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霸春秋 - xp1024.com
《晋霸春秋》


关于申生的年龄

申生的母亲是齐桓公的女儿齐姜。

齐姜是曲沃武公的媵妾,和晋献公私通生下穆姬(秦穆公夫人,也称伯姬)和申生。

申生的出生日期已经不可考。

但是,可以推测,晋献公和齐姜私通应该是在曲沃武公晚年。

晋献公是在公元前677年继位,到公元前656年,申生死,相距21年。

献公初即位,便立申生为太子,可知在献公即位之前,申生便已经出生了。

不过,作者个人认为当时申生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

春秋时期的贵族私生活混乱虽然是正常的一件事。

但是像这种儿子偷了老子的女人事情,一定是伴随着权力的此消彼长。

也就是说,只有儿子的权力够大,老子也奈何不了的时候,这种事情才可能大概率的发生。

曲沃武公是个枭雄人物,这在上本书里已经提到过。

所以,作者认为申生应该出生在曲沃武公人生中的最后几年。

往前推个十年都不太可能。

四五年左右吧应该。

这么推算下来,在书中所提到的晋献公二十一年的时候,申生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上下。

申生的姐姐穆姬也是在这一年嫁给秦穆公,也有的说穆姬是申生的妹妹。

但是在《史记》上,明确的说是晋太子申生姊也。

如果《史记》记载没出什么问题的话,申生的姐姐总不能在三十岁才嫁人吧!

二十五六岁嫁人在那个时代已经属于大龄剩女了。

而晋文公重耳和晋惠公夷吾都比申生的年龄要大。

如果记载没错,历史上在申生死的那一年,晋文公41岁,晋惠公的出生日期虽然不可考,但应该也在35到41之间。

总之,这些是作者的推测,不一定是成立的。

不过,先秦时期由于史料少,人物年龄的考证一直都存在问题和漏洞。

书中是这么设定的,大家不要太过较真!

关于春秋时期世子和太子的称谓问题

上本书,就有不少人在质疑这个问题。

上本书的主角,郑国继承人,作者是用世子这个称呼的。

而这本书依旧是诸侯国继承人,作者却用的是太子这个称呼。

其实,这两个都没有错。

春秋时期,这两个称呼还没有严格的等级界限。

诸侯的继承人可以称为世子,比如《左传·桓公九年》:曹伯世子射姑来朝;桓公十五年,“郑世子忽复归于郑”。

也可以称为太子,隐公元年,“太子少,葬故有阙”,桓公二年,“晋穆侯之夫人姜氏以条之役生太子”。

当然了,也有称为大子的,比如,桓公二年,“今君名大子曰仇,弟曰成师,始兆乱矣,兄其替乎?”,桓公六年,“郑大子忽帅师救齐”。这里的“大子”,大概应该理解为通假字“太子”,或是史书在书写或传抄中的缺笔少画。

天子的继承人也同样可以这样称呼。

如僖公五年,“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

大概只有王子这个称呼是天子子嗣的专用称呼,其他诸侯国的公子、继承人不能用,太子和世子这个两个称呼在天子继承人和诸侯继承人之间是通用的,不需要太在意!

关于纪年的问题

书中的大部分资料来自于《左传》。

书中开头的时间是晋献公二十一年十二月戊申,即公元前656年12月27日。

如果按照现在的思维,这是快过年了。

但是作者在写申生逃亡的这一段,却丝毫没有提过年的事,作者不知道有没有读者感到疑惑。

作者需要在这里说明一下这个纪年的问题。

为了在纪年的问题上不出错,作者采用的是《左传》上的纪年。

《左传》的纪年采用的是夏历,夏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也就是我们习惯上的正月(一月)作为一年的开始。

而周朝也有自己的历法,称为周历,周历和夏历在内容上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但是岁首和夏历有所不同,周历以建子之月为岁首,也就是夏历的十一月。

此外还有殷历,殷历和夏历、周历同样区别不大,但是岁首却在建丑之月,即夏历的十二月。

总之,《左传》上的岁首,春秋时期的各诸侯国也不一定过年,这需要看各诸侯国采用的是哪一个历法了!

像宋国,作者就认为在历法上采用的应该是殷历。

不过,由于年代太久远了,史料缺失,这种事很难去考证!

第1章 太子申生

晋献公二十一年十二月戊申(公元前656年12月27日),寒风凛冽刺骨,曲沃新城的城头上,文绣着“晋”字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曲沃新城宫室太子寝殿。

晋国大夫罕夷、梁余子养和先丹木三人跪在塌前伏尸而哭。

殿内殿外的官吏扈从人人皆有悲戚之色,垂泪者亦不在少数。

晋国太子申生今日在其寝殿中上吊自杀了。

“悠悠苍天,何薄于太子?”梁余子养仰天恸哭,斗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沾湿衣襟犹不自知,殿内殿外,无人不受其感染。

浑浑噩噩之间,吴跃渐渐有了一点意识。

他还有点懵。

“我还活着吗?”吴跃心说。

脑子里的记忆定格在最后一幕画面,是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卡车前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在马路边上大声呼喊,试图让孩子闪避。

但已经被吓傻的孩子,哪里还知道躲闪。

卡车越来越近了,孩子越来越无助,路过的吴跃飞身扑到孩子身前,将孩子推开,而他毫无意外的倒在卡车车下。

照理来说,他应该是活不成了。

不过,思维意识的复苏却告诉他,他似乎还活着。

想睁开眼,看一看眼前的世界,然而他拼尽全力,依旧无法睁开。

没过多久,他的意识便再度陷于浑沌之中,他太虚弱了,也太累了!

在似梦似醒之间,他听到了一阵哭声。

他无从分辨这究竟是谁的声音,便又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大夫,太子的手指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羊舌突作为晋国下军军尉,自然比常人敏锐一些。

罕夷、梁余子养和先丹木三人的身体猛的一震,几乎在同时急切的问道:“你说什么?”

“臣刚才看见太子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羊舌突不太确定的说。

“臣刚才好像也看到了!”先友也站出来附和羊舍突的说法。

罕夷带着激动、不可置信又有些恐惧、唯恐失望的心理,伸出手去探申生的鼻息。

梁余子养和先丹木,以及殿内的其他人死死的盯着罕夷,眼睛一眨不眨,一时间整个寝殿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的呼吸会影响罕夷的判断。

罕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过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是害怕的,害怕得到失望的结果。

就像之前他劝太子出奔他国一样。

他把手伸到申生的鼻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罕夷脸上的表情。

而罕夷却一直面无表情,良久,罕夷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又有些如释重负的语气宣布道:“太子……还活着!”

“快请医者,快!”罕夷扯着嗓子大喊道。

殿内诸臣还未来得及欢呼申生未死的这一喜讯,便各自手忙脚乱的殿外奔去。

看着塌上一息尚存的申生,梁余子养目露忧色。

“二位大夫,是否将太子未死的消息暂时封锁起来!”

“对,梁余大夫之言甚有道理!”先丹木赞同的附和道。

“羊舍大夫,你立刻率人封锁曲沃,不许任何人出入,同时将方才在殿内的一干人等控制起来,绝对不允许有太子未死的消息传出去!”罕夷下了命令。

“唯!”羊舍突轰然领命,神色肃穆的转身离去。

羊舍突离去不久,先友急匆匆的带着一鹤发童颜的老者赶来,“三位大夫,医者来了!”

罕夷、梁余子养和先丹木闻言立刻将位置让了出来,生怕耽误医者为申生诊治。

“二位大夫!”梁余子养冲罕夷和先丹木使了个眼色。

二人立刻会意。

三人走出寝殿。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梁余子养如是说。

“而今局势危急至此,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梁余大夫有话不妨直说!”罕夷佯怒道。

“窃以为,我等应该立刻护送太子出奔他国!”

“君上废太子之心,已是昭然,晋人无人不知,太子太傅杜大夫强谏而死,若仍留太子在国内,臣恐祸患立至啊!”梁余子养忧心仲仲的说。

“梁余大夫之言虽有道理,不过是否等太子醒转之后再做计较!”先丹木有些迟疑。

“先大夫此言谬矣,太子仁孝,我等亦尝规劝过太子,若太子听从我等劝告,怎会有今日之祸?”梁余子养急了。

“唯今之计,不如由我等护送太子出国,待太子醒转,事成定局,太子亦无如之何!”

罕夷没说话,先丹木也沉默了。

“二位大夫,君上老矣,晋国社稷将系于太子一身,若太子再弃社稷于不顾,晋国宗庙将托于何人之手?”梁余子养疾呼道,情绪不免有些激动。

“愿二位大夫更虑之!”梁余子养一揖及地。

罕夷和先丹木皆有动容之色。

片刻,罕夷一咬牙,“此事便依梁余大夫之言,若太子醒转之后有责怪之意,由夷一力承担!”

“不可!”梁余子养和先丹木同时反驳道。

“若太子责怪,我等愿与罕大夫共担!”梁余子养和先丹木同时作揖道。

“既然如此,梁余大夫你去召回羊舍大夫,命他点起兵马准备护送太子出国,先大夫你去打点行装,我等今晚便从曲沃离去!”罕夷下了命令。

“二位大夫,离国之后,我等将护送太子出奔何地?”先丹木问道。

这确实是个关键问题。

要知道申生现在还戴着一顶意图杀害君父的帽子。

出奔到其他国家,好一点的估计会好吃好喝招待一番,然后礼送出境,次一点的干脆拒不接纳,再次一点的,估计会把他们这些人绑到晋献公面前。

就像申生上吊之前说的那样,“被此恶名也以出,人谁纳我?”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是却不是毫无道理的!

“不如奔秦,太子姊为秦伯夫人,万无不纳太子之理,且秦地近晋,异日国内有变,太子归国即在旦夕之间!”梁余子养建议道。

“梁余大夫之言甚有道理,那我等便护送太子奔秦!”罕夷作出最终的决定。

“唯!”梁余子养和先丹木同时应道。

……

第2章 死而复生

吴跃的大脑再次有意识活动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的颠簸,骨头就像散架了一样。

脑子还有点昏沉,各种杂乱的信息一起涌入到他的脑中,他感觉自己好似在梦中,而且这个梦很离奇,各种古代的人物,古代的画面在他的脑中交错出现,很离奇却也很逼真。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庄周梦蝶,谁知道呢?

当他想要将脑中杂乱的画面驱逐出去的时候,他又再次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太子方才好像醒了!”

清晨,一支晋国的兵马沿着涑川疾行,载着申生的马车中突然传出先友惊喜的声音。

护卫在申生马车周围的罕夷、梁余子养、先丹木以及羊舌突闻言皆是大喜。

罕夷让羊舌突传令,命令军队就地修整。

而后,他带着梁余子养和先丹木来到申生的马车车后。

挑开帘子,只见申生依旧躺在厚厚的被褥之中。

“太子!”罕夷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先丹木责怪的瞪了自家兄弟先友一眼。

先友有些尴尬,辩解道:“大兄,方才我看到太子好像想睁开眼!”

梁余子养生怕这兄弟二人起争执,打圆场说:“太子应是饿了,稍后让人喂太子一些稀粥!”

先丹木点点头,而后嘱咐先友说:“你在这里悉心侍奉太子,不可有丝毫怠慢!”

“唯!”先友不敢有丝毫违逆。

之后,三人迈步离开。

“罕大夫,狐大夫曾使人传信于太子,言君上以东关五为将,梁五为副来攻曲沃,我等在曲沃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臣恐东关五等人已在我等之后,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啊!”梁余子养面露愁容,不无忧虑的说。

“好贼子!”先丹木怒道。

“若无这二五贼子,太子岂有今日之祸!”

罕夷摆了摆手,打断了先丹木的话。

“梁余大夫所言甚是,传令下去,一刻钟之后启程!”

“唯!”梁余子养躬身应道。

“二位大夫,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没过多久,羊舍突命士卒给罕夷和先丹木奉上热水。

“羊舌大夫,你先去给太子送去!”罕夷吩咐道。

“臣已经派人送去了!”羊舌突说。

……

吴跃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感到的是一阵刺骨的寒冷。

飕飕的冷风从他的面颊吹过,在他的耳边发出一阵咆哮声,然后顺着他的脖子钻进他的身体里。

他感觉自己的脸冷冰冰的,甚至有些僵硬。

“不是夏天么,难道我在停尸间?”吴跃心头充满了疑惑。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感觉有人似乎在搓他的脸,帮他消除脸部的僵硬状态。

他的意识也渐渐的能够集中起来,那些杂乱的信息也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重新组织起来,就像是电影一样在他的脑中快速播放。

他看到自己从幼年慢慢长成,然后领兵出征,意气风发,手持着青铜长矛在战阵上与敌人奋力厮杀。

之后,画面一变,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劝他出奔他国,但是他拒绝了,最后一幕定格在他把自己的头颅伸进梁上垂下的那条三尺丝帛之中。

“这是我么?”吴跃有点傻傻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曾经发生过的现实了。

他是一个扑街写手,虽说这是个高危职业,但是奈何吴跃也没有什么别的手艺。

只能选择在扑街的路上越走越远……

不过,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是说触电死亡才是写手的标配吗?

把吃奶的劲都使上,吴跃终于睁开了眼睛。

不过,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完全懵了。

他眼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瓜子脸,高鼻梁,一捋浓密的黑胡须,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树冠垂发,宽袍右衽,颇有一副儒学大家的风范。

“太子醒了,太子醒了!”

见吴跃睁开眼,那人惊喜的大喊道。

语调显得有些奇怪,可是吴跃却能完全听懂。

“太子?难道我真成了申生不成?”想起方才那种闪现的那一幕幕画面,吴跃心想。

作为一个写手,谁还没写过几个穿越的主角。

吴跃没想到是,这次他竟然成了主角,造化弄人啊!

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旁边有一扇比枕头高不了多少的矮窗,简单的挂着一扇草帘,车后则挂着一扇黑色的布帘。

耳边传来的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马踏在地面上的哒哒声,以及滚滚的车轮声。

没过多久,车马停了下来。

紧接着,又有三张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过,这三人看起来,年龄似乎稍大一些。

大概都在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胡须虽然依旧浓密,但是脸上却带了几道皱纹,见到吴跃醒来,三人脸上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激动之色。

“太子?”中间的那人似乎见吴跃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试探性的叫道。

“罕大夫!”吴跃顺嘴就叫了出来,虽然声音有点虚弱。

罕夷见太子还记得自己,悬着的一颗心便放回了肚子里。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吴跃问。

罕夷闻言,和梁余子养以及先丹木分别对视了一眼,三人随即单膝跪在地上。

“请太子恕罪,臣擅自做主,率人离开曲沃,护送太子奔秦,我们这是在去往秦国的路上!”罕夷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了下来。

“先大夫所言不实,此事乃是臣一力主张的!”梁余子养为罕夷开脱道。

“臣也是同谋者!”先丹木为罕夷和梁余子养分担责任道。

吴跃有点懵,不过,很快的,他脑海中浮现了他,不,应该是太子申生上吊的那一幕。

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作为一个曾经的写手,谁还没读过几本书。

即便没读过,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的典故也是耳熟能详。

“三位大夫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吴跃急忙说道。

事实上,他还是有些感激这三人的。

如果不是这三人带他从曲沃逃了出来。

死而复生的他,估计还会再次品尝一下死亡的滋味。

《东周列国志》,《左传》,他都是读过的。

所以,当他知道了自己成了上吊而死的太子申生之后,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现在的处境可以说糟糕至极,至少在晋国上层的统治阶级中来说,是这样的。

先是被骊姬诬陷他出言不逊,行为不端,而后又被骊姬设计,将他送的祚肉涂上毒献给晋献公。

晋献公大怒,非要杀他不可。

他的老师,太子太傅杜原款为他力争不得,不待被献公处死,便自己一头撞死在翼城大殿的铜柱上,想要以死为他洗刷冤屈。

他的另一位老师,太子少傅里克保持中立,闭门不出。

与里克同样闭门不出的还有他的支持者丕郑,以及武公时期的老臣狐突,其他朝臣则是敢怒不敢言。

骊姬以及她的同党东关五和梁五等人迫切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要是留在晋国,真的是生机全无!

罕夷、梁余子养和先丹木见太子全无责怪之意,终于放下心来。

也恰在这时,羊舌突从后方急匆匆的赶来,“三位大夫,不好了,二五率人追上来了!”

……

第3章 不是请客吃饭

“梁余大夫、羊舌大夫你二人立刻护送太子离开!”

“先大夫,你率人随我断后!”罕夷当即立断。

“唯!”三人同时领命。

“太子,情势危急,恕臣僭越了!”罕夷对着申生长揖及地,表达歉意。

吴跃,不,现在应该是申生了,挣扎的从车里坐起来。

“太子,不可!”先友握着申生的手劝道。

“罕大夫,等一等!”

“太子,可还有其他事?”罕夷转过身来,疑惑的问道。

“我等有兵车几乘?”申生问。

“五十乘!”罕夷答道。

也就是说,有将近一千人的兵力。

“二五领车几乘?”申生又问了一句。

“应该在百乘上下!”羊舌突答道。

申生从车里下来,脚刚着地,身体还有点不稳,双膝一弯差点栽倒在地上。

也幸亏罕夷等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申生。

先友紧随其后,从车上下来,为申生系上佩剑。

“我若率人先行离去,罕大夫势危矣!”

这倒不是申生有多高的觉悟,他现在已经不是原主了,虽然身体还是原来的那个身体,但是灵魂已经是换了个人。

他现在担心的是,罕夷率人断后,若是被击败,那他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所以,在此时,在兵力如此稀少的情况下分兵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罕夷的决策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是想保护他,为他能够逃脱争取时间,但其实是饮鸩止渴。

给了二五一个各个击破的机会。

拳头攥在一起才有力量的道理,申生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与其被二五追的四处逃窜,还不如主动出击,击退二五。

虽说二五的兵力是他的一倍,但是却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

二五两人是宠臣得势,领兵作战的能耐其实也就那回事,和他身边的这几位沙场宿将比起来,相去甚远。

而且二五两人在晋国极不得人心,晋人私下称其为“二五耦”,就是两个名叫五的人,狼狈为奸的意思。

反观他申生,在晋国无论上下,人望极高,几乎可以称的上是众望所归,即便他现在犹如丧家犬一般,但是只要他还活着,他在晋人心中的地位就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太子不可,二五来势汹汹,若有差池,臣万死难恕其罪啊!”罕夷急忙劝道。

其实罕夷何尝不知道在此时分兵是大忌。

但是太子已经死过了一次了,罕夷可不想让太子再出现一次意外。

他最多不过一死而已,而太子却身负晋国的宗庙社稷。

“罕大夫之言谬矣,此时分兵,是弄险也,一旦事有不虞,你我皆是二五手中邀功请赏的俘虏!”申生解释道。

其实他挺怕万一起争执,他会被罕夷等人打晕送走的。

可能是他电视剧看多了……

“可是……”罕夷还想再劝申生。

却被申生给打断了,“没什么可是,申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罕夷叹了口气,显得很是纠结。

梁余子养在一旁劝道:“罕大夫,不如就听太子的罢!”

先丹木也附和道:“梁余大夫所言甚是,罕大夫便听从太子的命令罢!”

“既然如此……”罕夷下定了决心,“传令下去,准备迎敌!”

……

东关五一路上有些气急败坏!

眼看着他和骊姬等人的筹谋即将要实现的时候。

没想到申生却跑了。

他奉献公之命追讨申生的,如果让申生逃出晋国。

不仅在骊姬那里没法交代,就是献公也不会轻饶了他。

他真没想到,申生竟然如此命大,上吊自杀之后还能死而复生。

若不是在路上得到申生已经上吊自杀的消息,他怎么会来的如此迟缓?

当他在曲沃得到申生未死的消息之后,那个懊恼就别提了,还是大意了啊!

没办法,他只好甩下大队人马,轻装来追。

他真的是有些急了,如果申生不死,来日一旦山陵崩,死的就变成他们这些人了。

要知道申生在国内的支持者甚众,而献公已经是垂垂老朽。

只要申生不死,献公归天之日,就是申生掌权之时。

权力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的雅致和从容不迫。

权力斗争是要分个高下的,讲究的是你死或者我亡!

东关五毫无疑问是怕死的,所以,他现在迫切的想要置申生于死地。

只有申生死了,他才能活!

还好,他在曲沃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现在已经快要追上申生的人马了。

“快,再快一些!”东关五催促着御戎加快速度。

他率领着大队人马在涑川东岸的河谷平原上呼啸奔驰。

四野荒无人烟,西边的涑川河也停止了流动,河面上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在温润的阳光照耀下,冰面反射的太阳光偶尔会闪进疾驰而过的人的眼睛里,让人眼前猛的一亮,刺的眼睛生疼,瞬间看不清任何东西。

耳边不停传过的是呼呼的风声,车马偶尔也会在奔驰的途中出现打滑的现象,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但是东关五已经顾了这么多了。

“近了,更近了……”东关五在心中激动的大声呼喊道。

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申生等人带领的五十乘兵马他是没有放在眼里的。

他率领的人马是申生的一倍,他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申生还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消除后患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不喜?

一百步

八十步

五十步

东关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申生,终于还是没能在他手底下逃脱!

“只怨他命不好!”东关五在心中不无得意的想着。

不过,下一刻,他心中的得意之情被错愕给打断了。

因为他发现,申生的军队突然停顿了一下,而后迅速调转车头,后军变成前军,向他们猛冲了过来。

东关五错愕之后,心中立刻泛起了一阵冷笑。

申生这是不自量力,不知死活啊!

既然如此,那他也乐得成全申生,送他一程!

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从来没想过要活捉申生。

没别的原因,夜长,梦会多啊!

“快,加速,准备战斗!”东关五抽出腰间的佩剑,大喝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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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式遏寇虐

东关五和申生两军在涑川遭遇,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的只是命令军队加速前进,冲向对方。

“二三子,随我杀敌,保护太子!”先丹木乘车冲在军队最前面,大声呼喊道。

激昂的声音充满了煽动力。

“保护太子!”

“保护太子!”

……

申生一方的国人士卒皆受其感染,无不大声疾呼,奋力向前!

转瞬之间,两军短兵相接。

先丹木率人当先冲进东关五军中。

一杆长矛舞动的飞快,下翻挑动间,便有一条人命被收割。

羊舍突亦不落其后,率军在侧翼掩杀。

一时间,喊杀之声震天,马蹄踏过地面,大地都跟着颤抖!

申生也加入到了战斗之中,这还是他这个灵魂第一次经历如此血腥的战争厮杀场面。

虽然他的脑海中贮存有原主经历过的类似战争场面,但是他多少还是有些许的不适感。

不过,他的这个表现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其实是无关轻重的。

他更像是一面旗帜,有了他的出现和加入战斗,他这一方的国人士卒士气大涨,用舍生忘死来形容绝对不为过!

而反观东关五一方,士气虽谈不上低迷,但也明显不似他这一方的士气显得如此高涨。

先丹木入东关五军中左右冲杀,他的那辆战车车后绑着的战旗,比集结的号令还要管用,不断有厮杀的士卒向那辆战车车后聚拢,跟随着他四处冲杀。

申生的表现虽然不是太好,但是他是一面旗帜,而且他的车右先友表现得足够勇猛,所以,车前车后也聚拢了大批士卒。

先氏一族的族人材力惊人,申生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遗传因素。

就拿原主伐东山皋落氏一战来说,原主的御戎是狐突,车右便是先友,而先丹木则是罕夷的车右。

车右这个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一般来说,车右都是有材力之士,在战争中的任务,是执干戈以御敌,并且还有负责一些力役之事,比如行军过程,遇到上坡,车马上不去,车右就得下车助推。

先丹木和先友兄弟二人在战争中担任都是主要将帅的车右角色,由此可见这兄弟二人的勇猛,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先友挥舞着长矛再次挑翻一人,罕夷驾着车冲撞着向东关五的中军而去。

战争进行的到这一步,有进无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申生借着这个空档,朝侧前方看去,只见先丹木正和东关五的车右杀的难分难解。

申生虽然不认识那人,但见其能与先丹木战的有来有回,也知那人肯定不是寻常人。

“罕大夫,快,今日我要取那东关五贼子的首级,为太子泄愤!”先友一边不停的收割着东关五一方士卒的性命,一边大声的催促着罕夷。

罕夷一言不发,驾着车奋力朝东关五的战车所在冲去。

“大兄毋忧,我来助你!”先友抬头见先丹木似乎落入了下风,大吼道。

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东关五是心惊的,他还真没想到,申生一方士卒的战斗力竟然会如此强悍!

看起来似乎每一个士卒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以一敌二,以一敌三的不在少数。

他哪里知道,申生一方的士卒虽少,但都是羊舌突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而且对申生的忠诚度极高。

申生守曲沃的这些年,可不是白干的。

事实上,申生在曲沃极得人心,心甘情愿为他效死的曲沃国人不在少数。

不仅如此,申生在晋人中间,民望也是极高,口碑也是极好!

东关五一方的大部分晋人士卒,对于追讨申生多多少少是有些抵触心理的。

怎么可能会拼尽全力?

况且,东关五在晋人中间的口碑实在不怎么样。

晋人会为这样的主将而战?

开玩笑呢吧!

国君不仁,国人会不会拼尽全力的为国君而战,都要打个问号。

更何况是一大夫!

卫懿公好鹤的例子还用再多说吗?

东关五见形势不利,已方士卒已经开始溃败,便萌生了退意。

又见罕夷驾车带着先友赶来,心生恐惧,立刻命令御戎调头。

先氏兄弟二人的勇猛,晋人皆知,一旦再被罕夷驾车拦住了去路,那他可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东关五的车右见车马已经开始掉头,虚晃一枪,不再与先丹木纠缠。

之后,东关五的车马立刻往回奔。

主将溃逃,士卒自然不可能再坚守阵地!

于是,东关五一方的士卒,开始大批溃逃。

东关五自顾不暇,自然没功夫去阻止,只能任由士卒逃离战场。

“东关五已败!”先丹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扯着嗓子大喊道。

“东关五已败!”

“东关五已败!”

……

一传十,十传百。

原本没有注意到东关五逃跑的士卒,在听到申生一方士卒的呼喊声之后,也起了退心。

甚至有几个倒霉蛋,在抬头寻找军中大纛的时候,被申生一方的士卒给刺死了。

东关五一方的士卒争先恐后的掉头往回逃窜。

军中的大纛被随意丢弃,没有人再去关心这些东西,只知道逃命要紧!

军心已丧,士卒自然没有了战心。

羊舌突从侧翼杀来,与申生回合。

先丹木想要追击溃军,却被梁余子养给阻止了。

三路人马汇合。

申生见几人面色红润,知道这几人应是杀性正浓。

“太子,君上遣二五前来追讨,而今只见东关五领兵前来,唯独不见梁五,臣以为梁五应率大军在东关五之后,我等虽战胜东关五,却不可掉以轻心呐!”梁余子养未雨绸缪道。

申生点了点头。

他还真没料到这只是个先头部队。

羊舍突汇报说是二五率人追上来,谁知道只来一个东关五。

其实,这也怪不得羊舍突,他们这是在逃亡的路上,哪有太多的时间去细细打探敌军的内情。

不过,这场仗打的也不算亏,一来调动了士气,二来多少也算是拖延了一些时间。

这就足够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点起兵马,速速离开此地!”

申生又不傻,他们刚和东关五战过一场,若是再遭遇梁五的大军,胜负的天平可就不一定会再次向他们这一方倾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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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臼衰定计

臼衰邑在涑川以东。

历史上晋文公回国继位时,率秦兵渡过黄河,围令狐,入桑泉,取臼衰。

之后,晋文公把臼衰邑封给了他的老师胥臣。

臼衰邑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因为它靠近盐池。

此时的臼衰邑还是一个小破城。

低矮的夯土城墙,城门也显的有些残破。

申生一行近千人,隆隆的马车声,哒哒的马蹄声,士卒甲胄齐全,戈矛鲜亮,大旗染血,远远赶来,自然不能不引起路人的注意。

待到申生赶到城门前。

早有一辆驷马高车守候在城门口处,车上站着一束发高冠的男子,那人身着一袭黑色深衣,腰间悬挂着两块串连的圆形配玉,左手握剑,马车后有数十名身材魁梧的步卒。

见申生来,那人拱手行礼道:“臼衰宰游戎见过太子!”

申生回礼,“游大夫客气了!”

他对眼前的人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这不但是因为有原主的记忆,还有他身边的几位心腹为他答疑解惑。

他眼前的游戎出自游氏一族,游氏一族曾经是晋国的大族。

这个曾经距离此时其实也算不上太远,在晋献公尽灭桓庄之族以前。

没错,游氏一族是曾经桓庄之族的组成部分。

而且是实力较强的组成部分。

游氏是曲沃桓叔的的后代。

当初晋献公用士蒍之计,对桓庄之族进行分化瓦解。

先联合桓庄之族中的大部分家族灭掉其中最富裕的几家,就是所谓的“富子”。

仇富心理古今亦然……

然后,又联合剩下的家族灭掉游氏一族。

游氏一族的强大,由此可见!

可以说是仅次于那些“富子”。

申生眼前的游戎之所以能躲的过那场灾难,并且还捞了城宰之职,据说是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家族,投靠了士蔿,甘愿充当内应。

这事之所以说是据说,那是因为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表明游戎背叛了自己的家族,大概也只有当事人知道其中的内情。

当晋献公尽灭桓庄之族后,用尽灭两个字其实也不准确,因为还有一小部分幸存者逃到了虢国,不断撺掇虢公攻打晋国,总之,游戎在那场斗争结束之后不久,就坐上了臼衰邑城宰的位置。

反正,申生和他的几个心腹是不相信这位臼衰邑城宰是多干净的一人!

“太子,请!”游戎微微躬身,张开右手手臂作出请的姿势,请申生等人入城。

“游大夫,我等奉君上之命出征,刻不容缓,就不入城了,还请游大夫让人速速为士卒准备些饭食和热汤,我等稍作休整之后,便离去!”罕夷拒绝了游戎的邀请。

“这……”游戎有些迟疑。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不少疑问的,比如军中的大旗在国内怎么会染血,区区五十乘的兵力去哪出征?

但是太子申生以及国中的这几位大夫,却是做不了假的。

见申生点了点头,游戎只好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向众人告罪一声,回城为军队准备饭食去了。

得亏“申生意图杀害君父”的消息还没在晋国国内传开,不然申生这一行人哪敢正大光明的在晋国国内的城邑停留。

“太子,诸位大夫,二五率军在后面紧追不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梁余子养忧心仲仲的说。

这确实不由得梁余子养不忧心,虽然他们和二五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是他们想要离开晋国去秦国,势必要渡过黄河,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他们哪有足够的时间去渡河?

“不止如此,再这样继续下去,等待我等的怕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困局啊!”先丹木紧接着梁余子养补充了一句。

确实,拖的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因为来自绛城(即翼城)的使者很快就会把太子图谋不轨的消息传到晋国的各个城邑,他们这些人也会被打入到叛党行列。

届时,他们可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罕夷、先友、羊舌突闻言,脸上也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之色。

“不如我们在茅津渡河,借道虢国,进而入秦,如何?”申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作为一个拥有写手灵魂的人,申生前世还是看过不少历史小说的,比如忆枕中梦那个作者的《郑王天下》,虽然写的很烂,但是好歹给了他一张此时中原列国的地图。

也不知道是不是重生的原因,他现在记忆力非常好。

前世看过的一些书籍和地图之类的,就像是成为了他灵魂的一部分一样,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所以,他知道茅津这个重要的黄河渡口现在是晋国和虞国的分界线,在茅津渡过黄河之后,紧接着就进入到了虢国。

若是他们能顺利进入虢国,他们就甩掉了身后穷追不舍的二五,从而转危为安!

如果他们继续沿着涑川而行,他们之后很可能面临的是先丹木所说的那种困境,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绕道茅津就不同了,从臼衰邑前往茅津的路上,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城邑的阻拦,他们只需越过中条山就可以了。

至于如何甩掉二五的追兵,那就看他们有多大能耐了!

“虢国素来与我国不睦,太子率军入虢,臣恐虢公疑我等有不轨之心啊!”罕夷的脸上的忧虑之色丝毫未减。

“臣愿为太子出使虢国,必使虢公打消对太子的疑虑!”梁余子养主动请缨道。

他也认为申生的提议确实值得一试。

无论如何,至少不会比继续沿着涑川而行的处境更糟糕!

“善,梁余大夫有心了!”申生很高兴。

梁余子养是原主的心腹谋士,当初没少劝原主离开晋国,但问题是原主不听!

申生对梁余子养的能耐自然是比较放心的,由他去劝说虢公,问题应该不大。

“先友大夫,你率人和梁余大夫一道入虢罢,务必保护好梁余大夫!”申生吩咐道。

“唯!”先友向申生行了一礼,应道。

申生这也谈不上是收买人心,他身边这几位对他的忠心那是完全经的住考验的,不然,也不会抛妻弃子的跟着他流亡他国!

像这样有能耐又非常忠心的臣子,申生当然不想让他们出意外!

初来乍到,这些人才是他保命立足的本钱!

往事随风,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若无法取信于虢公,二位大夫当即刻离开,毋为人所制!”申生握着梁余子养和先友的手嘱咐道。

“太子……”二人都有些感动。

随即,二人单膝跪地,坚定的说:“臣等必不辱使命!”

……

第6章 一渡黄河

晋献公用士蔿计,尽灭桓庄之族,而后以士蔿为大司空,重修翼城。

重修之后的翼城新城,雄伟壮丽,几乎能与大国之都相媲美。

再无一丝当初文侯子孙占据翼城时的残破之象!

桓叔子孙经过庄伯、武公三代人的努力,终于在翼城站稳了脚跟,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晋国大宗。

献公为了庆祝这一重大胜利,改翼命名曰绛。

绛(又称故绛,以和晋景公迁都新田后的新绛区分),是穆侯(文侯和桓叔的父亲)之时的晋国国都,献公改翼为绛的目的,实质上是制造出他们桓叔这一支脉统治晋国的合法性,同时抹杀文侯那一支大宗对晋国的影响!

此时,在绛城的宏伟大殿中,群臣依次排列,晋献公面对着群臣大发雷霆。

申生出逃曲沃,畏罪自缢,未死,然后再度出逃,重耳和夷吾在得知申生在曲沃自缢之后,不辞而别,三人图谋不轨之心,几乎是不言自明。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到了而今这种地步,竟然不断有人以各种隐晦的言语暗示他三公子是被人陷害的!

真当他老了,连是非都分不清了么?

若是申生真的无罪,当其得知太傅杜原款死后,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到他面前来陈情,难道以为他这个当父亲的还容不下自己儿子说几句话么?

还有重耳和夷吾,骊姬前脚刚跟他说这二人是申生的同谋者,后脚这二人招呼都不打一声,也从绛城跑了,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很明显,重耳和夷吾都是申生的同党,这二人是害怕东窗事发!

明摆着的事情,殿中竟然还不断有人阴阳怪气的为三人辩解,真是气煞他也!

“尔等可是以为寡人老了,不中用?所以,尔等才急着向你们的新君摇尾乞怜!”晋献公一挥胳膊直接将漆案上的竹简推掉,大怒道。

群臣闻言,战战兢兢,同时伏跪在地上,连称不敢!

其实,晋献公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还真是不中用了!

后宫,相比前殿的压抑、战兢气氛,这里的气氛就显得比较兴奋愉悦了,甚至还有些血脉贲张!

巨大的香炉,缭绕着令人迷醉的白色烟雾。

献公的床榻前,白色的帐帘垂下,隐隐约约能看到床榻上两条雪白的肉虫在兴奋的解锁新姿势,寒冬的天,丝毫不受气温的影响,这个兴致也是难得!

……

随着这一阵沉重的喘息声落下,两条肉虫并肩躺在塌上!

这两条肉虫不是别人,正是后宫中最得献公宠爱的两人。

夫人骊姬和男宠优施!

这二人你侬我侬的革命情谊早在数年前就结下了!

“二五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媚惑众生的美艳妖物,即便是蹙着眉,也能勾得男人心火妄动。

“没有,不过申生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夫人只管放心便是!”优施侧过身来看着骊姬的俏脸,低声安慰道。

“废物!”骊姬低声喝骂了一句。

“申生不死,一旦君上崩,狐突、里克、丕郑、荀息等这些国中元老必然拥立申生,奚齐即便登上太子之位又能如何?”

优施没说话。

确实,只要申生不死,他们这些人面临的形势就不容乐观。

申生在朝在野,太得人心了!

“夫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万万着急不得!”优施沉默了片刻,安慰道。

骊姬沉默不语。

片刻,面色阴沉的说:“你立刻派人传信给二五,让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杀掉申生,绝不能让他逃出国内!”

优施在骊姬的美艳绝伦的脸上亲了一口,“放心吧,夫人!”,然后翻身上马!

没过多久,哼哼哈哈的声音再度传出……

相比之下,申生就显得比较平和了,他既没有的献公怒火中烧,更没有骊姬和优施颇浓的雅兴!

他现在刚率领军队翻过中条山。

中条山的相对海拔高度在八百米到一千五百米之间,最高处有两千多米。

这么冷的天,翻过这么高的山,这是重温红色记忆啊!

前世没来得及做的事情,重生之后竟然有幸做了,是天意弄人呢,还是上天在给他暗示着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的是二五依旧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二五其实也是没有办法,中条山横贯晋国,申生率军翻过中条山,除非他们不想追了,不然,他们必定要翻过此山。

此时距离申生逃出曲沃已经有三天了,二五心中可以说是心急如焚,如果再任由申生这么逃窜下去,他们实在没法回去交差啊!

二五为了追杀申生,在过中条山时,也如申生那般,抛下了全部的战车,只留下马匹,不过,即使是这样,还是没追上申生。

二五其实是该庆幸的,庆幸申生没有像天朝的先烈那样找个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翻,不然,他二人直接就成了人形冰雕也说不定!

生长在红旗下的申生同志,那种不畏艰难险阻的革命精神,是二五这种人理解不了的!

“太子,二五如此紧追不舍,即便我们到了茅津也没办法渡河啊!”罕夷骑在马上,迎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在申生身后大吼道。

“谁说我们要渡河了?”申生大声反问道。

“太子的意思是……”罕夷不确定的问。

“传我命令,到茅津后,立刻掉头向西北走,而后沿着中条山山麓,去羁马邑!”申生没有回答罕夷的问题,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唯!”

另一边,二五似乎也看出了申生想要在茅津渡河进入虢国的意图。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在这周围,黄河沿岸,适合大军渡河的地点只有一处,那就是茅津!

即使是黄河结冰,黄河也不是能够轻易渡过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哪里的冰层厚,哪里的冰层薄,真有个万一,掉进冰窟窿里喂鱼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渡河,肯定需要一个向导。

这个向导在哪好找?

在茅津在好找!

但凡像茅津这样的渡口,肯定有大批的小民聚居在此。

这些小民平常以打渔为生,对河流的水文等各个方面极为熟悉,绝对是向导的不二人选!

就是黄河没有结冰,申生想要渡河也需要船只啊!

满足这些条件的,在这周围,只有茅津!

“梁大夫,你率一支精锐,火速赶往茅津,务必要把申生阻遏在大河以北,绝不能让他渡河逃走!”东关五对梁五命令道。

“唯!”梁五立刻领命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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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梁余子养使虢

虢国。

如果按照后人的研究来区分,更加准确一点,应该称为南虢国。

宗周厉、宣之时,西虢东迁到此地,仍以虢为国号,史称南虢。

西虢的始封者为虢叔,据说乃是王季第三子,文王弟,文武之间为二王卿士,后辅佐武王灭商有功,被封于西虢(雍地,今陕西宝鸡附近)。

西虢地在王畿以内,是典型的畿内封国。

雍地在宗周国都镐京西北,武王将虢叔封在雍地的最初用意大概是想要让虢叔的后代成为宗周的西部屏障,用来防备西部地区的戎人部族罢!

不过,大概武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还没等到犬戎灭亡宗周,虢叔的后代竟然提前跑了。

这个逃跑的速度,郑桓公看着也只有傻眼的份……

在坑周王室这件事上,虢国绝对是郑国的前辈。

毫不夸张的说,宗周就是被这群同姓给挖坑埋上的。

都是特么的坑货!

靠谱程度还不及异姓嬴秦的万分之一。

嬴秦最初被封在西垂,也就是宗周王畿的西部边疆,在雍地西南,任务和西虢国是一样,保护宗周王畿不受戎人的侵犯。

和西虢不同的是,人家嬴秦为宗周的宗庙社稷战斗到最后一刻!

虽说后来西虢、郑国、嬴秦都从畿内封国一跃而成畿外封国。

但可以这样说,只有嬴秦这个畿外封国的诸侯地位是靠尽忠职守换来的。

而且,还是一张空头支票!

西虢和郑国都占了同姓的巧。

郑国好歹还在平王东迁和携王之乱的时候出过大力气。

虢国呢?也就在桓王插手别国事务的时候出过一些力气!

别看虢国为周王室出力不多,但架不住人家命好啊!

平王在位的时候,平王就有意让南虢的第一位国君虢公忌父取代郑庄公成为王左卿士,虽然最后这事没成,为此还闹出了一出周郑交质的大戏,但由此可见周王室对虢国的偏爱!

桓王在位的时候,桓王终于挤掉郑庄公,把虢公忌父的儿子虢公林父给扶上了台!

当然了,命再好,也有点子背的时候!

毫无疑问,虢国现在正处在点子背的时候!

例如,虢国的军事重镇,也是国都上阳的屏障,下阳邑就被晋国给攻占了。

虽说,在而今虢国国君虢公丑的带领下,虢国取得了数次对晋作战的胜利。

但是,这只是落日的余晖而已!

若是用评价桀的那套标准,即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来评价虢公丑,现在的虢国也能当得起“桀虢”二字。

历史上,宋国末期被称为“桀宋”,宋王偃“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取二城,灭滕(山东滕州),有其地”,号称“五千乘之劲宋”。

然后,宋国就被灭了!

虢国现在的处境和桀宋很像,历史也证明了这二国灭亡的原因大致相同。

军事上的胜利,掩盖不了对内统治的暴虐。

时人对虢公丑的评价是“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

虢国的大臣舟之侨对虢公丑的评价是“无德而禄!”

晋国大夫卜偃说:“亡下阳不惧,而又有功,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

总之,虢国是快完蛋了,现在已经是晋献公二十二年了,历史上虢国就是在这一年灭亡的!

梁余子养和先友入虢,并没有着急着去面见虢公丑,而是携带了一批财宝先去拜访了虢国的史官史嚣。

作为晋国大臣,太子申生的重要谋士,梁余子养自然对虢公丑喜好是略微知道一些的。

比如,这位虢国国君喜好占卜,对鬼神尤为推崇。

为了能满足自己拓土广地的欲望,经常“拜丹朱神请土!”

丹朱是帝尧的嫡子,虽然没能继位,但是在此时却被民间奉为土地神。

梁余子养和先友来拜访史嚣,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客从何而来?”史嚣宅院的某间房中,史嚣跪坐在坐席上,看着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问道。

这俩人号称是他的故人,府中的小臣见二人衣着谈吐皆是不凡,竟然信以为真,将二人请到家中。

他从宫中归来,乍听之下,还犹自有些诧异,见到这二人之后,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故人!

不过,观这二人的表现,却也不是寻常之人,正所谓来者皆是客,他也并没有因此将这二人给请出去。

“从北方而来!”梁余子养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应史嚣的问题。

史嚣心中一惊,捋胡须的手顿了顿,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虢国的北方,有虞国、晋国、芮国、梁国,但他觉得眼前二人是晋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将往何处去?”史嚣再问。

“往西方去!”

“既往西方去,客为何停留?”

“想请上国贤君借道放行!”梁余子养答。

“既是借道,客求于吾君便是,到我这里,怕是来错了地方罢!”史嚣隐晦的拒绝道。

“大夫之言,我之愿也,然无由达,不敢见!”

梁余子养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何尝不想面见虢公?只不过没有中间人引见,贸然去见,怕有些唐突!

说这话其实就是为了能让史嚣稍稍放松警惕。

毕竟刚才史嚣已经在隐晦的拒绝他们了,他肯定不能在此时说出让其帮忙在给虢公卜卦的时候动些手脚,除非梁余子养不怕被史嚣赶出去!

而请求史嚣帮忙做个中间人,这事其实是无足轻重的,只要是能见到虢公的人都能充当这个中间人。

这样一来,史嚣心中的抗拒和疑虑心理就会降到最低,还能树立起梁余子养正人君子的形象,无形中就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求人帮忙这种事情,千万不能急,要慢慢来,一步一步的帮人打消顾虑,这才是正确作法。

还有就是一定要有耐心,不能别人一拒绝了,你转身就走了。

这样不是在求人,而是在命令人!

梁余子养自然是明白这些道理的,所以,他即便内心再急,也不会表露出来。

温水煮青蛙要一点一点的加温!

……

第8章 再渡黄河

绛城的夜晚,显的特别寂静。

在这如湖水般的寂静之下,实则隐藏着暗涌!

晋献公有子八人,其中以申生、重耳、夷吾三公子最贤,晋人皆知。

如今最贤的三位公子都被冠以意图谋害君父的罪名,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知道晋国这是即将要进入多事之秋啊!

更别谈,白天晋献公疾言厉色的模样,看样子是下定决心非要置三公子于死地不可!

这不能不引起晋国国内各大家族的恐慌。

若三公子身死,晋国的宗庙社稷又该托付于何人之手?

换句话说,晋献公的其余子嗣哪一个能承担的起社稷之重?

骊姬子奚齐?不过一个毛孩子罢了!

他懂什么叫宗庙社稷吗?

晋国的天一旦变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此时的晋献公已经被骊姬等人完全蒙蔽了,再也听不进任何劝谏。

各大家族不得不自谋生路!

没办法,但凡有一线生机,谁愿意去死啊,而且是带着一大家子去死?

此时,狐突的书房之中,灯火摇曳,两盏青铜灯台在他的矮榻两头发出柔和而又微弱的火光。

狐突跪坐在矮榻上,他的两个儿子,狐毛和狐偃跪坐在矮榻下的坐席上,面对着他。

他的这两个儿子年岁都不小了,嫡长子狐毛今年六十四了,嫡次子狐偃,今年也五十有九了!

这已经是到了含饴弄孙的岁数了,若非情势危急,他真的不愿再召这俩儿子前来。

“不知父亲深夜召集我兄弟二人前来,所为何事?”狐毛问道。

“君上欲诛太子之事,想必我儿已知!”

“然!”狐毛答道,狐偃也点点头。

“君上受蔽于骊姬等人,虽苦劝无益,若太子被诛,晋国的宗庙社稷将付与何人之手啊?”狐突不无忧心的说道。

“父亲的意思是……”狐毛和狐偃同时问道。

“为晋国社稷计,为太子安危计,为父想让我儿前去投奔太子,护卫左右!”狐突直接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别看狐突这个人是重耳外祖父,但是狐突其实是申生的铁杆支持者。

晋献公十六年,献公命申生率领晋国下军攻打东山皋落氏,赐申生偏衣,即有一半和献公衣服颜色相同的杂色衣,并给申生配以金珏,当时狐突是申生的御戎。

晋献公这么明显的暗示,狐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狐突不顾自己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就要驾车带着申生出奔他国,要不是羊舌突苦劝阻拦,申生早跳出晋国这个大坑了!

历史上申生死后,狐突才让他的两个儿子狐毛和狐偃跟随重耳流亡,并不是很多电视剧和小说里演绎的,重耳年轻的时候便自带王霸之气,虎躯一震,众贤才纳头就拜!

像之前晋献公让二五攻打曲沃时,狐突虽然闭门不出,但是得到消息的他立刻派人给申生传信。

申生的嫡子名分外加贤名,让他晋国可以称得上是众望所归!

“唯!”狐毛和狐偃不敢违逆老父的意思。

类似狐突家中的这一幕,今晚在不少晋国的大族中也有上演,不过,有人支持申生,自然也有人支持重耳和夷吾,还有人多方下注,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讲究忠义,也有人喜欢投机,余下的则喜欢求稳。

羁马邑南,风陵津。

这里是黄河南泄转而东流的大转弯处。

之所以会称为风陵,据说乃是因为此地是皇帝贤臣风后的埋葬地,也有人说,这里是女娲的埋葬地,女娲,风姓!

是不是以讹传讹,没人知道。

不过,这里确实是黄河的重要渡口之一。

申生带人在茅津打了转,之后立刻掉头回反,然后沿着中条山向西,又在羁马邑绕了一圈,这才率人直奔风陵津,作出要渡河的架势。

而在此时,已经是平明了。

东关五得到消息之后,大吃一惊,他本来以为申生是准备在茅津渡河,没想到申生竟然是虚晃一枪。

看样子,在风陵渡渡河才是申生的真实意图。

东关五有点后悔,早知道他在茅津的时候就不分兵了。

他为了防止申生在绕回茅津,专门留梁五在茅津守候,看来他是失策了!

现在想想,申生从茅津渡河逃到虢国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虢国素来和晋国的关系不睦,此时申生意图杀害君父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虢国,若是申生带兵逃到虢国,无论他怎么解释,虢公一定是心怀狐疑,甚至以为申生是图谋不轨。

别忘了,虢国还有流亡在外的桓庄之族,这些人对于晋献公可是恨之入骨,申生身为献公嫡子,谁也无法保证那些桓庄余孽不会把对献公的仇恨算到申生头上去。

所以,这样看来,除非是申生傻了,不然,他还真不可能逃窜到虢国。

东关五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觉得他这是中了申生的奸计!

从臼衰邑申生转道东南,不再沿涑川而行开始,申生就是在给他设局,有意无意的给他错误的暗示,让他误以为其将在茅津渡河。

实际上,申生从一开始就打算在风陵津渡河。

东关五突然开始正视起申生来了,以前他对申生不乏轻蔑之心。

认为申生不过尔尔罢了!

虽然申生屡战屡胜,但他不认为这是申生的功劳,只能说是申生手下的将士愿意为他效死罢了!

就像之前在涑川河岸一战,申生的表现他是看在眼里的,实在是乏善可陈。

他是败给申生手下的将士的,而不是败给申生的!

而今看来,申生虽然能耐不怎么样,但是至少还是能听的进劝谏的,这还算是一个不错优点。

这或许也是申生为什么会被如此拥戴的原因之一罢,东关五心想!

他不认为,这种欺骗战术是申生能想出来的。

要是申生真有这个智计谋略,何必要在曲沃自杀?

他们这些人不一早就被申生给除掉了么?

“不过一丧家之犬而已,看他还能蹦跶到几时!”东关五在心中恶狠狠的想道,同时立刻命令大军出发,一定不能给申生渡河的时间。

风陵津,申生命令士卒去寻找渡河的向导。

“太子,我们不是要在茅津渡河吗?”羊舌突满头雾水!

“是啊!”申生迎着黄河对岸的河风,面无表情的说。

“那为什么……”羊舌突愈加摸不着头脑了。

罕夷闻言,哈哈大笑。

“罕大夫,为何发笑?”羊舌突突然觉得太子和罕大夫有些高深莫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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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命运抉择

晋国,耿邑。

这里原先是耿国的国都。

晋献公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自将上军,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灭霍、魏、耿三国。

而后,以耿地赐赵夙,以魏地赐毕万。

在晋国流浪了百余年的赵氏终于有了一块像样的土地。

赵氏始建于穆王时期,穆王为赵造父在嬴姓的祖地霍太山下筑赵城(在霍国),赵氏这一支才始称赵氏。

后来幽王时期,赵氏眼瞅着宗周这艘破船可能要沉,果断弃船而逃,跑到晋国,事晋文侯。

谁知道这是刚下了破船,又登上了破车……

文侯之后,就文侯子昭侯还算凑合,剩下的不能说全是草包,但和曲沃一脉比起来,那是天壤之别啊!

没办法,自己买的车票,含着泪也得坐到终点……

煎熬了好几十年,四五代人,终于熬到了终点站。

期间,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连块像样的土地也没分到,举族翼漂……

好在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

不过,世上哪有没有一帆风顺之事?

就如而今,久经磨难的赵氏一族再一次来到命运的分岔路口。

留在绛城辅政的赵夙长子赵威派人传来消息,言君上受骊姬蛊惑,将诛三公子,太子自缢于曲沃,未死,逃!公子重耳奔蒲,公子夷吾奔屈。

虽然是短短几句话,但是亲身经历过曲沃代翼的赵夙,立刻感觉到晋国上空中密布的乌云。

晋国……怕是又要变天了啊!

局势虽然不容乐观,但是危险之中却也潜藏着巨大的机遇。

这就要看他们赵氏能不能抓住这个机遇了?

如果是能的话,赵氏或许还能够再近一步!

赵氏不似卻氏、先氏、贾氏等晋国公族,命好!

赵氏完完全全就是晋国的一外来户,而且还是异姓。

众所周知,姬姓对异姓向来是严防死守。

就拿他们赵氏来说,先祖赵造父对于宗周的功劳不可为不大。

徐偃王攻打镐京,赵造父驾车带着穆王火速回援,而后又组织军队帮助穆王平定叛乱,结果呢?不过捞了一个大夫的爵位,得了一座赵城而已!

要知道他们这几乎算是踩着自己同族的尸体来匡扶周室的。

嬴姓徐氏和他们嬴姓赵氏是同祖!

赵氏和嬴秦的共祖是飞廉,飞廉之祖为大费,大费和若木都是伯益之子。

徐国就是若木的封国。

周初定天下,与徐国的战争最为频繁。

徐国是淮夷大国,宗周差一点就被徐国扼杀在摇篮里。

徐驹王曾经把宗周的军队逆推回黄河边上,徐人无不自豪的说:“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

到徐偃王的时,有三十六国臣服于徐,偃王率兵攻打宗周的都城镐京,要不是他们赵氏的先祖赵造父,宗周说不定就变成了宗徐!

但,就是这么大的功劳,周王竟然还如此吝惜土地!

更别谈自造父以下六世,代代辅佐周王。

宣王时,要不是赵氏先祖奄父,千亩一战,宣王怕是要被戎人擒住祭天了罢!

赵氏两次再造周室,到头来呢?姬姓还是只相信同宗,即使是被坑的眼泪汪汪……

不过,现在的晋国,情况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晋献公用士蒍计,尽诛桓庄之族,只剩下寥寥武公之族还在苟延残喘。

晋国的公族并不受信任,反而异姓要比公族受信任的多。

国中身居要职的卿大夫以异姓居多。

这就是赵氏的机会啊!

如今三公子出奔,晋国看似要变天,但是乌云之后,必有阳光。

赵氏现在要做的,就是接近那个太阳!

于是,接到消息之后的赵夙马不停蹄的把他的幼子赵衰唤到身边。

“父亲如此着急唤儿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氏府中,赵夙书房,一位看起来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恭恭敬敬的对着赵夙行礼。

赵夙也无废话,直奔主题,将长子赵威派人传来的消息,一字不差告诉赵衰。

“父亲的意思是……”赵衰似乎猜到了赵夙的意图,但又犹疑不敢确定。

赵夙没有正面回答赵衰的问题,反而问道:“异日一旦山陵崩,我儿以为当立者何人?”

“必是太子申生!”

“何以知之?”

“太子内有狐突、里克、丕郑、荀息、郤豹等老臣支持,外有罕夷、梁余子养、先丹木等贤者为辅,且太子贤,晋人属意焉,重耳和夷吾二公子虽略有贤名,但差太子远矣!”

赵夙叹了口气,他觉得他这个幼子不能说是天真,但是看问题还是有些简单了。

事情要是真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我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赵夙如是说。

“愿闻父亲高见!”赵衰长身一拜,虚心请教道。

“狐突为重耳外祖父,荀息虽属意太子,但悬而未决,郤豹庶长、嫡长二子为夷吾之党,三子四子为重耳之党,故而,三人虽看似属意太子,然其意不可测啊!”

顿了顿,赵夙又接着说:“国中元老唯有里克、丕郑二人坚定支持太子,然而丕郑虽然多智,但里克却疑虑颇多,君上欲诛太子,若里克出言维护太子一二,太子此时必不至于此!”

“且为父听闻公子重耳骈胁,有重瞳,状貌伟异,有圣人之象!故而,来事或未可知也!”

赵衰有些糊涂了,再次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我儿可知而今齐侯是如何得位的?”

“自然知道!”赵衰自信的说,“先至者……”

“立”字还没说出口,赵衰突然明白老父的意思了。

“父亲的意思是未来晋国国君之立将如齐国那般?”

赵夙严肃的点了点头,“料也不差!”

“君上即使立公子奚齐为君,然奚齐无党,必不长久!”

……

和赵氏同样面临命运抉择的还有魏氏。

魏氏的封地魏邑是原来魏国的国都。

魏氏和赵氏几乎是在同时受封。

据说,魏氏的先祖是毕公高,武王异母弟。

武王灭商后,毕公高被封在毕国(在今陕西咸阳,一说在今陕西西安)。

王室东迁以后,魏氏比赵氏混的还惨。

赵氏提前弃船了,好歹还算有个落脚之地,没有提前弃船的魏氏只能四处流浪。

魏氏的同宗的有的跑到了中原,有的跑到了夷狄。

魏氏就是迁往中原的一支。

到毕万的时候,毕万跑到晋国事晋献公,有功,被封于魏,始建魏氏于晋国。

魏氏和赵氏在此时绝对可以称作难兄难弟。

不过,谁也想不到的是,二百多年后,俩曾经的难兄难弟竟然能分晋地而立国。

现在说出来,估计这两家都敢不相信……

毕万有子两人,庶长寿余,留绛辅政,嫡子犫(chou,一声),留在魏地,尚未出仕。

赵氏接到了绛城传来的消息,魏氏自然也接到了。

不仅如此,魏氏的封地由于距离黄河不算太远。

东关五等人追捕太子申生的事情,他们在接到消息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而且东关五还曾派人前来让魏氏出兵协助,毕万以无君命不敢调兵给拒绝了。

接到长子寿余的消息,毕万算是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他之前也有猜测,只不过狐疑不敢确定罢了。

现在他还真有点庆幸当初的决定。

像父子相残这种戏码,旁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容易搞的里外不是人!

帮老子杀儿子,万一哪天老子后悔了,帮忙的人就尴尬了!

即便老子没后悔,儿子要是逃走了,这个仇可就结大了!

魏氏和赵氏这种经历过苦难的家族,向来都是很谨慎的,这种谨慎都是渗透到骨子里的。

从来不会轻易去做决定。

因为一个不慎,可能就要面临亡族之祸。

不过,谨慎归谨慎,但是并不代表他们面对机遇的时候会踟蹰不前。

赵氏如此,魏氏也是如此。

接到消息的毕万同样很快将他的嫡子犫唤到了身边,商量魏氏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不是魏氏不忠心,只怪献公年纪太大,魏氏一大家子人呢,谁还没有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君上欲诛三公子,三公子皆贤,为父欲使我儿择而事之,以兴魏氏!”毕万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嫡子,严肃的说。

“父亲以为儿当奉事哪位公子最为妥当?”魏犫自然不敢违逆老父的意思。

毕万闻言,又把这个皮球踢给魏犫,“我儿以为呢?”

魏犫沉默了片刻,“首选太子申生、次公子重耳、再次公子夷吾!”

“为何?”毕万再问。

“太子,君之嫡子,名正,晋国上下众望所集,且太子之党遍布朝堂,里克为太子少傅,手握晋国上军,一旦君上崩,晋国上下谁能挡上军之威?”

“重耳贤于夷吾,二子虽有贤名于晋,朝堂亦多同党,然而手中无兵,不足恃也!”

毕万点点头。

这就是魏氏和赵氏不同的地方。

相对来说,赵氏略显柔弱一些,疑虑较多,而魏氏则是以材力得幸,胆大心细而不乏果决!

……

第10章 是天厌之也!

晋国西北边疆。

狄族原来的领地。

在东靠吕梁山,西朝黄河流经冲刷而成的高原的之间,有一块南北走向的狭长平原地带。

在这个狭长的平原地带里坐落着两座晋国的边陲重镇——蒲邑和屈邑。

其中,蒲邑在晋国的西北边陲,屈邑在晋国的西部边陲。

蒲邑紧靠吕梁山山麓而建,屈邑依据高原与平原之间起伏的地形而设。

这两座边陲重镇都出自晋国的大司空士蒍之手。

晋献公十二年,骊姬生奚齐,献公欲立奚齐为太子,于是使申生守曲沃,使重耳守蒲,使夷吾守屈,并使大司空士蒍为重耳和夷吾筑城。

新营建的蒲邑和屈邑,高大而又坚固,无怪乎士蒍私底下自为赋曰:“狐裘尨(máng)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此时,蒲邑公子府,重耳的书房中。

重耳跪坐在矮塌上,他的三位心腹胥臣、贾佗和颠颉跪坐在塌下面对着他。

重耳心头的阴霾挥之不去!

申生在曲沃自杀的消息刚传到绛城,骊姬便污蔑他和夷吾是申生的同党。

这摆明了想要置他和夷吾于死地。

接到消息的他,基本上没多做犹豫,直接就从绛城逃了!

他若是继续留在绛城,申生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从绛城逃脱之后,他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是无尽的恐惧和忧虑!

所谓的申生意图杀害君父,明眼人一看也知道这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

像太子太傅杜原款死前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胙留宫六日,岂有毒而久不变者乎?”

这么明显的道理,晋国群臣哪一个不知道?

但问题是晋国群臣皆知却是屁用没有!

他父亲晋献公懵然无知!

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不知道呢,这得先打个问号。

反正重耳在心里认为,他的这位父亲是装不知道的!

正好借此机会铲除他们兄弟三人,为奚齐铺路。

他父亲想要立奚齐为太子的心,早就明明白白的展露在晋国群臣面前了。

奚齐甫一出生,他的这位好父亲便迫不及待的把所有公子赶出绛城,只留奚齐在绛。

如果这还不够明显的话,那么作二军,使申生将下军,使其留守曲沃,这难道不是预先把申生推到人臣之极么?

既是人臣,哪还有得立的可能?

更别提,使申生伐东山皋落氏的时候,赐给申生不伦不类的偏衣。

他和夷吾二人,尤其是他,和申生的关系一向很好,而且在国内略有贤名。

申生这一死,他和夷吾二人自然也就成了他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

借机株连,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父亲已经年老,而奚齐不过一稚子而已。

一旦等他父亲撒手西去,奚齐怎么可能坐得稳君位?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说心里话,他也能够理解,权力斗争嘛!

但是,理解归理解,活的好好的,谁愿意去死啊?

他对君位又没有什么觊觎之心。

年轻的时候,或许偶尔还会在午夜梦回之间,幻想着坐坐那个位子,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像他的父祖那般,带领着晋国在这强邻环伺环境中瑀瑀而行,不负先祖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创业艰辛!

但这终究不过是幻想而已!

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几分雄心,没有几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早就从这样的幻想中醒了过来,这不止是因为年龄的增长,更是因为申生已立,上下归心,就连他的外祖父也是申生的铁杆支持者。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年轻时的幻想或许只是等年老时可堪回味的青春岁月罢了……

生活在现实中他,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

作为长兄,他友爱兄弟。

作为儿子,他努力不给父亲添堵。

作为臣子,他为晋国镇守西北边疆,抵御狄人。

作为公室子弟,他爱惜小民,不给晋国公室抹黑。

……

能做的他都做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等待他的竟然是这个结局。

这或许是天意吧?重耳心想。

在他父亲即位第五年的时候,伐骊戎,得骊姬姐妹二人,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上天就已经准备要惩罚他们这些桓叔子孙……

以小宗代大宗,果然是逆天而行啊!

天既厌之,他岂能不惧?

“公子逃出绛城已有数日,料君上发兵来伐不远矣,还望公子能早做决断,不然,悔无及矣!”贾佗蹙起眉头,捋了捋胡须,目露忧色,劝道。

他是晋国公室的支孽,武公之后,他的父亲因灭贾有功,家族被封于贾,遂以贾为氏,他是被献公派往蒲邑辅佐重耳镇守边关的,重耳平素以事兄之礼待他,可以说待他不薄!

重耳长叹了一口气,他刚回到蒲邑的时候,就召集他最信任的这三人商量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商量的,留给的选择无非有两个,一个是在蒲邑发兵驻守,防备绛城派兵来攻,另一个就是流亡他国,浪迹天涯……

讲道理,他若据城而守,和绛城对抗,那就等于是忤逆君父,至少背个不孝之名,而且不正坐实了他和申生有同谋,意图不轨么?

若是如此,骊姬等人怕是高兴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罢!

但是,如果不留在蒲邑据城抵抗,而选择流亡他国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踏入晋国了?

他今年四十一了!

天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所以,这几天,他虽然在心中一直反复权衡考量,但是依旧没能下定决心。

对他来说,这个选择还是太难作了!

“此事……唉……还是再等上一等吧!”重耳眉头拧成的疙瘩,显示了他内心的纠结。

不到最后一刻,他真不想做这个选择题。

贾佗所言,他何尝不知?

但是……

“公子,此事决计不能再拖了,不然,动辄有倾覆之威啊,还望公子早作决断!”

颠颉看着犹疑不能自定的重耳是真急眼了!

是发兵抵御,还是出奔,总得给个准话吧!

就这样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拖来拖去,拖到最后,一点准备都没有,早晚成了别人功劳簿浓墨重彩的一笔!

贾佗和颠颉如此强逼重耳做决定,重耳也是被逼的有些急了,本来他心中就是忧虑烦躁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块。

“二位大夫莫要再如此迫我!”

说完,站起身来,一甩袖袍,面露愁容的走了。

“胥大夫,你看公子……”贾佗和颠颉也很委屈。

他们这还不是为公子好吗?

一直跪坐在坐席上沉默不语的胥臣,见状,叹了口气,出言安抚道:“二位大夫,莫要生气,此事对公子来说,还是太难决断了,我去劝劝公子,你们二人还是先回去等上一等罢!”

贾佗和颠颉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向胥臣拱手道:“那便有劳胥大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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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三渡黄河

屈邑。

相比于重耳的举棋不定,夷吾就很富有决断了。

当时他逃回屈邑的第一件事,也是把他的心腹召来议事。

虽然他的两个心腹郤芮和吕甥期间就是逃是守的问题起了争执,但是他还是很快作出了决断。

回顾一下当时的场景,郤芮觉得他应该出奔。

给出的理由是,骊姬是处心积虑的想要置他于死地,如果继续留在国内,后果不可设想啊,出奔为宜!

