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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凶兽》


第八十六章 东莞,我来了!

前来迎接的官员,李子游走在最前面,稍后为羊玄道,再有就是杂七杂八的吏员、以及本地大族的族长之流。

终于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跟在石崇身后,与李子游、及羊玄道等官员打过招呼,石韬径直走向人群最后的青衣、雨荷等人。

瞧着石韬那副糙汉模样,雨荷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满目心疼道:“少爷,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等小妮子瞧完稀奇,便上去揉了揉丫头的发髻,石韬眨眼道:“怎么,我这副模样,是不是比先前更俊俏了?”

“才怪呢!要是被夫人瞧见……”

真怕了小丫头那些个口头禅,石韬赶紧将话题转移道:“行了行了,等会回去了再教训人吧,这会本郎君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从石韬出现开始,青衣那双眼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可到了近前,青衣的目光反倒躲闪起来。

发现那张秀美的脸颊越发饱满红润,眼神稍显复杂的石韬,走了过去,对着青衣温柔一笑,道:“看起来身子恢复得还不错!”

人前青衣显得尤为的小心,先是对石韬告了个万福,然后小声回道:“幸得郎君出手相救,才有今日的青衣!”

面皮有些僵硬,且不知如何接话,点了点头,石韬只得朝孟斧头看了过去,“斧头最近有没有偷懒呢?等会陪我练练如何?”

挠挠脑袋,孟斧头咧嘴一笑,道:“斧头可不敢偷懒,只是郎君不在,每日只吃一顿肉,身子都瘦了,怕是打不过郎君!”

“……”像孟斧头这样的憨直汉子居然懂得进退了,这让他很是惊讶。

几个亲近之人一一打过招呼,而后便打算前往郡守府,身为一郡之首,而且还拥有自己的专属府邸,想想还真像在做梦,若是放在他那一世,那已经是很大的官了,长那么大还没有做过官,一下子要去管理上万人的县,再加上眼下还顾不上的地方,手中的地盘已经不小了。

“东莞,我来了!”望着进城的方向,石韬意气风发的说道。

原本应该属于石韬的风头,却因石崇的出现,反而让他成为了配角,瞧了一眼仍被众人簇拥着的老爹,石韬不以为意的对雨荷说道:“丫头,带我们去郡守府吧!”

扑闪着眼睛,雨荷面色古怪的望着石韬,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石韬奇怪道:“来了这么久了,不会还不认识路吧?”

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使劲的摇头,雨荷慌忙道:“不是的,不是的,雨荷认得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石韬越发感到奇怪。

“郎君无须多问,到了自然便知!”青衣突然说道,且同样一脸的古怪。

心里突然变得惴惴不安莫非她二人打算给本郎君一个大大的惊喜不成?

这时,围绕石崇那群人里面,突然走出二人,且径直向石韬走来。

羊玄道先是中规中矩的向石韬行了一礼,而后介绍身边的青年儒生道:“大人,这位是琅琊王氏二房家中长子,王旷!”

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可是号称“华夏首望”的超级大族,目前虽说还不曾显山露水,可石韬知道,后来所谓的“王与马,共天下”,其中的“王”指的便是琅琊王氏,另外“旧时王谢堂前燕”中的“王”同样是指琅琊王氏。

不愧是豪族出来人物,王旷不亢不卑道:“王旷见过郡守大人!”

虽说有些吃惊,可如今琅琊王氏毕竟还没有发迹,石韬不至于做出跪舔的举动,点点头,石韬回应道:“本官刚至沂水,甚至来不及洗漱,待我回郡守府安顿下来,再亲自登门造访如何?”

王旷愣了一愣,道:“在下已在家中备下薄酒,刺史大人随即就会前往,还请郡守大人赏脸!”

急着去看自己的府邸,可没功夫跟这些人吃吃喝喝,石韬摇头拒绝道:“有父亲前去即可,本官还要处理些公务,他日必定登门赔礼!”

“这……”盛情被人拒绝,王旷有些尴尬。

“郡守”

羊玄道似乎有话要说,却被石韬打断道:“你们陪好父亲即可,我这里无须担心!”

见石韬去意已决,二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跟雨荷及青衣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皆是一副奇奇怪怪的样子,这让石韬越发感到诡异。

……

带着一大票人马,石韬终于见到了所谓的郡守府。

望着自己府邸,表情竟如吃下无数只苍蝇似的扭曲。

难怪一个个的表情都那么奇怪,原来如此

断壁残桓,杂草丛生,甚至有数只不知名的雀儿自那破败不堪的废墟中飞出。

这是郡守的府邸?

就在他整个懵逼之际,一对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女,似受到了惊吓,竟各自抱着穿戴之物,朝着另一头飞奔而去。

“大胆刁民!竟敢在此行苟且之事,非将尔等捉住不可!”似打算在石韬面前好好表现一把,刘二狗竟打算骑马将那对男女绳之于法。

“算了,让他们离开”石韬一脸丧的阻止了刘二狗。

“呃……”刘二狗面色尴尬不已。

见石韬脸色阴沉,青衣忍不住说道:“我打听过了,上一任郡守,前脚才离开,后脚便冒出一群乱民将郡守府给拆了,能用的良木及瓦片皆被搬空,至此,便无人再来打理这里!”

闻言,石韬不禁苦笑道:“乱民敢强拆郡守府?呵呵,这恐怕是齐王他老人家打算给我这位新来的郡守,一个下马威吧?”

“少爷,雨荷刚刚瞧见也很生气呢,不过还好我们有钱,我跟青衣姐已经在县城中置办了宅院,少爷这就跟我们回去吧!”

眼睛一亮,石韬问道:“你们置办了宅院?哪来的钱?”

听少爷询问,雨荷立即扮娇卖萌道:“可不都是少爷的家当么,一共花了八万钱呢,少爷卖东西得来的铜钱,如今已剩下不多了!”

“什么?八万钱,那可是老子现在大半的家当啊,真是两个败家娘们”闻言,石韬心中滴血道。

瞧着雨荷那副好卖乖的小模样,真是骂也不是,打又舍不得,石韬只得考虑尽早跟河间王交易战马的事来。

这时,石方突然走过来道:“郎君!我们的人该如何安置?”

本想让一众部曲前往二女刚买的宅子中去挤一挤,可突然发现不远处的石勒也是巴巴的望着自己,似乎也在等他拿主意。

想了想,石韬言道:“我们先围着郡守府转一转,等瞧了再说吧!”

石方与石勒安排好各自的人马,便陪着石韬四处转转。

所谓的郡守府,其实是集郡守办公、居住、乃至郡丁营房为一体的综合性建筑,建筑面积不会少于五十是亩。

眼下郡守府虽说成了废墟,可稍微整理一下,安置数百人,加数百匹战马,也毫无问题。

原以为是来当大官的,哪知却是这样一副情景,心里虽烦闷,可这一大票人马的安置已迫在眉睫,想了想,石韬对二人说道:“你二人先派人将这里整理出一块落脚的地方,然后我让二狗带人去我那里取些财帛,再去集市采买粮食及安顿所需之物,等我问过父亲,再与尔等商议安顿的事如何?”

“但凭郎君吩咐!”石方、石勒领命离开。

安置好手下人马,石韬叫上刘二狗及数名部曲,跟着二女直奔自己的居所。

第八十七章 龙精虎猛的刘二郎

宅院分前院跟后院,据说占地近十亩,亭台楼阁,鱼池假山一样不少。

难怪会要八万钱,这样的价格即便在洛阳也能置办产业了,但直到此刻,他依然有着跑路的打算,钱花在房产上,显然与他的想法相悖;

虽说心在流血,可买都买了,况且眼下自己的确没地方住,部曲、以及胡人倒还可以暂时在野地里凑活一下,可像青衣、雨荷这样的女子,住在外面的确不大合适,况且还有一大群刚买来不久的小家伙。

经过解说员似的雨荷一番介绍下来,石韬总算走马观花似的逛完了宅子,对于那些前不久买回来的小家伙们,他既不会特别关照,也不会当作牛马来驱使,大体算是小山头的一部分…让他们有所依靠的同时,自然也要为这个集体贡献自己的力量。

似乎想到了什么,石韬随口问青衣道:“那些小家伙训练得怎么样了?”

低着头,青衣回道:“郎君不在这段时日,青衣不光训练那些婢女,连男的也都抓来一同训练,不过因各自的资质不同,效果也不尽相同!”

这样的结果,石韬一点都不意外,“堪用者,具体有多少?”

青衣略显紧张道:“还不足一半!”

“这样吧,以后仍由你督促着那帮小家伙每日训练,训练的时间不用太长,每日个把时辰就行,主要以强身健体为目的,然后再将堪用的单独列出来,给他们开小灶!”

“好!”青衣点头回应。

仰着脖子听二人说了半天,雨荷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下人知道如何干活不就行了吗,何必学那些没用的,瞧着青衣姐教他们的功夫可吓人了,学那些玩意儿,有啥用处?”

在雨荷脸上揪了一把,石韬笑道:“你最好也跟着青衣多学学,无论在这东莞,还是在洛阳,都远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少爷不过是想让你们不被别人欺负罢了!”

“少爷现在可是大官,况且少爷上面还有老爷,少爷若是不允,何人敢欺负我们?”

瞧着那副那天真烂漫的小模样,石韬还真是被她打败了:“呵呵,咱不说这些了,丫头赶紧去准备吃食吧,少爷都快饿死了!”

雨荷刚一离开,青衣立即说道:“郎君还是去看看那位小娘吧,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闻言,石韬愣道:“什么小娘?”

“就是被我们抓来的那位!”

“羊献容?”

最近的经历,实在惊险又刺激,青衣若是不提,他几乎快忘了那位漂亮的小娘,愣了半天,石韬问道:“她怎么了?”

“据两名专门照顾她的婢女称,小娘整天沉默不语,而且每日吃得很少,劝她也是不听,如今已廋得不成样子了!”稍加迟疑,青衣问道:“不知郎君打算如何处置她?”

说实话,这事石韬也很纠结,将羊献容抓来,完全是因为担心霸城侯之死被牵扯出来,但人家的确是无辜的,放也不是,杀了更不成,沉默片刻,石韬说道:“晚间我去看看她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等我去父亲那里探探消息再说!”

青衣点点头,然后便不再过问,似想起什么,青衣又道:“郎君让我训练那帮小小家伙,究竟有何深意,郎君莫非打算学家主”

盯着青衣看了良久,石韬却不知如何跟她解释。

一直以来,他都活在莫名的恐惧之中,赵王司马伦仿佛石家头顶悬着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砍下来,他不断的拉山头,一开始是出于对石家的未来,乃至中原汉人所要遭受那场劫难的担忧,拉山头不过为了能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罢了。

可越到后来,身边聚集的人越多,牵挂也就越多,包括眼前的青衣,包括雨荷,包括石方来到这里,只有短短两月,却已经历了数次危险,哪怕他并未主动去招谁惹谁,却依然会有无妄之灾降临,加上青衣的遭遇,乃至石中玉受伤,这让他感到更加的恐慌。

生活在这个时代,仿佛就连单纯的活着都是一件极度奢侈的事,更别说什么人生理想与抱负,还是他这样出身豪门的富家公子,若是某一天失去石家这颗大树的保护,然后沦为肉食者嘴里的一介贱民,情况又会怎样呢,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恐怖。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期,别说像石韬这样的公子哥儿,就连洛阳城中的皇帝老儿,也跟韭菜似的,割了一波又一波;

同时,被那场灾难所波及的,并不仅仅只是中原的汉人,其中闹得最欢的几个名族,更是在那场灾难之中被整个灭族。

越到后来,他越是觉得生活在这种命比狗贱,尊严更是个屁的时代,除了让自己变得像狼一样凶残,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不知沉默了多久,石韬突然直视着青衣,神情无比庄重道:“我让你训练那些小家伙,并非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让他们在即将到来的漫长黑夜活下来,其中也包括你我!”

此刻郎君的一双眸子有如黑夜里的星辰,神秘而又璀璨,虽然仍是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却并不妨碍她对石韬的无比信任:“可是仅仅凭着青衣这点微末的伎俩,恐负郎君所托!”

笑了笑,石韬又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暂时还没有让他们做事的打算,另外,空了我会亲自教导那帮家伙,并努力让他们成为有用的人!”

“哦对了,青衣可曾见过刘二郎?”

“我让人去探视过刘家二郎,据说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喜色瞬间流露于外,石韬忍不住骂道:“嘿嘿,那个家伙,莫非是小强么?”

就在这时,雨荷走了过来:“少爷,谁是小强啊?”

没有搭理小丫头,石韬却问青衣道:“刘二郎现在何处?”

“他在王家别院,对了,也就是早先邀请郎君前去做客的那人!”

“二郎在王旷家的别院?”

石韬随意填了填肚子,便风风火火的去了王家别院。

看守王家别院的下人,居然是剩余那些部曲,大概得知了刘胤的下落,刘虎竟然也在这里,既然都是自己人,石韬也省了不少麻烦,跟着刘虎很快找到刘二郎的住处。

见到刘胤时,那厮竟然在大口大口的啃着酱猪蹄,不等刘胤醒过神来,石韬立即冲了上去,也不嫌脏,一把搂住刘二郎的肩膀道:“哈哈,你小子命真大,要是挂了,老子还真不知道如何回去跟你爹交代!”

扔掉猪蹄,一双油腻腻的手在石韬身上随意擦了几下,刘胤一脸不爽的说道:“七郎,你他娘的会不会说人话?耶耶好歹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不安慰几句也就算了,竟然咒耶耶死!”

“好了、好了,算老子嘴臭还不行么?我这不是看你来了么?”嬉皮笑脸的安慰两句,却发现一旁还搁着一支完好的猪蹄,刚才没吃饱的石韬,那会客气,顺手捞在手里便啃了起来。

见对方抢了自己的猪蹄,刘胤也不介意,反倒一脸讨好的模样道:“七郎,我可听说,你丫果真将别人的几百匹好马给劫了,这样一来,咱不是发大了么?只是不知你几时兑现自己的承诺,帮我弄几个胡姬回来暖床?”

“日了狗了,你这还是伤残人士,却打起胡姬的主意来了,你丫不想要命了么?”石韬俨然一副羞于为伍的样子道。

“怎的,你石七郎想赖账?”刘胤眼看就要翻脸。

“嘿嘿,胡姬么,只是小事一庄,就怕你无福消受啊!”

“怎的,耶耶我龙精虎猛,怎会无福消受?”

“宋祎小娘来了……胡姬你还要不要?嘿嘿!”

“啥,宋祎真的来了?”刘胤一跃而起道。

第八十八章 王大户

见刘胤无事,石韬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如果刘二郎真的成了残废,甚至挂了,承担什么责任倒是未必,可以后每每想起这件事,他多半会感到内疚,虽说他如今的记忆并非属于原来的主人,但刘二郎的的确确是为了救他而受伤,同时也是被自己骗上贼船来的,再加上袍泽之情,如此种种,不是说放就能放得下来的。

离开王家别院之时,石韬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甚至吹起了口哨来,至于已成废墟的郡守府,虽然让他极为郁闷,可料想石崇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天色已晚,刚刚走出门来,正打算去看看石方等人究竟安排妥当与否,黑暗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且拦住了石韬的去路。

随石韬一同出门的孟斧头倒也机警,一勒缰绳便准备冲将过去。

黑暗中那人突然开口道:“郎君,小人是家主派来的!”

“斧头住手!”

叫住了孟斧头,石韬策马靠近那人一看,似乎有些面熟,却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石韬随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脸恭敬道:“小人在大首领手下效力,那日在彭城郡守之府邸,曾与郎君见过一面!”

一听他在大首领手下效力,石韬顿时警惕起来,稍加思索总算记起这人来:“难怪看着眼熟,原来你是大首领身边的人,不知你姓甚名谁?”

“小人没有姓氏,大家都叫我‘贰’!”

“贰?”

“是,一二三四的‘贰’!”

“青衣是十二,而这人是贰,这数字是否以实力排名的呢?等会回去问问青衣好了!”心中胡乱的想着,嘴里却随口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家主让郎君去王家宅院见他!”

但凡跟大首领沾边的,石韬不得不谨慎,“你如何直到我在这里?王家宅院又在何处?”

“小人去郡守府找郎君未果,问过部曲,然后又去了郎君的住所,听十二听青衣说郎君在这里,便找来了!至于王家宅院,离此不远,绕过这条街就到了!”

骑在马上,足足盯了贰半响,石韬才道:“走吧,带我去见父亲!”

果然如贰所言,所谓王家宅院,却是由一大片独立院落构成的庞大建筑群,而刘胤居住的地方是王家专门用于招待客人的别院,只是相连而不相通罢了,刚刚转过一条青石铺就的街道,便见到了王氏宅院的大门。

有王家下人领路,贰很快消失在石韬的视线。

穿过主宅,同样是一座独立的别院,石韬总算见到了石崇。

酒宴已散,只剩石崇及王旷在厅堂之内,此刻正一副相谈甚欢的画面。

“见过郡守!”见石韬前来,王旷起身相迎。

石韬虽然有官职在身,可由于自己的父亲在一旁,石韬不得不以晚辈之礼回应。

等二人见过礼,石崇这才起身道:“犬子年幼,不知礼数,且初来咋到,日后还望世弘替为兄照应一二!”

王旷忙称不敢,之后又与父子二人礼节性的寒暄一阵,随即离去。

王旷刚走,石崇立即绷着脸道:“人家盛情款待你我父子,你何故要薄了人家的颜面?你可知道,这家院子的主人是谁么?”

“琅琊王氏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石韬随口嘀咕了一句。

“你知道他是琅琊王氏的族人,为何还要如此怠慢人家?”

石韬仍不服气道:“那王旷不过琅琊王氏一偏房,何况孩儿乃此地之父母官,孩儿何需跟他客气?”

石韬的确也是这么想的,琅琊王氏的名头的确不小,可这里是东莞,是他石韬的地头,而王旷不过王氏二房,跟他客气已经不错了,干嘛要在他面前小心翼翼?

“还以为被马儿一摔,你果真开窍了,哪知仍是这般不醒事”

见石韬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石崇叹道:“唉,让你来东莞,希望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可知道,西汉时东莞原属琅琊郡,且治所便设在沂水,直到东汉建武十七年,琅琊郡的治所才迁到开阳,并将东莞单独设为一郡,其实此地才是王氏之故居所在,如今你身为东莞郡守,若没有王氏的支持,你如何治理此地?”

“东莞才是琅琊王氏的老巢么?真是经验主义害死人呐!”

望着老爹,石韬故作可怜道:“孩儿知错了,求父亲原谅!”

见对方态度还算端正,石崇这才言归正传道:“今日叫你来,是有几件事要交代于你,我猜,你已去过郡守府的旧宅了吧?“

石韬点了点头,且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并巴巴的望着石崇。

“唉!这事为父原本还想瞧瞧七郎会如何应对,不过既然为父来了,便帮你一并解决了吧!郡守府没了,那就再建上一座更好的便是,即便倾尽东莞一地之财,也在所不惜!”

石韬愣道:“重建郡守府,是要花钱的吧?可孩儿哪里来的钱啊?”

石崇神秘一笑,道:“上一任郡守因胡乱而被罢官,东莞一地去岁的赋税便无人料理,如果再将今年的赋税一并收来,何愁重建郡守府所需财物?”

“收税?向谁收税?”石韬仍不明所以。

“呵呵,自然是像王家这样的本地豪族咯,不然,为父何须对他如此客气?”

咽了口唾沫,石韬巴巴的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去敲诈像王旷这样的大户?”

“这是自然,不然仅凭那些个升斗小民,你那郡守府,怕是几百年都建不起来!”

吃老王家的,睡老王家的,却在老王家里谈论如何敲诈大户,这老爹,还真是没谁了

心里一阵腹诽,同时石韬又感到莫名的兴奋…世间再没有比敲诈大户更让人舒爽的事了。

见儿子目光闪烁,且时不时的卷动唇舌,似乎在消化自己刚刚对他的教诲,石崇满意的笑了。

父子二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石崇打破了平静:“这次你抢了齐王数百良驹,且烧了他的马场,他必不肯罢休,不过七郎也不必太过担心,一来,河间王既然吃下半数的战马,若不表示表示,如何说得过去?另外,我估计天后暂时不会动太子,所以齐王即便想蹦哒也得掂量掂量……呵呵!”

一时竟不能理解石崇话中之意,石韬问道:“父亲,孩儿不大明白,河间王的出镇之地,与东莞隔着十万八千里,即便他想帮我们,怕也是鞭长莫及吧?另外,父亲猜测天后暂时还不会动太子,其中有何玄机?”

“呵呵!你初入官场,不明白这些道理实属正常……天后与几位镇守边地的藩王,比的是势,而非一地之得失,河间王虽鞭长莫及,可只要他站在天后这一方,哪怕只是一个态度,其余诸王便不敢轻易动弹,只要局势稳定,谁反对天后,便会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乱党,况且洛阳那十数万的健儿也不是吃素的!

至于为父判断天后暂时不会动太子,自然有原因的……七郎离开下邳不久,为父便收到洛阳的消息,据说,天后有了身孕……”

“啥?天后怀孕了?”石韬呆若木鸡。

第八十九章 郡守不好当

野史中曾记载过关于贾南风假装怀孕一事,据说因为贾南风一生只有三个女儿,无论谁被立为太子,都会动摇她手中的权利,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失,贾南风便假装自己怀孕,然后让怀孕的妹妹贾午躲藏起来,同时还让贾午的儿子贾谧抓来数名待产的妇人,只等时机一到,便对外声称自己生了一名男婴,正好继承帝位。

这件事,只见于野史,在石韬想来未必可信,但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位快要五十的妇人,竟真的怀上了。

先不说一个五十岁的妇人怀孕,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多么高风险的事情,就说那司马衷,虽然号称白痴皇帝,可后宫毕竟有佳丽无数,况且贾南风的相貌原本就长得极度平凡,两个五十的人再弄出个儿子,这种事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这类掩耳盗铃的事,尽管让他觉得十分的无厘头,但某些脉络总算越来越清晰了,既然贾南风想出这么一条计策,那么一时半会也就不会再去加害太子,太子不死,那么司马伦暂时也就没有借口推翻贾后,这样一来,石韬也就还有最少一年的蹦哒时间。

刘聪之死,说明历史已逐渐偏离原有的轨迹,那么再给他一年的时间,历史又会怎样呢?

“嘿嘿!”

想着想着,石韬忍不住笑出声来。

石崇皱眉道:“你笑什么?”

“哦,孩儿是在想陛下居然如此威猛……嘿嘿!”

石崇笑骂道:“真是没个正行……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跟你提一下,东莞原本为小郡,只能置郡兵五十,但考虑到此地的特殊性,为父准许你按照大郡的规定招募郡兵,只是要你,自行招募。另外,我会从牙门军的辎重里,再拨出一批武器铠甲与你,有了一百郡兵,外加我石刘两家的部曲,想必等为父离开之时,凭你手中的力量勉强能自保了!”

石韬闻言大喜道:“父亲的意思,我石刘两家的部曲,可单独成军?”

瞅了他一眼,石崇道:“这些事,还用为父说透么?”

点点头,石韬又问:“父亲会在沂水停留多久?”

石崇板着脸道:“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你不但要完成郡兵的招募,同时还要拿出重建郡守府的条陈来,这两件事若是办不成,你这郡守也不用当了!”

“这算父亲留给我的两道考题么?”石韬暗自腹诽道。

“滚吧,为父已经乏了,就不留你了!”

石崇开口撵人,石韬心里虽然还有许多疑问,可他不得不走,末了,石韬最后问道:“父亲,不知羊家最近是个什么态度?”

石崇一脸晒然道:“嘿,前几日,那羊玄之让人带信给本刺史,称羊家小娘找到了,还说小娘子一切安好,哦对了,那件事你处理得是否稳妥?”

心里虽是一惊,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父亲放心,七郎知道轻重,因此也绝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哼!你知道就好,那件事可关系着我石家的安危,自然马虎不得!”

离开王家,一路上石韬想得最多的要数眼下的形势。

石崇的话里,似乎有未尽之意,当然,这也不能说石崇对自己的儿子不够信任,以石韬的猜测,像石崇这类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无论什么话都会说一半留一半,这种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且很难扭转,即便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是如此。

但石韬多多少少还是领悟到一些微妙之处;

顶级大佬们所玩的权利游戏,不仅仅是面对面捉对厮杀那么简单,而是处处讲究大面上的平衡;

就比如说,贾后拉拢赵王司马伦的同时,又跟河间王勾勾搭搭,以制衡对她威胁较大的齐王与东海王,这跟春秋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如出一辙,玩的都是平衡那一套;

似乎每一位下棋的人都不愿意轻易去打破平衡,同时又希望敌人先犯错,然后等着平衡被打破;

这就跟几个小破孩打架一样,人人都在叫着“你敢过来我就扁你”之类的狠话,可谁都不愿先动手,除非冒出一个虎逼,握着一块砖头就往别人的脑袋上砸,不然这仗多半是打不起来的;

按照原有的历史,贾南风最终成了那位握着砖头砸人的虎逼,所以她死得最快。

等着平衡被打破的人,并不仅仅只是下棋的几个大佬,就连石崇这类观棋的人,也未尝没有观望并等待下注的念头,只可惜石崇忘了金谷园中满地的金银珠宝,不知招多少人惦记,无论谁胜谁负,他的命运乃至石家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

另外就是招收郡兵的事,虽然石崇让他放手招募郡兵,并从原来的五十变成一百人的规模,而且还不包括目前拥有的家丁部曲。

表面上看似很诱人,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招募郡兵那可是要钱的,而且是相当大的一笔钱,如今连手下那一票人马至今都还居无定所,又哪里来的人力财力去招募郡兵?况且还得在一月之内完成。

将其中二百匹战马卖给河间王的确能换不少钱,可真正做成这笔交易并拿到钱,恐怕并非短时间就能实现的,何况那笔钱他有着其它的考虑。

眼下,重建郡守府需要钱,招募郡兵也需要钱,就连一大帮跟着他这位郡守混的官员的工资奖金都需要钱……

石崇的确为他指了一条路子,那就是敲诈像王家这样的大户,可具体能敲出多少钱来,谁也没谱。

石韬突然发现,自己这个郡守似乎没那么好当,好处没捞到,却要劳心劳力,可又不能不管,若被石崇赶回洛阳,不但之前的努力白费,以后更只能混吃等死。

想着想着,石韬竟来到郡守府的废墟,废墟之中火光隐现,更传出阵阵吵闹之声,走进一看,却是部曲及石勒等人猜拳喝酒。

石韬善待胡人的举动,不但影响到了石方,就连一众部曲也逐渐与石勒等人熟络起来,此际更是打成一片。

最先发现石韬及孟斧头朝这头走来,石方放下手中酒壶,起身迎了过去,部曲及胡人相继发现了石韬,随着石勒起身,一个个全都站了起来。

“这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居然也不叫上我,石勒,你去为我取壶酒来,我跟大家好好喝上几口!”说完石韬径直走到火堆旁边,在一名胡儿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那名羌人神色慌张,忍不住朝石勒看去。

石勒取了一壶酒,又撕下一大块烤肉,然后有样学样,在石韬的另一边盘腿坐了下来。

接过酒肉,先是咬了一口烤肉,而后举着酒壶跟那名胡儿碰了一下,道:“干了!”

那名羌人不知所措,再次朝石勒看去,石勒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叽里呱啦一阵,那羌人总算畏畏缩缩的一口气喝完酒壶中的酒水。

随即,石韬仰天喝了一大口,等吞下酒肉,又朝石勒举杯。

这时石方、石烈等人也走了过来,并递给石韬身后的孟斧头酒肉。

“斧头!今晚准你放开了喝!”

“好咧!”孟斧头早已馋得不行,接过酒肉没有找部曲们拼酒,却跟胡人们胡吃海喝起来。

等几名较为亲近的人围拢过来,石韬身边那名羌人,知趣的走开,石韬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已请示过父亲,郡守府的重建会很快展开,营房也会从建,不过在此之前,恐怕只能辛苦你们了!”

石方道:“郎君,建营房其实很快的,只要有材料,凭我们这些人,只需数日便能建成!只是战马却不太好办!”

点点头,石韬言道:“战马的事我会尽快解决,只是这里的兄弟,需要你与石勒将他们安抚好了,免得他们心生怨念!”

石勒:“郎君放心,我们都是一群莽汉,这点苦,不算什么!”

第九十章 劳拉?

与部曲们整整喝了半宿,直到人事不省,最后还是石方等人将他送回居所。

第二天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头依然胀痛,在雨荷的帮助下洗涑完,又喝了一碗黍米粥,才稍稍舒服一点,半响不见青衣,石韬忍不住问雨荷道:“你青衣姐去哪里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呢?”

“青衣姐又去训练那帮下人去了!”

“带我去看看!”

