一阵阵呜呜咽咽好似哭喊的声音,这声音格外的沉闷哽塞,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好似将死之人的挣扎一般。

随着这声音的泛滥,黄河之上粼粼波光似乎也受到了感应,渐渐的涌起了层层江浪,李小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之物,竟然凭借着音律就可以呼风唤雨,这河神似乎都听到了这来自冥府的召唤。然而李小和一个眼花,再眨眼之时,就发现一叶小舟在江浪之中随着河水起伏漂泊,猛然冲向自己这边,就好似从河底的洞府之中飞出的一般。

李小和大喜道:“前辈,有了,有了!救兵来了!”

郢君心中也知道这是瓯夷道的接应兄弟来了,淡淡的点了点头,言道:“可以了!”

眼见那小舟靠岸,李小和眼目清明,月光之下瞧得清楚,当先一人正是程桐手下那名精干的女舵主。那女子见到李小和背负着郢君,将双手一抱拳,行礼道:“水鱼姬前来接应郢君,请郢君上船。”

李小和心中大喜,被晋军追杀了大半夜,好不容易逃脱出天罗地网,如今急切脱身,好让郢君得以安顿。他毫不犹豫,双脚一拍凌空打了个翻滚,但听得郢君在耳畔道了一句:“且慢!”

然而此时人在空中,不能停止,虽然听到了郢君的吩咐,却全然不能再后退,只好双脚凝力,沉落在小舟之上。这一个迟快之间不过是瞬目流星,待得李小和刚刚触及船舷尚未站稳,只觉得脚下小舟猛力摇晃,突然间四分五裂哪里还有落脚之处。

那水鱼姬瞧准了时机朝着李小和前胸就是一掌,李小和此时脚下无根,顾不得许多,只好出掌想赢,对拍一掌,口中大喝道:“你不是程桐兄弟的舵主吗,怎么起歹心害我们!”

那李小和的喝问全然都是徒劳,脚下小舟片片碎裂,四散着随河水而去,李小和幸亏反应机密,在沉没之前双脚角力拍打而起,朝着岸边再次跳脱上去。

然而身在空中之时,只听身后郢君一声闷哼:“前辈,你怎么了?”

“看来瓯夷道已经叛我郢教,我中了他们的暗器!”郢君此时有气无力,内外伤加剧,竟然如同一个濒死之人。

李小和大惊失色,负着郢君在黄河北岸不知所措,身后便是追兵到来,而身前遭受了瓯夷道埋伏,却又没有渡河的船只,两个人兀立在月轮之下,苍茫银辉之中,没有丝毫的办法!

第一百七十章 枭兄末途

如今李小和与郢君被困黄河边,前方安排的瓯夷道接应人竟然反身偷袭郢君,这让李小和也大吃一惊。他稳了稳心神,问道:“前辈,你的伤如何?”

“背上中了对方的暗器,瓯夷道向来不用喂毒之物,但是眼下我身后的伤口有真气逆行之感,这暗器不是他瓯夷道之物!”郢君虽然受伤,但是对外物的干扰还是格外清明的。

李小和心下焦急,听到身后喊杀之声越发激烈,那晋国的追兵显然正在靠近,郢君向西边一指:“那里有座茅草小屋,且去歇息一下吧!”

顺着郢君的指点望去,黄河岸边果然有几处打鱼人家留在岸边临时避风雨的小屋,此地旷野无垠,毫无遮拦,若不去小屋中,大军到来定然被对手轻易发现。但是即便去暂避一时,敌人也能轻易猜想到两人的行踪,只不过当下毫无办法,困窘之中何来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奔去那茅草小屋。

李小和边走边问郢君:“前辈,你刚刚提示于我不要轻易上船,难道你瞧出了对手的破绽?”

“这是自然,你虽为小辈,却也应当知晓一些礼节!”

“什么礼节?”

“君子不忘礼。虽然于为难之中,不能忘记尊卑之分,便是在腹背受敌之时,也必须从容应对,不可慌乱匆忙。瓯夷道乃新进归附我郢教,属我外部分舵,既然来迎本座,岂有不下船之理?”郢君这一套说法让李小和格外惊诧,他不想郢君似乎也不知对方的破绽,只是从对方尊卑的态度上告知李小和先莫上船!然而郢君的这一套礼节似乎又的确有道理,细细想来此时虽然危难,那瓯夷道一个小小舵主见到主教郢君岂能不下船相迎,更兼郢君身受重伤,定然更加要环护四周,岂能如此怠慢在船上不走。显然这船上有古怪,要等着郢君上船再出手偷袭。

然而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郢君为保护楚军大阵强运真气,身受重伤几乎又失去了全数内功,唯有自己护佑两侧。身后无数晋军奔袭而来,李小和咬牙言道:“前辈,如今身后追兵无数,绝不可暂停歇息,我负着前辈一路向西,大不了奔入秦国去,难道秦伯便允许晋军大摇大摆驱车进入秦境吗?”

郢君双目渺渺,轻声言道:“放我下来吧!”

李小和虽然倔强,也自有主见。但是身后这位高手,这位前辈,向来威严难犯。一个长辈在这临危之时对李小和的吩咐,让这个晚辈不容置疑。李小和缓缓将郢君放下,郢君周身华丽的长袍仍旧气度不凡,他将袍袖一挥,大氅迎风飘舞,端坐于一块大青石上。李小和正对着郢君站立,但见他面上的黄铜面罩眼珠琉璃旋转,往来灵动,似乎又忆起了那个曾经只身天下,照拂整个荆楚大军的豪迈高人。

李小和一念及当初郢君叱咤风云之威,如今身受困蹇之难,万事皆由自己而起,心中老大的抑郁难舒。他望着郢君之态,不禁泪在眼圈,心中惊绞难过:“前辈,都是因为”

“无论何时切勿妄自菲薄。前前后后,靳天羽布局周密,不愧为弹指堪将参商和之大谋略之人!”郢君一声叹息,尤有枭雄末路之不甘。

李小和虽然也心思细密,却仍旧不能理解郢君所言。只呆呆望着对方,脑海中不停地思量着曾经的一切遭遇:“难道是靳天羽故意假传军信,让前辈你将重兵调离,然后才来围剿于你?不对不对,便是如此,他怎知前辈你功力尽失,否则便是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你的武境!”

李小和前后所思,的确不无道理,但是郢君微微摇头,缓缓言道:“李小和,一事之大败,并非因为一处受困而生,往往是多出失算,连续受挫最终归于溃败。眼下虽然有调兵之失,然而对方何知我内力尽失!若对方知我内力尽失,又如何巧妙趁此时机晋楚交兵!如此多重复巧合,交织一起,想必是他已经设计多时,前后铺垫,安排了这许多歹毒计谋!”郢君虽然并未言明个中连环关窍,但是只是几处点破,便让李小和茅塞顿开,猛然间好似天光入脑,突破重重困顿,将这许多日来无数的心思乱麻在脑海中瞬间整理成条理清晰的脉络。

李小和不禁惊愕一语:“这!晋楚交兵,势在必行,方今春暖花开,正是楚人北上良机,对方是算准了这个时机,要让前辈你功力受创,便须做一个你必救之局!想来前辈对李小和的情谊,被对方窥知,对方便千方百计在我身上添油加醋的制造为难,从而消耗前辈的内息。虽然孤竹冰峰的寒月水仙是天下至毒,然而凭前辈功力,硬将其解毒或也可能,对方为保万无一失,又将一赤毒融合入小和体内,将李小和的伤势变成这世间唯有孤竹君能解之决绝之态。而若是李小和当真命在垂危之时完成了孤竹令诺,那对方的计划又全然落空,届时孤竹君为小和解毒,郢教便又多一强援,故而对方以李小和之心爱之人,必救之情来牵拖,将玉妹妹的双眼毒伤,从而李小和所为孤竹令诺最多只能替玉妹妹解毒,而自身之毒唯有消耗郢教众位英雄和前辈的功力方能痊愈,如此一来,便让前辈陷入了今日困蹇之地。如今想来,玉妹妹的双眼是范吉射故意设计毒伤,而给李小和下赤毒的马夫又是靳天羽的亲信,这人究竟是谁,简直太分明不过了!”

念及此处,李小和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天而降,这种感觉已经超脱了他此时被人算计身不由己的痛恨之情,那种感觉是在一个人本以为自己修为已成达到了很高境界,然后要大显身手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穷尽此生的历练不过是达到了一个拿到机会的境地,而这份境地尴尬的刚刚好让他能够或者说有资格看到对方出神入化的神奇计谋。李小和如今便是这般的一种处境,比及之前那个菜鸟的李小和,那个在孤竹冰峰之上的李小和,那个为靳天羽赋诗的李小和,自己如今更有资格受到靳天羽的算计。当初自己不过是一个江湖小卒,即便是出现在孤竹夜宴之中,靳天羽甚至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设计陷害自己。而自从得到了孤竹遗风谱,得到了郢君和寒月夫人的解毒之后,内力雄浑之后,才真正得到了靳天羽的重视,或者说逐步的成为了一枚靳天羽的棋子。

李小和蓦的感觉到自己还不如放弃这个江湖,当初觉得庙堂之人的勾心斗角丑恶难当,要与栾玉笑傲江湖。如今却觉得这江湖也是个丑恶之处,那些让他心乱如麻,疲于招架的江湖恩怨仍旧防不胜防,甚至于此时他都想不明白一直大义凛然的程桐兄弟所率领的瓯夷道为何会与郢君为敌,为何会暗算他们。

李小和痴痴的双眼空洞异常,就那样呆望着前方滔滔奔流的黄河之水,他心中感慨掺杂了无限凄凉,不知道如何评判自我的苍茫迷惑,甚至将此时身处的危险境地也置于不顾。但听得郢君说道:“李小和,靳天羽之鬼谋,在于谋对方所不能不救。如今本座陷入如此境地,也无话可说。我身后的毒针,让真气更加难以聚集,只怕是难逃此劫。如今你已身负神功,我就把这个物件,传授给你了!”

李小和大吃一惊,只见郢君将头上黄铜面罩缓缓摘落,他指尖仍旧雄浑有力,绝不像一个身负重伤之人。而黄铜面罩之后的人,李小和竟然早已相识。他就是当初带着李小和上孤竹马车的那个少年。“是你!”李小和大吃一惊。当时那个少年格外的滑稽调皮,言谈举止轻浮混乱,全然不像一个老成持重,深谋远虑的一教之主。

而当郢君摘下黄铜面具之时,那少年冲着李小和微微一笑:“小兄弟,你我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又回复了一个少年顽皮的嗓音之中,他又是那日在燕北古道上戏杀简氏三兄弟的少年高手。他自从摘下了那黄铜面罩之时,便失去了郢君全数的威风,便失去了郢君不可一世的傲气,他是另一个人吗?

李小和心中的疑问不断升起,那少年又开口笑道:“小兄弟,你怎么愣着。郢君吩咐你接下这信物。”少年仍旧开朗不疏,似乎身上根本没有受伤。

李小和惊诧之余更加不敢接纳这黄铜面罩,他轻声问道:“前辈,你的伤?”

“什么前辈?”少年莫名其妙的表情让李小和根本无法接受眼前所见的情景,若不是就在李小和面前将黄铜面罩摘下,李小和根本不能将郢君和少年联想到一起。如今他竟然将身受重伤的情形转瞬忘却,只见他起身一伸手,脸色忽然沉了一下,叹息道:“什么,哪里有伤,并不疼痛,可是丹田之中丝毫没有了真气!好奇怪啊!”这少年糊里糊涂的捉摸着自己的情势,竟然将黄铜面罩向李小和一抛,自己便开始拍打起自己的肚子来。

李小和好生惊讶,望着少年不能出声,就在此时,北边的喊杀声已经将近眼前,尘烟滚滚,铁蹄缭乱,李小和心中顿生紧张。少年回头望着远方,叫了一声:“哟,这么多兵马,是来寻你的吗?”

李小和简直哭笑不得,这么多兵马,是来寻谁的,他竟然不知道!就在李小和手足无措之时,那少年又叫道:“诶,不对啊,我记得郢君之前也吩咐过我一次,将这黄铜面罩交给你,两次都交与你一人,你就是郢君!”

这少年之语,恍若离魂,一切幻梦,入梦中之梦,无人能够说得明白。究竟谁是郢君,这一刹那就把李小和也弄得不明不白。李小和猛然忆起曾经在孤竹冰峰之上,怀中不知何时被人塞入一枚黄铜面罩,那便是郢君信物。如今此物又落入自己手中,李小和探手怀中,果然当年的面罩还随身携带,他将两枚面罩并排拿在手中,巧妙精致,如出一辙,就算是眼角处的细纹,也雕刻得毫无二致。少年从旁拍手道:“不错不错,就是此物。”

李小和双眼凝视这两枚面罩,猛然间刚刚接过的那枚面罩好似烟云缥缈一般在空中冒然消逝,化作一股黄烟直接融入到了自己原有的一枚面罩之中。就好似久未归体的魂魄忽然回到了躯壳之中。

李小和被惊的双手一抖,差点将黄铜面罩掉落在地。少年也惊呼一声:“不错,这才是真正的郢君面罩!”

李小和不明其中真谛,忽然一支长箭从少年身后袭来,少年功力全无,反应极为迟钝,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暗箭射他,李小和赶忙将掌风拉起,斜斜的拍向箭杆,将那一枚羽箭稍稍带偏。可是刚刚救下少年一命,自己却身形倾斜,手中一抖那面罩朝着黄河之中飞落而去。少年见状大声呼叫:“快,不能落水!”

李小和也知道此物乃郢君信物,便是不知少年来历,却也不能妄自将此物落于江涛之中。当即闪身而前,飞入黄河江涛悬崖之下。这一纵身直接奔着滔滔江水坠下,所幸李小和使出硬功内力,沉在下身,让自己落下更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大头朝下,本欲抢摘这空中落下的黄铜面罩,不料迎面一滔波浪直逼脸颊,将那黄铜面罩大飞。李小和双眼被河水射入,一阵酸辣,然而身在空中不能停滞,方欲睁眼寻觅之时,却猛然感觉到自己双颊之上似乎被异物罩住,但是眼前却格外开朗明阔,没有丝毫的阻隔。李小和猛然间反应过来,莫不是这一滔江浪把郢君的黄铜面罩打回到自己脸上,他慌忙之中探手去摸自己的脸,触手冰凉,坚硬刚毅,这就是郢君的黄铜面罩!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绝处重生

李小和身在半空,被河水涌浪将黄铜面罩打回,直接贴附在自己的脸上。那黄铜面罩就好似有灵魂一般,他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双眼被东西覆盖住,而是双目极为开阔朗然,甚至在神识清明的一瞬,还可以感应到千里之外的一些奇异景象!

这一幕让李小和心中老大的惊骇,然而这还不够。他忽然感受到来自那黄铜面罩的无限劲力正在与自己体内本有的郢息相互应和,不断的增强增大,好似孤竹遗风谱所载的气源之说一般。而那黄铜面罩就如同一个十分强大的载体,将郢君本体之中所有的郢息尽数承载起来,传授给另一个带上这面罩之人。李小和一瞬间感受到内力陡然喷薄,浑身尽力非凡,犹如重生一般的刚健有力。他虽然身形下落,竟然凌空之中双脚踏出真气,在波浪之上连连拍打数下,那微薄的力道就足以承载他此时傲视非凡的轻功,直接从黄河水面平平的跳出江涛,飞身上到岸边而来!

李小和的身形格外矫捷,好似一只孤傲的大鹏一般,直飞冲天一跃千里。眼前晋国军兵早已杀到了黄河岸边,那个少年在晋军重重围困之下,手足无措,李小和远远看得分明,那少年背上的银针一根根插得整齐,但是他仍旧是一副没有伤痛的样子。但见他朝着围剿的晋军连连摆手,比比划划,眉飞色舞之状根本就不是那雄才伟略临危不惧的郢君之态!

李小和担忧他的安危,将掌风运起,连连两招怒特掌打出,这雄浑郢息配上怒特掌的虎兕奔袭,本来将少年围堵的水泄不通的晋国军兵一刹那间被李小和尽数震退,死伤无数。

李小和双脚平稳,降落在少年身侧,口中仍旧恭敬道:“前辈,你没有受伤吧?”

少年回头一见李小和的样子,当即面容整肃,别无二话,向着李小和双膝跪倒,磕头拜道:“拜见郢君!”

莫说是少年如此情态,便是在场一干众人,也都立时将手中长戈羽箭对准李小和,口中呼和道:“这是郢君,这就是郢君!”

“没错了,看他的黄铜面罩,这个东西我家将军见过的!”

“不能让他跑了,如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李小和眼见得众多晋国军兵将自己围剿在中间,并且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就是他们苦苦追杀了大半夜的郢君,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眼下这黄铜面罩戴在脸上,甚至触手能够摸到,但是却又摘不下了,好似长上了一般。如今也不由得对方不认自己是郢君了。

这该如何是好,李小和一时间心中也凌乱不堪。此时晋军之中驰出两列战车,当先四将分列两车之上,李小和认的清楚,正是栾黡栾乐,栾盈栾鲂!看来靳天羽早已算计清明,便是要栾氏一族来追杀郢君,如今大半夜的厮杀,郢君贴身亲信尽数死绝,唯独自己留下,然而此时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了,不过李小和也开朗至极,如今便是能说得清道的明,又有什么用,对方绝不会放郢君一条生路,这一点无需多说。

正在李小和犹疑之时,栾鲂当先言道:“父亲,这郢君果然狡猾,将自己的长袍大氅换给少年,自己却换上便服,差点让他逃了!”

栾黡冷冷一声嗤笑:“都说郢君雄才伟略,怎么会用这么愚蠢的计策。他自己的黄铜面罩就是最明显的标志,除非眼前这个便服之人也是冒牌!那才是真的让郢君逃脱了!”

“这绝不可能,郢教之主从不会将面罩摘下,这是历年不便的规则。因为谁带上了黄铜面罩,谁就是郢君!这是郢教创教之时的规矩!”栾乐对江湖之传说,又有很多见识。

听闻栾乐所言,众人便也不再答话,都将目光聚焦在眼前这位“郢君”——李小和身上。李小和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周围重重围困的强敌的危险。他欲待开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微微上前了半步,又停住了。不过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举动,却吓得在场的晋国军兵连连后退,生怕他又使出什么高超的招数!

栾黡言道:“郢君,你今日走投无路,如若想要活命,便将头上面罩摘下,束手就擒,待我军破楚之时,犹可念阁下乃江湖英杰,不与朝堂之事,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今日栾氏无尽家甲,如这黄河之水,势必要将你体内仅存的郢息尽数浇灭!”

李小和听闻栾黡所言,威势十足。他是如何知晓郢君体内的郢息不足,而又身受内伤,显然这也是靳天羽的传讯了。李小和也心知此时不能再不说话了,便向着栾黡一抱拳道:“栾将军,今日你大计已成。”便是这只言片语,李小和顿觉自己的嗓音与之前大相径庭,这不是自己二十来岁年纪的少年清音,却是一个老成稳重,雄浑沉厚的威严之声!李小和当即心中更是一惊!

而听到李小和所言,栾黡栾鲂栾乐栾盈四个人互相对视,甚至微微点头。看来四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就是郢君无疑了。虽然他们与郢君相识无多,但是从他语气的威严,和举止的功夫来看,如假包换了!

栾黡甚为将军,并无戏谑轻蔑之情,郑重言道:“郢君既然知晓如今情势,还望莫做无畏抵抗,伤及生灵!”

李小和听闻栾黡之言,心中也翻起无数感想。虽然他们认错了自己,但是如今自己已经带上了黄铜面罩,这少年不管是不是郢君前辈,他都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份恩义,不仅仅是他一人所赐,也是整个郢教对自己的恩惠。这份大恩如何来报答,如今在郢君困厄,郢教危难之际,就是自己独力支撑整个局面之时。自己脸上这一张黄铜面罩,就是郢教群雄的英魂代表,即便是不能脱身而去,也绝不可以带着这张面罩向敌人低头。曾经的郢君是如此,如今的自己也应当是如此。

李小和望了望身侧少年,少年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他仰头向着栾黡喝道:“莫说这些屁话了,郢君怎么可能认输?有种的就放马过来!”

方此之时,栾乐与栾黡驱车向前,栾乐朝着栾黡拱手禀道:“父亲,孩儿请战!”

栾黡点头默许,栾乐也不犹豫,从背后拈起弓箭,对准李小和。众位甲士眼见得栾乐起手拈弓搭箭,心中都有了数,将身形向后不断退避,把李小和周围闪出一个宽阔的空间。李小和并未运气招架,望了一眼周遭的情势,对少年言道:“前辈小心,这栾乐的箭法十分厉害。”

少年白眼一翻,笑道:“神箭栾乐,我见过!”

说话间栾乐已经一箭射出,李小和分神照料少年,并未来得及出手,然而这一箭虽然不闪不避,却并未射中李小和身子,刚刚好锋镝直插脚前三寸之处!栾黡一见栾乐没有射中,目光狐疑,来瞧栾乐,毕竟这一箭没有射中不是因为对方躲闪趋避,而是对方纹丝未动的情况下射偏了,这让栾黡不能接受。

李小和此时方反应过来,原来栾乐准备射自己,他将少年轻轻提起,向后轻盈的跳了两步,栾乐此时拈弓搭箭再射一枚。这一次箭矢流星飞火,冲击力格外强猛。李小和与少年脚下踏风,山下翻飞,连连两跳,那箭矢再一次射在李小和身后的地上。

栾黡心知不对,大喝一声:“栾盈栾鲂搭箭,众人弓弩准备,宁可乱箭射杀,不可放走敌人!”

如此情势之下,栾盈略有犹疑,毕竟他在混黑之中,认出了这个少年就是曾经在太行山与他打赌的少年,如今虽然两军对阵,他犹自顾念江湖之情。本以为早早选择一阵,赶走郢君众人,自己便不会再逢尴尬,怎料到这郢君如此厉害,伤重之躯竟然可以逃脱无数晋军包围。眼见得栾盈迟疑一阵,栾鲂提醒道:“兄长,如今多赖靳先生巧妙安排,我栾氏才能立此头功,如今郢君身受重伤,若不能将他射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不重来啊!”

栾盈何尝不知道这个关窍,但是他冷冷一叹:“哎,得了晋侯的功劳,却失了天下江湖的人心,这孰利孰害啊!”

然而这致命时刻,哪里容的人有半分犹疑,刚刚李小和一个犹豫,差点断送了自己性命,幸亏那栾乐一箭故意射偏。如今众人乱箭齐发,势必要取“郢君”性命,还能有什么好说,便是栾盈不出手,那仍旧有无穷无尽的人愿意出手,何来挽救的余地!

栾鲂更不犹豫,随着栾黡一声令下,一羽狼牙箭直取李小和,东边和北边两侧弓弩手也毫不容情,乱箭齐发,齐奔李小和而来。李小和掌风两道,功力强横,直接将两侧箭矢打落大半,功力刚猛要比当初郢君之势更加霸道。然而栾鲂一枚羽箭,从帅车之中破空而来,比及小喽啰的臂力,要格外强劲,李小和心中一慌,怕是便要中箭。就在这迟快之间,又一枚羽箭直奔栾鲂这枚箭矢的锋镝而来,破空长鸣,如同冲天飞鹤,直接将夜空划破,凄厉刺耳,四野悚然。

当啷一声铮鸣眼前火花四溅,两枚急速而行的飞矢激撞在一起,众人被眼前碰撞暴裂出的火花刺激得头晕目眩,两枚箭矢由于互相碰撞当即便减缓了飞射的气势,掉落在地上。这最有威胁,最有可能射中李小和的一枚箭矢竟然被栾乐以自己的羽箭剥落打偏,在场的晋国众将无人不惊骇。就连按箭未发的栾盈也心中暗暗惊讶,栾乐竟然当众维护郢君,这是为何!

栾黡眼见得栾乐所为,怒不可遏,一把将栾乐手中长弓夺过,骂道:“畜生,你这是做什么!”

栾乐当即跪倒在战车边缘:“父亲,孩儿曾经受过郢君活命之恩,许下临阵交锋要以三箭报对方情义之诺。如今孩儿以三箭还郢君,是践行当初诺言!”

栾黡闻言一拍大腿:“哎!”他简直无言以对,毕竟男子汉大丈夫于天地之间,有诺必行,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是这诺言践行的时刻,也有点代价太大。如今两军对垒,郢君被困,乃是最佳的下手机会,甚至这良机转瞬即逝,若是让郢君再脱离包围,恐怕就是甩去金钩不回头了,栾黡这脾气如何能够不急!

而李小和得到了栾乐的三箭相助,荡开来晋国众人的乱箭,得以喘息。眼下携着少年连连向西奔去,两掌屏岳山的入门功夫就把拦挡去路的十几个军士打翻。尤其西边的人数薄弱,几个起落李小和就已经突破了围困,向西奔逃而去。

栾黡心中焦急,怒火交加,一脚踢在栾乐胸口,当即把栾乐从战车之上踢飞了出去。栾鲂栾盈俱皆心中惊骇,又不敢劝解,栾盈飞身从自己的战车中跳出,接住栾乐。栾黡没有理会栾盈所为,大喝一声:“快马加鞭,势要拿下郢君的首级。”

晋国众兵将得到了栾黡的号令,喊杀声大震,齐奔西边掩杀而来。虽然郢君脚程飞快,但是黄河沿岸如今战事连连,早已把渡船清理干净,想必他也是无法渡河,只要奔杀过去,应当还有机会!

而栾盈扶起栾乐,但见自己的弟弟口吐鲜血,喘息不断。两兄弟早已知晓父亲的脾气,也没有互相安慰什么,甚至两个人都与郢君有些江湖交情,毕竟也不愿看到两方厮杀。此时却听身后又有人拍马赶到,正是羊舌虎与箕遗所率部队,当先一人骑着单马英姿飒爽,飞驰而来,口中朗然唤道:“盈哥哥,你可见到了李小和吗?”

栾盈一见,那正是自己疼爱的玉妹妹。父亲将她留在后面,此时她却心中不安,一直惦念着李小和的下落,然而这时候栾盈回忆着刚刚对决郢君的场景,竟然丝毫没有看到李小和的身影,他神色突转凝重,沉声回了一句:“这个,似乎没有见到小和兄弟!”

第一百七十二章 极道传承

此时经过军兵前阵由栾黡与栾鲂带领紧追李小和不舍,而后队的羊舌虎箕遗带着栾玉也奔来支援。栾盈听闻栾玉的呼唤,到了一声“并未看见小和兄弟”!这让栾玉心中咯噔一声,慌张而又忐忑。她当即跳下马来,焦急问道:“哥哥,那你见到郢君了吗?”

栾盈心中焦急不亚于栾玉,但是刚刚所见却是没有李小和的身影,他思索了一下,言道:“玉妹妹,刚刚的确见到了郢君,但是并非如我前夜所见,身负重伤,内息不济。他身边还有个诡异少年,夜色之中瞧不清面目!”

“那莫不就是李小和?”栾玉焦急问道!

“这”栾盈有些支支吾吾。

栾乐勉力支撑着身子,言道:“玉妹妹,这少年虽然看不清楚面目,但是他似乎不想李小和。毕竟我们曾经有过结识,若是两军对敌,岂能连句话也不说!”

“可是,可是郢君怎么会伤势回复得如此之快,莫不是,莫不是他把小核桃”栾玉想着想着,双眼呆呆的望着远方,“不可能,不可能”在这情急之下,任何人或都不能将思维整理得条理清晰,就算是栾盈思维缜密,也绝想不到那黄铜面罩之后,身负绝世武功的人就是李小和。

几个人不假思索,也不容思索,当即跳上战车,随着羊舌虎与箕遗一同向西飞奔。

却说李小和得脱晋军重重围困,脚力非凡,早已跳脱出七八里路,身后的车马扬尘瞬间止息不见。那少年被李小和提着衣领飞奔而走,正是李小和当初在邯郸以北追赶简氏三兄弟时被少年提着的情景,如今两人异位,不同往日,李小和心中五味杂陈。明明这就是郢君前辈,他为了救自己舍身犯险,为自己与栾枫拼斗,杀上孤竹,又亲探悬空崖最危厄之所,这一切付出才换来自己如今的身体,然而他一代枭雄,天南无二,竟然落得如今不晓人事,放浪书生一枚,李小和念及此处当即心酸无限。

他连连两个起落,两人已经闪入黄河岸边一片林子之中。整齐的白杨树层层列队,好似严整的军兵肃立两旁。少年双脚落地,也不喘息,也不害怕,似乎他才是一个身负绝世武学的高手,只不过没有显山露水而已。

李小和得到了片时的喘息之机,又向少年道:“前辈,你身上的内伤或许只是制住你的内息,但是你后背上的毒针怕是会要了你的性命,让小和看看你的伤情吧!”

少年歪了歪脑袋,滑稽一笑:“我成了前辈?”

少年仍旧玩世不恭,李小和无暇与他辩驳,当即闪身到他身后,触目之下,心中惊骇异常,悚然变色。只见少年背后的毒针命中之处,已经受到毒素的强烈侵袭,本来巴掌大的一块黑银如今早已扩大成了车轮大小,甚至伤口之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腐肉脱落。李小和眼见得如此可怕的情状,那少年竟然没有半点痛痒的反应,这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李小和尚未来得及思索解毒方案,少年便即转身过来,再一次普通拜倒在地:“郢君在上,小人功力已尽,不能再为郢教添功立业,最后只求上天护佑,为郢君添祝福寿,增进功力!”

李小和大惊失色,这明明就是郢君前辈,他自从摘下了黄铜面罩,便成了如此模样,如今他功力全无,又身受剧毒,为何在我观瞧伤势之时他突然有此一语,眼见得这少年向自己跪拜,他心中对郢君的崇敬之情让他不敢受此大礼,当即也对拜到少年对面:“前辈你何出此言!”

少年肃然而语:“郢君至高无上,岂可跪拜小人!你乃天南无二之枭雄,这份郢息与威严自然都随着那黄铜面罩传承于你!自然不可挫败在这黄河之畔。”少年言罢,当即双目直视前方,呆呆傻傻,瞬间失去了全部生气和神思!李小和当即大惊,探手少年鼻息,早已没了呼吸。

“前辈!”李小和大惊之下一触对方身形,那少年便当即化作飞灰,好似早已被烈火焚烧多时的枯碳一般,触手即碎。徒留下那一袭黄衫,潇洒大氅覆盖在那一摊灰烬之上!眼见如此情形,李小和瞬间感念非凡。朝着这一堆飞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郢君前辈,你为李小和的所为,也诠释了这江湖侠义之论。多少情义侠道,自要比世俗功力高尚。如今李小和传承你的衣钵,定然要将这侠义发扬光大,与世情俗论的功力搏击!前辈,你以归天地,放心去吧!”

随着李小和磕头祝祷,那一堆灰烬随风飘散,只留下一袭黄衫覆盖着大氅。

李小和穆总无泪,从容的将郢君的遗物折叠整齐,揣入怀中。他此时也没有选择,只好一路向西,朝着秦国地界行去,先摆脱了晋国众人的围堵方好脱身。

在白杨树林中穿行了一里多路,忽然间黑暗之中又有四五支暗箭袭来。李小和郢息在手,如同龙腾虎跃一般的笑傲风华,将真气在掌中舞动,一个起落之间五支秃尾狼牙箭轻而易举的就被他摘落在手,整整齐齐平摊在手掌之中。他言语威严,不急不缓,从容喝道:“何人暗中偷袭本座,这功力比及寻常军士,要强横得多,略有养叔神箭之影,却又并未修习到火候。”

眼前李小和的威严,果真如同传承了郢君一般,内息充盈,言谈整肃,让人望而生畏!然而林木之中埋伏之人并未搭话,接连又发出五六支暗箭,李小和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回手一揽,将五六支箭再次摘下。李小和冷冷一笑,言道:“既然不愿现身,莫怪本座手下无情!”李小和当即纵身而起,手中掌风八面生威,一时间周身之上,幻化出八只手臂,很明显这并不是他的手臂,而是他的身手实在太快,在众人看来,就如同八只手影同时打出,这一招八面来风,将整个树林打得七零八落。本来这初春时节,树木枝叶并不繁茂,被李小和几下掌风横扫,无数残枝落叶在空中飞旋零落,七八个黑影已经无法隐身在树木之中,当即跳脱下来,奔着李小和四周围拢聚杀而来。

李小和此时心中怀着郢君伤逝之痛,对比郢君大义高节,念起这多日以来靳天羽为了晋楚之势而百般算计,心中鄙夷与仇怨陡增,大喝一声:“尔等无耻无义之人,何来我江湖行走,不佩!”心中怒火一窜,身形纵起,连出四掌。李小和向来是出手及有分寸之人,因为他在屏岳山上主修的是文才,从来都不以取人性命为上。当初在月夜之下,孤竹之外,与一字江涛东门傲老先生谈论武学礼仪,更有读到见解,乃是弃武从文,修习礼乐的坚定信徒。然而如今这许多江湖纷乱,世情无奈,让李小和又不得不走上那身不由己的江湖之路,不得不重拾武道,生杀天地之间。虽然李小和也知道,这不是最好的诠释道义之法,但是在这本来就不公的世情之中,本来就无人主持的天道之下,唯独强横的武力才能将眼前逝去的侠情极道得到及时的伸张,才能让这个世界郁积已久的苦闷得到迅速的缓解。这是每一个行侠之人心中不可耽误的信仰渴望,虽然这与那礼仪律法大相径庭,这与统治者的道理正义大相悖逆,但是这就是所有心怀正义之人的最渴望之抉择,这也是李小和如今苦恨郁积之下的爆发点!

就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李小和丝毫不会手下容情,只把体内郢君所赐的全数内息调动出来,周身之外如同形成了一股不可突破的护体金光,将整个身子包裹的如同初升旭日一般。他身体飞升在白杨树丛林之上,一股劲的突飞让四周围杀而下的八个黑衣人措手不及,被李小和从中间撞散,八个黑衣人零落摔倒,跌落在地,而李小和此时的形体,就如同天降真神一般高高在上,浑身金光闪耀,俯视着脚底下的苦厄众生。眼见得这几个小人,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来路,不清楚他们的出身,也不清楚他们眼下的处境,但是李小和从他们每一个人的面罩之后,都看到了同样的一张脸,那就是靳天羽不可一世的傲笑之容。或许他们有许多身不由己,或许他们也有自己的信仰崇道,但那些都不是李小和眼下所能容情和理解的真义。

李小和身在半空,俯视开言:“你们这些小辈,作恶多端。如今还想来伏击本座。试问你们的主子身在何方?”

这几个黑衣伏击人,自然是受到了多年来杀手训练,岂能如此轻易的便将主人透露出来。然而就在这李小和的喝问刹那,仍旧不由得有人向旁侧少许的瞄了一眼。只不过这不起眼的一个动作,便即被李小和抓住。李小和如今的功力,有本自存在体内的青木之气,寒水之力赤炎之功和郢息护体,如今又传承了郢君举世无双的功力,更在当年郢君之上。虽然在暗夜之中,对眼下的一丝一寸落叶秋毫也是逃不过他的双目,更何况那一个眼神的分神,直接让李小和瞬间发现了蛛丝马迹。李小和毫不犹豫,将指风横射,直直的打入那黑衣人目光横瞟之处。当即有人惨呼一声,从树丛之上跌落在地。那人身着夜行衣,仔细的隐蔽在树丛上,若不仔细辨识,当真不易将其分辨出来,但是如今被手下一个眼神出卖,却也是始料未及。

李小和凝目看时,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小和老相识的范吉射!李小和郢息强硬,指力不凡,射中了范吉射的右腿,他疼痛难忍,站立不稳,从高高的树干之上跌落下来。头脸满是灰土,夹杂着蹭破的血痕,格外狼狈。范吉射勉强一瘸一拐撑起身子,几个黑衣杀手见到少主落地,当即动作麻利的守护在范吉射身前,将他围拢在核心。

李小和鄙夷之色藏在黄铜面罩之后,自然不会被众人瞧见。然而范吉射见到李小和,只把他当做郢君,口中大喝一声:“众人莫要惊慌,靳先生早有设计,如今郢君身受重伤,内力全失,如今他只不过是强弩之末,我等好儿郎只需奋死缠住对方,不小半个时辰,栾公追兵必到,他便是插翅难飞!”

虽然范吉射心术不正,奸猾狡诈,但是在这生死之刻,却也不失将门之风。李小和冷冷一哼,并未理会范吉射所言。将掌中郢息再次凝聚,瞬间化作两团灼天之光,好似日月在手,分列两旁,如今的李小和,声威更甚当初郢君,将一番天南无二的豪迈,表达得更加举世无双!

眼见得李小和日月在手,身下众人面露惊恐之色,虽然看不到容貌,但是那眼神中的慌张不言而喻。李小和丝毫不容情面,将两手之中的真气,分别抛向范吉射九人。这一招就如同当年叶阳镇外,书生接郢君的两团飞火流星一般。李小和的两团真气,好似流星陨落,直奔这九个人而来。

那八个黑衣杀手,如今也是死命护住范吉射的性命。众人将内息聚起,真气凝结,后面一人双掌抵住前一人的背心,前后相交,连接而起,八个人并列两派,前后四层,将真气凝结在最前面两人,这两人分别将掌风打出,来抗拒李小和的两团郢息真力!

虽然八个高手武功不俗,但是这激撞瞬间强弱分明,显然不是郢君真气的对手。那两团流星飞火就真的如同日月降落一般,直接将八个人从地上炸飞起来,纷纷零落飞撞,最前面两人当即被震得尸体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其余六个人有的撞在树干之上,有的被打翻在地,昏晕不起。唯独一两个人尚自有一丝气息,挣扎呻吟在地。

范吉射眼见得如此情景,大惊失色,口中呢喃道:“靳先生已经算计清晰,这郢君应当内力全无,为何如此刚猛,形同旭日初升,不可一世!”

第一百七十三章 郢魂传承

范吉射心中打得如意算盘,只要拖得郢君一时半刻,便可以得到栾氏兵马支援,将深受内伤的郢君擒拿。出乎意料的是郢君如今的功力,非但没有丝毫的削弱,反而比及之前更加强猛旺盛,如同初升旭日,彤彤方兴,这让范吉射心中的骇然难以抑制。尤其是念及如此情势,怕是等不到栾氏兵马来援,便要命丧当场了。

李小和仍旧飞升在白杨树上,身子悬空如同真神,周身光晕闪耀数十里,与黄河之水波光相应,粼粼绚烂,正是这世间万物与这道义化身的呼应。李小和凌空言道:“范吉射,你家军师便是神机妙算,能将参商合并,又岂能奈何本座。如今你死到临头,尚有何话说?”

范吉射瑟瑟发抖,沉声言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虽身死,这河阳一战,楚人已败,想必东南两路军兵,隰城邢丘孤立无援,如今早已溃败不成样子。自古功业血肉铸,若没几个舍了性命的,哪里会有晋侯的千秋霸业!”范吉射言谈之处,却也豪迈不逊,虽然他为人向来为李小和所不齿,然而这临死的大义之言,却终究让李小和有了一丝敬佩。或许这两军之战,便有功过,也不是一人一事可以担当,真正得了名号,成就千秋的,只是那晋侯楚王罢了!

李小和应道:“好吧,算你还有些将门遗风!”他也不再多说废话,眼下的情仇虽然并不能直接针对到范吉射身上,但是作为与郢君对立的势力,他终究会把自己的一腔怒火发泄而出。

眼见得李小和掌心之中的内力逐渐凝聚,日月重生,范吉射不敢再挣扎片刻,或许此时他也还恋着那个栾玉妹妹的容颜,或许他此时也还期望着证明自己的才华不逊于靳天羽,或许他此时还幻想着日后成为范氏家主,参政晋廷。不过在眼下也尽数付诸东流了!

正当李小和起手之时,忽然远处一声破空鸣镝,打破夜空寂静。来箭迅捷无匹,功力不衰,这是栾乐的盖世神箭,只要他想射中,还有谁能够躲闪?

李小和眼见对方箭矢奔袭,自己身形不动,岿然如山。将三指凌空,使出当年孤竹君模仿烛然的擒拿手法,三星在天,这一招从容轻巧,不急不缓,好似处女斟茶,雅士冥想。轻轻一拈,将栾乐破空之箭随意拿下。这一手神功,竟然让范吉射当即吓得屎尿横流,便是刚刚身死在即,也从未堕了范氏的英名,但是眼下看到的情景,让他不敢不怕。他知晓那栾乐的神箭威名,不仅仅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更重要的是能够让那有生气的动物中箭,定然是膂力非凡,发箭之势,迅雷不及掩耳。但是,眼前这穷尽栾乐毕生劲力的流星飞矢,对于郢君来说,竟然形同拈花斟酒,取笑江湖,这是何等的高深莫测。想当年栾乐奔走江湖之间,无论北地群雄,还是江南豪杰,哪个不给他栾乐几分薄面,便是靳先生见到栾乐神箭,也客气非凡,纵然是郢教英雄,也都对栾乐的箭法忌惮有加,却不料今日这郢教之主,天南无二之人,竟然如此修为,如此从容,如此轻蔑。这份傲慢毫无做作,毫无夸张表演的心思于其中,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招式,在旁人使出来,或许就是那岭南的连双农一般,学得的几招夕云掌法,毫无威力,但是在郢君的手中,便是这样一招江湖中人人都不屑一顾的普通擒拿手法,就可以将这举世无双的箭法化解为无物,这一幕直接颠覆了范吉射对江湖武功的所有看法。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旧日熟识的李小和!

李小和拈着这支羽箭,心中情状起伏不定,又闪出了无数过往情仇。当年郑国郊外,被栾乐羽箭射中,伤了手腕。当时他的箭法是何等凌厉,自己连眨眼的功夫都来不及,就被射中。却不想如今时过境迁,身负绝世神功的自己,只要轻探微拈,就可以将这世人望而生畏的箭矢拿下。想当初,郢君为他奔走江湖,寻灵寿杖,上孤竹冰峰,探悬空崖,如今自己竟然成了郢君。或许他根本不愿成为郢君,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守着心爱的玉妹妹终老此生,但是眼下的极侠道义,让他不容有半分退让,这是他心中从来不可泯灭之大道义与世情的彻底对抗,他不愿意屈从任何!

不过,他心知肚明,栾氏的追兵已经到了眼前。他身在高空,眼见得无尽军兵从东北两个方向围剿而来,将整个白杨树林包裹起来。看来这范吉射所言,靳天羽所计,并无遗失。如今栾氏群雄围剿而来,果然达到了范吉射所言的拖延之计!

李小和也不愿再对范吉射出手,他转而向着围拢的晋人,将手中羽箭举起,微微笑道:“果然是神箭栾乐!”

一群晋军尚不知晓这郢君的手段,只当做他是领教过栾乐的神功,大声呼和道:“那还用说,知道栾将军的手段了吧!”

李小和轻蔑一笑,并未答言。转而扫视了一下围拢的晋国军兵,四下里栾黡、栾乐、栾盈、栾鲂皆在,羊舌虎箕遗携着后军在外围设伏。这时候李小和一不留神,看到了栾黡身旁的栾玉:“啊,玉妹妹,是你?”李小和禁不住脱口而出。

栾玉眼见得这飞升在空中的郢君,竟也惊讶半晌,而后大叫一声:“你,你是谁?你怎么”她想不清楚为什么对方称自己“玉妹妹”这三个字!但是她又决计想不出眼前就是她托付终身的李小和。

“我,我是李小和啊!”李小和在这阵前能见到栾玉的身影,简直是喜出望外,他看到栾玉安然无恙,比及自身的安危要重要千百倍。他多么想承认自己就是李小和,可是又丝毫没有办法取信于对方,他只盼着大声喊出来自己就是李小和,好让栾玉明晰的认出自己来。

“不,你不是!你把小核桃怎么样了?”栾玉的喊声撕心裂肺!

“你怎么回复了武功,而且比之前更加厉害,你还穿着他的衣衫,你是不是把出卖了小核桃?你这许多日来的算计,这许多日来为李小和奔走,是不是就诚心为了算计李小和?”栾玉的喊声透露着愤怒与不甘,她的思想之中早已认定了眼前之人就是郢君,虽然他还穿着李小和当初的衣衫,但是他的声音和那不可侵犯的黄铜面罩,表明了眼前这个高手就是天南郢君。

李小和的脑海之中一瞬间恍如隔世,错愕得也无话可说。这他如今不能将面罩摘下,而声音又突然变得如郢君一般威严,这让他自己都无从辩驳,又怎能怪栾玉猜忌!

“我是李小和啊,我”李小和这一刹那无话可说,却又只得不住辩白,就在这个时刻,栾黡招呼着所有弓弩手乱箭齐发,就连栾乐栾鲂此时也丝毫不容情面,流星飞矢,只顾向着李小和身子招呼过来。

李小和情急之下,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将自身真气凝聚,郢息膨胀,凌空之上凝结成一颗金黄火球,旭日光芒,坚不可摧。莫说是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箭矢,便是栾乐栾鲂亲自射出的锋锐,还未触及李小和,在几丈之外便已经被他的强横郢息震落。

这一幕再一次让众人目瞪口呆。不仅仅是范吉射,就连羊舌虎、箕遗和栾黡也都从未料到眼前的这个号称荆楚第一高手,楚人护军之神的郢君,有如此千军万马不能灭之强猛功力,这当真让戎马半生的老将们个个瞠目结舌。而栾盈低声对栾玉言道:“事有蹊跷,眼前此人太过诡异!”

只可惜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栾黡又是一声号令,只管拿下郢君,不论生死!这一声号令,无尽的栾氏家甲,夹杂着晋国大将,栾氏的督戎黄渊,尽数奔袭而上,如潮如水,滔滔不绝!李小和眼见身下的情势,简直不可理喻,即便是说出千百万句自己不是郢君,却又如何?反倒是让郢君的托付和他这许多日来的奔走尽付东流,还不如就认了自己就是郢君,又能如何!

李小和铁定了心肠,也丝毫不容情面,空中郎朗诗号,凌空而降:

滔滔绝黄,日无天光。死生于难,一梦秋长。

滔滔青恨,流泻飞荒。百世于义,道尽谁狂?

滔滔万年,极侠归亡。郁郁无非,轩墨自芳。

李小和之终极愤怒,终极道侠之义,在被逼无奈之时,无可辩驳之刻,只得爆发。将体内数道真气凝聚一心,出丹田,入肩井,走中冲,与两腕之间,徘徊往复,重叠膨胀,将曾经孤竹遗风谱所载神功与体内无尽真气结合,一转瞬间日月护身,真气环绕,自身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烈焰火人。这真气形成的烈焰,从他周身扩大至数丈之外,形成了一股极为强横的能量护体。这种功夫是在场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

李小和更加不去思索眼前的情势,只把自己的身子朝着所有袭来的晋军之中猛然撞去。他凌空飞下,果然如同天堕流星,直奔着晋国军兵人数最多的阵仗之中砸将下来,一瞬间光影交错,炫目无限,栾玉栾盈个个将双眼遮蔽,不敢直视。栾乐栾鲂只感觉有极为强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这一份强猛的力道,是他们从来不曾经历的过刚硬功夫,甚至将他们的双手震颤得剧痛难耐,一个不留神手中的长弓便飞落而出。

督戎黄渊早就被这股巨大的爆炸能量真的飞身而出,跌撞出十几丈之外,无数晋国甲士被这能量的爆发震飞出老远,或死或伤,跌落之下,如同范吉射的八个黑衣杀手一般,能有一丝的呻吟者,都算是侥幸逃脱之人。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场面逐渐的回复了平静,在场无尽的甲士之中,唯有外围埋伏的军兵尚未受伤,却又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内圈拼杀李小和的众人,死伤无数,呻吟不断。唯独众人围拢中心,被李小和的内力炸出了老大一个巨坑,李小和呆呆的站立其中。那份英风侠气,不可一世的郢君威严,在这孤傲独立之下,更显得不容侵犯。这或许就是在靳天羽百计千算之下,在晋楚交锋的瞬息万变之中,郢君以不变应万变的不败计谋,也是他留给郢教,留给李小和的最后一分也是最价值连城的一份馈赠,这一份馈赠让郢教的郢魂得以继续传承,屹立百年而傲视江湖!

“可怕!”栾盈耳畔辛俞一声叹息,迎来的是栾玉不住的哭嚎。

李小和也刚刚从自己肆无忌惮的真气爆发之中回过神来。他此时体内充盈的真气,丝毫不把眼前的幻灭当做一回事儿,简直就是沧海一粟的消耗,但是在晋军之中,早已形成了巨大的杀伤。甚至,当他循声望去之时,发现栾玉怀抱着栾黡的身体,不住啼哭!

此时栾氏众将,尽数舍弃了李小和,而围拢在栾黡周围。栾黡由于刚刚率众奔袭李小和,被李小和的内力直接砸中身体,如今震飞老远,口吐无数鲜血,气息奄奄。

栾玉抱着栾黡哭嚎不止:“父亲,父亲!是女儿不好!”

栾黡此时早已不能言语,手臂身躯微微颤动,口中不断的咬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独将许多血沫从口中挤出。只见他努力的将手臂抬起,指向栾盈,又努力的环视着周遭众将。

督戎当先将头上盔甲摘下,单膝跪倒在栾黡身前:“老督明白将军的心意!”

羊舌虎箕遗紧随其后,都聚拢而来,单膝而跪:“将军,我等誓死护卫栾盈将军!”

“栾下军!”辛俞此时心中比谁都明白,却不忍说出一句半言,曾经滔滔纵论,晋廷恩怨,如今却成了江湖夜话,飞花幻梦!

唯独留下栾玉在夜空之中一声哀嚎:“父亲~~~”

第一百七十四章 功成何喜

李小和此时的内心无匹矛盾,他既不愿意堕落了郢君的威名,又不愿意与栾氏众将为敌,然而晋兵重重围困,他自然是身不由己,若不出手相搏,便终究是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更何况郢教的如此奥秘之事,又岂能说与外人来听。然而一转念之中,他日日惦念,心中牵挂的玉妹妹,此时此刻就在眼前,却不能与自己相认。明明自己就是她心中所恋的小核桃,可是她就是不能与自己相识。这又是何等的凄凉。李小和如今神功在体,岂怕那许多世事艰难,将功夫提起,周身郢息再次膨胀,又形成了一股护体金刚之气。

众人本自被李小和真气轰炸四散,声息全无,呻吟遍地。如今见到李小和护体郢息再一次凝聚而起,就好似本来已经度过的劫难重新又再兴起,如同末日重临一般。这让在场的所有晋国甲兵心生惧意,面露悚然。尤其是那些外围埋伏的羊舌虎队和箕遗队,两人所率领的众人个个惊怕交加,争相后退,前队退却得太快以至于将后队挤压,来不及奔走直接跌倒在地,前后踩踏无数,尚未征战,又有多人死伤。

如今栾氏众将,也见到李小和飞升天际,周身金光无限,闪耀黄河岸边,再一次如真神下凡。众人早已不敢将生死存于己心,本来众人哀悼栾黡的身死,然而如今的战事根本不容人有如此多的时间感怀,只能将心中一切伤痛暂时饮下,直面强敌。

李小和见栾氏中间似乎回过神来,个个劲装怒目,摆好架势,正欲与自己决一死战,心中不免无奈,又见到向来恩怨大义的栾盈,也丝毫不容情面,手上紧守门户,脚下步法蓄势待发,对着李小和便要扑将上来。李小和向前探首言道:“栾兄,你我相识日久,何必苦苦相逼,实在小和所为,也全是身不由己!”

栾盈哪里还愿意与他对答如故,只冷冷恨道:“郢君,你便是模仿小和兄弟的口气,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话音改变,如此惺惺作态,太愚蠢了些。你我的确旧来多有相识,若不提小和兄弟,我尚自只道你是我杀父仇人。如今小和兄弟下落不明,你却穿着他的衣衫想要逃离此地,莫不是你将小和兄弟也一起害了?”

李小和此时欲待言说,却分辨不清,急于辨明自己的身份,手上不断的去脸上抓挠欲待摘下面具,可是那黄铜面具虽然触手冰凉,分明与自己的皮肉切合的天衣无缝,根本无从取下。眼见李小和如此怪异情状,栾玉也嘶声哭喊:“郢君,亏我还当你是前辈恩人,你如今竟然将李小和害死,又来害我父亲,竟还望向冒充小核桃逃脱围困!”

李小和见到栾玉如此激动,心中老大怜惜,当即飞身而下,转瞬之间便欺近栾玉身畔:“玉妹妹,我是小核桃啊!”然而李小和越是情切之语,越发变得无匹威严凝重,就好似一个百十来岁的老者对小辈的教诲之言,这让分明就不是李小和的嗓音,甚至让栾玉听起来更加觉得恶心。

“你滚开!”栾玉惊怕之下,连连后退,抱着栾黡的尸身,向后坐倒了一个腚墩儿。

众将有些措手不及,未料到对方如此迅捷,刚刚还远远的飞升在天际之上,一眨眼之间就降落欺近到栾玉身旁,栾盈栾乐栾鲂聚众而来,一瞬间抵挡在栾玉身前,也护住栾黡尸身。督戎黄渊早已按捺不住,挺起手中兵刃,一是双锋月牙戟,一是顶天黄金杵,直奔李小和招呼过来。李小和郢息护体,毫不在意多方如何招式,只把自己身子再次探到前方,靠近栾玉。栾氏三将齐齐将掌风拍出,攻向李小和,李小和真气环护周身,三人还未触及李小和的身体,便已经被他内力压制得向下跪倒,无法站立身体。两侧的督戎黄渊兵刃刚刚接触护体郢息,便好似被人从空中捏住,力道无比强大,自己根本无法拔出。

李小和靠近栾玉,那副威严之音再一次升起,却伴随着他焦急之情:“玉妹妹,我真的是小核桃啊,你怎地不记得我们两人患难屏岳山,一同跌落飞瀑之下,困在那山洞之中,无法脱身。被石板阻隔,你我牵挂想念,后来百折千返挨到晋国境内,范吉射派兵接应,却致重伤的我于不顾,你曾问我,‘李小和,你看够了我吗?’,‘我怎么可能看够,我要看着你一辈子’!”李小和情急之中,无奈之下,不能辨明身份之时,只好将往日旧话,昔年情仇,尽数道出。那范吉射如何小人,那屏岳山如何险恶,那患难情侣如何不理不舍,在曲沃城外,在孤竹峰上,在火山口中,这许多不为人知的长情短叹,尽数衷心道出。“玉妹妹,我真的是李小和!”

“你”栾玉痴了,她痴痴望着眼前这个威严不可侵犯的黄铜面罩,望着这个自己想来崇敬的身份,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夫君李小和!

然而就在这一个瞬间,栾氏众将和无尽兵甲重又聚拢而来,瞬间的拼杀之力和栾氏三兄弟的掌力将李小和的身子向外一推,栾盈大喝一声:“你莫要鬼话了,你若是小和兄弟,何不将面罩摘下,还在此编造许多故事,便能欺骗得谁?”

众甲士眼见李小和被众将顶回天空,当即得了机会乱箭齐发,李小和心中凄凉无奈,纵然言语说尽,此时群情激奋,何人能够理解。便是栾玉真的认了自己,又有什么用!而又怕如刚刚一般,体内真气爆发,没有深浅,或再误伤了对方,便又误会更深了。

无奈之中,李小和将护体郢息凌空一散,飞射而出的气波直接将所有箭矢尽数震退。天音降临,威严而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久留于此。好生照看玉妹妹。靳天羽心术不正,众将势要多加防备!”

李小和言罢,如同天外孤星,一闪而逝,逍遥无踪,丝毫瞧不出他身形何在!

不说李小和孤身离去,却说栾氏众将聚集在黄河岸边,众人心中悲痛无匹,栾黡以身殉国,战死沙场,临终之时将栾氏一众家业,无数文臣武将,尽数交由栾盈。栾盈忍住悲痛,重振栾氏威望,耸身而起,对众人朗声言道:“众位英雄豪杰,如今我父为国捐躯,死于郢君之手,他日定当同心戮力,报销晋国,剿灭楚遒,为我中原伯主立威!”

众人听闻栾盈慷慨豪迈之言,个个面目整肃,争相呼和:“愿为栾将军鞍前马后,死命报国!”虽然栾黡身死,栾氏悲伤,但是比及栾黡,栾盈的威望与亲和力更受到一干众将的追捧,本族的高手且不说,外族之中,羊舌虎,中行喜,籍偃,箕遗都是栾盈死党众臣,甚至终于栾盈比终于晋侯还甚。莫说他人,便是羊舌虎一人,与栾盈生死患难与曲沃与新绛之间,营救程桐,生死不舍的情怀,就足以让羊舌虎这豪迈之人仰慕,更别提其他人平日里受过栾盈多少恩惠了。

故而此时栾盈接替栾黡成为栾氏主家,众将齐声呐喊,反而将这份悲愤转化成了万人齐心的气势。这让一旁尴尬丢人的范吉射更加心生颤抖。刚刚经历了一个如鬼如魔一般的郢君,如今又目睹了本家最大之敌手栾盈成功聚拢人心,或者说借着他父亲栾黡的死难,竟然将晋国众将的心意更加集聚起来,这让他范氏时时自危。

便在此时,军校来报:“禀栾将军!”小军校飞驰而来,拜倒在晋国大阵之前,然而此人左顾右盼,见不到栾黡身影,心中老大狐疑,说不出话来!

栾盈当先步出,雄风豪迈,言道:“栾将军在此,有何话说,速速报来!”

小军校不知军情生死,只管听凭吩咐,俯首拜地,朗声报道:“禀栾将军,方今晋楚交兵,两阵对垒,已获大胜!东边战马来报,养叔所率部队遭受韩厥赵武两位将军重创,落荒渡河,如今所存十不及一二。中路太宰伯州犁部队最为顽强,然而中军主帅荀偃将军率范氏群臣虎将鏖战两日两夜,最终战而胜之,包括东西两路来援兵力,尽数追赶殆尽。晋侯称赞栾将军大功一件,将楚军主力拦阻在河阳附近,重重埋伏,围杀郢君,实乃最为艰巨,如今三路大捷,能够将楚国大部人马剿灭,全赖栾氏众将齐心协力,晋侯正在驱车赶来,亲临嘉奖!”

这小军校将三路军情报告得无匹清晰,三路兵马厮杀,全面压制楚军,栾氏众人心中明了,这离不开靳天羽神机妙算,若不是巧妙设计让郢君身受内伤,若不是他从中假传讯报,调动敌军,绝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将河阳大阵压制下来。然而唯独可疑之处,便是这郢君为何伤而复原,本已将对方逼迫于必死之处,竟然被他绝处逢生,好似重新注入生命一般,甚至得到了比及之前更加强大的内劲,这是栾盈一直未能思考得明白之处。

而这个小军校禀报好军情,无匹振奋,左右顾盼,连连问道:“栾将军何在,晋侯将至,请速速准备!”然而此时众将虽然振奋,难掩目中泪水,小军校何等机敏,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栾盈心思机敏,早知道小军校瞧出端倪,正色言道:“我父栾下军为擒郢君,捐躯战死。如今郢君神功回复,不可比拟,众将死伤惨重。如今栾氏众人,皆听我号令,便有我率众将觐见晋侯!”

小军校闻言亦是大吃一惊,他将头抢地嚎啕大哭:“栾将军英灵在天,栾氏满门忠烈,为国捐躯数人,可敬可佩!”

这一痛苦,直接将在场气氛变得格外悲痛,众将本已之息悲伤,被这小军校一声痛苦,又再勾起心头伤感。虽然栾黡为人暴戾,不修恩义,然而却无可否认栾氏七代忠良,奋身杀敌,不计生死,的的确确是为国不惜家室的豪杰义士,难怪江湖庙堂,无不钦佩,无不附庸。如今群情哀叹,悲从中来,一瞬间在场兵甲壮士,尽皆拜倒,抱头痛哭。哀嚎之声,响彻天地!

便在此时,远处长鸣呼啸,飞马来驰:“晋侯驾到,贺栾将军出马得胜!”

“晋侯驾到,贺栾氏众将奋身杀敌,压灭郢教一干狂徒!”

“晋侯驾到,贺栾氏群雄齐心,得河阳大阵要地!”

一时间十几匹飞马驰来,晋侯为栾氏的轻功,采取这先声夺人的赞赏,每一个飞马军校,都朗声报上栾氏的功勋。这无尽荣光之赞赏,让所有在场的军士,都群情激奋,可见栾氏一族在晋侯心中就相当于整个天下的半壁江山。只可惜栾黡身死,早已听不见这份荣耀了。

栾氏众将,听闻晋侯驾到,所有人肃然而下,躬身朝北跪拜。转眼之间,十几匹飞马阵列两旁,一辆华盖大车奔驰而来,两翼之上黑甲盈天整列,无尽兵将罗列两旁,雄壮威武之势,不可描摹!

晋侯缁衣华服,高冠而立,与战车之中,环视周遭群雄。两侧阵列之中,有韩赵魏三家并立,有中行氏,荀氏,范氏三家并立,这些晋国最为强横的公卿氏族,罗列在晋侯左右,即便是其中一家一族的势力,也足矣与齐秦等大国比拟,如今众人齐心协力,一同攻克楚国攻伐,让晋国之威力,再一次凌驾于群雄诸侯之上,中原伯主,天下称霸,不言而喻!

晋侯面目华光,雄风整肃,众将严阵侍立,但听得晋侯朗声言道:“栾下军辛苦,千里奔袭郢教狂徒,实乃这一战之中最为艰巨之战,孤为将军亲自贺喜!”

然而晋侯话音一出,方知情势不对。群臣兵将,伤残遍地,尤其是那被李小和内力炸开的一个大坑尤为显眼。晋侯转眼一瞧,那猛然间看到栾黡尸身躺在栾玉怀中,心中陡然一惊,也大喝道:“栾将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晋侯称霸

却说晋侯大获全胜,来贺喜栾氏众将,竟然未料及目睹到栾黡身死,众将悲愤,眼见得群雄刚毅面庞之上虎目含泪,情不自胜,他自己心中也顿生伤憾之感,本以为范氏谋臣靳天羽机关算尽,栾氏众将围剿内力全失的郢君应当万无一失,却不料这晋楚交锋,本来大捷之下,竟然伤逝股肱之臣,让栾氏这一方大将阵亡于此,当真是格外痛惜。

眼见得晋侯面露错愕之感,众将更加不知这阴晴不定的表情是何寓意。不过栾盈乃是识大体之人,方今父亲虽死,却不能掩晋国大胜之威,他膝行而前,向晋侯叩拜道:“晋侯在上,栾氏嫡子栾盈带本族拜谢晋侯恩赏,恭贺晋侯取得抗楚大捷的胜利,我等宗族上下,尽皆振奋不已。”继而栾盈话锋一转,悲从中来,轻轻擦拭了两下清泪,哀告道:“可怜我父为阻郢君,战死黄河岸边,如今栾盈愿承袭父亲余威,报效晋国,不惜生死!”

晋侯周何等聪明,耳闻栾盈所言,眼见得众将如此情形,心中当即了然。这栾盈如今是栾氏嫡子,父亲战死,自当由儿子承袭父亲职位。更兼眼下晋国家甲众多,许多朝臣武将也都是与栾氏交好的旧相识,若是丝毫不作安慰,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便朝两旁两侧顾目而言:“此子乃栾氏嫡子,素来贤德,理当承袭栾黡爵位,卿等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这话却是来问谁。两旁侍立之人,若是寻常卿家,无名小臣,哪里有机会发言,更别说为晋侯出谋划策。便是赵武魏舒等人,也不敢妄自评判,毕竟赵氏孤儿赵武如今独苗一支,刚刚立家成势,哪里有能力主持晋廷封赏。赵魏两家不言语,而年长最有威望的又当属韩厥,韩厥是韩氏单传,受赵衰抚养长大,逐渐进入晋国掌权,曾经贤能主持中军,如今将韩氏一族交给后辈韩起主持,然而韩起低调,如今去也由韩厥随军,大事小情做一个定夺。其次是中行偃与范匄,这三人中中行偃是当今中军主帅,继承了他伯父智罃老将军的衣钵,显然从资历来看中行偃之后,继而便是范匄。所以晋侯这一问就是征求这三人的意见。这三人之中,中行荀氏可以说与栾氏共历数代晋廷恩仇,当年栾盈的爷爷栾书栾武子弑杀晋厉公,为晋国迎来如今的晋侯周,便是与中行偃合谋,二人心照不宣,配合得无匹默契,既为晋国巩固了中兴资本,选择了天赐明君,又为自己的家族扩大了实力,中行荀氏与智氏并列成为晋国中军最有话语权的两大家族,而栾氏亲信则遍布晋国宫廷,上至主帅,下至江湖高手,无人不钦慕栾氏,无人不归附栾氏。这一问自然不必问中行偃,他莫说是点头答允,甚至还会提拔栾盈。

再说范匄,这人为范吉射祖父,范鞅的父亲。他为人老奸巨猾,假公济私,虽然此时尚未掌权,然而手下家臣猛将众多,又有靳天羽为之谋划,进退趋避,游刃有余。若是从栾范二氏的恩怨来说,自然有些怀恨栾黡,毕竟他逐走了自己儿子范鞅。但是若从姻亲势力来看,他亲生女儿正是栾盈的母亲,自己就是栾盈外公,岂能不支持自己的外孙。如今晋侯故意询问自己,那是在试探他的心意,这老奸巨猾之人岂能不明白晋侯心意,若是假装大公无私,却太也惺惺作态,让晋侯心生疑惑,莫不如顺水推舟,还落得个栾氏的感激。

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中行偃使了个眼色,示意范匄当先发言,老范匄也不掩饰,直接言道:“回禀晋侯。最近人皆传闻说我范氏与栾氏交恶,互有撕斗,此纯熟谣言。我儿犯下当初犯下大错,害死栾鍼将军,被驱逐至秦国,乃是罪有应得,理当受罚。如今小婿栾黡身死黄河之畔,老夫痛心不已,几欲以己代之,想我这老迈筋骨,能活得几时?为国捐躯,当是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才对,莫说我这外孙栾盈,便是栾黡为人,也是血气方刚,正当报效国家之时,如此身死沙场,可惜啊可惜!”范匄也不说是与不是,也不道赞成与否,反正就是一顿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只把那可怜动人之情放将出来,让在场的众位军士无不动容泪目,俱皆哀嚎相应。晋侯老早就熟悉了这个老家伙的套路,一摆手道:“好了,好了。范卿之意孤听懂了。莫要如此悲伤。栾盈是你的好外孙,也已经在我晋廷参议已久,如今让他承袭父亲的官爵,为我晋国大展拳脚,也是大快人心之事。孤知你丧婿之痛,望老帅节哀,继续为我晋国大展身手,我国上下,可是要多多仰仗老先生呢!”晋侯何等人物,几句话把那范匄的做作直接堵回。

范匄一听晋侯所言,老筋拔骨倒是利索,直接跳下战车,在晋侯身下跪拜痛哭:“老臣谢过,老臣谢过晋侯!”

晋侯周摆了摆手,示意范匄起身,栾氏众将,听闻范匄所言,心中老大感激,毕竟从前栾黡与范鞅恩怨纠葛,不明不白,如今范鞅尚在秦国难以回归,范吉射曾经因此怀恨栾氏在心,不断给栾盈栾玉制造麻烦,若非如此,恐怕栾玉双眼也不会受伤。而今栾黡身死,想必这范匄要为难一下这孙子辈的栾盈。去不料他死命为栾盈说话,莫说是栾盈,便是羊舌虎箕遗等人,也个个感佩在心。

晋侯转而又望了望中行偃,中行偃乃中军主帅,不便多言,低声道:“中行氏与智氏秉承晋国荀氏后代,携祖上余威,方有今日之兴。方今中军之言,不可不慎,方今栾氏与中行氏关系,不可谓不亲密,若有干预,恐有假公济私之嫌,故而晋侯自处之,中行氏不便多与,以免惹人议论!”晋侯如何不知中行偃之意,这摆明了范匄之言是顺了中行偃之意了,若是他不满意,岂能因为惹人议论便缄默不言,定然是要冒死启奏的。不过如今两大老臣已经无话可说,晋侯倒是心中有了数。

不料韩厥却插言道:“晋侯,韩厥有话说!”

“哦?韩老将军有话直说,阁下贤名素着,大公无私,本侯知晓!”晋国韩厥曾经治中军,法度严谨,从不徇私。如今告老,将主帅之位让给中行偃之伯父智罃,但是韩氏由韩起主家,出兵时他仍就随军而来。如今他这德高望重之人别有见地,岂能忽视。

只听韩厥言道:“晋侯,栾盈素有贤名,日后可以委以大任,然而眼下六军之中,将帅各司其职,早已轻车熟路,方有今日大捷。栾盈乃新进将领,若一日飞升,或不能与众位将帅默契相谐,故而不可立登高位,否则年轻人自妄轻浮,难成大器。”

“既然如此,老将军以为如何妥当?”晋侯凝神探问韩厥!

“老臣以为,魏氏将军魏舒常年在下军供职,沉着稳健,与栾下军配合娴熟,对下军事宜了如指掌,如今栾下军殉国,若是由魏舒领下军主帅之职,既可以安抚下军军心,又不会废弃日常军务,为安抚栾氏众将,可允栾盈承袭父亲官爵,但是暂居副帅,他日若有军功,卓越表现,可以破格提拔,未尝不可!”韩厥句句有理,处处切中要害,既不一味以公卿家族利益为先,也不完全泯灭栾氏利益,从家国大义分析,全无范匄中行偃之私情于其中。

晋侯周听得格外入神,连连点头,甚是觉得符合他自己所思虑,口中赞叹道:“韩卿所言当真甚合孤之心意。念栾盈本该承袭父亲爵位,入下军主帅,然而年轻未能服众,不如暂居副帅一职,他日若得战功,定当破格提拔,为国效力!”

栾氏众将听闻晋侯号令,无不交口称赞。栾盈虽然素来机智贤明,却也不愿妄自僭越。如今若直接承袭父亲下军主帅之位,略有张扬,若是遭至他人嫉恨,与他栾氏或也不好自处。故而如今晋侯处置,恰到好处,再加上韩厥分析得鞭辟入里,有理有据,让众人也心悦诚服。结果众位栾氏将领尽皆磕头拜谢,感谢晋侯厚恩,如此以来,栾黡之丧众人权且揭过。

方今之时,天色已渐渐放明,旭日将升,天色泛蓝,早已进入清晨。晋侯唤赵武道:“赵卿,如今抗楚大业将成,不知其余诸侯,如何态度?”

赵武闪身下车,拜倒在晋侯面前:“回禀晋侯。武之前以派人联络多方诸侯,如今宋鲁卫三国唯我军是从,隰城之战,鲁国有一万兵马来援;邢丘之役,宋国有百乘兵车驰来,可以说是倾其国力来助;而卫国虽未出兵,却有文臣武将前来助拳,为我战阵取胜多有助力,此三国心意早明,最诚心归附我国。其余燕国,秦国,陈、蔡、曹、莒等国,属下早已派出侍者通告,若无大碍,当克日而来。唯独郑国归附楚人,此战亦出兵助楚人,不可不伐。齐国僻居东海,有恃无恐,无视我侯号令,唯此二国,不愿与我为盟!”

晋侯闻言,拈须沉思。中行偃从旁奏道:“晋侯无忧,郑国势弱,如今我国兵威大震,只要趁势压制萧鱼,不怕他郑伯不来降我。而齐国虽远,可会盟诸侯之后,老臣亲自率兵,伐齐扬威!”

晋侯周微微一笑,抖了一下袍袖,言道:“不错,中行将军不愧为中军主帅,所谋所虑,心思缜密,整合孤意!”

群臣眼见得中行偃与晋侯两人心意相合,便是再有其他意见,也不敢进言了。直接拜倒,山呼海啸:“晋侯英明,我等愿随中行将军征战中原,为国立威!”

庙堂之事如此,晋侯兵发萧鱼,会盟诸侯。郑国虽然不睦晋人,但是楚国新败,郢教英雄七零八落,丝毫无能救助郑国,更兼郑子克率兵救援伯州犁,中途必然遭到靳天羽伏兵袭击,死伤不轻,如今郑子克也无心过问国事。郑伯无奈之下,只得派大贤子产前来晋国军中谢罪请成,当真是晋来降晋,楚来降楚,朝朝暮暮,永无宁日。

如今情势,除了荆楚一带常年归附楚国的一些弱小国家,其余人等尽数被晋国这一战征服,无论秦、宋,还是北至燕国,都对晋国钦服无限,唯独齐国内乱不息,不能与晋国同盟。

至此栾盈主持栾氏宗族,晋国公卿氏族,多有与栾盈交好之人,虽然栾盈不过身为下军副帅,势力却比当初栾黡在世之时,更加雄壮庞大,论及晋廷一干贵族,无人不与栾氏有姻亲厉害,实乃枝繁叶茂,不可动摇。

自此一战,靳天羽百计千回算计了楚国群雄性命,最可怕之处在于他从不显山露水,借力打力以外物只能驾驭对手之必救之物,往来回还让对方防不胜防,最终陷入困境,无法自拔。也感慨郢君毕竟当世一大枭雄,虽然处处情义为重,为靳天羽算计,伤重身死。但是其早已有了自我的打算,虽然自我陨灭,却借着郢教自古以来的神秘传统,将自己的一身功力和绝世威严传承到了李小和身上,果然是以不变应万变,靳天羽机关算尽,虽然灭杀了一个当世无匹的郢君,却也重新早就了另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加不可比拟的郢君!