而吕甥则认为,他身披恶名,不宜出奔,屈城坚固,屈人又拥戴他,据城而守才是正道。

他最终采纳了吕甥的建议。

让吕甥统兵负责屈城的守备,郤芮则去发动屈人协助守城。

他这是准备和他的老父亲硬刚。

没说的,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本来相安无事,他又没做错什么。

人在家中坐的好好的,锅却从天上来!

还是一口要砸死他的锅。

他抬头一看,这口锅竟然是他老父亲从天上扔下来的。

这事他觉得他是真忍不了了,不说其他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口大黑锅砸死自己吧?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他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也没想过要犯上作乱,他只想自保而已!

他和大兄重耳回绛城述职,待的好好的,也没招谁惹谁,怎么就无端端的成为了申生的同党了?

申生意图谋害君父和他有什么关系?

况且,申生这事疑点颇多……

这事现在也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加强守备以抵御绛城随时可能出现的军队吧!

在绛城的时候,也得亏卻称派人给他和郤芮送信,不然,估计他现在已经是阶下之囚了。

骊姬这个女人,好狠的心呐!

以前,他还觉得这个女人挺漂亮的,现在看来,蛇蝎妇人啊!

果然,自古最毒不过女人心……

为了能让她自己的儿子上位,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若有机会,玛德……

咳咳……想远了!

“怎么样,都布置好了么?”夷吾的公子府正堂,夷吾眼前的吕甥和郤芮二人,严肃的问道。

“公子放心,臣已命士卒加固城墙,深挖沟壕,昼夜轮替,以确保万无一失!”吕甥作揖,对夷吾如是说。

夷吾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郤芮。

郤芮见状,同样作揖道:“臣已经发动屈城青壮,一旦绛城来攻,随时可用于协助守城!”

夷吾听到二人如此说,心中稍微放心了一些。

不过,他仍旧不敢放松,“二位大夫莫要松懈,如若绛城发兵,必然来势汹汹,切不可轻敌大意!”

“唯!”吕甥和郤芮连忙应道。

……

黄河北岸。

申生依旧率人在和东关五兜圈子。

一连几日,连续不断的行军,士卒都有些疲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这是逃亡,不是去走亲戚,想要从容不迫的离开晋国,那怎么可能?

不过,他们疲惫不堪,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东关五一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就看看哪一方更有毅力坚持下去了?

说实话,申生这几天其实也挺难受的。

说起来可能有些难以启齿,不过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自周公“制礼作乐”以来,周王室设有司服和内司服等官职,确定了一套衣冠礼仪。

在这套衣冠礼仪延续了商代成熟的衣冠传统,宽袖大袍,上衣下裳成了贵族的标配。

上衣下裳就是所谓的深衣。

裳其实就是裙子。

外面穿裙子,里面什么也不穿,高傲的贵族们为了能贯彻所谓的衣冠礼仪,竟然不惜忍受“老寒腿”之苦!

不过这是以前!

从平王东迁,礼崩乐坏之后,贵族们出于保暖的需要,在冬天的时候,也会在裙子里面多穿一些。

比如现在的申生,就在裙子里穿了一双裤筒,也就是所谓的“袴”,用两根细带子系在腰间的那种。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是裤筒,关键部位有没有被保护好?

答案是没有!

再说的明白一点,申生现在裙子里面穿的是最原始版的开裆裤。

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里。

关键在于,申生他们在翻越中条山的时候,只留下马匹,把所有的战车都给扔了。

贵族在此时基本上是不骑马的,因为容易走光,有失贵族的体面。

不仅如此,此时的贵族为什么都是跪坐,而不是像后世人张开双腿坐呢?

没别的原因,就是害怕走光!

就拿荆轲刺秦王来说,荆轲失败后,自知必死,倚靠在秦国大殿的柱子上,“箕踞以骂”,箕踞就是张开双腿坐在地上。

这个画面自行想象……

荆轲虽然失败,但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用他的小兄弟表达了对千古一帝的蔑视,就这一点来说,荆轲是当之无愧的千古第一刺客!

在逃亡途中,申生等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申生这几天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别忘了现在又没有马鞍,骑上马四处颠簸,大冬天,地面又硬,再吹进点小风,那个酸爽哟,就别提了……

不知道为什么,申生现在总感觉某个部位有点疼痛,嗯,属于男人的疼痛……

不过,当他看到罕夷、先丹木、羊舌突三位已经三四十的中老年人都是一副神情自若、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某些诀窍。

但是,已经进入太子角色的他,也没好意思问。

……

“世子,我们接下来是否渡河?”在距离茅津还有二三十里路的时候,羊舌突大声的询问申生。

“不,我们不去茅津,现在马上掉头,去中条山!”申生大声吩咐道。

“唯!”

羊舌突似乎有些明白申生想要干什么了!

东关五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觉得他已经洞悉了申生的意图。

所以,当申生率人转向中条山的时候,他没有立刻率人去追。

这样一直在申生后面追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想要抓住申生,就必须要抢先他一步!

既然洞悉了申生的意图,就意味他已经占据了先机,接下来,他只要布好局,等着申生跳进来就行了。

就像之前,骊姬陷害申生的那一套连环局一样。

“去,告诉梁大夫,申生其实是想在风陵津渡河,让他率军赶来去追,我原路返回风陵津,在那里等他,届时前后夹攻,料那申生也再难逃脱!”东关五让他的一个心腹去给梁五传话。

“唯!”

……

第12章 卜以决疑

虢国国都,上阳,藏室之中。

所谓的藏室,就是藏书和档案所在处。

虢国的藏室,就相当于虢国的国家图书馆。

虢公丑正一脸严肃的跪坐在一旁看着史嚣进行占卜。

史嚣挺身跪在虢公丑面前,同样神色严肃的取出了他的占卜工具——蓍草(蓍草的茎秆棒),开始为虢公所询之事起卦。

他先从五十根蓍草中取出一根放在他的正前方,此举乃是象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而后,他把手中的蓍草随意分成两份分别放在左右手两边,象征分而为二以象两,即分阴分阳,奇数为阳,偶数为阴。

接着,他在右手边的那堆蓍草中,取出一根放在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之间,用小指挂住,即所谓的挂一以象三。

再接着,他分别把左右手边的蓍草,每四根归为一堆,每堆之间留出一个小的空隙,这就是揲之以四以象四时。

然后,他再从左右手两边取走逐四之后剩余的蓍草,无论是剩一剩二还是剩三剩四都要取走,称之为归奇于扐以象闰。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除却最先取走的那支蓍草不算数外,第一次取走的蓍草一定是五根或者九根,把这五根或者九根蓍草放在最先取走的那根蓍草旁边。

之后将剩余的蓍草合在一块,再分阴分阳,挂一象三,揲四归奇,这遍结束再来一次。

共计三次,结束之后,剩下的每四根一堆的蓍草,堆数必然是六七八九四个数中的一个。

其中六、八为阴,七、九为阳,而这只是得到了整个卦的第一爻。

众所周知,卦有六爻。

所以,占卜其实也是个体力活。

而且,在占卜的过程中还不能急,必须从容不迫的一步一步的来,不然,就是视为对鬼神的不敬。

此时的占卜和后世所谓的占卜其实是有很大不同的。

后世的占卜约等于算命!

但在此时,占卜是用来帮助决策的。

正如楚武王四十年(前701)时,楚将与郎、随等战,楚大夫斗廉说的那样,ト以决疑,不疑何ト

虢公丑之所以会跑来藏室,让史嚣帮他起卦占卜,自然也是遇到了难决之事。

今早晋太子申生的心腹梁余子养和先友二人请求借道入秦。

虢国和晋国已经交恶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论说这没有什么不好决定的,直接拒绝也就是了!

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

朝臣在这件事上起了很大的分歧。

以舟之侨为代表的大臣,明确表示应该拒绝接纳申生一行人。

给出的原因是,国都上阳的屏障下阳已经被晋国攻占,此时接纳申生,只会给晋国攻打虢国的口实。

一旦晋国来攻,虢国的宗庙社稷可就危险了。

这话虢公丑听的挺刺耳的,本来他是想拒绝借道给申生的,一听舟之侨等人给出的理由,他又突然想借道给申生了。

他虢公丑还怕了晋国不成。

而和舟之侨等人意见相悖的,以原来晋国的桓庄之族为代表。

他们的意见虽然和虢公丑心中决断不同,但是给出的理由却是深得虢公丑的心。

他们认为,这是展现虢国国威的好机会,为什么晋国诸公子都喜欢往虢国跑,还不是因为虢国足够强大,能够给予诸公子庇护吗?

若是现在连借道这种小事都要看晋国的脸色,那岂不是示晋以弱?

人不自尊而后他人辱之!

如果虢国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如晋国强大,那么在助长晋国的嚣张气焰的同时,还会使虢人惧怕晋国。

这个理由给的特别充分,虢公丑确实很心动。

不过,以舟之侨为代表的反对借道的人也不少,所以,他一时犹疑不能自决。

既然如此,这件事不如让神灵来决断吧!

良久,史嚣轻轻的擦拭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对虢公丑拱了拱手道:“君上,卦已出结果了!”

“何卦?”虢公丑迫不及待的问。

“《谦》之《坤》(即谦卦变坤卦,谦卦是本卦,坤卦是变卦),曰:‘劳谦,君子有终,吉!’”

“何谓也?”虢公丑问。

“《坤》,地也,《艮》,山也,坤艮相和,山在地下谓之谦,象德高而隐,劳而不居功,厚之至也!”

“爻用九三,下卦之极,为阳,为主,以象君子。变而为六,其卦为坤,曰: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六三失正,含章厚德,失正而贞,虽危无虞!”

“或谓君上将迎厚德于朝,性相和也,吉!”

虢公丑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和史嚣对拜行礼,而后离去。

史嚣看着离去的虢公丑,心中同样是长舒了一口气。

在自家国君眼皮子底下作弊,这事真的是特别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要不是梁余子养,他怎么会……

唉,不说了!

事到如今,后悔无益!

没错,这一波骚操作,就是梁余子养在幕后导演的。

其中的各种纵横捭阖就不一一细说了。

总之,无论是史嚣还是流亡在虢国的桓庄之族余孽,都已经被梁余子养给收买了。

所以,这才有了虢国早朝上的争执,以及史嚣刚才作弊的一幕。

在占卜中作弊这事,对于经常占卜的人来说,并不是太难,只要用心,作弊成功的几率其实是非常大的,因为经常拿蓍草卜卦的人,对蓍草太过熟悉了,左手拿多少根蓍草,右手拿多少根蓍草,用心就能大致的估算出来。

而且来说,即便是估算失败,其实也没太大的问题,还有解卦这最后一道防线,《周易》这本书有三个一以贯之的理念,即简易、变易和不易。

变易就是指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的,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这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唯物主义的发展观。

在《周易》上没有什么事情一直都是吉利的,也没有什么事情一直都是凶厄的,就像《序卦传》中说的那样,物不可终通;物不可终否!

《周易》每一卦中的每一爻都在变,就看人如何来解释了!

虢公丑是上了梁余子养的贼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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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据城而守

屈邑,城墙上。

夷吾头系一顶青铜胄(头盔)。

胄顶的装饰物,成鸡冠型的椭圆状,椭圆的中间是一个圆形小孔,系带从中间穿过,小孔两侧雕镂纹理,系带垂到胄体两侧底端,又有两个孔洞,可以让系带从外穿到内侧,从而将青铜胄固定在人的头上。

上身披着一具青铜甲衣。

分前后两面,正面有两层,外层是一兽面青铜,兽青铜固定在后面的皮革之上,后面有皮革而无青铜护具,前后两面在肋下处用系带系牢固定,由于后甲长于前甲,所以在腰间又系了一根帛带,用来固定后甲。

甲衣里面依旧是传统的上衣下裳,只不过改成了窄袖装。

这一套甲胄装扮其实是相当笨重,头上和胸前的两青铜制品,凭空要耗费不少气力。

不过,有人想穿还穿不上呢,因为这是大贵族独有的战争戎装。

不说别的,就拿青铜来说,青铜在此时那就是标准的流通货币,价值极高。

夷吾头顶和胸前的这俩青铜护具,若是拿去当货币流通,足够一家下层小民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的了!

夷吾之所以这身打扮,没别的原因,绛城派大军前来要拿他回去问罪。

问罪?夷吾听到这两个字就冷笑不止。

他有什么罪值得绛城如此劳师动众的前来拿他?

怕是因为他挡了骊姬母子的路罢!

申生已死,他和大兄重耳当然就成了奚齐上位路上的绊脚石。

他要是真的被抓回绛城,即便是想要像申生那样自缢而死,怕也不可得吧!

他算是领教到骊姬这个女人的狠毒了。

“士大夫休要再言回绛认罪之事,本公子无罪!”夷吾站在城头大声回应道。

夷吾口中的士大夫,是士蒍的长子士缺。

此时士蒍已死,士缺是士氏一族在晋国朝堂上的代言人。

说到士氏一族,可能很多人还不太熟悉。

但是,若提到后来晋国六卿中的范氏,想必就有不少人知道了。

范氏一族源出于此时的士氏一族,范氏的先祖士会正是这位士缺大夫的幼子。

不过,士会现在还小,也就三四岁吧!

士缺闻言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夷吾无罪。

但是,君上有命,他没有办法违逆也就是了。

他之所以到屈邑之后没有直接命人攻城,而是选择了亲自出面,好言相劝,不就是因为他知道夷吾无罪吗?

问题是夷吾不听!

其实,他何尝不知,要是夷吾真跟他回了绛城,估计是有去无回。

但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他父亲在生前就预言过,重耳、夷吾二公子或许可为晋君。

现在献公已老,他虽然受命于君,但是,他还真不想太过得罪夷吾。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他父亲的睿智,他是比不了的!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没办法回去交差!

“传令,攻城!”

士缺回到中军之后,立刻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他刚才是亲自乘车去屈城下劝夷吾的。

随着士缺战争命令的下达,来自绛城的前军士卒首先推着攻城器械缓缓向屈邑城下移动。

此时的攻城战,能用到的攻城器械其实并不多。

毕竟,公输班和墨子这两位大牛还没出世。

主要的攻城器械大概有四种。

其一是冲撞车,主要是撞击城门用的。

其二是壕桥,也称飞桥,用来通过城外的壕沟或护城河等障碍,作为攻城部队临时使用的便桥。

其三是轒辒(fénwēn),相当于运兵车,车无底,以大木作周框,下有四轮,上架如屋顶,以生牛皮蒙在上面,车内可容十人,在内着地推车,可以安全的将士卒运抵城下。

《孙子·谋攻》所谓“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

最后一个,也是最主要的,就是楼车。

之所以说它主要,是因为它能将士卒送上敌方的城墙上。

前三个虽然用处不小,但是如果遇到坚城,从地面攻不进去,也就只能徒呼奈何!

楼车有八轮,车两侧竖立两根长柱,长柱上方用一根横梁连接。

长柱中间是板屋,士卒可以置身其中,板屋上方有绳子绕过横梁。

当士卒入板屋之后,由多名士卒齐拉绳子,将板屋升到空中。

楼车既可作登城工具,也可作瞭望工具,在战争中俯视整个战局战况,方便统帅抓住战机指挥作战!

据说,后来公输班发明云梯就是受到楼车的启发。

士缺虽然下令攻城,但其实心中不乏放水的念头。

所以,他让他的心腹登上楼车瞭望战局,准备适可而止。

他一点都不担心晋献公会因此而责怪他。

屈城城坚,晋人皆知。

当初他父亲主持修筑屈、蒲两城时,并不想将二城修的如此坚固。

因为封给公子的城邑如果修的太坚固,对国家来说,容易出现很多不确定因素,比如受封的公子据城反叛等。

因为此事,他父亲还专门耍了个小心眼,筑城的时候,故意让人在城墙里放木柴。

此事,不知道重耳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反正夷吾得知之后,把这事捅到了晋献公那里。

这其实正和他父亲的意。

他父亲借机劝说晋献公不能在蒲、屈两地修筑这样的坚城。

但奈何晋献公不听劝!

所以,即使他此次进攻屈邑无功而返,晋献公也怪不得别人!

还能借机展示一下他父亲当初是如何尽忠职守。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放水不能也放的太过分,让人一眼就瞧出来,那就不妙了!

夷吾见绛城的士卒推着一排排攻城器械向城下靠近,当即命人放箭。

箭矢虽发,不过杀伤力着实有限。

一来根本营造不出后世影视剧中万箭齐发的场景,因为人手不够,弓矢也没那么多,更没有火枪时代的三段射,士卒一箭射出再射一箭,也是需要时间差的!

二来嘛,来自绛城的士卒有轒辒车这种防御神器,弓矢基本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即便是没有处在轒辒车中的士卒,也有木盾作为防御工具。

也只有几个倒霉蛋,中了流矢而已!

夷吾见状,便命令士卒停止射箭。

绛城的士卒,即便推到屈邑城下又能如何?

对他们真正有威胁的是那些楼车中登城的士卒。

只要他们挡住了楼车中士卒的攻城,他们就取得了胜利。

防守的胜利!

夷吾现在只想自保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流亡他国,寄人篱下!

……

第14章 重耳奔翟

夷吾遭到了士缺率领的绛城士卒的进攻,重耳当然也不可能幸免!

负责率军进攻重耳蒲邑的是晋献公身边的一个寺人,叫勃鞮(di),也称寺人披。

相比士缺的有意放水,勃鞮就尽忠职守多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

蒲邑距离绛城的距离,要比屈邑距离绛城远近半截,但勃鞮和士缺几乎是同时到达的。

历史上重耳回国继位之后,郤芮和吕甥图谋作乱,勃鞮深夜求见,重耳直接拒绝,而且还让人训斥他,其中训斥的内容中就提到了此次伐蒲之战。

据说晋献公给勃鞮到达蒲邑的时间,是第二天赶到,但勃鞮立即就到了,所谓的“君命一宿,汝即至!”

这说的就太过夸张,就绛城和蒲邑的距离来说,除非勃鞮和绛城士卒背生双翼,不然,绝对不可能一夜就到达蒲邑,就是一天也绝不可能。

当然了,行军速度这个事不是《左传》上的这篇《寺人披见晋文公》文章的重点,文章的重点是晋文公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原谅了寺人披,并且塑造了寺人披这个能为君主尽忠职守的忠义形象。

就拿这一点来说,《左传》的故事讲的是相当成功的!

人物形象鲜明,重点突出。

总之一句话,勃鞮到达蒲邑的速度非常快,超出了预期,同时也打了重耳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多大的仇怨啊?才能如此迫不及待的要重耳的命!

重耳本来刚在他老师胥臣的反复苦劝之下下定决心准备出奔他国,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勃鞮就率人攻进城了。

原本重耳犹豫不定,贾佗和颠颉为防万一还加强了戒备。

后来重耳决定出奔,二人忙前忙后,而且由于已经是准备出奔了,蒲邑的防守自然就松懈了下来。

然后,勃鞮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攻进了蒲城。

此时,勃鞮正亲自率人攻打重耳的公子府。

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勃鞮就攻进了重耳的公子府中。

一时间,整个公子府中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本来公子府的小臣、皂隶正忙着帮他们的公子收拾东西,谁能想到绛城的军队毫无任何征兆的就到了。

重耳也没想到,绛城的军队这么快就攻到了府中。

他前脚刚接到勃鞮攻城的消息,人手还没召集齐,后脚勃鞮就攻到了他的府中。

没办法,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逃命要紧!

于是,他在胥臣、贾佗和颠颉及一干侍卫扈从的保护下,着急忙慌的向公子府后门赶去。

没想到还没赶到后门,勃鞮已经率人追了上来。

“重耳,哪里走?”勃鞮在重耳身后大喝一声。

重耳不答,依旧快速往后门赶。

勃鞮见状,知道重耳是准备顽抗到底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多言,命人加速将重耳等人包围起来。

两相遭遇,一场战斗自然是避无可避!

重耳身边的扈从虽然不似勃鞮身边的士卒多,但是重耳这些年来在蒲邑广施恩义,身边之人个个愿意为他效死,故而极为勇猛。

一时间却也能和勃鞮等人杀的难分难解。

胥臣三人保护着重耳且战且走。

待到后门,才发现后门紧闭,十几名士卒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原来勃鞮在包围他们的时候,又偷偷分派人手把后门堵住了。

欲进无路,欲退不得,不仅是重耳,胥臣三人也是心急如焚。

贾佗再次刺死一人,借着空档,朝前看去,忽然注意到后门的墙垣矮小,将近一米来高的样子,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后门虽然被堵,却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只要跃垣而出,未必不可逃脱。

心中已有计较,贾佗开始故意带着重耳等人往后门左侧的墙垣处且战且走。

待到墙角,重耳的扈从将四人围在身后。

“公子,走!”贾佗招呼一声,当先翻越到垣外,他先翻而出,其实是为了要帮重耳探路。

重耳见状,也明白了贾佗的意思。

当即便要紧随着贾佗翻越墙垣。

不过,勃鞮怎么可能就这么让重耳给逃脱了?

见到重耳马上就要逃脱,勃鞮也是急了,带着士卒猛攻重耳的侍卫扈从。

你还别说,真还让他撕开了一个口子。

勃鞮借着这个口子闪身而入,一把抓住了重耳的衣袖。

重耳正在翻越墙垣时,没想到却被人抓住了袖口,于是,拼命往回拽。

勃鞮持剑便要下劈。

胥臣和颠颉也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挺身持剑向勃鞮刺去。

勃鞮见这二人持剑刺来,躲闪之间,手里的剑也失了准头,只砍下了重耳的一段衣袖。

重耳没有了勃鞮的扯拉,自然很快便翻过墙垣。

胥臣和颠颉二人见重耳已经逃离,也借了个空档,迅速抽身翻过墙垣,外面的贾佗也不知从哪搞了一辆马车,已经在等他们了。

四人上车,贾佗立即驾车离开。

……

翟国,在晋国之西。

色尚白,着白衣,因谓曰:“白狄”或“白翟”。

宗周时期,游牧于陕北高原(今延安一带),与赤狄隔黄河相对。

后来逐渐发展到晋国西北汾水以西地区。

曲沃代翼期间,白狄就时常侵扰晋国的边境。

只不过,翼城无暇他顾,只能采取守势。

晋国老大夫狐突便是出自白狄(《中华少数民族文化大辞典》的说法)。

此时,翟国国君的穹庐之中。

络腮胡,大饼脸,皮肤黝黑,一身兽皮的翟君正在和一位身着宽袖大袍,束发右衽的中轻人叙话。

此时诸夏与戎狄杂居,戎狄部族有几个诸夏士大夫着实算不得奇怪。

中原之地,也有戎狄蛮夷居住。

这很正常!

翟君之所以会找来这位诸夏的士大夫,是因为他昨晚作了个梦,很奇怪的梦。

梦到苍龙蟠于城上。

他很困惑,因为龙是诸夏的信仰神兽,城邑也是诸夏民族聚居地。

白狄虽然也有城邑,但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哪有什么固定的聚居地。

因此,他没有去找部族中的祭司,而是找来了在部族中居住的,据说是诸夏的士大夫,来为他答疑解惑。

中年人听完翟君描绘完梦中的情景,碾着胡须一言不发。

解梦这事和解卦是差不多的,主要靠的就是忽悠,而且这个忽悠的技术一定要好,至少在逻辑上不能有漏洞。

“君上,所谓水就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同声相应,同气相……”

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的翟君给打断了,“你就直接告诉本大王,这个梦到底是神灵想给本大王什么启示就行了!”

中年人心说:“夷狄果然就是夷狄,不通礼仪,不知教化!”

心中虽然鄙薄之意甚浓,不过,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中年人只好拣好听而又没什么营养的话说给翟君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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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渡河前夕

夜晚,原本寂静的茅津突然从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借着月光,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支有些散乱的队伍。

队伍最前面,一马当先的是一位年轻的贵公子,年龄不是太大,二十五六岁上下,一张俊朗清秀的脸孔,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鼻梁高挺,薄唇紧闭。

没错,这人就是申生!

在甩掉了二五之后,他又绕回了茅津。

这次他确确实实是为了渡河而来!

机不可失啊!

他兜了这么大一圈子,不就是为让了二五以为他之前到茅津是迷魂阵,风陵津才是他的真实意图吗?

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成功的调开了二五,此时不渡河,更待何时?

若是等二五两人反应过来,率兵赶来,那他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况且,不止是他,士卒也快要撑不下去。

茅津和风陵津相距一百多公里。

这几天,他和手底下的士卒每日的行军路程都在六七十里左右,多则一天八九十里。

这个速度虽然比不了无敌军队一日奔袭二百四十里的记录,但在此时来说,也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

《汉书陈汤传》中说,重装日行三十里,轻装日行五十里。

《武经总要》中则称,平常日行三十里,快速时日行六十里。如果因战事需要,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可以增加数倍,一天一夜骑兵疾驰二、三百里,在战争中并不少见。

《三国志》与《晋书》的相关记载,孟达在新城起事,司马懿从南阳(即宛)出征,新城与南阳相距千二百里,司马懿仅用八天时间就兵临城下,平均每天行军百五十里(司马懿的部队是步兵)。

另外,《荀子》一书中记载,魏武卒身负武器、甲以及三日军粮,半天能走“百里”(相当于现代的六十里)。

就拿这一点来说,魏武卒不愧是战国时代特种兵一样的存在。

申生率领的这一支曲沃军队虽然不弱,但是,显然还比不上魏武卒!

能连续几天,日行六七十里,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连续不停的疾行,考验的不止是人的体力,更是耐力!

像东关五为什么宁愿冒险去风陵津阻截,也不愿再在申生后面打转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的耐力比不过申生这一行人。

其实,申生等人不也是没办法吗?

就像你身后有两条疯狗疯狂的追着你跑,你稍微露出一点疲态,两条疯狗就会跳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就是爆发出比这更大的潜力,也不会让人感到惊讶!

人类向来是一种潜力无穷的生物!

也得亏他手底下的这群士卒,都是羊舌突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青壮,不然,如此巨大的体力耐力消耗,不知有多少人要倒在行军的路上了。

还好他们这一行人总算是熬了过来。

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只要渡过黄河,他们这一行人就算是跳出晋国这个大漩涡了!

从此山高路远。

不过,会有再相见的时候的……

另一边,梁五还在率军疾行。

不是前往风陵津,而是返回茅津。

白天他接到东关五的传信,言申生其实是想在风陵津渡河,而非茅津。

东关五命他率军离开茅津去追。

而东关五则率军先一步返回风陵津等候。

他不知道东关五是怎么得知申生是想在风陵津渡河的?

虽然有些犹疑,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东关五。

于是,他率军沿西北而行,还没到中条山,他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一路上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行军痕迹,彼时,天已经快黑了。

他心中的警惕之心不由大起。

但凡行军,多多少少是会留下一些行军痕迹的。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派人四处探查,什么也没查到,就好像申生的军队从来没出现在这里一样!

他突然觉得,是不是申生在给东关五误导,让东关五误以为申生将在风陵津渡河?

东关五莫不是上了申生的贼当了罢!

梁五越想越觉得可能!

他和东关五不同,东关五是外臣得幸,恃宠而骄,有点小聪明不假,骨子里却有一种掩盖不住的高傲和自大。

他虽也是得幸外臣,但他这个人向来小心谨慎,性格中有一股阴柔和狠辣的劲!

既然东关五极有可能上了申生的当,那他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返回茅津也在情理之中!

同时,他心里也有点埋怨东关五这个猪队友。

申生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要真是那么好对付,君上何必在他们二人领兵追捕申生之前,特意嘱咐他二人,言:“太子数将兵,善用众,尔其慎之!”

涑川河岸一战,这东关五还没从中吸取到教训吗?

万一申生真从茅津渡河跑了,东关五罪责难逃!

心里虽是这么埋怨,但是梁五心里也清楚,若是申生真跑了,他还是得帮东关五分担罪责的。

他二人算是骊姬一党。

骊姬除了他们寥寥几人外,在国中几无根基。

若非如此,骊姬何必处心积虑的陷害申生呢?

堂堂正正的抢班夺权不比这种使阴谋诡计,吹枕边风要好的多。

像这种污蔑陷害,吹枕边风的手段是最遭人忌恨的!

因为它破坏了游戏规则!

但这也不是被逼无奈吗?

势力弱的一方想要成功上位,总要使一些非常手段!

本来人就不多,再起内讧?

如此,距离灭亡可就不远了!

他和东关五、骊姬的等人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个人出事,其他人也跑不了!

梁五现在是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悔信那东关嬖五之言哟!

若是申生在茅津逃走了,他们这些人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不仅如此,还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申生可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帮党羽。

如果申生死了,隐患不难消除。

所谓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

但如果申生没死,他们这些人可就危险了……

“绝不能让他渡河而去!”梁五咬牙切齿,在心中暗暗发狠。

……

第16章 渡河前夕(续)

茅津历史悠久,据说在商朝时期已经是黄河的重要渡口之一。

因茅戎曾占据此地,故称为茅津。

申生一行抵达茅津后,立刻派人前去寻找向导,为渡河作准备。

此时乃是一月份,天寒地冻,夜晚气温骤降,黄河早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事实上,这段时间,黄河河面上的冰层就未曾完全融化过。

现在不像后世的大工业时代,全球气温变暖。

一般来说,古代的冬天是很冷的,尤其是在北方,黄河连续个把月结冰,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此时还相对好一点。

因为按照后世地质学家的测定,春秋时代刚从所谓的小冰河期中走出来,气温回暖。

在周穆王二年,中国进入了有史可考的第一个小冰河期,前后持续二百三十多年,到平王东迁时大致结束。

根据《竹书纪年》中的记载,“幽王九年,秋九月,桃杏实!”

中原地区,桃杏成熟的季节一般是在夏季,而周幽王时竟然推迟到了秋季九月(大约是阳历的十月份)。

可见,当时的天气可不是一般的寒冷!

如果这么说还不够直观的话。

举个反例,《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刘邦北伐匈奴时,“会天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西汉前期还没有进入第二个小冰河期。

没进入小冰河期,遇到天气冷的时候,都能冻掉人的手指,更别谈小冰河期了!

申生其实是应该庆幸的,庆幸自己天生公卿。

虽然被迫流亡,但是,他至少不会因为天气寒冷而担心生存的问题。

若他此时重生在一个贫寒呢小民家庭,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都要打个问号?

“太子,人找来了!”

没过多久,羊舍突带着两个人来到申生面前。

一老一少。

老的留着一捋发白的山羊胡须,背微驼,拄着拐杖。

年轻人面容黝黑,看起来似乎在二十岁上下,搀扶着老者。

“申生见过长者!”申生首先对老人作揖行礼。

老者同样作揖回礼。

“贵人要渡河?”

老者丝毫没有因为羊舌突的那声太子,而吓得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倒是年轻人搀扶老者的手抖了一抖,旋即又强自镇定下来。

“然也!”

申生虽然不知道这位老人究竟是国人还是野人,但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和怠慢之心。

概因为在此时,无论是国人,还是野人,都不是好惹的主!

国人自不必说,连国君都要想方设法的讨好国人!

比如,申生的老父晋献公为了能够收买国人之心,巩固桓叔一脉在晋国的统治,允许国人上书议论国政。

绛城东郊村民祖朝就曾经上书给晋献公,询问国政。

然后,这位叫做祖朝的国人,大道理还讲的头头是道,搞的晋献公亲自召见,据说两人在一起谈论了三天,最后的结果是晋献公师事祖朝。

这事是不是自导自演?

申生不知道,反正此时的国人就是这么牛叉!

同样地,野人其实也不差!

就拿重耳来说,历史上重耳流亡期间,经过卫国五鹿这个地方的时候,弹尽粮绝,饿的眼冒绿光。

于是,向野人乞食(要饭),然后《左传》上是这样说的“野人与之块!”,意思就是,嗯,请你吃土……

要知道此时的贵族和平民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贵族佩剑,长袖大袍。

重耳即便是流亡,那也是贵族。

更别提还有一大帮人跟随着。

但是,野人就是这么牛叉,敢直接硬怼!

当然了,这只是个例。

但万一碰见了呢?

自找麻烦,实在没必要!

况且,申生接受的是平等年代的尊老爱幼教育,没有什么太深的等级观念!

“长者可愿意助我等渡河?”申生问

“贵人既然有请,老朽不敢辞!”

“善!”申生大喜。

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俩人肯定是愿意帮助他们渡河的。

不然,何必要跟着羊舌突前来?

但是,他这样再亲自过问一边,更显尊重!

人嘛,无论长幼尊卑,哪个不希望受人尊重?

沿着冰层横渡黄河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真有个万一,他们这群人全部得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这样想,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二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的阴狠毒辣的人!

但,羊舌突为什么找了两个人过来,这一老一少什么关系,还用再多说吗?

身为一军之将,可不能那么天真!

一个错误的决策,就可能导致全军覆灭。

申生是要为他的这支曲沃子弟兵负责的!

宋大夫华元的教训还不足以警醒吗?

前607年,郑伐宋,华元统军迎战,战前为鼓舞士气,华元命人杀羊犒军,但在忙乱中却忘了给他自己的御戎羊斟分一份。

羊斟因此便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之后,宋郑交战,羊斟直接驾车冲到郑军军中。

然后就没然后了,华元被俘,宋军惨败!

总之一句话,礼多人不怪!

不要因为一些面子上的小事,而惹的别人暗生歹心!

真有个万一,就问亏不亏?

“申生在此先行谢过长者,渡河之后必有厚报!”

申生再三行礼,表示感谢!

老者还礼,“贵人客气了,老朽不敢当!”

既然如此,那就渡河吧!

“渡河!”申生命令道。

随着命令的下达,原本有些疲惫的士卒瞬间精神一震。

之前,三三两两低声窃窃私语的士卒也停止了交谈,变的精神抖擞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会跟着申生流亡,一方面是因为军命难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申生这个人。

在从曲沃离开之后,不少人其实是迷茫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要去哪?

后来有了目标,那就是渡河离开晋国!

现在这个目标即将要实现,马上就能渡河离去,一旦离去,也算是逃出生天了!

这几日连续不断的急行军,等的不就是渡河的这一刻吗?

所以,有一种胜利的喜悦情绪在军中蔓延开来!

这种喜悦短暂的冲散了远离家乡,远走他国的不舍和彷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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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巧渡黄河

“快,再快一点!”

梁五不断的催促着士卒加快行军速度。

他们已经快到了茅津了!

距离茅津越近,申生一行留下行军的痕迹就越多。

梁五觉得他果然没有猜错,申生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在茅津渡河。

那该死的东关嬖五,果然是中了申生的奸计!

可恨呐……

他现在唯一希望看到的就是,申生等人还没渡河。

不然,真是悔无及矣!

此时的梁五,在理智上来说,心底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他或是阻遏不住申生渡河,逃离晋国了!

不止是因为他们中了申生的奸计,更是因为他的人手不够。

东关五作为此次追捕申生的主将,带走了大队人马,只给了他千余人留守茅津。

就这些人手,想留下申生,难啊……

这些年来,申生经常代表晋国对外用兵,未尝一败!

之前,他们没有用此毒计陷害申生时,他们采取的计策便是撺掇晋献公不断让申生领兵出征。

只要申生战败,他们便借此构陷污蔑申生。

但,申生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们这个机会!

说实话,胙肉涂毒之计,真是被申生给硬逼出来的!

但凡申生战败一次,他们也不会用这样的毒计!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理智告诉梁五事不可为,但感情上,梁五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眼睁睁的坐视申生逃走的。

每个人在面临着重要抉择时,都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一些侥幸心理,梁五也不例外!

他心里也有个万一,万一申生被他率军杀个措手不及,然后被擒呢!

……

“太子,你听,有动静!”

当所有的曲沃士卒都踏上冰面的时候,身边的罕夷便一脸严肃对他说。

久经沙场的宿将,那种对于风吹草动的洞察力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随着声音越传越近,申生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怕是梁五率军赶来了罢!”罕夷作出了判断。

先丹木和羊舌突也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单从声音便能大致推断出对方位置和兵力,这在后世是一门科学,但在此时,却是无数临阵经验的累积。

“命令全军,加快速度!”申生一脸严肃,声音铿锵有力。

“唯!”羊舌突闻令之后,立刻前去督军。

当梁五赶到茅津渡口的时候,借着皎白的月光,以及冰面上反射的光线,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远处的申生一行的。

“果然……”

梁五心中既惊又怒。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那种不甘情绪在梁五心头不断的发酵。

犹豫了片刻,梁五最终还是抛却了以往的谨慎,选择渡河去追!

只差一步,任何人都会心存不甘……

于是,他命令士卒前去探路。

在这个时候,寻找向导已经是来不及了。

当士卒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踏上冰面,一步一步地向申生一行靠近的时候,他尽起大军随后。

只要士卒能到达方才他看到的申生一行所在的位置,他就能够沿着申生一行的行军路线快速追击。

“快,再快一点!”梁五不停的催促着前面探路的士卒。

大半夜,黄河沿岸静悄悄的。

只有两支晋国的军队在黄河的冰面上进行着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茅津此地的黄河河面直线宽度大致在五百米左右。

说宽也不算宽,说窄也谈不算窄!

不过,问题在于,沿着冰层过河并不一定都能走直线。

冰层的厚薄还是有差异的!

更别谈是近千人过河,更得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申生请来的向导,老者骑在马上,先丹木亲自给他牵马,年轻人在前领路,引着大军过河!

年轻人很是小心,在前面走走停停,似乎是不断的在脑海中回忆着比较安全的可供大军通行的地点。

若是在平时,申生少不了要惊叹这年轻人惊人的记忆力。

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情况下,竟然能够记得河面冰层的大致厚薄程度。

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情了!

因为眼看着梁五就快要率人给追上来了!

“后生,能再快一点吗?”申生有点着急!

年轻人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第一次带着这么些人渡河,又有马匹,他心里紧张有之,忐忑有之……

又见后有追兵,他心里也潜藏着恐惧和害怕……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块,以至于寒冬的天,他额头上隐隐都冒出了细汗!

“贵人,人多,不敢快!”年轻人也很无奈。

“那这周围有冰层较薄的地方吗?”申生眯着眼,不怀好意的问。

这么明显的意图,只要不傻,都能听出他是在打什么算盘。

“这……”年轻人扭头看了一眼老者。

老者点了点头。

“东行百步左右,有一冰窟窿,周围经常被凿开捕鱼,冰层应该不是太厚!”

申生等的就是这句话。

……

近了。

更近了。

梁五在心中隐隐松了口气,终于还是追上了。

突然,他发现前面的申生一行停下来了!

而后,后军变前军向他们快速逼近!

梁五心头虽然疑心大起,但仍然命令士卒准备战斗。

正当两军短暂交锋不久,申生的队伍中突然冲出一小队人马,脱离队伍,向东行进。

凭借着对申生的熟悉,梁五认出了领头的那人就是申生。

迷惑解开了……

梁五觉得,申生等人应该是眼看着要被他们追上,又避之不及,故而与他们交战,以掩护申生逃脱!

“东行,去追申生!”梁五不顾两军阵前厮杀,焦急的大喊道。

“保护太子!”先丹木和羊舌突同样大喊,调动着士卒为申生效死的情绪。

梁五欲追,先丹木等人悍不畏死的阻挡。

这让梁五更加确信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既然如此,他根本不愿意和先丹木等人作过多纠缠。

申生现在势孤,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片刻,梁五发了狠,他率领一队士卒突然后撤,绕过先丹木等人,直追申生,留下大队人马继续和先丹木等人纠缠。

“梁五贼子,哪里走?”先丹木愤怒的大叫,急急率人去追,不过最终还是被梁五手下的士卒给拦住了!

梁五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再去顾及后方的形势如何,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追上申生,不能让申生跑了。

沿着申生等人走过的路快速行进不到百步,身后的先丹木等人距离他越来越远,而申生等人则是距离他越来越近,他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申生等人的身影了!

梁五精神一震,再次催促行军,“快,再快一些!”

又行了十余步,梁五突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脚下的冰层似乎有点……想往下沉。

耳边传来的也是“滋啦”,冰层破碎的声音。

……

第18章 有如此珏

甩开了梁五等人,申生一行人再次渡河,这一次顺畅了许多。

梁五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再也不敢率人来追。

事实上,他也没有兵力来追了。

他留下大队人马去追申生。

军无主将,几个回合,他的大队人马就被杀的溃不成军,士卒四散而逃。

击溃了梁五一行,申生便没让人再多做理会,赶路要紧。

两刻钟左右,申生一行终于渡过黄河。

站在黄河南岸,眺望着来时的路,耳边不停传来的是呼呼的风声,头发衣袂迎风摆动。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也为之一松。

劫后余生啊!

说起来有点糗,别人面临大江大河都是心潮澎湃,而他现在有点犯困……

是真困,那种竭尽心力之后的虚脱感止不住的在他身体里蔓延。

申生是没心没肺,他手下的士卒就不同了。

如果说,渡河之前尚有些即将要取得成功的喜悦。

那么,渡河之后,则是无尽的怅惘和远离故土的心酸、不舍和哀愁……

五味杂陈……

未来的路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还能不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父母亲人,也没有人知道。

他们凭着一腔热血追随申生逃亡,但热血总有冷却的时候。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首带着浓浓唐风的怀人歌谣就这样在呼啸的寒风声中响了起来。

渐渐的应和的人越来越多……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声音越唱越高,也越来越激昂……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风越来越大了,歌声随着风声飘荡的很远,很远……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哽咽声,抽泣声融进了歌声中……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一曲唱罢,士卒一捧热泪撒黄河。

嚎啕大哭的,交颈而哭的,暗自垂泪的,低声抽泣的,触目可及。

申生的困意被一扫而光,不得不承认,他也这苍凉而又悲壮的歌声给感染了!

不止是他,就是身边的三位中老年人,罕夷、先丹木、羊舌突同样也被歌声感染。

斗大的热泪顺着脸颊流下,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的亮光。

初离故土,有此情绪,确实能够理解,不过,他这是出奔,不是永离故土浪迹天涯,他还会回来的。

用不着等到百岁之后,再归于其居!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像重耳那样在外流亡十九年而已!

况且,他又不是重耳。

他可还记得,再过四年,他的那位好父亲就要去见桓叔了!

也就是说,四年之后,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而且,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不然,他只能心惊胆颤的四处漂泊流浪。

看看夷吾上位之后是怎么对重耳的,重耳上位之后又是怎么对夷吾子孙的?

然后,你就能知道,这个君位还是他申生自己坐上去最踏实……

除了他之外,任何人上位,第一件事一定是要搞死他!

因为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晋国的太子,并且在朝堂上的支持者甚多,只要他还活着,没人能安安稳稳的睡着觉。

游戏已经开始,就不会停止,即使是弃权,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一点,申生心里很清楚。

“二三子何必惺惺作妇人之态?”申生龙行虎步的走到士卒当中。

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众人。

目光所过之处,无人不惭愧的低下了头颅。

“二三子以为申生将老于他乡,不复归晋乎?”申生佯怒问道。

没有人说话。

“今日申生面对大河,于二三子之前,向皇天起誓,来日申生如不能率领二三子复济此河者,犹如此珏!”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金鼓之声击打在众人心头,申生将他腰间悬挂的那块玉珏猛的摔在黄河的冰面上,玉珏应声而碎!

静,死寂一般的静……

随即,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太子万年!”

“太子万年!”

……

原本弥漫在士卒中间的低落忧伤情绪瞬间被洗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和热切的希望。

太子发誓会带他们回去,那就一定能够回去!

几乎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想法。

誓言在此时,可不是一句轻飘飘,说过就可以扔到爪哇国里的废话!

李白所谓的“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一点都不夸张。

当然了,也有例外,凡事无绝对嘛!

就像公子夷吾,历史上,为了继位,许给秦国河西五城,最后,当了屁放。

价值观是一回事,人又是一回事,不能一概而论!

总之,对天发誓这事,在此时来说,还是挺好使的。

感受到士卒已经从低落悲伤的情绪暂时走了出来,申生暗暗放心了下来。

带着士卒远离故土,稍有不慎,就容易出岔子。

项羽兵败垓下,杨广饮恨江南,不都是因为士卒思乡所致吗?

即便出岔子,申生倒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

不过,类似刘邦至汉中就国时,士卒亡归乡里的情况却是有可能大概率发生。

说到底,还是故土难离啊……

申生任凭士卒大吼大叫,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即便是耳膜被震的嗡嗡作响,他依旧是面露微笑的看着众人。

总要给士卒一个宣泄情绪的机会,憋着,容易憋出毛病的……

又哭、又笑、又叫,又跳,这一晚上,士卒的情绪可以说经历了一波大起大落。

但,没人会在意,因为所有人都只记住了,申生一定会带着他们回去。

“长者准备何时回去?”申生走到老者身边询问了一句。

老者微微一笑,“应该会在此停留几日罢!”

老人的心思很缜密,他给申生作向导,帮申生坑了梁五一把,害怕被寻仇。

“长者可有去处?”

“大河两岸,渔人相互借居,本就是常有的事,就不劳烦贵人费心了!”

“既然如此……”

申生让人牵了一匹马过来。

“申生今夜多亏长者相助,此马权当是答谢长者的谢礼了,还望长者万勿推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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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刚不柔

两天后,清晨,太阳高升,痛痛快快的吃过早饭,申生这才下令出发。

披着朝阳的光辉,走入一片凋零的丛林,花了小半天的功夫从中间穿过,再往前看去,便是一马平川,远远望去,能够看见一座城池。

城池高大,壮观!

不用说也知道,这应该就是虢国的国都上阳了!

自西虢东迁至此,便以上阳为都。

经过数代人的营建和加固,上阳城大且坚。

东西长一千米左右,南北宽六百米左右。

城垣墙宽近六米,采用大板筑的方法填土分层夯实而成。

又有内外城壕,皆是既宽且深。

在此时,上阳的城防绝对算的上铜墙铁壁一般的存在。

历史上,晋国于今岁八月围上阳,直到冬十二月,用了近四个月的时间,才将上阳攻破。

申生一行七八百人,明显的晋军士卒打扮,有的士卒脸上的血迹方干,有的脸上或者身体的其他显露部位,被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遮盖伤口的粗麻布上的暗红血迹一眼就能辨认的出来,剩余的或独行,或相互搀扶。

行进时的阵列虽然歪歪扭扭,也不齐整,但是,上阳附近进出城的行人却是避之如虎。

待到城门下,早有人在此迎候。

那人面沉如水,大袖徐摆,风姿优雅,垂垂而立,显得很是从容淡定。

梁余子养和先友跟随在那人身后。

再后则是一辆驷马高车,上面以锦缎覆之。

“外臣舟之侨恭迎上国太子!”

申生快走两步,作揖回礼,“大夫客气,申生见过上国贤大夫!”

申生明白,怕是虢公派舟之侨在此处迎候他罢!

看着梁余子养冲他微微颔首,申生心中大定。

“寡君闻上国太子入虢,特在宫中设下飨宴,还望太子不吝赏光!”

“申生亡命至虢,竟能得上国贤君如此厚爱,心中惶恐!”申生努力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太子客气,请!”舟之侨笑意吟吟,摆手相请。

申生再三谦让,然后与舟之侨同登马车。

而后马车掉头驰向城里,迎接申生的梁余子养、先友和虢国的小臣、扈从等尾随其后,曲沃的士卒再后,一行人进入了上阳城。

舟之侨此人,其实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历史名人。

历史上城濮之战中,他充当过重耳的车右,因擅离职守被杀!

虢国在灭亡之前,此人果断的从虢国这个大坑里跳了出去,入晋作了大夫!

想来,此人也快舍虢公而去了罢……

怎么说呢,此时的虢公丑,也差不多快成了独夫了。

但凡有点智慧的,都能预见到虢国的灭亡。

虢公丑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太过自大,还是脑子有问题。

三年前晋国假道伐虢,取下阳邑而还。

这样一来,虢国的都城上阳其实已经很危险。

但是,虢公丑的心是真大,还有心情劳师远征,北伐戎狄,败狄于采桑。

……

魏邑。

毕万同样迎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梁五。

梁五逃回黄河北岸后,稍作休整,又聚拢了一些残兵,之后这才便率人直奔魏邑。

申生已逃,他留在茅津也没什么用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回绛,一来提前给骊姬通下气,让骊姬吹吹枕边风,好免于受责罚,二来则是请晋献公尽快遣使,让虢公杀掉申生或者将申生送回国内,不然,等申生再次窜逃就晚了。

当然了,还要尽快通知东关嬖五那个蠢货,让他回师。

毕万见梁五到访,那自然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美食、美酒、美女、乐舞一个也不能少。

梁五可是晋献公面前的大红人,又凶名在外。

这样的人,正常情况下谁也不想招惹。

毕万也不例外。

魏氏府邸正堂。

堂内三十二位妙龄少女腰肢款摆,如弱柳扶风,妙曼的舞姿跟随着丝竹管弦之声而动。

舞美,人更美!

笑靥如花的俏脸,含情脉脉的眼睛,在一双纤细小手的舞动下时隐时现,仿佛在和观舞者玩捉迷藏的游戏,一颦一笑,勾的人心头痒痒的!

三十二位妙龄少女齐齐舞动,迷得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毕万这是用了他所能用的最高礼节来招待梁五。

大夫最多就只能观赏三十二位舞者的舞蹈,即所谓的四佾。

《左传·隐公五年》载:“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

一佾八人,四佾便是三十二人。

梁五其实是没什么心情来观赏乐舞的。

他来魏邑,只是想请毕万帮个忙。

谁知道话还没说,就被毕万强拉入席。

梁五此人虽然阴险狠辣,但是面对着别人的一番好意,他总不能拍案而起,拂袖离去吧,更何况,他还是有求于人。

强忍着心头的烦躁,观赏完这场歌舞表演,待舞者缓缓退出堂中,梁五起身走到毕万面前,对着毕万躬身行礼。

毕万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乐舞之中,脸上陶醉之色甚浓。

“魏大夫?”梁五试探性的叫了一句。

毕万不答。

“魏大夫!”梁五声音抬高了八度。

毕万的手抖了抖,有些迷茫的看着他。

“梁大夫何事?”

“可是方才有轻慢之处,或是对刚才的歌舞不满意,如果不满意的话,万这里还有其他的,保证梁大夫能尽兴而归!”

毕万回过神来,轻捋胡须,还没等梁五开口,一连串的话语堵的梁五开不了口。

“魏大夫有心了,亦并无轻慢之处……”

“既然如此,梁大夫何意?”毕万疑惑道。

“我有一事相求,还望魏大夫应允!”梁五再次行礼。

“但说无妨!”

“我想从魏大夫这里借几辆车一用!”

“这……”毕万有些犹豫。

“臣虽欲借,但是魏地久未经战,车破失修,也不知是否能用,万一误了大夫的事情,臣万死难赎其罪!”

梁五压根就不想毕万的这一套说辞,你堂堂一卿大夫,几辆车都拿不出来?糊弄鬼吧!

“魏大夫,切莫自误,如今申生已逃,我着急回绛向君上禀告,如有耽搁,你担待的起吗?”梁五脸色阴沉,冷冷的说道。

“这……唉……既然如此,那还请梁大夫不要嫌车破才是!”毕万脸上尽是纠结,仿佛真是在为梁五着想。

……

第20章 老夫少妻

上阳宫大殿。

申生安坐在下首,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款款摇摆的虢女风姿。

宴饮怎么少得了歌舞。

此时的娱乐项目又不多。

歌舞这种真人秀表演一直极得贵族青睐。

兴之所至……

咳咳,大家都懂的……

当然了,这是在私底下。

贵族们关上门来,想怎么玩怎么玩。

周公制礼作乐只是规定了不同等级的贵族享受不同级别的待遇。

至于私下里该怎么享受,周公可管不了这么多……

不过,在公共场合,贵族们还是挺注意影响的。

像陈灵公、孔宁和仪行父三个女装大佬,穿着夏姬的亵衣在朝堂上相互取笑戏谑,那只是孤例。

一曲舞罢。

申生拿起酒爵,向虢公丑遥遥示意,“申生受污名于晋,见笑于列国,承蒙上国贤君不弃,设宴款待,尊崇备至,申生不胜感激,谨以此爵,祝贤君万年!”

说完,左手大袖一摆,遮面将爵中的酒饮尽。

之后,立刻有女婢给申生斟满酒。

虢公丑哈哈大笑,同样饮了一爵。

顿了顿,虢公丑双眼微眯,声若洪钟,“太子来寡人之国,以为寡人之国如何?”

申生拱了拱手。

“贤君之国,毗邻周地,为天下繁华之地,申生一路所行所见,见贤君治下之虢民,皆自安其业,上下和悦,风移俗易,贤君可谓生民有道,申生谨为贤君贺之!”

说完,再次举起酒爵,向虢公示意。

很明显,申生这是在吹牛批,他虽刚到虢国,但一路行来,看到的却是小民衣不蔽体,面有菜色,时有白骨露于野,行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繁华富庶,上下和悦那是和虢国一点边都不沾。

但问题是,申生这么毫无节操的吹捧,虢公丑听着却很高兴。

或许,他觉得虢国还真如申生说的那样。

他自己还真是生民有道……

“比之晋国如何?”

虢公丑又饮了一爵酒,问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申生来说,实在不好回答。

回答比晋强,虢公丑是高兴了,那他就会为人所轻。

回答不如晋国,那他倒是不会为人所轻,但虢公丑肯定不怎么高兴。

他现在是寄人篱下,把虢公丑惹生气了,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沉吟了片刻,申生这才避重就轻回道:“虢民豪迈,有虢叔之风,晋民勤俭,垂唐叔之德,不可并论……”

虢公丑撇了撇嘴,对申生的回答不甚满意,却也没再追问下去。

像这种想要借提问来贬低别人国家的行为是十分不礼貌的。

周武王曾经就做过这种事。

武王灭商之后,封箕子于朝鲜,箕子回周述职,武王向箕子询问商朝灭亡的原因。

史载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

总之,虢公丑其实也知道他刚才的提问有些强人所难,所以,也不再逼问。

……

绛城,晋献公寝殿,青烟袅袅。

献公趴在塌上,骊姬跪坐在塌上,轻柔的给献公捏肩捶背。

老夫少妻,能有此情谊,倒也让人倍感温馨。

“寡人欲立奚齐为太子,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晋献公早就想立奚齐为太子了,只不过之前有申生在,上下归心,他虽然不断给群臣作各种暗示,但是群臣响应者寥寥。

再加上骊姬也同样持反对意见,所以,才一直没有废申生而立奚齐。

现在申生竟然图谋不轨,并且还从曲沃逃了出去,有此弑父恶行,不配再保晋国的宗庙社稷。

这样一来,太子的位置就空悬出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家的继承人也应该及早确定,不然,群臣狐疑,或有二心,于国不利。

“君上不可!”骊姬轻声细语的提出了反对意见。

“为何?”晋献公疑惑不解。

“申生之立,诸侯皆知,且国中多有人言申生无罪,乃是妾用毒计害之,君上于此时骤立奚齐,妾得利最大,国人必信妾害申生之言,申生之党遍于朝中,而今申生存亡未可知,若其侥幸得不死,君上百岁之后,晋国再无妾母子容身地,请君上三思!”

骊姬这哪是在拒绝,分明是在提醒晋献公要消除后患。

晋献公被骊姬的这一番话说的瞬间醒悟了。

对啊,申生试图谋害君父这事,得向列国国君通报一下,不然,无端端的废嫡立庶,难保诸侯不会横加干涉。

尤其是齐国,齐国现在势大,中原诸侯大多遵奉齐国的号令,齐侯是申生的外祖父,难保齐侯不会因为此事怨恨晋国,联合其他国家出兵伐晋,他活着的时候还好,万一哪天他去见了桓叔,骊姬母子能抵挡的住齐国吗?

怕是不能罢!

嗯,这事一定要派人原原本本的给齐侯解释清楚。

再者,申生在朝中的同党较多,暗中支持申生的更是不计其数,这些人杀是肯定没办法杀的,晋国还要靠这些人来治理,不过,等申生一死,这些人没了主心骨,自然也难成气候。

关键的问题在于,现在申生死没死?

如果死了,只需要简单的向列国通报一下就行了。

万一申生没死……

那就无论如何一定要杀死他,绝对不能让这个无君无父的逆子活在世上。

“夫人勿忧,寡人明日便派遣使至列国,将申生所犯谋逆之事解释清楚,再有,东关五那边,寡人明日也派人前去问询,让东关五无论如何不能放任申生离开!”

停顿了片刻,晋献公又补充道:“但有抵抗,格杀勿论!”

“如此,夫人可还有忧虑?”

为了讨好骊姬,晋献公也是拼了老命。

骊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哪里还有什么疑虑?

她本来就不是真心拒绝,她要是不想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太子的话,她处心积虑的置申生于死地干嘛呢?

“君上厚爱,妾母子感激不尽……”说着,还嘤嘤的哭了起来,掩面拭泪,娇俏柔弱的模样,让人心中的怜惜之心大起。

“夫人,你哭什么啊?”晋献公大惊,双手撑起身体,箕坐在榻上,一把把骊姬拉到怀里。

“妾……是太感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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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虢公暴虐

夜晚,上阳馆舍。

申生跪坐在上首看着堂下十余位面容姣好,风姿绰约的虢女发呆。

室内两盏十五连盏青铜灯分别摆放在下首两侧,照的申生身后悬于墙上的青铜夔纹装饰隐隐发亮。

中央放置着一巨大的圆形青铜火炉,三足,火炉中尽是烧红的木炭,火苗摇曳。

堂下的虢女分成两列分别站在火炉左右两侧,或是紧张,或是由于靠近火炉温度较高,脸上或多或少都有腮红浮现,更有甚者,额头隐隐已经冒出了点点香汗。

这就是宴饮结束之后,虢公丑在虢国大殿中执着申生的手所谓的“略表心意”,让申生千万不要拒绝。

申生现在很是纠结。

倒不是说他是个什么正人君子,能够坐怀不乱之类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作为一个曾经的老光棍,面对着一群可以肆意挥洒汗水予取予求的美女怎么可能不动心?

但问题是,他又不准备在虢国安顿,他还要去秦国。行军途中带着这么一群莺莺燕燕,手底下的士卒会怎么想?

万一勾动了士卒对妻儿的思念,他之前在黄河岸边发誓,稳定军心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退回去吧,岂不是拂了虢公的美意?

要知道,送妹子这种事在此时很常见也很正常。

讲道理,要不是因为同姓不婚,虢公说不定都会送几个宗室贵女过来。

像重耳出奔翟国,翟国送了朵姐妹花给重耳,当然了,重耳只收了一个。夷吾出奔梁国,梁国送了个宗室贵女给夷吾,后来重耳又跑到齐国,齐桓公送了个申生的小姨给重耳。

而且从心底来说,申生有些不甘心,话说单身久了,看只狗都觉得眉清目秀……

更何况是美女。

“嗯,礼物能不能拆开用过之后再退回去……”申生心里猥琐的想着。

算了,还是婉拒虢公的美意的吧!

申生最终忍痛作出了决断。

拍了拍手,先友从屋外走进来。

“太子,何事?”

“你将这些人送回去,并代我拜谢虢公的美意!”

话音刚落,十余名虢女立刻伏跪在地,齐声请求申生不要这么做。

有的美目含泪,更有甚者已经瑟瑟发抖,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由得不让人心生怜惜。

申生奇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诸位快快请起,这是何意?”

“太子有所不知,君上为人暴虐,但凡送出去女婢,若是被送回去,轻则被鞭笞责骂,重则处死!”

“还请太子加恩,切勿将妾等人送回去!”

右边一列头前的那位女婢微微抬头,露出了一张秀雅绝俗的俏脸,肌肤娇嫩,双颊晕红,樱桃小口轻启,声音柔和而又清脆,虽是着急请求,听来却也让人觉得动听之极。

方才申生的目光在此女身上停留最多。

嗯,很合申生的口味……

虽然如此,但是申生依旧沉吟不语。

“太子,要不你就把几位美人留以自用得了,也省得辜负了虢公的一番美意不是?”先友眨眨眼,给了申生一个男人之间才懂的眼神。

申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刚脱离危险,这货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

就像原主伐东山皋落氏的时候一样。

狐突、罕夷、先丹木等人都劝原主出逃,只有先友满嘴跑火车。

说什么衣服的一半颜色和君上的衣服颜色相同,这是说明君上已经把你当成半个国君了,现在让你带兵出征,就是给了你军权,太子你前途无量啊!

就凭记忆里的这一番话,申生有时候都怀疑这货是不是敌军打入内部的奸细……

算了,此事先作罢!

“你先把人带下去安置,然后召几位大夫前来议事!”

申生摆了摆手,让先友带人下去。

他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再将这十余位如花似玉的美女给送回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

没过多久,罕夷、梁余子养、先丹木、羊舌突、先友五人联袂而来。

“臣等见过太子!”

“不必多礼,入坐罢!”

五人答应一声,分左右两列跪坐在火炉两侧,面对火炉。

“今虽已入虢,但此地却也不是久留之地,我想尽快离开虢国,不知道二三子以为如何?”

“太子所言甚是,正该如此!”罕夷附和道。

“太子之入虢,桓庄之族公孙氏、桐氏、周阳氏等族及虢太史助益颇多,不知太子是否准备前去答谢一番,略表心意!”梁余子养问道。

申生略作沉吟,“来而不往非礼也,却是应该前去答谢一番,不过桓庄之族还好,就是那虢太史,我贸然前去,就怕虢公多心啊!”

申生在回馆舍的路上,已经听梁余子养将他和先友如何说服桓庄之族,以及拐带史嚣的事情讲了一遍。

桓庄之族就不说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加之申生太子的身份,稍微许下点诺言,就很容易上钩。

史嚣这个人虽然历史着墨不多,但绝对是聪明人。

还说过一句在古代来说比较富有哲理的话“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

这样一个有些朴素的民本思想的聪明人,自然早就预测了虢国的灭亡。

拐带他虽然费了点功夫,但是好在还是成功了!

不是人家不忠心,只怪虢公太荒唐。

六年前,虢公丑做梦梦见一神,人面白毛虎爪,虢公丑在梦中害怕,想跑,谁知那神却说:不要走,天帝已经命令晋国袭击你的国家。

虢公丑醒来以后,让史嚣占卜。

史嚣说那神是蓐收(天之刑神),并且隐晦的借蓐收说的话提醒虢公丑要注意防备晋国。

这可谓是一腔忠心,但是虢公丑却把史嚣给囚禁起来了。

虽然后来把史嚣给放了。

这还不是最荒唐的。

最荒唐的是虢公丑竟然以为梦见蓐收是大喜事(蓐收在天神中的地位较高),发动国人“贺梦”。

这个心也是够大的……

“既然如此,不如由臣私下前去,告以太子感谢之意,如何?”

梁余子养也觉得申生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最好别给人家造成困扰。

……

第22章 大雪将至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申生猛然从塌上坐了起来。

之后,看着榻前垂下的白细葛布帐帘,感受着被褥里传来的温度,他这才发现,他已经不是在逃亡的路上了,于是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长舒了一口气,又再度躺了回去。

闭上眼睛,回忆起这十余日的经历,仿佛置身于梦里的一般。

迷迷糊糊,他又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刚坐起身来,突然间,一声清脆如般的声音传来。

“公子……你醒了!”

申生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这是?

用手指轻轻挑开帐帘,申生看到了两个体态优雅,身材纤细的美人。

一个正在给室内的火炉加木炭,另一个端了一个鱼洗(大致相当于洗脸盆,因底部通常有双鱼纹饰,故名)过来,看样子似乎是想要侍候他洗漱。

这俩美人,正是昨天晚上虢公送给他的见面礼。

其中,端鱼洗的那个美人,他印象较深,嗯,就是他钟爱的那一款……

昨晚还自荐枕席来着,只不过被他给拒绝了。

“公子,妾服侍你起身。”

申生舔了舔嘴唇,这大清早的,要人命哟!

“不用了,不用了!”

心里虽然很渴望,但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拒绝了。

这个时候一定要克制,克制,再克制!

荒x无道的生活不是他的人生追求,两世为人,又逢乱世,身为丈夫,当提三尺剑,立盖世功勋,著于玉帛,传于后世,人美之,史称之,天下慕之……

这才是他的人生追求,女色只不过是调味剂而已!

穿好裘衣,蹬上裘袜,然后又穿了一件裼衣,裼衣又称中衣,先秦时确立的服制,着衣有裼裘之别。冬时服裘,裘外有裼衣,裼衣之外又有正服。

一切收拾完毕,申生在美人的服侍下洗漱。

……

茅津村距离茅津渡约两三公里,有一条宽阔的土路直通茅津渡,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棵高大的树木,或榆,或桑,或漆,树上还缠绕着枯死的藤蔓,树下野灌丛生,野灌下面则是紧密的联结在一块的枯死杂草,就像一层草皮一样铺在地面上。

此时,一辆马车正在这条通往茅津渡的土路上疾速狂奔。

车上站着两人,年岁都不是太大,二十多岁,驾车的那个宽袖大袍,悬玉佩剑,束发高冠,脸上带着几分刚毅。

另一个身着浅色褐衣,衣服已经被洗的发白,衣服上大大小小打了不下几十处补丁,扶着车拭,上身不受控制的前后摇摆,双腿紧绷,想要将双脚固定,目光里三分呆滞七分新奇,小心而又惊慌的观察着四周,似乎是第一次乘车。

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驾车的那个是贵族无疑,扶着车拭的小民。

贵族给小民驾车,这个组合却也是够稀奇的。

魏犨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昏黄的天色,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风不大,虽谈不上暖和,却也算不得冰冷和刺骨。

在冬天,这种微醺的风儿一旦吹起,往往是下雪的前兆。

自梁五从魏邑离开之后,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便独自一人踏上投奔申生的路上。

昨晚他借宿在茅津村中,顺便找了一个向导。

“后生,距离茅津还有多远?”魏犨声若洪钟,刚气十足。

“不远了,不远了!”

……

狐氏兄弟这段时间风餐露宿,为了能追随申生,就差没将一把老命拼掉,自离开绛城之后,他们先到曲沃,然后沿路打听申生一行人的去向。

翻越中条山后,他们一时难以确定申生的行军路线,无奈之下,经过商量,决定先到魏邑,一来找毕万打听打听情况,二来顺便歇歇脚。

毕万书房,毕万跪坐在一方漆案前,案上一卷竹简摊开,毕万右手执笔偶尔勾勾画画,左手轻扶大腿,看到兴奋处还会用左手轻捋胡须,面含微笑。

房中的炉火烧的很旺,时不时的会有女婢进来添炭。

书中无岁月,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毕万一拜,然后轻声说道:“主上,狐氏兄弟前来拜访!”