前院除了假山跟鱼池,便是一排排的厢房,除了孟大锤师徒住在这里,还住着下邳买来那两名妇人,以及买来的匠人及他们的家眷,有了这十多人,整个前院还算热闹。

后院则有一大片竹林,竹林旁边仍是一排厢房,这里却住着刚买来的那群小家伙。

雨荷在前面引路,二人绕过正房,一大片竹林出现在石韬眼前,此刻,竹林中却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到目前为止,对于青衣的身手,石韬了解得也是不多,仅仅知道她投掷箭矢很准,以及上马的姿势显得极其优美,除此之外,青衣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太多,甚至不曾见她拿过刀。

听见竹林中的响动,石韬叫住了雨荷,然后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青衣今日的打扮有些怪异,满头的秀发并非像平日里那般用草绳随意挽着,而是编成干净利落的辫子,而身上穿的也非往常最爱穿那套淡青色襦裙,而是穿着一套深青色且类似古装电影里劲装一类的服饰,藏在裙摆之下的裤子也非灯笼裤,而跟后世的紧身裤无限接近,且显得无比的紧致。

青衣那身打扮,非但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凌乱之感,反倒让他很是亲切。

哼哼哈哼

小家伙们每人握着一把木头削成的短刀,此刻正不断劈砍着各自面前的竹子,每一棵竹子都标注了记号,小家伙们落刀的位置似乎正是竹子上标注记号的位置。

也不知劈砍了多久,仍不见青衣喊停,但那些小家伙多为苦水里泡大的孩子,有的累得满头大汗,有的脚步已经开始虚浮,却都继续咬牙做着劈砍动作。

“停!”

青衣总算叫停了所有人,然后从腰间取出两把造形独特的短刀来,这种短刀,石韬从未见过,长度大概也就十多厘米,但无论刀背还是刀刃皆有明显的弧度,与石韬见过的世界三大名刀之一的“大马士革弯刀”,居然有些相似。

石韬停下脚步,他打算看看青衣接下来会如何教授这些孩子。

“我跟大家说过,无论劈砍,还是挑刺,无非是掌握快和准两种要诀,只有比对手更快,才能握住先机;准,则是准确击中目标要害,你们都还是孩子,力量比之成年人自是不如,尤其是女孩,若是不能准确击中对方的要害,敌人一旦反扑,尔等必死无疑;

快和准,也无任何高深的技巧,无非是日积月累之功,所以你们只需日复一日的苦练,有朝一日,必然会有所成就!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除了石一、石二等人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

被青衣点名留下的人,一个个满是担心的样子,反观那些没被点名的家伙,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有两个小家伙径直朝石韬走来,似乎见到了石韬跟雨荷。

“嘘!”石韬朝两个小家伙做出禁声的动作。

脸上带着一丝畏惧,两个小家伙绕着跑开了,石韬笑了笑,随即将目光再次投向青衣。

剩下八个小家伙,分别是五男三女,青衣笑了笑,道:“知道我为何将你们留下来么?”

小家伙们全都垂下了脑袋,且不敢吱声。

“你们是否认为自己不如他人?”

小家伙们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恰恰相反,你们是所有人当中悟性最高的几个,刚才我对你们所有人说的话,也对,也不对”

不但留下来的几个孩子感到意外,就连石韬也都感到意外。

将几个小家伙的表情尽收眼底,青衣又道:“想要练成姐姐这样的本事,没有长期的苦练,的确不行,可若是悟性太差,即便苦练再久,成就也是有限。

与人对敌,不仅需要勇力,更多的还要靠头脑,要借助身边一切可用之物,比如风、比如雨,又比如地上的一块石头,又或者刚刚掉落的叶子也即是说,无论你们身在何处,都要将周围的一切牢牢记在心里,并将其变为对你们最有利的因素!“

见几人似乎不大明白自己的意思,青衣走向一处空地,然后双手各持一把造型独特的短刀,最后说道:“你们先看看我是怎么做的,等会儿完了,再将你们领悟到的东西告诉我!”

正好一阵风吹过,竹林霎时哗哗作响;

青衣突然动了,只见她双腿突然弯曲,而后借着一弯一蹬之力,身体瞬间飙出数米的距离,两把短刀如同手臂的延伸,且不断翻转,身姿更是飘逸绝伦;

两只手臂交错打开,打开交错,不断朝着被她标注了记号的竹子挥舞,出手时用的似乎并非蛮力,而是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同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了她借力的对象,或借着竹子反弹之势劈向另一棵竹子,又或者借着地势起伏,在竹林中辗转腾挪……

再看那些被他击中的竹子,虽未断裂,可每棵竹子上面的记号处,皆出现一道拇指深的刀口。

“劳拉?”

痴痴地望着竹林里的那道身影,石韬竟然想到了“古墓丽影”中的女主角来,随即叹道:“这才是一位女刺客,该有的样子嘛!”

青衣终于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远处观望的石韬,不知是因为刚才的表演让她耗力不少,还是被人偷窥而感到羞涩,青衣那张清秀的面庞竟如玫瑰般娇艳欲滴。

朝那帮一脸痴迷的小家伙挥了挥手,然后小声交代了几句,这才朝石韬走来。

走到近前,见石韬仍上上下下不断打量着自己,青衣那对耳垂更如同琥珀般越发诱人。

发现自己的确有些猥琐过头了,石韬很快将目光投向青衣手中那造型奇特的刀来。

“这是‘思归’的专用武器么?”

避开对方热辣辣的眼神,青衣将其中一把短刀递到石韬手中,然后说道:“不是,这是青衣自己琢磨出来,然后让孟师傅帮我打造的!”

闻言,石韬愣了一愣,见手中的刀大概只有十多厘米,并不适合战阵上使用,因此以为这种兵刃乃“思归”死士的专用武器,哪知却是青衣自己想出来的

这种短刀跟他所见过的大马士革弯刀颇为相似,刚才见她施展,仿佛跟后世的军用匕首用途相近,主要以近身刺杀为目的,而非用于战场砍杀所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刀的材质太过一般,上面竟有许多豁口,石韬由此猜测,或许是青衣临时让孟大锤打造出来的,自然顾不得质量什么的。

“若是在刀背之上添加锯齿,然后再用好钢打造,这种刀的威力或许会更恐怖,不知此刃可有名字?”

青衣摇了摇头,稍显羞涩道:“这种刀还是前不久无聊之时想出来的,哪里来得及取名?”

对方那副娇羞模样,直让石韬色授魂与,他脱口问道:“要不,叫‘青衣刃’如何?”

“郎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刚才在竹林之中还是个冷厉的女刺客,这会儿却成小女儿的模样,青衣埋着粉脸,空着那只手居然不断揉捏着自己的衣角。

石韬突然又问:“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不会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嗯,这身衣服,是青衣从郎君处得到的启发,原本只想将裙裤扎紧,却又觉得太不雅观,便让裁缝将裙裤改小,穿上后竟然觉得还不错”青衣说到最后,声音几乎不可闻。

“就连少爷也觉得青衣姐姐的衣裙好看么?”

身后突然传来雨荷的声音。

第九十一章 我恨你

无论刚才青衣所表现出来的身手,还是她使用的武器,乃至穿着打扮,无不给人以惊艳之感,甚至跟石韬一早脑补的刺客或者叫杀手的形象逐渐重合,心神摇晃之下,本打算趁机撩一撩这位女刺客,不想,却被雨荷小妮子搅黄了。

“怎么,雨荷也觉得青衣这身打扮很炫酷么?”

“少爷,什么是炫酷啊?”雨荷一脸懵懂道。

“呃炫酷就是一种让人心驰神往的感受!哦,对了,你们先聊,我得去郡守府旧址看看我的战马,千万别有什么闪失才好!”担心小妮子刨根问底,石韬急忙岔开话题道。

正要开溜,青衣突然问到:“郎君,你昨日不是说要去看看那个人么?”

身体霎时一僵,石韬并非忘了这事,只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羊献荣罢了,但青衣又一次提起,他无法再回避。

朝青衣点了点头,而后对雨荷道:“雨荷,你先去忙吧,我跟青衣还有事情要办呢!”

“哦!”虽满心的不高兴,但雨荷还是应了一声,而后知趣的离开。

关羊献容的所在,是青衣花钱买下的一座普通民房,由于比较简陋,所以花钱不多,平日除了派一名丫头专门在这里照看羊献容,两名上了年纪的妇人,也会轮番过来帮忙。

远远瞧见石韬,那名妇人顶着一对硕大的胸脯,风风火火的撞了过来。

一向温柔的青衣,错身挡在了石韬前面,并对那名妇人呵斥道:“不去外面守着,却待在这里作甚?”

估计在青衣手头吃过苦头,只见那妇人一阵哆嗦,而后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对此,石韬只是一笑而过。

门上了锁,一名模样还算清秀的小女孩守在屋外,小女孩似乎很胆小,刚刚瞧见石韬,便忍不住要下跪。

石韬急忙上前托起小家伙的手臂,然后又揉了揉对方的发髻,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先是偷偷的瞄向石韬,见主人正望着她笑,小脸唰的一红,立即将目光移向青衣,却是不知所措的模样。

青衣略显羞涩:“她叫十八,是我给她取的名字!”

“呃”

刚才在竹林中听见青衣说什么“石一、石二”,他还不曾多想,哪知这里又冒出个十八来,石韬顿时一脸的无语。

见石韬那副苦瓜相,青衣小心翼翼的问道:“莫非郎君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么?”

“梅兰竹菊,春夏秋冬,你给他们取什么名字不好,干嘛非得学思归那一套?听上去不觉得别扭么?”石韬不禁苦笑。

“很难听么?”暗自嘟囔了一句,又伸了伸舌头,青衣一脸涩然:“那好,等会我就将他们的名字改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步走进屋子,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隐隐约约透出一种死寂,穿过狭窄的厅堂,终于到了卧房。

此际,身体显得尤为单薄的羊献荣,正蜷缩着身体侧身躺在矮榻之上,且面朝着墙壁,即使听到有人进来,却仍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照顾羊献容的那个女孩又交代了几句,青衣这才跟了进来,却发现郎君正望着矮榻上的小娘发呆,便忍不住小声道:“据说从昨日到这会儿,她滴水未进,郎君还是好好的劝劝她吧!”

从失神状态中醒来,石韬回头对青衣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跟她说说话!”

点点头,青衣悄声离开。

第一次跟她偶遇,却是在一个令人极度尴尬的场景,当时以为她不过是羊家的美婢,哪知,数日之后竟在酒宴上再次相遇,却又成了另外一副光景,不但得知她是羊玄之的爱女,更是青史留名的羊皇后。

撞见自己嘘嘘的少女,居然是未来的羊皇后,这让石唏嘘的同时,也让他小小的膨胀了一把,不想,此刻却成了他的俘虏。

“羊家传来消息,据说他们已经找到羊献容了,还称羊献容一切安好!”

话音才刚落,榻上的小娘,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石韬的确不知如何面对羊献荣;

原本花季般的少女,只因无意间卷入纷争,便成了他的阶下囚,若是男子还好,只要不死总有见到家人的一天,可若是女子,尤其未出阁的女子,结果不言而喻;

羊家宣布找到羊献荣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世家大族的女人,即便是死,也不能让家族蒙羞。

算上前一世,石韬也从未主动去害过任何一个人,但眼前这位少女,却因为他,将从此失去家人,失去幸福,甚至还会让这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就此凋谢。

但石韬没有别的选择,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若不将她抓来,搭上的,可能会是整个石家。

羊献容此刻的心情,不难猜测。

一个出自顶级世家,且从小受良好教育的女孩,如何不知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落入“贼人”之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她毕竟只是小女生,明知自己的处境堪忧,却依然抱有希望;

直到刚才,石韬竟生生让那唯一的希望幻灭。

被贼人虏走,让明珠蒙尘,且从此失去父母的疼爱,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从羊家宣布找到你的那一刻起,这世上便再无羊献容,你别无选择”

石韬尝试着彻底摧毁对方那颗少女心,在他想来,不将她最后的希望摧毁,无论什么安慰的话语,也难以唤起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女孩求生的欲望。

背对着石韬的羊献容,身体仍在抖动,一直不曾发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渐渐不动了,可依然不见她有何回应。

“唉”

上辈子就不大会说话的他,这一世即便成了“桃花郎”,却依然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独自叹息了一声,石韬打算就此离开。

“为何要如此对我?”

就在石韬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少女的质问。

回头看着那张即将枯萎的面容,石韬故作平静道:“我同样没有别的选择!”

“就因为我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话,你们便要毁了我的一生么?”

某一瞬间,石韬发现眼前的羊献容,已不再是那个糟糟懂懂的少女,而是跟他脑海中被五立五废,且一生嫁过两位帝王的羊皇后的形象逐渐重合。

这一来,石韬反倒松了一口气,她肯当面质问自己,说明她心中还有活下去的欲望,只要活着,石韬也没那么内疚了。

“你出生豪门,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这不仅仅关乎我个一人的安危,而是干系着整个石家,用你一人,换取整个石家,如何取舍,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有家归不得,甚至一生都要背负不洁之名我恨你……恨不得亲眼看着你死”

发现对方眼中的复仇之火,似乎要将自己吞噬,石韬笑了笑,反而一脸平静道:“想看着我死,唯一的办法,是让自己活下去”

第九十二章 收税

“想看着我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或许因为石韬最后这句话起了作用,又或者羊献容骨子里的抗压潜质原本就超乎寻常,石韬离开不久,羊献容竟主动让人为她送上吃食。

将羊献容的事抛诸脑后,石韬去了郡守府旧址。

跟范录交易战马的事已迫在眉睫,先不说手头已没有多少余粮,就说那四百多匹的战马,每日的粮草用度,就是一件极为让他头疼的事。

至于去王家敲竹杠那件事,却不能操之过急,如果现在就露了底,那么即便与人谈判也没有多大底气,他可不愿像乞丐似的上门去求那点小钱,既然是敲骨吸髓,自然是越多越好。

只有在东莞彻底安顿下来,说话才有分量,因此石韬首先想到的仍然是求人不如求己。

卖了战马,手头便没那么紧张了,然后再将剩下两百匹战马扔给老爹,自己才可以腾出手来,安顿好自己的人马。

部曲加上一百多个胡人,再加宅子里的匠人、及买来的少男少女,手中已有小两百号人马,若将头绪理清,这两百来人,差不多可以干大事了。

此际,最让石韬担心的,要数尚无着落的那百十名胡人,如果不将那些人安顿好,非但会与好不容易骗上贼船的猛人石勒生出间隙,就连那些胡儿也会成为不安因素,时间短还好说,若是时日长了,一大帮人仍这般游手好闲的待在东莞,不出事才是怪事。

与石方等人汇合,然后又在石方、石勒二人的陪同下,再次将郡守府里里外外逛了一遍。

重建郡守府是一件极其浩大的工程,且非数月之功就能完成的,反倒是重建营房看起来比较容易,一来营房不似府邸那么讲究,只要上面有盖子,四周有墙壁,能遮风挡雨便已足够,如果钱粮到位,再请几名工匠,加上胡人搭把手,不用半月便能建成足以容纳数百郡兵的营房,至于跑马场、练兵场之类的,只需让人整理一下就可以投入使用。

三人最终商量的结果,跟石韬一早的打算如出一辙,重建郡守府不但耗时耗力,跟他的初衷也是不符,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建一栋不能带走的大房子,那不是有病么?

石韬打算,一旦跟范录完成战马交易,手中有了余粮便开始修建营房,同时也能将老头应付过去,营房也是郡守府的一部分,还不用一个月便开始修建,谁也不能说他碌碌无为。

至于郡兵,石韬也有着他的小算盘,实在不行,让那帮淘汰下来的部曲,再挑出数十名胡人,凑足一百之数,先将老头子应付过去再说。

至于真正的战兵,石韬绝不会滥竽充数,走精兵路线,是他一贯的作风,无论跟匈奴人那一战,还是马场中跟齐王卫队的交锋,剩下三十来名部曲,已经有了强兵的苗头,主要是连续两次胜利让部曲们打出了信心,也打出了傲气,另外则是包括石方、石勒、刘虎在内的一众核心,都见识了团队的力量,同时也默认了石韬捣鼓出来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那三十几位部曲,皆是通过一轮轮的淘汰留下来的种子,今后,他同样会以淘汰的机制挑选兵士,而且还会继续加大淘汰力度,如此优中选优的方式留下的兵士,才是他心目中真正合格的战兵。

与石方等人拟定好修建营房的事宜,正打算去石崇那里打打秋风,李子游和羊玄道竟一同前来。

跳下马来,石韬主动迎了过去,且一面走,一面笑问道:“李监史、羊郡丞,你们怎么来了?”

“郎君真是让人好找呐!”面色不大好看的李子游,一语双关的回道。

羊玄道则是在一旁摇头苦笑。

被对方这么一说,连石韬自己都觉得他这位郡守当得还真是一点都不称职,上任十多天了,不但没有履行一个做郡守的职责,就连人影都见不到,却跑去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这哪里是一个做郡守的人该干的事,说是过家家还差不多;

可石韬的确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先不说自己的郡守府眼前还是一片废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又如何去牧守一方?

另外,在自己的地盘,居然两次被人家堵在家门口,差点走不了路,这郡守当得还真他妈的窝囊。

石韬一脸无奈道:“二位瞧瞧,咱们眼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哪里像是来做官的,说是一群叫花子还差不多……”

李子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石韬说的似乎也没错,堂堂监御史,不但没有办公的地方,就连吃饭睡觉都要别人施舍,这样的窝囊气,任谁都不会好受。

瞟了一眼石方跟石勒,羊玄道插嘴道:“下官与李监史,正是为此事而来,郡守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类文官的会晤,有武夫在一旁,别说羊玄道感到别扭,石方、石勒同样感到不自在,羊玄道刚一开口,甚至不用石韬下令,二人立即打马朝远处行去。

“我也正好有事想请教二位大人!”石韬又道。

“郡守但讲无妨!”羊玄道谦虚道。

“父亲让我在一月之内,拿出重建郡守府的章程,如今要钱没钱,要人每没人,这章程如何拿得出来?”

“刺史大人可否还有其它的指示?”羊玄道问道。

“嘿嘿,指示当然有,他老人家让我们将去岁、以及今年的税赋收来,然后用于重建郡守府、及其他一应开销!”

“没有钱粮,别说重建郡守府,就连吃饭都成困难,刺史这话,实乃中肯之言!”李子游随即说出一句毫无营养的话来。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去跟谁收取税赋呢?即便人家肯交,交多少才算数呢?”石韬晒然道。

“郡守请放心,下官与李监使这十数日,别的事一件没干,却只管查阅东莞一地之课田、以及户调,经过十余天的努力,总算将数目统计出来!”羊玄道立即表功道。(注:课田指的是应向国家纳税的田地数量,户调即是户税。)

“那你说说,我们能收取多少税赋上来!”

“按照我大晋税法,丁男(16-60)课田50亩,丁女20亩,次丁男(13-15;61-65)25亩,每亩纳粮8升。户调,丁男之户每年纳绢3匹;丁女或次丁为户者折半交纳。仅仅只说东莞县,共二千八百余户,计一万三千余丁,按照课田及户调来计算”

石韬直听得头大无比,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挥手阻止道:“你就说说我们究竟能收上来多少税赋?”

羊玄道略显尴尬,可石韬所提的问题同样难不倒他,“按理,应收粮三千九百旦粮,绢二万六千余匹!”

“折算成钱,当收多少?”石韬又问。

“按照如今的钱货市价,去岁加今年,应收二百三十余万钱!”羊玄道仍旧对答如流。

“这些怕只是纸面上的数字吧,可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去向谁收取这些税赋?是那些升斗小民么?”

“这”

羊玄道虽出身士族,却是羊氏士族之旁系,他曾经也是升斗小民中的一员,所以深知升斗小民之苦,即便是丰收之年也未必吃得饱肚子,更何况积攒下钱粮,因此他的确不知如何回答石韬的问题。

李子游将羊玄道的表情尽收眼底,却忍不住暗自晒然,他同样出生世家大族,且同样是旁系,但他跟羊玄道不同,羊玄道好歹是国子学科班出身,而他李子游则是做了别人大半辈子的幕僚,虽说二者皆是不得势的人,其中却有云泥之别;

说实话,李子游不大瞧得起像羊玄道这样的书呆子,尽管羊玄道将东莞县的人丁、税赋背得滚瓜烂熟,却不知这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文章,按照丁口来算,东莞县的确该收取这些粮食及布匹,但实际上,无论丁口还是田地,绝大多数皆被王家这样的大族握在手中,向升斗小民收取税赋,即便不引发民乱,至少也会搞出无数条人命来,而且最后还未必能收上来多少钱粮。

第九十三章 流民好啊!

将内心的想法梳理了一遍,李子游言道:“下官倒有一些想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吧,眼下还有比我们这帮人更落魄的么?”石韬鼓励道。

“下官曾暗中调查过东莞县的编户民,本地丁口的数量,比下邳带来的户籍资料上的数字,只多不少;可实际上,户籍上有记载的,绝大多数是十多年前的编户民,如今几乎成了老弱,而真正的青壮只有十之一二,也就是说,近十年新出生的丁口,皆未载入户籍。

田亩同样是十年前的记录,如今能收取赋税的数量,恐怕还不到纸面上的一半!”

羊玄道虽然做过县令,可毕竟时日不长,之后大多蹉跎在家,因而对大晋如今的境况不是很明了,这时听李子游道出真相,便忍不住问道:“那隐匿的丁口及田亩,都去了哪里呢?”

石韬却也没有讥讽这位国子学的高材生,而是随口接过话来:“自然是进了士族的腰包里,比如琅琊王氏!”

李子游击掌道:“郡守一语中的!”

熟知历史的石韬,知道世家大族隐匿人口、田亩这种事,并不稀奇,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竟然隐匿了十年的丁口、及半数以上的田亩,也就是说,无论谁来东莞做官,没有王氏这样的家族支持,别说牧守一方,恐怕连一帮人的俸禄都成问题。

类似的情况,并非东莞一地才有,而是这个时代最普片的现象,即便再过几百上千年,此类现象同样存在,对此石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只想知道如何解决当前的问题,因而问到:“李监使可有解决之道?”

眼睛的余光从羊玄道身上一扫而过,李子游说到:“我们的当务之急,主要为三个方面,一是尽快让郡守府运转起来,并履行我等牧守一方的职责!”

“眼下郡守府已成废墟,一大帮人吃住都需仰仗王家,又在哪里办公?”石韬问道。

“一事不烦二主,眼下我等皆借宿于王家,不如连王家的宅子也一并征用过来,等郡守府建成,再还他不迟!”

“钱粮呢,钱粮又该怎么办?”

“除了王家,东莞一地所有富户,自然都要出力;此事不宜拖延,郡守可择一时日,然后遣人邀请本地所有大户,包括蒙阴、沂源、沂南,乃至临朐等县的富户一并请到沂水来做客!”

一听要敲诈大户,石韬眼睛顿时一亮,道:“此计大善,就命你们二位,立即着手安排此事!”

羊玄道突然插嘴道:“万一富户们不肯前来,又或者来了不肯出力,又当如何?”

李子游冷笑道:“呵呵,刺史大坐镇沂水,由不得他们不来!若是真有那不开眼的家伙,就算杀鸡儆猴,也未尝不可!”

“那是,那是,父亲手中的两千牙门军,可不是吃素的,若是真有不开眼的家伙,本郡守不介意借父亲的虎威一用!”石韬豁然开朗道。

“再一个,郡守府的重建也不能耽搁,如今我们虽无钱粮,但可以先征用民夫及工匠,只等钱粮一到,便可立即开工!不过征用民夫与工匠,同样需要获得各位富户的支持!”李子游又道。

石韬也清楚,青壮及匠人皆被士族牢牢把持,没有他们的同意,重建工作同样难以开展,但这一条却让他很是腻歪,无论是招募郡兵,还是酿酒的计划,都需要大量的青壮,可青壮几乎被士族控制,对于他日后的计划,自然是大大的不利,他因而问道:“假如本官不愿使用富户家中的青壮,可还有别的办法招募人手?”

“这”李子游当即语竭,青壮与土地皆为士族手中最宝贵的资源,除了跟富户们借人,他的确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方法招募人手。

见李子游似乎无计可施,石韬顿时苦笑不已,自己表面上是这里的父母官,可实际上却处处受制于人,钱粮要靠大户们施舍,劳力也要大户们出,用完还得归还,干什么都得向大户们开口,自己除了混吃等死,还能干什么?

半响不曾开口的羊玄道,见二人沉默不语,便忍不住说到:“郡守大人既然不愿向富户们借人,不如招募各地的流民!”

闻言,石韬愣道:“流民?哪里有流民可供我等招募?”

羊玄道:“自太康元年,北地的胡乱从未有一刻停止,包括上党、乃至秦雍之地,受胡乱波及严重,许多汉人举族迁移,有亲戚投靠的还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绝大多数人皆流离失所,并从此沦为流民,且滞留于各地,其中一部分被大户们收留,还有一部分则聚集于某地,或等着大户收留,或躲藏于山林之中,自谋生路。”

不等石韬咀嚼完羊玄道的话,一旁的李子游却皱眉道:“招募流民,的确可解眼前燃眉之急,但之后怎么办?没有土地安置那些流民,万一生乱,这罪过可得由我们承担!不可,我们万万不可招收流民!”

石韬摸头不着脑的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可否说详细一些?”

李子游解释道:“因胡乱而散落各处的流民,的确不少,可那些人皆为无根之萍,为了重建郡守府,倒是可以给他们一些吃食,但郡守府一旦建成,我们该如何安置那些人呢?”

这回石韬总算明白了,东莞郡不是没有劳力,而是劳力过剩,即便大户们胃口很大,可毕竟土地有限,不可能无休止的招纳流民,现在各地仍滞留着许多尚无着落的难民。

李子游说的也是实情,重建郡守府的确可以招募流民,可他们手中并无土地来安置这些人,郡守府一旦建成,那些人便会再一次失去生计,如此一来,对他们而言反倒成了累赘,一个处理不好,甚至可能引来祸端,最后就得石韬等人背锅,因此李子游提出反对,似乎也无不妥。

但在石韬而言,这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喜讯,无论酿酒还是招募兵士皆需要大量人丁,而东莞县不过一万多人,在他那一世也就相当于大点的乡镇,更何况绝大多数青壮皆被大户们牢牢把持;

对于官员或是大户们来说,聚散各地的流民,是负担,也是隐患,可对于石韬这种拥有金手指的穿越者来说,无主的流民,绝对是他建立山头的绝佳对象。

压制住内心的激动,石韬扫了二人一眼,道:“这样吧,你们二人先将邀请各地富户来沂水‘做客’这件事办妥,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等请示过父亲,我们再谈不迟!”

二人随即领命离开。

二人刚走,石韬便忍不住手舞足蹈了来:“嘎嘎,流民好啊,有了流民,咱就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干的事,而不用处处受制于大户,至于流民的安置问题,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前世,一座城市聚集几千万人,也不见有人饿死,小爷有的是办法安置那些人!”

第九十四章 贾后的信号

接下来的几日,绝大多数时候石韬都和部曲们继续操练,至于石勒以及他挑选出来的二十名斥候,石韬暂时还顾不上,却只能由着石勒去捣腾。

另外,在石韬的授意下,孟大锤师徒二人,连带新加入的匠人,已在院子里支起炉灶,并着手制作神臂弓与破甲箭。

在之前的战斗中,神臂弓及破甲箭的优势已经开始显露,沂山马场那一战,齐王卫队统领便是被石方一箭射杀,即便是制式两档铠也无法抵挡破甲箭的威力,更不用说皮甲之类,如今就连石勒也对石韬送他那张鲨鱼皮制成的神臂弓爱不释手,原因却是神臂弓加上破甲箭,三十步内所造成的破坏力堪称惊人,一旦射中目标,目标几乎失去抵抗,至于类似浑身插满箭矢而四处乱跑的情况,在破甲箭面前,根本不存在。

就这样过了数日,石韬终于等来了范录,望着那一道道深深的车轮印子,石韬竟忍不住浑身哆嗦。

范录除了带来大批财帛,同时还带来了洛阳方面的消息。

除了与石韬交易的两百匹战马,石崇打算送往洛阳的另外两百匹战马,也由范录带走,至于那两百匹战马最后的归属如何,石韬都懒得过问,即便全都便宜了河间王,也跟他也没有多大关系。

另一则消息,则是老爹石崇竟然成了安阳郡公。

众所周知,自西周起,便有公、侯、伯、子、男五种爵位,“公”为最高序列,而公的序列当中,以国公的爵位最高,可国公是立国之时才有的封赏,也就是说,石崇从安阳侯一跃成为安阳郡公,已经位于爵位的巅峰;

石崇之父石苞,乃西晋之开国功臣,且历任大司马、侍中、司徒等职,最后也不过封了一个乐陵郡公,正是有了石苞,石家才会有如今显赫的地位,但与其他士族相比,石家始终差了些底蕴,更算不得顶级豪门,但如果石家一连出现两位郡公,石家也就有了跻身顶级豪门的资格;

石韬抢了齐王的战马,并烧了齐王的马场,最终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老爹石崇反被赐予安阳郡公的爵位,很明显,这是贾南风对齐王等众多心怀不轨的藩王释放出的信号。

将宣读诏书的小黄门,支往石崇处,石韬总算跟范录搭上话。

河间王司马颙倒也是个守信之人,石韬原本只是打算以每匹战马五千钱的价格与对方交易,哪知,收到石韬的消息,范录竟快马加鞭去洛阳调集财帛,居然带来一百二十万钱,这样一来,比石韬预料的还多了二十万。

石韬乐不可支道:“范管事果真重信守诺之人,日后若还有这样的买卖,河间王府仍是本官的首选!”