或许,在接下来的岁月之中,晋楚之恩怨早已实力分明,不会再起摩擦。但是,江湖之中那些新仇旧恨,李小和对栾玉的思念,栾氏对郢君的痛恨。瓯夷道究竟为何背叛郢教,而郢教群雄又下落何方!屏岳山的棋子尽数落在孤竹君手中,而孤竹君又将如何参悟屏岳山奥秘,皆是这一部恩怨情仇的后话!

第一百七十六章 河畔之辩

晋国自此霸业已成,中兴之势,不可阻挡。文臣武将,众卿辅佐,江山不可动摇。荀氏二支,中行偃与智朔乃当朝重将,栾范二氏,势力庞大,家甲众多。其余韩氏贤名,赵魏谦逊,其余小臣,尽皆用命,让整个晋国兴盛无匹。而楚国自晋国分军劳师以来,便无法首尾相继,如今郢君身逝,郢教势力大打折扣,早已不复当年之威,更加无力与晋国争雄。

却说李小和身负绝世武学,从栾氏众将之中飞逝而去,无法取信于栾氏众人,只得孤身躲避,以免再伤及众生。如今李小和体内的真气乃是生来最为强猛的时刻,自修习武学以来,他一直不屑习武,崇文而修,却不料此时竟然成了当世无匹的武林大家。可惜这武学之道与他原有所想竟然不谋而合,虽然身负绝世武功,却也将自己推上了不可挽回的尴尬之所,除了杀伐任意的手段之外,更是因此将自己心爱之人逼开,如今两相难识,不可相认,这又是何等凄凉。

他如今身为郢君,却不愿再回郢教。他知晓郢教群雄英武,对自己有恩,然而如今真的就要摒弃原有的身份,摒弃那上天赐予他的一切缘法,改头换面成为新的一教之尊吗?在李小和矛盾内心之中,他不敢去面对这样的抉择甚至说心灵折磨。

他一个人浪荡幽魂,向着西边缓缓行去。两日夜之后,到了秦晋交界。此处的草木逢春发芽,欣欣向荣,比及当年他与栾玉逃离屏岳山之时,格外具有朝气。他感慨着世事变迁,然而天地恒常,却无丝毫岁月的痕迹。虽然眼下的万物,并未生长得茂密繁盛,稀稀拉拉的样子与秋落时节相差不多,但是那秋至的肃杀与春来的暖生是截然相反的。这或许就是盈亏之道,就是天地的轮转。与其强自为难,却不如顺其自然。即便靳天羽巧谋妙计将郢君围杀,却终究不能将郢教之传承切断。这或许就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的道理。

他信步于黄河之畔,忽然见两匹瘦马奔走,从他身侧迅捷窜过,也不快也不慢,微微带风,却不耽误行程,这两个御马之人显然是多年的老手了。走过半里地的样子,又有三五匹瘦马掠过。李小和瞧着这几匹瘦马,心中格外的好奇,这不是其他寻常之物,他似曾相似。这样的情景,在哪里见过!李小和搜索着自己记忆中的点滴,猛然间瞧见那几匹瘦马的蹄印,似乎比中原大马要小上一圈,这是胡马!

李小和的思绪顿时转回到当初太行山之中,那些稀稀拉拉前后相继的胡马,总是三五成群的奔向某处,说明他们的首领在聚集人马,有要事相商。当年栾盈与范吉射得罪了林胡教的人,被胡马围攻,便是这般的情景,念及此处,李小和心中起疑:为何林胡教的人又来到了中原。虽然秦国地处西北,向来与胡人有纠葛,但是眼下这短短一二里之间,就有许多胡人过往,显然是不太正常。

不过李小和心中明了得紧,根本没必要去拿人询问,因为他们根本也不通中原之语,凭自己的功力,悄声跟随去看个究竟,还是不成问题的。李小和打定主意,将身形一闪,退避到草丛树木之中,借着枝叶树干,将身子隐入其中,悄声跟随在这五匹瘦马之后。

大概向西赶了七八里路之后,便已经到达了黄河岸边,然而就在这黄河滔滔水声之中,李小和听到了几个人的刀剑打斗。他凝神望去,有一个汉子一身深蓝布衣,手中单重剑被三个胡人围在核心。这人刀剑功力非凡,手起刀落经常有巧妙招数使出,让那围攻他的三个人束手束脚,若是一不小心,便要被这人削到手腕。

这时候周围围拢的忽然越来越多,不断有胡马从黄河上下游赶来增援,然而这些胡人也不直接一拥而上,而是将对手围在中间,拈弓搭箭对准了这个蓝布衣的汉子,只要他有什么出格举动,或者自己三人受到威胁,便要发箭取他性命。李小和心中暗笑一声,这果然就是林胡教的风格,向来倚多为胜,却总想在倚多为胜之前还不忘显示一下自己单打独斗的逊色!

很明显,不出十个回合这三个胡人也不是那蓝布汉子的对手,即便手中弯刀铁弓齐备,左右夹击不辍,却分明能看到那蓝布汉子的招数更加巧妙,至少也有个十几二十年的苦练才有如今的修为。眼见得那蓝布汉子一招虚晃,身形翻滚在空中,三个胡人措手不及,回头张望之时,那汉子并不把刀剑砍斫下来,只用剑身轻轻的朝着对方的头盔一敲,剑锋微挑就把对方的头盔直接掀飞在空中。李小和见到这一招,不禁赞叹一声:“好一招飞鸿斜傲,看来是平阳门的高手!”他心念及此,猛然间回忆起当初无忌山庄的过往,平阳门使重剑的高手,又能有谁!李小和虽然许多日未尝与对方相见,不过对陆钦飞的记忆仍旧不差。

眼下之人正是平阳门的陆钦飞,但听得那林胡三人脱得性命,也不敢再上前为难,只把兵器一抱,正色道:“陆大侠乃平阳门高手,我等三人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恩怨是非不是这一招手下留情就能买得回来的,我们欠了你情分那是我们自己的,改日定当图报,但是平阳门与我林胡教的恩怨,却是不能这么容易就算了的!”

那陆钦飞也不着急,将重剑往鞘中一收,左手提着,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这几个外乡的,口口声声说什么门派恩怨,是不是羊肉吃多了,膻气冲了头?老子就在你们草原上捉了只兔子而已,怎么就成了门派恩怨,还千里迢迢追到这黄河之畔,此处可是中原地界,尔等若要造次,怕是回不去草原了!”

听闻陆钦飞的言语,李小和心中不免可笑,这人向来胡扯直率的脾气仍旧如故。什么兔子成了江湖门派的恩怨,简直是无稽之谈。更何况那林胡教怎么可能因为几只兔子就追杀他平阳门的大弟子。

不过几个胡人之中懂得中原汉语的人,听闻陆钦飞所言,互相对视一番,似乎心有余悸,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虽然几个人声音格外轻微,李小和却耳功极强,听得真切,那几个人嘀咕着当初在太行山和屏岳山被中原人士算计的历史,果然是面有忌惮之色,不过由于教主吩咐下来的任务,若是真的无法完成,便也没脸回去见教主了。这让几个人又有些为难。

陆钦飞没有听清楚对方所言,却看着对方的脸色,往周围扫视了一圈,笑道:“我说几位,你们这样拿着弓弩就对着本大爷,可是有失礼数。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门派恩怨,我不过是自己游行江湖,却从未听说平阳门得罪你们林胡什么事,你们如今可是没事找事的?”

论武功这几个胡人打不过陆钦飞,可是却又不能放他走,若是让他跑了,自然无法向教主交代。但是他刚刚手下留情,说明并不想为敌,这几个胡人心中还算明白,便又说道:“汉子,你的功夫不错。不过你说是游走江湖,你可听说了最近江湖的传闻?”

“江湖传闻?什么传闻?爷爷我只顾着游山玩水,不问江湖世事!”陆钦飞言语粗狂,不修边幅。

那三人中有一个似乎对中原话也不甚精通,听陆钦飞总是“爷爷”的自居,便也说道:“爷爷你是平阳门派,如今江湖上许多门派都遭到了平阳门的毒手,死伤无数,便是有人就死在你刚刚使出的那一招飞鸿斜傲的手上!”

陆钦飞和李小和听闻此人所言,禁不住一笑,这人居然也称陆钦飞为爷爷。旁侧另一个胡人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那人听闻同伴所言,满面怒气,但是又被同伴按住不能发作。陆钦飞面上露出狡黠一笑,显然是占了便宜,不无得意之色。陆钦飞摆了摆手笑道:“各位,我行走江湖许多日,只顾着自己门派氏兄弟的安危,去岁有师兄弟被晋国范氏擒拿了,我几经周折才得解救。相比贵派也有同难,不过眼下却实不知阁下所指为何!”

三人之中,居首一人言道:“最近江湖上大事频频发生。先是东南广陵派遭到灭门之灾,而后东北两派无终和中山也遭到灭门,我等勘察现场,多人的死难是遭受了你门派武功而亡的。最近在边塞附近,我教许多巡视的弟子被你门派武功打伤,这难道不是平阳门所为吗?”

陆钦飞那是老江湖,从来不吃亏。将手一扬笑道:“你可要注意了,你说是我平阳门所为便是平阳门所为吗?这可有些不讲道理,要是说我平阳门招式,可要拿出证据了!”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你且去中山无终两派看看,那门派之中狼藉一片,死伤无数,尽数是头顶天灵盖被人用兵器敲破,那不正是你们平阳门大雁飞沙的功夫么。再说我教中许多弟子受伤,乃是被人以锐器戳中大腿,血洞明显,这也是你平阳门白蟒独进的招数,这些东西走江湖的人看看就能分辨出来,还需要什么证据?”林胡教众人武功平平但是论起事理来还的确是有根有据,从不胡编乱造。

陆钦飞听得对方话语,心中也不禁起疑,虽然他是平阳门大师兄,对本门事物了如指掌,但是对方所言坚定无匹,虽然并未见到真人真事,但是这描述之中似乎差错之情不多。念及此处,陆钦飞也有些心中动摇。沉吟了半晌,言道:“各位,这其中还是有个疑点。我乃平阳门大师兄,对门派之中的事务,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拿捏得十之八九。如今本门师父师叔都在门中并未离去,处理去岁秘籍被盗之事。若是说有人在江湖闯祸,说不好也必然是那些入门不久约束不强的弟子。可是这些弟子哪里会有如此功力,将中山无终二派灭门,将贵教许多弟子打伤呢!”

林胡众人向来自认自话,听闻陆钦飞所言便即聒噪起来,一口咬定是陆钦飞自己编造理由,推辞责任,这招数看得明显,就是平阳门所为,又岂有其他可能!唯独遥遥偷听的李小和心中咯噔一下,思索道当日从孤竹下山,遇到程桐追杀无终派掌门李不释,那灭无终一派的高手,想必就是程桐无疑。但是李小和毕竟不知程桐如何修习了这许多高深武功,说是程桐灭了无终派他是可以想通,却想不通那平阳门的招式是如何出现在无终派众人身上的,这却是程桐的巧妙奇遇了。

但是念及此处,李小和已经心知陆钦飞和平阳门并非凶手,更兼那平阳门去年遭到简氏三兄弟的算计,丢失了兵器谱,如今掌门回到门派之中,也是顺理成章。然而刚刚思索至此,那林胡教的众人却也与陆钦飞说不到一块儿,当即将身形向后一闪,跳出圈外,手中麻绳圈起,乱箭备齐,就等着擒拿陆钦飞。几个人口中叽哩哇啦的呼喊着:“小子,你莫要挣扎,眼下情形反倒是你越描越黑,莫不如束手就擒随我等走一遭,若是这周遭受害的各大门派都为你洗脱,那我们也就向你赔礼道歉,否则就莫怪我等无礼了!”

林胡众人乃是塞外游牧民族,论及武功,的确与中原大武宗学有着极大的差距,但是若说是协同作战,临阵对敌,却是十分剽悍,弓马骑射,配合得无匹默契,即便陆钦飞轻功了得,怕也是插翅难飞,不能从这天罗地网之中逃脱。

陆钦飞眼见众胡人要蛮横强来,却也不甘示弱,双目锐利一闪,将周遭情势瞧准,随时准备出手!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武都恩怨

李小和眼见林胡众人围攻陆钦飞,不知道陆钦飞可否能够脱身。陆钦飞却反而格外硬气,丝毫不惧,冷冷笑道:“各位朋友,如此不友好,只怕是还未见到中原武学的真谛之威!”他言语一出,当即飞身而起,凌空翻滚,身形格外迅速,如同冲天飞鹰,直破众人围剿。林胡教人马虽多,却未想到陆钦飞的手段如此凌厉,一招冲天让人措手不及,心中慌忙凌乱之下赶紧放箭。然而陆钦飞此时人已经在半空,反而众位林胡弟子的箭矢却放了个空,丝毫没有射中,偶有一些人手艺不精,角度把握偏差,却射中了对面的自己人。

陆钦飞这一招突然暴起,真好似雄鹰展翅惊得四下里鸡飞狗跳,林胡众人不仅拿不住他本人,反而兵马慌乱,伤了几个自家弟子。只见陆钦飞惊鸿一跃,跳出了老远,甩开众位林胡教弟子,直奔黄河下游去了。

陆钦飞如此强势脱身,李小和不禁心中一喜,闪身从旁侧紧随其后,要看看这事态如何发展。跟随陆钦飞向下游奔走不多时,却突生奇变。李小和忽觉四野之中杀气陡升,从李小和周遭草木,河流乃至天空中四下里扑面而来,这让李小和心中惧意陡升。虽然自己功力不俗,但是论及这四野八荒的杀气,的确让李小和心中有些骇然,第一次遇到如此可怕之情。

然而陆钦飞的功力明显不如李小和,他飞奔而下,丝毫没有察觉到周遭的异状,这样的情形让李小和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如若对方是一个强力的高手,偷袭陆钦飞而来,那么他很可能措手不及,甚至被对方暗算,身受重伤。思绪及此,李小和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上陆钦飞的步伐。

果然不出所料,一眨眼之间陆钦飞周围突然出现五个人影,各自手持长剑,对准陆钦飞直刺而来。这五个人皆是黑衣长衫,手中长剑乌黑刚硬,显然是武都剑派的兵器。这一刹那变起仓促,陆钦飞显然没有料到为何会在自己周身突然出现五个人,他一时心慌,将手中重剑横向扫荡而起,格开了三个人的剑锋,其余二人的锋刃顺势而下,陆钦飞情急之下只得随机应变,将身子斜斜一闪,却仍旧不能完全躲开对方的伏击,手腕处被对方划过,现出一道血痕。

五个人一出手占了优势,便也不再动手,只喝道:“平阳门的陆师兄,我们师兄弟也不是有意害你,只是有许多江湖门派的恩怨,要你上武都解释清楚,故而今日不得不得罪了!”

陆钦飞手腕中剑,半跪在地,勉强将剑身支撑着身子,口中骂道:“又是什么鸟事,要爷爷去解释?”

“什么事?我武都剑门有多位兄弟受到你平阳门高手的伤害,我们师兄弟寻了你多时了!”

“又是被平阳门高手伤害,也不知道我平阳门究竟有多少高手!”陆钦飞冷冷一笑,略带自嘲。的确,如今李小和也弄不明白了,若是说程桐兄弟剿灭了无终中山二派,倒是因为他师门恩怨,仇深似海,不可不报。当初他的确跟自说过,机缘巧合之下好似学到了几手平阳门的高招,但是以程桐兄弟的性格,绝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如今他怎会行走江湖,滥杀无辜,将林胡和武都剑门的人都打伤了,这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不是他生性所为!

然而却听那五人说道:“你平阳门的招式,谁认不出来?今日还想抵赖吗?”

陆钦飞往地上一坐,笑道:“这是如何说的,连你们都认得出平阳门的招式,那对方为何还要以这招式伤人,惹你们怀疑?”

“什么?”陆钦飞这一句话却让这几个武都的小辈无话可说,他们之中有人插嘴道:“陆师兄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对方若是栽赃嫁祸可也说不定!”

“你这说法不对,是不是栽赃嫁祸,可要听掌门来发落,他老人家江湖阅历甚广,明辨是非,准不会看错!”

“师兄,话是这么说,可是掌门云游四海,根本不在门派之中,又如何让他老人家发落?”

“是啊,师兄,你看陆师兄手中使得是长剑,那平阳门的功夫乃是兵器,长戟长戈这些,似乎与陆师兄的路子不太一样,若是真的拿人质问,是不是也轮不到陆师兄啊?”

这平阳门的几个师兄弟还蛮有趣,虽然说招式凌厉,气势凌人,但是如今事到临头,倒是也明辨是非,比及林胡的一众弟子,要懂事的多。李小和心中如此琢磨着,却猛然发觉刚刚那铺天盖地的杀气并未消散,这让李小和心头又是一紧。毕竟这埋伏着的五个人已经现身,却又不晓得为何还有浓烈的杀气在周围飘荡,显然那隐藏的高手并未现身,这人才是眼下最大的威胁。

陆钦飞见几个武都剑门的弟子你来我往,论起原委来,滔滔不绝,也觉得心中好笑。问道:“我说你们几个小子,遇事多动动脑子,自然就知道很多蹊跷还待推敲,怎么能当即便冤枉好人呢!”

“谁冤枉好人了,如今五服十一派之中几乎有许多门派遭受灭顶之灾,广陵,中山,无终三派如今已经被剿灭干净,没有一丝的根苗。眼下中原武林人人自危,岂可不多加小心!”武都剑门五个人中那为首的还一副老气横秋之状,看来像个主事之人。

陆钦飞白了一眼,哼道:“你只管自家小心去,关我什么事来?总不好说中山派被灭门了,你武都派就要哆嗦一下,寻几个别派弟子出出气,安安心心吗?”

陆钦飞的话句句抬杠,将五个武都派的弟子噎得对答不上,一个个被他抢白得也有些心中生气。那为首的琢磨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话头,喝道:“姓陆的,你莫要如此耍无赖。如今中原武林多有门派被灭,人人自危,故而你平阳掌门先成传书各派,主持武林大会,冀望于大家同道联合,有个盟主主持公道,也有个相互照应,避免广陵之难再生!”

“师父?”这“先成”二字一说出来,陆钦飞一愣,当真没有想到这主持此事的竟然是自己师父,当真是自己云游四野太久,不知门派中事物,还是说真的是本门有何谋划,自己不知!

陆钦飞一愣神,那武都派的为首师兄喝道:“我就说么,就是你师父搞的鬼。想必他是想当这武林盟主,便暗中将我们一干弟子打伤,好让他在武林大会上占得先机!”

陆钦飞一听这武都弟子的言论,差点被气笑了。将眼睛眯起来,微微冷笑一声,言道:“你武都派的掌门秦中剑,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用剑好手,这功夫让我陆钦飞仰慕许久,我便是再修炼个二三十年,恐怕也赶不上他老人家的修为,可是却不想这秦掌门手下的弟子,怎么净是一些糊涂虫呢?”

“你敢骂人?”那五个人虽然自己辩论激烈,但是一听到外人讽刺他们,当即一致对外!

“这是实事求是。我师父久居中原,功夫修为也有个四五十年了,便是觊觎这武林盟主一职,便是期盼着能威震群雄,那暗算的也得是你们师父秦中剑秦掌门这样的,暗算的也得是蓬莱萧浪萧掌门这样的,哪里会千里迢迢从平阳跑到你武都来伤几个不知名的小喽啰,你却是不觉得可笑吗?”陆钦飞是嘴巴不饶人,这几句之间把对方五个师兄弟辩驳的无可还口。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这五个人被陆钦飞一顿冷嘲热讽,当真有些下不来台,挺起长剑又待与对方搏斗。李小和这时候瞧得清楚,虽然五个人仗着埋伏胜了一手,将陆钦飞手腕划伤,但是若要真的与对方打斗,五个加一起还真不是陆钦飞的对手。只不过陆钦飞这一说,却又让李小和想起了些什么。毕竟当初广陵一派弟子遭受掳掠,也如今日这些诡异之事,不知凶手是谁,却又总对一些无关紧要之人下手,待得众人反应过来,早已追悔莫及,而当初毕正堂便是因此丧生。

李小和念及此处,暗暗咬着牙嘀咕了一句:“莫非又是那范氏捣鬼,靳天羽所谋!”

然而刚刚想到此处,又听那边陆钦飞喝骂起来,如今他也不用重剑支撑身子了,只管横身向旁侧一躺,好似泼皮耍赖一般的样貌,叫道:“你们几个小喽啰,师兄劝你们莫要造次,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凭你们的本事,能在这里埋伏我,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作为了,老子今天网开一面,你们几个也见好就收,莫要惹毛了爷爷!”

那五个人都是秦中出身,脾气刚烈,吃软不吃硬,被陆钦飞如此瞧不起,当真火上心头,大骂道:“臭小子,还敢托大,我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五个人也不犹豫,五把长剑对着陆钦飞头脸便直刺下来,五个人各守一边,将陆钦飞围在当中,让他逃无可逃,跳无可跳,比及那林胡的几手平庸弓弩是犀利多了。哪里知晓这陆钦飞却并非大气胡吹,眼见得对方剑阵犀利,自己手中重剑一抖,在掌中打了一个旋转,好似剑花纷繁,化作一柄护盾在眼前直逼五人。五个人剑锋碰撞到陆钦飞掌中剑花所化护盾,立即都被荡飞而起,纷纷落落,四散偏斜,没有一柄剑能刺中对方。这一招寻常人看不出巧妙,那李小和却早已赞佩不已。这陆钦飞不愧是平阳门大师兄,别看他手中一柄重剑,放浪不羁,实则是将平阳门许多兵器功夫活学活用,融汇到了这重剑之中。试想许多将军临阵对敌,抵挡敌军箭雨之时,经常会将手中兵器旋转挥舞,以扩大防守的范围,如今这陆钦飞将长剑作兵器,旋转摇荡,随机应变,说明他对于平阳的兵器功夫,早已烂熟于心,只不过是不愿意每日间扛着一把长戟招摇过市,引人注目罢了。

陆钦飞这一招之下,将五个剑势荡开,挺身而起,飞越出无人包围之中,翻身一纵,从圈子中跳出,回头哈哈大笑:“五个小赖皮,就这点功夫还来算计爷爷,快快从实招来,是何人叫你们在此埋伏老子的?”

“你说什么?”五个人众年纪较小的两人没料到陆钦飞武功如此了得,一个翻身从众人头顶跳出,心中格外惊慌,只想着如何再制住对方,却根本思索不清对方所问何意!

“若不是有人早早安排,尔等如此拙劣的技能,岂能知晓本爷行踪,竟然在此安排下埋伏!”陆钦飞言语突转冷厉!

“何人安排?”这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微微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此时,李小和忽然有一种不祥预感袭来,之间陆钦飞身后一个黑影突飞而至,这人刚刚还瞧不见踪迹,只在这一瞬间,便出现在陆钦飞身后。陆钦飞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阵阵冷风,将刀剑回拦,低头让过对方偷袭。

然而这人携带者无尽杀气奔袭而至,就好似天地黄沙尽数为他所用,与他融为一体般狂妄无忌,丝毫不把陆钦飞手中的兵刃当做一回事。陆钦飞瞬间感觉到对方强大内息掩袭而来,即便对手尚未逼至身前,但是那刚猛的内劲已经将自己体内的真气压制得十分难受,甚至连呼吸都困难异常。

只听当空“咔擦”一声巨响,陆钦飞手中拿柄重剑被人拦腰折断,反弹之下尽数拍打在陆钦飞胸前。陆钦飞慌忙之中,毫无遮拦招架之力,只觉得对方身形恍惚缥缈,更不无从寻觅,眨眼之间,几个起落,便连续踢中陆钦飞胸口,他一只身子直直的飞出了老远,一头跌落在黄河水畔。

那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眼见得如此情形,也个个大惊失色,毕竟他们五人的功力根本奈何不了陆钦飞,而这个神秘身影一出招,便将对方重伤至此,简直是天外有天,难以估量!

第一百七十八章 暗箭伤人

陆钦飞被人从前胸踢倒,直飞出老远,手中重剑尽数折断。李小和感受到这人功力不俗,是个行家里手。待得他站稳身形,落在陆钦飞身侧,方看清楚那人一身蛮夷打扮,大斗笠毡帽罩头,看不清楚面容,上半身刺花盘龙,空白处还点缀着五毒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荆楚一带的用毒高手,说不好就是与曾经孤竹冰峰上洛哈托是一伙的!

那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心中不乏胆怯之情,虽然这人与陆钦飞对立,却终究不知道他的来头,说不好什么时候暴怒而起,对自己无人下手。所以几个人怯生生偷眼去瞧这高手,那高手倒是不爱吭声,望着陆钦飞,轻蔑了一句:“平阳门的大弟子,也不过如此!”

陆钦飞虽然重剑被折断,重剑的残片飞回打中自己胸口,内息不平,但毕竟修为不浅,这些小伤还是可以忍耐得下。他故作镇定,坐在地上反讽道:“那又如何?对付我这个不过如此的小子你竟然还要偷袭,说明你更加的不过如此了!”

这一句却引得那边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一阵好笑,刚刚一直跟陆钦飞置气,几个人被陆钦飞抬杠抬得满脸通红,又打不过对方。如今这陆钦飞不再为难自己,反而去以这毒舌攻击旁人,他们五个乐得看着热闹,嬉笑非常!

那高手听到身后五个人的暗暗嘲笑,猛地回头冷艳盯住五个弟子,目光格外凶狠冷厉,似乎举手之间便要杀人!那五个人不仅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了两三步。陆钦飞虽然江湖老成,却也料不准这高手来路心思,如今他怒目回头,显然也把陆钦飞吓了一跳,。那五个人虽然偷袭自己,但毕竟心无恶念,只不过江湖见识浅薄,受人利用罢了。如今却不得不救他们一救,当即插嘴道:“兀那汉子,你是说不过爷爷了,却又去寻些没用的家伙出气吗?管他们什么事!”

陆钦飞想着将对方的怒气先拉到自己身上,在寻脱身之计,引开对方便是。却不料这一句奚落那人并未生气,反倒是冷冷一笑,言道:“不错,果然是一群没用的家伙。没想到秦中剑剑法盖世,英雄了得,却收了你们这五个没用的弟子,究竟是秦国自穆公死后再无贤才还是说秦中剑有这口偏好,最爱提携一些愚钝鲁莽之人!”

那五个人听闻有人如此侮辱自己,也按捺不住。毕竟西北秦地之人,自古尚武剽悍,你若好说,我便好说,你若冒犯,我便拼死。这五个人虽然武功一般,却受不得人如此讥讽,为首的一个上前两步,下巴向前一点,略带傲气,问道:“敢问阁下是和来路,今日却是要与我武都剑门结梁子吗?”

陆钦飞心中骂了一句“蠢材”,就是怕尔等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好不容易把那高手话头拉了过来,你们就顾着逃命好了,却不料还反而自己送上门了。这陆钦飞心中百般无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高手也不生气,只把大斗笠一摘,露出本来面容,轻蔑一笑,冷声言道:“五个蠢货,本座给尔等传讯安排,吩咐尔等在此埋伏平阳门弟子,你们如今竟然连我都认识不出,还说自己不是废物吗?”

那五个人一见到这高手摘下遮面斗笠,露出本来面容,心中俱皆咯噔一惊:“原来是你,你给我们传讯说此地有线索的!”

“不错,就是你叫我们在这里埋伏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瞬间就认出了这个高手的来路。而那陆钦飞也不无惊骇,他贵为平阳门大弟子,对江湖事自然知晓不少,眼见的眼前这个高手,他心中了然对方来历。不禁叹了一句:“洛羽!你这个巫南教的恶徒怎地跑到秦晋来作恶!”

那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听闻陆钦飞所言,个个惊愕满面,大叫道:“不对不对,这人是平阳门的刘长松前辈!”

“就是就是,他是平阳门世外前辈,早已不闻门派中事务,如今听说江湖上许多门派弟子被平阳门招式所伤,故而才重出江湖进行调查,最后的知是本门不肖弟子陆钦飞所为!”又一个弟子接口言道。

那为首的师兄也正色严肃的说道:“正是如此。故而我等才来伏击平阳门大师兄。从今日所见来看,这陆钦飞的确武功了得,却又恶语伤人,品行不端。与老前辈描述并无二致,若是说他伤人,想必不会有假!”那五个弟子你来我往说得热闹非凡,格外起劲儿。就连陆钦飞本人都被他们的言辞说得差点相信了。

李小和从旁观瞧,心中老大的好笑,当初在孤竹冰峰之上,无数高手过招,其中秦掌门受到门下叛徒围攻,不得不忍痛斩杀了秦岳然。原来他门下许多弟子,竟然如此糊涂,难怪会被几个煽风点火的叛徒直接带偏。想这被称作洛羽的高手,浑身上下的刺青如此明晰,分明是郢南的用毒教派,怎么可能是平阳门隐退前辈。更兼这洛羽二字李小和向来有所耳闻,虽然听程桐说道他曾经在长江之滨被郢君打断双臂,如今却也痊愈得如此神速,想必功力不俗。这巫南教的恶名,看来是坐实了,只是不知道这洛羽要如何对待陆钦飞,陆钦飞若是不敌他的毒功,自己定当从中协助些个。

此时那洛羽听闻五个武都剑门弟子的言谈,简直也是忍俊不禁,差点仰倒。大声称赞道:“好孩儿,好孩儿,如此明晓事理,看来师门所授,绝非虚妄!”

五个人眼看着这洛羽面色阴晴不定,似有狂喜又隐隐暗伏杀气,这让五个人心中又略略发毛,那大师兄颤声问道:“刘前辈,眼下如何发落这平阳弟子陆钦飞?”

“陆钦飞是平阳门大弟子,自然是交由我这个平阳门的长辈带走了!”洛羽得意洋洋,言辞之中毫无避忌,说得格外自如。

“刘前辈,你带走这平阳门大师兄我等确实无话可说,然而我武都剑门许多师兄弟受他伤害,怎么说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呀!”那五个弟子似乎还有些头脑,既然要带走陆钦飞,总也得给他们几个一个说法,至少这一趟埋伏没有白跑。

洛羽望了望这五个功夫平平的武都弟子,只见他们几个虽然衣衫整齐,看似气势不俗,但是细细观瞧,一个个手中捏搓不定,心神分散,东张西望,较低轻浮,显然都是一些入门不久的庄稼汉而已,除了那个为首的师兄,其余人等根本算不上什么习武之人。他又瞧了瞧地上的陆钦飞,一脸不在乎的斜靠在一块大青石上,便向着陆钦飞言道:“小子,他们五个向你要说法,你可是要给个说法看看吗?”

陆钦飞心里可是有数得紧,想必这洛羽被自己认出,今日是难免一场恶战了,那五个家伙,莫说是洛羽瞧不上,便是自己也觉得是一群碍手碍脚的笨蛋,与其杵在这里等死,不如先打发走好了。便直接朝着那五个人喊道:“对面的五位朋友,就算是你门派里的弟子是我陆钦飞伤的,这下分明了吧?有交代了吧?赶快回门派去吧!”

“既然你承认了是自己伤人,我等师兄弟便要替受伤的同门讨回公道!”那为首的师兄一声厉喝,五个人身形一闪,祭出剑阵,又把陆钦飞围在当中!

这陆钦飞可是心中老大的可笑了,骂了一句:“你们是不是有病?打不过我还又凑过来?叫你们走是为你们好,怎地如此不识好歹!”

“什么为我们好,你以为仗着有自己的同门长辈在此,便可以有恃无恐吗?刘老前辈是平阳门长辈,绝不会行那些不义之事,刚刚他出手制住你就说明他公私分明,如今我等再摆剑阵,接招吧!”武都剑门五个人义正言辞,说得陆钦飞不接招也得接招,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眼前这个巫南教主洛羽或许就是平阳门长辈乔装打扮的!

洛羽听闻这五人的言辞,朗声大笑:“真的是好孩子,我终于明白了秦中剑为何收你们几个为弟子了,当真别有意思啊!”

五个人一脸懵晕,根本不明白洛羽所言何意。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那洛羽将脸色一番,身后内力驱动着毒气喷涌而出,直逼这五个人面门而来。李小和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便要将内力送出,以助这五人脱身,只可惜李小和身在远处,难以立解其围。只见陆钦飞在地上横身一滚,旋转而起,脚下连连踢出五招,将这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旋转着踢飞出去老远。这霎时的变起,幸亏陆钦飞反应机敏,五个人才免受那洛羽的毒物所伤。

五个人摇摇晃晃,跌撞的头晕眼花,不知东南西北。口中仍旧不住的喊道:“师兄,这个平阳门的陆钦飞功夫当真了得,竟然能够一脚把我们五个踢飞,如此无礼,如此迅捷,我们不能轻视了他!”

陆钦飞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五个笨蛋,转身跳起便要朝着黄河下游继续奔逃。

然而这一时间流星飞矢从身后频频袭来,直奔陆钦飞左右射过。很显然那些林胡教的教众从身后追赶了上来。如此以来这情势变得格外混乱起来,洛羽和武都五人林胡众弟子凌乱追赶起陆钦飞来。这陆钦飞的性子,若是实打实的单干,自然敌不过这些人,但是若是跑起来,那奇奔妙逃的招数数不胜数,一时间要想追赶上陆钦飞的步伐,的确有些难度。

转过了两道河湾,陆钦飞撒开退早已甩开了身后人士半里多路,唯独洛羽轻功也不逊色,两人你追我赶前后紧紧跟随。李小和目力过人,瞥到山岗之上一人弯弓搭箭,远远地就瞄着奔跑的陆钦飞。这一次李小和心中早有准备,千万莫要被他偷袭,自己因为太远而出手不及,故而一直死死盯住对方的手段。

正赶上陆钦飞绕过河湾,那人当即一箭发出。这一箭虽然李小和事先心中已有准备,但是仍旧没有料到对方的手段如此凌厉。那箭矢的速度要比栾乐的箭法还要寻迹几倍,只是这一眨眼的时间,早已飞出了七八丈之远,若不是距离太远,李小和还真的是难以反映过来。眼见得对方冷箭已发,李小和手中拈起一块小石子,直接掷向对方飞矢来路。

那箭矢虽快,李小和功力也不是泛泛之辈。只见李小和手中的石子,亦是迅捷飞快,根本看不清来路。直奔对方的箭杆击去,两相碰撞,并无格外华丽的光亮与声响,唯独一点点闷哼,箭杆便被李小和的石子拦腰戳断,唯独留下两段残枝。

这一招变起,让陆钦飞和洛羽当即都站立不动,显然心中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尤其是陆钦飞,他双眼瞧了瞧地上折断的箭杆,慌忙环视四周,眼见得这暗器的来势,心中知晓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将箭杆折断,自己今日的性命定然是要被这一箭贯穿,毫无生路了。

虽然这冷箭不是冲着洛羽而来,然而洛羽的惊怕之情却出乎了陆钦飞的意料,面上惧色比陆钦飞更甚。他双目凝视着地上那块小石子,一言不发。陆钦飞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环视之后,早发现了山岗上暗箭射他的那人,运起内力呼和一声:“山顶的汉子,有什么恩怨下来说话,如今我陆钦飞也不差你这一个仇人,若是放冷箭就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了!”

但见山上之人也不答话,将手中大雕弓一摆横在身前,从背后的箭斛中连续抽出三支羽箭,将弓身一横,换了个姿势,对准陆钦飞便要再次发箭。

如今这人膂力过人,又要一弓三箭来射陆钦飞,显然并不是单纯想要陆钦飞的性命,也是被李小和那暗中捣乱的石子激怒,势必要再次出手与这暗中助力陆钦飞的人较量一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伊金大主

在李小和出手相助陆钦飞之时,那发箭的高手和眼下呆立当场的洛羽都心中一惊。他们心中显然都出现了各自的担忧。尤其是洛羽双目紧紧顶住地上闪烁黄光的那枚小石子,心中的惧意陡然而生。他连连退却数步,向李小和的方向扣头拜倒,口中打呼:“郢君在上,小人只是奉命而来,不敢造次。”

洛羽连连磕头,如同捣蒜一般,将陆钦飞惊得有些不明所以,这个人莫不是突然害了失心疯吧。李小和虽然并未现身,但是身在草丛之中的他明显知道洛羽的朝向就是对着自己,也有些疑问,这小子怕是把自己当成了郢君,只不过他为何恁般害怕郢君,难道曾经被郢君狠狠的惩戒过,李小和的心里也只能如此简单的琢磨一通,便见那发箭的高手早已到达了陆钦飞和洛羽的两人之间,大喝一声:“何人在此装神弄鬼,竟然可以将本座箭矢折断!”

李小和眼见这二人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但是如今的身份的确有些不便,尤其是面上的黄铜面具格外眨眼,如若便这样突兀现身,确实有些太过招摇,甚至会让一些图谋不轨之人有所利用。干脆将身形隐下,将体内郢息弥漫开来,营造一种平静氛围,让对方无法寻觅自己的行踪。

李小和第一次使用这种手段,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否管用。当然,对面一个洛羽,一个箭术高人,显然不是武都剑门那五个人的水平,岂能如此轻易地受骗。不过陆钦飞倒是当先骂了一句:“老东西,你竟敢暗箭偷袭,想你林胡的弟子不明是非也就罢了,难道你这一教之主也如此糊涂?”

这陆钦飞出乎意料的一句喝骂,既转移了敌方的注意力,又将对方的身份报出,让李小和当即有释怀之感。那发箭的高手竟然是林胡教的教主,这些胡人一直地处偏远之处,少与中原来往,故而李小和不认得也不意外,只见这人身形中等,碧眼红发,夹杂着许多卷曲,而且毛发格外的浓密,将五官几乎遮住,看起来与一只绵羊一样。

但见那林胡教主听闻陆钦飞的喝骂,当即怒不可遏,大吼着不甚标准的中原话骂道:“你们这些中原人,当真可恶,前些时候骗我弟子来中原夺宝,死伤无数最终空手而归。这也罢了,算是我教导不严,不能有效约束门下弟子,如今本教主不许弟子擅自离开草原,却不想你们中原人欺人太甚,竟然杀奔我林胡草原而来,将我许多弟子打伤,可是要上门挑衅不成?”

陆钦飞见洛羽面带惧色,失魂落魄,似乎大敌来临一般,便也不再提防他,只与这林胡教主对质道:“那谁打仗了你弟子,你找谁去,我陆钦飞可没有趟这浑水。”

“我门下弟子早说过,就是你做下的。”林胡教主言语坚定,不容置疑。李小和听闻这教主几句言辞,颇感他可爱之处,显然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只不过是被人逼急了无奈之下才暗算陆钦飞,如此一来他偷听的兴致更盛。

陆钦飞道:“做没做过难道我自己不知?你们下弟子既然没有死,怎地不带过来认认脸?”毕竟陆钦飞见多识广,与对方教主博弈也不落下风。

林胡教主尚有一派长辈之风,不愿以大欺小直接拿下陆钦飞,仍旧与之对质道:“弟子伤在塞外,自然不能长途奔波,想老夫多年江湖阅历,难道看不出这伤人的手法吗?”

见到林胡教掌门并不贸然出手,陆钦飞也礼貌了许多,言道:“前辈,这事情着实诡异,近来多有人说我平阳门的人伤了各派人士,晚辈虽然是平阳门大师兄,却也不能尽数知悉门下情况,当真难以分别究竟是谁在江湖作恶,但是我敢保证这些事情并非是我陆钦飞所为。”

林胡教主冷冷一哼,转过身去朝着洛羽一指,言道:“这个奇装异服的高手刚刚也在追赶你,想必你也不是善类,若是想要洗脱自己的罪名,那便随我走一趟草原,让我门下弟子亲自验看!”

这番争执让一边失魂落魄的洛羽瞬间又转回现实之中,本来他心中忌惮郢君,害怕他突然出现。然而磕头哀告了一阵发现似乎并无人在对面,心中放松了一些,至少觉得即便真的有人暗中出手,这不愿露面的高手恐怕也不是郢君,不想与自己对立。但是这显而易见的帮助陆钦飞,让洛羽心中一转,明了自己不能对陆钦飞轻举妄动,否则怕是会受到这不明身份的高手的伏击。

洛羽听闻二人扯到自己,也插嘴道:“林胡的这位高手,巫南教主洛羽有礼了!”

别看那对面的卷毛是个胡人,还是很懂礼数的,见洛羽客气,便也笑眯眯的拱手答礼:“原来是巫南教主,久仰久仰。老夫乃林胡部落总教主事,伊金大主。今日来中原便是要寻觅这些暗中害我林胡弟子的元凶。适才老夫见阁下追赶平阳门大弟子格外迅疾,似乎也是有恩怨于他,不知可是与他门派妄自伤人有关?”

洛羽见到有人与自己统一战线,自然乐得欢喜,言道:“伊金先生所言不错,正是为此。此人不仅伤害我等同门,而且……”

他这“而且”二字尚在口中打转,那武都剑门的五个师兄弟已经飞奔追来,口中大呼小叫的喊着:“平阳门陆钦飞大师兄歪门邪道,恶语连珠,绝对不是正经人士,各位掌门前辈,定当将他拿下,交付师尊掌门发落方才能让这不肖后生得到应有的惩戒。”

那洛羽心中一乐,心想这五个趟浑水的又来了,正好搅和的说不清道不明,趁乱将陆钦飞拿下。

洛羽从旁言道:“不错,几位武都的师侄,格外明晓事理,不愧为秦掌门的爱徒,洛羽当初指引几位武都师侄来寻陆钦飞,却不料被他打伤,这陆钦飞当真是作恶多端。”

听闻洛羽所言,伊金大主点了点头,那被胡子埋上的嘴巴嘎巴了几下,言道:“看来多数江湖弟子就是因此才受了他的暗算,如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理当为武林除害,教训教训这些不懂事的年轻人。”

陆钦飞一阵糊涂,这些人不知道都是中了什么邪,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作恶多端的江湖败类,尤其是那武都的五个糊涂虫,自己救了他们居然都看不出来。陆钦飞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恼怒,也不把那伊金大主的话放在眼里了,冷冷一哼言道:“你们这样空口白牙的说我伤了人,也没有个对质之人,只是自己说自己的道理,全凭别人的煽风点火就胡乱激动,枉称一派掌门。看来我不承认你们也是不可能罢休,就算老子杀了伤了你们几个弟子,你又能乃我如何?”陆钦飞虽然言辞也不逊色,但是显然不是李小和那般喜欢以口舌之利与人辩驳的。直接一甩手就翻脸,任尔冤枉,我自逍遥。

那伊金大主整日间的废话,就是为了逼陆钦飞承认自己就是伤害林胡弟子的恶人,如今陆钦飞一语承认,那伊金大主的心里顿时宽敞亮堂了许多,就好似郁积多年的苦闷一朝尽数排遣,心中老大的畅快,甚至一拍大腿赞了一声:“好哇,就等着你这句话呢,看老夫我不收拾你的。”这伊金大主来中原似乎只是为了一证对方的过错,究竟对于自己,对于本门的利害,他似乎全然都不关心。

而洛羽早就在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也根本不把伊金大主的意思放在心上,冷眼瞟了一下周围,迅速拔身而起,跳到了陆钦飞的身后,李小和心中一急,生怕洛羽从后面偷袭陆钦飞。不过陆钦飞毕竟是一个门派的大师兄,这几手还是能够应对过来的,将身子一闪,朝内陆的方向一闪,便从伊金大主和洛羽的夹击之下抽出身来。

伊金大主将手中宝弓一甩,耍起胡人的几手蛮劲儿,朝着陆钦飞招呼过来。陆钦飞瞧得清楚,林胡教的弟子虽然弓马娴熟,但却是不通中原武学文化,故而即便是力气强劲,终归是没有什么巧妙招式,若真的是动起手来,谁制住谁还说不定呢。只不过眼下洛羽在身后一味地偷瞄自己,只怕他借机出手,投机取巧。陆钦飞心中盘算着退敌之策,脚下连连向内陆退却,一双肉掌不断的抵挡着伊金大主宝弓的猛力劈砸,很快便双手红肿起来。即便如此他的双眼却一直没有离开洛羽的身子,显然更加害怕洛羽的偷袭。

陆钦飞连连退却了数步,已经被伊金大主逼到了内陆草丛,这时候远处马嘶声声,无数林胡教众从上游奔袭而来,陆钦飞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若是被围住那便没了脱身可能。”

眼下情急,陆钦飞也只得铤而走险,将身子向旁边草丛一滚,逃出伊金大主的范围,全然不能估计洛羽的埋伏了。那洛羽一见到陆钦飞脱身,将掌风带着毒雾劈头盖脸压来,一瞬间便逼得陆钦飞胸中气闷苦涩,神识昏晕,几乎便要摔倒在地。然而他毕竟还有些修为,将丹田真气凝聚而起,从小腹之中一口喷出,一道纯阳真气瞬间将眼前的毒物驱散,他不要命了一般从洛羽身侧穿过,顾不得对方的招式了。

这时候李小和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瞧得明白,陆钦飞不顾死活逃命,洛羽趁人之危又要以毒掌伤人,李小和毫不犹豫将内息送出,只为把对方的功力限制住。李小和如今是何等修为,郢息刺出直接将洛羽的两手腕脉瞬间闭塞,洛羽一瞬间只觉得两手一麻,便即无法抬起手掌,衣袖之中暗藏的许多毒药尽数飘散零落,好几条花蛇盘着许多蜘蛛蜈蚣尽数落在他的脚面之上,他也浑身一个激灵,在这瞬间失控的情况下,若是被毒物咬一口可就不好办了,虽然自己精于用毒,但是强敌环伺之下怎有如此从容的机会解毒,这必然就会跑了陆钦飞。念及此处,洛羽顾不得手上的酸麻,将两脚较劲,凌空腾起,把脚上的一群毒虫毒蛇尽数抖开甩掉,这一来倒是林胡一干弟子倒霉了,之间空中横七竖八的毒虫来回飞舞,这些受了惊的蛇虫格外狠辣,一见到人肉,便即咬上一口,顷刻之间就有十几个林胡弟子中毒倒地,不能言语了。

林胡教主伊金大主见状,慌忙大叫一声:“洛教主,你莫走,先替我弟子解毒。”

洛羽腾空在天也回了一句:“伊金先生,眼下最重要的是拿住陆钦飞,你教中弟子,先用雄黄涂在伤口,可保暂时性命无虞,待的此间事毕,本教主自来替你家弟子医毒。”这洛羽何等精明,此时急于擒拿陆钦飞,自然不能甩下林胡教众不管,故而暂且答应着,也让伊金大主有些忌惮,必须站在自己这阵营一方。

那陆钦飞得了李小和一时的暗助,却也无暇思索为何洛羽内力受限,不能出招,趁着空隙逃脱而去。伊金大主此时却又焦急门下弟子的安危,将大雕宝弓拉开,瞄准那陆钦飞后心,便要发箭。方此之时,洛羽脚下生风,连连两个窜纵跳脱出人群,紧随着陆钦飞身后追去。

李小和见识过伊金大主的臂力,一张弓一搭箭就要取人性命,他的弓箭比及栾乐都还要凶猛,刚刚若不是自己出手化解,想必陆钦飞早已命丧他箭下。而如今他又拉弓在手,对准陆钦飞后心,莫说是陆钦飞的速度,便是飞马奔逃,也丝毫没有可能逃出生天。

眼见的那伊金大主便要发箭,李小和迅速将掌风运起,想要提前阻拦对方出手,也免得他出箭之后,难以阻挡。岂料李小和掌风到处,却见伊金大主故意将手型一偏,李小和的掌风非但没有阻止对方的箭势,反而成了一种助力,那杆秃羽箭势头更加凌厉,直奔陆钦飞而去。

第一百八十章 幻境千里

冷箭配着李小和的内力直飞陆钦飞身后,伊金大主哈哈一笑:“臭小子我就知道有人暗中捣鬼,叫你尝尝老前辈的手段。”

这一刹那李小和更无心情理会伊金大主,只怕是那陆钦飞闪躲不及,丢了性命。然而如此迅捷的一箭便是李小和自己也追赶不上,更别提还有什么办法阻拦。只得在草丛之中迅捷的朝着箭矢飞去的方向奔去。然而洛羽,陆钦飞的脚力已经算是厉害的,只在这样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奔出了一里多路,随着那箭矢的临近,陆钦飞也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状袭来,不过修为所限,闪身不及,侧身之下仍旧不免被暗箭射伤,但听得陆钦飞压着牙闷声呻吟了一句:“额。”肩头早已被鲜血渗透,尽数染红。

洛羽为人格外的机敏狡猾,见到这陆钦飞被伊金大主的箭矢射中,那伤势果然不轻。一杆狼牙锋直接贯破陆钦飞的肩膀,从背后直透前胸,箭锋带出来的血肉一丝丝拉出来,竟然与衣衫还有一些粘连。这样的劲力是洛羽都无法做到的,故而他望着陆钦飞的伤势心中不由得一惊。然而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此时不是思索对方功力强弱的时刻,陆钦飞轻功不弱,江湖经验又十分老成,必须先将这小子拿下。他思绪所及,身子的劲力早已运起,奔跑了这么多时候,体内真气的突破已经将李小和对他经脉的封锁化解,洛羽脚下加劲,当即从中箭下落的陆钦飞头顶踏过,手上一用力,身形纵起,提起陆钦飞的衣领便顺着河水奔跑而去,唯独身后一干林胡弟子嘶吼声不断,可惜只能被洛羽逐渐的拉开距离,渐渐追赶不上了。

唯独李小和紧紧跟随,他犹豫刚刚阻止伊金大主的箭矢,耽搁了脚程,这时候暗中跟随洛羽,稍微有些落下,导致不能第一时间拿住对方。反而就是这个空挡,让洛羽抓住了时机提起陆钦飞逃出去好远。待得李小和从后面渐渐赶上洛羽二人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转过了黄河口,在一侧山坳之中的隐蔽处停下,那洛羽面露凶厉之色,喝问道:“小子,你把那女人藏到哪里去了,想活命就说出来。”

陆钦飞肩头受伤,气息起伏不定,哪里有功夫去理会对方,只是两眼微微眯缝着,也不答话。洛羽的脾气,那心狠手辣的程度自然不用描摹,他冷冷一笑,言道:“如此便不要怪老子无情,看看我身上的毒物,让你尝个遍。”

陆钦飞肩头疼痛,发言不便,然而心中仍旧朗然大气,也轻蔑一哼,微微笑了笑:“看你刚刚的狼狈样子,浑身上下抖落出那许多蜘蛛毒蛇,如果现在身上还能有许多毒物藏着,那可真叫人大开眼界,便是行走江湖的杂耍变魔术艺人也没有你精彩啊!”

洛羽问言当即恼羞成怒,一个耳光扇在陆钦飞脸上,此时脚程最快的李小和已经靠近洛羽,便要出手救援陆钦飞,但见洛羽掌中含毒一招就把陆钦飞的半边脸打得黑紫之中带着无尽血丝,那血丝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在脸上不断游走,随着毒气的扩散在经脉之中肆虐。

这个焦急的时刻,洛羽再一次喝问:“你莫要装糊涂,快说,跟靳天羽合谋,偷取栾氏悔指的那个女人,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了,直接把李小和惊得呆立在当场。栾氏的悔指被人盗取了么!如今正是万事赶巧,正在李小和听闻悔指被盗的关窍,他忽然感觉耳畔传开两个人谈话的声音,一转而由两个人变成了好几个,七嘴八舌的似乎在讨论什么。李小和格外吃惊,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有人来了吗?他四下里不断扫视,欲待寻觅外来者,然而却毫无人迹。正在他纳闷之时,眼前似有似无出现了许多闪烁的人影幻想,飘忽往来,形同鬼魅。李小和心中咯噔一惊,这景象也太过奇异,他一时好奇努力的眨了眨眼,只为更加清楚的看到情况。忽然感觉体内的郢息如同翻江倒海,应和着这些景致从体内源源输出,将李小和眼前的景象渲染得更加清晰准确,他当即便看到了一片不知名的场景。

此处亭台楼阁连绵不绝,处处布置典雅奢华,往来侍女仪容端庄,一看就是大家名门之范。

李小和一见此地,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思念之情。这种气派和布局,似乎就是他曾经去过的栾氏府邸,那无数侍女家奴,就是栾府呼来喝去的奢华象征。所有这些状貌背后隐藏的权势,其实就是这个国家之中至高无上的象征。然而他又感觉到好些不同的地方,心念一转这里似乎又与栾府不同。栾府的气派要比这还大的多,要比这奢华更多,人家的侍女都是打扮得如同公主般样子的人儿。

就在这时候,李小和眼前的幻象之中出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李小和只识得其中一个,那就是弹指堪将参商合的靳天羽。靳天羽从容不迫,羽扇翩然优雅,脚下白皮布靴纤尘不染,正侧着身子与人谈论着什么。与靳天羽并驾之人,一身锦绣华缎,腰身俊拔挺立,须发花白,极有威严之色,这人虽然年过花甲,却显然是一个地位极其尊崇之人,从打扮上就能看出他的身价。

但听得这威严老者言道:“天羽啊,你这名字好,乃是天之羽翼,如今你在我门下,忠心无二,可不就是我的羽翼吗?”

靳天羽俊朗非凡,举止稳健,闻言微微露出笑容,羽扇一掩似乎有绝世佳人的风貌。他低声礼道:“范公这一语,却是让天羽着实不敢当!”

原来这人就是范氏的家主,老臣范匄,李小和从两个人的对答之中瞬间领悟到了对方的尊贵身份,这时候他虽然不知道为何眼前会突然出现两人的身影,然而他对这二人的言辞格外的用心,尤其是在听闻范匄那狂妄野心的言辞,让他更加产生了好奇的感觉。

“天羽啊,如今栾黡新亡,正是削弱栾氏的大好时机,若是不趁乱出手,日后栾盈站稳脚跟,根深蒂固,到时候我这老筋八骨的入了土,恐怕我那孙儿就再无机会掌握晋国大权了。”原来范匄这老家伙一直琢磨着怎么压下栾氏的势力,看来这栾氏与范氏交恶,根本不是因为范鞅被栾黡逐走,两家本来就是貌合神离,那一次争端只不过是两家现实情况的写照罢了。而就在这时候,范匄又恨恨道:“这栾氏必须铲除,今日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违拗我的建议,而晋侯居然还默许了!气死我了!”

靳天羽似乎万事不愁,从容言道:“范公,栾氏实力本就根深蒂固,岂是这一日之间可以撼动?虽然栾黡已死,但是栾氏附庸臣子,遍布朝堂,中行氏,智氏,乃至羊舌氏,籍氏都有很多归附栾氏的,如今他与魏舒共事下军,格外和睦,我等也无从落得口实下手。”

李小和听闻靳天羽所言,心中不禁冷汗直流,看来范氏一直是存着灭栾氏之心,如此一来即便自己不与晋国纷争,可是这生死一刻,若是牵连了玉妹妹,那该如何是好。眼见靳天羽对情势的分析,老范匄竟然并未出现些许无计可施的失落,只是狡黠的从靳天羽耳畔悄声言道:“眼下虽然众人归附栾氏,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譬如羊舌氏的叔向,素有贤名,本就抵触羊舌虎归附栾氏,包括其余实力,虽有仰慕栾氏之人,却也有不少力量害怕栾氏独大,平日里不乏抵触。若是得晋侯号令,聚合众卿,老夫看不是没有机会吧?”老范匄神色诡诈,格外机敏,看起来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一般。

靳天羽乃是高深莫测之人,岂能不明白老范匄的手段,微微一笑,羽扇轻轻晃了两下:“不可,不可。”他双目微微闭上,如同化外仙人一般高傲。

“怎么不可?栾氏虽大,当敌不过众人之力。”范匄这时候却现出了些许困惑。

靳天羽右手一挥,泡袖荡起,轻轻的拂了一下左手臂膀,淡然言道:“范公,天羽旧伤犹在,岂能不识眼下轻重。栾氏于此世之上,能纵横笑傲,岂是栾氏一门势力独大之缘由吗?当年栾书主政,栾黡骄横,极致今日栾盈贵盛,那栾氏实力不可磨灭,但是最让栾氏有恃无恐之处,乃是曲沃城中那一个举世无双的悔指传人。”

“你是说那栾氏的庶子吗?”

“不错,方今曲沃临近新绛,不过几十里路而已,便是突然发难,围攻栾氏,也不免有人奋死拼命,助力主人奔杀突围,范公莫看区区一个悔指传人,其功力堪比泰山沧海,即便晋侯大军压境,怕是终不能斩草除根。”靳天羽的所言,对栾枫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甚至已经超出了李小和本身对栾枫的认知。李小和知道栾枫是一个武功绝世的高手,但是却不敢估量他究竟有多厉害,难道千军万马也不是他的对手吗?这个疑问在李小和心中打转,靳天羽究竟是如何评价出来的,或许唯有亲自与其交过手的人才知道。

老范匄听闻靳天羽所言,突然间眉头金锁,暗暗嘀咕了一句:“难不成比那郢教之主郢君还要厉害?这郢君不是也败在了天羽你的手下么!”

靳天羽言道哦:“范公,这郢君与栾枫,各有千秋,其功力可谓是不相上下。若是郢君真的与天羽对敌,怕是天羽亦会如今日这般,讨不得好来。故而欲除郢君,必设巧计,若非李小和从中牵线搭桥,栾氏与李小和纠缠不清,天羽也万万没有机会让郢君重伤窘迫,只可惜听人说这一战栾氏的兵马没能擒住郢君。”

靳天羽所言,句句清晰明了,老范匄叹息一声:“唉,听说当时郢君的功力诡异的恢复了回去,栾黡也是因此丧命,不过也多赖你的计谋,让郢君不能支撑河阳大阵,晋国才能大败楚国。话说回来,天羽你既然可以巧计围困郢君,难道不能略微动一动脑筋,设一个巧计再把栾枫的功力给他废掉,如若成功,老夫自当从朝堂之上纠合众卿,讨伐栾氏。”

靳天羽一拱手,拜道:“范公,您过奖了。天羽知晓范公的心情,只不过栾枫功力实在深不可测,天羽所幸,未被他伤及要害,然而他悔指功力,的确登峰造极。故而眼下天羽设计这栾氏的悔指,便是为了谋栾枫所定。范公且稍安勿躁,天羽定当将对方首级承上。”

老范匄听闻靳天羽所言,心中老大欢喜,瞬间喜笑颜开:“耐得住,耐得住。却不知靳先生需要什么人手吗?老夫绝无吝啬,所需必达。”

靳天羽从容道:“范公如此盛情,天羽愧不敢当。眼下所谋,多不如精。前日出去的人手,至今未归,似乎是不祥之兆。”

“天羽啊,你说的就是那个女子吗?老夫看她年纪轻轻功夫不俗似乎是个有来路的人。”

“不错,她身负孤竹令悔指的任务,虽然日期长久,然而若不能破栾枫的功力,终究万事空谈。故而天羽帮她设了一计,也刚好从中巧取悔指秘籍。”听闻靳天羽的所言,李小和心中瞬间好似爆发了山呼海啸一般,那接了悔指的孤竹令,一个师承名门武功不俗的女子,这是谁?这一切都指向了李小和的师妹孟小武,这一发推断突然冲击着李小和的头脑,让他瞬间一个机灵,大喝一声:“小武何在?”

李小和瞬间的失控让他突然回到了现实,眼前万物依然如旧,尽是这黄河岸畔的草木沙石,尤其是那洛羽和陆钦飞二人,仍旧在河畔纠缠,这时候只听到洛羽口中喝骂一声道:“大掌门吩咐我来寻那女子,她盗了悔指,受了重伤,凭你那点微末道行,怎能救人?还不赶快将她的所在说出来,或许还能有的救。”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明争暗斗

如今的场面凌乱不堪,平阳门在场的六派人士与郢教的几个高手对峙当场。先成的两个得意弟子去挑战细娘,竟然不料那细娘尚未出手,姬厚的双臂就被人从肩头处齐齐的切落下来。李小和心中暗自道了一声:看来是吴子元来了!

而武都、蓬莱和平阳的三处弟子似乎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眼见得人双臂就那么诡异的被切断了,心中都不禁一阵发寒,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当真是可怕至极。而吴拓甚为延陵掌门,心中当即明白过来,众位延陵弟子,也都随着他拔起身来,一个个白衣翩然,整齐的站立在平阳演武场之中,朝着细娘那边的大殿上瞩目观瞧,但见吴拓朝着天空拱手行礼道:“不知师叔驾临,弟子疏于礼节了!”

但听得凌空一个声音,飘飘渺渺,忽远忽近,传声而来,言道:“吴拓,你是本派掌门,会盟之事自然由你主张,是成是败老头子我管不到。但是如今老头子身为郢教中人,众位弟兄要的是你身后这个叛徒的首级,我延陵的徒子徒孙们,可是不要当了郢教的路!”吴子元的声音虽然向来和和气气,不出大言,但是有时候柔中带刚,言辞格外的不容侵犯。

吴拓转身瞧了瞧身后的程桐,程桐脸上平静似水,毫无波澜。似乎并未把对方的狠话放在心上。而吴拓在回头去看细娘那边,果然在檐崖之上,细娘身侧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老头,这正是本门师叔吴子元,延陵三大高手之一。而其余门派的弟子见到这老者突然现身,也个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如今平阳门姬厚伤了双臂,大师兄陆钦飞接应回本派阵中,姬佗也不敢再冒然行事,不知道对面的郢教还藏有多少高手。吴拓又打量了一下那边平阳掌门先成,期望看看他是什么意思。那先成脸色极不好看,毕竟自的得意门生被人伤成这样,显然下半辈子是废了。虽说对方是高手前辈,比及自己的弟子要高上一筹,从武功这方面论还谈不上什么丢面子,但是这个伤人的梁子是结下了。如今见到吴拓看着自己,既然几大门派要结盟,只好姑且留点余地给延陵派,便道:“吴掌门,既然对方是你门中的前辈,你也可以与那老者沟通沟通,究竟是何原因,今日竟然如此搏命而来,毫不罢休。若是有回还余地,老夫等人却也不愿多作造次!”

吴拓年纪轻轻能够登上延陵掌门,必然也是心机缜密之人,心想自己本门的师叔,辈分比自己高,武功看起来也是登峰造极,若不是当世绝顶高手,也是难以与之匹敌,便是自己这两把子功夫,恐怕还不够看,当下是不能跟师叔翻脸的。不过吴拓似乎成竹在胸,思虑了一下,回身对吴子元言道:“师叔,我们五服十一派之中如今零落死伤,就剩下这么六派人士聚集在此,今日难得如此整齐,莫不如给贤侄一个面子,待我等选出了盟主之后,再让程掌门登门谢罪如何?”

吴拓这一句话显然是将自己置身于老好人之中,也不得罪师叔,也不得罪先成,做个无关痛痒的提议,是非由得对方来决定。吴子元拈着胡须微微一笑,并未答言。另一侧巫廉和斗烈大骂道:“狗娘养的,你说的轻巧。叫尔等选出盟主,待得来日好同心协力集合这六派弟子来剿灭我们?”

“不错,郢教行事向来独一无二,什么时候把你们这些江湖喽啰放在眼中了,今日尔等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这程桐的首级老娘是拿定了!”细娘的话说得格外硬气,不容有半点缓和,李小和心中惊讶,当初为了给自己治伤,程桐与郢教的一众高手配合接应,何等的同道。如今不知是什么原因,两派竟然翻脸至此,必然要致对方于死地。

先成本就碍于自己的弟子被废,心中老大的怨恚,给对方个面子,待得改日再议与程桐的恩怨,已经算是老大的退让了。可是郢教众人却格外的盛气凌人,丝毫不作任何退让,这让先成心中的忍让也荡然无存,朗声道:“老夫本来以为门派之中的恩怨,乃是江湖上常有的。今日你不慎伤了我门下弟子,明日我也会要去讨个公道。但是是是非非,有时有晌,大家都退一步,来日见面未尝不好商量。但是既然阁下今日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我们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了,众位弟子,布阵迎敌!”

吴子元听闻了先成的话,却也没什么表情。只不过淡淡的说道:“老家伙,你也是一派掌门,须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你门下那不中用的弟子伤了,废了,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那个天赋,就算不伤,不废,将来就能成为一代枭雄,绝世高手吗?反倒是这程桐,出尔反尔,于黄河岸边私设埋伏,致使我郢教之主伤逝,此仇今日若不讨回,郢教群雄枉立于江湖之上!尔等莫以为自己人多势众,我楚人向来刚硬,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也毫无退却!”吴子元虽然言辞皆是轻描淡写,但是每每出言,必然惊天动地,犀利之态,势在必得!

如今郢教群雄,来时汹汹,吴子元郎朗言辞,振振有理。言语之间,身侧又多出无数郢教高手,当日在郢教议事厅中百多位不知名的好汉,一个个先后到来,尽皆站在平阳门大殿之上。这平阳门也是个中原武林大派,守卫森严,然而如今郢教英雄驾临,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的就有几十号人齐聚于大殿之上。

话说这先成也好不郁闷,好好的一个五服十一派的会盟,怎么就无缘无故的惹来了这么许多郢教的高手,真是不知道程桐这个新进的瓯夷道掌门是造的什么孽。然而如今骑虎难下的形式,也只能尽可能的转祸为福,虽然如今并未选出盟主,但是凭借自己的威望和身份,莫不如就暂居这盟主一职,将六派弟子号令集聚,届时收得人心,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上位了。先成如意算盘打得好,朗声号令起来:“各派弟子听令,武都秦掌门率门下弟子抵敌西边敌人,蓬莱萧掌门在东边布阵策应,以防对方偷袭。吴掌门,程掌门和洛掌门在中路集结弟子,与老夫共同抵御眼前众位郢教高手!”

武都秦中剑本来为人温和不争,有人安排妥当,号令分明,心中自然欢喜。他门派所在之处,正是那寿劲五和巫廉斗烈来袭的一方,但见秦中剑朗声喝道:“众位弟子,结白帝瑞金阵迎敌!”武都弟子一个个也朴实无华,李小和瞧的仔细,当日围攻陆钦飞的五个人也在其中,但见武都派弟子四五十个人身形整齐,步法迅捷,五个人一组,绕圈而列,前前后后,疏密相间,错落有致,显然是经过许多时日的演练,如今阵势列好,剑锋直指来敌,策应之下,水泄不通,好一个白帝瑞金阵,锋利而又不失防守。看来武都派的人防守巫廉斗烈这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而寿劲五如今解了毒之后,也跳上墙头,看着演武场之中的武都弟子,阵列整齐,与巫廉斗烈面面相觑,似乎也不敢轻举妄动,如若看不出破绽冒然出手,怕是要吃了大亏。

这边对峙起来,东边萧浪也指挥手下弟子,严密防范东边的来敌。虽然东边的局势并不紧张,但是演武场之外脚步声频频,想是有人在外埋伏,伺机而动,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而中路平阳门一派弟子,更加气势汹汹,毕竟自己的师兄弟被对方伤害,各位弟子只是摩拳擦掌,期望为同门报仇,生怕没有机会。如今得了掌门吩咐,乐不得奋身杀敌,一个个将手中戈戟摆开,阵势很快结成,只等一声令下,拼杀而起。

李小和此时混迹在蓬莱人众之中,见对方都结阵以待,自己好似格外的不协调,慌忙寻路闪避到正殿的廊柱之下。如今众人慌乱之中,更加无人注意李小和行踪,而那边程桐却率领着瓯夷道弟子,兀立在当场一动不动,全然不停先成的号令。

先成吩咐完毕,自己的平阳门自不必说,但是其余的却只有武都和蓬莱两派应和,吴拓程桐和洛羽纷纷站立当场,只是把弟子聚集在自己身后,却不发号施令。先成一见三派弟子阵型散乱,本门弟子显然难以抵挡对面如此众多敌人,他慌忙与程桐道:“程掌门,你怎地不派弟子前来助阵,如今敌人皆是武功高强之人,若不同心协力,岂能退敌!”

程桐冷冷一笑,答言道:“先掌门,瓯夷道的掌门是我程桐,我瓯夷道的弟子自然只是听我程桐的号令,如今你吩咐各派弟子如何如何,这般这般,却是你吩咐的,我瓯夷道弟子自然是不会听的!”

“程掌门,如今郢教势力庞大,高手如云,今日若不众志成城,听我号令,怕是无法退敌!”先成如今言语诚恳,一副长辈之态。

“先掌门,你怕是弄错了吧。如今五服十一派选举盟主,这盟主尚未选出,你就把自己当成盟主了,来发号施令吗?我瓯夷道不服,也是想来争一争这盟主之位!”如今各派弟子面对郢教强敌,程桐却仍旧不能抛却门户之见,定是要与这先成争一个高下,且不说对方如何感受,只是李小和心中却忽然大感奇怪,这程桐兄弟怎地变得如此暴戾刻薄,与当年的诚恳汉子,笃实兄弟截然不同了!

先成也不示弱,哼了一声,言道:“程掌门,今日这是非,显然是因你而起,我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不顾门户之间,同心协力,合力抗敌,乃是为你瓯夷道解除危难。如今外敌未去,你竟然与老夫争起内斗之权来,这岂不是因小失大吗?”

程桐哪里管对方的责备,只笑道:“先掌门你莫要说得如此好听,你会那么好心为我瓯夷道排忧解难吗?无非是想借着这个时机一震你平阳门的威势,收付各派的人心,显示你平阳掌门的雄才大略罢了。难道这点点小伎俩其他掌门便没有吗?若真的是想要为其他门派排忧解难,真的是有心维护武林正道,那广陵派灭门的时候你又在何方?瓯夷道内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如今水鱼姬要你维护武林正义,你却说要选出盟主之后再行调查,如此明显的是是非非,还有什么好调查的,你也只不过是在这武林同道之中,借着这几件灭门的大事,找个由头,当个盟主罢了,我瓯夷道就是不服!”程桐言语之间越说越是激动,虽然对面一干郢教的郢息要找程桐的麻烦,但是却听他如此激动,竟然也一时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要看他如何与那先成对质。

先成还欲待分辨,言道:“此事老夫已经提出了解决方案,待选出盟主,必当先替四派寻找凶手!”

程桐没有理会先成所言,吩咐一声道:“带上来!”

只见程桐身后,从平阳门演武场之外带上来一个人,周身被五花大绑,头发披散面容凌乱,脏兮兮瞧不清是谁。但是押着他的两个人却有不少人认得,那正是广陵派故旧的两个弟子:王鹿子和刘宇潼。这两个人与程桐患难与共,一起在本门灭派之时浮沉江湖,不知经历了多少苦痛,如今竟然押着一个人,看来与这两人有着莫大的干系。

众人眼见得程桐与先成对峙起来,互不相让,竟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演武场中央,就连郢教群雄也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状况。

然而人群之中,忽听到一人大声叫了一句:“这个人,这不是广陵派的大师兄吗?广陵派经过这许多磨难劫数,竟然仍旧有人幸存下来,延续香火,岂不是天眷!”

第一百九十二章 极道恩仇

发出这一声喊的就是瞎了一只眼睛的陆钦飞,虽然他眼睛失明,独目之下不太习惯,但是行走江湖这许多年,对江湖上的一些朋友早已熟识,莫说是瞧容貌,便是从身形步伐来看,也必然能判断出这广陵派的大师兄!他这一声喊将在场的众位英雄目光瞬间集聚在那五花大绑的人身上,这个消息可是让人惊讶不小,毕竟广陵灭门,师兄弟四分五裂散落江湖,死伤无数几乎难以寻觅,便是如同灭国一般的凄惨。如今竟然能够将后背弟子中的首脑,广陵大师兄寻到,却也是广陵延续香火的重要一线。

众人瞩目之下,却听程桐冷冷笑道:“怎么,这个人让你们惊讶吗?难道陆师兄,你不知道我程桐也是出身广陵吗?”听闻程桐所言,众人之中一片哄然,程桐出身广陵,实在少有人知道,毕竟他曾经名气极低,甚至连广陵的武功也都不会几手。

陆钦飞见对方问及,也接言道:“不错,程桐兄弟。当初你我还有李小和兄弟在无忌山庄结识,当时你随着毕正堂先生在无忌山庄为郭父压阵,我都还记得!”陆钦飞言语之间,少了许多故旧之念,像他这种性情汉子,遇到了程桐,尤其是这个饱受磨难而成长起来的小兄弟,应该感到无尽的欣慰和兴奋,但是如今程桐的样子,他的心性和他的身份让陆钦飞难以与他接近,不仅仅是现实中的距离,便是心灵上也更加的遥远了,显然那不是他之前认识的程桐兄弟,那不是他们患难无忌山庄的笃实小子。或许李小和的身份样貌都改变了,但是李小和的心却始终与陆钦飞在一起,但是程桐不是。

程桐听闻陆钦飞的肯定,点了点头,笑道:“看看,广陵的弟子,不仅仅只有我和大师兄。大师兄身侧的两位,也是我广陵的师兄。他们是王鹿子和刘宇潼。这两位师兄,与我程桐患难一路,生死相依,为了广陵的一脉存亡,付出了无数心血,先成,你可知道吗?”