“哦,那个狐氏?”毕万目不斜视,仿佛依旧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

“绛……”

小臣的话还没说完,毕万突然反应过来了。

“快,快请……”

迅速放下毛笔,蹬上足履,毕万快步走出书房。

狐氏,可是贵客啊,容不得有丝毫怠慢。

刚入正堂,只见狐氏兄弟已经安坐在坐席上。

见他前来,狐氏兄弟同时起身向他行礼。

“魏大夫,我兄弟二人今日冒昧叨扰,还望魏大夫莫要见怪!”狐毛如是说。

“狐大夫客气了,今日二位大夫能驾临我魏氏,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毕万一一回礼,高兴的嘴都咧开了。

“二位大夫,快快入坐,在我这里千万不需客气!”毕万走到上首,热情的招呼道。

“狐老大夫身体可还好?万可记得当初君上率我等灭耿、霍、魏三国时,老大夫虽然年已七十余,然勇猛不减,驾车带领晋人冲锋陷阵,浴血厮杀,万至今感觉犹在昨天!”

这就是标准的吹牛批了。

七十多岁的人,就是吃龙筋虎骨长大的,也不见得能多勇猛。

事实上,狐突当时是御戎,御戎基本上是不会参于厮杀的。

正常情况下,战车上的车左和御戎相当于指挥官,车右才是厮杀的主力。

像毕万在伐灭三国时,担任的就是晋献公的车右,因作战有功,被封于魏。

不过,在儿子面前夸父亲,哪个身为人子的会不高兴?

于是,狐偃同样也开始吹牛批,“魏大夫才是真的勇猛,因功封于魏,晋国能有此成就者,舍魏大夫几无人矣!”

见面不先来个吹吹捧捧怎么可能会进入正题。

再者,狐偃这个人本来就挺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

野人请重耳吃土,狐偃说这是上天要赐给你土地啊……吃土的人那么多,就他重耳比别人能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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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桓庄之族

自武公代翼之后,晋国确立了每两日一次的小朝制度,主要讨论和决定一些日常的细务,很少涉及军国大政,元老重臣如果有事可以请假。

今日的小朝却有些耐人寻味……

晋国大殿的八根铜柱(其实是木柱,每列四根,四四方方,镶嵌着铜制的夔纹,上面悬挂青铜灯盏。)前后,挤满了晋国群臣,朝会还未开始,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要我说啊,今天肯定有大事发生……”

“何以见得?”

“你看看狐突老大夫都来了。”说话的那人侧身偷偷用手指了指站立在下首右边最前的狐突,“君上可是特许老大夫不用才参加例行朝会的。”

“太子被诬出奔,还有比这事更大吗?”旁边一人撇撇嘴,不屑的搭茬道。

“嘘,大夫慎言啊!”

……

“听说了吗?君上今日或将宣布废太子立奚齐!”

“你听谁说的?”

“宫里都传开了,你不知道?”

……

狐突站立在上首阶梯之下,拄着鸠杖,在他身边,围绕着里克、丕郑、荀息、卜偃和史苏五人。

这五人除了荀息之外都是标准的太子党,荀息其实也谈不上不支持申生,相对来说,他对晋献公更忠心,即便心里倾向同情申生。

这五人再加上狐突,六人皆是晋献公的肱股,在晋国的地位举足轻重。

其中,里克和丕郑是晋国军方大佬,荀息、卜偃和史苏是晋献公的智囊。

“老大夫,你也被召来了了?”里克疑惑道。

骊姬发难时,里克故意在登车时从车上摔下,然后对外声称足疾发作,闭门不出。

丕郑也是,自称箭创又犯……

“然也,里大夫和丕大夫也是君上特召?”

里克和丕郑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看来君上之意已决啊……”狐突叹了口气,无奈的说。

“史、卜二位大夫之言验于今日啊……”里克既是感叹,又有些悔恨和惋惜。

骊姬准备发难前,曾经派优施去拜访过他,诓骗他说:君上将杀太子而立奚齐。然后,他就信了……

这事容不得人不信,晋献公废太子立奚齐之心早就闹的群臣皆知。

父子相残这种狗血伦理剧,最容易引火烧身,他虽然想保护申生,但是又不敢和晋献公直接对抗,无奈之下只能保持中立。

事后,他跑去拜访丕郑,将这事告诉丕郑,丕郑是连连惋惜,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子宜阳为不信,然后多树太子之党,以固其位,趁间而进言,以夺君之志,如此成败犹未有定,今子曰:中立,则太子势孤矣,祸可立而待也!”

他听完这番话后,气得是捶胸顿足,无奈话已说出,后悔也无济于事!

“几位大夫这是在议论何事?”

正当六人面色凝重,各有所思的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铜柱后面传来。

……

下雪了。

晋献公二十二年的第一场雪,晋国太子申生竟然在虢国和桓庄之族的余孽同案煮酒,不知道晋献公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公孙无诡府中,偏室。

门口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进门,左转,内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案,案上摆放有酒樽,三足圆腹,腹深直壁,上有盖,饰以兽纹(类似于保温桶)。

酒樽下炉火烧的正旺。

申生和公孙无诡等四人分两列跪坐在案前。

四人面前各放着一酒爵,几案两端跪坐着两个女婢,时不时的为四人添酒。

申生对这三人是相当的陌生,即便他接收了原主的全部记忆。

他的便宜老父尽灭桓庄之族时,他才十余岁而已,哪里会对桓庄两大支庶的族人有印象。

况且,桓庄两大支庶分支较多,族人更是不少,即使未被灭,他也不可能将所有人认全。

和他一起围坐在几案前的三人,最年轻的也三十有五,年长者如公孙无诡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四人方坐在一起时,相顾无言,颇有一种仇人在一张酒桌相见的尴尬……

申生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以公心来论,他觉得晋献公在这件事是没有做错的。

庄伯和武公两代多重用自己的支孽兄弟,导致桓叔和庄伯的后代迅速做大,尤其是庄伯的后代在武公代翼的过程中出力很大,有钱有兵又有粮,更重要的是恃其功大,根本不把晋献公放在眼里。

在这种情况下,不灭你灭谁?

以私心而论,讲血亲有点假,但是受人之恩呐……

申生旁边的公孙无诡,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默默的又饮了一爵酒。

申生也记不清这是公孙无诡饮的第几爵酒了……

“我公孙氏出自桓叔一脉,历事桓叔、庄伯、武公三代,桓叔、庄伯两代创业艰难,我公孙氏不离不弃……”公孙无诡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至尔父,尔父不顾及同宗之谊就罢了,竟然丝毫不念我公孙氏所立之功勋,诓骗我族人至聚邑后尽杀之,那晚……”

公孙无诡似乎已经不忍再说下去了,斗大的眼泪滴落在案几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叔父,别说了……”对面的周阳濕劝道。

“申生,你也不用假惺惺来感谢我等,我等之所以助你,不过是为了报复诡诸,诡诸想杀你,我等偏偏让他杀不得,待到诡诸死后,你们兄弟手足相残,百年之后,我倒要看看那诡诸是何脸色?”话到最后,周阳隰的脸上闪过一抹狰狞之色。

申生没说话,抬头分别看了三人一眼,又默默的低下头饮了一爵酒。

他来这里只是礼貌性的表示感谢,不管桓庄余孽出于什么目的,好歹是拉了他一把。

不说知恩图报吧,面子上的功夫还是需要做一做的。

再者,晋献公脸色好不好看,关他屁事!

他又不是原装货……

不过,看着这位周阳隰似乎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申生觉得这也应该算是把人情还上了吧。

既然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可没有什么喜欢被人骂的特殊癖好。

……

第24章 魏犨来投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雪,还在下……

上阳馆舍,申生卧室。

窗前有一方形矮塌,一层阶梯那么高,平常榻中央摆放着一张漆案,作会客之用。

此时漆案已经被放在一旁,中央摆上了一只铜壶,长颈圆腹,壶里还插几支箭。

申生站在室中央,手拿着一支无镞箭,抬起手来欲投,两名女婢,一个站在他的左手边负责给他奉箭,一个站在矮榻前负责将他没投中的箭捡拾起来。

投壶起源于射礼,一般而言,主人在宴请宾客的过程中都要请客人射箭,不过,有时候由于场地的限制,不足以张侯置鹄,或者由于宾客众多,不足以备弓比耦,故而以投壶代替弯弓,以乐嘉宾,以习礼仪。

投壶在此时来说,不仅是宴会之间的一场助兴游戏,更是礼仪。所谓投壶者,主人与客燕饮讲论才艺之礼也。意思就是说,投壶是一次让主人和客人各自展示一下才艺的礼仪。

当然了,展示的主要是“射”这个才艺,其实也算是一种卿士大夫之间的才艺较量吧。

射是君子六艺之一,在此时,卿士大夫要是不会射箭,会被人笑掉大牙的,而投壶,是射之细也!

投壶的难度比射箭要高,所以,一经出现,很快就在卿士大夫之间风靡盛行,经久不衰,直到清末才退出历史舞台。

历史上晋昭公和齐景公就在宴饮的时候围绕着投壶暗暗较过劲,当时晋大夫荀吴支持投壶,荀吴说:我们君上要投中,那就代表上天要我们晋国一直做诸侯的老大哥,齐景公说:我要投中,就代表上天让齐国和晋国交替兴盛。

然后,两人都投中了。

再然后,晋国被一分为三,姜齐变成了田齐……

申生闲极无聊,用投壶来打发时间。

大雪从昨天开始下,到今天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样的天,无法启程赶路,也没什么事可做。

投壶自然也就成了打发时间的首选。

好不容易从晋国逃了出来,游戏一下权当是放松了。

瞄准壶口,申生控制好力道,而后迅速将手中的箭掷出,乒的一声,箭矢落入壶口,在壶中前后摇摆了几下,这才停下来。

“公子好厉害!”旁边给他奉箭的女婢拍手称赞道,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崇拜二字。

申生勾起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嗯,这个叉装的有九十九分的水准……

接过女婢递过来的箭,申生再次瞄准准备投掷的时候,先友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太子!”

“何事?”申生边问边将手中的箭矢抛掷到壶中。

“有客来访!”

“嗯?”申生有些奇怪,这下雪天,他在虢国又没什么相熟的人,谁会来拜访他?

“魏万大夫之子魏犨特地前来投奔太子!”先友补充了一句。

“哦……”申生明白过来了,他怕是像历史上重耳出奔时那般,有所谓的贤良豪杰自备粮秣不远千里的前来追随了吧。

魏犨这个人,申生还是有些印象的,是一员猛将,三家分晋后的魏国就是魏犨的子孙建立的。

不过,此时的魏氏虽然列为卿大夫,但是在晋国的卿大夫中间的地位不高,同时期的韩、赵两家也是。

而且魏氏以材力闻名,在晋国材力出众的大有人在,比如先氏一族同样也是,但人家先氏一族是晋国公室。

事实上,魏氏到魏犨的孙子魏绛时,才正式在晋国发迹。

历史上魏犨在城濮之战后,因为火烧重耳的恩人僖负羁的家而差点被杀。

和他一同纵火的颠颉就被杀了,他之所以幸免,完全是因为他的材力非一般人可比,在前胸受伤的情况下还能“距跃三百、曲踊三百”,重耳爱其材,最后只把颠颉推出来祭旗。

……

正堂。

申生没来之前,先丹木暂时代替申生招待魏犨。

罕夷和梁余子养三人跑去慰劳士卒去了,下这么大的雪,士卒第一次离乡难免会有一些情绪。

申生昨天从公孙无诡的府中出来之后,就亲自去了一次,和士卒在一块推心置腹的聊了聊,然后又跑到虢公丑那里打了秋风,要了些御寒的衣物,今日罕夷、梁余子养和羊舌突三人为此事而去的。

魏犨昨天早上渡过黄河之后,冒雪直奔上阳。

因为他也不知道申生到底是准备留在虢国不走了,还是停留一段时间后离去。

若是前者,那还好说,若是后者,避雪停留一天,可能就有错过的风险,还是早早投奔更让人安心一些。

“太子!”申生迈进正堂,先丹木起身离席向他行礼。

“臣犨愿追随太子,为太子效死!”魏犨单膝跪地,覆手作揖道。

“哎呀,魏君子这是作甚?魏君子不避路远前来投奔,于我已是大德,又行此大礼,申生受之有愧,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申生无不虚伪的说,坦然受了大礼之后,这才走上前去搀扶。

魏犨在心中松了口气,他这算是拜码头成功了。

虽然他知道申生肯定不会拒绝他的追随,但是在事情还没成功之前,正常人心里都会有一些小忐忑的。

“入座罢!”申生走到上首主位,当先坐了下来。

然后,先丹木、先友、魏犨三人这才落座。

之后,相互寒暄一番,这才打开话匣子。

“太子居曲沃数年,曲沃人人皆乐为太子而死,骊姬等人多行无道,朝中积冤已深,若借朝中之众,用曲沃之力,虽不敢言攻入绛城,除君侧之恶。但保曲沃一地,未尝不可以少安,待到君上百年之后,太子必可入绛而安社稷,如此岂不胜于流离于道途为亡人逋客?”魏犨捋起袖子,越说越振奋,嘴炮是彻底打嗨了。

申生低头把玩着腰间的佩玉,沉默不应。

这就是特么的马后炮,现在说这话是屁用没有。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从曲沃逃出来过了,后面还有二五等人紧追不舍,除了逃跑还有别的路吗?

……

ps:过渡章节,可能有点无趣,又不能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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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行路难

河西高原,一场大雪给整个高原换上了一件雪白的新衣裳,森林树木枝桠上全是积雪,去岁新抽出的弱枝已经被积雪压的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有的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滑落在树干上、地上,发出一阵啪的声音,然后绽放出一朵白色的花。

树上有时也会窜出一二松鼠出来,发出吱吱的叫声,在林中狂奔觅食的野兔,往往只留下一道残影,雪獾、獐子等动物也出来四处觅食,树木的树枝上,站着许多不知名的小鸟,有的摇头摆尾四处观望,有的用嘴啄一琢身上的羽毛,有的摇一摇身体,将身上的雪抖掉,有的飞到雪地上,也不知是啄雪,还是在寻找食物。

偶尔有猎人在森林中四处穿梭,惊的群鸟四散而飞,发出呼呼的声音,树上的积雪也随之掉落。

“公子,臣猎得了一只野兔,过会给你补补身子!”贾佗兴奋的说,他左手持弓,右手抬起提拉的一双兔耳,一只又肥又大的灰兔子便出现在重耳面前,皮毛上沾有血迹,腹部有一个箭头的大窟窿,不停的有献血从那个窟窿中低出来,啪啪打在地上。

重耳站在路旁树下,手里拿着一只木棒不停的挑动火中的干柴,或是想要火可以烧的更旺一些,火上架着一个陶壶,在他周围,雪已经被清理了出来,露出了坚硬的地面,那些未被清理的雪下还压着一些枯枝败叶。

马车就停靠在重耳不远处的路旁,马儿时不时的摇头晃脑,发出一阵沉重的喘息声,鼻子中还不是的喷出一缕白烟,马蹄偶尔抬起左右摆动一下又放下。

重耳看了一眼那只倒霉的肥兔子,叹了口气,有些颓废的说:“贾大夫有心了,走了这么些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翟国?天气又寒,冰天雪地,炊烟寥寥,无处借宿,怕只怕我们还没到翟国,就已经先倒在路上了!”

“公子多虑了,我们已经已经渡过大河,翟国想来应该不远了,穿过这片森林,至多再行几日,差不多也就到了,公子此时可不能心存悲观,天气冷则冷矣,但这又有什么要紧的?我们久居蒲地,蒲地的冬天也不暖和,我们之前不照样在冬天游猎,夜宿雪地么?没什么可怕的,公子且安心!”贾佗出言给重耳鼓劲打气。

重耳就是他们这行人的主心骨,重耳要是自暴自弃了,他们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意义。

重耳叹了一口热气,摇了摇头,不说话了,他何尝不明白贾佗的用心?

但问题是他们现在的处境真的是太糟糕了,从蒲地逃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出来,就火架上的那个陶壶,还是借宿在农家,临走时,贾佗用自己的玉珏给换回来了的。

当然了,换的东西不止这一件。

不过,这依旧无法使他们的处境有较大的改观。

依旧是风餐露宿,朝不保夕,运气差点,可能连肚子都填不饱。

他前半生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从蒲邑出奔之前,不敢说他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至少不用为吃饭发愁。

现在呢,全靠老天赏不赏脸。

这个落差感着实有点大……

他现在还不是那个居外十九年,四处流浪漂泊,见惯了各种冷嘲热讽,心性异常坚定,令天下人交口称赞的晋文公!

老狐狸不是一天就能养成的……

见重耳的情绪似乎好转了一些,贾佗从腰间抽出短匕开始给兔子剥皮。

没过多久,胥臣和颠颉也从林中走了出来,发梢上,冠上虽然沾了雪,但是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公子,看看,臣和胥大夫给你带了什么回来?”颠颉肩上扛了一个獐子,胥臣手里拎着两只野鸡。

“噫?没想到贾大夫回来这么早……”颠颉刚才只顾给重耳报喜,一时忽略了正在给正在给兔子去皮的贾佗,“今天的运气真不错,看来是老天也在帮我们呐!”

“应该是天佑公子,我们只不过是沾了公子的好运气而已!”贾佗抬起头,趁着重耳不注意,给颠颉和胥臣使了个眼色。

……

涑水汇入黄河的地方,有一峡谷,在这里,西边是茂密的丛林,穿过这边丛林,就到了黄河岸边,东边则是中条山,中条山在此处犹如一把利剑由东北方向斜插入地。

此时,东关五正在率军踩着厚厚的积雪在这片峡谷中穿行,山上裸露而出的岩石中偶尔能见到结着婴儿拳头那么大的冰凌。

在这样寒冷的天行军,士卒怨气不小,天太冷了,万一被冻伤,一命呜呼的可能性不小,而且雪地滑,一个不慎,很容易摔出一个好歹来,这是在拿人的生命冒险。

但是东关五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他接到梁五的加急传信,说申生已经从茅津跑了,让他立刻班师去臼衰邑,梁五会带人在那里等他,让他尽快赶去,在一块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东关五很清楚,主要的无非有两点,第一申生跑了之后,这事该怎么想晋献公和骊姬解释,尤其是骊姬,第二,接下来该怎么应对,他们是骊姬一党,申生不死对他们的影响巨大的,这关系到他们这些人的未来和身家性命,他们绝对不能让申生如此活蹦乱跳的活着……

现在想想都后悔,他当初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上了申生的贼当了呢?

唉……

东关五不知道的是来自绛城使者同样快马加鞭的往他们这里赶,晋献公讨好骊姬的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不过,结果或许是要让晋献公失望了,申生渡河已逃,东关五、梁五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屠岸夷,你先行一步,去绛城把申生渡河之事告知奄楚大夫和优施二人,多备厚礼,让二人在骊姬和君上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东关五手扶车拭,面无表情的对他车右,也是他的心腹勇士屠岸夷如是吩咐道。

“唯!”

……

第26章 函谷路险

函谷道崎岖狭窄,空谷幽深,道路两旁绝壁陡起,岩峰林立,岩峰之上松柏密布,遮云蔽日。

“快,加把劲!”

此时,先友、魏犨和其他三名士卒脚陷在泥洼里,两人在马车两侧,三人在车后,卷起袖口,使劲的推着申生所乘的马车,下裳的衣襟被打湿了大片,星星点点的泥垢附着在上,道路两边松柏上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掉落的积雪打在头发上也来不及清理。

车上的御戎执缰挥鞭,不断的催促着马儿前行,陷在坑中的车轮往前动了一下,发出吱吱的声音,滋出一滩浑水,溅的先友几人浑身都是,甚至脸上、发梢上都有点点泥斑。

“先歇息片刻吧!”站在路旁的申生,见状,微微摇了摇头,无奈的说,而后又传令大军就地休整。

不休整也没办法,函谷道是入函谷关之后一条羊肠道,在这里,马不可并行,车不能分轨,最窄处只有两三米左右,道路两旁皆是一排排的松柏,让本来就狭窄的函谷道更加狭窄。

说起来,申生一行离开上阳已经有三天了。

大雪下了两日,雪后又在上阳待了两日,申生这才向虢公告辞启程。临行前,虢公大车小车的又送了申生不少东西,还给他配了个向导,引领着他们这一行人出境。

从中原入秦,函谷关是必经之路。

此时的函谷关还是个小破关卡,没有一点天下雄关的气势,申生初入关时看着分别伫立在关口两旁的木制瞭望塔,是大失所望,问了向导之后,申生这才得知,此时的函谷关虽然重要,但远还没有达到后来秦国东进中原和六国攻秦时的重要程度。

函谷关(即秦函谷关)始设于周初,武王伐纣便是率军出此关,在孟津大会诸侯,此时,函谷关以西,潼关以东的广大地区,包括这两个关隘都隶属于桃林塞,这两个关隘都在虢国境内,和后来秦国与关东六国以函谷关分界有本质不同,所以,现在的函谷关还达不到战国时期的那种战略高度,被重视的程度自然也就大大降低。

事实上,函谷关在秦孝公时期,被秦国从魏国手中夺走之后,才开始大肆营建。历史上重耳为防备秦国东出中原,派大夫詹嘉居瑕邑,驻守桃林塞,瑕邑即在两关之间。

“太子,函谷道狭险非常,又是故周之地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所以,经常有盗寇在此地聚众作乱,劫掠往来行旅客商,在这里不能停啊……”

申生命令大军休整的命令传下去不久,前方负责给申生一行引路的虢国大夫匆匆赶来,眉眼中尽是忧虑和焦急。

这事就是虢大夫不说,申生也知道,像函谷道这种地方正是打家劫舍的好去处。

“方入关时,我已派人沿途查探,并没有发现有何异常。”

“太子不知啊,这正是那些盗寇的狡猾之处,他们会事先躲避查探,等行人自以为安全后,他们再突然杀出,打的人措手不及,前方的泥丸沟正是盗寇经常设伏的地方……”

申生闻言,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要是真如虢大夫所言,那还真是不好对付呀,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松柏,松柏之后便是绝壁,若遇盗贼,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

“那你可知这周围大约有多少盗寇,有多少兵刃,战斗力如何……”

“臣听闻此地周围有一黑风寨……”

看着虢大夫一本正经的给他介绍这黑风寨的情况,申生心中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据说寨中首领是个寡妇,美艳绝伦,人称大嫂,手下有二十余名悍勇之士,争为其死之,又有小卒……”

申生满头黑线,良久,脸色古怪的他低下头,小声嘀咕道:“大嫂您的生意做的可真够大的……”

虢大夫睁着两只迷惑不解的小眼睛看着申生,“太子,你认识那位大嫂?”

“不认识,绝对不认识!”申生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

“也是,太子是首次入虢,且身份高贵非常,自然不可能与那些山野村妇,愚夫愚妇有什么交集。”

……

“大嫂,你看那车果然陷进去出不来了,哈哈,看起来今日我等遇到了一个富贵公子,你看那车,是真漂亮啊,扈从也是不少,要是有朝一日,某也能如此威风的乘上这样的车,死了也甘心!”

申生左边不远的一处绝壁上,距离地面两三米的地方有一条小道,仅容一人背靠着绝壁行走,小道前是高大的松柏枝桠,遮住了这条小道。

此时,小道上靠着绝壁站有三人,两男一女,女的站在中间,双眼以下,用一方白色的丝帛遮住,头发盘起,一根翠绿的玉簪上雕琢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一袭紧袖右衽束腰长袍,体态丰腴,一双勾人的秒目紧紧的盯着申生。

“噤声!”大嫂低喝一声,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往下观望。

“大嫂,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等到他们过泥丸沟的时候,用滚木和巨石将这些人分割开,看到那个人没有……”大嫂用芊芊玉手指了指申生,“要是能捉到此人,保你下半生餐餐有精米细肉,衣锦衣,盘玉带,驷马高车,良人在右,侍妾在左,发家致富,不在话下……”

如此蛊惑性极强的言语,方才说话的那人控制不住的舔了舔嘴唇,而右边的那名面相黝黑精壮汉子一直默不作声,也面无表情。

“大嫂,那是何人,不会是国君的某位公子吧?”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虢公的公子,而是晋侯的公子!”

“大嫂你怎么知道的?”

“蠢,大旗上偌大的晋字没看到啊?”

那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大嫂,某不识字……”

大嫂翻了白眼,“滚,赶紧滚,还有你现在去泥丸沟告诉守在哪里的弟兄,让他们做好准备,千万不要给我放跑了那人……”

“是!”那人领命,而后背靠着岩壁,一步又一步的小心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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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道阻且长

泥丸沟本来就是函谷道中最狭窄的地方,加之道路两旁丛生的松柏,使得此地更加拥挤,仅可容一车通过。

所谓的泥丸沟,顾名思义一泥丸可封函谷,此言虽不乏夸张,但是由此可知泥丸沟的道路是何其狭窄。

泥丸沟之所以如此狭窄,在于两侧坡度较缓,绝壁上的土石在此处倾泻而下,在两侧形成了两条可登绝壁的山路。

申生陷车的地方,距离泥丸沟说远也不远,说近也算不得近,两三里路左右。

“再加把劲,好,快出来了……”

先友兴奋的大喊,给一同推车的几人加油鼓劲,要不是此坑太过刁钻,车轮前有两块裸露的石头正好夹住车轮,雪厚沟滑,易退难进,就凭他一身力能扛鼎的蛮力,足以独自将车推出来。

见车终于被推出来,申生也是松了口气,遣散士卒后,申生下了继续行军的命令,并且命令全军加强戒备。

前方就是泥丸沟了,据虢大夫所说,函谷道中的盗寇经常在泥丸沟这一带聚众为乱,官不能制。

这话说的,申生其实是半信半疑,确实,有些时候盗寇占据高山险塞,聚众为乱,想要剿灭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但这并意味着是不可剿灭的,怕只怕是某些官吏不作为,助长的盗寇的嚣张气焰罢!

无所谓了,反正这些破事也与他无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安全的带领士卒离开虢国。

……

泥丸沟左斜坡上,松柏之间,树上树下隐蔽着不少人,其中在一棵合抱的树后隐蔽着虬髯大汉,最引人瞩目的是左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离远一看,仿佛有一条蜈蚣附在其脸上,原本就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看起来更加让人生畏。

“乳虎,准备好了么?大嫂让某来你们传话,一定不要放跑了前面乘车的那位富贵公子!”

“某做事,一向稳妥的紧,小乙你去告诉大嫂,让他安心便是!”乳虎胸脯拍的梆梆响。

“好!”

小乙走后,那名叫做乳虎的汉子倚着树,愤愤不平的低声喝骂道:“狗屁的大嫂,不过就是一个小娘皮而已,仗着手下武艺高强,早晚办了他娘的,出了这口鸟气……”

说着还摸了摸脸上的那道蜈蚣疤痕。

“大兄说的是,自从那小娘皮来了之后,我等原本的营生也不让作了,还给我等定下什么取财莫杀人,取财莫劫色的规矩,真他娘的窝囊……”乳虎旁边的一棵树后,一个贼眉鼠眼的盗寇低声应和道。

“不过,大兄,你还别说,那小娘皮的身段是真特么的好,那胸,那臀,要是能玩上一晚,减寿十年某也愿意……要是有朝一日大兄有机会办了那小娘皮,可千万要记得分口汤给弟弟喝……”

贼眉鼠眼的那人说的是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溅,恨不得立刻就能将大嫂就地正法。

“嘘,噤声,那小娘皮手段高明着呢,此话千万别被其他人听了去!”

“放心吧,大兄……大兄,有人来了!”

乳虎闻言转过身来定睛一瞧,果然,有十余名士卒刚进入泥丸沟,看样子是来查探情况的,乳虎心头一紧,瞬间感到了一阵不妙,之前他们并未设伏,也不害怕查探,他们之所以会在道路上挖坑设陷,就是为了拖慢那行人的行军速度,为他们在此地埋伏留足时间,现在又有人前来查探情况,这说明两点,其一,对方足够谨慎,其二,对方可能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对方足够谨慎,也很容易发现问题。

因为他们在此地设伏,准备了巨石滚木等伏击工具,痕迹根本还没来的及清除,若是对方马虎大意倒还罢了,但在对方如此谨慎的情况下,一旦有人前来查探,定然能发现他们的所在,届时,他们就完全暴露了。

要知道在这周围,适合伏击的地方,只有泥丸沟一处,其他地方皆是绝壁,高六七十米,滚些巨石下去,确实能将人砸成肉泥,但如此无法无天的作为,容易引得那些肉食者的重视,一旦围剿,他们这些人全部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们这些人近两年来一直都是在泥丸沟打劫行旅客商,又极少伤人性命,与那些肉食者倒也是相安无事!

“速退!”乳虎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

此时打家劫舍这一行还没有什么诸如,“踩盘子”,“并肩子”,“点子扎手”等黑话暗语。也没有什么被所有从业人员默认并且遵守的规矩,用后世的话说,这一行现在还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

直到大佬盗跖的横空出世,为这一行定立了规矩,这一行才开始规模化,有组织化,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大兄,等一等,你看!”

乳虎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下去……

泥丸沟入口,一名女子挡住了士卒的去路,那女子左手握剑,衣袂飘飘,颇有一副侠女风范。

在她左边,一名面容黝黑的精装汉子,右手握着一杆立在地上的青铜长矛,矛尖锃亮,矛杆上雕镂着一只立体的长尾禽类,也不知究竟是鸟还是鸡。

没错,这两人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大嫂,左边的那人就是方才站在大嫂身边的黝黑大汉。

这两人拦在在泥丸沟前,将前路堵住,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

“你等是何人,为何是在此处?”

曲沃士卒都是经历过战争磨砺的老卒,见到两人突兀出现在这里,立时警惕之心大起,前排的两名士卒立刻将矛尖对准两人,后排士卒则人人握紧了矛杆。

“妾听闻晋国公子从此处经过,特地赶来想要领略一下公子的风采……”大嫂发出了一阵妖娆娇媚的轻笑声。

“我家公子岂是尔等能见,速速离去,切莫自误,不然,不要怪我等不客气了!”

“这就是晋国公子的御下之术?妾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鹰鹞你代晋国公子教训教训这几不知好歹的兵卒……”

第28章 勇而无礼

大嫂话音刚落,那名叫做鹰鹞的壮汉一言不发挺起长矛,眨眼间便将长矛穿插进最前的两名老卒之间,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鹰鹞的长矛左右挥动,击打在两人肩膀上,势大力沉,两人根本承受不住,一个踉跄,几乎同时侧倒在地上。

后方士卒见鹰鹞如此轻易的便击倒了两名袍泽,又见鹰鹞缓步向他们走去,咽了口唾液,不约而同的退后了半步,握着矛杆的手松了又紧,而后大喝一声“杀”,同时奋力前冲,不过由于地形狭窄,只有最前排的两人才直面鹰鹞,后面的士卒毕竟隔了一层。

鹰鹞见两人挥矛立劈,抬起长矛便挡,两杆矛尖劈在鹰鹞的青铜矛杆上,发出一阵“当”的声音,擦出了点点火花,鹰鹞力大,一矛横空,两人非但寸进不得,反而被鹰鹞抬手推开,而后鹰鹞挥矛便刺,一矛刺在左边士卒持矛的胳膊上,矛口的鲜血瞬间在衣袖上绽放了一朵殷红的花朵,右边的士卒挥矛欲救,鹰鹞后发先至,猛一拔矛,鲜血滋出,矛杆的底端直挺挺的击中右边那名士卒的胸口,“碰”的一声,那名士卒经受不住如此大的力气,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失去了战斗能力。

而这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盏茶功夫便让四人跌坐在地,失去战斗能力,这个本领绝非一般人能有,剩下的士卒见此情形,隐隐有些胆寒,心脏怦怦的跳个不停,不少人下意识咽了口水,还没完全从方才的震惊中走出来。

鹰鹞继续迈步向前,步伐虽缓,但是每一步仿佛都迈在士卒的心尖上,几人不由的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矛,鹰鹞每进一步,几名士卒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尔等……究竟是何人?”右边当先的那名士卒,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不过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有些色厉胆薄。

“去,带话给你们公子,就说今日要想从这泥丸沟中过,就让他独自一人前来见我,不然……泥丸沟就是尔等的葬身之地!”鹰鹞背后的大嫂收起了妖娆娇媚的腔调,冷冷的说道。

“你……”方才说话的士卒既惊又惧,眼前的贼人实在是太嚣张了,但技不如人,这怪得了谁?

“还不快滚!”大嫂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她其实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她原本的计划是在这泥丸沟中打申生一行人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把申生劫走,不过计划终究还是赶不上变化,她没想到申生竟然如此谨慎,在之前已经派人查过路的情况下,又再次派人前来查探,无奈之下,她只能改变计划提前现身,虽然这会让申生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但又什么关系,反正申生也搞不清她们的虚实。

……

申生看着他派去的十余名士卒垂头丧气的回来,其中一人还受了伤,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出了何事?”申生站在车上,先抬手让大军停下,而后居高临下的问道。

“太子,前方泥丸沟中有两个贼人拦住了去路,我等非其敌,且其中的那名女贼甚是嚣张,言若非太子一人前去与之相见,便要将这泥丸沟变成我等的埋骨地……”

申生原本心里就惦记着方才虢大夫说的话,又听到女贼二字,心中明了,他们怕是遇到那位传说中的大嫂了吧!

“太子,臣愿前去除此二恶贼,为大军清障!”

从后方赶来的魏犨还没等申生说话,便迫不及待的主动请缨,他刚投奔申生,想要引起申生的重视,必须得有拿的出手的功劳,尺功未立,在申生这个小团队里可不好立足。

“那女贼是何相貌?”虢大夫插话问道。

“那女贼蒙面,我等未看清她的长相。”

“太子……”虢大夫对申生行了一礼,非常笃定的说:“那女贼应该就是黑风寨的首领大嫂,女子为寇者本来就是极少,在这周围蒙面而且有此威风的,除了那位大嫂,再无其他人!”

申生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了起来,那位大嫂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前面劫道,肯定是有所倚仗,前面泥丸沟地形又狭窄,或是真如虢大夫之前所言,这群盗寇在泥丸沟中设伏了吧!

此事确实非常棘手,大军过函谷道必然要通过这泥丸沟,如今明知这泥丸沟中有危险,他怎么可能再带着大军一头扎进去,那是取死之道。

“太子,要不,臣以你之名义前去与那些贼子斡旋,而后趁机劫持那女贼,以供大军通行!”先友艺高人胆大,提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建议。

申生沉吟不语。

先友不想让他以身涉险,他心知肚明,但问题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盗寇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若是求财,那一切好说,大不了将虢公送予的财物都分给这些人也就是了,只要能让大军通过,些许财物算不了什么,怕只怕这些盗寇不是求财……

“太子,你倒说句话啊!”先友有些急了。

“几位大夫,你们怎么看?”申生没有回应先友,反而向罕夷和梁余子养等人询问意见。

“先友大夫的提议固然值得一试,不过却也有不妥之处!”梁余子养捻了捻胡须如是说,“那些盗寇既然点名让太子一人前去,说明他们应该刺探过情况,知晓太子在军中,且两名贼子于太子再度遣人探路时现身,应是为泥丸沟中设伏的其他盗寇遮掩,若先友大夫贸然前去被那些盗寇认出不是太子,一来先友大夫的处境危险,二来盗寇愤怒之下,万一堵住泥丸沟,让我大军无法通行,那我等西进之路即被堵死!”

梁余子养不愧是申生的智囊,仅凭盗寇的几句话,一个举动,就能将整件事情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当此之时,绝不可轻举妄动,想来盗寇所求者无非财之一字而已,臣愿代太子前去与之交涉,如其愿意假道于我,那自然极好,如其不愿,臣亦可以借机探一探情况,也让我等多少有些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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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流离之子

“你说什么,申生渡河逃了!”骊姬跪坐在寝殿中的那方矮榻上,俏脸含煞,咬牙切齿的说。

在她面前站立着两人,一人是她和晋献公共用的男宠优施,另一人则是之前东关五口中的大夫奄楚。

此时,两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东关五和梁五那两个废物,废物……君上方宣布将立奚齐为太子,这二人就给我送了如此一份大礼,其罪当诛!”

优施和奄楚偷偷对视了一眼,而后优施小声的劝说道:“请夫人暂熄雷霆之怒,二五其罪固然当诛,但申生已逃,愤怒也是无济于事,而今我等应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啊夫人,二五两人虽然不堪一用,又犯下大错,但申生已逃,值此用人之际,不如先宽宥这二人,等解决了申生,再处置这二人不迟!”

优施和奄楚一唱一和。

这俩人都是收了东关五的贿赂,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钱不办事这种情况在此时来说还是很少见的。

骊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申生的逃走对他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原本奚齐将立为太子的喜悦也被冲刷一空。申生不死,她是寝食难安,这段时间,她其实一直在指使奄楚等人拉拢朝中的士卿大夫,但响应者寥寥,几乎没人愿意上她的这条贼船。

她觉得原因应该在于申生还未死,朝臣都在观望,现在若是等东关五和梁五回师将申生渡河的消息传回绛城,那朝臣们确实是不用再观望了,她也休想给奚齐培植党羽了,申生生死未知的情况下都没人愿意成为他们爪牙,更别谈申生如今活的好好的。不行,必须要想办法除掉申生。

“确定申生渡河去了虢国,没有逃亡他处?”骊姬虽余怒未消,但多少还是冷静下来。

“东关五令人传信是这么说的,想来是应该没错的,不过……”奄楚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说!”

“以臣想来,申生应是借道虢国,申生姊伯姬为秦伯夫人,申生或是由虢入秦也未可知,若是申生入秦……”奄楚抬起头,和骊姬对视了一眼,骊姬瞬间明白了奄楚的意思。

要知道,现在的秦国可不是什么小国,而是西方大国,秦国自襄公始列为诸侯,襄公子文公时,已经尽收周余民而有之,地至岐,到文公子宁公时,灭荡社戎,尽复岐、丰之地,曲沃始为晋侯时,秦国的边界已经扩张到了华山脚下。

晋国也就是晋献公在位的这一二十年里才开始发迹,曲沃初代翼时,只有一军的实力,《周礼》所谓: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也就是六七年前,晋献公作二军,晋国这才算拥有了相当于次国的实力。

申生入秦,如果能得到秦国的帮助,一旦晋献公死,那么骊姬等人而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相当于是在白费心血。

秦国绝对是有实力帮助申生回国继位的,更别谈申生在国内还有一大帮党羽作为内应。

骊姬既惊又怒,又有些无奈,要是真等申生进入了秦国,晋国可没有那个能耐干涉秦国的内政。

“绝对不能让申生入秦!”骊姬的心已经有些慌了。

……

梁余子养和盗寇的交涉以失败告终。

或者说根本连话都没谈几句,就被打发了回来,即便是梁余子养能舌绽莲花,但对方不给开口的机会,一切也是无用。

不管梁余子养怎么说,对方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让申生亲自前来,不然一切免开尊口。

而且对方表现的很没有耐心,梁余子养毫不怀疑,一旦下次申生没能亲自前去,这群凶恶的盗寇绝对会封了泥丸沟。

梁余子养是满肚子疑问,按说盗寇不过是求财而已,他已经给出了极大的诚意,但是对方却不为所动,这事不由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若非此处狭险,易守难攻,又是在虢国地界,梁余子养怎么可能会愿意和这群盗寇多讲一句废话。

“太子,强攻罢!”梁余子养回到申生身边,一句废话都没有。他和先友等其他人一样,是不可能让申生以身涉险的。

“怎么,非我前去不可?”申生问。

梁余子养严肃的点了点头,“然也!那女贼言,如若再见不到太子,便下令将泥丸沟封住,堵住我行军道路。不过,臣观那女贼,应非常人,说话行事自有一番风度,常人不会有此仪态,且臣观其扈从……”梁余子养神色犹疑,有些不太敢确定。

“如何?”申生急忙问道。

“或是戎族战士!”梁余子养看着申生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申生闻言也是吃了一惊,他丝毫不怀疑梁余子养话里的可信性,他既然这么说,那就八九不离十。一个能指挥动戎族战士的女人在前面劫道,并且还点名非要见他不可,这事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透着一股不寻常。

申生赶忙招来虢大夫询问,“这周围可有戎人部落?”

夷夏杂居的时代,有戎狄居住在诸夏境内其实也算不上奇怪。

虢大夫摇了摇头,“臣未曾听闻,不过函谷以南百余里,过高山险陵,出吾国后,乃是伊洛戎、杨拒戎、泉皋戎等戎族之地,由函谷西行,过桃林塞,至华山,乃是彭戏氏之戎牧羊地,其余或有戎人往来居住,此非臣所能知也!”

申生沉吟不语,这事着实有点诡异,让人摸不清头脑,但泥丸沟又不能不过,除非他愿意冒着更大的风险率军沿着黄河的冰层走几十里路。

在虢国境内,想要西行入秦,就只要这两条路,此时不像后来曹魏时期,由于黄河的冲击形成了一条可以不经函谷关而直接西行的进入关中的狭窄的河岸平原通道,后来的魏函谷关便是设在那河岸平原上。

“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一趟又有何妨?”到了这一步,临阵退可不是申生的风格,他要真是那种毫无责任和担当,喜欢临阵退缩的人,前世的他也不为了求一个孩子而牺牲自己,老天既然让他重活一世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让他挂了,谜之自信……

“太子不可!”罕夷、梁余子养等人几乎同时劝道。

……

第30章 反劫持

申生带着魏犨和先友两人前往泥丸沟,盗寇说让他一人前去不假,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如此听话?

不仅如此,先丹木还亲自率领了一队人马在申生之后,晚半刻钟出发,待到近前便以路旁松柏作掩盖,暗中保护并随时准备接应他们三人。

魏犨和先友二人,说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些夸张,不过二人确实皆有一身蛮力,而且武艺非凡,说武艺可能有些不太准确,在此时应该称为“技击”,所谓的技击其实是脱胎于战阵厮杀,是实战搏杀的本领,也没有后来武侠玄幻小说中说的那么夸张。

大概就是通过训练让手脚更灵活,而且学习一些可以在搏杀中使用的战术,比如荀子就曾举例说“若手臂之捍头目,而覆胸腹也,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由此可见,当时的徒手相搏已经有惊上取下、伴攻巧打的战术运用。

历史上鲁国有个猛人叫卞庄子,荀子所谓“齐人欲伐鲁,忌卞庄子,不敢过卞”,据说此人最后在战场上连杀七十余人后阵亡。

战国四公子养的食客中也不乏剑术高手。

总之,这二人不敢说有卞庄子之勇,但是一人对付十余个蟊贼问题还是不大的。

毕竟两人都是有资格充当国君车右的人物,魏犨可能因为年轻差点火候,但是先友正当壮年,气力,技击之术都在鼎盛时期。

带上这两人前去,即便是盗寇围攻他们,他们也可以从容离去,别忘了,泥丸沟地形狭窄,施展不开的不止是他们,盗寇同样也是。

况且,申生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君子,原主带兵出征这么多些年,又亲上战阵,怎么可能会没有一副好身板……

而且来说,申生也没准备进泥丸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不是傻了么?

或许看起来他们处于不利地位,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但申生心里明白,并不是!

盗寇不取财,反而让他一个人前去,已经暴露了盗寇真实目的,盗寇的真实目的就是他这个人。

盗寇或许是想要劫持他!

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些盗寇是否受人指使,或者劫持他之后准备怎么处置他,但是既然明白了这一点,他就掌握了主动权。

那女贼想劫持他,他今日便来个反劫持。

据士卒和梁余子养说,那女贼身边仅有一位扈从,而且武艺不差,想来那女贼对她的这位扈从是极有信心。

有信心是好事,但是过度自信就是自大了,戎人部族中确实有很厉害的战士,但是诸夏同样也有。

他们三人前去,寻机劫了那女贼,然后让大军通行即可,如果有可能,申生并不想招惹那群盗寇,他又不是什么活**,率军费心尽力的帮虢公剿灭盗寇,他图什么?对他来说,还是赶路要紧!

再者,那群盗寇虽然伤了几名士卒,但是却没有杀人,既然没有杀人,略施惩戒即可,何必非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呢?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宁愿少个朋友,也不要多增加一个仇人。

他现在手中有兵不假,但他不过是落难公子而已,手中的兵卒可没有补充的地方,死一个就少一个,不到万不得已,能和平解决就绝对不动刀兵。

一刻钟之后,申生三人到了泥丸沟前,那蒙面女贼和戎族战士正好以闲暇的等着他到来,两方相距五六米。

还没等申生开口,那女贼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晋国公子竟然亲临泥丸沟这个小地方,妾今日得见公子风采,荣幸之至,不过公子还真让妾等的心焦啊,而且公子你可不老实,妾说是你一个人独自前来!”

申生微微一笑,心说有本事你现在就让手下堵住泥丸沟,若是两侧斜坡上的大石滚木滑落下来,保证第一个被误伤的就是你们二人。

“本公子途经贵地,还请小娘子行个方便,待我大军通过之后,必有厚报!”申生遥遥施了一礼,准备先礼后兵。

泥丸沟两侧斜坡上的盗寇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申生和先友三人方才已经观察过了,周围并没有埋伏,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走过来。

“厚报?哈哈,妾不敢奢求公子厚报,如妾有幸能请公子至寒舍一叙,公子于妾已是大德……”说着,还给申生抛了媚眼。

申生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但也绝对不可能跟她回去。

还没等申生再次回话,此女身边的那位大汉已经迅速动了起来,一杆长矛直取申生,先友和魏犨眼疾手快,且早有防备,抽剑便挡,谁知那大汉只是虚晃一枪,而后迅速向先友发动进攻。

很明显,先友在申生三人中是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只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先友,申生和魏犨就不足为虑。

先友当然也不是好惹的,在这狭窄的道路中和那名大汉缠斗了起来。

二人打斗拦住了前去的道路,申生欲进不得,那女贼倒是信心十足,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的缠斗。

她料定申生绝不会离开,确实,申生也没想过离开,目的还没达到,他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去。

申生给魏犨使了眼色,让他去帮先友一把,倒不是说先友不是那大汉的对手,而是两人打斗堵住道路,想要越过两人去劫持那女贼会引起注意,从而让人心生防备。

三人打斗就不一样了,在打斗期间只要两人配合默契,其中有一人拖住那大汉,另一人借个空挡可从道路中穿行而过,进而寻机去劫持的那女贼。

先友自然明白申生的意思,提剑迅速加入战斗。

半刻钟后,那女贼皱起眉头,似乎看出了先友和魏犨两人的不凡,那大汉虽然看起来未落下风,倒是已经被逼至她身前不远处,她心头有种不妙的感觉,伸出芊芊玉指正欲打个口哨,将她的其他侍卫招来,却未料到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魏犨便借着一个空挡,迅速窜到她身边,她见势不妙,急忙之中便要抽剑,但是魏犨速度极快,他的剑刚抽到半截,魏犨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

ps:感谢大家的支持安慰,这本书中梦是想讲故事,而不是像上本书一样只作干巴巴的考据,考据会有,但不会成为主要内容,中梦会根据历史中呈现的人物性格写故事,这本书不是史书,也不是世界名著,是网文,中梦水平不高,想了解更多历史请去读正史,合则留,不合则去!

第31章 乱且起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放开我家公子!”

女贼的十余名护卫带着不少盗寇在山坡两侧和泥丸沟中现身,堵住了魏犨后方的道路,鹰鹞则堵住了魏犨的前路,此时这些人皆是目眦欲裂,恨不得将魏犨生吞活剥。

申生闻言,心中更加确定这女贼的来历绝不简单。

而大嫂同样也确定了申生绝对不止是晋国公子那么简单,普通公子能有先友和魏犨这样的一个侍卫已经是难得。

而魏犨则是前有狼后有虎,为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被这女贼的侍卫抓住了机会,不但方才的努力全白费了,就是他也处在危险之中。

申生此时已经被先丹木等人保护起来。

“放下兵刃,你,闪到一边!”申生大喝,同时指了指鹰鹞让他让开前路。

鹰鹞和其他护卫没有一人听从申生的命令,反而微微移步向前,想要强行从魏犨手中夺人。

魏犨架在女贼脖子上的剑已经碰触到她的皮肤了,只要在往前一毫,锋利的兵刃必能划破皮肤,稍微用力,便可割破动脉。

“放下兵刃!”魏犨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张目怒斥,声如牛哞,震慑力十足。

大嫂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一时不察之下,竟然被申生等人钻了空子,鹰鹞可是她们部族的第一勇士,武力非凡,甚至战胜过……在她想来在这狭窄的泥丸沟中对付一晋国公子的两个侍卫还不是绰绰有余,故而她便没有再让其他侍卫前来护卫左右,而且第一勇士的尊严可不是能够随意挑衅的,她虽然是鹰鹞的主子,但是多少还是要考虑一下他的感受,或者说需要给他足够的信任和尊重。

现在看来,是她失算了,不过她并不担心申生会对她怎么样?因为一旦她的人身安全不能保证,那么申生这一行人就休想从这泥丸沟中通过了,从申生刚才的表现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人。

本来还想着劫了申生,嗯,先从周王那里敲一笔竹杠,然后其他姬姓诸侯愿意买晋侯面子的也可以试一试,最后再打包送给晋侯,肯定不是白送,当然了这事还需要细细筹划一番,尽量消除祸患,以免树敌太多,最好是让这些诸侯吃个哑巴亏,有口难言……毕竟能领兵的晋国公子地位肯定不低,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申生会领兵经过函谷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看来倒是她打错了算盘,但可以证明一点,她绝对是遇上了一条大鱼,比她原来设想的还大。

“妾只是想请公子去寒舍一叙,公子这是何意?即使公子不愿,也不必如此吧……”

申生很是无语,你之前那是请人的态度吗?一言不合,呸,话都不让人说完就率先动手,若非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你会有这番表现?

“既然如此,小娘子至我军中一叙,也是一样的!”

“公子可不老实……”女贼冲申生眨了眨眼,“妾一介女流,入公子军中……虽然妾对公子也很是仰慕,但是公子是否太心急了一些……”

说完,先给申生来了个暗送秋波,然后眉眼低垂,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申生顿时无语,心中暗骂妖精……

魏犨带着她缓缓挪动,先友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

“大兄,那小娘皮已经被劫,我等该怎么办?”

乳虎狞笑一声,他的机会终于来了,原本他才是这黑风寨中的首领,后来被大嫂一行人鸠占鹊巢。对此,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恨,只不过技不如人,隐而不发而已,隐忍多时的他也渐渐取得信任,已经在暗中开始筹谋发难了,没想到……天赐良机啊!

此时忠于小娘皮的那些人已经现身,在暗中观望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心腹,作了这么些年首领,他自然还是有一些老弟兄的,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放大石滚木,让小娘皮和她扈从一起死在这泥丸沟中罢!”

那贼眉鼠眼的汉子暗道了一声可惜,不过还是听命前去。

……

“轰隆隆!”

大石滚木滚落的声音,申生怎么可能会没听到。

他还真没想到抓住了这个女贼,竟然还不能够控制住局面,事情或许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速退!”申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命令撤离。

女贼被遮住的脸则是铁青一片,她已经隐隐猜到应该是乳虎等人在作祟。

“走!”她也大喝一声,招呼他的扈从等人离去。

其余人有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大石砸的脑浆横飞,鲜血四溅。

泥丸沟狭窄,很多人根本躲避不及,申生没有率人进入泥丸沟中,所至兵卒皆是训练有素的精干老兵,所以,他们一行人撤离的很快,也没出现什么问题。

而那些原本在泥丸沟中的盗寇就没那么幸运了,灾难降临前,人的本能是求生,慌不择路很正常,两侧斜坡上现身的盗寇几乎是不约而同向下跑,也有一些盗寇就近躲避,总之,大部分盗寇争相逃离泥丸沟……

待退到安全地带,很多幸运生还的盗寇依旧是惊魂未定。

而魏犨则寻了机会将那女贼劫持到申生面前。

申生第一次觉得魏犨此子可堪一用,是个能办事的人,临危不乱,在这种危急时刻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逃命,而是依旧坚守交给他的任务,即使是这女贼现在的作用可能不大了。

“太子,此贼如何处置?”魏犨的衣冠有些凌乱,刚才撤离时不可避免的和鹰鹞交了两手,虽然没有被他将人抢走,但是不可避免的有些狼狈。

不过,他的那柄长剑依旧稳稳的架在女贼的脖子上。

“你竟然是晋国太子?”女贼心里翻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真没想到他遇到的是晋国太子,同时心里止不住的后悔啊,之前要是再谨慎一些,捉了这晋国太子,那能换多少粮食、布帛和兵器啊……

“没错,我就是晋太子申生,小娘子的身份想必也非寻常吧!”到了而今这个节骨眼上,申生自然也不会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同时似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妾能有何身份,不过一普通的山野村妇罢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惊扰了上国太子,死罪,死罪!不过妾尝听人言,晋国太子待人宽厚,想必不会和妾这等山野之人计较……若是太子不弃,妾备箕帚……”上次还是抛媚眼,这次已经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申生了,好像要把申生吞了。

“好啊!”申生潇洒一笑,“既然小娘子如此心焦,本公子扫榻以待……”

嗯,扫榻以待这四个字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不管了,此女既然出言调戏他,他自然不会示弱,谁让这年头风气开放,休说是出言调戏了,就是野合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此时的诸夏还没儒家伦理,很多原始风俗依旧存在。

“带走!”

……

第32章 我为刀俎

罕夷、梁余子养和羊舌突皆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在函谷道中来回踱步,唉声叹气的,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诸位大夫,太子生擒女贼回来了!”一位传信的士卒急匆匆跑来向三人汇报,三人心中紧绷的那个弦立时松了下来,脸色也和缓了很多,万幸没出事……

他们都不同意申生涉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申生虽然是落难的凤凰,但是凤凰即使是落难,那也是凤凰,总有一天是要高飞的。

奈何申生一意孤行,他们苦劝不住啊,还好有先友、魏犨两人同去,以及先丹木率人接应,他们才微微安心了一些,不过心里依旧在打鼓,生怕出现了差池,现在太子无事的消息传来,他们才彻底安心,安心之余也有些兴奋,想来贼首被擒,大军通过函谷道应该没什么阻碍了。

申生回来时,一张脸拉的老长,先丹木的脸上满怀忧虑,魏犨的剑依旧架在女贼脖子上,先友率人在后面防备着跟来的鹰鹞等几名扈从。

罕夷见申生等人身后还有尾巴,立刻抽剑命令大军戒备。

梁余子养和羊舌突抽出长剑快速走到申生等人身后和先友共同应对尾随而来女贼扈从,其他士卒手持长矛,将这些扈从团团围住。

“太子,怎么了?”罕夷问。

“泥丸沟被堵,我大军怕是难以从中通过了!”申生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

罕夷也是大惊,“怎会如此,这女贼不是被擒住了么……”

“还不是她作的好事?”魏犨将女贼推到申生和罕夷面前,愤恨的说。

“这事与妾一点关系也没有!”女贼老神在在,矢口否认。

“你在这函谷道中为寇日久,不知这函谷道中可有其他小道可以绕过泥丸沟,如果有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不伤你性命!”申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怕是要让上国太子失望了,要想过这函谷道,泥丸沟乃是必经之路,不然妾何必在此设伏?”

魏犨的剑再次贴到了她的皮肤上,“太子,此贼既然毫无用处,不如杀之!”

申生没说话,他在考虑这女贼话里有几分真实性。

“咯咯……”女贼发出一阵轻笑声。

“你笑什么?”魏犨凶神恶煞的问。

“公子想要过这泥丸沟也并非不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魏犨厉声喝问道。

“不过公子需要帮妾一个小忙……”

申生没说话,罕夷也是沉默,魏犨冷哼了一句,“痴心妄想!”

女贼没搭理魏犨,在这里能作决定的人是申生,魏犨只不过是扈从而已,以她尊贵的身份,根本懒得理魏犨这种小喽喽。

申生还是不说话。

“公子可知,这封住泥丸沟不是妾的本意……”这话说的就半真半假了。

“哦,那你的本意是什么?”申生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这很重要,既然你想让我帮忙,那我多少还是需要对你了解一些的!”申生如是说。

“公子说笑了,不是妾想请求你帮忙,而是合作,你帮妾一个小忙,妾助你通过泥丸沟。如何?”

“别忘你现在我手上,你可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申生眯着眼,看着她。

“那公子大可一试!”女贼脖子一梗,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魏犨,你把她的衣服全扒了绑在车上,让二三子好好欣赏欣赏!”申生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

“唯!”魏犨大乐,押着人便要走。

“你真……无耻!”女贼又惊又怒,就差没指着申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错了,本公子的牙口一向很好,怎么会无耻呢?”申生现在很淡定,这女贼既然有过泥丸沟的法子,他自然也就不用太担心能不能通过函谷道的问题。

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强行忍住了要把申生掐死的冲动,女贼避重就轻说:“妾原本只是想要劫持公子,然后索要一些财物,故而在两坡上让人准备了一些大石滚木等物,用以威慑,若是封住了泥丸沟,日后行旅客商不从此处经过,那岂非作茧自缚,况且,封住泥丸沟事大,必然会引起肉食者的注意,如此自找麻烦之举,妾怎会如此糊涂?”

“封住泥丸沟之令必是那乳虎等人所为,这些人向来对妾不满,今日不过是伺机报复罢了,若是公子想要通过泥丸沟,必然要先解决这些人,不然,必受其害!”

申生对这一番话是不怎么相信的,但问题是他又不会什么读心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从辨别,他现在当务之急是率军通过泥丸沟,进而出函谷道,不过,他感觉这女贼似乎是想拿他当枪使。

“嗯,却也有些道理……”申生微微颔首,似乎很同意女贼的说法。

“猛足!”申生喊道。

“臣在!”

“你去告诉那些尾随前来的盗寇,就说如果想要让他们女公子安全离去,就把今日那些在山坡上推落大石滚木的盗寇全部杀掉,并且把泥丸沟清理出来,供我大军通行,待我大军通过函谷道后自然会让他们女公子离去,不然,就让他们等着给他们的女公子收尸罢!”申生冷冷的说。

“唯!”猛足领命而去。

“你……”女贼气的浑身发抖,申生很明显是不安好心,让她的扈从出工出力,然后自己坐享其成,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不听话可能都要被扒光衣服绑在车上供人欣赏,更别谈……

不是说诸夏贵公子都有谦谦之风么?礼仪之邦,冠带之国的风度都去哪了?

她今日怎么遇到了这么一厚颜无耻之徒,真想唾他一脸……

“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礼仪?妾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女贼冷哼一声,“穿衣着冠的未必是人,或为禽为兽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魏犨瞬间怒了,利剑再次逼近,这是拐弯抹角的骂申生啊。

申生摆了摆手,“莫要和女子一般见识,失败者总要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嗯,你我诸夏君子,连这些失败者自怨自哀之言还容不下么?让人将她绑起来,看紧了……”

“唯!”

……

ps:猛足这个人在《国语·晋语》中出现过,曾劝说过申生出奔,但在《左传》等书上用的却是“或曰”,即有人说,可见这人地位可能不高。

第33章 行则将至

黑风寨。

乳虎和他的心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气氛这叫一个轻松愉快,这黑风寨以后就是他们说了算了,没有人能再骑到他乳虎头上撒尿。

那小娘皮和他的扈从现在已经被大石砸死了也说不定,即便没有,那又如何,今日这笔账,那帮兵卒必然将之算到那小娘皮头上,她的那些扈从还能剩下几个,就算剩下了,能是那帮兵卒的对手?连鹰鹞那杀才都不是那帮人的对手,那帮兵卒能轻易善罢甘休?那小娘皮若是死了,那便罢了,若是活着,此时怕是自顾不暇吧!

一想到这里,乳虎心中是说不出的痛快,被人欺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到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候,玛德,心中的这口恶气积压的实在是太久了,唯一遗憾的是那小娘皮没有落到自己手中,不然……这些都是次要的,女人,再抢就是了。

“大兄,弟敬你,今日若不是大兄果断,某说不定还在那小娘皮的欺压之下,大兄大德,某绝不敢忘,今后某誓死追随大兄,大兄说东,某绝不往西,唯愿多抢些财宝美人孝敬大兄……”一名盗寇举起破陶碗,向乳虎敬酒。

“此亦我等之愿……”几乎所有人都起身向乳虎敬酒。

乳虎很开心,哈哈大笑,笑的很张狂,他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体会到这种得意了,随着大笑脸上的蜈蚣疤痕也抖动了起来,活灵活现,“都是多年兄弟,用不着如此客气,从今而后,有我乳虎一口饭吃,就饿不着诸位弟兄,那该死的小娘皮立下的规矩,统统废除,我们的规矩便是……没有规矩。”

此言一出,立时引得在坐的盗寇嗷嗷乱叫,像打了鸡血一样,玛德,这才叫人过的日子,之前的日子过的真特么的窝囊。

他们这些人可能忘了,此时正值月黑风高之际……

渐渐的,众人都有些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未来的美好生活眼看就要实现,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呢?

……

第二天,这群盗寇二三十个头颅便送到了申生眼前。

申生现在对这些杀戮之事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之前和二五交战时,鲜血喷溅,脑袋直接从脖子上削落的场面他都见过,更何况这些……小意思。

泥丸沟也已经被清理出来了,据说是那女贼的扈从连夜组织其他盗寇干的。

申生虽不知道泥丸沟中有多少大石滚木,但是一夜之间便能将之清理出一条供大军通行的道路,这个效率也是令人咋舌不已,当然,也由此可见女贼的身份不一般。

申生觉得这女贼怕是哪个戎族部落的贵女吧,而且是地位极高的贵女,不然,何以至此?

地位如此高还落草为寇,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不过,申生现在没兴趣知道,既然道路已经清理出来了,赶路要紧!

他逃出晋国,骊姬等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他虽然在虢国境内,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是绝对安全的,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

他那个便宜色胚老爹为了讨好骊姬什么事做不出来?

对他的便宜老爹来说,儿子就是一消耗品,死了可以再生,宗庙社稷什么的,有美人重要吗?没有!

申生觉得,要是他老爹再得到一个比骊姬还美的美人,若是再生个儿子,保证今日立奚齐,明日就能把奚齐给废了。

嗯,他的便宜老爹对美人还是比较重情重义的,对儿子嘛……就只能呵呵了。

若是不及早从虢国离开,过段时间虢公把他捉了送回国内,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大军开拔!”站在车上,申生下达了行军命令。

……

午后,申生率领大军走出了函谷道。

而鹰鹞等人早已在函谷道出口等候,目的当然是要人。

为了保证申生这一行人能够安安稳稳的走出函谷道,鹰鹞这十余人不得不协助探路,甚至还要帮忙消除一些潜在的危险。

既然已经安全,申生自然也不会违背承诺。

看着眼前五花大绑的女贼,申生哈哈一笑,作一标准的揖礼,“一路之上承蒙小娘子关照,本公子这才率军安全行出函谷,嗯,却是辛苦小娘子了,小娘子有大德于我,申生谨谢之!”

话说的倒是挺中听的,问题是听起来却总让人感觉不对味,好像有种讽刺的意味……

“太子说笑了,妾何德何能……”这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申生也不和她多说废话,当即让魏犨把她送走,然后继续命令大军行进,他们现在已经进入桃林,就是所谓的武王放牛地,史载武王已克殷,乃偃武修文,放马于华山之阳,纵牛于桃林之墟,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

桃林,顾名思义,确确实实是成片成片的桃树林,据虢大夫所言,穿过前方的那片桃林,他们就到了瑕邑。

大军行进了这么长时间,确实需要停下来稍微休整一番,到了瑕邑也即意味着他们从虢国入秦的道路已经走了一半,接下来最多只需三天时间,他们就能离开虢国境内,进入秦国的地界。

……

申生大军离开之后,鹰鹞等人单膝跪在那女贼面前,“我等无用,使公子身处险境,请公子责罚!”

“此次便算了,但我不希望有下次!”女贼阴沉着脸,微微活动了下手腕,冷冷说道。

众人连声称是。

“公子,我等接下来该当如何?是否要我等去刺杀那晋国太子为公子报仇!”

“不,稍稍跟上去,我倒要看看这晋国太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不在晋国好好的待着,却率军跑到了虢国,还穿越函谷关……”

鹰鹞有些纠结,“公子……不如我等护送你回国罢,公子离国日久,想来大王应甚为想念,贸然尾随晋国大军,万一再出差池,我等如何想大王交代?”

“回国之事暂且不急!”女贼一锤定音,其他扈从本来还想要附和着劝说两句,但听到自家女公子坚定的语气,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

ps:二更有些晚了,写了删,删了写。

第34章 秦不可轻

秦国国都雍城。

与其他诸侯国的国都不同的是,雍城没有城墙。

这倒不是说秦人有多么大的魄力和格局,而是秦人在都城的营建上一开始就摒弃了传统的一面,或是由于秦人刚开始面临的处境比较艰难的缘故,秦人的筑城理念只讲求两个字,那就是实用,依山川险阻为屏障,充分利用自然之力。

雍城四周河网密布,雍水河及其支流河谷纵深,河流和纵深的谷地才是雍城的主要城防措施,雍城可以称的上是水上之城。

申生一行经过连续不停的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雍城。

进入了秦国境内,晋国的影响力就被无限削弱。

秦人从来就没怕过晋人这个邻居,即便是到后来战国时期,秦人被吴起按在地上摩擦,但那有怎样,秦人从地上爬起来,照样还敢和已经成了魏民的晋人干仗。

更别谈此时的秦国根本不弱于晋国,晋献公五年的时候,秦晋之间干了一仗,结果秦国战胜,晋国战败。

此刻,雍城大郑宫内。

小朝之后,秦穆公把他的两个心腹重臣公子絷(字子显)和公孙枝(字子桑)留了下来。

“晋国内乱,申生前来奔我,千万不可怠慢了,子桑,安置申生一行的住处找好了没有?申生的饮食起居,卿要亲自过问操持,多多费心,切莫让其生出疏离之感,秦虽非晋,但申生为夫人同母弟,与夫人感情甚笃,平日难得一见,且今又在晋国蒙受冤屈,一路行来,想来多有曲折,既入寡人之国,寡人理应厚待之!”

申生入秦,自然不可能不派人前来知会一声,事实上不止申生,晋献公也遣使将申生意图谋害君父的事情通报于秦国君臣,并请求秦国不要接纳申生。

但伯姬是不相信申生会意图谋害君父的,她自己的亲弟,她还不了解吗?在晋国国内申生的处境如何,骊姬是什么样的人,她都是心知肚明。

而且又有申生使者的解释,伯姬自然是相信申生的,自家夫人既然如此相信申生,秦穆公信与不信,其实没有太大意义,自家夫人的面子还能不给吗?