那日傍晚,马场之中有范录派去的人,所以对那晚的情形知之甚详,范录连同他背后的主子都不曾想到,眼前这位毛头小子,仅凭数十人马,竟然抢了齐王的数百匹战马,且将马场搅得天翻地覆。

对于战马这种资源,河间王早已盼之若渴,只是苦于鞭长莫及,而齐王与东海王则占着地利之便,完全控制了战马的流通,这也是河间王派范录主动上门,并要求与石崇合作的原因所在。

哪知惊喜来得太突然,从石韬手里以低价购得二百匹优质战马只是其一,石崇原本打算孝敬贾南风的另外二百匹,同样也落入河间王的口袋,虽说是因为贾南风用于拉拢河间王,并以此对抗其余藩王的筹码,但假如没有这位愣头青的战利品,河间王同样占不到这个天大的便宜,因而这一次带上财帛前来交易,既有笼络之意,同时也是为日后占更大的便宜打个基础。

整个交易的过程,堪称顺利,石韬只留下一百万整数,而剩下二十万则让范录换成粮食运来东莞县,范录原本就经营粮食生意,石韬从卖主忽的变成买主,范录岂有不答应之理,二人可谓一拍即合,并很快商议好了交易流程。

就在石韬跟范录交易的当口,临淄城大将军府,司马囧对着前去堵截石韬的骑兵校尉张黎大声咆哮。

“本王派你前去教训那贼子,并带回本王的战马,可你不但让贼子大摇大摆回到沂水,更不见带回一匹马来,既然如此,你还回来作甚?”

张黎匍匐在地,更不敢支应半句。

这件事别说司马囧不曾想到,即便祖狄也不曾料到,一个竖子竟然贼胆包天,凭着数十人,便敢杀至临朐,并伙同马场胡儿,将数百战马就这么劫走,甚至将主仆二人逼得躲进沂山。

不但如此,刚刚有探马来报,派出那百余胡骑,并非叛逃,而是被那石家小儿杀得大溃,就连赤沙中郎将刘聪,也都死于对方之手;

而后,石崇更是带着两千牙门恰好赶至沂水,这一桩桩一件件逆天之举,哪里像是一个束发小儿干得出来的事,幕后不是石崇在作祟,任谁也不会相信。

祖狄不得不站出来说到:“主公,这件事的确怪不得张黎,就连在下也低估了石崇会有如此魄力!”

闻言,司马囧脸色阴沉道:“损失如此惨重,你叫本王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啊?”

“主公此刻需考虑的反而不是那数百匹战马,而该考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祖狄又道。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司马囧不禁一愣。

“今日刚刚收到洛阳快马来报,石崇被赐予安阳郡公,这说明什么?主公可曾考虑过其中的蹊跷?”

“还能有什么蹊跷?无非是嘉奖那石家小儿劫走本王战马的举动罢了!”

“主公只说到表面,却未说到更深层次的含义!请问主公,在这之前,贾后可有今日之底气?去岁,主公联合东海王,撵走上一任东莞郡守,贾后可有半句指责主公的话语?可为何这次却一反常态,突然变得如此高调了?”

司马囧道:“这是为何?”

“小人还得到另外两则消息,一是河间王派家奴拉着无数财货,直奔沂水而去,敢问主公,那河间王叫人带上财货前往沂水是为了什么?”

“去干什么?”司马囧愣道。

“那石崇得了战马,必定不敢捏在手中,所以肯定得找下家,而河间王就是那个下家,小人甚至猜测,那日马场之事,河间王府必定脱不了干系……战马被劫,事后小人曾怀疑马场之中藏有内鬼,因而派人查了一下,那夜河间王粟米铺送粮的马车前脚才走,后脚便发生胡人暴乱,最后才是那石家小儿率领人马赶至,事后河间王府的铺子居然就此关闭,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说抢马这事跟河间王无关,只怕任谁也不会相信!”

咬了咬牙,司马囧问道:“即便那件事与河间王有关,可这与那妖后突然变得高调,又有何关联?”

“表面来看,关系的确不大,可加上另一则消息,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还有什么消息?”

“洛阳还传来消息,据说贾后竟然怀孕了!”

司马囧脸皮抖了抖,道:“妖后怀孕了?”

祖狄摇头苦笑道:“贾后若是生的男婴呵呵!”

“你是说妖后要是怀上男婴,便跟太子再没什么事了,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同时她也不用再加害太子了,正是如此,小人才担心呐!”

“担心什么?”

“贾后若不动太子,主公便没有起兵的借口,再加上河间王的态度,这天下,谁还敢与贾后为敌?”

第九十五章 愿君多采撷

状如疯魔的司马囧,放声咆哮道:“不行,本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忍气吞声,你立即派人联络司马伦和司马越,三王一旦联合,我还不信斗不过一名老妇!”

“呵呵,要真是一老妇倒还罢了,可就是那位不起眼的妇人,却将外戚杨俊一家连根拔起,之后又矫诏命司马玮除掉司马亮和卫瓘两名辅政大臣,最后连司马玮一并被诛杀,数年来,更是将朝政牢牢把持在手,若真那么容易对付,还轮得到你司马囧耶!”祖狄暗自腹诽,表面却不得不劝阻道:“主公,这事无论如何也急不得!眼下就连赵王恐怕也是自身难保,据说贾后正不断清洗赵王在宫卫军中的势力,若非如此,赵王何苦冒险用宫卫铁甲换取财货,并以此笼络太子党羽?另外,东海王似乎也看出苗头不对,这两天竟不断回撤他在东莞的产业,他若有心与王爷联合对付贾后,又何必这么快撤盘呢?”

闻言,司马囧双眼圆瞪,须发皆张,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手中足足有了一百万钱,又没有战马的拖累,石韬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至于敲诈大户的事,有李子游、及羊玄道去办理,更有老爹石崇坐镇东莞,哪里用得着他石韬去操心。

一早去向石崇请安,哪知却被宋祎小娘赖上,最后只得带着小萝莉出门,离开王家时,又顺便带着宋祎去看望刘胤,直让刘二郎欢喜莫名。

走时,小萝莉又跟了上来,无论石韬用什么借口,宋祎都不肯离开。

被纠缠得头大无比,石韬连说话都变得越发刻薄了:“宋小娘,你这般寸步不离的跟着人家,若是被别人瞧见,有些话可是好说不好听啊!我一个男的倒没什么,而你,却是未出阁的小娘,你也不怕损了自己的名节么?”

“你承诺人家的还没兑现呢,好不容易逮着,不跟紧点,你指不定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再说了,人家到你们石家已经好些年了,你我关系如同兄妹,兄妹在一起怎么会有损名节呢?”宋祎一脸狡黠的说道。

若在前世,有宋祎这样一位漂亮的小迷妹整天跟着,他喜欢还来不及,可眼下,他无论经历还是眼光,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像宋祎,乃至雨荷这类青涩的小女生,虽然偶尔也会让他生出一些猥琐的念头,但毕竟没有兰蔻、青衣那样成熟女子具有吸引力,再加上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跑路、以及拉山头之类的想法,哪有心情跟宋小萝莉来花前月下那一套不是。

指着自己那张黝黑的脸,石韬问道:“你看,就凭我这张黑炭似的脸,像是吟诗作赋的人么?”

宋祎居然朝石韬抛出眉眼道:“那上次你让刘二郎念给人家听的‘相思’又怎么说?还说什么愿君多采颉,真是羞死个人了”

“相思”原是唐代大诗人王维,表达对李龟年的眷怀而作的诗,述说的是男男之间的情谊,哪知这小妮子竟然想歪了,年纪轻轻,思想就如此复杂,真是要不得!

石韬心里虽暗自腹诽,嘴上却说到:“谁说‘相思’是我作的诗?明明是刘二郎所作好不好?”

“骗人,就刘二郎那副德行,能做出这等诗句来么?就连老师都说,能写出这首诗的人,定然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宋祎不依不挠的说道。

“”石韬俨然一副无语的样子,同一首诗,在不同的人眼中,竟然有着天壤之别,汉字果然博大精深。

懒得再跟宋祎扯这些没用的,石韬从孟斧头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不想宋祎竟然快速冲到另一匹马的旁边,然后踩着脚踏毫不费力的骑在了马上。

石韬顿时一脸呆傻的表情亏得刘二郎跟自己这幅身体的原主人曾是她的狂热粉,按理说,怎么也该是位精通琴棋书画的小才女才对,哪知却是一野丫头。

瞧着小萝莉示威般的望着自己,石韬不禁苦笑,最后只得吩咐孟大锤步行跟在后头。

石韬一早打算捣鼓出蒸馏酒来,然后赚一波快钱,但自从手里有了一百万,他反倒没那着急了。

来自后世的他,深知品牌效应所产生的价值,一件商品,只因品牌一流,便能产生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附加值,有时,品牌的价值甚至可能会超过商品本身的价值。

一开始,他打算直接用现成的酒进行蒸馏,这样一来,效率的确会提高不少,可酒的质量必然不能保持稳定,他如今既然不差钱,那么为何不能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呢?

直接盘下一座酒坊,甚至连酿酒的师傅也一并买下,然后从酿酒的基础工艺着手,假如一种酒的酿制方法不够,那么就去多挖些酿酒师傅回来,最后从多种酿制方法中,选择口感最佳的酒水上世,这便是石韬如今的打算。

盘酒坊这种事,无论石方、刘虎那等武夫,还是李子游、羊玄道之类的官员出面,肯定都不合适,所以他想到了石家开在东莞的绸缎庄。

到东莞县已有数日,虽然石崇将东莞郡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但即使是前两天比较吃紧,他也没有动用石家商铺的财帛,主要因为他不愿在石崇心里留下一个“啃老”的形象,为的是日后接收石家更多的生意,但如今情况又是不同,手里握着百万钱,再去自家商铺寻求帮助,那叫资源整合。

东莞本为小郡,就连治所东莞县也只有一万多原住民,石家设在此地的商铺,自然不可能有多大的规模,这一点石韬不可能不清楚,但石家商铺在东莞的人脉却不可小视,这也是石韬打算让石家商铺出面的原因所在。

绸缎庄的管事叫石旺,是一位身材廋小的老头,样子普通,一对老鼠眼却十分透亮,石韬刚一进门,就被石旺认了出来,且上前行了一记下人之礼:“小人石旺,见过郎君!”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没有确认以前,石韬自然不敢再装逼,将手中的印信交给对方,石韬道:“瞧瞧这枚印信,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石旺没有去接印信,却说道:“郎君亲临,小人岂有不信之理,再说老爷已经派人前来打过招呼,东莞一地的商铺,皆由郎君一言而决,无需再禀报他老人家!”

点了点头,石韬直入主题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郎君只管吩咐!”石旺小心回答道。

“不知东莞郡有没有口碑比较好的酒坊?”

“东莞乃三州之枢纽,南来北往的酒水,多了去,只是不知郎君喜欢什么口味的酒水?”以为石韬让他帮着买酒,石旺立即问道。

“本郎君并非买酒,而是打算盘上一两家酒坊来自己经营!”

“郎君打算做酒水生意么?可咱石家从未经营过此类买卖啊!”石旺愣道。

“这个你无须多问,你立即派人通知我石家在东莞郡所有商铺的管事,让他们尽快帮我搜寻酿酒的师傅,实在不行,连酒坊一并盘下也未尝不可,各种口味都行,但必须是口碑较好的酿酒师傅,同时也不要担心价钱贵,待会我会让人送二十万钱到你这里,以便尔等做事!”

“二十万钱?”石旺不可思议道。

如果只是买酿酒的师傅,恐怕能买几百个了,郎君这是要弄出多大的阵仗啊?

“怎么,二十万还不够么?”石韬问道。

“够了,够了”石旺连声回应道。

第九十六章 绿珠的心思

离开绸缎庄,宋祎依然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石韬虽然蛋疼,可谁让他有把柄在人家手头呢,但想想父亲在东莞也就停留一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苦着一张脸,石韬故意调戏道:“宋小娘,听说你善吹竖笛,不如吹两首小曲来听听!”

骑在马上的宋祎,扬了扬小脸,趾高气昂道:“七郎以前又不是没听过再说了,本小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擅长的,岂止吹笛?”

“呃……”石韬一听还真是惭愧,想自己好歹是桃花郎,可琴棋书画什么的,他一样都不擅长,就算想吹嘘两句,也不知从何处着手,但一个屁大点的丫头就称自己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无论如何也不大相信。

见石韬一副不削的样子,宋祎撅了撅嘴,然后从腰间取出随身的竖笛,骑在马上,居然就这么边走边吹了来。

樱桃般的小口,一开一合,眉眼之间,顾盼神飞

对方吹的什么曲子,石韬自然听不太懂,可那宛转抑扬的节奏,再配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庞,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动人的神韵。

“这画面唉长大了那还了得?”

目光从那张樱桃小口转移开去,突然发现小萝莉竟然没那么烦人了,石韬开口问道:“这些技艺,都是绿姨娘教你的么?”

收起竖笛,宋祎一脸骄傲道:“那是自然,就连老师都夸我悟性奇高,无论什么,皆是一学就会,日后的成就,指不定还在老师之上!”

世上的确有天才的存在,比如那位横跨医、化两界的葛洪,又比如眼前这位……年芳十二,竟已精通数门技艺,日后若非长歪了,成为国民女神,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了,七郎,本小娘已得到老师的首肯,这次出来就不回去了,以此寻找突破技艺瓶颈的契机,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石韬愣道:“不回去,你去哪里?”

“当然是你这位东莞郡守的府邸咯,谁让我们情同兄妹呢?咯咯”宋祎笑得实在诡异。

“我靠,屁大点的年纪,说什么突破瓶颈,她这是打算铁了心的赖在这里吗?”心里腹诽,口中却问道:“这件事,我爹他知道么?”

“那是当然,没有老爷点头,本小娘敢来找你么?”宋祎一脸得意道。

“老头子跟绿姨娘,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呐?”石韬一脸懵圈。

王家别院。

石崇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仿佛在跟一旁的绿珠怄气。

眼神闪烁的绿珠,轻启粉唇道:“莫非老爷还在为宋祎的事,生妾身的气么?”

斜着瞅了绿珠一眼,石崇冷声道:“七郎不过束发之年,而宋祎更是年芳十二,你这般急着将二人往一块凑,究竟有何用意?”

绿珠的确有着自己的私心,宋祎色艺双绝,对男人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她哪里不知爱徒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将来即便不是被石崇纳入房中,也必定会被当作奇货送与别人;

绿珠豆蔻之年,便嫁给石崇,虽说深得石崇宠爱,可石崇毕竟已是半百年纪,石崇独宠于她,已经让她竖了不少敌人,万一石崇哪天不在了,她跟自己的爱徒,会是何种命运,实难想象。

自从发现宋祎对石七郎似乎有那么点意思,绿珠便开始暗中留意石韬的一举一动……石七郎自从摔落马下,竟一改往日之顽劣,不但变得越发沉稳,仕途也是越来越坦荡,背地里,就连石崇也对他赞不绝口。

但让绿珠最终产生撮合二人的念头,还是因为得知了石韬对身边下人呵护备至酒宴之上,当着宾客救下那名得了怪病的婢女,后来更治好了那名婢女的怪病,且一直留在身边细心照料;就连那位叫雨荷的婢女,也是被他宠上了天。

能遇到一位让自己倾心的男子,对世间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一件无尽美好的事,无论为了师徒二人将来打算,还是为了爱徒的终身幸福,将宋祎送到石韬身边,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绿珠是个坚毅的女子,一旦决定的事,便会想尽办法达成,见石崇再次提起这件事,绿珠顿时装作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道:“老爷,奴家只有这么一个爱徒,自然希望她有所依靠,七郎既然对她有意思,我们何不成人之美呢?”

“谁说七郎对她有意?”石崇愣道。

“老爷还记得那首‘相思’么?”

“相思不是刘家二郎念给她听的么?与七郎何干?”

“之前奴家也是这么以为,可后来才从刘二郎口中得知,那首‘相思’,竟是七郎借刘胤之口,表达对小徒的爱慕之意!”

“还有这种事?”

石崇语气总算有所松动,如今,石韬可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不但头顶名士光环,而且接连做的几桩事,都让他颇为满意,就连这次被贾后赐予郡公,也多是因为七郎抢了齐王战马的原故,此刻,但凡跟石韬有关的事,石崇不得不慎重。

从绸缎庄出来,石韬又去了郡守府旧址。

担心那帮胡人无事可做,而生出事端,石韬因此决定,修建郡兵营房的工作提前展开。

如今手头钱粮充足,况且修建营房也不需要多大技术含量,唯一麻烦的,只是烧制墙砖;

营房虽说只是供大头兵居住的地方,但从防火以及经久耐用的角度考虑,自然还是砖墙比较稳妥;

自秦朝起,用烧砖作为各种工事,乃至民房的建筑材料,就已经开始盛行,烧砖的工艺也不复杂,也就将带有粘性的泥土,用模具压成各种形状,然后放到砖窑里面进行烧制,等砖烧制成形,然后再用泥浆堆砌成墙。

经打听,距离郡守府旧址不远便有现成的粘土,这样一来,只需征用数名会烧制墙砖的匠人,就可以就地取材,并修建砖窑。

从砖窑,石韬居然想到了水泥这时除了修建宫殿、陵墓、以及一些重要的工事,使用糯米浆加泥沙砌砖,民间几乎都用泥浆砌墙,稳定性自然比不上糯米浆,但眼下烧制水泥,的确不太现实,烧制水泥的工艺石韬多少了解一点,无非是两磨一烧,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困难,一是水泥当中需要掺加铁粉,放在现在来说,掺铁粉这事就比较奢侈了,再一个是大型的碾磨工具,靠人畜碾磨材料,且不说质量如何,光是成本就让人望而却步。

推翻了烧制水泥这一想法,石韬带着专门指导修建营房的泥瓦师傅,在营房四周走走逛逛,时不时提出指导性意见。

“这里可以建一排茅房,供郡兵如厕这里可建澡堂,澡堂要用石料铺设这里可建饭堂”

不光那名泥瓦师傅一脸懵逼,就连陪同的石方、宋祎等人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没有搭理表情呆傻的众人,石韬心道:“看样子,光嘴上说说这些人未必记得住,等会回去,还是由自己画出营房的规划图,然后再让他们按图施工,若自己不管不问,万一被他们建成马厩、或者难民营一类的玩意,看着那得多蛋疼啊!”

石韬又对手下部曲,乃至胡人们嘘寒问暖一阵,这才打马离开。

第九十七章 自作多情

回到住所,石韬正打算回书房将营房规划图画出来,宋祎又跟过来道:“七郎,你能否派个人去王家,将我的行李搬过来?”

“她当这里是便捷酒店么?”石韬愣愣的看着对方。

“怎么,你不愿意?”宋祎瘪嘴问道。

石韬真是怕了这枚牛皮糖,且不得不耐心解释道:“眼下父亲与绿姨尚在东莞,你要般过来,也得等我跟两位大人禀明之后再搬不迟,不明不白搬过来,若是父亲怪罪下来,对谁都不好!”

绿珠私下的确跟她隐晦的提过撮合二人的意思,可当时石崇既不反对,也没有答应,经石韬这么一说,似乎的确不怎么妥当,宋祎因此愣在当场。

其实宋祎也不是很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整日缠着石七郎,要是在过去,这绝对是不可想像的,那时石七郎不过是她众多狂热粉丝里的一员,与如今的刘胤如出一辙,都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自从石韬摔坏脑袋,之后对她非但不理不睬,言行也与过去有着天壤之别。

但要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宋祎,对石韬因此生出爱慕,却也未必;

一方面,她只是对石韬前后变化感到好奇;再者,石韬对她越是爱搭不理,她越是想找回曾经属于她的东西,在宋祎想来,无论容貌,还是才艺,她都不输给任何人,只要略施手段,说不定很快就会让石七郎再度俯首帖耳;

至于老师撮合二人这事,宋祎反倒没那么在乎,在她看来,无论在老师身边,还是在七郎身边,反正都是在石家。

见宋祎傻愣愣的望着自己,石韬自然猜不透小萝莉心里那些小九九,因而随口对一旁的孟斧头说道:“斧头辛苦一趟,将宋小娘子送回父亲那里好了!”

说完,石韬转身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完全一副十分不待见的态势。

宋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银牙更是咬得咔咔作响,直到孟斧头提醒她时候不早了,这才黑着小脸离开。

石韬前脚进书房,青衣后脚便跟了进来,先是为他倒了一杯水,接着仿佛不经意的问道:“郎君,刚才我瞧宋小娘子离开时,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可是郎君让人家不高兴了?”

石韬向青衣看了过去,发现女刺客眼神游离,似乎不敢看自己,便忍不住笑道:“青衣,你不会吃醋了吧?”

心里莫名慌乱,青衣随口道:“人家哪有?”

见四下无人,石韬顿时露出一脸猥琐的表情,随即走到青衣身前,并伸出一只手去。

二人指尖相触,竟各自打了一个冷颤。

两月来,石韬从未间断的打熬自己的身体,此刻长高了不少,可即使是这样,也要垫着脚尖才能勉强够得着对方的嘴唇。

这一次青衣居然没有逃走,石韬自然要得寸进尺,双手顺势穿过对方腋下,并将对方搂了个结实。

彼此呼吸可闻,滚烫的气息,使二人一同意乱情迷,垫着脚尖,哆嗦着嘴唇,石韬整张脸凑了过去。

“郎君,你还没有回答青衣刚才的问题呢!”青衣略带颤抖的说道。

一颗心早已按耐不住,石韬胡乱回答道:“我怎么知道她为何生气呀?我爹跟绿姨娘也是糊涂,竟然答应让她搬来跟我住,总不会是打算让她做我的小妾吧”

见青衣表情有些怪异,石韬忍不住催促道:“嘿嘿,还是别管什么宋小娘了,我们办正事要紧!”

青衣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抹灰暗,并很快挣脱石韬的怀抱。

勉强挤出一副笑脸,青衣道:“是啊,也只有宋家娘子那般多才多艺的女子,才配得上郎君!”

石韬顿时不知所措:“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还有事,就不打扰郎君了!”说完,青衣飞快的跑出了书房。

第一次被拒绝,还能解释为女儿家羞涩,可一再被青衣拒绝,这让他实在不是滋味,石韬忍不住问自己道:“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么?”

东莞郡的富户陆续到达沂水,明日便是大宴宾客之时,石崇一大早便派人将石韬叫了过去。

刚进门,便发现李子游与羊玄道正垂首立一旁,三人似乎已经商量了许久。

与三人一一见礼,而后石韬问道:“不知父亲将我叫来有何事?”

“还问叫你来何事?仗着有为父为你撑腰,便不闻不问,你真当自己是甩手掌柜么?”石崇佯怒道。

“嘿嘿,有父亲这尊大神坐镇东莞,何须孩儿这种小鬼出面?”石韬嬉皮笑脸的回道,且顺带一记马屁奉上。

石崇扫了一眼泼皮似的小七,终于还是说起了正事来:“羊郡丞,你将刚才对本官说的,再说一遍给这竖子听听,听完叫他拿主意好了,哼哼!”

羊玄道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石韬说道:“下官以郡守的名义,一共发出五十六封邀请贴,其中四十八家已陆续抵达沂水,并已拜见了刺史大人,至于剩下八家未到的富户,有五家派人送来消息,因喜忧二事牵绊,无法赶到,却都表示会支持郡守的政令,只有三家既没有派人过来,也无半点消息!”

这个结果,石韬大体还是满意的,但这不表示是因为他这位郡守面子有多大,而是因为老爹坐镇东莞的原故,石韬随即问道:“至今尚无消息的三家富户,分别都是哪三家?”

“其中两家为临朐富户,分别是袁家、谢家;另外还有兰陵萧家!”

“这三家人,分别都有什么背景?”石韬追问道。

“临朐袁家,据说跟陈郡袁氏有所牵连;而谢家则为陈留谢氏的旁支;萧家则是兰陵萧氏族人!”羊玄道一一解释。

闻言,石韬忍不住暗自苦笑呵呵,衣冠南渡后的四大顶级豪门,这里居然占了三个。

石韬不便妄自评价,因而将球踢给石崇:“不知父亲对此有何看法?”

石崇冷笑道:“那谢家与袁家,与青州相邻,有所顾忌倒也情有可原只是那兰陵萧家,却在东莞与琅琊两地的交界处,他萧家连本刺史的情面也不给,嘿嘿,还当真让人意外!这件事,七郎不必过问,自有为父替你做主好了!”

石韬立即一脸恭敬道:“谢过父亲!”

摆了摆手,石崇又道:“此事暂且不提,明日你只需跟在为父身后,且看我如何敲打那些富户!”

“父亲,孩儿有一想法,就不知可不可行?”

“说吧!”石崇随口道。

“父亲手中两千牙门军,乃天下除宫卫军之外的最强之兵,且此际正好驻扎于城外,这些东莞的地头蛇未必知道牙门军之威,明日设宴招待他们之前,父亲何不让这些本地的土著,见识一下牙门之威,且正好彰显陛下及天后,对我石家的厚爱?”

先是一愣,随即石崇眼前一亮道:“此计大善,为父这就命人前往军营,让儿郎们好好准备一番,明日定要给那帮,土土著,一个下马威!”

第九十八章 绿珠的请求

与石崇等人商议完明日宴请的事,石韬从书房出来,正打算返回住所,竟发现花园中似乎有人在向他招手。

仔细看去,竟是绿珠。

虽然感到奇怪,但石韬仍上前行礼道:“不知绿姨有何差遣?”

“七郎若有空闲,可否跟姨娘聊上几句?”绿珠轻声道。

绿珠虽是一脸淡然,却依然令他不敢直视,石韬低头道:“姨娘相请,七郎自然不敢推辞!”

“去那边吧,那边清静,有些话的确不便让旁人听去!”

扔下一句话,绿珠便迈着莲步,朝水池的另一头走去。

不知为何,石韬竟有些紧张,却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此地视野开阔,只是与房屋相隔较远,绿珠停步并转过身来,却见石韬埋着脑袋走路,且眼看就要撞上前来,绿珠忍不住娇叱道:“七郎不能好好的走路么?”

石韬这才抬头,哪知二人只隔数步,差点便要撞上,脸色顿时一红,随即退了回去。

见七郎非但没有半分名士的样子,反倒似一只呆头鹅,绿珠不禁莞尔一笑,道:“还以为七郎比以前沉稳了,哪知还是如此莽撞!”

石韬不敢接话,却依然傻愣愣的望着对方。

虽说只是束发少年,可被对方这么直直的盯着,绿珠仍感到一丝别扭,绿珠开门见山道:“让宋祎跟着七郎,是姨娘的主意!”

“啊?”

见石韬那副呆傻的表情,绿珠实在想笑,可又担心在小辈面前失了礼数,因而咬了咬香唇,道:“宋祎从小跟姨娘相依为命,姨娘自然要为她谋一个好的归宿,既然七郎对她有意,姨娘便成全你如何?”

“成全我?”石韬不明所以道。

“那首‘相思’可是七郎所作?”绿珠问道。

“这”

让刘胤念诗给宋祎听,不过一时兴起,未必没有捉弄刘二郎的打算,却不知是被她们猜出来的,还是那刘二郎口风不紧吐露了实情,但那首诗的确不是表达男女之间的爱慕,师徒二人明显是误会他了,石韬实在有苦难言。

“绿姨,这里面怕有误会!”石韬硬着头皮说道。

“误会?”这下轮到绿珠疑惑了。

“‘相思’这首诗并非七郎所作,而是七郎从一游方道士处听来,同时这首诗乃游方道士缅怀故人的诗句,而非表达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意,七郎对宋祎小娘,并无丝毫觊觎之心!”

绿珠愣愣的盯着石韬,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绿珠那副表情,石韬咬牙说道:“绿姨若是不信,七郎可指天发誓!”

绿珠那张脸,一时间变换莫测。

不知过了多久,绿珠轻叹道:“唉是为师害了祎儿啊!”

石韬有些不大明白,因此不敢接话。

又过了良久,绿珠一脸黯然道:“姨娘有件事想恳求七郎,不知七郎”

见绿珠那副模样,石韬心头实在堵得慌,头脑一热,便说道:“有什么事,绿姨尽管吩咐便是,七郎绝不推脱!”

“小徒年芳十二,目前姨娘还能护着她,但再过两年,就算老爷不将她姨娘希望她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想让七郎将她留在身边,假如以后七郎若是能将她收入房中最好,若是不成,无论如何也让她有个好的归宿!”