面对程桐的质问,先成自然是一脸茫然,你广陵的事,我平阳门怎么可能知道,先成心中是这样想的,可是如今却也不能这么说啊。只得尴尬的说了一声:“这个老夫不知!”

“哼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为了我们广陵的一脉存亡,这一路上死伤的人早已不能出现在此地了。当年广陵被琅琊、中山围攻,我们五个人逃到了晋国境内,却被对方沿途追杀,一路上奋身拼死,二师兄和夑飞师兄都是在这一路上战死的。这些事情先成你可知道?”程桐又厉声问道!

先成乃是秉着五服十一派会盟的宗旨将大家集聚在一起,听闻程桐将这些陈年恩怨搬出来,虽然自己也有所耳闻,如若真的是要在这时候将是非分清,将广陵派灭门的凶手找出,那便是要把那围攻广陵的三派惩治,这却又无形中分裂了那三派的人心,虽然那三派如今已经灭绝,却也不好便如此草率。先成心中盘算着,仍旧言道:“这个,程掌门,此事之前老夫的确有所耳闻。但是眼下重大之事,乃是十一派会盟,这灭门凶手,广陵与其他三派的恩怨,待得盟主选出,证据确凿,我们在做定夺如何?”

程桐忽然之间情绪激动,将脚一跺喝道:“不可。你先成一把年纪了,说什么眼下重大之事,是将盟主选出,我程桐却觉得眼下重大之事,是将广陵派的恩怨诉清!你先成没有身死派灭,你先成平阳门中弟子繁盛,便是有一二断了手臂,也不会影响到你平阳门的发展,我广陵可不是,我广陵派就剩下眼前这四个人了,可惜那大师兄却还秉着门户之见,将我等逐出师门,如今广陵是真的只剩下那一个人了。对于我们这些广陵弃徒而言,门派都没了,家都没了,这本门的凶手,灭门的恩怨就是最大最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还说什么风凉话,说什选盟主是最重要的,你这官腔的威势好不厉害!”

先成被程桐一顿数落,却也无话可说。眼下众人齐集在平阳门,自然是要选举盟主,可是这几个广陵的余下弟子,将旧日仇恨蓄积了如此久远,如此雄厚,显然也是不爆发不可的境地。先成无话可说,只得尴尬言道:“程掌门,如今你身负杰出的武学,号令瓯夷道群雄。依你所言,那灭广陵的三派人士,也都或自得了天报,被人暗中灭门,这份恩怨似乎也算是冥冥之中得到了解决,你心中又有何不甘呢?”

程桐听闻先成所言,瞧了瞧身侧的吴拓和洛羽,又望了望远处秦中剑和萧浪,自言自语道:“有何不甘?没什么不甘!”忽然程桐又笑了起来,对着郢教的众人道:“郢教的众位英雄,我程桐虽然与你们结下了恩怨,但是却希望各位给一句公道话。”

斗烈是个刚直汉子,叫道:“你且说来,我听着!”

程桐此时身形傲立在演武台上,曾经言辞驽钝的他,此时侃侃而谈:“众位英雄,武都的秦掌门,蓬莱的萧掌门,你们在江湖中素来有侠名,程桐曾经也与各位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两位前辈的侠风也让成功欣羡不已。可是广陵一派被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围攻剿灭,却是三派人士蓄谋已久的勾当。他们早就妄图称霸武林,暗算一些武林中名头响亮的正道人士。当初若不算计我广陵派,怕是也可能对武都和蓬莱出手,只不过广陵的不幸,在于当初在无忌山庄的恩怨,导致家师毕正堂先生身陷桎梏,孤竹冰峰的厮杀,让广陵派实力大减,正好成了那三派的目标。如此无妄之灾,如此险恶的图谋,江湖上却无人知晓,无人主持公道,无人助力我广陵,以至于灭派成真,如今众位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要选举什么盟主,我程桐就以为,谁能够为广陵主持公道,谁能为广陵出这口恶气,谁才配得上十一派的盟主!”

斗烈一听他这样说,也不禁叹了口气,言道:“你们十一派的恩怨,我郢教不想插手,若是只谈是非,只说公道,那就是谁灭了广陵派,广陵派就应该去找谁,灭他祖宗十八代,让他香火灭绝,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们的弟子后代,这才能够解老子心头之恨!”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两个势不两立,相互要取首级的对立之人,却在这样的恩仇价值观上达成了共识。程桐苦笑一声,又说道:“不错,斗烈是条英雄好汉。我程桐出身农家,不懂得那么多是非道理,不懂得那么多礼仪律条,只知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所以,灭我广陵派的三派人士,如今都被我程桐给灭了。那琅琊一派的赵秋寻,被孤竹君抓上了孤竹冰峰,门派之中群龙无首,我瓯夷道众人杀将过去,就如同一盘散沙,想他当初灭我门派的时候,何等威风,如今竟也报应不爽。那无终派的李不释,被我赶到了冰天雪地之中,狼狈之状比及当日我们五位师兄弟还要凄惨,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还要靠着祈求李小和兄弟施舍的鹿肉度日,真是可怜可笑又可悲,他若是想到了有今日这般的凄惨,又岂会行当日灭广陵派之不义!”程桐越说越是激动,声音朗朗,四座皆惊。虽然李小和知晓这些事都是程桐所为,但是江湖上的许多传闻,却少有人证实,如今程桐这一句句话说出来,把在场的各派弟子都惊得合不拢嘴,就算秦中剑和萧浪也觉得程桐所为太也惊人,竟然凭借一己之力,率领瓯夷道弟子将整个害了广陵派的三派全部剿灭,这是何等的可怕,这份恩怨又岂是一两代人能够解决得了的。这样的恩怨在十一派之中,究竟如何才能解决,连一个先例都没有。

但听得程桐又得意的笑道:“哈哈哈哈,各位英雄如今齐聚此地,试问一句,我程桐今日的所为,为广陵灭派报了大仇,为广陵派主持公道,为江湖维护正义,惩恶扬善,将奸邪的三派尽数剿灭,这份功德大义,岂不是应该位居五服十一派的盟主之位吗?”

水鱼娘娘从旁也附和着笑道:“这还用说么,平阳老掌门刚刚说到,这五服十一派的盟主,要替被灭派的四个门派寻回公道,找到凶手。如今这份工作全然不需要你们操心,我家程掌门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办妥了,这份恩德大义,这份维护武林正义的胸襟,只有盟主方能做到,就连先成老掌门,也不过是口口声声说着要为大家讨公道,实际上却是推三阻四,毫无实际行动。所以,如今推举我瓯夷道程掌门为盟主,才是对武林正道的最大肯定,才是对五服十一派的各位弟子的最大保障!”

瓯夷道众位弟子,听闻水鱼娘娘的渲染和起哄,众人群情高涨,争相嚷道:“不错,我们瓯夷道程掌门才是真正维护正义之人!”

“程掌门不辞劳苦,除恶惩奸,是武林之福!”

李小和心中明白,如今的程桐已经不是往日那个单纯的广陵弟子了。他如今身在瓯夷道掌门之位,又把所有的恩怨背负在肩头,难怪他会性情大变。他虽然行为极端,将三派灭绝,但是那些被灭绝的门派哪个不是死有余辜呢?这个世界上崇尚道义,崇尚礼义,但是在礼义的指引下,可有人为广陵出头主持公道?没有!这个世界的礼义只不过是统治者为了让世界更加符合他们的意愿,更加多的人变成顺民而制定的规章,他们不会理会个人的苦痛和恩仇屈辱,只会看整个世俗是否安泰。就如同先成一般,他根本不关心究竟是谁灭了广陵,也不会去关心谁灭了其他三派,他只要一个盟主就行了。这个盟主就是规章秩序,就是接下来的一道道顺理成章的秩序,这对于五服十一派来说比及程桐个人的恩仇苦难更加重要。或许先成没有错,但是你不能说程桐错了。如今究竟谁错谁是,无人能够分清楚,这就是极侠,这就是极道。在人被逼到无可是从的地步时,就是会这般极端,而这般的极端反而会被对方说成是一种不合礼义的狂行,会被否定。所以,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他们服从礼义的时候被奸邪所欺辱,而他们采取极道的反抗时又被礼义所谴责,这就是人世的悲哀之源,这与郑子克当初逍遥的极侠之论完全相同。这也是李小和从程桐的凄惨经历中所领悟出来的。

如今仍旧如此,虽然程桐的所为似乎并没有错,但是却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尤其是先成第一个便说道:“程掌门,你虽然功力非凡,行事果决,为我五服十一派解决了一大悬案。可是你手上沾染了如此多十一派弟子的鲜血,今日让我等推举你为盟主,老夫的确不能认同!”

如今不仅仅是平阳掌门的意思,便是在场的其他人门派,尤其是琅琊和武都的弟子,也都附和起来,争相说道:“不错,虽然琅琊中山等门派有错在先,但是这个人也杀了不少琅琊中山的弟子,如今若是他当了十一派的盟主,怕是将来也可能对我们动手,到时候便追悔莫及了!”

“不错,像这样的人,我们五服十一派不能将他纳入盟中,莫说是盟主,便是会盟之人也要将他剔除,就如同林胡一般,不能与我们同谋!”

这种排斥的悲哀,是李小和早就料想到的。这世界就是如此的中庸,如此的顺民。一切有想法的极道,都归于一种不和谐的排斥,无论是非,无论对错。那边郢教的群雄眼看着程桐如此境遇,也不禁唏嘘,吴子元淡淡说道:“小子,你的恩仇报得对,若是老头子也不会放过对方。只可惜你身在五服十一派,便是与这些庸人一同,无法自拔,如今你与我郢教接下梁子,却也别想走脱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盟主之争

在程桐与先成的对峙当中,包藏的是这个世界的纯粹极道与中庸和缓的冲突,包藏的是世界的平庸法则与个性凸现的冲突。而显然世界上平庸的人如此之多,以至于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共鸣去体谅程桐,给他空间。

在众人的山呼海啸之下,在无数的指责声中程桐也全然失去了本有的耐心。他朝着先成言道:“盟主盟主,会盟之主。古来齐桓晋文,能成一方之盟主,必有过人之实力,若不能技压群雄,谁敢称中原伯主,想秦穆公久来屈居西方,便是因为实力难以争雄。如今先掌门定要与我争这份高下,那便要老掌门的功力了。”程桐不顾周遭的局势,直言要与先成一决高下。

先成却捋捋胡须笑道:“程掌门,眼下情势,轻重缓急,你为一派之主,岂能瞧不出来呢?你瓯夷道与郢教群雄结下了不解仇怨,若不能众人齐心,同抗郢教,今日无人能够幸免。”

“先掌门,你口口声声说郢教群雄的压力,难道以为我等瓯夷道的弟兄不明白你的如意算盘吗,不就是要我瓯夷道服服帖帖归附,奉你为盟主吗?你既然说今日五服十一派的人要同心协力共抗郢教,你怎么就不同心协力一回,奉我瓯夷道程掌门为盟主,众位英雄却也都听我瓯夷道的号令,那不也是同心协力共抗郢教的好法子吗?”这时候听闻程桐与先成辩驳了许久的瓯夷道弟子中,一个人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直舒高论,这人正是程桐手底下的舵主莫文轩。

这话说得何等犀利,不错,既然你要大家同心协力,又何必必须要别人牺牲利益来顺从自己,你自己也可以牺牲利益来顺从别人,这也是一个求同的不错办法。只不过这世上多少奸猾狡黠之徒,只会在平日里假公济私,借着大义之名,将自己的利益扩大,还满口道德仁义说得何等无畏无私,要为众人的安危谋划一般;而反观那些真正努力期望为众人出力的笃实汉子,倒是生怕因为自己的些许自私影响了整个大局的走向,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平日里的付出和辛勤,平日里的积累和奔波,早已为整个集体和众人奠定了雄厚的基础,可是却在无形之中被那些奸猾狡黠之徒的自私给暗中蚕食了,反而还以为是自己的一星半点的不迁就导致了整个局面的被动,这是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当先成以大义大道,众人安危作为筹码来要挟程桐归附之时,程桐又有什么义务必须要为对方的利益而委屈自我呢?难道先成便不能为了程桐的利益牺牲自我吗?故而莫文轩这一问打破了人们固有的思维,打破了那先前的定式,颠覆了一切道德仁义的伪装,直击每个人心中最真实的利益矛盾之处。

先成似乎也始料未及,或许他如此年纪,已经到了万事受人景仰的地步,人们多少都会给他些薄面,只需自己作个些许的提议,便会有无数弟子应和,有许多晚辈支持,从未想过有人竟然还敢如此逆风而言,直斥他的要害。

先成先是一愣,而后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似乎明白了对方指责自己的重点。他思维极快,稍微思索一下,冷静笑道:“程掌门,你门下弟子说老夫自私,那倒也无所谓。在场的众位英雄也都看到了,刚刚众人齐声推举老夫之时,老夫也是再三谦让,不敢狂妄自居。只不过后来郢教众位高手围攻至此,情势紧急,老夫才不得不发号施令,暂代盟主之职。如若程掌门对此事格外介怀,那么老夫也不吝惜这个盟主之位,只要程掌门威望足够,可以号令群雄,率我等十一派弟子抵御郢教,那老夫还有何话说!”

这先成一句话说的柔中带刚,以退为进,不知情的人以为只不过是老先生谦逊不已,但是李小和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话外之音。程桐显然年轻无威望,岂能号令群雄,自然许多掌门不服。即便是秦中剑和萧浪性情温和,恐怕他门下弟子也不会如此心甘情愿听命于这么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之命令的。如若众人不服程桐,又怎么可能奉他为盟主,这样一来先成虽然让了程桐一步,却把程桐推上了一个尴尬处境,若众人不听他号令,那程桐倒是落得颜面扫地,到时候不需要先成多说,便是程桐他自己也没脸再来争这个掌门之位了。

那先成门下的弟子,对这点风头还是看的格外明白的,一听掌门的说法,当即附和道:“没错,你这个人心狠手辣竟然对五服十一派的同道出手,我等侠义弟子,岂能与你为伍,若是你程桐作为盟主,我们这些平阳门弟子誓死不从。”平阳门弟子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格外起劲儿,结果氛围热闹非凡影响的其他门派弟子也跟着嚷嚷起来了。

李小和此时心念各位郢教英雄,心知他们今日为难程桐,翻脸相争,必然是知晓这程桐当日为何在黄河岸边接应郢君得人中暗下埋伏。如今只望郢教众人莫要误会,擅自出手导致两败俱伤。他向郢教众人之中张望了许久,期望看看柳涵听是否也在人群之中,毕竟柳涵听乃是几个人的号令之首,向来主持众人的行动。如今并未瞧见柳涵听行踪,李小和不禁心中有些疑虑,莫不是在晋楚一战之中她负了伤。然而正在李小和疑虑之时,却听吴子元在大殿之上冷冷一笑:“哟,这就是堂堂的五服十一派英雄吗?怎么内斗起来,这倒是勾起了老头子我的兴趣,不消着急,你们先把自己的盟主梳理明白,再来与我郢教拼斗,以免一盘散沙,打起来不过瘾!”不想吴子元这时候竟然态度大变,眼见程桐与先成内讧起来,他反倒不着急对程桐出手了,显然是想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再从中渔利。很明显如今若是擅自出手,惹得武都,蓬莱和平阳门联手那边不好办了。

吴子元一句嘲讽,先成的脸上好大的不高兴,似乎五服十一派受到如此奚落心中老大的难堪。但是毕竟眼下势头并非那么容易抉择,只好不说话看着程桐。程桐也不示弱,冷冷的哼了一声:“先掌门,你这样让本门弟子起哄也没意思,那几个毛头小子做的了谁的主?如今有六大门派来到你平阳门会盟,且问问这六大门派的掌门,都支持谁来作这盟主。”

先成捋着胡子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去了一场无谓的厮杀,众位掌门以为如何?”

秦中剑为人最为好爽明快,直接言道:“这还说什么呢,我们这几派弟子会盟本来就是为了免除干戈,维护各派的稳定,能够不出手比拼武功自然是最好了。当初中剑尊先掌门为盟主,那就是中剑的本意,如今自然还是这般抉择。若是我秦中剑中途改换了主意,岂不是毫无信诺之人。”秦中剑为人慷慨豪迈,言语之间毫无心机可言,他本来就将这盟主之位并未放在心上,究竟是何人作盟主,自己都不愿参与争夺,更无名利之感,再加上先成德高望重,比自己来说还是一个长辈,自己自然就推举他了。

不过这秦中剑的言者无心,却套牢了萧浪的听者有意。虽说萧浪也不是一个名利场中人,他似乎对这盟主之位也没有觊觎之心,但是向来中庸,为人和善的萧浪两方都不愿得罪,如若是说让萧浪抉择,既然两人争夺盟主,那就让两人自己比试去,全然不愿站在任何一方。可是刚刚听闻秦中剑所言,他是向来信守承诺的汉子,既然之前已经推举先成为盟主,那如今也就自然一守之前的抉择,仍旧支持先成,这话让萧浪的心中好生别扭,如若自己如今站在中立立场,在秦中剑所言,好似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虽然萧浪为人尚自豁达,也并不在意什么,但是总觉得在一众弟子面前,感到有些不爽,只得也附和着秦中剑言道:“既然之前我与武都二派都全力赞成先掌门为盟主,那边也无需多问,如今我二派也始终如一!”

先成仍旧面沉似水,注视着程桐。虽然先成没有什么表示,但是李小和还是能轻易的感受到对方心中的喜悦。尤其是他不动声色的注目,这时候越是沉静的表现,越能体现他心中不可按捺的激动。而程桐知道先成的注视意味着什么,这分明就是对自己的挑衅和压迫,是对自己这个少年晚辈的警示和告知——再执意坚持还不如当下就认输表态。

可惜程桐好似惨然一笑,转而向着四面弟子叫道:“好一个平阳门,虽然长久以来在中原低调行事,真想不到如今会盟江湖高手之时,竟然有如此多人归附与你。只不过人皆说五服十一派,五服十一派,这五服之中有十一门派分立天南海北。如今算上平阳门自己,也不过只有这么三派人士而已,你却又如何叫做取得了众人的支持?”

程桐所言平静自如,及不狂妄也不气馁,众人听过,以为这不过就是程桐这么一个失势的小子执迷不悟的倔强之词,你说究竟有什么说服力,究竟能让在场的各大门派扭转意见,就重新抉择选择程桐的瓯夷道吗?这几乎就是痴心妄想嘛!

“洛掌门,你是什么意思?”虽然先成一言不发,只等着程桐自己认输,然而那瓯夷道门下的几个舵主,却都是心机明澈之人,眼见其他三派已经表态,水鱼姬就冲着洛羽问了一句!

这一句问话却全然不似一个舵主去询问掌门之尊,那副傲慢的口气却好似只把洛羽当做了一个任本门驱使的下人一般看待。本来一直无话可说,郁闷在一旁的洛羽听闻水鱼娘娘一句发问,心中登时一惊,周身好一个激灵抖了一下,猛然回头道:“什,什么?”

“洛掌门,如今选出五服十一派的盟主,你们巫南教是看好我瓯夷道作盟主,还是尊崇先成老前辈成为十一派的盟主!”水鱼姬也不绕弯,直接问道。

洛羽不假思索,当即答道:“那还用说,自然,自然是支持我大掌门程桐为武林盟主了!”洛羽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在场的所有弟子都不禁哗然,尤其是李小和,当日那趾高气昂心狠手辣的洛羽为何到了程桐面前变得如同老鼠一般怯怯缩缩,毫无威风可言,他这巫南教的一派之主如今这般的窝囊,难道巫南教的教众也会心甘情愿的听从他的吩咐吗!

然而当李小和去瞧那边巫南教的阵中时,那边却旗帜东倒西歪,连本来有的几个执旗的弟子如今也寥落惨淡,几乎都昏昏欲睡,一看便知道那些人并非巫南教的教众,而是换上了巫南教服装的一干其他门派弟子假扮的,这诡异的情景让李小和心中摸不清头脑。

先成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巫南教洛羽的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便又转头去看唯一的一派延陵派的吴拓。吴拓摇着羽扇笑意吟吟,见先成看着自己,便言道:“老掌门,这最后一绝落在我吴拓身上,着实让书生有些难堪重任啊。不过眼下书生若是不说话,倒是显得对我们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们不负责任了。”

先成见吴拓谈吐文雅,如今言辞格外客气,心中有了底,沉稳对答道:“吴掌门,究竟如何抉择,这只是贵派一门之事,与其他门派并无恩怨瓜葛,即便先生不支持老夫,老夫也定当不敢有半分怀恨之意,还请先生三思而后决!”先成为人老成,甚是懂得这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之策,在众人面前将吴拓的抉择捧得格外高,便也让他抉择之时显得格外的公允大义,必然让众人更加有信服之意。

吴拓点了点头,言道:“老掌门大义,这是我们十一派之福。吴拓定当秉公而言,为十一派尽责!”

第一百九十四章 延陵谬论

在郢教的众位英雄围困之下,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们竟然还要先解决内部的联盟问题,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感到无奈的境况。然而互不相让的先成和程桐其实就鲜明的代表着这个世上数不清的官场名利,是非恩怨。其实哪里的人不是如此,哪里的事不是如此,哪里的争名逐利不是如此,在这样的名利面前,又何来廉耻和初心可言,尤其是那些口口声声将廉耻和初心放在嘴边的人,更加让人感受到他们的虚伪和厚颜。

而就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在众位掌门表决投票的时候,延陵掌门吴拓的抉择成了一个左右局势走向的重要意见。毕竟如今六派集中在平阳门,其中三派支持老掌门先成,两派支持程桐,就看吴拓能否直接将这局势坐定。可是吴拓笑意吟吟说得格外好听,在场的众位弟子听闻吴拓的表态,都不无赞赏的点头道:“吴掌门虽然年纪轻轻,却不愧为延陵掌门,说话刚正不阿,秉公执道,简直是又一个秦中剑秦掌门!”

吴拓应和着众人的盛赞,频频点头,将公子扇抖开,迈起方步,对着周遭所有的弟子抱拳行礼,言道:“各位十一派的同门,如今先成掌门执掌平阳大事,又会盟我们各派弟子来此一聚,显然是以江湖安危为己任。把整个十一派的兴衰看得格外重要,如此大仁大义的老前辈,吴拓打由心中格外的佩服!”

其余几派的弟子听闻吴拓对先成的称赞,也个个点头应和,就连反对先成的瓯夷道弟子,也有人忍不住赞同吴拓:“嗯,先成老掌门的威望的确是无话可说!”这时候平阳门的一众弟子,包括陆钦飞,听闻吴拓的言辞,双眼之中光芒四射,刚刚他言辞犀利的挖苦洛羽,如今又振振有词的品评十一派会盟,显然是一个才华横溢,心存正道的好掌门,他这一瞬间的形象在平阳门弟子心中陡然提升。

吴拓瘪了瘪嘴,似乎思索了片刻,又说道:“不错。五服十一派,自古以来分居天南海北,但是往来联络却也格外频繁。曾经广陵派在江湖奔走频繁,为天下各派的纠纷费劲苦心,可惜天妒英才,让广陵遭受血光大难,门派尽灭。如今平阳门老掌门先成能够秉持广陵遗风,从新主持江湖正道,实乃十一派之幸!”

“不错,若非先成掌门主持今日这会盟,我们十一派的弟子如今都是人心惶惶,生怕再遭了谁的暗算!”又有人在下面附和吴拓的所言,可是众人再去寻时,似乎找不到那说话的人了。

吴拓借着这人的话头,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这半年来,江湖上许多门派灭绝,或有说是互相攻伐,或有如程桐掌门所言是利欲熏心,暗地里图谋其他门派,或有是前世恩仇,定当图报。但是无论如何,这事情过去了,众人应该着眼当下,展望未来,将我们五服十一派的联盟主持好,莫要再生出自相残杀的乱象!”

吴拓这句话说得格外的大气,将整个五服十一派的宏伟蓝图尽数描绘,让在场之人,无论是弟子还是掌门,无论是郢教的群雄还是一旁冷眼观瞧的李小和,都感受到了吴拓煽动人心的口才。这样的氛围之下,就连先成、萧浪和秦中剑也都不由得连连点头,深感这个年轻后辈掌门之言格外的有道理。唯独程桐听着吴拓的言辞,面无表情,微微噘着嘴,满面的倔强就好似当日与那琅琊和无终派对峙的样子一般。

吴拓见众人群情高涨,也满意的深深点了点头,是对众人赞许的感谢和认可。他接着说道:“所以,吴某定当从十一派大义出发,秉公直言。如今十一派动荡不安,不少弟子遭受了外邦邪魔的伤害,尤其是在今日平阳会盟之前,吴某就听闻塞外的林胡教许多弟子这一两月之间受到了别人的伏击,由于功力相差悬殊,导致他们无法看清对手是谁。”

“吴掌门所言不错,的确是有林胡教的弟子被人暗算!”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在应和吴拓的所言。

“没错,林胡教虽说少与中原往来,但是林胡的高手也都是些仗义汉子,而且他们若无要紧之事,从来不会踏足中原,更加不会来寻衅生事,这受人暗算一说,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有别派弟子插言!

“的确如此。想当初林胡教也曾参与中原武林的大事,为我中原武林出过力,故而位列五服十一派之中。如今林胡弟子虽然没有前来会盟,我等却也应该将林胡弟子看做是我们十一派会盟的一份子!”吴拓开了一个话头,那下面的各派弟子们竟然就聊开了。林胡教虽然属于塞外边陲之人,但是弓马娴熟,武术别具一格,论起势力来说,也不弱于中原各派,如今虽然与中原武林稍有芥蒂,不愿参与平阳门的会盟,但是既然是五服十一派的联盟,自然还是很讲究这个名号的,将林胡考虑在内自然也是应该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林胡的问题,先成的脸上竟然莫名的现出了一丝不快。

众人虽然并未察觉,但是人丛之中不知从何处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来:“听说那林胡弟子受伤,都是被平阳门的招式打伤的!”

“什么?不会吧,平阳门与林胡向来没有瓜葛,怎么可能会去打伤林胡弟子!”

“你们莫要瞎扯,我平阳门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怎会暗中去偷袭林胡弟子,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平阳门的许多弟子听闻有人怀疑本门出手打伤林胡教众,当场就辩驳了起来!

“这却不好说了。伤了人之后不承认,这是江湖上见得多了的,你们这些小子顶多只能算是保证自己没有出手伤人,你平阳门这么大,怎么能保证每个人都没有去伤害林胡弟子?”这时候倒是被瓯夷道的弟子抓住了把柄。

这么一句话的确驳得平阳门弟子无话可说,再要是强辩,显然就是狡辩了。程桐笑道:“你们刚刚说我不配为十一派盟主,那是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五服十一派的人,但是如今你们平阳门的人也伤害过林胡教的弟子,难道就有资格作盟主了吗?”程桐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若是只谈曾经伤人与否,那程桐的确伤过十一派的弟子。但是若要真的去追究这伤人的性质,可以说程桐是为师门报仇雪恨,你要说他有多恶贯满盈,那却还谈不上,甚至说如若那三派设计残害广陵派坐实的话,这程桐的所为说好了也可以算作是惩恶除奸,清理门户,未尝不是一个侠义之举,只不过碍着如今真相未明,尚有人在维护那三派罢了。反倒是先成的平阳门如今确说不清道不明了,一个个平阳门弟子自上而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陆钦飞恨不得将门中每一个师弟都过问一遍,到底有没有去塞外草原伤人。但是那平阳门中还有许多陆钦飞的师叔师伯,也说不准有人偷偷出去伤人,这却是陆钦飞不能插手的。如此以来,平阳门一旦说不清楚,那无故伤人,偷袭林胡弟子的所为的确让人所不齿,这与程桐的所为从性质上就完全不同,就是根本的恶性,这让平阳门瞬间陷入了被动之中。

那吴拓似乎早已盘算好了如今的言辞,看着先成,仍旧笑吟吟的言道:“老掌门啊,你也莫要生气,莫要担心。这个事虽然江湖上有所传闻,但是也未必就坐实了是你平阳门所为!”

先成冷冷一哼,言道:“这个自然,必定不是我平阳门弟子所为。若是被我发现谁敢擅自到塞外伤人,那我这个做掌门的第一个就废了他的武功!飞儿,你这几天给我好好查查,你师弟师侄辈分的,谁出去惹事了!”

“是,师父!”陆钦飞面目严肃,格外认真。

先成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做个样子也得拿出点态度来。但是吴拓却笑道:“老掌门,如今各派弟子对这事情都是有了耳闻,在查实究竟是谁偷袭林胡弟子之前,为了避嫌还是让程桐暂居这盟主一职,我看最为公道。如若您当了这十一派盟主,他日即便是查出这塞外伤人的人不是你平阳门弟子,江湖上却也必定会传出您利用盟主之便,包庇本门恶徒。假意严查,其实是敷衍了事,寻个替罪羊作结,这却是弄巧成拙,让你平阳门背上了不义的名声了。”吴拓这句话说得先成心中老大的怒火,原来你绕了一圈山路十八弯却是回来跟我讲要自己避嫌把盟主之位让给程桐。或许那其他门派的弟子本来就没想过这个林胡弟子被偷袭的事情,或许其他门派如秦中剑,如萧浪本来就十分信任自己这个老头子,本来就打算拥护自己成为十一派盟主,本来就打算让自己平阳门出人手去寻查那个塞外伤人的歹徒。但是今日经你这个吴拓一提醒,他们现在定然也都把怀疑的心思指向了我平阳门,即便当初他们没有这个心思,没有想到这个机关,但是今日被你一提醒也人人都想到了。人人都开始认为如若我先成做了十一派掌门,如若我先成以十一派盟主之位派人严查凶手,查到的也必然不会是我平阳门的弟子,那时候我平阳门就背上了以盟主之威包庇本门弟子的罪名。如果真的查出是我平阳门弟子所为,到时候我也是没面目去作这个盟主了,这个吴拓看似笑面和善,竟然心中包藏了这么多出人意料的算计,这些盘算百折千回就专门是为了对付自己平阳门的啊。先成念及此处心中怒火将面目撑得通红,看了看程桐,他仍旧面无表情,微微噘着嘴,一脸倔强。再看看吴拓,他仍旧一副自在逍遥,满面无所谓的样子。

先成冷冷一哼,转过身去低声道了一句:“那么依吴掌门之意,您这延陵派是支持程桐为盟主了?”

吴拓将头抬起,昂首傲气朗声言道:“这个盟主一职本来吴某也想试一试的,可是各派高手齐聚此地,论威望武功吴某都比不上程掌门和先掌门,让给两位也是自然应该的事。论资历,吴某也期望德高望重的老掌门你担任十一派盟主,只可惜如今事出无奈,若不避嫌,这会盟初定,变成了平阳门你一家说了算的门派,那岂不是失去了会盟的初衷了么!”

先成一听吴拓的言辞,气得火冒三丈,怎么问他两句话,他竟然顺藤摸瓜得寸进尺,将我平阳门说成是什么一家说了算的门派,平阳门尚未居于盟主,便已经背上了这个恶名,这个吴拓一张嘴不亚于靳天羽的巧妙。

先成一怒之下,喝道:“吴掌门,你莫要信口雌黄,我平阳门何时一家说了算。你若是支持程掌门,那便之说,我平阳门又不会怀恨在心,你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的挖苦人!”

吴拓得了先成的一句话,当即顺道:“老掌门当真明鉴,吴某谢过。如此我延陵一派就站在瓯夷道一方,期望各位在场的英雄好汉理解!”却是那吴子元作为吴拓的师叔,在大堂之上听闻自己师侄这口若悬河的样子,不禁冷冷一笑,并未说话。

那边程桐听闻吴拓的言辞,向着吴拓一拱手,答谢道:“多谢吴掌门秉公直言,为我瓯夷道出头。瓯夷道众位弟子,虽然出身渔家,却都心怀正直,期望为江湖英雄尽一份忱心,也希望先掌门莫要有门户之见!”

这程桐的瓯夷道便是这般,你说他的所为有违侠道吗,似乎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看瓯夷道的行事,却又显得格外的心胸狭隘毫无江湖气量。但是如今先成却又不能嚷着说道“你瓯夷道心胸狭隘,不配为盟主”,这样一来,倒是显得自己心胸更加狭隘了。总之这里里外外,都是被程桐和吴拓两个年轻人算计了一道,不知这两人有什么可耻勾当。

但是眼下情景,先成并未罢休,硬是咬牙道了一句:“程掌门言重了。既是十一派会盟,自然不能有门户之见。只不过眼下三派属意你,三派属意我,却是难分高下呀!”

第一百九十五章 广陵掌门

程桐与先成对峙不解,两人各自得到了三个门派的支持,虽然那洛羽的巫南教看似有些诡异之处,全教上下似乎没什么弟子,只有洛羽一个人战战兢兢的表态。但是那吴拓的延陵派却是一个正正经经支持程桐的。如今忽然听程桐应着先成的话说道:“老掌门,按照众位五服十一派的英雄所言,刚刚大家都同意让各大门派的掌门来一表自己的意见,如今众人之中三派属意你,三派属意我,但是在场所有人中,却还有一位十一派的掌门未曾表态。”

“还有一人?想如今五服十一派之中,已经有四派因为江湖仇杀而灭绝,而其余的七派人士,林胡乃是番邦外族,并未来到今日平阳门的会场,哪里还有掌门并未表态呢?”萧浪不禁有此一问。他身为蓬莱掌门,对此处的名利得失并不十分在意,但是这十一派之间的是非恩怨,兴衰起落对于他来说还是十分挂怀的。

程桐一改刚刚的倔强之色,脸上忽然间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回身朝着他瓯夷道阵中的一人指去,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他两位师兄王鹿子和刘宇潼压着的浑身五花大绑的广陵大师兄。当初广陵大师兄将程桐几人逐出广陵派,私自带着门下弟子回派,期望重振广陵一派,如今却不知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但是不管从那个方面评论,这广陵的大师兄终究还是代表着广陵一派的血脉传承,如若广陵已经再无其他弟子,他或许还真的可以代替广陵一派的掌门发表意见。

在场的众人都顺着程桐的指引望向那广陵大师兄,这人虽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是从他的神情和身形动作来看,还是有几个弟子认出了他的确就是广陵的大师兄。其中如陆钦飞等人之前与之打过交道的,此时更是确信无疑。李小和目光锐利,细细打量之下,那人似乎果然就是毕正堂的嫡传大弟子。如今这些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这个广陵大师兄的身上,倒是让他有些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大声言道:“各位,各位十一派的英雄好汉,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小可,小可”

“这就是广陵大弟子吗?”先成似乎有些不信,或者说他不愿意承认罢了。虽然作为广陵大弟子,往来各大门派之间也是常有的事,先成对他应该不陌生,但是这么一个如此落魄且看似魂不守舍的人,怎么能够作为一派掌门来参与十一派的盟主抉择,更何况这最后的一决却又格外的重要。

程桐也不着急,只是仰面朝天,淡淡的言道:“老掌门,你可以不承认。但是怕是那刚正不阿的秦掌门和萧掌门是不会认不出广陵的大师兄的。他可是曾经往来各大门派,传递书信格外殷勤的一个人物,毕正堂师父曾经主持武林公道,秦掌门和萧掌门也都响应过家师的号召,那通信传讯的就是这广陵大师兄,两位掌门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这个人是广陵大师兄的确不错,秦某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想当初他来我武都传讯,白衣飘飘,俊朗方正,还是很有些江湖遗风的!”秦中剑见问到了自己,便如实回答。

“秦掌门所言并无虚假,如今广陵派遭受灭顶之灾,也是我中原武林一大不幸。如今所幸天可怜见,将广陵的一脉传承保留下来,甚是难得。若是上天允许,萧某愿意帮助广陵一派重振昔日威名!”萧浪本来就不愿蹚浑水,那更加不可能帮着先成说瞎话,如今这个如假包换的广陵大师兄就站在平阳门演武场之间,丝毫不容置疑。

先成听闻这两派掌门所言,却也无话可说。程桐也不等先成说三道四了,直接言道:“广陵大师兄虽然曾经做下了许多为人不齿之事,将本来还有些星火之光的广陵遗众尽数驱散。但是如今他也是这广陵派的唯一传人了。家师毕正堂向来刚正持义,为武林主持正义。弟子如今不能再列广陵一派,却也不敢忘记他老人家对晚辈的教导。故而虽然程桐已经甚为瓯夷道掌门,但是对广陵派的钦慕之情,景仰之意并无些许疏失。我程桐愿意倾尽瓯夷道所能,为广陵重振昔日声威,也诚心邀请其余门派的掌门勠力相助。如今有幸寻觅到广陵传人,又岂能错过这个好时机。眼下就应当立即拥护大师兄为广陵掌门!”

吴拓摇着白绢折扇,从旁帮腔道:“不错,不错。广陵掌门,应当从速即位,以免让其他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暗施毒手!”那吴拓句句说得笑意吟吟,却也心中包藏了万千机变,让人听着他的话格外的讨厌。如今郢教群雄虽然是奔着程桐来的,但是眼看十一派的闹剧打得火热,却也有些心中冷笑,只好一旁冷艳看待。

如今程桐意决,直接言道:“那就请广陵大师兄正式即位为广陵掌门!”他口中言辞吐出,手掌之中好几道暗劲向身后拍出。那几道真气如同锋利气刀,奔着大师兄的身子就飞了过去,王鹿子和刘宇潼将身形闪在一旁,气刀着力之处,大师兄身上的绑绳尽数切断,手脚当即松释,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程桐身后。程桐慌忙欠身,将大师兄搀扶起来,口中寒暄道:“大师兄,您昔日为我程桐的尊长,也是程桐最敬佩的人之一。如今广陵遭难,唯独剩你一人了。你一定要继承师门的衣钵,将广陵的义气之情发扬光大。今后程桐就呼你一声广陵掌门了!”

那广陵的大师兄似乎精神上不太正常,被程桐如此客气的话说得周身颤抖不已,连连应答道:“程掌门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小可,小可愧不敢当。当初我把你”

“莫提当初,当初是我程桐不懂事,不能秉承师门教诲,广陵掌门您的处置是对的。如今你我并立为两大门派的掌门,理当同心协力,为武林造福!”程桐这面子话说得一套套的,让整个在场之人又沐浴了一番他的仁心恩义。但是那平阳门的弟子心中不禁骂道:你这人也忒虚伪了些。那广陵掌门什么与你并立为两大掌门,你手底下弟子千千万万,声势浩大,再看那广陵掌门,落魄江湖,别说弟子全无,光杆掌门一个,就连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烂不堪,怕是兜里面连一文钱都没有吧,就这也能称得上是两大掌门吗?只不过是如今有求于这广陵大师兄吧,才把他捧上了天。

只不过如今情势如此,也无法可想。这吴拓和程桐联手安排了一出出好戏,那先成一步步受制,如今若是再否认这个广陵掌门的话,却又落得与武林同道相左的地步,毕竟这个广陵大师兄的身份已经得到了秦中剑和萧浪两人的证实,再也无话可说。而一开始众人便悲天悯人一般的替广陵派感到惋惜,如今竟然想不到被程桐将广陵大师兄找到了,若是此时不支持一把广陵派,那岂不是自己就成了一个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所以先成被眼下情势所迫,也是无奈之中只得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广陵掌门如今重振门派,先成恭贺!”将手中双拳一抱,无话可说。

自然也不必程桐多说,那水鱼姬早就等着这个时候呢,听闻先成恭贺广陵派,当即便发问道:“广陵掌门在上,刚刚的事情你也都一一目睹了。如今这十一派的盟主之位,是你广陵是支持平阳门的先成老掌门,还是支持我家主人程桐?”

广陵掌门哪里还需要思索,直接言道:“广陵遭难,九死一生,本来早已没了生还希望,哪里还敢期冀回复本门声威。如今仰仗程掌门恩义,得以让我广陵派在江湖上重获昔日地位,怎还会有半点异心。莫说是我广陵派支持程掌门作为盟主,便是将我广陵派纳入瓯夷道成为分舵,小可也绝无半点怨言!”

程桐心中好一声“可恶”,心道你这个广陵大师兄支持我瓯夷道便说支持好了,把这些卑躬屈膝的话说出来许多又是做什么,这岂不是让其他门派的弟子看扁了你广陵新派,又怀疑我瓯夷道是暗中与你有什么瓜葛。不过如今这番言辞已出,程桐也只得趁势圆场,当即拜倒在广陵掌门身前:“广陵掌门言重了。我等十一派会盟,虽然选出发号施令的盟主,但是这门派之间却是平等无二,岂有什么高下之说。若得掌门如此支持,程桐定当尽心竭力为十一派正道出力,维护我中原武林的正义!”

虽然那广陵大师兄的出现和继任掌门让人觉得格外突兀和诡异,甚至异常的巧合以至于会以为其中暗藏阴谋,可是这秦中剑、萧浪以至于吴拓和先成都无法从中寻出破绽,或是碍于面子,或是自我避嫌,但是终究人人都认可了这个眼前的广陵掌门,而这个广陵的光杆掌门却又拜服了程桐,这却是不可违拗的事实。这么一来让眼前的先成也是无话可说,心中感觉被人算计了,被这么一个流浪江湖的光杆掌门算计了,可是只能打断牙齿往肚里咽,一句牢骚也发不出来。

在场的几个激动的平阳弟子还有些吵闹,尤其是那伤了兄弟的姬佗心中尤有不甘,但是扯着嗓子呼喊了几句,却最终被淹没在众人对程桐山呼海啸般的膜拜之中。先成也只得压住本门弟子的吵闹,向程桐一拱手言道:“程掌门,我平阳门愿意遵守先前的约定,奉您为十一派的盟主,今后江湖恩怨,听您的号令行事!”

既然先成已经服了,那秦中剑和萧浪自然也拱手向着程桐祝贺。其余的洛羽和吴拓就更加不用说了。程桐微笑致意,转而朝着大殿之上的郢教众人朗声道:“郢教众位朋友,如今我十一派内务已定,有什么恩怨便当当面解决。你郢教向来自恃狂妄,不服十一派弟子的约束,逍遥天下,欺压弱小。如今我程桐新进为十一派盟主,定然要主持正义,为天下讨一个公道。如若众人知难而退,我十一派英雄今日也暂不追究各位的昔日恩怨,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天南。但是如若今日众人想要与我十一派弟子拼斗个高下,那程某定然率领十一派的英雄与贵教周旋到底。我中原武林博大精深,向来不缺英雄,各位男儿好汉,排阵迎敌!”程桐不说话尚可,这一句话说出来,还蛮有气势的,将十一派弟子的热血激情尽数调出,虽然平阳门被瓯夷道压了一头,略有不甘,但是眼下自己一派得不到什么支持,不能造次。反倒是听从号令,一致对外似乎更加重要。众人一听吩咐,自然将兵刃摆开,当即布阵御敌,气势汹汹!

郢教吴子元高高在上,冷冷一笑,平静说道:“郢教英雄既然来了这里,便不怕你人多势众。便是十一派人士尽数到此,也不过是多几个陪葬的罢了。只不过老头子有一事想问问你程桐!”

“请讲!”如今程桐甚为十一派盟主,架子也瞬间端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昂首傲气,丝毫不去睁眼瞧一下对面的郢教高手。

“程桐,当年你逃亡江汉,生死一线,若不是我家主人郢君出手相救,怕是你早就死在了巫南教的洛羽手中。当时瓯夷道弟子内乱,庆倓老人双目失明,这一份烂摊子若无我郢教助力,你岂能安然登上瓯夷道掌门之位。如今你竟然出尔反尔,擅自埋伏郢君,害的我家主人身死晋国。你的良心可过得去吗?”吴子元这一句喝问直戳对方心底,未待程桐答言,李小和心中竟然一惊。程桐虽然与他说过许多过往,但是这如何登上瓯夷道掌门之位却描述的格外含糊。当日伏击郢君的小船,竟然真的是程桐安排下的,那岂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程桐兄弟向来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李小和凝望程桐,只盼他给一个说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再辩极道

来到平阳门参与选盟主的,也就只有六大门派,然而程桐凭空捏造了一个广陵大师兄,又收服了一个洛羽,这两个人看似就是专门为了来尴尬先成一般,一个弟子也不带,却把自己门派中的支持全然给了程桐,让先成被恶心的无话可说。如今程桐如愿成为五服十一派的盟主,而面对着郢教吴子元的喝问,李小和也迫切期待程桐能够给出一个答复。然而程桐却并未正面回答吴子元的问话,转而望了一眼吴拓,似乎心中仍有些不知所措。

吴拓摆开公子扇,笑着对程桐言道:“盟主,真没想到这郢教的众人把你逼成这个样子,本以为你迟来几个时辰,就能把这份干戈料理清楚,却不想怎么这样拖泥带水,竟然将对方引到了平阳门来。”

程桐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仍旧坚定言道:“吴掌门也没必要说三道四,如今这郢教为首的,乃是你延陵高手,你若能把话说开,那便是最好,若是没这本事,又何苦来挖苦本盟主。”程桐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然而语气之中似又对吴拓有着三分忌惮。这两人在交谈之中,显然是知晓对方的底细,让在场的其他掌门心中疑窦大生。

吴子元自然早已听出了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不禁也问道:“吴拓,如今你执掌延陵大事,可是掌控着千百弟子的命运。是否归附郢教,那是由你自己作主,但是若有什么狡诈勾当,坑害江湖正义,怕是中山,无终就是你的前车!”吴子元虽然身在郢教之中,却不忘本门的前途,如今虽然不在其位,却仍旧彰显着侠义之心,这是郢教一群人与众不同之处,虽然行事乖僻,却不左于道义。

吴拓朝着吴子元深深一揖:“师叔,拓自有分寸,如今郢教英雄为难我五服盟主,这在场的众位弟子,都是五服十一派的精英,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拓也必然要听命于盟主差遣,到时候与师叔动手,这些徒子徒孙与师叔祖动手,那边真的不好看了。”

细娘抢过话头,喝道:“臭小子,你的意思是在威胁你师叔吗?郢教的英雄向来不吃人的威吓!”

吴拓仍旧笑意吟吟,答道:“不敢,不敢,晚辈无非……”

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先成已经插嘴道:“吴掌门,如今你延陵与瓯夷道二派似乎有许多暗中不言之秘密,如此一来让我等其余门派,甚觉摸不着头脑。倒不是我平阳门想借故发难,不承认程掌门这个盟主之位,但是请阁下务必将各种事由向众位掌门言明,以示诚意。”

吴拓还想要与那先成再争论几句,却听程桐打断他的话,言道:“吴掌门,你也莫要与先掌门争论了。既然今日我程桐做了五服十一派的盟主,那便与大家坦诚相待。先掌门要听闻我瓯夷道的故事,那便说与先掌门听又有何妨。”吴拓面上似乎有些不悦之色,却又不好言明。只好将折扇一摆,不做声了。

程桐向周遭一拱手言道:“先掌门,秦掌门,萧掌门。你们三人都是五服十一派中久受景仰的英雄,各位的高超武功也是天下闻名。如今程桐作这盟主,能否号令三位前辈,却也心中没有底。但是,程桐所为,却也无半点不可对人言。”

这分明就是有了故事一般,自然众位门派弟子一瞬间都鸦雀无声,就连仇深似海的郢教群雄,也想听听眼下这个背信弃义之人的说辞。程桐朗声言道:“程桐本来出身广陵派,不幸门派遭遇灭顶之灾,师叔师伯和师父都遭了奸人毒手。而程桐虽然侥幸得脱,却也是九死一生。这一路上李小和兄弟,栾盈大哥都对我恩遇有加。还有萧掌门秦掌门,你们虽然没有直接帮助我程桐脱困拔危,但是你们秉持江湖正道,不屈侠义的品格也抵御了那些江湖险诈之徒的诡计。”说到这里,程桐向两位掌门拱手行礼。而两位掌门也纷纷答礼,这简简单单的一种形式,其实早已超脱了门派之间的客套,而是真心实意的为对方的一种敬意。毕竟曾经的孤竹冰峰上,太行古道里,都有记忆着这三人的交往。

程桐接着又言道:“及至我们师兄弟被追逐屠戮,到得长江之畔,我承袭了庆倓老人的衣钵和功力,也获得了新的生活。不可否认,若是没有郢君当日的救护,我与庆倓老人势必要命丧洛羽这个奸贼之手。”程桐说到此处,咬牙切齿似乎要把洛羽生吞活剥,他回头指着洛羽,洛羽却早已被吓得如同小鸡一般浑身发抖。众人眼见赫赫威名的巫南教大教主竟然被程桐压制得如此凄惨,无不心生惊骇。

程桐又说道:“所以,如今为瓯夷道主持公道,那第一件事便是把这江湖邪道巫南教给收并了,让他成为我瓯夷道一个分支,这才不会再出去害人。”听闻程桐所言,那秦中剑无限唏嘘。毕竟他门下弟子曾经与巫南教联手反叛自己,却被对方毒药误伤身死。此事虽不能说如何严重,但是这巫南教行事卑劣,武功毒辣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遭受了如此惨痛的打击,被瓯夷道收归门下,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悲哀,却也说不清楚。毕竟觉得程桐所为似乎殄灭人寰,有以暴抑暴之情,但是这么多年来若非直接的暴力,却又有谁能够制裁得了巫南教的残暴呢?

李小和自然知晓程桐的遭遇,这许多时日,对这么一个少年的浮沉,当真不是一个普通的考验。程桐接着又说道:“我记得曾经在郑国郊外遇到过一个高手,他好像换作郑子克。”

“不错,子克兄与我素有旧交,乃是一个极侠之人。”秦中剑插言道。

“郑前辈曾经说过,行侠仗义哪里有那么多的仁义道德好讲,对就对错就错,你行侠之前还要论什么律法典籍,还要说什么周礼文墨,用这些条条框框来束缚自己,那就是愚昧。因为这些律法典籍,条条框框就是当权者自己制定的,甚至说就是为他们自己量身定制的。这样的规范,正好附和了他们的行事之道和底线,让他们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法条侵害弱者的利益,而弱者自己的能力不够,却根本无法利用这些典籍法条来反抗。更别提什么保护自己和公平所言了。”

“盟主,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们不懂。”这时候有些低辈分的弟子就如同当初初入江湖的程桐,对那些前辈的高谈阔论,只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却又无法领会其中的真谛和深意。

程桐冷冷一笑,言道:“先掌门,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江湖道义,说什么为武林主持正义,请问阁下,当初我广陵派遭受奸人埋伏,身受灭顶之灾的时候,你的正道却在何方?”

如今众人听闻程桐的经历,这种种故事足矣将他这经年的风霜苦涩描摹精妙,自然都全神贯注,听闻他的描述。如今程桐突然发问于先成,让先成也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涉及到刚刚这个饱受命运摆弄之人所谈及的侠义之道时,众人更是要听听究竟这极侠的真谛何在。

先成不明程桐所言的深意,只搪塞答道:“程掌门,当初广陵遭难,一开始消息闭塞,并无人知晓其中利害,及至后来江湖上传言已开,说广陵灭派,已经是一两月之后了。这时候无终琅琊二派各执一词,琅琊派掌门赵秋寻被孤竹掳走,而无终和中山的各派弟子也都有死伤,一时之间难以定论究竟谁是谁非,也难定这残害广陵一派的凶手究竟是谁。”

先成之言乃是一派掌门从大局出发的得体之言,他平阳门下的众位弟子都不禁点头暗赞,老掌门不仅武学出众,更兼言辞得体,甚有大宗师之风。

程桐听闻先成所言,冷冷一笑,言道:“好一个难以定论。我广陵派弟子都已经死伤殆尽了,你竟然说这叫做各有死伤,是非难以定论,这是何等道理?这就是典籍律条,法度周礼,这就是受害的人若要申请外界的公道怜悯,那就必须不能做出任何反抗,必须忍耐致死,如我师父毕正堂一般,才能在最后身死惨灭的时候,得到外界的一丝惋惜而已。而这份怜悯惋惜也不过是一种敷衍罢了,因为各派之间的利益纠葛,因为各派之间的分歧矛盾,让公道久久拖延,永无伸张之期,若不是我程桐得到上天的怜见,得到瓯夷道庆倓老人的垂青,怕是广陵这份血海深仇永远都得不到正义的伸张,所以还谈什么侠义道义,你们这些自称中原名门的大派,在这个五服十一派默认的利害关系下,哪有人为广陵主持过正义?”

面对程桐的厉声喝问,先成的身体似乎瞬间矮了一截,这一截的矮小似乎越来越明显,就如同一个天神在训斥一个小孩一般,这种心理上的怯懦让先成的理亏显得格外扎眼,而这种理亏也是极道与周礼之间的终极矛盾冲突。

程桐见先成无话可说,也不再逼问对方,转而向着众位弟子言道:“所以说,今日灭派的是广陵,难保明日被灭的就不是你平阳,不是你武都。试想一下,若是你们自己的门派,自己的师尊被人惨灭,你们的心中又作何感想?你们的心中不渴望伸张正义吗?可是这礼义又说你违背了善行,所以不接受你的哭诉,这又是何等的委屈?”

“不错,程掌门说得在理!”

“盟主所言才是真正的道义。”程桐虽然没有那份如靳天羽一般的口才,却也将自己内心郁积已久的苦闷尽数吐出,这份真情的流露让在场的众人无不感受到拿分道义对心灵的灼烧。

程桐接着又说道:“众位兄弟,且不说这正义能否伸张,只是你若不幸于门派的血难之中丧生,心中能不渴望报仇吗?如今我为师门报仇,行这极侠之道,只有我心中明晓对错是非,只要我心中明晓对错是非,便足够了。这就是道义。何须这些口口声声伦理道义的伪君子来捧场。呵呵,所有更遑论我灭绝了那琅琊无终和中山三派了,将他们灭绝,才真正是让我们中原武林得到了净化否则谁能保证这世界不再被他们闹得地覆天翻,被他们血洗其他门派,而这些胡子老长的掌门们却都说什么是非难辨,说什么道义难伸。所以,不必劳驾各位老掌门了,既然道义难伸,就交给我这个不明事理的小子来伸吧,免得为难了你们!”

唉,程桐这份郁闷,早已不是第一次哭诉,然而每一次对世俗的吐槽,都让听众们感受到这世界对极道的呼唤和现世矛盾的冲突。众人不能明白这其中的是是非非,虽然秦中剑萧浪一直逍遥江湖置身事外,却也不得不承认程桐所言不无道理。而先成这个中原名门的掌门,更加被对方的激烈言辞说得无可辩驳。这让众位弟子,即便是平阳门的弟子也都开始心向程桐,即便是陆钦飞也感受到了程桐的委屈和迸发之无奈。而那些各派弟子之中,至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盟主,虽然没有那些老成持重的作风,但是那直来直去的道德价值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描摹的安心,这种安心是一种价值观匹配的安全感和深藏心底的灵魂应和,你可以说这是少年冲动与热血上脑的相互感染,但是这却也是一种拜托了世俗礼法,在律条框架之外的真心实意的正直。

忽然凌空一声厉喝扑灭了众人体内已经燃烧起来的热血:“咳咳,你便有千般理由,万种委屈,我郢教终究是有恩于你。若不是我当初将你从无终派一群人中拉出,哪有今日十一派盟主的你,可是你却恩将仇报害死郢君,这你又如何解释?”

这一声厉喝之中仇恨夹杂柔媚,红颜附带侠风,这份飒爽英姿,就是李小和一直惦记的那个女子——柳涵听!

第一百九十七章 拼死相斗

这凌空呼和乃是来自柳涵听的质问,许多日以来李小和一直担心柳涵听的安危,生怕再晋楚交锋之中她受到伤害,如今见她完好无损,心中老大一块石头落了地。而这一声厉喝,让程桐顾念起往日恩仇,心中升起许多不安,尴尬了一会儿,对柳涵听言道:“仙子,你的质问不无道理。只可惜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不能按我们的心意去遵从,如若真的德报德,怨报怨,那却也不会有今日的你你我我。也不会有广陵一派的灭亡,也不会有今日我这一身武功,或许我也还依然是当初那么一个傻小子。然而如今一切都已然如此,你或可说我对不起你郢教的恩惠,然而如今中原武林已经凝聚同心,一致对抗欲对我中原武林不利之人,如若阁下欲对我出手,我五服十一派在此接招了。”

李小和显然从程桐的话语中读出了他的理亏之情,然而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抉择,如今无法以一种程度来描述这世界的是非,毕竟你对我有五分恩,我报你三分德,这种事情只是在每个人心中不同的衡量罢了。或许你只是想看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或者自己的付出对于别人意味着什么,但是如若真的事到临头不能抉择之时,也只有无言冷对。这其实就是程桐眼下的境遇,虽然无人知晓他的所为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这就是这个世界赋予他的一种生活,不能选择,也不能逃避,而他也坦然接受。

柳涵听也仍旧是那一份刚烈的性子。如今她身着一套青碧纱裙,周身格外的高洁冷傲,对着程桐满眼仇怒,能够给他这一句质问而没有直接出手,已经算得上是顾念昔日的交情了。吴子元呼和一声:“众位兄弟,既然如此,看来五服十一派对郢君的生死没有丝毫的解释,而且也不打算解释了。郢君受困被围,当初不仅让楚王失去了中原伯主的争锋,更加让郢教元气大伤,如今我等兄弟在此,都是受过郢君大恩的,誓死也要为郢君报仇!”吴子元一声呼和,身后众人齐奔而上,从平阳门的大殿之上飞奔下来,杀入十一派弟子之中。

那郢教的高手,一个个都是天南海北的奇人异士,且不说吴子元、细娘等人的独特功力,便是那些李小和之有一面之缘的一些郢教弟子,如今手中兵刃各异,招式诡奇,有执青铜杵的,有配古藤鞭的,还有些驾驭盾剑,飞镖暗器无所不会。这些人的来路招式都不是五服十一派的正统功夫,也都让人一时间格外的不适应,便是招架起来,也显得格外的吃力,更加不要说对敌了。所以虽然郢教的弟子不过区区百人,但是一瞬间压入平阳门的演武场之中,杀得五派弟子死伤无数,十几个弟子伤亡也换不来一个郢教弟子的受伤,唯独几个掌门和门中高辈分的师叔师伯尚且能与对方周旋些个,其余小辈尽是些填充数字的角色。

这一场憨斗瞬间发起,让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而李小和自己本也不明白程桐究竟是何原因要安排下这些暗局,既害了郢君,如今又争夺武林盟主。但是眼下局势突变,他想要出来扭转,却也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局势格外混乱。而柳涵听与吴子元二人在众人掩护之下,直取程桐本人。先成将手中长戟摆开,与斗烈对敌起来,互相高下交锋,一时间难判胜负。其余秦中剑和萧浪也各寻对手对敌。

但见那吴拓却仍旧从旁笑道:“师叔,你这样让弟子好生为难,弟子若不出手,那门中弟子受到伤害我这个做掌门的可是不称职了,但是若出手,你要说我欺师灭祖了。”

吴拓一边嘴上叨叨个不停,一边手上折扇飞起,瞬间将两个来袭的郢教弟子挡开,虽然他生,然而手底下的招式却格外明显。他延陵公子扇的功夫,有个读到之处,那便是将武功招式都写在擅自上面,出手对敌之时,将扇子上的功夫一边朗读,一边使出来,这的确让人觉得诡异奇特,哪有临阵对敌先把招式说与对方听的。只听见吴拓口中朗声道了一句:“九天碧落去!”随着他的口音,腕上朝着斜上方一转,扇角直奔对方面门,对手身形向后急急闪去,又听他道了句:“四海起波澜!”手中折扇回还,一把锋利的扇角从对方面前轻微一掠,好似涛浪迭起,翻涌而出,对面眼见他来势凶猛,翻身铁桥功向后一跃,差点被吴拓扫中了头脸,幸好反应迅捷,从腰间躲过。

这两下子看得李小和格外清晰,原来这个吴拓的功夫虽然记载在扇子上,但是他招式叠叠重重,自由组合,让对方不好琢磨,即便你是听到了他的招式,但是如若你不能知晓他门派的武功招数,也仍旧没有办法揣度他接下来的手段,这也自然就无法料敌机先了,反而容易受到他的言辞干扰,自己的行动迟缓了。

不过眼看着众人憨斗一起,半刻钟有余,郢教弟兄死伤能有十几个人,但是五派弟子中却有百多人已经倒地不起。陆钦飞偷眼望了望李小和,毕竟李小和与郢教也有些渊源,冀望他能够化解这场干戈。而李小和此时也急于想个办法如何平息这一场厮杀,毕竟自己当初冒然出现在栾玉栾盈众人面前,他们丝毫认不出自己,如今若突然出现,是否会再酿尴尬。

正在李小和心中犹豫之际,呼听空中一声潇洒诗号响起:“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和!”这一声诗号伴随,白影千帆而起,似乎如万只飞雁过境,无数身形幻影闪烁之下,白鹤冲天一鸣,直破九霄,靳天羽凌空旋转而下,气场直压吴子元与柳涵听头顶。

二人早已与靳天羽打过交道,如今被靳天羽从中插手,心中自然知晓不好冒然拼命,将身形一闪,各自向后越出两丈,站立在演武场之中。程桐与吴子元和柳涵听的争斗,平分秋色,各擅胜场,尚未分出胜负,被靳天羽从中打断,柳涵听气得鼓鼓的,摆开架势看机会想要再次出手。

那靳天羽倒是格外的轻盈利落,潇洒自如,面露和煦微笑,羽扇一挥,指着程桐道:“程掌门,几日不见,功力又大有进境!”

程桐皮笑肉不笑,冷冷应了一声道:“靳先生过奖了,如今该当唤我一声盟主了!”

“哦?看来万事顺利!”靳天羽言辞冷傲,不急不缓,气度非凡,就如同万事万物都在他掌控之中,即便是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生死,他都看在眼中,甚至说不仅仅是人,即便是每一粒微尘的变化都在他的气息笼罩之中,都不能逃脱他的掌控。

程桐没有对答靳天羽的这一句,将身子向后扯了两步,对身边的弟子呼和一声:“且住手!”当然,随着程桐的一声呼和,五派的弟子和郢教的群雄也早已意识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的气度对整个场面的压制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畏惧,以至于他们自然而然的随着程桐的呼和就脱离了战阵,各自不自觉的向身后退出两步,让开了一个距离,将自己的阵势守好,与对方对峙起来!

“靳天羽,看来你是十分的空闲,竟然还有经历来插手江湖上十一派的闲事!”细娘挖苦了一句。

靳天羽自信满满,微微一笑,言道:“细娘过誉了。天羽不过是好奇此处的一些江湖纷争罢了。恰有几个旧友邀我来此,我便走一遭又有何妨。当初孤竹君邀我去冰峰一游,与此无二!”

“几个朋友?虽知靳先生在江湖中交游广泛,却不知哪位江湖朋友与先生有这般的交情,能够得上出头露面来置身这干戈之中,你须知小我郢教与你的恩怨尚自没有理论呢!”柳涵听的话语丝毫不客气,直逼靳天羽的言辞。

“哦?是为了晋楚一役的恩怨吗?论江湖往来,天羽对郢君乃是格外仰慕,敬重之情难以描摹;然而国家争抗,乃是民族大事,郢君功力非凡,非天羽所能力敌,为国出谋划策,只得智取尊驾了。恕天羽无礼!”靳天羽言辞之中,理论得头头是道,说得好似自己万般无奈,只得出此下策一般,但是毕竟是他计算巧妙,让郢君重重受困,最后身死黄河岸边,这是不争事实。

如今郢教众位兄弟未见郢君生死,但是从晋军的消息和侥幸逃脱的一些随军小卒中可以得知楚军溃败,郢君只身逃难,未得幸免。如此情形之下,丧主之痛未去,又遭靳天羽无情奚落,让众人心中格外恼火,巫廉骂道:“小白脸,你还敢在此放肆。本来便要寻你晦气,如今竟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那便将你同那程桐一起收了!”郢教众位弟兄听闻巫廉的言辞,尽皆应和起来:“不错,要将靳天羽碎尸万段!”

靳天羽微微一笑,言道:“既然如此,天羽此番倒是来对了。众位弟兄想要我靳天羽的头颅,那也不难,只是这五服十一派的干戈天羽也想问上一问,不知郢教的众位兄弟,可有解决的法子吗?”

如今晋楚交锋过后,众人都知道这靳天羽的神机妙算让楚国一再失算,连连中计。今日两大仇敌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柳涵听直斥靳天羽道:“没有,今日唯一能少伤人命的办法,那就是把你和程桐的头颅怪怪送上,我郢教的弟兄便罢手会楚国去,否则定要整个你死我活!”

水鱼姬从程桐身后骂道:“臭妮子,你有什么好张狂的。这是什么地界,你自己可要看看清楚了。便是当初你养由基伯州犁率兵压境,你们郢教也丝毫没有讨到便宜,如今几个光杆的冲动汉子,就想在平阳门造次吗?”

柳涵听也不答话,吴子元在身后只是冷冷的将大笔一挥,水鱼姬瞬间感觉到有一股莫名杀气直奔自己的手脚而来。但是她的功力修为不比其他掌门高手,根本瞧不见吴子元的无形气刀从何处袭来,只是心中惶惑忐忑,连连后退,不知所措。靳天羽却道了一声:“吴老先生何必动怒,有事好商量!”话音未落,水鱼姬忽然感觉身侧一人拉她,将她身子略一歪斜的扯到了一边,只觉得袖口猛然一凉,刺啦两声一条衣袖从臂弯处断裂开来,随着微风飘飘摇的飞上了屋檐。臂弯处轻微的露出一丝血痕,水鱼姬心中骇然,若不是掌门程桐暗地里拉她一把,怕是这胳膊便要如同平阳门的姬佗一般被切下来了。

吴子元一招未中,柳涵听早已按捺不住,将怀中弄玉笙又再抽出,一声音韵直破云霄,伴随着柳涵听武韵之下,吴子元和细娘两人一齐抢上,直奔靳天羽身前。靳天羽面无惧色,将羽扇横陈,招式拉开,他思绪清明,几乎不受柳涵听武韵影响,与吴子元和细娘缠斗在演武台之上。其余各派弟子,包括秦中剑萧浪等掌门,也均自罢手观瞧,毕竟这靳天羽虽然与他们有些旧识,但是也不是向来同道的人,不知他此行为何。既然如今好不容易双方罢斗,便莫要再将事态扩大,或许靳天羽待会儿占了上风,再看看如何定夺。

然而靳天羽与吴子元细娘二人缠斗之时,柳涵听武韵升起,一浪又一浪的音韵直破众人脑海之中,定力不足的一些小辈早已出现了幻觉,有的看到血海无边,有的看到层峦叠嶂,还有看到鬼怪魑魅,幽魂百鬼的。一幕幕幻影在众人面前不断闪现,不多时便有许多弟子抓狂奔跑,场面又变得格外难以控制。

程桐一见不妙,干脆吩咐一声:“洛羽,赶快制住那个吹笙的女子!”

洛羽得令毫不犹豫,从怀中摸出几枚瞧不清楚模样的铁蛋,趁着众人不注意,一把丢向柳涵听,但听得“啊”一声惨呼,已经营造出来的音韵武境被人打破!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现江湖

一声惨呼之下,是柳涵听被洛羽的暗器打中,洛羽的暗器之中,哪有不喂毒的,伤口处登时红绿相间,滋啦啦发出一阵灼烧之声,柳涵听身中暗器,连连后退两步,勉强用力将手中的弄玉笙捏住。靳天羽的加入让整个战局瞬间扭转,他一人独斗郢教三大高手,竟然不落下风,让其他的门派掌门有机会偷袭得手,这让郢教群雄甚为恼怒。

巫廉斗烈立时脱离了秦中剑与先成的对峙,来扶起柳涵听。一时间的武韵被打破,许多刚刚昏晕难起的弟子都挣扎着起身,略微回复了情态。然而洛羽为人心狠手辣,一招得手便再起后招连连追袭。眼见他打中柳涵听,当即快速飞身而起将身上环绕的黑龙纹身一抖,只见一片茫茫黑雾从他的周身幻化而出,蜿蜒如龙蛇一般穿游而出,上下翻飞不定,直奔柳涵听而去。这就是当初他用来对付程桐的绝招,这黑龙之中暗藏着无限剧毒之气,寻常弟子一碰就会中毒,更加上洛羽内功御力其中,那黑龙刚劲如同钢鞭一般直扑柳涵听斗烈和巫廉三人,这一手显然是要将三个人毙命当场。

柳涵听身后一众郢教弟子嘈杂无限,群群欺身上来,抵挡在柳涵听周围,众人一起运起内息,包括巫廉斗烈都将内力拉出,一个顶着前一个,最前面由斗烈挺身而起,双掌内劲拍出,直接迎黑龙而上,这是单纯的对拼内力。

一瞬间但见黑龙下压,郢教群雄掌力上扬,相互在空中对拍一撞,火星四射,毕竟郢教众人之力对敌洛羽一人之功,犹自占着上风,那黑龙被众人的内力一顶,显然气息无法凝聚,一条蜿蜒的龙身四散扩大,好似一团团烟气飘忽开去,被众人的内功荡开了。

这一招乃是洛羽的看家绝学,岂能如此轻易就被人破了,但见他闪身而起,凌空将掌风连连拍出四五下,周遭的气流随着他掌风的流动,回还凝聚,重新又成为了当初黑龙盘桓的模样,飞旋在众人头顶。虽然洛羽的功力不济,不能将对方直接压死,但是如今将一团黑龙盘旋在敌方一群人的头顶,伺机而下,却扰得郢教群雄无暇分身对敌他人,情势瞬间大为窘迫。

李小和心系柳涵听安危,便要起身上前询问情状,可是当场战势简直瞬息万变。这边郢教的十几位英雄受困当下,周遭的弟子当即便将本门的阵法祭出,重又结成一片片剑阵将郢教其余的英雄围困在平阳门演武场之中,而那边吴子元与细娘独斗靳天羽,没有了柳涵听武境的配合,渐渐的开始落入了下风。

柳涵听嗔怒一骂:“不知那黄垂二怪死到哪里去了,叫他寻个人,竟然这般的找不到北!”

巫廉也急的满头大汗,如今众人势微,敌众我寡,有被靳天羽这个高手缠住,怕是不好脱身,他低声道了一句:“柳仙子,今日靳天羽到场,此人精于算计,神出鬼没,怕是他别有安排,若再伏有后手,我等郢教的英雄,将要折损在这中原了!”

柳涵听肩头中了暗器,咬牙眯着眼睛,疼痛将她头上的汗珠粒粒榨出,她勉强言道:“吴先生和细娘不能脱身,我终究是不能走,众人先莫管其他的,凝结内力将洛羽的黑龙打散,再图脱身之计。”

柳涵听吩咐下去,自己忍着伤痛,将弄玉笙重新贴近嘴边,又待再起武韵。众位五服十一派弟子如今早已领略过柳涵听的手段,这武韵的载体格外强横,让在场众人可以头晕目眩,不分东南西北,眼前幻境频频,当真是生死无脱,若是再让她掀起一场武韵,可是难以压制。洛羽更是不假思索,又将掌力再加了三成。刚刚的对敌过程已经明显看出洛羽的功力便是有些修为,但是对于郢教十几位高手联合起来,也不可能以一敌众,便是加了三成,仍旧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抵挡郢教的众人。

不过正在这个时候,程桐和吴拓似乎早已谋划好,两人飞身而起,默契无间,各自从洛羽身后又把掌风内劲助力他一道,把内力输入了洛羽体内,洛羽得了这二人的内劲支持,瞬间又把功力膨胀了一股,那黑龙本来在空中盘旋如同年轮一般,圈圈环绕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盘,将众人笼罩,这时候那黑龙瞬间受到三大高手的内力加强,突然变得巨硕无比,在空中的粗细堪比原来盘旋的一个大圆盘一般。这让众人大吃一惊,这瞬间增大了十几倍的剧毒黑龙如同一个遮天巨兽一般,又好似龙吸水的破空旋风一般,格外的巨大气息将周围掀起一阵阵不解的旋涡,这些旋涡飓风随着黑龙向下不断地压迫,竟然要将身下的所有郢教英雄所吞没,这样的情状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竟不想吴拓和程桐的助力之下那洛羽的功力竟然有着十几倍的增长,而他本来就奸邪险恶的毒功竟然得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爆发,当真是助纣为虐,肆虐无限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何止郢教群雄,便是在场的五服弟子也丝毫反应不过来,只觉得从头顶压下来的黑龙不分善恶你我,不分敌对还是友善,直接要泯灭一切,压碎身下的所有异端。柳涵听一股倔强,在这黑龙临头之际,仍旧没有些许退让,一口弄玉笙奏得格外动人断肠。其余十几个郢教英雄亦是视死如归,将所有内劲顶入斗烈体内,斗烈如同刑天一般,将手中巨大的铜杵凝力向上一抛,把所有人的功力都凝聚在一起,大喝一声:“来吧,老子不怕你,拼了这条命!”