这方成婚不到一年,新婚燕尔的,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事,哪个国家还没收留过几个落魄公子。

就是没有伯姬,申生来投,秦穆公也不会把人给礼送出境,无它,这是面子上的问题,把申生赶出去,这岂不是等于告诉秦国上下,告诉天下人,秦国畏晋?

公孙枝施了一礼,“君上放心,臣已在城内为申生大军觅得驻留之地,申生宅邸亦已收拾妥当,一应饮食起居皆以晋俗,且以太子之礼相待……”

秦穆公点了点,“此事卿处置的确实妥当!”

“子显,宴飨之事如何了?”

“禀君上,一切按君上之意准备,歌舞佳肴皆已备妥,只等那申生前来了!”

秦穆公微微一笑,“如此,寡人也就放心了!”

顿了顿,秦穆公蹙眉道:“申生既入寡人之国,寡人不能不以宗室配之,奈何寡人而今无嫡女,虽有他女,大小不伦,非良配!”

“君上多虑了,无嫡女可先配以媵妾,宣公、成公皆有女尚在闺中,不如许之!”公孙枝建议道。

宣、成二公与秦穆公都是德公之子,这兄弟仨是兄终弟及。

……

在秦穆公三人讨论该如何给申生送妹子才能让申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时,申生已经率军入雍城了。

秦穆公已经早早遣人来迎候申生一行。

从申生入秦开始,秦国专门有官吏为申生一行人引路,申生的行程,秦穆公自然是清楚的。

申生此时和迎接他的秦国宗室子车奄息同乘一车,子车奄息正沿途为申生介绍雍城的风景。

雍城北靠汧山,南临雍河,整个地势是西北高、东南低,数条河流穿城而过,城中建筑沿河而建,居民沿河而居,不仅人口众多,而且还有农耕地。

子车奄息对申生很是友好,介绍起雍城来也是口若悬河,从雍城的风景扯到秦国的建都史,进而又扯秦国的创业艰难,当然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自豪之色。

不过,申生听着听着却咂摸出不对味来了,这怎么感觉是像警告他等以后回国继位了,千万不能与秦人为敌,老秦人不好惹。不信你听。

“想我先君庄公时仅有兵七千,还是周王所予,但庄公颇得秦人拥戴,庄公昆弟五人领兵伐西戎,大破之,尽复西垂之地,我秦人这才有了一片生养之地,其后襄公得周王之赐,始列为诸侯,经文公、宁公、武公、德公、宣公、成公至而今,我秦人东灭荡社,毫王败逃,伐彭戏氏之戎于华山下,西逐犬戎,尽复岐、丰之地,饮马于汧、渭之间,这偌大秦地,都是我秦人一寸一寸打出来的,这片土地上浇灌的都是我秦人的鲜血,我秦人从不畏战,早晚杀绝那些茹毛饮血的戎狄……”

子车奄息回顾这段历史甚是感慨,配合上他低沉苍劲的声音和桀骜不驯的面部表情,将秦人尚武而又不服输的内在性格展现的淋漓尽致。

申生默默的听着,不置一言。

怎么说呢,秦人这种内在性格的形成和秦国这一支嬴姓宗族不无关系。

这一支嬴姓宗族的性格就是敢打,好战,从飞廉恶来到而今可以说是一脉相承,几乎就没出现过孬种,庄公子世父宁愿不继承爵位,也要为他的大父秦仲报仇,和西戎死磕到底。

有什么样将军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士卒,秦人原来是周民,周王室早就没有了王季、文武时的尚武精神,周民只能在戎族的马蹄下瑟瑟发抖,而当此之时秦人举起了尚武的大旗,那些被蹂躏的周民自然而然就汇聚到玄鸟旗下,无缘无故的,谁愿意被别人欺负蹂躏?

嬴姓一族打起仗来又极其彪悍,不服输,胜多败少,渐渐地,这个凝聚力也就有了,久而久之,就成了秦人性格中的一部分。

打仗已经成为了秦人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秦国,可怕啊……

ps:发的有点晚了,晚上还有一更。

第35章 齐闻晋乱

齐都临淄,小城宫室之中。

“君上,臣妾在这呢!”

“君上,这!”

“君上……”

……

一群莺莺燕燕的声音从齐侯寝殿中传出,齐桓公已经继位三十一年了,年岁不小,但是色心未改,就这一点来说,齐桓公也算的上是不忘初心……

齐桓公有三大爱好,好畋(打猎)、好酒、好色。

好色到什么程度?比之他的兄长齐襄公,亦犹有过之,连他自己都说: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姑姊有未嫁者。

“君上,君上……”竖刁从外匆匆赶来。

齐桓公闻言有些不高兴,摘掉眼上蒙着的帛布,语气有些冷硬,“何事?”

竖刁心知他打扰了齐桓公的雅兴,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这是管仲有事找齐桓公,齐桓公从来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迁怒于管仲,“君上,上卿有事求见!”

果然,齐桓公一听是管仲前来请见,脸色立刻就和缓了下来,“仲父来了,快快有请!”而后他又对一群莺莺燕燕道:“尔等先行退下,待寡人处理完国政,再与诸位美人嬉戏!”

“唯!”一群美人缓缓退出寝殿,没人敢多说一句废话,因为之前有多说废话的,或者吹枕边风污蔑管仲的,而今已经不在殿内了。

管仲在齐国的地位就相当于定海神针,像竖刁这种近幸不但不敢进管仲的谗言,还得变着法的称赞管仲,若说一句管仲的不好,齐桓公保证立马翻脸,就是齐桓公哪天抱怨管仲了,竖刁等人也得说管仲的好话开导齐桓公,所以,管仲活着的时候,齐桓公的三大幸臣竖刁、易牙和开方温顺的像三条小绵羊。

齐桓公和管仲这种君臣相得、如鱼得水的亲密关系纵观整个中国史也不多见。

所以,后来孔子拿齐桓晋文作对比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意思就是晋文公道貌岸然,看起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实则一肚子坏水,而齐桓公或许有不少大的毛病,但绝对是个正直的人。

想想也是,若非如此,齐桓公岂能授予管仲如此大的权柄、给予如此大的信任?

未过多久,竖刁引着管仲前来,当然了,那群莺莺燕燕早就消失不见了,竖刁很会来事,揣摩心思也是把好手,他这一来一回,几乎是掐着时间的,就是为了不让管仲察觉到齐桓公的荒唐,省的管仲谏言,惹的齐桓公不高兴。

“臣仲见过君上!”管仲礼节甚是周全,没有一丝一毫恃宠而骄的姿态。

“仲父不必多礼,入坐罢!”

“谢君上!”管仲紧随齐桓公之后,跪坐在坐席上。

“不知仲父来找寡人,所为何事?”齐桓公直接开门见山。

“君上可知明日将有晋使临朝?”

“此事中大夫已向寡人禀报过,怎么,仲父觉得此事不妥?”齐桓公疑惑道。

“那君上可知晋使所为何事而来?”

“这个……寡人却是不知,不过,想来那晋侯惧我之威,或是想要与我通好罢!”齐桓公满不在乎的说,他现在正是春风得意时,虽然还没有进行历史上的葵丘之盟,以盟约的形式正式确定齐国是诸侯老大哥的地位,但是齐国现在即便是没有那一纸盟约,在中原诸侯之间的老大哥的地位依旧是不可动摇的,缺的只是个名分而已。

去岁,他联合诸侯之兵伐楚,虽然没有真打起来,但是楚国这个南蛮大国都已经向齐国服软,这天下还有比齐国更强大的国家吗?在齐桓公的心里,怕是没有了!

晋国在此时又不是什么大国,齐桓公心里有一二轻视之心很正常。

“君上,晋使明日所陈之事乃是晋太子申生意图弑君之事,不过……”管仲话锋一转,“那晋使今日私下见臣,言晋太子乃是为晋侯夫人骊姬等人陷害,想要请求君上为晋太子申生洗刷冤屈,并发兵助晋太子申生归国。”

齐桓公眉头紧锁,“此事是否属实?”

“那晋使言辞凿凿,甚为恳切,期间涕泗横流,悲痛不已,臣观其人、其语,未发现有甚可疑之处。”管仲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申生,申生……”齐桓公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寡人记得寡人亦有女归晋,不知和这申生有何关系?”

都二十多年前事情了,齐桓公还能想起来他有个闺女嫁到晋国,也是难得……

“这申生正是女公子之子。”

齐桓公大惊,“竟是寡人之外孙。”

管仲点了点头,“然也!”

“既然如此,寡人欲兵攻晋,为晋平乱,不知仲父以为如何?”

这话说的好听,但是却不能只从表面理解,齐桓公难道真是那种能为了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女儿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出兵的人吗?

怎么可能?

若是没有申生这个外孙,他或许还要再考虑考虑,但有了申生这个外孙,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插手晋国内政,有晋国使者的请求,自家的外孙又受了委屈,师出有名啊,正好能够将齐国的威仪布于西方,齐国在中原、在东方、甚至在南方,威望已经树立起来了,就差西方还没有感受到齐国的大国之风,这怎么能忍?必须得西方的那些国家知道知道这天下诸侯的老大哥是齐国。

周太史参加完葵丘之盟,那句“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的评价极为精准。

现在的齐国基本上就处于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联合中原的一帮小弟,四处打打打,当然了,也不能简单的说齐国只是为布威仪于四方,充当诸侯的老大哥,齐国攘夷的功绩是绝对不可抹杀的,帮助燕国北伐山戎,联合诸侯之师存卫救邢,这些都是有大功于诸夏的,只是近两年来戎狄安分了不少,毕竟小冰河期已过,戎狄的生存条件有所改善,戎狄安分了,齐国称霸的事业不能忘,齐桓公当初重用管仲等人不就是为了在诸侯之间称霸么?这个霸业自然是越大越好。

“臣以为此事暂不可行。”

齐桓公有些不解,“却是为何?”

“君上兴仁义之师,为诸侯平乱,晋侯虽受蒙蔽,但晋侯,君也,父也,申生,臣也,子也,助申生攻晋,岂非以臣攻君,以子攻父?以臣攻君,可谓忠乎?以子攻父,可谓孝乎?不忠不孝,诸侯岂愿从我?臣今日前来便是要告知君上,明日若晋使请求君上出兵,君上切不可答应,若申生当真蒙受冤屈,君上答应为申生洗刷冤屈可也,独不可答应攻晋,待来日晋侯崩,君上出兵相助于申生,亦非不可,万不可在此时因此事而攻晋,如有,是示诸侯君上有大不德也!”

管仲这一番话说完,齐桓公算是回过味了,确实如此,晋国的那摊子破事暂时还是不要掺合为妙,等晋侯死,能扶立申生继位,也是个在诸侯之间露脸的机会,只不过是早晚而已,再等一等也没什么。

“仲父之言甚是!”

……

ps:最近在读老虎和青史尽成灰两位大佬的书,作者突然对明代的那段历史兴趣大增,写完这本书,作者也拿不准会不会再写春秋战国,一句话,且看且珍惜吧,二更送到,求推荐,求收藏!

第36章 姐弟情深

秦国大郑宫后宫,申生和伯姬姐弟俩抱头痛哭。

伯姬是真哭,申生也不能说全是装的,多少也受到了伯姬的感染,有种悲从心来的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在异国他乡申生可算是见着亲人了,亲情的温暖让申生多少有些情不自禁。

“阿姊,别哭了,你已有身孕,不可太过伤心,阿弟不是已经离开晋国了么?”申生擦了把眼泪,小声安慰道。

伯姬闻言,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拉着申生的手坐了下来。

申生在大郑宫前殿拜谢过秦穆公的收留之后,紧接着就被秦穆公安排的人给带到了伯姬面前。

伯姬自从听到申生使者的陈情之后,夜不能寐,非常担心申生的处境。

“阿弟,你和阿姊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伯姬虽然听到了使者的汇报,但使者所知有限,终究不如申生这个亲历者知道的多。

申生微微沉吟,然后便开始向伯姬讲述整个事情的经过。

“阿姊亦知,骊姬常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阿姊未出晋时,我经常领兵出征,此乃骊姬之谋也,若我战败,骊姬则谮于君前,幸而祖宗保佑,将士效死,弟未尝一败。”

“骊姬见无隙可乘,于是污我对其有不轨之心,父君犹疑不信,骊姬便邀我同游,期间以蜜涂发,蜂蝶皆至,骊姬唤我驱之,我不忍,挥袖为其驱蜂,谁料骊姬早使父君藏身于暗中,我驱蜂,父君以为我真有不轨之心。”

“然而此皆小恶,言之外人不信,亦不足以废我,去岁冬日骊姬突然使人告我,言父君梦见母亲,让我去祭祀母亲,并献胙肉,杜师告我不可轻信骊姬之言,然事涉父君,我不能不听……”

“父君出猎未归,我便将胙肉留在宫中,六日后,父君归,骊姬预先以鸩入酒,以毒药傅肉,父君取酒沥地,地即坟起。又呼犬,取一脔肉掷之,犬啖肉立死!”

“杜师闻之,使小臣告我,我逃奔曲沃,自缢未死……”

说到这里,申生脸色有点灰败,伯姬听到申生竟然轻生又大哭了起来。

“阿弟……”

没办法,申生只能再次安慰伯姬。

好说歹说,伯姬终于不哭了,擦干眼泪,伯姬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阿弟在国中素有人望,老大夫狐突,少傅里克,大夫丕郑,卜官郭偃,太史史苏等人难道没有为阿弟开脱一二?”

申生叹了口气,“杜师强辩而死,即使为我开脱又能如何,不过徒废口舌,惹得父君不快而已!”

说实话,申生对这些人还真没有心存太多怨恨,父子之间,身为人臣真不好取舍。

这些人能够中立,其实已经是对他莫大的支持了。

难道非得让所有的人臣都像李二陛下的臣子一样,就是李二陛下手底下的那一帮人让他们去强逼甚至是干掉李渊,怕也是没人敢作,那是自绝于天下之举。

对君不忠的人,谁敢用?

像里克、丕郑这一帮人其实对他是挺忠心的。

别的不说,晋献公死后,里克这一帮太子党联合夷吾、重耳之党先杀奚齐后杀卓子,这里面难道没有报仇泄愤的念头?

夷吾继位之后还深受太子党的威胁,把里克等人杀了才安心。

“那骊姬毒妇真是该死……”伯姬恨的咬牙切齿。

这个锅必须是骊姬来背,伯姬总不能怨晋献公沉迷女色,偏听偏信吧?

申生又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阿弟离开晋国也好,省得再受那骊姬毒妇的祸害,以后阿弟就留在秦地,有阿姊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伯姬安慰道,同时也拿出了长姐的风范,齐姜去世的早,这姐弟俩虽然谈不上相依为命,但是感情确实是极为深厚。

申生还能怎么说,只能点头称是,他来秦国不就想找一个安身之地,然后安安心心的等待他的便宜老爹归天么……

不管骊姬等人在国内怎么折腾,等晋献公一死,他们也难在国内翻出大的浪花来。

骊姬那些人根基太浅了,即便是仗着晋献公一时得势,早晚有翻船的时候。

……

晚上,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在大郑宫正殿举行。

秦人好酒尚武,性格粗犷不拘小节,对待客人,尤其是申生这样的贵客,自然是极为热情。

给申生敬酒的几乎是源源不断,而且还是不喝不给面的那种……

宴会开场没多久,申生已经微微有些醉意了,秦酒和其他地方的酒不同,秦酒的浓度较高,倒不是秦人掌握了后世的蒸馏提纯工艺,而是秦酒通过将原浆酒窖藏,在恒温恒湿中慢慢变陈老熟,可以轻松达到高纯度。这种窖藏酿造的白酒,喝醉后第二天醒来也不会有头痛的感觉,不像蒸馏酒有较大的后劲。

面对着这么一大帮人的热情,申生还能说什么,喝呗……不能喝硬着头皮也要喝。

中国上千年的饮酒文化告诉我们一个真理,无论你穿越到哪个年代,只要会喝酒,就不怕交不到朋友。

托原主的福,申生的酒量其实不算差,勉强也能应付的过来。

“公子,满饮此爵,臣祝公子万年!”

“公子既入秦地,就是我秦人的朋友,来,再饮一爵,为公子与秦人的友谊称贺……”

……

申生无语,他突然有些怀疑这帮人是不是打着给自己敬酒的幌子,想偷偷多喝。

毕竟酒这个玩意平常可不多见,即使是贵族也不可能天天饮酒,很多人饭不吃不上,哪有多余的粮食去酿酒。

除了在这种大型的宴会上,贵族才能敞开肚皮喝,在其他场合想像这样一爵接着一爵的饮酒,那是做梦。

酒酣耳热之际,响起了一曲秦地的歌谣,不是大秦帝国的那个赳赳老秦……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

ps:中梦没准备跑,即便是跑也得等写完这本书之后,中梦之前见有人拿上本书说事,今天中梦交个底,不是卖惨,上本书上架之后中梦基本上没拿过全勤,一个月就二百块,有时候都不到,这种情况下我还怎么往下写?这本书肯定完本,不过字多字少,全看上架之后大家支不支持正版了,现在说再多都没用,上架之后都跑去看盗版,中梦能有什么办法,自己累死累活创造出来的东西不值一文,原谅中梦是个正常人,俗人,没有为艺术献身的情怀……

第37章 为之置君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而散。

申生手脚虽然不太听使唤,但是脑子却很清醒,被人送到宅院之后,又被搀扶入房。

房内早有女婢等候,见申生被搀进来,立刻帮忙服侍。

没过多久,榻上便响起了一阵鼾声……

申生是既醉又累,但是秦穆公和他的几个心腹重臣却无心睡眠。

书房,几人分席而坐,点点灯火闪烁。

秦穆公高居上首,身后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在灯火下似隐似现,秦穆公在方才的宴会上喝的可能也有点嗨,脸颊微红,时不时的会从鼻孔中喷出一些酒气,“二三子以为这申生如何?”

众人闻言,努力在心中回想方才宴会中申生的一举一动,想要从这些细节中窥探出申生的性格人品等。

片刻,公孙枝缓缓开口道:“臣观申生为人谦而有礼,沉稳若定,诸卿大夫无论尊卑高低皆谦而以礼相待,不以其富贵骄人,君上待之益厚,其所行所为益谦,有古君子之风,且其自晋亡奔我,却无丝毫哀怨之色,神色自然而未有伪色,谈笑自若,宠辱不惊,绝非常人……”

“子桑大夫之言甚是……”公子絷接过话茬,接着说道:“臣听其言语,知其涉猎广博,所见所闻,我等远远不及,学问既深,必有远略,声音刚而有力,必有决断,谋而有断,不可小视……”

子车奄息是在坐的唯一一个和申生单独接触过的人,自然也不会沉默不言,“子桑、子显二位大夫所言不差,申生此人,话虽不多,但却极为有礼,待人和善,使人如置身于春风之间,制军亦极有法度,晋军远道而来,阵列严整,军容肃穆,离国不闻归期之军能有此态,着实惊人,而且臣观申生从者,皆非常人,不敢妄称国器,但差之不远……”

这三人对申生的评价不可谓不高,剩下的几人对申生的评价也是不低。

申生要是在这里听到一群人能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保证笑的嘴都合不拢,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的优点。

怎么说呢,可能是此时的贵族,尤其是申生这样的大贵族,不干人事的多,干人事的少,再加上申生还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先进观念和广阔的知识,整个人就是一古典与现代的完美融合,显的卓尔不群很正常。

秦穆公听到他的心腹重臣都对申生有如此高的评价,借着微醺的酒意,抛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异日晋侯崩,寡人扶立申生归国继位可否?”

这个问题其实很现实,秦国现在虽然还没有和晋国接壤,但是秦晋之间的摩擦已经露出一点苗头了,秦宣公时和晋国在河阳干了一仗,就是例证。

秦国大的战略一直是向东发展。想要东进,必然是饶不开晋国的,晋国如果弱小的话,那没什么可说的,但问题是近十几年来晋国的国力增长极快,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秦穆公为什么要娶申生姊为夫人,其中就有为秦国大的战略服务的原因,不管怎么说,有一层姻亲关系在,一旦发生摩擦,多多少少能有一些转圜的余地。

同样地,秦穆公想要立申生,也有这个原因在内,秦国东进与晋国起冲突的可能性非常大,基本上可以说是板板钉钉上的事,晋国无论谁当政都无法容忍一个西方大国不甘居于西垂妄图想要染指中原,这对晋国的威胁太大了。

晋国西部与秦国仅隔着两个弱小的国家,梁国和芮国,梁、芮两国和晋国还隔着一条黄河,这意味着秦国比晋国更容易灭掉这两个国家,一旦这两个国家被灭,晋国西边的路就被秦国和翟国给堵死了,秦国东进中原,必然要经过虢国,这就相当于把晋国南边的路给堵住了,而且来说,此时晋国想要进入中原,虢国这条路也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晋国东边是赤狄的地盘,灭了东山皋落氏之后,晋国的地界确实也和成周接壤了,但是那一条路不好走,中条山在那一块尤为绵延起伏,山高谷深。

所以,晋国的当政者只要不傻,无论是出于遏制秦国保证自身安全的考虑,还是出于进入中原的考虑,都必然无法容忍秦国的东出。

这是事关国家根本的问题,是绝对不存在有妥协的可能的。

这也是后来秦穆公无论是扶立夷吾还是扶立重耳,二人都死死的提防秦国,扼住秦国东出之路的原因所在。

说实话,申生如果回国继位,也一定会对秦国严防死守,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亲情情分可讲,但是秦穆公作为想要破局的一方,心里面会觉得有姻亲关系在,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帮助的。

这就好比找人办事,明知道拉关系其实也啥用,但是还是想要情不自禁拉一下,万一有用呢……

破局者都会有这样的侥幸心理,秦穆公也不例外。

公孙枝对秦穆公拱拱手,“臣闻之,唯则定国,《诗》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文王之谓也。又曰:‘不僣不贼,鲜不为则。’无好无恶,不忌不克之谓也。今其行有矩度而言无忌克,确可以定国!”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大致意思就是申生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合乎规范,既没有猜忌之心也没有好胜之心,是个能够安定晋国的绝佳人选。

“君上欲待晋侯崩而为晋国置君,是确为晋忧,还是欲成名于天下?”公孙枝说完之后,公子絷紧接着朝秦穆公拱了拱手,不过他却没有直接回答秦穆公的问题。

秦穆公有些不解,“此二者有何区别?”

公子絷捋了一把胡须,微笑说道:“如君上诚心忧晋,则为之置贤君,若君上欲成名于天下,则为之置不贤君,二者皆有置君之名,而贤者居我上,不贤者居我下,申生贤,君上忧晋则待晋侯崩而置之,不然……”

公子絷眯了眯眼,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在坐的众人就没有听不明白的。

秦穆公悚然而惊,原本微醺的酒意立马消散。

……

第38章 乐不思晋

翟国。

这段时间重耳的小日子过的还不赖,安安稳稳的,有饭吃有衣穿,经受过颠沛流离之苦的他更加明白这种生活的来之不易,所以他很珍惜,也很满足。

翟君不愧是娘家人,对他绝对是没话说,他刚到翟国,翟君直接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包,牛羊马匹,不计其数,还给他划定了一大片位置不错的草场,在这片草场中所有牧民都是他的奴隶。

不仅如此,还给他送了两个漂亮的妹子,这两个妹子是翟国伐赤狄廧咎如时得到的,身份高贵,翟国很少有比这朵姐妹花还漂亮的妹子,翟君本来是准备自己享用的,后来见重耳来,大喜,心说果然有苍龙来附,可不能怠慢了,于是就忍痛把这两个妹子送给了重耳。

重耳只留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妹妹季隗,另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姐姐叔隗,他赐给了赵衰。

没错,就是赵衰。

赵衰千里迢迢来投奔他,他也不能寒忠臣义士的心不是?

托赵衰的福,重耳终于知道了申生还活着的消息。

既然申生还活着,他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此时的国内局势虽然对他们不利,但是一旦山陵崩,整个局势肯定会发生大的变化,届时申生回国继位的可能性极大,重耳已经打定主意,只要申生能够回国,他也回去。

翟君虽然待他不薄,但是翟国终究不是自己家啊。

他和申生的关系向来和善,若是申生能回国继位,晋国还能没他的一席之地?

虽然他刚接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失落,不过,这股失落很快就被庆幸和喜悦取代。

申生活着没什么不好,至少等他们老爹去世之后,晋国至少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他也算是回国有望。

若是申生死了,那问题才真大发了呢,申生在国内有多少党羽,重耳是心知肚明,说句不客气的话,申生之党“半国矣”。

历史上夷吾杀里克、丕郑之后,国人共愤,搞得夷吾后悔不已,只得无奈的感叹道:“芮也,使寡人过杀我社稷之镇。”

秦穆公一平晋乱的时候,重耳为什么宁愿在外流亡,也不愿和夷吾争位?没别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国乱不可骤弥。

有里克这一大帮太子党在,回国继位之后不好处理,用,不怎么放心,不用,遭到反噬可能性不小,简单粗暴的杀人只会激起民怨。

申生在晋国的党羽多到除申生之外,其他人根本就没办法处理的地步。

晋献公为什么不穷纠申生之党,因为他明白他自己无能为力……

说实话,重耳在历史上之所以能成就霸业,和他能掐准时机回国继位是分不开的,因为彼时申生之党和夷吾之党已经两败俱伤,申生之党迫切需要一个救世主,而重耳就是以救世主的身份降临的。

所以,在历史上各种称赞重耳能得民心,入晋国后晋国的内乱立刻消弭,上下相附等等,其实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现在申生活着,重耳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闲心思了。

人到不惑之年,谁知道还能活到哪一天,争权夺利什么的,哪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来的痛快。

四十多岁的人了,谁不想安心做个咸鱼?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勾践,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重耳又没有亡国之恨,他现在可没有瞎折腾的心思,尤其听到申生还活着之后。

不说其他的,他和夷吾两人谁能斗的过申生?有些东西不是单凭一腔热血就能够改变的。

重耳甘心做一条咸鱼让赵衰很郁闷,他是来辅佐重耳成就大业的(来投机的),却怎么也想不到重耳向往的生活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从耿邑来到翟国这段时间,可把他给愁坏了,眼看着重耳日渐消沉,乐不思晋,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打季隗,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赵衰是急的团团转,急到什么程度?急到每天晚上不多吃两碗羊肉都睡不着觉的地步,愁啊,压力大只能靠着吃来发泄了……

这还没来多长时间,赵衰已经感觉自己胖了不少,可能是错觉……不过,身上的那股羊膻味是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其实也不是赵衰想吃,而是每次他去找重耳谈心,希望重耳能够振作一些,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重耳总是命人设宴招待他,一边答应他的请求,一边劝他多吃一些。

他初来乍到,也不好劝的太过急切和露骨,对于重耳的热情更不好回绝,主君能如此厚待一个臣子,这样的明主哪找去?吃,必须得吃,不吃他都觉得对不起重耳的这般礼遇。

渐渐的,他发现不对劲了,重耳头天答应过的事情,第二天又故态萌发,他的劝谏在重耳那里完全成了耳旁风。

不仅如此,他去找胥臣、颠颉和贾佗三人帮忙,三人也答应帮忙劝劝重耳,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重耳依旧我行我素。

三人象征性的劝了几次之后,也不再劝了,完全听之任之。

其实,怎么说呢,胥臣三人当初辅佐重耳时确实也存了一些要争一争君位的念头,不过随着申生的势位已定,三人心中的这个念头已经很淡了,当初从蒲邑逃出来的时候,三人扶立重耳的念头一度死灰复燃,后来听赵衰说申生还活着,三人也就断了这个念想,这种事情不是念头一起,想做就能做成的,人和这个因素很重要,很明显,重耳在这一点上拍马也不及申生,再加上这三人年纪也都不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瞎折腾个什么劲。

重耳和申生的关系又不差,申生继位还能亏待了重耳不成?这瞎折腾起来肯定是要和申生反目成仇的,这对重耳有什么好处?

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谁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干造反的事,而且还是明知道造反不会成功的那种。

而赵衰是真心累……

他觉得这个小团队里也就只有他在为重耳的大业奔走呼号,其他人都是得过且过之辈。

赵衰当初听他老父说重耳骈胁重瞳,相貌伟异,有圣人之相,然后在申生和重耳之间不能决断,只好求于占卜,占卜的结果是侍奉重耳吉利,赵宗当大兴,于是他马不停蹄的跑来侍奉重耳,他在来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难道是占卜的结果出错了?

赵衰此时是满肚子的苦水无处倾诉。

早知道就去投奔申生了,投奔一只咸鱼能有什么作为?

唉,后悔也晚了……

赵衰躺在榻上,一想起这事就情不自禁的长吁短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愁啊……

“良人,何事烦忧?”叔隗被赵衰惊醒,又听到赵衰不停的叹气,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

“此事,唉……”

赵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满肚子苦水向叔隗吐露。

叔隗听完之后,微微沉吟,然后柔声说道:“妾听闻古之贤相伊尹以滋味取悦汤王,今晋公子不听良人之劝而常常设宴款待,良人不如另辟他途,效仿伊尹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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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贼的定位和一二剧透

下一章一直迟迟没动笔,关于女贼,不写吧,剧情推进不了,写吧,又怕被骂,索性我就开个单章把事情说明白一点,其实大多读者对女贼这个角色的理解都出问题了,而且问题不小。

直接上干货,熟悉春秋那段历史的,肯定知道周襄王的王后是戎女,然后这个戎族王后在王子带之乱里起到的作用还极为关键,这里面什么关系,自行想象,中梦不能透露太多,有的读者会介意。

女贼一开始的设定,她的最重要作用是要到百章、甚至上百章之后才能凸显出来,现在看来这个坑挖的有点大,差点把作者埋上。

我粗略的看了一下,女贼的出场用掉了十章,作者既然专门设计一个矛盾让她出场,自然是有用意的。

很多读者对这个角色的理解,还停留在这是个女人,主角会不会收了他的层面上,男人嘛,也就这点心思……能理解。

但作者用大篇幅来让她出场想要各位读者明白她的重要作用,如果仅仅是收一个女人,最多单独写两章,其他感情戏穿插着写就行了。

但这个女贼显然不能简单只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把他当成主角的左膀右臂,或者是主角埋的一颗钉子来看更为合适,她不是女主。

其实在这一点上很无奈,如果写男的,那么他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的帮主角,仅凭恩惠什么的,太牵强了。写女的,各位又太容易浮想联翩,一群不理解的读者各种吐槽,喷,甚至人身攻击,昨天有个盗版读者直接在评论区说作者脑子有问题。

所以,导致现在一涉及到这个女贼的问题,作者都不太敢下笔。

作者也是正常人,也害怕被骂,尤其是那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读者,作者真是不胜其烦。

以后但凡再遇见喷子,带节奏的,人身攻击的,直接删帖,视情节轻重或禁言三天、七天至永久禁言。

暂时就这些,以后如果有问题,作者会再单独说明。

第39章 牌坊难立

申生一觉醒来已经接近午时了。

“公子,你醒了!”申生刚刚从榻上坐起,艾便轻来轻去的走到榻前想要服侍申生起床穿衣。

艾是虢公送给申生的“礼物”之一,也就是那个挺合申生眼缘的女婢。

虢公送给申生的十余个妹子,申生只留了俩,其余的分赐了罕夷等人,魏犨这小子运气最好,刚拜完码头,紧接着就有妹子暖床。

申生离开虢国,自然不会把人留下,其他的女婢申生不知,但是他身边的这两个女婢,是改换成士卒的模样,被他安排在身边,随军前来的。

到了秦国安顿下来之后,这两个女婢自然不用再乔装改扮,换回了原来的装束,毕竟申生的饮食起居还是需要有人伺候的。

天生贵公子即便是落魄,所过的日子依旧是大多数庶民不可企及的,在春秋时期,投胎真是一门技术活,贵公子的快乐是庶民想象不到的……

艾伺候申生穿衣着冠配玉,又小心细致的帮他帮把衣服上的褶皱抚平,在这个过程中,申生张开双臂,像一只提线木偶,任由艾施为。

和申生相处的这这段时间,艾也摸清了自家公子的脾性,本质上来说,申生是个非常温和的人,所以尊卑上下虽然存在,但是却也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担心被鞭笞责骂。

就在艾拿着匜(yi,类似茶壶,四足长嘴)倒水,另一名女婢薇端着鱼洗接水,侍候申生洗漱的时候,先友大步走了进来。

“太子,秦国大夫公子絷求见!”

申生面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微微甩了甩手,将手上的水珠甩掉,艾放下匜,拿着干巾给申生擦手,“可是有什么事吗?”

先友一本正经的说道:“是给太子送礼来了。”

没过多久,申生就在正堂见到了先友口中秦国大夫公子絷送来的礼物。

厚礼,绝对是厚礼。

财物等阿堵物太俗,就不提了,重点是正堂里又多了五名羞答答的妙龄少女,这还不是全部,只是身份相对高贵的,其余身份较低的都没资格入正堂。

公子絷微笑作揖,“太子前来寡君不胜欣喜,特遣臣前来慰劳公子。”

“申生流亡之人,能得秦伯如此厚爱,感激不尽……”申生回礼,眼睛里硬是挤出了几点眼泪,然后他又用手揉了揉,眼眶发红,这叫一个感动啊……

“太子毋需如此,毋需如此。”公子絷笑眯眯安慰道,“寡君度太子远道而来,身边应无人侍候,特遣臣为太子安排一二秦女以为太子箕帚之妾,秦晋为婚姻兄弟,太子此来,秦国上下断无怠慢之理。”

说的是义正词严,不过他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此乃寡君之女。”公子絷指着最前面的那名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介绍道。

“见过太子。”少女向申生盈盈一拜。

“此二女乃寡君长兄先宣公之女。”

“见过太子。”

“此二女乃寡君仲兄先君成公之女。”

“见过太子。”

申生一一还礼,稍微打量了一下这五名少女,其他的不说,至少在长相上没得挑。

不得不说此时的贵族大部分都长的不赖,毕竟拥有最好的资源,有挑选女性的权力,人就是长的再丑,经过数代的基因改造,生出来的后代再丑能丑到哪去?更别谈这是秦国专门挑选出来招待申生的。

不过后面一字排开的四人看起来要比最前面的那个穆公之女年龄大一些,也没大多少,在十八九岁上下的样子。

申生对老牛吃嫩草的行为其实是深恶痛绝的……

“还望太子万勿推辞才是。”公子絷腆着老脸情真意切的表示道。

都这样了,申生还能怎么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他能当面打公子絷的老脸吗?肯定不能。况且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是,拒绝了那也是打秦穆公的脸。

“申生惶恐……”

“太子太过谦虚了,恕臣僭越,此事就这么定了。”公子絷笑呵呵的替申生作了决定,未给申生丝毫回绝的余地。

“既然如此,还请子显大夫代我谢秦伯美意。”

……

公子絷给申生送过妹子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回秦穆公书房。

秦穆公还在处理国政,见公子絷回来,放下手中的木牍,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如何?”

“君上放心,已经安排好了,但有风吹草动,一定逃不过君上的耳目。”

“申生可有异议?”秦穆公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公子絷闻言,微微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君上多虑了,申生得知君上如此厚爱,感激到情难自已,当着臣的面便垂泪低泣,以臣想来应是一路艰辛,受了不少苦,如今骤得君上之爱,心内已然是欢欣不已,虽有推辞之举却也不甚坚定,臣僭越为其决定,申生便再未推辞!”

秦穆公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眉头拧成一坨疙瘩,心情极为复杂。

“申生为夫人同产弟,又因穷困来投我,如此作为寡人心中难安,而且此事若是被人得知,是示寡人之大不义于天下也,唉……也不知此事寡人究竟是作对了还是作错了。”

“君上此言差矣,臣闻为国者不以私害公,君上所行所为俱是出自一片公心,岂可惧于些许流言,即使天下人不理解君上,我秦人也会理解君上的一片苦心的,况且,此事臣作的极为隐秘,想来也不会有人得知。”公子絷开解道。

他很自信,整件事他经过了反反复复的慎重考虑,即便是当事人都不能完全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上,申生此人绝不可小视!”秦穆公紧皱着的眉头稍稍舒缓一些,不乏忧虑的嘱咐道。

这是在纠结吗?这明显是担心万一事泄,他的名声不好听,典型的既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

“臣会小心应对的,还请君上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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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无心插柳

公子絷离开之后,申生让人把公子絷送来的财宝、美人安置下去,然后立刻把罕夷、梁余子养等人召来议事。

申生可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不说别的,就拿秦穆公送给他的媵妾来说,这个数量送的有点不上不下,让人浮想联翩。

经常有人说古代人三妻四妾什么的,这其实是对古人最大的误解。

古人娶妻妾的数量是有限制和讲究的。

在此时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天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也就是说就算是天子只能讨十二个老婆,士阶层最多俩,一个正妻一个小老婆。

贵族尚且如此,普通庶人就更不用说,标准的一夫一妻制,多娶一个都是属于犯罪,比如风气相对开放的明代,普通庶人必须是年龄四十岁以上并且没有子嗣,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后,向官府报备,官府确认属实之后才允许纳妾,如果敢偷偷纳妾,对不起,先撑过四十大鞭再说话。

此时虽然没有成文法规定庶人不能纳妾,但这也算是一条不成文的制度,毕竟士阶层尚且只能娶俩,普通庶人难道比士阶层还高贵不成?

野人是没人管的,因为野人大致是属于那种只要不惹事生非,能安安心心吃土,肉食者都懒的搭理的化外之民,而国人皆是一夫一妻。

申生现在的身份其实也是不上不下,他在晋国的时候比卿大夫的地位稍高,离开晋国之后就大致算是卿大夫中的一员,因为能不能回国继位为诸侯,这事不确定。

在虢国的时候,虢公送给了他十余名女婢,这个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女婢既不是妻也不是妾,地位和奴隶等同。

秦穆公给他送再多的女婢其实都没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给他送了五个媵妾,这种逾制的举动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把他当成卿大夫阶层中的一员来看的,所以说这事不由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没过多久,罕夷等人联袂而来,行礼落座。

“太子急召我等前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罕夷开口问道。

“秦伯送我媵妾五人……”申生神色严肃,没有丝毫隐瞒,直接把这个问题给抛了出去。

“啊?”

罕夷等人也是吃了一惊,立刻意识到了这事的不同寻常。

论说申生这个流亡公子不该有这个待遇,说实话,就是配给申生一妻一妾他们都不会感到如此惊讶,最多也就是不忿而已。

因为申生逃出晋国之后没有封地,愿意给面子的高看他一眼,给他个卿大夫的待遇这已经是厚遇了,就是给个士人的待遇,虽然他们心里或许有不忿,却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流亡在外,寄人篱下,像重耳流亡的时候,到郑国,郑伯干脆都不搭理他,到曹国,曹伯在重耳洗澡的时候偷偷躲藏起来观看的骈肋,这其实是相当无礼的举动,重耳不依旧是敢怒不敢言么?

说到底,寄人篱下终究是仰仗别人鼻息。

“难道是秦伯有意在君上百年之后助太子回国继位?”先友直接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他的这个猜测引起了魏犨的共鸣。

“先友大夫之言不无道理,臣也是如此认为,秦伯逾制礼遇,应非随意而为,其后必有深意。”魏犨虽然说的平静,但是心里面不免有些激动,他觉得当初选择投奔申生果然没错,这才刚到秦国,秦伯就有了相助之意,太子果然是众望所归。

罕夷、梁余子养、先丹木和羊舌突四人年纪稍大,老成持重,并没有轻易发表意见。

“四位大夫如何看?”表面上看来先友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但是申生不太相信事情会这样简单。

羊舌突略作犹豫,有些不太确定的说:“或是因为太子乃秦伯夫人之同产弟,秦伯不敢贬礼慢待,故以太子之礼相待?”

申生觉得这个也不是不可能,就拿昨晚的宴会来说,不但有秦国群臣作陪,还争相向他敬酒,这个待遇远远不是卿大夫能享受到的。

“难道是我想多了。”申生心里也有点犹疑不定。

“太子,臣以为来而不往非礼也,秦伯既然如此厚爱,太子何不入宫拜谢秦伯美意,我等从晋国亡奔至秦,虽没有财货奇珍,但有一颗至诚之心,秦伯为一国之君,珍奇异宝无数,想来也不会在乎太子之区区礼物,关键是太子要有一颗诚心啊……”说到最后的诚心二字,梁余子养迎着申生的眼神,和申生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意味深长。

梁余子养的意思申生自然听的明白,与其在此坐而联想,不如前去试探一番,探探这秦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梁余大夫之言甚有道理,臣以为该当如此。”先丹木摸了一把胡须,点点头,很是赞同梁余子养的建议。

申生手底下的这几人都是标准的人精,不但打仗是一把好手,玩起阴谋诡计来也丝毫不差,除了魏犨因为年纪稍小见识不足或有欠缺,但从历史上重耳欲杀魏犨,魏犨拼命展现自己的价值来看,魏犨也不是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只不过耍心眼不是他的强项也就是了。

“臣亦赞同梁余大夫之言。”罕夷会心微笑,表达出了相同的观点。

先友、羊舌突二人同样赞同梁余子养的建议,魏犨见状,稍有迟疑也表示赞同。

既然他的几位心腹都达成了一致,申生自然也没意见,大的基调已经定下了,接下来就是要讨论一些细节性的问题,比如见到秦穆公之后该怎么试探,有话直说肯定不行,申生作为一个流亡公子,有礼是基础,在有礼的基础之上稍加试探,既不能做的太过也不能踯躅不前,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想要做到恰到好处,每一言每一语都是值得推敲的,届时还要观察秦穆公的反应,根据不同的反应说不同的话或者试探或者停止试探。

很多事情远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所有的成功都是有备无患。

……

第41章 无相豫矣

“申生乃流亡之余,时遭困厄,本不该惜身畏死,以见羞于列国,然蒙上天垂怜,留以待罪之身,又得贤君之爱,予以栖身之地,赐以财宝媵妾美婢,申生无以为报,唯有顿首顿首再谢贤君之爱……”

秦穆公书房里炉火烧的正旺,虽然仲春已至,但是在大陆腹地的秦国春天的气息总是迟缓一些,气温依旧不高,天气仍旧冷寒,炉鼎中的木炭偶尔会发出“噼啪”“滋啦”的声音。

申生和他的几位心腹经过反反复复的商议推敲之后,决定由梁余子养陪同申生前来拜谢秦穆公美意。

此时梁余子养便微微躬身站在申生身后,申生伏跪在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饱满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打在髹漆地板上,将烧红木炭断裂的“滋啦”声都遮盖了下去,滚烫的眼泪每一滴都蕴含着热烈的真诚,真诚到秦穆公都被他的这番表现给打动了。

“太子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秦穆公急忙从几案后起身快步走到申生面前将申生扶了起来。

“太子乃上国太子,又是夫人同产弟,寡人岂有怠慢之理?况且太子在上国蒙受冤屈,寡人才虽不德,亦不敢忘圣王教训,《诗》云:‘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太子至孝合天,寡人不过是顺天之意而已,不敢居功,更不敢当太子如此之谢。”

申生被秦穆公扶起来之后仍然在小声抽泣,秦穆公从袖口里抽出一方手帕给递给申生,申生接过擦了擦眼泪,微微平缓了情绪了,这才接着说道:“贤君虽然谦逊,不据恩而求报,然申生尝听人言: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贤君施恩不求报,申生却不能不报,申生愿勤于贤君左右侍奉朝夕略效微劳,以偿贤君于我之大德。”

梁余子养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有意无意的打量着秦穆公的表情。

申生说的这些话,什么略效微劳之类的,都是他们商议过的,他们知道秦穆公是不可能让申生侍奉左右的,若是申生只是个流亡公子或者是某个小国太子,或许秦穆公不会拒绝申生的投效之意,但问题是申生乃是晋国太子,晋国在此时虽然还比不上齐楚两国,但和秦国掰掰腕子还是没啥大问题的,未来的事情现在还不可知,于情于理秦穆公都不会接受申生的投效。

如果将来申生能回国继位,晋侯以前竟然向秦伯委质效忠过,这仇可就结大了,这仿佛是在告诉晋人,他们比秦人矮一头,这怎么能忍?主辱臣死,不把秦国的青铜文明锤回石器文明都对不起唐叔立下的垂垂教训。

而且秦穆公一旦接受申生的效忠就相当于告诉申生,以后回国继位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安安心心的待在秦国发展畜牧业吧。

除非秦穆公傻了,不然绝对不可能答应。

“哎,太子言之过矣,言之过矣……”秦穆公声音拉的老长,一副既有些感动又满含着无奈的模样,毫无意外的直接拒绝申生的投效,拉着申生的手随便找了个坐席安坐了下来。

“太子乃上国太子,将来或可奉祀宗庙社稷,承续唐叔之业,光昭武公之德,岂可臣事寡人?且太子之于寡人,兄弟也,《诗》云:‘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豫矣’,兄弟之间亲亲相爱,虽庶人之卑亦知其理,寡人闻太子之来不胜欣喜,待之以兄弟之礼,并无他意,太子莫要多虑……”秦穆公微笑开解道。

梁余子养的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回忆秦穆公一闪即逝表情的同时,细细咂摸着秦穆公的用词和语气腔调,这些都是推断秦穆公在心里究竟是打什么算盘的重要依据。

其实秦穆公心底是倾向于让申生安安心心的待在秦国发现畜牧业,为大秦的帝业添砖加瓦的,但是还有些犹豫,所以他授意公子絷安插了那么几个自己人,想对申生重新作一番评估之后再下决定。

申生前来感谢他的厚爱倒也没出他的意料,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申生竟然不惜放下一国太子之尊向他委质效忠。

若说申生只是客气客气,又不太像,感情真挚恳切,自然流露不似作伪。

这让秦穆公有点作贼心虚,心里暗犯嘀咕,难道申生发现了他的图谋不成,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才过去不过一二个时辰而已,除非申生有鬼神之能,能够洞察人心,不然绝不可能这么快察觉他的谋划。

既然申生不可能知道他在暗中的筹划,那这就表明申生方才所陈句句出自肺腑,一念及此,秦穆公心里不免有些羞愧。

秦穆公这个人,若用李宗吾的学问来评价,面与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

道义也讲,利益也要,道义和利益冲突的时候,有时候选择道义,有时候选择利益。

重耳比夷吾贤,他立夷吾,选择了利益,泛舟之役是他个人道义的体现。

他之所以最终没能称霸中原,完全是因为他遇到了两个比他更厉害的对手——夷吾和重耳这对双子星。

夷吾脸皮够厚,允诺的河西五城,说不给就不给,翻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不仅如此,被俘之后差点被杀了祭天,一国国君蒙受如此大的羞辱,竟然还能从秦国离开之后拍拍屁股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执晋国之政,这个脸皮,真是厚之至也!

眼看着秦国被夷吾堵在西方,东进不得,秦穆公心急如焚,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等夷吾一死,秦穆公见晋怀公苗头不对,或将有其父之风,这才想起了重耳这个宽厚的老实人,于是扶立重耳。

谁知道重耳这个人看起来是宽厚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心这叫一个黑,就别提了……打着晋秦亲睦友好的旗号让秦国出人出粮帮助晋国扩张领土为晋国的霸业添砖加瓦,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重耳依旧堵着秦国东出的道路。

秦国出兵出粮被消耗了实力,最终却是在给晋国作嫁衣,秦穆公想发作,但重耳做事圆滑好看,想发作又发作不得。

如果说夷吾只是堵住了秦国东出的道路,那重耳完全是压制的秦国动弹不得。

没办法,秦穆公只能眼泪汪汪转身……

申生自然是不知道秦穆公心中所想,他的目的是试探出秦穆公心中所想。

“唉……”申生长叹了一口气,眼泪又簌簌的往下流,好似想起了晋国的伤心事,拳头攥紧了又松,最后无奈的说:“申生有杀父之名,哪里还敢妄称太子?怕是要不了多久,贤君便可得闻吾国新太子之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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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心之忧矣

申生和梁余子养从大郑宫出来,一辆马车早已停在大郑宫外,车身通体髹以黑漆,两侧用阴纹雕琢着两只展翅欲飞的巨大玄鸟图案,椭圆拱型的车顶严丝合缝的盖在车身之上,四匹神骏的高头大马在车前跃跃欲试。

见申生出来,先友搬下一方凳子放在车前方便申生上车,待申生和梁余子养上车后,先友这才挥鞭驾马。

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青石铺就的平坦道路上,车内申生和梁余子养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方几案。

梁余子养背靠车壁,微微阖眼,若有所思,申生一只手横放在几案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的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摇晃。

良久,申生抬起头一脸严肃的问道:“卿以为秦伯是何想法?”

梁余子养摇了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

“秦伯态度友善,温言开解,看似对太子极为亲密视为兄弟,然其所言所行滴水不漏,似亲实疏,《诗》云: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豫矣。秦伯心中若无猜疑,怎么安慰太子莫要多心……”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佛教见心见性的意思,心中想的是什么,入眼看到就是什么,最有名的例子就是苏轼和佛印,佛印看苏轼像尊佛,苏轼看佛印像坨牛粪。

梁余子养这话说的虽然稍微有些牵强,却也不无道理。

“不知太子注意到没有,秦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羞愧。”梁余子养突然睁开眼,目露精光,直视申生。

“果真?”申生锐利的目光逼视梁余子养。

梁余子养无丝毫退让之意,斩钉截铁的说:“绝无虚假,秦伯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臣一直在默默关注,绝无看错的可能。”

“太子想想,这秦伯犹豫什么,为何要犹豫,又为何要羞愧?怕是其心中有鬼罢。”

“所以,臣觉得秦伯逾礼厚待太子,或许并非有相助太子回国继位之意,而是另有他图……”

申生默然无语,心中暗自计较,梁余子养的话他自然是相信的。

略微沉吟了片刻,梁余子养又接着道:“臣以为秦伯或是在派人监视太子也未可知。”

“秦立国至今,已八九世矣,先都西垂,后都平阳,再都雍城,都城不断东向,边鄙一再东扩,由此可知秦有东进中原之意,然秦国东进中原,实不利于吾国,吾国必然无法容忍秦国东出。而今吾国因骊姬之故,上下不附,君上百年之后,或将起乱。太子又贤,国人素所仰慕,如赤子之待父母,如太子能入保宗庙,实不利于秦国。”

“秦伯或是遣人暗查太子之贤否,以定其计谋。”

梁余子养不愧是申生的头号心腹谋士,一番分析几乎和秦穆公所思所想分毫不差。

饶是申生,也只是因为多读了两本书才大致猜测到了秦穆公的意图。

秦穆公这个人堪称是以邻为壑的典型。

申生还记得高中时期有一篇课文见《烛之武退秦师》,烛之武之所以能说动秦穆公退兵,不是因为他的言辞有多么优美犀利,而是他一句“邻之厚,君之薄也”说到了秦穆公的心坎。

秦穆公想东出时扶立夷吾,西霸戎狄时又挖戎王墙角,戎王当时有贤臣由余,秦穆公就感叹“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

总而言之,秦穆公并不像他表现的出来的那么仁义贤德。

“唉……”梁余子养叹了口气,尽是后悔和懊恼的说:“早知秦伯如此不怀好意,当初便不该护送太子亡奔至此,此皆臣之过也!”

“卿言之过矣……”申生笑着安慰道,“当初情势危急,卿又不知秦伯为人,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而今我等既知秦伯阴谋,当务之急应是寻找方略应对,如此自怨自艾可不是卿的为人。”

“是臣失态了……”梁余子养很快把情绪调整了过来,“此虽是臣的猜测,但想来应该不差,不过还需验证一番,以免错解秦伯美意,若秦伯真无此心,一切自不必提,若秦伯当真有意,秦地却非可以久居之地。”

申生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一时竟有些迷茫,秦国不能待了,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们这些人的安身之地。

他和历史上重耳的流亡还有所不同,重耳一行至多不过二十余人,他除了一群心腹之外,还有近千人的士卒,而且还都是青壮。

他们这一行人每天人吃马嚼都是不小的消耗。

出奔到其他国家,哪国愿意养这么一大帮闲人,能划块地给他们耕种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

而且这么一大帮训练有素的士卒,普通小国肯定不敢接纳,万一哪天申生不高兴了,直接率人将国君赶下台怎么办?中型国家即便接纳,也绝不敢让申生这行人居住在国都附近,估计也就是划一块土地贫瘠的边地任由申生这一行自生自灭。

齐楚两国或许敢接纳申生这一行人,不过楚地卑湿,瘴疠横行,申生这一行北人很难适应楚国的环境,此时又不是后世,南方已经被开发成为一片沃土。

只是气候环境因素造成的水土不服就能要了不少人的命,不到万不得已,申生绝对不愿带着一帮子弟兵去涉险。

齐国太远,粮秣不足以供应大军再来一次远征。

况且,申生也不知道齐楚两国会怎么对待他们这一行人,齐桓公尚可,不会自砸招牌,楚成王就说不准了,风险太大。

不过,转念一想,申生又觉得是自己太妄自菲薄了,实在不行他可以乔装改扮带着一群士卒去成周洛邑作生意,凭借着后世的先进理念和各种黑科技,又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士卒,不敢说独霸整个洛邑的市场,独霸一个或者几个行业还是可以的,不怕养不活这一群人。

一念及此,申生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天无绝人之路,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秦穆公的不怀好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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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委质效忠

秦穆公赐给申生的府邸足足有三进,占地极广。

申生和梁余子养刚下马车进门,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府内的小臣、皂隶皆神色惶惶,看起来似乎是惊魂未定。

申生沉着脸叫过来一个小臣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惊慌?”

小臣见申生脸色不好,两股战战,小心翼翼的说:“禀太子,方才有悍匪入宅,刚被几位大夫率人擒下。”

申生一张脸看不出喜怒,挥挥手向小臣下去,小臣如蒙大赦,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之后,立马退下。

没过多久,申生带着梁余子养和先友二人来到正堂。

堂内罕夷、先丹木、羊舌突皆在,魏犨身边有一位女婢正在为他清洗手臂上的伤口。

见申生来,众人纷纷走近前来迎接。

魏犨起身想要迎接申生,申生先一步走到他面前将他按在了坐席上,“子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臣谢太子关爱。”

紧接着,罕夷开口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向申生讲了一遍。

申生这才得知原来入宅的悍匪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泥丸沟的那女贼和她的扈从。

申生脾气谈不上多好,但算不上糟糕,平常也是挺温和一人,不过此时心中确实隐隐有些怒意,玛德,阴魂不散,在泥丸沟的时候已经饶了你们一群人的狗命,现在竟然欺上门来了,真以为吾刀不利乎?

“那些贼子而今羁押在何处?”申生问道。

“在后院由猛足亲自率人看管。”羊舌突如是说。

“走,去后院,今日本公子便要血债血偿,敢伤我爱将,我必取其头颅漆成酒器。”

……

后院柴房,女贼和他扈从手脚皆被捆牢,背贴着背,显得有些灰头土脸,十余名余精锐士卒手持戈矛指向这些人,但凡这些人有一点异动,锋利的戈矛不会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会直接将他们的头颅割下。

猛足左手握剑,在房中来回踱步,等着申生从大郑宫回来下命令处置这些人。

“鹰鹞,你还撑的住吗?”女贼背贴鹰鹞,感受到鹰鹞身体的颤动,不无关心的问道。

“公子放心,卑下还撑的住。”鹰鹞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一字一顿的说,声音微微有些颤,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止不住的往下流,胸口上有一摊巨大的血迹,看起来是受了重伤。

女贼自然感受到了鹰鹞的艰难处境,她可不愿意见到这个跟随她多年忠心耿耿的部族第一勇士就这么死了。

“我的从者快撑不住了,烦请贤君子请人为他包扎一下!”女贼蹙眉,低声下气的向猛足请求道。

猛足冷哼一声,“死了才好,也省的乃父多挥一刀!”

“你……”女贼大怒,她身份高贵,何时受过这种侮辱。

“公子,莫要求他,咳咳……卑下……卑下无事!”鹰鹞说起话来越发艰难了。

女贼只得愤愤作罢,同时用杀人的目光瞪了猛足一眼。

这边话刚说完,申生便率人走了进来。

“臣见过太子!”猛足见申生前来,立刻躬身行礼。

其他士卒收起戈矛,亦向申生行礼。

“二三子勿须多礼……”申生还礼之后,瞬间脸色一变,杀气腾腾的问道:“伤魏君子之贼人何在?”

猛足指着中间的鹰鹞,“便是此贼!”

“来人,带下去折其首,本公子将其首漆成酒器以劳魏君子之功!”申生非常凶残的喝道。

说实话,用人头作酒器这此时的诸夏社会并不少见,此时的诸夏文明还保留非常多的野蛮习俗,对待仇人,杀人食肉喝血的事情很常见。

申生并不好这一口,不过,他如此凶残自然有他的目的,说穿了无非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已。

当然了,他心里确实也有怒火,被人欺上门来打不还手可不是他的作风。

猛足领命,立刻指挥士卒将人拖出来。

“本公子乃伊洛戎戎王之女,我看谁敢放肆!”女贼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鹰鹞被杀,暴喝一声,亮出了真实身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了这一步只能靠名头来唬人了。

毕竟,此时的伊洛戎正是实力最强的时候,伊水、洛水周边大大小小的戎族被整合到一块,形成了一个部落联盟,所以才称为伊洛戎,还和曹、鲁等国干过仗,算是中原地区一股不弱的势力。

后来周襄王继位,为什么要立伊洛戎族的贵女为王后,主要意图就是为了借助伊洛戎的实力稳固王位,只不过下场很悲惨……

女贼寄希望搬出伊洛戎的名头能让申生稍微有些顾虑,谁知申生根本就不搭理她,“带下去!”

女贼既惊且惧,却又强自镇定,“尔不过一流亡公子而已,我部族有勇士数万,尔当真不怕我部族雷霆之怒?”

申生嗤笑一声,“女公子也知我乃流亡公子,天下之大,何处无我栖身之地?我就不信你们伊洛戎族能为你们区区几人四处追杀我,况且,只要消息不走漏出去,谁知道你们是死于我之手。”

“怕也未必,本公子从者不止眼前这些,只要我今日未归,自然有人回部族向我父王通禀。”女贼明显是死鸭子嘴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是不能退让的,退让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申生也不和她作口舌之争,挥挥手让士卒继续抓人,而后又道:“剩余人等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女贼的扈从纷纷发声向申生乞求,“我等死不足惜,还请太子放过我家公子!”

申生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而后转身欲走。

“太子若能放过我之从者,我愿向太子委质效忠,从此将性命交托于太子!”女贼最终还是服软了,实在是形势比人强啊。

“公子不可!”女贼的扈从大惊。

“太子,不如就留给这些人一条生路吧……”开口求情的是魏犨,他之所以会求情,完全是因为武夫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他和鹰鹞打着打着竟然打出了惺惺相惜。

“这些贼子虽然彪悍,但是却未伤人性命,想来也是知礼仪明教化之人,太子不妨将之收为己用。”

“魏君子之言不差。”梁余子养同样开始为这些人求情,不过他有更深层次的考虑,秦国怕是不能待了,若是申生能将这位戎王之女收入房中,伊洛戎未尝不是个好去处。

即使两人未能成就好事,离开秦国进入中原,虢国那条路肯定是不能再走了,不安全。谁知道晋国有没有向虢国施压,这样一来想进入中原就必须横穿伊洛戎族的地盘,此时将戎王之女杀了,万一走漏了风声,他们不知道得多绕多少路,既然魏犨这个苦主都不追究了,那实在没必要非得杀人不可。

“太子,来事或未可知……”梁余子养在申生耳边小声的劝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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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血溅五步

绛城武宫偏殿。

晋献公显的有些气急败坏,他接到申生渡河逃到虢国的消息之后,便立刻遣使至虢与虢公交涉,不曾想虢公竟然对晋使无礼,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寡人欲伐虢,不知诸卿以为如何?”晋献公环顾他的一众肱股,杀气腾腾的问道。

殿中里克、荀息、丕郑、卜偃、史苏赫然在列。

和晋献公的冲天怒焰相比,这几人倒显得淡定从容,不止如此,心里多少还有些窃喜。

当然了,不是因为晋献公在虢国那里被削了面子而喜,事实上他们对虢公的无礼也是相当气愤,主辱臣死嘛。

他们高兴的是申生安全了,据使者在虢国打听到的消息,申生已经西行入秦了。

这个消息很令人振奋,秦乃西方大国,申生姊伯姬又为秦伯夫人,申生居秦,晋献公也不敢妄动,拿虢国出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攻打虢国,这几人自然没意见,只要申生安全了,虢国重要吗?并不重要。

不过,此时却不是攻打虢国的好时机,概因为仲春时节,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一旦虢国久攻不下,乱子可就出大了。

要知道在中原等广大地区是一岁一熟,青壮在春季出去打仗,一旦出现顿兵的情况,那么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灾年。

本来大多数底层小民一年到头能填饱肚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再遇人为的灾年,底层小民能没有怨气吗?

所以,孟子的学问虽然被晚唐以前的历代统治者当厕纸用,但是他所谓的制民恒产,勿夺农时,省刑罚,薄税敛的建议还是被大多有志于天下的统治者所接受的。

诸夏文明就是农耕文明,农耕或者说春耕大于天。

晋献公估计也是被气昏了头,不然,绝对也不会在此时说出攻打虢国的话来。

“君上不可,臣闻先大司空(士蒍)曾言虢公骄慢,若使其骤得胜于我,必弃其民,今虢公无礼之至,足以知其骄慢,骄慢则人民不附,虢之灭亡不远。然则春耕将至,臣闻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不给,古之贤君,春临其民导之以耕,秋聚其兵宣之以战,是以上下和乐,战无不胜,今虢将亡矣,君上又何必急于一时?”史苏劝道。

“臣以为史苏大夫之言甚是,此时实在不宜与虢公宣战,不如待入秋之后一战灭虢!”荀息附和道。

晋献公闻言,将目光投向里克、丕郑这两位军方大佬,想听听这二人的意见。

“臣亦赞同史苏大夫之言,虢都上阳,城高且坚,非旬月可下,君上不如春耕秋战。”里克如是说。

晋献公沉默了,也渐渐冷静下来了,这几位重臣的意见他不可能忽视,而且几人说的确实有道理,此时实在是不宜开战,不过,他心里依旧有不甘。

“此时当真不宜开战?”

“当真!”里克等人眼神坚定。

晋献公叹了口气,有些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的说:“既然如此,寡人便让虢公多活几日。”

……

晋献公在偏殿召集重臣议事的同时,骊姬亦和心腹在后宫谋划。

骊姬最近是寝不安席,食不思味,申生果如奄楚预料的那样,窜逃到秦国去了,这个消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犹如雪上加霜。

她现在已经没空去搭理重耳和夷吾二人了,申生不死,晋国难安!

“申生已经窜逃入秦,二三子今日便议一议罢,总要拿个主意出来,绝不能任由申生活着,不然,他日君上百年,妾与尔等必死无疑。”骊姬眉毛一凝,冷声说道。

“夫人,不如使君上遣使至秦索要,如秦伯不许,则使君上发兵攻秦,必执申生以还。”东关五小声的建议道。

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妙,申生能够逃走,他负有极大的责任,梁五虽然在晋献公面前帮他担了一部分责任,但在骊姬面前直接把他给卖了,所以,他现在急需露露脸,在骊姬面前讨个出彩表现,不然,说不定还没解决申生,他就要先赴黄泉了。

骊姬撇了他一眼,没说话。

事情要是如此简单,还用的着在这里专门讨论吗?

“蠢货!”骊姬心中不无厌恶的喝骂道。

若非用人之际,骊姬真想吹吹枕边风,把眼前的东关五千刀万剐。

东关五见骊姬不说话,自知失言,讪讪而退。

“夫人,臣以为不如使人刺杀申生?”优施近前两步目露凶光,小声建议道。

骊姬依旧是愁眉不展,“申生身边有先友,先丹木二人,又有近千士卒,想要派人刺杀怕是极难。”

优施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夫人,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嗯?”

“夫人,想要刺杀申生,必须先要摸清申生的一举一动,贸然派人前去刺杀肯定极难,所以,最好能寻数名敢死之士潜到申生身边,寻找机会,然后一击毙命,这般行事必然十分危险,或是有去无回……”

骊姬微微沉吟,“此言虽有道理,但是如何才能使人潜入申生身边?”