石韬总算明白过来,像宋祎这类祸国殃民的女子,将来命运不难预料……野史中记载,宋祎先是做了大臣王敦的小妾,结果有人劝王敦远离声色,便将宋祎推荐给了明帝司马绍,结果没过多久,大臣说宋祎是红颜祸水,然后司马绍又将宋祎送给吏部尚书阮孚,最后阮孚一命呜呼,宋祎又被送到名士谢尚的房中。

比起身世,恐怕只有羊献容与她有得一拼,绿珠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担心过两年宋祎或被石崇纳入房中,又或者被石崇送与旁人,无论是何种结果,绿珠都不愿见到,所以想到了自己。

或许是因为不忍拒绝绿珠,又或者因为野史中关于宋祎那段悲惨的遭遇,而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石韬脱口应道:“七郎答应绿姨,从此将宋祎当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绝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宴请宾客的地方,是李子游及羊玄道向王旷征用的临时办公地点,是一座相对独立且占地数十亩的别院;

包括刘胤、李子游、羊玄道等一众官员,也都相继搬了进去,而石刘、两家被淘汰下来的三十部曲,目前以郡兵的身份留在别院充当守卫。

操办酒宴的是石家的一名管事,就连做菜的厨师厨娘,也都是石崇自洛阳带来的,原本担心使唤的下人不够,李子游居然提出临时征用石韬自下邳买来的那些小家伙,只是被石韬严词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那些小家伙,可是老子储备的人材,就连本郎君也舍不得使唤,更何况被你们呼来唤去。

最后只能让那三十多名部曲帮着干干杂活。

石崇是一个讲究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即便是在东莞,宴席的规格也让石韬咋舌不已;

早在数日之前,石崇便命令遍布各地的石家商行,从四面八方送来操办宴席所用的食材,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如潮水般向东莞涌来,甚至让东莞县比往常热闹了一倍不止。

对于老头子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石韬可是觊觎了很久,可他也明白,这个商业帝国是石崇装逼摆阔的底气所在,同时也是石崇人生价值的体现,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怎可轻易交予他人,即便自己的儿子也不行,这跟皇帝临死也不愿交出皇权是一个道理,一旦交出去,他或许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罢了。

山珍海味,奇珍异兽倒是不少,同时这个时代的士人追求豪奢到了极致,据说还有人用人乳烹制羔羊,但大体也就蒸、煮、烤这几种烹饪方式。

石韬想来,如果将铁锅炒菜这一烹饪方式搬出来,再把味精、酱油等一系列调味品捣鼓出来,在奢靡成风的大晋开办酒楼什么的,生意不知得有多火爆,只是乱世即将到来,这些想法,也只是聊以**罢了。

石韬在别院四处转了转,并很快将他延伸出来的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去跟石崇汇合,然后瞧瞧那位打劫起家的父亲,是如何敲诈勒索这些大户的。

由于今日有石崇坐镇,所以石韬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便装出门,一身士人标配服饰,竟与他那张黝黑的面孔不怎么搭调,看上去有种沐猴而冠的错位感。

此刻,宾客们全都聚集在王家大院,只等石崇出来,便要前往城郊,据说,刺史大人今日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一场饭前的助兴表演。

守在王家大院门口接待宾客的人,乃石家的管家,自然认得石韬,见自家郎君到达,自然要上前招呼,石韬快速走了过去,且在管家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而后便领着孟斧头走入人群之中。

院子里闹哄哄一片,此刻正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见石韬那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宾客们大多避之不及,石韬也不介意,只在人群中走走逛逛。

“你们听说没有,十日之前,齐王在临朐的马场被人抄了,不但数百匹良驹被人带走,马场也被付之一炬!”

“听是听说了,就不知是何人所为?”

“嘘,你们小声点,我可听说,前几日那批马已经被送往洛阳了,刺史大人还因此被陛下及皇后封赏呢!”

“你的意思是,那批马,是被刺史”

“嘘,小声点,刺史大人就要出来了!”

第九十九章 开胃菜

按理说,石韬劫马这事,本不应该传得如此之快才对;

首先,无论石崇还是石韬,乃至知道内情的少数人,都不可能四处宣扬这种事,因为这类非官方的行为,原本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至于吃了亏的齐王,就更加不可能对人言了。

但以此刻看来,那件事似乎正以飞快的速度在东莞土著当中传播,要说背后没有人推动,石韬是不信的。

东莞原本是个什么样的形势,这群土著心里自然清楚,但这些人未必没有隔岸观火的想法;

朝廷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牛不牛逼?

大人物们说话,又算不算数?

朝廷的政令,又该不该听?

答案并非绝对。

造成大晋如今这幅局面的原因,还得从司马家夺取曹魏政权说起。

西晋司马氏政权是依靠士族官僚的支持取得的,西晋王朝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世家大族完全控制的大一统王朝,可以说,士族是西晋王朝维持统治的阶级基础。

因此,西晋在建国后所制定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措施,都是围绕着保护士族利益和巩固自身专制统治为前提而展开的。

如九品中正制是保证士族世代为官的政治特权,而荫亲属制则保证了士族的经济利益。

之所以制定这些对士族优待的措施,其目的就是为了取得士族对司马氏政权的有效支持;

但晋武帝司马炎自己也认识到,士族作为一个特权阶级,其强盛的阶级势力固然可以对巩固自己的统治有很大程度上的积极作用,但若是任由其势力不断扩大和膨胀,又会构成对司马氏政权的潜在威胁;

晋武帝自己就是通过“禅代”而取得皇位的,自然清楚阶级势力过于强大的危机,他担心自己“禅代”的故事重演,再加上他认为曹魏政权不长久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缺乏宗室藩屏的保障,基于这些原因和考虑,晋武帝采取了一系列具有针对性的措施,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大封同宗子弟为王;

泰始元年,晋武帝分封二十七个同姓王,以郡为国;之后又不断扩大宗室诸王的权力,诸王可自行选用国中文武官员,收取封国的租税。

正是因为这种畸形的政权,除了晋武帝当权那会儿能控制各大世家,除此之外,从西晋建立一直到东晋末年,世家大多游离于中央政权之外,甚至架空皇权,这才有了后来所谓的“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

在世家大族眼中,家的概念远比国的概念重要得多。

即便是石崇这位刺史,若没有两千牙门军在手,这些东莞土著未必会鸟他,兵权才是石崇跟这些地头蛇谈判的最大筹码,上一任郡守被人灰溜溜的赶走,甚至还丢了官位,洛阳方面却无只言片语的责问,就是最好的证明。

与此同时,土著们也在观望洛阳方面的态度,看究竟谁会成为东莞这场角逐的最终胜利者;

齐王在人家父子手中吃了偌大的亏,居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而石家父子抢了齐王的战马,还烧了他的马场,不但没有受半句责问,反而加官进爵,这样一来,洛阳方面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目前来看,似乎是石家父子略胜一筹。

在一片唏嘘声中,石崇出场了,一旁有佳人相伴,身后是一队兵甲犀利的牙门军士,排场倒也不小。

还打算继续偷听土著们谈论的内容,眼看是听不成了,石韬走到石崇身边,隆重的行了一礼,然后乖孩子似的走到石崇身后。

“咦,那个猴子似的家伙是谁啊?他怎么能站在刺史大人的身后呢?”有人小声的议论道。

“我听说咱新来的郡守不过束发少年,那个家伙年纪也不大,该不会真是”

“胡说八道,我可听说新上任的郡守,可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桃花郎’,桃花郎怎么可能跟个农夫似的呢?”

正在这时,被一众土著谈论的那个家伙,似乎有感而发,竟朝几人看来,且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得那叫一个憨厚。

“本刺史初至贵宝地,百忙之中将各位请来,心中甚感惶恐,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从县令一步步爬到如今的高位,石崇所展现的气势,却也非比寻常,不过寥寥数语,却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王旷突然站出来说道:“刺史受陛下之托,牧守徐州,我等皆为东莞之民,自当舜天应命;刺史大人如此客气,才让我等惶恐不安!”

朝王旷点了点头,石崇又说道:“酒宴开始之前,本官想请各位前往城郊一行,算作第一道开胃菜!”

说完,石崇不顾众宾客满脸疑惑之态,却先行登上自己的牛车,并驱车出发。

石韬翻身骑在黑云的背上,随即跟了过去。

不经意间,石韬发现身后一群牙门军当中,竟有三五人,各自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却不知其中究竟有何玄机。

参加酒宴的宾客,大多乘车而来,此时也各自登上自己的车架,并跟在牙门军士之后,一行人紧赶慢赶,很快向城郊行去。

直到此刻,绝大多数宾客仍不知刺史邀请他们去城郊究竟有何用意,只当曾与王凯斗富而闻名天下的石崇,要在众宾客面前显摆什么稀有之物也不一定。

东莞县西门之外,

空地旌旗在望,四野鼓角相闻,两千牙门军士皆着黑底红边的制式两档铠,手中刀枪,寒芒隐现,且于道路两旁,如林以待。

石崇破天荒的出了车架,却站在牛车的正前方,且频频向两旁的军士点头示意。

联想到前世的某个场景,唯一的区别,却是石崇乘坐的是牛车,一时没忍住,石韬竟笑喷了过去,发现一道冷厉的目光朝他射来,石韬再次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且不敢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这群土著的确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原以为叫他们来观赏什么奇货,哪知却是让他们来感受枪林箭雨的;

透过窗帘,车内的土著们一个个神情诡异,在他们看来,要说多担心,倒也未必,只是觉得这样的方式,实在有失大将之风,与传闻中金谷二十四友的名士之风,更是严重不符。

在土著面前彰显牙门军士之威,原本就是石韬想出来的主意,因而后面一系列的表演,石韬完全提不起兴趣,只等老爹恐吓完那些大户,到收网的环节自己再亲自上场也不迟。

刚刚表演完刀林箭雨,接着又是骑兵飞驰……看得石韬愣是想打盹,无聊之下,却向那帮土著看去,哪知群土著似乎并未被牙门军所吓到,一个个反倒显得沉稳有加。

“这些土著,胆子,貌似还挺肥啊!”石韬暗自怀疑之前是否太过想当然了。

就在这时,石崇突然跳下牛车,并让人将那群看戏的家伙全都召集过来。

“今日让尔等前来,非本官有意向大家抖露官威,而是有几句中肯之言要告诫尔等……”

见老爹的态度陡的变得强硬,石韬很是意外,之前石崇还让他跟本地豪族和睦相处,眼前这话,究竟几个意思?

稍作停顿,石崇继续说道:“东莞乃陛下之东莞,而非谁人之私产,我父子二人,受陛下及天后诏令,守牧一方,为的是让一方安享太平,可要想保得一方平安,还需你我共志程诚……”

大家被邀请到此的目的,土著们并非没有半点逼数,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表示自然是要表示,至于表示多少,却不是他石家父子说了算,眼瞧着石崇说到今日的主题,许多人已经开始彼此交换起眼神来。

整个场面陷入一种极度诡异的气氛。

就在这时,石崇突然吩咐身后几名抱着木盒的军士道:“尔等将盒子打开,让大家看看本刺史为大家准备的第一道开胃菜……”

第一百章 敲山震虎

原以为石崇口中的“开胃菜”,即是向一众土著展示武力,但以刚才看来,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石韬此刻才知,老爹所谓的“开胃菜”,并非他一早猜测的武力震慑,而是木盒中的东西。

突然之间,就连石韬也无比好奇,木盒之中究竟会是什么。

木盒打开了,里面竟是装的人头。

非但宾客们吓得相继失色,就连石韬也感到心脏跳动得尤为剧烈。

不知是谁,突然指着一颗人头失声道:“那不是兰陵萧家的萧五郎么?”

“啊啊啊我认得他,没错,正是萧五郎!”

“还有这颗,好像是萧五郎他爹,萧老太爷!”

一帮土著,顿时炸了锅似的,尖叫声响成一片,与先前的沉稳态势想比,完全是两种迥然的表情。

以这样的方式震慑一帮土著,虽说让石韬不敢苟同,但父亲的杀伐果断,却让他深深的感到震撼。

他曾有过无数种猜测,就连木盒中装人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万万没有料到,木盒中的人头,竟是兰陵萧氏族人兰陵萧氏,那可是被后世欧阳修赞为“名德相望,与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之。”的顶级豪门。

昨日才刚刚得知兰陵萧家,拒不接受郡守府的邀请,更无只言片语的解释,今日便见到了萧氏的人头,石韬的确不是特别理解石崇的这一手段,在他的记忆中,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政治上的倾轧,打压是必不可少的,可也仅仅只是从利益方面的打压,但像这类直接从肉t上消灭的行为,几乎颠覆了石韬的认知,即使兰陵萧家如今还没有崛起,但好歹是这天下有数的豪族,结果只因怠慢了石崇,便惹来杀生之祸,石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本刺史刚到徐州不久,便听闻萧五郎与胡儿勾结作乱,原本还不以为然,不曾想昨日竟得到确凿的证据,萧五郎一家竟然与去年作乱的胡儿果真有所牵连,今日本刺史将他一家五口的头颅取来,便是为了以儆效尤,提醒诸位万不可学那萧五郎一家,作出此等令家族蒙羞之事!”

见那群土著一个个嘴唇发白,目光惊惧,石崇面色冷厉道:“此事并不算完,等本刺史禀明陛下,再行彻查去岁胡儿作乱一事,看看是否还有旁人参与,一经查实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杀”

随着石崇最后爆出“杀无赦”三个字,两千牙门立即响应,并将现场的气氛彻底推向高c。

这一来,两千牙门已非刚才那般只是摆设,却透出阵阵如有实质的凛冽杀气。

等现场恢复平静,石崇将石韬召唤到一旁,目光却向土著们一一扫视而过,最后说道:“犬子初来东莞,望各位勿要欺负他年幼才是”

连同王旷在内,一众土著忙称不敢,且态度又比之前谦恭了不少。

刚才议论石韬像猴子、农夫的几个家伙,纷纷朝石韬看去,哪知这位年轻的郡守竟同时朝几人看了过来,且依然是那副憨厚的笑容,然而这一刻,那副笑容落在几人眼中,竟让几人感到冷寒。

石崇至始至终没有提过钱的事,但可以预料的是,后面收税一事,想必会出奇的顺利。

“远之,你随为父到车上来吧!”石崇随口吩咐一声,而后便登上了牛车。

将缰绳递给斧头,石韬屁颠屁颠的上了牛车。

上了牛车,石韬发现绿珠竟不在车内,应该是被石崇安排去了别处,车上只剩下父子二人,石韬眼观鼻鼻观心,俨然一副聆听教诲的乖巧模样。

“今日之事,对七郎可有启发?”

“父亲运筹帷幄,杀伐果断,孩儿受教了!”石韬据实回答。

石崇佯怒道:“为父问你的是,有何启发;而非让你溜须拍马,讨好为父!”

想了想,石韬道:“孩儿有一事不明,望父亲解惑!”

“说吧!”

“兰陵萧家可是望族,父亲将萧五郎一家五口就这么杀了,会不会引起整个萧家,乃至整个徐州的豪族兔死狐悲,甚至同仇敌概?”石韬最终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呵呵,七郎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比以前的确沉稳了不少;但你只看到了表面,却未猜到为父更深层次的意图,你当为父诛他萧家五口,仅仅因为他薄了我这刺史的颜面吗?”

“不然却是为何?”石韬满脸狐疑道。

“萧家有没有跟胡儿勾结,为父的确不知,但萧五郎乃司马越之爪牙,却是人尽皆知的事;那日洛阳来人,除了带着为父的封赏而来,同时还带来了天后的密令,天后命我父子二人无须顾忌太多,只管大刀阔斧的清理二王在徐州的爪牙,即便引起动荡也在所不惜!”

石韬忍不住问道:“可万一司马囧与司马越,跟洛阳城内某些人勾结在一起,局势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呢?”

“呵呵在为父密友贾谧的劝说下,天后非但不会轻易去动太子,甚至准备将太子放出来,以扰乱诸王的视听,如果真有人在这时跳出来作乱,天后正好一一铲除!”

“历史真的拐弯了么?”石韬心中狂震,随即问道:“天后难道不担心赵王与其余诸王勾结么?”

“嘿嘿,司马伦眼下恐怕自身难保,即便与几位不安生的藩王有所勾结,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宫卫军不是还在赵王手中么?”

“唉,说起这事,还不是因为你这竖子你杀了霸城侯,我石家与司马伦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为父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不然真等着成为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么?”

石韬奇道:“父亲具体是怎么做的?”

“为父将司马伦有意拉拢我父子二人的企图,告诉了贾谧,并立即引起了贾谧的重视,而后在贾谧暗中打听之下,那司马伦拉拢的人,又岂止我父子?竟然连太子党羽,他都敢打主意,如此,天后岂能容他司马伦继续蹦跶?”

石韬突然傻笑起来:“呵呵,这就好,这就好嘿嘿!”

“好什么好?”石崇瞪眼道。

“呵,赵王如同我石家头顶的巨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如今赵王失势,孩儿自然高兴咯!”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虽说赵王暂时失势,但这天下仍是他司马家的天下,万一哪天司马伦翻身,我石家仍然堪忧;另外,无论这徐州刺史,还是你这东莞郡守,真有如此好当么?万一司马囧与司马越铁了心的造反,首当其冲的便是我父子二人,只凭为父手中两千牙门,恐难以抵挡;此次我取了萧五郎一家五口的人头,意在敲山震虎,接下来你我父子便要当一当缩头乌龟,为父非但不会再继续打压这些地头蛇,反而会大肆拉拢,等为父将徐州军政理清,到那时才能高枕无忧,如今你我父子只能以静制动,再不可惹出什么大的波澜,这一点,你务必谨记!”

“以静制动好哇,孩儿也正有此意,嘿嘿!”石韬笑得那叫一个欢畅。

第一百零一章 雁过拔毛

吓唬完那帮富户,接下来便到了安抚的环节,虽然石韬比较反感这类应酬,但为了日后更好的开展工作,他不得不跟在石崇身后,逐一敬酒,例行完基本的场面交际,石韬悄然离开酒宴现场。

绸缎庄管事石旺,办事效率还算不错,仅仅过了三日便在县城内为石韬盘下一家酒坊,无论石旺是借用父子二人的官威巧取豪夺,还是花大价钱盘来的,能在短短三日便能办成这件事,已经能说明石旺的办事能力了。

没有过问盘下酒坊的过程,也懒得询问花费几何,石韬直接去了买下来那家酒坊。

连同酿酒的老师傅,以及打杂的伙计,乃至数名学徒,一共八人,全都被留了下来。

将酿酒师傅叫来,石韬打算先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酿酒工艺,因此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不知这位长者如何称呼?”

酒坊突然易主,且连同酿酒师傅以及小工学徒一并被买下,年纪已过半百的老人,内心实在惶恐,原先的主人对他还算仁厚,且一家老小的生计全都依托他的这门手艺,却不知如今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发现石韬竟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郎,老人更是一脸的忧色,一时竟忘了回石韬的话。

见酿酒的师傅不说话,石旺当即呵斥道:“我家郎君在问你话呢,你这老儿好不知礼,可知站在你面前的郎君是何人他可是我东莞”

石韬挥手阻止石旺继续说下去,依然温和道:“老人家不用担心,以后为我酿酒,非但每月有工钱拿,如果酿出的酒让本郎君满意,还有额外的赏赐,绝不会比以前更差就是,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闻言,老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且小心回答道:“小老儿姓范,郎君随意怎么称呼都行。”

“范师傅可否跟我说说你是如何酿酒的么?”

“小老儿常以酎酒之法酿酒,此法必经冬入、春酿、暑夏晾,秋收过后酒出,酎酒酿造之法虽耗时过长,可出来的酒水,色如琥珀,酒香更是醇厚悠远,可称酒中上品。”

“照范师傅这么说,出酒不是要等上一年么?”石韬愣道。

见石韬那副表情,范师傅眼中划过一抹忧色,而后回答道:“正是!”

“去岁所出产的酒,如今是否还有存货?”石韬问道。

范师傅点头道:“去岁一共产出四百余坛,月余之前刚刚出窖,前任东家,卖出百余坛,现如今还有三百坛在酒窖之中。”

一听说酎酒酿制,居然要一年,可他如何等得了那么久,得知酒窖中还有三百坛的存货,石韬这才放心了,“取一坛出来让我瞧瞧!”

范师傅立即让小工去酒窖中搬来一坛酒,看酒坛的大小,估计一坛也就十来斤的样子,石韬又让人取下泥封,并舀出一瓢酒来。

果真如范师傅所言,此酒色如琥珀,虽说对这个时代的酒不是很了解,但石韬多少也知道一点,酒储存的时间越长,颜色会越发浓郁,同时味道也会越醇厚。

往嘴里倒了一口,尽管杂质还是不少,同时度数仍比较低,不过口感却跟石家收藏的酒水不相上下,石韬忍不住问道:“这种酒在世面上的价格如何?”

“市面上普通的酒水,一斤只需六钱,而小老儿所酿制的这种酒,可卖到十四钱一斤,而且每年等不到新酒出来,便会被抢购一空!”说到自己所酿酒水价格非但是别家酒的两倍有余,而且还供不应求,范师傅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傲色。

石韬又道:“这种酒是用什么粮食所酿?”

“主要采用小麦酿制,不过小老儿还加了少量的江米,因而口感更为干爽和清甜!”

江米是北方人对糯米的叫法,但一种酒采用两种粮食酿造,不是后世酿酒才用的方法么?

惊奇之下,石韬忍不住问道:“范师傅,你可想过用黍、小麦、稷、江米等多种粮食为原料酿制酒水?”

“每种粮食,优劣皆有不同,稍微不慎,出来的酒就会既酸且苦,在小麦之中添加江米,还是小老儿一时兴起捣鼓出来的方法,哪怕只添加少量的江米,也让那年的酒坏了不少,小老儿因此差点没渡过那道坎咧,更何况添加多种粮食!”

石韬一想也是,对这个时代而言,研发成本过高,是造成所有匠人不敢轻易尝试创新的根本原因所在,像这类动辄需要一年才能出窖的高档酒水来说,坏上个几十坛,非但范师傅这样的低贱匠奴承受不起,就连他背后的主人只怕也是难以承受。

心中虽冒出许多念头,可真要实施起来却也没那么简单,对范老头又是好一阵安慰,石韬这才离开了酒坊。

回到家中,石韬立刻从房间里取出一早画出的冷却设备草图,并一头扑进了铁匠房。

第二日一早,东莞郡的大户们,竟全都聚集在了临时征用的郡守府办公之地。

虽说羊玄道等人将下邳刺史府存留的东莞户籍、田亩等资料全都带了过来,可毕竟是十年前的资料,如今最多也就只能作参考之用。

经三人商议,最终决定由羊玄道现场记录,然后由李子游单独召见每一位大户,至于他们愿意补上多少税收,全凭个人心意,石韬没办法强求,只不过石韬会在一旁看着,无论对方出多少,皆会投以感激的笑容。

可让人不曾想到的是,大户们每每见到年轻的郡守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报出的数字,居然一改再改。

其实这的确怪不得石韬太阴险,对着数十位土著,皆要表达出自己的善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脸上的笑容有那么几分僵硬实属正常,可昨日才见识过牙门军及萧氏人头的土著们,硬是将他当成了笑面虎。

石韬并不知道这些土著内心所想,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令他非常的满意。

之前羊玄道口称,光东莞县一县之地,两年的税赋加起来都有两百多万,可实际上能收多少,就连老爹石崇也没谱,就更别说其它脱离掌控近一年的边远小县。

等土著相继离去,石韬立即吩咐羊玄道清点土著们承诺上交的钱粮,一算竟然有二百八十万之多,直让三人笑掉了大牙。

拿着账簿,石韬喜滋滋的找到了石崇,原本也就例行公事,以示对老爹的尊敬,哪知竟被石崇聊聊数语就刮去一百万,还说这是惯例。

望着眼前这位雁过拔毛的老爹,石韬完全无语了,仔细算了一下,一百八十万,其中半数肯定是要留下来用于日常开销,也就是那帮官员、差役的薪水,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用度,剩下一半用于重建郡守府,重建郡守府这一事项对石韬而言,并无多大实际意义,可又不得不为之,毕竟这是石崇交给他的其中一项任务。

不过好在有了这一百八十余万垫底,再加上自己手头那点私房钱,招募流民的计划可以展开了。

第一百零二章 蒸酒实验

各地散落的流民,大多滞留于无主的山林野地,或三五成群,或以口音相同者聚在一处,有的以渔猎为生,有的开垦山中的荒地勉强维持生计,对这些流民来说,他们既无身份,更无未来,对他们而言,唯一的盼头,就是继续蝼蚁般的活着。

要将分散各地的流民引到东莞县,光靠郡守府那点人手显然不够,但好在郡守府编制当中有许多小吏是东莞本地人,大多由各大家族举荐。

石韬与李子游等人商议出的最终结果,首先由郡守府出具招募公文,然后让东莞本地官吏,拿着招募公文深入各地,最后由各地里正出面宣传及引导各地流民前往东莞县;里正者,即一里之长,皆由各乡、村比较有名望的族老担任,有里正去做这件事,最适合不过。

招募流民的公文上,首先明确了目的,即是重建郡守府;

再一个就是招募的范围,上至五十岁的老叟,下至十来岁的娃子、丫头,凡是能出力者,皆为招募的对象;

最后,留用者除了每日的饭食,郡守府还会按月发放一定的酬劳。

最后这一条,石韬刚刚提出,非但郡守府上下一派反对之声,就连各地的乡老也是暗自称奇,自古以来,官家招募流民,给一口饱饭让这些野人勉强度日,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居然要付酬劳。

大晋律法规定,但凡十六岁以上,六十五岁一下的编户民,每年都要为官府服一个月的免费徭役,服徭役非但没钱拿,更有甚者,连每日两餐都要自备。

这份招募公文,吸引的可不仅仅只是流民,如今秋收已过,直到明年开春都属于农闲季节,为官府出力,不但能管饱肚子,且有酬劳可拿,要是被各地的编户民看到,还不全都涌到东莞县去么?

这哪里是在招募流民,根本就是在瞎j八搞嘛!

这份招募公文刚刚出来,非但李子游与羊玄道抵死不从,更是惊动了石崇,刚刚看完招募公文,石崇当即将公文揉了个稀巴烂,并当场砸在石韬的脸上。

“你这竖子,如此瞎搞,是打算与官府,与天下士族为敌么?”

“父亲,你让我在一月之内开展郡守府的重建工作,还要完成郡兵的招募,所有丁壮,全都被各大家族捏在手中,您让我哪里去找人修建郡守府?又有谁愿意给咱当兵呢?”

“即便如此,你就能这般肆意妄为么?给那些贱民吃口饱饭,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还给什么酬劳?你这头一开,以后谁还愿意承担官府的徭役?”

其实石韬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为了快速吸纳流民,他才故意将条件说得如此诱人,只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才能支撑他后面的一些列计划,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的反应竟如此之大,稍加思考,石韬说道:“父亲,这件事孩儿的确有欠考虑,可如果条件不够诱人,招不来足够的劳力,郡守府何年何月才能建成呢?孩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石崇依然阴沉着脸道:“说!”

“我们只需将招募流民的数量设一个上限,再注明先到者优先招募,至于多出来的劳力,便只管每日两餐,如此一来,大家就会争抢那为数不多的招募名额,而快速汇聚到这里来,至于如何运作,最后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么?”

石崇愣了一愣,按照这竖子的说法,将招募数量设一个上限,那么即使吸引来部分编户民,也不至于对各家族造成多大的冲击,却又能将劳力快速吸引过来,最终招募多少人,自然由一众官员说了算,比如来五百人,其中只有一百人发工钱,谁也不能说什么,那些贱民就更不可能闹了,为了一日两餐,别说流民,就算本地的编户民只怕也有许多是愿意来的,如果人手足够,郡守府很快建完,无论流民也好,还是编户民也罢,都将各回各家。

想了想,石崇问道:“你打算招募多少劳力?”

目光闪烁,石韬可怜兮兮的问道:“一千如何?”

“不行,最多两百!”石崇冷声道。

“五百,不能再少了,再少,郡守府没法重建!”