铜杵与头顶黑龙再一次的激撞,全然没有了火花四溅的激烈。那铜杵凝聚着所有人的内力,向上如同破空的剖鱼刀一般锐利无匹,将一头砸下的黑龙体内瞬间切开一条格外明显的孔洞,随着铜杵向上的逆空而行,整个黑龙被他切分成了两半。但是这剧毒黑龙的确巨大无匹,无法抵御,虽然从中切开,但是终究不能阻滞他两侧下落的飞势,一眨眼之间,两边的黑气如同崩塌的洪流一般将郢教的众位英雄直接扑倒,众人的扑跌就好似渺小生灵在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巨大冲力下的惨状,四散零落,尽皆扑出好几丈远近。有的磕在石狮子头上,有的砸在廊柱上面,还有些人直接抢在青石地板上,头破血流,口吐鲜血,这且不算,每个人的头脸之上都有着一股茫茫黑气笼罩,身中剧毒,周身静脉渺渺,无法运行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绵绵音韵,渺渺仙乐,犹自奏个不停。在那一片惨然的修罗场中,一个个伤重难行的恐怖现场中,柳涵听一人兀自站立在平阳演武场正中,她一人独立在一众仰倒的粗大汉子中间,倩影萧萧,身形绰约,无穷无尽的音韵从她的口中绵绵传出,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她就是那一份仙音传承,就是这美妙意境的源头。而吴子元与细娘在柳涵听武韵的助力之下,更加勇猛,与靳天羽激斗翻飞,不相上下。

程桐惊讶异常,那硕大黑龙竟然被斗烈的兵器从中间切开一道缺口,黑龙真气的下压将郢教众人砸散,甚至连带到了周遭近处的十一派弟子,但是却让柳涵听一人得以站立在那切开的缺口之中,回避开了巨龙对她的攻击,这是连洛羽和吴拓也始料未及的。然而程桐与洛羽性情的差异就在于此,虽然洛羽也对柳涵听的毫发无损感到意外,但是他根本不去顾及这其中的始末源头,只把身子向上一催,直奔柳涵听身前,便是吴拓和程桐也都被甩在洛羽身后。

但见洛羽飞身上前,一掌笼罩住柳涵听的天灵盖,此时所有郢教的弟子,都被那巨大的黑龙真气震荡飞伤,柳涵听能够屹立不倒已经算是一个莫大的奇迹,如今她顾念者两位与靳天羽激斗的同门,只得不顾自己安危,将武韵源源不断的播撒出来。洛羽心狠手辣,奔着柳涵听就是毙命一招,只见他身形极快,毒掌之中隐隐泛出碧绿色的光芒,奔着柳涵听的天灵盖之压下来,只要这一招连毒带功直取对方性命。

就在这个刹那,但听得当空一声呼号,惨烈而又痛入心扉,这份杀猪一般的呼号让在场的所有弟子都不禁心中一惊,他们虽然是习武之人,虽然是行走江湖之客,但是在听闻到这样的呼号惨叫也是不由得毛发倒竖,这是他们寻常伤痛所不可能发出的一种痛彻心底的嚎叫,甚至有人当即便言道:“这样的惨烈呼号,莫不是周身的筋骨都被人捏碎了。”

就连程桐和吴拓也连连向后退却,生怕被这呼号之声的源头沾染到自己的身体。生怕被这不吉利的死难之气诅咒了自身。而这声惨呼的源头,就是洛羽。

众人一时间竟然没有看清楚,就在那洛羽一掌压向柳涵听天灵盖之时,只觉得柳涵听周身自然而然的爆发出一股非同寻常的内力,这股内力就如同太阳的光芒一般华耀万方,如同旭日的光芒一般阳刚勇武,锐利无限。这真气的纯正和刚强,绝不可以被任何蛇虫鼠蚁的毒蜮所冒犯,甚至在他面前,这一切奸邪淫恶,都被正气所净化,这份真气对一切狡猾邪恶都变得格外的针锋相对以至于那万丈雄光就成为山呼海啸一般的正气化身,将所有的邪恶更加狠厉的惩罚与破灭,直到他们化为齑粉,直到他们灰飞烟灭。

那洛羽就是被这样的一股不可匹敌的正气所激射入周身而惨烈的呼号,众位弟子眼见得他身在空中,被万道金光所穿过身体,而同样在场被这万道金光射中的其他弟子和郢教众位英雄,却如同沐浴春风一般感受到周身的顺遂舒爽,好似沉积了百年的病疴一瞬间全然消散般畅快,他们的感受与洛羽的呼号形成了迥异的对比,这也让众人对洛羽的感受大惊失色的原因。

忽然听闻众位弟子之中有人叹息着说道:“这种感觉我听闻师兄跟我说过,曾经他在孤竹古道的平安客栈之中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周身散发出的无限波涛般的金光,被金光射中之人,有的如万箭穿心,有的如沐浴春风,竟然情状迥异,各不相同!”

“不错,这是郢君的极天武境,光照如旭日,精深如大渊!难道”

众人或惊或恐,或猜或忌,可怕可恶,可探可询!

这一番变故让靳天羽与吴子元细娘二人的激斗也瞬间停歇,三人格外默契,相互之间各出一虚招,直接向后越出两三丈,架势摆在身前,不再出手。

而洛羽一声惨烈呼号之后便再无声音。程桐和吴拓尽皆心中惊骇,连连却步,哪有人敢去接他的身子,只见他一只身子从老高的空中向后跌倒,直落到演武场中的青石板上,身子一落地,就如同陶瓦泥瓮落地一般,但听得哗啦啦一阵碎裂之声,他的尸体七零八落摔得粉碎,四肢腿脚一块块散落在当场,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真的就好似用泥巴塑成的一个人形摔碎了一般。

只见在众人惊恐的面容之上,又露出无限好奇的神色。靳天羽羽扇翩然,强作镇定,但是眼前之人却也让他心中叠生惊骇。这就是李小和。他一身孤傲而立,站在柳涵听身前,虽然一身粗布长衫早已脏乱不堪,但是脸上那一面黄铜面罩格外的肃然倨傲,这是这个教派在世间不可侵犯的信仰和信物,这个信物曾经自如来往于天南海北,穿梭于孤竹冰峰和寒月谷底,这个信物也象征了这个教派不死不灭的传承之心和屹立于世的傲气之魂。

故而这一个孤零零的少年,此时的化身就是靳天羽梦寐剿灭的郢君,而他巧计智谋,千百埋伏所换来的,竟然是眼前这个活生生功力生猛的郢君,这让靳天羽心中的惊骇要比其他人更增千百倍!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郢君在上

现身的时刻,往往是人们或忆曾经的片段组合。这个人是谁,江湖传说有着许多许多。那些从未见过郢君的十一派弟子,指指点点,比比划划,似乎那就是一个诡异恐怖的化身,他的姓名,他的来历,他的功夫无人知晓。他在众人眼前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或许那黄铜面罩之下的面容只不过是一个稚嫩无匹的小孩子,但是这份郢教历代相传的信物却把它与生俱来的威严展现无遗,即便那面罩之后是一头羊,一只狗,也绝不会让众人失去对它的敬畏之心。

五派掌门程桐,先成,吴拓,秦中剑和萧浪,眼见得洛羽的身子碎裂如同陶俑的渣滓一般,心中也各自不同程度的受到了一种震慑,尤其是吴拓和程桐,两人脸上的惧色油然而生,那是一种似乎见了鬼一般的可怕之情,那恶鬼似乎就是从地下一点一点爬出来的他们最熟悉的人。他二人连连向后退却,不能发出一点语言。

而李小和根本不管其他人对他的眼光和看法,只把身子扭向后面,托起柳涵听,沉声道:“涵听,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李小和将掌心逐渐靠近柳涵听,掌中金黄的内息凝聚而起,形成一小团雾气笼罩在柳涵听的肩头,只见随着那团雾气的流动,柳涵听肩头的血液流速逐渐加快,甚至都可以看到她的血液中泛绿的毒物的奔流情形。众人离得近的看到这疗伤手段一个个吃惊之情溢于言表。尤其是那些刚刚被黑龙真气震伤的一干郢教英雄,如今受到了李小和极天武境的覆盖,身上被黑龙真气输入的剧毒竟然都被无形消解,而柳涵听肩头的毒素也随着血液不断的向伤口汇合,流溢而出。这个手段,这个功力,这是什么人?他们心中自然有了答案。但见聚拢在李小和周身的郢教弟子越来越多,他们拖着伤痛的身躯,一个个围着李小和,拜倒在地,口中不断高呼:“郢君在上,弟子恭敬行礼。”“郢君吉人天相,举教欢欣。”

如此声势,先是从一个小角落之中的几个人传出来,逐渐扩大扩张,不断的泛滥衍生,以至于在场的所有郢教弟子,包括吴子元和细娘都被这份赤诚和发自内心的感慰所撼动,这种感情是那久久仰慕之人仍旧安然无恙,逢凶化吉的快慰之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灵魂寄托式的安全感,他们一直守望的这个领袖并未被尘世历史所淹没,这是他们最感兴奋的。

但见李小和凝力一抽,柳涵听肩头伤口处猛然一颤,一股鲜血夹杂着绿色的毒光一飞冲天,她禁不住嘤了一声,双目微微眯起,低声叫了一句:“兄长,是你吗?”李小和并未答话,随着他上扬的手臂,李小和趁势单指对天,接着登时将手掌撑开,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且将自身的情绪按捺片刻。这一动作干脆利落,不容冒犯和违逆的威严瞬间为郢教众位英雄身心之内注入了十足的能量,让他们众人瞬间忘却了躯体上的伤痛,让他们身体中的热情再次疯狂澎湃起来,山呼海啸不言而至:“郢君!”

吴子元和细娘根本顾不得其他教众,也不去理会身后的靳天羽,飘身而至:“郢君,这许多日来你无恙否?”

“我?”李小和的心中瞬间五味杂陈,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答。他言辞语气的威严仍旧那般高傲魁伟,而他内心中对于眼前曾经与自己一同患难的诸位前辈又是恁班的感激和仰慕,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时候靳天羽将羽扇一摆,将五大门派的掌门掩在身后,淡然言道:“诸位莫急,天羽曾经安排下天罗地网擒拿郢君,我已经收到确切消息郢君毙命在黄河之畔,眼前此人定当是有人故意冒充,以稳军心,吾等不可自乱阵脚。”的确郢君的出现对在场所有人的精神压力都是巨大而又不可逃避的。对郢教弟兄的激励和对十一派弟子的震慑,这种此消彼长的效果是难以估量的,如若不稳定军心,恐怕连程桐吴拓等人也要心生惊怕,尤其是他们曾经的所谋,对郢君的埋伏,怎地便形同虚设,这让他们心中的惊恐更甚寻常人百倍。

程桐对靳天羽的话将信将疑,冷冷说道:“不对,我看不只是稳定军心这么简单,你道那洛羽是如何变成了四裂八瓣的模样的?”

吴拓摇着公子扇也附和道:“不错,容貌外表或许可以模仿,但是他这一身狂妄的武功怕是不能说装就能装的来的。”

靳天羽并未理会吴拓所言,朝着程桐一抱拳,双手拖住羽扇,言道:“程掌门,你是五服十一派盟主,还请号令十一派弟子团结对敌,我靳天羽必定调动晋国兵马以为支援,共同抗拒郢教。”

程桐应了一声:“不错,十一派弟子,如今有靳先生为我十一派强援,我等当同心协力,剿灭郢教。”

平阳门和瓯夷道延陵的弟子都应声而起,却听那秦中剑朗声道:“盟主,我们寻求结盟,是为了共御外侮,而不是为了仗势欺人的。如今你与郢教有了恩怨,那大家把恩怨说个明白,解决了便是,是在实在不能解决,再动手不迟。如今你仗着我们十一派人多,有靳天羽助力,便与郢教英雄叫板,动辄要灭了对方,我武都剑门的弟子向来愚钝不通世故,不能为盟主的一己霸业枉送性命。”

如今程桐与靳天羽一个鼻孔出气,让人看着给你觉格外的不舒服,虽然刚刚秦中剑也承认了程桐这个盟主,但是毕竟自己门下的弟子,却不能就这么盲目的拼杀致死,丢了性命。而此时那柳涵听神智清明许多,摸了摸李小和的身子,低声啜泣了两声,李小和眼见她花容带露澄澈动人,心中老大的心疼,将她努力抱起,拥在怀中,柔声道:“涵听,你莫伤心,如今郢教的公道,就有我来主持。”吴子元见柳涵听神情异样,并无众人惊喜之色,也觉得奇怪,问道:“仙子,这是何故?”

柳涵听将纤纤玉手缓缓抬起,她身在李小和怀中,腰肢纤细,举止婀娜,将手掌在李小和那黄铜面罩之上反复抚摸,触手之时就好似一个盲人在为人摸骨相面一般。那份仔细和眼中痴迷的神情,分明是在怀念着曾经的点点过往,好似这面罩上的每一寸细节,都记刻下了她记忆中的一段无限美好。但是这许多让人怀念的美丽印记,此时此刻都只能从她痴迷的摩挲之中才能寻觅得到,这就是一个人对以往逝去情怀的无限缅怀和感悟。她终于发觉到眼前这个人不是郢君:“你是谁?”

柳涵听的问话简洁而且满富震撼力,“你是谁?”这一句话打破了所有人的臆想。

“你是谁?”这不是郢君吗?这不是郢君!在郢教众人的心中和十一派弟子的心中都形成了一份不可描摹的转折,这种转折是他们难以置信不敢想象却又似乎几近真实的猜想,这是他们内心中绝对出乎意料的境况。

吴子元惊愣问道:“虽然衣衫破败,但是这不就是郢君吗?世上还能有第二个吗?”

“你是谁?你不是兄长!”柳涵听从李小和的怀中挣脱出来,她站立在李小和面前,倔强俊俏的脸庞上犹自带着刚刚未尽的泪花:“兄长临终说了什么吗?”

李小和也终于明白,在世人眼前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在柳涵听眼中却是一个格外明显的事实,这黄铜面罩易主就意味着郢君的伤逝,他无需那般辗转反侧的去掩饰或者解释什么,只要明明白白的坦诚即可。他此时目中全无一物,只把手伸进怀中,抛出一物给柳涵听,口中淡淡说了一句:“你说我是谁!”

“黄袍!”细娘口中惊呼一声,这黄袍就是最好最真实的见证,就是郢君身份的最好证明与诠释,这些东西是郢君绝不与人之物,这眼前之人难道不是郢君吗?

“前辈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回复了自己以往那个不谙世事的书生身份,我竟然至此才知道那个书生就是曾经帮助我上孤竹的郢君,就是一路互送我去寒月谷疗毒的郢君,就是在孤竹冰峰与我奋战孤竹君的郢君,这一辈子前辈对我的栽培教诲我始终无法报答半分,或许这个身份应该就是我对他的最好报答了。他临终之时的心愿,或许也就是如此,他当时唯独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不止柳涵听,便是在场的郢教众位英雄,都齐声向李小和发问。而那周遭的十一派弟子,包括五大掌门,甚至靳天羽,都洗耳恭听李小和的言词,他们眼前这个高手就是郢君重生的化身,他不是以往的郢君,不是那个号令天南的郢君枭雄,但是他却是这个不灭英魂的最好传承,最有力的继任者,甚至他会青出于蓝。这样的情形之下,众人对那郢君临终之时的言词便更加在意了。

但听得李小和从容言道:“前辈他临终之时,只是向我虔诚跪拜,口中不断说道郢君在上,受弟子一拜。”

“郢君在上,受弟子一拜。”这一句话何等普通,又是何等的不可承受。普天之下,有谁能有这份功力和修为成为郢教之主,这已经是世间独一无二之人。而又有谁能够受那郢教的旧主一拜,能够成为他钦点的继任者,这是何等的荣耀稀奇。

“郢君在上,受弟子一拜。”柳涵听叹息一声,朝着李小和普通拜倒。

“郢君在上,受弟子一拜。”随着柳涵听的跪拜,所有在场的郢教弟子都屈膝拜倒,他们或许还有人不知道眼前此人的身份,或许还有人不知道郢君是如何身死的,但是他们已经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们心中景仰的郢君,或许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或许他以后也会把这个面罩传给别人,但是这份威严和郢教的精魂却永久驻留在这黄铜面罩之中。

李小和听闻众人的跪拜,将双手向两侧平伸,平息众人的呼喝,向程桐言道:“程桐兄弟,想必你也认出了我是谁,当日你埋伏郢君,我就是当事人,或许你瓯夷道别有为难,身不由己之处还望见告,你我曾经情分,或可助两派免动干戈。”

如今郢教之主发言,更胜过其余吴子元等人的喝问,不知程桐心中究竟有什么忧虑,对于李小和的问话始终不愿正面回答,尤其是已经知晓了对方身份的前提下,仍旧咬着牙说道:“究竟是何原因,但愿你莫要追问了。我伤了你郢教的主人,你也碎了我瓯夷道的一大舵主,我们两不相欠,莫要再谈这件事了。”程桐把目光从李小和身上移开,已经全然没了刚刚与先成争雄时的盛气凌人之情。

细娘朗声骂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郢教至尊岂是尔等可以冒犯,便是杀了你满门也不足矣抵罪,更何况如今只是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洛羽而已。”

李小和向细娘一摆手,示意她退下。李小和又道:“程桐兄弟,你我出身互相都知晓,或许你有难言之隐,此时我郢教暂且搁过,单绝不忘记,他日方便了,定当讨要个说法。”李小和不再理会程桐,或许这黄铜面罩之下的人,言辞也变得格外威严冷厉,不容侵犯。他转身又朝着靳天羽拱手抱拳道:“靳先生,曾经你我孤竹冰峰邂逅,互赠诗情,饱涵敬意,不想今日却是走到了这般地步,你晋我楚势不两立,昔日恩怨细数无尽。经晋楚一役,你天衣无缝的谋略本座深感佩服。今日只身前来,看似为五派助阵,实则必然在外埋伏着千军万马,我没说错吧?”

靳天羽羽扇一摆,面露得意之色,拿份得意显然是自己的妙计得逞的欣慰,但是这一神情只是片时一转,便闪现而过。他向李小和一拱手言道:“郢君过奖了。看来今日天羽与阁下是免不了一战了!”

第二百章 两大高人

靳天羽与李小和的对峙让其余众人失去了颜色与分量,这两人旧日的恩怨似乎并不为许多人知晓,但是如今两人的气势却的确让人感受到了那份势不两立的决心。虽然这一变故是靳天羽意料之外的,在他的计划之中,郢教整个派系应该已经失去了这样一位顶梁支柱,但是眼前这位叫做李小和的郢君,似乎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比及之前的郢教之主,更加强大威猛,不容侵犯。然而如今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分毫,靳天羽对着李小和,不再多说半句,将身形踏上两步,羽扇横陈摆开,做了一个书生探月的招式,预示着请李小和出招了。

李小和却并未如同靳天羽一般全神贯注,仍旧自如的站在郢教众人的身旁,平淡的说道:“靳先生,事到如今,本座还有一事需要向你问明,往你如实相告!”

靳天羽一听李小和的话题转移了,似乎颇感兴趣,将羽扇一收,言道:“看来你我之羁绊,远不止这么一招半式的恩怨,既然还有可以合作的机缘,何不如实说来!”靳天羽的为人,总是料敌机先,远见卓识,对方尚未开言,似乎就已经料到了李小和心中所想。

李小和冷冷应道:“看来先生是料到了本座的意图,那么本座也不卖关子了!”李小和正要开言,只见平阳门众弟子之中走出一人,这人当先傲立,气势汹汹,看架势就是要讨个公道是非的人,这是何人,无须多问,正是平阳门大弟子陆钦飞。众位师弟见这两大绝代高人之间的对决,自己的师兄竟然突然插入进去,这的确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格外担心师兄的安危,慌忙从身后悄声道:“师兄,师兄你可别”

陆钦飞就那样昂着头,直愣愣的瞪着靳天羽,也不说话,似乎苦大仇深却等着靳天羽开言。靳天羽瞧了瞧陆钦飞,露出了一脸失望之情,言道:“上次与少侠相见,乃是在曲沃之西,你我共御强敌,颇有缘分,不料如今竟然伤及眼目,至失明目,着实可惜啊!”

陆钦飞听闻靳天羽装模作样的感慨,心中老大的火气,但是仍旧屏住气息不说话,只是一只单眼更加怒视着靳天羽,似乎那一只眼睛就是他灵魂只锁,要把对方牢牢的捆缚住一般。靳天羽却丝毫不把陆钦飞的情绪放在心上,甚至陆钦飞越是这般怒目,越能衬托他狡猾计谋得逞的喜悦。靳天羽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但是却仍旧装作一脸失望的说道:“少侠这眼目,当是贴窗向内观瞧之时,被人从屋内用暗器打中,才伤了的,是否?”

“哼!好一个靳天羽!”陆钦飞没有好气,但是也不敢妄自动手,骂了一声。

而平阳门众位弟子听闻靳天羽所言,也大多猜想到大师兄眼目受伤,十有八九就是靳天羽所为,一个个也站出来指责道:“你这白面书生,看着就不像好人,竟敢用暗器伤我大师兄!”

“就是,看你与那瓯夷道和延陵派勾肩搭背,不知道暗地里有什么关系呢!”

这几个弟子的斥责怎会入得靳天羽的尊听,根本不把这些人的说话放在心上,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少侠息怒,天羽失算以至于伤及阁下。按理说阁下虽然去寻师求救,速度不会有这般迅捷,至少得七八日甚至十日能回到屏岳山救人,已经算是快的了。这期间定然不可能阻止那人前来偷袭,故而天羽将那位姑娘安排在一个安全的去处,私设埋伏也是为了拖住那高手,不料少侠中途生变,如此迅捷的赶到了屏岳山秘窟,此乃天羽失算之处!”

陆钦飞也不多说,直直的道了一句:“恐怕你并非想伏击那个人吧,而是对我这个参与了许多事情的少侠心存歹意吧,如今我陆钦飞就在此地,你可有本事来拿我性命!”这陆钦飞几句话却把在场的情势转了个大弯,本来五服十一派尽数奉瓯夷道为盟主,虽然尚未歃血为盟,却也口头都承认了,但是这陆钦飞一顿是非撤出来,他大弟子的身份却让平阳门的众位后辈对靳天羽起了芥蒂,如今眼看着程桐与靳天羽走得格外亲近,平阳门众人也有些不待见程桐了。

程桐此时也无心逆着平阳门众人发号施令,只看靳天羽如何应对,靳天羽却不紧不慢,面对着陆钦飞言道:“论功力智谋,天羽能从对方手中偷得那一个天下人觊觎的物事,的确也是幸运。然而对方绝非等闲之辈,如若阁下真的以为屏岳山那一洼水洞就能将那姑娘安身,那却是大大想简单了。这事情天羽始料不及之处,唯独是少侠竟然中途遇上了郢君,才如此迅捷的寻觅到屏岳山中,故而早早触发了天羽所布的机关!”

这时候先成也沉不住气了,自己的弟子竟然逍遥周游一大圈,不仅仅去了武都派,竟然还到了武林人人难觅的屏岳山转了一遭,这让他这个做师父的也着实心生惊骇。当即询问道:“飞儿,你私自上屏岳山,究竟是为何,怎么不跟为师说明原因,你这眼睛可是因此而失明吗?”

陆钦飞转身向先成拜倒,言道:“师父,屏岳山旧事,个中是非,弟子也是一言难尽,只是在那去武都的路上,遇到了一位故人,才卷入了这风波之中。不过弟子虽然一目已眇,却似乎因祸得福,看清眼前这人的面目,弟子虽不知晓这靳天羽的所谋,但是他似乎别有用心,如今五服十一派联合选盟主,程桐竟然与这靳天羽素有旧交,怕是他们几人别有图谋,我等平阳门莫要被他们利用了。”

先成正自寻不到理由反对程桐,这陆钦飞插嘴一言,竟然说得似乎格外有理,靳天羽为人如仙如神,怎么会突然降临又与那程桐吴拓搭上干系,本自心中狐疑,如今得到了弟子的揭露,让他瞬间又有了底气,朗声道:“各位掌门,如今我家飞儿说出这靳天羽似乎与程掌门别有图谋,各位刚刚也瞧见了,这程掌门一见到靳天羽,便没有了刚刚那份趾高气扬的傲气,似乎惟命是从一只小猫一般,如若我等门派都归附了瓯夷道,老夫怕是会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到时候灭门灭派且不说,说不好自相残杀陷害忠良,最后还会死得不明不白,这却与我们会盟的初衷大相径庭了。”

且不说先成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争名夺利为了盟主之位,但是眼下程桐的诡异举动的确让秦中剑和萧浪心中起疑,虽然说刚刚秦中剑和萧浪也是支持先成,无奈少数服从多数,让程桐成了十一派掌门,但是眼下洛羽死了,那广陵的大师兄又是光杆一个人,这两派的势力就如同一根稻草般不值一提,如今真正有实力的就只有平阳、武都、蓬莱、瓯夷道和延陵这五派,摆明了那吴拓与程桐勾勾搭搭,言辞曲尽维护,这平阳、武都和蓬莱如今也各自觉悟,不愿再附和程桐,纷纷言道:“不错,程掌门如若不能取信于我等,我等为自己门派安危行事,不能与阁下为谋!”

程桐见突然间众叛亲离,心中有些恼怒,望了一眼靳天羽,靳天羽冷冷静静,并不着急,向着众人道:“天羽与程掌门素来有旧交,有些事情互相帮助罢了。如若众位英雄怀疑天羽,那却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不过郢君看来与天羽有话要说,不如带我与郢君的恩怨解开,再与各位英雄聊叙眼前吧!”

靳天羽将先成的话题推开,转向郢君道:“如若天羽不识尊驾身份,倒是会让天羽吃惊不小,如今你我旧人相识,天羽自然知晓尊驾想问的事情。”

李小和对眼前靳天羽丝毫不如当日的尊敬,眼前这个人虽然奇谋妙计处处算计,而且武功卓绝不再自己之下,但是很明显他的狡诈和自己当初幻象所见,早已表明他包藏祸心,似乎所谋之大,不仅仅是害死郢君那么简单。如今小武的始终也与他脱不开干系,更何况刚刚陆钦飞故意把话题引到屏岳山上,那靳天羽也自己承认他将小武转移到其他地方,或有意或无意,但如此一来,自己便是要与他决一死战也定然心中存了顾忌,不能全力出招,他身后一众郢教的弟兄,这份公道或不好讨了。

李小和心中对靳天羽冷到冰点,直接言道:“既然知晓,便莫要废话,说出小武的下落,否则今日别想脱身!”

靳天羽也丝毫没有惧色,迈开方步,言道:“那位屏岳山的姑娘,为天羽解决了一个大烦恼,却也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如今阁下虽然口气强硬,但却怕是不能解决为题。我告诉你她的下落简单,但是你能就此将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吗?”

李小和早就知道靳天羽的伎俩,如此故弄玄虚让人心中惊骇,却说不得是他故意小题大做。吴子元也从旁道:“郢君,莫要听他放屁,他如此说,或许不过是故意叫你有了牵挂不能杀他,这个人诡计多端,且奸邪狡诈,不能留着他。”

李小和没有答话,暗自点了点头,对着靳天羽言道:“郢君行事,向来不做利弊得失之权衡,阁下只需将小武下落说明,其余事情不需操心!”

靳天羽听闻李小和如此强横的语气,也丝毫不示弱,将袍袖一抖,浑身精气一震,雄姿英发,格外朗然,言道:“既然如此,天羽也自有谋划,不能与郢君多言了,恕天羽不能奉陪。”靳天羽这变化也太快了,前面还与李小和说得好好的,这转眼间就翻脸要走,看来是见到李小和言辞坚定,丝毫没有退步之意,与他原来所想的合作之事相左,便也故作震怒,拂袖而走。

李小和哪里能容靳天羽脱身,将掌中郢息早已凝聚掌心,朝着靳天羽后心一掌拍去,隔空掌力已经如同塞北朔风,冷刀穿心。靳天羽感受到李小和后心偷袭一掌,身形格外迅捷,如同穿天鸿鹄,拔身而起直破云际,硬生生的跳开了李小和这一掌。那掌风没有打中靳天羽,飞逝而去,将他身后一堵围墙直接击破一个茶几般大小的孔洞。李小和一招未中,转身回手又是凌空一指,一道凌厉指力从指尖射出,直奔靳天羽脚踝,靳天羽身在空中,躲闪不便。回身将羽扇一摆,两枚冰羽从他羽扇之上激射而出,直接应对李小和凌厉指风。

但见那两枚冰羽在空中划行而来,李小和指力如同纤细长剑,光闪锐利,这两招都是世所罕见的高人之招,寻常弟子平日里哪里见过这般的交手,便是自己的师父掌门怕也是难以打出如此犀利的功力。

李小和这一指力之中暗藏了三股内劲,青木寒水和旭阳真气都注入在这一道纤细指风之中,靳天羽却并不知晓李小和体内真气的虚实,只把两枚冰羽藏着暗劲打出,期望抵挡对方的功力。然而李小和三道汇集的真气比及靳天羽的真气却厉害得多,只见那两枚冰羽凌空与李小和的真气激撞,虽然晶莹剔透,却被那真气如同金刚钻一般从中间直接破开。平日里这些冰羽比及精钢还要坚硬,但是对李小和的真气而言,就如同两块豆腐一般软糯,直接被打穿四散,粉碎得如同绚烂飞花,尤其是在阳光照射之下,碎屑也格外的耀眼。

而那一道指力在破开了对方的冰羽之后,直飞而上,奔着靳天羽的脚踝就袭去,一道指力直接将他的脚踝射中,靳天羽为人不仅傲气,也格外倔强硬气,咬着牙并未出声,但见他飘然白衣的身影,在空中一个翻滚,踉跄两下,又直直的坠落下来。

程桐眼见靳天羽被李小和射中脚踝坠落,从身下飞出,慌忙去托靳天羽的身子!

第二百零一章 日中之缺

靳天羽与李小和的交手,是当世少见的高人对决。虽然两人的手段招数不过寥寥,但是那极快极强的真气让人甚至都未能瞧清楚其中过程,只不过眨眼之间便即见到靳天羽脚踝之处一丝血迹飞溅。他被李小和指力射中脚腕,空中一旋,跌落下来,程桐在他身下瞬间接住。这一系列变化,在场的几大掌门,陆钦飞还有郢教的群雄,看得也有些目瞪口呆。两人炫目的交手,让人赞叹不已。

李小和朝前走了两步,他的真气在体内瞬息万变,如同苍空行云,碧海流波,汹涌泛滥,波澜不息,面色也随着内力的变化忽而青紫,忽而红润。程桐擎住靳天羽,将他扶在身后,交给身后的吴拓,向前一拱手道:“小和兄弟,靳先生受了伤,但是眼下情形,不可以斩尽杀绝!”

“本座知道,如若你能让他说出小武的下落,那今日郢教的众位英雄也可以免去这一场血光之斗,暂且回荆南少歇,否则本座决无姑息!”李小和言辞冷厉,咄咄逼人。

先成也言道:“程掌门,你与靳天羽之间所谋,我等其余门派根本就不知道个中原委,你虽然是十一派盟主,但是心不清,言不明,老夫不能让门下弟子与你一同赴死,不明不白。虽然郢教高手伤了我一个弟子,但是平阳门此时站在中立一方,不能轻举妄动,与郢教众人拼命!”

“不错,这小和兄弟虽然如今甚为郢教之主,但是他所言不无道理。程掌门你与靳天羽的谋划或还有他图,还是趁早交出小武妹子,否则你我虽然有旧交,但是陆钦飞也不能站在你的一边了!”如今先成和陆钦飞正是平阳门势力的两大代表,而两人或许心中所谋不同,但是定然不愿与程桐为伍,更兼陆钦飞与李小和有旧交,陆钦飞一只眼瞎了却仍旧坚定站在李小和一方,这也给先成提了一个醒,如若一味以五服十一派为借口纠合众人,声讨郢教反倒是费力不讨好。毕竟刚刚自己为十一派盟主,此行还可以立威树望,但是如今程桐为盟主,平阳门便自然不能如此听话,让他随意驱使了。故而这师徒二人虽然目的不同,却都对程桐质疑起来。

而秦中剑和萧浪本来就不愿与程桐结盟,说实话凭借这两人的修为和与先成的交情,若是平阳、武都和蓬莱三派结盟尚可以相互信任,如今瓯夷道与延陵派的行事如此诡异狡诈,自然心中也多了三分忌惮。萧浪言道:“程掌门,今日事已至此,萧某看你与靳先生也交情匪浅,不若稍坐劝解,让靳先生把郢君所要之人说出,大家息武止戈,免得再造血光,你意下如何?”萧浪只字不提盟主这一称呼,也不把各派利益联结,之说他瓯夷道如何如何与靳天羽交情匪浅,让他程桐说话,也把程桐逼迫的有些生气。

程桐心中自然知晓那靳天羽的脾气,他不愿意将小武的下落说出,便是因为他本身必然另有图谋,你越是逼他,他定然越是不说。程桐瞧了瞧靳天羽,低声问了句:“先生,如今情形郢君强横不让,如何是好?”

吴拓却接言道:“尔等如何食言?刚刚众人允诺,推举程掌门为五服十一派盟主,如今大敌当前,怎么又各奔东西,不顾十一派生死?眼下虽然郢君武功非凡,但是我们五大门派弟子人多势众,联合起来抗敌才是眼下唯一活路,否则即便靳先生将郢君所要之物交出,对方仍旧不会领情而去,自古以来唯有战死搏命之利,拿来卑躬屈膝之荣?”

吴拓的言辞似乎在讥讽先成,秦中剑为人实在且不苟言笑,听闻吴拓之言,他站出来道:“吴掌门,你说我等刚刚奉程掌门为盟主,此事不假,如今我们也并非想要违背诺言。只是你与程掌门的暗谋,如今又涉及了靳天羽的晋廷利害,这让我们走江湖的众位弟子心中摸不到底。话说白了,你若想叫我等其余门派拥护程桐为盟主,那边要先将尔等所谋公示,将郢君索要之人请出,如此一来,究竟是非曲直,我们这些掌门也自有判断,你延陵派与瓯夷道的所谋,是正是邪也看得清楚,方便大家判断是否继续拥护程桐为盟主,否则若是尔等假借盟主之名,号令我们其余门派坐下那大逆不道,伤天害理之事,岂不是损毁了我们十一派的名声了?这与先掌门刚刚所言相似,往阁下深思熟虑!”

武都秦中剑所言的确有道理,也逼得程桐与吴拓无法可想。程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双手向下一摊,言道:“靳先生,你也看到了这眼下的情形,若不将小武交出,怕是不能服众!”

然而程桐这一句话却招来了吴拓的一阵反驳,一直以来两人都在各大门派之中站在同一阵线,没想到吴拓此时竟然指责程桐道:“程掌门,莫非你本意便是这般,怪靳先生不告知你小武的下落,故意让十一派的弟子来逼迫靳先生,眼下靳先生受伤,你这算盘可能得逞了?”

程桐也不示弱,硬生生的说道:“是又如何?我程桐的确是想作十一派的盟主,这个不假,但是也的确想见到小武妹妹,难道有错?尔等偏偏不告诉我小武妹子的下落,岂不是有意挟制?我程桐也不怕告诉你,如若你真的能将小武妹子安然了,那我程桐背负千载骂名也无所谓,但是今日阁下受窘,却又想要挟十一派弟子为阁下解围,这岂不是想要再托几个人一起下水吗?”不想这个时候两个一直暗地配合的人竟然互相争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厉害关系有所暴露,尤其是如李小和精明之人,一听二人的言辞,便知吴拓靳天羽和程桐之间相互利害纠葛难以分清,今日十一派弟子若是妄然拼杀,郢教与众人两败俱伤,那就真的是中了靳天羽之计。幸好这吴拓为人不如洛羽等狡诈,在这紧咬关头竟然把他们暗中所谋有所暴露,让十一派弟子也免得如此冤枉的拼斗了。

此时武都、蓬莱和平阳的弟子听闻两人的争吵不少人都啧啧叹息,早已听出了话外有意。若真的细细琢磨起来,靳天羽到来之时并未有什么不妥,确实是为了让程桐巩固盟主之位,借此剿灭郢教余众,只可惜李小和的突然出现,让靳天羽措手不及,李小和的强大功力,将对方压制以至于不得不寻觅他途以期脱困,如此以来众人各有异心倒是将自己的暗谋暴露。

靳天羽听闻这二人的对话却越说越让其他门派离心,干脆喝道:“你二人莫要争辩了,如今郢君在此,要与我靳天羽一决雌雄,不料尊驾功夫比及当初更加突飞猛进,青出于蓝,不可限量!”

李小和冷冷一笑,言道:“靳先生,依本座来看,我们也没必要去讨论过往的恩怨了。否则这俗世长久,你我旧来的是是非非,却早已超出了本教与贵国之间的杀伐,那岂不是更加不易解决了?本座的耐心有限,最后问阁下一句,小武身在何处?”李小和如今早已将当初那行走江湖的少年情怀抛在脑后,面对眼前这个如天人一般的靳天羽,曾经百般被他算计,千翻被他利用,竟然还一直仰慕他的智计武功,真是可笑。自己从来不曾想过,竟然有朝一日修为胜过眼前这个一直钦佩之人,至少眼下是自己纷繁之内息将对方射中,更彰显了自己功力的压制。

然而靳天羽似乎并不畏惧李小和的警告,他缓缓站起身来,虽然脚踝处仍旧有些跛,却丝毫不妨碍他的气势,他仍旧一副高傲的样子,将手掌在羽扇之上轻轻叩了两下,但听得十分清脆的“铛铛”两声嗡鸣,平阳门演武场之外瞬间出现了百多人的弓弩手,一个个身形矫捷,脚下轻功步法沸腾翻涌,上下窜飞直接登上平阳门演武场的院墙,弓弩齐备直接对准了院墙之内的众人。郢教教众许多受伤不能站起,但是其余伤势不重的兄弟立即围拢在核心,将郢君裹在中间,一个个面对外面,时刻警觉对方的弩箭。而其余各派弟子,尤其是平阳门弟子,又是一脸惊恐之色,左顾右盼不知所措,有的人心道这万箭齐发之下自己这些微末道行不知道能不能跳脱出眼前的险境,还有人心中暗骂这平阳门的守备怎么如此差劲,半日不到的光景被郢教和靳天羽的伏兵两度侵入,如入无人之境,这中原一大门派为何如此松懈。但是无论众人心中如何想法,终归是又被靳天羽来了一次黄雀在后的埋伏。

不过细娘见状微微一笑,言道:“靳天羽,你怕是聪明过了头吧。这埋伏设计得层层叠叠好似格外有章法,可是你难道以为这是临阵对敌吗?眼下这演武场之中,五服十一派的弟子我郢教自不必管,但是如若你的弓弩手是对着我郢教众人的,其余不说,只是郢君的功力,任你千百弓弩齐发,岂能奈何得了?哈哈哈哈!”细娘言罢仰天狂笑,她所言不无道理,你这临阵对敌的埋伏,若是杀伤对方军士,却也安排得格外周详细腻,但是若是对付江湖高手,怕是弓弩箭雨之下,对方身形轻功了得,也未必能够伤得了人。

只不过面对细娘的嘲笑,靳天羽将羽扇一摆,微微点头,并未答话。他仰头望了望天空,指尖拿捏掐算一番,似乎若有所思。吴子元喝道:“小子,莫要故弄玄虚,若在不答话,莫怪老夫我不给面子了。”

吴子元手中折扇扬起,便要落笔出招,吴拓从旁叫道:“师叔,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这吴拓倒是没什么底线,眼见得自己势微,便呼唤师叔手下留情,也全然没什么掌门的架子。那边靳天羽双目渺渺,将袍袖一挥,言道:“这伏兵本来是用来对付其他变故的,想不到却用在了你郢君的身上。阁下郢息护体,功力深厚如同汪洋大海,天羽自叹不如。然而天羽所料不错的话,似乎阁下功力源泉,却在于习练了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将众家遗留在你体内的真气捏合容纳,汇集一处。天羽虽未看过孤竹遗风谱,但是江湖传说孤竹遗风谱全书所载运气法门,助人速成,功力可在短短时日内突飞猛进,但是也有强大的反噬,尤其是习练到最后,会发现有四五处经脉运转格外诡奇别扭,以至于周身真气不畅,每每到子午时分,便会功力丧失,真气涣散,天羽所言可是属实?”

靳天羽这一句说话,的确把郢教和李小和惊出一身冷汗,就连程桐和陆钦飞也格外差异。当初李小和不止一次提及那体内的真气随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修炼,日积月累增长迅捷,同时又能在临阵对敌之时通过经脉运转,将真气瞬间凝聚成强大气场,以小博大,以弱胜强格外凌厉。但是时日久了,就发觉总有些经脉穴位的隐晦之处,干扰着真气运行,由于运行真气险要无匹,那些平日里未曾尝试的穴位走势,他毕竟不敢擅自触碰,以至于日积月累之下,那些别扭的穴位走势,的确将周身真气的运行设下了不可回避的阻滞。尤其是靳天羽今日将天机道破,的确在子午时分,李小和每每有真气涣散之感,这个事情他本以为是当初冰火内力交融的后遗症,却不料是孤竹君孤竹遗风谱留下的后遗症,这让李小和听闻到靳天羽的所言时,瞬间感到了一种心虚,毕竟眼前此人竟然知晓自己的内功底细。

而众人听闻靳天羽的所言,不仅仅是郢教的众人,就算是五派弟子,包括那站在墙头准备弓弩的射手,都不约而同的仰天看了一眼太阳,这个时刻,日未中天,却少有偏移,这是巳时三刻将尽的样子。一个个人心中各怀想法,有的是究竟要看看眼前这个绝世高手会不会如靳天羽所言功力尽散,也有人担心这郢君没了功力又被对方所制,还有人在想这个高手会不会在危急之时破釜沉舟不顾生死的拼杀!

第二百零二章 屏岳兄妹

众人也不知道这靳天羽所言究竟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不过郢教众人眼见靳天羽这么难对付的高手,眼下被郢君两招之内就打伤脚踝,眼下就是报仇的大好时机。李小和似乎也并未把靳天羽所言放在心上,他故意抬头望了望日头,笑言道:“靳先生,你所言究竟是否属实,却还要稍待一刻钟,你可知你能否活到一刻钟之后,还要看本座是否开恩,如今你竟敢用如此妄言来要挟本座,却不是想不开了?”

靳天羽从容不迫,脸上露出笑意,环顾了一下四周,言道:“不错,郢君所言的确让天羽好生担忧。不过如今天羽乃是置身平阳门中,如今我靳天羽若是身死于此,怕是那其余五派的弟子也是难以逃脱阁下的魔掌,若果真如此,不知先掌门,秦掌门你们又如何对待眼前这个郢教高手?”

靳天羽的机智,向来不会坐以待毙,虽然身处不利之地,但也甚是会利用各种狡猾奸诈的机会来为自己一方增加胜利的筹码。眼见如今三方矛盾,好似环环相扣,必然要将这其中的制衡关键为众人点明。如此以来那十一派之弟子也登即明白了靳天羽的意思,若是靳天羽在,认不认程桐为盟主还是次要,至少这个人可以为五服十一派对抗郢教,如若靳天羽不在,那么郢教要对程桐动手,刚刚又与先成结了梁子,这一场干戈在所难免,虽然看似刚刚先成和陆钦飞在郢教一方说了几句话,但是终究在利益抉择面前,双方不好和解,没了靳天羽的支持,恐怕十一派会有灭门之祸。

不过这一个思绪顿挫之间,众人自然无法决绝而立,尤其是秦中剑萧浪两人根本不愿意将自己卷入这场风波之中,却不料到头来竟然是如今这身不由己,难以自拔,各自眉头紧锁起来。这时候李小和却哪里还容靳天羽任意挑拨关系,当即将怒特掌拾起,体内真气出丹田,经手少阳经出,当即在胸前化出一头怒目青牛,直奔靳天羽袭来。四下里眼见李小和出手去打靳天羽,便也毫不客气,当即乱箭齐发,那李小和如今真气运转自如,岂能容他们这些江湖小辈肆意妄为。将体内郢息凝结,突然一阵鼓胀,他本来的护体郢息就如同一口铜钟大小,这时候在李小和真气的催动之下,立时膨胀成了一座屋宇般,将在场郢教受伤的许多弟子迅速的包藏在郢息之中,甚至有些离得近的十一派弟子也被李小和的郢息覆盖住,这样一来一个光华耀眼的郢息护罩便瞬间出现,将飞射而来的无数箭只尽数抵挡在护罩之外。尤其是那些从未见过这般神奇场面的十一派弟子,看得目瞪口呆,眼前一片黄橙橙的真气屏障,竟然如同一堵铜墙铁壁般将来箭抵挡飞落,甚至还淘气的将手指去触碰一下这真气的屏蔽,一触之下好似无物,当即便将真气罩捅破,但是飞箭射来之时,却格外的坚硬,竟然没有一根飞箭能够刺破此罩。

却说郢息护住了郢教众人,其余的十一派弟子却有不少被箭矢射中的,再说那怒特真气直奔靳天羽而来,程桐和吴拓两人搀扶着靳天羽,眼见李小和丝毫不容情面的一招,显然是直逼靳天羽的胸口,想要一招将他毙命。靳天羽如今行动不便,李小和真气迅猛,两人实在无奈,只得各自一左一右拍出一掌,以自身的真气来消解李小和的真气青牛。哪里料到李小和的怒特掌乃是孤竹绝学,单纯一掌打出就带着风雷之势,非习武几十年的老前辈不能抵敌,这时候又是以自己雄浑内力催动的怒特掌,势必要比孤竹君自己拍出的一掌,都还要刚猛的紧。两个人的掌风打出去,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丝毫没有回应,反倒是那青牛压制过来,二人只觉得耳边风声格外凌厉,一股股气浪压得自己胸口喘不过气来,两只拍出去的手掌在空中震颤不已,就好似不是自己躯体上的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程桐还比较了解李小和,心知即便李小和想要靳天羽的命,碍于旧日交情,他此时或许不会出十分狠辣的手段,当即低声对旁侧的吴拓道:“再加几分力道,我二人当可以化解他这一掌,他此时必定不会痛下杀手的!”

吴拓道:“你怎么知道,虽然他与你旧来相识,怕是也未必会因为你这个见利忘义的朋友坏了自己的基业。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那这靳先生怎么办?”程桐虽然卷入了一众他本不该进入的江湖纷争,许多身不由己让他此时也焦头烂额,但是对于靳天羽的照拂,或许就是对一个受伤的旧识的一种义气,根本谈不上什么情义,但是毕竟是自己潜意识中不能回避的道德底线,终究还是再加了两成力道在掌心,来抵敌李小和这一掌。

但是李小和如今的功力实在是无人能比,当真是兼收并蓄这世间数家之长,又饱含了刚猛修为,根本不是再加上一二成功力能够抵挡得了的。但听得吴拓大叫一声:“现在避开,还来得及!”

此时两人掌心正对着前方,掌心如同一座屏障,抵在大青牛的牛角上,那青牛的力道将两人推着不断的向后划行,连带着靳天羽也一起向身后已经坍圮的矮墙逼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呼听靳天羽口中一声呼哨,他羽扇连连扇了两下,青牛的力道要比之前减少了许多。程桐和吴拓麻木已久的手臂忽然间有了些只觉,两人抬头一看,但见一个恍恍惚惚的黑影从头顶闪过,往来穿梭,几个跳跃正好落在靳天羽身前,夹在程桐和吴拓两人之间。这个黑影的手段干脆利落,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架子,只是手掌如同若水闲月,柔软飘逸,随着那大青牛的轮廓轻轻抚摸了一下,程桐和吴拓两人就觉得这青牛的力道就减少了三分。那黑影连连抚摸了三下,青牛的力气几乎便没有了,程桐和吴拓两人掌心发力,当即便将李小和的这强猛一掌抵挡下来。

程桐不忘道谢:“多谢这位高人相助!”

那黑影没有答话,他的手仍旧如同柔水轻浪一般在眼前飘来划去,格外的灵动。李小和眼见得如此手段,点了点头,言道:“原来是你!”这四个字之间包含了李小和心中的万千感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屠杀杀入平阳门中,将李小和怒特掌消解的这个人,所用的招式就是那以柔克刚的绝世名招抚月掌。而当世之中能够使用这一掌的当然不需要问,就只有孟小武一人。或许能够知晓眼前这个黑影就是孟小武李小和该感到高兴才对,但是孟小武的打扮却又让李小和瞬间念起了曾经的许多过节。但见她一身黑衣,裹面黑纱,带着大斗笠遮住面颊,身形瘦削柔弱,若是平日里见到她,只会觉得这个偷袭的刺客身手竟然如此凌厉迅捷,但是如今一见到这个人,李小和不由得当即想到,这显然就是小武啊,她一个女子身着夜行黑衣,自然十分瘦小了,只恨自己当初在郑北晋南的树林中,与郑子克遇到她的时候竟然没有认出来,那个偷袭自己,甚至说骚扰牵制自己三个人的就是孟小武,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小武为什么会偷袭自己,如今又为靳天羽来抵挡我的掌风!这一连串的思绪让李小和瞬间生出了许多疑问!

“抚月掌!”柳涵听从李小和的身后也道了这么一句。江湖上能有几人见过这般高超的掌法,他们见到小武的这一招掌法之后,自然禁不住频频叹息。

这一招抚月掌让几个故人认出了眼前这个黑影的身份,靳天羽或许也是实在危急之下,不得不让小武现身,否则自己怕是真的要在这一时半刻之下丧命于李小和掌中了。但是孟小武的现身却又与众人的所料大相径庭,因为她竟然是以一种全力支持靳天羽的态度露面的。陆钦飞也不禁欢喜的叫了一声:“小武妹子,可是你吗?你从屏岳山离去之后,去了哪里?”

那黑衣人瞧了瞧陆钦飞,没有答话,转过眼来打量着眼前的李小和,或许她也是久久未与李小和见面,如今见到李小和这身装束,竟然也不敢去认了。若不是之前一直偷听着李小和与靳天羽的对答,她也不敢想象眼前这个郢教的至尊就是自己原来那个只懂得鸡毛蒜皮武功的师兄。

半晌无言,小武终于开口了:“不想这么许多时日之后,小和你竟然武功如此长进,看来师父的衣钵还是应该由你来继承!”

“果真是你。小武,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李小和面对着小武,说话的语气仍旧是之前那般明快活泼,但是他嗓中发出的声音却是格外的深沉厚重,如同一个长者,让在场的人听到之后不禁感到好笑。

“我自然是要在这里的。若不是靳先生救我,哪能有今日的你我相见,所以我为靳先生做一二事情,怕也是应该的吧!”

李小和听闻小武如此说,看来小武自从屏岳山与自己失散之后,又经历了许多曲折过往,他问道:“师妹,是靳先生救了你?”

“救不救的谈不上,但是这大半年来你这辈子的九死一生可是经历了一回,你说是吗?”小武的说话似乎包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奥妙,的确很有些意味深长。

李小和叹息一声,言道:“师妹你所言不错。这你我曾经都在屏岳山上,向来不知江湖险恶,听闻这世界上的许多传闻,都是从师父的言辞之中描绘,总以为这俗世凡尘,有着无数美妙瑰丽,包藏着诸多奥妙迷人,却不料下的山来,就不是我们心中所想的那份可爱。你说这种失望是一种凄凉还是可怕,是一种懊丧还是后悔,终究是不可描摹。也许如今你我的境遇之中,也算得是这些芸芸众生之中的幸运所在,能在这万千变化和奥妙无穷的命运安排之下,侥幸得以生存下来,甚至还能修习一二武学,当真不易。那更多的人,如我这陆兄弟,在江湖之中就失却了一只眼目,如这程桐兄弟,就遭受了灭门绝派的灾祸。甚至那些江湖草莽,身死无踪者,更是不可胜计。”

李小和一声感慨,饱含这些日来的生离死别之叹,多少次他面临生命决绝之息,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又活了过来。多少次他面临道义拷问的关键,仍旧能够坚持着本我的信仰,时至今日,实属不易。

然而小武却道:“师兄,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你的一二感慨罢了。师父自幼教你文才,你诗文描摹,格外秀丽,这是你自发的感悟,那也罢了。只是师妹却没有你这般好的想法。我只知道,你我曾经都在孤竹冰峰之上接受了那不可逆转的任务,如若不能将那份武学交还给孤竹君,那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或许师兄你已经侥幸将任务完成,毕竟在这许多日中,靳先生也与我说过此事,但是你可想过师妹我的任务吗?”

这一个事情的确是说到了李小和心坎之中,他这许多时日之中,担惊受怕是因为不知道孟小武能够从烛然的毒手之下逃脱,但是眼下见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孟小武,李小和的思维重点自然就转移到了一个其他地方,那是什么?那自然就是有一个关系到她性命的关窍,那就是在孤竹冰峰之上她所接的孤竹令,这一道孤竹令曾经名震孤竹,乃是求取晋国栾氏悔指。当时无人敢接此令,李小和因此还与柳涵听打了一个赌,他怎能不记得。如今李小和亲眼见过那栾氏悔指传人的武功,当真震古烁今,无可匹及,若从他手下偷盗悔指,就如同去死神面前挑衅,想到这里他心头也不由得一阵惊讶。

“师妹,这悔指?”

第二百零三章 取舍之间

李小和与孟小武,两个人同样因为师门的试炼闯上孤竹冰峰,而这孤竹冰峰的险境逼得两人竟各自饮下寒月水仙,去做那难于登天的任务。李小和已经经历过这样一次九死一生的体验,期间若不是郢君的竭力相助,恐怕如今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各种艰难险阻且不说,就是体内这些真气自己也是压制不住的。不过如今好似渡过千重万劫,终于得到了重生似的人生,自然是李小和祸中之福了。念及此处,那孟小武要想获得栾氏的悔指来完成孤竹君的任务,想必难度不必李小和的低,尤其那栾氏的悔指传人栾枫,其一人坐镇栾府自可比千军万马还要厉害。

李小和一想到孟小武的对手,心中自然也是一紧,当即问道:“不错,这悔指悔指你可有眉目?”

小武笑了笑,言道:“师兄你平日里也是思虑周全的人物,眼下这个地方,可是谈论这个事情的场合吗?”

李小和虽然并非目中无人,但是如今的地位让他多少有一些不把各派的弟子放在眼中,如今真正能够成为他眼中钉的,也就只有靳天羽这种实力的,才能算的上吧。不过孟小武一提醒此事,他心中便也警觉了许多,言道:“既然如此,那便从长计议也没问题,如今这里的是非,为兄还有些事需要料理,等我解决之后,便与你同去解决那悔指的难题。”

这时候李小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悔指,悔指。原来是寒月夫人,如今又是悔指,郢君的难不成成了那孤竹君的外派使者了吗,什么不好做的任务都由郢君来做,你若能光大郢教,那我等便奉你为郢君,若是再这般叙旧情,让兄弟们去栾府送死,那我们可不认你这个郢君!”这个人不用多说,正是郢教的巫廉。

听闻巫廉的抱怨,郢教也有弟子悄声嘀咕道:“不错不错,那栾府我们也不是没闯过,好比登天下海,龙潭虎穴,若不是众位弟兄英勇,怕是难以全身而退,如今又要去与那栾氏挑战,是不是有点意气用事了!”

李小和如今身为郢君,威严不容侵犯,他并不回头,只是冷冷的言道:“郢教先君伤逝,乃是何人所造?尔等可知道么?”

李小和没有回头,但是他身后的一众弟子被他这么一问,心中各自打起鼓来,不知道这一教之主有什么暗示深意,有几个沉不住气的,抢着说道:“这个好说,害死郢君的就是程桐,他接应传中埋伏偷袭,让郢君重伤难敌敌军!”

李小和道:“程桐的确有份,但是当日他瓯夷道的埋伏并不知名,我护着郢君一路退却,虽然伤了郢君,却也没有致命,这只能说是间接造成了郢君的伤逝!”

吴子元道:“郢君所指,莫非是栾氏某人?曾经晋楚交锋,我两路兵马与对方交接,生死奋战,厮杀不断,晋国众卿皆到,唯独未见到一丝一毫栾氏的兵马,想必栾氏的助力军兵都已经埋伏在了东路来对付郢君,莫非郢君就是伤逝在栾氏之手?”

李小和道:“不错。栾氏的埋伏,层层叠叠,重重围困,我与郢君当夜左冲右突,每破一层埋伏,便又有一层敌军相应,几次三番的被伏兵围杀,终究弹尽粮绝,身边的护卫一个个都死伤殆尽,最后终于因为力孤不敌对手,郢君舍身而逝!”

众位弟子听闻吴子元与李小和的对答,心中也知晓了一些当夜郢君是如何被晋国人围攻而死的经过,一个个面上都露出愤怒之色,胸口一起一伏似乎甚是气愤,有些更加激进的弟子,当即便喝道:“栾氏如此可恶,我郢教群雄势必要为郢君报仇雪恨!”

李小和见众人同仇敌忾,又回到了原来众志成城之状,将手一挥,示意大家稍微冷静,言道:“栾氏当时虽然逼死了郢君,但是栾氏的主帅,晋国下军的将军栾黡已经被我当场击毙,这直接害死郢君的仇恨算是暂且割过。”

吴子元甚是明白李小和的所想,他从旁言道:“各位兄弟,这栾氏与我郢教的对立是不言而喻的。如今江湖朋友需要一探栾府,有求于我,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出手相助一把!”

这吴子元格外会煽动人心,见众人仇恨栾氏,便趁机发问,两边的弟子也情绪高涨,一个个吼道:“不错,这栾氏本就与我等敌对,若是我们不去那栾府,好似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如今自然不能示弱!”

李小和言道:“不错,我们郢教的弟兄,自然不该怕他栾氏,区区一个栾府,又算得什么。只不过各位弟兄莫要着急,刚刚本座说过,那程桐只是间接害死了郢君,而栾氏虽然是直接凶手,但是栾氏的重重围困,无数兵马,又是何人安排策划,这晋国的上下群臣之中,是何人安排了一通通巧计妙伏呢?”

巫廉一声冷笑,言道:“这还说什么,当然是你了,若不是郢君消耗自身真气为你疗伤,岂会在晋楚之战中内息不济,自伤身体!”

柳涵听秀眉一瞪,骂道:“巫廉,闭上你的狗嘴,你敢对郢君如此不敬!”

巫廉争辩道:“难道不是吗?郢君若不是为了这李小和,岂会在晋楚之战前受伤。”

“你!”柳涵听一跺脚,气得不再说话。

李小和从容道:“不错,郢君致死我也当承担许多责任。但是众位可知这李小和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吗?”见众位郢教弟子纷纷摇头,李小和厉声说道:“小和身上的伤势,本来只有简单的寒月水仙,但是靳天羽巧施妙计,害我又中了烈火剧毒,他分明知晓郢君要助我解毒,便是借此机会让我毒上加毒,好让郢君在晋楚决战之前消耗大量的元气,以至于临阵功力不济,伤逝而死。所以若真的说谁是真正的主谋元凶,那便是靳天羽无疑。此人今日不诛,难以平息我郢教众怒!”

李小和这许多日以来,自我思考了不少,自然将靳天羽一步步的巧计推敲得明白,若不是借着自己的伤势,恐怕靳天羽这辈子也敌不过郢君,但是他的智巧将晋国的霸业奠基而成。如今李小和思虑起那日幻象中所见,更加所定了这么一个猜想,说与郢教众人知晓,也可以收服人心。郢教众人听闻个中原委,虽然很多人也有些怀疑李小和所言是否属实,但是他言之凿凿的样子,确实不容人质疑。先前那几个随风呐喊的激进弟子都附和着喊道:“不错,不错,靳天羽要最该死,他这个老狐狸早就在算计我们郢教的英雄,你这种人算什么好汉!”

这群情激奋之中,李小和踏上两步,言道:“靳先生,你也算好事多为了。如今不是我与你仇深似海,这郢教的群雄,就代表着郢君的心意,今日这平阳门当作你的坟头了!”

靳天羽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小武却从旁言道:“师兄,若是我不许你伤害靳先生呢?”

“什么?”

“师兄,这许多日以来,你我经历的变故或都千变万化,一言难尽。但是如今你我身份迥异,不仅仅是屏岳山这一双师兄妹那么简单了。你是郢教众位英雄的领袖,为了天南的利益与北派厮杀,那我也是可以理解。但是师妹我却是受过靳先生救命之恩的,如今你若是要取靳先生性命,那也要经过我这一手的较量了!”孟小武竟然如此直白,当即便把双方的利害言明。

“什么?是靳天羽救了你?”李小和难以相信这个事实。曾经若是在孤竹冰峰之上,说是靳天羽救了孟小武,李小和或许还会觉得那是真的,那是一种莫大的荣幸,能够与靳先生这样的人物结交也算是平生有幸。可是如今这个心计诡谲的险辣人物,竟然会救助自己的师妹,怕是又要伏有后手,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过小武却丝毫不犹豫,言道:“不错,当初你与栾玉跌落瀑布,我独力难以抵挡烛然的手段,只得呼唤鼋兽来与烛然对抗周旋,可惜中途中了烛然的掌力,伤重难行,几乎死在鼋兽的背上。昏迷之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后来待我睁开眼时候,已经在靳先生身侧了!”

李小和听闻小武所言,摇头道:“便是如此么?与其说是靳天羽救你,还不如说是鼋兽救了你,若没有鼋兽,你岂能逃脱烛然的手段。这个人如今救你性命,怕是对你别有图谋!”

孟小武见李小和如此言语,心知他与靳天羽之间的对立已经不可解决,当即言道:“师兄,你既然这般说,那我也只得再把这事告知你了。我本来是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你说,可是是你逼的我没办法了。孤竹君那悔指的任务,也正是靳先生帮我巧计安排,我才能从栾府之中成功盗取那悔指秘籍,那栾枫的武功,堪称是绝世无匹,比及师父的修为,还要更加厉害几层,若不是靳先生的奇谋,我恐怕这辈子也不可能完成孤竹君的任务!你说我是否应该站在靳先生这一方呢?”

小武的一番言辞让在场的许多各大门派的弟子也旋即产生了重重疑问:“什么是悔指?”

“栾氏无非是晋国贵族,又岂会有什么闻名江湖的人物?”

稍微有些江湖辈分的弟子们,毕竟还是知晓一些江湖传闻的,各自低声嘀咕道:“这悔指乃是江湖闻名的功夫,江湖人称龙悔尤笑,见龙必悔,能见到悔指传人,与其动手的人,没有不后悔的,因为他们都会死。这样的武功,这样的高手,靳天羽这个人竟然可以从他手上偷得想要之物,莫不是在吹牛么?”

然而,这一套言辞或许真的是孟小武无奈之下说出的真情实句,毕竟这悔指在江湖上的风波,不亚于孤竹君的孤竹令,屏岳山的棋子,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悔指二字,自然可能惹祸上身,只是孟小武或许真的不想与李小和就靳天羽一事拼得你死我活,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未待李小和开言,陆钦飞插嘴道:“不错,小和兄弟,当日我半途之中遇到小武被栾氏的追兵围攻,或许正是因为此事,而那接应小武的文雅书生,就是靳天羽了!”

李小和看了看孟小武,有回头望了望身后郢教众人,柳涵听如今伤势好转,但是怒容未消,对那些害死郢君之人自然怀恨在心。而吴子元和细娘甚为教中有地位的高手,也都摩拳擦掌只待李小和一声令下便拼了命为郢君报仇。李小和如何能不知众人的心思,他无奈摇了摇头,言道:“小武,这江湖上的情义,不是你一言我一语就能分辨得清楚的。如今你瞧不到我的本来面目,我也肩负了除屏岳山之外的责任,是师父自幼教的好,你我都格外看重情义。若我让你一步,今日饶恕靳天羽一命,你可否离他就我,不再与他瓜葛!”

“师兄,你若是让步,那师妹今日也谢谢你了,今日若是大家和气收场,我也自然要千万孤竹冰峰,不会再留在靳先生身边了!”李小和忆起曾经小武暗中偷袭郑子克与自己,就是为了拖延两人的行程,期望不能支援郢君,如今只好隐下不说,免得郢教众人再怨怼小武。

然而就在这双方各退一步之时,却听靳天羽将羽扇摇起,虽然脚踝有伤,但他仍旧昂首挺立,笑容不改的言道:“你们想得真是忒简单了些。李小和你是见过栾枫的身手的,如今栾枫没有出现,乃是因为天羽设计将他暂时困住,但是孟姑娘如若想要上孤竹,中途岂能恁般顺遂,以栾枫的身手,岂会让她轻而易举的抵达孤竹冰峰呢?”

这一句话说得或许是节外生枝,或许是另有它图,但是在李小和看来这并非一个毫无用处的托词。尤其是靳天羽所言栾枫的功夫,李小和自然是见识过的,如今他暂时被困,说明情况之紧急,如若他脱身来寻,很可能小武会有生命危险,如此这般,该当如何是好,如何才能保护孟小武安然上孤竹呢!

第二百零四章 调味江湖

筹码是这个世界存活的不二要素,每个人在世界上的立足就是有他能够赢得别人需要的筹码,否则他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物件,而称不上让人在意或者尊重的人。比如一个失去任何价值的将死之人,或者对未来已经毫无梦想的失望者,在人们的眼里那可能就是一个毫无筹码的物件,只要等待着他们的死亡即可。或许有人反对,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无人关注怜悯这些需要关爱和照拂之人了吗,当然也是有的,那么为什么会有人来关注这些将死或者失去期望的废人呢,那是因为你还存有怜悯和良知,你的怜悯和良知还需要一种形式来强化来巩固来给你自信甚至是慰藉,而这种情感上的需求其实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价值或者说是对方那还苟延残喘之人生于世间的价值,故而那份将死的可怜样子也就是他们在这世上的筹码。

如今靳天羽稳如泰山一般的情态,丝毫不动声色的样貌就是在享受他给这世间安排的筹码,这个世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如同游戏一般的畅快,尽管有那么多的绝世高手和武功,尽管有那么多的达官显贵和江湖豪杰,却都无外乎是一个个任他的筹码驱策的工具,这些工具在他的巧妙安排之下,发挥出异于常人的能力和功效,发挥出让人惊骇的能力和手段。如今也是如此,面对靳天羽一层又一层的算计,李小和总觉得他的安排让自己步步受制,重要听他的摆布。

然而这世上有些人其实就是这样的,他们宁愿选择玉石俱焚,也不要受制于一种不可描摹的委屈之中,那是对自己内心尊严的强烈认可和不容侵犯,即便是对方的筹码再如何不可抗拒,仍旧不能迫使他走上那不愿认同的道路。而李小和就是这样的人,他身边的许多人都是这样,如栾玉,如柳涵听,甚至说眼前的小武也是这般,以至于那陆钦飞和程桐似乎也有些倔强不屈从的脾气,及至于秦中剑和萧浪,那似乎也是这样的秉持正道的传承着,不愿屈从与俗世征伐的高士,联想至此你甚至还能想到其实程桐的师父毕正堂也是这般。如若不是有这般的倔强脾气,这般的坚守不屈,又怎会演绎出那么一出出精彩绝伦的生命之歌,在他们的人生经历之中,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抗拒,还有许多即将泯灭的人性光辉的坚守。这种情怀是这个武侠世界之中不可以缺失的,也是这个世界中不可以缺失的,即便他十分稀少,十分让人感到不可捉摸,甚至是没有价值,以至于坚守这种情怀的人自身都会因为尘世对他的湮灭导致他们深深的怀疑自我,怀疑自我曾经所承袭的价值观是否合适,但是那种稀少并不代表着这个世界不需要,那种稀少其实就是这个世界绝无仅有又不可或缺的调和剂,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一直在这样不偏离正道的轨道上运行,或许就是有了这非常稀少的侠客在主持着那或有或无的道义。

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这般开怀的接受道义和高尚,否则这个世界早就超脱了灵魂的束缚,达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之中,达到了宇宙极限的传世之始,或许那就会触怒天帝的尊严。而这样的世俗和卑劣之中掺杂了些许美味的道义调剂,就如同那一盘烹肉之中加入了继续调味,这让这个世界更加精彩绝伦,但是又不至于纯粹得让那些俗人无法接受,这就是世界的运行法则。而能够入人法眼的,只不过是那一坨臃肿的烹肉,那些精微细腻的调剂,你其实根本看不到他的形体和行为,他们就融合在这个世界之中,这就是如李小和,如柳涵听如栾玉如毕正堂等人的侠义道,如郑子克的极侠之人,这些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是他们此生对道义的坚守,对正直的伸张,你只能够在无意之中品评江湖的大事之时,才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存在让这个江湖有了更多的人情味和传说,也让那些尚自幼年,初拾木剑的少年不至于泯灭侠义之心,因为这道江湖大餐的确会让他体味道尘世的苦涩酸甜。而真正出现在眼前臃肿而又足矣用来果腹的烹肉,就是那靳天羽和他的巧谋妙算,和他的江山运筹,这些虽然让世人感受到融化的歆羡,感受到富贵的迷离,却终究不是那精微细腻直达人心的终极渴望。

虽然我们避免不了这份臃肿的依托,因为那样侠义也就失去了他本我的意义,当这个人世之间已经没有了平庸和俗恶,又谈什么高尚和道义!但是我们仍旧十分渴望着侠义带给我们的成就感和认同感,这就是我们所言的那份筹码和认同,在我们与这个世界交谈的时候,更多的,是因为我们求而不得之苦,而不是那有求必应之乐。所以那份不平和忿忿直达人心的,是这份苦,而不是那种乐。故而郁于心而发,侠义便成了这样的载体。

如今李小和面对着靳天羽的妙计,他们众人已经不再仰慕他无双的智谋,这份智慧在那大道无形的侠义面前,一文不值,甚至都不如程桐那份痴傻的忠厚,都不如柳涵听那份不顾生死的痴情,他的智谋在江湖之中只是那一份依托的肥肉,毫无细腻和美妙可言。

不过李小和的鄙夷并不代表他可以胜却一个人,这世界也是如此,鄙夷的对象未必不强大,只不过他是在道德上的弱小者而已。而往往用道德所交换而来的力量自然要胜于常人身心中所载的潜力,只不过在未来违背道德的人会受到这个世界的反噬而已。但是压下这个靳先生就是这样的强力之人,他摇着羽扇,得意洋洋,算定了李小和的为难之处,他不敢对靳天羽动手。

李小和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柳涵听却丝毫不示弱,她从旁朗声道:“咳咳,那又如何,我柳涵听从来不受人威胁。栾府我又不是没去过,栾枫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不了,小武妹妹,我郢教众位英雄护送你上孤竹冰峰,你无需担心。我们郢教看在你的面上,今日饶恕靳天羽一条性命,他日再见,却没那么好说话了!”

小武也拱手笑了笑:“这位姑娘好生英气。你真是个巾帼英雄,小武也身为女流之辈,却差得远了,不敢与姐姐相提并论。今日小武受靳先生大恩,能够得到所需之物,的确不愿让众英雄伤害他。如若众位英雄能够高抬贵手,那我也在此谢过了。只不过小武自知身份不妥,不便劳烦郢教的众位英雄,还是我自己上孤竹最好!”

李小和与靳天羽一言不发,但他二人心中都在盘算着眼前情势的瞬息万变,究竟如何应对。孟小武虽然一介江湖散人,但她牵扯着许多人的心意。陆钦飞插言道:“小武姑娘,我知道你那对手的厉害,不若我陪你去!”

小武虽然自幼习武,武功卓绝,但是也不是没有头脑。他知晓眼前师兄与靳先生两位看来是晋楚对立,势不相容了。劝说或也没用,只得是凭借自己的身份,今日让靳天羽得以脱身就好了,最好不要再参与到这许多人的纠葛之中。便推脱道:“陆大哥,多谢你的好意,当初受到你援手,还未答谢,如今不好再麻烦你了。”

先成却趁机言道:“这位姑娘,你既然与飞儿旧来相识,那便让飞儿护送你一路也无不可。毕竟老夫这些时候看明白了,那郢君与靳先生如今势不两立,我平阳门如今中立期间,不好说偏向哪一方,而你也夹在中间不好抉择。既然如此,不若就由老夫擅自主张一番,各位以为如何?”

李小和与靳天羽心中各有盘算,不太愿意理会先成,但是先成出言诚恳,又德高望重,不说话难免失了风度。眼下李小和碍于孟小武,不能对靳天羽出手,而靳天羽如今受制,功力大不如前,若想助程桐压制其他门派,怕是不太容易,只得两方各退一步,都言道:“愿听老先生高论!”

那秦中剑和萧浪更加不必多说,两个人本来就是与先成比较亲近,见这两大对立面已经好说话了,自己便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附和道:“愿听老先生高论!”

先成作势点了点头,言道:“眼下各派纷争,皆有仇恨。靳先生和郢君其实不仅仅是江湖仇怨,更有家国大道于其中,老夫不敢妄论何人是对,何人是错。但是毕竟干戈未起,不若就此息止。今日众派弟子死伤也不在少数,难得这位姑娘从中调停,不若众位就先罢手言和,权作退避。老夫所见,几位高人都与这姑娘有着莫大的干系,也都关怀这位姑娘的安危,那孤竹君的令诺老夫虽然不曾接触,却也在江湖中听闻了许多他的传说,若不能将令诺完成,便必然会身死。如此以来,不若众人先摒弃前嫌,为这姑娘的生命安危考虑一番,先助她上得冰峰再说!”

靳天羽将羽扇一摆,笑道:“老先生高论,所为同舟共济,如今众人相互之间皆有所求,何不求同存异,先摒弃前嫌,同上孤竹,此乃天羽之前一直渴望之事!”