“夫人,恕臣大胆,若此时有一二自称被夫人迫害之人逃到申生身边投效,以申生之性情,想来不会拒绝。”

听到这里,骊姬和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过来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在这些人心里,申生素来仁爱宽厚,又被他们这些人迫害不得不远遁他方,若在此时有人前去投效,以申生的性格应该都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是同样被他们这些人迫害之人,怕是申生会引为知己吧。

如此一来,便能够轻轻松松打入申生内部,刺杀申生该不是手到擒来。

骊姬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果然,还是枕边人靠的住,其他的都是垃圾。

“子言甚善,此事便由子亲自筹划,此次务必要取申生性命,绝不可再生波折。”

“夫人放心,臣必不会再让申生有活命的机会。”优施脸上的狰狞一闪而过。

其他人微微一凛,优施这个人不好惹啊。

……

ps:下一更可能会很晚。

第45章 明修栈道

申生近来有些堕落。

卧室之中,卧榻之上,申生头枕着艾的大腿,双脚放在薇的腿上,艾托住他的头,薇帮他捶腿。

怀里还抱着一人,就是侥幸未死的女贼,此时她的面纱已经被摘掉,露出了一张娇媚而又有几分野性的俏脸。

申生现在已经知道她的闺名了,她叫万舞,据说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若按照史书一般称呼女子的惯例,应该称之为伯隗。

罕夷等人从梁余子养那里得到秦国或许待不下去了的消息之后,立刻就开始为申生下本身的幸福生活操心了起来,都不用申生吩咐,当天晚上就把此女送到了他的房中。

申生真是目瞪口呆,逼良为娼啊这是。

明显这是要牺牲一个人,幸福你我他的节奏……

没办法,为了大局考虑,申生只能接受,因为一旦离开秦国,他手底下有近千嘴等着吃饭,他现在即便是告诉众人,他们离开秦国之后去成周做生意肯定能赚到钱,绝对不会饿着大家,估计不会有太多人相信。

说到底,人是有独立思维意识的生物,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正常人的思维大多保守,和士卒说做生意之类的,还不如告诉他们,咱们有块地,或者在某个地方是可以安定下来的。

所以,出于稳定军心的需要,罕夷等人自然会把万舞送到申生房中,申生也必须要笑纳。

这样至少在离开秦国的时候,能对士卒有个交代,即便是伊洛戎最终不愿意接纳他们,但在到达伊洛戎之前,士卒的心里是满怀着期待和希望的,军心是稳定的。

这或许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但事实就是如此。

就像打仗一样,无论正义与否,都必须得告诉士卒我们是代表正义的一方,必须得给士卒一个坚持下去的信念。

为了坚定士卒的信念,申生只好选择了夜夜笙歌……

这其实是有麻痹秦穆公的意图在内的。

想要离开秦国,必须得表现出一副不堪的样子来,这样才会让秦穆公放松警惕,顺便探一探秦穆公是否真的在监视他。

做事不能单凭一厢情愿的猜测,万一冤枉了好人呢?虽然申生并不认为秦穆公是什么好人。

“公子,今日有女婢向婢子隐晦的打探你的言行举动。”艾托着申生的头,小声说道。

“哦,那你是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按照公子的吩咐说的,说公子为人荒唐,表里不一……”艾轻抚申生紧皱的眉头,缓缓说道。

申生心里暗道了声果然,果然一切真如梁余子养猜测的那样,秦穆公真的是派人在监视他,暗中查探他的为人。

如果说他的堕落表现是故意给人看到的,那么现在则说明秦穆公对于他的堕落有所怀疑,所以这才会有女婢向他身边的人询问情况。

不止如此,申生觉得,应该也会有人偷偷的向宅中的士卒旁敲侧击他之前的为人品行,以及在国中的声望。

“看来是时候离开了。”申生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再留在秦国,早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虽然他已经让羊舌突约束士卒不许胡说,更不能称颂他,最好能骂他一顿,但是人多嘴杂,指不定哪天就有士卒说漏嘴了。

既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那么确实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不然,万一出现纰漏,想走可就难了。

从榻上起身,艾和薇小心的侍候申生穿履,万舞为申生整理衣冠,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申生沉着脸,再无一丝之前的轻挑,一言不发的离去。

刚走出卧室,申生便看到梁余子养匆匆赶来。

“太子,秦伯果真不怀好意。”

“此事我已知晓,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太子放心,已经安排妥当,士卒亦无怨言,只待太子一声令下,我等便可启程离开。”

申生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梁余子养等人一直在暗中为离开秦国的事情作准备,他的堕落只不过是明修栈道而已。

如果秦穆公允许他们离开,那再好不过了,问题是就怕秦穆公不允许他们离去,申生和梁余子养必须要作最坏打算。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要稳定军心,军心不稳一切都是空谈。

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向秦穆公请辞了,如果能堂堂正正的离开,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去作一些鸡鸣狗盗之事,这倒不是申生对秦穆公心存幻想,而是近千士卒的离开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让士卒分批离去什么的,可能性不大,秦人又不是傻子,刚开始或许注意不到,随着离去士卒数量的增多,怎么可能会不引起关注。

这样几乎就把他想要离开秦国的目的彻底暴露在秦穆公眼前,还留给了秦穆公反应的时间,那样只会弄巧成拙,让秦穆公更加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况且粮秣马匹很难分批转移,没有了粮秣马匹,他们这群人难道要去喝西北风不成。

再者分批转移若是被秦穆公发现端倪,只会激怒他。秦穆公首先想到的不是他派人监视申生,不怀好意,而是觉得老子好吃好喝的招待你,奴隶女婢财宝粮秣给你送去无数,当大爷一样把你供起来,你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想离开,见过打脸的,没见过这么打脸的。

如此一来,能简简单单的放过申生这些人吗?即使申生一行在秦穆公的一时不查之下离去,秦穆公怕是也要派大军追捕吧。

在秦国境内和秦军起冲突是非常不明智的。

秦穆公这个人,申生又不是不了解,想要从他手底下逃脱,首先要作的就是激发他羞愧之心,羞愧之心有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届时,即使是秦穆公“盛情挽留”,不愿让他离去,他也完全可以想办法偷偷离去,只要他离开雍城,秦穆公绝对不会派人来追,这就是秦穆公性格的矛盾之处,做不到极端无耻。

所以,想要从秦国安全离开,一是要让秦穆公心生羞愧,二是要照顾好他的脸面,这两点是不得不为。

现在抓到了秦穆公监视他的把柄,让他心生羞愧的素材有了,关键问题就剩下如何在照顾秦穆公脸面的同时让他心生羞愧。

当然了,所有的这些都是秦穆公还没下定决心之前才起作用。

……

ps:实在抱歉,昨天晚上码字的时候睡着了。

第46章 饯别之言

申生并没有着急去找秦穆公请辞,而是先了去一趟大郑宫后宫见他的阿姊伯姬。

离开秦国这事,于情于理都要先给他阿姊伯姬打个招呼,万一秦穆公盛情难却,伯姬也能帮申生从中斡旋一二,甚至出其不意的可以起到关键作用。

女人的作用从来不可小觑,就像夷吾从秦国死里逃生,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从晋国渡河。

这么一说可能有点利用自家亲姐的嫌疑,但是申生却必须如此行事。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姐弟之间其实也谈不上利用,只是谁拉谁一把的问题。

申生知道他的这个阿姊是个顶好的人,对于亲情极为看重,历史上夷吾从秦国逃生,他的这个阿姊嘱托了夷吾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接纳逃亡在外的群公子回国,第二件事则是照顾好贾姬(晋献公第一位夫人)。

可惜夷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秦国答应的好好的,回国之后立马就不认账了,不但没有接纳群公子,而且还把贾姬照顾到了床上,彼时贾姬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妪了……

“阿弟,你来了!”

伯姬见申生来看她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

“阿弟,这段时间在秦地住的可还习惯?秦地苦寒,不比国中,你可要多多注意才是,还有,你可是好久没来看阿姊了……”

申生见伯姬絮叨个不停,关爱之意溢于言表,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安,若非情势危急,他也不愿骤然离去。

别忘了,伯姬现在还怀着孩子呢,在一孕妇面前把她丈夫和亲弟私底下的蝇营狗苟直接撕开,这要是气坏了身子,一尸两命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阿姊,你现在有孕在身,应该多去走动走动,不要总待在温室之中,对身体不好。”申生避而不答,反而谈起了育儿经。

伯姬掩嘴轻笑,“阿弟,你一个男子还懂得妇人家的事?而且你到现在好像也没有子嗣吧,阿姊可是听说,君上送给你五位公女,你可要加把劲,争取明年生养四五个子嗣才好……”

申生默不作声,五名秦国宗女他压根就怎么搭理过,这段时间和五人说的话加起来也没几句,说到底申生根本就不相信这几人。

虽然申生心里也明白这五人并非算都不可相信,或者说秦穆公应该还不至于在这五名女子身上作手脚,但是他心底还是有些抗拒的。

况且,既然要离开秦国,申生实在没必要去招惹秦国公女。

伯姬见申生沉默不应,以为出了什么事,“阿弟,你这是怎么了,是对那五位公女不满意,还是……”

“请阿姊摒退左右,阿弟有话要对阿姊说。”

伯姬申生神色郑重,也知可能不是小事,挥挥手让侍候在左右的女婢退下。

“阿弟,究竟是生了什么事,阿姊看你脸色可不太好……”

“阿姊,阿弟今日前来是向你辞行的。”

“啊?”伯姬大惊,“阿弟,这是为何?可是在秦国受了什么委屈,还是……”

“嘘!阿姊小声一些。”申生用手指挡在嘴边。

待伯姬稍微平静了一些,申生这才说道:“阿弟本不愿离去……”

伯姬情绪有些低落,小声插话道:“那又为何……”

“阿姊听我说完,阿弟而今若是再不离去,以后想要离开秦国,怕是难了。”

“阿姊亦知,我在国中素有人望,骊姬虽然一时得意,然父君百年之后,其势必不可久长,届时国中必然生乱,我虽不在国中,但国中上下人心向我,我入国中继位可谓是众望所归,国乱亦可不靖而自弥,然晋无内乱,于秦不利,秦国自立国以来,数代国君皆欲东进中原,晋势愈强,则秦势愈卑,二国之势不相合,秦伯惧父君百年之后国人或立我为君,与秦争雄,故而有囚我之心。”

伯姬闻言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他本来就是极为聪慧的女子,听申生合盘托出,也知道这事估计是八九不离十。

这种事情谈不上怪谁,国家之间的争斗本来就是没有任何亲情可讲的。

凡是以为亲情能靠的住,无疑都死的很惨,比如郑国之于胡国。

“阿弟可是发现了什么?”伯姬并没有像申生想象中的气愤不已或者情绪不稳,反而很平静的问道。

申生自然不会隐瞒,“秦伯在宅中安插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而且令人还向士卒打探我在国中的所作所为……”

话说到这里,伯姬已经完全明白了,“那阿弟是准备如何离开,不告而别?”

申生摇摇头,“不然,我先向阿姊请辞,然后再向秦伯请辞,秦伯虽有不轨之心,然自阿弟至秦以来未尝有丝毫怠慢,衣服礼秩,饮食馈献,皆如太子之礼,遇之甚厚,虽在国中亦不过如此,实有大德于我,我不敢不辞而去。”

伯姬默然,良久,她接着问道:“阿弟离开秦国之后,准备去往哪国?”

申生叹了口气,“此事阿弟亦暂未有决断,或戎或周,或楚或齐,总之能得一安身之地即可。”

伯姬闻言,又再次沉默了,她觉得她这个阿弟命是真苦,在国内自家老父恨不能要杀了他,到秦国来投奔她,本来以为让他稍稍安顿下来,免受流离之苦,现在看来,唉,不提也罢……

她一个妇道人家,面对老父、丈夫和亲弟之间的矛盾也是无能为力,只是苦了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想她们姐弟俩幼年时母亲便撒手人寰,受了多少冷落和白眼,她还好,申生每走一步却是极为艰难,到而今依旧如此,她觉得上天真是不公,为何要如此折磨她的阿弟?

俟一想到这里,伯姬的眼泪又忍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阿姊,别哭啊。”申生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真情流露的焦急。

见申生焦急的傻样,伯姬又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让申生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于孕妇情绪易变。

“阿弟,你既然准备离开,那就赶快去向君上请辞罢,如果君上不许,阿姊替你求情,离去之后,凡事要多加小心,切勿以阿姊为念……”

……

第47章 何用不臧

大郑宫后园,诸树抽枝吐新叶,群花除旧绽新颜,一二春风轻拂面,三四小鸟比翅展,和气荡荡,流水潺潺。

在一条青石铺垫的路上,申生和秦穆公几乎是并肩而行,申生微微落后秦穆公半个身子,申生从伯姬那里离去之后,紧接着就去拜见秦穆公诉以离去之意,秦穆公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反而带着申生来到了后园。

“太子当真要弃寡人而去?”

“贤君容禀,自申生入秦,贤君遇我甚厚,但有所求,无不应允,即无所求,贤君亦使人再三询问,或有缺漏,辄即补之,衣服饮食皆如太子之礼,尊隆恩宠,无有过于贤君者。”

这些话申生还真不算吹牛批,秦穆公确实对他够意思,几乎算是有求必应,虽然他也没有要求过什么,但是公孙枝三天两头的代表秦穆公跑去宅中嘘寒问暖,都不用申生开口,缺什么送什么,而且还无偿供养近千人的军队。

就这一点上来说,申生无论出奔到哪个国家,都不可能有人比秦穆公做的更好,可惜却是不怀好心,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贤君厚德,着实令申生惶恐不已,大恩难报,欲酬罔极,申生虽不肖亦不敢惜身,唯愿舍身效死于前以偿贤君大德之万一。

然雍州苦寒,士卒多有不乐者,申生所以得脱于难者,皆士卒推锋争死之故也。

今士卒不乐,我心亦忧,士卒于我,大德也,贤君于我,亦大德也,《诗》云: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又云: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申生辗转反侧,夙夜难寐,以求兼得之策,然二德终不可以得兼,居雍州而士卒病益甚,是申生背德也,士卒病且死,是伤贤君之德也,无偿恩之举而实有伤德之虞,申生无地自容。

且申生闻之,德不孤必有邻,贤君德至博矣,申生无德,岂敢言弃?是避之也,不敢与贤君为邻为里。

《诗》曰:其德不爽,寿考不忘。贤君大德无疵无瑕,上天必有嘉恩之举,申生谨祝贤君万年!”

申生这一番话基本上就是在吹牛批,中心就一个不是我想离开,而是不得不离开啊,我要是不离开,那是损伤了大哥你的德义,我留在这非但无法报答大哥你,反而让大哥你为我背受污名,我的这个心啊……在滴血,大哥你就让我走吧,我真不能拖累你,不然,我良心难安。

秦穆公当然也知道申生是在吹牛批,什么夙夜难寐,辗转反侧,是辗转于美人之榻吗?

但问题在于申生把他捧这么高,言必称大恩,语必言大德,一副凡事都是在为他考虑的模样,他还能怎么说?根本就没办法说嘛。

于是秦穆公沉默了。

气氛也就因此静谧了下来,只有三五只小鸟还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不得已,申生只得轻声唤了两句,“贤君,贤君?”

秦穆公“突然”醒悟,眼神还有些迷茫,“哦,太子方才在说什么?”

申生:“……”

看这意思,秦穆公明显这是不准备让他离开了。

申生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说废话,“臣言臣观贤君所赠之小臣女婢皂隶,对贤君甚是忠心,臣离去之后,贤君当多加重用才是。”

秦穆公明白过来了,怕是申生发现被监视了,所以这才着急离去。

“申生告辞!”没有理会秦穆公会怎么想,申生侧过身向秦穆公行了一礼,而后缓缓后退两步,直接转身离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

秦穆公转过身,看着申生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他究竟是作对了,还是作错了。

……

宅中,正堂。

申生高居上首,对一干心腹道:“秦伯果真有留我之心,秦地绝不可久留,诸事准备的如何了?”

罕夷拱手道:“禀太子,一切已经按太子吩咐准备妥当,外送内紧,只待太子一声令下,我等便可以启程出发。”

“善,我等即刻离去。”申生当机立断道。

到了这个时候,趁热打铁是必须的,他已经向秦穆公诉以离去之意,而秦穆公没有表现出丝毫放他离去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便是一刻也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绝对不能给秦穆公任何反应的时间。

“罕大夫、先丹木大夫,二位大夫与我现在立刻前去军中与羊舌大夫汇合率军出发,先友大夫与梁余大夫率领宅中士卒先行一步,赶往城门口等候,宅中凡秦伯所赐之物,一无所取。”

“唯!”几人同时答道。

……

就在申生安排撤离的时候,秦穆公书房中,公子絷和公孙枝关于是否强留申生的讨论也进入到了尾声。

公孙枝主张任由申生离去,他认为秦穆公令人监视申生,已经是十分无礼的举动,现在申生发现被监视之后想要离去,更不应该阻拦,事情不能一错再错。而且若是将申生强留在秦国,传出去会让天下人看轻秦国,概因为从古至今列国公子卿大夫出奔,皆是合则留,不合则去,国君可以选择接纳,也可以选择不接纳,但是从未听闻有接纳之后却把人扣留下来的事情,如此无信义的举动,是自戕之举,秦国在列国间的信誉会一落千丈,实在是对秦国东出不利。

他还举了齐桓公的例子,齐国而今之所以强于天下,皆在于信义二字,信义方才能使诸侯归心,无信与义则诸侯不附。

公子絷正好与公孙枝的意见相反,他认为应该强行将申生扣留。

申生贤,跟随他流亡的从者,皆为良才,由此可见申生在晋国是如何得人心,倘若任由申生离去,他日晋侯百年,申生不回国继位即已,一旦回国继位恐怕会对秦国有怨恨之心,因为派人暗中监视他的事情已经被他所知,而且申生能得晋人之心,对秦国东出极为不利,绝对不能放任他回国。秦国在列国之间树立信誉的事情,现在考虑为时过早,此时应该是全力东进,扫除一切阻碍东进的障碍。

公子絷同样也举了一例,当初郑庄公为了保护宋庄公的周全以至于扶立宋庄公继位,不惜连年与宋国交战,但一朝郑庄公身死,宋庄公立刻行乱郑之举,是宋庄公不念往日恩德吗?不是。宋郑邻国,宋弱则郑强,宋强则郑弱,二国之势不可并立,而今秦晋亦是如此,晋势强则秦势卑,秦势强则晋势却,所以一定不能放任申生离去。

秦穆公比较了一下这二人的观点,最终还是倾向于公子絷。

……

第48章 子显误我

大郑宫前,车马萧萧,一排排黑色的玄鸟大纛在和风中飘扬,车前又有两面黑底白字的大纛纹绣着秦国国号,秦人尚黑,士卒皆衣黑褐,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

此刻,一排排士卒手持戈矛,戈矛有些灰暗,若是仔细分辨,依稀能能够瞧出覆盖在戈矛上面的是风干了暗红血迹,士卒身高皆在七尺(1米6)以上,虽不敢说是个个虎背熊腰,但也是膀大腰圆,看上去显得极为壮实,御戎手执缰绳,随时准备挥鞭驾车,人虽不少,秩序却是井然,隐隐有一股肃杀之气充盈在这边宫门之前,仿佛天地间那股春日的和气进到此地都不得不绕行而前。

这样一支军队不用说也知必然秦国国中的精锐。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支军队称为纪纲之仆,也就是所谓的禁卫军,此时大多数诸侯国都有这么一支禁卫力量,只不过有的国家叫法不一样罢了,比如周王室称御士,宋国称门官,楚国称宫甲。

纪纲之仆的作用在于平常护卫在国君左右,战时编入中军,是冲锋陷阵的精锐力量。

秦穆公抽调这么一支军队等候在宫门前,目的自然是不言而明。

“咚咚咚!”

没过多久,从宫中走出一人,手持令箭,即一面黑色的玄鸟小旗,杆头如箭簇,此非公子絷还能是何人?

公子絷执令箭登上战车,面对士卒挥舞令箭,大声宣示道:“君上有令,申生不告而别,特命我等前去缉拿问罪,二三子可愿从我?”

“愿!”

“愿!”

……

呼声、戈矛捣地声如滚滚雷声。

“善,出发!”公子絷神色肃穆,直接下达了命令,而后这才转过身来手扶车拭。

车马在宫门前缓缓而行,而后逐渐加速。

……

秦穆公调动纪纲之仆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伯姬耳中,事实上从申生向她告别之后,她一直命令身边的女婢去探听宫中的一举一动,调动禁卫军这么大的动静,只要有心,自然不难知晓。

伯姬得到消息之后,未做任何停留带着身边侍候她的女婢直奔秦穆公书房。

秦穆公见伯姬赶来,大惊,急忙从案几后面走了出来,扶着伯姬的手问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伯姬也无废话,当然了,她并未动怒,只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君上是否调遣纪纲之仆去阻劫妾的阿弟离开?”

秦穆公不说话了,很明显伯姬已经知道了,狡辩也没什么用了,况且他也不屑于狡辩,身为一国国君在一妇人面前出言狡辩,有何气度可言?

“夫人,莫动怒,来坐下说!”秦穆公还真有些担心伯姬气坏了身子,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君上,你糊涂啊!”伯姬既没有发怒也没有胡搅蛮缠恃宠而骄,而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责怪。

秦穆公有些懵,也有些怒,无端端被指责正常人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更别谈他在国家大事上作的决定被一妇人指责,只是他和伯姬的感情甚笃,伯姬又有孕在身,而且事涉申生,他不好发怒,只得耐着性子问道:“夫人此话该如何说起,难道就是因为我阻拦申生离去?”

伯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君上可知妾的阿弟在晋国有多少党羽?”

秦穆公摇了摇头,“不知。”

“那想必君上一定知道晋有上下二军。”

秦穆公虽然不解伯姬之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个倒是知晓。”

“晋国上军由妾的父君统领,妾的阿弟未离开晋国之前统领的便是下军。上军虽然由妾的父君统领,但是上军军中却尽是妾阿弟之党,自上军将里克,上军佐丕郑以至于七舆帅无一不是妾阿弟的支持者,下军将罕夷,下军佐梁余子养,下军尉羊舌突,包括宗室先氏兄弟二人,而今皆随妾阿弟流亡出奔,更别谈朝中大夫至少有一半是妾阿弟的支持者,其余大部分或是倾向,至少也不反对妾阿弟将来嗣位为君。”

“君上想想,而今晋国虽有内乱,但妾父君百年之后,晋国国中群臣必然拥立妾阿弟继位,君上即便今日将妾阿弟强行留下,来日晋国遣使至秦迎接妾阿弟回国,君上可还能继续扣留?若扣留则是彰君上之大恶于天下也,若不扣留,妾阿弟有怨君上之心,秦晋之间岂有休战之日?”

“不止如此,即便妾阿弟因君上之故而未能归国继位,晋国国中群臣能无怨君上之心乎?新君或许不欲伐秦以纳妾阿弟,但其敢尽诛晋国群臣吗?不诛群臣则必伐秦,秦晋将无有安宁之日。”

“君上遣人监视妾阿弟已是非礼,而今再阻碍他离去,使恩作怨,未来秦晋必势如水火!”

伯姬一番话在分析晋国国内和秦晋两国形势的同时,全是站在秦穆公的角度为他考虑,秦穆公自然将这番话听进去了,不止听进去了,还有点后悔了。

他之前所做的决定,那完全是在对申生在晋国国内地位不怎么了解的情况下作出的,他对申生在晋国国内的地位在心里也有个大致的估计,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申生在晋国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高到等晋侯去世之后,申生拍拍屁股就可以回国继位,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除非他敢杀了申生,不然他还真不能得罪申生。

但问题是他敢杀申生吗?

答案是否定的,若是申生不明不白的死在秦国,连同跟随他流亡的所有人都杳无音信,傻子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届时不仅晋国会对秦国不满,列国怕也会对秦国喊打喊杀罢,这是自绝于天下之举。

“唉……”秦穆公低着头懊悔的叹了一口气,“悔不先闻夫人之言,子显误我啊!”

伯姬见状,道:“君上何必丧气?事虽危矣,未尝没有补救之法。”

“哦,夫人快快道来。”秦穆公心里其实已经有些乱了。

“君上何不在此时亲自前去送别妾阿弟,如此便能将纪纲之仆的阻拦之举化为送别之举,且君上亲自送别,恩莫大焉,妾阿弟岂会不心怀感激?”

秦穆公一拍脑门,对啊,如此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夫人真是寡人之贤妻啊!”秦穆公不无感激的说道。

“既然如此,君上还是快些去吧,晚了可就……”

“好,那寡人就先行一步,夫人还是回去安歇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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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汝勿虑也

“哒哒哒!”

“隆隆隆!”

“噔噔噔!”

申生刚率军出营不久,便和公子絷率领的纪纲之仆正面相遇。

虽然两军统帅依旧谈笑风生,但是一股浓重的火药味却是挥之不去。

公子絷行礼道:“太子率军离营,不知是要往何处去?”

申生道:“春日暖暖,草长莺飞,我率军踏青,行春蒐之礼,怎么,这难道还要向子显大夫禀报一声不成?”

“太子说笑了,臣岂敢听闻太子的禀报。”公子絷笑着说:“不过,说来也巧,臣率军正也是为了行春蒐之礼,若太子不弃,臣斗胆请求与太子同去,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申生笑道:“如此说来,那还真是巧了,既然如此,还请子显大夫前来与我同乘一车。”

“太子厚爱,臣感激不尽,不过,同车就不必了,臣不在军中何以宣讲春蒐之礼。”

申生呵呵一笑,“与我同车不会耽搁子显大夫宣讲春蒐之礼的,怎么?子显大夫是看不起我这个流亡公子,不屑与我同车?”

话到最后,已经隐隐可以听出申生语气中包含的不悦和怒意。

公子絷才不管申生高不高兴,两人明显都是在睁着眼说瞎话,毕竟贵族之间的争斗嘛,直接撕皮脸挺掉价的,尤其在一帮人面前。贵族之间的游戏规则,即便是恨不得对方去死,当面也要保持一团和气,最差也要能说上一两句话。

像后来齐威王来了句国骂,骂周显王“尔母婢也”,成为列国之间的笑料,列国笑什么,一笑周显王不自量力,还沉浸在宗周的迷梦中。二笑齐威王假仁假义,当初未成霸业之前,天下诸侯不尊周,唯独他亲自带领诸侯朝周,扯起周王室的虎皮当大旗,等霸业初成,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三笑齐威王身为大国国君竟然没一点大国国君的气度,张口闭口就是问候人家家里的女性,望之不似人君,没有一点贵族风度,反而像贩夫走卒。

所以说,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素质是一定要有的……

“太子说笑了,臣岂敢看不起太子……”公子絷抬起手来向前一挥,全军士卒立刻矛尖朝前,作出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而后冷声说道:“怕只怕是太子要不告而别罢。”

他已经没有耐心和申生继续纠缠下去了,他的任务是扣留申生,而不是来和申生打嘴炮的。

申生从公子絷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见公子絷如此咄咄逼人,他申生也不是吓大的,申生亦同样挥了挥手,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大有一言不合立马就要正面刚的架势。

“怎么?子显大夫是准备强留我,这就是秦国的待客之道,我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申生冷哼一声,而后大喝道:“二三子准备,随我迎敌!”

“迎敌!”

“迎敌!”

……

晋军士卒大声呼喊,震天的鼓声“咚咚咚”响起,天空中隐隐有一片阴云笼罩。

公子絷见状,亦不甘示弱,抽出佩剑大声喝道:“迎敌!”

“哒哒哒”

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瞬间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打破。

“君上有令,公子絷立刻退兵!”

“君上有令,公子絷立刻退兵!”

……

传令使者站在车上一手扶住车轼,一手举起传令箭牌,不断的传达着秦穆公的命令。

等马车来到两军阵前,公子絷看到那传令箭牌,这才不甘的收回佩剑,抬起手往后一挥,道了声“退兵”。

申生面露微笑,看着公子絷率军缓缓后退,心中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别看他刚才表现出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模样,他心里其实也紧张着呢,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今日算是遇到了他再世为人之后最危险的处境,比之从晋国逃出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没出雍城便与秦军遭遇,他取胜的希望极其渺茫,即便战胜了公子絷,接下来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源源不断的秦国援军。

可以说,他刚才的处境其实是进退两难,进一步或许还有一些希望,后退一步估计会被当成吉祥物给圈养起来。

万幸没有真打了起来。

申生也不知道秦穆公为什么会突然下令公子絷退兵,不过,却见传令使者从车上下来,来到他的车前,躬身行礼,而后道:“请太子稍等片刻,寡君即刻便至,将亲送太子出城。”

申生微微颔首,“请使者代我谢过贤君美意。”

使者应声而退。

使者走后,先友疑惑道:“太子,这倒是奇了,强留我等的是秦伯,放我等离去的也是秦伯,你说,这秦伯究竟准备干什么?”

羊舌突也有些疑惑:“难道是秦伯想通了?”

申生微微摇了摇头,“我离去之前曾先向阿姊告别,或是阿姊从中出力也说不定。”

羊舌突点了点头,“这倒是能说得通了。”

没过多久,秦穆公果然乘车而来,申生不敢怠慢,命令羊舌突驾车前去迎接。

二人相见,秦穆公拉着申生的手说:“太子受惊了,寡人没想到公子絷竟然敢私自调动大军前来阻挡太子,寡人闻之,心急如焚,还好来的及时,没有酿成大错,不然,寡人真是无颜再见太子。”

说完还扭过头以袖遮面,表示羞愧。

申生心说:“老子信了你的邪,没有你的命令,公子絷能调动秦军精锐,公子絷又不是像鲁国公子翚,宋国华元一样的权臣。”

想虽是这么想,但是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申生笑着安慰道:“贤君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此非贤君之过,贤君何必放在心上,况且若非贤君来的及时,申生安能毫发无损的站在贤君面前,贤君大恩,申生没齿难忘。”

“话虽如此,但,唉……”秦穆公仍旧是长吁短叹,不过,却绝口不再提及公子絷“私自”调兵的事情。

“太子当真要离去,就不再多待些时日?自太子入寡人国中,寡人还从未和太子促膝长谈过,此事真乃寡人之憾事也!”

“贤君厚爱,申生铭记在心,不敢有一日忘怀,非申生不欲在秦地久居,只是士卒不耐秦地环境,或有病伤,申生不得不离去,还请贤君见谅。”

俩影帝级别的演员,互相飙戏,贡献了一出教科书版的精彩表演,可惜后世学表演的见不到这精彩的一幕。

“既然如此,寡人实在也不愿妄作恶人,只是此一去,太子身边无人照料,寡人心中难安,请使太子之媵妾随行,以慰寡人之心。”

“贤君关爱之心,申生感激不尽,只是此一出,申生将四处流亡漂泊,贤君所赐之媵妾皆宗室贵女,申生实不忍让其与我同辛苦,还望贤君赎罪。”

秦穆公哈哈一笑,“不意太子竟然如此怜惜美人,太子既如是说,寡人当亲为太子养之,待他日太子返国之日,寡人再将人送归太子。”

“唯,申生谨谢之。”

……

第50章 杨柳依依

秦穆公和申生依依惜别,公子絷造成的那点小不愉快,很快便被抛之脑后。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提也没提,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秦穆公说公子絷是私自调兵,申生会信吗?肯定不会,秦穆公也知道这一点。

秦穆公带人亲自将申生送出城,申生请秦穆公回城,秦穆公不愿,又送了三十里,荒野孤亭,弱柳扶风,远眺四野,几间茅庐,零星的几畦田地里,衣着短褐的农夫正在劳作,青壮、老人、孩子、妇女齐上阵,不时的还能听到几声号子,虽是辛苦,却也显得其乐融融,与天地融为一片。

申生见此情形,突然想起了《道德经》中的那句“天大地大人亦大”,果真是天地之间,人最为贵。

收回目光,回过神来,申生行礼道:“贤君,请回吧。”

秦穆公依依不舍的说:“寡人再送太子一程罢。”

申生道:“贤君厚爱之意,臣实知之,然臣闻古者诸侯相送固不出境,今贤君送臣三十里,已是待上宾之礼,再送,是臣失礼也,臣不敢无礼于秦,还望贤君思之。”

秦穆公闻言长叹了口气,泪眼朦胧,感叹道:“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其太子之谓乎?”

说罢,亲自于亭前折柳,送到申生手上,哽咽道:“太子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够再相见,寡人每念于此,心如刀绞……若太子居外有不平之事,只需遣一车至雍,寡人虽远在千里,亦不敢不竭力相助。”

申生脸上同样也有悲戚之色,眼泪唰唰往下流,打湿了衣襟犹不自知,神情悲怅,如丧父母,抽泣道:“臣闻古者诸侯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为虚美,行己谨俭,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愿为用,此德胜也,今臣观贤君,古仁君也,今世之人未有贤于君者,臣幸而能得贤君之爱,死无憾矣!”

两人这一番依依不舍的惜别,感动了不少人,同行的士卒,士卿中有不少人都眼眶通红,默默垂泪,一股浓重的离别哀愁渗透到空气在这片人烟稀少,荒芜的田间地头中间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果然,好的表演是能够直击人的心灵的……

“贤君,告辞。”申生施了一礼,缓缓后退两步,而后转身登车离去,秦穆公站在柳树下泪眼婆娑的挥挥手,默默的看着申生一行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

申生刚走没多久,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公子絷下车之后,快走几步,来到秦穆公面前,“君上,为何要放任申生离去?”

公子絷现在是满肚子的疑惑,明明说好的把申生扣下,不让他离去,到了关键时刻却又放他走了,这事搞的,还不如一开始就任由申生离去,不做任何阻拦呢。

秦穆公挥退了身边的扈从,擦了擦眼泪,迈步向长亭里走去,公子絷小心翼翼的跟随在他身后。

待到亭中,秦穆公正色道:“卿与寡人皆低估了申生。”

公子絷满头雾水,低估?那岂不是意味着申生比他们之前预想的更贤吗?这就更不应该放他离去才对啊,为什么……

秦穆公看着疑惑不解的公子絷,把伯姬对他说的话向公子絷复述了一边,而后叹了口气,道:“非是寡人想放任申生离去,而是不得不放,除非寡人能够将其诛杀,不然即使强留,也是无益,反而有害,卿明白了吗?”

公子絷沉默不言,良久,这才说道:“申生既如此得晋人之心,更不能让其苟活于世,不然,于我着实不利,不如遣刺客击之,或可建大功。”

秦穆公迟疑片刻,道:“此事不妥,申生毕竟为夫人同产弟,身边颇有技击高手,且忌其贤而杀人,与不肖者何异?寡人虽无大德,亦不愿行此无耻之事,趣利无耻,国何以治?子显勿复言。”

公子絷闻言,知道秦穆公没有杀申生的意思,只得作罢。

……

另一边,申生车上。

先友手扶车拭,笑道:“太子,臣觉得你刚才哭的有些假,秦伯那厮之前还派公子絷率军阻拦我等离去,之后你就悲泣到不能自已,你这感情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申生对先友嘴里没个把门的也见怪不怪了,这货私底下一直都是这样,撇了他一眼,反问道:“秦伯难道还感情真挚不成?”

先友顿了顿,说:“这倒也是,秦伯那厮哭的像个泪人,看似真挚,实则假仁假义,他哪里是舍不得太子离开,他恨不得将太子终身禁锢在秦,这样就不会对他造成威胁,早知道秦伯有如此野心,当初就不应该入秦,还好有惊无险的离开了,不然,臣等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羊舌突也有同感的道:“是啊,秦伯狼子野心,逐利忘亲,太子尚在流亡,来事还未可知,便将太子当成秦国之患,将来太子若能得上天恩赐,得以回国继位,不该忘记今日之耻。”

申生点了点头,却也没再多说,有些事心里面明白就好了,没必要拿出来说。

“无论如何,总算是离开雍城这一是非之地了……”先友长出了一口气,“不过,秦伯那厮还算有些气度,离去之时又送不少粮秣财物于我,只是不知太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难道真准备入居伊洛戎,静待国中生变?”

申生微微一笑,“当然不是,秦伯尚且如此,谁能保证戎王可以以诚待我,倘戎王无不轨之心,倒也算是为士卒寻一安身之地,不然,难道我等依旧要四处漂泊不成?天下之大,与其求庇于诸侯,不如求于自己。”

羊舌突闻言,哈哈一笑,道:“求庇于诸侯,不如求于自己,太子之言甚壮。”

先友也来了兴趣,“太子之意是……”

“若戎地可留,便使士卒居之,如不可留,则去洛邑,洛邑天子所居,为天下通衢之地,行旅商人云集,居洛邑而谋生利,自给自足,总胜过于仰人鼻息。”

……

ps:抱歉,二更晚了。

第51章 路遇狐氏

狐氏兄弟这这段时间可没少受罪。

自从在魏邑停留避雪之后,他们可以说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渡河到虢国的时候,申生已经率军离开了,打探到申生是准备率军入秦,这兄弟俩又马不停蹄的往秦国赶。

兄弟俩衣着打扮皆是不凡,又有车马,一路之上遇到多少觊觎他们财物的盗匪可想而知。

万幸这兄弟俩年纪虽然稍大,但是技击之术甚是高超,而且老当益壮,与人搏斗起来丝毫不输于年轻人,狐偃更是一杆长戈使的虎虎生威,让人望而生畏,加之两人勇猛,杀起人来,眼皮都不抬一下,所遇盗贼大多被这兄弟俩杀的胆寒。

总的来说,一路行来,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遭遇了不少危险,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不过兄弟俩风尘仆仆的样子多少显的有些狼狈而已。

渭河北岸,在这边广阔的关中平原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后卷起滚滚的黄烟。

狐偃手执缰绳,目视前方,专心致志的驾车,狐毛远望四野,右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大片土地被整整齐齐的分割成块,狐毛站在车上,尚能看到田间纵横的垄渠,田间地头,大多数农夫都在埋头苦干,木制的锄头,石制的耒耜每一次挥落,泼洒的都是农人勤劳的汗水。

左边的渭水还在缓缓流淌,“哗哗”的流水之声轻快悦耳,渭河河岸上,枯死的茅草苇茨耷拉着头,没有一点生气,甚至仿佛连骨头也没有了,风一吹,大片大片的随风摇摆飘摇,像一片黄色的波浪。

而新生茅草苇茨则在这边旧的苇茨丛中生根发芽,已经长到与人的膝盖齐高,直挺挺的,挺拔英伟,风能吹动叶片,却吹不动笔直的秆茎。

狐毛觉得现在的晋国就像这片茅草苇茨,君上已经行将就木,太子才是未来……

“大兄,你听……”狐偃的话打断狐毛心中的无限遐想。

狐毛收敛心神,静心屏气,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只听得前方隐隐传来马鸣车轮之声,隆隆咚咚,动静好像还不小,似乎是有人在行军。

狐毛心神一动,正值春耕时节,这可不是用兵的好时候,他从东一路行来,也没听闻秦国的边鄙出了乱子,况且戎狄寇边一般也是选在秋收季节,戎狄部族又不傻,这个时候寇边劫掠跟本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难道是太子?狐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也不怎么确定。

因为秦穆公是申生的姊夫,按说申生在秦国应该能够安定下来才对。

狐偃靠边停车,没过多久,果有大军行来,当前的一杆“晋”字大旗直入眼帘,狐毛狐偃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喜上眉梢。

一路上吃了这么多苦头,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申生率军离开雍城,一路狂奔,秦国这个是非之地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谁能保证秦穆公不会突然反悔?

刚过郿县没多久,申生便远远看到路旁有两人不断的在向大军挥手,先友和羊舌突同样也看到了。

先友有些不太确定的说:“太子,好像是狐老大夫家的两位公子?”

申生点了点头。

片刻,大军停靠,申生一瞧,果真是狐氏兄弟。

如果说魏犨的投奔,申生还没有多大感觉的话,那么狐氏兄弟的到来,让他多少有些诧异,这是要把重耳的班底全部收入麾下的节奏吗?

狐偃、赵衰、颠颉、魏犨、胥臣这五人是所谓的流亡五贤,余者还有狐毛、介子推等人。

现在重耳的那个流亡小分队的成员已经来了三个,五贤占了其中之二。

说实话,申生并没有和重耳抢人才的念头,历史上这几人之所以有名,那完全是因为重耳最后成功了。

而像罕夷、先丹木、先友、梁余子养、羊舌突这几人之所以寂寂无名,只在伐东山皋落氏一战中出场了一次,那完全是因为原主失败了,历史的真相无从得知,但想来这几人在原主死后或是被清算,或是被边缘化了。

罕夷等人比重耳的班底差吗?

答案是一点也不差,甚至还要强上很多,罕夷和梁余子养分别是下军将、下军佐,能耐可想而知。

羊舌突和先氏兄弟是宗室,后来分别成为了晋国六卿中羊舌氏和先氏的始祖,先丹木的儿子先轸后来更是成为晋国赫赫有名的战神。

所以说,申生一点也不羡慕重耳的班底,他身边都是晋国国内最优质的人才。

当然了,重耳的班底愿意弃暗投明,他也不会拒绝。

狐氏兄弟见申生下车赶来迎接,隐隐有些激动,行礼道:“臣毛(偃)见过太子。”

申生上前搀扶,笑道“二位贤大夫不必多礼,今日能在此地得见二位大夫,申生之幸也!”

罕夷、先丹木等人同样也下车赶来迎接狐氏兄弟,原本都是绛城同殿为臣的旧识,不过数月却都相继离开晋国,说起来也是令人唏嘘不已,各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慨。

几人围在一块,闲叙几句,狐偃道:“臣闻太子奔秦,故而与大兄前来投奔,而今太子又率大军东行,不知这是为何?”

说起这事,申生倒是脸色如常,罕夷等人却是脸色微微一变,不免叹了口气,原本相见的喜悦也被冲淡不少。

狐偃和狐毛兄弟二人见状,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了,怕是遇到不顺之事了吧。

还没等申生开口,先友便道:“子犯兄有所不知,秦伯实在是狼子野心。”

说着,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与二人听。

二人听罢,俱有愤愤之意,没想到秦伯竟然如此无礼,不过,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

狐偃说:“苟来日太子有幸享国,臣愿提兵伐秦,为太子雪今日之耻。”

狐毛点了点,深以为然,道:“此事暂且作罢,来日若有机会,我等必为太子雪耻。”

申生并未多说,这些事现在说有些为时尚早,狠话谁都会放,放一万句狠话,还不如作一件实事。

况且,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国家之间永远利益打头,没有永远朋友,也没有永远敌人,历史上重耳坑秦的招数就非常值得借鉴。

“二位大夫,我们路上再叙,而今还是赶路要紧。”申生提醒了一句。

众人闻言,也不再多说,既然相见了,以后多的是叙话的时间。

没过多久,大军再次上路。

……

第52章 宗子维城

成周洛邑,东宫后园。

乔松秀柏,比荫成林,奇石怪葩,相应成趣,池沼一方,鱼儿悠悠水中游,花亭几座,姹紫嫣红绕亭开。

中间高轩一区,朱栏绣幕,轩后曲房数层,回廊周折,直通内寝。园中又有兽园和马厩,飞禽猛兽、桃林良驹置身其中。园西空地一片,留为射圃。

姬郑立于轩中,扶栏远眺,看着这景,景中的人、一花一木、一禽一兽,竟也有些痴了。

就在这时,有小臣从回廊中走来,缓步慢行,行至姬郑身边,躬身行礼,而后小声道:“太子,游孙伯和伯服二位大夫请见。”

姬郑虽被打断了思绪,却也不恼,“二位大夫来了,快请。”

“唯!”

小臣领命而去,不一会,游孙伯和伯服联袂而来。

“见过太子。”

“二位大夫不必多礼。”姬郑虚扶一下,微笑着说。

他虽然是太子,但是处境其实并不妙,他的母亲陈后早死,他的老父又娶惠后,给他添了一个好弟弟王子带。

按周礼,天子和诸侯的第一位夫人为原配,所生子为嫡子,其后即便再有夫人,但所生子不为嫡子,为庶子。

像申生,晋献公第一任夫人为贾姬,贾姬无子,立齐姜为夫人,齐姜子申生当然就是晋国法理上的嫡子,骊姬此时虽是晋侯夫人,但其子奚齐就法理而言,也只能是庶子。

同样地,姬郑母陈后虽然早死,但姬郑依旧是法理上的周王嫡子,不存在他和王子带同为嫡子的问题。

但问题是惠后还活着,当母亲的哪有不为自家儿子着想的,惠后虽然没有撺掇天子废嫡立庶,但是却纵容王子带发展自己的势力,王子带受爵甘公,国人则称其为太叔。

太叔这个称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的,除了太叔这个姓氏外,所被称作太叔者,无一不是势力庞大,几乎能与其兄太子或者国君分庭抗礼者,比如郑庄公之于太叔段。

所以,为了能够巩固自己的地位,姬郑对待朝中群臣是相当的和善有礼,不存在以其势位而骄人。

他如此谦而好礼,也不是没有回报,朝中如太宰周公、内史叔兴、原伯贯、毛伯卫、大夫游孙伯、伯服等人皆是他的坚定支持者。

“太子,齐侯使人带话前来。”游孙伯笑意吟吟的说道。

姬郑闻言有些急迫,连忙问道:“哦,齐侯说什么了?”

“齐侯当然是支持太子为嗣君,不止如此,齐侯还使人言于太子,将在六月中会诸侯于首止,请列国诸侯共同支持太子,齐侯还说,届时请太子亲往首止相会。”

姬郑闻言,拳掌相击,大喜道:“吾数闻齐侯乃德厚长者,忠正仗义之君也,今日方知此言不虚。”

游孙伯附和道:“太子之言甚是,齐侯兴仁义,行忠信于天下,可谓王者之辅也。”

伯服亦道:“周公果不欺我,齐侯忠信著名,承圣贤作法,匡辅太子,可谓大善矣。”

姬郑点了点头。

这事还得从数月之前说起,姬郑有感于王子带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宫中时常会传出一些天子欲废嫡立庶的流言,如果仅仅是流言也就罢了,他发现他的老父似乎对他越来越不喜,每次见到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仅如此,他的老父还总拿他和王子带作对比,甚至说出了一句“子带类我”的话,言下之意,就是嫌弃他不类己。

这可是一个相当严重的指责了,往小了说,那是嫌弃他,往大了说,那是认为他不能奉祀宗庙社稷。

所有的这些都不得不令他心生恐惧,他的老父喜爱子带他是知道的,若非如此,子带怎么可能会拉起如此大的势力?

但喜爱归喜爱,他的老父之前还算比较克制,从来没有发出过如此严厉的指责。

而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他,他的老父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废了他,他都不会有任何怀疑。

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势,他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他找到了太宰周公忌父(也称宰孔),想让周公忌父出面联合朝中诸大夫劝谏天子,罢黜王子带,将其赶回封地。

周公忌父以为求于卿不如求于诸侯,卿为天子内臣,内臣骤谏,太过刻意,容易弄巧成拙,反而惹的天子不喜,于巩固太子地位不利。相反地,诸侯为天子外臣,为王室屏障,若太子能得到诸侯的支持,那么天子也会掂量掂量。

当此之时,齐国为中原诸侯之长,欲求于诸侯,必先求于齐侯,只要能得到齐侯的首肯支持,那么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周公说的极为有理,姬郑自然是从善如流,当即派人出使齐国,向齐侯倾诉处境艰难,希望能得到齐侯协助之意。

齐桓公和管仲这二人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插手王室事务的好机会?

想想看,连王太子都有求于齐国,齐国在列国的声望还不得蹭蹭蹭的往上涨?

不仅如此,事实上齐桓公和管仲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齐桓公数次会盟诸侯,但除了周僖王初继位时,出于树立威望的需要,同意齐国伐宋,并且派遣使者单伯参加了齐国主持的鄄地会盟外,之后的历次盟会,无论齐国怎么请求,天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更不再派遣使者参加。

要知道那次有天子使者参加的鄄地会盟,初步确立了齐国在中原的霸主地位。

此时王室的地位虽然在下降,但是天子的虎皮还是很好使的。

尝过了一次甜头的齐桓公和管仲自然想再尝一次,让齐国的霸业更进一步。

当今天子是不用再想了,齐桓公数次遣使请求天子遣使参加盟会,天子理也不理。

现在太子遣使请求齐国帮助,这真算得上是瞌睡来了有人给递枕头,只要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子,未来太子继位能不投桃报李吗?

而且支持嫡子继位附和道义,支持王太子为嗣君是为忠正,联合诸侯共同支持王太子,则必立大名于世,一举数得。

齐桓公和管仲没有任何理由不答应。

……

ps:第一卷叫列国风云,从这一章开始,列国的大幕正式拉开了。

第53章 伊洛之戎

诸夏文明在此时的中原大地来说,是最先进的文明,所以,诸夏贵胄面对其他异族时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称呼其他异族,东曰夷,南曰蛮,西曰戎,北曰狄,名称虽各有各的含义,但称呼起来却渐渐带有一种贬义。

戎狄蛮夷也不知道是真的理解了他们与诸夏文明之间的差距,还是被诸夏士大夫的嘴炮给喷到生活不能自理进而自我怀疑,很多时候他们面对诸夏士大夫时会自觉矮人一头。

为了能够拔高一下自己的地位,打嘴炮时不至于看到的都是不屑外加鄙视的眼神,戎狄开始向诸夏求取真经。

礼乐制度什么的条条框框太多,学起来太过费事,也没人乐意遵守,倒是天下宗周这个制度很霸气,戎狄都乐意学。

所以,部落甭管大小,戎狄首领们最喜欢作的事情,就是自封为王,虽然诸夏的史书上称呼戎狄部落时都是某某子。

但这也多少给了他们底气不是?

说到底,戎狄并不是想学习诸夏,而是经常被鄙视到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地自容,从而想找回一些自尊自信罢了。

就像汉朝和匈奴打嘴炮的时候,汉人痛斥匈奴俗“贱养老”是天人共愤,违背伦理纲常,为天地所不容,灭绝人性的天下第一邪风恶俗,然后匈奴上层就开始养老了。

匈奴人懂养老的意义吗?不懂。

可能他们心理还是认为完全没必要养老,但是他们却养老了,为什么?

究其原因,无外乎有两点。

第一,价值观的洗脑,天天说,次次说,说到他们自己都觉得贱养老是一种泯灭人伦的习俗,虽然他们或许根本不懂什么是人伦。

第二,想让自己在打嘴炮的时候有底气,每次都被人揪着喷一脸唾沫星子,本来有底气也变的没底气了。

此时戎狄的处境大致和匈奴的处境是差不多的。

没人喜欢总是被人各种鄙视。

楚人这种流落在南蛮的诸夏贵胄尚且受不了这种鄙视,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不但自娱自乐玩起了江汉宗楚的把戏,还自称蛮夷,更逞论是戎狄。

伊洛戎同样也是如此,伊洛戎原本是伊水和洛水之间所有大大小小戎族部落的统称,各自为政,部族首领皆自称王。

王这个称呼对此时的诸夏来说,那是至高无上,对戎狄则不然,王这个称呼在戎狄是可以批量生产的,只要有一块地盘,手底下都百八十号人,那就是王。

毕竟戎狄部落之间又没什么严格的秩序可言,你称王了,我不王,那岂不是说明我比你矮一头吗?

这怎么可以?戎狄又不懂什么叫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戎狄讲究的是输人不输阵,以拳头为尊不假,但是至少也得先交过手再说。

后来太史公说匈奴习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所言不虚,此时的戎狄和后来匈奴在习俗上基本没什么太多的区别,游牧民族的天性大抵皆是如此。

当然了,这是以前,自从生活在伊水河畔的翚(五彩山鸡)部族开始崛起,并相继打服了伊洛之间大大小小的部族之后,伊洛戎就只有一个王了——翚王。

不仅如此,伊洛戎对外开始自称伊洛国,在其内部则搭建起了类似天下宗周的架构,翚族成为了伊洛之间大大小小的戎族部落的宗主,强如蛮氏、杨、拒、泉、皋等部族也不得不向翚王俯首。

伊洛戎由是进入到了强盛时期,远侵曹鲁,近犯成周,在中原地区那也是响当当的一方势力。

翚部族兴起之地三涂山,巍峨险峻,草木蒙茸,青竹遍野,苍松翠柏生于岩壁之上,伊水蜿蜒,绕行于山麓之间,时有飞鸟云集,白鹤成对,流连于丛野之中,饮乐于伊水之畔,又有成群牛马优游闲适,好一派人间仙境。

月将升,日将没,几辆马车自西而来,车前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大旗上的“晋”字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尤为醒目,滚动的车轮将地上丛生的嫩草碾弯了腰,拉出了数道长长的车辙痕迹。

马踏人行,惊起一片已经归巢的飞鸟,白鹤亮翅,亦翔舞于空中。

申生身边,万舞扶着车拭遥指远方为申生介绍起了这片生养她的地方。

申生自从进入伊洛戎地界,心里其实有些发虚的,他真怕刚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把戎王的女儿给强行推到,推的时候很爽,若是不入伊洛戎之地,会一直推一直爽,但问题是现在进了伊洛戎。

“怎么?心里是不是很紧张,是不是在想万一我有二心,你该怎么应对?”万舞似乎看出了申生心中所想,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申生瞪了她一眼。

“咕咕,咕咕……”

突然,天空中传来几声鹰唳,万舞面露喜色,抬头望天,申生亦抬头望,天空中两只体形硕大的苍鹰在两人头顶上盘旋不去。

万舞立时打了口哨,随后两个苍鹰俯冲而下,一只落在了她的肩头,另一只落在车轼上。

申生看的是眼前一亮,这两只苍鹰好有灵性。

万舞高兴的摸摸肩膀上的那只,道:“小丑,好长时间不见,有没有想我?”

又摸了摸车轼上的那只,那只苍鹰则抖了抖翅膀,头摇了摇,“大丑,你又不听话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欺负小丑?”

然后接着对申生说:“你要是真不放心我,趁现在没到我部族所居,你还是可以率军离开的。”

申生笑了笑,“我为何要离开?你可是向我委质效忠过的,我若是离去,岂不是遂了你的心意?”

万舞道:“我可是在为你着想,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我父王脾气暴躁,若是知道你差点杀了我,肯定不会轻饶了你……”

申生说:“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

万舞撇了申生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

ps:抱歉,昨天晚上写到最后这一点感觉很难处理就睡了,这一章和下面一到两章是过渡,可能有的读者不爱看,但中梦不能不写。

第54章 逐利而已

夜晚,点点星光璀璨,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

翚族部落的大营主帐中,丝竹管弦之乐偶尔夹杂一阵大笑之声传出,若非帐门左右树立的两杆代表着翚族部落的五色山鸡大纛,还真会让人误以为遇到了流落在戎狄的诸夏贵胄。

帐中灯火通明,戎王正在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为了招待这些贵客,戎王还特地把他从中原俘获的战利品——女乐二八,招来助兴。

要知道这女乐二八,戎王可是视如珍宝,等闲难得一见,除非是打了大胜仗,戎王才会在庆功宴上招来助助兴。

毕竟,这女乐二八可是来自中原的稀罕物,据说只有中原的大贵族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在戎狄,这样的高级享受自然也就只有戎王有资格独享。

此时,戎王居于上首,对着申生极为热情的道:“太子能来我伊洛国,本王实在欣喜,太子乃中原贵宾,平日习惯或许与我伊洛国大有不同,太子骤来,本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招待太子,幸有之前曹伯向本王乞和之时献上的女乐,本王于中原之事也不甚知晓,也不知太子可还满意?”

申生还能怎么说,总不能告诉戎王,您老人家被曹国那些人给骗了吧?

二八其实就是二佾,总共两排,一排八人,周礼所谓士用二,说穿了二八女乐只不过是中原普通士阶层的待遇罢了。

申生这还真是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承蒙贤君厚爱,申生感激不尽,谨以此爵,祝贤君万年。”申生面不改色的举起酒爵,向戎王祝寿。

戎王很是高兴,其他戎族部落的首领同样很高兴,哈哈大笑,一时气氛却也变的热烈起来。

戎王饮尽爵中酒,趁着这股热乎劲,接着笑道:“蒙太子不弃,择小女为妻,本王甚是欣慰,小女虽非中原之人却也曾游历中原,粗通中原之事,当不至于辱没太子,太子既入本王之国,本王岂敢慢待?本王欲以伊、洛河上游之地为太子之牧羊地,不知太子以为如何?”

什么以为如何?这摆明了是要强按牛头喝水,让申生承认万舞是他的正妻,当然了,承认的价码也开出来了,就看申生愿不愿意接受了?

还没等申生开口,魏犨便想要替申生回绝,不过,却被申生瞪了回去。

戎王这个人不愧是能够打服伊洛诸戎的人,真不简单,一手挥舞着大棒,一手提着萝卜。

申生要是说他不可能以万舞为妻,保证戎王立马就会翻脸。

只能说戎王对诸夏博大精深的文化不怎么了解,比如历史上重耳的正妻就不止一位,未流亡之前的就不说了,流亡途中所遇季隗、齐姜、辰嬴皆是重耳正妻,而最后辰嬴之所以能够在重耳返国之后成为晋文公夫人,那完全是因为秦国在重耳的返国过程中出力甚大。

说到底,婚姻不过是利益的结合而已,未来的事现在还未可知,何必着急着拒绝呢?

如今戎王开出的价码又如此诱人,伊水、洛水上游一大块地近成周王畿,水草丰美之地,不拿白不拿,到嘴的肥肉不咬一口,实在不是申生的作风。

不是有个哲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申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付出一些代价,就想得到一些东西,世界上哪有这等好事?

他在秦国的教训还不足引以为戒吗?之所以能够不劳而获,那或是因为别人另有所图。

戎王这种赤裸裸的交易,反而让申生更加放心。

“贤君说笑了……”申生气定神闲的道。

此言一出,戎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了,在坐的其他戎族部落首领脸色也微微一变,只不过是暂时引而不发而已。

而申生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人心中是何想法,他接着道:“贤君之女,诗礼兼通,贤惠温良,宜室宜家,申生不过是落难公子而已,说起来却是申生仰攀了,能得贤君之女为妻已足矣,何敢多求贤君之地?愿贤君更虑之。”

戎王闻言,原本阴沉的脸色瞬间舒展开来,心说申生真不愧是中原君子,谦虚有礼,远非他们部族之人可比,于是大喜道:“太子切勿自谦,本王话以说出,岂有收回之理?况且太子若无安身之地,本王心中难安,太子勿复再言。”

申生迟疑片刻,不情不愿的说:“既然如此,申生谢过贤君美意。”

“如此甚好,来,本王敬太子。”

……

宴会结束,离开戎王大帐,魏犨便迫不及待的上前道:“太子晋国宗庙所恃,身份高贵,岂可妻之以戎女?”

“虽不欲,岂有词焉?”申生反问道。“我所以入伊洛戎之地,乃是为士卒寻一安身之地,彼伪王既许,我自无不受之理,且来事尚未可知矣,子又何须如此着急?”

先友亦附和道:“太子之言是也,而今我等身处伊洛戎地,彼时若太子拒绝,我等必不免矣!”

魏犨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事实确实如此,在人家的地界上,他们这些人哪有任性的资格?

寄人篱下,不外如是。

申生能有这个待遇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而且这事可大可小,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有先例可循,别忘了现在的晋侯夫人是骊姬,骊姬不也是出自戎族么?

说到底,魏犨这是诸夏正统的思想在作祟,诸夏贵族可以纳戎狄之女,图个新鲜嘛,但是却不能立戎狄之女为正妻,因为正妻就意味着嫡子,如此一来岂不意味着诸夏的高贵血统不再纯粹?

这大概就是一种原始的夷夏之防的观念,像管仲所说的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就是这种原始夷夏之防观念的代表。

夷夏之防这个观念有必要吗?有,因为这个观念有利于团结诸夏共同抵御戎狄的入侵,但是,却也不能矫枉过正。

魏犨此时就有些钻牛角尖了。

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

第55章 成周之行

洛邑为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路里均,所以成王命召公相宅,周公兴筑,后世出土的西周铭文中所记载的中国,即宅兹中国,便是指洛邑。

洛邑有城两座,一曰王城,一曰成周,王城以西为涧水,以东为瀍水,往东跨过瀍水,则是成周,成周又东则是伊水和洛水的交汇处,称为伊洛河。二城北倚邙山,南朝洛水,地形地势平坦开阔。

西边的王城为周王的宫寝所在,东边的成周,则为宗庙所在,又有明堂,为九鼎所居。

涧瀍二水之间为周人的聚居区,瀍水以东则是殷民的聚居区,同时也是手工商业的聚集之地。

申生在伊洛戎分得大片土地之后,把同行士卒妥善安置下来,分牧地,分奴隶,分牛羊,分女人,只要是能分给士卒的,他都毫不吝惜,由是,人心趋稳,士卒艾安。

不过,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士卒中以国人居多,国人平常以耕种为业,现在给他们牧地让他们放牧,很多人难以适应,所以,在申生巡视之时,很多士卒希望申生能多分给他们一些粮秣,以便耕种。

这很附和诸夏民族的民族性,诸夏民族完全就是属于那种给他们一袋粮种,他们能种遍地球的民族。

对于土地和耕作的热爱,从上古神农氏教民耕作开始,便已经深深的渗透到诸夏民族的骨子里了。

申生对于士卒们的这个请求自无不可,耕作首先有利于稳定,进而则有利于增强实力,有此二利,申生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只是,其一,粮种不足,从秦地来时,秦穆公确实送给他们大批的粮秣,但是一路上人吃马嚼,消耗不小,之后又分给士卒口粮,所剩寥寥。

其二,春耕已过,盛夏将至,想要耕种也只能等待入秋之后,种植冬小麦。

说起来,冬小麦的种植在此时虽谈不上普及,因为地力等种种原因的限制,但是有的地方却也在大规模的种植。

比如成周,当初周郑交恶时,郑祭足率军于夏四月取成周之麦,四月份成熟的麦子,必是冬小麦无疑。

农时虽已过,但士卒皆有耕作之心,申生当然不会拂了士卒的意,趁着秋耕还没开始,他先传授士卒堆肥沤肥的方法,让士卒有事可做的同时,也为秋耕作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诸夏先民其实早已经懂得了堆肥,只不过办法还比较原始罢了,大概就是把清除的杂草堆在谷物苗根,等待杂草自然发酵腐烂,从而化作肥料供养谷物。

这么原始的方法,效果如何?申生是无从得知的,但从他的询问的结果来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效果的,堆肥的谷物比没堆肥的谷物要好上很多。

士卒既然愿意耕种,申生自然不会再让士卒使用如此低效率的方法,于是他把后世的一些堆肥沤肥的先进技术传授给士卒。

这些事情完结之后,就剩下麦种的问题亟待解决,于是,申生带着梁余子养、先友、狐偃、魏犨及一干士卒前往成周采购麦种,得益于秦穆公和虢公赠送给他的大批财货珍宝,申生至少此时在钱财上还算宽裕。

不过,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坐山吃空可不是申生的性格,况且虽然现在和戎王的关系尚佳,未来怎么样?一切还都是未知,所以申生此次入成周不单是为了采购麦种,更是为了开拓产业而去的,也算是为他和士卒留一条后路,狡兔三窟,居家过日子,可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申生一行百余人乔装改扮成来往于伊洛戎和诸夏诸夏之间的商人浩浩荡荡的进入了成周。

申生既然准备在成周做生意,当然是有准备的,本来申生是准备借助伊洛戎的羊群众多的有力条件发展个毛纺织产业的,后来发现根本行不通,搞毛纺织产业对羊毛是有要求的,伊洛戎所产的羊毛根本就适合搞纺织,无它,羊毛太硬,大致还属于那种刚刚驯化的野羊范畴。

适合搞毛纺的一般是绵羊和山羊,而且气候越冷,海拔越高,羊毛越是柔软,所以,后世新疆出土的毛纺织物较多,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搞毛纺织行不通,但是伊洛戎之地确实是一块宝地,兽皮、毛毨甚至兽筋、兽骨,奇珍异草等等,几乎可以说遍地是宝,戎人不懂怎么玩经济,但申生懂啊,虽说申生玩经济的水平在后世也就是一小学生水平,但在而今,不敢说有多高,割几波韭菜想来问题还是不大的。若是运作的好了,伊洛戎和诸夏两边都是他的韭菜地……

甫一进入成周,入眼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洛邑人口众多,在此时居住在洛邑的人口就有十一万之多,是此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

入城沿着大道走不远,便是逵市,所谓逵市就是内城与外城之间大道两边的集市。

说起来,坊市制度在此时还只是个萌芽,虽然也有固定的交易地点,但是并没有太严格的规定,更不像后来专门给商人划定一片区域,只允许商人在那一片固定的区域内交易。

商人在此时的地位并不低,至少不会像后世士农工商,商居最末。

此时大部分商人的服务对象是各级贵族,主要承担的职能有二,一是为各级贵族出售商品,二帮助各级贵族购买商品,商人在这中间是可以赚取差价的,虽然在价格上或许会受到政府的操控,但是很少会发生强买强卖的情况。

像郑国和齐国,商业的环境和氛围都是出了名的好,郑桓公初在东方立国时,便与商人约定“尔无我叛,我无强贾”,直到二百多年后,子产执政的时候,这个盟约都依然有效,当时晋国执政韩起想强卖郑商的一块玉环,最后闹到子产那里都没买下来。齐国更不用说,管仲改革,大力发展商业。

随着礼乐秩序的崩坏,工商食官的局面也渐渐被打破,出现了一些不依附各级贵族的个体商人,当然了,这些商人的规模还比较小。

如果申生想要割韭菜的话,进入洛邑首先要作的就是要和王城的各级贵族搭上线,不过却不能用他晋国太子的身份,而是用一个普通商人的身份。

申生率人穿过逵市,在一家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因为那小楼前竖着一根木杆,杆上挂着一面布旗,旗上用大篆写着两个字——逆旅(旅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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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良桐于市

申生率人在成周城暂时安定下来之后,并没有贸然去出售货物或者持重礼去拜访洛邑中的权贵人物,普通的权贵人物他根本看不上,让他以晋国太子之尊拿重礼去求见成周的一帮破落户,将来回国继位了,他这个脸往哪放,就是他愿意,他的一帮心腹也不会愿意。所以,在申生心中可选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子。

像太子姬郑和王子带兄弟俩,暂时还是观望观望比较好,来者不拒,不来他也不会主动搭理,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前,他现在的一举一动或许没什么人注意,但是将来他一旦回国继位了,他现在的举动就会被拿到放大镜下观察,他可不想提前被打上姬郑一党或者王子带一党的标签,对他实在没什么好处。

这么一来,问题也就随之而来,要知道当今天子贪婪那是出了名的,继位后占取蔿国的菜园来畜养野兽,强取边伯靠近王宫的房舍,夺取子禽、祝跪和詹父的土地田产,收回膳夫石速的俸禄,所以这才有了五大夫和石速联合王子颓作乱。

贪婪到这种地步,申生若是携带他的财宝货物去拜见天子,天子肯定会接见他,不过,就怕他的那些财宝货物还不够天子塞牙缝的。

所以,申生现在想找一件珍奇之物,或者说有成为珍奇之物这个潜质的,只要有潜质他就能够包装,包装好了,就是说是无价之物也有人相信。

当然了,包装是要花钱的,是以,成本就需要尽量往下压一压……

申生掰着指头大致算了一下,他从伊洛戎来的时候,带了直接能够当钱使用的美金、丝帛等物大概能换算成三百镒金的价值,这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也是他手中所能使用的现金流。其他的货物,价值现在还不好估算,因为货物值不值钱,一看行情,二看营销。

在货物没出手,也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之前,他们这一行人的吃穿用度都要从这三百金里出,别忘了,买麦种的钱还要留着,以防万一。这么算下来,用个百十来金去寻找珍奇之物外加包装的费用还是可以的,比较宽裕,不至于到拮据的地步。

既然如此,申生自然要出去转转,碰碰运气也好。

说走就走,申生带着先友和魏犨两人离开逆旅往回走,准备逛一逛成周的逵市。

成周的逵市其实是相当热闹,地摊随处可见,还有停靠在道路两旁的马车或者牛车,车后帘掀开,直接将车上的货物展露出来。

若见有人走来,这些人便开始卖力吆喝起来,卖什么的都有,几担粮食,几匹粗布,柴禾、木料,陶器瓦罐,兽皮,野味等等,各式各样,基本上这个时代能拿出来卖的,差不多都能见到。

不过,这些在逵市摆摊的,大多是个体商人,真正和贵族,尤其是大贵族有联系的,基本上都有自己的铺面。

像此时最赚钱的生意有三门,一曰女闾,二曰食肆,三曰逆旅。

食肆和逆旅是衣食住行的食和住两个方面,不必多说。女闾,管仲将之当成一门可以富国的生意来做,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申生带着先友二人,沿街走走停停,走了一半的路也没看到可堪包装一用的物品。

见状,申生不由的叹了口气,果然,想从个体商人手里淘到可堪一用的物品实在太难。

先友和魏犨跟着申生一路走走停停,没见到他买东西却听到他突然叹气,心里不由疑惑起来。

先友近前道:“太子可是没见到想要物什?太子需要什么不妨说出来,臣等也可以帮助太子留意一二。”

申生皱起眉头,“我需要的……唉……不说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说完继续往前走,先友摊摊手和魏犨对视一眼,无奈的跟了上去。

往前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前面有争吵之声。

“娘地,你这一根烂木头难道是镶金的不成?竟然敢要价一金……”

“客人容禀,此木乃是上百年的良桐,先父曾经嘱托不许出卖,若非家中有急事,小人也不会拿出来买,而且家父曾言,若是遇到识货之人,此物乃无价之宝。”

“什么,你的意思是某不识货了?就你这破桐疙瘩,邙山上到处都是,最多一百钱,你要是不卖,某就去找贾师,治你个狡诈欺骗之罪。”

“一百钱真不能卖……”卖桐的那人虽然看起来被吓到了,但是依旧坚持原则,只不过声音却比较微弱。

“一金,我买了。”申生没有任何犹豫,走到二人跟前,直接对卖桐的那人道。

卖桐的那人既惊又喜,又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真的?”