最终的结果,招募流民的数量以五百人为限,至于多出来的劳力,郡守府也会安排上工,但只管一日两餐,没有工钱,如此一来,许多明眼人也都猜出了郡守的意图,为了尽快将郡守府建成,郡守大人不得不抛出诱饵,吸纳劳力,但一来人数设了上限,再者工期也就那么数月,等到明年开春,说不定郡守府已经建成,到那时,反倒是郡守要担心一帮流民的去留问题,而不至于影响明年的耕种。

这么一想,各家倒也能勉强接受那份招募告示了。

招募流民的告示已经发出,接下来便是等着鱼儿上钩的环节,石韬专门安排羊玄道及数名官吏负责流民的登记造册,而李子游则负责郡守府的规划,作为一郡之首的石韬,则一心扑在酿酒之上。

第一台蒸馏冷却设备,已经打造完成,这是按照他记忆中小灶酒的冷却设备做出来的,其中肯定会有许多不足之处,但石韬是个务实的人,什么事先做起来再说,然后慢慢摸索,并逐一改进。

小灶酒冷却设备主要由蒸锅,冷却管,和冷却器三个大件组成,由于整套设备都是用生铁锻造,容量不到五百斤的蒸锅,加上冷却器,重量竟然超过千斤,但好在几个大件都是分开打造的,所以只需三五人便能搬动。

蒸馏设备被安置在了后院一间较为隐蔽的房子内,为了保密,自蒸馏设备安装完成那一刻,这里就被列为禁区,后院是那帮小家伙们居住及练武的场所,平常除了石韬、青衣、及雨荷等人,外面的匠人以及两名妇人都是不允许进入后院的,这时就连那帮小家伙也不能轻易踏足这间屋子,同时,石韬又让青衣每日留两名小家伙在外面看守。

蒸锅架在一早砌好的灶台之上,石韬亲自将一早从下邳买来的数十坛劣质酒倒入蒸锅,雨荷则帮着烧火。

石韬隐约记得,酒的沸点大概在七十度到一百度这个区间,而水的沸点却在九十度到一百的区间,蒸馏酒正是利用二者沸点的差异这一原理,但这个时代没有温度计,也就是说,温度的把握,全凭经验。

整个蒸馏的过程又分三个阶段;

一是头酒,头酒需大火将其逼出,头酒虽然也含一定的香气,但性烈,且杂味比较重,对人的视觉有一定的伤害,一般单独存放,可用作消毒,即所谓的酒精。

第二阶段,要求的温度,较第一阶段稍高,出的酒也是质量最好的酒,这一阶段火力需保持平稳。

最后一个阶段,则是出尾酒的阶段,尾酒口感较杂,且苦涩,因此也需单独存放,这一阶段得用猛火。

整个实验过程,仅靠石韬一人很难完成,因此雨荷跟青衣都被他叫来帮忙。

石韬负责观察出酒的过程,而雨荷则在石韬的指导下控制火力,最后由青衣记录石韬说出的数据。

第一次实验,石韬一共倒入百斤劣质酒,头酒则是按照一百比一的数量接取,尾酒目前却不好把握,因为尾酒几乎跟水蒸气混合,所以只能全凭感觉。

第一百零三章 熟悉的味道

掐头去尾,过花摘酒。

这是前世酿小灶酒的师傅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掐头去尾,指的是蒸酒时分离头酒、中酒,以及尾酒的窍门;

而过花摘酒,是指以冷却后的酒液所溅起的酒花来分辨酒的浓度大小;

头酒的酒花,整齐一致,中酒的酒花较为细碎,直到酒花消失之后的酒,即称为尾酒。

在这两句口诀的指导之下,石韬总算完成了蒸酒的整个过程。

瞧着半缸清透如水的液体,石韬的一颗心仿佛要蹦出胸口似的。

决定一种酒口感好坏的因素有很多,除了蒸馏设备会影响到酒的口感而外,酒曲的种类、及酿酒所使用的原材料也都会影响到酒的口感,对于只懂其大概原理的石韬而言,蒸出来的酒能否被这个时代的人们所接受,他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丝忐忑。

一张小脸俨然成了酡红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香汗,雨荷脆生生的问道:“少爷,整间屋子都是酒香呢!酒会不会跑光了呀?”

谁都知道但凡酒水都需要密封保存,哪知石韬却捣鼓出来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没事煮酒玩儿,此刻就连青衣也都望着只剩半缸的清透液体,呆愣不已。

用勺子舀上一瓢,然后放在鼻间闻了闻,再次感受这种熟悉的味道,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舔了舔唇舌,嘴唇轻触酒勺,狠狠的吸入一口。

温热的液体,如同一条火龙,瞬间穿透四肢百骸,接着,一股辣爆爆的气息,由内往外,直冲脑门。

舌尖顶着牙齿,且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才将那股火爆的劲头压了回去,石韬满脸激动道:“这是这个味儿!”

将勺子递向青衣,道:“来一口?”

青衣从不喝酒,因此摇了摇头,只对勺子里的透明液体十分不解。

又将勺子递给雨荷,雨荷最听话,学着石韬刚才的样子,吸了一口。

“啊、啊、啊辣死了!”

望着眼泪都被辣出来的小妮子,石韬笑得尤为开心。

这里没有不锈钢,蒸酒的设备当以黄铜打造最佳,但如今只是实验阶段,等设备完全成熟并定型,再用黄铜打造,会减少不必要的浪费;

另外,酒的口感也有待提高,经他品尝,最多也就前世烂大街的劣质白酒的水准,真正想赢得众多贵族的认可,这样的口感还远远不够。

指着半坛子头酒,青衣问道:“郎君,那里面是什么?”

“嘿嘿,这半坛酒,叫做头酒,虽不能饮用,可用来清洗伤口,能防止伤口感染也就是预防伤口化脓,这玩意,可称得上救人的良药呢!”

石韬曾治好青衣身上的“天罚”,后来又将石中玉从死神处拉扯回来,连郑医丞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却被石韬轻松搞定,如今无论石韬说什么,青衣都不会有丝毫怀疑,“既然能救人,那我们需谨慎存放才是!”

“嗯,将这三种酒分别储存,日后都有大用处!”石韬点头道,突然想起什么,石韬又道:“对了,将你刚才记下的数据给我瞧瞧!”

“这……刚才……”一听石韬要检查记录,青衣顿时一脸羞涩。

“怎么,没来得及记吗?”

“不是来不及记下,而是郎君刚才说的话,青衣一句都听不懂,又如何记下?”青衣都羞得不敢抬头了。

石韬恍然大悟。

我擦,刚才光留意蒸酒过程,竟口不择言摄氏度、酒精浓度、沸点这类专业术语哪是青衣能懂的呀,还好蒸酒的过程并不复杂,要是其它实验,没有记录,不是白搞了吗?”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无人分享自己的喜悦,葛然之间,石韬的情绪,竟变得低落起来。

似发现了石韬的变化,青衣忍不住责怪自己道:“都怪青衣蠢笨,误了郎君的大事!”

石韬摇头苦笑道:“这不怪你,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岂止你听不懂,这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懂的”

表情愣了一愣,而后青衣道:“以后郎君若愿意说给青衣听,青衣必定不敢忘了。”

水汪汪的大眼眨了眨,雨荷也在一旁附和道:“对呀,少爷也可以说给雨荷听嘛,一次两次不行,多说几次我们不就懂了么?”

“咦,对呀,你们不懂,少爷可以教啊,不但你跟青衣可以学,就连那些小家伙也可以学,不然本少爷满脑子的东西,一直这么藏着,那得多浪费?”

上辈子一天到晚接单送外卖的生活,虽然苦逼,但同时也让他养成了从不拖延的习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想到就去做,不顾二女一脸惊讶的表情,石韬当即回到自己的书房,然后开始拟定自己的育人计划。

太高深的知识他未必知道多少,就连数理化常识也都忘了大半,但稍微回忆一下,总能记起来一些,就算不能将成套的理论一一默写出来,但俗话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自己点燃第一支蜡烛,将来未必没有燎原的可能,再说了,哪怕最基本的阿拉伯数字,以及加减乘除的运算法则,也足够让那帮小家伙受用无穷了。

反倒是语文方面,并非他的强项,倒不是说石韬没有学过语文,而是这个时代读书人必学的各种经史子集,连他也知道得不多,就连“晋律”也是最近才恶补的;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自己不行,可以去外面请教习,也不用传授孩子们四书五经,只需让他们能读会写,已然足够。

打定主意,石韬立即开始默写记忆中的小学数学课本来。

……

一大早带着部曲们训练,训练的内容,依然是负重越野跑、队形训练、及骑射。

至于石勒及他手下的斥候,则由得石勒自己去折腾,别说石韬的骑射功夫一般般,估计连石方都未必强过石勒,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去指手画脚,如今就连石韬也不大清楚,石勒领着一群胡人整天见不到人影,究竟是去侦查东莞县周边地形,还是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统统不知,因为石韬实在太忙了。

跟一群部曲训练了一个早上,立刻又去临时征用的郡守府逛上一圈,以了解当前流民招募的进展。

从羊玄道那里了解到,流民的招募工作,异常的火爆,这跟石韬一早预料的几乎不差,同时还有许多本地的编户民也前来应征,但得了郡守指示的羊玄道,自然来者不拒。

至于五百名拥有酬劳的名额,也不分流民还是编户民,唯一的要求,必须是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壮男子。

这一条件刚刚出台,许多人,顿时明了,之前所谓的两顿饭管饱,还有工钱拿,果然是诱饵,如此诱人的条件,自然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若非出力最多的青壮男子,普通人如何可能得此优厚的待遇?

很快,本地编户名前来应征的势头终于逐渐淡化,倒是流民的热情依然不减,仅仅数日,前来应征的流民数量就达到了三百之数,当然,其中青壮男子的数量并不多,甚至不到百人,但郡守府的重建,却可以启动了。

第一百零四章 你从了主人吧

羊玄道领着石韬前往安顿流民的地方,即是郡守府废墟。

许多流民就地取材,寻来茅草和木棍,然后搭个简易的窝棚,一家老小也就这么挤在一起;有的甚至睡在野地里。

再看郡兵营房,短短十来日,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排排营房,也只差盖头了,而且自从有了专门如厕的地方,整座军营看起来顺眼多了,不像以前那般屎尿遍地,恶臭漫天,一开始无论部曲还是胡人,都还不大习惯,最后还是石韬将定点如厕,列为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条例,这才刹住了随地大小便的陋习。

突然发现与军营相连的一大片土地全都荒着,石韬忍不住问道:“咦,羊郡丞,这军营背后为何如此荒芜啊?难道是无主之地么?”

顺着石韬所指,瞟上一眼,羊玄道回答道:“那些荒地,并非无主之地,只因受去岁胡乱波及,才因此荒废!”

石韬点了点头,却将目光投向李子游:“李监使,你去打听一下,究竟是谁家的土地,如果主人愿意,全都给他盘下来吧!”

“郡守,下官曾去看过,这片荒地估计有百亩之多,要买下它,花费并不小,我们盘下来,不知所谓何用?”李子游道。

“我东莞郡不过小郡,按列只能置五十郡兵,但考虑到此地形势复杂,父亲特允我按大郡的要求置一百郡兵,其中还不包括我石、刘两家的部曲,眼前这座军营,显然不够用;再者,这些流民一直这么睡在野地,也不是个办法,非但不易管理,甚至还可能生出事端,若能将后面那块荒地盘下来,然后再按军营的样子修建,郡守府开建之时,这些流民也有个息身之所,等工期一完,又可当作军营来使用,这岂非两全其美之策?”

管理流民的确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吃住都要过问,既然石韬拿出主意,李子游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因此回道:“下官会马上办理此事!”

“嗯,这件事的确不宜拖延,如过能将那片地盘下来,可立即开工,依然采用此前的模式来修建,厕所、澡堂、饭堂等设施都必须修建,这一点千万马虎不得!”

李子游当即领命。

石韬突然朝羊玄道看去:“羊郡丞,登记造册时,有手艺的流民是否记录?”

“有手艺的流民,下官专门命人单独造册,郡守可随时查阅!”羊玄道回道。

又询问了一些细节,石韬这才领着孟大锤打马离开。

望着石韬远去的背影,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过了半响,羊玄道突然问道:“子游兄,你家这位郎君,果真是束发少年么?”

自己这位小主子,别说羊玄道看不透,李子游又何尝看透过?

招募流民、重建郡守府、招收郡兵,哪一样不是纷乱如麻,可自家郎君竟事无巨细,每一件事皆安排得妥妥当当,这哪里是一个废柴能做得出来的事?

“如今恐怕连刺史也未必能看得透他,又何论你我?我们就不必操这些闲心了,走吧,还有许多杂事等着本官去处理呢!”离开时,李子游竟是一脸的颓然。

专门照看羊献容的这名少女,青衣原本为她取名叫“十八”,可石韬听到后,似乎很反感,因此青衣又改叫她:小春。

小春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也很舒适,既不用面对那些可恶的人牙子,也不用再担心被卖到勾栏里伺候素不相识的人,自从被小主人买来之后,没有让她干力气活,却让她照顾这位漂亮小娘的起居,被一同买来的两名妇人,虽然说话粗蛮,对她也算和气,就连管着所有下人的青衣姐姐,虽时常绷着一张脸,对人却很好,这种生活,似乎正是小春渴望已久的生活。

羊献容难得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且走出阴暗狭窄的房间,依门而望,整个人竟然比原先瘦了一圈,脸色略显苍白,尽管如此,依然难以掩饰豆蔻小娘那仙子般的容颜,经历过变故的她,眼里少了几分憧憬与热情,却另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动人神韵。

猜测这位漂亮小娘是被主人抓来的小妾,因不肯从了主人,而被关在这里,小春忍不住劝道:“娘子还是从了主人吧……小春见主人对下人们都很和善,据说还是个大官儿,你跟了他也不委屈,你又何苦这般作践自己呢?”

望着年纪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婢女,羊献容脸上并无半点波澜。

被抓来这里已有月余,从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后来亲耳听见那小贼称父亲已经宣称找到自己了,这才终于绝了她所有的念头,那小贼并无欺骗自己的必要,从小到大,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折,却也耳睹目染了许多世间的阴暗面,稍微一想,也就猜出阿爹的意图先是宣称找到了自己,然后等风波过后再宣布自己病逝的消息,那么羊家就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父亲的名声也就保住了。

痛苦、无助、外加绝望,日复一日的啃噬着她那颗幼小的心灵,可真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去那遥远的未知之地,同样让她难以下定决心。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恐惧与绝望,日渐模糊,赴死的勇气也被一天天的消磨殆尽,此刻的她,想得最多的,反倒是如何离开这阴暗狭小的宅院。

“娘子,要不你还是听小春的劝告吧,如果你肯从了主人,说不定连奴婢都能沾光,住进大房子里面去。你不知道,主人居住的地方可热闹了,有好多好多跟我一样大小的下人,不但有青衣姐姐教他们本事,据说主人还要为他们请教习,教他们读书写字呢!”说话间,小春竟一脸的向往。

“你是说,那小你家主人打算教下人们读书写字?”羊献容蹙眉问道。

“可不是么,小春昨日去了一趟主人的家,小夏告诉奴婢,主人正打算请教习教他们读书写字呢,要是小春也能跟他们一起,那该多好啊!”

愣了半响,羊献容突然对小春说道:“去告诉你的主人,说我要见他!”

书房之内,石韬放下笔墨,却皱起眉头来。

一开始,他的确打算为孩子们请一位教习,但想想似乎又觉得不妥,首先教下人读书写字这种事,传出去恐怕太过惊世骇俗;再一个,让一个不明不白的人随意进出自己的院子,他的确不大放心。

他不是没有想过让曾经念过几天书的雨荷,暂时充当这些孩子的老师,可一来雨荷毕竟只做过旁听生,识字并不多;再一个,让她去教授那帮孩子,别说石韬担心她误人子弟,恐怕就连雨荷自己也未必有为人师表的勇气。

至于青衣,识字同样不多,而且还要负责打熬那帮小家伙的体魄,自然也被排除在外。

一时之间,石韬犯愁了。

就在这时,青衣敲门而入。

望着青衣那一脸古怪的表情,石韬问道:“有什么事吗?”

“羊家小娘要见郎君!”

“羊献容要见我?”

第一百零五章 寓教于乐

羊献容主动要求见自己,这让石韬意外的同时,又莫名的松了一口气,自从她被抓来这里,皇后那一身份,便与羊献荣从此无缘,石韬甚至在想,人的一生果然脆弱无比,就比如眼前这位小女生,既然能被两位帝王看上,无论容貌还是气质自然不差,但此刻只需石韬的一个念头,便能将她的一生抹杀……

隐隐约约,眼中依然燃烧着仇恨之火,但此刻的羊献容似乎更懂得收敛了,说话间表情竟然显得十分平静:“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置于我?”

“处置谈不上,将来或许会还你自由,至于现在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石韬满是无奈道。

羊献荣冷笑不已:“呵呵,还我自由你现在还我自由,还有用么?除了苟且偷生,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我们不止眼前的苟且未来的日子还长!”石韬的表情,显得十分僵硬。

羊献荣一脸决绝道:“我宁肯做一名打杂的下人,也好过被整日关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你如果打算继续关着我,倒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石韬先是一愣,随即目光闪烁道:“让你作下人,会不会太委屈了?呵呵!”

见对方的样子实在猥琐,再联想起之前小春劝她的那些话,羊献容顿时一惊,且脱口骂道:“你最好别有什么非分之想,要我从你这个小贼,除非我死”

羊献容明显误会自己要对她那啥了,石韬眼珠子一转,且一步步的逼近道:“知道这是谁的地头么?若是我非要对你用强,你又能如何?”

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羊献荣步步后退:“你想做什么……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要喊人了!”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台词,石韬脱口而出:“嘿嘿,尽管喊吧,只怕你喊破喉咙也没有用”

紧捏着粉拳,羊献容连退数步,脸上已是煞白:“不准过来你再过来,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见效果已然达到,石韬说道:“不做我的小妾也行,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此刻,羊献荣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硬气了:“答应你什么?”

眨了眨眼,石韬言道:“当我的教习,帮我教家里那帮小家伙们……读书写字!”

“当教习?”羊献荣一时不大明白对方的意思。

丢下一句话,石韬走得风轻云淡。

脑中仍盘旋着小贼离开时那一脸得意的样子,羊献容内心七上八下,她甚至暗自问自己道刚才那小贼若当真用强,自己是否真有赴死的勇气?

这个时代的蒙学教材,主要以“汉书·艺文志”,司马相如《凡将篇》,史游《急就篇》,李长《元尚篇》,扬雄《训纂篇》等为主;

在石韬的心目中,最好的蒙学教材当属后世被称为“三百千”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三部著作,但这三部著作分别是南宋、北宋、及南北朝时期所著,其中很多内容放在现在来说,并不合适;

无奈之下,他只好让人找来“汉书·艺文志”等书籍,然后扔给羊献容,完全由得她去折腾,然后等理清头绪,再将自己记忆里的某些知识参杂进去,应该也不晚;

如今最迫切的,要数让那帮小家伙们学会读书写字,以及掌握阿拉伯数字的运算。

目前他已经将加减法的运算法则默写出来,至于怎么传授给那帮家伙,仍需反复斟酌,教学毕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而非念念课本那么简单,石韬竟然想到了备课。

夜深人静,已经搬到后院的羊献荣,却在房间内坐立不安,无论“汉书艺文志”,或是一些杂七杂八的蒙学书籍,她的确读过不少,可当教习又是另外一回事,如何教授院子里这群家伙,直到此刻,她依然毫无头绪。

教学地点,选在后院竹林边缘的一件屋子里,这是石韬组织一群小家伙整整花了一天功夫才收拾出来的简易“教室”,屋子四面皆开了窗户,窗户是空的,主要便于采光。

屋子正中是一块涂了黑漆的木板,黑色木板用支架架起,木板正前方是一张方形案桌,案桌之上摆着一根一米多长的竹条,竹条旁边零零散散放了一些白色的石头,以及一块粗麻抹布,屋子内大大小小安放了十多张矮几,这些矮几都是石韬吩咐绸缎庄管事石旺四处收来的旧家具,每张矮几上均摆放着数目不等的笔墨纸砚。

今日是石韬首次给孩子们讲课,紧张谈不上,唯一担心的却是孩子们能否接受这些全新的知识。

屋子内鸦雀无声,前前后后一共买回二十三个下人,除了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剩下二十一人,此刻正三三两两挤在一张矮几前,并呆呆的望着这位奇怪的主人。

青衣及雨荷,却坐在最后一排,完全一副吃瓜群众的态势。

而羊献容则静坐于某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由于脸庞被轻纱覆盖,因而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石韬是他们的主人,是他们所有人的天,生死也只在他一念之间,主人亲自充当下人们的教习这种事,别说羊献容感到诡异莫名,就连早已熟悉这位另类的小主的青衣及雨荷,同样无法理解。

可在石韬而言,传授这些孩子知识,与善良毫无干系,也非一时之兴趣,仅仅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乱世,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孤独罢了。

没有任何激励人心的开场白,更不会将自己的举动掩饰成为善意之举,对着孩子们莞尔一笑,石韬说道:“授课之前,我先给大家讲一则故事,这个故事叫‘西游释厄传’。”

“讲故事?”

所有人全都一愣。

见下面的学生,似乎被自己勾起了兴趣,石韬这才继续讲道:“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

美猴王与众猴,享乐三五百载”

正当说道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石韬突然停了下来,且再不言语。

所有人正听得入神,石韬突然停下话来,直让一群小家伙满脸焦急,或许因为畏惧于石韬的身份,孩子们一个个抓耳挠腮,却依然不敢吵闹。

此刻,躲在角落里的羊献容,虽看不清表情,但只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就知她比其他人好不到那去,皆被孙猴子的故事拨动了心弦。

最后却是雨荷开口问道:“少爷,孙猴子究竟飞往何处了呀?他还能飞回来么?”

见效果还不错,石韬淡淡一笑,道:“欲知后事如何,尔等必须先知道十万八千里是怎么回事!”

说完石韬捏着一节灰石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距离我朝极西之地,有个王朝叫申毒,‘史记·大宛传’中有关于申毒的记录,而我写下的这组数字,便是申毒人发明,然后被希伯来人学去,并用于经商,现在我要教大家的,便是关于这十个数字的意义,以及运算法则。”(注:申毒即是汉时对古印度的称呼;希伯来人,即犹太人。)

取出十根小木棍,分别组成不同的数字,每摆出一个数字,石韬便会在黑板上写出一个相对应的阿拉伯数字

青衣稍微好点,只是将石韬说出的每一个字皆记在心里,而雨荷及一群小家伙,则一面想着孙猴子究竟飞往何处,一面倾听石韬所讲内容。

对汉家的计数方式,羊献容熟得不能再熟,石韬刚刚讲解到十个数字的意思,羊献容很快便将它们跟自己孰知的汉字相对应,直到石韬讲到运算法则,羊献荣终于从最初的不削于顾,变为震惊。

第一百零六章 传男不传女

从阿拉伯数字的诞生,到与之相对应的各种运算法则的完善和成熟,整整跨越了千年,由此可见,阿拉伯数字以及在此基础上创造出的运算法则,绝对称得上凝结千年之结晶;

在术算方面涉猎颇深的羊献容,内心所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羊献容越听越是震惊。

石韬杀人时的凶残,她亲眼目睹,似乎与刚才所见,判若两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贼,居然跟一群下人讲故事……

桃花郎与凶残小贼,究竟哪个才是他?某一瞬间,羊献荣竟然有种雾里看花的错觉。

对于羊献容心里所想,石韬一概不知,但今天这堂课,却让他非常满意,以寓教于乐的方式传授这群如同白纸的半大小子,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这让他对自己的育人计划,充满了信心。

石韬收拾起自己的备课本,然后走到羊献容的跟前,道:“接下来,看你的了!”

“我”

透过纱巾,羊献容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了半天,也未曾“我”出个所以然来。

羊献容一时无法接受角色的转换,原本也属正常,石韬并非不明白,而是有意采用激将之法……像羊献容这类大户之家出来的天之骄女,让她充当一群奴仆的教习,心里若没点别扭才不正常,再加上被自己抓来这里,陡然失去父母的宠爱,以及天之骄女的身份,短时间内,任谁也无法接受,但哲人们常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如果让她尽快进入教习这一角色,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哦还没有准备好么?呵呵,不急,不急,总有一日,你会像我一样,站上那个讲台对么?”

石韬仿佛很大度的样子,可话中却尽是奚落之意,这让羊献容越发感到羞愧。

料想纱巾下面那张脸定然很羞耻,但石韬并无丝毫怜香惜玉之意,身体带着一阵风,他很快走出了屋子。

双眼雾蒙蒙一片,咬了咬牙,羊献容追赶过去。

见羊献容追来,嘴角莫名弯起一抹弧度,石韬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憋得半响,羊献容终于吐出声来:“可否将你手中之物,借我看看?”

看了一眼手中的备课本,石韬笑道:“这可是本人的秘宝,一般传男不传女,不过眼下本郎君有求于小娘子……拿去吧,看完了,记得还我!”

将备课本递给羊献容,石韬背着一双手,渐行渐远。

盯着手中用针线钉好的那一摞纸,丝巾下的那张脸,复杂难明:“竟然典着脸跟他讨要,这还是羊家那位天之娇女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绿珠会将宋祎接到自己身边,石韬自然会履行自己的诺言,羊献容即将成为孩子们的教习,而宋祎之前又与她相熟,想要继续瞒着宋祎,并不容易,石韬不得不左右权衡。

目前来说,宋祎也算是石家的一员,即便她知道了羊献容的事,最多也就让石崇知道,如今石韬在石家的地位举重若轻,再加上如今赵王已经失去贾南风的宠信,这件事即便惹得父亲不快,料想也不会多严重;

再者,绿珠撮合二人的打算,若没有石崇的首肯,肯定不行,也就是说,石韬一旦将宋祎接到身边,即是默认将宋祎赐给石韬的这一事实,虽说石韬并无玩养成游戏的嗜好,但事实就是如此,明面上,宋祎也就成了石韬的人,那么石韬也就有了支配宋祎的权利,宋祎虽然年幼,未必知道这一点,但石韬想来,绿珠一定会对她提及,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石韬不得不事先编好说辞,以此堵住宋祎那张嘴。

带走宋祎,自然要先请示老爹,石崇最终虽然接受了这一事实,但以石韬暗中观察,老头子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愉快,情绪中,似乎有种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的不甘……为了那棵小白菜的安全,石韬更加笃定了自己带走宋祎的打算。

将宋祎的行礼打包装上车,又等宋祎上了马车,石韬这才挤进车厢里去。

二人相对而坐,石韬一脸淡然道:“绿姨跟你说过了吧?”

一双眼闪动莫名,宋祎点了点头。

原本想了一大堆威胁、恐吓之类的话,可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石韬略显尴尬道:“咳咳反正一句话,以后你得听我的,若是不听话,以后可没人护着你!”

嘟了嘟嘴,宋祎可怜兮兮的应了一声:“哦”

“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出妖精气质,难怪日后会惹来无数的是非”暗自腹诽了一句,石韬说道:“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但告诉你之后,你不能对旁人提起,包括我爹也不能说!”

宋祎顿时来了兴趣:“究竟什么事,七郎快说!”

“这件事,可关系着一个人的生死,要是你不小心说出去,害了人家的性命,就罪过了……唉!我究竟该不该告诉你呢?”

“你快说啊,我绝不说出去就是了,你看人家像是言而无信之人么,就连你偷看”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还不成么!”石韬赶紧打断道,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又才说道:“其实羊家小娘就在咱们家里!”

“谁是羊家小娘?”宋祎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彭城郡守羊玄之的幼女,羊献容!”石韬继续道。

愣了愣,宋祎问道:“她不是被马匪虏去了么?”

“是啊,她是被马匪劫了,可后来却被我找到了,只是唉”

“她怎么了?”宋祎一脸好奇。

一脸惋惜的表情,石韬语气沉重道:“你说她一个女儿家,落在歹人手里,还会发生什么?”

眼睛睁得大大的,且手儿捂着小嘴道:“你的意思,她被贼人玷污了?”

不说是,也不说否,石韬只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宋祎等得实在不耐烦,便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心求死,最后还是我善意收留了她,原本打算送她回家,可她死也不肯,尽说什么回去会让羊家蒙羞之类的话,还说如果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家人,她就去死,无奈之下,我也只能由着她了,且让她躲藏在我那里,这件事你若告诉了旁人,最后让她的家人知道,极有可能害了她的性命,所以”

宋祎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似乎果真动了恻隐之心,对石韬慎重的点了点头,道:“放心,她如此可怜,我怎么会去害她呢?这事我连老师都不说……”

石韬立即回以孺子可教的眼神。

又对宋祎交代了几句,譬如千万不能在羊献荣跟前提及被马匪虏走这件事,免得让人家伤心欲绝云云……

回到居所,石韬让雨荷带着宋祎去了一早为她收拾好的房间,便径直去了酒坊。

石家设在东莞各地的商铺,陆续送来十多个酿酒师傅,虽然谈不上特别有名,但口碑都算不错,这也是石韬一早的要求,有了这些酿酒师傅,将酿酒事业,做大做强的计划,算是有了基础。

这个时代皆为酿造酒,而并无蒸馏酒一说,前一世石韬曾看过一片关于海昏侯墓地考古的报道,据说海昏侯墓葬里面曾出现过疑似蒸馏设备的陪葬品,可即便这个时代果真出现蒸馏酒,也要么就是被各家视为珍宝,要么技术并不成熟,因此未曾流传于世,但石韬知道,男人对烈酒的钟爱,或许并不在美s之下。

第一百零七章 剥离

蒸馏酒与酿造酒最大的不同,即是酒精度的不同,按照石韬的判断,这个时代无论是粮食类酒水,还是果酒,绝对超不过他那一世啤酒的酒精含量;

性烈的蒸馏酒一经问世,再加上后世的营销手段,所造成轰动以及利润,会有多可观,完全可以预见;石韬唯一担心的却是能否获得像老爹这样口舌极其挑剔之人的认可。

如今,各自拥有独门技巧的酿酒师傅已经到位,缺的只是帮着干活的劳力。

目前招募的流民数量已经破千,有的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人,也有一家老小皆沦为流民的情况,当初让羊玄道将所有人按照不同的类别进行登记,为的便是方便石韬区别对待。

落单之人多为青壮,不然很难在这样的世道独立生存下去,但这类人大多了无牵挂,且无所顾忌,他们既可以凭着劳力活下去,同时也是山贼及马匪的潜在成员,这类人可作为选拔兵士的对象;

而另外一类,则是举家逃难的人,家庭成员之中,除了拥有青壮劳力,且还有老少的拖累,这类人有牵挂,留在固定场所干活,反而比较让人放心。

能证明全家身份的人,被石韬截流下来一部分帮着酿酒,而落单的青壮男子,则作为兵士选拔的对象。

按照石韬最初的想法,兵士皆从本地的良家子弟中选拔,但后来想一想,却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连他自己也属于外来户,本地的良家子弟未必会对他产生归属感,再加上本地良家子弟,大多掌握在各大家族手中,基于这两点考虑,才让他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流民。

流民的数量已经破千,再加上少数本地良家子,所有青壮加起来也不过三百来人,甚至不到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在石韬看来,这点青壮,仍不能满足挑选合格兵士的基数,好在四面八方仍有许多流民赶来,虽然没有一早那样火爆,但总算有后续补充。

对此,李子游与羊玄道很不理解,有了这一千多流民,就算抛开部分老弱,却也有接近千人可以出力,修建郡守府已然足够,何必继续再接纳流民,再这么搞下去,东莞县如何容纳得下这么多人?