靳天羽没想到那先成竟然出来作和事佬,很明显他期望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太高他在众人之中的声望,以此来压制程桐,尤其是话风稍微偏向一点靳天羽,说不好或者可以得到靳天羽的支持。果不其然,靳天羽如今也开始与先成一唱一和。李小和心中毕竟顾念孟小武安危,其余的事情不论,但是这孟小武上孤竹,中途是否会遇到栾枫,这似乎毫无疑问,栾氏世代相传,不世武功怎可落入外人之手,更何况落入那孤竹君的手中,这岂不是他栾氏利益与尊严的双重侵犯。但是李小和却又不愿妥协这一份是非,毕竟其他人心中也是不愿意妥协的,只不过看在自己的面上,看在自己与孟小武的交情上,他们不得不退让三分,但是李小和作为郢教之主,他是否也要退让,这是他的抉择。

见李小和半天没有发话,靳天羽将手中羽扇朝身后一挥,示意埋伏在墙头的所有弓弩手退下去,他一个走上前两步,来到李小和面前,从容言道:“这几句话的功夫,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如今阁下体内的真气翻涌,怕是已经有些征兆了,郢君,你又何苦不肯退让半步呢?如若能够上得孤竹冰峰,天羽也可以设法为你寻找到孤竹君的运气法门,到时候你掌握了他经脉走穴之奥妙,自然也就容易化解体内这真气不调的弊病了!”

柳涵听听闻靳天羽之言,心中不免有些动摇,包括吴子元和细娘也都心中打鼓,但是李小和是郢君,只要他还没有出现任何异状,甚至他不开这个口风,便无人有资格去与靳天羽讨价还价。李小和只是低沉着嗓音道:“不需要靳先生关心了。本座只答允看在小武面上放你一马,其余事情,你莫做妄图揣测了。”

靳天羽见李小和如此倔强,也惨然一笑,转过身去。正在他转身之际,只见他埋伏在墙头的弓弩手,尚未从墙上下来的几个人被不知来路的暗箭射中,歪歪斜斜尽皆栽倒在地。那墙头本来埋伏着几十个弓弩手,如今虽然有一半下来了,但是眨眼之间就又有十几个被人射倒。靳天羽眼见得有人偷袭自己的人,凤目一闪,目中寒光乍现,低声喝了一句:“不好,看来有不速之客到来,如今十一派弟子人手尚自充裕,可以一战,不知郢君如何打算!”

李小和冷冷笑道:“你的敌人,或不是我的敌人。师妹,你如今要站在哪一边?”

孟小武见李小和问自己,从容道:“师兄,靳先生与你有嫌隙,我不敢求你救护他,只求你莫要插手干戈,我便也放心了!”

第二百零五章 栾卿已至

在靳天羽与李小和博弈之际,平阳门之外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都格外惊讶。这周遭不知何时何地出现了一群莫名之敌,他们专门挑选靳天羽手下的弓弩手下手,眨眼之间已经有数不清的弓弩手跌落死伤。李小和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来历,但是很明显靳天羽是知道这来者的底细的。将羽扇一摆,朝着程桐道:“程掌门,这些人是奔着小武姑娘来的,有劳你门下弟子做个护卫,天羽想办法让为她脱身。”

李小和何等聪明,一听是冲着小武来的,当即想到那来者必然是为了小武身上栾氏悔指一事而来。他虽然并未说话,但是目色锐利,登即便将周遭情势打量了几番。这个时候陆钦飞已经按捺不住,大叫道:“靳先生,这来人莫非就是你口中所说那个栾氏的高手吗?”

靳天羽微微一笑:“来人四面八方,岂是一人两人可以概括的,看来这个梁子与栾氏是结下了!”

靳天羽话音未落,院落之外车马声此起彼伏,喧闹气派堪比千军万马,扬尘之威好似天子仪仗。这样一来让先成和秦中剑等人尽皆有些惊讶,虽然说他们这样身份的掌门什么事没有见过,但是眼下五服十一派的人与晋国公卿贵族栾氏碰面相较,这却是他们江湖散人所不愿意发生的。尤其是先成之前被官府之人盘问磕绊,苦不堪言,如今再惹上庙堂之人他心下自然尤有余悸。

只是这一个愣神的功夫,靳天羽手下的一众弓弩手便都被对方的弓箭射死射伤,几乎无人能够再屹立不倒。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官府军兵一个个已经攀上平阳门墙垣,程桐当即大喝一声:“瓯夷道弟子,将队形聚拢,护住小武姑娘!”瓯夷道弟子纷纷响应程桐的号令,众人将阵型缩紧,里里外外,将孟小武围在当中,一个个手执兵刃,面向外围四周,目光锐利实时观察周围的情形,生怕有一二空隙露出将小武伤到。

然而这个时候,忽然听闻平阳门外弟子飞跑进来传报给先成,那人连滚带爬跌跪在先成脚前:“禀报掌门,晋国上卿栾氏家将前来拜府!”

先成叹了口气,言道:“还用你传报吗,这平阳门如今怕是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想必院墙之外都是栾氏的家甲无疑了!”

此时只见平阳门各处门户大开,从演武场之外的长廊中昂首阔步走入许多甲士,甲士簇拥之中,三个年轻将领气势汹汹,直入平阳门演武场。李小和早已看清楚,那当先一人就是如今栾氏家主栾盈,两侧随侍之人,一是神箭栾乐,一是猛将羊舌虎。李小和见到栾盈之面,心中往事波澜又起,一阵阵呼唤自我,却又不能将自身的身份讲明,心下格外的苦闷。

先成为今日东道主,三个人直奔先成面前,齐刷刷拱手向先成行礼,栾盈当先言道:“晋国下军参佐大夫栾盈,前来拜会老掌门!”

随着栾盈的声音,两旁栾乐羊舌虎也不落后,纷纷拜道:

“晋国下军副参将栾乐拜会先成老掌门!”

“晋国羊舌氏庶子拜会先成老掌门!”

这三人的言语之间似乎极重礼节,格外的尊崇先成,而似乎并不着急去解决与靳天羽的恩怨,甚至根本就不怕靳天羽有任何轻举妄动,这让人心中大生惊骇,即便是李小和率领郢教群雄,也无人敢这般轻慢靳天羽,稍有不察便落入被动之中,竟不想这三个少年今日竟然自负满满,看来是胸有成竹。

先成也拱手向三位答礼:“三位小将军今日来到平阳门,不知有何贵干,但凡晋廷吩咐,老夫自当竭尽全力。”

羊舌虎面容俊美,生如美女一般。虽然言语粗俗了一些,栾盈的心意他却格外的明白,如今先成也十分客气,羊舌虎便开门见山,直接言道:“老掌门,今日兵出仓促,有些唐突了贵派,让众位弟子受惊,更兼不知道平阳门今日会盟了这许多其他派的弟子,故而我麾下士卒出手有些不知轻重,期望老掌门宽宥些个。在场十一派弟子之中,刚刚有被我弓弩手射伤的弟子,但直言向我报知即可。伤者给三千钱以安抚,死者给一万钱安抚,且栾将军当登门吊唁!”

那羊舌虎的说辞信誓旦旦,出手豪迈,很明显刚刚那弓弩手的出招都是训练有素,格外有分寸的,之捡着那墙头靳天羽埋伏下的射手发箭,那眨眼之间靳天羽手底下的从人都死伤殆尽,而其余门派的弟子,甚至说郢君手下的众位英雄,都没有伤及分毫。只不过这庙堂之势和江湖之人之间,本来就不容易说清楚是非,如今栾盈当先客气下来,将十一派弟子安排得服服帖帖,他后面方才好办事。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从武都派那边发了声喊:“兀那将军,我武都派有一位弟子受了你流矢擦碰伤了些皮肉,不知道你可否会赔钱啊?”

“这个自然要赔,请阁下带着伤者到平阳门门首栾府管家处言明情况,官家自会给伤者发钱的!”羊舌虎应答有方,丝毫没有意外之情。

然而其余各派弟子的心中不免惊讶,竟然真的会有人舔脸去讨这赔偿来,行走江湖之人最看重的是自己的面子,死伤还是小事,若是没了骨气,日后在江湖上定会被人耻笑,永远抬不起头。而这江湖规矩,向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真的有人被对方伤了,应该是拼了命去寻对方报仇才是,根本不可能是找到对方要赔钱的,那不是成了寻常百姓了么。

众人循声望去,那两个人在武都门派之中脑袋一沉一浮好似两只老鼠一般窜来窜去,李小和目光锐利,一下就看到了这两个人,那正是刚刚混迹在巫南教阵中,替瓯夷道说话抬杠的两个无赖,这时候两个人不知不觉窜到了秦中剑的武都剑门阵中,趁机发了声喊。那秦中剑听闻身后有弟子如此说,也惊讶得回过身去,一见这两人,怒目喝道:“何方妖孽,竟然敢在我门中捣乱,我看你巫南教无非就那么三个人,掌门洛羽已经被人打死,如今你二人不知好歹,竟然还敢在我门中捣乱,你巫南教不见有人受伤,莫要胡说!快滚!”

那两个人既有心捣乱,自然也是早就预下了防备,大声喊道:“掌门如何这般说了,弟子平日里虽然不肖,武艺差劲,却也是满怀一腔热血来投武都剑门的,怎么这时候掌门为了本门的一点点面子,便翻脸不认自己亲自收下的弟子了呢!”两个人声音略带哭腔,说得好似格外凄惨一般,让人听了心中不免升起一阵阵恻隐之心。李小和和之前都在场的人自然不免觉得好笑,这两个活宝如今又来耍怪,可笑那秦掌门向来不苟言笑,如若他发起怒来,怕是两个人吃不了好果子。

谁知那秦中剑根本没理会这两个人的说辞,冷冷的言道:“你们两个小老鼠想要些施舍,那就自去门外讨领便是,想必栾下军也不会吝啬那三五千的银钱的。我门下弟子,自有门规约束,岂能如此乱了阵脚!”秦中剑面沉似水,也不怒也不笑,转而向着栾盈一拱手,言道:“小将军,久闻栾氏大名,秦某久居武都,随军曾一睹令尊威严,钦佩不已,如今阁下子承父业,威武不逊当初,久仰久仰!”

栾盈虽然没见过秦中剑,但是素来听闻过这个剑术大师,自也拱手答礼道:“秦国百姓向来刚强勇猛,今日一见秦掌门风范,栾盈自愧不如。”两人寒暄两句,仍旧没有把靳天羽放在眼里,甚至都没有提起靳天羽的事情。

而一旁的两个无赖显然是心中别有打算,又叫道:“栾将军,我们两人是随着江湖同道一起来到这平阳门的演武场的,若是说从这里出去,我们却也不认得道路,这里的回廊九曲十八弯,绕也绕得我们兄弟迷糊了。若是说出门,我看还是直接从墙上跳出去最方便了!”

那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朝着墙角靠近摸去。李小和心知肚明,这两个人的盘算,摆明了就是要借机试探一下栾盈是什么打算,那两个人刚刚早就暴露了自己身份,明里暗里都力挺程桐,一定是程桐安排在其他门派中卧底的瓯夷道弟子,或者说是靳天羽安排过来的亲信,如今这危急时刻,他二人来浑水摸鱼,明显是别有用心。

两个人一边摸向墙边,一边言道:“待我越上墙头,看看你栾府管家身在何处,便即知晓该往哪里走了。”

栾盈格外的从容,甚至心中毫无波澜,只是淡淡的言道:“两位,若是想要钱,便如秦掌门所言,我栾盈是不会吝惜那三五千钱的。但是如若别有用心,那可就危险了!”

“哦?栾将军你此言何意?”两个无赖吧啦吧啦说了一上午竟然这时候才是第一次说句人话出来,有模有样。

栾盈冷冷一笑,仍旧目光直视前方,未有丝毫分神,言道:“无论飞禽走兽,人马六畜,只要跳出墙头范围,便万箭齐发,教你一百条命也活不了!”

“什么?”两个无赖还没说话,那先成第一个反应了起来,这是他平阳门,如今被栾盈围住且不说,他竟然还如此硬气,简直六亲不认,亲疏不分,只要跃起超过墙头,便要当场射杀,这不是让作为平阳门掌门的先成格外没有面子,自己堂堂一个掌门,偌大门派,众多弟子都由他统领,竟然被人把自己的府邸给围了,而且是要杀要剐任意妄为,这实在太有些没面子了。

栾盈朝着先成微微一笑,拱手言道:“老掌门,你莫惊慌。晚辈今日之来,与五服十一派弟子毫无干系,故而刚刚手下弓弩并无分毫伤害,我心中自然有数。但是五服十一派之外的人,或者说本来就存有歹心之徒,可莫怪栾盈翻脸不认人!”栾盈忽然间目色锐利,直接转向靳天羽一侧,四目相对,丝毫没有退怯之心。

不想如今的栾盈,继承了栾黡的家业,竟然刚柔并济,将栾氏威名发扬得更加无人能敌。

李小和也不禁暗暗摇头称赞。那两个无赖也冷冷一笑,他二人此时已经摸到了演武场边缘的墙根,两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把栾盈或者说没有把庙堂家甲这些官差放在眼里,只戏谑一句:“栾将军好不威风,我们兄弟可不陪阁下戏耍,我偏要试试看这墙头有什么了不起的布置!”

“不错,我们兄弟俩天生的脾气,你说不让我去,我们就偏要去。谅你这几个破弓箭的小喽啰,也射不中老子!”

那两个无赖口中骂骂咧咧,身子向上努力一拔,便突然之间飞了起来,轻身功夫格外了得,根本不是什么武都派巫南教这些十一派寻常弟子能够有的身手,就算是陆钦飞,恐怕与他们斗起来,轻功也不会占得便宜。

那两个人飞身而起,栾盈面色一片轻蔑,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连看都没有朝他们看一眼,就对着先成拱手道了一句:“老掌门,栾盈本不愿在平阳门动粗,但是这两个不识好歹之人定要虎口拔牙,那也只能得罪了,等下待晚辈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便即离开,不敢有些许侵犯!”

先成见栾盈一边是冷厉威严不容冒犯,一边又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这让先成也不知道如何对答是好,只得连连说道:“好说,好说,这两人不知是何来历,栾将军帮我试探下也是不错的!”

但见那两个无赖飞身而起,四面八方的弓弩手根本不需要栾盈的号令,直接就将手中的弓弩招呼向这两人身上,乱箭齐发,虽然不说是密如罗网,但也是寻常人难以躲避的,只见两人在空中连连使出轻身之法,从半空中闪转腾挪,尽量不让乱箭射中,竟然一瞬间十几枚羽箭都落了空!

第二百零六章 天罗地网

却说栾盈的到来是李小和与靳天羽都未曾想到的,而栾盈雷厉风行之势更让靳天羽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巧妙的布置了层层埋伏,叠叠准备,却不料阴差阳错,被李小和在屏岳山撞破,到头来栾盈一行人毫无阻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奔平阳门,如今平阳门被围困的水泄不通如同铁桶,两个无赖似乎别有用心,飞身而起专门试探那四周布下的弓弩手究竟是何能力。结果那弓弩手万箭齐发之下,竟然让两个看似无赖一般的混混从中闪转腾挪,不断穿插,竟然没有丝毫损伤。两个人在空中连连闪过两拨箭雨,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忍不住嘲笑道:“真是好厉害的埋伏,这一来一去如同罗网一般的箭雨,却奈何不了大爷们,任你罗网如何绵密,却网不住这如同飞蚊一般的身手!”

“哈哈,对,我们哥俩这比蚊子还巧妙的身手,量你也没有办法!”两个无赖废话连篇的从箭雨之中跳出,直飞出墙头。众人眨眼之间两个人已经落在了墙外。不免各自嘀咕了起来:“这栾公子看似气势汹汹,竟然连两个无赖也奈何不了!”

“你懂个屁,你不看看那两个无赖的身手,你以为他们说起话来不着边际,肆无忌惮,就以为那是两个街头混混吗?你看看他二人在空中旋转回还的身手,怕是不在这几个门派的大弟子之下,甚至可以跟有些掌门匹敌一番。”各派弟子之中,自然也有一些行家里手,几眼便能将对方的身手看得清楚。

然而众人一阵私语如同一阵小小的旋风从广场中吹过,将有些人内心中的疑惑掀了起来,然而又随着几个似乎懂行的弟子的解释,有趋于寂静。这些人仍旧是一群群看热闹的心态,他们只关注那跳脱的人是否可以逃出眼前的天罗地网,甚至都不会理会自己的安危。

然而就在众人满心以为那两个人已经从平阳门的墙头跳出去的时候,那忽然两个圆滚滚的东西飞入了平阳门的演武场,目光锐利的,瞧的格外仔细,那两个东西不是别的,就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甚至功力如李小和这般的,双目炯炯,一眼便认出那两颗人头就是刚刚跳出墙头的两个人的,那两个人闪转腾挪格外轻灵,好似那层层羽箭的乱射都奈何不了他们,但是眼下逃脱出平阳门院墙,却不料那院墙之外还别有埋伏,看来两个人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仍旧遭到了暗算身亡。

而如今众人见到这两个人的下场,心中不免更增了一层恐惧。如若只是墙头站着这一层层的弓弩手,那倒也没什么,毕竟这些弓弩手也不过就是放放箭,身子灵活的可以靠着自己的轻功去闪避,身子不灵的也就会赶快寻觅那能够存身躲闪的去处,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然而如今的境况就大不相同了,这两个人飞进来的人头,分明是在向众人公告,这院墙周围,除了这些看得见的弓弩手之外,还有一层层你看不见的埋伏,或许这些弓弩手之外,还有一层埋伏,也或许这弓弩手之外,还有十层埋伏,甚至百层,这两个人可能已经闪过了许多层埋伏,但是最终还是无法逃脱生天,这种对外界的未知在众人心中产生了一种无形的恐惧,这种恐惧是栾盈特地营造出来的,让众人看到这简简单单的小院墙之外还埋藏着许多众人不敢涉足的危机,也就将自己的天罗地网从人心之中深深埋下了。

这时候有个小军校从平阳门门外跑了进来:“禀告将军,督戎将军在外巡查之时看到两个人想要跳脱出去,将军将两人当场斩杀,头颅已经抛入广场之内,特来告知!”

栾盈点了点头,言道:“很好,外面布好阵势,不可懈怠,回军之后必有重赏!”

栾盈面容整肃,号令分明,让人望而生畏。靳天羽不禁点头赞道:“好一个栾盈,排兵布阵,统领三军,似尤胜乃父!”

栾盈听闻靳天羽之言,这才缓缓将身子转过来,平静的说道:“靳先生,栾盈今日来此为了什么,你心中格外清楚。如今栾范两家尚有一丝友好,若是把过往的恩怨揭过,仍旧可以和好如初,何苦为了那蝇头小利,坏了两家的和气呢?”这过往的恩怨,李小和再明白不过,当初栾黡因为兄弟栾鍼被范鞅带入秦军阵中而身死,将范鞅逐走,从此栾范二氏生出芥蒂,本来靳天羽从大局着想,已经带着范吉射前来吊唁道歉,但是范吉射后来处处所为,都想陷害栾氏子弟,这也让栾范两家逐步疏远。如今栾盈谈及此处,也是一个先礼后兵之意,期望与靳天羽和解,能够少动干戈,这是他如今这个地位最希望看到的。然而靳天羽却言道:“栾将军,你须知天羽是一个江湖散人,为范氏出谋划策,那也是天羽心甘情愿之事,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屈天羽于庙堂恩怨。如今天羽只不过见到这么一个弱小女子受人欺凌,出手相助而已,栾将军何不退让一步,让两家都好有个和解余地!”

栾乐一听靳天羽说话,当即骂道:“靳天羽,你好不要脸。我知道你江湖人脉广博,不知道从哪里拉了这么一个武功诡奇的女子来,偷盗我栾氏的至宝。如今还抵赖说什么这个女子受欺凌,你可真会颠倒黑白,说不好那女子的一切鬼谋手段,也都是你暗中指使,巧妙安排的,否则怎会如此巧合,被她得手。而且我告诉你靳天羽,如今这平阳门周遭已经被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刚刚那两个人头不过是小试牛刀的结果,不要说两个江湖无赖,便是武功高如诸派掌门,高如你,高如孤竹君,也一样无法从这里脱身而去!”

靳天羽凤目锐光,瞥了一眼栾乐,没有答话,转身看了看程桐,又将羽扇一指,点向对面的李小和,笑道:“武功高如这位的,也不能脱身吗?”

在场之人众多,栾盈三人一进门先关注的是先成等五服十一派的弟子,对于李小和众人,还真是一时没有注意,虽然他妆容奇特,很容易辨识,但是在场的重要人物实在太多,尤其是还要关注靳天羽的动向,故而一开始真的没有注意到那李小和的行迹。然而如今被靳天羽羽扇指点,三人目光一齐聚拢在李小和身上,心中不约而同都是一阵紧张,毕竟此人在十几天之前曾经出手将自己的父亲杀害,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兼他武功简直惊世骇俗,栾盈的谋划之中似乎并未有应对郢君的预案,这也是他心中不由得一阵虚怕的根源。

然而靳天羽的一指却并未让李小和有什么激动的表示,他淡淡的一拱手,抱拳道:“栾兄,你与靳天羽的是非,我无意插手,今日本座来此,只要护那女子周全,旧日恩仇,你我之间可以寻个机会再行解决!”李小和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也不再解释什么无用之言,毕竟黄铜面罩在脸上,手上沾着栾黡的鲜血,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冰释前嫌的。

羊舌虎啐了一口,言道:“呸,说得好听,什么无意插手,你无意插手还要护那女子周全,这不就是插手吗?郢君,你不要以为自己武功绝世便狂妄自大,我羊舌虎可不怕你!”

柳涵听杏眼圆睁,怒气冲冲,喝道:“瞧你一脸白净面皮生的如同个美人儿般,却是个听不懂话的。我家主人说不愿插手的是你们与靳天羽之间的恩怨,你们要杀要拿靳天羽都随你们,但是要是动那女子,却是不行!”

栾盈见到柳涵听,自然念起故旧之交来,拱手行了一礼,言道:“柳姑娘别来无恙,当初栾盈与叔虎受过阁下救命之恩,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份人情我栾氏都是欠着你的,如今姑娘责备我栾氏,栾氏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一句,若是这姑娘因其他事冒犯了我栾氏,栾盈无不可容之事,尤其是阁下的朋友,自然当礼让三分,便也一切好说了。可是如今她窃取的是栾氏悔指秘籍,此乃栾氏不外传之物,断然没有商量余地!”

听闻此处,栾盈身后的程桐也禁不住上前言道:“栾兄,若是论起往事,当时程桐受过各位的大恩,受过柳姑娘救命之恩,也受过你舍命相护的恩情,我是没有忘记的。但是如今程桐我仍旧也是要站在这位姑娘一方,如同你所说,若是其他事,我没有不能容之物,但是这小武姑娘的事,是我不能让步的。当初若是没有她,我也根本不可能有缘见到如今的众位!”程桐一直隐身在靳天羽之后,如今这无数故人谈起往事,也让他禁不住心中波澜,将一件件往昔未来,也都翻涌得气血滔天,如临万里江涛一般。

栾盈也未想到,竟然程桐也在这里。他转过身来,仔细的打量着程桐,过了好半晌,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兄弟,哎。这世上多少恩仇数不清来龙去脉,说不完因果循环。不仅仅是你,还有小和兄弟,我们当初意气相投,如今却物是人非,他也不知下落。这个女子当初也与我患难与共,栾盈自然也佩服她巾帼胆色,我也不为难兄弟,也不为难这位姑娘,只要她将窃取的秘籍交出来,这份恩仇便一笔勾销!”

听闻栾盈之言,众人纷纷议论开来:“这是何等奇特的一种要求,那栾氏的悔指闻名天下,威震江湖。若是我得了去,肯定先临摹个副本出来,管他日后自己的生死呢,先将这秘籍保存出来!”

“不错,他只要取回秘籍,难免对方不会预留副本,这栾氏也是晋国大户,怎么做事如此不仔细!”

不错,这样明显的道理,为何栾盈想不到,但是栾盈却真的就是这般要求的。而程桐转头去看孟小武,孟小武踏步上前,言道:“栾公子,你是一个讲究江湖道义的人,虽然身在庙堂之中,却也没有泯灭良心。小武从心里对你还是敬佩的。只不过这孤竹君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副本,你虽然也提醒了我,让我抄录一个副本回去交差,但那是无法救我的性命的。今日你也不用为难靳先生,也不用为难程桐,他们都只是想为我而出一份力罢了。我只管自己从这里冲出去,若是不能成功,被你那天罗地网射杀或者斩首,那也是我武功不济,命中注定,谁也不怨。只求你不要为难其他人便是了!”

栾盈见她如此倔强,禁不住叫了一声:“姑娘你何苦如此,这”栾盈话音未落,小武已经纵身而起,那四围的弓弩手见孟小武飞身而起,立刻乱箭齐发,孟小武身在空中如同江湖游鱼一般灵动自如,从无数箭矢之中穿梭而走,一丝一毫的箭矢都无法沾身。

栾乐和羊舌虎不禁赞叹一声:“好轻功!”

然而就在小武连续两个凌空纵跃要从院墙上跳出演武场的时刻,墙外一个虬髯大汉飞身而起,手中双戟明亮如雪,反射的日光如同锐利的寒锋直逼孟小武的胸口。

“督戎!”众人都惊讶了一声。

那虬髯汉子就是栾氏猛将督戎,他力大无穷双戟如同催命寒光一般不离孟小武颈项周围,本来已经飞身而起的孟小武,又被督戎逼退回演武场中央,孟小武赤手空拳与督戎对敌,三两招之后便即有些落了下风,虽然抚月掌精妙有余,但是毕竟督戎久经沙场,懂得如何扬长避短,将孟小武压制得难以脱身。而就在这个时候,院墙之外有飞入两人助战督戎,一是猛将黄渊,一是猛将州绰,这二人也都是栾盈麾下力大无穷的猛将,从旁协助督戎来战孟小武,便是要直逼对方命门,丝毫不给对方留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第二百零七章 脱身之计

孟小武被三人夹击,顷刻之间便落入下风。这个夹击的阵容也让其他了解栾氏实力的人心中猜忌颇多,毕竟栾氏高手数不胜数,虽然不能匹敌靳天羽这样的人,但是在江湖行走,还是功夫颇为硬朗的,包括督戎黄渊都属于这个水平的高手,联合起来的压制力像小武这般的也都难抵挡。而这样的联合似乎就是栾盈有意安排设计,即便是如靳天羽一般,这样的缠斗或也难脱身,更何况这院墙之外必定还隐藏着更多的高手。

孟小武这一次突杀,并未跳脱出栾盈安排的天罗地网,确切说是那数不清的栾氏高手的压制,转眼之间孟小武就被栾盈逼回了演武场之中。程桐关切孟小武,上前两步扶住退回靳天羽身侧的小武,言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孟小武白了程桐一眼,冷冷说道:“你当我是你吗?这两手功夫自然奈何不了我。”

程桐结结巴巴,又成了原来那个广陵弟子的痴傻模样,憨憨的笑了一声,言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等下替你吸引一番对方的火力,你再向外冲杀。”

程桐如此痴心,或许旁观的李小和早已瞧出他的心思,或迟或早那陆钦飞也必然知晓程桐的心意。程桐未待小武答话,将手中鱼竿亮出,吩咐一声道:“瓯夷道弟子听令,今日我瓯夷道要为孟小武披荆斩棘,开辟道路”

程桐言语未止,却见靳天羽羽扇轻轻一敲程桐臂膀,低声嘀咕了一句,他动作十分隐蔽,若不是李小和眼力锐利,是不可能看的清楚的。程桐与靳天羽对望了一眼,接着话音一转,又道:“同时也不能忘记五服十一派弟兄的团结,必须要在此维护众人的安危,让各大门派的弟子不受敌人伤害。”

然而程桐口中说着,却将手上的鱼竿向督戎亮开架势,喝道:“前辈,程桐领教三位高招,还请倾尽全力,无需手下留情。”这一语好生狂妄,让对方即便是不想出手也丝毫不能忍耐。

程桐大喝一声,也不容督戎不来应战,直逼对方身前。督戎双戟舞起,连续格挡了两下,不让程桐近身,然而这一两招之间,却无法判断两人的手段孰高孰下。两人僵持之时,小武也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将身形一闪,从靳天羽身后的回廊向外跑去,准备从平阳门的廊柱之中跑走。

栾盈言道:“这位姑娘,你如此执迷不悟,栾氏也只得被迫应战,姑娘你旧伤未愈,如今虽然勉力硬撑着,却根本无法逃出我栾氏之手。”栾盈双目直视,认真严谨丝毫没有戏谑之情,也全然没有轻慢之色,只是把这眼前的情势陈述开来,转而又面向靳天羽道:“靳先生,栾盈知你脾气,如若阁下还要插手此事,恐怕栾氏便真的翻脸不认人了。”

孟小武转身跑出平阳门回廊,演武场上程桐一个人将督戎黄渊和州绰三人拦住,那五服十一派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应当上前助力这刚刚选出的盟主。都守在自己的师父身侧不敢言语。而陆钦飞当即忘却周遭一切情物,双脚用力凌空跃起,在众人头顶打了一个旋转,当即飞跃到那对面的回廊边,一伸手拦住了孟小武的去路,孟小武见陆钦飞在身前,一惊道:“你要阻我?”

陆钦飞问了一句:“你的伤怎么瞧不出了?”

“吃了靳先生的药,好多了,如今必须要尽快离开这。”

陆钦飞关切道:“小武妹子,我来为你开路,可是你可莫要再与靳天羽往来,这个人心术不正,我这只眼睛就是他埋伏人打瞎了的。”

这时候哪里是聊家常的时刻,陆钦飞与孟小武边说边从回廊处绕出中堂,奔着门外逃跑,身后程桐将众人拦阻在身后。然而两个转弯绕出前厅,已经到了前院的步道上,却见眼前队列整齐,步道两侧罗列着一排甲兵,众人手执铜戈铁矛见有人奔出,直接将戈戟交叉拦住去路。

孟小武根本不理会这些甲士,身子向前猛冲,掌中的手段拉起来,连续将两个甲士打翻。这么一来那其余甲士可是不能袖手旁观,都一个个冲上前来直奔孟小武围攻而来,陆钦飞心中焦急,如今一分一秒都是决定能否脱身的时刻,陆钦飞也冲上前来为孟小武分担压力。这几个甲士自然不是两位高手的对手,但是这几个人异常的顽强,几个人被打倒一次,便又再起来一次,身上重甲护体,无论孟小武掌风如何凌厉,终究不能将对方的护甲打穿,结果一翻缠斗之下,忽然门首又涌入十几个甲士,当先带头的正是箕遗和栾鲂,这两个人虽然武艺不是陆钦飞和孟小武的对手,但是从效果上看足以拖延两位逃脱的时间。这样一来两人带着二三十个重甲卫士把陆钦飞和孟小武围在中间,无论两人如何冲突,终究不能甩开众人,而且门外的甲士越积越多,更加没有逃跑的时间了。

眼见的门外不断涌入之人将门口都堵死了,陆钦飞心中一想,欲待跳起以图飞身而出,他大叫一声:“快,跳上墙头来。”孟小武何等身手,这点事直接便能举手而为,只把身边的人一推,闪开空挡便要跳起,却不料那早已挑起的陆钦飞身在空中,忽然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箭矢,陆钦飞也惊得面如土色,竭尽全力在空中翻转腾挪,手上重剑挥舞格挡。然而仍旧难以抵挡那绵密箭雨,只听他惨呼一声,右臂被流矢射中,如同一只冲天大鸟在空中被击中,倒头便向下栽去。孟小武这一跃也全然没了逃脱的机会,只得在半空之中将陆钦飞接住,双脚运劲,盘旋而下,又落在人堆儿之中。

两人被围困在平阳门前院之中,这平阳门如今上上下下早已被栾氏兵马控制,即便是平阳门本来已有的一些弟子,也全然没了胆子敢出来看一看情况。就在这危机之时,却听回廊之内涌出一片片喊杀之声,两人定睛一看,正是延陵派的吴拓率着门下弟子掩杀出来,口中还不断的说道:“秦中剑和萧浪两个没用的家伙,只知道对那先成唯命是从,你们这些秦晋宋齐的小门派害怕那晋国栾氏,我延陵地居吴国境内,可是谁都不怕,如今不遵盟主号令的,以后都没有好果子吃。”吴拓一边念叨一边将手中公子扇摆开连连打翻栾氏增援的甲兵,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把栾氏的人马压制到了门首,许多重甲卫士自知武功不如这些江湖高手,干脆把身子当做城墙,就一个个死命的堵在门口,让吴拓和孟小武无法从门口突出,加之头顶上仍旧是万箭如雨,只把他们严密的封死在这平阳门中。

这时候陆钦飞知道,十一派之中看来又起了分歧,程桐那一边的要武力对抗栾氏,而平阳门这一边的仍旧主持和平见机行事。只好趁着这个机会对小武言道:“小武妹子,如今四下里都是栾氏重甲追兵,我看这正道是没办法脱身了,我知道一条隐秘的去处,可以带你出去。”

小武点了点头随着陆钦飞又转向内堂而去。这时候她禁不住朝着演武场方向望了一眼,陆钦飞知她心中还挂念着靳天羽的安危,便道:“莫要担心,我瞧这栾盈的目标是在你身上那件宝贝,若是你脱身了,那栾盈便也不会有心思再与靳天羽周旋的。”

小武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便不现身了,免得惹上如此多的麻烦。可是若不如此,那靳先生便要丧命在小和手中,真是命数弄人了啊。”

不过虽然孟小武有此感叹,却终究需要面对眼前身不由己的情形,如今正如陆钦飞所言,栾氏的天罗地网之中,唯有自己逃脱了,才能转移对方的兵力重心,或许靳先生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念及此处,她满怀感激望了一眼陆钦飞:“谢谢你,陆大哥。”

“事不宜迟”陆钦飞口中催促这孟小武,手底下又打翻两个来犯的栾氏甲士,如今平阳门中散布着许多栾盈的手下,稍不留神就被对方盯上。陆钦飞带着孟小武直奔内堂来,左转右绕很快便进入了弟子们休憩的场所。平阳门中弟子们的休憩之处也没什么特别,两边并列排布的小屋门户相对,整整齐齐,若不仔细去看,到是很容易迷路。忽听身后一声大喝:“你们两个站住。”

孟小武回头看时那正是两个栾氏甲兵,两个人呼和着朝着小武这边本来。陆钦飞却头也没回,带着小武先前连连转了两个圈,从小巷子的一个狭小的缝隙中一钻,那两个人直接找寻常人不到他们的踪迹了,甚至还能听到两个人在疑惑的探问道:“在哪,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陆钦飞和小武相视一笑,从这个两个房间之间的狭小夹缝中向前挤去,走了大概十来丈远近,忽然见到右手边一处虚掩的木板,陆钦飞身手一推,木板便朝着里面一歪,好似一扇不结实的门板一样散落在地。小武朝着里面张望了一下,那去处说是地道却又不像,不过是一条浅浅的地沟,入口是在墙上的一个孔洞,明显这是建房子的时候留下的一处空隙,被陆钦飞发现改造后成了一个小小的通道,而这小小的通道,究竟是作何用途,或是溜出门派,或是储藏杂物但是眼下也丝毫没有心情去琢磨这个问题,只要从此穿过,就可以逃出这天罗地网了。

两人低头钻入这个狭窄的小地沟,陆钦飞在前面开道,毕竟这小地沟之中常年没有人迹往来,其中蛛网遍布,走起路来只觉得头顶上一个个一样的东西撩拨在发梢额头之上,感觉极为难过,总是在不经意间会发现皮肤上一阵搔痒,细细看去,那是一只小蜘蛛从手臂上爬过,或者是顺着那蛛丝滑下到皮肤之上。总之,这里无疑是一个群虫的天堂,住在这里的虫子数不胜数,时不时便要受到他们无知的滋扰。

小武也不胜其烦,甚至有些恶心的抱怨了一句:“这里的虫子好多,真讨厌!”

陆钦飞低声道:“这地方是当初修筑的时候留下的一条小暗道,墙缝窄小却能容人经过,但是常年潮湿,到处都是霉,味道是难闻了些。以前我们师兄弟常从这里偷出去玩,现在我在门中也有了威望,很少从这里偷跑出去,便是要出门,也不会从这里走了。不料这么多年没人来照看此地,竟然多了这么多蛇虫鼠蚁。你再忍耐一下,我们就到了!”

小武自然知道,这时候情况危急,不是挑三嫌四的时候,有这个密道能出去,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只好屏住鼻息,随着陆钦飞向外摸索而去。这密道也不过就十几丈远近,两个人步伐轻盈,几步就抵达了对面的出口处,孟小武只觉得洞口处似乎有点光亮,但并不十分明显。

陆钦飞从洞口一纵身,便跳上了外面的地面,那地面也就一尺来高,小武紧随陆钦飞身后从洞中迈步上来,身前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这让这个小洞口看起来格外的不起眼,也就不至于让外人发现了。陆钦飞在巨石后面向外张了几眼,低声道:“还好,从这边绕出来,似乎没有栾氏的兵马,这里相当于我们平阳门的西郊,看来栾氏似乎并未将整个门派包围,我们趁现在先逃走!”

小武没有作声,紧随陆钦飞身后,从大石头后面探出身子,四下里看了看果然没有人,面前旷野一片,人迹走兽全无,格外的晴朗寂静。她不是平阳门的人,也不知道这里属于平阳门什么地界,但是毕竟是出来了,摆脱那一群讨厌的追兵,心中清爽了很多。小武悄声对陆钦飞说了一句:“太好了,我们走!”

两人正打算走的时候,忽然听闻头顶大石头上一个声音传来:“阁下怀揣栾氏之物,意欲前往何方?”

第二百零八章 栾宗现身

这一声呼唤来的恁般突然,恁般沉稳,让两人心中咯噔的惊了一下。抬头望时,大石头上站着一个高大身形的人,四十多岁年纪,样貌魁梧威严,背身而立,不苟言笑。素衫长袍,带高冠华帽,极有一种特立独行之感。

孟小武低声对陆钦飞言道:“小心,这个人是个极为厉害的高手!”

“何以见得?”陆钦飞虽然也隐隐有一种感觉,但是对小武的言辞,他还希望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何以见得?就从他站在我们头上这许多时候我们都未能感受到丝毫的生人气息,这就是他功力的最好证明,这个人的轻功绝对是世所罕见!”孟小武话音未落,那人缓缓转过身形,两个人差点吓掉了魂,这人正是栾氏悔指传人栾枫。

陆钦飞和孟小武齐齐的向旁侧退步惊道:“怎么是你!”

“看来靳天羽的药还是很灵,你竟然这几天时间,就能将身体养好,至少可以随意行走,甚至使用几招武功,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未受过伤!”栾枫婉婉到来,丝毫没有急怒之色。

听闻栾枫所言,陆钦飞心中也不免又有了几分疑虑,转而瞧了瞧小武,问道:“你的伤?”

孟小武没有看陆钦飞,一直盯着栾枫,张口道:“前辈,你我都是江湖人,我们都知道江湖规矩。我要悔指是用来救我性命,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若是你能将我毙命,那晚辈也无话可说,若是不能杀我,我自然拼死相抗,否则没了悔指,与死何异!”

栾枫看了看陆钦飞,言道:“这位少年的功夫不错,当初这位姑娘与我打斗之时,得你救助,与靳天羽联手,竟然让她侥幸逃脱,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不过我栾枫伤过的人,又有谁能医好,能落得今日武功未失,已算作是天幸了!”

陆钦飞听闻栾枫所言,大惊失色直愣愣看着小武目不转睛,只要从她身上瞧出个是非来,似要看清楚究竟是哪里伤着了,哪里尚未愈合了。孟小武也被他瞧的心中发毛,骂道:“泼皮,你看什么,姑奶奶现在好的很!”

陆钦飞尴尬的转过眼去,又望了望栾枫。当初与栾枫交手,救护孟小武,情急之下也并未仔细去看栾氏这个高手的容貌如何,如今两人相对,近在咫尺,他见栾枫高鼻阔口,相貌堂堂,四十多年纪正气凛然,似乎自己的内心之中莫名升起一份胆怯。这份胆怯并不是害怕对方的原因,却是害怕自己而产生。因为敌人的强大而害怕对方,那是害怕对方的力量,害怕对方将自己毁灭,而如今他见到栾枫的一身正气,这种情况下自己所产生的害怕,其实是对自己所为的一种怀疑,是那样一个具有真正道德之心的人对自己所为的正义性的质疑所产生的一种害怕或者说是心虚。

在这种犹疑之下,陆钦飞皱起眉头,不自觉的道了一句:“前辈,难道便没有其他法子了吗?若是小武不能将悔指秘籍交给孤竹君,那她便会丢了性命的!”

栾枫一脸严肃,紧紧盯住孟小武,沉声说道:“你这个女娃子的功夫不错,但是可惜误入了歧途。你是屏岳山出身,尔等当初若是好意来求我,我尚可顾念神枭之面,替你想个办法,但是你却偏偏听信靳天羽的奸计,用鼋兽的力量来牵制我,借机偷盗悔指秘籍,这显然不是友善之道。如若你能与靳天羽划清界限再无瓜葛,我或可为你设想一二活命的路子!”

孟小武将雪白的下颌向前一探,显得格外傲慢的样子,鄙夷道:“前辈说得好没道理。我孟小武取不取悔指,如何取悔指,这与靳先生没有丝毫的干系。难道在我取悔指之前,就不认识靳先生了吗?如今我取了悔指,才与靳先生相识的吗?阁下因为悔指,迁怒于靳先生,不是太没有大家风范了吗?”

栾枫听闻孟小武之言,冷冷一哼,将衣袖甩开,转过身去,喝道:“无礼晚辈,狂妄至极。这世上有谁会唆使别人盗取他人的传家之宝,如今还打着为你救命的旗号把自己描摹得道貌岸然,这简直就是一条老狐狸。你若与他沆瀣一气,还谈什么活命,今日我便毙命你于此地!”

陆钦飞听闻栾枫言辞狠厉坚决,显然是动了真怒。当即望了望孟小武,又向栾枫道:“前辈,靳先生曾经救过小武的性命,对于她来说,靳先生有恩于她,又怎么能背负靳先生呢?前辈还请你暂息怒气!”

栾枫高高在上,冷风吹过,他衣衫丝毫没有飘动,但听他言道:“上次见你之时,似乎你还是个健全完好的人,如今你却成了瞎了一只眼的残疾人,想必就是靳天羽的好计谋吧。前日我去屏岳山时,似乎晚了一步,屏岳山上已经遍地狼藉,茅舍崩塌,想是经过了一番大战。你这只眼睛被靳天羽弄瞎,却还为他说话吗?”

陆钦飞听闻栾枫之言,心中也不能否认。他言道:“前辈你料事如神,虽然靳天羽没有亲口承认,但是我猜想应该就是他所为,或许那埋伏是用来设计你的,可是”

孟小武转眼看了一下陆钦飞,冷声言道:“你的眼睛瞎了,是靳先生害的,那你大可找靳先生报仇,可是我却是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你愿意助我,我感激你,你不愿意助我,我也不怪你!”

孟小武说着,朝前走了几步,与陆钦飞拉开距离,似乎要与栾枫对敌!陆钦飞心中明白,栾枫之所以迟迟没有出手,或许他心中尚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虽然不知他立身是否正直,但是他或也不愿意随意屠戮江湖正道,这许多年来他隐居曲沃,若不是寻上门来的敌人,何时伤过人命呢。陆钦飞道:“小武,我自然是希望你平安,这也是期望想一个折中的办法!”

“没有折中的办法,自古上得孤竹冰峰的,你听过谁有折中的法子了?李小和能活命,代价是什么,如今我不拼命,又哪有出路,你不需要劝我。栾枫前辈,你若是要动手,那便来吧,我孟小武接招了。”

栾枫并未看孟小武,背身冷冷说道:“你当初肋下中了我一指之力,伤了期门和鸠尾二穴,我栾氏真气入体,你如今虽然在靳天羽灵药治疗之下,得以将伤势控制住,可是仍旧有两处经脉难行,如今要与我动手,我只消打你气舍穴,你便真气回流,尽数封在体内不能爆发,周身如同一个鼓胀的气球,到时候便会炸裂而死!”

孟小武冷冷喝了一句:“危言耸听!”

她骂了一句,当即将掌中真气凝聚,出气海,凝巨阙,走鸠尾,那栾枫说不能走哪里,孟小武就偏从哪里运气,栾枫笑道:“好一个倔强的女子,你这屏岳真气也是时间数一数二的内功,怎么就不知道珍惜一番,你如今气走鸠尾,那我都不需要再出指力来伤你,只要助力一把,你看看你的经脉是否会剧痛难当!”

但见栾枫言语之间,手掌中掌风暗推,陆钦飞只觉得一股又一股的真气如同和煦春风一般从自己脸庞之间吹过,他担心孟小武安危,扭头望着小武,只见小武经脉之中行走的真气在栾枫的助力之下逐渐凝结成为一个僵硬的疙瘩,那个疙瘩如同一只小甲虫窜来窜去,不断的在孟小武的经脉中游走,但是就好似被人挖去了双眼一般,毫无方向感可言,东奔西走却丝毫找不到输出经脉的位置,即便在小武内力的推动之下,仍旧如同被禁锢了一般,找不到出路。

眼见得如此情形,孟小武也不禁一惊,她心道自己自幼承袭师父的纯真内力,虽然不能说天下无匹,但是也可以说是法门正宗的内功,怎么也不会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将真气封存在身体之内,甚至要将自己鼓胀致死。栾枫言道:“女娃儿,你的功力的确纯粹无匹,但是真气如流水,经脉如沟渠。你真气在体内澄澈清明,但是经脉之间的同道早已封闭,又如何能够将真气输出来打我,此时的你莫说是来打我,便是连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恐怕也伤不了他!”

栾枫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掌风收起,此时孟小武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浑圆一股,却丝毫没有输出的同道,那鸠尾和期门两处穴道,就如同宽敞的官道上两处卡死的铁闸直接将真气拦阻在体内,她回想起当日与栾枫交手的情形,栾枫指风凌厉,几乎是举手投足便可将千军万马扫灭,但是却始终不下手将自己击杀,而把指力来打伤自己的几处穴道,如今纵有千古第一的功力,却无输出的穴道,终究是无法伤敌,甚至可能如对方所说,一旦真气凝结过量,反而会将自己炸死。孟小武念及此处,终于有一些骇然,心中的戒惧油然而生,而刚刚的那份傲慢与狂妄当即消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万般窘迫之际,忽然听闻自己脑后又传来一个声音:“走大巨,入中极,下环跳,出足少阳胆经,上穴闭则下穴通,世间万物循环流转,一福一祸,自可相转!”这个声音简短有力,直破关键,孟小武悟性本来极高,听闻这一说,心中当即明白过来。如若自身真气不断冲突向外迸发,便始终被上身的两大穴道封闭,无法突破,而自己越是努力的将真气输出,却越是将那本来已经聚合的真气驱赶得东奔西走,没有个头绪。但是如若将真气降减回来,从下身的穴道走出,或许可以找到出路。但是这下身的诸多穴道,习武之人自然都十分了解,可是却从来没有一本内功修习的经书上,曾引导人将真气从丹田向下运导,这的确是一种有悖常理的做法。不过眼下上身真气被封闭,也只有这一途径可以一试。

孟小武也是怀着犹疑之心,将真气从下身导出,足少阳胆经顺流而下,虽然真气不似以往那般强硬,但是如同水往低处流一般顺势而下,舒服异常,从丘墟,侠溪而出,孟小武修习的是抚月掌,真气凝聚掌中,方能打出威力。如今真气从下身经脚趾输出,她一时间竟然没法控制,只得翻身一转,凌空一个空翻将足下的功力直踢向栾枫,也没有招式,也没有掌法,只有一团自己凝结的内力。

栾枫对这种程度的真气,丝毫没有放在眼中,只把手掌向后悄然挥了两下,好似掸去身上的灰尘一般,将对方袭来的真气毫不费力的打散在周身。不过令他惊讶的是,真个声音是从何而来。

栾枫忍不住转过身来,站在孟小武身后,一个人黄铜面罩盖脸,素长衫裹身,看起来与自己的打扮一般朴素,但是却脏兮兮破烂不堪,似乎一个乞丐的服侍套在了一个贵族身上。栾枫不禁有些奇怪,但是那黄铜面罩的象征却不容人质疑,栾枫凝视着这个不速之客,缓缓言道:“晋楚之战,靳天羽声称他已经将郢君诛灭,如今阁下重又现身,无论你是否是郢君本人,却无疑是害我兄弟之人了!”栾枫思绪极快,郢君之是非他身在曲沃,不知其生死如何,但是这个郢君打扮之人,明显就是当日重重围困之下将栾黡震死的高手了。

而李小和如今来到了小武的身后,也不过多废话,只言道:“本座与栾氏的恩怨,怕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释清楚的。如今这位姑娘需要悔指上孤竹,我也有心助她。若阁下肯卖个人情,放小武上孤竹解毒,事后我愿助阁下从孤竹君手中夺回悔指秘籍。而且栾氏与我郢教之过节,届时也可有一个恰当了断!”

李小和之允诺,在他看来似乎是他能给出的最大条件,而栾枫在栾枫看来,似乎却分文不值。但听得栾枫仰天一笑:“这世间哪有恁多的条件和交易,我想要的,我便出手去拿便是了!”

第二百零九章 至极对决

至于李小和,陆钦飞和孟小武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及时的赶到,两人同门之情,十几年来不分彼此,虽然言语之间并未过多渲染,但是却格外坚贞不渝。尤其是孟小武的孤竹令就是为李小和所接,而李小和至今无时无刻不在惦记孟小武的安危。小武低声言道:“向来不修武功的你,不想如今竟然真的成了师父预言的高手,这世上的机缘,看来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描绘清楚的!”

李小和如今声音不比往日,即便憨憨一笑,也如同威严长者,让人听着十分有距离感:“不要取笑了,为今之计,解释不清,看来只有撑上孤竹,再去解决其他事宜了!此地的是非交由我来抵挡,你跟陆大哥先走!”

李小和安排停当,转身对栾枫道:“栾先生,你的武功晚辈见识过,自忖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如今情势所迫,不得不出手了,且请赐教吧!”

栾枫虽然瞧不出这李小和的真实身份,但是见他说话语气处处都十分客气,对自己似有半分敬畏之心,看来是一个之前见过面的故人,他朗声笑道:“无妨,但出手吧。只不过我以为若阁下能将脸上的面罩摘下来,或许你我之间还有商量的余地!”

李小和听闻栾枫所言,冷冷一笑,他自己尚不知如何摘下这面罩,如今谈这个岂不是好笑。李小和并未打理栾枫的要求,将掌中真气凝聚,由腕脉三处穴道往来循环,重叠增厚,这是孤竹遗风谱上所载的独门运气法门,外人看来却根本看不出他经脉之中的门道,只觉得在转瞬之间,李小和掌中所承载的劲力已经达到了十分剧烈的程度,即便是一个人修习一生可能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水平。

栾枫见到李小和的功力,心中似也升起了一丝激动。这或许是栾枫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内功高手,或许是他这辈子所见唯一有可能与他匹敌的高手。这一辈子的孤独和无双让栾枫深感寂寞,人皆如此,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谁不期望能有个与自己一较高下堪称匹敌的对手,如今见到李小和轻而易举的将真气凝聚在掌心,轻而易举的将强横的真气聚成一团,这是其他对手从未有过的高超能力,即便当初的烛然,修为已将近百年,却仍旧只是仗着自己的修为功力逞能,丝毫没有李小和这般的巧妙,能够将微弱化为宏伟,能够将游丝聚集成巨流,这是栾枫渴望遇到的对手,他猛然间双眼放光,也道了一声:“真乃难得之对手,你以如此强横功力来对我,显然是知道我的厉害。我便以坎卦所载封招御敌,将你的真气封存而起。”只见栾枫二指如剑,在空中比比划划,好似大书特书一副字帖一般,真气从他的指尖自然而然的流露而出,随着真气不断增强,那凌空书写的字迹也逐渐清晰,每一笔好似流辉闪耀,飞月荧光,前后的比划承接之下,前笔逐渐暗淡,后笔绚烂耀眼。他所谱的正是坎卦的卦象!

呼听栾枫大喝一声:“悔指坎卦,悦取徵纆!”这一招悔指乃是取坎卦纠缠之象,显然栾枫看出李小和的招数之中刚猛指力不凡,以柔克刚,以纠缠对锐利,恰好化解李小和的内劲。故而李小和凝力的一掌打向栾枫,栾枫那凌空挥毫的无数比划道道零落,交织而起,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络,将李小和那凝聚着内力的真气光球直接包藏在中间,就好似一个再空中快速飞行的虫儿直扑蛛网一般,蛛网韧劲十足,虽然那虫儿飞行的力道甚猛,甚至将蛛网突出老大一段,却终究无法把网络顶破,飞到及至之时,力尽如同强弩之末,被栾枫内力所形成的一张大网直接裹起。栾枫借势一挥,竟然还提醒了一句:“接好了!”只见那李小和射出的一枚内力真气球被对方的大网遮住,一下顶了回来,直扑李小和身前。

李小和怎会如栾枫一般,说是要自己接难道自己就接着吗?干脆将身子向旁侧一跳,闪开了自己真气球的攻击,但见那巨大的真气威力无匹,直接轰在李小和身后的巨石之上,当场便把那块巨大的石头炸的粉碎,四散飞花,陆钦飞和孟小武连连用袍袖将头脸掩盖住,只可惜了那个洞口如今没了巨石掩盖,便众人皆知了。

不过这两相交手之下,两人的功力见得分明。李小和这边能分金碎石的功夫显然强劲刚猛,但是那栾枫的悔指八式却招招精华,无论攻守应变,俱皆有进退之机,更兼李小和还见过栾枫离卦与艮卦的威力,都是以守代攻,尚未出手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小和心知眼前劲敌不能轻视,将脚步缓缓挪开,离开了孟小武与程桐的一侧,两人也会意李小和的意图,只待李小和与对方焦灼之时,便伺机脱身。李小和绕着栾枫踱了几步,将栾枫的视线带离孟小武,自己说道:“阁下的悔指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本座可不是那可怜的烛然,以一招半式便能降服!”

栾枫的智谋也不逊于李小和,听闻李小和谈及烛然,思绪当即电光雷火,那夜虽然敌人众多,却没有人是郢教的弟子,这消息是如何传到了郢教的耳中。他不免心中起疑,试探了一句:“哦?烛然乃是硬要试探我武功,咎由自取,你可要尝试一番!”

李小和心中明白,栾枫此时已经有所怀疑,便将计就计,直接道:“那却是最好,烛然的功夫不到家,阁下离艮二卦的威力直接将他打败,本座可没那么简单!”

这一句话直接让栾枫心中大疑,对方当时若不在场,怎可能知晓那也自己与烛然对敌的情状,即便知晓烛然是伤在自己手下,却也不能知道自己用什么招数伤他的;即便是有人传出去这两招的威力,对于外人来说却也实难知晓这两招的来历的名字。但是如今对方对自己用来对付烛然的招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莫非当夜他也在场吗!这一个大胆的猜测让栾枫不由得迟疑了片刻。

不过高手过招就在于这片刻的迟疑,李小和见栾枫一时惊愣,自知时机已到,将体内纯正郢息再一次调出,凝聚掌心,周身静脉回还游走,聚气于真元之中,直达双掌之上,但见他两手并排,向栾枫拍出,口中大喝一声:“怒特掌!”一头青牛应着李小和的呼和直奔而出,向着栾枫袭去。这一招的凌厉让栾枫的确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知晓那孤竹君的绝学怒特掌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掌法,临阵对敌威力无匹,但是对于他来说确实不难化解。只不过眼前李小和趁着自己分神的机会全力一击,这青牛周身竟然闪烁着红蓝之光,看起来怒目飞奔,直有些杀气盈盈之感,让栾枫也顿时感受到眼前这个带着黄铜面罩的人来历不凡。

眼见得一头怒特直奔自己而来,栾枫在此用坎卦御敌,似乎那真气大网已经来不及编织,他直接将自己的身子向地上一跺,周身真气瞬间打通自己身子与大地的连同,敦艮沉悔,这一招正是当夜在曲沃城外他对付一众江湖散人和琅琊派高手的招数。这一招将自己与大地联通,将自己的真气打通经脉与大地之气的衔接,从此之后便可以从大地之中调取真气,遍布周身,以防范外界的攻击。

如今李小和怒特掌飞驰而来,他瞬间感受到一股难以抵挡的气势压身而来,而被对方分神之下,的确有措手不及之感,干脆不能在仓促之中迎敌,只得用稳健的敦艮一卦来抵挡李小和的怒特之击。栾枫双脚马步扎下,真气从脚下源源不断的奔涌而上,遍布周身,让栾枫的身体一眨眼之间似乎成了一个烈火烧铸的金刚一般,周身通红,经脉之处闪烁着红黄的光芒,护体真气熠熠生辉。就在那怒特奔袭而来的刹那,只见李小和不可一世的强大真气与岿然如山难以撼动的栾枫直接相撞,刹那间只听到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周身大地不断的摇晃,甚至将身后平阳门的外墙都已经震动的四裂八瓣,几乎倾圮。

这一刹那飞灰弥漫,扬尘四起,让整个世界变得灰黄不堪,一瞬间视线的范围大幅度降低。孟小武与陆钦飞心知好机会来了,且不说那栾枫能否在李小和这样一掌凝聚浑身内力的攻击下活命,但说这漫天飞舞的扬尘,就足以为两个人提供掩护,从这飞沙之中偷身而出,想必那栾枫根本无法发现自己两个人的额行踪。

孟小武向陆钦飞使了个眼色,两人毫不犹豫奔着东北边的方向飞奔而去。然而方奔出三五丈之远,但觉得那飞沙弥漫天昏地暗之中,有一个恍惚的黑影,高大壮硕,就站在自己身前。陆钦飞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向前挨了两步,那人的轮廓更加明显,高冠素衣,方正的身形,这人举止肃穆,神容威严,分明就是栾枫!

两个人心中咯噔一声,他刚刚不是在身后么,被李小和的掌力击中,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如同分身一般直接拦挡在两人身前,这是什么状况!

孟小武心下一紧,也容不得思考,拉着陆钦飞立刻又朝着西北角奔去,直接将对方躲避开来。然而两人向西北风又奔了三五丈,那栾枫的身形忽然之间便又挡在了两人身前。孟小武心中惊骇大增,此时自己的脚步也开始有些迟疑了起来,陆钦飞还拉着孟小武要换方向往南边跑,孟小武却站在原地,这根本就不是栾枫被李小和击中的情形,而是栾枫直接变成了一个迷魂阵的鬼影,无论你朝着什么方向奔逃,以栾枫的轻功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赶在你身前到来,这让孟小武也无从考量。

就在他二人心中踟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听得身后喊声再起:“怒特掌!”这是李小和的声音,从他二人身后,再一次升起了一头愤怒的大青牛。陆钦飞心中起疑,刚刚这么凝力一击的怒特掌已经奈何不了栾枫,这一掌就能够打倒栾枫吗,还是说只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拼命搏击。然而当他回头见到这一头真气凝结的青牛之时,霎时间也目瞪口呆。李小和的这一掌,乃是将自身的郢息以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往来凝结不断的增强自己的功力,然而这个时机是哪里来的呢?这个时机就是从刚刚那一掌对栾枫的打击之下得来的准备机会,这样一招伏着另一招,就连栾枫自己也没想到李小和在刚刚那一强力的一招之后,竟然还能够打出一招怒特掌,这在当世这个江湖之中已经少有人修为能够达到,然而更加令人骇然的,是李小和如今这一招怒特掌要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刚猛,陆钦飞身后的这一头奔袭的青牛,足足有一座大山一般的高大,身影灰黑几乎可以把整个平阳门覆盖住。

这一头青牛就是李小和终极怒火的化身,直接将三个人掩盖而来。陆钦飞心中骇然,自己二人夹在栾枫和青牛之间,岂不是自己要先被击中。然而他猛然感觉到那青牛穿过自己的身体,就如同一道负面春风般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刚刚火星飞石的激撞可怕,陆钦飞下意识的向后拉了一下孟小武。两个人朝后面连连退却两步。

只在这个刹那,栾枫就被对方的真气打中,然而这道青牛虽然刚猛迅捷,出人意料,但是栾枫的修为又岂能坐以待毙。他直接将自己的身子以真气护住,回手二指连连点出,要来打孟小武和陆钦飞的穴道。可是青牛的确巨大无匹,栾枫点出的真气全部没入了青牛体内,青牛刚健有力,直接将栾枫的身体推着向后划去,他也无法把自己的身体控制住。

借着这个机会,陆钦飞与孟小武闪身跳脱,直奔东北边逃去!

第二百一十章 日中之阳

在这一次至极的对决之中,二人都用出了自身的强硬功力,在李小和而言,他已经将自身的真气一次又一次的透支,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打出的那巨大青牛,而对于栾枫而言也从未亮出过这么多的招式来对敌,无论是曾经的东门傲兄弟,还是东海烛然,抑或郢教的柳涵听与吴子元,他几乎都是一招悔指直破对方的神功,而如今面对这个郢教旗帜般的人物,竟然连连使出悔指绝学却也不能将对方击败,甚至由于自己一开始的疏忽,竟然始终处于一种守式,他心中对李小和的相惜之情竟然也油然而生,或者说期待着与这么一个高手来一次不世之对决。

却说李小和第二次将真气凝聚,打中栾枫之后,也只能将栾枫的身体不断的向后推去,却并不能伤他分毫。李小和连连踏上两步,紧跟在栾枫身边,以防他脱身之后又将陆钦飞与孟小武阻拦。不过李小和方才踏上两步,忽觉头顶日光强烈,阳炎之耀当头劈洒而下,汗水逐渐从脸颊凝结而起,顺着那黄铜面罩的轮廓涔涔流下。这是他之前从来未曾遇到过的情形,忽然感觉肚腹之中一阵虚空,好似五脏六腑甚至骨骼肌肉都被这炽烈的日光所融化,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皮囊漂浮在空气之中,这是怎么回事?李小和心中的惊骇让他头脸之上的汗珠更加浓密。

就在李小和脚下虚浮,真气涣散之际,他面前再一次出现了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不用多说这一定就是栾枫。

“你的真气不能顺畅流转,你不知道吗?”栾枫的声音就如同天外的震耳雷音,一道道的打入李小和的大脑,将他那仅存的理智不断的撕扯粉碎,不断的吞噬磨灭。

“人生于天地之间,感四时之气,御六合之会,故而自人一出生起,便应当与万物顺合融汇,本不应有真气逆流,不能自御之危厄。只不过这世上的人都是贪心不足,将别人的真气纳为己用,将外界本来不属于自己的法门学来自己使用,本以为自己智巧机变,聪慧过人,即便是别人不能驾驭的,凭借自己的思维,总能够参透个中奥妙。殊不知这天地造物的威严是不容下界苍生所改变的。一时一地的人,早就有天帝为你安排下的真气武学所对应,故而究竟是学拳还是练腿,究竟是御气还是修身,究竟是极寒还是炽烈都早已注定,如若你违背了本有的天机,而一意孤行只要学人家的高超武功,便一定会不伦不类,就算是一时间凭借自己的智慧掌握了一二武学法门,但是那与天地相悖的武功融合在自己身体之中,本身便把你变成了一个与天地相逆的人了。”

李小和听闻栾枫的长篇大论,心中的焦躁之感更加强烈,自己本也不是什么要偷学其他人的武学,也不是要凭借智慧投机取巧,只不过是无奈之下不得不学,不得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功力融合体内,如今怎么就成了有悖天地了,若是真的这般说,那孤竹君岂不是更加不伦不类了。

李小和此时头痛欲裂,身心真气涣散,难以控制,随着当空之日,心中与日俱增的困苦让他几乎难以控制心智,他咬着牙喝道:“放屁,如此说那孤竹君包容天下武学,岂不是更加的有悖天道,怎么还活的好好的!”

“哈哈哈,天下能有几个孤竹君,他的孤竹遗风谱上所载武学正是可以将天下武学武韵万物合一的无上法门,自古多少高手为了这本秘籍抢破了脑袋,烛然若不是贪心这份武学,也不至于武功尽失。其实天南海北,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只要把自己的武学习练精妙,就可以独步天下,又何来贪多之鄙。”

孤竹遗风谱的所载自己全部都已经看过,但是哪里有记载过如何将自身的经脉行走通畅的法门。当然孤竹君自身习学了许多天下奇功,无论何门何派的功夫他都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即便是本门嫡传弟子,怕是也没有他的功夫精妙,这是何等利害。说明他本身必有秘而不宣的高妙技巧,或许是他将授予自己的孤竹遗风谱做了删节,以至于其中最为至高无上的关键之处不被外人所知。

李小和身在煎熬之中,如同无数烈焰将自己的躯体焚化成飞灰,但是终究忍着剧烈的痛苦将这些关窍思考明白,或许不是他所想,或许要比他的所想更加奇诡,但是无论如何自己眼下功力的冲突体现得尤为明显,这就是靳天羽所说的午时功力的反噬吧。而这个功力的反噬效果之前并不十分明显,自身如此强硬的郢息,轻而易举便可以把体内的波澜压制,可是今日不一样了,面对眼前的强敌,他将自己周身的内力一次又一次的凝聚,而个过程似乎本来就已经超出了他自己身体的承受极限。

栾枫似乎也瞧出了李小和此时的困境,言道:“阁下体内真气的爆发,已经胜过一个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你竟然能够连续两次做出如此强大的掌力,这着实让人惊讶。你以自身为代价,胜过我一招,却早已没了后路。如今还不是任我宰杀么?说起报仇来,我族弟栾黡丧命你手,看来是毫不奇怪了。”

栾枫口中这般说着,二指如剑缓缓抬起,作势便要朝着李小和的头顶点来。李小和命在垂危之际,自己却丝毫没有力气抵御对方的攻击,自身涣散的真气让他只能看着对方为所欲为。虽然栾枫面色并不张扬,行事极为果决,也丝毫没有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但是栾枫的手段却是李小和心知肚明的。他忽的觉得自己或许今日就真的是要命丧此地了。

不过就在这个危机时刻,忽然凌空两枚闪亮的冰羽直奔栾枫而来,一条极为纤细的鱼线蜿蜒如蛇,直奔栾枫的手腕而来。这突如其来的两处奇袭,让栾枫也不得不管,两个人的招式如此明白,不必问也知道是谁了。栾枫的指力转个弯,凌空点指两下,直接把靳天羽的水晶冰羽打成粉末。不过程桐手中的鱼竿却趁势将栾枫的手腕缠住收紧。

栾枫格外镇定,并不急于脱身,笑了笑道:“两位真是用心良苦,我只不过作势比划两下,尔等竟如此激动吗?”程桐也不多言,虽然未曾与此人交手,但是心知这个高手必然是一个极难对付的高人,就连李小和的功力也成了一个力尽虚脱的人,而他却丝毫没有受伤,这的确让人心中惊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缠在栾枫手腕上的鱼线猛然间断裂开来,一寸寸崩裂四散,飞溅开来。这一幕让程桐更加惊讶,这可是,这可是……

“这可是老渔翁用了几十年的鱼竿,如今竟然被我把鱼线拉断,的确有些可惜了。”栾枫有些戏谑,有些自嘲的说道。

“阁下是庆倓老人的传人,自当守着三江度日过活,为何要来晋国与我栾氏为敌?”栾枫的斥问并不严厉,和颜悦色之中包含了一种容纳万物之感。

程桐哪里有心情还长篇大论的与对方辩驳,更何况这情况估计栾枫早已与李小和对质过千百遍了,干脆说道:“你说的这些全然没用,我们为了什么,你自当知道。也不是贪图你悔指有多么宝贵,只要把那秘籍借我们一用,日后还你便是!”

栾枫一听笑道:“日后还我?尔等如何还?已经送给了孤竹君的东西,你们有本事要回来吗?”

“你怎知我们没有本事要回来?”程桐如今虽然贵为瓯夷道掌门,也是一个武功卓绝的高手,但是言谈举止终究免不去那一丝稚气。

栾枫仰天大笑:“如若尔等能够从孤竹君手中讨得东西,那又为什么会来寻我栾氏的至宝,自然自己就上孤竹冰峰去讨解毒灵药了,岂会在我栾氏头上动土找麻烦?”栾枫所言自然是再有道理不过了,这世间接了孤竹令之人,为何要死命的去为孤竹君完成任务,就是因为敌不过孤竹君,寻孤竹君要解药无非是自讨苦吃,那简氏三兄弟就是最好的例子,秦仁刀也是如此。

程桐被栾枫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靳天羽却微微一笑,言道:“栾先生,你的功夫人尽皆知,乃是至极高妙,今日不快乃是因为我们各为其主,望你见谅。今日若能高抬贵手放我们几人一马,他日见面也好说话。”

栾枫目光之中忽露惊诧,不无奇怪,似乎思索道:如今尔等实力不济,为何还如此强硬,与我讲起条件来。

不过眼见得靳天羽从容不迫的样子,或许是在周遭伏有后手。栾枫将掌风左右轻挥,荡尽身边的扬尘,退开两步,言道:“靳先生,你睿智无匹,堪称百世难得的一个智谋良将,想必你也十分清楚,人有可犯与不可犯,如今你已冒犯我栾氏天威,还妄想与我讨要些便宜来,如此狂妄的想法竟然都能提出来,岂不是与阁下的智谋太不匹配了!”

靳天羽虽然被李小和打伤脚踝,却仍旧不是气度,将羽扇翩然翻起,缓缓踱开方步,笑道:“阁下武功盖世,怕是十个靳天羽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能保栾府上下,一生一世都不受别人的伤害控制吗?如今你栾府兵马围困平阳门众人,把五服十一派的面子尽数打落,还指望能控制整个武林吗?”

靳天羽的话音未落,只听得平阳门内传出无数厮杀争斗之声。栾枫冷冷一笑,言道:“栾氏虽不能与十一派所有弟子抗衡,然而在场的几个小喽啰却能奈何得了我吗?”

“的确奈何不了你,但是却能奈何了你府上的一二贵人!”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仔细望去正是瓯夷道的水鱼娘娘。她手中提着一人,细看去正是羊舌虎。那羊舌虎口中呜呜咽咽,咿咿呀呀却说不出话来,似乎被人点中了哑穴。这一个变故让栾枫心中略微起了怀疑,毕竟羊舌虎的功夫不弱,如果他被人擒住,说明平阳门内的变故不容小觑,难道栾府的诸多兵将竟然被其他人联手制住了吗!

栾枫略一迟疑,没有说话,但见水鱼姬提着羊舌虎快步奔到程桐的脚前,单膝跪地,拜倒叫道:“回禀盟主,我派与郢教众位英雄联手抗敌,扬我天南之威,如今郢教群雄与十一派弟子配合得默契无间,那晋国的贵胄虽说兵多将广,却丝毫没有了抵抗的能为,这羊舌叔虎就是一个见证!”水鱼娘娘的声音格外的夸张,好似就是说给栾枫听的。

那栾枫若不听水鱼姬的话,还忧虑那平阳门内的战事,如今听到水鱼姬眉飞色舞的描绘,他反而格外淡定的笑了笑:“尊驾拿下了我栾氏这么多将领,该当作为请功领赏的筹码,该当作为要挟晋廷土地的人质,岂能如此大肆张扬的在栾枫面前炫耀,你难道不知道栾枫的悔指,乃是见龙必悔,如若我出手,你还有命享受下半辈子吗?”

“你说什么?”水鱼娘娘似乎没有见识过眼前这个栾枫的手段,但是早已闻名,如今听到他的言语,心中也不禁一紧,这个人就是人称见龙必悔的栾枫,那岂不是!水鱼娘娘稍一犹豫,栾枫当即一爪抓向水鱼姬的肩头,水鱼娘娘心中一惊,栾枫的手掌已经欺近自己的肩头,这一招可让她格外骇然,便是门主程桐,那靳先生,也都没有如此迅捷如同鬼魅的身手。她情急之下向后连退三步,程桐知道栾枫厉害,从身后推住水鱼娘娘的腰身,将真气输入水鱼姬体内,低声道:“莫怕,不要轻易被他得手!”