申生微笑颔首。

卖桐的那人高兴的就差没蹦起来,虽然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他的父亲也确实说过这根桐木如果遇到识货之人是无价之宝,但是他却不那么认为,正如刚才准备买他桐木的那人所说,邙山上这种桐木多的是,他自己都不认为这根桐木能值一金,他本来是并不准备出卖的,无奈家中出了急事,他只好拿着这个他老父口中值钱的桐木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他的运气还真不赖,苍天保佑啊。

“小子,你竟然要用一金买这根破桐木,我没听错吧?”刚才买桐木的那人问道。

要知道一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此时的一金能够供养百乘兵马吃一天,百乘大概有两千人左右,换算成粮食,以最低的标准来算,在后世那也值个八千块大洋。

八千块大洋买一根一米来长的破桐木,看起来确实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申生咧嘴笑道。

“你……疯子。”那人看到申生身后的先友和魏犨,也知申生不好惹,骂了申生一句疯子之后,拂袖离去。

先友和魏犨也有些懵,这就是太子想买的东西?

虽然不怎么理解,二人却也不会多说,因为他们隐隐觉得申生这么做必有深意。

申生扭头道:“魏犨,给这位后生一金。”

“唯!”

卖桐的年轻人收下一金之后,笑得的嘴都合不拢了。

……

第57章 大巧不工

《论衡·四讳篇》说:“夫西方,长老之地,尊者之位也。”

周、秦、西汉的都城,大多坐西朝东,成周也不例外,成周中的太庙、明堂等宫城区在城西南,宫城以东则是普通居民的居住区,东北则是殷民的聚集之地。

而居住在东北角的殷民,大多都是些能人,有技艺、会经商。

申生让人在殷民居住区租了一套宅院,紧接着又让人持重金先请来了成周中技艺高超的制琴大师,制成琴之后,申生又让人分别请来漆工、篆工,为琴髹漆,作断纹,作古窽(kuǎn,钟鼎彝器上铸刻的文字),最后,申生亲自下场指挥给琴做旧。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一股浓浓的沧桑气息扑面而来。

亭台中,申生请梁余子养试琴。

梁余子养手抚琴弦,手指微微拨动了两下。

“铮铮……”

亭台外的群鸟闻声而惊,四散而奔。

申生笑着问道:“如何?”

梁余子养正色道:“金声而玉应,好琴,好琴啊!”

魏犨疑惑道:“太子,臣闻琴有七弦,未闻有五弦者,而今太子却使人作五弦琴,这是为何?”

申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说话,梁余子养同样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魏犨挠了挠头,更加不解起来。

梁余子养捋了一把胡须道:“臣闻上古神农氏作琴,琴长三尺六寸六分,上有五弦,曰宫商角徵羽,文王增二弦,曰少宫、少商。今太子使人作五弦琴,琴又等长,莫不是要……”

魏犨隐隐明白了,申生如此伪造古物或许有大用。

申生微微颔首,神色肃穆的说:“没错,这就是上古神农氏所制之琴,名为知音。我有幸得而珍之。”

狐偃虽见申生神色坚定,但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太子,此琴虽伪造的精妙,若遇识货之人,岂不休矣?”

先友倒是很快领会了申生的意图,笑道:“子犯兄此言差矣,此琴乃上古神农氏所传,何来伪造之说?”

狐偃瞪了先友一眼,却没再多说,只是长叹了口气。

申生知道众人对他伪造古琴多少都有些顾虑,于是道:“二三子不妨上前一观,且试琴声。”

狐偃按捺不住,首先前去观琴,整张琴通体暗黑,琴身上有轻微断裂的纹路,某些地方所髹之漆竟然也出现了磨损,上面饰以上古文字,狐偃抚琴,“铮铮”,琴声有如金钟,回声有如玉磬,两声来回震荡着他的耳膜,在耳中久久不散。

狐偃是真服了,叹道:“若臣先闻太子之言而不知此琴乃太子所作,臣必以为此琴乃上古之物,希世奇珍也!”

狐偃之后,罕夷等人也纷纷前去试琴,试过之后无一不交口称赞。

申生确实是捡到宝了,那卖桐的年轻人说是上百年的良桐,遇到识货之人是无价之宝,其言不虚,这桐确实是制琴的的顶级材料。

当世名琴,齐桓公的“号钟”算是一副,至于后来楚庄王的“绕梁”,申生现在还没有听说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再过几天,他的这副“知音”,上古神农氏所制之琴,将名满洛邑,进而天下皆知。

“我欲在五日之后于成周设宴,延请四方之士共赏知音,闻听。梁余大夫,若使卿持此琴去拜见周国大司乐,卿可有把握将之延请至宴会之中?”

梁余子养在心中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道:“臣不敢妄言,但臣愿意一试,即便不能请到周国大司乐,臣必会为太子请来一二周国乐师,以壮声势。”

“善!”

……

齐国,临淄。

管仲最近很忙,此时已经入夏了,再有两个月,齐桓公就将与诸侯及王太子会于首止。

为了准备这次会盟,管仲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他以齐桓公的名义先后遣使通知宋、陈、卫、郑、许、曹六国国君,请求六国国君届时务必临首止莅盟。

六国国君也让使者带话,保证一定会亲临。

这些都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他们这次共同声援姬郑的会盟,期间顺便还是要帮申生洗刷一下冤屈的,毕竟齐桓公已经答应了晋国使者要帮助申生去除恶名。

盟会的时候在诸侯面前提一下,总比分别遣使到其他国家要省时省力的多。

讲道理,这种事,申生可以亲自到场,也可以不到场,都没关系。

像调停诸侯间的纷争,当事诸侯都可以不到场,比如齐僖公调停郑国与宋国、卫国之间的争斗,郑国向齐僖公表示不会再拿东门之役说事,齐僖公会宋、卫两国国君时把这个事一说,宋、卫两国国君闻之也愿意和郑国和解,然后调停成功,自始至终,郑国没有一人露面。

这种列国间的大事尚且如此,更别谈申生这种小事,说实话,为申生除去弑父恶名,也就是齐桓公一句话的事。

但问题是,管仲想让申生到场,申生的这档子事看似不大,和诸侯共同声援姬郑比起来差之太远。

但是申生若能亲自到场,实则对齐国有两利。

一是可以大肆向诸侯和姬郑以至天下人宣扬齐国的仁义。齐侯心怀天下,不欲使天下为人孝子者蒙受不白,匡王室以正,可谓仁义大者。若无当事人在场,这种宣传的效果可能会差点,而申生一旦到场,尤其是当申生还对齐桓公感激涕零的时候,这个效果、这个震撼力绝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若是宣传得当,申生则必然会成了一面代表齐国仁义的大旗,如此一来,列国诸侯必然尊齐,这样的好事可不多见。

二是申生和姬郑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只不过申生更惨一些,齐国既然帮助了申生,那岂不是在隐晦的告诉姬郑,齐国一定会坚定的支持他到底,这样一来,姬郑会更加感激齐国的大德,将来等姬郑即位为天子了,为报答齐国的大德,想来答应齐国一些不甚过分的事情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总而言之,申生如果能到场参加盟会,现身说法,对齐国有利无害。

所以,管仲遣使的时候,专门又派人去寻访申生,只不过到现在,依旧是了无音信啊。

想到这件事,管仲不由的皱了眉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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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乐伯鉴琴

乐伯是周国的大司乐。

大司乐为乐官之长,以乐舞教国子,所谓国子就是公卿大夫的子弟。

教授这些贵族子弟的场所是在辟雍(大学)之中。

今日,乐伯正好休沐。

平常休沐的时候,乐伯或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钻研家传的各种乐谱,或是令人在后园亭台中摆上香炉,静气凝神的弹奏一曲。

乐伯家族世为乐官,从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听到的见到的都是与音乐相关的东西,他对音乐的热爱已经深入到骨髓里了。

今日也不例外,乐伯在亭台中双手抚琴,两名侍者随侍左右,看着亭台两侧葱葱郁郁的树木和含苞欲放的花朵,听着耳边传来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闻着已经盛开的花的香气,香气里还参杂着泥土的芬芳,乐伯不由得有些痴了。

“铮……”

悠扬而又悦耳的琴声响起,乐伯琴性大发,想将他的灵感,他刚才对天地的感悟融汇到他所弹奏的曲子里。

乐伯的琴艺是极为高超的,这个毋庸置疑的,毕竟家传渊源,可以这样说,在整个王城之中,他的琴艺都是数一数二的。

亭台之上、道路两边树木上的小鸟仿佛也被乐伯的琴声吸引了一般,静静的驻足,也停止了叽叽喳喳的鸣叫,一动不动的听着乐伯的演奏。

一时之间,天地好像静止了一样,只有一个人在这片天地之中抚琴拨动手指。

乐伯拨动琴弦的手指相当灵活,左右手更是极为协调,右手忽上忽下,忽轻忽重,左手或离开琴弦,或轻触琴弦,或按住琴弦,每一次不同的动作,都会有不同的音符在这边天地间回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伯两只手的动作越来越来,琴声也越来越急,隐隐有一股金戈之声,惊的众鸟四散飞去。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

片刻,回过神来的乐伯吐了一口浊气,抬起袖口擦了一擦额头上的细汗。

刚才他是真的完全融进了弹奏之中,他的情绪,他的思想,他的一切仿佛都融进了曲子里。

他感觉他就这天地之间渺小的一粒沙尘,随风飘荡,他想要停留却又停不下来,于是他拼命让自己停下来,不惜与风儿抗争,最后他成功了,一曲终了……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乐伯微微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和意境,不过细细品来,曲子倒是极为精妙。

于是,他让侍者奉上竹册和笔,将刚才的曲谱默写下来。

默写完之后,他闭上眼又再次品味了一下方才的曲子,渐渐的有些沉浸其中。

良久,他睁开眼,只见府中的小臣微弓着腰,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前。

他在弹奏和沉浸音乐中的时候,除非天子相召,不然,无论任何事府中的小臣、侍者都不会来打扰、打断他的思绪。

而今小臣既然站在了他的眼前,那就是说明有事等着向他汇报。

于是,乐伯问道:“何事?”

小臣答:“有二人持良琴想要请求主上品鉴,臣不敢自作主张,故而前来请示。”

府中上下皆知乐伯爱琴如命,这种事情以前没有遇到过,所以,小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才来向乐伯请示,当然了,小臣也收了梁余子养的好处。

乐伯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上门让他鉴琴的事情,好奇的问了一句,“何琴?”

小臣道:“客人自称或是上古神农氏所制之琴,名为知音。”

“嗯?”乐伯被勾起了兴趣,“你可见过那琴,听过那琴音?”

乐伯府中的小臣耳闻目染之下,对于琴和音乐的品鉴能力还是有的,乐伯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才有此一问。

小臣偷偷看了乐伯一眼,这才小声说道:“琴有古色,音似金钟,此乃臣生平仅见,据客人说,此琴乃是其主辗转得到,不知真伪,故而前来想请主上一辨真假。”

乐伯微微颔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得意的,对方肯定是听说了自己高超的水平才来让自己品鉴的,不然,对方为何不找其他人?

既然对方认可他的水平,他也不能拂了对方的美意不是?

“走,与我前去一观。”

“唯!”

……

梁余子养和先友被小臣请到正堂之中,小臣让人奉上汤水,又吩咐了两人侍候在侧之后便去禀报,这一去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

梁余子养和先友二人倒是不疾不徐,二人喝着汤水,偶尔闲聊几句,那副神农氏所制的知音便放在梁余子养的膝前。

等乐伯迈步走进来,二人纷纷起身向乐伯行礼,一阵寒暄之后,这才进入正题。

梁余子养将琴上覆盖的帛布揭开,亲自将琴送到上首的漆案上,这才道:“此琴据说乃上古神农氏所制,我家主上辗转求访,历时数年,花费重金,终于得偿所愿,只是却无法确定此琴真伪,主上听闻大司乐琴艺精湛,对于古物亦颇有研究,于是让臣带此琴前来请大司乐一观,以明真假。”

乐伯闻言叹道:“贵主亦是好琴之人啊!”

说罢,便不再多言,开始辨别真假,他先是丈量了一下琴身的长短,然后仔仔细细了观察了一下琴身上的髹漆、纹路以及纹饰在琴身的古窽,而后他闭上眼,用手指触摸琴身,细细感受从琴上传来的沧桑之感,这副琴在他眼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过了好一会,乐伯突然睁开眼,双手抚琴,弹奏了起来。

金钟玉磬之声瞬间在堂内回荡不绝,绕梁三匝,击打在人的心头之上,心跳好似都加快了许多,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一曲结束,乐伯叹道:“好琴,好琴,吾闻齐侯有号钟,虽未曾一见,想来也不过如此,即有此琴,天下无琴矣,必是圣王所制之琴,非如此,岂可闻王者之声?”

梁余子养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拿个水货找这种专家来辨别真伪,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犯嘀咕的。

谁知道最终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好。

“如此说来,此是神农氏所制之琴无疑?”梁余子养如是问道。

乐伯点了点头,“然也,吾鼓琴而见王者制器,教民耕织,必是神农氏无疑。”

这话说的就有点玄乎了,有点类似孔子跟随师襄学琴的时候,听《文王操》而见文王。大概是心理作用。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确定了这是神农氏制作的琴就已经可以了。

“不知贵主可愿割爱?”乐伯对此琴也是爱极,稍作犹豫,竟然极为唐突的问了这么一句。

“大司乐既知此乃真神农氏所制之琴,想来我家主上怕是很难割舍。”

乐伯神色一黯,道:“却是我唐突了。”

梁余子养闻言,话锋一转,“大司乐也不必如此神伤,我家主上将在五日之后于成周宴请四方,与诸人共赏此琴,不使圣王所制之琴再度蒙尘,届时大司乐若能亲至,想来我家主上应是极为高兴。”

乐伯思索了片刻,道:“既然如此,吾前去与贵主一见又有何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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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维鹊有巢

成周城中最大的食肆称为有巢居。

出自《诗》,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成语鸠占鹊巢便是这句诗的引申意,不过引申意和原意相去甚远,甚至有些南辕北辙。

引申意是强占之意,而原意则是招待,结好之意。

能取如此雅名的,当然不是一般人,况且食肆本就是极为赚钱的生意,能做的这么大,这有巢居背后定然是有王城中的贵人在撑着的。

有巢居作为成周城中最大食肆,平日里是富商云集,国子塞路,等闲人家在有巢居中也消费不起。

有巢居集列国特色饮食于一家,在这里足不出户就可以品尝到各国的饮食风味,比如秦国的黍臛,晋国的豆饭藿羹、齐国的肴馔、楚国的粔籹蜜饵和各种肉羹等等。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如果此时诸夏有八大菜系,只要材料充裕,有巢居的庖厨都做的出来。

有巢居吸纳了列国庖厨,只为让在有巢居消费的客人找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有巢居分上下两层,上层雅阁以云扆(yi,即饰以云纹的屏风)分隔,扆本为贵族专用,按礼制天子用斧扆,士亦用扆,不饰以斧纹,雅阁如此装饰自然是用来招待公卿国子,豪商巨富的。

下层则是普通富贵人家的用飨之处,从上层可以清晰的看到下层的一举一动。

此时,有巢居内。

店家站在下层中央的方台之上,拍了拍手,将所有食客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面露喜色的说道:“诸君,听某一言。”

“今有秦国巨商虞氏讳跃,字子疾,喜得神农氏之琴,名曰知音,为贺圣王之琴再度现世,子疾吾兄欲在三日后于有巢居中设宴,以贺得琴,以观珍宝,以闻,以飨四方,诸君及故旧子弟若是不弃,皆可前来一观。”

话音刚落,有巢居中的食客齐声喝道:“彩!”

不管琴是真是假,光这一份请客吃饭的豪气就值得喝一声彩。

所谓的虞跃自然就是申生,字是他自己取的,至于姓,为什么是虞而不是吴,那是因为此时虞吴不分,虞姓又是太古之姓,出自神农炎帝,不懂其中道道的普通人就不用说了,懂行的贵族和博学之士自然会自动自觉的脑补神农琴和虞跃之间的联系。

而申生之所以会在这有巢居中设宴,免费请这些人吃吃喝喝,一则为了造势博名,二则便是炫富。

造势博名自不必说,既是为他自己,又是为“知音”。

炫富和造势博名实则目的一致,都是为了能让神农琴这个噱头更加可信。也为了能他更好的在成周城中立足。

虽然有虞这个姓氏助攻,但是经济实力这个助攻显得更加可信一些,姓可以作假,但是经济实力却是作假不得的。

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怎么可能能得到神农琴这种希世奇珍?

单凭姓氏显然还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

况且这种炫富对他未来在成周开拓产业,好处极多,有钱别人才愿意和你做朋友听你忽悠,没钱谁会搭理你?

所以,后世很多骗子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有钱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中国有句俗语,叫有钱说都对,没钱说无理,有钱人就是放个屁也不乏捧臭脚的。

历史会变,但是人心人性却是很难改变的。

所以,想要在成周立足,炫富和造势是同样重要的,当然了,这种炫富不是穿金戴银,脖子上挂着一大金链那种炫富,要低调一些,在炫富的同时,尽量展现出个人的优秀品质,比如敦厚好义,轻财重诺,好交朋友,只有人设立好了,以后才好搞非法集资,呸,是拉投资。

顿了顿,那店家接着说道:“子疾兄乃是爱琴之人,获此良宝,不敢独享,诸君若是识得琴艺精湛,惜琴爱琴之人,不妨邀之,三日后在此共闻王者之音。”

说完,店家举起小厮端来的一爵酒,招呼众人向二层雅阁中的申生遥遥示意,“来,我等共敬子疾兄一爵,祝子疾兄万年。”

申生在雅阁中起身,向众人施了一礼,而后亦拿去酒爵面对众人,一饮而尽。

之后,申生对众人道了声谢之后,却也没多说其他的,该说的店主都已经帮他说完了,他现在需要适当的保持一点神秘感,这样才能更加吸引人。

申生回到坐席,魏犨扫视了周围,这才小声的道:“太子,你看店家那高兴的模样,其人心是真黑,只在此地设宴一日,便要我等出五十金,臣真想扒了那厮的皮。”

申生笑了笑,没说话。

确实,这店家是挺精明的,不过,申生虽然是在洛邑城中新出现的“富商”,店主倒也不敢过分宰申生一把,毕竟都是开门做生意,成周城中的食肆又不止这一家。

况且申生又不傻子。

之所以宴请一天,会收申生五十金,那完全是有附加服务,比如帮申生在成周城中宣传,经常在这有巢居中消费的富商大贾,只要尚在这成周城中的,有巢居都会派人劝说尽量使其来给申生捧场,还有王城中的某些贵人,虽然劝说谈不上,但是消息还是会想方设法的送到。

这些附加服务对有巢居来说,可能花费不大,但是若无有巢居的帮助,申生就是再花五十金都不一定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这样算下来,其实五十金花的相当值的。

虽说这个点子是申生出的不假,但是申生没有门路啊,所以有巢居拿这五十金完全是凭本事吃饭,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自此以后,这种附加服务有巢居怕是要打包出售了,尝到一次甜头之后还会放过下一次吗?肯定不会。

楼上楼下随着申生返回坐席,已经议论开了。

“这秦国虞跃是何许人也,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从未听闻。”

……

“兄长以为这神农琴究竟是真是假?”

“此时说来为时尚早,三日后一观便知。”

“也是。”

……

二楼的一间雅阁中,一位看起来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貌美多姿的贵妇人,喃喃自语道:“神农琴,知音,有点意思,此次来成周还真是来对了。”

此妇人身着斩衰服(粗麻衣,丧服)。礼制,已嫁者,媳为公婆,妻妾为夫,均服斩衰,服制三年。

只是不知道这位貌美的贵妇人究竟是公婆去世,还是丈夫去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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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以德义为宝

最近,成周城中刮起了一阵风暴,这个风暴的中心就是神农琴和秦国大商人虞跃。

街头巷尾,食肆逆旅,甚至是女闾之中都在议论神农琴和秦国大商人虞跃。

“听说了么?有秦国大商人称虞跃者获太古神农氏所制之琴,将在有巢居中设宴,供四方宾客品鉴观赏,共闻王者之音。”

“啊?神农琴,兄长我没听错吧?”

“没错,就是神农琴,名为知音,太古王者所作。”

“王者所作,有德者方能居之,那秦国商人何德何能?”

……

不得不说,有巢居的宣传能力真是强大,短短两天时间,前去拜访申生的富商大贾、公卿家臣已有一二十名,其余慕名而来的中小商人则更多。

“知音”还没现世,申生却借着神农琴的名头先火了一把,成为而今成周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大商人。

商人最是敏锐,很多人其实并不关心神农琴的真假,有几个商人吹箫鼓琴?他们只不过是借着观赏神农琴的名头来和申生搭线,最重要的是探一探申生异军突起的秘诀。

两天前谁知道成周城中有虞跃这号人?而仅仅过了两天,在商人这个圈子里,若是有人说不知道虞跃,不知道神农琴会被笑掉大牙的。

申生对待来访的客人自然是极为谦虚有礼,除涉及到商业机密之外的东西,知无不言,而且申生还特别舍得花钱,凡是前去拜访他的商人,无论家资多少地位高低,他都会请人到有巢居中搓一顿。

由是,申生的良好口碑在成周商圈里渐渐发酵了起来,假以时日,成周的商人都会知道申生是个敦厚好义、轻财重诺,好结交朋友的人。

成周城中的一些游侠最近也是闻风而动,前来拜访申生,当然了,这些游侠中骗吃骗喝的居多,真正有本事的暂时还发现。

申生现在也没有闲钱养着这些人,在给了这些人一些钱财之后申生就让人打发这些游侠离开了。

游侠这个有活力的民间组织,收几个小喽喽到麾下的用处不大,若是能收一二有威望的游侠头目申生倒也很乐意。

毕竟,街头巷尾,卿大夫之家若有一二风吹草动,这些游侠基本上就最先得到消息的,如果能用这些人充当耳目,对申生是大有益处的。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还不急,还是先搭上周天子的线再说。

申生不知道的是,神农琴和他的名姓已经上达天听了。

神农琴是什么,是圣王所制之宝。周公制礼作乐,乐是用来教化的,而神农琴则是王者教化的工具,是圣人教化天下,理育群生的至德之宝。

说白一点,神农琴在洛邑现世,是名副其实的祥瑞,若是再联系上周王朝江河日下的形势,那么神农琴完全可以成为上天还未厌弃周德,甚至是上天在褒扬周国,欲使周国再度兴盛的证明。

非如此,上天何必降下神农琴?

若是天子能得到神农琴,并且晓谕各国,那么很有可能会出现一次列国来朝的浪潮。

古人最是迷信,像成王定鼎于郏鄏(应是洛邑)时,卜世三十,卜年七百都能震慑天下诸侯,更别谈确有实物,经得起验证的神农琴。

王城中的卿大夫政治嗅觉是极为敏锐的,其中的关节几乎每个人都能想的明白。

所以,当听到有巢居散播的消息之后,上朝的时候便有卿大夫开始向天子进言。

大夫桃子首先进言道:“臣尝闻古之圣王理育群生风以化之,乐以教之,抚民怀柔,以靖四方,故我先王莫不以教化为务,先王周公制礼作乐,教化万方。今成周城中突显太古圣王神农氏所作之至宝神农琴,名曰知音。知音者,知其音也,必是圣王知我大邑周能明其教训,继其伟业,故而嘉之以至宝,以扬我大邑周之厚德也。既是如此,此宝非天王谁能居之?臣请天王使人收神农琴以为己有,献于宗庙(文王庙),著于书帛,使天下后世皆知我大邑周之厚德也!”

桃子敢第一个进言,当然是作了充足的准备,他派家臣和府中乐师专门去见识了一下所谓的神农琴,得到的反馈是相当好。

他不是没有强行抢夺神农琴,然后独吞这泼天之功的想法,只是听家臣来汇报,说申生那里戒备森严,扈从不少而且极为精悍,绝不好惹,他才放弃了这种想法。

这种事情一旦闹大,可不好收场,况且王城中盯上这神农琴的不止他一人,他若是敢独吞,一定难落着好,所以,他这才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桃子之后,颓叔亦进言道:“臣闻国之将兴,必有神灵,今成周有神农琴现世,乃我大邑周兴盛之徵也。何以知之?我大邑周世以教化为务,圣王嘉之神农琴以兴教化,乃合周德,圣王扬德,曷为不兴?臣亦请天王收神农琴以为己有,以明我大邑周之纯德于天下。”

周惠王不置一言,反而低着头在玉笏上写下了虞跃这两个字。

周惠王这么贪婪的一人,神农琴这种事情他岂会不知?

事实上,申生在有巢居的一举一动,周惠王都是清清楚楚的,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有巢居是他的产业。

想想也是,像有巢居这种日进斗金的生意,平常卿大夫谁敢占据,更别提有巢居竟然还能向王城里的卿大夫传递消息,这个能量一般贵族还真没有。

惠王自从王子颓之乱后吃相好看了许多,强夺的事情基本上没再干过,不过他贪婪的本性却没变过。

他感兴趣的不止是神农琴,更是申生这个人,想想申生给有巢居带去的赚钱方法,他是心动不已,他从来没想过传递消息这种轻轻松松的活计能赚到大笔的小可爱,早知道赚钱这么轻松,他之前还强夺个甚?

周惠王刚放下笔,紧接着游孙伯便出列道:“臣也曾听闻成周城中有神农琴现世,只是不知真假,若是真的自不必提,若是有人伪造,岂不是使我周国沦为天下笑柄,故而臣以为不如先使人验明真伪再作决断不迟。”

乐伯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出列道:“此琴臣已验过,确为神农琴无疑。”

乐伯的话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这王城之中论起玩琴,乐伯那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顶级玩家,他既然说是,那肯定错不了。

于是,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士大夫纷纷出列请求周惠王收回神农琴献于宗庙。

不过,也有不少人持反对意见,比如周公忌父和富辰等人。

周公忌父说:“先王之于民也,茂其正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向,以文修之,使之务利而辟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让利于民,犹惧不足,岂可强取?”

富辰亦道:“周公之言甚是,诸卿以神农琴为宝,以为可以强取,此无可厚非,但天王却不能以诸卿之言为是,臣闻天子之职在抚万民,教四方,故《诗》曰: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天子一言一行一可以为法则,行此争利之事,是使天下万民将何以效?诸卿以神农琴为宝,而天王当以德义为宝。”

周公和富辰的谏言引来了不少人的反驳,当然,有反驳就有争执,一时之间,两方相持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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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王者之音

三天的时间一闪即逝。

三天后,有巢居内可以称得上是高朋满座,宾朋盈门,上下两层满满当当都是人,有王城中的贵人,也有成周城中的富商,不敢说谈笑有鸿儒,但也是往来无白丁,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虽然申生并没有刻意去设置门槛,理论上是任何人,无论贵贱尊卑都可以前来的,但问题是,这种高雅的盛事,终究是富贵人家的特权……

为了办好这场盛宴,申生还专门找稍微熟悉一些的富商借了几个貌美且懂音律,善歌舞的女婢。本来他是准备到女闾中拉赞助的,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此时女闾中的女子,年龄都稍微偏大一些,基本上或者几乎全部都是寡妇,而且只懂些伺候人的活计,其他的什么音律、歌舞之类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这也很好理解,此时女闾中的女子,要么是奴隶,要么是罪犯,要么是属于俘获人口,其中年轻貌美且有一技之长的都被各级贵族内部消化了,剩下的才充入女闾之中,用来缓和社会矛盾,招待游侠和四方游士。说到底女闾这个行业在此时还是处在野蛮生长的阶段,走精品、高端化路线的女闾尚未出现。

所以,女闾中的女子根本没办法请来,那样会拉低他和这场宴会的逼格的。

“铮……”

随着一声琴音响起,有巢居立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方台上鼓琴以及方台四周翩翩起舞的女婢,听着耳边回荡的悠扬琴声。

开场的这首曲子是《神人畅》,据说乃为上古唐尧所作,据传唐尧奏此琴曲时,曾引得仙人下凡相见,与民共舞。

申生之所以会选择这首曲子,那完全因为这首曲子节奏铿锵,正好能将知音的金钟之声展现的淋漓尽致。之前申生不止一次的让人用知音演奏此曲,每次听来都会让人极为震撼,而且还会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果然,不过盏茶功夫,在场的众人都已经被带入到这首曲子当中,随着节奏的抑扬顿挫,各人脸上的表情也开始丰富了起来。

不说别的,申生面前的乐伯就已经完全沉侵到曲声之中,虽是跪坐在申生对面,但是双手跟随着节奏挥舞了起来,上身微微摆动,双眼微阖,灰白的胡须都在颤抖,鼻腔共振,仔细听能够听出他发出的哼声是和节奏暗合的。

旁边的一间雅阁中,姬郑闭上眼,右手食指轻轻的敲击几案,他的对面则是大夫游孙伯,游孙伯同样也被带进了曲子当中。

姬郑斜对面的间雅阁中,则是一位仪容俊伟,一表人物的年轻男子,这位年轻男子倒是没有沉侵于曲声当中,反而时不时的用余光看向姬郑的所在的雅阁和申生所在的雅阁,旋即又陷入沉思。

此人自然是王子带无疑,洛邑人人皆知的太叔甘公。

姬郑和王子带之所以会同时出现在有巢居,目的其实是相当明确,就是为了知音而来。

朝中关于知音的争论,太子姬郑是亲历者,而王子带虽然没有参与朝会,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子虽然采纳了周公和富辰的谏言,但这并不意味着朝中群臣就能任由知音这张神农氏所制之琴流落在外。

姬郑和王子带都想从申生这里得到这张知音琴献给天子,从而取得天子的欢心。

王子带就不用说了,想要夺嫡,光靠天子的宠爱肯定不行,要想堵住群臣的嘴,还必须得拿出一件能够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大功,眼下的这个知音不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吗?能得到知音献给天子,不但会取得天子的欢心,而且还是大功一件。不仅如此,如果知音从他的手中转呈给天子,岂不意味着圣王钟意的未来能主教化的人是他么?要不然为什么姬郑得不到知音呢?别忘了,圣宝有灵,唯有有德者方能主之。

而姬郑除了有王子带的这些目的之外,其实还有几分忧虑,因为他在没有得到天子允许的情况下遣使请求齐侯帮助,天子若是得知此事必然勃然大怒,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会越来越大,他现在还能瞒着,但等到他启程去首止的时候想瞒也瞒不了了,届时他有中原诸侯的支持,天子虽然不敢直接宣布废了他,但是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扶持王子带,所以,他需要借神农琴这种圣意来争取更多大臣的支持,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以说,这兄弟二人对这张神农琴都是志在必得。

天命圣意这种玩意在此时还是相当有市场的,决定改变国家大事都不是稀奇的事。

当最后一个音符缓缓落下的时候,很多人依旧沉侵在曲声里无法自拨,有的神色木然,有的神情怅惘,面有追忆之色,也有的涕泗横流。千人千态,百人百态,每个人对曲声包含的感情都有不同的理解,但是相同的是他们都被知音的琴声给征服了。

琴声绕梁,余韵不散,众人久久难以回过神来。

乐伯眼角湿润,良久才回过神来,激动的说:“我之见帝尧鼓琴,仙人来归,共享篝火之乐,王者作乐一如是矣,一如是矣……”

申生微笑颔首,硬挤出两滴眼泪算是回应,乐伯见申生亦有此态,仿佛遇到了知音,开始滔滔不绝的给申生讲他听琴的感悟,大谈王者制礼作乐的禀心和仁德。

另外一间雅阁中,三日前的那位贵妇人回过神来,感叹道:“吾闻天帝之乐乎,非如此,人间岂可闻此仙音?”

下面的前来参加这场盛会的商人士人同样炸开了锅。

有人大呼道:“此仙音也!”

也有人说:“吾今日得闻此音,终身无憾矣!”

还有人说:“吾今日始闻王者之言,王者制乐禀心至纯至精,吾知之矣,吾知之矣!”

气氛再度熙熙攘攘了起来,很多人状若疯癫,那种朝闻道夕死可也的氛围久久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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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开始忽悠

一曲终了,店家命人送上点心吃食,汁汤醴酒,以供众人品尝。

待众人稍微平静了一些,议论声也小了一些,店主这才登台,与众人寒暄了一阵,着重称赞和感谢了申生一番,这才有请申生登台。

申生登台向众人作揖行礼,而后环顾四周,见众人皆是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微微沉吟,而后道:“今日诸君能至此与跃一会,跃实在不胜感激欣喜,幸甚至哉。”

“吾得上天恩爱,幸得神农琴,不敢藏私,今日特邀诸君前来共观品鉴,还望诸君多多赐教。”

说完,再施一礼。

众人纷纷回礼。

而后,申生微微自嘲的笑道:“跃知诸君对此琴或有疑虑,跃亦如此,至今尚不敢相信,跃何德何能?竟然能得上天如此抬爱?”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不免心领神会的微微一笑。

毕竟在天命为至高准则的社会,神农琴这种至宝,应该是公认的有德者天子或者方伯诸侯才能得到,像申生这种众人眼中商人,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得上天恩赐?

说句实话,就这张琴,坐实为神农琴之后,若是申生真心存歹念并且拿出来运作,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都不是一件难事。

神农琴代表的天命虽然和九鼎相比差之远矣,但是绝对不是普通人或者小国国君能居有的。

它代表的是虚妄飘渺的上天和圣王的认可。

此时虽然只有天子敢自言知道天命云云,但是这并不代表一些强大的诸侯不希望得到天命的加持,恰恰相反,只要是强大的诸侯就没有不想窥伺一下天命的。

楚庄王问九鼎就不说了,齐桓公葵丘会盟之后,想封泰山,禅梁父,自言:“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异乎?”

敢自比三代受命,齐桓公这个想要得到天命的加持的心,几乎犹如久旱之欲逢甘霖。

神农琴这个噱头也就申生敢这么玩,其他商人你就是借他十个胆他都不一定敢这么玩,万一操作失误,是要死人的,而且是死全家的那种。

而且此时的人也是笃信天命,在天命上作手脚,很少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神农琴是小,但是神农琴后面代表的天命却不得不让人心生敬畏。

所以,台下的诸人虽然轻笑,大致是因为听到申生说的话然后带入到申生的角色之中,或是笑申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虽然如此,却也不敢相互非议,举头三尺有神明。

然后,只听申生接着道:“跃自知无甚才德,故而心常有狐疑,以为此琴或非真神农氏之琴也,然又听其音,观其迹,不似虚假,故而今日特请诸位贤良博闻之君子前来一鉴,若非神农氏琴,跃自珍之,若真神农氏之琴,必是上天假跃之手以献于圣王,故而请诸君不吝赐教。”

申生这话说完,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

不少人激动的大呼,“虞君高义,我等敬服之。”

能不敬服吗?若按正常有钱人的心理,得到这种宝物,要么自己偷偷的藏起来自己欣赏,要么以为晋身之资,自己把至宝拿出来让众人瞻仰,而且还自己出钱宴请众人,这种事也就申生作的出来。

申生笑着压压手,示意众人不要那么激动,然后接着说:“此琴诸君皆可近观,只不过一次只许一人前来,还望诸君理解,此琴若非真神农琴尚则罢了,若真乃神农氏琴,万一有损,我等万死难赎其罪。”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在坐的所有人纷纷出言表示理解。

于是,申生先请有巢居上层的贵人下来观琴。

值得一提的是,有巢居二层都是些富贵人家,既有姬郑、王子带这样的顶级贵族,又有曾经落魄,后来依靠经商而积家资数百金的士阶层,总之一句话,都是贵族,没有一个是白身。

作为大奴隶主上层统治阶级中的一员,申生维护自己所属阶级的利益是本能,他可不会搞什么无论尊卑一律平等的事。

虽然他现在的身份是商人,但在其他人眼中,他可能是出自没落的贵族之家,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谈吐修养是无法作假的,这是日积月累在相应的环境中才能熏陶出来的,而且别忘了他配玉挂剑,这些东西远不是那种依附于贵族的商人能有的特权,所以,即便他现在是商人身份,别人一眼也能看出来他是个贵族。

当然了,二层的这些贵族都是有巢居的店主安排上去的,毕竟申生对二层的很多人其实并不熟悉,更谈不上认识。

他要的只不过是这个人气,若用后世的话说,这叫流量。只有流量上去了,他才能坑到人。

别人都不认识你,想要挖坑让别人跳,可能吗?

杀熟,杀熟,若是不熟,掏出刀子的时候,别人就已经心生警惕了。

所以,申生今天是在这里先混个脸熟,等搭上天子的线之后,把天子忽悠住了,扯着天子的虎皮当大旗,然后就可以尽情的挥动屠刀了。

这样想想,申生都有些不自觉的微微舔了舔嘴唇,他觉得他腰间的那口屠龙宝刀已经是饥渴难耐了……

不过,话虽如此,申生还是一派从容,施施然让出位置,让有巢居二层的贵人一一前来观琴,辨明真伪。

其实,哪有什么好辨的,申生作的这么逼真,把洛邑中顶尖的玩琴高手乐伯都骗过去了,其他人谁能有乐伯的那份眼力和能耐?

既然乐伯都被蒙蔽了,骗其他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过,申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有巢居二层除了乐伯之外还真有个玩琴高手,虽然琴艺和对于古物的研究比不上乐伯,但是作为一个女人,胜在心细,申生要想骗过此女,注定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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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接着忽悠

“妾有一事不解,还望贤君子不吝赐教。”

待所有人观赏过申生所谓的神农氏琴,并且异口同声的说这琴真的之后,那位身披斩衰之衣的俏妇人,莲步轻移,走到申生面前,盈盈施礼。

申生急忙回礼,“赐教不敢当,不知这位夫人有何见教?”

两人的一问一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姬郑闻声有些熟悉,神色一动,睁开微阖的双眼从楼上往下望去,看见那位妇人,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穆夫人竟然也来了。”

而王子带闻声亦同样往下看去,看到姬郑口中的那位穆夫人后,顿时眼光发亮,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舔了舔嘴唇,目光却再也没能从那位穆夫人的身上离开。

姬郑和王子带并没有从二楼下去抛头露脸,姬郑只是让游孙伯下去确认一下,王子带同样也是让心腹前去一观,二人身份不凡,在这有巢居中可有不少人都认识他们。

他们若是下去,肯定会引起一场骚动,而且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同时下去肯定不可避免的发生摩擦,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所以,他们兄弟二人很有默契的都留在二层静观。

“见教谈不上,妾只是想向贤君子请教,这神农琴贤君子是从何处得到的?”

申生微微一笑,道:“吾尝游姜、渭,上陈仓(宝鸡山),探神农穴,窥三苗,浮于江、淮,北涉汶、泗,以观九黎,过涿鹿而采风于阪泉之野,乃遇神农氏之民,曰神农之时,诸阳不成,百物散解,而果蓏(luo)草木不遂,迟春而黄落,盛夏而痁痎(diànjiè疟疾),乃作五弦瑟,以来阴风,以定群生。”

“圣王之德至圣也……”申生脸上露出追忆之色,“吾常恨不能仰观圣人之容,而亲闻圣人之声。或曰:神农登天,而遗其琴于人间,在阪泉,曰:神农氏成于姜水,初都陈,再徙鲁,神农氏之琴当在曲阜,曰:神农氏惜败于轩辕,举国南向,神农琴在茶陵(长沙),余辗转求访,幸在去阪泉之三百里处寻得此宝。”

这一番话其实是申生早就准备好的,他知道估计会有人这么问他,所以及早作了准备,虽说这一番话和屁话差不多,既没人证也没物证,但是大部分人闻言,都目露神往,说到底,此时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有一种想要去追寻先王的步伐,成为先王治下之民的情节,毕竟此时是所谓的末世。

末世这个理论在中国流行了上千年,从春秋时期就开始流行,后来经过儒家的接力,除了三代是圣人治天下,画衣服而民不犯的盛世之外,三代之后那就都是所谓的末世。

所以,自认为生活在末世中的一群人谁能不向往盛世的生活?

不过,穆夫人却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她接着又问申生询问了申生所游历地方的风土人情,申生没有丝毫迟疑一一作答。

申生为了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可是作足功课,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他还玩什么?

虽然申生回答的滴水不漏,所谓的神农琴看起来听起来确实也是绝世之物,但是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穆夫人还是有些狐疑。

“妾请问贤君子,此琴为何叫知音?”

“正要为诸君细说……”申生神色肃穆,“此名却是有一段来历,据说乃神农氏之末,轩辕之初,神农与轩辕二圣得遇于中原,神农鼓琴,志在高山,轩辕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轩辕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神农所念,轩辕必得之。于是乃盟而伐九黎,后终诛九黎。轩辕与神农战,神农不敌,乃葬知音于阪泉,或惜知音之殊途也……”

申生幽幽一叹,脸上带着些许的惆怅,众人闻言也是面露凄凄,仿佛见到了神农和轩辕初相遇引为知音时把臂同欢的欣喜,继而画面一转,见到了神农埋下知音琴时,在夕阳的照耀下独自远去的孤独背影,今天才知道原来此琴还有这么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往。

有人哀声叹气,感动的稀里哗啦,暗自垂泪涕泣,或是为神农和轩辕这对知音的反目感到由衷的可惜,有人目露神往,恨不能代替轩辕成为神农的知音,也有若有所思,觉得神农和轩辕的反目是必然。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但是基本上所有人都在不停的顿足叹气,连连惋惜。

有人面露悲戚的说:“惜哉,神农与轩辕也!”

也有人擦了把眼泪,道:“吾悲神农氏之遇也!”

还有人伏案大哭,“神农、轩辕二王既为知音,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没人回答。

古人感情丰富可不是说着玩的……

穆夫人眼角含泪,很明显她也被感动到了,申生言辞凿凿,不像是能瞎编的,她终于也相信了这确实是神农琴,她神色哀婉,有感而发道:“知音难寻,人生能得一知音已足矣!”

说完,向申生再拜道:“贤君子高义,使妾得闻上古之事,闻听仙音,请受妾一拜。”

众人闻言回过神来,纷纷向申生行礼,异口同声的道:“虞君大德,请受我等一拜。”

申生虚扶了一把穆夫人,道:“夫人切莫如此,诸君切莫如此,跃愧不敢受,唉……”

申生扭过头,以袖遮脸,表示羞愧,实则却在心中暗道:“伯牙兄,子期兄,对不住了。”

申生当初准备冒充神农琴和为所谓的神农琴起名叫知音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这套说辞了。

故事是一定要讲的,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足以让一件产品升值无数倍,不说别的,若是这张神农琴在此时可以出售,申生搞个拍卖,卖出个千金,上千金都不是问题。

要知道,申生为了运作这张神农琴,所花费的钱财不到百金,大概也就是七八十金的样子,这不过几天时间,转眼就翻了一二十倍。

暴利啊……

梁余子养、先友、狐偃、魏犨这四个得知真相的人在二层互相对视,面面相觑,他们已经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了。

这还没完,只听申生接着道:“今日为感谢诸位为我鉴琴,跃将献上一曲《高山流水》,此曲乃是跃从神农遗民手中得到,据说乃是神农轩辕二王相遇时,神农所奏之曲。”

此言一出,再次将现场的气氛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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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我有良翰

一曲结束,众人久久的沉浸在余音之中不能自拔。巍峨的泰山,潺潺的流水,幽幽的清风,都让人流连忘返。

申生的琴艺虽然比不上乐伯这种顶尖高手,但是也属上等,毕竟原主六艺皆通,融合了原主的记忆,申生自然也就接收了原主的技能,再加上有知音这副顶级好琴以及《高山流水》这首神曲的加持,让众人如痴如醉也算不上奇怪。

良久,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很多人激动的喝一声彩。

而那位身着斩衰的贵妇人若有所思,之后让人奉上笔和丝帛,大笔一挥,一首《知音》跃然而上。

见者唱诵,无不称秒。

申生见状,若有所思。

此妇人的身份不简单啊,她从二楼下来时,申生却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王城中某家喜爱音律的贵妇人,现在观其才气,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观其所作之诗,细腻中却又带着几分刚强,语言清新质朴,节奏感极强,感情真挚,怕是一首传世名作。

在这个时期,年纪在三十余岁,能作出此等佳作,并且有史可载的女人,申生只能想到一人,那就是许穆夫人。

若是申生没有记错,许穆公于去岁八月安葬,也就是说许穆夫人此时正值戴孝期间。

五年前,狄灭卫,许穆夫人不顾国中群臣和国人反对,返回故国,呼吁诸侯救卫,三年前诸侯为卫营建楚丘城,迁卫社稷于楚丘,卫民始安,此时是卫文公在位,卫国的元气已经恢复了一些,史载卫文公元年戈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所谓的季年就是晚年,不过,此时卫国的兵力当不止三十乘,因为去岁卫文公还跟随齐桓公伐蔡伐楚。

卫国渐安,许穆夫人又在戴孝期间,所以,申生搞不明白的是,此妇人若真是许穆夫人,她来成周干什么?

若不是,难道是他碰到了一位不见于史册的女诗人?

不过,有这一首佳作,足以让知音这张赝品琴名垂千古。

若是此琴将来在历史的长河中损毁了或者遗失了,估计后世那些研究古史,痴迷音律的人会悲痛惋惜不已吧?这事想想都觉得挺带感的。

这还只是对后世的影响,当前的影响则在于,这首诗简直是在免费帮他做宣传啊。

这样的好事哪找去?感谢一下是必须的。

于是,申生道:“夫人文思敏捷,跃深为拜服,愿请夫人一叙,不知夫人可否方便?”

许穆夫人犹豫片刻,微微颔首,“如此,便叨扰贤君子了。”

“不敢,夫人请。”申生张开手臂,微微欠身,作了个请的手势。

而后,申生侧过身对众人道:“诸君今日能来捧场,为跃辨明真伪,跃感激不尽,稍后自有酒水飨食招待,还望诸君切莫提前离去,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跃在二楼,只管前来寻跃倾诉,跃必然给诸君一个说法,跃尚有事,还请诸君见谅。”

众人闻言,纷纷行礼表示不敢。

姬郑双目一凝,看着申生的这一番做秀,蹙眉对游孙伯道:“此子不凡啊,应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大夫之前可曾听说过此人。”

游孙伯道:“太子容禀,臣曾派人查探过,此人十余日前率人进城,之前成周城中应无此等人物。”

“这么说来,此人只用十余日便在这成周城中闯出赫赫之名?”姬郑颇为感慨的说,“大才啊……”

游孙伯神色严肃,“太子之言差矣。”

“哦?”姬郑略显疑惑。

游孙伯缓缓的说,“此人成名,不过仅用三日而已。”

“什么?”姬郑大惊,“三日?此人难道有鬼神之能不成?”

游孙伯叹道:“虽无鬼神之能,却也差之不远,太子想想,一个在成周毫无根基的人,仅仅只用三日便让成周中贩夫走卒皆知,如此之能,臣闻所未闻。”

姬郑点了点头,极为赞同的说道:“确实如此!”

而后,游孙伯又接着说:“臣观此人谈吐举止,或为士卿之后家道中落者,太子何不趁机将其收入麾下?如此一来,既可得人又可得琴,可谓是一举两得。”

其实不用游孙伯提醒,姬郑也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只是问题在于人家愿不愿意投效,若是愿意投效则一切好说,就怕不愿意投效……

现在的周王室又不像以前了,知识分子是最不好骗的,姬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当做笼络的筹码,钱财女人,人家肯定不缺。身份地位?讲道理,有这样的能耐到哪能没一席之地?

仅靠名分?他现在又不是天子,甚至太子之位还摇摇欲坠,哪里有什么名分可以分润给别人。

见姬郑不说话,游孙伯也大致猜测到了姬郑心中的想法,他亦知申生这样的人不好笼络,但万一呢?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别忘了还有一个王子带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于是,游孙伯极为坚定的说:“太子此时不应迟疑,即使不能将此人收入麾下,与之为友,亦可助益颇多,太子莫忘了,甘公可在一旁瞧着呢。”

姬郑闻言瞬间明白过来了,“大夫之言甚是,吾这就前去拜访。”

王子带那边和姬郑这边商讨的结果是差不多的,既想得琴又想得人。

神农琴不能说不重要,但申生的重要程度在姬郑和王子带兄弟俩心里已经隐隐和神农琴划上等号了。

这么厉害的一人,就算不能收到自己麾下,也绝不能让他被对方收入麾下。

而申生此时却在伏案默写《高山流水》的曲谱。

许穆夫人之所以会一口答应申生的邀请,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曲谱。

当然了,也有和申生探讨音律的想法,不过,当许穆夫人见到乐伯之后,这个想法就淡了。

绝世高手就在眼前,何必再去和一流高手交流印证,直接请教绝世高手不就行了吗?

申生对此倒是无所谓,毕竟两人都帮了自己的大忙,许穆夫人就不说了,乐伯则是专门给他带来了王城朝堂上的动向,劝他及早将琴交给天子,并答应帮他代为引荐。

既然两人都想要曲谱,申生肯定不会吝惜,权当是谢礼了。况且,谈起音律,虽然有原主的加持,但他肯定也比不过乐伯和许穆夫人两人,两人交流,他也乐的清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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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明争暗斗

“郑特来拜见贤君子,不知贤君子可有空暇?”

申生刚把《高山流水》的曲谱默写完,就听到这一声非常突兀的拜访之声。

还没等他开口,只听那人又道:“穆夫人,大司乐,郑有礼了。”

申生闻言终于确定,原来此妇人还真是历史上有名的许穆夫人。

许穆夫人和大司乐几乎同时起身,回礼道:“见过太子!”

两相刚见礼结束,只听得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姬郑身后传来,“兄长倒是心急啊。”

说罢,也分别和许穆夫人及乐伯见礼。

之后,又道:“贤君子之为人,带深为钦佩,欲与贤君子一叙,不知可否?”

一时间,火药味甚浓。

许穆夫人和乐伯见状,稍微寒暄两句,便向申生告辞,这兄弟二人之间的不睦,哪个不知?能让这二人同时来拜访申生,里面的事情绝对不简单,况且许穆夫人和乐伯也没要得罪这二人。

而申生则有些不太高兴,倒不是因为许穆夫人和乐伯的告辞,而是因为姬郑和王子带这兄弟俩的突然到访,他正在宴客呢,这俩傻缺就过来横插一杠子,把他的贵客都给逼走了,正常人遇到这样事情要是还能笑脸相迎那就邪门了。

申生客气挽留两句,许穆夫人和乐伯执意要走,无奈之下,申生道:“跃送二位贵客。”

许穆夫人道:“贤君子厚爱,妾感激不尽,然妾与大司乐自去旁边雅阁中探讨音律即可,便不劳贤君子相送了,贤君子止步。”

“既然如此……”申生叹了口气,一揖及地,道:“今日是跃怠慢了二位贵客,来日跃必亲自登门向二位贵客谢罪。”

许穆夫人和乐伯连称不敢,三人又客气几句,这才分别。

许穆夫人和乐伯走后,申生看着眼前的姬郑和王子带,心理虽然十分不喜,却也没有过分表现出来,这俩傻缺还真把自己当颗葱了,以为别人见着他们就必须笑脸相迎?

冷着脸把二人请进雅阁,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闹大怕被人看笑话,以及顾忌底层庶民的口诛笔伐,申生还真不太想搭理这二人。

此时的周王室在王畿内的凝聚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底层庶民面对其他诸侯国人,有一种王民的优越感,在他们眼中周国才是天下的老大,诸夏的正宗,其他诸侯国都是渣渣,大概就是一种大爷心态,后来周襄王赐给重耳阳樊邑,阳樊邑的国人宁愿离开故土,也不愿意成为晋民,这就是例证。

在王畿边缘的阳樊尚且如此,在成周城中就不用说了。

此时的成周国人最厌恶的就是齐国,之前最厌恶的是郑国,因为这两国都抢了周王室的风头。

当然了,周王室的凝聚力也就仅限于此,除了固步自封的优越感之外,其他的却是不值一提……

若非是需要在这成周城中立足,把名声搞坏了对以后发展的不利,申生和这两人说话的心情都欠奉。

很明显,这俩傻缺跟成周国人一样,优越感过头了,以为有着王室的名头的名头,别人就得买他们的账。

甚至对于申生这样的商人来说,面对他们二人的拜访还得感恩戴德。

入座,姬郑道:“郑唐突拜见,搅扰贤君子宴客,此郑之过也,还望贤君子见谅。”

姬郑见到申生微冷的脸色,稍微一想,便知道申生可能是因为他的突兀失礼而心生不满。

毕竟,在老父、后母以及亲弟各种轮番攻击下还能保住太子之位的人,若是没有一颗玲珑心,坟头上的草都有三丈高了。

王子带闻言,也有样学样,跟着道歉。

于是,申生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不过,语气依旧不善,“不知二位贵人前来,可有要事?”

申生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稍微一想也知道这二人肯定是为神农琴而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乐伯已经告诉他了。

所以,这二人肯定是来截胡的。

他花费重金,又耗费了这么大的心血,眼看就到收割的时候了,突然冒出两个想要摘桃子的,他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王子带和姬郑对申生不善的语气却丝毫不以为意。

王子带笑道:“倒也无甚要事,只是一来见虞君敦重好义,带对虞君甚有好感,欲与虞君结交一番。”

“二来嘛……”王子带拉长了声音,而后神色严肃道:“二来带愿为虞君解倒悬之危。”

申生笑了,完全是被王子带的话给气乐的,这货明显在图谋他的神农琴,然后这一番话说的好像他还对这货感恩戴德似的。

申生喝了一口汤水,目露戏谑,似笑非笑的说:“哦,愿闻其详!”

“虞君据至宝于闹市之中,觊觎者必然甚众,上至公卿……”王子带暗暗撇了姬郑一眼,示意申生姬郑是神农琴的觊觎者,“下至贩夫游侠,无一不欲得此至宝,以为晋身之资,带度以虞君之力,必然难护此宝周全,故而带今日前来,愿尽绵薄之力,只要虞君有请,带必全力襄助,此非解虞君之倒悬乎?”

申生不置可否,只是笑道:“贵人此言,却是让跃感激不已,来,跃敬贵人一爵。”

姬郑看着申生和王子带相谈甚欢,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不愿眼看着申生这样的人才被王子带蛊惑,入王子带的瓮中,一旦申生站在王子带的一方,那就意味着神农琴成为王子带的囊中之物,这可是大功一件,而且王子带还获得了些许天命的加持,如此一来,只要稍微运作一番,王子带在洛邑和天下的声势必然大壮。

姬郑仿佛看到了,诸侯因神农琴来朝时,他的老父指着王子带对诸侯说:“此吾百年之后,天命之主教化之人也!”

姬郑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急了,而王子带则是带着三分示威的笑意看向姬郑,仿佛在讽刺姬郑的无能。

申生看着这兄弟俩的明争暗斗,不置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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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奇货可居

虽然申生和姬郑以及王子带的相见并不是那么愉快,但架不住相谈甚欢啊。

每次当王子带问到关键处,申生总是把眼神瞟向姬郑,暗示王子带此处不是谈重要之事的地方,而当王子带暗示申生离开找个地方详谈的时候,申生又委婉的表示,他是今日宴会的主人,实在是走不开。

这一来二去,姬郑也看出了端倪,也乐的留在这里给申生打掩护,无论王子带怎么激他,他就是不离开。

再加上申生的有意逢迎激将,两人在酒精的刺激下谁都不愿意在申生面前比对方弱一头,然后这俩人便都喝多了。

俩人被各自的扈从从申生的雅阁里架出去的时候,可谓是惊掉一地眼球。

俩人能同案而食,本来就是稀罕事一件,更稀罕的是两人不单同案而食了,而且还都饮醉了,这岂不是说明俩人非但没有起矛盾争执,而且还相谈甚欢?

于是,一二层的富贵食客再看向申生时,肃然起敬,眼神中无不带着钦佩,此人手段非凡啊,怪不得短时间内能在成周城中占有一席之地。

申生没有理会众人崇敬的目光,其实他也有些醉了,只是没有醉到姬郑和王子带俩人那样也就是了。

他一直在暗暗观察两人,虽说他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和天子搭上线,但是为将来考虑,这兄弟二人还是有必要了解一番的,毕竟周惠王其实也没几年活头了,若是申生没有记错的话,周惠王是在他的便宜老父去世的前一年驾崩的。

所以,提前押宝,或者说提前选择一个符合他利益,再说白一点,两个人哪一个更敦厚老实,懂得知恩图报,更好控制,他便选择哪一个帮扶。

就像吕不韦问其父说的那样“立国家之主赢几倍?”,其父曰:“无数”。

申生既然遇到了这两人,心里的小算盘自然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他本来是比较倾向于扶持王子带的,因为王子带是庶子,在理法上处于弱势的一方,若能把王子带扶上位,那么真是获利无数倍。

但当和王子带接触之后,申生便直接否决了这个想法,王子带此人有一张利嘴,说话做事让人感觉不怎么靠的住。

而姬郑却恰恰相反,虽谈不上老实,却也能称的上敦厚,再联想到齐桓公因为联合诸侯支持姬郑,姬郑继位之后便给齐桓公赐胙,命为方伯,还有后来重耳平定王子带后,姬郑命重耳为方伯的这段历史,看起来,还是姬郑更加靠谱一些。

再者,他是嫡子,若是扶立庶子,不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甚至他的一帮心腹以及国内的支持者也会心生嫌隙,宗法制度虽然遭到破坏不假,但是嫡长子继承制度在现在依旧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之所以能在晋国有这么多的支持者,根源就在于他是嫡长子。

扶立庶子,即便是扶立别国的庶子,那也是相当于在掘他自己的根。

所以,想通了这些关节之后,申生毫不犹豫的毙掉了原来想要扶立王子带的想法,即便是扶立王子有可能获利巨大。

但是,接下来又出现重要的两个问题。

其一,天子现在想废嫡立庶,他若是帮助姬郑,那便是相当于站在天子的对立面,这和他之前想和天子搭上线的目标背道而驰,别忘了,天子可还有三年好活呢,现在就上了姬郑的贼船,三年之内在王畿地界上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天子或许不会惦记上他,但是今日如此戏耍王子带,王子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申生虽然不惧,但是他入周可不单是前来作生意留后路那么简单,他拼命的想搭上天子的线,不止是因为看不上其他人,宜阳的铁矿也占据了重要的一环。

其二,姬郑的支持者甚众,不说别的,申生可还记得今岁齐桓公联合中原诸侯在首止共同声援姬郑,他现在势单力孤,想要取得姬郑的感激,不出大力是不可能的。

所以,有此两点,申生觉得还是先静观其变比较好,提前投资下注的事情现在的时机还真不怎么合适。

当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应该聚焦在搭上天子的线,至于这兄弟俩,既不得罪,也不太亲近。

等搭上天子的线后,自己在洛邑城中暗中发展实力,届时,等有需要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自己导演一场王子带之乱,然后再取得姬郑的感激。

这才是真正的正治精髓。

“贤君子手段不凡,妾深为钦佩!”

目送着姬郑兄弟俩被人架出有巢居,申生刚转身,还没等他走回雅阁之中,许穆夫人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

申生施了一礼,笑道:“夫人说笑了,跃能有什么手段?只不过是太子和甘公手足情深罢了!”

许穆夫人笑笑,却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妾想请贤君子一叙,不知贤君子可有空暇?”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走到许穆夫人的那间雅阁之中,此时乐伯已经离开了,整场宴会已经到了尾声,离开的不止乐伯。

落坐,许穆夫人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申生。

申生满头雾水,虽然暗自诧异,却也没有主动开口。

别看他喝多了,但是脑子十分清醒,既然许穆夫人不说话,他便一口一口的饮着有巢居特制的解酒汤。

良久,许穆夫人最先沉不住气,道:“贤君子的身份怕不止是商人那么简单吧?”

“夫人多虑了,跃只是一介商人而已!”

“不然。”许穆夫人紧盯着申生,非常笃定的说,“想来贤君子也已经知道妾的身份,妾在故国沦亡之际,四处奔走,却从未见过有如贤君子这样的商人,故而,以妾之见,贤君子怕是绝非商人那么简单。”

“而且……那副所谓的神农琴怕也是假的吧?”

申生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天下何其大也,夫人没见过并不表示没有,而且,夫人怎么知道琴是假的?”

“这么说来,贤君子是承认琴是假的了?”

“夫人这是断章取义!”

许穆夫人见从申生脸上看不不出什么破绽,便自顾自的道:“大司乐方才告知于我,言贤君子五日之前便已经让人请其观琴,验明真伪,若妾所记不差,三日前有巢居宣布贤君子将在此处宴客观琴,既然贤君子已知真伪,那今日又何须花费重金宴请众人鉴琴?难道不是为了让天下皆知此琴为真,好为显君子张目?众口铄金之下,从而彻底坐实所谓的神农琴为真。”

“且夫,贤君子莫要忘了,许乃姜姓,四岳之后,四岳出自神农,妾曾遍观许国所存太古之事,无一字一句提到神农与轩辕为知音之论……”许穆夫人说到这里,死死的盯着申生的眼睛,“更无贤君子所奏《高山流水》之曲,卫故都朝歌所存殷国竹册木牍所记太古之事亦是如此,所以,妾可以十分确定的说,贤君子所谓的神农琴根本就是假的。”

许穆夫人的这一番话说完,申生心头确实在发虚,玛德,他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会遇上事主,而且还是标准的学霸事主。

……

第67章 齐国来使

“夫人不是亦为此曲作《知音》么?”申生非常镇定,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许穆夫人既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他,而只是在私下里向他询问此事,那就说明许穆夫人并无意去追究这件事。

既然如此,申生实在也没必要去强辩说,故事是假的,并不代表琴是假的,或者简册在流传的过程中有缺失以及记录有缺等等。

他又知道许国和卫国的简册中究竟记录些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信息不对称。

许穆夫人道:“妾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贤君子编造的故事虽假,但是却令人神往,琴与曲确实又为希世之物。”

申生笑了笑,没说话。女人终究都是感性的生物。

……

自从申生离开伊洛戎之后,戎王分给申生那片土地上的军政大事都是罕夷等人在操持。

平常也无太要紧的事情,毕竟士卒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也不存在缺衣短食,要说最要紧的事情也不过有两件,第一是让戎人教授士卒一些放牧的事情,第二则是指挥士卒堆肥,伐树制作农具,为今岁的秋耕作准备。

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每日巡视警戒一番,防备别的部族窥伺。

身为诸夏一员的秦国尚且对他们心存不轨,而今处在异族之中,罕夷等人自然会倍加小心。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罕夷等人发现周边的戎族部落,对他们尚算友好,不过,罕夷等人却没有因此而放松了警惕。

在诸夏人眼中,戎狄都是强盗,即便此时戎夏杂居,但是你却不能因为强盗一日不抢东西而忘记了他是强盗。

就像后世美帝一样,各国也会与其交流往来,但是如果天真的以为美帝改邪归正了,那么一定会死的很惨。

戎狄也是如此,诸夏与其交流互通,但却从没有一日忘记过这是一帮强盗。

红日西斜,狐毛率领几人站在一处山坡上,四下观瞧,所见景象与前几日并无不同。

既然无事,狐毛便准备率人离开,结束这一条的巡视。

就在他准备走下山坡的时候,却看到远处突然群鸟飞起,耳边传来的是鸟叫声以及树木枝叶扑凌凌的摇摆声。

狐毛定睛一看,只见一辆马车正在向他们这里疾驰狂奔,随着马车越来越近,狐毛看到马车前面树立着一杆朱红的大旗,上面绣着一“齐”字。

狐毛暗自诧异,嘀咕道:“怪哉,齐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心里虽然十分不解,但是他却也没有过多迟疑,立刻率人离开山坡,准备去问一问齐人到此处来有什么目的。

方下山坡,正好拦住马车的去路。

“吁……”

马车上的齐国使者见有一群诸夏打扮的人拦住去路,心中隐隐猜测或是找到了申生所在之处,于是,当即停车。

车方停,齐使先狐毛一句说道:“我乃齐国使者,敢问晋太子申生可在此处?”

狐毛见其手持旄节,知道应该不是假的,因为所谓的旄节,就是一根竹竿上端编牦牛的毛覆盖,牦牛是生活在高寒地区的,所以牦牛的毛很少见,也正因为如此,旄节这个信物是很难冒充的。

但很难冒充并不代表不能冒充,谁知道这是不是真齐国使者?万一是其他国家冒充齐国使者呢?比如晋国。

于是,狐偃问道:“可有符信?”

使者闻言,掏出一方符信,大致就是一枚印章,这算是此时最重要的防伪手段。因为刻制的印章虽然简单,但是在此时的技术条件下,想要人工仿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印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每个国家的符信印章都有独特的标志,这一点是作不了假的。

狐毛可不像孟明视、西乞术、白已丙三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没见旄节,没验符信就轻信弦高是郑国使者。所以,活该秦军在崤山被晋国全歼。

验过符信,狐毛便已经确定了这是齐国使者,于是,说道:“齐使请随我来。”

“那便劳烦贤君子了!”齐使客气一声,立刻跟随狐毛而去。

没过多久,齐使已经被狐毛带到大帐之中,罕夷等人正在议事。

见狐毛带了一个持节使者进来,还没等罕夷等人开口询问,便听狐毛说道:“我家主上不在,临行前将一切事务交由罕夷大夫决断,齐使有什么事情,不妨向罕夷大夫告知。”

齐使对罕夷等人行了一礼,而后道:“寡君将在今岁六月中会诸侯于首止,寡君闻贵太子贤,特遣本使前来请贵太子前去一见。”

说罢,抽出一张木牍,快步走到罕夷身前,微微躬身,双手奉上。

罕夷接过木牍,道:“使者一路辛苦,先去休息一番吧。”

使者客气道:“君命在身,不敢言辛苦。”

说罢后退两步,然后转身,接着狐毛领着使者下去休息。

使者走后,先丹木和羊舌突便围了上来。

羊舌突道:“奇哉怪也,这好端端的,齐侯为什么要遣使请太子参加诸侯盟会?”