但好在石崇多少知道一些他的打算,若没有一定人口数量作为基础,如何招收郡兵?又如何快速重建郡守府?至于多出来的人口,则不在石崇的考虑范围,在他看来,挑剩下的流民赶走即可,至于这帮贱民的死活,与他有何干系?至于日后生出乱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有刀兵在手,乱民怕什么?

之前盘下那家酒坊,地址位于县城以西,蒙山脚下,主要便于利用蒙山淌下来的山泉。

一座小小的酒坊,显然无法满足石韬的胃口,扩建和改造这座酒坊已势在必行,一口气吞下一百七十多个流民,而且这些流民全是以家庭为单位,每家的青壮首先会参加兵士的选拔,被选上的要么成为郡兵,要么成为石韬的私兵部曲,只有被淘汰下来的青壮才会留在酒坊帮工,老弱则全都留在酒坊,妇女或年长者,都会安排相应的活计,但凡能走路的都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青壮加起来拢共三百出头,石韬计划在这三百青壮里面挑选百人作为兵士,百人里面再选出二十左右,将部曲的数量补足五十之数;剩下的,加上之前从部曲里面淘汰的下来的人加在一起,先将一百郡兵的编制添够,以应付老爹。

选拔兵士的题目,与之前的部曲选拔如出一辙,主要以骑射、负重越野跑,外加徒手搏斗为主;

骑射功夫精湛的青壮,仍是石韬挑选战兵的第一项要求,在他眼中,骑兵绝对是这个时代战争中起主道作用的兵种,也是对抗北方游牧民族最佳的兵种;

这些流民大多来自于胡汉混杂之地,拥有一定的骑射基础并不奇怪,即使以石方比较挑剔的眼光,首轮挑选,居然有五十人能入得他的眼睛;

之后的负重越野跑,又选出三十人,而徒手搏斗挑选出来的人数反而最少,一共只有二十个名额。

被挑选出来的这一百个人,继续比试,最终选出不到三十人,以此补充到部曲里面,然后将部曲中属于刘胤的私兵剥离出来,去带郡兵。

明里石韬解释为以老带新,实际上石韬有意将刘家的部曲彻底剥离出自己的队伍,石韬如此打算,并非信不过刘家的部曲,而是因为部曲与郡兵不同,部曲属于私产,如果自己的部曲当中有刘胤的人,那么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的队伍分崩离析,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趁挑选郡兵一事,让自己手中的力量更为纯粹,不过是石韬未雨绸缪的举动。

对此,包括刘虎在内的刘家部曲,似乎也没什么意见,一来刘胤的官职本就是主掌兵事的郡尉,让刘虎带着刘家部曲,掌管郡兵,原本就很正常。

唯一让石韬意外的是,作为刘家部曲的刘二狗,事后竟然偷偷找到石韬,并恳求石韬将他留下来,刘二狗的这一举动,让石韬很是意外,这个时代,敢于改投门庭的下人,可谓少之又少。

“二狗,让你跟着刘虎去做郡兵,可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我已经跟刘虎打过招呼,给你留了一个队正的位置,这是我之前承诺过你的事,自然要兑现,所以,你可得想清楚了!”

刘二狗仍像平日里那般猥琐,“二狗想清楚了,二狗情愿在小爷手头做一名普通下人,也不愿去做那郡兵队正再说了,小爷给俺的任务,二狗并不算完成,所以请小爷给俺一个机会,继续留在小爷身边效力!”

盯着刘二狗看了半响,石韬才道:“你不愿去做郡兵,却要继续留在我身边,这无异于改投门庭,就算我跟刘二郎打招呼,可日后,刘家的人怕是对你……这一点,你是否考虑清楚了?”

刘二狗没有丝毫犹豫,“二狗知道会遭受刘都尉等人的白眼,但俺绝不后悔,俺只想跟着小爷,求小爷成全!”

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家奴,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可对石韬而言,却很是惊喜,就拿青衣来说,哪怕她身手不凡,哪怕她杀过不少人,可依然无法跳出这个时代的桎梏,但刘二狗却敢于行这等背主之举,而且以眼前来看,还是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这不得不说明刘二狗此人的眼光独到,这种人不大容易收服,但在石韬看来,这种人无论胆魄,还是见识都异于常人,日后定然会给他带来许多的惊喜。

心头已然做出决定,石韬面容严整道:“既然如此,本郎君便去跟刘二郎要人,以后你跟孟斧头就跟在我身边好了,有机会,少不了给你施展的舞台!”

“谢小爷收留!”刘二狗大喜。

第一百零八章 司马伦的处境

就在石韬大肆招募流民的当口,东莞县周围,乃至整个徐州,似乎正陷入一种极度诡异的平静之中,而洛阳城里,却波涛汹涌。

传闻赵王司马伦,即将升任司徒一职;

司徒,位列三公,主掌全国兵事,但自从武帝沿用东汉之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之后,三公便沦为帝王幕僚的角色,只有议事职能,而无任何实权;

像石崇这样的普通贵族,对于三公之位,自然趋之若鹜,但像司马伦这种原本就手握权柄的皇室成员来说,司徒之位根本就是一个虚职,而无多大实际意义,假如司马伦升任司徒,便意味着只能享有其尊贵地位,而手中的权利则会被剥夺殆尽。

比司马伦即将升任司徒这一传闻更让人震撼的,却是贾后与太子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贾后甚至在陛下跟前替太子求情,如果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太子就会走出金墉城。

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殿中中郎士猗等众多太子党羽,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无不认为这是贾南风的又一阴谋诡计,但随后皇后怀有身孕一事被证明,据说贾南风为了给肚子里的骨肉积福,所以劝说陛下将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司马遹放出来,且恢复他太子的身份。

消息无论真假,但太子党羽总算燃起一线希望,并为此四处奔走,这样一来,反倒将有意拉拢他们的赵王司马伦,晾在了一边。

赵王府,司马伦的书房之中。

数月之前,痛失爱子,接着又被贾南风打压,如今就连拉拢太子党羽的打算也胎死腹中,一旦失去宫卫军,以后司马伦就会跟许多闲散王爷一样,每日除了醉生梦死,与权利中心从此无缘,对此,司马伦如何甘心?

司马伦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即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孙秀,你倒是说说,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本王该何去何从?”

孙秀此刻的心境,未必比司马伦好到哪里去,从年少时成为司马伦的小吏,而后渐渐得司马伦之信任,司马伦能有今日,孙秀的确出了不少主意,身上有着司马伦很深的烙印,赵王一旦失势,他即便有改换门庭的打算,可又有谁敢重用于他?尝到权利滋味的他,同样不甘就此沉沦。

眼神中透出一丝疯狂,孙秀一字一句道:“之前劝主公不可操之过急,是为了稳妥起见,但小人却忘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稳妥之事;对主公而言,眼下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换作其他王爷,小人或许会劝他隐退,即使成了司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主公却不能退”

“本王为何不能退?”司马伦好奇道。

“主公忘了过去为贾后做的那些事了么?”

贾南风从太子妃一步步成为如今大晋说一不二的存在,他司马伦也是帮凶之一,不然也不可能获得贾南风如此的信任,甚至将宫卫军交托于他,可司马伦眼看步入人生之巅峰,变故却接二连三的出现。

先是霸城侯被贼人杀死,接着贾南风又开始清洗他在宫卫军中的势力,眼下招揽太子党羽的意图又半途而废,就连用宫卫铁甲换取财帛并以此拉拢帮手的打算,也莫名其妙的被中断,这段时日,司马伦可谓流连不利,且前前后后皆发生在短短两月的时间,这让孙秀感到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操纵着整个局势的走向。

“主公为贾后效力,因而得罪了不少人,此际诸王对主公有所猜忌是必然之事,如今贾后又对主公起了疑心,主公一旦失去权柄,最后无论谁胜谁负,结果都令人堪忧,此刻主公何不逆流而上,大事若成,主公君临天下,要是输了,大不了小人陪着主公一同赴死!”劝说的同时,孙秀仍不忘表忠心。

“如何逆流而上?”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眸,司马伦问道。

“兵行险招之前小人不是向主公献过一条计策么,既然贾后下不了决心杀太子,主公不如帮她一把只是后来为了拉拢太子旧部,主公这才没有急着施行此计,如今再行此计,并不算晚,主公只需四处造谣,称太子旧部正四处奔走,并商议行废后之事,如此,贾后岂容太子党羽继续蹦跶?又敢将太子放出金墉城耶?”

沉默良久,司马伦才道:“只凭此计策,恐怕并不足以让本王扳回这一局吧?”

孙秀点头道:“这是当然,除了将谣言放出去,主公需继续拉拢太子旧部,或以利诱之,或以强硬手段迫之,反正一句话,定然要趁主公尚握着宫卫军的机会,拉拢更多的人,只等贾后图穷匕见,主公便可倾力一击!”

司马伦动心了,权柄的确是个好东西,动辄可决定他人生死,一旦失去权柄,立即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对此,曾帮着贾南风屠戮众多反对者的司马伦来说,自然体会颇深。

“好吧,为了让我等不会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本王便搏上一搏又如何!”司马伦斩钉截铁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司马伦又道:“只是我王府今日财帛紧缺,恐怕拿不出太多来拉拢太子旧部,对此,孙先生可有什么计策?”

沉吟片刻,孙秀露出一脸淡淡笑来,“主公忘了石家么?”

司马伦先是一愣,随即怒道:“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本王就是满肚子的气,那石崇居然敢拒绝本王的好意,非但如此,本王好意带信给齐王,让他不要太过为难他石季伦,哪知他可倒好,竟然将司马囧的马场一锅给端了,真是岂有此理!”

孙秀暗自嘟囔道:“当日就劝你早日对石家下手,你可倒好,还梦想着人家带上所有家当投奔于你,这跟白日做梦有何分别?”

心里虽鄙夷,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孙秀这才道:“主公既然一早在石家埋下暗棋,此刻何不拿来一用呢?”

“你是说”司马伦满脸狐疑。

“主公那枚棋子,可是掌管着石家半数的路子,既然主公财帛紧缺,不如就借他石家的财帛,为我所用,只等时机一到,再一口吞掉整个石家,主公还会为钱财发愁么?”

司马伦一想似乎真是那么回事,既然他石崇不知好歹,自己又何须妇人之仁,眼下正是用钱之际,动用那颗棋子,似乎并无不妥。

“好,就依孙先生所献之策,让那人将石家之财,尽快输送到洛阳!”

不知不觉,蝴蝶的翅膀,已然让历史发生了微微的倾斜。

郡兵的招募暂时告一段落,而酿酒的计划也已经展开,就连育人大计也开始启动,清晨醒来的石韬,突然有种世界如此美好的错觉。

洗漱完毕,又喝下一碗肉糜,神清气爽的石韬,打算去后院逛上一逛。

“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淆乱。至秦患之,乃燔灭文章,以愚黔首”

后院之中,朗朗的读书声不绝于耳,这让石韬突然冒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仿佛一觉醒来便听到村小里的读书声

第一百零九章 羊献荣的小心思

孩子们朗读的内容,石韬并不陌生,却是前几日刚刚借来的“汉书·艺文志”之开篇序言。

透过窗户,见羊献容一身海清色道袍,道袍稍显肥大,将窈窕的身材完全掩盖,在同龄女子当中羊献容当属高挑的一类,只比青衣稍矮,但以石韬判断,大概也在一米六以上,因此站在讲台之上,竟然一点也不显得突兀,遮住面容的丝巾,伴随着清丽之声微微抖动,就连头上结的发髻也是道士发髻。

这样的打扮,让石韬很是意外…她这是向我表达自己已经看破红尘了么?

最近这段时日,石韬实在忙得昏天黑地,一早起来便要带着部曲以及郡兵出城训练,训练完了又要去查看郡守府的修建情况,接着还要去城西视察酒坊的扩建,等这些事情完了才是给孩子们讲课,因此讲课的时间大多定在下午,有时甚至会拖延到晚上,因此也不曾留意羊献容的变化,眼前的一幕,实在让他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

说实话,让羊献容充当孩子们的教习,不过是他找不到合适人选的权宜之计罢了,同时也是为了让羊献容适应新的生活的一种变向鼓励方式,不曾想,这女娃子竟然能如此快速的适应新的身份,这样的结果,对石韬来说,纯属意外之喜,至于羊献荣穿着道袍为孩子们讲课那点小心思,却让他哭笑不得。

随意朝屋子里扫了一扫,非但青衣、雨荷在里面静静的坐着,就连新加入的宋祎小萝莉也是一脸兴奋的样子。

女教习原本就不常见,更何况如羊献容这般稚嫩的女教习,而且教授的对象,居然是一群下人,这种事任谁都会感到稀奇。

看到这一幕,石韬感到尤为的满足,从走出金谷园,再到一手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山头,这种感受无人会理解,或许自己再也不是人群中的孤独者,从此刻起,他们便如同自己的家人,将陪着自己,一同在这命比狗贱的世道,抱团取暖。

如此温馨的画面,让他舍不得离开,没有去打扰他们,静静的站了半响,而后悄然离开。

私兵部曲以及新招募的郡兵,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因此对于他们的训练,石韬不敢有一丝的懈怠,从整体实力来说,部曲的战力自然排在第一,虽然有二十多个是刚刚加入的成员,但这二十几人却是从三百多名青壮当中层层选拔出来的优秀种子,单从身体素质来看,甚至可能超过原有的部曲,欠缺的,只是团队配合、以及战场的洗礼。

石韬除了每日带着他们一同参加负重越野训练,还让石方继续打熬他们的骑射功夫以及队形训练,有时也会跟郡兵们切磋一下各自的训练成果,就连石勒以及他手下的斥候,偶尔也会参加比武较技。

距离酒坊不远的山谷中,石方与石勒一面打马飞奔,一面弯弓射箭,对着山谷两旁的箭靶,一箭又一箭的射出,此刻无论胡人还是部曲,皆为他们的领头呐喊助威,二人一共射出十箭,石方命中九箭,而石勒落后一箭,只中八箭。

单从射箭的精准度而言,二人或许在伯仲之间,石方甚至略胜一筹,但说到骑术,像石方这种经历过无数战阵洗礼的老卒,竟然比不过石勒这样的楞头小子。

只看石勒在马上忽上忽下的各种花式表演,尽管在精准度方面落后了石方一头,可绝大多数看客,居然觉得石勒更强,甚至包括石韬也是如此觉得。

与石韬相处近月,石勒以及留在东莞的胡人,都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相处方式,这主要得益于石韬营造的环境比较宽松,除了被石勒选出来的二十个斥候,其余胡人也都一一安排妥当,一部分参与郡守府的重建,少数人甚至去了酒坊做事。

自从郡兵营建成,不但部曲们有了着落,胡人同样有了着落,石韬甚至让石勒带话给所有胡人,等郡守府建成,有愿意将家人接来的,石韬都会妥善安置,这样一来,所以胡人总算彻底安下心来。

有恒产者有恒心这句话,放诸四海而皆准,如今成了老板的石韬自然清楚这个道理,要想收服一群打工仔的心,无非就是尽力让他们的未来有所保障,这跟后世的养老制度,乃至医疗制度,道理大体相近。

而在这个吃饱饭比什么都强的世道,让他们过上安定的生活,已经称得上恩赐了,但在石韬看来,这不过是为他们画了个大饼而已,但人心就是如此古怪,即便有一部分人明知这是一个画出来的饼,他们也情愿选择相信,人哪能没有希望不是,而石韬的承诺,就是他们如今的希望所在。

部曲五十,斥候二十,再加上一百郡兵,眼下能拉出去打架的人马,好歹接近小两百人了,而且还有八十来匹战马,部曲人手一匹,也就去了大半,斥候二十来匹,刘家部曲带走十来匹,这样一来,之前拥有的战马皆被瓜分一空。

对与战马这样的稀缺资源,石韬自然着紧,甚至顾不上泄露马蹄铁的秘密,而将每一匹战马皆安上了马蹄铁,但石韬也没那么担心,无论任何新鲜玩意问世,未必那么容易快速扩散,没有一段时期的验证,谁也无法判断出它的优劣,除了石韬。

目前唯一让他遗憾的是,宫卫铁甲太少了,刚开始,他对这样的铁甲并不怎么上心,一来穿在身上太过沉重,会影响士兵的速度以及灵敏度,再者成本也是大得离谱,但自从经历了数次战阵搏杀,他才意识到,冷兵器时代,铁甲的作用,并非只是防御刀箭伤害那么简单,更是一件增加战士们胆魄的利器。

石崇拨给自己的制式两档铠,已经算质量上乘的铠甲,皮甲之上布满的铆钉,的确能抵消一部分刀箭伤害,可比起宫卫铁甲这样的铁疙瘩来说,效果明显不在一个层次。

可像宫卫铁甲这样的西贝货,先不说能不能买到,光是价格都足以让他望而生畏,一副甲二两黄金,也就是两万钱,仅凭手中这点钱,不吃不喝也只够买几十套。

石韬突然想起自己买回来的匠人之中,似乎有一位出自甲弩坊,且参与过宫卫铁甲的制作,拥有这等技艺的匠师,放在家里只帮着修补兵器,又或者打造蒸馏设备,似乎太可惜了,不如让他尝试着复制一副宫卫铁甲,然后自己从中吸取一些经验,看能否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融入其中,以此提高制甲的效率。

训练了半天,顺带去酒坊看了一眼,并提出一些建议,之后便回了居所。

找来孟大锤以及那位叫古河的匠师,石韬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孟师傅与古师傅,你二人皆在甲弩坊里做过事,不知能不能打造宫卫军所用鱼鳞甲?”

古河说道:“主人有所不知,制作宫卫铁甲的许多工序,并非一两人能独立完成,比如皮甲的制作,又比如铁片的打制,再加上穿制铁片,乃至校验铁片的重叠效果,以及翻转功能,皆由不同的匠师独立完成;若要打造出跟宫卫军使用鱼鳞甲一般无二的甲胄,光凭我和老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石韬追问道。

“不过小人曾修补过整套铁甲,若配合老孟的打铁手艺,或许可以仿造出质量稍差的鱼鳞甲,只是耗费的时日恐怕会很长!”

“大概需要多久?”石韬问道。

想了想,古河答道:“不少于三个月!”

对于宫卫铁甲这类国之重器,保密工作肯定不会差,因此石韬一早就考虑到自己打算复制宫卫甲的想法恐怕有些想当然,但之前二人为石勒修改过那套超大号的铁甲,效果似乎还不错,因此石韬完全有理由相信古河的话。

石韬最终拍板道:“那就请二位师傅尝试着先做一套出来吧,三个月我还等得起,至于需要什么材料,二位可向雨荷丫头支取财帛,再由你们二人自行采购好了!”

第一百一十章 青莲居士?

古河称,他可以仿制出质量稍差的铁甲,石韬很容易猜到,无非减少铁片的密度,同时铁片弧度对锐器的打滑效果、及铁片整体翻转的功能无法精准把握罢了,不然凭三月功夫,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据说真正出自甲弩坊的宫卫铁甲,制作周期最少在一年以上,石韬由此想到了唐时大规模投入使用的明光铠。

明光铠是介于鱼鳞甲和整体板甲之间的一种复合型铠甲,因胸前和背后有金属圆护,且打磨得极其光滑,颇似镜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故名“明光铠”。

除了前胸及后背的防护由金属板甲构成,明光铠的其余部分仍由铁片组成,制作周期为半年到一年不等。

即使以唐时的国力,全国军士着甲的比例甚至不到百分之六十,而且并非全是铁甲,汉时这个比列就更低了。

可想而知,铁甲这种东西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属于较为稀罕的装备。

国力远远弱于汉、唐的晋朝,拥有铁甲的兵士更是凤毛麟角,尤其是成建制的军队,除了宫卫军,似乎再无分号。

石韬虽然有心搞一搞,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可不小。

首先,批量生产明光铠,得先拥有一座铁矿,只有成了矿老板才有源源不绝的铁料,然后想获得质量上乘的铁制材料,还需要成熟的炼铁技术,或许可以研究一下高炉炼铁,但建高炉也非容易之事,因为石韬从来就没见过炼铁的高炉。

然后是锤炼板甲,靠人工锤炼成本太高,又或许可以设计水力冲床,此刻水车已经问世,造水力冲床还是有一定的可操作性。

想到水力冲床以及水车,石韬脑海里灵光一现,酒坊距离沂河不远,就算目前无法造出水力冲床,但先尝试着造出水力磨盘,磨粮食也是好的

刚刚想到此节,石韬立即打算前往石家的绸缎铺。

用于吸水的翻车(水车)从东汉就已经问世,到如今已随处可见,尤其是在水利资源较为充足的地区,从洛阳到东莞,一路之上石韬见过不少水车,因此想要找到会造水车的匠人,想来问题不大。

刚要出门,宋祎一头窜出来道:“七郎又要去哪里?一天到晚见不到你的人影,你成天忙些什么啊?”

回头瞅了她一眼,石韬说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成天无所事事么?”

宋祎瘪嘴道:“切!见你整日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似乎也没干什么正事,你现在要去哪里,带上我好不好,人家都快无聊死了!”

一想反正只是在县城里逛一逛,况且石韬正想了解一下羊献容如今的状况,便随口道:“走吧!”

刘二狗随即牵来马车,且亲自充当马夫,而孟斧头则骑马跟在车后。

孟斧头性直,随时带在身边,比较让他放心,只是为人过于驽钝,不像刘二狗那厮似的会来事,帮着石韬牵马坠蹬,或是传传口信什么的,倒也利索。

刚上马车,石韬立即问道:“对了,你跟羊献容似乎挺合得来,不知她是否已经放下包袱了?”

“你对她为何如此上心?”宋祎一脸疑惑。

“她是在我石家手里被虏去的,难道你就没半点内疚么,我关心一下,有何不妥?”

石韬如此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宋祎随即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唉前些天她让我买来几匹粗制海清布料,又专门为自己做了两套道袍,说什么要学魏夫人那般,从此埋头研读学问,而不再过问尘世之事,还让那些下人称她为青莲居士!”

“哈青莲居士?”石韬先是一愣,而后问道:“魏夫人又是谁?”

“你没听过魏夫人的大名?”宋祎满脸尽是奚落的表情。

石韬不以为意道:“魏夫人很有名么?”

“还是什么桃花郎呢,竟然如此没见识,也不知道你那些诗词是否剽窃来的!”宋祎抛出一枚白眼道。

望着宋祎,石韬一脸认真道:“桃花郎之名,不过是旁人吹捧的结果罢了,你说得不错,那些诗词正是本郎君剽窃来的,以后你也不用再嚷嚷着叫我吟诗给你听了!”

皱了皱晶莹的小鼻头,宋祎轻声道:“真是个小气鬼魏夫人原名魏华存,字贤安,道门之人皆称她为‘紫虚元君’,道门之外才称她魏夫人,她乃上清派第一代太师,此人不但博览百家,且通学儒家五经,那可是天下响当当的女天师呢!”

“呃”石韬一脸愕然,一时竟吃不准那羊献容一身道姑装扮,究竟是看破红尘,还是为了防止别人觊觎她的美s。

“我瞧着羊家小娘子,悲伤是真,但要说她有轻生的念头,却也未必,若非如此,她如何有心思教那些下人读书写字?”

“你如何得知这些?”石韬好奇道。

“唉!天下女子几何,最终不都是嫁汉的命运么,要不就被老爷们送来送去,被巧取豪夺的事,也不在少数,也没见几个求死的,她且不算最可怜的,又如何会轻易求死呢?”

望着宋祎那副伤春悲秋的小模样,石韬傻眼了,女人看女人还真是一针见血,虽说宋祎只是萝莉,却不愧是绿珠那般奇女子教出来的弟子,年纪虽小便有如此见解,实在让人刮目相看:“这些道理不会是你老师教你的吧?”

“七郎可知老师与我,来石家之前是何等身份么?”宋祎幽幽的说道。

石韬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与老师皆生于白州境内,只因家里没有余粮,便被卖进勾栏里,老师才貌双全,六年前总算被老爷看上,并以珍珠十斛从勾栏主人那里换来,而我当时只是伺候老师的幼奴,老师不忍让我继续留在那污秽之地,便称我是她的弟子,并恳求老爷将我一并带回石家……在勾栏里见过被主家活活打死的女子,并不在少数,而羊献容出生富贵,从小锦衣玉食,如今不过是失去了清白,又如何算得上最惨之人?”

宋祎说的是实话,当日若非自己出手,青衣只因将酒水洒在孙秀身上便差一点被被老爹下令杖毙;

据史书记载,无论是羊献容还是眼前的宋伟,结局都并不怎么好;

一个嫁给晋惠帝那样的zz,且被五立五废,后来又落入刘渊子侄刘耀的手中,虽又一次被立为皇后,可三十岁就香消玉殒;

而另一个,则像货物似的被人送来送去,一生经历了四任丈夫

心里突然有些发堵,石韬很快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马车很快抵达石家绸缎铺。

问过石旺,会造翻车的匠人,这东莞县就有不少,派人出去,不过半天的功夫便将人收罗回来,而且数量还不少。

石韬打算让这些匠人,各显所能,同时造多台翻车,然后从中挑选手艺最好的留下来,并帮着他将翻车改造成靠水力驱动的磨盘。

第一百一十一章 父子话别

酒坊距离沂河不到一里,石韬并非没有想过将酒坊周围的土体全都买下来,以便他大搞建设,但一来资金有限,再者靠沂河的土地全是良田,而且还是王旷的产业,像王旷这类视土地为命根子的土著,如何舍得将如此良田割让出来?

都说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对此石韬并不着急。

几经周折,总算买下酒坊周围蒙山脚下的数十亩下田,但石韬的目的并非种地,而是用于大搞建设,最终的目的,却是为了容纳更多的流民。

大体定下造翻车的位置,仍是距离酒坊较近的一处河段,这处河段水的落差较大,水流也比较湍急,足够翻车所需动力,这里并非属于他的产业,但此刻不过是实验阶段,就算造出水磨,他大可以提供免费服务,权当收买人心好了。

又顺带去了一趟酒坊,如今酒坊再添几处酿酒的工坊,这是为了让诸位酿酒师傅各展所长,等不同的酒水出窖,然后再由石韬亲自进行蒸馏。

即便最常见的酒水,酿制的时间也要两个月,这也是石韬急着扩建酒坊的其中一个原因,虽说有意打造大晋第一酒水品牌,但时日太长,恐生变故,他仍有着赚快钱的打算,如今将摊子铺开,然后等所酿酒水陆续出窖,再来一波营销手段,想必能赚到第一桶金了。

如今酒坊的管事,正是之间酒坊的酿酒师傅老范,老范原本不过是一个酿酒的匠人,如何懂得管理这一套,但此刻却被石韬抓来担任整个酒坊的管事,虽强人所难,但石韬眼下的确无人可用,就连羊献容都被他抓壮丁似的拉出来充当教习,更别说管事一类的人物,至于抽调石家的人来帮衬自己,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这等小事也去求石崇,他实在拉不下面子。

步子迈得太快,基础又太薄弱的弊端,此刻已显露无疑,一开始他只想着建立自己的武备力量,唯独没有想到吸纳管理人才,如今弊端已现。

另外,光懂得四书五经的酸腐,也非他招募的对象,曾经作为小人物的他,深知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满脑子治国之道的腐儒,办起事来未必有一线的小人物那般干练,他甚至打算将石旺调来管理这里的事务。

自酒坊回到居所,立即又到了上课时间。

转眼到了一月之期,该是石崇离开东莞的时候了。

对于自己这位老爹,石韬的心情可谓复杂之极,有敬、有畏,同时还有那么一丝反感但如今老爹要走了,石韬却突然有种失落。

离别之际,石韬对着老爹,老老实实行了一记父子之礼,磕完头,石韬一脸的失落。

东莞可谓对抗齐王的最前沿,石崇带着牙门军离开,如果再生出何等变故,便只能由自己一力承担,凭着手中这点人马,能应付得过来么?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临别之言,石韬憋得半响,也不过说出“望父亲万事如意”简短几个字。

如果能将徐州一地的事务梳理清,父子二人一同成为大晋举重若轻之人指日可待,目前来说,石崇对自己这个儿子还算比较满意,临别之际,石崇难得露出一抹慈父之状:“齐王若非铁了心的造反,凭你手中的人马应该可以应付任何状况了,眼下你只管顾好郡守府的重建,其余事务,皆可抛诸脑后;另外,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过不了多久,赵王即将升任司徒一职,到那时,你我父子便可高枕无忧了!”