水鱼姬借着程桐的功力,当即将羊舌虎向旁侧一拉,闪开了栾枫的攻击,由于有了程桐真气助力,身手矫健了许多,才能避开栾枫这一迅雷之势。

栾枫一击未中,水鱼姬却惊魂未定。一把拉过羊舌虎,朝着程桐身后连续跳脱两步,便要脱身!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四龙奇阵

水鱼姬带着羊舌虎奔逃,栾枫虽不知平阳门内多方的战事,却从对方的举止中推断出平阳门内的情势并不如对方所言栾氏尽落下风,否则水鱼姬也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的描摹战事,以此来迷惑自己。栾枫心中有底,只盼将羊舌虎救出,可以了解门内的确切情形,他本以为略施小伎便可以将对方擒拿下来,以这个瓯夷道女子的功力,哪里能过得他手中三招,怎奈程桐从身后助力水鱼姬,水鱼姬在程桐真气的帮助之下,身形变得比原来要迅捷多倍,栾枫一击之下并未命中水鱼姬,倒是让她偷了个空隙朝南面跑去,绕着平阳门的外墙就闪到了转角之后。

这一来却出乎栾枫的预料,不想这个女子脚步如此快。虽然眼下众人不能舍弃,但是羊舌虎乃是栾氏亲近将令,忠心于栾氏,此时不可妄自将其抛弃。尤其是他生死不明之时,或是被对方伤了要害也说不定。栾枫思虑电光石火极为迅捷,闪过几个重要的念头,当即将剑指扬起,向着身后连连点出四五下,就如同驱鬼治病的巫师一般在凌空画符一样,比比划划光影凌空闪烁数次,程桐哪里见过栾枫这种招式,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真气提起,防御对方的招数。

那靳天羽却将手中羽扇一挥,扬起七八枚冰羽飞射而出。但见栾枫所画的几道指力凌空形成了四条长龙,紫白金青,纷繁交错,在空中飘忽幻化,上下翻飞而至,将两人包裹在中间,伺机而袭。而靳天羽羽扇之中飞出的七八枚冰羽正好如同流萤幻蝶,在空中与那四条巨龙周旋起来,那四条真气凝结成的巨龙,好似颇有灵性,懂得相互配合,进退守御,各有方位,将两个人围在中间,自己东南西北四处守住,并且回还游走,不停不息,阵法方位,变换无端,这让程桐看得有些痴呆了。

此时栾枫将指力飞出,蕴含了栾氏自身的奥妙神功,如同极有灵性的四条高妙操作,将靳天羽和程桐二人围困住,自己转身去追水鱼姬。靳天羽一边抵挡四条游龙的袭击,一边分神道:“不料栾氏竟还有这般高妙的手段,如今天羽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怕是不一定能够成功,那水鱼娘娘的功力,恐不能抵挡栾枫一时半刻,那栾枫就会回马杀来,我等若要脱身,便必须尽快将这四条真气聚拢打退,至少要寻个破绽!”

程桐望着这四条飞龙上下蜿蜒,不时的对着两个人突袭一下,看似并不十分强力,但是程桐稍微想从巨龙所围的圈子里逃出,那巨龙便周身忽然变得炽烈起来,如同熊熊烈火,真气的逼迫之力无比剧烈,一股莫名强大的压迫感直逼程桐胸口,让他连退数步,又回到了圈子中间。

靳天羽道:“对方的内力,源自八卦演变,交互生克,如今这四条巨龙显然是要将我二人围困缠住,待他拿住水鱼娘娘,再回头来。我们若寻破绽,需从这四条方位来看。四条巨龙,离坎相对,周有互补,兑巽相异,前后呼应,看似并无明显的破绽,然而真气自宇宙而生,应经脉而起,莫非”靳天羽琢磨着栾枫四条真气巨龙的底细,忽然两条聚拢突破他手中飞羽而来,直逼靳天羽胸前。

程桐见状不妙,将那断了线的鱼竿在靳天羽身前挥起,他不敢进攻两条巨龙,只得将鱼竿快速挥舞形成一个光影屏障,以抵挡那飞龙来袭。他口中淡然说道:“靳先生你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词汇,我是听不懂的,如今只能拼着自己的蛮力护你一程,你来想办法脱身。”

靳天羽道:“我料这四条游龙如此具有灵性,必然是应着四时天地的方位布阵而出。如今你我二人的功力皆是世间稀少的高手,却仍旧不能突破屏障,说明栾枫阵法之中暗藏玄机。如今要在这四条巨龙之间寻找一丝弱点,一处破绽,就要知道他的真气构成与天时相悖之处。”

“这个谁能想到,还是你脑子好使,你来想吧!”程桐本自庄稼汉出身,读不过几天的书,自然不能如靳天羽一般的思维。

靳天羽在程桐掩护之下,松了口气,叹道:“真是可笑,你我曾经因为李小和的事情而敌对,如今却又因为要救这个被真气流转所困扰的小和而联手。”

见靳天羽岔开话题,程桐一边抵御巨龙施加的压力,一边笑道:“你莫要说得那般轻松,若不是因为心念小武妹妹的安危,我瓯夷道也不会看你一眼,也不会与你走到同道之上。不过话说回来,虽说你这个人诡计多端,却也算得上一个人物,究竟是没有食言,为小武设下了巧计,能够从栾枫手上将悔指偷来,这世上怕也只有你有这个能为了吧!”

靳天羽冷冷一笑,言道:“自古兴亡或一念,唯有功成与事败,世间万物岂会因为你的一时侠义,向来好恶而扭转规律,这世界只有趋利避害,只有顺成逆败之说,你瓯夷道与我范氏有共同期望,便是救活孟小武的性命,那边是合作的基础,至于你说的那些什么侠义正道之论,最终只得几个钱?最终能够救活孟小武吗?如若救不活孟小武,你一生遗憾,痛苦百年,那口口声声的所说的侠义正道能够来宽慰你吗?”

靳天羽的高谈阔论,并没有如以往一般诌那些文辞,只是把眼前的厉害关系摆明白,尤其是对程桐这个出身并不高贵,对道义笃信还不十分诚挚的少年来说,这些直白的利害剖析似乎更加单刀直入,能够直接将对方的价值观改变,至少在孟小武的角度上他们达成了共识。程桐的内心之中虽然还有些不敢确认的是非,那是因为一直活在他心底的毕正堂对他的影响或是这一辈子都不能抹去的心头小人,或许是在他身死之时会出来唱那折子戏的灵魂寄托,所以程桐无论在多少厉害抉择之时,无论在多少仇恨和道义折磨之下,艰难抉择之时,总也是会念起毕正堂曾经对他的道义教诲。这样的教诲让他每每在江湖利益和道义的选择中倍感煎熬,难以定论自我的选择。如今似乎也是这般,因为他为了孟小武而选择背叛郢君,为一人而灭一人,为一恩而破一恩,这是他未曾见过,也未曾料到的命运安排,而且仓促的时间和不容思量的抉择,让他不得不把最终命运的谴责封存在自我心底,暗自品尝道德框架之下衍生出的无限苦果,此时的他或许十分羡慕李小和,他所羡慕的不是李小和绝世的武功,而是他丝毫不需徘徊在道德两难的抉择之中。他只要一身正气的为着自己标榜的道义而奋斗即可,甚至还可以在面对仇敌之时大义凛然的将对方以正义之名数落一番,这似乎才是程桐一直以来所期望的目标,才是他一直以来景仰的师父毕正堂的缩影,但是如今命运却把它安排给了对方。

可是他似乎根本不知道,李小和如今的武功,如今的道义至高,也是用他无尽的代价交换而来。也是用他师门无缘,挚爱相离,九死一生的代价换来的。人这辈子就是如此,他会一直缩小其他人的代价,而放大自我的委屈,他会认为其他人为成果所做的付出是微不足道甚至举手之劳,而自己对成功所做的努力却是十万八千里般的跋涉与艰辛。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和迥异的感觉让一个人会一直吐槽命运的不公与自我遭遇的悲惨,甚至产生极端的情绪以至于偏离本我信守的正道,去追逐那急功近利易于成名的现世功名。

这其实就是为何那么多人容易选择庸俗而无法追逐高尚的本质原因,在一种和另一种心理的对比之下,我们自然会去选择那些更容易满足,更容易见效更加立竿见影的生活态度和人生哲学,对于那些信守一生却身死派灭的道德颂歌,自然而然的会产生怀疑,而正是如此,也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平凡庸俗却不至于壮烈泯灭的人生道路。而也正是因为大多数人的站队和选择,大多数人的利益和趋避,让那些极少数具有高尚灵魂,能够坚守在自己信条一方的至极之人,一步步走向孤立,步入至暗,以至于他们虽然坚守着最最光辉最最无上的人生信条,他们才是道德无终的顶点之人,但是终究在周遭一层有一层庸俗之人的包裹下,他们的光芒渐渐暗弱,他们的热血逐渐降温,甚至在最终,那些庸俗就是如同一层层虫茧,将那份真我包裹,寂灭。这是一个人的内心挣扎,也是这个社会的内心挣扎,或许趋于平凡才是绝大多数人的正确归宿。而这种悄然无声,顺其自然的泯灭过程是那样的合情合理,以至于世人从来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和不安,甚至会觉得那些孤光独明的人才是这世间的异类,才是他们一定要铲除的不和谐因素。

这些心理特征似乎是程桐从来未曾想过也不可能如此细腻琢磨的一个过程,因为他的前十五年人生教养都是从他种地的父亲口中学来。这只不过是他的一种不能逆转的人生遭遇之下的性格演化罢了,这份性格让程桐感觉到了他的一点点心底刺痛,他可能回去搔一下,也可能回去观察刺痛的原因,但是也可能就此觉得那份刺痛不过是寻常的皮肤感觉罢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抵御和适应,以至于他接下来在此做出如今的抉择之时那份刺痛感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这一番心理角逐是程桐猛然之间的刺痛和悸动,似乎冲击到了靳天羽的感官的心境,他好像也看出了与他共同御敌的少年心中的不平静。靳天羽又道:“这就是世道,你晋我楚的世界,哪里有人能够将天下大同起来,功名利禄,恩仇道义只能择其一而行,如今晋楚恩仇就连你的栾大哥,小和兄弟也只能各自寻其一方,你似乎也不可能将道义两全,你心中惦念着小武姑娘,能够为她奔波这一遭,也算是上天带你不薄,恩仇自论,何须处处令人满意,你若作茧自缚,便一辈子难以自拔了!”

靳天羽所言也不无道理,程桐暗自点了点头,言道:“不错不错。西秦东齐,不也是有许多高手各为其国。这极侠之道我不能居之,退而求其次,但求个朗然无悔,一生无憾了!”

程桐与靳天羽抵敌四条游龙奔袭,手忙脚乱不容有丝毫的疏漏。而程桐一声慨叹,忽然给了靳天羽一个提醒,言道:“西秦东齐,西秦东齐。刚刚我一直以南离北坎二龙为突破,似乎对方愈战愈强,看来方位不对。这四龙若不以八卦堪位,而是按四方布阵,那么西方白帝,东方青帝,如今晋人对齐国有事,或以天时感应,东方之气羸弱也未可说。”

程桐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那靳天羽口中叨叨的是什么奥妙,只言道:“那你说我该当如何是好!”

靳天羽道:“你守住南西北三方的袭击,看我直破东方青龙!”靳天羽言辞未毕,已见到南边角栾枫两手之中各提着一个人飞奔而来,这两人不必说正是羊舌虎与水鱼姬。看来这片刻功夫栾枫便已经将水鱼姬制服,回身来拿程桐靳天羽二位。

靳天羽心中焦急,知晓栾枫赶来,必然不能脱身,将手中扇柄一挥,羽扇之上所有冰羽幻化成无数飞蝶,直奔东方青龙而去。那青龙一见到靳天羽出招来袭自己,也随着那无数幻蝶翻飞应战。忽然靳天羽口中一声呼哨,头顶白鹤冲天而来,靳天羽将手中羽扇抛向空中,白鹤横冲而至将羽扇衔走,无数幻蝶如同风卷水柱一般随着羽扇把柄摇曳而起,好似群星拱月一般随着羽扇飘然而去。那青龙本已被这许多飞羽激怒,随着那白鹤,也朝着南边飞去,这边给两人留开了东方一个出口!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分谋同处

靳天羽设计巧妙的从东边开辟了一个出口,这正好可以让他与程桐脱身。只不过栾范如今拿下了水鱼姬,救下了羊舌虎,也迅猛的朝着靳天羽这边奔来。靳天羽心知不可稍有迟疑,否则必然重入困境。趁着空隙将程桐以掌风送出,自己单脚运劲,向外跳脱,口中打了个呼哨,忽见东北角一辆蓝布马车飞驰而至。

程桐心领神会,身法矫捷先跳上马车。这时候栾枫已经感到,两道指力从东边犄角出射入,让靳天羽措手不及,指风之快,靳天羽翻掌来挡也不能低于,更兼手上羽扇早已被白鹤衔走,空手无法御敌!

情势危急之时,忽然身后又有掌风如潮,涛浪不绝,山呼海啸之声,从靳天羽身后夹着风雷气息而至。靳天羽心道:看来千算万算今日是难逃一死,前后夹击,进退两难,自然脱身无路了。

然而靳天羽双目微微闭上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身体如同沐浴在春风之中,只感觉周身的气流循环流转却没有丝毫的凌厉之势,如同包裹在自身外面的柔和水流,温暖而又惬意,绝无半点临阵对敌的压制之力和刀光剑影的杀气之光,这让靳天羽一颗紧张之心忽然间缓落下来。这是怎么回事!靳天羽心中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他身后的掌风乃是来自李小和的郢息,金黄灿烂,温婉如春,绚丽和煦。

他没有想过日中之阳的痛处限制下,这个人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潜力,忍着剧痛而使出的这样强力掌风,明显就是一个人难以承受的大痛苦,可是在李小和来说,他竟然可以做到。而这种连续透支身体的方式,或许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武功尽失,但是每一次具有武功尽失的过激操作之后,他竟然仍旧可以重新聚集起不可思议的力量,这难道就是那郢息生生不息的奥秘吗!

当然,靳天羽临阵思索的这许许多多,其实也不过就是他自己的一些主观推断,这世间千百奇诡,万化无穷,究竟是如何演变,如何在有生和无生之间过度,这都不是凭借我们一双肉眼一颗灵心就能揣度清楚的。虽然靳天羽乃是一个无匹智巧的高人,但是面对天地造化,世间演变,他的智慧也仍旧如同繁星一闪,萤火之光而已。

不仅仅是靳天羽,就连已经脱身的程桐和李小和自己,或许也并未料到此时此刻的情形。李小和的掌风非常的直白且没有任何招式,这也让他真气之中本来应该暗藏的招式和内劲变化都跨过去了,只是用自己能够凝聚的最大限度的真力来直接抵御栾枫的这两道指力。不过李小和的内心之中似乎早已领悟了靳天羽从未能触及到的真谛高妙,那就是大音希声,大繁若简。

靳天羽无论行事所为,无论武功内劲,都是花哨绚丽,让人看了倍觉巧妙耀眼,高雅难以匹敌,而李小和的招式即便是最有威力的怒特掌,也不过是青牛一头,简介质朴,丝毫没有任何炫目夺人之感觉。包括行事,靳天羽一事一机可以说是百布千算,绝无一漏,而李小和却事事顺人事,听天命,将自己做好,只求一心无愧。这两人的迥然人生哲学或许就是这两种世人的不同态度。这世间需要至情至性的侠客,但更多的是功于心计的诡变谋士。这世间人敬佩的是秉持正道的极侠之风,但是世人抉择之时却大多选择屈从世俗,利己优先。这世间万物一切变化终归尘土,万千繁华终落曲尽,然而世人却最喜欢追逐那华耀过往,娑婆浮生,将那一纵绚丽百年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哲学早就了许多不一样的人,或有如靳天羽一般功于心计,或有如郢君一般重情重义,或有如孤竹君一般痴迷武学,或有如烛然一般不择手段。但是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在这两种态度的极端点之间,选择了一个适合自己内心和道德的平衡之处,或许你不能说他错,也不能骂我对!

但是正是这般的迥异,让靳天羽今时今日也吃了一惊,也对李小和的内心和修为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这个人不愧是屏岳山神枭的传人。或许有时候不学武功才是学到的最好武功,那种不学与学之间的差异,会在曾经时间积累下所攒的无数潜力中出现终极爆发,将他自我内心中蕴含的对万物的理解一瞬间融合在武学领悟之中,成为速成和大成的集中点。

果然,李小和的掌风只有真气,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但是这如同春风一般的掌风从靳天羽身上划过之时,将他周身的三条巨龙尽数带走,并且携着那三条巨龙直逼栾枫的两道指力。李小和本来人在靳天羽身后,但他掌风来时,迅捷凌厉,竟然能够赶在靳天羽之前将对方指力阻挡,非但靳天羽,就连栾枫也心中大惊,世间竟不想还有一个高手如此凌厉。

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靳天羽来不及多想,踏起轻功,忍着脚踝的疼痛,向身后一个空翻落在李小和旁侧,将他身子猛然提起,两人飞身而起,直扑入蓝布马车之中。

车夫一声呼喊:“驾~~~”四蹄飞扬,踏风而行,三个人挤在车厢之中,奔着东北方而去。

却说栾枫失了靳天羽,手中提着两个人站立在平阳门外,羊舌虎道:“栾叔怎地不去追了?”

栾枫道:“靳天羽虽然武功不如我,但他控鹤擒龙之功却不逊于我。他那蓝布马车,看似平淡无奇,那马儿赤血飞廉的速度怕是不容易赶上,如今他们几人逃走也无妨,赶在那女子上孤竹之前将悔指取回,应当无碍!”

栾枫转而问羊舌虎道:“平阳门内战事如何,你怎地被擒?”

羊舌虎跳下地,跪拜恭敬道:“栾叔,门内战事都在我方控制之下。虽然对方号称十一派人手,显然到场的只有四五个门派,栾将军早已摸透了对方底细。那平阳,武都和蓬莱三派掌门资历较深,看似比较保守,行事稳重不愿参与与朝廷的撕斗。而延陵吴拓与靳天羽交好,故而全力支持瓯夷道抢夺十一派盟主之位,故而只有这两个门派真正的亮了刀枪与栾氏兵马拼杀。而郢教众人因为郢君与那女子瓜葛不明,故而一个个负气而走,唯独剩下郢君一人追赶栾叔而来,如今平阳门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已经被栾将军控制,武都平阳和蓬莱三派也不愿折损弟子,故而袖手旁观而已。”

栾枫听闻羊舌虎所言,面上诡奇之色更增,言道:“如此情势,你如此功夫,怎么会被人所擒,若无尔之变故,我早擒下了靳天羽!”

羊舌虎恨恨道:“都怪这个娘们,那瓯夷道本来已经落了下风,可是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一卷竹简,还故作会意一般与程桐相视点了点头,就跑开了去,让我以为那就是悔指秘籍,便奋不顾身去追逐她,哪知道两三个转角之后就瞧不见她了,正在迟疑之时,被她从身后打中,一时昏晕,被点中哑穴!”

栾枫无奈摇头,将水鱼姬点中穴道,交给羊舌虎处理,自己信步朝孤竹一方而来。

李小和众人在靳天羽的马车之中脱身而逃,那马车之飞快,李小和曾经有过领教。此时午时已过,他体内的真气如同干涸的河水逐渐迎来汛期一般,不断的增长澎湃,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当然这些事情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程桐和靳天羽却瞧不出来。

李小和出于好奇,故意探头去看了一眼那赶车的车夫,不用想,正是靳天羽专用车夫,那个白面少年,能言善辩,智巧机警的臭小子。李小和一见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也无心与他评论过往是非,只将身子又缩回车中,冷声言道:“靳天羽,你我之间今日的合作如同一个天大的讽刺,或许能够将你我二人连接起来的,也唯有小武的一条性命,至于孤竹的事情,我自己会去替小武处理好,期望你不用插手了。”

靳天羽笑了笑,从容道:“不错,论武功阁下自然是一流,天羽自愧不如。或许这天底下,除了孤竹君,也只有阁下可以与栾枫一战。但是呵呵。”

“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下一个路口本座便要下车,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小和格外干脆,这份性格或许更像是承袭了郢君的风范而非李小和本有的。

靳天羽笑道:“如若你认真品评,会发觉天羽的所言从来没有欺骗他人的假话,即便你我是敌对之时,我也是句句如诚,告知阁下有日中之阳的困扰,而事实证明这的确是发生了!”

李小和沉声道:“这种事情无需你多言。我自己的经脉和真气,难道我自己不知晓吗?虽说有日中之阳的困扰,不过要擒你仍旧不在话下,如今只不过是看在刚刚共御强敌,你还为小武出谋划策一番,故而本座今日放你一马!”

程桐听得两人言语之间仍旧不和善,火药味不时冒出几句,插嘴道:“小和兄弟,这”

“你莫多言,郢君之死有你一份!”李小和当即打断了程桐的话语。

“哎!”程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或许在他心中,两难之抉择下,终究不免后悔,终究不免面临今日的尴尬,道德的至高是否是他的选择,还是利益为上,这一切对于他的智力来说,不能描摹。”

靳天羽直视着车外,并未再去看李小和,淡然的说道:“的确,阁下今日的武功,已经远远胜过天羽,而且不是一招半式的高妙了。可是阁下可曾想过,天下最至极的高手,便终究会与天下最至极的高手较量。如若你是一只虫子,那鲲鹏之大,根本瞧不见你的踪迹,更加无心与你较量,但是形如龙象,威震山河,此时你会在意自己能否胜过蛇虫鼠蚁吗?自然不会。你只会在乎那鲲鹏巨鲸能否胜过。故而你如今的武功虽然厉害,却必然还想着这世上还有谁能够与自己一决高下,而对方也必然会这般想,那么你们决战之日,想必也是逃避不了的,而你身患真气流转之困,如若被对方趁此机会偷得先机,那危急之时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不劳阁下费心,如若我李小和的命数如此,便也不做什么无奈挣扎,不过我可不屑与阁下谋划那些为人不齿的勾当!”李小和言辞冷厉,一语双关。程桐听闻李小和的言辞,心中也不免如同刀割一般,转过脸去,不敢再看李小和。

靳天羽道:“阁下口中如此说,却如若天羽真的有办法为阁下医治体内真气的毛病,不知尊驾可愿意随天羽一行?”

说道能够将真气理顺,李小和自然不免有些心动,那一份迟疑在面上虽然瞧不出来,但是空气中那片刻的宁静早已让靳天羽这敏锐之人察觉到李小和心中的想法。靳天羽当即言道:“若天羽所料不错,这真气流转的法门,定然在孤竹君的手中掌握,因为他修习天下万邦武学,从无悖逆之状。这份巧妙的运气道理,本该在孤竹遗风谱中记载,但是他一定是留有后手,将其内容截掉了。如今天羽愿设法与阁下合作,从孤竹君手中夺得那运气法门,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靳天羽果然是个能说会道的高人,处处以人之所需取信,又从不说自己的所求,好似天下唯他大公无私,大爱无疆,而往往在别人与他合作之时,他早已从中渔利了。李小和听闻靳天羽所言,摇头苦笑了一声,言道:“孤竹君虽然算不上什么江湖正道,但是算起来利用了李小和,却也救过李小和,也算得上是一个守信之人。不比阁下鬼谋难算,毫无底线!如今若是说要我医治体内的真气悖逆之病,与其与你合作,倒不如直接上孤竹去求孤竹君开个方子,那岂不是更加让人心里踏实。虽然孤竹君的要求都格外苛刻,却丝毫没有鬼谋算计!”李小和这一句话也说得格外大声,似乎故意给程桐听。

第二百一十三章 旧恨新欢

这种心情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感觉,如若不能够强大到改变别人,那么能够做一些讽刺也是一种有趣的做法,至少让自己的心中感受到一丝丝快慰,李小和或许也逃不开这种感觉吧!

在后来的许多时候,程桐或许也感觉到了自己所作所为的不妥与后悔,但是这并不能够从现世之中得到任何改悔的机会。尤其是他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发生变化的时候,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一种理所应当。这其实就是一个人不坚定的徘徊感,那种感觉是格外的缥缈虚无却又让人无能为力。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人生之中立即就选择到最正确的道路,也并不是每个人通过人世的感悟就立时能够得到自己的感悟并且走上那正直道义的路途。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李小和是真正幸运的人,而程桐也是这个命运不幸的牺牲品。但是这也只能是每个人领悟不同的一种结局罢了。

至于最终的解决方案,李小和自然不会去买靳天羽的账,甚至可以说,靳天羽的所谋,让李小和有了一种参考,这种参考可以让李小和正好得到一种截然相反的选择,并且给他无上自信。因为郢君就是前车之鉴。

程桐此时被李小和的言辞连嘲带讽再一次不能说话,尤其是他涉世未深的内心中不免对未来有着不明所以的感悟。

靳天羽见李小和言辞如此激烈,心中也不免惊讶,他虽知李小和也是个倔强之人,却不想他竟然如此冥顽。靳天羽靠在蓝布马车一侧,双目微微闭上,冷冷说道:“阁下如若这般固执,天羽也不便多说,若有上孤竹打算,可以通知天羽一声,我这车夫随时为阁下待命!”

李小和冷冷一笑道:“你这车夫是何人,你当我不知道?当初害的我不浅,如今还想借故算计我么?”

靳天羽没有答话,似乎车夫也听到了李小和的言辞,大呼了一声:“御——”将车马叫停。

李小和没有好脸色,挑开帘幕当即跳下马车,那车夫正欲过来与李小和对质,李小和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你当我不知道,你想过来与本座分辨几句吗?我本也不愿搭你的车,不想与尔等宵小之辈多言,请闭嘴吧!”李小和这逻辑也是格外极端,直接将对方的言辞封杀,好似对方在道德的卑下决定了他们也不配与自己交谈。

李小和跳下马车,心中早有盘算,如若靳天羽要去孤竹协助小武,他势必要往东北边去。栾氏乃晋国重卿,如若想要寻个孟小武,想必不是难事,至少可以下令封锁所有关隘,拖延对方十天半个月不在话下,如此以来那栾氏兵马对孟小武的截杀自然可以从容安排。故而如今靳天羽需要谋划一番如何让小武从晋国脱身而出,而自己大可借着这个时机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

李小和念及此处故意朝着靳天羽马车相反方向行走。半日光景,到了长治境内。沿途无数兵车过往,让李小和深感似乎又有大事要发生。他身在晋国境内,不好抛头露面,常常将身影隐匿在屋脊房檐树叶之中,窥伺四周行人车马的动态。如今长治境内兵车往来越来越多,看气势乃是晋国主力部队在此集结,尤其是出入之中,有几个中行氏的家人,面上带有匆忙之色,经常有书信从长治的公馆送出,李小和心知晋国或又有战事发生。

将及入夜,李小和从高处下到街市中,找个机会从身后封住一个巡夜军士的穴道,拉致僻静处,沉声言道:“本座已经封了你周身穴道,想要问你几句话,如实答来,便饶你性命。”

李小和将对方哑穴解开,站在那军士身后,军士被解了哑穴,能够开言却又看不到李小和的位置,不知他的举止,或许他在自己的身后,一把利刃盯着自己的背心,稍有不对便要把自己戳死,这让那军士格外害怕,乃至周身不断发抖,欲呼叫却又不敢出声,欲求饶却又无从哀告,好长一段时间,寂静尴尬之中差一点吓得屁滚尿流。

李小和或许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问道:“长治地方向来是晋国腹地,并无许多兵马往来,如今为何兵车不断,书信连连,可是晋国又有战事?”

那军士心中惊怕,颤声答道:“这,这个自然是有,大爷您要打探这个也不必动粗,长治地方的百姓人尽皆知,前次我国与楚人对决,齐国出兵不利,而且会盟之时也不前来,多有对国君轻慢,如今国君要发齐立威,以平江北。”

这军士倒是是在,问一答二,字句清楚,丝毫不需要李小和动手。李小和心中放宽了许多,虽然晋国对齐用兵,倒也与自己没什么相干。他将那军士穴道一解,也不怕他逃跑,又问道:“不知中军主帅是何人?”

军士似乎也不怕李小和或者说也知道即便害怕李小和,即便自己想要逃命,恐怕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与其顽抗自取其辱倒不如老实诚恳的交流,把对方想知道的都说与他自己也就没事了。于是道:“这种事情哪里还需要问,向来是中行偃将军坐镇中军,多年以来都未曾变过。”

李小和接着又问道:“那么随军出征的公卿都有谁?”

那军士似乎有些犹豫,欲待转身去看李小和,却又迟疑了一下,似乎害怕看到李小和的真实面目,边有可能被对方杀人灭口。他犹犹豫豫问了一声:“你不会是齐国的奸细吧。”

李小和并未答话,又听那人道:“你若是齐国人,我可不便说了。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我晋国出兵伐齐,你们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毕竟这也是一个征战的禁令,如若我擅自说出,他日被人耳风传说,送入主将尊听,便有杀头之祸。若是战胜还好,若是战败毕遭连累。虽然非我之故,但我却必须背这黑锅的。”

李小和心中不禁好笑,一个鸟军士还那么多讲究,直接骂道:“你好有趣。我是楚国人,齐晋交兵晋国九成胜算,你怕什么。我也不问你那么多,只问你栾氏可否会随军出征?”李小和自然有他的打算,那栾氏众将若随军出征,显然人手缺失,便很可能无法派人追杀孟小武,即便是栾枫个人,估计也不易去行动,毕竟靳天羽的安排与谋划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把栾枫拖住,便很可能无法赶到孤竹。

那军士虽说废话不少,但是也不疑心李小和,听闻他是楚国人,反倒是笑道:“呀,真没想到晋国境内如今还有楚国人,真是,真是哈哈。”或许是好奇还有哪个楚国人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或许是想嘲笑一下那兵败如山倒的楚人,或许是想要告诉对方自己这晋国境内守卫森严,你莫要造次。然而他一回头见到李小和那诡异严肃的黄铜面罩,心中顿时一凛,夜色之下还以为那是李小和的脸庞,好似一个獠牙饿鬼,可怕至极,生怕一口将自己的脑袋咬掉,当即双腿酸软,不敢直视李小和,只是心中一直祈祷对方不要盛怒之下将自己杀死,上牙敲打下牙,不停的哆嗦道:“高,高,高人手,手,手下,饶命,额,饶命呀。”

李小和没有理会他,低声斥责一句:“少说废话,我问你栾氏的兵马也有参与伐齐吗?”

“韩,中行,智,魏和范氏都已经出兵了,赵武大夫押运粮草也已经启程,唯独,唯……”

“本座问你栾氏人马何在,没管其他的。”

“栾,栾将军兵马尚在新绛,这几日间主帅中行偃一直发文书催促栾将军发兵,汇合诸卿共图齐国。”李小和如今的逼问,威严十足,这军士吓得连话也说不明白,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罗列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

李小和琢磨了一下,暗自忖度,暗自嘀咕了一句:“今日来看往来文书频频发出,却不见栾氏有丝毫回应,看来栾氏是不愿出兵共同伐齐的了。”

不意那军士也听到了李小和的言词,抢着插言道:“那可不是这么说。诸卿各有家甲,是否愿意出兵那是诸卿自己的决定,但是伐齐乃是家国大事,便是不出家甲,也有晋侯自己的军队在,故而只要栾将军本人到了便也就可以了。”

李小和道:“栾盈怕是没这个功夫亲自前来吧。”

“高人此言差矣,我把一个小道消息说与你,莫要跟人家说是我告诉你的,只求高人不要杀我。”

李小和看他惊恐之状心中有些好笑,不禁微微笑了一下,言道:“但说来,本也不想杀你。”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那军士跪地感谢。转而又起身道:“大侠,你可知那中行偃将军不断发书信催栾将军可是为何吗?”

“你不要卖关子,直接说来。”李小和不愿意与对方打岔,只关心那些重要话题,故而也没心情去与对方猜想。

那军士如今与李小和混熟了,也没有那么多的惧意,言道:“中行偃将军其实早已将兵马聚齐了,但是迟迟不发兵,乃是因为他别有安排,专门等待栾将军到来才能行事。”

“哦?”

“今天我去给中行将军喂马,在帐外偷听到他与信使言道,如今晋侯与栾氏的公主走的很近,期望寻个一二机会好提拔栾盈将军。可是栾盈继承下军副帅以来,晋国一只未能有什么大的动静无法让栾将军建功。故而这次伐齐是一个好机会,势必要让栾盈在这次战役之中立下战功,一次来拔擢对方。”

“栾盈坐拥无数能臣武将,如若还这么快拔擢,怕是对晋国社稷有威胁吧!”李小和竟然也有些向对方请教的感觉。

那军士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栾盈坐拥重兵家甲,而地位低微,那才危险,如今晋侯能够将栾氏公主纳入自己公室,又有谁会有反叛之心呢?”这个军士看似分析的头头是道,却一句话引起了李小和心中的痛点。

“什么?栾氏公主?”

“不错呀,如今晋侯就在长治行宫,下午还与公主赏花来着,哈哈,讨好之态,无可描摹!”

“栾氏公主之前不是许给范氏的吗?”李小和还有些理智,勉强从曾经的记忆之中搜寻出栾玉不会与晋侯走到一起的证据。

“这种公侯之家的女子哪里有一个定数,只能是哪里有用处就安排到哪里了,当年栾氏的确与范氏有联姻,但是人们都传说那段佳话却被一个什么江湖浪子给搅和了,如今栾范两家交恶,又有谁愿意提起那段不愉快的事情,还不如趁着晋侯的热乎,来个顺势而上,岂不好么!”

李小和不听这一说还罢了,一听对方对时事的评论,他心中顿时惊怒交加,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慨,当初为了不让栾玉嫁给范吉射,千里奔来新绛城。如今竟然又重蹈覆辙吗?

李小和心中翻腾涌浪如江水涛涛,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看着眼前的那名军士,口中不断的重复道:“绝对不是你所说那样,玉妹妹绝对不是你所说的那般。”

那军士如今似乎也与李小和打得熟练了,嬉皮笑脸道:“你何苦这般认真,她人就在那长治行宫之中,晋侯与一行人也都在彼处,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就是现实。人生天地之间,能落得公卿家境,本也就是一个幸运的命了,你说她个女子能做什么,能为栾氏许身给晋侯就算是老大的本事了,还有什么挑剔的。”说道此处那军士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眼前的人怎么好似与栾氏的瓜葛颇深,事事都穿插评论得恁般用心,难不成这人也是晋国公卿吗?他料及此处不免警觉,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我看你不像是江湖散人,怎地知晓了这么多晋国宫廷是非,莫不是……”

第二百一十四章 长治行宫

那军士与李小和交谈之中让李小和知晓了许多如今晋国的局势,但是这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知道的是是非非。作为一个郢教的至尊,他不像郢君那样会去关心这世上的政治局势。他内里之中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浪子,那个军士说的没错,他这个江湖浪子有时候就是不能理解不能明白不能融入这些庙堂的倾轧与官场的羁绊。他有时候也恨不得自己就是一个程桐,一个简简单单小小的广利弟子或者说广陵弃徒,至少这样的他可以毫无牵挂毫无思虑的去爱一个人,去惩治一方罪恶,甚至可以去调皮的玩一把人间是非,极侠之道,让这世人都成为他精神中的渺小蚂蚁。只不过他现在却成了一个天南至尊的样子,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他的周身换上了破烂油黑的衣衫,即便落魄江湖,他也摆脱不了自己脸上的这一块黄铜面罩,这一面不变的出身映射。

而如今,他虽然成了一个与栾玉距离更加遥远的身份,但是并不会因此而削弱对栾玉的思念和爱怜。那是他许下生命许下一辈子的妻子,那是他这个本就泥古不化的固执书生的人生组成。这块组成就好似一种极其粘稠的胶带,一旦粘住就再也无法脱下,也好似一只带有倒刺的钢钩,只要他嵌入了自己的身体,要想拔去就要将自己的血肉一同带走。当然,这种感受让李小和瞬间体会到了他的那种如同动物一般的护食本能,在有人打栾玉的主意时,虽然他们还没有对栾玉有任何实质的进展,虽然那只是思想上或者说计划中准备要做的事情,但是对于李小和来说那也是一种莫大的冒犯和不能容忍的试探。如今的境况之下李小和的面罩虽然让他更加远离栾玉,却也让他与栾玉之间的羁绊更加紧密甚至严丝合缝,只要外界稍微有一丝的坏水欲待渗透到这两人之间,李小和敏感的心灵都会顿时产生无数过激的防护,甚至不择手段。

这许多思虑和想法在李小和的心中如油爆一般不断的作响,他身形连续晃了两下,直接飞上了钟楼的顶端,俯瞰整个长治地方,轻而易举的看到了西南角的一处华丽宫殿,那处宫殿坐落在整个小城的边缘,与街市之间相隔一条宽敞的大道,很明显就是用来给公卿跑马行车之用。那行宫南边开凿了一条人工河,河边点缀着无数彩色花树,或可说此处本不是什么大地方,却因这行宫增色不少。

李小和不知道栾玉究竟是什么境况,但是他却在看到那行宫之时心中顿时升起一番倔强的好奇,如若不能将整个行宫都搜寻个彻底,今夜他是不能安然入眠的,即便是栾玉不在此地,他也是必须要这般做。

李小和脚下匆匆,在几座民宅屋顶穿蹦跳脱,忽然背后有人拍打了一下他的肩头,回视一眼,正是柳涵听。

“咳咳,你怎地跑到了这里,害我找了许久。”柳涵听不无嗔怪。

“嗯。兄弟们如何了?”李小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受,如今的郢教群雄似乎比及当初与他的关系更加难以相处。当初有郢君在,李小和也可只说是一个做客郢教的江湖朋友,他的是非与人无关或者说关系不大。但是如今却大不相同,他是郢教之主,必须能够服众才行,但是第一件事便是为了孟小武而救下了靳天羽,这必然让郢教的群雄心生嫌隙。

柳涵听也是他心中所想,压低了声音,夜色之下说道:“也没什么了,我们回去,好好的把郢教重新壮大起来,兄长把君位给你,我们自然是毫无疑问的服从你。”

李小和道:“这世间有些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包括人心。我自己尚自不能安然于我的抉择,又怎么可能让众位兄弟义无反顾的支持我那私心下的情感。前次是为了玉妹妹,如今又是为了小武,我都站在晋人这一方,难为了众位兄弟,更是难为了你。”

李小和虽然站在柳涵听对面,句句冰冰凉凉平淡无奇,却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进,让柳涵听的心中当即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感慨。她这许多日来自己的奔波劳碌只为李小和的安危,却从未能得到他的意思眷顾或者真心真情,还时时的要为了他替栾玉考量,如今李小和的一番言语,说出了他对栾玉的深情难移,也道出了他对柳涵听的歉疚和感激。他爱栾玉,他也舍不得柳涵听。这是柳涵听从他的话语中得到的最美好最欣慰的答复。

柳涵听没有吭声,或有一些哽咽,或立时将那分脆弱压在心底,转而又风情万种,向李小和一笑,言道:“不用担心,我们永远支持你,生死如一。”

李小和点了点头,眼下他是孤高自赏的大圣大贤,却也是不顾一切的大混蛋,对你有情有义的人不止个,但是他专情付出的却是屈指可数,其他人只能为他而作嫁衣裳,自我牺牲。这种道德的高洁其实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隐形范例。他或许也想得到一个双全或完全之法,可惜人生不允许他如此,便只能忍下狠心看着柳涵听落泪不已。

好在哪泪花转成了笑靥,悲情硬是被她扭成了嬉笑。李小和这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欠了柳涵听太多,不只是一把涵听古韵。

李小和不敢直视柳涵听,淡淡的说道:“我还有些私事要解决,你先回去把兄弟们安顿好,若我安然回来,定当为郢君讨回昔日公道,若我不能生还,你就带我管理整个教务,无需谦让了。”

柳涵听还欲待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看了看李小和的面庞,纤纤玉手轻盈的抚摸了一下黄铜面罩的轮廓,恁班的冰冷又棱角分明,这是郢君,也是李小和的性格,在这之内包含了他炽烈的内心。柳涵听默默点了点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小和飞身朝行宫奔去,几个窜纵已经到了行宫之外。这一处殿宇与其他宫室迥然不同。并不像其他宫室一般还有院墙围绕,而是以护城河环绕,只不过临街这一侧是没有水的壕沟,直接从街对面就可以清楚的数出对面宫殿的廊柱,一根根整齐的排列,宫内的布置光鲜亮丽一尘不染,不时能够见到几个侍女从殿堂中往来,手里端着珍奇的水果或是秀丽的锦缎,好似在天宫之中飘荡的仙女,丝毫不与世间接触。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那几个仙女好似停住了脚步,朝着李小和这边指手画脚,似乎看到了李小和一般。李小和心中惊异,这地方的确是个不错的游赏之所,可以从宫殿之中清楚看到外面的景致,可是如此不设外墙,岂不是很容易入盗,显然十分不安全,恐怕这几个宫女,就是发现了自己驻足观瞧的样子,才有此一惊。

李小和不愿引起对方的注意,赶紧掩面而走。连续过了两个街口,转到了南边河道的方向,借着岸边垂柳的掩护,将身形隐匿起来。这里南面乃是长治的郊野,已经少有人往来,也全无民宅。一片片杨柳风貌,在河水映衬之下,碧绿翡翠,纤舞婆娑,格外魅人,那春日风情,立时由和风吹入行宫。顺着微风,李小和看到行宫之内烛火掩映,明灭闪烁,似乎有人歌舞作乐,正对着李小和这一边。

李小和凝神望去,一位女子临河而望,一身粉红秀衣,青春靓丽,然而目色空洞,若有所思。她身后的歌舞秀丽多姿却丝毫没有给她的心情增添半点愉悦,甚至在好似在无数嘈杂和噪声之中更容易被冰封。那正是李小和一直以来期盼见到的玉妹妹,可是她此时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挤过来一个少年,手中端着酒杯奔栾玉而来,那少年衣着华贵,容貌白静,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出身,李小和听闻那军士所言晋侯要与栾氏结亲,心中不免有了猜疑,莫非这个少年就是晋侯,江湖传说那晋侯乃是年轻有为的一个人,难道也与自己年纪相仿吗?李小和正自己揣度着,栾玉也注意到对方靠近,她心中似乎极其延误他,就自己默不作声,挪了个位置,换到一个廊柱的旁侧倚靠,仍旧痴痴的望着宫外的河流,好似那水花之中有着她的命运密码一般,吸引得她目不转睛。

那个男子端着酒杯死皮赖脸绕过廊柱仍旧缠着栾玉:“小妹,你干嘛躲着我呢,兄长一直很属意你,如今暗中撮合你我,不是一件美事吗?你看这长治行宫,多少酒肉奢华,宫廷秀雅,正是你我开心之时,为何一直愁眉不展呢?”

栾玉撇了他一眼,仍旧没有答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借此以平复心中的厌恶之感,也不多说,将目光转向远处,好似在看天边灰蒙蒙即将模糊的地平线,那里似乎有着她期许的梦中人。

这个人好像比范吉射还要可恶,言辞之间虽然还不露骨,却也的确不怀好意,为何玉妹妹会一个人呆在这里,难道是慑于晋侯之威,她也是身不由己吗?李小和忽然有一丝冲动之念扑上脑海。

那少年见栾玉仍旧不理自己,将两鬓留着的两撮巴掌毛捋了一捋,又嬉笑道:“美人何必拘谨,兄长不在,这行宫之中便是由我说了算,你要什么但凡吩咐一声,无有不能达到的,有何忧愁可言?如今良宵月下,正好与哥哥寻乐!”那男子一边言语挑逗,一边上前去拥栾玉,李小和虽然远远离着那少年有一段距离,但是耳力非凡的他对少年的言词也听得十之八九,心中恼怒之情顿时升起,便运起体内郢息将要踏水而过。

栾玉哪里容对方造次,眼见这少年朝自己拥来,一脸鄙夷之情油然而生,将娇小身形朝旁侧一闪,喝道:“杨干,你这无理狂徒,本姑娘看在你兄长面上,才允诺来此,为晋国三军作犒赏,你竟然如此轻薄,当真坏了晋侯威名。”

原来此人是晋侯之弟杨干,李小和对此人素有耳闻,当初韩厥为中军主帅之时,此人冒犯军法威严,被韩厥当中处罚,不想今日仍旧如此无理,好在玉妹妹一人身怀功夫,并不屈从与这个小子,然而李小和却丝毫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本已怀着怒忌而来的李小和,如今更加不可能袖手旁观。

杨干被栾玉一声斥责,似乎仍旧没有悔改,或者说根本没有认识到栾玉的怒火和她本子高贵的灵魂全然不是杨干所设想的那种风尘水性。故而死缠烂打让人生厌的嘴脸再一次靠近着栾玉,那份让人恶心的鄙笑就如同一只苍蝇在缓缓靠近一盘美食。

栾玉将身形一转,本来略有痴迷魂不守舍的她当即变得厉声怒目,神情格外冷傲:“你若再靠近,我便叫我兄长斩了你!”

“你兄长岂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吗?”杨干摇摇晃晃,自负是公侯贵族,便有些目中无人。

忽听得自己身后传来一句沉闷而又老成的声音:“我敢!”

他不由得心中一个激灵,浑身打了个冷战。这行宫虽大,却绝不是没有人守卫,甚至说一个没有院墙的行宫,必然应该有更加严密的护卫才对,可是这个声音,这个陌生人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难不成是鬼魅么。杨干心中的害怕,自不必说。

而栾玉也望着杨干的身后,惊愕之情溢于言表:“是你!”

不错,那就是李小和,他飘然而至的轻功,即便是栾玉,即便是一直对着杨干的栾玉,竟然也并未看清楚李小和是什么时候到了杨干的身后的。

李小和望着栾玉,没有说话。他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对方的样貌,看着栾玉的每一个细节,仔细寻觅这些日来的阔别在栾玉身上带来的改变,生怕她受到些许的委屈和伤害。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旧日流伤

对于李小和甚至到每一个来说,一种角色的适应是十分困难的,是不能够一时间就进入自我内心与灵魂,完全不需要做作表现就可以自然流露的情景。也就是说如今的李小和虽然带上了黄铜面罩,执掌了郢教的一切,甚至说连自己的言辞也变得格外威严而又有震慑力,但是他的内心仍旧不能完全的由李小和转变成为郢君,仍旧不能成为一个浪漫少年变成一个老成前辈。当他再一次见到栾玉的时候,内心的激动和对栾玉意乱神驰的爱慕始终让他将所有的感性充斥于头脑乃至忘却了自己在凡俗世界中的其他一切身份,故而那份愿意为她而有所为,愿意为她而倾尽自己所有的冲动立时便占据了思想的全部高地,甚至栾玉本来并没有期望他为自己做什么,但是李小和的内心仍旧会固执的将事态无限放大乃至将自己有所为的必要性突现得格外自然和不可或缺。

这样的心思让李小和来到栾玉面前,干预杨干对栾玉的骚扰成为了极其必然的一种结果,即便栾玉凭借自己的身手和家族的势力在杨干面前丝毫不会吃亏,但是李小和仍旧会觉得自己的出现是必须的。

当杨干回头去看李小和的时候,心中不免舒缓了许多,他不像那些军士,或知晓江湖中往来人士的诡奇和不可捉摸。当他看到李小和的面罩和身后背着的古琴,心中便认定了李小和的身份,再加上他那早已油腻肮脏的外衣,杨干竟然破口骂道:“滚开,一个江湖卖艺的,竟然敢到晋侯行宫之中撒野,若不立刻从老子眼前消失,我就叫人把你碎尸万段!”

高傲的表现有时候并不在于那种不可一世和盛气凌人,其实也饱含了一种痴迷。就如同李小和此时的痴迷,他目不转睛看着栾玉,心中喜不自胜。他不断的对自己说:她真好,在自己离开的这段岁月里,她并没有因为父亲身死与自我离别的变故而消瘦许多,这让李小和多少放心了一些。虽然她时时若有所思,却始终还是那个俊俏豪迈的女杰,始终还是那个凌厉倔强的精灵。李小和痴痴望着栾玉,几乎忘记了身侧的杨干无礼的呵斥,而这种深情专注其实是对杨干最大的鄙视,好似这个世间一切的是非都已经融化消失,一切的因素都在两个人面前荡然无存,只有曾经最美妙的记忆,如同音符一般在两人的灵魂之间,不断回想,往来激撞。而那些外界的干扰,都在这个莫名构筑的情感虚空之中化作了一团又一团的云气,随着他们美丽的共鸣而被逐渐驱散,乃至消失殆尽。

杨干连连嘶吼了许多声,但是那种苍白无力在李小和的威严之下显得更加可笑。栾玉的眼神中闪缩着异样的光芒,她的心中似乎有着一股股诡异的感觉在敲打她的脑海,她琢磨着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郢君,你杀我父亲,此仇我尚自记在心中,你今日来此,又待如何?”

虽然这情景之下,栾玉左思右想了许多,但是终究没有认出眼前这人就是李小和,或者说她即便认出了,也不愿意说破,而不如将这份爱恨埋在心底,将家国之仇,放在眼前。

杨干一听到栾玉的说话,也不再那般放肆嚣张,他似乎也曾听说过郢君的大名,这不是一个庸俗之辈,甚至兄长的簿册之上还仔细的记载着郢教的群雄名帖,他就是兄长的心头大患。此时竟然如此突兀的来到了长治行宫,杨干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反应倒是蛮激灵,向身后连连闪退,跳到栾玉面前:“你莫要胡来,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伤我的玉美人!”

李小和这时候才有些从幻梦之中回过神来,不错,他仍旧是一身郢君的打扮,玉妹妹怎么可能认出自己,她的错愕无非就是惊讶为何自己会来到这晋侯的行宫之中,她的言辞表明她仍旧站在晋国人的一方,也或许是因为自己误杀了栾黡给她造成了太大的伤害,她不会再与自己和好了。李小和看了一眼杨干,鄙夷道:“唯独这句话说得还有些气概,但是玉妹妹不是你的!”

栾玉的表情也有些惊讶,她又一次注视着李小和,她想要从那黄铜面罩之后看到对方的面相,却始终不能。郢君前辈怎么会如此称呼自己。她心乱如麻,转而又思量着过往的许多,不知是否一概张口探问。

这个时候或许是听到了杨干的呼和,或许是被这生人的气息所干扰,行宫之中的高手发现了郢君的光临,许多持剑的卫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将栾玉和杨干掩在身后,拔剑对准着李小和。李小和并未在意那些卫士,他们如何与自己毫无干系。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曾经解释过千百遍,但是栾玉仍旧不相信眼前的郢君就是当初的李小和。他对着栾玉淡淡的说道:“你不能在这里容身,我要带你走!”这话语说得格外生硬,与他平日里巧舌如簧或者威严满面来比较截然不同,或许这就是一个人在遇到了自己心中那个人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迟疑和尴尬。但是这句话无论说得有多别扭,无论说得有多不合时宜,却始终是李小和心底发出的一种诚挚,这种诚挚在曾经的栾府之中,让他一人匹敌栾氏高手,让他将身披大红嫁衣的栾玉随着自己畅游江湖,决心永不回家。如今又是这句话,又是要带她走,她怎能不想起当日那些情形。

栾玉的心中究竟有多少波澜起伏,或许无人能够细数清楚。她强忍着泪水,毕竟无法忘却曾经的刻骨铭心,或许她也想将往日的情怀一举抛却,但是再茫茫人生之中蓦的发现还有那一丝未泯的希望之光时,那份光芒就会如同一把开门的钥匙,将那些久久封存在她内心之中,一直闪耀在她的心底那个五光十色的绚烂小屋之中的丰富情感,瞬间释放出来,就如同潮水从堤坝上奔泻而出一样,瞬间的感觉让她无法压制无法回避,只能选择接受和尽心的去品味。栾玉百感交集之下,仍旧在自己杀父的仇人面前,问出了这样一句:“李小和在哪里?”

这一句也是李小和最不知道如何回答的一句。李小和在哪里,他分明知道得格外清楚。但是他又十分难以回答。李小和就在这里,但是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够相信的回答,或许那平阳门中,靳天羽和程桐也可以给他作证,陆钦飞和小武也可以帮他答复,但是如今长治行宫之中又能有谁相信这个说法。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许是灵机一闪,或许是万般无奈,他低声道了一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寻李小和。”

“你不用骗我了。你背上的古琴是怎么回事?你把他怎么样了?”栾玉异样的目光忽而转成冷厉,那份格外痴迷的深邃眼神忽然间成了怒对仇人的神态,她或许早已猜想李小和被郢君害死。

“你那黄铜面罩还有什么可分辨的,分明就是郢君还故弄什么玄虚。孤竹冰峰之上你为我和李小和解围,为我治疗双眼出力。我曾经无限感激你,就算你是楚国人,是晋侯的打对头,我栾氏向来恩怨分明,向来不弃江湖豪杰。愿意与你相交。可是不想你却是要利用李小和,晋楚之战我们都以为你身负重伤,千里奔波为你解围,不想你却是让李小和为你替死,而你的功力,非但没有丝毫损耗,似乎还更加强大,莫非你对李小和做了什么手脚?”栾玉此时言辞犀利,或许这多日的阔别让她把许多信息整合在一起,此时她脑海中的条条线索直指郢君这个凶手。

“这都是你的一厢猜测罢了,郢君前辈对我是一片诚心!”李小和似有失望,似有所念,似有不甘。虽然眼前的是他心爱之人,但是也不能妄自揣度郢君的真诚。毕竟这个侠骨风范的前辈为了自己的性命将毕生的功力都传给了自己,还因此而丧命黄河之畔。只不过这临终的托付让李小和身陷误会之中,但是绝不能允许他人对他这一生侠义所为的误读和曲解。

“不错,这是我的一厢猜测,但是你若是没有害死李小和,你却把李小和交出来啊,这么多日了,小核桃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当日我引开父亲的兵马让你脱身,你竟然如此回报我!”她毕竟没有听出李小和话语中的破绽,毕竟没有发现眼前这个人不是郢君。她的问话还是那般咄咄逼人。

李小和摇了摇头,他可以把李小和带来啊,他李小和这不就是来找她栾玉了么,可是怎么办呢,怎么把这破黄铜面罩摘下来呢,他不禁再一次摸索了一下那面罩的边缘,就好似刻在自己脸上的一般,严丝合缝连一点点入手甚至指甲伸进去的缝隙都没有,甚至说那冰冷的面罩如今竟然有些像自己的肌肤,有时候若是不在意还能感觉到那柔软的黄铜面就是自己脸颊的血肉。

“你没话说了吧,你亲手将我父亲杀死,这不是我一厢猜测吧,你今日竟然还送上门来,我就替父亲和小核桃报仇!”栾玉言语之中一把抽出身侧卫士的宝剑,朝着李小和直刺而来。

李小和看得分明,那栾玉的功夫怎么可能伤到自己,将身子向旁侧略一闪,让开了栾玉这一招,言道:“你不信我,倒也无妨,我只一句,你必须跟我走,不可留在这个浪荡子弟的身边!”李小和言语之时,连连闪过栾玉的两招。

杨干听着李小和的言辞,心中老大的不开心,哪里突兀的冒出这么个唱戏的,竟然把自己的好事给搅和了,一看栾玉自己拔剑刺杀对方,自己也不能示弱啊,更何况这个唱戏的看起来好像还挺厉害,若是伤到了“玉美人”可是大大不妙,当即将手势一摆,大喝道:“你们这些呆子,看什么热闹呢?赶紧上去给我杀,若是伤到了玉公主,你们谁能担待得起!”持剑卫士听闻杨干的吩咐,一个个奋勇而上,都要在这侯弟面前表现个自己的能耐。

霎时间十几个卫士把李小和包围在核心,配合起来,上三路下三路一齐招呼李小和,杨干也不含糊,自己功夫平平,却大叫着吩咐道:“赶快唤人来,增派人手,这一个人今天必须要杀死在此地,否则绝不罢休!”

只见长治行宫之中瞬间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无数甲士宫女奔波往来,在宫廷之中持戈戟的,捧长剑的,赤手空拳肌肉遒劲的比比皆是,都朝着行宫南边打斗的方向赶去。然而不多时候,就看到一群甲士被人从核心中四散打飞,有的撞在廊柱之上,有的跌落在护城河中,有的将灯火撞翻,周身火焰缭绕,熊熊燃烧。只见宫室周围源源不断的增派甲士,却全然无济于事,杨干和栾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杨干,哪里见过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无双高人,心中猛然惊叹难道兄长在行宫之中埋伏的无数高人都是浪得虚名吗?

不由得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平时妄称什么一剑震三川,两拳平江河,都是什么垃圾货色,我看都是布帛捆扎的假人,被一个江湖卖唱的打得七零八落,这是什么道理?”

恰有一个被李小和打飞跌落杨干脚边的卫士叫道:“公子,公子,这个人是郢教教主,功夫乃是如天如山一般的高强,我等虽然一剑震三川,但是与这个人相比,他可以算是二指灭宇宙啊!”

杨干血红着两颗眼珠愣愣的瞪着这脚底下的卫士,“二指灭宇宙”这不是胡扯么,他有这么厉害,那我怎么办,莫说是逞威风,就是如今安危也成了问题,这宫中甲士也就这个水平,看来不出一时半刻要被对方尽数打灭了。

杨干情急之下大喝一声:“快,快发信给中行偃将军,叫他调大营甲士前来护驾,来长治行宫护驾!”

第二百一十六章 唯我郢狂

杨干接连的呼喊吩咐,叫人送信给中行偃调兵来护驾。忽听得大殿之中,隔着十几丈之外,传来一声斥责:“上中下三军整装待发,新军押运粮草已经兵发太行,岂能因为这区区小事涣散军心,延误战机!”这声音连续传递而来,在整个行宫之中的廊柱间回荡往来,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

杨干听到这一句斥责,嚣张跋扈的气焰当即短了三丈,敬畏之情从面目上油然而生。这是何人,自不必说,能够将晋侯的亲弟弟如此斥责,只能是晋侯本人。晋侯虽然贵享宫中荣华,但是头脑并不昏庸,如今甚为诸侯盟主,号令天下,替天子征伐四方,正是天下最强之霸主,临阵抉择自然雄才伟略,岂能与杨干那鼠目寸光相提并论。此时晋侯直接一句话道出了此时三军为重,大局优先,岂能因为一个偷袭行宫的高手便调动庞大的军马,给三军造成心理上的干扰。

这时候晋侯周听到了从人来报,有人在行宫之中打了起来,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带了几名贴身的高手前来查看,恰赶上杨干派人去请中行偃,这才有此一喝。却不料晋侯话音甫落,眼前那一圈围斗李小和的十几个人又是齐声哀嚎,只看见那人丛之中红绿之光闪烁不定,一圈人四散飞起,被一股股莫名真气吊在空中,好似舞台上的木偶戏,一个个手脚被内力形成的线条拉住,在空中飞舞翻滚,做出各种各样的滑稽动作,直到李小和将真气一收,众人才惊恐的跌飞出去,四散落地,又是一片狼狈状。

晋侯周见到这样的情景,还真是心中一阵,虽然杨干向来任性妄为不知轻重,但是眼下这个高手只身一人能够将这里闹得如此地覆天翻,看来杨干的确没有小题大做。晋周向身边的护卫望了望,吩咐道:“尔等以为如何?”

晋周身侧侍立着六个人,这六个人都是素衣便装,没有披甲执兵器,若不是内家高手,或也不敢如此托大。两个人当先站出来言道:“回禀晋侯,我二人出身无剑海,乃是烛然的师兄弟,虽然武功不如掌门师兄烛然,但是论天下能与我二人对敌的,当也屈指可数。”

“不错,晋侯行宫之中所布侍卫虽也非寻常勇士可以比拟,但是与内家高手相较还是差着许多。我师兄弟二人联手,当可将这无礼狂徒拿下!”

两个人素衫长须,五十来岁年纪,还没出手先给自己脸上贴了几道金。晋侯道:“如今三军将动,不可乱行。两位先生若能将人拿下,便是最好了,免得中行将军再调主力来战,劳师伤势!”

话不多说,那两个人手指如钢钩,飞身而起照着李小和的天灵盖就抓将下来。高手与平庸之人的差距,就在于他们运劲御力的法门不同,他们对真气掌控的熟练度不同,以至于现实中实施起来就会出现一种情况,同样的一招,不同人使出来凌厉程度便大不相同。同样是三星在户,孤竹君用出来和烛青用出来就全然不一样。如今这两个人一出手,李小和单单是从那掌力的来风上,就能感受出对方的功力绝对不在郢教众高手之下,甚至比斗烈巫廉等人都还要厉害。

李小和如今将众人打退,心中已有倦意,并不想来这长治宫中大开杀戒,只是要带着栾玉离开,如今又有两个人来干扰,李小和厌恶得紧,当即连退三步,一股郢息如同开天金斧,破浪长刃,立时从地上冒起三丈来高,锐利锋芒直奔前面而去,向着两个人奔袭而来。

这两个小老头身形格外利索,虽然没有料到对方内力如此霸道,竟然将真气运气,直接用真气之力来战。那两个小老头将身子在空中一晃,两人脚掌对踹一下,立即朝着两边相反飞出,让李小和一道霸蛮的郢息之墙从两人中间切过。

这一瞬间的锐利和反应是当世很少有人见得到的至极对决,那一道郢息就如同锐利的大刀,直奔两人身后而去,晋侯身边四个人立时将晋侯扯着袖子拉到一旁,郢息从晋侯身侧划过,衣袖直接被撕扯得片片零碎,飘落地上。惊得满头大汗,若不是有护卫在旁,躲闪稍微迟疑,便要被削去半边身子。而身后连连两声巨响,正是那真气与廊柱相碰的声音,整个行宫一阵摇晃,梁上的飞灰将人眼睛眯得差点睁不开。

一招交锋李小和与对方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实力,两个老头在空中身形一晃,忽然间合二为一。李小和也惊了一下,竟然两个人突然变成一个,莫不是花了眼。但是李小和如今霸气盈身,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不论你二人是谁,也干预不到我郢君来要人。一招未中,直接再来一招,趁着两个老头没有落地,郢息再次拾起,李小和脚下坚定,信步向前,口中喝了一声:“郢魂不灭!”

随着李小和声浪呼啸而起,从他身体之中飞散而起六七道郢息,红黄闪烁,交织一起,一眨眼之间就在空中形成了六七个人影,每一道真气幻化成一个人影,这些人影如同武林高手一般,一个个都能使出玄妙无穷的武功招式,在空中各显神通,各不相同,将两个小老头当即包围在核心。

那两个老头是无剑海出身,手中各自抽出一把单剑,将无剑海桑中剑法使出,虽然剑招已经十分精妙,但是对于眼前三四个高手的围攻,以及对方有形无实的身体,让两个人的招式处处落空,反而瞬间被李小和的真气困在核心,抽身不得,莫说是拿下李小和,就是自保怕也是成了问题。

杨干眼见的李小和如此厉害,自己兄长的贴身侍卫都被他举手投足之间就困在空中,这简直是难以置信,这个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究竟能不能被制服,或许说让中行偃调兵前来也丝毫不过分。

就在这个时刻,李小和脚下步步坚定,朝着栾玉走了过来。栾玉心中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同时还有些迟疑,她已经开始怀疑对方的身份,这个人的行为不像郢君那样雷厉风行,也不像郢君那般沉稳周全,同时他任性妄为,痴意绵绵,这个人似曾相识!

栾玉正在迟疑之时,杨干拉了她一把,向后退去:“小心,快来这边!”如今的场面已经全然失控,这长治行宫纵有无数甲士,怕也是没办法将李小和制服,至少杨干的心中是这样想的,而杨干如今能做的,除了让中行偃来救援,就只有躲闪在兄长身后。

李小和坚定不移的走向栾玉,而栾玉被杨干拉倒晋侯身后,虽然看似格外的狼狈甚至无礼,但是这情急之下也是杨干的下意识反应。栾玉喝骂一声:“放开我,没用的东西,晋侯什么尊贵身份,你竟然敢躲在他身后!”

杨干似也觉得面上无光,偷眼瞥了一下晋侯,好在晋侯没有看他,而是盯住了栾玉,这让杨干更加感到无地自容。晋侯身侧剩下的四个人齐步向前,挡在晋侯身前,言道:“阁下的装束看起来像是郢教之人,不知可是要寻那晋楚一战的血仇而来?”

李小和冷冷道:“本座没工夫与你们废话,把这个女子交给我,我便即离去!”短促而又没有退让。

“你是郢君!”这时候不知为何,似乎晋侯识破了李小和的身份,或许是从他的装束,或许是从他的武功,也或许是从他的威势。但是无论如何,这“郢教之人”四个字给了他一些提醒,而这个提醒也直接让他猜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不错,他就是郢君!”栾玉从旁嘀咕了一声。

“是否是郢君,他日相见之时自有分晓。或许你认为我是郢君,便把这今日的是非上升到家国层面,或许你认为我不是郢君,那今日的是非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无论我的身份是谁,今日我却是没有丝毫让步的余地!”李小和说得有些复杂,却把那世人喜欢卖弄的玄虚一语道破。

无论在什么层面,是律法,是道义,还是家国规定,百姓期望,他今日的抉择都是丝毫不能回转,不许商量,没有任何退让余地的。他就是要带栾玉走!

不过听到李小和之言,晋侯却面色略有惶惑,低声说了一句:“这就是郢君吗,栾下军便是死在他的手中?”

他的言语声音极低,似乎是对栾玉的一种探问,也是一种怀疑。那四个高手当即退步回来,贴身掩护在晋侯周围,低声道:“晋侯,据我四兄弟的消息,那郢君在黄河之滨已经死了,郢教群雄早已将丧礼发出,连楚王也亲自到郢教吊唁的!这绝对假不了!”

可是栾玉却道:“那的确假不了,但是这个人也确确实实是害了我父亲性命的郢君,至于当时的情境,我也不在当场,没有见到整个过程!”

晋侯心中疑虑难以一时解决,那四个人也不敢怠慢,向李小和齐齐推出四掌,没有用内功,只是示意李小和不可再向前,否则便要一起出手御敌了。李小和道:“识相的就走开,莫要自取其辱!”

那四个人冷冷一笑,言道:“我们四兄弟,人称中原四杰,曾经平平无奇,但是就是靠着孤竹君的孤竹令,习练得高超武功,如今独步天下。你若报上真名实姓,说出来此目的,我等或可以免动刀兵,还有商量的余地,你若再上前一步,那就领教一下我们四兄弟的手段!”

李小和也冷冷一笑:“目的?姓名?你们哪个不知道?本座来此就是为了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这时候空中两个老头翻滚了许多个空翻,终于将李小和的幻影打退,飞落在李小和身后,将双掌对准李小和后心,伺机待发,只盼着晋侯一声令下,便前后夹攻。杨干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表现还不如栾玉一介女流,或许是觉得刚刚晋侯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多少有些对自己的蔑视,趁机便奓着胆子喝了一句:“那你姓甚名谁,赶快报上来!”

李小和摇了摇头,实属无奈,踏着方步念道:

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

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

这一句郢君诗号,向来是郢君独一无二的象征,李小和自觉身份尚未如郢君一般无上狂傲,也几乎不说出这样一句诗号,如今对方频频逼问,让李小和不胜其烦,与一干江湖小虾米论长道短,有何意义,莫不如将自身威势,尽数破出,又有何妨。

李小和一声诗号,如同天音雷鼓,九天圣谕,尚未动手,这言辞之间的压迫力就好似将李小和的身形放大了数倍,以至于晋侯都要仰望着才能看到李小和的头脸,他似乎高大得几乎就要盯住行宫的天花板。而其他人就如同无数老鼠一般在地上乱窜,卑微而又渺小。

李小和言辞之中,声音夹杂着内力,随着自己身子向前的缓步行动,周围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功力所控制,被他的威严所压迫,被他无意之中释放出来的气度惊吓得呆立当场。随着李小和的不断靠近,中原四杰只觉得脚底下不断的向后滑,就好似李小和的力道已经推在对方的手掌之上,并且随着李小和的靠近,力道越来越强。

四个人心中大惊,慌忙之中将体内真气运起,要抽手来打李小和,但是手掌早就被李小和的真气牵制,无法随意动弹。身后两个老头,也是同样的处境。中原四杰情急之下,大呼道:“晋侯快走,如今举国上下,能与此人相匹敌的,怕是唯有靳先生和栾氏悔指嫡传了!”四个人话音方落,早已被李小和真气震得四散飞出,杨干与栾玉分列晋侯左右,也都惊得连连后退,晋侯大吃一惊,猛然听得行宫之外大喝一声:“中行将军到,狂徒不得无礼!”

第二百一十七章 伯主殒命

随着中行偃将军的兵马驰援,无数士兵奔袭而至,人人奋不顾身,放箭的,飞扑的,持长戟压制李小和的,一霎那许多人如山如海的涌入长治行宫,那四个贴身护卫也被一群士兵扶起,众人围拢在晋侯周的身边,将他掩护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空隙。

或许是李小和过于托大,或许是他不愿意行那江湖小辈做的偷鸡摸狗之事,或许这只是一个师门教诲,但是不论如何,李小和并不急于将栾玉带走,而是要将那去留的意愿,生死的是非说个明白道个清楚,绝不是如那强掳良家妇女一般将栾玉带走。

故而他的手下留情或者说是拖沓才让中行偃有了机会带兵前来。虽然晋侯也知晓眼前这个人的确是当世罕见的高手,自己千挑万选的贴身护卫竟然都不能奈何对方分毫,若不是中行偃帅兵来救,怕是今日难免受辱。但是他仍旧心系三军,言道:“中行将军,你带了多少人来?”

两旁侍卫护着一个身着重甲的老者出列,正是将军中行偃,他单膝点地,拜倒在晋侯面前:“回禀晋侯,晋国三军罗列,已经尽数在行宫之外。荀氏,韩氏,魏氏的兵马也都气势争胜,争相为晋侯效力。”

晋侯眉头一皱:“我的兵马可是拿来为我一人保驾护航的吗?三军候命正是准备伐齐大计,岂能如此儿戏的便就调将过来!”

中行偃两眼乌珠一转,环视了一下四周,心中暗道:虽然晋侯见责,可眼下也不能分辨是非,追究对错。虽说这眼前的刺客或许很厉害,但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甚为三军主帅,妄听人言调集大军而来,被晋侯责备,却也是面上无光,威严扫地,只得寻个由头替自己开解一番。中行偃当即便磕头道:“晋侯明辨大义,属下自是不能比拟,只不过我们这些臣下都怀有这样一颗诚心,维护晋侯周全,如若晋侯有些许闪失,这三军战力必然比往来奔波还要伤及士气,还要低落乃至无精打采,故而臣等愚钝之辈不知深浅,不分青红皂白只顾着一路奔来,老臣失职!”

中行偃的言辞里外说了个好,虽说一直在承认自己愚钝,但是将晋侯高高在上的捧了一圈,让晋侯心中也十分欢悦,虽然晋侯乃是明君,对一些阿谀奉承之言很是厌恶,但是抵不过这中行偃结合着事实曲直将那一片诚心表白的如此真挚,即便是阿谀奉承也听起来格外的顺耳。

晋侯眼见得如今情势安稳,向后倒退两步,吩咐道:“却也无妨,刚刚才知道这个人的功夫,世间罕有,尔等出手要小心则个!”

哪里还等晋侯吩咐,自打中行偃进入行宫,层层甲士早就将李小和团团包裹,严丝合缝不露光线,就算是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挡,也必然要将对方隔在晋侯三丈之外。

李小和听得中行偃诉说,环视周围,果然有不少盔甲光耀的将领率众抵达,好似那日在无忌山庄之中一派派人手一般,又如同平阳门内众英雄选盟主一般的景象,每个氏族都将自己麾下的士兵排成一阵,注视着李小和。

李小和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晋侯,言道:“看来与旁人说也是无用,如今这里是你做主!”

晋侯以为李小和见到自己势微,便有些言和之意,如此高手,自然不要拼得两败俱伤为好,当即答话道:“哼,既然郢君已经看出了眼下的情势,便是不看重自己的生死,却也要顾念一番他人的性命,如若中途失手伤了谁,可追悔莫及!”晋侯的话让李小和忆起刚刚自己爆发出的如墙一般的真气刀,让他自己还真有些余悸,若是不小心伤及栾玉,那便真的抱憾终身。

不过李小和的脾气也不是如此一句言辞便能劝得动的,当即言道:“看来晋侯还是没有明白本座的意思。”

杨干在一旁插嘴道:“你什么意思?你无非就是要带玉公主走,我堂堂晋国的贵戚,岂能容你这江湖卖艺的随便带走,晋侯伯主的颜面何在?”

李小和看了一眼杨干,又看了看其余的将领,那中行偃一脸奇怪的表情望着杨干——江湖卖艺的?就为了一个江湖卖艺的连伐齐都不顾了,来行宫护驾吗?这岂不是开玩笑!

杨干发觉中行偃看他,心中也知道自己失言,满面尴尬的向后退了两步,不敢再说话。栾玉却狠狠嗤了他一下,转而向李小和道:“前辈,你今日要让栾玉随你去,倒也无妨,只是你应当给晚辈一个理由,为何要将我带走,昔日你的行事风格,可不是如此蛮不讲理!”

栾玉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惊奇了一番,她竟然将事情又和缓了下来。但是这个理由对于李小和来说却也不见得那么容易说出口,毕竟他为什么要带走栾玉,他可以在自己心里说上千百遍——那是我妻子!可是在这里说出来,谁能够相信呢!

中行偃插口道:“栾氏公主,你怎能轻易许下诺言。如今栾将军正在率兵赶来长治相会,如若这个当口儿你随这人去了,那栾将军来了,老夫如何交代,杨干公子向您示好,将您先接来长治行宫赏玩,如今又让杨干公子如何交代,晋侯如何交代呢?”