先丹木也同样疑惑不解,“是啊,这齐侯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罕夷一脸严肃的看完木牍,然后交给二人传阅。

片刻,罕夷问道:“如何?”

“这齐侯竟然想为太子洗刷弑君弑父恶名?”先丹木冷静的说,“事情怕没有这么简单罢?”

羊舌突亦道:“以臣之见,这齐侯怕是想借太子之事在天下诸侯之前树立他的仁义美名吧,不过,这倒也并非坏事一件,齐侯虽然可能存心不纯,但是太子也可借此机会去除恶名。”

“然此事却是彰吾国之恶于天下也!”先丹木低声说了一句。

羊舌突默然,然后又道:“齐侯既然已经知道此事,那么必然是君上先将太子弑父之事向列国告知,恐怕此时列国春秋已经将太子欲行弑父之事书于简册,若不能为太子除此污名,则太子必将负此恶名于后世,即使太子将来嗣位为君,遣使请求列国修改此事,但列国史官必有狐疑,或难改动。”

先丹木和罕夷同时沉默了,他俩也不得不承认羊舌突说的对的。

良久,罕夷对羊舌突说,“既然如此,不如由子前往成周,将此事告知太子,由太子决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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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谋琴害命

夜晚,漆黑如墨。

成周宫殿旁边的一处宅院里,灯火通明,正堂内青铜灯盏的火苗照耀出三道影子倒映在髹漆的地板上。

“如何?”王子带站在上首的台阶前,低下头凝视着单膝跪在他身前的两人,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两人看起来一个显得壮实无比,另一个却又显得极为瘦弱。

壮的那人叫杵臼,瘦的那人叫白牂(zāng母羊),这两人都是成周城内有名的游侠,甚至可以说是恶名远播。

杵臼有力,白牂有智,在成周的游侠小圈子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宁搏虎豹,莫惹白牂。

概因为白牂这个人极为阴险狠辣。

曾经有一个游侠只因为和白牂发生了口角,第二天那个游侠的尸体便被发现在护城河中,这其实倒也没大不了的,因为游侠之间因口角而演变为搏杀的事情并不少见,关键在于那名身死的游侠被大卸八块的尸体上根本没有一块好肉,面目模糊,一看便知生前受尽了痛苦。

这还没完,毕竟游侠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个体,与那名游侠交好的五六名游侠得知此事后去找白牂算账,然后,这五六名游侠的尸体最后都拼不完整。

这是多大的仇怨?即使是杀人也要给对方留个全尸吧,这也算是最起码的尊重。

但是,在白牂这里根本不存在。

而杵臼却没有白牂那么凶残,杵臼为人很讲义气,成周城中的游侠大多都认得他,也算是游侠圈中大佬级别的人物。

而这两人其实都在王子带的手下做事。

像王子带这种图谋君位的庶公子一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阴蓄死士、游侠和盗贼。

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未来的事谁说的清呢。

此时王子带把这二人招来自然是有事需要这人去做。

事实上,王子带下午的时候就已经醒酒了。

醒来之后,他终于发现他根本就是被那个叫虞跃的商人给耍了。

在那个虞跃面前,他非但没有得到任何一句保证,更没有得到神农琴,若非要说得到了什么的话,他只得到了一肚子的酒水。

有鉴于此,王子带怎能不愤怒,他作为天子子嗣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不止如此,王子带现在细细想来,他觉得那虞跃或许与姬郑的关系并不简单。

很明显的一件事,就是那虞跃和姬郑一唱一和的,拼命向他灌酒,所以,王子带是越想越气,被人耍了滋味可不好受。

所以,下午的时候,他便命人将这二人召来,一来查探那商人虞跃的虚实,二来他准备要那虞跃的命,当然了,神农琴是他势在必得的。

看那虞跃和姬郑默契的模样,谁知道那虞跃会不会把神农琴交给姬郑?

若是真的交给了姬郑,姬郑借此事大肆宣扬,这样一来,对他这一方的打击是巨大的,也是他绝不希望看到的。

无论如何,神农琴只有在他手上才能让他安心,那虞跃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得罪他。

他本来也是有招揽之意的,谁知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说,还被摆了一道。

若非在这成周城中,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调集他的私属扈从直接宰了那该死的商人,那该死的商人此时早就应该魂归黄泉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只须让他的私属扈从打扮成游侠、盗贼的模样夜袭那虞跃的宅邸,同样也可以达到目的。

届时,那该死的虞跃一死,神农琴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至于如何解释在虞跃死后神农琴会到他的手中?这其实很简单,至宝乃是有德者方能据之,那卑贱的商人无德,反受其殃,这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而他则是蒙上天眷顾,被赐以珍宝的有德之人。

群臣不信?这没关系,天会让群臣相信的。

“王子,卑下已经命人查探过了,那商人的扈从不少,有百余人,看起来极为精壮,怕是不好惹啊!”杵臼拱拱手,神色肃穆的说。

王子带闻言微微沉吟,来回踱了几步。

“王子,不如用药?”白牂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类似的事情他可没少干,他所谓的药,其实就类似于后来古典小说中的蒙汗药。

不要以为此时没这种药物,事实上还真存在,《列子汤问》中,就记载,扁鹊曾用“毒酒”将鲁国公扈、赵齐婴二人“迷死三日”。

至于是不是曼陀罗制成的不得而知,因为曼陀罗花被制成麻药的最早记载应该是华佗的麻沸散。

但问题是此时虽然有这种麻药,但还没神奇到类似武侠小说中,能制成迷魂烟,一吹就让人人事不知的地步。

所以,想要麻翻这么多人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现在又是晚上,操作起来基本上不可能。

其实,白牂是想让王子带去麻翻申生,只要把申生控制住了,一切不就尽在掌握之中了吗?

但这话他没敢明说,只能全靠王子带自己领悟。

因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要是因为的他的建议而让王子带出了什么事,他全家都不够人杀的。

王子带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白牂的意思还是假不明白白牂的意思,狠狠的瞪了白牂一眼。

于是,白牂低下头看着地板,再也不说话了。

良久,王子带道:“杵臼,今夜由你率领一众游侠和我的扈从从正面佯攻,吸引虞跃那些扈从的注意力,待将其扈从吸引到正门之后,白牂,你率人从后方过墙而入,务必取那虞跃的首级与神农琴予我。”

“唯!”二人同时应道。

王子带的命令刚下达下去,便见有人匆匆赶来,行礼之后,凑到王子带耳边小声耳语两句。

之后,王子带突然哈哈大笑,边笑边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此天助我也!”

大笑一阵,王子带脸上闪过一抹狰狞,“白牂,今夜但凡与那虞跃在一起的,无论何人,务必全部诛杀,一个活口也不许留,明白吗?”

白牂迎着王子带的目光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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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姬郑来访

申生面前此时跪坐着一人,也算不上陌生人,就是白天和他一起饮酒的姬郑。

“今日虞君未将神农琴交予甘公,于郑便是有大德,仅具薄礼,略表谢意,还望虞君莫要推辞。”姬郑指着命人送来的丝帛,美金及其他各种珍奇之物,笑着说道。

而申生则道:“太子说笑了,只是甘公品行端庄,不愿强取罢了,跃何功之有?不敢当太子之谢,更不敢受太子之礼。”

财帛虽然动人心,但是申生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收。

姬郑给他送礼的借口实在牵强,申生可不会相信姬郑所谓没把琴交给王子带,对他有大德云云。

很明显,姬郑和王子带没有一个不想得到神农琴的。

他如果收了礼,即便他不会把神农琴交给姬郑,但那也是给了姬郑打蛇上棍的机会。

不要问申生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在申生看来,姬郑现在就是在打蛇上棍。

打蛇上棍的人,第一不好摆脱,第二必然是另有所图,想把人拖下水,或者想把人拉到自己的贼船上。

申生不认为姬郑能从他手里拿到神农琴,但是却要提防姬郑想拉拢他,把他当成敛财的工具。

人呐,怀才就像怀孕。

申生虽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但是他却知道他这段时间在成周城中露的这一手,可以算的上是前无古人的,相信他已经进入了王城内某些贵人的眼中。

说实话,他现在如果想要找个贵人投靠,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扫榻以待。

不说别的,就单凭他这一手成名的本事,谁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肯定在名气上会更上一层楼。

孔子说,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自古动人心的不仅有财帛,更有名位。

但问题是,他能给别人带去利益,别人又能给他多少回报?

姬郑也好,王子带也罢,这二人能给他的回报难道比天子能给他的回报还要多吗?

任何人在这样的问题上都有一个最优考量。

况且,在申生眼中,天子其实并不是那么难对付,别忘了,天子的本性是贪婪好利,这样的人只要拿出的七寸,说句不客气的话,完全可以予取予求。

贪财的人,无论他的身份有多尊贵,地位有多高,掩饰的有多好,他的心中一定都是在拿钱来考量一切的。

所以,申生其实并非不是不想和姬郑有交集,而是至少在此时在明面不想和他维持太过亲密的关系,甚至是在别人看起来他是姬郑一党,这些都不是他愿意做的。

在私底下保持良好的关系,他倒是不会反对。

但问题在于现在姬郑明显是在接近他,甚至不惜打蛇上棍,这几乎是往他身上打上太子党的烙印,这就是申生接受不了的了。

不要以为姬郑晚上来到的住处就没人会知道,可以这样说,他的那把神农琴几乎是自带光环,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而姬郑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明显有一种想逼迫他上贼船的意思。

申生对此其实是相当不喜,但是为未来考虑,他又不能直接和姬郑翻脸。

毕竟姬郑是未来的天子,对他还是有大用的。

“虞君何必着急拒绝……”姬郑和风细雨的说,“郑此来又非图谋虞君的神农琴,正如郑方才所说的那样,只要虞君不把神农琴交到甘公手中,虞君便是于郑有大德,所以,区区薄礼,虞君是当得的。”

“神农琴乃是臣想要献给天子的至宝,保护神农琴是臣的本分,臣不过尽忠职守罢了……”申生看了姬郑一眼,接着说,“无功不受禄,臣不敢受太子的厚礼,还望太子见谅。”

姬郑有点头疼了,这人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一如申生所料,姬郑就是打蛇上棍,他虽然不是为了神农而来,确实是有意拉拢申生。

今日申生和他配合将王子带灌醉,虽然最后他也醉了,但是他醒来之后,心中觉得申生可能是偏向他的,于是,他带着礼物来了。

只要神农琴不落到王子带手中,对姬郑来说已经是胜利,他也不会强迫申生把神农琴交给他,他只是想把申生这个人才拉拢到手。

虽然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少,但是像申生这样有如此灵活手段的人却不多。

若是能把申生收入囊中,姬郑觉得未来即便是面对危急的局势,凭借着申生灵活的手段,他也不至于会手足无措。

就像申生在晋国国内的支持者一样,姬郑虽然支持者不少,但是真正能够为他出谋划策帮他大忙的其实并不多。

人臣处在君王父子之间其实是很难做的……

姬郑顿了顿,也不气馁,接着道:“虞君所谓无功不受禄,郑深为敬服,既然如此,郑也不能让忠臣寒心,虞君有为天子守护至宝的忠心,郑略出财帛支持虞君,亦是郑的份内之事。”

申生呵呵一笑,实在不想与姬郑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他绝不会收下姬郑的这份厚礼,这是原则问题,多说无益。

“太子此来,难道仅仅是为了送礼而来?”

“当然不是,郑观虞君举止仪态,皆有古君子之风,郑心慕之……”

姬郑还没说完,猛足却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虽然面沉似水,但是申生却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然,猛足是不会贸然前来打断他和姬郑的叙话的。

猛足走到申生跟前,撇了姬郑一眼,然后弯下腰在申生耳边小声说道:“太子,出事了,有贼子靠近宅院,大约有百余人,梁余大夫等几位大夫已经率领士卒前去戒备。”

申生闻言,立刻起身,向姬郑告罪一声,然后带着猛足走出正堂。

他根本不用猜也知道,那些所谓的贼子,其实是为神农琴而来,而且大晚上的,已经宵禁了,能够调动这么多人,还让成周城中负责宵禁的司寤氏之官视而不见的,必定是王城中的大人物,根本不用作过多联想,申生也可以确定,这必然是王子带的手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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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严阵以待

站在堂外,申生道:“神农琴现在是谁在守着?”

猛足答道:“是先友大夫。”

申生微微颔首,“人手可够?”

“先友大夫亲自挑选了十余名精锐,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申生微微沉思了一会,道:“既然如此,你去协助梁玉大夫御敌吧。”

猛足道:“梁余大夫让臣前来保护太子。”

……

申生所借居的院子。

院门口处火光闪烁,梁余子养和狐偃手按剑柄,已经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

梁余子养对申生的安全不放心,先派猛足传信,随后又亲自挑选了二十余名精锐士卒交给魏犨,让他们前去保护申生。

宅院的门并不是太大,仅容一车通过,此时宅院的门却大开。

虽遇贼子,但是梁余子养并未命令士卒将院门关闭。

若是关了,贼人久攻不下,反而会四处翻墙,届时想要防备会更费功夫。

与其如此,还不如尽量将贼人吸引到门口处,正面将之击溃。

对此,梁余子养信心十足,在这成周城中,在人手相当的情况下能与他们这百余精锐士卒相抗衡的着实不多。

即便是天子的正规军队也不行。

成周的军队早已不负平、桓二王在位时的英勇。

当初平王在位时,郑庄公还能借用成周的军队南征北讨,在中原打出赫赫威名。

桓王在位时,王师还能带领虢师插手曲沃伐翼,但自从王师被郑庄公按在地上摩擦之后,桓王整个人就变的有些颓废了,恶言郑事,沉溺于享乐。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王师的战斗力渐渐下降。

其后,又有王子克、王子颓之乱,经过这两次内乱,王师的整体战斗力用来维稳尚算有余,上阵杀敌虽不至于一触即溃,但是却没有必胜的信念。

一支没有必胜信念的军队,还能奢求它能有多高的战斗力?只不过得战且战罢了。

也就天子及诸卿大夫的扈从私属武装战斗力较强一些,虽然如此,却也比不上久经战争磨砺的曲沃士卒,而且还是精锐中的精锐。

梁余子养一点也不担心那些准备进攻他们的贼人,这些人根本对他们造不成多大威胁。

但他却不会因此而大意,经常上战场的人都会知道,谨慎小心不一定会取胜,但大意疏忽一定会战败。

梁余子养是武将不假,但他更偏向文臣一些,智计百出,他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有骄横的毛病。

门外,杵臼领着一干游侠和二十余名王子带的扈从缓缓靠近宅院。

杵臼在游侠这个群体中的号召力还是很大的,就简单的一句话,一干游侠既不问缘由,也不问情况,心甘情愿的跟随他夜袭申生的宅院。

没别的,就一个义字而已。

为了这个义字,可以不避险阻,不惧生死,不怵富贵,不问无辜,只要一句话,就是拔剑杀人的理由。

当然了,能真正做到这些的只是小部分,甚至可以说寥寥无几。

就不惧生死这四个字,很多游侠就做不到,游侠也是人,也怕死,快意恩仇,杀人的时候固然很爽,但是当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有几个能够真正做到视自己的性命为草芥。

大概只有那些把游侠当做毕生事业来追求的人能够做到。

其他的游侠,只不过是把游侠当成一种职业,即便这些人心中没有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们确实是这样做的。

既然是职业,那么挣钱自然是最重要的。

不要以为游侠都是破衣烂衫,终日食不果腹,其实很多游侠虽然不事生产,但是却比底层庶民过的要好。

因为此时的贵族都会养食客,有能耐的游侠会被贵族招揽,能耐差点的可以收保护费,吃霸王餐。

就拿刘邦来说,没打天下之前就是游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吃霸王餐。

《史记》称刘邦“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这句话后来成为两家人从刘邦微贱时就看出刘邦不凡的例证。

其实呢,是人家根本不敢找刘邦要账,惹不起只能打碎牙往自己肚子里吞。

诸夏的底层小民一直以来秉持的理念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正当人家谁愿意去招惹流氓?而且游侠从来还不是孤立的个体,往往惹了一个流氓,马上又来一群流氓。

商君在秦国变法禁游侠,不止是出于耕战的考虑,更是为了整个社会的安定。

也就后来某些中二的文人骚客,马尿喝多了,yy快意恩仇才会捧游侠的臭脚。

自古劫富济贫,为底层小民主持正义的游侠有几个?

寥寥无几!

游侠也不过是利字打头而已,像孟尝君和他老爹靖郭君落魄的时候,门下数千食客愿意留在他们身边有几个?

所以,别看杵臼招来这么多游侠,浩浩荡荡的,足有百余人,但是,真心愿意出力气帮助杵臼的绝对不多。

这就好比后世打群架,叫人的时候,大家都是慷慨激昂,同仇敌忾,恨不能立刻帮忙教训对方,话说那叫一个好听,义薄云天。

等到对方同样叫来一大帮人,而且还都是五大三粗的那种,看谁跑的快吧。

义气又不能当饭吃,打人的时候都愿意卖力气,问题是谁愿意挨打……

游侠也是这样,恃强凌弱可以,但如果弱势的一方成了他们,看谁脚底下抹的油更多吧……

就在杵臼带着一群人逼近申生宅院的时候,白牂则引着二十余名王子带的精锐扈从绕到了宅后,其中有两名士卒肩上扛着一粗麻绳绞紧的木桩,木桩的前头就像一个巨大的钻头,钻头上套着一小块青铜尖,堪堪把钻头的尖包裹住。

这个木桩是用来破墙的工具,毕竟此时的墙体都是夯土浇筑的,用这样的工具破墙非常容易。

白牂贴在墙上,静静的听着院内的动静,一听这墙内周围是否有人,二听院内是否有喊杀之声。

说白了,他这是在等待时机,准备搞个出其不意的袭击,夺走神农琴并且杀了申生及他身边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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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夜黑风高

“杀……”

“铛铛铛……”

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器撞击的声音让白牂瞬间精神一震。

他毫不迟疑,立刻后退两步,道:“动手”。

两名庶人打扮的扈从抱起木桩,径直往墙上冲撞,青铜尖撞击到墙上发出“铿铿铿”的响声,这巨大的槌击之声却被院前的喊杀之声遮掩,根本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夯土浇筑的泥墙虽然尚算坚固,但是几槌下去,几方泥土已经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落,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版筑的夯土泥墙一般都比较厚实,几名力大的扈从轮番抱着木桩撞墙,终于,在几名扈从的不懈努力之下,墙上先被撞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然后以这个洞为中心,向周围扩展,没过多久,终于破开了一个可供人通行的洞门。

就在白牂率人进入宅院之时,宅门口处的激战正在进行中。

杵臼和王子带的二十余名扈从虽已跨过宅门,却是寸进不得,被梁余子养和狐偃率人死死扼住。

梁余子养和狐偃率人冲进敌阵,来回冲杀,狐偃越过冲在最前的王子带扈从,进入后方的游侠人群中,一柄长剑左劈右砍,他左右的士卒执矛护卫在后,左右冲撞。

梁余子养则率人跟王子带的扈从缠斗,“铿铿铿”,短兵相接的金戈之声、厮杀声在漆黑的夜里传的很远,很远……

宅门上大片殷红的鲜血,像被泼上去的一样,啪嗒啪嗒打在地上,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申生和姬郑依旧端坐在堂内。

申生很平静,仿佛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而姬郑却有些焦躁。

他也已经猜出这一定是他的那个好弟弟王子带的手笔,这太过明显了,只要不傻,都能猜的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认为申生能够抵挡住王子带的进攻。

王子带阴蓄了不少力士、游侠和盗贼,这事虽然做的隐秘,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姬郑正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在姬郑想来,申生这个商人看起来虽然手下人数也不少,但怎么可能能抵挡住王子带手下的那些凶悍之士?

“虞君,此次郑所带的扈从虽然不多,但是亦可助虞君一臂之力,虞君奈何推辞?”姬郑无奈的道。

事关王子带,有些话他实在不好对申生直说。

申生笑道:“太子多虑了,些许蟊贼何须太子扈从亲自出手?跃走南闯北数年,所遇危险无数,手下人若是连对付一二蟊贼的本事都没有,跃这颗头颅早就成了别人案上的酒器,此事便不劳太子费心了。”

姬郑闻言叹了口气,便不在多说了,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一旦外面的贼人攻到这里,他便命令手下的扈从带着他和虞跃离开。

申生不接受姬郑的好意倒不是因为不相信他,而是在申生看来根本没有必要。

姬郑的那些扈从,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弱,但在申生眼里实在不值一提。

再者,姬郑本来就没带多少扈从,不到二十人,这些人能顶什么用?

去了也不过是添乱而已。

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姬郑已经是有点坐不住了,但是他却没有动。

深为天子嫡子,无论在什么都是要保持镇定的,这是最基本的涵养。

况且申生不是也没有动吗?既然申生都是一派从容的模样,他就更不能弱了气势。

即便他的扈从几次劝他离开,都被他斥退了。

他是想把申生收为己用,如果他表现的如此不堪,申生即便不说,心里肯定对他是有些看法的。

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镇定。

“什么人?”

忽然,堂外大喝一声,姬郑的心里瞬间一紧,“难道外面的贼子攻到这里来了?”

姬郑看了一眼申生,只见申生依旧是面无表情,微微阖眼,若不仔细看,就像睡着了一样。

堂内的火光依旧在不停的闪烁,除了灯盏周围光亮之外,余下的尽是昏暗。

外面短兵相接的金属撞击声、喊杀声,脚步声很大,姬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过,就像一场战争发生在他的眼前一样,即便是在堂内,他已经隐隐可以嗅到外面传来的血腥气。

夜很黑,外面的火光却还在亮着,姬郑借着火光,看到的是两方人交错厮杀的身影,其中有两名小将看起来极为勇猛凶悍,杀入敌方就像切瓜砍菜一般,没有人是这二人的一合之敌。

那两人姬郑认识,一个是刚才向申生通传消息的人,另一人是率人来保护申生的人。

渐渐的,厮杀声越来越弱。

而后,猛足大步走到堂中,他的衣裳上有大片暗红的湿迹,脸上点点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打在他浓密的络腮胡须上,“主上,来犯贼人逃一人,魏君子已经前去追击,生擒四人,余者已经全部被诛杀。”

申生微微颔首,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这让姬郑看的有些吃惊。

要知道王子带身边的人可没有弱手,现在却被这位名叫虞跃的手下杀的毫无还手之力,他并不怀疑申生所谓的走南闯北,所遇危险甚多,他只是有些疑问,难道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这么危险了么?

“问一问,是谁派他们来的,然后……”申生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其实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确定这是王子带的手笔,但是仅凭猜测而去断定一件事,万一冤枉了好人呢?虽说申生并不认为王子带是什么好人。

反正无论是不是王子带下的黑手,申生都不准备留活口,没有任何必要。

“唯!”猛足领命而去。

姬郑欲言又止,但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肯定是王子带,他倒不是想包庇王子带,而是他有着担心申生知道了幕后主使是王子带之后,会想办法报复王子带,在姬郑心中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并不希望申生这么做,但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此时不说劝说的时候。

没过多久,又有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来人正是在宅门前和梁余子养一同阻挡蟊贼的狐偃。

“主上,来犯一二蟊贼已经被击退。”

……

ps:下轮没推荐,代表着这本书必扑,而且一定会比上本书还惨,多的也不想说,这估计是作者的最后一本先秦文,我会按原来的节奏写完,也算是弥补上本书一个遗憾,就这样吧,也没啥说的了。

第72章 致富之道

翌日,王城。

路寝之中。

所谓路寝,即正寝,又名大寝,《礼记玉藻》所谓“君,日出而视之退适路寝听政。”

路寝的功能是国君退朝后处理政务和生活起居之用。

早朝时候,申生在乐伯的引领下已经把神农琴亲自献给天子。

然后,早朝结束,申生就被寺人领到了这里。

“臣虞跃见过天王!”

天子微微一笑,旒冕之下笑容显得很是亲切,“子无须多礼,坐!”

“唯!”申生自然是无不从。

事实上,申生今天也算是开了眼,天子的贪婪他是预期的,但是他没想到天子能贪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讲道理,就凭申生献上神农琴这个功劳,给一块封地赐个爵位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因为神农琴所蕴含的政治意义是远远大于娱乐意义的。

但是,天子就赐了申生两井的土地,一座宅院,然后就没下文了。

两井的土地是一千八百亩,听起来是不少,问题是此时的亩是小亩,百步为一亩。

以现在的耕作能力,一家能够耕作百亩的土地,这其中的水分可想而知。

申生也就呵呵了。

见过抠的,就没见过这么抠的……

一阵无关紧要的对答之后,天子开始切入正题。

“朕听闻子乃秦国豪商,家资无算,不知是真是假?”天子的眼神中满是炙热。

申生知道他表演的时候已经到了。

于是,申生谦虚的说道:“天王见笑了,臣虽稍有家资,却也谈不上家资无算,市井流言过于夸大,实在不值一提。”

这其实就是变相承认他很有钱。

“且天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不过是在天王的土地上辗转贩运货物,赚些辛苦酬劳,所得利益皆是天王恩赐,如天王需要,臣愿将所得利益尽数献于天王,以谢天王厚恩。”申生情真意切的说道,一副忠臣的嘴脸尽显无疑。

先不说申生说的是真是假,但是这一番话确实让周惠王心中突然有些感动,忠臣啊!

要不是经过王子颓之乱后,他的吃相变的好看了许多,他真不愿意拂了大忠臣申生的这一番好意……

看着申生,天子突然想起了蔿国、边伯、子禽、祝跪、詹父五位大夫。

这五大夫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觉悟?

人和人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

想到这里,天子看向申生的目光更加柔和了,甚至有些后悔给申生的赏赐是不是太少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秦国商人能对王室有这样的忠心,实在太难能可贵了。

“子之忠心,朕知之……”周惠王顿了顿,然后接着道:“然子所得财货俱出于辛苦,《诗》曰:劬劳于野,又曰:民亦劳止,朕虽不德,亦不敢取子之辛劳所得以为己用。”

申生在心中呵呵一笑,也不戳破。

“天王体恤,臣铭感五内。”申生起身再拜,感动的是热泪盈眶。

周惠王叹了口气,连忙说道:“子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等申生稍微平缓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周惠王这才说道:“朕听闻子治家有方,经商有道,不知道此事是否属实?”

申生抹了一把眼泪,道:“天王治理万民,御极天下,才是真正的治家有方,臣不过是有一些生财小道罢了,在天王面前不敢卖弄,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子之言差矣,朕闻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食不饱则民不安,货不足则民匮乏,商人为国家通财货,便民生……”周惠王义正言辞的反问道:“生财怎能说是小道?”

申生点点头,“天王之言甚是,臣见识浅陋,未免贻笑大方,还望天王恕罪。”

“子何罪之有?”周惠王打了个哈哈,目光灼灼的盯着申生。

申生见状,知道是时候拿些干货出来了,再欲拒还迎,推三阻四,毫无节操的吹捧下去,周惠王怕是要生气了。

周惠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他发家致富的方法。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周惠王是何其贪婪。

此时的大商人做买卖都有自己的一套致富经,这玩意绝对是属于传说中的屠龙术,传子不传外,传媳不传女的那种。

正常而言,贵族可以让依附于自己的大商人为自己赚钱,但是却不能索取大商人的致富经,这是商人和贵族之间的默契,或者说是不成文的游戏规则。

一般情况下,贵族是不会破坏这个规则的。

但偏偏周惠王就是个例外,申生根本算不上他手下的商人,他便想要向申生索取致富经。

这种举动可以算得上是十分无礼,即便他用动用大义的名分想申生索取,但这依旧掩盖不了他的无礼无耻。

申生对此事倒是并不在意,他又不像此时的那些大商人,致富的方法说来说去,也就那三脚猫的功夫,贱则买入,贵则卖出。

这完全是被市场牵着鼻子走,申生一直在考虑的是该如何操纵市场?

这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这种事情和谁合作,也不能和周惠王合作,因为若是周惠王入局,黑吃黑发生的概率极大。

当然了,这些都是日后考虑的,此时还是先把天子哄高兴了再说。

微微沉吟了一会,申生这才开口问道:“臣以为致富之道,首在择业而致于精一,譬如田亩所处,春种秋收,农人精于此道,若无灾年亦可得十倍之利,然此非良业,或遇灾年,颗粒无收,或遇丰年,谷价跌落,难得骤富。”

“经商之人亦必择业,或贩卖丝帛,或贩卖俘掠,或精于食脍,或筑逆旅而纳远方之客,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其中择良业者或可岁致百金乃至数百金,择末业者……”

周惠王已经自动忽略申生后面所说的话了。

他只记住了三个字,数百金,一岁可挣得数百金,这个利润,就是卿大夫之家一岁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入账。

周惠王对申生的这个数百金的“数”字预估很高……

“子以为何业可岁致数百金?”周惠王迫不及待的问道。

申生看着周惠王红眼的模样,一点也不意外,微微一笑道:“天王可听说过五级三阶?”

……

ps:屋漏偏逢连夜雨,感冒了,状态不太好,这一章原来写的很露骨,怕被封,改了好久,话说这样提一句应该会没事吧。

第73章 惠王教子

申生走出路寝,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微笑。

天子已经彻底被他忽悠瘸了,连带着他提出的某些条件也被天子一一接受,比如宜阳的铁矿等等。

申生现在也满怀期待,五级三阶这种骗术,后世人上当的都不在少数,在此时由天子牵头这么搞,绝对是无敌的存在。

“主上!”先友在马车前四处张望,见申生来,长出了一口气,急忙迎了上去。

经过昨天的事情,他有些紧张过头了。

没办法,刚入成周没多久,就和王子带交恶,被王子带给记恨上了,而且昨天还杀了王子带那么多人,现在入了王城,王子带想要为难他们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走”

申生也没多说,招呼一声,当先向马车前走去,先友紧随其后。

申生上车,马车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先友如临大敌,直到出了王城,先友这才松缓了下来。

申生笑道:“卿久经战阵,随我南征北战数年,我也没见卿如此紧张过,即便是当初伐东山皋落氏,诸卿皆劝我出奔,唯独卿出言安慰于我,而今为何作此妇人之态?”

先友亦笑道:“太子又出言相戏于我,当初伐东山皋落氏,臣亦知诸卿所言句句出于肺腑,然虽则肺腑,却于事无补,臣知以太子之性格,在彼时,绝不会出奔,诸卿言之愈深,太子心中必然愈加犹疑,反而于战不利,战前主将心不定,战则必败,败则必为骊姬所谮,是以,臣才出言相慰以定太子之心。”

“且臣当时以为,即便国中形势艰危,有罕夷大夫和里克大夫二人力保太子必不至于生乱,却未料到,里克大夫……唉,不提也罢!”

“今时在洛邑,我等犹如置人之掌中,反覆之间,我等便有倾亡之危,更何况,昨日王子带已与太子结怨,并令人来攻,臣听闻王子带深受天子喜爱,臣岂能不惧?”

申生再笑,道:“卿多虑了,自今而后,王子带怕是不敢再随意招惹我了。”

先友奇了,道:“这是为何?”

申生笑而不语。

……

路寝中。

王子带垂下头一言不发。

申生走后,天子便把王子带给招了过来。

申生现在可是天子的座上宾,岁入数百金的事情还指着申生呢,与申生相比,王子带就有点扎眼了,就知道天天惹事。

昨天晚上发生在成周的事情,王城各卿大夫之家差不多都知道了,天子岂能不知?

更何况,申生在天子面前还隐晦的给王子带上了点眼药。

虽然没有直接提到王子带,只是委婉的表示成周城中最近治安可能有些不太好,这种环境可能对经营商业不利。

最近数年陶邑正在崛起,天子若不能好好整顿一下成周的治安,以后商人怕是要去陶邑发展了。

申生既没有提到王子带,也没有提到他昨天晚上遭受攻击,但天子又不傻,闻弦歌而知雅意。

可不能让申生这个财神爷就这么跑了,所以,不说别的,敲打一下王子带还是需要的,好歹让他收敛一些。

天子沉着脸问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禀父王,昨晚儿饮醉了,在成周城中的宅中安睡。”王子带诚惶诚恐的说道。

他又不傻,很明显他的老父已经知道他昨晚的所作所为。

不过,他搞不明白的是,他老父一直很是疼爱他,平常斥责的说都很少说,今日为何如此生气?

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昨晚的事情该如何应付过去,他是打死都不能承认昨晚的事情是他做的。

“安睡?”天子冷笑一声,瞥了王子带一眼,“成周的司寤氏与你抵足而眠是吧?”

王子带大惊,“父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天子怒道,“你现在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指挥国中大臣公然扰乱法令,阻碍宵禁,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吗?”

如此厉声厉色的话,真把王子带给吓到了。

王子带扑通一声跪下了。

连磕几个响头,眼泪都下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真不敢再抵死不认了。

“父王,儿绝无此意,儿只是一时糊涂,犯了大错,还请父王恕罪!”

说着,“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响头,额头已经通红。

天子很满意王子带的表现。

见状,叹了口气,语气也和缓了许多,“起来吧!”

王子带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连忙道:“儿不敢。”

“起来”

王子带这才缓缓起身。

“坐”

“你与太子,朕最心疼的就是你,你知道你昨晚的所作所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如此肆意妄为,国中诸卿会怎么想,国人会怎么想?”

王子带沉默,不敢出一言。

“你想为朕分忧,朕是知道的,但是分忧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你是王子,你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都代表着王室……”天子再叹,掏心掏肺的说,“而今王室已不是文武之时,诸侯势大难制,仅剩的只不过是文武遗泽,你肆意妄为,再由商人将此事传到列国,列国皆知王室子弟眼里竟然还容不下一商人,这还有何威严可言?”

“父王,可是那虞跃……”

“不管是谁,此事你都不要再穷究下去,况且,虞跃此人确实极有才干,你若是能够与之结好,也算是能够得一极大助力,父王百年之后,也能安心。”

“父王说笑了,父王受命于天,万寿无疆!”

天子瞪了王子带一眼,“什么万寿无疆,先王文武成,乃膺受天命之圣王,亦不免一死,父王之能不及文武成三王之万一,岂能不死?”

别看天子爱财,但是却对生死的事情看的极为通透。

也正是因为看得通透,所以他才更加爱财,人世间的繁华能多享受一天就是一天。

死后见到文武等先王,他还有哪个机会享受吗?

怕是没有了。

文武俭省,不肖子孙哪敢当着文武的面享受?

“父王……”王子带哭了,被天子的舐犊之情感动到了。

“哭什么?”天子佯怒道,“稍后,你备一份厚礼,亲自去虞跃那里向其致歉,以后也不要再为难于天,如此人才,岂能向外推?”

“唯!”

……

ps:应该还有一更,去吃饭了。

第74章 进退两难

申生回到宅院,梁余子养等人立刻迎了上来,他们心中何尝不是抱着和先友一样的想法?

“诸卿且安,无事,无事。”申生笑着安慰道。

众人闻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笑了,梁余子养道:“太子无事,我等也就安心了。”

而后,梁余子养好似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面色凝重,说道“太子,羊舌大夫来了。”

申生诧异道:“哦,伊洛戎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梁余子养说:“确实出了些事,不过不是伊洛戎,好像……臣也不是太清楚,还是让羊舌大夫亲自说与太子听罢,羊舌大夫昼夜奔波,十分疲惫,太子又不在,所以,臣已让他先行休息,臣这便让人请他前来。”

申生微微颔首,道:“此事不急,让羊舌大夫先休息一番罢,事无缓急,人为最贵。”

“唯!”

申生如此体恤下臣,梁余子养自然不会反对,做臣子的谁不希望遇见一个这样的主君。

……

申生看完齐侯的国书,而后将国书交于众人传阅。

半刻钟之后,申生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都在心里默默计较得失利弊。

魏犨道:“齐侯既有此心,臣以为太子不妨一去。”

先友道:“不可,齐侯虽然欲为太子洗刷弑君弑父之名,但若是太子亲临,则是扬君之恶,此为不忠,贬父而成子之名,此为不孝,如此,虽无弑父弑君之名,却有不忠不孝之嫌。”

“而且……”先友冷笑两声,“齐侯怕也不会有如此好心罢,齐侯此举明为为太子着想,实则是想借太子之事而成其仁义美名,不去也罢。”

狐偃跟着附和道:“确实如此,臣虽不敢说齐侯包藏祸心,但此事,齐侯确实有借我国中之事扬名之嫌,且自齐侯继位以来,南征蔡楚,北击山戎,存卫救邢,功为大,兵威所至,诸侯莫不仰视,唯独晋秦路远,齐国兵威不至,今齐侯借太子之事,或有臣我之心。”

申生没说话,把目光投向羊舌突和梁余子养。

羊舌突道:“二三子之言固然有理,不过,二三子可曾想过,齐侯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必是君上遣使告知列国,而使者或许不愿使太子背负弑君弑父恶名,这才将事情原委告知齐侯。”

“齐侯知道太子蒙受冤屈,他国诸侯能有几人知晓?如此,太子弑君弑父之事必然已经书于列国春秋之中,若不借此机会请求列国修改,即便有朝一日太子归国承嗣君位,遣使请列国诸侯修改此事,史官狐疑之下,或难改动,这样一来,太子弑君弑父之名必然传于后世……”

于是众人沉默了,这确实是一道极难的选择题,虽然只有两个选项。

如果申生拒绝,那么谁也无法保证齐侯依旧会帮助申生洗刷罪名,罪名不除,或许在此时没什么大的影响,也不影响申生回国继位,但问题在于,这样下去,申生极有可能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列国春秋一句“申生弑其君”传之后世,就足够让申生不断遭人唾骂。

此时的史书其实相当简略,记载所有的事情往往都是一两句话,整件事的过程完全是省略的,只记载一个结果,比如郑伯克段于鄢,鲁国春秋就记载这六个大字,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后世人之所以知道过程,那是《左传》的作者添加上去的,称为传。

各国春秋大致就相当于《左传》上的经。

有关列国国内发生的大事,完全是其他国家怎么通报,史官就怎么记载,至于考察原因、过程、真实性,完全不存在,如果某些人是被冤枉的,本国春秋可能会有端倪,但是其他国家的春秋则是某国使者怎么通报,他们就怎么写,被冤枉那是活该。

当然了,列国春秋也是可以修改的,比如某国国君或者执政卿遣使告诉列国,某件事记错了,事实是这样的云云,就可以修改,这个修改也不一定能成功,如果有的史官觉得这事存疑,之所以提出修改是当事人不想背负骂名,史官也可能保持原来的记录不变,总之,这些大多是是凭史官的经验和主观臆断。

像后来的卫国执政大臣宁悼子就遣使请求列国春秋修改关于他父亲宁惠子驱逐卫献公的记录,即所谓的“孙林父、宁殖出其君”,其他国家有没有修改这条记录不清楚,但是鲁国春秋应该是修改了,因为在《左传》的经文中找不到这条记录,只有传中提到了这件事。

所以,如果申生不去参加盟会,那么他的弑父恶名就极有可能流传到后世。

即便他上位,遣使通告列国修改记录,但这在别人眼中是属于当事人遮丑的行为,能不能修改根本不确定。

现在有齐侯的帮助就不一样了,一来他没有上位,二来有仁义之君帮他站台,这个可信度就非常高了。

而如果申生去参加盟会,则正如先友所说的,这会让他有不忠不孝的嫌疑。

身为人子,扬其父之恶名,这在此时人眼中就是大不孝。

此时的价值观,应该是为其父隐恶,而不是扬恶。

即便是到了汉朝,这也是属于主旋律。

宣帝还专门为这种隐父之恶的“孝行”修改法律,即所谓的,即便父亲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身为人子,帮助其父隐藏逃匿,也不算犯罪。

这种法律其实相当扯淡,但是主流价值观如此,皇帝也得退让三分。

这并不是孤例,汉朝以孝治天下不假,但是别忘了,诸夏民族孝的观念是一脉相承的。

汉朝只不过是单拉出来放大了而已。

此时主流价值观对孝的认同与汉朝相差无几。

杀子之君常见,弑父之君并不常有。

像卫伋子、原主,这都是孝的典型代表。

申生现在无疑是处在两难选择之下。

历史已经因他而改变,未来怎么样他也无法预料。

去,倒是不用再担心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后世的反面教材,但是却可能要因此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

不去,不仅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且还要背上弑君弑父的恶名。

去与不去,对他似乎都没什么好处。

进退两难啊!

……

第75章 将行

申生把目光投向梁余子养,想听听他的意见。

梁余子养脸色凝重,微微沉吟,道:“诸卿皆言之有理,太子去亦不是,不去亦不是,且天下虽称齐侯仁义,但我等委实不甚了解,贸然前去,恐为人所制,但若不去,则使太子蒙受污名于后世,臣与诸卿皆不忍见。”

“不如遣使谢齐侯美意,若齐侯果真乃仁义之君,则必不至于因此事而生怨,如齐侯不仁,太子未去,齐侯亦无如之何?”

申生颔首,这确实是老成之言。

不过,说实话,申生心里还是想见识一下齐桓公和管仲的风采的。

毕竟身为一个后世之人,对于历史上极为有名的人物,还是心存好奇的。

尤其像齐桓公和管仲这两位诸夏民族的大功臣。

说实话,齐桓公之所以在后世依旧享有赫赫威名,不仅是因为他是春秋首霸,更是因为他在保护诸夏文明中作出了巨大贡献。

像后来的所谓霸主,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齐桓公的,也就晋文公堪堪能与之并论,所以,很多时候,人们总是喜欢将齐桓公和晋文公并列起来,称为齐桓晋文。

楚庄、吴、越那是属于南蛮威凌中原,宋襄、秦穆则是属于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玩单机。

孔子的那句“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绝对不是一句吹捧。

此时的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别管有没有和齐国交锋过,都畏惧齐国的兵锋。

伊洛戎此时在中原也算是一股相当强的势力了,曾经远侵曹、鲁,但是在齐国面前,牙都不敢呲一下。

就拿后来的王子带之乱来说,王子带之乱其实发生了两次,第一次王子带引伊洛戎攻周,秦穆、晋惠发兵救周,齐桓公遣管仲平戎于周、遣隰朋平戎于晋,伊洛戎不敢撄齐国兵锋,只能接受齐国的调解。

天子以上卿礼招待管仲以酬齐国的定鼎之功。

第二次王子带之乱是由晋文公平定的。

此时的齐国就相当于悬在戎狄蛮夷头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说句不客气的话,此时的中原列国皆受惠于齐。

只要是同盟国受到戎狄的侵犯,齐国这个当大哥的,一定会联合一群小弟怼过去。

得益于齐国的强大,此时北狄侵犯中原的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而楚国一直到齐桓公死的时候,都没有向中原扩充领土,而是掉头向东向南发展。

如果没有齐桓公和管仲,此时的中原必定是乱成了一锅粥,绝对不会出现什么郑桓公、宋桓公、鲁桓公之类的,因为中原列国忙着内斗呢,客观条件根本不允许。

“齐侯有大功于诸夏,我心慕之,欲以观其风采,然梁余大夫所言亦甚为有理,不如以梁余大夫为使拜谢齐侯,我亦同去,即事有缓急,也不至于进退失据!”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出言反对。

说到底,这事的最终决定权完全在于申生自己,申生去也好,不去也罢,造成的后果都是由他自己承担,别人即便是想分担也分担不了。

不过,问题在于申生这一走,洛邑这一摊子事该怎么处置?

这事众人想到了,申生自然也想到了。

他现在可以离开洛邑,但是却要在洛邑留下重要心腹镇守,以此来表示他对洛邑的重视,不会放弃洛邑这块阵地,让别人有事也能找到他,不然,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人望就白费了,也会让天子心怀狐疑,觉得他是个骗子。

梁余子养是要跟他离开的,余者狐偃、先友和羊舌突都能担此重任。

但若纯以经营商业的角度来说,狐偃和先友二人最合适,因为这两人跟着他在成周待了一段时间,肯定学会了他的一些手段,而且两人在私下里为人随和,不会太严肃,可以算的上是八面玲珑的人物。

调节处理各方关系,也是一把好手。

不过,韩非子所谓一家二贵,事乃无功,夫妻持政,子无适从。

这两人都是心思活泛,八面玲珑之辈,他不在洛邑,而把这两人同时留下,万一出现意见相佐的地方,闹翻倒也不至于,只是会搞的很不愉快。

这不是申生希望看到的。

所以,他觉得还是让先友与他同去,让魏犨留下来保护狐偃,至于羊舌突则负责在成周和伊洛戎之间往来传递消息,转输物资。

如此一来,可保万无一失。

“此去卫国,以梁余大夫为主,我与先大夫随行,成周之事由狐大夫代为操持,魏君子为辅,护卫在狐大夫身边,成周与伊洛之间,往来转输之事,由羊舌大夫负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切就拜托诸位大夫了!”

“不敢!”狐偃、羊舌突和魏犨同时应道。

而后,狐偃接着道:“太子离开之后,成周城中诸多事宜,纷繁复杂,臣不知该从何处入手,还望太子能够提点一二?”

申生说道:“子犯所思所想与我不同,放手去做即可,不必再来问我。”

“唯!”

“不过,子犯需要牢记两点。”

“请太子吩咐。”

“其一,我等此来成周,乃是为购买粮种而来,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归,子犯如何经营运作,全凭心意,但切不可误了农时。”

“其二,若有人前来寻我,子犯务必抚安其心。”

“唯!”

见状,申生点了点头,也不在多说。

其实,申生此去并非仅仅是为了见识一下齐桓公和管仲的风采,他知道此次的盟会极为重要,甚至决定了未来两三年内整个列国局势的动向。

若申生所记不差,此次盟会让姬郑和天子彻底闹翻。

齐、鲁、宋、卫等国支持姬郑让天子大为恼火,于是天子一边指挥郑文公背盟联络楚国,一边又亲自派人联络晋国,试图组成周、郑、晋、楚联盟对抗以齐国为首的联盟。

但是齐桓公先发制人,大概在明年的夏季以郑伯逃盟的理由,攻打郑国,然后郑国向楚国求援,楚国伐许救郑。

接下来,第三年,齐国再伐郑,然后郑国乞和,再然后周惠王死,这场纷争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如此重要的盟会,岂能少得了申生的参与?

即便不能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跟着齐侯和管仲学学驾驭诸侯的手段也是好的。

毕竟,将来他是用的着的。

况且,纵横捭阖、风云变幻的列国形势,正是申生弄潮的好去处。

……

第76章 准备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申生紧锣密鼓的为接下来的首止之行作准备。

期间,王子带还亲自上门致歉,当然了,他肯定不会承认事情是他指使的,而是推出了两个替死鬼——杵臼和白牂,自己则称一时不察之下,让这二人钻了空子,对给申生造成的困扰深表歉意,这二人任由申生处置,并补偿申生的损失云云。

这倒让申生吃了一惊,因为抛去王子带的鬼话不谈,他的这一番表现已经算是相当有诚意了。

到了王子带这种身份,自己承认自己有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能拉两个比较重要的替死鬼出来顶缸已经是自己抽了自己两巴掌。

吃惊归吃惊,申生却没太在意。

说实话,他现在已经成功搭上天子的线了,又吊住了天子的胃口,王子带能亲自前来向他道歉,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而且他现在和姬郑的关系也还算不错,现在以及以后的两任天子已经被他吸引住了,王子带在未来不过是一个失败者而已,现在既然都不会对他造成威胁,未来就更加不会。

不过,申生却没有因此而有轻慢之心,未来的事情有未来的玩法,谁说失败者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呢?

王子带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所具有的战略价值。

况且,此次离开洛邑的不止是申生,还有姬郑,如此一来,这成周城中王子带的地位就变的举足轻重了。

狐偃等人如果能得到王子带的照拂,做起事情来也得心应手许多。

有正治的加持,作生意才能一路绿灯,这也是历来商人为什么会喜欢攀附正治人物的原因。

申生一直秉持的理念是物尽其用,有冤大头上门,申生怎会放过?

虽说之前王子带想要置他于死地,但问题是在成周的地界上,申生想要轻而易举的搞死王子带基本不可能。

况且,也没必要这么做。

正治人物之间的斗争,向来是头天恨不得对方去死,转过天来就能好到同穿一条裤子。

虚伪吗?很虚伪!

但是,如果不懂这个道理,就不要去玩正治,正治的世界不适合你。

王子带既然如此有诚意,申生也要表现相当的诚意来,这是双方合作的基础(宰冤大头的基础),于是,申生收下了王子带的厚礼,杵臼和白牂二人,申生又退给了王子带,算作诚意。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王子带借势自然要和申生套近乎,天子交给他的任务,他可不敢违逆。

而申生则有意无意的透露他可能要离开成周一段时间,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

王子带闻之则有些犹疑,不过,转念一想,这不正是拉拢申生的好机会么?

申生在成周,以他的聪明劲,肯定不好拉他上船,而申生一旦离开成周,拉拢就很好进行了,只要不遗余力的照拂他的生意,拉拢他手下的人,届时,等申生回来的时候,木已成舟,他就是想下船也下不了了。

王子带很聪明,孰不知申生正是利用他的聪明。

之后,一场酒宴,王子带不遗余力的释放善意,申生欲拒还迎,到最后宾主尽欢而散。

王子带的致歉只是一个小插曲。

剩下的时间里,申生亲自下场,教授狐偃等人如何通过利用市场的某些规律,以及包装、营销的某些技巧。

讲的东西有很多,至于狐偃等人能理解多少,就全凭他们自己的悟性了。

不过,当看到狐偃等人一个个拿着竹简木牍认真的记录他所讲的内容,有不甚明白的地方还向他询问,申生也放心了许多。

商场如战场,狐偃等人在申生的讲述下可以说是大开眼界,他们从来没想过,生意还能这么做。

而且,他们发现就是将申生讲的这些做生意的手段用在战场、正治斗争等其他方面,在理论上也是行的通的。

这简直就是世间最顶级的学问,狐偃等人怎么可能不上心?

在知识垄断的而今,六艺之外,除了家学,想要获取其他的新知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世卿之间即便关系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但是在涉及知识、家学的这个问题上,也绝对是不会让步的,想要借某家的书简一观,无关紧要的或许还有一丝可能,但是稍微重要一些的,只要开口借,这简直比刨了对方祖坟还严重。

更别谈申生讲的这些顶级知识了。

别忘了,在此时能用在战场的知识,毫不夸张的说,那就是屠龙术一般的存在,申生所讲的东西既能用在战场、又能用在商场、还能用在正治,其价值几乎是不可估量的。

至少在狐偃等人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申生在讲这些东西的时候,有时候口误都会被记下来,狐偃等人生怕漏记了一个字。

对于新知识的狂热由此可见。

将成周的事情该交代的交代下去,申生便带着梁余子养和先友踏上前往卫国首止的道路。

成周距离首止其实算不上太远,中间仅隔了一苏子国。

苏子国现在应该算是郑国的领土。

说起来也是搞笑,而今的苏子国基本上就相当于周王室的万能礼物。

诸侯有功有大功于王室,天子赐地,赐哪?赐苏子国。

仅申生所知,苏子国如今已经被赐给了郑国两次。

第一次在郑武公时期,平王将虎牢关以东的广大土地,即苏子国赐给郑国。

第二次距今不远,郑厉公助周惠王平定王子颓之乱,周惠王又把苏子国赐给了郑国。

更别提,郑庄公的时候,周桓王用苏子国的十二个邑换了郑国的四个邑。

还有历史上重耳平定王子带之乱后,周襄王赐给晋国苏子国的温和阳樊两邑,要知道这两块地至少被送给了郑国三次。

申生也不得不佩服,周王室可真会玩,一方土地赐来赐去,既能分开赐也能打包赐。

说到最后,周王室还占理。

此时土地国有,即天下的土地在名义上都是属于周王室的。

这一手骚操作也是没谁了……

都是姬姓同宗坑王室,孰不知,王室其实也不是个善茬。

……

入宫感言

思考了好些天,最终决定将这本书毙掉。

作者写书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改善一下经济条件。

在这本书上,作者看不到任何希望,坚持下去的希望也看不到。

截止到现在,收藏1800,上本书上架前收藏3000多,一直看正版的不过六七十个读者。

这本书上架之后,只会更惨,这意味着作者即便每月辛辛苦苦码十多万字,收入还不如大学生兼职一天挣的多。

有人说,写书本就是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但问题是这个不成正比已经影响到了作者的生活,每天花四五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查资料,码字,月底拿着极其微薄的稿费,有这些时间作者做其他事不更好吗?

还有人说坚持下去,成绩会好的,但是上本书的经验,以及从这本书得到的反馈来看,不会!

读者有千万种理由让作者坚持下去,但是作者坚持不下去的理由只有一条,每月赚的钱可怜到作者自己都觉得心酸。

讲道理,每月能拿一千块大洋,作者都不至于坚持不下去,但是现实是只能拿到十分之一,而且时不时的还要被喷,被骂。

就这样吧,反正太监了。

最后感谢这一个多月来,打赏的读者和默默投推荐票的读者,实在对不住。

尤其是书友大隋后裔,从这本书刚开始动笔,为本书发推荐票红包、收藏红包、以及大额打赏,这让作者心里很过意不去。

但还是请各位读者原谅作者的自私,微薄的稿酬和巨大的时间精力耗费已经影响到了作者的生活。

第77章 刺杀之路

秦国,毕邑。

食肆之中。

屠岸夷摸了摸脸上的鞭痕,回忆起了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他的主君东关五突然告诉他,他将被派去刺杀申生,这个决定让屠岸夷有些摸不着头脑,之后,东关五向他详细解释了骊姬等人的计划,他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对于此事,屠岸夷倒谈不上反感,他是东关五养的食客,为主君效死本就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况且,这种事也不是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能够决定的。

主君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做。

但,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让他能够顺利打进申生的内部,取得申生的信任,他很快便和东关五闹翻了,而且闹的很大,几乎到了绛城人人皆知的地步。

他脸上的鞭痕就是拜东关五所赐。

这其实倒也没什么,作戏嘛,他也能够理解。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东关五竟然派人追杀他,是真杀,一点都不留余地的那种。

若不是他武艺高强,他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了,即便是这样,他身上也大大小小新增了十余道伤痕,他从晋国逃出来的时候十分狼狈。

想到这里,屠岸夷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要说他心中没有一丝怨念那是假的。

他本来就不是以智计见长的人,用莽夫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了。

这好端端的被自己人给捅一刀,谁心里还能没有怨气,更别提,捅的时候还不提前打个招呼。

按理来说,都是自己人,深山野岭的,作戏也没必要作的那么逼真嘛,差不多就得了,又没人看的到。

屠岸夷不知道的是,刺杀他的事情还真不是东关五指使的,东关五之所以派他前去刺杀申生,那完全是为了弥补之前追杀申生的失败,从而讨骊姬的欢心。

追杀他的人是优施派出去的。

优施这个人有脑子,他知道打进申生内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像屠岸夷这种小人物想要取得申生的信任,必须得有一个绝对凄惨的经历,而且所有相关的事情必须逼真。

不然,很容易露出马脚。

就拿追杀屠岸夷来说,如果逢场作戏,届时申生问起来,肯定会露出马脚。

九死一生逃出生天和轻轻松松离开晋国绝对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两种经历之间的区别是能够听出来的。

申生虽然是个宽厚的人不假,但这又不代表他脑子有问题。

优施甚至觉得,申生或许还会派人归国来确认屠岸夷谎言的真实性,即便申生不派人来确认,国中的士卿也理由可能暗中向申生传递消息。

这事不得不防,申生在国中的影响力无需多言。

想要让屠岸夷打入申生内部,获得申生等人的信任,在国中就必须得瞒过譬如里克、狐突、丕郑、卜偃、史苏、郤豹等一众人精的眼睛。

在申生身边,屠岸夷还需要骗过罕夷、梁余子养等一众人精。

这中间的难度是相当之高。

若不是考虑到屠岸夷有反水的可能性,优施都想把屠岸夷的全家给团灭。

一切都是为了逼真二字。

不过这种事情也就是想想,屠岸夷也就算了,毕竟他是东关五的心腹,东关五虽然是个蠢货,但是多少还是要给他留一些脸面的。

毕竟,都是在一个坑里刨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也不是闹翻的时候。

屠岸夷此次的任务虽然也包含刺杀,但最主要的却是打进申生内部,做好接应其他人的准备。

像屠岸夷这种莽夫,优施根本不会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有勇无谋,只要能不露出马脚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优施其实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

这个合适的人选,不需要太多,一两个足矣。

这种人不仅要对敌人狠,对自己狠,对自己的家人也要狠。

这种人并不好找,能做到前两点的人有很多,但是能做到对自己家人够狠的实在寥寥。

为了刺杀申生,能把自己的家人赔上,什么人能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即便是仇人,在晋国国中也根本找不到与申生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仇敌。

他们骊姬一党与申生的仇怨最深,但是谁愿意宁愿把自己的家人赔上也得置申生于死低呢?

根本没有愿意这样做!

所以,优施期望中的人选还在物色之中。

只要能找到这样的人,优施觉得,一人足以挡百乘雄师,刺杀成功的概率极高。

虽然现在还没找到,但是刺杀申生的计划也不能因此而搁置,这便是屠岸夷此次的任务。

屠岸夷坐在食肆的角落里,喝了一口蕨菜疙瘩汤,看着人来人往的食客,听着食客们议论,闲聊,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

他身上其实并没有值钱的物什,从晋国逃出的时候,身上所带的值钱的东西基本上就已经丢弃的差不多了。

他之所以能跑到秦国,完全是凭借着他的一身武艺。

一路之上,专靠黑吃黑为生,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偶尔为之,却也不敢搞的太大,万一惹出了事端,再被人追杀,他虽然不怕,但终究是个麻烦事。

盗寇杀了也就杀了,没有人会追究,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他也就专挑落单的野人下手,其实也搞不到多少油水,最多也就让他不至于挨饿而已。

春耕方过,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靠吃挖野菜维持生计,哪有多少粮食可供食用。

“哎…听说了,晋国太子申生前段时间从吾国离去了。”

“这有什么?吾国与晋国为近邻,使节往来本就是常有的事,离去不是很正常吗?”

“非也非也,某可是听说,晋国太子申生是晋国逃到吾国前来请求君上庇护的。”

“哦?竟有此事,那申生身为一国太子为何落得如此地步?”

“诸位兄长有所不知,某姑姊家的昆兄在从商于吾国与晋之间,某听昆兄说:申生意图刺杀晋侯……”

“噫!”

旁边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想到申生竟然是如此大不孝之人,圣明无过君上,吾国岂能收留如此不忠不孝之人……”

屠岸夷没有理会众人对申生污蔑,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嗡嗡作响,申生竟然离开秦国了。

……

说两句

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太监了,但是看到依旧有读者在投推荐票,突然有些动摇了,可能作者是个心软的人吧。

这本书到这一步,作者可以负责任的说,没有任何一点成功的可能性,接下来即便再有推荐,也只是在几个垃圾推里徘徊,对收藏和上架之后的订阅起到的作用可以忽略,一轮推荐上不去就基本上代表一本书失败了。

有些读者说坚持你就能成为大神,大神是你家生产的不成?还有读者希望作者向七月看齐,七月第一本书是上万收藏上架的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很多话作者本来是不想说的,但作者发现很多人甚至一张推荐票都没付出过,上架之后甚至依旧看盗版,然后还在给作者画饼,希望作者每月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拿着百十块的稿酬写书给他看,一旦出了点问题,还会跳脚骂娘。

作者现在并不想张口骂人。

想了又想,决定这本书还是继续写下去吧,不写对不起每天投推荐票和打赏的读者。

不过,主要精力不会在放到这本书上,作者马上要开学了,每天不是无事可做,更新尽量每天一更,如果没思路就暂时断更,也不要催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成绩好不用催作者都会加更,成绩不好吊着一口气已经算是友情更新,一个月百十块钱,每天花五六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有谁愿意去干这种活?

不要觉得作者不写书就活不下去了,或者写书是作者应该作的怎么怎么样?

作者也是要吃饭的,二十多岁的人了,都读研了,继续伸手向家里要钱啃老?难道作者就没一点经济压力吗?

作者干什么活每月挣不到这些钱?

这些话本来是不想说的,有卖惨的嫌疑,但事实就是如此。

还有以后希望看盗版的各位,不要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是上帝,付费读者是,你不是,其他作者会惯着你,我不会。废话暂时就这么多。

第78章 不期而遇

据列国春秋记载,周庄王三年秋,齐襄公与郑子亹会于首止,乃设盟坛,齐襄公与郑子亹同登盟坛,未盟而杀郑子亹于盟坛之上,掳高渠弥至国中,车裂于南门,复郑先君昭公为郑子亹和高渠弥所弑之仇,报郑昭公逐北戎,存齐国社稷大恩。

三十九年后,也就是公元前655年,齐侯小白三十一年,季夏时节,一向沉寂的首止旷野再次喧嚣起来。一队接一队的车马纷至沓来,在离首止二里处的那个极其著名的盟坛前停下,绕盟坛扎起营帐,形成一道道辕门。

辕门一共九道,大小不等,排列错落有致。每个辕门上各竖长杆,上面飘着各家旗帜,赤橙黄绿黑白蓝,众色纷呈。

酉时后晌,戌时将至,红日西斜,晚风徐徐,不同颜色的旗帜左右摆动,使人眼花缭乱,难以辨清旗上的字号。

“周”字旗号的辕门前面是块天然草坪。草坪上,服饰华贵、温文尔雅的王太子姬郑和姿态英武的申生各自张弓引矢,朝箭靶略瞄一瞄,嗖嗖嗖连射三箭。报靶兵士各拿箭靶急跑过来。

姬郑和申生互望对方靶子,相视一笑。

姬郑的靶子上,三支箭矢皆正中靶心,而申生的靶子上,只有两只箭矢正中红心,一只稍偏。

申生道:“太子射艺高超,臣不如也!”

“虞君过谦了!”

姬郑觉得申生可能是故意在让他,却也没有在意,娱乐活动嘛,谁当真谁才是傻子。

“不知虞君可否能多留些时日,也让郑能够好好款待虞君一番。”

申生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太子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太子会盟诸侯之事大,臣一介商人,岂敢叨扰太子大事?”

姬郑微微一笑,“虞君多虑了。”

申生又道:“臣此来本是为去陶邑开拓商业而来,在首止耽搁的时间已经不短,怕是无法再领受太子的好意了!”

姬郑道:“曹伯在今会盟之列,虞君不如留下,我也好将虞君引见于曹伯,如此一来,对虞君开拓陶邑商业岂非事半功倍?”

“如此……”申生迟疑道:“不好吧?”

“这有什么?”姬郑哈哈一笑,不待申生拒绝,拉着申生的手便往行辕中走去。

申生嘴角勾起一丝隐秘的微笑。

他出了郑国便和梁余子养分开了,由梁余子养先行前去拜谢齐侯,而他则是默默等待姬郑的到来,然后制造了一场不期而遇偶遇。

现在看来这场偶遇很成功,让他成功的打入了首止会盟的内部。

此时齐、鲁、宋、卫、陈、郑、许、曹八国诸侯皆至,只是还未正式开始商讨正事,各国诸侯相见,关系不错的,总是要叙叙旧,其他的至少也要和姬郑熟悉熟悉。

这场盟会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主要的任务就一个,就是支持姬郑为王嗣。

按说这种事,各国诸侯在一块聊一聊,订立个盟约,然后传檄告知列国也就结束了。

但据申生所知,这场盟会持续了近两个月,期间姬郑甚至都提议结束这场盟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但是齐桓公却提议多留些时日,以向天子传达各国诸侯爱戴姬郑之意。

所以,实质上,这场盟会更像是列国诸侯在一块休闲度假,吃吃喝喝,吃饱喝足了,玩够了,然后订了一纸盟约。

盟词相当简略,就一句话,申生都能背出来,即所谓的凡我同盟,共翼王储,匡靖王室,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就这一句盟词花费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可以想象列国诸侯在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是怎么度过的……

天天喊口号支持姬郑?

怎么可能?

列国诸侯又不是啦啦队。

在一块讨论列国间云谲波诡的局势?

什么局势需要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来相互交换意见?

这又不是谈判,需要扯皮。

况且,齐国的这群小弟,在齐国的庇护下,讨论什么列国局势?

直接跟着齐国不就主导列国局势了吗?

没看到今岁楚国已经向天子贡献菁茅了吗?

楚国都被打服了,四野的戎狄蛮夷更不用说了,齐国指哪打哪,有什么可讨论的。

有齐国在,中原歌舞生平,中原诸侯基本上也不再窝里斗了,一派繁荣安乐的景象,加之小冰河期已过,几乎岁岁是丰年,中原诸侯现在比此前的任何一个时期过的都要好。

齐桓公和管仲以仁义标榜,也没怎么收过保护费,不像后来晋楚争霸时期,敢少交一次保护费,直接摁住狗头就是一阵猛捶。

所以,此时中原诸侯在一块还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国际大事需要讨论。

有什么事直接向老大哥齐国诉苦不就完了?

天塌了,有老大哥顶着呢!

像齐国攻打楚国,不就是因为楚国的扩张威胁到郑、蔡等中原诸国了么?

得益于齐国的庇护和老天的恩赐,列国诸侯此时手头还都是比较宽裕的,像姬郑及扈从的衣食糜耗,全部都是由几国诸侯轮流奉献的。

这其中免不了攀比一二,这也是首止会盟诸侯间唯一的乐趣所在了。

财富的最大作用不就是在于炫耀财富吗?

不装逼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诸侯也是人,也免不了俗人的那一套。

申生被姬郑拉到行辕之中,热情的招待一番是免不了的。

毕竟姬郑一直想把申生收入帐下,而今诸侯盟会共戴姬郑,正是姬郑意气风发之时,借此机会展示一下自己人望威信让申生臣服,正是姬郑希望看到的。

讲道理,若是没有遇到申生,那也就算了,既然遇到了,姬郑岂会轻易放申生离开?