“司徒?那不是主掌兵事的高位么,父亲何故说我石家从此高枕无忧?”石韬一时不大明白。

皱了皱眉,石崇沉声道:“司徒一职只是虚位,而并无实权,赵王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便如同老虎没了牙齿,我石家自然高枕无忧。为父让李子游辅佐于你,正是让他为你解惑,可你你倒好,居然仍是这般不知所谓”

石韬忙道:“只因最近事务太多,还来不及请教李监使,日后孩儿必定谨记父亲今日之教诲!”

石崇绷着脸点了点头。

石韬却说道:“父亲,孩儿有几句话话,不吐不快”

“你想说甚?”石崇问道。

“以孩儿看来,天后此刻一动不如一静,一是要防着某些人困兽犹斗,再者,不如行那驱虎吞狼之计,孩儿以为,过去天后借诸王之势,搬倒权臣杨骏、卫瓘之策,实在叹为观止”

“你究竟想说什么?”石崇愣道。

“此际,所有矛盾皆因太子而起,天后何不借太子之手,将所有心怀不轨之徒,全都引出来,一旦知道有那些人心怀叵测,天后动起手来,想必会轻松不少”

对石崇提及这些事,是因为他知道老爹与当下第一宠臣贾谧的私交甚好,即使是一些犯忌的话,也有路子送达天听,而自己最担心的赵王,眼看就要彻底成为没牙的老虎,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提醒贾后防止司马伦做最后的挣扎,是完全有必要的。

另外一点,石韬很清楚的知道,眼下石家已经彻底绑在贾后的战车上,只有贾后一直这么蹦跶下去,石家才能最大程度的享有如今的待遇。

之前两次小规模的战斗,让石韬多少有了一丝自信,如今哪怕石家突然失势,他即便不能继续风光下去,但落草为寇的本钱却有了,但那只是最坏的打算,如今背靠石家这颗大树,甚至说背靠贾后这颗大树,所能调动的资源,完全无法想象,因此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石韬自然不愿生出任何变故来。

混老了官场的石崇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因此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赵王极有可能做最后一搏?”

“不错!”为了引起父亲的重视,石韬决定再给司马伦那厮上点眼药:“父亲别忘了,之前赵王可是亲自来信拉拢父亲,且提出要我石家以商路作为投名状,父亲虽然未曾拒绝,但没有答应即意味着拒绝,如此一来,必定恶了那司马伦,要是换一个人,孩儿未必如此上心,一是孩儿杀了霸城侯,我石家与他再无回旋的余地,但这都不是我最担心的,那司马伦既然惦记着我石家的财货,那么一旦被他翻身,我石家绝无幸免的道理,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望父亲斟酌!”

石崇有些失神,儿子说的这些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那司马伦毕竟是皇室重臣,即使赵王一次次的对他展露獠牙,就连赵王身边的谋士也敢当面撩拨自己,石崇未必不知赵王对石家的觊觎之心。

但要跟司马伦死磕,石崇依然有着自己的顾忌,这天下仍是司马家的天下,眼下虽然由贾后掌控着中枢,但谁都知道,无论贾南风眼下如何权势滔天,权柄最终还是要交还到司马家的手中,因此石崇如何敢将事情做绝?

却不想,自己的儿子竟然一语戳穿其中的厉害关系。

赵王惦记石家的财富,显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这跟政治站队似乎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也就是说,无论谁胜谁负,只要司马伦一日握着权柄,石家便是他眼中待宰的羔羊,这根本就是一个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双选题。

石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将内心的波荡压住,却是一脸淡然的说道:“你只管将东莞的事务办好,至于其他,你无须担心,自有为父操持!”

丢下一句话,石崇走了。

望着远去的牛车,石韬暗自叹了一口气:“唉,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野望

又是忙碌的一天过去,吃过晚饭,石韬打算在院子里随意走走。

来到前院的铁匠房,孟大锤师徒、及古河,仍在赶工制作铠甲,见主人到来,全都停下手中的活计。

石韬随手拿起一枚铁片,并在手中把玩良久,这才问古河道:“打造此类铠甲,最难的恐怕要数这种铁片吧?”

“主人说得没错,无论是内衬的制作、还是上甲,都很容易上手,唯独铁片的打造,最是费时费力!”古河点头道。

“具体说说,打造铁片究竟难在何处?”

“首先,每一枚铁片的大小及重量都要一致,整副甲胄受力才会均匀,但这都不算什么,最难之处在于铁片的打磨,若铁片表面粗糙,会降低锐器的打滑效果,同时,每一枚铁片表面的弧度要尽可能的一致,如果弧度参差不齐,锐器容易穿透缝隙刺入体内,因此,要打造千枚大小、弧面皆一致的铁片,就要耗费大半的功夫,穿甲之时若发现不妥,就只能停下来从新赶制,如果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造甲的时间,就会成倍的增加。”

这跟石韬之前的判断大体一样,手工打造带有弧度的铁片,只凭铁匠的经验来完成自然容易出错,要是机械制作就会将这种误差降到最低,但使用机械打磨铁片,首先得有一套模具,再一个就是动力,这也是他捣鼓翻车最主要的原因,造内燃机、或是造电力机械,此时对他而言,犹如天方夜谭,但使用水力驱动机械,还是具备一定的可行性。

“古师傅、孟师傅,如何打造铁甲,由你们说了算,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替我带一批制甲的人出来,至于学徒,后面我会陆续送到这里来以后用得着二位的地方还多,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另外,古师傅可将孙子、孙女送到后院,跟其他孩子一同读书认字吧!”

古河竟一时僵立在了当场,还好有孟大锤在一旁提醒:“老古,这是你古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还不赶紧给郎君磕头?”

幸好石韬眼疾手快,立即阻止古河下跪,随后却是瞪了孟大锤一眼。

安抚住古河,石韬这才转头对孟大锤的徒弟说道:“牛二,你可愿意每日去后院跟读?”

孟大锤一共两个徒弟,孟斧头已经成了他的保镖,要说牛二没点想法,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孟斧头是凭着自己的拳头搏出的未来。

平白提拔一个人,可不是石韬的风格,但去后院读书认字,就不同了,按照石韬的想法,等条件成熟,凡是依附于自己的人,家中年幼的孩子皆可享受读书识字这一福利。

牛二已经十七岁了,与后院那群孩子相比,年纪算是比较大的,但在石韬眼中,毕竟还是个孩子,所以趁此机会让他去后院学习,算是给孟大锤一个念想。

虽然同样是打铁的,但牛二的脑子显然比孟斧头好使多了,只见牛二那犊子似的身子,立刻扑倒在地。

下邳城,刺史府。

日落十分,灰鼠自石崇书房出来,却向马厩走去,贰早已将马牵出,且等在了那里。

从贰手中接过缰绳,灰鼠一跃而上,然后开口道:“走吧,回洛阳!”

二人打马出城,见四下无人,贰一勒缰绳,很快追上去道,“大首领,眼看就要天黑了,究竟何事如此着紧?”

大首领将马速降了下来,没有回答贰的问题,却回头看了一眼下邳城,道:“贰,你跟我多少年了,还记得吗?”

贰先是一愣,随即答道:“从大首领将贰救下,到现在整整十年了!”

“还记我们是何时到石家的么?”灰鼠目光深邃道。

“大概有六年了吧没错,就是六年,当时大首领带着我们投奔家主之时,家主正好是交趾采访使,那年与我等一同进入石家的,还有绿夫人!”

突然听对方提及“绿夫人”三个字,灰鼠握着缰绳的那只手,忽的一紧。

沉默片刻,灰鼠才道:“或许你我很快要改投门庭了!”

贰顿时一愣,“改投门庭?”

“是啊!你我情同手足,我也不想瞒你,赵王已经来信,让我将石家的钱财,尽快输送到洛阳!”

“大首领答应了?”贰皱眉问道。

灰鼠点了点头。

贰目光闪烁道:“赵王让我等背叛家主,不知许了大首领何等报酬?”

“事成之后,他答应让我去宫卫军中任校尉一职,同时还答应让我自行任命手下都伯,宫卫军一校五百人,共五个都伯之位,自然少不了你的!”

贰咽了口唾沫,虽说一个都伯只掌百人,但如果放在宫卫军中,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将官了,即使在洛阳城中横着走,也未必不可,至于校尉就更不用说了,在宫卫军中做过校尉的将官,一旦外放,一个骁骑将军的位置绝对跑不掉;但最大好处,却是二人见不得光的身份从此被漂白,封妻荫子也不在话下,光是那一身份,也足以光宗耀祖了,更不用说让家人能从此挺直腰杆做人。

“其中会不会有诈?”心中虽然波涛翻滚,但贰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赵王是个做大事之人,且此刻正是用人之际,这事应该不假!”

说话间,灰鼠目光闪烁,但因天色已暗,贰自然看不清楚。

背主求荣这种事,无论放在任何朝代皆会被千夫所指,因此贰仍有那么一丝顾虑:“但我等背叛石家,日后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我等身份向来隐秘,一旦混进宫卫军中,谁会知道呢?”灰鼠一脸淡然道。

“但家但石崇只要还活着,我等的身份,迟早会暴露,这该如何是好?”

“呵呵,你以为石家还能蹦跶多久么?”灰鼠冷笑道。

“大首领的意思是”贰一脸紧张道。

“赵王要的,可不仅仅是眼前这点钱财,他要的是石家整个的根基,赵王一旦在洛阳发动,我等便在下邳动手,从此一了百了,日后谁还知道你我过去的身份?”灰鼠安抚道,随后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你是否探过大家的口风?不知他们是否愿意跟着我离开石家?”

“探过了,思归众兄妹,全都是大首领带出来的人,大首领要离开,他们如何会反对,除了除了十二!”

“唉,当时只怪我一念之仁,想着十二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明知她惹上‘天罚’,却依然不忍对她下手,哪知最后竟然被那竖子治好,这也是她命不该绝,不过不要紧,等收拾了老的,再将小的一并收拾,十二依然还是我们的姊妹!”

“这件事,要告诉她么?”贰问道。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十二被那小子治好,必然心存感激,如果现在告诉她实情,假如因此误了我们的大事,反而不妙!”

“好,贰自当誓死跟随大首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石老师

临淄大将军府。

自从马场被烧,以及战马被劫,齐王司马囧整日里像是吃了炸药似的,动辄迁怒于下人,这几日被活活打死的下人,已经好几个了,但让祖狄颇为奇怪的是,此刻司马囧居然一脸的笑容……

祖狄出生北地豪族,青州许多事务都需要祖狄从中斡旋,因此祖狄在司马囧面前倒不至于畏畏缩缩,见司马囧正春风满面,祖狄忍不住打趣道:“呵呵,不知何事让主公这般高兴,可否与在下分享一二?”

“士稚来得正好,本王正有事与你商量,呵呵!”说到最后司马囧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主公但讲无妨!”祖狄越发疑惑。

“嘿,前些日子,士稚还说司马伦自身难保,定然不肯与本王联手,对付那妖后呵呵,这回士稚可是大错特错了!”

祖狄一怔:“此话怎讲?”

司马囧抚须而笑:“呵呵,本王刚刚收到司马伦来信,他很快会在洛阳行废后之事,并让本王准备周全,他一旦起事,我与司马越便可立即起兵,并吃下整个徐州,然后与他遥相呼应!”

“赵王要行废后之事?可他如今连宫卫军都不能彻底掌控,他凭什么?”祖狄疑惑道。

“呵呵,至于他司马伦为何有这般底气,暂时不得而知,不过你也别小看了我那位叔祖,他在洛阳经营多年,若是没有半点后手,本王绝不相信!”

“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主公务必谨慎!”祖狄忍不住提醒道。

“士稚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谨慎了些,按照计划,本王只需在青州厉兵秣马,又不用承担何等风险,赵王若成事,本王依计行事便可,若是他失败了,本王也只当操演兵马而已,最多损失些钱粮罢了,这等一本万利的买卖,本王何须顾忌?”

尽管满心的疑惑,可又找不到反驳的话语,祖狄随即附和道:“主公此言有理!”

“同时东海王也带信,称动手之时,由他对付石崇手中那两千牙门军,事成之后,下邳与彭城由他掌控,而东莞与琅琊二郡,则归本王所有。”

闻听二王事后分赃之事都已商量好了,祖狄再次提醒道:“牙门可是天下有数的强兵,哪里有如此容易对付?别说东海王,即使再加上主公,也未必吃得下来,主公可考虑过其中的风险?”

“赵王曾在信中提过,本王与东海王动手之时,他的人会在下邳暗中策应我等。”司马囧进一步解释道。

祖狄心头一震,道:“莫非赵王在牙门军中,埋有棋子耶?”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想起那夜自己被撵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司马囧顿时一脸的狞笑:“嘿嘿,那石家小儿若落在本王的手里,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冬至将近,天气越发冷寒,后院还好有一大片竹林,才让整座庄子没那么单调。

数日之前,命石旺为庄子里每人添置了一套厚实的麻衣,按理说,作为老板的石韬早就该为下人们添置冬衣了,但无论石韬还是雨荷、甚至青衣,对此都没什么经验,若非上课时发现孩子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石韬指不定都还想不起这事。

石韬给孩子们上课的时间,大多选在下午,下午室外的温度反而比室内暖和,石韬也不讲究,直接将客堂搬到了竹林边上,能穿上新的麻衣,许多孩子居然不能专心听课,且时不时的摆弄一下身上的新衣,好在石韬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知道穿新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因此非但没有责怪那些孩子,反而停课为孩子们讲起了“西游释厄传”来。

“高老庄内,行者使出神通,摇身一变,变得就如那女子一般,独自个坐在房里等那妖精。不多时,一阵风来,真个是走石飞砂”

不大一会儿,青衣、宋祎、雨荷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坐在孩子们的身后,聚精会神的听起故事来。

就连羊献容也忍不住以轻纱遮面,且躲在竹林的某个角落,竖着耳朵聆听。

“那长嘴怪,哪知真假,走进房,一把搂住行者所化女子,就要与之亲嘴儿”

才说到“亲嘴”二字,少年们顿时轰然大笑,而女子则一个个垂下粉脸,且一副欲羞还喜的娇俏模样,瞧着少男少女们那副光景,石韬却是一脸的喟然。

突然发现竹林之中传来响动,石韬侧脸瞟上一眼,只见一抹青色闪过,哪里还有人影,因此并未深究。

将高老庄的故事一口气讲完,心中惦记着酒坊之事,石韬没有继续授课,而是给孩子们留下几道课外题,便收拾家当,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书房,将一身宽袖长袍脱下,却换上一身劲装。

说是劲装,但这劲装,却是在此时北方盛行的两裆武士服的基础上稍稍做了修改。

此时胡汉混搭的情况较为平常,除了宽袖长袍的士人标配,闲暇时,也有部分标新立异的士人,好穿奇装异服。

比如秀有道家或佛家纹饰的衣袍,也有穿窄袖、外加分了两裆的胡袍演化出来的武士服,但平常所见的武士服虽说分了两裆,可裤脚却显得肥大无比。

而石韬所穿这套武士服,却是因为发现青衣自行缝制的“练武装”,居然跟后世的运动装无限接近,这才让人专门缝制了几套方便训练时穿戴的紧身衣物,哪知这一穿便再也脱不下来,除了会见官员,或跟孩子们上课,平常皆是一身新款武士服。

换上武士服,走出书房,却发现仍是那身海青色道袍的羊献容,正于书房外徘徊。

或许是听到了开门声,羊献容俨然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见那张绝美的脸庞,正逐渐恢复往日的色彩,令石韬微微感到错愕,随即恢复正常,见对方一副慌张的模样,便忍不住问道:“青莲居士……是在找我吗?”

二人明明仇深似海,可转眼之间,二人竟一同为人师表,且一再向小贼妥协,甚至有求于他,我羊献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贱了?这难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缘故么?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这便是此刻羊献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发现对方的眼神,忽而躲闪,忽而清透,有时似乎又充满了鄙夷,内心仿佛正波涛翻滚,石韬猜测,羊献荣或许有什么为难之事要寻求自己的帮助,便问道:“有什么事,说吧!除了还你自由,余着,七郎尽量满足!”

一双粉嫩的拳头,突然捏得紧紧的,且垂于身体两侧的手臂,轻轻摇晃,似乎从刚才的挣扎与煎熬,突然变成了一脸的决然。

石韬突然想起前世误入传销组织,导师为一群菜鸟打过鸡血之后的光景。

忍着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来,石韬说道:“有什么事,到我的书房去说吧!”

羊献容摇了摇头,道:“本居士的确有些疑问,打算请教请教石老师,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你我还是去外面说吧!”

院子里的人对石韬的称呼,可谓五花八门,有的叫“主人”,有的叫“爷”,青衣却又叫他“郎君”,而雨荷则叫他“少爷”,宋祎又称他“七郎”。

讲真,这些五花八门的称呼,硬是让他头疼不已,青衣雨荷、宋祎、一早叫惯了,一时也不好扭转,而那群小家伙,石韬则让他们统一称呼自己“老师”。

在石韬看来,叫老师,总好过叫他主人、或者爷之类的。

忽闻羊献容称自己“石老师”,石韬的面皮,忍不住抖了一抖。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冬至

羊献荣那充满仇恨的眼神,直到此刻,石韬仍然记忆犹新,但眼前的小娘,居然肯跟着孩子们称自己一声“老师”,这一改变,实在让石韬“受宠若惊”。

石韬莞尔道:“呵呵,去哪里说话,由你带路可否?”

虽然仍有那么一丝紧张,可跟刚才相比已经好多了,羊献荣迈着小莲步,径直走到后院一处较为空旷之地,从袖口取出一张纸来,随手递给石韬,然后退了回去,与石韬始终保持安全距离。

“这是按照你讲的内容,推演出来的计算方式,不知对与不对?”

羊献容曾将他的备课本借去看过,但当时石韬不过刚刚默写出加减法的竖式运算公式,而如今才教孩子们十以内的加减运算,许多孩子连加减法的口诀表也都记不住;

哪知手中那张纸,上面所写,竟是千位以上的加减竖式运算,这让石韬很是吃了一惊。

羊献容出身好,学过算筹并不奇怪,但这般举一反三的能力,却是让他由衷的佩服,石韬因此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避开对方的眼神,羊献容斜视着一旁,道:“家中曾为我请过一位懂得珠算的教习,你所谓的竖式加减之法,与那珠算之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更便于计数罢了,只是不知我所推演出来的方法,对否?”

石韬又是一愣,据说珠算之法出现于东汉末年,到如今还不到五十年,虽有人懂得珠算之法,却也仅仅限于一小部分人知道,并未普及,再一个,据石韬了解,这个时期的珠算之法也仅仅是简单的加减运算,而非后世那般拥有整套的加减乘除口诀,平常计数大多以刻有数字的木棍等物,并摆出横竖式子,然后再行推演,如此谓之筹算。

为了更接地气,石韬不是没有想过教孩子们珠算之法,但前世虽然学过珠算,但也只懂得珠算的加减口诀,更复杂的运算,连他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更别说教授别人,这才改教孩子们阿拉伯数字、及运算法则。

不想,眼前这位小娘却用珠算之法,从十以内的数字运算,推演到千位运算。

石韬沉思片刻,而后说道:“想知道自己推演的结果对与不对,自己去看吧,我已经将后面的方法写在纸上,如果你感兴趣,可拿回去学习,只是记得按时归还,没有它,我可没办法给孩子们上课!”

在家时,曾听阿爹提过,眼前这人刚过束发之年,此际却一口一个“孩子们”愣是毫无半点愧色,他口中所谓的“孩子”,许多都比他大了不少呢

羊献容瘪了瘪嘴,不置一言的转身离开。

羊献容刚刚离开,宋祎一头冒出,且盯着石韬上下打量,样子显得极其古怪。

被盯得很不自在,石韬打趣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如此俊俏的郎君么?”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宋祎俨然一副特务的表情。

上前刮了刮对方晶莹的琼鼻,石韬不置可否道:“我要去城外酒坊,你去不去?”

将石韬那只猪蹄打开,宋祎道:“家里哪有外面好玩儿,人家当然要去了咯!”

洛阳,忘仙楼。

是夜,兰蔻又打发走一波难缠的客人,这才款款来到三楼。

赵王司马伦与孙秀,一早来到忘仙楼,似乎在等什么人,此时已入夜,张罗好酒食,兰蔻来到赵王专属的书房外面,正打算敲门,里面传来孙秀的说话声,兰蔻将正要敲门那只手,收了回来。

“自从放出太子党羽打算废后的消息,宫里果然有了动静,许多对太子不利的消息再次传出,就连太子酒后失言那件事,也被人从新拿出来说事,若非贾后打算反悔,那些黄历,如何会被人翻出?”

司马伦道:“孙先生言之有理,那妖后自以为行事天衣无缝,岂知只是掩耳盗铃罢了,此等伎俩,明眼人一眼便知,她不过是借太子之名,掩护假子顺利生产罢了,可本王岂会容她奸计得逞?”

“主公明鉴!不过我等也不能掉以轻心,眼下,太子党羽定然被贾后盯得颇紧,主公不宜与他们往来过密,以免暴露主公之意图,但主公可与太子隐藏在暗的那股力量勾连!”

“你是说可那人是个死脑筋,若非见到太子的信物、及手书,那人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主公何不亲自与太子见上一面?”

“一个废太子,何须本王亲自出马?”司马伦满是不削道。

“主公您想,太子如今已是那妇人砧板上的鱼肉,生死由贾后一言而定,此刻如果主公表示愿意投靠于他,并帮他废掉贾后,太子会是何种感受?”

“他自然对本王感激涕零,可本王将身家性命全都压在这场赌局里面,最后却要为他人做嫁衣裳,本王如何甘心?”

“谁说主公要为他人做嫁衣?兵权一旦在手,谁生谁死,还不是主公的一句话么?”

“你是说”

“主公要去见太子,自然要买通金墉城的守卫将官,既然主公能收买那些人一次,为何不能收买第二次、第三次?主公一旦取得太子信任,并将那支隐秘力量握在手中,废掉贾后的同时,却将太子被害之事,往那妇人身上一推如此可谓一箭双雕!”

司马伦脱口赞道:“此计大善,只等石家的财货一到洛阳,本王会设法跟太子见上一面!”

“调动大量钱财,必然会引起石家的警觉,若石家顺藤摸瓜,追查财货的去向,很容将主公牵扯出来,所以主公还须安排石崇身边那人早做准备,一旦发现石崇有所警觉,立即动手诛杀,甚至不用等到主公起事的那一刻!”

门外,兰蔻的身体霎时一软。

冬至大如年,冬至历来是汉人眼中最重要的节气,“汉书”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从汉代开始,称冬至为冬节,在这一天要举行皇帝祭天的盛大典礼,同时官府要举行祝贺仪式,称为‘贺冬’,官方例行放假,流行互贺的‘拜冬’礼俗。

这样的节气,石韬自然不能免俗,不但所有官员放假一日,就连酒坊的工人,乃至修建郡守府的流民,同样让他们休整一日。

另外,石韬吩咐郡兵买回一百头羊、及五十头猪,手下官员分了一部分;部曲、郡兵、胡人又分去一部分,石韬为家里的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则分给酒坊的工人,及修建郡守府的流民,整个下来足足花费了好几万钱。

由于这部分钱是石韬自己掏腰包,因此旁人也无权说东道西。

买地扩建酒坊、部曲们的月钱,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卖马得来的一百万钱,已经去了一半,至于河间王多给那二十万,则换成粮食,也都陆续进了石韬的粮仓。

光从吃饭来说,有了那二十万钱的粮食,已经足够手底下两百多号人,外加数十匹战马一年的口粮,但仍让他有种花钱如流水的紧迫感。

这还不包括郡兵的开销,郡兵属于公器,开销自然从收来的赋税中出。

按照目前的花钱速度,或许等不到郡守府建成,石韬便会捉襟见肘,那么安顿流民的想法,也将会就此落空,好在再过两个月,蒸馏酒即将问世,如果能捞到第一桶金,流民也就有了着落。

冬至这一天,石韬一大早起床,先是慰问一众官员,然后是慰问部曲、酒坊工人、以及流民,下午则是在郡守府临时办公地点设宴款待官员,以及本地的大户。

走完了官面上的程序,石韬打算去跟部曲及郡兵们聚上一聚,不想家中来人了。

石中玉与葛洪的到来,让石韬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意外之喜,可跟着石中玉、及葛洪一同到来的那名女子,却让石韬很是震惊。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佳人来信

那一夜过后,兰蔻这一名字,被他彻底深藏在内心的某个角落……算上前世,作为第一个与之发生关系的女子,说能如此快忘记,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可他不敢再继续与之纠缠下去。

一个在司马伦手下做事很多年,且有着倾城倾国之貌的女子,无异于一朵美丽而诱人的毒蘑菇,石韬并无多大把握降服这样的女子,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有雨荷操心石中玉、及葛洪的安顿问题,石韬也就不用投入太多关注,反倒是翠儿的到来,让他惊喜交加。

将翠儿带到自己书房,内心的某种情绪突然爆发,石韬迫不及待的问道:“兰蔻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随兰蔻多年,翠儿学会不少撩人的手段,她先是伸了个懒腰,故意将鼓鼓的胸脯往前挺了挺,又朝石韬抛出一枚极其诱人的眼神,这才说道:“奴婢大老远赶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被郎君拉到这里,郎君莫非是铁石心肠么?”

这话表面是在责怪石韬,可入得石韬耳中却另有一番撩人风情,可石韬实在没心情跟她过招,因此再一次催促道:“兰蔻让你亲自过来送信,必然有紧要之事,等你说完正事,本郎君自然会好吃好喝的伺候,眼下,翠儿就别卖关子了好么?”

“看把你急的不过郎君还算有点良心,没把兰姨给忘了不过,将信交给你之前,郎君需回答翠儿一个问题,这也是兰姨的意思!”

“想问什么,你问吧!”石韬忙道。

“兰姨让奴婢问郎君,霸城侯之死,可是与七郎有关?”

整个人如遭雷击。

见石韬那副呆傻的表情,翠儿冷笑道:“难怪霸城侯被刺那一晚,郎君的护卫会出现在忘仙楼附近,看来,果然被我说中了对么?”

石韬稍稍醒神,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翠儿继续说道:“幸好只有翠儿看清那名护卫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见……哼哼!”

虽知对方有意表功,可石韬却顾不得这些,而是眉头紧锁道:“这件事,只有你和兰蔻知道么?”

抛出白眼,翠儿道:“你说呢?为了兰姨,连赵王的虎须你也敢捋,郎君的胆子可真不小呢……不过,念在你对兰姨的好,这种事,我主仆二人如何敢让外人知晓?”

“兰蔻让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石韬表情僵硬道。

“自然不是此事,但兰姨说了,假如郎君不肯承认这件事,人家也不用取信出来给你看了!”

“什么信,快给我!”石韬迫不及待道。

翠儿脸色一红,道:“兰姨说了,这封信太过重要,不敢托付旁人,这才派翠儿亲自送信,兰姨还一再交代,这封信千万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不然郎君有性命之忧,所以翠儿哪里敢随意放置?”

压下心中的躁动,石韬问道:“那封信,究竟放在何处?”

看了一眼书房里的那扇屏风,翠儿满脸羞涩道:“你等等!”

翠儿走到屏风后面,悉悉索索一阵,出来时,手中已然多了一封稍显褶皱的书信。

书信虽然很皱,但信封上的朱漆尚好,此刻上面竟留有一丝余温,好奇之下,石韬竟鬼使神差般的拿到鼻间闻了一闻。

“讨厌!”翠儿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来不及关注翠儿那副娇羞模样,石韬当即撕开书信,细看之下,内心顿时波涛翻滚。

兰蔻信中所言,她无意中偷听到司马伦与孙秀的密谈,司马伦不但要行废后之事,同时还要对石家下手,另外,据说石崇身边似乎有司马伦安排的棋子。

难怪兰蔻信不过旁人,而非要让翠儿亲自前来送信,这件事非但关系着石家的生死,甚至还关系着历史的走向。

尽管不太确定兰蔻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石韬却是信了。

首先,兰蔻若有意针对石韬父子编造谎言,完全没必要将司马伦废后之事牵扯出来。

站在穿越者的高度,石韬清楚的知道,无论是司马伦废后一事,还对石家下手这事,都非凭空捏造;

司马伦或将做最后一搏,石韬也早有预料,而兰蔻带来的消息,无疑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罢了。

老爹那里,石韬已经提醒过了,而且据他猜测,石崇多半是信了,但最后的结果却不好说。

但凡消息灵通之人,都知道司马伦如今处境堪忧,非但王公大臣们不待见他,眼下就连贾南风也对他起了疑心,赵王的日子好过,那才是怪事。

可石韬清楚,历史上,司马伦是实实在在做过皇帝的人,虽说只是短命皇帝,但皇帝的交椅可不是谁都能坐的,要说司马伦没点手腕,石韬第一个不相信。

至于司马伦具体有什么样的底牌,石韬无从猜测,恐怕连帝宫内的大人物们也不得而知,但司马伦一定有底牌,这一点石韬非常笃定;

若非如此,谁会将自己的人头傻乎乎往别人手里送?