李小和听闻中行偃之言,也不等栾玉说话,淡定的说道:“还要什么交代呢?作为一个主帅,自有你自己心中的一套律条。凡事都要符合你那条条框框的东西,便是正确的,否则就不对。我是江湖侠客,我也有我自己心中的侠道,那个什么杨干,分明就是个花花公子,岂能配得上栾玉公主,如今本座偏要带走栾玉,你们能拦住我便动手,拦不住的话,就算是给栾盈的一个交代吧!”李小和的强硬不仅仅是言辞上的毫无余地,便是连晋侯的弟弟,也一起给了顿贬低。

晋侯向来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货色,如今被李小和吐出真相,虽然说得并不露骨,但是对于晋侯来说已经足够充分了。他看了一眼杨干,又看看栾玉,眼见得栾玉英姿飒爽,虽然勉强就是无上高手,但是丝毫没有胆怯之情,看她脚下步法,身形灵动,显然是个身手不凡的侠女,即便是杨干想要做什么不轨之行,想必也没那个本事奈何栾玉。只不过自己弟弟行事不端,却也不能护短,当即斥责道:“杨干,你岂可对玉公主无礼。寡人已经吩咐,择日为你二人安排婚礼,你自当对她恭恭敬敬,显出一个大丈夫的气度来!”

李小和听闻晋侯之言,仰天大笑,喝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就你那弟弟,能配得上栾玉吗?宵小如同犬彘,卑劣好似鸡狗,杀人尚自不愿对这人出手,更别提议婚了。若不是因为你是晋侯,那栾玉岂会答应前来这个别扭的行宫之中,如今你竟然还厚着脸皮说什么要赐婚,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也不看看栾氏可是看上你了吗?”李小和对杨干的鄙夷,连带着直接附加到了晋侯身上,虽然言辞毫无忌惮,如同数落邻家童子一般,但是栾玉听着却觉得心中格外的舒服,或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对杨干所说的话,只不过她不敢说罢了。

这一句也瞬间将晋侯激怒,晋侯一跺脚,将袍袖一挥,大喝道:“无礼狂徒竟敢在寡人行宫之中撒野,左右齐备,拿下此人,无论死活,不可有丝毫姑息之情!”虽然晋侯喝令如同风雷一般犀利,但是他内心之中摆明了,一半怒气是来自李小和,而另一半怒气是来自杨干,他知道这杨干是个什么东西,自己稍微一眼没有看到,他便做出让人鄙夷的所为,即便是栾氏的公主,怕是心中也瞧不起他,只不过众人都碍于场面,不好说出来罢了。晋侯气得干脆直接叫众人将李小和拿下,所有怨气都撒在他的身上。

李小和也心知眼前的局势,看来是说不清道不明这个是非了,早知今日当初就直接带走栾玉好了。如今众人将自围拢在核心,他也丝毫没有惧色,只高声叫了一声:“玉妹妹,今日莫说是晋国三军了,便是那天宫神将,月中飞仙,本座也要斗他一斗。”李小和话音甫落,身形当即峻拔而起,直顶空中,好似天上有一只无形大手将他的头一下拎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李小和已经飘荡在众人头顶之上,将内息一震,顿觉一股又一股的赤诚郢息从体内爆发而出,一圈圈扩大,好似水中涟漪,又如老树年轮。

那一道又一道的内力就像声波一般荡开,将在场的军士连连向外推走,李小和稍微一用力,就有一路人马被他的真气压倒,一个人站立不稳,就连带着身后好几个人都摔倒,跌撞着缠在了一起。李小和如同示威一般,连连使出三五次内劲,将魏氏和荀氏的家甲都震得东倒西歪。魏氏的小将军魏盾大喝一声,跳出来骂道:“何方妖人吃小爷一戟!”魏盾也是魏犨后人,勇猛无匹,李小和如今身悬半空,如同天帝一般俯视众生,见对方来袭,他也不慌不忙,将二指一拈,三星在户,这一招擒拿就如同当初孤竹君使出一般。内力凝结在三指指尖之上,喷涌而出,瞬间在空中形成了三条格外纤细的大手指,一下子就把魏盾手中的长戟捏住,魏舒见儿子兵器被制,吩咐道:“快去援助!”魏氏家甲一群人纷纷涌上,有的拿弓箭来射李小和。

李小和如今也没什么心思与对方纠缠,将三指一用力,凌空刹那间便把魏盾手中的长戟捏碎,一柄铜铁之物被李小和的指尖一捏,就如同捏鸡蛋一般轻松。纷飞四散的长戟碎片当即在空中到处飘落,被打中的人瞬间就飞出十几丈之外,看似一小块破铜废铁,却都饱含着刚劲的内力。幸好魏氏家甲的许多人奋不顾身,才保得魏盾没有受伤。

这一次就连那三军将士也领略了李小和的手段,这绝不是什么江湖卖艺的,这个人的功夫已经超凡入化,或可说是要成仙啊!

就在众人惊愣迟疑的功夫,李小和瞬间将身形先前一探,快速的身法其他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极快的飞到栾玉身前,将手一拖栾玉的腰身,瞬间又向后跳去,想要脱离此处是非之地。

这长治行宫之中,无数兵甲环绕,要是让李小和这样肆意妄为,无法无天,那晋侯的尊严何在。眼看着李小和拖住栾玉,晋侯就在她身边,当即伸手去拉李小和衣角,立刻将李小和纠缠住。

这一个迟快之间哪里有人反应得过来,但见李小和回头言道:“你若放开,尚可留一条性命!”

两个人,一个是天南至尊,一个是中原伯主,向来都是倔强横行,独霸天下,那晋侯周岂能被李小和这一句话吓住。他非但没有将手掌松开,反而直视李小和,抓握得更加紧了。

中行偃见状大惊,一把抢过身侧甲士的强弓,拉箭对着李小和就是一箭,他瞄准的是李小和的衣衫,心想要么射中李小和或者李小和躲闪之时晋侯便可趁机得利,要么直接射中衣衫,将晋侯与对方分开,终究不至于伤及主公。

岂料李小和的反应要比中行偃快上一万倍。那箭矢刚刚飞出之时,李小和就已经看得格外清晰,他一手托着栾玉,另一只手将袍袖向前一拉,他体内郢息格外纯真,根本不是晋侯这寻常人能够抵抗得了的。直接将晋侯周连着衣衫向前拉带到空中,恰巧对准了中行偃射来的一箭,但听得栾玉与中行偃齐声惨呼一声:“主公小心!”

然而晋侯身在空中哪里由得自己,李小和对的不偏不倚,格外准确,中行偃一箭穿心,直接将晋侯挂了个透心凉!

李小和双脚在空中互踩一道,借力凌空连续两个翻滚,已经抱着栾玉飞出了南边护城河。他回头冷冷一哼:“找死!”

第二百一十八章 段忆残梦

离开只是一种逃避,无论对于栾玉还是李小和乃至是其他所有人都是如此,很多人就应该直撄其锋,就应该将自己所面对的困难完全的解决。但是有时候我们又会发现,逃避未必不是一种解决办法,只不过不符合我们强势的内心罢了。当栾玉被李小和带走之时,她的惊恐和手足无措已经超出了她的见识,她见到晋侯因为自己的恩怨而丧命这让她后怕不已,甚至不敢回去面对那晋国众将,她会不会被人定义为红颜祸水,会不会成为自家被群起攻之的借口,这些都是她不敢想象却必须面对之事实。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身形飞舞妙曼,不可描摹,他是那样的翩跹少年,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这绝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前辈,绝不是一个将江湖倾轧与朝堂谋略集于胸中的前辈,他虽然嗓音如此的沙哑垂老,就好似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但是他那脾气和行事的固执,他那让人爱恨交加却又不离不弃的霸气抉择,与世相抗的极道之威,让栾玉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青春的应和,一种来自她似曾相识的共鸣。他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不止一次的在栾玉的脑海中浮现而出,不止一次的在栾玉脑海中荡漾徘徊,但当下她被对方托着腰身,仔细的端详那面她曾经偷窥过无数次的黄铜面罩,她的心中泛起了圈圈涟漪。

“你究竟是谁?”栾玉的言辞与问答之中,饱含着一种期待,那不是质疑,而是猜测,那不是询问,而是试探!

“你何必管!”李小和的答言冷淡沉稳,包含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看法,也包含了他对栾玉的爱。这个时候,与其与栾玉撇清关系,倒不如就这样模棱两可,谁也不用多说的去走自己的路,毕竟晋廷与江湖是两个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存在。

“你是谁,我就是要问,你绝对不是郢君!”栾玉的执拗来了劲,她对于眼前这个郢君格外的关注,格外的细致,哪怕他不是李小和,只要他也不是原来的郢君,她便有这个资格去询问,去试探,有这个价值去冒险一问。这样的执迷在李小和来说,是那么的无聊和难缠。但是在李小和的心底却又忽然泛起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声音,这是一种不可描摹的欣慰和他便江湖也难以寻觅的踏实。那份踏实在李小和的心底早已铺就了一片柔软舒适的草坪,让李小和久久飘荡于江湖之中的心有了一种归宿,这归宿让李小和敢于面对一切困难,敢于冒一切风险让栾玉留在自己身边。这也是他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勇气与整个晋廷对抗的原因。而自从栾玉第一次怀疑李小和的身份,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样的踏实和欣慰,他就知道这个世界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这个女子的心中还一直惦记着自己,即便是她所见之人就是所求之人,即便她已经不能从自己身上认出自己,但是她还是那样的将自己挂怀,他所做的一切,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义不容辞的值得,都是两颗心在这个世界上执拗之真意的具体表现!

说话之间李小和耳后风生,显然是对方在放箭。李小和何等样人,对眼前局势了如指掌,淡淡的道了一声:“身后五支箭,虽然是射我的,却有一个人射术不精,奔着你的后心射来了,我只得得罪一下!”

李小和将栾玉轻轻拦在怀中,左手单掌向后推出掌风,他身子借着掌力迅速向前飞去,更快的离开了那行宫范围。栾玉好奇之下,身后的五支箭矢,尽数被李小和的掌力打落在地。虽然她心中十分好奇究竟是不是有一根箭只是射向自己的,但是无论如何张望也已经来不及,只得目送那箭矢落地了。

待得栾玉猛然回过神来,她身在空中竟然不自觉感受到了一丝固有的熟悉氛围,那种感觉是她曾经经历却又难以忆起的一个个瞬间,不知不觉,不明不白。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在熟悉之中看到了陌生,在陌生之下嗅到了熟悉。她也不自觉的将双手环抱在李小和的脖颈之上,好似身侧有无数的水幕落下,将他二人包裹在时空静止的一片柔情之中。然而栾玉瞬间又强行打破了这种固有的本能,她的道德感告诉她这样是对不起李小和的,这样的行为是一个春心荡漾的浪妇才做得出来的,但是在李小和的内心之中,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慰。

两个人趁着夜色奔出了十几里路,虽然是朝着南边的方向,但也毕竟是远离了一干晋国追兵的干扰。大火星西沉,李小和将栾玉放在旷野之中,他自己也略微有些奔波的疲乏了,靠在一棵大树上独自闭目养神。

栾玉一个人呆呆的被丢在荒野中,她可以自己离开,李小和对她没有任何的限制和禁锢,但是这时候她却并不愿意离开了。她绕着李小和远远的转了两圈,好似查看四周的情况,又好似在为自己找一个干净的容身之所,毕竟大公主样子的脾气。不过许多时候之后,她便没有了声息。李小和一直闭目养神,并没有太留意她的所为。忽然感觉自己脖颈出威风阵阵,一丝丝凉意渗射而来,显然是有人从身后偷袭。

只可惜他尚未转身御敌,便听到栾玉一声呻吟,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偷袭本公主!”

“你没见过老夫么?你我曾经也是蛮有缘分的,只可惜这世事无常,变幻莫测,让众人如棋局一般四散东西了!”这声音李小和格外的熟悉,他并未回头,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吴老先生,你怎么来了,本座江湖的私事,还是不要劳烦教中的兄弟,你替我照顾好教务,我就安心了!”

那人正是吴子元,他向来一脸笑意,对李小和道:“郢君,这个小妮子竟然不念旧情,出手偷袭于你。属下知晓,凭郢君的功力她是根本不可能伤到你分毫,可是忒也无礼了!”

李小和微微一笑:“有劳老先生了。我背面的事的确十分紧急,可眼下还是挂怀这个女子,不如”李小和言辞之间,从地上拾起了一物,这是一把匕首,锋刃之处寒光闪烁,尤有旧日倩影,让李小和瞬间柔肠百转,思绪起当初相识之时。

寒锋撩影弄清尘,莫羞长月落倩心。

曾经独守鞘中刃,如今合璧一孤魂。

可怜灵犀独角处,犹羡墨羽比翼身!

相识相爱叹相认,此生此情问此生。

李小和口中吟吟,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把寒光锐利的匕首,那锋刃之中所蕴含的,是他与栾玉曾经相识相守的无数过往,是郑国郊外两人战车之中的激辩,颍水之滨的斗气;是太行山中栾玉一袭粉红纱衣的的妖娆,屏岳山下两人合奏的高雅。他们曾经在这寒芒之下发誓不离不弃,李小和曾经用自己的血肉将那匕首留存在身边。他们曾经在火山中相守,冰峰上相许,如今这一把寒芒,孤独还鞘,却留下了两个相识不相认的相爱之人。这一曲长诗,一腔共鸣,或是做作之为,或是长情短叹的自然流露,但都是这个江湖中的书生的人生慨叹。

“你是小核桃!”栾玉那不由分说的果决让李小和和吴子元都顿时震惊。

然而李小和不知是长大了还是本就这般周全,他淡淡的答道:“不是,你若想见李小和,就随吴子元前辈回去,等本座办完事,自然会带你去见他!”

“不对,你就是小核桃!”栾玉的固执就像个孩子,就如同当年父亲要把她嫁给范吉射时一般固执,固执得认为李小和就是会来救她,会来与她同游江湖。如今她也是如此,就好似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只有她自己的认知,外物无论如何干扰她,都改变不了她对周围事物的判断。

“大胆狂徒,竟然在此!”随着一声厉喝,但见周围涌上来无数兵马,几十辆兵车瞬间从四面八方驰来,将李小和三人围在中间。

吴子元打量了四周一番,那兵车之上处处插着旌旗,上书一个大字“范”!

“真想不到,范氏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兵车,这气派比及晋侯的中军威仪了!”吴子元时时不忘讽刺一句对方。

李小和此时再寻觅那说话之人,北边兵车上一个银盔中年男子,相貌方正,看似文雅,气度非凡,但是自己并不认识他。这个人看年纪三十多岁,论修养比及靳天羽,双眼格外有神,看似一个治军名将。

吴子元见多识广,故意为李小和提醒,朗声道:“哟,这才几天,范少主就回国了。不知那秦国流亡的生活可还过的习惯吗?”

不错,眼前此人就是被栾黡逐出晋国,逃奔秦国的范氏少主范鞅,范匄之子,范吉射之父。栾玉一听吴子元所言,心中也是一惊,从未料到那范叔父竟然已经回到了晋国,她揉了揉双眼仔细去看,果然有三分相似,但是这许多年的流亡在外,让他的面庞瘦削了许多,一见之下的确有些难认。

栾玉也道了一声:“范叔父,原来真的是你!”

范鞅虽然形容瘦削,却神采不逊,当即看到栾玉,朗声道:“贤侄女莫惊,我已经派兵将此地团团围住,任谁也别想从这里逃脱。”

李小和微微一笑,言道:“不知阁下可真的是从秦国回来的吗?晋侯三军整肃,尚且奈何不了本座,你区区几个家甲,就想在这里说什么如何如何吗?”

李小和这一句话讽刺得够呛,范鞅虽然不是直接从秦国杀奔长治地方,但确实是还未与晋侯汇合,如今听闻李小和口中狂言,心中不免也有些顾虑,难不成这个小子真的是从长治行宫中将栾玉劫掠出来的吗?

范鞅沉思之时,又听他军阵之后一阵鼓噪之声,军马嘶鸣此起彼伏,小军校飞奔而来给范鞅报信:“禀报少主,栾氏兵马驰援长治,与我军后军相冲,一时乱了阵脚!”

范鞅当即吩咐道:“无需惊慌,将阵容从新排布,严密扎实为上,栾将军既然来了,不放引他来助我一臂之力,他的亲妹子就在此处!”

那小军校格外激灵,一听主公如此吩咐,当即心中有数,迅速跑向后军阵中。李小和至始至终都没有去为难栾玉一星半点,即便如今身受重围也并未将栾玉挟持为人质,这让范鞅还有些心中忌惮,不知他卖弄什么玄虚。这时候栾玉听闻哥哥的兵马到了,有些小小的激动,脚下微微一踮,言道:“叔父,我哥哥带兵来了吗?”

范鞅没有答话,栾盈早已架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两侧的人是栾乐和督戎,显然栾盈为了迅速的见到妹妹,竟然亲自驾车,也不顾什么尊卑之分。他一见到栾玉,便道:“玉妹妹,你怎地站在那里,快过来。”

栾玉看了一眼李小和,脚下竟然有些踟蹰,似乎是要等李小和说一句话,她才肯动身。这一句话或许是等待李小和的允许,也或许是她最期望得到的对方对自己真实身份的表白。但是无论是什么,栾玉那神情都让栾盈感到了一丝困惑,自己的妹妹竟然会有如此奇怪的行为,那是什么原因!他望着栾玉,在此吼了起来:“玉妹妹,你快过来,栾乐你掩护玉妹妹!”

李小和也看了一眼栾玉,并没有答复她。反而却对栾盈说道:“栾兄,你来了也好,我正有话要说。”

栾盈听闻李小和有话要说,也是略有吃惊,不过一回神抱拳道:“阁下与我见面已经不止一次,若还是那旧来的恩怨,便不必说,如今当事人不在现场,我等莫不如到孤竹冰峰之上再谈是非!”

栾玉一听栾盈所言,心中也惊疑起来:“哥哥,什么孤竹冰峰?”

栾盈尚未解答,却听李小和插嘴道:“自然不是这事,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权谋倾轧

栾盈与李小和的对话听得栾玉也是一头雾水,尤其是那什么终身大事,简直是一派胡言。不过栾盈身为一家之主,毕竟还是十分有见识,心知李小和之言必定是言有所指。他将所有军兵按下,喝令不许攻击李小和,而后方对李小和道:“郢君既然已经说了,那便也没必要卖关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吧!”

李小和也不做作,也不拿一教之主的威势,只平铺直叙的说道:“你妹子是何等样人,你自然应该知晓,不说是巾帼英雄,也算得是女中豪杰,岂可让他与那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这个一家之主,做兄长的怎么连这点是非也分不清楚吗?”

栾盈正色道:“阁下无须说笑,我栾氏之人何时与不三不四之人混在一起,你可要说清楚了,再说,你若是好意,那我栾盈便听从,若是有心胡搅蛮缠,莫怪我栾氏无礼!”

栾玉白了一眼李小和,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什么不三不四,他是在指杨干!”

范鞅听闻栾玉所言,故作吃惊的样子,插言道:“什么?杨干?那可是晋侯亲弟弟,岂能说成是不三不四之人!”

李小和经受了许多江湖风雨,如今看人也是格外准确,甚至在这些历练之中早就看透了世间厚颜无耻善于掩饰自我的许多人,故而心中的一股极意是不可扭转的犀利。在他听闻到范鞅之言的时候,当即便骂道:“你也是个不三不四之人,请勿再言!”

那范鞅被李小和这无来由的一顿呵斥,心中老大的奇怪,即便不说是火冒三丈,却也心中感到一丝丝不快。“大胆,敢如此对范少主说话!”范鞅的车右还是忍不住骂了李小和一句。

李小和根本不把那人放在眼里,仍旧指着栾盈道:“本座行事便是这般干脆利落,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你若是可以照拂好妹子不再与杨干这种泼皮无赖一般的人来往,那本座也可以放心将她交给你,否则便万事休谈,将她送到郢教之中!”

什么!栾盈心中一万句好奇涌出,好似没了什么话说一般,怎么忽然感觉那对方才是栾玉的哥哥,而自己是一个栾玉的追求者一般。这让栾盈一瞬间也有些惊愣,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栾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要与谁来往,你干预什么?”

李小和道:“带我办完了事,自然会告诉你。像你的样貌和身份,想要接近你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如杨干一般富贵子弟自然是居多的,岂能不分青红皂白都与他们论交呢?”

栾玉小嘴一撅,这许多时候她觉得李小和似乎也没有恶意,至少对她来说是不会伤害她的。这也让栾玉敢于对李小和放肆,便道:“你虽说是天下闻名的郢君,但也不是我的父母,你凭什么在这里对我的所为评头论足,如今你我之间的仇怨,还没解决,你更加没资格来管我!”

李小和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也不多说,只不过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吴子元,你把她带回郢教,带本座北边的事情结束再说!”

一听李小和要将栾玉带走,栾氏兵马当即妆容整肃,各自挺起兵器,直指李小和这边。范鞅也喝令起来:“范氏群臣,协助栾氏兵马捉拿楚国逆贼!”

吴子元一见转眼又要动刀戈,指着李小和叹了口气道:“哎,大小姐啊,你便是不认得他是谁,也当认得老夫吧!”

这一句让李小和与栾玉顿时都不自觉惊了一下,栾玉迅速转过身去看着李小和,那黄铜面罩之后的容颜一时间变换许多,好似是一个曾经几多相知的故人,又好似是那些她曾经厌恶疏远的那些花花公子。一忽儿闪出李小和的容貌,一忽儿又变作了范吉射,变作了羊舌虎甚至变作了杨干。

栾玉使劲眨了眨眼睛,好似要把那昏花疲累的眼睛好好清一清,让自己看的更加清晰,去看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他。

栾盈如今听明白了李小和的意思,凝神若有所思,转而问栾玉道:“那杨干是个什么样的人兄长心中有数,只是他可有对你无礼?”

栾玉冷冷一笑,言道:“无礼?就凭他?不过晋侯的确是借着助阵的借口将我诓骗到长治行宫,欲撮合我俩,只可惜那个贵公子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栾盈的额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对于栾玉的溺爱丝毫不亚于栾黡,他虽然对晋侯的意愿有所耳闻,却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安排杨干与栾玉同在长治行宫,这让她一个女子家的确不方便。而眼下的情势,竟然是一个外人,一个楚国的敌对为他妹妹出头,当着范鞅的面栾盈去也不便向李小和道谢。栾盈迟疑了少许,范鞅似乎窥破了栾盈的心思,言道:“栾将军,如今谁是谁非已经不由我等论说了,眼下这个人对我晋国乃是莫大的祸害,就在刚刚他出手将晋侯杀死,我等作为臣子的,岂能让他逍遥法外!”

范鞅乃是一个厉害的攻心之人,他将晋侯殒命一事搬出来,显然就是要逼栾盈不可手下留情,而又表明他对晋侯之忠心。众将士听闻范鞅所言,尽皆高声呼和:“不错,要杀了这人,为晋侯报仇雪恨!”

这话听在栾盈耳中,格外觉得别扭,晋侯甚为一国之主,还要人替他报仇雪恨,这是何等的懦弱,更何况晋侯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死在郢君手中,这不是忒也蹊跷了些。栾盈有些迟疑,望了一眼栾玉,似乎在等着她的说法。栾玉本来也一头雾水,左右瞧了瞧局势,无奈言道:“叔父,若是说恩怨,的确是这个人杀死了晋侯。但是若论是非,却不好说谁占着理了!”

“论是非?”范鞅有些不解。

“的确,那杨干处处无礼,哪里有个大家贵戚之态,果如奸邪小人一般,郢君瞧不上他,要强行带我离开,以至于拖累了晋侯,这事情的罪首还得是算在他的头上。”栾玉所言或明辨是非,但是在范鞅看来那却是不可原谅的罪责。

此时忽听周遭一声斥责:“无礼的丫头,你怎敢如此狂妄,竟然站在弑杀晋侯的逆贼一方,你可是要造反不成!”

循声望去,老范匄率领一众军兵到来,其中不乏祁氏和韩氏的兵马,众人拍马而来,并未驱车,显然是为了迅速追赶李小和。范吉射的身影也在范匄军中闪闪烁烁。

李小和听闻范匄之言,笑道:“只问恩仇,不论是非,你这老东西白活六十载,一看也是个不明道理的瘪三!”

范吉射听闻李小和之言,大叫道:“大胆狂徒,敢辱我祖父,看我来拿你!”他挺着长戟便向李小和刺来,李小和根本没有把范吉射放在眼里,只不过看着他笑了笑,言道:“一柄长戟,好了不起吗?”

但见李小和缓缓伸出一个指头,指尖轻轻的朝着长戟的锋刃处一点,立时就将那长戟定在半空,莫说范吉射向前攒刺是不可能的,就是回手将长戟抽出,竟然也丝毫拉不动,就好似被李小和施放了定身咒一般,不动不摇,不落不飘,让众人一见之下大惊失色。

李小和定住对方长戟,又嗤笑道:“一个小犊子,更加不是东西。别人尚且不知,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这个家伙最是无耻无赖,曾经纠集了许多江湖前辈去讨伐孤竹,结果兵败抱头鼠窜,搅得江湖到如今还是血雨腥风,足见你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而你我之间的恩怨,在燕北晋西都有见证,如今竟然还大言不惭的在此与本座纠缠,你以为自己就能讨得好去吗?”

李小和将指尖轻轻一拈,如同拈香灰一般从长戟的锋刃处戳了一下,那根长戟就如同一把干脆的秸秆一样,卡拉拉的瞬间四裂八瓣,碎成许多小块的铜铁散落在地。范吉射一下子如同烫了手一般,向后一缩,浑身抖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栾玉却听得明白,什么叫燕北晋西,你是?“你是小核桃!”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错觉,这种感觉似乎是一个女人与生俱来不能解释也不能教授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指引着她们在这个世界上做出无数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立解的固执所为,指引着她们将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既有的定律打破但是却从来不会去思考然后该如何。但是这种能力也从不缺席那让人不能用理性判断是非的时刻,所以这种出人意料甚至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瞬间竟然会在栾玉自己的身上爆发,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什么能力,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她只是觉得那黄铜面罩之后就是李小和,只有他会为了自己做这些,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这些。她猛然的一扑,也让李小和找到了许多往日的情怀,脱口而出:“玉妹妹,你莫要这样!”

“你是小和兄弟?”栾盈也有些吃惊,最重要的是郢君甚为一教之主,怎么可能让栾玉扑到自己身上,这定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情形。

“我,”李小和迟疑了一下,他自己知道如今的情势反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晋国众卿正在赶来,如若不计后果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便让栾盈在晋国之内遭到众人的猜忌,岂不是会连累栾玉。更何况他自己还是了栾黡,如若真的要他说明自己的身份,那栾玉又当如何自处,他思绪及此,又反而有了一丝怯懦和犹豫,当即道:“你们想见李小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乖乖的与本座回去郢教,便一切都会明白的!”

栾盈见他不承认是李小和,也不敢妄下断言,这其中的是非奥妙,曲直道理,可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每个人心中都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自然不能太过明显。

栾玉一听他的所言,冷冷的道:“你为什么要故意躲着我,我知道就是你,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是因为你对我父亲出手吗?”

李小和一把将她推开,厉声喝道:“作为一个姑娘家的你应该懂得自重。你若是想见李小和,就随这吴子元老前辈回郢教,本座自当带你去见他!”

“你撒谎!”栾玉心中不信李小和的话。

这时候晋国军兵越来越多,涌向李小和这边,吴子元道:“郢君,眼下绝不可再拖拉,当机立断,否则又要起冲突。”

范吉射被李小和一招震慑,心中老大的不甘,眼见如今人多势众,便吩咐一声道:“众人弓箭齐备,将这个逆贼当场射杀,不留活口!”

他话音方落,许多弓箭手都拈弓搭箭,对准李小和。却听栾盈喝了一声道:“尔等如何能任凭人吩咐,这军令如山,在场之人有许多职位甚高的将军,岂能让一个偏将发号施令!”

栾盈所言也不无道理,这一个偏将岂能号令三军,不少弓弩手纷纷将手中弓箭放下。唯独范氏的家甲尚自忠心耿耿,范匄吩咐一声道:“老夫有令,此人乃是弑杀晋侯的罪犯,众人不可姑息,放箭杀死他!”范匄口中言辞格外狠厉,咬着牙说出,带着不可违逆的情状,显然不仅仅是对李小和的仇恨,更是对栾盈刚刚的违逆给予还击,如今论起职位,那范匄还要在栾盈之上,自然无人敢不听命了。

岂料栾盈似乎已经窥破李小和身份,但是却不便道破,当即呼喝一声:“众人听令,如今杨干甚为国戚竟然不知自爱,引火烧身牵连他人,如若以国仇算起,我等众将岂不被人耻笑。更何况眼前此人功力非凡,我等如今三军尚有要务,不应在此耽误精力。我见他尚无恶意,众将不若和解,以免伤了各家元气。”

栾盈虽然有强词夺理之嫌,但是言辞却也不无道理,更兼众卿之中,籍氏、羊舌氏等一干人还都很攀附栾盈,听他一声吩咐,各自频频点头,喝令自家甲士倒退三丈,让开了一条路给李小和,反倒是让范匄脸上格外无光!

第二百二十章 悔指何在

却说李小和与栾盈虽未直接说出一丝是非曲直的言语,但是却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情谊和旧日的钦佩,虽然栾氏围攻害死了郢君,而李小和误伤打杀了栾黡,但是在这个乱世情仇之中,两人似乎仍旧将那份互相的欣赏放在自我心中的奠基之处,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在与旁人的对比之中,感受到互相之间的珍惜。此时此刻栾盈虽然还不敢确认眼前这人就是李小和,但知晓他与李小和必然有关。虽然自己家室与他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但是眼下这个人却决不能落入那一群晋廷倾轧无端,自私自利的大夫手中。

故而栾盈对李小和的身份虽然还不确定,但是从好感度上来说绝对要胜于范氏一群人,范氏祖孙三个被李小和轮流骂了一通,也让栾盈和栾玉感受到了一丝痛快。范吉射眼见周遭众人的反应,心中瞬间盛怒无匹,大骂道:“你们都是晋廷的臣子,如今竟然是要与外人勾结前来造反吗?”

栾盈笑道:“小将军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如今三军伐齐,岂可因为一个人大动干戈,分散了精力。栾某从南面日夜兼程,驰援而来,并未见到众人与这个高手的交锋情况,但是若栾某所料不错,想必众位没有占到便宜吧,甚至还会损失不少家将!”

“栾将军所料不错,晋侯六个贴身侍卫都受了重伤,无剑海二老还差点丢了性命!”韩起在一旁附和着栾盈之言!

这栾盈所言,格外犀利,以大义压大利,并非承认自己不去追杀李小和,只是国家利益在先,一切要以伐齐大业为重,眼前此人的确可以先放一放,这让范氏祖孙三人也觉得无话可说。老范匄狠狠的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理会栾盈。

却听栾乐从旁言道:“兄长,此人口口声声说是北方有事,显然是与我悔指有关,若是放了他,恐怕伯父那边,他要去为难一番的。”

栾盈压低声音道:“栾氏悔指,乃是重中之重。这人与我栾氏之恩怨当然不可不解,但是我们终究还是通道之人,可以以道义论是非。若他落在那些非道之人手中,那便是难处了。如今我无暇分身去北方,但是国内的关卡已经吩咐明白了,他虽然武功高强,可以任意出入,但是想必那个女子不是十分容易脱身的。拖个半个月,伯父必然先拿下那女子,到时候他便是只身去孤竹也无法插手此事!”

“兄长,此事虽然说得容易,只怕他与那女子有撇不清的干系,到时候我等下手轻重也不好估量!”栾乐之意再明白不过,虽然对方看似对栾氏没有敌意,但是他暗里要去孤竹助力那偷取悔指的女子,无形中便是与那女子有关,即便按照栾盈所想,将那女子拿下,怕是到时候大家见了面,都是旧来相识,却不好处理。

栾盈道:“我猜眼前此人大抵是与李小和有关,等拿下那女子,我等替她想办法疗毒就是了,怕什么!”显然栾盈一干人只知道那孟小武与李小和有干系却不知究竟有什么关系。

不过此时栾盈力主撤兵回大营,加上周身一群附庸臣子,范氏等人不好违拗。唯独范吉射一口咬定李小和杀死乐晋侯,如今若不拿下李小和,那便是叛逆,便是造反。可是栾盈却冷冷静静,呼喝道:“口说无凭,我等栾氏兵马不可轻举妄动。郢教与我晋国向来为敌,但是今日我三军有要务在身,应以大局为重。回马快赶到长治行宫,看晋侯伤势如何。”他转而又对范吉射喝道:“晋侯受伤你等不去救治,竟然来次作这些寻仇之举,怕是希望晋侯殒命,趁势造反的,是你们这些人吧!”

被栾盈反唇相讥,范氏三人尽皆大怒,范匄骂道:“无理后辈,岂可口出妄言,晋侯身中箭矢,早已气绝,何来编造之说?”

栾盈道:“尔等一面之词,已非一次两次,我若轻易听信,累了三军之战,岂不成了罪人。栾氏英雄,随我去行宫查看。”栾盈在朝堂之上,亲信十分多,如今一声呼喝,众人皆随他而去,根本没有人听命范匄指挥,顷刻间大半晋国军兵都撤走了,只剩下范氏那一小撮家甲。

栾玉从身后赶上栾盈,回头朝李小和张望一眼,李小和心中安稳,似乎与栾盈又有了往日共鸣,朝着栾玉微微点了点头。她二人之间,或许这一个眼神,就已经穿越百世千生,直接窥破了对方的心田。

李小和与吴子元瞬间闪身不见,徒留下栾玉随着栾盈向长治赶去。如今李小和与栾盈心中或都已经明白眼下不可解决之矛盾,那就是栾氏的悔指究竟要归谁保管。他与吴子元二人飞奔向北,准备去接应孟小武。

单说李小和与吴子元二人,不到十日已经抵达燕国北境,只是来来回回几日间都寻不到孟小武与陆钦飞的下落。一日间吴子元与李小和商议:“老头子我想到了一个关窍,我等出关之时,北境的关卡,太行的守卫都是格外森严的,只不过你我功力高强,容易脱逃,只怕那孟姑娘和陆少侠难以为继。更何况栾枫紧随其后,怕是两人受困在晋国了。”

李小和道:“不必担心,小武的功夫量也不是几个守卫能为难的了的。我因为栾玉的事情,耽误了一些时日,按理说她俩应比我们更早出关,我等在沿途再布置几处记号,他二人想必很快会来汇合的。”

两人正在燕国四方楼上商议,正碰上一人跑进来,周身血污,通体伤痕,莽撞疯癫之态一看就知道是个受了极重伤势的人。吴子元将手中折扇一摆,朝着那人腰眼很力一抽,暗劲迅速将对方的身体定在席前,不至于扑倒在整个酒桌之上。

李小和凝神观瞧发现这人有些面熟,吴子元瞧出了李小和的心思,问了一句:“郢君,莫不是与这人相熟?”

李小和道:“似乎见过,有些缘浅记不得姓名了。”

这时候未待两人仔细交谈,那对面早有一人撕破门窗飞身而入,大笑三声,狂妄的不可一世:“这世上还没有本小爷要拿拿不到的东西,你那怀中的物事,可是栾氏悔指秘籍吗?”

这一问直接惊到了吴子元与李小和,“悔指秘籍”,这东西该当在孟小武手中才是,怎么可能落在这个满身血污之人的手中,莫非小武有什么不测。这个想法可是一瞬间就在李小和与吴子元的脑海之中炸开,无需多想,本能的自我焦虑就足以让一个人瞬间联想到这里。

那伤者一见对方来问慌忙将怀中的东西紧紧捏住,生怕对方抢了去,口中却默不作声,好似傻了一般。对方是个出手很辣的角色,见他没有答话,直接抢上前来,一把掏向伤者的胸口,这一招把在场的吴子元惊得一愣,那不仅仅是要抓取对方的怀中物,这份力道的凶狠分明是要将对方直接开膛破肚,这种杀人灭口的强夺完全无视周遭人的感受,甚至就是一种特立独行得傲慢。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伤者也是毫无抵抗之力,被对方一掌的推抓直逼胸口,只得闭目待死。

忽然对方的犀利招式在伤者的胸前停了下来,只听的那人言道:“不对,你怀中的东西怎么不见了,被谁偷走了!”那人邹着眉头向周围张望,而伤者也连退两步坐倒在地,果然是被人偷走了,他探手自己怀中,空无一物,竟然也吃惊的呼叫起来:“见鬼了,见鬼了啊!”两人的惊诧瞬间将整个酒楼的氛围变得诡异,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这二人身上,不过一个转瞬对面那人已经反应过来,他当先跳起飞脚就踢向那伤者,口中大骂道:“好小子,后面是谁在捣鬼!”

这人的出招格外很辣,一脚踢过来直接是要把对方的脑袋踢掉,脖颈子直接打折。而他显然是在指身后的李小和在捣鬼。就在那人踢中伤者的瞬间,李小和忽然看清楚两人的面庞,那个受伤的不就是郑子克的弟子藏锋么,他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而对面凶狠伤人的毫无疑问,就是无剑海的烛青,如今归附了孤竹君。

这个瞬间一时迟快让李小和不容细想,从藏锋身后拍出一掌,直接打在烛青的脚底,两人内劲互相对冲,李小和内力雄浑更胜一筹,直接将烛青一掌推向酒楼之外。

那烛青被退出,也不含糊凌空打了个旋转,从门框之上来了一个大回环又兜落在堂屋之内,冷冷哼了一声:“好厉害的家伙,不知你是何身份。”

李小和缓缓站起身形,但是他心中也不无惊诧,因为那栾氏悔指究竟是何人索取,他竟然也不知道,谁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从他眼前将这个秘籍偷走呢,这让李小和也感到对方功夫不俗。

眼见的李小和站起身来,烛青将嘴角一撇,不屑道:“我道是谁,江南的郢君在此,难怪可以胜晚辈一招,只不过这一招你今日虽然能胜,却看十年之后,你可还能胜过么?”

吴子元将藏锋掩在身后,问了一句:“你师父何在,怎么让你一个人伤成这般模样?”

“不,不知道,我只见这个人行事狠厉,连连打伤两个江湖朋友,从他们怀中强夺这本书,我想此物必定事关重大,不可落入逮人之手,才舍命抢夺,师父他老人家根本不在此处。”

“什么?”一听这句话却让李小和大惊失色,那栾氏悔指不是在孟小武身上吗?看来他打伤的一定是小武与陆钦飞两人,才抢夺这悔指秘籍。想到这里李小和也按捺不住,他将藏锋掩在身后,上前两步言道:“烛青,你打伤那二人身在何处,若是坦白说出来,或可饶你一命。”

烛青本就一副不羁之态,如今见李小和逼问,更加不放在眼里,虽然自己的功夫比对手似乎差了一些,但是要想周旋几个回合,也不算什么难事。借此他反而嚣张道:“区区两个江湖小辈,随便杀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早已不记得他们死在哪里了。”

李小和听闻此言,怒火中烧,尤其是他将那两条人命看的如此轻贱,李小和大吼一声:“找死!”李小和丝毫没有犹豫,一掌郢息夹杂五色内劲,可以说是他真正的想要取人性命的招式。烛青见李小和功力强横,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团巨大的烽火纠缠在李小和拳头之上,看不清是拳还是掌,一拍过来如同烈火寒冰,将他以五行之气笼罩,当即内力便受到干扰,压制得格外难受。

烛青也不能坐以待毙,直接将真气凝聚心脉,厚积薄发,蓄力御敌,瞬间将剑岳秋翎指使出,只在这个艰难时刻兵行险招,以攻代守去与李小和搏命。

两人的功夫截然不同,一个是万千力量集于一身,直奔对方要害,一个是一股心脉四散飞射,形成了千百道数不清指力,以巧破千斤。这一个交汇的瞬间,方见李小和功力的刚猛,那强大的真气在与对方繁华的指力交汇的瞬间,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好似可以将对方打来的功力吃下去一般,同化成自己的能量。

一瞬间李小和的功力已经庞大凝聚如同一张桌子,巨大光球直奔烛青的身体,在内力四散激射的瞬间,烛青的身子直飞出四方楼的二楼,从窗口跌飞出去直直撞入对面的二层高楼,将屋瓦碎砖磕碰得散落一地。李小和丝毫不管周围的情形,飞身而起直扑向对面民居房顶,破损的打洞之中瞬间升起一物,那正是烛青,他虽然被李小和的真气打飞,但是仍然可以一战,这让李小和也吃了一惊,不了这些日子的之中烛青的功力竟然也进境飞速,让人忌惮。

就在两人要再度交手之时,只见天空散落无数破竹简,凌空一个人言道:“扫兴,竟然是一部假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真假秘籍

这凌空一声叹息,让烛青和李小和的注意力忽然从对方身上转移开来,尤其是烛青,飞身而起,翻然在空中应和一声,连连探出手来隔空抓取,将无数散落的竹简从空中拿下。慌张之下胡乱的在手中拼凑起来,好似一张无匹奇妙的藏宝图被人撕扯破碎,他要将其复原一般。

李小和却更加关心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悔指之人是谁,触目之下正是栾枫。那栾枫凌空飞下,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淡淡的说道:“没想到这本竹简竟然是假的,虽然上面的字句笔记都是分毫不差,但是很明显那竹木的构造就是赝品。”

李小和没有答话,他何等机敏,上次在平阳门中栾枫就曾对这个悔指真假一事有过表态,他决不能让悔指的原稿落在旁人手中,这说明悔指的原稿之中定然隐藏着什么奇特的机关。如今他又一次强调此事,虽然是不经意间,却也让李小和格外留心。

烛青连连拼凑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让他心绪大乱,怒喝一声将所有竹简朝天一掷,狂怒的吼了一声:“为什么,竟然拼不回去了。”然而很快他便收束了自己的狂态,好似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直直的盯住栾枫,这时候三个人在屋檐之上屹立对峙,烛青盯着栾枫缓缓言道:“你怎知悔指秘籍的真假?”

栾枫不急不缓,微微一笑:“我怎知?试问我怎不知,你怕是打探那悔指下落,别有用心吧!”

烛青闻言忽然双眼血红,大吼一声:“不错,我就是要找悔指传人来报仇,来报我的父仇!”李小和听闻烛青之言,忽然间忆起那一夜的惊恐,那一夜栾枫与烛然在曲沃城外的较量,虽然说烛然是自作自受,但是栾枫与无剑海的恩怨显然是不可避免的了。

栾枫倒也坦荡,从来不作无谓的解释,简单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烛然的武功就是我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再来试试!”

烛青听闻栾枫之言,当即飞身而起,数十道指力直奔栾枫而来。只可惜栾枫的修为,这世界上能够与之匹敌的,也就唯有李小和和孤竹君,怎会把区区一个烛青放在眼里。栾枫如同天上的真身一般,不需要动手也不需要躲闪,只站在原地凭借自身的护体真气就已经将烛青射来的无数指力化为无形,好似一道道强劲指力就如同风中芦苇般摇曳柔软。

连续的两次袭击都让烛青无功而返,反而栾枫并没有杀死烛青得意思,他只是说道:“你这个人与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知好歹,不明是非,贪鄙无厌,着实令人烦恼,即便栾某不取你性命,他日你也会惹火烧身,玩火自焚。你爹已经是一个先例,今日我有要务在身,无暇与你废话,若再来找死,便自当成全你。”

烛青气的浑身鼓胀,好似一只河豚,显然是被栾枫一句话讽刺得气血攻心,头脑和经脉大乱,周身内力反噬,将身体内输入了很多气息,导致皮肉膨胀,看起来格外奇怪。李小和看着烛青如此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虽然李小和并没有那么悲天悯人之心,但是这个昔日里也十分帅气英姿飒爽的青年如今突然变得如同皮球一般,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复原状,这让李小和有些格外的唏嘘。不过也可以说烛青是咎由自取,李小和也不愿再去管他,飞身与栾枫齐平,两人四目相对,不言不语,似乎又是在暗中运劲。

栾枫看着李小和的所为,忽然间微微一笑,转而说道:“小辈,你果然有胆识,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是你如今的手段显然不是郢君。”

“哦?”李小和听闻栾枫识破了自己的年纪,心中也有些好奇,反而不是生气。

“郢君向来沉稳多谋,武功和智慧都是天下数一数二,如今你接二连三意气用事,不需多想,你的所为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鲁莽决定,这表明你根本不是郢君。”栾枫或许不是第一个看出李小和不对劲的人,在这个过程之中,栾玉和栾盈纷纷觉得他不一样,而在平阳门中,许多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也已经知晓李小和的真实身份,包括程桐,他自然也没必要强做隐瞒,只是如今直接表明身份也没什么意思,或许也会让栾枫对自己的相处置于尴尬境地。

故而李小和也没有正面回答栾枫的言词,只不过笑道:“栾先生的高招,本座已经领教过了,十分厉害,佩服佩服。但是郢教之主究竟是谁,也无需阁下过问,这世上人各有志,各有所托,谁也不好勉强谁,如今那女子与我关系匪浅,我势必要保她解毒,阁下如何抉择,虽也关乎我的利害,不过本座也无心过问,若要出手,随时奉陪。”

李小和的答言无形中默认了对方的猜测,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小和与栾枫之间不可解的矛盾,那就是孟小武的毒与栾氏悔指的真迹。

栾枫听闻李小和的所言,不禁神思飞扬,向往邈邈,好似忆起了许多过往烟云。他猛然回过神来,言道:“不错,少年有为,栾某我也十分欣赏。但是孤竹之行,栾某势必要将我栾氏之物取回,如若阁下定要插手,届时可再领教。”栾枫一句话说完,飘然而起仿佛如晴空闪电,直接消失在苍空之中。这身法让李小和也不禁赞叹。

再回头去看烛青,他周身鼓胀之气尚未消弭,只得坐在原地运气徇导经脉,无法出手伤人了。李小和跳回吴子元身旁,言道:“藏锋伤的如何?”

吴子元一直照看着藏锋,答道:“虽然两处经脉受损,但是看脉搏还算有力,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个烛青小小年纪出手真是很辣。”

李小和道:“不错,他屡次为难与我,贪得无厌,正如栾枫所言,日后必然祸及自身。”

吴子元说道:“那可不必日后了,如今他经脉逆行,或许已经有了不小的问题,报应频频而来,将集性命了。”

不想那藏锋也插嘴道:“真是可惜刚刚那高手没有杀了他。”他一直盯着李小和看,似乎想说郢君你为何不替我出头。

李小和看了看吴子元,吴子元向来明了别人的心思,笑道:“这种小人何必大人物动手,他自己就先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藏锋道:“你却不知晓,那人出手格外的狠厉,凡是与他少有过节之人,他就定要置于死地。这栾氏悔指的竹简,已经不是第一次与他相见了。”

这话说的好生诡异,什么叫不是第一次与他相见,这难道还是另有悔指的秘籍吗?李小和心生疑窦,赶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这本悔指秘籍的副本,还不是唯一的?”

“如郢君所料,小人之所以会去偷这本秘籍,也是因为之前见到那烛青好几次在抢夺悔指秘籍,也不知道这江湖是怎么了,一时间在燕北中山一带出现了好多人携带着悔指秘籍,每个人都是蒙面高手打扮,快速行路,那烛青每每见到有人带着秘籍,就出手偷袭,已经打死了三个高手了。”藏锋的这条信息让李小和忽然间感受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情况。

“什么,这一带有如此多的人带着悔指,难道都是假的副本吗,是何用意!你可有见过一个女子和一个眇一目的男子带着秘籍吗?”李小和焦急小武的安危。

“那倒是没有,这些秘籍就是假的副本呀,已经看过两三本了都是这个样子的,今天要不是那个高手鉴别,我还不知道那是假的呢。”藏锋倒是实在。

“这么多假秘籍,什么意思呢!”李小和凝神思索。

吴子元从旁言道:“郢君,老夫料想这必定是靳天羽的计策。他早已知晓凭脚力小武姑娘绝对不是栾枫的对手,出不了太行便会被对方追上,如今巧妙的安排这么多以假乱真的秘籍携带者,让栾枫一时间找不到孟小武的下落。试想小武姑娘若是也蒙面起来,那秘籍仿制得如此逼真,若不是栾枫亲自验看,还真的难辨真假,就连烛青也不知道这秘籍的来历。如今到处都是带着秘籍的蒙面者,这不正好可以混水摸鱼瞒天过海,让栾枫摸不清小武姑娘在哪,方便她顺利抵达孤竹啊。”

李小和点了点头,叹道:“这靳天羽还真是有办法,他这般安排自然是可以迷惑栾枫的视听,让他一时间找寻不到小武的下落,但是却有个疏忽,如若我是栾枫,发觉这许多假秘籍之后,必然就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只要到孤竹冰峰之下守株待兔,料也不会扑空,小武势必要带着秘籍前去冰峰的。”

李小和所言的确十分有道理,如若我找寻不到想要的人,或者发觉有好多秘籍都是赝品,那分明就是被对方设下了一个陷阱,栾枫这种实力之人岂会不知道这个关节,他定然会赶在小武之前到孤竹冰峰之下去截杀小武。

经李小和一提醒,吴子元也顿悟道:“这么说郢君你也是事不宜迟啊。刚刚栾枫并未对烛青出手,说明他十分清楚眼下的局势,不必与烛青过多纠缠,而是直奔自己的目标,节省时间,从这一点来看,莫非他已经领悟了靳天羽所设的圈套,要赶往孤竹冰峰。”

李小和道:“如若真的是这般,说明我也要赶快去孤竹冰峰驰援小武,否则小武是没办法抵挡对方的功力的。”

李小和与吴子元相互一翻推敲,将靳天羽的一翻安排想得透彻,至少这个法子让栾枫不能找到小武的踪迹,能让她安然抵达孤竹冰峰。

这时候藏锋手中拈着几枚竹片,皱眉道:“我却有些不明白,那悔指秘籍乃是栾氏不传绝学,怎么可能恁班容易被伪造。甚至连那个什么烛青都看不出来真假。”

“我想他不是瞧不出真假,若是看不出真假,岂会连连杀死三个人,而是发觉一次被骗,又去寻下一个目标。”李小和分析道。

接着又说道:“这悔指的秘籍,想必也是他觊觎已久的东西,不可能全然不知其中奥妙,但是他频频出手偷袭却又没有丝毫结果,说明其中必有奥妙,我们不妨去问他一问。”

李小和也不担心烛青怒发拼死,与藏锋和吴子元捡起两片竹简,寻到烛青面前。他此时正自运气行经,导引经脉,忽见三人逼过来,还略有些紧张,毕竟他此时不能动弹身子,万事受制于人。

李小和和气问道:“阁下为了悔指看来也是煞费苦心,本座问你几件事,你如实答我,便无性命之忧。”

烛青如今行功正在紧急关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勉强答了一句:“有事快说。”

李小和道:“你为了盗取悔指,中途劫杀了几个人?”

烛青双目微闭,直截言道:“四个人,夺了三本了,但都是假的。”

“杀人之中可有一个女子?”李小和心中瞬间有些紧张。

“都是男子,一看那就是有人故意安排下的,他们的功夫都是一个门派的,看起来很是平常。”烛青虽然平时傲慢无礼,但是这如今受制于人,却也没有那么多的狡诈,甚至有问必答,格外笃实。

李小和听闻此言,心中少安,和颜道:“阁下既然想窃取悔指,当知其乃世间稀罕之物,岂会突然间遍布燕国,必定有诈,怎会如此唐突,见人必夺,见人必杀?”

烛青冷冷一笑,叹了口气,言道:“真是可笑,你当我乐意吗?我等谁见过真的悔指秘籍,只不过听到风声,敢来寻觅罢了,我来夺他不给自然就要动手了,哪有什么深浅可言。”

李小和道:“那你既然没有见过悔指秘籍,怎么会知道那秘籍有假,万一是真的秘籍,岂不错失?”

烛青闻言仰天大笑,好似要说出那悔指深切奥秘。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汇合冰峰

烛青仰天大笑,瞬间暴起,周身的真气一刹那尽数收回体内,原来膨胀如同猪头一般的烛青转眼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他一指点向李小和胸口,距离太近李小和也没机会躲闪,只得将体内的真气运起,一下形成护体真气,抵挡对方的攻击。烛青一招打向李小和,动作十分利索,转身朝旁边一晃,回手两掌拍向藏锋。吴子元在一旁看的清楚,掌力凝结于折扇之中,横拦一挡替藏锋躲过了这么一击。结果就是这样一起一落两个顿挫之间,烛青已经借着机会从他们身旁逃走了。

李小和的心中并不十分在意对方是否逃走,毕竟在刚刚的对答中他已经知晓孟小武还没死,虽然说悔指的奥秘他也想弄清楚,但是即便不知晓这些东西,他也无所谓损失。只是暗自叹息一声:“世间奥妙,玄幻无穷。正所谓大音希声大道无形,虽然有天下无双之功力,却也逃不开寻常人的合力迷惑,如今栾枫被靳天羽安排的谋略混淆视听,一时间无法找到小武的行踪,我必须赶快赶往孤竹冰峰,以接应孟小武的行踪。”

李小和与吴子元分别,安排吴子元将藏锋送回郑国,自己就朝着孤竹而来。如今第三次来孤竹,心中自然也是百感交集,当初每一次上孤竹,都是九死一生的搏命时刻,没有哪一次不是付出了相当代价才能脱身,如今这一次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这让李小和心中再一次弥漫起愁云。这个世界是如此瑰丽,或许今后还有机会见到栾玉,李小和这样跟自己说着。

孤竹古林之中如今已经被春日的阳光覆盖,无数冰雪融化成水,四散流淌好似人的经脉血管一般,在大地之上遍布开来。李小和与栾枫的博弈,或许还没有结束,如今江湖上出现了许多携带悔指秘籍的高手,摆明了这些人都是靳天羽安排的迷魂阵,想必那孟小武应当是以另外一种身份行走江湖。不过话说回来,栾枫何等人物,一旦发觉有人以假乱真来迷惑他,他必然就会立刻将赝品排除在思考之外。也就是说,一旦栾枫袭击了几个假冒之人,发觉靳天羽骗他,由于栾氏的人手不足,他必然不可能再去追寻那些假冒的人,如若小武另有自己的独特装束,便反而更加引栾枫注目。也就是说如今的孟小武,在靳天羽的安排下,定然是混在这些统一着装的蒙面人之中,他们假扮自己有悔指秘籍,以让栾枫不能在众人中找到小武。

李小和思绪及此,便想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办法来寻觅孟小武呢,难道自己也到孤竹冰峰下守株待兔吗?正自踌躇之间,忽然头顶一袭白衣闪过,潇洒人影飘落李小和身前,正是靳天羽。

往日之时靳天羽这个不速之客甚是让李小和讨厌,如今两人相见,竟比往日要和缓了些。靳天羽微笑向李小和一拱手:“郢君别来无恙,天羽没有料错,看来你真是个重情义的人。”

李小和也拱手还礼道:“不敢当,靳先生似乎也是言而有信之人。”

靳天羽听闻李小和之言,神情从容,打趣说道:“郢君果然是名不虚传,长治行宫之中,大展神威,让晋国群雄算是开了眼,这一闹可是把伯主的三军作了个天翻地覆!”

李小和心中不禁一凛,那靳天羽当真也是一个信息灵通之人,这才几日之间,他就已经得到了讯息,看来这经天纬地之才的人,果然对世间的一切变化了如指掌。不过李小和此时身份,也不容他有稍许破绽和怯意流露,当即整肃容颜,正色道:“靳先生果然好灵通的本事,既然如此你当知本座手下无情,晋侯已经殒命于我手中,阁下身为晋臣,日后如何与本座打交道,如何自处你可要想清楚!”

李小和这一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是敌是友如今不着急说,要看看那靳天羽是如何表态。靳天羽岂能不明白李小和言语之中的意思,踱着步子叹了口气,笑道:“这个晋臣的名号,好不累人。不过眼下天羽与郢君以江湖论交,更何况郢君已经到了这孤竹古林,想必也不是来观景游乐的,你我既然有相同目的,为何不能做一次合作呢?”

李小和冷冷一笑,言道:“说得好听,合作倒是可以。不过以先生为人,岂会恁般容易便为他人千筹万算,搏命相助吗?”

“看来郢君还是对天羽心存怀疑!”靳天羽神色突转冷厉,瞄着李小和的黄铜面罩。

“先生何等精明的人,岂能不明白这一关节。小武乃是我屏岳山师妹,与你更无干系,你凭什么救她,凭什么为她安排了这许多妙局,而与栾枫这个天下最强之人树敌?”李小和也不含糊,直接点破关窍。

靳天羽自负一笑,仰天望去,朗声道:“郢君,你也是个明白人。此时此刻天羽便是不说出那因由,只承诺助小武姑娘上孤竹冰峰,难道阁下就不出手相助了吗?以阁下师兄妹之情,多我一个靳天羽,那是求之不得,郢君以为如何?”

靳天羽的口才,满满的都是他的智慧,显然在眼下的博弈之中,他已经占据了上风。虽然李小和对他的动机有所怀疑,但是正如对方所说,即便没有靳天羽帮忙,难道李小和便不上孤竹了吗,便不去与栾枫拼命了吗?如今多了一个靳天羽,他应该感到求之不得的天助,怎还会怀疑对方是何居心呢!不过李小和冷冷一笑,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显然他是仍然不信任靳天羽。

靳天羽看了一眼李小和,微微点了点头,好似明白了李小和的心意。他缓言道:“郢君,若有机会你可以回山去问问你师父,他与天羽是何关系,之后就会明白一切了!”

这一句话让李小和心中猛然一惊,他忽然间抬头去看靳天羽,凝神注视着这个潇洒英俊的中年男子,一忽儿心中又百感交集,思绪万千,这是一个什么人,他怎么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师父。虽然李小和心中波澜再起,却勉强作镇定道:“我师父已经逝世了,想必也没机会去问他了。”

靳天羽羽扇回摇,笑道:“你可相信北天神枭就这般消失于江湖,无影无踪,无声无息?”靳天羽分明言外有意,李小和也只得沉默不语。

见李小和不说话,靳天羽接言道:“悔指乃天下奇书,其中奥妙或不止于绝世武功,能够取得这本秘籍,也是煞费我天羽的苦心,小武姑娘既然需要以此救命,天羽自然成人之美。不过阁下与天羽有什么过节,不如等此事过后,你我可以算个清楚!”

靳天羽的言辞,虽然有时候没有正面回答李小和的问话,但是在李小和看来,毕竟还是蛮实在的,正如对方所言,如今两方是互相需求,两方共识才能达成共赢,如若真的只有李小和一意孤行或者只有靳天羽自己算计,恐怕都难逃栾枫的掌控。

李小和念及此处,自己也微微点了点头,向靳天羽一拱手,言道:“靳先生,你我的过节可以在冰峰之后再说。不过我希望知道,你是以什么方法得到这悔指秘籍的!”这一问显然不是多余,当初郢教群雄齐集曲沃,还不是被栾枫的悔指打得落花流水,甚至说栾枫都没有使出最厉害的功夫,那毁天灭地的功力只要想打人,即便是穿山越岭也难以阻隔,柳涵听那隔着层楼被栾枫射中的情形,犹自在李小和脑海中闪现。

靳天羽虽然不知当初李小和的所见,但是心中自然知晓李小和所问何意。他一如既往,迈开方步,言道:“不若边走边谈!”

“可以!”

二人信步前行,寻常人看来,不过是两个同行的雅士书生,哪知道这竟然是当世无匹的两大高手。靳天羽得意洋洋,诉说着自己当初如何安排的计谋。

“郢君,阁下乃天南高手,也是屏岳高徒,这些粗浅计谋天羽便觉得没必要炫耀,即便是炫耀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故而天羽只说说这关键谋略之所在。”李小和之前还不晓得,这靳天羽谈起话来,还真有些实在的地方。

靳天羽道:“所谋之事,必出局势。大势难改,则天命难违,即便有十分充分的准备,也会失败。如何能够偷得悔指,即便是你郢教可以破天之英雄,依然难以撼动栾枫一人所居的曲沃。但是,如若局势有变,众人的注意不在曲沃,那便有机会偷袭!”

“靳先生这话说得太没意义,你已经承认,栾枫一人所居曲沃,便无人能动,纵然其他人不在,对他有何影响!”

“郢君可知那栾枫本是有意助阵晋楚之决,若不是曲沃有变,他无暇抽身,或早就与阁下交手了!”

听闻靳天羽此言,李小和心中惊骇,原来那晋楚一战,不仅仅是晋国众将在靳天羽的安排下,围剿郢君,竟然还有栾枫想要参战的机会。这让李小和顿感后怕,若当初陪着栾黡身边的还有栾枫,那自己也不可能轻易将栾黡击毙,或许一切事情都要重演。

李小和不吭声,靳天羽接着又道:“当然,这只不过是为我计谋提供了一些掩护之利。相信郢君也见过栾枫的实力,若是论寻常能力,即便是无剑海的烛然也不是他对手,显然是无法牵制栾枫,更不要说让小武姑娘从旁窃取悔指了。”

“那你用什么办法来牵制栾枫,这世间若说能与栾枫一战的,或只有孤竹君,但是你又不能将孤竹君从冰峰搬到曲沃!”李小和心知这个猜测简直就是可笑,就算孤竹君能够去曲沃,也不会替靳天羽卖命,这岂不是惹人笑话的猜测。

靳天羽笑道:“不错,不错。这世间若是论人,自然是无人能与栾枫匹敌。但是若是论实力,阁下怎么忘了那屏岳山的神兽!”

李小和一经提醒猛然忆起当初栾枫似乎有所提及此事,惊道:“难道那鼋兽你也能驱策!”

靳天羽道:“阁下怎地糊涂了,天羽虽不能驱策鼋兽,但是小武姑娘自然懂得鼋兽如何驾驭。你就是屏岳山弟子,自然知道鼋兽的功力是何等厉害,天羽只需要稍坐谋划,替小武姑娘安排一下路线,那她自然是有时间潜入曲沃,窃取悔指了。”

靳天羽虽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描摹得详细无间,但是凭李小和的智慧,显然已经料到小武是如何将悔指弄到手的了。那鼋兽的功力堪比世间一神奇高手,可以撼山填海,自然可以与栾枫一斗。当然,从结果来看似乎栾枫并未受到鼋兽的伤害,这也是李小和心中有些担忧之处。

“以靳先生所言,栾枫与鼋兽之战似乎鼋兽落败?”李小和也不得不有此一问!

“天羽并未到现场,因为我还要安排后续为小武姑娘的接应。但是以鼋兽之力,竟然也没能拖住栾枫半个时辰,这着实让天羽有些意外!”靳天羽言外之意就是鼋兽的确是不敌栾枫,当然此时是生是死也无人知晓。想到这里李小和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那栾枫功力之强,竟然可以将这异兽击败,若是与之对决,可不能如上次一般大意,或许他上次还手下留情,否则自己恐怕不是对手。

不过鼋兽乃屏岳山至宝,如今被栾枫击溃,恐怕也是不能再存于人世,李小和也禁不住流露出一丝伤感。这世界上,许多事情,或不由得一个人细想。如今靳天羽将孟小武如何窃取悔指,尽数说与李小和,李小和心中也有了盘算。无论如何,唯有自己有这个本事可以在孤竹冰峰将栾枫拦阻,哪怕是如鼋兽一般,舍生拦阻,也在所不惜。他看了看靳天羽,两人心照不宣,各自运气朝着孤竹冰峰奔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黑袍少侠

两日之后,李小和与靳天羽已经抵达了孤竹冰峰脚下。靳天羽仍是往日自负神情,羽扇笑谈,如同天下大儒,胸中包藏宇宙。在冰峰之下,李小和心中有两大疑问,一是栾枫此时身在何处,究竟是先到了冰峰还是尚在路上,二是那孟小武人在哪里,如何上冰峰,若栾枫果真在冰峰之下拦截,那小武二人如何才能与自己取得联系,杀上冰峰呢?

当然他心中疑问早已被靳天羽预知,靳天羽边走边向李小和道:“郢君无需担心,当今之势,栾枫虽然有当世无匹之功力,却输在栾氏伐齐,晋国人手不齐,我等声东击西,他自然无法兼顾。”

李小和如今心中明了,管他靳天羽如何安排,只要能让小武拿到解药就行,既然对方已经绞尽脑汁巧施妙计,自己也就一门心思直奔栾枫而来,保他不要伤害小武即可。

两人步入冰峰之下的广场,此处依旧是寒气弥漫,虽然晋国之中早已进入仲春,这里却丝毫没有温暖的迹象。当初在这里经历的点点滴滴,刮骨池对人的解毒功效,他都一一记起。两人远远站在广场之畔,大司阍虽然已经发现两人,单一声马的嘶鸣,直接打破现场的寂静。一辆孤竹马车破空而来,瞬间从古林之中穿出,直接停在广场中间。靳天羽自负满满,摇着羽扇招呼李小和上来,两人也齐齐步向马车,大司阍一见两人,瞬间谦恭阿谀之色布满脸庞。

“两位当世活神仙,今日不知何事,驾临孤竹冰峰,我家主人真是喜不自胜啊。”大司阍阿谀奉承之态乃是李小和早就见识过的,当年他是一个江湖小角色,误打误撞怀揣郢君的黄铜面罩登上了孤竹冰峰。如今他竟然就真的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郢君,自己亲自带着面罩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要上冰峰,两次迥异的身份让他有了全然不同的体验,尤其是那冰峰之上的旧景,又该如何面对他这个郢教至尊。

李小和点了点头,冷冷言道:“怕是你家主人仍旧记恨着本座,当初的寒月夫人旧事不知孤竹君可还记仇吗?”

大司阍是何等人,即便是心中有许多不爽,无限怨恨,仍旧是笑脸相迎,笑道:“岂敢,岂敢,我家主人迎接郢君大驾还来不及呢,怎敢对尊驾有怨恨之情。前次虽然略有不快,但是孤竹君对郢君的功力赞不绝口,平日里常常暗自感佩。”

李小和早知这大司阍也是个没有底线的小喽啰,如今是是非非与他较真全然没有意思,嗤笑一声:“随便,引我二人上峰。”

大司阍赔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靳天羽却把羽扇一摆,笑道:“不急不急,这马车之中,也是我天羽的人。”

听闻靳天羽所言,大司阍也有些惊愕,靳天羽将羽扇一挑,那马车卷帘应手而起。车马之上一如既往是一位马夫与一个孤竹侍女的组合,但是顺着靳天羽得羽扇,还跳下一个人。这人蒙着面,一身黑衣,通体都被裹了起来,尤其是头脸被兜帽罩住,身上的黑袍中嵌着金丝银线,远远望去就如同一袭乌金打造的战袍般浑厚内敛。

李小和对这样一身打扮也有些敏感,想不到小武居然会用这样的服侍来掩盖自己的行踪,看似与那些教派之中的弟子也没什么两样。靳天羽似乎格外满意自己的这一设计,点了点头言道:“大司阍,这位少侠是天羽带来的人,可否带他上孤竹冰峰呢?”

大司阍卑躬屈膝,赔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这位少侠乃是带着孤竹令而来的,就算靳先生不说话,我也是要安排他上冰峰的,更不要说还是靳先生您的好朋友了。”

靳天羽见状笑道:“无妨,无妨,说明白了最好。”

大司阍就吩咐了一句:“莲姑娘你带着这位少侠上峰吧,主人就在峰顶等候呢!”

哪知道那大司阍一句话音未落,却又有车马嘶鸣之声到来,众人举目望去,那是谁,那又是一辆孤竹马车,飞驰而至,并排停靠在这前一辆马车之畔。大司阍朝靳天羽微微笑了一下,言道:“不好意思,靳先生,今日凑巧,事务繁忙,有这许多人前来交孤竹令!”

靳天羽似乎根本没有惊讶之色,只不过将手中羽扇摇摆起来,也随着大司阍朝车马行去。大司阍口中安慰着靳天羽:“靳先生,您放心吧,只要是您的朋友,小人必定安排明白。这时候已经叫莲姑娘带他上峰了,先生您自可任意遨游,不必随小人过来了!”

靳天羽微笑不答,随着大司阍走到车马之侧,将羽扇朝着帘幕一挑,但见那车马之中,一马夫,一侍女,也有一个浑身黑袍的人跳下车来。大司阍一见到眼前的情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连退后三步,惊得几乎呆住了。

李小和也紧赶两步,凑近来看。但见那车上跳下一个人,浑身黑袍裹体,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的兜帽将面目全部掩盖,只露出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尤其是身上那金丝盘桓的点缀,与刚刚上峰的少侠一模一样,也把他装点的如同乌金一般闪亮却又低调,华丽但不招摇。难怪大司阍会头昏眼花,眼前这个黑袍人与刚刚上峰的人一模一样,就连身形都极为相似,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难不成出现了幻觉。

靳天羽轻声唤了一句:“大司阍~~大司阍?”

过了好半天,大司阍方才在靳天羽的呼唤中回过神来,靳天羽道:“大司阍,这位少侠也是天羽的朋友,可否送他上峰!”

大司阍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有些魂不守舍,但是作为一个极为熟练的接待者,对眼前的情况还是可以应对的,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言道:“靳先生客气了,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自当引荐,自当引荐!”说话间大司阍吩咐道:“小茗,带这位少侠上峰,主人就在上面等着呢!”

连续的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上峰来,让李小和也顿感靳天羽手段的高超,这简直就是滥竽充数,以假乱真瞒天过海,自己虽然甚为郢君,与靳天羽结盟攻抗栾枫,却也不知道靳天羽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或者退一步讲,即便是知道靳天羽要迷惑栾枫,但是究竟哪个人才是小武,就连他自己也不知内情。虽然说这样的骗局才是最好的骗局,但是这也在无形之中增加了李小和的压力,毕竟靳天羽的所谋自己知之甚少,这本身就是一种风险,因为他可能随时随地欺骗自己。

眼见得大司阍送了两个黑袍少侠上冰峰,靳天羽的得意之色渐长,尤其是他看到栾枫还未现身,这更加让靳天羽以为自己的计策已经奏效。忽然间从孤竹古林之中再次穿出一辆马车,这车马奔跑得格外迅捷,车马刚刚奔出古林,就看见马车之后一个人凌空飞舞,追杀而来。他手中指力五光十色,如同日曜霞光,四散飞射,直奔马车而来,连连两道指力打在马车棚上,将两条木梁直接斩断,一片片木屑横飞,整个马车的盖子当场被掀翻而起。这一幕让李小和和靳天羽都大吃一惊,顺着马车的方向仔细瞧去,那飞人就是栾枫,不知道为何他对这两孤竹马车如此疯狂,难道是他知道这车中就是孟小武吗?

李小和心中琢磨着栾枫的所为,而紧接着就看到栾枫朝着那本就被掀盖的车马又连续射出三道指力,车中众人几乎也都是内家高手,栾枫指力没有致命,三人各自弃车而逃,从四面八方跳脱下车。李小和眼见得那一辆车马被栾枫瞬间射的七零八落,散了架子。

那三人虽然分散而逃,却也格外明晰,一车夫,一侍女,另外一个毫无疑问,那就是黑袍裹身的一个少侠,通体金丝盘桓点缀的袍子,兜帽将整个面目都掩盖住,站在当场一动不动,似乎承认了自己的功夫不如栾枫,也不做任何挣扎了。这样的一幕让李小和和大司阍都是一惊,大司阍上牙敲打着下牙,疑惑道:“这,这,这,这个人可也是靳先生您的朋友吗?”

靳天羽悠闲的摇晃着羽扇,笑道:“不错不错,这也是天羽我的朋友,而且如大司阍所言,这个人也是身带孤竹令的,乃是为你家主人奔走江湖的后辈!”

靳天羽的从容不迫让大司阍明白了该如何处置眼前的乱象,不过李小和与栾枫此时已经针锋相对,四目入仇一般对视起来。大司阍从旁劝道:“两位高人,小的本没资格干预两位的恩怨,但是这个黑袍少侠乃是我冰峰之客,如若与他有什么过节,大可待我冰峰之事过去,再寻厮杀不迟!”

栾枫扫视了一下孤竹冰峰,又看了看那三辆马车,并排停在一起,似乎格局布置都极为相似。他不禁冷冷一笑,言道:“原来要取我悔指之人,就躲在这冰峰之上。有本事的为何不亲自来拿,如今派了许多江湖小喽啰来挑衅,岂不是自贬身价!”

此时车夫和侍女都靠到了大司阍身后,那黑袍少年兀自站着,也不寻求援助,也不吭声。栾枫根本不去看李小和,瞥了一眼大司阍,似乎满眼都是鄙夷。大司阍言道:“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是栾氏嫡传高手驾临冰峰,失敬失敬!”

栾枫也不多说废话,只是冷冷笑道:“这个人若是识相,将悔指交出,或可活命。否则栾某动了杀念,便再无宁日了。”

靳天羽笑道:“栾先生何必如此斗狠,人皆曰斗智不斗力,如今阁下虽然武功卓绝,天羽自忖不是阁下对手,可是阁下能保证杀了眼前这个少年,便能拿回悔指秘籍吗?”

栾枫早知靳天羽诡计多端,遍地安排了许多携带悔指滥竽充数的人,但是眼下他在孤竹古林截住的这辆马车,难道还会有假吗?

他心中翻覆琢磨着靳天羽的安排,却忽然听闻李小和道:“栾先生,你若是想要通过截杀几辆孤竹马车就像将悔指取回,那你可是低估了靳先生的智力,切莫说这马车之中的黑袍少年是否是真的小武,此事就连本座自己也都不清楚!”