不嘚瑟一番,让申生明白明白未来谁才是这天下的共主,都对不起齐侯等中原诸侯的大力支持和拥戴。

申生倒是无所谓,混吃混喝,全当公款旅游了,作为一个熟知历史大势的人,即便姬郑说破天,他也不可能公然投入姬郑的帐下,与天子和王子带为敌。

姬郑最多也就嘚瑟这一段时间,未来三年有他吃苦头的时候。

申生流亡在外,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他可没有和姬郑同甘共苦的打算。

就在姬郑和申生闲叙之际,齐侯会同鲁、宋、卫、郑、陈、许、曹七国诸侯向姬郑的行辕赶来。

……

发个单章

月底了,感谢书友大隋后裔、鱼与葭、一直浪一直爽、福仕缘、第一近卫坦克旅、fdghffg、咫尺逍遥、雨丿天、月夜星空2、荣耀归于绿光、果冻1208、畅游书海的小舟、不吹ye不黑、hlwhyz的打赏。

同时也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投推荐票支持作者的读者。

没有你们,这本书估计已经太监……

第79章 诸侯朝见

“臣齐小白…”

“臣卫毁…”

“臣鲁申…”

“臣郑踕…”

“臣曹班…”

“臣宋御说”

“臣陈杵臼…”

“臣许业…”

“见过王太子!”

姬郑方出营帐,只见齐桓公领着其他七国诸侯,纷纷向姬郑稽首行礼。

即跪下并拱手至地,头也至地,这是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常为臣子拜见君父时所用。

姬郑上前匆忙上前两步,扶起齐桓公,道:“齐侯等太过郑重了,以宾主之礼相见即可,郑何敢当君臣大礼?”

齐桓公道:“小白等忝在藩室,见太子如见王也,敢不稽首?”

“齐侯言重了,言重了……”姬郑甚为感动,“诸公且起,万勿多礼!”

按说,列国诸侯在朝见时,应该严格按照与周室的血缘关系远近、爵位次第排序,不容颠倒。

但而今齐国势强,诸侯又都是应齐侯之邀,齐侯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然的话,先按血亲,再论爵等,齐国应该排第六,问题是谁特么敢这么提议?

就不怕齐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本吗?

去岁蔡国被齐国按在地上爆锤,这几国诸侯可都帮凶,本来大家和小蔡的关系不能说多好,但也算不上差,大家都是盟友,一个战壕里的兄弟。

现在,再瞅瞅,还有小蔡的身影吗?

齐国老大哥已经把小蔡踢出局了。

据说小蔡无奈之下,只能跑到南蛮之地拜码头。

这事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没有了齐国老大哥的庇护,哪一国能挡得住楚国的兵锋?

想想堂堂诸夏贵胄竟然沦为南蛮的爪牙,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所以,朝见必须老大哥在前引领,老大哥不在前,小弟们心不安啊!

再者,几国诸侯其实也有暗中较劲之举,除齐国外,谁也不服谁。

申生跟在姬郑身后,将一幕尽收眼底,本来听说齐侯等人前来求见,他是想要告辞离开的。

但是,姬郑却非要将他留下,中原诸侯同时来朝见,这种装x的机会可不常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尽情的装个x都对不起老天的厚爱。

而姬郑确实不愧是老天爸爸最爱的崽,刚出营帐,老天爸爸就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太给力了。

低下头,微微打量了一下刚刚跪成一列的八国诸侯,申生心中了然,这八国诸侯看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

不说别的,刨去齐国为首不说,按道理来说,齐桓公身后应该是鲁僖公才对,但现在的次序却是卫文公在齐桓公之后。

这就很值得玩味。

别忘了,鲁国在姬姓诸侯国的地位最高,是唯一一家有天子衣冠和礼乐的诸侯国。

鲁国的太庙,用八佾之舞,就拿这一点来说,其他的哪一诸侯国能与之相比?

更别谈,当初周公代成王执政的那一段时间,是践祚称王的,事后成王也予以承认,鲁国的天子衣冠,太庙祀周公的八佾就是成王所赐。

现在周王室称周公,那也得称一声先王。

这么高的地位竟然排在卫国之后,难道还能是鲁僖公自己谦让不成?

根本不可能。

正常情况下,诸侯之间为了争个位次,都能打出狗脑子。

之前郑昭公救齐,就因为在位次上没争过鲁国,都过了四年,照样和鲁国干仗。

鲁隐公的时候,滕、薛两国朝鲁,也是因为位次的问题,争得面红脖子粗。

所以,很明显,齐国是在借位次打压鲁国。

这很正常,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齐鲁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从齐桓公的父亲齐僖公在位的时候,齐鲁之间的龃龉就已经初显端倪。

鲁庄公的在位的时候,鲁国被齐国按在地上左右开弓,狗头差点被煽爆。

不过,近些年来,倒是好了许多。

至于原因,申生也略知一二。

一来是鲁国内乱,公子般刚继位,位子都没捂热就被庆父所杀,闵公在位两年又被庆父所弑,若不是有公子友这个定海神针在,鲁国早成一团乱麻了。二来则是鲁僖公实在不是个弱茬,浑水摸鱼绝对是一把好手,能屈能伸。

齐鲁之间的矛盾还仅仅只是这八国诸侯内部矛盾的冰山一角。

其他的还有鲁宋矛盾,宋曹矛盾,宋郑矛盾,郑许矛盾等等。

估计也就陈国是一心一意念着齐国老大哥的好。

其他的,想借助齐国这身虎皮的因素更多。

不过,矛盾归矛盾,诸侯相见,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

姬郑先行,齐侯等人随后。

进入营帐之中,不用吩咐,自然有女婢奉上汤水、果实点心之类。

“齐侯及诸公能至此一会,郑不胜欣喜感激,谨谢之!”

齐桓公正色道:“臣等不敢当太子之谢,臣等所以愿见太子者,以申尊王之情也,此皆臣等之本分而已,何敢受谢?”

姬郑闻言,心中对齐桓公更加感激。

从之前齐桓公所谓见太子如见王,到现在见太子以申尊王之情,虽然言必称王,但这无一例外都是在拔高他的地位。

更别谈,他之所以能轻易出洛邑,赶到首止会诸侯,这都是齐国在暗中发力。

于是,姬郑感慨道:“齐侯奋发忠义,匡佐王室,绥宁海内,播天威于远方,此功诚大,几不亚于太公之佐周也!”

齐桓公喜上眉梢,姬郑的高度肯定对齐国来说,不异于。

王室虽然没什么实力,但是有时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够搅动列国局势。

这就是名分大义的力量。

齐国呼吁列国尊王,又伐楚迫是楚国贡献菁茅,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希望天子能在公开场合表扬一下齐国吗?

但当今天子却只是在口头感谢一下齐国,像姬郑这种当着列国诸侯的面高度肯定齐国还未曾有过。

申生看着,只觉的有点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好笑是是因为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后世小学生被老师表扬的一幕。

笑不出来则是因为,这滑稽的场景就发生在他眼前。

王室大义的牵绊,似乎是此时想要得志于天下的诸侯绕不开的一道关卡。

……

第80章 在野遗贤

(76章出错了,首止其实在宋国境内,已经改了。)

夜晚,繁星如灯,夜色如水。

周国的营帐中,火光点点,丝竹管弦之声齐鸣,姬郑命人大排筵席,又亲自作陪,招待前来朝见的八国诸侯,以示尊重之意。

而申生已经提前离去。

他的身份实在尴尬,留下来他只有随侍姬郑左右的份,毕竟在坐的都是列国诸侯,实在没有他的一席之地,随侍姬郑就相当于在诸侯面前坐实了他是姬郑私属幕臣的身份。

这是他不愿的。

因为实在没什么好处,而且还掉份。

讲道理,如果他亮出他晋国前太子的身份,在姬郑的帐中还是能有一席之地的。

虽然可能是敬陪末席,但那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是?

站在旁边看别人喝酒闲聊,等哪天他归国继位了,这种事肯定会成为列国间的一桩笑谈。

诸侯会盟的时候,被人拿出来开喷,只会让他颜面尽失。

而且想雪耻都难。

像历史上重耳继位之后,为什么会迫不及待的攻打曹、郑等国,争夺霸权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雪耻。

甚至卫文公对重耳无礼,重耳继位后,卫文公死,重耳想方设法,甚至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就是为了要搞死卫文公的儿子卫成公。

颜面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于贵族,尤其是大贵族是极端重要的,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即便丢了,得志之后,一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不然,何以立威?

威不立,还怎么让一群小弟心悦诚服的跟随大哥的步伐前进?

申生是个注定要作大哥的人,不会在这种事上消费自己的颜面。

回到首止城中。

梁余子养已经回到逆旅之中等候。

“如何?”申生问道。

梁余子养微笑道:“齐侯已经许诺,想来应该不会再生波澜。”

“哦?”申生倒是惊讶了,他还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

梁余子养道:“臣言太子所以蒙污名而出奔者,皆因姬氏之为虐也,君上一时不察受姬氏之惑,太子不敢自矜薄名而累及君上,彰父之恶而成子之贤名,不孝甚矣,与其自洁而为不孝之事,不如披恶名而隐于世。”

“齐侯高太子之德孝,言若使太子有弑父之名传之于世,无以示来者,太子孝之不彰,闻者之过也,愿为太子荡涤污名,以尽绵薄!”

申生微微沉吟,问道:“管子可在侧?”

梁余子养摇了摇头,“不在,不过鲍子,公孙子(公孙隰朋)在。”

申生微微颔首,这就说的通了。

没有管仲的搅和,怪不得事情能进展的如此顺利。

虽然孔子之后,管仲被捧的很高,但是申生知道,管仲可不是好人。

换一种说法应该更恰当,搞正治的就没有多少好人,能到管仲这个地步的,压根就不存在有单纯的好人。

管仲这个人其实也算是个纯臣,一心一意只为齐国的霸业呕心沥血。

只要对齐国霸业有利,那就撸起袖子加油干,即便蒙受损失也毫不在意,比如曹沫劫盟,归还鲁国土地等等。

反之,对齐国霸业无利的,即便是有大义在前,他也会无动于衷,甚至自己标榜的大义他都能吞到肚子里。

就拿救邢来说,齐国兵至却屯兵于聂北,按兵不动,直到邢国被攻破了,这才出兵救援,养乱以为己功。

去岁攻打楚国的时候更不用提了。

诸侯刚蹂躏完小蔡,向楚国进逼,到汉水边上,其他七国诸侯抄起大刀,纷纷叫嚣道:“大哥,咱过河吧,一起砍死他丫的楚蛮子!”

齐桓公很是意动,大刀都抽出来了,却被管仲给制止了。

和楚国互砍,对齐国有害无利,最后却便宜了小蔡、小郑、小陈等中原诸小,万一齐国被楚国砍伤了,这老大哥的地位都可能保不住,算来算去,还是不砍最合适。

于是楚国服软,齐国退兵。

管仲早年是个二道贩子,圈钱的本事可能不咋地,但是利益最大化的概念玩的很溜。

申生的事,说到底是管仲想拿来为齐国邀名,齐桓公在玩正治的人里面其实还算是个老实人,这也是孔子夸他正而不谲的原因。

要是管仲在场,申生的事,估计齐桓公也会应下来,因为这对齐国有利无害,不过可能不会如此顺利罢了。

既然他的事情已经办妥,那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接下来借着诸侯开趴体的机会,他准备去商丘附近走一趟,反正又不远,把蹇叔拐到手,然后明年再把百里奚给收了,让秦穆公抹泪去吧。

“既然如此,明日我准备去商丘一趟,卿等不妨随我同去!”

“咦?”

先友疑惑道:“太子不是欲观齐国伯主风采吗?去商丘做甚?”

申生神秘一笑,“商丘有贤者遗落在野,我准备求访以为己用!”

“哦?”梁余子养闻言也来了兴趣,“太子所言乃是何人?”

申生笑道:“鹿鸣村之蹇叔也!”

梁余子养蹙眉,仔细想了想,发现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个人,“太子所言之蹇叔,臣未尝闻也!”

申生笑道:“蹇叔之贤,世莫知也!”

“卿可知虞国贤大夫井伯(百里奚)与宫之奇?”

梁余子养道:“自是知晓。”

“蹇叔乃宫之奇好友,井伯之异姓兄弟,先时井伯游于齐,求事襄公,无人荐引,乞食于蹇叔,蹇叔奇其貌,因留饭,与谈时事,井伯应对如流,指画井井有叙。蹇叔于是留井伯于家,结为兄弟。”

“后值公子无知弑襄公,新立为君,悬榜招贤,井伯欲往应招。蹇叔曰:先君有子在外,无知非分窃立,终必无成。井伯乃止。”

“后来井伯听闻周王子颓好牛,于是至周谒见王子颓,以饲牛之术进。颓大喜,欲用井伯为家臣。蹇叔至周与井伯同见颓,退而谓井伯曰:颓志大而才疏,其所与皆谗谄之人,必有觊觎非望之事,吾立见其败也,不如去之。”

“井伯因久别妻子,意欲还虞。蹇叔曰:虞有贤臣宫之奇者,吾之故人也,相别已久,吾亦欲访之。弟若还虞,吾当同行。遂与井伯同至虞。”

“蹇叔与宫之奇相见,因言井伯之贤,宫之奇荐井伯于虞公,虞公拜井伯为中大夫。蹇叔曰:吾观虞君见小而自用,亦非可与有为之主。井伯曰:弟久贫困,譬之鱼在陆地,急欲得勺水自濡矣!蹇叔叹曰:弟为贫而仕,吾难阻汝。”

“蹇叔前二言已验,卿等皆国之重臣必然知晓,吾国图虞之心已非一日,虢国灭亡之日,或许就是虞公授首之时。”

梁余子养和先友面面相觑,他们俩实在搞不明白这些事申生是从哪听来的,这内里的事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的这么详细吧。

不过,此事若是属实,蹇叔确实是个人才,也不枉申生亲自走一趟。

……

第81章 访贤

翌日,申生率人离开首止,前往商丘。

诸侯会盟这才刚刚开始,他就是出去浪一个月也不会错过诸侯歃血结盟。

当然了,他肯定不会浪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赶上诸侯盟会,这可是个拓展人脉,观察各诸侯间龃龉的好机会。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八国诸侯在一块待的时间越长,其中的矛盾和龃龉越是容易显露出来。

虽然有齐国这个老大哥在上面压着,大的乱子肯定不会有,不过小的矛盾和摩擦却不会断。

如果把齐国比做一根藤,那么其他七国诸侯就是一根藤上的七个瓜……

行不过两日,申生便率人赶至鹿鸣村附近。

申生端坐在车上,挑开布帘,只见数名农夫躬耕于田陇之间,相与而歌。

歌曰:

“山之高兮无撵,途之泞兮无烛。

相将陇上兮,泉甘而土沃。

勤吾四体兮,分吾五谷。

三时不害兮,饔飧足。

乐此天命兮无荣辱!”

梁余子养听此歌,叹道:“古人云:里有君子,而鄙俗化。今入蹇叔之乡,其耕者皆有高遁之风,信乎其贤也。”

而后,他又紧锁眉头道:“然听其音韵,似有绝尘之意,臣恐蹇叔实无出仕之心,太子此行或许不会太过顺遂。”

申生笑了笑,没有出仕之心?诸葛亮遇见刘备之前也表示自己没有出仕之心?

不过,到底是真没有还是假装没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所谓的名士啊,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申生可记得历史上公子絷去请蹇叔,蹇叔也是说不准备去,后来不也在秦国干的有声有色的么?

所以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名士的那张破嘴。

百里奚四处奔走求仕,蹇叔都以精辟的分析,劝百里奚审时度势,不要盲目妄动。

这足以说明蹇叔明面上是在隐居,暗地里则是在等待时机,等待明主。

这和诸葛亮隐居有什么区别?

大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诸葛亮懂的养望,有一帮高士好友充当水军帮他宣传,蹇叔也有啊,比如百里奚和宫之奇。

蹇叔的其他朋友,历史上没有记载,但是从百里奚和宫之奇这二人就可以看出,蹇叔结交的朋友应该差不多也都是贤士。

从蹇叔劝百里奚不要侍奉公子无知可以看出,蹇叔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所结交的自然不可能是凡夫俗子,山野村夫。

更别提,蹇叔曾经可不是什么白身,他之前是作过官的。

《韩非子·难二》所谓,蹇叔处干而干亡,处秦而秦霸,非蹇叔愚于干而智于秦也。后来太史公把这句话拿来拍拍上面的泥土,写了一句著名的话,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只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

蹇叔之前出仕的干国,其实应该称为邗国,后来被吴国所灭。

蹇叔在邗国被灭前,因为没有受到重用就罢官隐居一直没有出仕。

隐居还不忘关心列国局势,甚至秦穆公向他询问图霸方略,他还能对答如流,蹇叔还真是个心怀天下的圣人啊……

没有出仕之心,申生信了他的邪!

“太公八十垂钓于渭滨,遇文王而佐周,遇文王之前,太公亦无出仕之心。”

“哦,太子以为这蹇叔乃是在等待明主?”梁余子养问道。

申生含笑点头。

梁余子养迟疑半晌,然后问道:“太子何以知之?”

申生道:“良贾有宝,惧人之不贾也,士大夫君子有才,惧人之不能用也!”

“君子隐于世,无外乎人主不知其才,或知其才而不用,或用而不能一展生平所学……”

总之一句话,就是心里面受委屈了。

此时稍微有点才学的士大夫君子,都傲娇的很,侍奉人主的时候,一旦觉得,玛德,那谁谁给我提鞋都不配,竟然窃居高位,老子腹有韬略,胸藏经纬,有王霸之术,还附赠砍人心得,竟然连最基本的尊重重视都得不到,主上昏聩不明,国家必亡,老子不伺候了,你个亡国亡家之君自己和泥巴玩去吧!

反之,如果确有才学的士大夫君子能得到人主的重用,那真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则以国士报之。那个呕心沥血的劲,堪比后世血汗工厂被榨尽最后一滴血汗的工人,关键人家是自虐,不是被压榨。

如果你让他休息休息,他还不乐意,就差没说,谁都别拦着我,我还要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当然了,凡事不能一刀切,有奉行士人精神的君子,自然把士人精神踩在脚下的小人。

车又行半里,遇一竹林,风景甚是优雅,行至竹林身处,左泉右石,中间有一间茅庐。

申生和梁余子养下车,先友先行一步扣其柴扉。

不久,有一童子开门问道:“佳客何来?”

先友道:“吾主欲求见蹇先生(年长又有学问的人,先己而生,达者为先)!”

童子道:“吾主不在。”

先友接着问道:“先生何往?”

童子说:“与邻叟观泉于石梁,少顷便回。”

之后,童子朝申生等人施了一礼,说了句“客请自便”,便退回茅舍之中。

从始至终也未因为申生的豪车和扈从高看申生一眼,或给申生一些什么特殊待遇。

说起来也确实挺让人惊讶的,山野童子竟然能有如此气度?可见这个童子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也侧面证实了蹇叔所结交的不是什么寻常人。

申生和梁余子养、先友三人见状,只好坐的石上等待着蹇叔的到来。

先友开玩笑道:“这蹇叔虽居山野,茅庐柴扉,门槛倒是极高,不过一童子,却把太子拒于门外,当真是稀罕事一件。”

申生笑道:“我等如入其家,蹇叔回家,岂非如《易》所云: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

先友亦笑道:“太子之言甚是,不如我等也充当一回恶客,入其家,夺其财宝,抢其粮秣。”

申生笑骂道:“休要胡说八道,在人门前如此乱说,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梁余子养笑着摇了摇头,对申生和先友两个不靠谱的人很是无语。

……

ps:准备整理个大纲出来,不然总卡文,各位有什么想让作者掺进去的私货,或者想要什么样的爽点,不妨说说看,作者可以酌情掺进去。

第82章 招揽

就在申生三人闲聊之际,有一大汉,浓眉环眼,方面长身,背负鹿蹄两只,从西路而来,申生见其容貌不凡,起身相迎,梁余子养和先友随后。

那大汉置鹿蹄于地上,与申生施礼。

申生回礼,问道:“敢问君子如何称呼?”

大汉道:“某蹇氏,名丙,字白乙。”

申生明白过来了,这是蹇叔的儿子。

虽然明白,但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毕竟连人家的家事都如数家珍,会让人心生警惕的。

“敢问蹇叔乃君子何人?”

白已丙道:“乃某父也!”

申生道了声久仰。

申生查完户口,白已丙同样开始查户口。

白已丙道:“足下何人,到此有何贵干?”

申生道:“吾乃秦国商人,久闻尊公大名,特来拜会!”

白已丙迟疑瞬间,而后推开柴扉,道:“诸君请先入草堂少坐,吾父不久即至。”

说完背起鹿蹄紧随梁余子养和先友之后。

进草堂之中,童子将鹿蹄收起,白已丙招呼申生三人落座。

童子奉上汤水之后,四人东拉西扯闲谈。

梁余子养见白已丙一副农夫打扮,担心谈论其他的事情,白已丙接不上话,反而尴尬,有意把话题往农桑之事上引。

申生知道梁余子养尚有狐疑,也不点破,况且蹇叔虽然以智略闻名,但白已丙确实是一介武夫,谈论天下大事与纵横捭阖之谋略,白已丙确实有可能搭不上话。

以农桑之事开头,而后又论及武艺,实在是白已丙此人不但给人的感觉是万人敌的壮士,事实上也确实是妥妥的壮士,说句有孟获,南宫长万之勇也不为过。

在申生手下,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先友、魏犨两人而已。

梁余子养听白已丙谈论讲话甚有矩度,谈及武艺又有独到见解,心中暗暗称奇,心道:“有其父方有其子,太子所言蹇叔之贤应是不虚。”

少顷,童子来报,道:“翁归矣!”

白已丙起身告罪一声,申生和梁余子养、先友三人亦同时起身,前往迎接。

蹇叔与邻叟二人观泉回来,见门前有车,车旁有从,心中惊诧。

正在此时,白已丙出草堂,至门前迎接,告知申生来访缘由,申生和梁余子养、先友则在草堂前等候。

蹇叔与邻叟二人入柴门,与申生见礼之后,入草堂,分主宾落座。

蹇叔道:“方才小儿言君子乃秦国商人,不知君子家在秦国何地?”

申生起身告罪一声,道:“蹇先生勿怪,吾乃晋国故太子申生,适才言语相欺之处,乞望先生恕罪!”

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不然,就真成前来结交朋友的了。

不亮出来真实身份,蹇叔七十出头的人了,可能跟着一介商人走南闯北吗?

蹇叔双目微凝,心中有些惊讶,申生的真实身份根本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申生既然告罪,坦诚相见,他也不好责怪,说起来申生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若是申生不隐瞒身份,他才惊讶呢。

蹇叔起身回礼,道:“太子哪里话,叟不过山野村夫,岂敢加罪于太子?”

白已丙、童子和邻叟二人也同样吃惊不已。

邻叟二人同时道:“吾等不知贵人至此,有失回避,还望贵人恕罪!”

申生笑道:“申生乃流亡之人,有何贵征可言?二位长者多虑矣!”

二叟唯唯称是,不敢多言。

蹇叔问道:“不知太子此来寻叟,所为何事?”

申生道:“吾闻先生贤,想请先生出山助我,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申生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抛出橄榄枝,他一个废太子,实在没有资格说类似先生不出,奈天下何这样的话。

“怕是要让太子失望了……”蹇叔幽幽叹了一口气,“叟用世之念久绝,只愿栖身于这山野之中,以耕种为乐。”

“况且,叟才不堪用,德亦鄙薄,年又老朽,如何能襄助太子,愿太子更择贤良助之,勿以叟为念!”

申生笑了笑,蹇叔的这番表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蹇叔本来就表现出一副淡然无求的姿态,若是被他一句话就轻易请动了,那才奇事一件。

像这种隐居在野,又心怀天下的高人,一般都是在待价而沽,被人一句话就请走,人设崩了不说,受重视的程度也会大幅下降。

况且,以申生现在废太子的身份招揽人才,被招揽的人心里多少都是有疑虑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哪天申生的尸体会不会填别人家挖的坑。

前途一片渺茫……

申生和蹇叔原本又没什么利害关系,卷进晋国夺嫡的漩涡里,对蹇叔有什么好处?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蹇叔又没有非助申生不可的理由,他已经七十了,隐居的年头也不算短,甚至可以说半辈子都在隐居,就是再隐居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去趟晋国的浑水。

当然了,这些都是申生的猜测,蹇叔究竟是何想法,申生是不可能知道的。

不过,申生知道的是,他必须想办法请走蹇叔,不为其他的,若是任由历史继续野蛮生长下去,蹇叔差不多明年就要跑到秦国出仕了,这是资敌,就凭秦穆公对他满满的恶意,他也不能让蹇叔这样的人才跑去秦国协助秦穆公。

于是,申生道:“吾闻先生和井伯乃是兄弟,不知真假?”

蹇叔心中一紧,隐隐猜出一些东西来了。

晋虞近邻,百里奚和宫之奇又都在虞国出仕,限于路远,平日里虽然交流甚少,但是若说一封书信未通,一点交流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像晋国假道伐虢,取下阳而还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虞君什么品性,他也是心知肚明,不然,当时他就不会劝百里奚不要在虞国出仕了。

如今忽然听到申生提起百里奚,他心里隐隐觉得,或许晋虞之间或许要出乱子了,而且百里奚的处境可能并不太妙。

“然也,叟与井伯一见如故,故而结为兄弟!”

……

第83章 终得蹇叔

“不知先生可知而今晋虞之间的形势?”申生话锋一转,转而与蹇叔谈论国家间的局势。

此事蹇叔当然是知道一些的,不过在申生面前,他得到的那些消息显然就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申生是晋国故太子,知道的肯定比蹇叔这个在野之人知道的多。

不说别的,就拿晋国内部的消息来说,申生肯定是知之甚详,而蹇叔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于是,蹇叔道:“叟山野之人也,岂能知之,太子有教我?”

申生道:“先生说笑了,申生才之不备,见地浅薄,岂有能教先生者?”

“只是吾乃晋国故太子,比他人多了解一些晋国国中之事罢了。”

申生看了蹇叔一眼,然后接着说道:“三年前,吾国假道于虞以伐虢,取下阳邑而还,虢公不忧下阳之失,是岁兴兵伐戎,败戎于桑田,吾国卜官郭偃曾言:虢国必亡。亡下阳而不惧,而又建功于戎,此天夺虢之兆,乃益其恶,虢公必然轻视晋国而不安抚其百姓,五年之内虢国必亡!”

“去岁吾遭姬氏之谗而借道于虢出奔至秦,姬氏必恨秦之纳我也,然秦强,晋无如之何,故而必移怒于虢,虢已失下阳,虢公又骄,不恤其民,是以,吾知虢之必亡于今岁。”

“虢乃虞之屏障;虢亡,虞必不免,吾父君自继位以来并国十余家,服国三十余,灭虢之后岂有容虞之理?”

“虞将亡矣,先生之好友宫之奇,兄弟井伯皆仕虞,宫之奇为人忠而有谋,谏而无益,必弃虞公,而井伯为人端直敦忠,虞虽将亡,然井伯必奉侍虞公左右。”

“先生忍见井伯以身填沟壑,随无道之君赴黄泉邪?”

蹇叔沉默不语。

申生这一番对于晋虢虞三国形势鞭辟入里的分析,蹇叔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三年前晋假道伐虢时,他便接到过百里奚的传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晋国野心的提防和对虞国未来的担心。

现在从申生这个晋国故太子口中说出晋国的野心,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更别提,申生并不是无的放矢,空口白牙说大话,事实上申生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据,这就不由得蹇叔不信。

申生微笑注视着蹇叔,等待蹇叔开口。

蹇叔沉吟了半晌,才道:“事君以忠,圣人之教也,叟虽不愿见吾弟与虞君共赴黄泉,然天意如此,叟又何能为?”

“先生此言差矣……”申生道:“择君而侍,事君以忠皆是人事,与天意何干?”

“申生不才,却也可拯井伯于危难之间,井伯大才,吾亦慕之,只是井伯为人端直,如晋灭虞,井伯必然不愿助我,故而吾想请先生出山,待虞亡后,当面为我劝一劝井伯。”

“先生遁世无争,不愿倾力相助于我,于我而言,已是大憾,而井伯非出世之人,吾已失先生,不可再失井伯,还望先生成全。”

申生起身长拜,甚是真诚隆重。

蹇叔心中震动,人臣和人主的关系就像韩愈所谓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现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伯乐,若说蹇叔心中无波无澜,非常平静,那是骗人的。

他之所以在鹿鸣村隐居,还不是因为没有遇上伯乐,若遇上伯乐,但凡有些才能的人,哪个愿意心甘情愿的当隐士?

况且,申生又不是什么失德之人,弑父弑君的传言,山野村夫或许会信以为真,但是蹇叔他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晋国国中的事他当然事知道一些的,比如申生母早死,晋侯爱少夫人,申生为人精洁等等,说实在的,他真没想到申生会逢难出奔,并且还找到了他这里,话说,按照申生的性格,若逢难不应该杀身以自明吗?申生为人精洁,说白了,就是爱惜羽毛,宁死也不愿恶名加身,现在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不过,现在这些也不重要了,蹇叔当前面临一个重要的选择,到底是追随申生,还是拒绝申生?

……

良久,蹇叔叹道:“吾弟怀才不遇,求仕已久,终不得得遇明主,今适遇太子,太子甚爱吾弟之才,吾不能负吾弟,使不得成其志,吾勉为吾弟一行,不久仍归耕于此耳!”

申生大喜,至于蹇叔后边所谓的什么勉为井伯一行,不久仍归耕于此,他压根就没当回事。

只要蹇叔肯离开鹿鸣村,以后还想再回来,那可能吗?

自古贼船易上难下……

再者说,蹇叔说的这些话或许只是半推半就而已,毕竟他之前可是直接拒绝申生的招揽的。

高士也是要面子的,先前拒绝,现在答应,这种掉价的事,傻子才会作。

申生也不点破,只是笑道:“先生大德,没齿难忘,请受申生一拜。”

蹇叔连称不敢。

就在这时,童子来报,道:“鹿蹄已熟!”

于是,蹇叔命童子入寝居取新酿之酒招待申生等人。

话里话外也热络了许多。

申生趁机在蹇叔面前大赞白乙丙之才,希望白乙丙能与蹇叔一同离开,侍奉蹇叔左右,不离父子之欢,蹇叔自然没有异议。

到了这个时候,蹇叔当然明白,他已经算是上了申生的贼船,只是一时不能明说罢了,白已丙随他离去跟随申生,也算是变相在申生面前表明心迹。

况且,即便蹇叔真有遁世之心,但他难道真想让他的儿子和他一起遁世无争?

怎么可能?

如果他和白已丙同时遁世,最多两三代,他的子孙就泯然众人了,届时,他的人脉也不在了,子孙后代想出仕也没什么门路。

而且,环境这个因素真的很重要,整日与贵族打交道和整日与老农打交道,这其中的差别简直犹如鸿沟,不可逾越。

人呐,别管地位高低,有钱没钱,谁能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一二?

申生这个人,从他表现出来的性情气度来看,应该算是宽厚爱才之人,所以,蹇叔觉得让自己的儿子跟随申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闲聊饮酒,不觉天色已晚,于是申生等人在蹇叔草庐之中留宿一夜。

第二天一早,二叟等人携酒为蹇叔践行,蹇叔以申生所赠财物分予众人,临别对众人说道:“此去不久,拯吾弟于危难之后,吾当归来与诸位再叙!”

申生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而后蹇叔登车,梁余子养驾车在前引路,白已丙驾车载着蹇叔紧随其后,车马缓缓离去。

……

第84章 辕涛涂之谋

首止,郑国行辕,申侯帐中。

郑大夫申侯和陈大夫辕涛涂相对而坐。

话说,申侯和辕涛涂虽然分属两国,但是私交甚密,毕竟郑国在中原也就和陈国的关系尚算不错。

郑国和相邻的卫国、宋国和蔡国那是世仇,在郑庄公时期,郑国和这三国的缠斗,都能喷人一脸狗血,其时,郑国经过桓公、武公和庄公三代枭雄的励精图治,郑国势强,打遍中原无敌手,据鲁国春秋记载,鲁隐公在位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间,几乎年年都能看到郑国和其他国家干仗的记录,其中郑国和卫、宋、蔡三国干仗的记载尤多。

刚开始的时候,陈国和卫、宋、蔡组成四国联盟军,同进同退,问题是谁也没想到郑国能一个打四个,四国联盟军也不是没有打胜过,只不过都是一些小胜利,比如在郑国国都新郑的东门放了一把火、割了郑国的麦子、打败了郑国的拉拉队,就是步兵,此时以车战为主,步兵就相当于拉拉队。

总之一句话,基本上没对郑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郑国一个打四个,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总归是有些吃力,于是郑庄公略施小计,和陈国讲和,陈国又不是小受,也没有什么喜欢被虐特殊癖好,于是同意了郑国的讲和,还主动送妹子给郑庄公太子,也就是后来的郑昭公。

郑陈之间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即便是桓王要求陈国出兵攻打郑国,陈国虽出兵却没出什么力,郑陈之间的和平持续了近百年,两国聘问通使不绝,即使到了现在也一样。

大环境如此,作为郑大夫的申侯和作为陈大夫的辕涛涂,俩人私交甚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自从去岁一别,转眼又是一年,大夫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辕涛涂拱拱手,笑着对申侯说道。

不过,话里话外却透着道不明唏嘘之意。

这其实很正常,因为去岁对辕涛涂来说,确实是灾年,这事还得从八国联兵伐楚说起。

本来大家一起蹂躏完小蔡,提刀去砍楚,紧跑慢跑跑到汉水边上,大刀磨得锃光瓦亮,就等着宰了楚国过年了,谁知道这时大哥突然说不砍了,咱撤吧。

没办法,大哥既然发话了,没意见要执行,有意见憋着忍着也要执行,跟谁过不去,不能和大哥过不去。

问题是,大哥动动嘴,小弟要跑断腿。

大家跟着大哥去砍人,本来是准备打土豪分田地的,最次也要敲一笔回去,谁知道最后一点油渣都没见到,自己还贴了不少钱,更要命的是,大哥率人从楚国撤退,回国的时候一定会经过陈、郑两国,这不闹呢吗?好处没捞到,贴钱还贴双份,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于是辕涛涂和申侯私底下商议,要不,咱劝大哥走东路,看看大海啥的,虽然没砍成楚国,但大哥提刀什么的也挺累的,看看大海,有助于愉悦心情,权当是度假了,顺便还能向东夷秀一秀肌肉,开拓一下东夷的业务,全方位展现出大哥的威武雄壮。

申侯说这点子好,也不要咱两国出粮出钱……呸,是大哥劳苦功高,度个假也是应该的,可不能把大哥累坏了,我们都是为大哥好,相信大哥会理解我们的苦心的。

于是,辕涛涂问这事谁去向大哥说,申侯说还是你去吧,这个点子是你老兄想出来的,你看我一脸正直,抢功的事老弟我可做不出来。

就这样,辕涛涂去求见齐桓公,向齐桓公讲述了跨国公司要做大做强,必须要多向其他国家扩展业务,不能固步自封的道理,齐桓公听了很高兴,觉得小弟的马仔都有这样的觉悟,何愁大事不成?没做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辕涛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申侯这个浓眉大眼,一脸正直的家伙竟然叛变革命了……

申侯在辕涛涂之后,跑去见齐桓公,对齐桓公说,大哥,别看辕涛涂这小子国字脸,看起来正派的不行,其实一肚子坏水,就拿他劝您走东路来说,是他们陈国不想出钱出粮孝敬大哥您啊,您带领我们这群小弟砍翻小蔡,又和楚国对峙,劳心劳力,呕心沥血,我们郑国是愿意孝敬大哥您的,您可不能听辕涛涂那小子胡说八道,您要走东路回国,万一和东夷产生矛盾,不是说大哥您打不过东夷,只是大哥您肯定也累了,一旦吃点亏,我们这些小弟心里过意不去啊……

于是,辕涛涂悲剧了,直接被齐桓公给囚禁起来带到齐国,要不是陈侯觉得辕涛涂这个人还不错,一车接着一车的往齐国送钱送粮,说不定此时辕涛涂坟头上的草已经有三尺高了。

而申侯借机上位,齐桓公对郑文公说,小郑啊,我觉得申侯这个小子不错,你们郑国的虎牢雄关就应该交给申侯这种忠心耿耿的人来看守。

郑文公哪敢违逆老大哥的意思,没过多久,申侯便得虎牢之赐。

辕涛涂又不傻,被陈侯赎出来之后,听说齐桓公让郑文公赐给申侯虎牢关,就已经猜到是申侯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出卖了自己,但他却并没有发作,还和往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也没有遣人去责怪质问申侯。

申侯自觉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又见辕涛涂全无责怪之意,还和往常一样,便渐渐安心下来。

话说,即便被辕涛涂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山高路远,辕涛涂不过一陈国大夫,还能拿他怎么样不成?

当然了,辕涛涂不知道更好。

“大夫玩笑了……”申侯客气了一句,接着说道:“大夫时遭困厄,得脱难,亦是可喜可贺!”

这话不说还好,越说辕涛涂心里越气,他差点连小命都不保,这还不是全拜他申侯所赐?

心里虽然恼怒,但是辕涛涂表面上却是风轻云淡,摇了摇头,似无奈的道:“大夫莫要再取笑于我,我当时也是迷了心窍,自取其辱罢了!”

“哪里,哪里……”申侯笑道:“大夫忠诚谋国,怎能说是迷了心窍呢?”

“只是……”申侯突然神秘兮兮的说道:“齐侯是怎么看破大夫的图谋的?”

辕涛涂叹了口气,道:“大夫莫忘了齐侯有管子、公孙子等人在,以我之能岂能瞒过管子等人?”

申侯嘿笑两声,劝道:“来来来,饮酒,莫要再提那些伤心事,我敬大夫一爵。”

一爵饮完,放下酒爵,辕涛涂说:“我听说大夫因伐楚之功,郑伯赐之虎牢,不知是真是假?”

申侯打了个哈哈,“吾哪有什么功劳,尺功未立,蒙寡君错爱,与之土地,此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辕涛涂笑了笑,又和申侯对饮了一爵,祝贺申侯得地,然后道:“大夫初得地,不知可曾厚其城墙,大其城邑?”

申侯沉吟片刻,一时也搞不清辕涛涂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如实回答道:“不曾!”

辕涛涂急道:“大夫之失策,无过于此啊!”

“哦……”申侯奇了,“大夫何出此言?”

“虎牢,险隘也,扼守东西,阻塞南北……”辕涛涂道:“郑伯以虎牢赐之,是信大夫也,大夫为国镇边非大城无以镇之,且异日事有缓急,大夫闭关自守,谁能取之?即为子孙计,非大美其城,不足以夸大夫之功,故而,窃以为,大夫当筑城自坚。”

申侯有点意动,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辕涛涂的用心,只是辕涛涂说的后两条理由,他实在拒绝不了。

郑国国内又不是铁板一块,申侯和泄氏、孔氏、子人氏所谓的郑国三良,关系并不算好,说不定哪天就会发生火拼,关键是郑国三良还都是出自郑国公族,在郑国国中的影响力极大,万一真火拼起来,申侯自度,他真不是郑国三良的一合之敌。

而且,谁不想向子孙后代吹吹牛批,让子孙后代不忘记自己。

“吾子(敬辞,相当于您)所言,吾之愿也,只是……”申侯犹豫道:“虎牢正因其险,吾大其城邑,恐诸侯不许,奈何?”

“大夫勿忧也,吾与大夫相交多年,此事吾当代大夫诉言于诸侯之前,必使诸侯应允,以成大夫之愿。”辕涛涂非常够义气的说道。

“善!”申侯大喜,“吾子大德,没齿不忘。”

“来来来,吾再敬大夫一爵。”申侯极为热情的招呼道。

辕涛涂笑了笑,毫不客气的举起酒爵。

……

ps:本来想双开的,后来发现实在没那个精力,主角回国之前的大纲已经做好了,正在做细纲,大纲细纲做好后按部就班的写,经常性卡文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出现,到时候如果有空,该加更的加更,该爆发的爆发,上架之前暂时就先这样更着吧,作者快开学了,开学前后可能事情多一点,毕竟是新入学。之前书友个人乐队的万赏,和书友大隋后裔的掌门,应该加六更,等上架之后再加,暂时就先这样。

第85章 辕涛涂之请

申生回到首止,把蹇叔、白乙丙安顿在首止城中之后,留下梁余子养等人在城中招待。他则带着先友再度出城去拜会姬郑。

姬郑在首止的这段时间过的很是舒心,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在洛邑的时候,他非但得不到应有的重视,而且无时无刻不得不小心谨慎的行事,洛邑城中可是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没有亲身体会的人,是永远不知道其中的艰难与辛酸的。

他这个天子嫡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比,是其他人眼中,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之一,其实呢,他的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便会粉身碎骨,所以,他不能退,也不敢退,即便前面拦着他去路的是他的老父,是天子。

申生再次见到姬郑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姬郑发自内心的柔和笑容,而且,申生能感觉到,姬郑整个人的气质都有很大的变化,显得更加从容了,身上那种紧绷的状态也淡去了不小。

短时间内整个人的气质能有这么的改变,不用说也知道,此时正是姬郑得意之时。

“虞君来了,快请入座!”姬郑见申生来,依旧表现的很是热情,不过热情中却又带着三分疏远,两分居高临下的俯视,大概是对申生这一介贱商对其态度暧昧的不满。

这很好理解,像齐侯等八国中原诸侯都已经明确表示支持他,而在他眼中申生不过是一卑贱的商人而已,身份卑微就罢了,竟然还和他玩暧昧,真以为他姬郑是傻子不行,要不是看在申生确有其才的份上,姬郑还真不想搭理他,天下有才的人何其多,恃才傲物,呵呵……

来自上位者膨胀的满满恶意,申生自然能感受的到。

“臣不过一贱商而已,太子在上,岂有臣安坐之地?”申生话虽恭敬,但是态度却是极为强硬,拱了拱手,接着道:“今日臣所以见太子者,乃为辞行而来,今既已见,臣请离去!”

说完,也不等姬郑答话,转身就要离开。

太子了不起啊,好像跟谁没做过太子一样?

姬郑直接愣在原地,懵了,方才的膨胀心理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完全被申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打的措手不及。

回过神来,也不顾所谓的太子仪态,张皇失措的跑到申生面前,拦住申生的去路,对申生深深一揖,急道:“虞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郑方才言语失和,举动失措,有不敬之意,是郑之过也,乞望虞君宽恕!”

申生脸色稍缓,姬郑既然放下身段向他道歉,他自然也不可能再甩袖离开。

“太子其忘居洛邑之战兢乎?”申生拍了拍姬郑拉着他的手道。

姬郑怵然而惊,身上冷汗都下来了,回想起刚才的举动,他确实有些膨胀过头了。

再朝申生深深一拜,姬郑极为郑重的回答道:“郑不敢忘,虞君大德,郑谨谢之!”

申生坦然受了姬郑的大礼,而后姬郑拉着申生的手往回走,走到坐席,姬郑想与申生同席而坐,申生固辞不受。

姬郑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

“虞君先前言,前去访友,不知可还顺利。”姬郑主动打开话匣子。

“托太子的福,一切顺利。”

“那便好,那便好……”姬郑一脸欣慰的说,“虞君离开之时,吾还有担心,今见虞君归来,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申生笑了笑,姬郑所说的是真是假没必要深究,主要是姬郑这个放低身段的态度值得肯定。

两人闲叙不久,忽然有人来报,陈大夫辕涛涂求见太子。

申生起身想要告辞离去,姬郑不许,强行挽留,于是申生顺势便留了下来。

“臣陈辕涛涂见过太子!”辕涛涂先向姬郑行礼,而后对申生微笑颔首,申生同样微笑以应,认识不认识,这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大夫毋需多礼,请入座!”姬郑伸出左手,示意辕涛涂坐在左下首处。

一番寒暄之后,姬郑问道:“不知大夫此来,可是有什么事?”

辕涛涂稍作沉吟,然后道:“确有些事,不过,并非臣之事,乃是为郑大夫申侯之事而来。”

“哦……”姬郑微微有些惊讶,辕涛涂和申侯之间的龃龉,姬郑是不知道的。

辕涛涂自然听出了姬郑的疑惑,解释道:“太子不知,去岁郑大夫申侯因伐楚之功,郑伯因赐之虎牢。虎牢贯通东西,为天下雄关险隘,非大筑其城无以镇之,申侯欲筑城,且示以后世,只是虎牢正因其险,申侯恐筑城为诸侯所疾,于是请臣先言于太子,请太子允许。”

姬郑沉吟不语,有些犹疑不定,他现在已经恢复理智了,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膨胀心理。

这件事,他有些拿不准,贸然答应下来,怕与诸侯意见相悖,从而引发诸侯的不满。

他心里是不想开这个头的,若是诸侯都答应,他再顺水推舟不迟。

而且,虽然辕涛涂话说的比较合理,但是姬郑心里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申生,目露咨询之意。

申生也没想到,他今日竟然吃到了辕涛涂坑申侯这个大瓜。

话说,辕涛涂帮助申侯向诸侯请求扩城其实只是坑申侯的第一步,申生记得,接下来辕涛涂应该是借着筑城这个事离间申侯和郑文公之间的关系,说申侯筑城是图谋不轨。

然后申侯自己作死,劝郑文公向楚国输诚,最后齐国攻打郑国的时候,辕涛涂一句请杀申侯以谢齐,直接把申侯送上了断头台。

当然了,历史上的这件事有巧合的成分在内,郑文公投楚,这事辕涛涂应该是没料到的。

不过,即便没有这个巧合,申侯现在应该也离死不远了,因为申侯的封地是虎牢,虎牢的位置太重要了,休说是申侯,就是郑国宗室子弟也没有资格以虎牢为封地。

虎牢之前称为制邑,当初武姜想要郑庄公把制邑分封给共叔段,郑庄公都顶着压力不许,申侯何德何能?

郑文公把虎牢封给申侯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很不高兴了,只不过暂时不好发作罢了。

所以,申侯是必死的,辕涛涂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一进程罢了。

姬郑把目光投向申生,辕涛涂亦把目光投向申生。

申生见状,分别对姬郑和辕涛涂拱了拱手,代姬郑答道:“申侯,郑大夫也。天子祚以国家,命以侯伯,侯伯裂土以封卿大夫士君子,大夫所陈之事,非太子所能闻也,大夫当请之郑伯,郑伯曰可则可,郑伯曰不可则不可,大夫又何必请与太子?太子,嗣君而已!”

言外之意,一来姬郑不会干涉诸侯的内政,二来姬郑不是天子,没有决定权。

这就是标准的推卸责任了。

姬郑亦跟着道:“虞君之言甚是,此事大夫当请于郑伯。”

辕涛涂闻言,也不多做争辩,只要姬郑不反对,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没必要非逼着姬郑表态,他也没那个资格。

“太子既作此论,臣敢不奉命?臣当为申侯请于郑伯!”

……

第86章 内应

辕涛涂离开之后,姬郑向申生询问道:“虞君可知道这位陈大夫?”

“听说过一些”申生疑惑道:“怎么,太子对此人有兴趣?”

姬郑摇了摇头,“吾只是有些不解,这陈大夫未免太……”

“太热心了些是吧?”申生接过话茬,说道:“此事,并不奇怪。”

“哦,虞君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吾走南闯北,对列国之间的事多少了解一些。这陈大夫辕涛涂乃陈国公族,与郑大夫申侯有嫌隙。”

姬郑疑惑道:“既然有嫌隙,为何还要如此帮助申侯?”

申生冷笑道:“这岂是帮助申侯?分明是想置申侯于死地?”

“虎牢曾经乃是王室之地,虎牢的重要程度想必不需要臣再多言,郑国自武公取虎牢以来,虎牢之地可曾封于他人?即使以宗室之尊,也不可得居虎牢,申侯得虎牢,本非郑伯本意,乃齐侯强请之故也。郑伯予申侯虎牢,心内必然十分不悦,今辕涛涂又请太子允许,使申侯得以大筑其城,太子若是郑伯,太子会如何想?必然以为申侯有不测之心罢!”

姬郑严肃的点了点头,道:“然也!”

“不过,申侯和辕涛涂有什么嫌隙,竟让辕涛涂非要置其于死地不可?”

“此事还要从去岁伐楚之役说起……”

申生把辕涛涂和申侯结怨的过程娓娓道来。

就在申生向姬郑解释辕涛涂和申侯结怨的原因之时,辕涛涂又先后求见其他几国诸侯,为申侯加固虎牢的事情呕心沥血。

之后,辕涛涂回到陈国行辕中,让人偷偷把郑大夫孔叔给请了过来。

历史上辕涛涂坑死申侯,若是在郑国国内没有内应,那怎么可能?

毫无疑问,孔叔等人,即所谓的郑国三良,孔氏、泄氏、子人氏是辕涛涂在郑国的内应。

郑国国内此时大致分成两派,一是亲齐派,以郑国三良为首,二是亲楚派,以申侯为首。

申侯原来是楚国大夫,凭借着一张巧嘴,甚得楚文王的宠信,楚文王死之前,怕国中大臣不能容申侯,于是赐给申侯财宝,让他出奔到他国,申侯跑到郑国,事郑厉公,同样得到了郑厉公的宠信,很快在郑国站稳了脚跟。

因为申侯出自楚国,和之前的楚国诸大夫还有联系,每当楚国有需要的时候,总会联系申侯,让他影响郑国的决策,或者暗送一些情报给楚国。

申侯这个人又贪,所以,很快便成了楚国在郑国的间谍。

郑国三良和申侯的矛盾基本上是不可调和的。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朋友的理念,辕涛涂和孔叔自然很容易组成共同对付申侯的攻守联盟。

更别谈,他们其实早就已经认识了,而现在共同对付申侯,让他们更加志同道合。

没过多久,辕涛涂和孔叔相见,寒暄一二之后,孔叔开口问道:“如何?”

辕涛涂笑道:“齐侯已经许诺,其他诸侯岂有不应之理?唯王太子既不允诺,也不反对。”

“此事无伤大雅……”孔叔说,“若王太子轻易插手列国之事,诸侯心中必然有芥蒂,王太子只要不出言反对即可,何必多求?”

“大夫之言甚是……”辕涛涂笑了笑,而后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大夫可曾听闻一虞跃的秦国商人?”

“未曾……”孔叔疑惑道:“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辕涛涂道:“只是此人竟然能代太子答问,我入见时,王子遇我在其之下,我退而问王子左右,左右言此人乃秦国大商人,是以,吾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此时除楚国外,列国皆以右为尊,辕涛涂入见的时候,申生在姬郑的右下首,辕涛涂在左下首。

姬郑对“虞跃”这位商人的看重在他这位陈国卿士之上,辕涛涂心里多少都有一些不舒服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主要是申生是个年轻的生面孔,要不然他也不会向姬郑左右询问。

孔叔闻言,心中也暗暗记下这位叫做虞跃的大商人,准备等下离开陈国行辕后,向其他人询问一番。

毕竟能代姬郑答问的人,绝不简单,肯定有其过人之处,至少也算是姬郑的心腹,这样的人多少还是需要结交一番的。

不为其他的,多少能在姬郑那里得个善缘。

周王室虽然不复当年之威,但是大义的名分还是很管用的,像齐桓公拼了老命的支持姬郑,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王室大义名分的加持吗?

孔叔本来就是属于旧贵族中的一员,他之所以是郑国国内的亲齐派,一来是耻于诸夏贵胄竟然与荆蛮为伍,二来则是齐国的尊王口号符合孔叔一贯接受的正统教育。

旧贵族在此时的影响力还是极大的,不然,管仲何必提出所谓的尊王?

王室的大义名分之所以管用,说到底是由这些旧氏贵族一起撑起来的。

像战国时期,列国都甩开周王室各行其是,王室的大义名分还有个屁用。

只要周王室或者说周公构筑的价值观还在,周王室就能够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

所以,后来的百家争鸣实际上是在思想价值层面上把周王室送上断头台的。

当然了,这些都扯远了。

不过,申生确实已经进入了辕涛涂和孔叔的视线之中。

孔叔道:“只要此人不会阻碍我们的计划,就没必要放在心上,申侯已经入网,当务之急是拉近网绳,把申侯死死的锁在网中,此次一定要让申侯魂丧黄泉。”

辕涛涂笑道:“不意大夫竟然如此憎恨申侯,大夫安心,此次你我合力,必定不使申侯逃出网中。申侯为人贪婪,贪则无亲,无亲则势孤,申侯得虎牢又失上国贤君之爱,亡可立而待也!”

“话虽如此,不过却也不能大意……”孔叔严肃的说道:“莫要忘了,申侯曾经乃是楚臣,甚得楚先君之爱,楚先君虽死,然楚国群臣俱有申侯有旧,不可不防!”

辕涛涂严肃的点点头,“此事只要不走露风声,楚远,杀申侯之后,楚亦无如之何?”

“然也,所以此事务必要小心,谨防泄密。”孔叔道。

……

ps:这一章改了好长时间,可能是状态不太好。

第87章 各怀鬼胎

就在孔叔和和辕涛涂谈论对付申侯之际,鲁国行辕中,鲁僖公也没闲着。

辕涛涂和申侯之间的矛盾纠葛,鲁僖公心知肚明。

所以,当辕涛涂请求他允许申侯大筑其城的时候,他很痛快就答应下来了。

反正在首止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有好戏要上演了,鲁僖公怎会错过?

这场好戏表面看起来,是一位复仇男神王者归来拼尽全力狙击对手的故事,实际上,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不说别的,申侯是齐侯亲自要求郑伯册封的,申侯要是这样被辕涛涂搞死了,齐侯的脸往哪放?

历史上申侯死,是自己作死,好端端的非要劝郑伯事楚,这不是赤裸裸的打齐侯的脸么?

这样要是还能活,以后谁还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齐国?

而现在却不一样,申侯有大功于齐,不是能轻易乱动的,搞不好辕涛涂是要阴沟里翻船的。

辕涛涂是陈国重臣,其重要程度,从陈侯出重金把辕涛涂从齐国赎出来就可知一二。

辕涛涂要是出事了,陈侯会不会不高兴?

要知道去岁因为辕涛涂的事,齐侯会其他六国诸侯之师两次伐陈,陈国乞和才算结束。

事情搞成这样,辕涛涂回国之后依旧是屁事没有,陈侯对辕涛涂有多倚重,可想而知!

这次要是因为这个事再闹不愉快,陈侯会不会学习蔡侯去楚国拜码头?

这事鲁僖公想想都觉得挺带感的,齐国?呵呵!

乱吧,乱吧,越乱越好……

齐国主导的列国体系不乱,鲁国如何能浑水摸鱼,获得最大利益。

鲁僖公对于称霸之事并不热衷,他虽然不敢幻想转换齐鲁之间的攻守之势,但是如果能遏制住齐国对鲁国的攻势,那也是鲁僖公的心愿之一。

齐国借着位次的事压制鲁国就不说了。

虽说鲁僖公之所以能够顺利继位,有赖于齐国的帮助,甚至鲁人谈到齐国时,把“犹望高子”传为美谈。

但是鲁僖公却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齐国今天能立他,明天也能立其他人,这事俟一想到,鲁僖公心中就有一种不安在蔓延……

人心难测,齐国对鲁国的威胁太大了。

只不过齐国立他为君,他实在不宜在此时在明面上和齐国为敌也就是了。

至于私底下,齐国?算个什么玩意……

“仲兄……”鲁僖公道:“辕涛涂与申侯的事,你不妨多关注一二,一旦有什么消息,直接禀报于我,此事暂时别让季父(公子友,又称季友)知晓。”

“还有,辕涛涂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帮他一把,不过,此事要尽量隐蔽,别让人找到把柄。”

公子遂道:“君上是想要……”

鲁僖公以食指点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公子遂心领神会,连声称是,也不再多说。

“还有一件事……”鲁僖公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那日我去朝见王子,王子身边有一人,年岁大致与我相仿,王子遇之甚厚,你去问问那是何人?”

“唯!”

……

不怀好意的可不止鲁僖公一人。

像宋国行辕中,宋大夫华秀老就对宋桓公说:“郑,我雠也,郑申侯擅为无道,反陈辕涛涂于召陵,死固宜也,君何恤焉?”

宋桓公道:“申侯虽为无道,然辕涛涂背诸侯而擅自为谋,弃盟约于不顾,是以申侯乘焉,二人皆有过,非独申侯。”

“臣请问君上,有国有家者会面相约,祷告天地鬼神,歃血而盟,所为者何?”

宋桓公不答,华秀老见状接着说道:“为国家谋利耳!”

“辕涛涂虽不忠于盟约,然忠于陈国,此国之忠臣也,为国谋忠,又何罪焉?而申侯以国媚齐,独擅虎牢之赏,此以国谋私之举,罪莫大焉!”

“今君既许辕涛涂之请,又何必犹疑,申侯果死,是示天下后世无使为人臣者以私害公也!”

宋桓公默然无语。

……

类似的情形亦在许国行辕中上演。

许僖公咬牙切齿的对其大夫百佗道:“先君庄公衔恨崩于卫,此郑国所赐也!”

“先君穆公弱年继位,逊爵称叔,辟位于东偏,不敢以国君自尊,国政一出于郑公孙获,此国之大辱也,寡人每念于此,心尝恨之!”

“今齐侯主盟,与郑平,虽然如此,若郑损其大臣,可稍去寡人之恨。”

“辕涛涂但有所求,大夫不妨应下,暗中襄助亦无不可。”

……

只能说郑国太招恨了。

当初郑庄公打遍中原无敌手,深刻的影响了春秋初期的列国局势,郑庄公死,后代没有郑庄公的纵横捭阖的手段和能力,郑国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与郑国有仇的不止宋、许两国,卫国也是,没参加盟会的蔡国也是。

陈国本来和郑国的关系尚算不错,因为申侯,陈国此时和郑国的关系也在急速降温。

辕涛涂和申侯之间的矛盾本来对列国诸侯来说,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因为列国诸侯君臣的各怀鬼胎,有演变成列国诸侯以辕涛涂和申侯为中心,暗自较劲博弈的趋势。

这或许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而在郑国行辕中,郑文公自然也听到了风声,正对着叔詹吹胡子瞪眼,大发雷霆。

“前日申侯卖国以成其私利,齐侯逼迫寡人以虎牢赐之,今又请于诸侯,欲大筑虎牢,申侯莫不是以为吾刀不利乎?”

叔詹拱拱手,道:“君上息怒,此事原委尚未知晓。申侯,先君重臣也,有难言之隐也未可知!”

“难言之隐,难言之隐……”郑文公怒气更甚,“寡人看是想要图谋不轨吧!”

“虎牢乃我北鄙屏障,自我先君桓公立国以来,未曾分赐于他人,即使以宗室之尊也不可得。”

“申侯卖国以悦齐侯,齐国势强,寡人不得不予,而今申侯欲大筑虎牢,岂非欲闭关自守耳?”

叔詹道:“君上息怒,申侯如今方得齐国之爱,即使图谋不轨,无征兆则不便发作,一旦发作,势必得罪齐侯,齐强,我不能敌也,故而,请君上暂忍一二!”

郑文公无奈的叹了口气,沉默了。

……

中秋节了,说两句

首先,祝大家中秋团圆,阖家欢乐。

本书能写到现在实在不容易(手动滑稽)。

未来还准备继续艰难困苦下去。

本来确实是准备双开的,后来发现实在没那个精力,所以,还是暂时把精力放在这本书上吧。

认真反思了一下,中梦觉得在塑造人物方面制造爽点方面,中梦还有不足,有待提高。

剧情拖得也有点冗长,说实话,中梦本来是准备写个长篇的,主角在回国之前列国发生的大事,主角差不多都有份参与,同时还参杂了许多野史的东西,还有科普,主角回国之前自己还要再经营一方势力,这些东西没个几十万字是写不完的。

后来这本书的成绩表现太差,一度准备砍了不写,因为按照这个节奏,没个一年半载是写不完的。

一年半载都要吃土,中梦怕胀着肚子……

后来决定还是要写下去,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中梦也不知道。父母俱在,没病没灾,也不好卖惨,只是中梦爱钱,仅此而已。

说实话,看不到希望的路是最难走的,这本书现在成绩比上本书还差,中梦现在都是硬咬着牙再坚持,也没有了当初刚写这本书时的激情和动力。

后来想想,这样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再像上本书一样砍掉一半,草草结尾,也不是太好,所以,还是按照原来的节奏写吧。

更新的问题,等到中梦开学之后,学生生活进入正轨之后,尽量多更。

还是要感谢大家的厚爱和一直以来的支持,推荐票好像已经超过上本书了,这也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最后,希望这本书在中梦的努力和大家的支持下,成绩能好看一点,毕竟赚不到钱谈安心创作,真是一个笑话。

废话就这么多,诸君,中秋快乐!

第88章 暗流涌8动

首止的气氛因为诸侯的各怀鬼胎而显得尤为诡异。

诸侯及其士卿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是和谐融洽,但是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各家诸侯的心腹大臣私下里打着相互交流感情的旗帜,相互串联沟通,除齐国外,其他七国诸侯都参与了这场串联行动。

郑国当然也有人参与,只不过没有出现在各家士卿大夫的视线中。

申生作为王子“近臣”,自然也有幸参加了这场大串联。

只不过申生在这场串联行动中未发一言,只是静静的寻了个角落安坐下来,听其他各国的士卿高谈阔论。

期间,其他各国士卿也曾来寻他,想要听取他的意见,只不过被他以见识浅薄,难登大雅,恐贻笑大方给拒绝了,其他人对此也未强求,让申生安安心心的当了一次透明人。

在申生看来,根本就没有串联的必要,申侯肯定会自己作死的,静静的等着也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当然了,这是他的先知先觉,其他士卿自然是不具备的。

通过参加这次串联活动,申生发现申侯是特么招恨,像曹国这种和郑国牵扯不深的国家都想搞死申侯。

无怪乎,当初楚文王死,予申侯玉壁,让他投奔他国,不然,就凭申侯这个作死小能手的能耐,估计差不多能落得个和吴起一样的下场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申侯这个人除了一张嘴,还真是一无是处,贪婪成性,喜欢自作聪明。

他之所以能够得到楚文王和郑厉公的宠信,与其说是幸运,不如说是楚文王和郑厉公需要这样的佞臣。

后世人常说,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有他的合理性,反之亦然,当一种事物没有存在合理性的时候,他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现在郑文公已经对申侯相当反感,只是暂时隐忍不发,申侯还能存在多久?

说到底,诸卿大夫的串联起到的作用只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诸卿大夫交流完感情,各自散去,申生自然也不会多留,缓步离开。

刚出营帐,公子遂拦住了他的去路。

“吾久慕贤君子,今日得见,吾之幸也!”

“公子客气……”申生笑道:“公子大名亦是如雷贯耳,上国贤公子之名列国皆知!”

公子遂虽然面色如常,不过对申生的这一番吹捧心里还是有些洋洋得意的。

不过,他却又没有因为高兴而忘记鲁僖公交给他的任务。

又稍微寒暄一二,公子遂和申生边走边道:“今日诸卿相见,席间贤君子未置一言,不知何故?”

申生笑道:“跃,贱商也,鄙陋浅见,恐污诸卿视听,且诸卿位尊,跃位卑,岂敢置喙?”

公子遂呵呵一笑,道:“吾国先卿曹刿曾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贤君子何必宥于尊卑,窃为贤君子不取也!”

申生打了个哈哈,道:“曹卿乃人杰也,跃何德何能,岂敢效曹卿故事?”

“贤君子过谦了……”申生越是不发表意见,公子遂越是想要听听申生的看法。

公子遂继续试探道:“贤君子以为申侯其人如何?”

“贪而善媚!”

“其可免乎?”公子遂接着问。

申生长叹了一口气,“必不免矣!”

“何以知之?”

申生边走边答道:“前时申侯媚齐,得虎牢之赏。”

“虎牢,何地也?”申生看了公子遂一眼,接着道:“虎牢,郑之屏障也,自郑先祖立于中原以来,可曾授予他人?同姓尚且不堪得之,申侯,异姓也,何德以居之?”

“吾是以知郑伯必有不乐之心。”

“哦……”公子遂笑了笑,并未多言,其实申生所说的这些这并不难猜测。

公子遂对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兴趣。

申侯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申侯的死是否能搅浑列国这滩水。

鲁僖公的原定计划是想通过辕涛涂陷害申侯,把申侯搞死之后,引发齐国对陈国、甚至对郑国的不满,这样一来,就有好戏看了,若是陈国和郑国能同时跑去楚国拜码头,说服楚国和齐国公开对抗,那鲁国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说到底,公子遂只是试探申生而已,这些东西自然不可能和盘托出,甚至根本不会把申生的视线往这方面引,谁知道申生可靠不可靠?

君不密则失国,暗中算计齐国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没看到此事鲁僖公都不想让公子友知道么?就怕公子友劝谏。

公子遂对申生的试探,现阶段主要是对申生大局意识、眼光以及节操的试探,一般而言,有大局意识的,是很难收买的,因为这种人对时局看的很透,懂得取舍。

申生作为王子“近臣”,自然是有相当高的收买价值的。

“齐强,郑有畏齐之心,贤君子之论虽然有理,但短时间内必然无法取申侯性命,时间越久,变动也越大。”

申生淡淡的道:“前时申侯以郑媚齐,谁能保证他日申侯不以郑媚楚,公子莫忘了,申侯,楚人也!”

说完,申生侧转过身,对公子遂施了一礼,然后迈步离去。

公子遂看着申生的背影,若有所思,虽然申生最后一句话有些突兀,但却是最有价值的一句,因为此句代表了申生的观点。

不过,公子遂觉得,这种事情似乎发生的可能性不大,齐势正强,若无意外,中原诸国宁愿托庇于齐,也不愿托庇于楚,申侯虽然喜欢自作聪明,但是又不傻,像这种自寻死路之举,申侯应该是作不出来的。

但转念一想,申侯默许辕涛涂请诸侯允许大筑虎牢,不也是自寻死路之举吗?

申侯这个人,还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你说他蠢吧,他转脸就能把辕涛涂给卖了,你说他精明吧,卖过辕涛涂之后,竟然还敢相信辕涛涂的建议。

想不通,想不通啊……

无论申生所说真假,反正这事和鲁国关系不大,公子遂干脆也不去想了,完全也没必要,这只是申生的一家之言而已,不足为据。

当务之急,还是继续撺掇辕涛涂搞申侯吧。

这出戏要是能按照鲁国所准备的剧本演下去,鲁国将会是大赢家。

至于申生,还是找个机会再观察观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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