栾枫听闻李小和之言,疑惑了一句:“此话怎讲?”

大司阍却格外激灵,似乎听明白了几个人对话的深意,直接言道:“栾先生,你也看到眼下停着三辆马车,不瞒您说,已经有两个黑袍少侠登上冰峰了,如同阁下所见,衣着打扮都与这个人无二,就连郢君也难以分辨他们的身份,怕是眼前这个黑袍少年也不是你要找寻之人啊!”

栾枫听闻此言,目光格外锐利,瞬间转向靳天羽,与他对视起来。靳天羽摇着羽扇笑道:“栾先生,天羽早就说过,阁下虽然厉害,但是毕竟栾氏家甲大多随中行氏伐齐,此时无暇顾及孤竹之事。天羽既然安排下了计谋,定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您瞧破,如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上冰峰了,如若阁下放得下这颗心,大可将眼前之人杀掉,以探看一眼他是真是假!”

靳天羽的风凉话说得栾枫心中格外恼火。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又有两辆马车疾驰而来,从树林之中飞奔而出,并排停靠在孤竹冰峰之下,三辆马车之侧。这让大司阍也有些晕头转向,不必多想,从一辆马车之上跳下三个人,正是一车夫,一侍女,一黑袍少侠,另一辆马车,竟然是相同的配置。这些黑袍少侠如今好似驾轻就熟一般,也不要大司阍吩咐谁来迎客,直接与那车马之中的侍女并排朝着孤竹冰峰而上。如今孤竹冰峰东西两车各有几个黑袍少侠上冰峰,栾枫虽然武功高强,却也难以辨认哪个是真的小武,那个是假的。转眼之间,几个人已经上到了云层之上,这让栾枫竟然也有些望尘莫及,即便是发指力去射,恐怕也难以企及。

就在这纠结时刻,栾枫也不多想,直接发足狂奔,从栈道之上向着孤竹冰峰顶上奔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绝逢冰天

栾枫奔上孤竹冰峰,这或许是他无奈之下的选择,只不过这种情况或许只是一种混乱之下的维持,他到了孤竹冰峰,难保不会做出可怕的抉择。

而李小和也不知靳天羽后续如何安排,只得飞身随着栾枫攀爬上孤竹冰峰。栾枫与李小和两个人就如同两个攀缘在林木之间的猿猴,那环绕着冰柱你追我赶的身影,实在迅捷难以看清楚,就好似一条条巨蛇盘绕在冰柱之上一般。两个人的速度都是极为的迅捷,还没有看明白他们轻功的家数,就已经淹没在整个云彩之中。

但是,最感到头疼的大司阍,如今又遇到更加棘手的难题,那靳天羽一个人笑眯眯的站在冰峰之下,为大司阍一个又一个的接待着驰来的孤竹马车,而这些马车之上,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袍少侠,他们所有人的形容举止都极为相似,甚至功夫都差不多,这着实让大司阍赶到无限为难。先前一开始放进了两个人,还以为是来交孤竹令的江湖人,但是如今十几二十个黑袍少年都这般登峰,主人岂不是要把自己给杀了。

大司阍如今也果真是昏昏沉沉,不明所以。干脆一声厉喝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出去办事也不知道注意些,马车上载了外人来冰峰,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靳天羽听闻大司阍如此说,便摇着头笑道:“佳人可爱,如何能承受阁下厉声斥责,更何况大司阍所言外人,天羽以为极是不妥,毕竟这孤竹马车之中下来的人,可都是为你孤竹冰峰奔走效力的江湖客啊!”

靳天羽倒是油嘴滑舌,几句言辞说的格外中听,大司阍似乎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言道:“靳先生,你可莫要唬我,这来了一个人你说是你的朋友,再来一个又是你的朋友,靳先生你大名远播,我们这些作下人的自然知道您的仙名,朋友遍天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这些人的打扮分明都是一模一样,这不分明在戏耍我孤竹冰峰的令诺吗?”

不要说大司阍起疑,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要怀疑这靳天羽的手段了,更兼刚刚栾枫与李小和竞相奔走上冰峰,更让大司阍猜测两个人究竟有什么恩怨要来孤竹冰峰解决。

靳天羽摇着羽扇笑道:“不怕告知阁下,你孤竹冰峰梦寐以求的栾氏悔指今日是距离孤竹君最近得一次,若不是天羽这般安排,那栾枫岂不早就发觉了悔指被何人所盗。如今他虽有本事,却也不得首尾兼顾。”

虽然大司阍也猜测出其中的一二端倪,但是毕竟还有很多奥妙不是他自己所能想到,如今靳天羽一点拨,那大司阍不禁失口叫道:“不妙,那栾枫今日岂不是要大闹冰峰,所有侍婢,回峰护主。”

这样的呼叫好似一声喝令,只见许许多多小婢女从两侧的冰峰栈道上匆匆向冰峰之上步去,小碎步踏莲生云,婀娜如水。还有许多人也纷纷从栈道两旁的石窟中探头出来,向冰峰之上望去,或随着其余的人也向冰峰奔去。靳天羽瞧着大司阍焦急之态,笑道:“大司阍请放心,天羽不会将栾枫引来冰峰便撂下不管,势必要为孤竹君解决问题,才算有本事。”只不过这几许谈笑的功夫,孤竹冰峰上已经聚集了十多个黑袍少侠,周遭的婢女也都纷纷赶上冰峰,罗列在冰厅之中。

再说孤竹君,本来看到两个黑袍少侠上了冰峰,随侍的婢女居然说是同一个孤竹令诺,都是奉命取栾氏悔指,这让孤竹君也大吃一惊,毕竟这栾氏悔指乃是天下最难得到的一部武学,如今不仅得到了,竟然还有两个人一起上来交任务,孤竹君倒也有些喜不自胜,这孤竹冰峰从来不缺解药,只要你将宝贝拿来,要什么赏赐孤竹君应有尽有。如今两人上来冰峰,孤竹君皱着眉头又想着如何区分两人之中有没有假冒混上来的,结果这个时候又有两个黑袍少年上峰,孤竹君也是有些心中嘀咕。他尚未开言,栾枫和李小和便前后追逐,相继从观景台下翻越而上,跳入冰宫之中。

孤竹君与栾枫从未谋面,却是格外熟识李小和这张黄铜面罩,尤其是当初两人以为寒月夫人的过节在冰峰进行了一场不世对决,孤竹君虽然一直占据着功力的上风,但是让李小和从自己的底盘上安然离开,让郢君与自己的交锋侥幸没有落败,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时候的确是面子更加让人看重。

故而如今两人飞身上峰,孤竹君目不转睛直直的盯住李小和的身形,这个人的样子既熟悉又陌生,既让人忆起了什么,同时又让人怀疑着许多。他那张面罩是多么刺眼的一个标志,几个月之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通体护身郢息竟然可以在冰峰之中肆意妄为而不受自己功力和武境的干扰,还是从所未见的情况。可是,他这身衣服似乎有些不匹配的寒酸啊,孤竹君心中泛起了嘀咕,不对,好像还有他身后的那一柄古琴,这个古琴似乎是那个郢教的柳涵听所有,后来又赠予了李小和,对,是李小和的东西,为何这时候却出现在郢君的身上,难不成是他从李小和手中取来来对付本座的,这却有些奇怪了,虽然我二人曾有过节,却不至于郢君只身一人又上峰来寻仇吧,至少如今他教务缠身,应当没这个心情来我孤竹造次。所以孤竹君瞧着李小和,心中不断翻涌的想法占据了他的脑海,但是无论如何这郢君为何又来到孤竹,确实他也想不明白。

李小和并未去看孤竹君,只把一双眼睛分毫不离开栾枫的身体。栾枫与李小和对视良久,不由得问了一句:“郢君,你今日是定要与我为敌,不死不休了吗?”

李小和也毫不含糊:“栾先生,这世道之上,有时候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本也不像与阁下为敌,阁下的性子本座也是格外仰慕,只不过如今救人要紧,所以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在我考量之中,唯有孤竹君为孟小武解毒才是最为重要。”

“哦?栾先生!”孤竹君何等眼力,一看栾枫就知道乃是不逊于郢君的绝世高手,便是与自己相比,或也不在自己之下。孤竹君微微一笑:“栾先生大名远播,孤竹如雷贯耳。今日驾临冰峰,真是蓬荜生辉。”

栾枫望了一眼孤竹君,高高在上的冰座,孤家寡人一般的华丽与骄傲。栾枫点了点头,并没有还礼,只不过说了一句:“孤竹君,你我神交已久,似乎也较量了不知一两次了。这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般没来由,你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让你挖到了我悔指秘籍的空子。”

孤竹君听闻栾枫所言,忽然仰天狂笑,笑声中夹杂着他不可思议的心情,或是见到与自己比肩得高人的欣慰,或是得到了悔指的狂喜,或是见到对方如此真实而不做作的表态而感兴趣,不过这么多的情绪,终归是一个结论,看来那悔指的秘籍如今已经到了孤竹冰峰。

孤竹君或许是已经有数不清的日夜都在渴望这么一个无双秘籍,在他意识到这本悔指已经来到冰峰之时,不由得狂喜也是情理之中。

在他如此心情之下,忽然又有许多黑袍少侠和婢女纷纷涌入冰厅,如此一来孤竹君却也掩饰不住脸上得惊愕:“怎么会有这么多黑袍少年。”

这个问题是每一个人都想问的,包括栾枫,包括李小和,包括大司阍,但是眼下也根本没必要问,因为很明显那靳天羽的迷魂计已经起了效果,越来越多的黑袍少侠让栾枫如今也没有了出手的办法,你可以打死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的来提升自己的威势,但是在孤竹冰峰之上,想要把他们全杀了可是不可能办到得,当初一个烛然想要杀李小和都被孤竹君拦下,更不要说杀这么多为郢君做事之人。

不过话虽如此说,栾枫的威严仍旧不减,冷声言道:“栾某若是所料不错,说明这些人中只有一个是真正怀揣悔指秘籍的人。”

眼下三个高手,李小和,栾枫和孤竹君虽然都不知道靳天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凭借各自的思维,不难猜出这个身怀悔指秘籍的孟小武其实就藏在这许多人之中。孤竹君面上忽然闪烁出无数光芒,好似一时间体悟到靳天羽的所谋,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一种钦佩之情。

这时候仍旧有源源不断的黑袍少年涌入孤竹冰峰,伴随着众人的脚步声,靳天羽与大司阍竟然也都走上了冰峰。如今乃是过午时分,天色逐渐发暗,明灭之中透露出许多阴寒之气,说明整个孤竹已经由阳转阴,冰霜将起。

面对靳天羽铺下的这偌大排场,栾枫也不禁一哂:“靳先生好厉害的谋略,让栾某也无从寻找自己的这部悔指了。既然尔等死心塌地要与我为敌,栾某也别无选择。只好将这些上得冰峰的黑袍少年一一打杀,何时取回我栾氏祖传之物,何时方肯罢休。”

李小和注视着栾枫,靳天羽却瞧着孤竹君,他二人心中似乎有着别样的想法。孤竹君根本不担心那黑袍少年的死活,微笑着朝靳天羽一摊手,似乎在说你虽然把悔指秘籍带到了孤竹冰峰,但是却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孤竹令可不是这般做的,自己打不过就把对方引来孤竹。靳天羽也点头应和道:“孤竹君的规矩,天羽是懂的。栾先生,你的悔指是绝世无双的秘籍,可是这位姑娘的性命对郢君来说也至关重要,如若两人都不愿让步,今日这一战看来在所难免。”

栾枫似乎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他看都没看靳天羽一眼,只是道了一句:“那又如何,眼下谁人拦阻栾某,便一一来战即可,事已到了如今,还有什么回旋余地吗?”

靳天羽道:“回旋余地倒是不敢说,不过阁下既然终究免不了与郢君一战,那天羽有个提议,不如让先生与郢君打个赌,孤竹君作个公,若栾先生胜得过郢君,这悔指秘籍就让先生原样取回,其余人包括孤竹君也不得再为难阁下,如若栾先生败给郢君,那悔指秘籍便任由我等发落。”

栾枫暗自琢磨了一翻,毕竟自己要从冰峰取走悔指,所面对的除了郢君,还有孤竹君这个难缠的对象,如今若只要打败郢君即可,自然是省却许多麻烦,只不知靳天羽还有什么阴谋。

不过还未待栾枫应允,孤竹君却笑道:“栾先生,你何必如此呢。孤竹的确是很想要你的悔指秘籍,但是也深知阁下的秘籍乃是不外传之武学,孤竹今日在这里发下承诺,绝不偷看悔指秘籍一字一句,只要把真稿借我一用,两个时辰便即奉还。如此也免动干戈。”

栾枫冷笑不言,心如磐石。孤竹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道:“对了对了,这两个时辰我只在这冰厅之中,栾先生也可以从旁监视,孤竹绝不做抄录临摹之事,请先生放心。”

栾枫忍不住道:“孤竹君,你何等聪明,为何作此无聊之言。栾某之前不止一次与郢君说道,想要我悔指,可以临摹一份副本给他参阅,但是祖传真迹,决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如今阁下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栾某不需要多想,已经知晓孤竹君所求为何。看来阁下已经集齐了屏岳山虽有棋子,个中奥妙,似乎心中有数了。”

李小和身为屏岳山弟子,也不知道孤竹君与栾枫各自所指是何事情,如今他屏岳山棋子与栾氏悔指秘籍又有何关联,这一瞬间的对话,让在场众人的脸色突然大变。孤竹君眉头紧锁,靳天羽凤目冷对。栾枫言辞仍旧生硬如铁,喝道:“无需多言,此处高手虽多,栾某却从未放在眼里,若孤竹君愿意做公最好,不愿也罢,郢君,你可已经准备好赐教了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围攻栾枫

对决,是李小和与栾枫之间的高下较量,但是在这个对决的时刻,每个人的心中却都怀有各自的小心思。李小和是为了让小武有解毒的机会,而栾枫却是要趁着对李小和动手的机会找出哪一个才是孟小武。靳天羽那鬼谋一般的安排,竟然连李小和自己也不能辩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小武,然而栾枫却从孟小武对李小和的关心之态锁定了她的位置。

这样的变起仓促,突然对孟小武的出手,让李小和也是瞬间惊讶。这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孤竹冰峰上的一群侍婢。她们本来被李小和的武韵震得格外昏晕,不过这时候李小和与栾枫的对决,恰好放缓了自己武境对周围人的影响,这样一来,当栾枫伸手去偷袭孟小武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侍婢瞧见了栾枫的意图。

孟小武向旁侧一闪身,那几个侍婢当即拥上前来阻挡在栾枫身前:“大胆狂徒,竟然别有用心偷袭孤竹令的携带者,尔此举乃是冒犯孤竹君。”

几个侍婢都是花容月貌格外靓丽,如今与栾枫对峙起来,娇躯中带有巾帼英气,看起来让人格外艳羡。栾枫却哪里在意这些,世俗尘相早就被他阅尽,更不要说这几个小丫头了。栾枫大喝一声:“要命的就闪开。”随着他的话音,手中指力凝聚,不断集结,好似绚烂多姿的一朵莲花,掩映着五光十色的力道,从他的指尖不断的向外闪烁而起,忽远忽近变化万端,让人看着赶到格外的骇然。

这就是栾枫的实力吗?孤竹君的内心之中也产生了这样一种疑问,毕竟栾枫的存在是一种强悍霸道无人能匹敌的极致。李小和这时候也知道栾枫的真实心意,不能让他伤到小武,自己便欺身而来,要来阻滞栾枫。那栾枫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对李小和的动向早已明了,未待李小和欺近,手中拈着的那几道指风瞬间都飞射出来,就如同手掌中一个灌满水的皮囊瞬间被捏破,直接从他的指缝之中爆发出五颜六色的无理真气,这种飞射无异于一种极近距离的爆炸,刹那间众侍婢身中无数道凌厉指风,当即口吐鲜血摔倒在冰厅之中,更有甚者直接被指风穿透身体,血雾如同一条纤细的长剑,直接飞射出老远。李小和竟然也惊得站在当场不能出声,他分明想起了当初东门傲老先生说与他们听的那一招龙悔犹笑,当时他就站在这冰厅之中,向众位高手讲述着这个栾氏传人的绝世武功,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而如今,他就在曾经流传他故事的地方将他本有的能力揭示出来,毫不做作,也毫不掩饰。

这一招也震撼了在场的孤竹君和靳天羽,孟小武连连向后退却着身子才勉强从那凌乱的指风之间闪躲出来,她似乎也被栾枫那随心所欲却又威力无匹的指力吓到了,当即自言自语说道:“这难道就是江湖传说的龙悔犹笑吗?”

栾枫朝着孟小武又迈进两步,哼了一声,言道:“此乃巽止淮西,巽卦乃对应风,风速何等迅捷,取的就是让你措手不及之意。”

栾枫的功夫,炫目而又威力十足,在众高手的围堵之中,仍旧卓尔不群,面无惧色。这一切在李小和看来,都已经感到难以抵挡,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就在这个时刻,孤竹君正色言道:“栾先生,你来冰峰,我敬你是客,并未与阁下动粗,你所怀之物正是我欲取之事,即便如此孤竹仍愿意信守誓约,可是阁下却不守信诺,向我婢女出此凌厉招式,这实在令孤对你失去好感。”

栾枫冷冷一笑,甚有不屑之意:“孤竹君,你怕是与靳天羽厮混得久了,说起话来也是恁般颠三倒四。你孤竹冰峰所立的信诺规矩,说将出来好似格外的有道理,好似格外让人觉得不可违逆,可是你那道理究竟是谁承认了?只不过是你自己封的吧。你叫人去偷我家的秘籍,如今竟然还要我来遵守你孤竹的规矩才能讨回,竟然还振振有词批评我不守规矩,你当真是想欺骗天下英雄吗?”

毕竟栾枫的眼界,不是江湖喽啰所能比拟的,如此言辞说出,那是真正揪住了孤竹君的死穴。不错,你孤竹君之言,难道就是天下大道吗?只不过孤竹君拥有这世间不可违拗的实力,让世人在江湖上广为传颂,故而如今稍微做一些是是非非的抉择,就让众人以为是至理名言,是不可违逆的法条,实际上那不过是因为孤竹君具有人们不能匹敌的力量罢了。其实靳天羽等官家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你口口声声指责别人违背了律条,其实不过是诸侯自己拟定的律条,不过是大多数人自己愿意遵从以至于牺牲少数人利益的规则,其中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正义可言,甚至有时候还会因此而栽赃嫁祸让人苦不堪言。所以栾枫一句话直接道破了孤竹君虚伪的面目,再加上李小和本身就是一个迷茫于这个世间道义中的少年,听闻了栾枫之言,心中也不无感慨。

栾枫又说道:“就是这样,孤竹君你若是以为栾枫阻碍了你的利益,那便拿出本事来取,莫要学人家靳天羽冠冕堂皇的罗织一道道罪名给我,你的所为难称道义,更没资格界定他人。”

栾枫的言词朗朗如神,浩然正气让人心中钦佩,这个人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真性情人,只不过这个世道已经害死了一个真性情的郢君,反而是那些卑鄙小人处处得利。栾枫之言直接激怒孤竹君,向来和颜悦色的孤竹君如今也怒容满面,芳海幽姿与烛青二人侍立左右,对孤竹君的心境也有所感悟,当即挺身上前,各自拈起自己的绝学,直逼栾枫所在。

栾枫乃是化外高手,岂惧这两个小喽啰,一招袭来,他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说道:“烛青,我已经警告过你,若是再来,那便是自己讨死。”烛青本就十个戾气十足的人,曾经被栾枫羞辱,真气封存在体内,肥壮的如同一只猪一般。而如今栾枫旧事重提他岂能不怒,再加上栾枫曾经将他父亲一招废掉武功,新仇旧恨一起算来,他当即怒发冲冠,一股怒气从天灵盖涌出,将头发四散聊起,如同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一般扑向栾枫。他丝毫不计后果,将体内的真气尽数使出,剑岳秋翎指的指力当即如同阳光普照一般飞射至冰厅之中的所有角落。这一招比及原有的秋翎指还要绵密细腻,所到之处根本无法闪躲。一时间许多刚刚中招的侍婢又被烛青的内力伤及,身上的衣服瞬间着了火一般冒起滚滚烟雾,而李小和与靳天羽等高手纷纷将内力支撑在自己身体之前,抵挡住烛青射过来的内劲。

这时候冰厅之中已经一片混乱,冒充孟小武的黑袍少年如今已经辨明真假,便也不再整齐划一的迷惑栾枫了。众人也各自运起功力,抵挡来自烛青的内力。虽然这些黑袍少年比孟小武的功夫,那是有一些差距,但是毕竟健全完好没有受伤,还是可以稍作抵御,而真正遭殃的却是孤竹冰峰的几个受伤的侍女。

芳海幽姿一声叹息,骂道:“我的姐妹可不是你练功的靶子,你如此戾气,岂不遭自噬?”芳海幽姿当即发掌为那些受伤的侍女灭火抵御。

栾枫却丝毫不惧烛青的掌力,不要说运功抵挡,反倒是如同一个沐浴在阳光之中享受的身影,面上露出无限恬淡之感,好似在体会大自然的温度带来的身体共鸣。烛青凝聚必胜所学,苦练孤竹功夫所成的内力,不仅伤不到栾枫,反而让栾枫吸食同化,这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烛青又如同当日一般,羞怒交加,竟然将体内所载的所有真气,一股脑尽数喷发出来,势必要与栾枫争一个高下,哪怕是不能打败栾枫,只要赢了一招,也不枉自己的奔波。

然而哪里知道栾枫这时候却忽然张大了嘴,好似刚刚他呼吸到体内的真气又反过来喷薄而出,一瞬间那喷出来的真气弥漫整个冰厅,好似无边无际的云雾,那云雾忽然间在冰厅之中往来穿梭,交错编织,李小和还未注意,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大网,一张被栾枫内力编织的大网。这只大网格漫天盖地的扑来将烛青一下子包裹在中间,他所打出来的所有内力都被收束在网罗之中,刚刚弥漫冰厅的阳光也随之而熄灭。

正当众人回过神来看烛青的时候,烛青被那大网包裹,不断收紧,他的指力在网罗内反复弹射,却无法飞出网罗。烛青勃然大怒,不计一切后果,在网罗之中将指力最右激射,奋力而为。忽然间一道指力回弹过来,直接射中他的小腹,他当即坐倒在地,分明是气海中招,真气涣散。芳海幽姿和孤竹君见状也有些脸色突变。芳海幽姿当先一掌打向栾枫的真气网罗,期望助力烛青出来,却发现那网罗丝毫不动,甚至还有些反弹的力道,将她推开。孤竹君虽然不喜欢烛青,但是眼下他也是自己一个得力助手,他将掌中真气凝聚,三指捏合,瞬间喷出三道指力,一道打向栾枫,一道打向烛青的真气网,还有一道在空中瞬间散开,画出绚烂武境,整个光天瞬间黑暗,星罗棋布,成了孤竹君的武境。

孤竹君的出手着实不似其他人,他功力的雄浑与临敌招式的使用都让人感觉到他的周密和凌厉。然而即便是如此,栾枫依旧站立原地,丝毫不被对方武境干扰,他双目微微闭起,气息匀畅,好似有护体真气一般,那飞来的指力看似打在他的身上,却又丝毫没有减弱的飞射到其他地方,将冰厅的玉柱射了一个洞。而烛青那边的真气网又更进一步的收紧,丝毫没有受到孤竹君指力的影响。

如今的烛青已经被包裹得更加紧实,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鸡蛋一般,甚至已经站不起来腰了,他那暴戾的脾气让他一再的将体内仅有的力气打出去,然而如此狭小的空间,只要射出来的真气就被弹射回来,而自己被弹回的真气射得千疮百孔,身上到处都是流血的伤口。

孤竹君只是这一个瞬间的失手,烛青就已经身受重伤,而更加致命的是孤竹君第一次感受到竟然还有一种东西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眼见如此骇人的情形,芳海幽姿也已经有些望而却步,眼下的情形她似乎也是没资格插手,虽然在江湖之中她是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是在孤竹冰峰,在栾枫靳天羽郢君孤竹君之间,她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辈。

栾枫冷冷一笑,也不去管孤竹君作何反应,直接朝着孟小武靠近。靳天羽眼见的孟小武功败垂成,心中焦急,打呼一声:“众人还看着什么,栾枫业已不守孤竹规矩,我等也不必拘泥刚刚的诺言,只要拖住栾枫,将悔指秘籍交由孤竹君,他定然可以窥破个中玄机。”

靳天羽在这情急之时,说出了“玄机”二字,这让李小和与孟小武不禁一愣。

“什么玄机?”李小和疑心大起。

却听孤竹君从容言道:“自然是击败栾枫的玄机,小武姑娘你赶快把悔指秘籍交给我,孤自然有办法击败栾枫,替你解毒!”孤竹君的吩咐说得明明白白,把悔指交给他,这里的事情他就能解决。这让李小和与孟小武也顿时疑心大增,难不成孤竹君可以现学现卖,一看就会吗?

然而两个人此时也无暇思索许多,如若栾枫就是要拿小武,那也只得拼个眼下的机会了。如此一来,李小和也当即振奋精神,准备来拦阻栾枫。那边靳天羽羽扇也摆开,言道:“栾先生,恕天羽得罪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绝至龙悔

靳天羽发动周围众人阻挡栾枫,一时间黑袍少年的了命令,身形闪烁,纷纷摆出阵势来延迟栾枫。栾枫眉头一皱,尔等何人,竟然开始死缠烂打,眼下若不出狠手,怕是一时半会也打发不了这几个难缠的小子。

孟小武也不含糊,转过身去朝孤竹君奔去。栾枫真气凝结,凌空飞跃,根本不去与那黑袍少年纠缠,直接从头顶飞跃而过。靳天羽和孤竹君眼见栾枫如腾云驾雾,飞身而起,当即将看家武学使出来,一个前面以怒特掌直拍栾枫面门,一个从后面将无数冰晶飞羽射向栾枫。一前一后,两种绝招,这都是寻常人很难见到,甚至一见即死的招数。这些招式的凌厉迅捷在寻常人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在栾枫来看,这又算得了什么,他手中指力凝结而起,一时间十指齐聚,内力喷射而出,少泽,中冲,关冲等穴道之中纷纷有指力涌出,一刹那间他成了一个周身如同水晶一般的人,将数十道光芒激射而出。靳天羽的冰羽在空中稍微碰到栾枫的指力,就立刻化作了飞灰,丝毫不能靠近他。而栾枫自身就如同一刻流星般直逼孤竹君的怒特掌,一头撞入怒特真气之中,双方崩裂爆发,巨大的声响震的众人站立不稳。

那些黑袍少年一丝一毫都没有碰到栾枫,却被栾枫与怒特掌激撞的真气爆发四射震飞得七零八落。哀嚎呻吟接连传来。

而栾枫如同重生战神一般仍旧屹立于冰厅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精深武功的所有者,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难怪靳天羽当初感慨,栾氏有这样的一个人守护,一辈子都无法扳倒,即便是群雄围攻,但是只要栾枫还在,就不怕千军万马。也难怪栾黡可以在朝堂之中蛮横无理,栾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巩固自己的实力,这一切都来自这个曲沃的忠实守护者。

孤竹君吃惊之余也自叹不如,自己付出了双腿,永生永世禁锢在冰峰,以大地真气为自己的后盾,竟然也胜不了眼前这个人,那他的修为又当是如何养成的呢。孤竹君心中疑惑,一众人对栾枫心生惧意,纷纷退却丝毫不敢上前。

栾枫自负满满,又向前迈进两步,逼近孟小武的身边,此时此景,已经无人能够阻挡栾枫,即便是孟小武与孤竹君近在咫尺,但是两人之间却横亘着栾枫这一个不可战胜的武道至极。

就在这个时刻,李小和再一次来到栾枫面前,他一开始的武境落了下风,可是李小和的倔强却告诉他始终不能在这样一个生死时刻认输。他对道义的评判,在对栾枫的钦佩与孟小武的生命之间的抉择,虽然仍有矛盾,仍有两难,却也无可回头的要让他站在栾枫面前。

李小和再一次将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拿出,配合上自身不灭郢息,转瞬之间凝聚出巨大的功力在自身体内,进而将涵听古韵铺开,一曲江湖十年梦,千载轩墨万点心。琴音起处飞花落,十里殷红覆九天。整个孤竹冰峰在一刹那之间,变成了万里飘红的桃花路,天地之间弥漫着无数浪漫飞影,曾经你我心中闪现过的悸动,曾经俗世凡尘中幻化过的传说,好似都在这片场景中一一演绎。那绚烂桃花,纷飞柳絮,和煦春风,晓月溪流,都是每个人心底存真赞美的铭记者,即便是孤竹君,即便是秦仁刀,毕正堂甚至小柱子他们也都有过那些梦幻之中不可磨灭的美妙期望,他们也都会有心中至高无上的女神,虽然说很多时候那可能并不是现实存在的,但是他们脑海中所编织的一一妙曼确实是这个世界种种点滴的集合体,在现实之中都有他们的影子。

这样的武境温存而又难以忘怀,在用一种不可抗拒的美丽打动每个人内心底具有共鸣的认知,故而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被李小和的武境激荡了内心,他们在这个险恶的世道中看到了自己曾经拥有并引以为豪的纯真和正气,虽然如今的自己已经迷失甚至自欺欺人的认为那种正直只不过是命运无情的嘲弄,但是在心底共鸣铮响的瞬间,他们仍旧不能回避每个人初生的时候对无上极道的崇敬和向往。

所以在这一瞬间,无人可以避免,他们都在内心的折磨下挣扎忏悔。即便是栾枫,也在质疑自己的抉择是否正确,是否符合这世间的道义。而孤竹君和靳天羽也尤为明显,他们二人极力的掩饰面上的恐慌,这是他们内心中善恶两种势力的相互搏斗和倾轧,他们在内心中挣扎着是是非非的道德观和对错感。栾枫毕竟修为极为精深,在李小和的琴韵之下,或许并不是他的琴音功力让人难以抵抗,而是他那份存真之心,既让人羡慕又让人憎恨,那种与生俱来却又遗憾迷失的真我,是那样的美好让人爱怜却又刺痛我们的良知。

栾枫一瞬间双眼血红,他对于眼下自己的处境和内心经受的折磨,正在努力的挣扎,乃至无比仇恨。在人到了至极之时,就已经不是一个人对是非的辨别可以控制情绪了,而是在眼前的挣扎下急于脱离困境的迫切心和不择手段。或许栾枫并不想与李小和动手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来对敌李小和,但是在李小和所营造的意境之中,栾枫看到了与自己认知相违背的世俗观和不可诠释的未来,这是他决不能接受的,因为接受了这种久久埋藏心底的潜意识认同下的风雅,就等于毁灭了他这辈子不断修正而来的人格认同,这是一种自我否定和无目的发展,这对于曲沃的守护神,栾氏第一高手来说,等同于自我毁灭。

故而,栾枫将自己最为绝学之招式祭出,只要在这里将那一切说不清道不明解决掉。栾枫将自身所学,毕生功力扭转调动,或许对于他来说,这辈子也是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手段。孤竹君眼见栾枫体内真气流转,许多经脉红蓝闪烁,逆流而行,从身体上多处不知名的穴道穿走,这是他孤竹遗风谱上也从未记录过的行功法门,也是他自己运功行气所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技巧,孤竹君不禁叹息一句:“难怪世人皆说这栾氏悔指刚猛无匹,可是秘籍之中记载和栾氏高手演绎的不过都是那几招平平无奇的指法,比及二三流武功尚且不如,更不要说天下无双。今日孤一见方知,其最强武学之奥妙,就在于他行功运气的法门不同,悔指秘籍必然还附有一套心法秘诀,有此刚强内劲,才能将指力发挥到极致。”

孤竹君的感悟似乎有一些晚,栾枫指风凌厉,飞沙走石,在自己周身环绕,就如同一道道幽魂一般在周身紧随不舍,时而由于内力过于刚强,有些指力便挣脱出栾枫的身体范围,肆意的飞射出去。忽然一道莫名的指力如流星一般打向靳天羽,他羽扇一挡,“当啷”一声飞向冰厅一角。

随着栾枫内力不断凝聚增强,向外飞射而出的指力一道道增加,不断的打中周遭武功低微的人,一时间呼喊呻吟之声弥漫,许多孤竹侍婢被栾枫指力射中,黑袍少年纷纷向两侧栈道逃跑。而这只不过是栾枫在凝聚内力时不稳定的爆发出来的而已。

一时间李小和端坐在栾枫面前,栾枫周身内力旋转凝聚好似一股龙卷风存在于冰厅之中,已经难以辩识他本人的形迹。就在众人惊讶之时,两人的至极对决一瞬碰撞而起,栾枫周身无数指力尽数化作升空狂龙,直奔李小和身体袭来,他的指力不断点向脚下冰面,反弹而起的内力逐渐汇入那飞舞的狂龙之中,这就是栾氏悔指绝学至极一招“龙悔犹笑”。

只见冰厅之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耀影环,激荡的强大内力将周遭内力不济的弟子震飞而且,十几人瞬间从观景台上跌落悬崖,整个孤竹冰峰一阵剧烈摇晃,无数冰凌从空中洒落。孤竹君也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真气对抗,他已经没有心力去看两人谁胜谁负,将手中掌风环绕冰厅廊柱,刻不容缓,支撑整个冰峰,以免被两人的真气震塌。

硝烟过后,孟小武也被这剧烈的真气伤及,扶在冰面伤不住咳血,靳天羽亦觉得脚下站立不稳,唯独孤竹君还勉强支撑不被栾枫的龙悔犹笑干扰。

栾枫脚下缓缓踏去,走向孟小武,一步一块碎裂,将冰面踩的四裂八瓣。他探手将孟小武提起,靳天羽心中一凛,支撑着身子勉力一击,羽扇飞起百多冰羽射向栾枫后心。栾枫此时冠冕尽落,怒发如狂,回身四指齐发,无数指力如狂龙出水,将冰羽尽数打成飞灰。靳天羽一惊之下,迟疑了片刻,哪知道栾枫后手毫不留情,二指颤动,又是两道凌风而来的激射,靳天羽面色苍白,这二指夺命而来,几乎是无法躲闪,虽然说靳天羽平生大战绝命时刻也缕缕经历,但是眼前这样一种无法闪躲夺命的时刻也让他瞬间心中跌落百丈,如同一滩枯槁死灰般束手无策。对于他这样优秀卓绝之人,束手无策就是他平生最大的窘境,闭目待死就是他此世无法言喻的羞辱。不过万般无奈的靳天羽也丝毫没有方法,只得将双目微微闭起,等待栾枫指力的裁决。

然而片刻之后,他并未感受到那凌厉指风穿过胸膛的凉意,而是忽然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这一幕也让孤竹君大惊,就在栾枫指力将及靳天羽胸口之时,一个黑袍少年跳到靳天羽身上,替他挡了这样一招致命一击,细看时他就是靳天羽的马车夫。“靳先生门下竟有如此死士,孤竹佩服。”

“我记起来了,你这个诡计多端的马车夫不是别人,就是无忌山庄的少庄主!”这一声来自李小和,那硝烟弥漫之中传来了李小和刚劲沉稳的话音,这是李小和屹立不倒的证明,也是对栾枫最强力的反击。栾枫的这一招龙悔犹笑,威力巨大世间无人能够抵挡,但是李小和的话音证明了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在他龙悔犹笑之下活命。

栾枫脸色一变,李小和趁着他松懈的机会当即抢上身去连击两招,打向他中府和脉门,将孟小武抢了下来。如今孟小武身受重伤业已不能言语。对面栾枫向后让了两步,注目李小和身上,暗自念道:“竟然没死!”如此的一个李小和,已经让栾枫注意力的焦点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如今栾枫或许根本不再注意那悔指何在,而李小和为何能接住自己龙悔犹笑一招,自己若再加几成功力是否他还能接住,这是栾枫心中迫切想证明的一件事。

只见栾枫回身两步,再次把真气凝聚而起,一瞬间他周身真气旋转,再一次形成巨大的旋风。靳天羽的马夫为靳天羽抵挡了栾枫致命一击,显然是活不成了。然而孤竹君听闻李小和之言,似乎也反应出了什么,大喝道:“什么,这个人难道是郭父的儿子?他是吃了驽马止血的那个人吗?”

猛然间靳天羽的面目之上闪烁出无数诡异光芒,孤竹君瞬间神思百转千回,好似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栾先生手下留情,这其中必有一个莫大的阴谋。”

栾枫此时哪里还顾及其余人说什么,不断的将周身的真气经脉层层叠起,恨不得将自己几十年的修为都凝聚在这一招之间。孤竹君也在这亡命时刻顾不得许多,将自身旭阳武境运起,无数星辰携带者孤竹君源源不断的内劲袭向栾枫。然而孤竹君内劲虽然源源不断,但是却始终没有栾枫瞬间凝聚的真气霸道,无数飞星被栾枫周遭的旋风卷落,冰厅之中一片混乱失控。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冰峰崩坍

在当世四大高手面前,栾枫的卓绝毋庸置疑。冰厅之中孤竹君、李小和与靳天羽的联手似乎都不能伤及栾枫。而孤竹君的旭阳武境与栾枫的内功相比,一个绵延不绝另一个却刚猛霸道,若是斗耐力或许一二日之后栾枫会气力不济,但是眼下栾枫真气的雄浑,堪比山岳,是这个世界上无人能够撼动的破天之力。

如今冰厅之中两分天地,孤竹君一侧武境绵密,如同宇宙星空,而栾枫一侧则丝毫不受武境影响,他龙卷旋风一般的内力将一干什物搅乱得七零八落。靳天羽也被对方震伤,将马夫的尸体安放在一边不敢加入战阵,而李小和也毫不犹豫,一身挡在小武身前,将体内的郢息不断增强膨胀。如今他的涵听古韵已经被栾枫的一招龙悔犹笑大飞到观景台之下,他只能赤手空拳来对付栾枫,这也让李小和格外的坚定了意念,如今唯有两条路,要么拼了命打败栾枫,要么死在孟小武之前。这是曾经栾盈教给他的,既然你来救人,便要有救人之决心,你要么把人救出来,要么自己就先于被救之人而死,绝不可见情势不对,把腿离开。

李小和心中格外笃定,大叫一声:“小武,这十几年来都是你救我,保护我。你身上的毒,被迫接孤竹令,也都是为了救我。如今就也让我还你一次,为救你而拼一把。”李小和瞬间勇气大震,周身真气再度膨胀,郢息护罩将孟小武的身体也包裹在内。

三大高手一个武境星空,一个龙风如狂,一个金光护体,在这冰厅之中,割据一方。而栾枫眼下已经毫无理性,必要较量一番究竟是龙悔犹笑利害,还是郢君的郢息雄浑。栾枫大喝一声:“龙悔犹笑!”

这一指凝聚了栾枫毕生功力,直射李小和脚下的冰面,这一招在李小和身前射出无数巨龙,要比刚刚更加具有侵略性。李小和也屏住呼吸,将体内所有郢息尽数爆发出来,真气瞬间的过载让李小和再一次感受到体内真气不协调所带来的剧痛,不过眼下他只得咬紧牙关,凝力抵御对方的致命一击。

只见一瞬间八条巨龙直奔李小和所在,猛力的突破着李小和郢息所形成的护罩,李小和体内爆发出来的真气不断的续接出来,可是那真气不时间颤动一下,就是他体内剧痛的反应。栾枫朗声大笑:“郢君,你的郢息果然厉害,若不是有这样运气不协之害,恐怕栾某一生无敌的龙悔犹笑也未必能突破你的防御。”

孤竹君也是当世绝顶之高手,见李小和体内真气动荡,岂能不明白个中原因。眼下众人同舟共济,唯独能抵挡栾枫龙悔犹笑的人就是李小和,周遭武功不济的人早已被栾枫指力的边锋重伤,即便是芳海幽姿此时也只能全力抵抗,减少伤害,孤竹君更加不能让李小和失败在栾枫手中。当即叫道:“风云有道,内息有恒,天枢日月,章门气海,神关一出,气息自如……”孤竹君的口诀源源不断的输入李小和头脑之中,李小和方知这些运气法门乃是孤竹遗风谱上并未记载的奇妙走向,若是寻常时刻根本没人敢用这样的运气手段,一旦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然而如今众人命在旦夕,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安危,哪怕是一丝希望也绝不气馁。

李小和依照孤竹君的法门行功走气,一句一穴,体内的真气震动当即减小,似乎将那真气不协调的弊病驱散了好多。然而栾枫绝不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之人,眼见的孤竹君口中娓娓道来的运气法门让李小和体内真气更加流畅,他当机立断两道指风射向孤竹君。孤竹君情急之时一招怒特掌抵挡栾枫指力。

刹那间又是光电闪烁,巨响隆隆指掌交接,格外炫目。栾枫趁着孤竹君分身,不能再继续将运气法门说下去,立时加强了自身真气,二指如剑,对着李小和身前又是极致的一招:“龙笑无悔!”

那一指乃是栾枫此世至绝一招,连他自己也从未使出这般强力的功夫。毕生功力和一颗决绝争雄之心让他手下的指力销骨铄金,所向披靡。李小和的郢息护罩一瞬间被巨大的冲力击破,无数巨龙如同獠牙饿鬼,飞天猛禽从脸上划过,他一瞬感到了无数劲力从身体中穿越,好似被人千刀万剐,丝毫不能控制自我,身子斜斜的向后面飞出去,一枚黄铜面罩当空飞落,掉在冰面之上。这股指力的强大让整个冰厅摇曳不停,一根根洁白如玉的冰柱被栾枫四射的指力打得千疮百孔,两旁高出冰峰的山崖也被栾枫指力打得烟雾叠起,忽然地面上被栾枫指力射中之处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顺着冰面向前延伸,直到悬崖边上,一个不小心,观景台被那裂缝切割开,斜斜的向山崖之外倾倒出去,无数婢女要么随着观景台跌落悬崖,要么被无法控制的指力射中毙命,顷刻间冰厅之中尸横遍野。

孤竹君的武境也在这一瞬间被栾枫与李小和两股内力激撞之下的气浪击破,甚至摇曳不定,孤竹君还欲待发掌力维持冰厅的安稳,怎奈忽听得头顶隆隆巨响,滚滚朔雪,栾枫也是平生第一次露出了惶惑之色。他回首一看,冰峰之上两边并立的山巅滚滚扑来无数雪浪,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的气势比他刚刚的悔指还要震慑人。毫无疑问栾枫悔指的功力实在惊人,能够在这孤竹冰峰上突破孤竹君掌力的维护,将整个冰厅和雪峰震的发生了雪崩。而与之应和的是孤竹君的掌风也无法回护整个冰厅以至于连孤竹冰峰都被栾枫那一招龙笑无悔打碎,在空中摇摇欲坠。

孤竹君站起身来企图还要再以自身力量控制住冰峰的颓势,然而脚下的冰面随着栾枫失控的力量散溢而走,冰面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纹。其中一两条巨大的缝隙直奔孤竹君的冰座而来。两侧崩塌的冰雪迅速的将冰峰栈道堵死,众人想要下峰已经不可能。

孤竹君在这情急之时也无法顾及其他,将功力凝聚掌中,不断的封向脚下的裂痕,企图阻滞裂痕的扩散,然而裂缝格外迅捷,堵住一处又从旁侧分支出来,孤竹君的封堵只会让冰面的碎裂更加严重。

孤竹君面色如土,也少有的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探手怀中,心下少安,幸好棋子还在。震颤之中方一抬头,当即看到了让他意外的情况,靳天羽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孤竹君身前。

孤竹君面露疑惑:“靳先生,你这是?”

这危亡时刻但见靳天羽冷静沉稳,低声言道:“孤竹君,如今冰峰坍塌,想必你也命不久长,若是还怀揣屏岳山棋子,那岂不是将奥秘带入土中,不若交给天羽,也让我完成你未济之愿。”

孤竹君低头沉吟片刻,好似无法可想,困窘难堪,沉声道:“靳先生所言不错,这屏岳山棋子若误在我手中,的确有些可惜。那就有劳先生了。”孤竹君嘟嘟囔囔说了几句当即一抬手,单但见他指掌中无数道真气飞射而出,直奔靳天羽面门,哪里是要将棋子送与靳天羽,分明是要与靳天羽搏命。

靳天羽早已防范孤竹君的偷袭,虽然自己功夫不若孤竹君,却将羽扇勉强一挡,只听的噼噼啪啪孤竹君内力打在冰羽之上,四射飞出。孤竹君如此威望,岂会受人要挟。两人暴起的激斗,是在靳天羽心中已经预知的,他自然有了防范没有被对方伤及。

然而就在孤竹君再出手打向靳天羽时,脚下一阵晃动,冰裂已经蔓延到他脚下的冰座旁边,孤竹君身体摇晃,站立不稳,剧烈的痛处从地下直钻入他的心窝。一瞬间他满脸冷汗之流,咬着牙浑身颤抖,一点内力也使不出来。靳天羽趁机将羽扇一挥,无数飞羽直破孤竹君的大氅,孤竹君脚下大地撕裂,内力源源外泄,无法坚持,勉强再出手抵抗,被靳天羽两枚冰羽打中腕脉,手臂当即不能动弹。孤竹君大怒,震天怒吼响彻孤竹:“靳天羽,你敢如此冒犯。”

如今栾枫只顾与李小和争高下,即便是冰峰两侧高耸的山峰发生了雪崩,仍旧毫不理会。而靳天羽一旦得势,岂容孤竹君再翻转,他手中羽扇横竖十八道比比划划好似夺命剑法,那孤竹君只剩下单手能动,内力又不能使出,怒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直飞溅两丈多远,哀嚎一声,勉强单掌托起抵挡靳天羽的攻势,叫道:“靳天羽,你这卑鄙小人,简直是人面兽心的老狐狸,枉我如此敬重你,我真是瞎了眼,如今你便是拿到那屏岳山棋子,难道就能从这坍塌的冰峰逃出去吗?还不是大家一起陪葬。”

靳天羽冷若冰霜,哪里会被孤竹君的言词影响分毫。他只是冷冷一笑,不无嘲讽的说道:“孤竹君,你的确是瞎了眼,否则怎么会瞧不出那屏岳山棋子的奥秘呢,与其让那些宝贝陪你入土,自然不如给我靳天羽了。”靳天羽说道得意之处,仰天狂笑,将手中羽扇横陈,无数扇羽勾画出的道道寒光将孤竹君周身杀出条条血痕。靳天羽又道:“呀,差点忘记了,孤竹君你的遗风谱乃是这天下至极的运气宝贝,只可惜你给李小和的那一部缺了一段,所以他才越练越无法驾驭深厚内功,如今你作茧自缚,试想若是李小和此时身负绝世武功,内力调和均匀,又岂会让栾枫在此撒野,将整个孤竹冰峰震毁,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只怪你自己误了自己啊。”

靳天羽益加得意忘形,孤竹君听闻他的描述心中猛然间参悟了无数过往:果然如他所料,那黄铜面罩之后的人,就是曾经大闹孤竹冰峰的李小和。竟然是他!这一声感叹之中,孤竹君也是无奈慨叹,坐倒在冰座之上,他一生笑傲天下,无人能敌,貔貅马车闻者丧胆。他一辈子苦心思索脱离冰峰之道,却不想脱离冰峰的时刻即是他生命终止的瞬间。他那绝世的武功和健壮的身体显然都是孤竹冰峰赐予他的,如今一切都会随之崩塌消逝。

就在这个时候,靳天羽的攻势再度逼近,他朗声大笑:“孤竹君,你骗得了李小和,却瞒不过我靳天羽,你身上最至极的武学奥秘,最凌厉的真气法门,其实就是你周身凝结凸起的穴位结缔,你的经脉如何行走,只要在冰河之中一照,自然明了。”靳天羽自信满满,将羽扇连连挥舞,内力真气如同锋利的尖刀寸寸刺入孤竹君身体,但听得孤竹君一声惨呼,一张血淋淋的肉皮从孤竹君的胸口脱落,飞入靳天羽手中,沿途淋漓的鲜血将冰面拉出一条狭长的血痕。

此时两面山峰摇摇欲坠,随着不断压来的滚滚冰雪,整个冰厅已经被冰雪填满了一半,而这只不过是靳天羽与孤竹君对话的片刻时间里发生的。栾枫此时或许已经意识到头顶崩坍的冰块,他本来还想在弥漫的寒气之中找寻一下李小和的生死下落,如今却也觉得脱身无路,抬头一看,四面八方摇摇欲坠,无数冰块滚着雪球砸向自己。

他连起两指将冰块打落,在回头时,已经迎接不暇,源源不断的冰雪几句话之间就将栾枫躯体淹没。这边靳天羽一手拖着孤竹君的人皮,另一手一发功,将孤竹君袍袖之中的棋子尽数吸到自己怀中。眼下孤竹君被靳天羽重伤,奄奄一息不能起身。

四面八方冰雪滚滚而来,势不可挡,眼见的也要将靳天羽淹没,靳天羽连连两下轻功从下压的冰雪中退后两步,寻个空间,朝着马夫一拱手:“无忌山庄少庄主,天羽已经完成诺言为阁下设计报仇,孤竹君今日身死,孤竹冰峰从此消失于江湖!”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无剑竹岳

孤竹冰峰,乃是千百年冰雪凝聚,山石巩固形成的日月精华之所,孤竹君能够立地此处也是这个世界上精华汇聚而成的一个不二高手,也是应着天时地利而生的天下奇人。只可惜他梦寐以求的自由到来之时,付出的代价其实就是自己的生命。双脚可以离开冰面的时刻,那就是自己所有功力尽失冰峰崩塌的时刻。

而栾枫与李小和,靳天羽与孤竹君的较量只不过是在那一刻电光火石之间,难怪靳天羽一直鬼谋机变,自负天下无双。只不过借着栾枫指力将冰峰撼动的刹那,就立时压制住了孤竹君,并且手下毫不留情,将孤竹君上身的经脉皮肤尽数切下,如今怀中已经尽数得到了屏岳山棋子,却被奄奄一息的孤竹君冷冷嘲讽:“靳天羽你就算拥有天下所有宝贝,也是无济于事。两旁栈道已经被冰雪堵死,冰峰离地面百丈千刃,落下去的无不粉身碎骨,你能活下来享受这些宝贝吗?”

随着孤竹君的所言,两边高峰上的冰雪源源不断的涌入冰厅之中,即便是强如栾枫也不能阻止大自然的强大力量,多处冰块飞落加之冰雪滔滔不绝,也在眨眼之间被万丈冰雪掩埋住,两侧冰雪不断的欺近靳天羽的身边,很快也逼近了孤竹君的王座。冰厅之中的黑袍少年,孤竹婢女都已经死的死,伤的伤,走不了的都很快被冰块冰雪掩埋。芳海幽姿拼着最后一点力量,跳到孤竹君身侧,欲将其拖到一个安稳之处。孤竹君一声叹息:“算了,这里能多活一两个瞬间,又有何用,如今有靳天羽和栾枫郢君为我陪葬,也不失为快事!”

芳海幽姿心中何其忠诚,自不肯在这最后的危亡时刻丢下主人。靳天羽也不禁动容,言道:“孤竹君的功夫为天下人佩服,如今临死之时,也看出孤竹君气度非凡,不失为天下枭雄,只可惜阁下武功太强,若不用巧计,怎可能击破。正如郢君,栾枫一般,天羽自忖穷一生之力或也不能以武胜之,只好安排个计谋了。如今几位英雄埋骨此地,也的确是天下快事,天羽必当每年来祭祀一番!”靳天羽虽然赞佩了一句郢君,却也不失自我的傲气狂妄。

如今随着两边山峰的崩塌,冰雪之势愈加猛烈迅捷,靳天羽仗着一开始处在冰厅正中,勉强延迟了被埋葬的时间。他环视了一下周遭的情景,这冰厅之中众人几乎死绝,冰雪满眼马上就要将整个冰厅埋葬,而且冰峰上堆积了这么多冰雪已经超过了附和,摇摇晃晃的样子看起来要不了多久整个被栾枫震裂的山峰就要崩塌跌落。在这危急时刻,靳天羽将羽扇摆开,拨开几个砸来的巨大冰块,朝着空中猛力一声呼哨。

应和着靳天羽的呼哨,但听得一声极为清亮的鹤鸣直破九霄。那声音透彻清明,分明就是要把这烟雾尘灰弥漫的冰峰突破,将眼前无数飞雪冰晶融化。靳天羽面露自负微笑,从容走到那已经崩落的观景台悬崖边,朝着空中极目远眺,一点白鹤破空而来,如同翔鹰炽凤,夹着风雷直奔靳天羽头上。靳天羽将羽扇一挥,长情笑傲,指点江山,双脚内力相较,奔踏飞起,两个纵跃已经轻身而起,跳出观景台外延,凌空飘起。

白鹤与靳天羽的默契无与伦比,靳天羽身形刚刚飞起,白鹤便从下将其迅速托起,靳天羽踏在白鹤背上,转瞬之间飞腾升空直上九霄,俯瞰整个孤竹冰峰,昔日灯火辉煌的盛会之所,囊括天下武学奇书,四方疆域奇瑰异宝的孤竹冰峰,如今就只剩一片有一片的冰雪如滔天巨浪一般的覆盖而下,整个孤竹冰厅都被崩塌的雪海淹没,溅起的巨大寒气和滚滚雪渣直有几百丈高,甚至一时间会有几条冲天的雪住喷起,将白鹤惊得铮鸣着纵跃而起,往来躲闪。

靳天羽架着白鹤,在孤竹冰峰之上徘徊几圈,眼见得这个曾经的武林圣所在栾枫的龙悔尤笑之下尽数被摧毁,心中也不禁唏嘘,或许这当世之上的确无人能够与孤竹君比拼功力绵厚,也的确无人能够与栾枫比拼内力精纯刚猛,但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仍旧无法抵挡大地山川的倾圮之势,虽然身为人,已经将功力练就到登峰造极之处,但是在自然面前,仍旧是渺小不堪一击!而在这一瞬间,世上三大高手陨灭,也让靳天羽心中百感交集,或许这个世上也只有这三个人是自己不能战胜,不能力敌的三个高手,而这一瞬间尽数丧命于此,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

靳天羽沉思许久,白鹤擎着他在孤竹冰峰上盘旋几周,转而朝着东边飞走了。靳天羽怀着屏岳山棋子和孤竹君的人皮,驾着白鹤飞往东海而去。两日之后,他来到了无剑海竹岳,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未曾来过的地方,正是烛然的居所。无剑海乃是东海一片广阔的大湖,湖心有一座大山,高耸入云。这里虽然名为无剑海,却有数不尽的长剑插在水中,每一把剑斗士半悬水中,一般剑锋没入湖水之内,一般剑锋连带剑柄露在外面,剑身笔直矗立,看起来好似悬挂在空中一般,灵动无匹。一阵微风吹过,整个湖水之中的长剑好似簇簇芦苇,随风摇曳,应和着风声铮铮嗡鸣,在整个雾气缭绕的湖面上如同无数侍立的仙人一般。

靳天羽极目扫视了一下这无剑海,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且不论居者何人,此处之仙容便已不凡。靳天羽的心中首先便肯定了这个地方。他踏步上前,令他惊讶之处,那无剑海的竹岳本来是在湖心的一座小山,但是靳天羽踏近湖水之时,两侧的湖面猛然间向两边分散开来,就好似有人用大刀将湖水劈开。湖水之中的长剑随着湖水的泛滥,也各自飘荡而起,悬在半空之上,有一些灵气更盛的长剑,已经在靳天羽头顶往来穿梭,似乎如鬼影守卫一般注视着靳天羽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间,分开的水面之间已经能够清晰看见平铺的石板路,那平坦的石路平时是铺就在湖底,无人知晓如何穿过湖水,如今靳天羽到来,这湖水竟然自动分开,给靳天羽让出了一条石路,这让他心中好不蹊跷。靳天羽摇着羽扇,轻轻踏足湖水之间的石板,两眼密切关注周身局势,生怕有人从旁偷袭。忽听得湖心之中有一个小孩出声道:“靳先生远道而来,势必有所嘱托,不如现在就把来意言明,以免上了竹岳大家说不好伤了和气动起手来就麻烦了。”

靳天羽微微一笑:“不知仙童如何称呼,无剑海烛然先生与天羽乃是旧来相识,如今天羽有事来求,阁下应当引我上峰才对,如此招呼客人,岂不是太有些失礼了!”

那孩童声音是从巨浪之后传来,靳天羽遥遥望去,根本瞧不见他身在何方。只听那孩童言道:“靳先生是我家主人的旧友,故而才给先生开辟了水路,以示礼遇,这已经是我无剑海从未有过的先例,若先生不能说明来意,弟子不敢放先生上峰!”

靳天羽何等人物,岂能不知对方的底细。无剑海虽然地处东海,少与江湖往来,但是出了几个高手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两个人为晋侯贴身侍卫,只可惜被李小和伤了。无剑海主人烛然也是个绝世厉害的角色,只可惜实在贪心不足又智谋浅薄,被栾枫废了武功。如今烛然叫人紧守无剑海上峰的要道,分明是平日里作恶多端害怕江湖人听说他武功尽失而上来寻仇罢了。眼下的情形烛然想必是把无剑海历代相传的剑海机关启动,以防御外敌了。

靳天羽心中有数,叹了口气道:“无剑海,无剑海,虽然名为无剑海,却遍布长剑,这真是一个奇异所在。”

“靳先生所言不错,我无剑海取义乃是来者无剑,并非自己无剑。阁下要来我无剑海,必须报上来意,若无恶意,方可上峰。”童子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靳天羽心中暗笑,我说明来意,若是撒个谎你难道还能看出来不成。

他淡淡的言道:“既然仙童一定要问天羽的来意,那也无妨告知于你。天羽这次前来无剑海,是有很多事要与烛然先生商讨。无剑海少主烛青今日里与孤竹君走得甚为亲近,可有此事么?”

那小童一听到烛青,迟疑了一下,言道:“我家公子今日里的确有在江湖走动,不知靳先生可是与我家公子相识?”

靳天羽言道:“相识不敢说,但是见是见过两面。不过有一个坏消息要告知无剑海主人。”

“是不是小犬在外又闯祸了?”这时候烛然的声音从巨浪之后传来。

靳天羽抬头仰望,期望看到烛然置身何处,然而滔滔巨浪,水雾弥漫,靳天羽满眼迷离,瞧不见水障之后的情状。靳天羽言道:“烛然先生,可否请天羽上峰说话,不只是烛青公子的事,就连阁下两位师弟也有牵连!”

烛然听了靳天羽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只是淡淡的言道:“老夫昔日作恶多端,怕人寻仇故而摆下这个机关,让众人无法上岛来找我。如今靳先生来我无剑海,自然当好生招待,只不过靳先生你武功这么高,烛然如何敢放你进来!”

靳天羽摇了摇头,实在是有些拷问耐心的感觉。他对着烛然道:“先生,天羽此来绝无恶意,只是来告知阁下,令郎已经殒命于孤竹冰峰,包括烛然先生的两位师弟,也在长治行宫受了重伤!”

“什么!”或许烛然对烛青的功夫和手段还是很有些自信,却从未想到他会死在外面,一听靳天羽之言,他心中无比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我青儿武功虽不至于天下无敌,但是自从学了孤竹冰峰的几招绝学之后,至少不至于被人毙命,难道他又遇到了栾枫吗?”烛然对曾经栾枫的招式还是心有余悸。

靳天羽道:“不错!正是栾枫所为!”

烛然一声叹息,似乎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嘱咐过他千百遍,不可到曲沃去,怎么就是不听!”

靳天羽此时信步在两条巨浪之间,摇着羽扇道:“烛然先生请节哀,并非令郎到了曲沃,而是栾枫追上了孤竹冰峰!”

“栾枫去孤竹?”烛然有些不敢相信。

靳天羽忽然露出自负面容,言道:“不错,如今栾枫与孤竹君在冰峰之上拼得两败俱伤,令郎也惨遭牵连,天羽仗着白鹤伶俐才侥幸逃脱,如今来无剑海为先生报丧!”

烛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那烛青的身死,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嗓音一瞬间变得有些哽咽,却也勉强着动了几下嘴唇,发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那小童似乎正在搀扶烛然,言道:“主人莫要太劳心,保重身体!”

烛然嘶哑的声音言道:“没什么,没什么了。虽然这是迟早的事,却也没料到这么早就来了。靳先生是天下一等一的智谋之士,想必那孤竹冰峰两大高手对决,也只有智巧如阁下这般才能脱身吧!”

靳天羽双手抱住羽扇,低头言道:“不敢,不敢!”

烛然却淡然言道:“靳先生,你来无剑海,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不只是好心为我犬子报丧吧!”

靳天羽也不隐瞒,微微一笑,言道:“烛然先生果然英明。天羽此来乃是为了屏岳山棋子一事,烛青公子将屏岳山棋子打捞出来,交付孤竹君,以至于从孤竹交换了许多武功秘籍,然而普通棋子乃是三百六十一枚,但是显然屏岳山棋子玄机奥妙,三百六十一枚棋子似乎并不齐全,个中奥秘天羽早就知晓,细细思量,那其余还有两枚,想必是烛青留在了无剑海了!”

靳天羽说出屏岳山棋子奥秘,表明是为向烛然讨取棋子而来,无剑海主人曾经也是对棋子痴迷之人,不知今日又会作何抉择!

第二百三十章 神机机奥妙

烛然听闻靳天羽所言,不禁笑了起来:“江湖都说靳先生神机妙算,这一套棋子自然是三百六十一枚,又怎会有其余多出来之说,先生不会连这个基本的常识也不知道吧!”

靳天羽道:“老先生您说笑了。若一定要试探天羽,那天羽也不妨直言。本来天羽也以为这屏岳山棋子无非就是一套普通的棋子罢了,只是背后的文字暗藏着一些奥秘,然而孤竹君是何等智慧,他竟然在集齐了三百六十一枚棋子之后仍旧不能领悟其中的奥秘,这是为何?说明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烛然道:“虽然孤竹老弟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是世间难道就没有他也想不通的情景吗?更何况那孤竹君是期望以此来换得自己离开冰峰的自由,想必这棋子就是神通广大,也未必就能助他脱困。”

靳天羽正色道:“不然,孤竹君专研棋子数十年,个中能够猜想到的机关,他应该都知晓了。唯独一件事是他不知道的,那就是屏岳山与栾氏武功同出一脉,棋子唯有在栾氏悔指真迹之上才能显现出真实的信息,也才能够获取个中奥秘。”

烛然的性情与之前相比有了天壤之别,似乎根本就不关心屏岳山棋子的奥秘,可能是因为武功尽失,即便是有了棋子也不过是一场空谈罢了。烛然点点头言道:“按靳先生之言,孤竹老弟分明还是败在不知棋子奥秘,老夫先前所言并未有错。”

靳天羽言道:“天羽所知乃是本末倒置,寻常人若不知栾氏与屏岳山的同宗之关系,那又当如何说?又怎么能领悟棋子与悔指秘籍的关窍。但是如若集齐了屏岳山棋子,势必可以从棋子之中得到启发,发觉悔指秘籍与屏岳山的暗联,孤竹君如此不计代价的渴望一睹悔指真迹,或许他已经参悟到棋子与悔指的关系。”

烛然道:“靳先生所言自相矛盾,既然孤竹老弟已经参悟其中关系,那说明他只差悔指秘籍没有入手而已,又何来另有两枚额外的棋子之说呢?”

靳天羽笑道:“先生也是精通易经之人,天地造化,能够应和而行,自如驾驭者,皆是威力无穷的高人。栾枫与孤竹君都是这世界上能够与自然万物融合一体之人,他们自然知晓易经奥妙。如今与栾氏几次交锋,天羽又私窥悔指秘籍内容,久久冥想方参悟到其中悔指应和六爻八卦无非是表面掩人耳目的噱头,其真正威力在于栾氏独传的真气内力与众不同,故而即便将悔指的指法练得无匹纯熟也是无济于事,不过能在江湖上卖卖艺而已。”

靳天羽接着又说道:“既然天羽已经来了,那么便也与烛然先生诚恳相交,真是因为栾氏悔指的内力独特,天羽才细细琢磨,栾氏悔指奥秘究竟在何处。而几次仔细观瞧栾枫内力家数,天羽终于领悟,悔指招式取的是六爻八卦之象,而内功却是应和着乾坤二卦不为人知的隐蔽奇象,故而悔指内功才如此玄妙刚劲,无人能够妄自习学。”

烛然似乎也陷入沉思,毕竟曾经他败在悔指之下,自身修为尽数化作泡影。他苍老声音沉吟一会儿,言道:“莫非是用卦之妙?”

“用卦”这二字若不是精研易理实在少有人能够明晰。当初郢教悬空崖不挂之时,出现六爻齐变的情形,这就是用卦的特征,而蕴含用卦的卦象,只有乾坤两卦之中。靳天羽点头道:“不错,老先生博学多识,正是如此。实际上悔指的内功正是以乾卦用九和坤卦用六两象变化而来,驾驭一阴一阳两股真气,由于两股真气六爻齐变,故而栾氏真气变化万端,雄奇难料,也正因为如此,成就了他悔指无双天下的刚猛之名。”

如今靳天羽参破悔指奥秘,道出了栾枫功力无双的原因,烛然听到也是无尽唏嘘。虽然自己习武几十年修为在江湖无上利害,但是在这能够顺应天地,驾驭自然的高手面前仍旧是沧海一粟般渺小。烛然不禁叹了口气,言道:“唉,靳先生说到这里,我父子尽皆折在悔指之下,也不算冤枉,毕竟人力难以胜天。”

靳天羽并未接言烛然的说辞,只是继续道:“故而栾氏悔指奥秘在于正常的卦象之外别生二爻,而天羽料想,那屏岳山棋子若是与悔指应和,便一定是也有些暗藏的玄机,这玄机何在,如同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外,还有两爻变化,这屏岳山棋子也定然还有两枚额外的变数,故而才让孤竹君迟迟无法参破其玄机。烛然先生,天羽所言可是对也不对?”

靳天羽将悔指奥秘与屏岳山棋子的猜想联系到一起,这一番猜测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其中最为惊讶的莫过于烛然了,因为他手中此时的确捏着一枚屏岳山棋子,尤其是当他也不知道靳天羽是如何猜中这一系列关键的时候,更加觉得靳天羽的确是一个不世奇才。不过烛然自从被栾枫废掉武功之后,似乎对世间江湖的利益恩怨已经看淡了许许多多。即便是靳天羽将如此玄妙说得煞有介事,他也只不过淡然一笑,言道:“靳先生,你自称弹指堪将参商和,看来此言绝不虚假。你的智谋包藏天地,蕴含古今,竟然可以将那些人所不知的奥妙想象得如此精纯,正如先生所说,那一枚棋子的确在老夫手中!”

靳天羽羽扇翩然,笑意盈盈,一副自负表情格外潇洒,囊括宇宙的信心让他也不禁有些飘然。又听烛然说道:“靳先生,相信你的智谋绝不紧紧是思考了这一悔指的奥妙,想那孤竹之上的变故也定然是阁下所谋。”烛然如此年纪,思考了许多是是非非,如今烛青能够丧命孤竹冰峰,栾枫会杀上孤竹,这样的情境本身就不是寻常江湖恩怨所造成的,若不是有靳天羽的谋划,自然不会有这些是非了。

不过在靳天羽听来,似乎又有着话外之音,既然对方说孤竹是非都是由自己安排算计,那岂不是在暗示自己的所为害死了他儿子烛青,那么这棋子一说是不是又要陷入僵局。靳天羽凝视踟蹰,脚下稍微向前又挪了几步,心中略有忐忑。

烛然当即言道:“靳先生,还请你遵守我竹岳的规矩。无剑海湖底路的确是通往竹岳峰顶的必经之路,老夫今日为阁下开了水路,已经是看在旧日的情面之上,就凭阁下的武功,若是上了我竹岳,怕是无人能够奈何得了你,还请莫要做出出格之事。”

靳天羽道:“天羽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那两枚棋子,渴望竹岳辩丈雅量!”

烛然冷冷言道:“靳先生,你这人也忒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却不是说你手段毒辣,单讲这面皮一事,你却比我这不要脸的烛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没有阁下的安排,想必我青儿也不会就这么快身死孤竹,如今你却又厚着脸皮来我竹岳讨取青儿遗物,你觉得老夫会不会把棋子给你呢?”

这确实说道靳天羽心里了,他正当心烛然小肚鸡肠心怀芥蒂,如今看情形那烛然冷嘲热讽还真的是不打算交出棋子。靳天羽眉目一皱,心中被讥讽一顿自然不好受,不过也只得赔笑道:“先生,这枚棋子是烛青生前所有,如今他离开人世,若是交给天羽,也可以把此物的价值发挥出来,又何必介怀于一事呢?更何况冰峰之上,栾枫与郢君对决,其实栾枫才是害死烛青的真凶,天羽的武功也不及对方,否则怎会不出手相救呢?”

烛然一声冷笑,叹了口气,言道:“靳先生你还真是能说会道。我猜你心中已经笃定了老夫不会把棋子给你,你这只不过是先礼后兵,最后的一句好言恳求,而后便要出手硬闯我竹岳了!”

靳天羽连忙双手抱住羽扇,低头躬身道:“岂敢,岂敢,天羽此来是为烛青少侠报丧,只不过顺便来讨取棋子,若先生不允,天羽也不敢有何微词!”

烛然嗤笑一声,言道:“算了吧,你猜我不给你棋子,老夫却偏偏就是把这棋子给你。接着!”随着烛然的声音,一枚精光闪亮的棋子从巨浪之中破空而来,靳天羽连忙挥舞羽扇,在空中连连卸劲,最后飞身一探,将棋子抓入手中。

靳天羽盘旋而落,回身将手掌伸出,眉目微微一皱,言道:“辩丈,这棋子按天羽所算,应当是两枚才对,怎么阁下手中只有这么一枚呢?”靳天羽此时一枚棋子在手,也不再客气,脚下踏着罡步沿着分水湖底路向竹岳走来。

烛然厉声喝道:“靳先生,请自重。你也知道,老夫自从失了武功,便不再在江湖走动,这一枚棋子也只是我青儿日夕之前带给老夫的。你自己猜测是有两枚,那也不过只能算作是猜测罢了,难道就一定作数吗?老夫能将这青儿的遗物交给你,一是看你江湖智谋不虚,或可一解这棋子奥妙,二是我多年以来作恶多端,如今期望诚心忏悔,不与江湖名利,也不在意这些东西了。但是还请靳先生不要苦苦相逼。如今天下因果,果然自有天道轮回,老夫当初向来跋扈,如今落得身无寸功。那孤竹老弟也是举世无双之人,如今却也天道劫数,不能逃脱。想靳先生如此智谋无双的高士,若是一味倚仗自身心计,不计后果,怕是那报应也不远了。老夫想这棋子之中蕴藏的奥妙,怕是不止一二,阁下知其一却不能料其二,否则千百年来的智谋之士应当也有不亚于先生的,为何都未能破解此节,老夫最后忠告先生,切莫以人欺天,弄巧成拙!”

靳天羽本来巧计将三大高手害死在孤竹冰峰,如今自负满满来到无剑海,竟然被一个没有武功的老头子一顿奚落,心中自然有些不高兴。不过他为人城府极深,不轻易表露情绪,更何况自信心极强,如今被他猜中棋子另外还有,更兼烛然的确也证实了此言,那他便格外笃定一定还有一枚棋子就在烛然手中。见烛然把话题岔到对自己的规劝上,心中不禁暗暗一笑:“老东西没了武功,现在开始倚老卖老教训别人,若是你还有我这般的功夫,怕是这江湖容不下你了。”不过靳天羽将心中气恼压住,笑道:“辩丈,天羽所料从无虚妄,既然不愿意赐予天羽棋子,那天羽也只能得罪了。”靳天羽如今被自信冲昏头脑,踏着罡步就往竹岳之上硬闯。

烛然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如今见靳天羽飞身而来丝毫不把竹岳的规矩放在眼里,也冷笑一哼:“先生,你便如此无礼,老夫恕不奉陪了!”烛然话音落定,再无人迹,那童子似乎也随着烛然消失不见。靳天羽自负武功强横,抢步上前,连连两跳已经将及湖底路的尽头,眼前就是竹岳湖心岛。

然而这一瞬间巨浪合璧,就好似双鬼关门一般从靳天羽的前后,浪涛瞬间涌落,将眼前的长路一下子淹没无踪。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靳天羽进退无路,眼看着就要被巨浪淹没。他无奈之下口中呼哨一响,飞身而起冲上天际,直踏白鹤脊背而起。

白鹤载着靳天羽在空中盘旋一周,便要朝着湖心岛飞去。哪知道脚下无剑海无数长剑好似受了人的精气一般,一把把长剑都旋转着飞升腾空,如同排空大雁,翔天雄鹰一般从四面八方直逼靳天羽与白鹤。一时间空中万千长剑,寒光熠熠,绵密如同飞蝗,任他白鹤如何灵动,也难以从这无数锋利的长剑之间穿过。

这一招奇阵,想必也是无剑海自古传承下来的御敌之法,哪是靳天羽平白无故就能冒犯得了的。靳天羽心中知晓那烛然不能放自己上岛,只好拍打了一下仙鹤的头,朝着太行山飞去了。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