还以为自己的出现,已经让原有的历史发生了改变,但以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将矛盾提前引爆罢了。

石崇那里,他只能提醒,却不能左右其言行,况且即便石崇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影响整个棋局。

刺杀霸城侯、劫持羊献容、抢了齐王司马囧的战马,甚至招收流民,他所作的一切,皆有可能会因为司马伦的提前发动,而化为乌有。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危急甚至比预料中来得更早。

打发走翠儿,石韬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

这一刻,他仿佛又来到十字路口……不知度过多少个彷徨的夜晚,又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杀戮,到头来,仍要面对石家的这场灾难,对于之前提醒石崇的那些话,他并不敢抱太大希望,真正到了司马伦与贾南风那个层级的争斗,已经不是石崇能左右的了,更不可能凭他石韬几句话,便能扭转乾坤。

别说现在司马伦并未彻底失去宫卫军,即使他不再掌军,可短时间内,司马伦在宫卫军中的影响依然存在,不然历朝历代的帝王对统兵大将也不用如此忌惮了;

同时,贾南风、及她手下的幕僚团未必不清楚这一点,但司马伦依然敢于发动政变,只能说明他手中握有连贾后党羽也无法得知的隐秘力量。

是暗自祈祷贾后一方最终取得胜利?

还是立刻带着自己所能掌控的人马,跑路?

这种将命运完全押在别人棋盘里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表,假如没有这数月的经历,选择未必多艰难,但此刻的他,已经不是之前那般纯粹。

非但头顶“桃花郎”的光环,且为一郡之首,手中还有小几百号人马,酿酒的事业也逐渐步入正轨……

与其坐等命运的审判,不如选择跑路,可一旦跑路,郡兵怎么办?买回来的小家伙们怎么办?酒坊又怎么办?还有指望着他这位郡守给口饭吃的流民又该怎么办?

颓废、沮丧、不甘各种情绪,一同涌上心头。

所有的计划将被完全打乱,同时也表示他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咚!咚!咚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脑中一片空白,石韬本能的起身,并打开房门,一看竟是石勒。

“出什么事了?”石韬问道。

发现石韬的眼神竟有些空洞,石勒一时愣在了当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失魂落魄

在石勒的印象中,眼前这位郎君从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从石勒第一次见到他,便见识过他的心智,非但将他借石韬之手逃离牙行的心思一眼看穿,后来更带兵,将齐王的马场搅他个地覆天翻,就连让自己吃尽苦头的赤沙中郎将也死于此人之手,甚至面对五百骑兵,他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态势,可眼前,那一脸的自信不在了,甚至显得失魂落魄。

原本来报信的石勒,竟忍不住关心道:“郎君,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见石勒一脸关心之状,石韬稍稍恢复了一丝清明,随即不答反问道:“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石勒愣了一愣,随即拍了拍脑袋道:“看我差点将重要的事忘了!石勒担心齐王在郎君手中吃了亏,而打算伺机报复,所以我带着斥候去了一趟青州,哪知真被我猜中了,非但临淄城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另外,青州各地的粮草辎重似乎正在向临淄聚集!”

“调动兵马,聚集粮草,他司马囧真想造反不成?”石韬喃喃道。

“齐王未必打算造反,有可能只想对付郎君,乃至对刺史不利!”石勒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摆了摆头,石韬言道:“父亲是陛下及天后亲自委派的镇守大臣,他司马囧想对付我爹,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想想似乎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因而石勒抠了抠脑袋,不知如何作答。

“不是这样”石韬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随即变得煞白。

“郎君”

发现对方表情有异,石勒正打算开口询问,却被石韬挥手打断:“你跟兄弟们都乏了,今日便去好好的喝酒吃肉,明日一早,我还有事情交给你去办!”

朝石韬抱拳,而后石勒转身离开。

听到石勒的汇报,石韬比刚才更加不安

夜间,天气越发冷寒,呼出的气全都呈雾状,天气虽然寒冷,可无论前院还是后院皆是一派喜气的画面。

前一世,他的家乡有个习俗,就是在冬至那一天吃羊肉,冬至进补,据说对整个冬天抵御寒冷大有裨益,因此石韬特异让几位师傅赶制出几口铜锅。

将铜锅架在炭火之上,然后将羊肉、蔬菜,囫囵的煮在一起,然后沾着酱吃,这是老家最常见的羊肉汤锅。

实际上,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涮羊肉的吃法,不过这种吃法仅仅限于富贵之家,平民百姓自然不可能享有这样的待遇,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无论前院的匠人,还是后院的孩子们,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石韬此刻的心境,竟与眼前的画面,截然相反。

似不忍惊扰那副美好的画面,石韬依门远望。

“郎君!”刚刚发现石韬,青衣立即走了过来。

并未挪动眼神,石韬仍望着小家伙们吃饭的画面,犹自傻笑。

见石韬那副表情,青衣一脸担心道:“整整一个下午了,郎君这才走出书房,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收回目光,石韬一脸疲倦的说道:“青衣,能借你的身体让我靠一下么?”

“”青衣。

后院的某个角落,青衣背靠墙壁,坐在房屋的阴影之中,而青衣的腿上,却枕着石韬的脑袋,二人身子下面垫着一件狐裘长袍,石韬身上还盖着一件。

这一次,青衣总算没有逃走了,若是放在平日,石韬恐怕会为了此刻的胜利而欢呼雀跃,但此刻他仅仅只是静静的看着孩子们欢闹的场景,人却一动不动。

“青衣,你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石韬冷不丁的问道。

此刻,躺在她怀中的小郎,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小郎,倒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眼中充满了无助与悲凉!

内心某种母性的光芒,令她很想搂着小郎,并哄他入睡,但青衣依然没有逾越。

“在这里,既不用担心每日温饱,又不用害怕被主人责罚,甚至……这样的日子,青衣觉得很好!”

露在裘袍外面的那颗脑袋,在青衣怀**了拱,石韬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问道:“万一哪天醒来,你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你会作何感想?”

一向冷清的青衣,揪了揪自己的脸颊,且一脸俏皮的说道:“疼呢!所以我知道,这不是梦!”

“呵呵,要是有坏人不想让我们过这样的日子你会怎么做?”

“郎君会带着我们打败那些坏人的,不是么?”

在对方怀里又蹭了蹭,石韬问道:“若是连郎君也斗不过那些坏人,怎么办?”

青衣摇头道:“不会的,青衣相信郎君,郎君可以从家主手中救下青衣,又治好天下无人能治的天罚,就连那些凶恶的胡人,也对郎君佩服得紧呢,郎君又怎么会斗不过那些坏人呢?”

“呵……”

……

第二天清早,当石勒再次见到石韬时,对方那一双眼,竟布满了血丝,似乎比昨日更为憔悴。

“不知郎君有什么吩咐?”

石韬抹了一把脸颊,以驱除满脸的疲态,而后吩咐道:“立即带人去东海一趟,瞧瞧司马越是否也有异动!”

“郎君怀疑齐王与东海王,二者联手?”

“是啊,若非如此,凭他司马囧,如何敢闹幺蛾子?这事必须尽快打探清楚……你等昨日才回来,今日又让你等出门,替我跟兄弟们说声抱歉!”

闻言,石勒一脸的古怪,“这是我等分内之事,郎君何须如此?”

“眼看要下雪了,让弟兄们穿厚点,早去早回!”又交代了一句,石韬独自转身回了书房。

带着满心的疑惑,石勒随即带着斥候出门。

石韬再次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如果司马越的封国内也有兵马、及粮草调动的迹象,只能说明三王极有可能已有所勾结,如此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带着部曲跑路,必须要有一个能说服众人的借口,同时还得有充足的物资,如果就这么清洁溜溜的跑路,部曲们即使不造反,整支队伍也会人心惶惶。

人心一旦散了,一切都完了。

如果司马囧和司马越一早与司马伦勾结,二王必定会随时关注东莞乃至整个徐州的动向,他又如何带着人马及物资离开?

石韬其实考虑过,将这个消息告诉石崇,同时劝说父亲留意洛阳的局势,给石家留条后路,洛阳一旦变天,凭着老爹手中两千牙门军,再加上石家的财货,即使跑起路来也要比他一个人有底气不是,但兰蔻信中所言,石崇身边有内鬼,在这样的当口,他又如何敢轻举妄动?

想到石崇身边的内鬼,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两千牙门军。

司马伦在洛阳经营多年,而那两千牙门又刚刚调到石崇帐下,内鬼藏在两千牙门之中,是最有可能的。

兰蔻信中语焉不详,似乎连她也不清楚躲在石崇身边的内鬼究竟是谁,同时信中很多细节都未曾提到,兰蔻最主要的目的,只是提醒石韬小心,但她不知道的是,即使石韬知道了这件事,却无破解之法。

石韬打算亲自去一趟洛阳,并当面问个清楚。

第二百五十九章 老子有矿?

石韬刚到东莞不久,便让工匠在沂河边建造了数座翻车,并以此为基础,研究水力锻机,一开始只是将翻车的关键零部件换成铁质零件,后来,在石韬的指引下,建造翻车的工匠们居然造出一台水力锻机的模型,虽然还不能立即投入使用,但总算有了研究的方向;

这不,石韬刚到东莞,甚至来不及回郡守府,便直接过来查看水力锻机的进展,听石方问起,石韬随口说道:“中枢只允许我训练青壮,却不配发武器甲胄,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所以我打算自己来打造武器、甲胄!”

石方满是不解道:“这些翻车,跟锻造武器甲胄有何干系?”

石韬神秘一笑,道:“走吧,我等一同过去瞧瞧!”

石方与李文俊二人,虽满心疑惑,却只能跟着石韬走了过去。

石方走近一看,发现翻车的主体并无多大变化,仍以流水为动力,唯独没有存水的水槽,同时,车轴一头与齿状轱辘和铁链构成的机关相连,并借助车轴转动之力,带动机关上的铁链转动,而铁链上挂着的锤状之物,随着铁链转动而忽上忽下的运动。

刚刚看清是自己的小主人,古河立即迎上前道:“小郎君何时返回?”

石韬显得很随意:“昨夜刚到,古师傅,不知这种机关可否用于锻造铁器?”

古河顿时一脸激动:“使得,使得,这样一副机关,抵得上数十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而且铁锤的重量可达千斤,锻造出来的铁器便更加坚韧,这副机关看起来并不复杂,为何之前就没人想到呢,嘿嘿,莫非小郎君果真是仙人降世不成?”

“嘿,古师傅可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一具模型,在没有正式投入使用之前,效果如何,谁也不清楚,尤其是连接机关的各处部件,稍有差池,便会让这座机关毁于一旦,所以你和孟大锤,还得和这些翻车师傅仔细琢磨,只有通过反复效验,然后加以改进,才能正真派上用场。”

这时,一位造翻车的匠人接过话来道:“小郎君说得一点不错,就因为机关部件不牢实,这之前已经损坏过三次了,害得我等费了不少功夫,却不知这一回,又能坚持多久?”

古河顿时一脸尴尬。

石韬知道,铁料之中碳的多寡,决定了铁质部件的坚韧程度,而这类大型设备,对铁料坚韧度的要求很高,凭此时的炼铁技术,的确是个问题。

石韬回头对李文俊说道:“等会回去,文俊可到石福那里支取一千钱,差人送到这几位师傅手里!”

一千钱可以买到好几十担粮食了,几位制造翻车的匠人,顿时眉开眼笑。

吩咐完李文俊,石韬转过身去,道:“还请诸位多多费心,等造出堪用的机关,本官重重有赏!”

匠人们却是千恩万谢。

面色突然一变,石韬语气冰冷道:“这样吧,尔等不如将家人迁来这里,从此由本官供养,尔等则只管一心一意为我做事如何?”

石韬的语气中,似乎有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味道,且让人颇为别扭,可石韬是官,而他们只是卑贱的匠人,哪里由得他们反对?不过凡是在郡守手下讨饭吃的人,温饱却是不愁,而且还时常有赏赐,那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匠人们念头才起,刚才说话的那名匠人立即开口道:“能为郡守大人效力,是我等的福分,不过我们这群人,多为大户人家的匠奴,若要改换门庭,还需征得主人的同意!”

石韬淡然一笑,道:“等进了县城,我便让郡尉带着人马,挨家挨户,将你们的家人接来庄园,无论你们的主人要多少钱,本官都会付给他,如此……尔等还有什么顾虑么?”

堂堂郡守,又是用言语威胁,又是派兵去各家索要他们的家人,为了几个匠奴,值当么?几名匠人的心情却是复杂之极。

“不过……本官有本官的规矩,尔等一旦入我门庭,便要守我的规矩,若谁将这座机关的秘密泄露出去,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反之,尔等若忠心为我做事,你们的家人自然衣食无忧,这其中的轻重,你们可得掂量好了!”

几名匠人脸色大变,且一个个静若寒暄。

一旁的李文俊,却是暗自点头。

不顾众人的表情,石韬对古河说道:“古师傅跟我走吧,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返回庄园途中,石韬问古河道:“古师傅,你在徐州居住多年,可听说过徐州有哪里出产铁石么?”

表情愣了愣,古河随即说道:“小人曾听说沂源以南数十里的山中,似乎出产铁石,只不过因不宜开采,而被废弃,小郎君莫非打算自己开采铁石?”

石韬面皮微颤,道:“沂源距离东莞不到两百里,你是说……东莞郡就有铁石?”

“不错,从这里往北,不到百里的山中,就有铁石,一来因为山道崎岖,不宜运送,再一个,却听人说,那里的铁石练出的铁块,质地生脆,所以才无人问津!”

“原来老子真的有矿啊?”石韬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一世的鲁南铁矿,似乎就在沂水县附近。

压制着内心的狂喜,石韬又问道:“古师傅能否跟我说说你们是如何炼铁,以及如何锻造铁器的么?”

主人对炼铁之事如此感兴趣,古河自然卖力的表现自己:“眼下开采铁石,需满足三个条件,一是铁质上乘,只有铁质上乘,练出的铁才能卖上好价钱;二是出产铁石的地方,距离官道不能太远,如果太偏僻,消耗就会很大,即便送到城池,除去税负,也赚不了几个钱了;三是附近得有取之不尽的木材,以满足炼铁所需之木炭;只有满足这三条,铁石才有开采的价值!”

从古河的话中,石韬获取了不少的信息;

所谓铁质上乘,无非是铁矿里面所含杂志的多寡,会影响炼铁的成本;

另外,如果铁石产地的道路太过崎岖,运输成本就会拖垮铁石的利润;

最后,眼下炼铁全都用木炭,若铁矿周围的树木少了,不足以支撑炼铁所需。

思索间,又听古河说道:“满足了这三条,便可开采铁石,然后用炉子将铁石融化,再经过我等反复锤炼,最后才能锻出上等的铁器来,正所谓‘百炼成钢’!”

“融化铁石之时,可有什么讲究?”石韬又问。

“融铁之时,通过风箱,将碳粉吹入熔炉,可使铁质刚柔相济!”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炒钢法么?”石韬却是一脸懵逼。

第二百六十章 冷锻与灌钢之法

“我曾在古书之中见过两种锻造之法,第一种,不用火,冷锻之,比原厚三分减二乃成,此种铁片坚固无比,若制成甲胄,强弩也未必能穿透;

第二种,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钢,也就是说,选用质地较好的铁石,冶炼出上乘生铁,然后将流质状生铁,浇注在熟铁之上,经几度熔炼,使铁渗碳而成钢,如此锻出之铁,被称之为宿铁,若以此制成刀剑,则锋利无比。

古河师傅,你何不尝试一下这两种锻造之法呢?”

石韬所说这两种锻造之法,一是宋时西夏人所用的冷锻之法,而当时威名远播的铁鹞子,所穿重甲,正这是采用这种方法;而锻造宿铁的方法,则是南北朝时期,经綦毋怀文完善后的灌钢之法;

这两种锻造之法,古河闻所未闻,沉默良久,古河说道:“不用火冷锻,使其厚度三分减二,所出甲片,或许果真如小郎君所言那般坚固,但小郎君知道么,块铁未经煅烧,质地本就坚硬,锻打的难度可想而知,别说常人无法将其捶打到三分减二的的程度,即便能捶打出这样一块铁片,也不知耗时几何,因此,小人认为此法并不可取……第二种方法,倒是可以一试!”

石韬脸色平静道:“古师傅所言不无道理,未经煅烧之铁,其质坚硬,捶打起来的确费力,可若以水力驱动千斤之锤,予以击打,又将如何呢?”

一直不曾开口的李文俊,突然问道:“郎主的意思……可是用河边那座机关上的铁锤,来捶打生铁?”

石韬展眉一笑,道:“是啊,刚才古师傅不是说了么,一座机关抵得上数十壮汉,假如我们造十座八座这样的机关,可抵多少铁匠?而且每座机关,皆可操控千斤之锤,捶打制成的甲片,必然倍加坚固;况且这样的机关既不用吃喝拉撒,还能不分日夜的劳作,岂不是十分划算?”

李文俊笑道:“时常听人说,郎主乃世间妖孽所化,之前文俊还不信,可此际来看,这个传闻似乎并非空穴来风啊,郎主非但在诗词一道惊才绝艳,带兵、酿酒、耕作、乃至对机关之道和炼铁之术,更是无一不精,我等跟了这样一位郎主,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呵!”

李文俊的话看似无理,但这样的谈话,反倒让石韬感到十分轻松,石韬故意腼腆一笑,道:“哪里有兄长说的如此玄幻啊,七郎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嘿嘿!”

“旁人如何议论郎君不知道,可在我等眼里,郎君果真如仙人降世,这世间似乎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石方一本正经的说道。

“哈……石方,你这样的老实汉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么?”石韬却是一笑,随即正色道:“沂河这头的秘密,绝不能让外人得知,回去之后,石方可调五十庄丁驻守于此,免得被人盗走我们的心血!”

“郎主所言极是,向这等重器,必须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万不可被旁人窥探了去!”李文俊点头道。

……

石韬回到东莞已有十日,除了那场分红大会,其它时间多往来于郡守府和西郊庄园之间,每日除了查看庄园中各项事宜的进展,便是去各处农庄视察流民的安置的情况,以及庄稼的长势。

距离秋收,已越来越近,今年还算风调雨顺,田地里的庄稼长势也很喜人,尤其是石韬向土著们租来的田地;

播种之前,石韬强行推行深耕技术,更是结合了前世的耕作经验,将开厢起垄,以及间作等后世的常规农事操作方法,融入了今年的耕种;

再一个,在田地里使用堆捂发酵过的农家肥,以及定时引沂河之水予以灌溉,仅从比其他田地粗了一倍不止的庄稼茎秆,足以说明石韬强行推行的精耕细作之法,比原本的粗放式耕作方法,强了不止一丁半点,至于最终的收成如何,却还要秋收过后才能见分晓,这里虽然没有化肥,也没有变异良种,但作为农村长大的石韬,见惯了动辄以千斤计算的产量,最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因为在他看来,什么打仗、酿酒之类的活计,都非他的强项,只有种田才是真正刻进他骨子里的生存技能,对此,他有十足的信心。

瞧着庄稼的长势如此喜人,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何没有躲到战火难以波及的南方去安安心心的种田以及搞发明,却偏生跑来东莞这等风口浪尖之地……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而逝,若没有来东莞,又如何能成为一郡之首?又如何搞死赵王?按照原有的历史,石家那场灭顶之灾,说不定已经发生,没有了石崇这颗大树为他遮风挡雨,即便到了南方,怕也不会有眼前这般惬意!

陪石韬一同眺望田野的李子游和杨玄道,脸上尽是钦佩之色……想当初,石韬拿出“东莞犁”图纸,以及强行命令农人采用精耕之法耕种田地之时,二人心里并非没有产生过怀疑,一位半大娃子,而且从小锦衣玉食,却对耕种之事指手画脚,这岂非儿戏,可此时再看,却是令二人唏嘘不已。

李子游突然说道:“文浩、文杰二人传来消息,称兖州刺史孙旂,非但命各郡官吏、乡绅,配合他们转移流民,甚至还答应派兵护送至平阳,引流民之事,应该无忧矣,不过……如今地里的庄稼尚未收割,各家的土地暂时还无法交到我们手中,而郡守府也已建成,仅靠庄园,可容不下太多的人!”

石家与羊家即将联姻之事,虽只在小范围流传,但作为羊氏族人的羊玄道自有他的消息来源,就连李子游也知道了此事,石韬也没打算隐瞒二人:“因赵王之事,孙旂吃了不少苦头,最后却因尚书右仆射向贾氏低头之故,免遭责难,再加上我与献容的婚约,他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引流民至东莞,眼看已无大碍,但安置的问题,还需二位多多费心……至于安置于何处,二位不必担心,我已有了对策……”

“什么对策?”羊玄道急忙问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沂源之会

“听说东莞县以北,泰山以西的那片山林之中盛产铁石,我打算在那里建一座庄园,以便就地取材,并用于锻造武器甲胄,先到的流民,可暂时安置于此!”

李子游眼神闪烁,却不开口,反倒是羊玄道满是震惊的表情:“私自打造武器铠甲,那可是谋逆……”

石韬挥手阻止羊玄道继续说下去:“羊郡丞不用担心,此事已得贾侍中点头,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这事还是暂时不要宣扬出去的好……你们想想,朝堂准我训练青壮,却又不配发武器甲胄,让我拿什么去跟齐王斗?所以,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啊!”

石韬言语之中,显然有未尽之实,但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贾氏既允许他安置流民,甚至训练青壮,以保东莞之安定,却让石韬自备武器甲胄,乃至粮食,这不是既要当婊砸,又要立牌坊是什么?

一时间,羊玄道竟不知如何反驳。

李子游面色平静道:“下官听说,郡守打算在秋收之前安顿上万流民,只凭山中庄园,恐怕容不下这么多人吧?”

石韬摇头道:“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等各家腾出土地,终究还是会将人迁出来!”

羊玄道为人虽然有些迂腐,却并不蠢笨,对于人心的认识,他虽然谈不上深刻,却也不是任事不知,他当初因民乱而被罢茁,并就此蹉跎在家,对于人情冷暖,羊玄道体会了不少,石韬为了安顿流民,甚至不惜让利于本地士族,但要说郡守是心系天下黎明的圣人,羊玄道总觉得不太像;

人总归有其目的,或为财、或为官、或为名,但郡守究竟有何目的,羊玄道却始终猜之不透,也正因为猜不透石韬的用意,羊玄道才会感到颇为担心。

忍了半响,羊玄道终究忍不住问道:“郡守究竟打算安置多少流民?”

见羊玄道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石韬莞尔道:“暂时以两万为限,争取在秋收之前安置完成,至于最终能安置多少人,还得看我们手中有多少粮食!”

听石韬的语气,两万并非最终的数字,就算本地富户拿出三万亩,再加上之前的一万亩,加起来也不过四万亩,凭四万亩土地如何安置得下几万人?眼皮微跳,羊玄道却是说不出话来。

“前后加起来将近三万人,光靠几万亩土地,恐怕无法解决这些人的口粮问题,郡守是否还有别的打算?”李子游算是说出羊玄道心中疑惑。

石韬却是一笑,且不答反问道:“对了,我让羊郡丞准备的请帖,可准备好了?”

羊玄道赶忙道:“回郡守,请帖早已准备妥当,就等郡守发话,便可送到各县去了!”

“好,你这就让人将请帖送到各县富户手里!”

李子游:“郡守,乌家之事,当如何处置?”

石韬脸上浮现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来:“呵,等各县的富户抵达东莞,乌家之事便可一并解决了!”

……

数日之后,收到石韬请帖的各县富户,并没有立即前往东莞,而是相约到了沂源。

沂源大户,陈显的家中。

陈显正设宴款待各县族长,酒过三巡之后,陈显终于说起今日相聚的主题,“这次郡守将我们请到东莞,诸位可知是为了何事?”

临朐谢氏家主谢纶,道:“大家难道没听说吗,东莞县几家大户,居然分得百万酒水之利,那王旷更是一人独得三十余万钱,据说还只是上半年的分润,而且这一次又拿出三成利润换取三万亩土地,这次郡守请我们去东莞,会不会也跟此事有关?”

另一人赞同道:“谢族长所言极是,我可听说,郡守曾在含章殿夸口,会在东莞继续推行安置之策,既然如此,怎么能少的了我们的参与呢?”

“没错,正是如此!”许多人皆点头附和。

将众人的贪婪的表情尽收眼底,陈显当即一瓢冷水泼出:“呵,诸位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

谢纶道:“陈兄,难道我们说得不对么?”

陈显又是一声冷笑,“呵,酒水之利虽然可观,但之前就分了三成出去,此次又拿出三成,他手里也不过剩下四成份子,他即便舍得拿出来跟你我换取土地,可我们又能得到多少好处?”

所有人很快回味过,陈显所言,似乎有几分道理,光东莞那帮人就已分去六成份额,石家总不能将最后四成份额全都拿出来分吧,而且这次被邀请的人,几乎囊括了东莞郡的各大家族,酒水利润虽巨,但真正分到每家头上还有多少?

谢纶道:“那以陈兄之见,郡守请我等前往东莞,究竟为了何事?”

陈显却道:“莫非诸位忘了石家父子刚到东莞时,为了收税而做下的事了么?”

谢纶脸色微变,上次石崇明面上请各家去东莞做客,后来却上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目的却是为了收取税赋,而谢伦正是少数没有去东莞的人之一,事后担心迁怒于石家父子,谢纶多交了不少税,全是破财消灾,因此刚刚听陈显提起此事,心中却是一惊,并急问忙道:“陈兄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大家说说,郡守请我们去东莞,究竟为了何事?”

陈显又是一声冷笑:“嘿,乌家被郡兵堵在家中已有月余,但凡乌家之人,这月余之中,无人能出家门半步,而郡守从洛阳归来已有不少时日,却对乌家之事只字不提,而此时突然请我等前去,你们说这是何故?”

暗自打了个激灵,谢伦道:“你是说,他会再次施展杀鸡儆猴的把戏?”

“你们以为呢?”陈显一脸晒然道。

张氏家主张威突然站出来说道:“在下以为,无论之前的萧家,还是如今的乌家,有今日之祸,实在怨不得旁人,谁叫那两家甘愿做别人的爪牙,甚至不惜引匪人前来祸害父老乡亲……而我等既未得罪过石家父子,更没有勾结匪人,石家父子总不至于见谁都咬吧?再说了,他石七郎若想继续留在东莞,少了我们的支持,能成么?因此在下以为,对方无论杀鸡儆猴,还是打算拉拢我们,大家都无需惊慌,大不了静观其变就是!”

“张贤弟此言不差,在下将各位请来沂源的目的也是如此,无论石七郎有何目的,我等只要齐心协力,晾他也不能将我们怎么样!”陈显说道。

心中稍稍安稳,谢伦急忙附和道:“对对对,大家一定要齐心合力,无论对方有何目的,我们也无需担心!”

第二百六十二章 裴王妃

司马越,字元超,晋宣帝司马懿四弟东武城侯司马馗之孙,高密文献王司马泰长子,先任骑都尉,后迁散骑侍郎加侍中,历任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等职并因参与诛杀杨骏受封五千户侯,不久加奉车都尉,晋爵东海王;

司马越的大妃姓裴,闻喜县人,乃晋初名臣裴秀的嫡孙女,裴王妃非但知书达理,且深谙权谋之道,因此深得司马越的宠爱,但凡有烦恼之事,司马越大多会跟裴王妃商量;

月余之前,司马越派出一百亲卫潜入东莞,并藏于乌家,司马越打算等东莞一旦陷入混乱,躲藏在乌家的百名亲卫,便可趁机杀至西郊庄园,盗取石家的酿酒之法,可最终司马越却等来一百亲卫被杀死和乌家被围的消息,惊怒交加的司马越本打算尽起兵马,向石家父子讨要说法,最终却被裴氏劝了下来。

先不说石崇手里的两千牙门,乃百战老兵,即便没有那两千牙门,距东海国百里之外的下邳,还有一万守城之兵,若仅靠司马越封国的兵力,很难讨得什么便宜,因此裴氏劝司马越按兵不动,但眼看着事情即将败露,司马越再也坐不住了,因此打算派人去临淄联络司马囧,然后一同举事,却再次被裴氏劝阻下来。

脑海里一片混乱的司马越,急忙问道:“王妃何故阻拦本王?”

裴氏不答反问道:“王爷可是打算将兴兵的借口,主动交到那贾氏的手里?”

司马越一愣:“那石家小儿已回东莞,他若从乌家嘴里得知百名兵士乃本王的亲卫,贾氏能饶得了本王么?”

裴氏淡然一笑,道:“仅凭乌家的一面之词,贾氏就敢定王爷的罪,如果是这样,贾氏早就对王爷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司马越竟被裴氏问住了。

“请王爷听妾身一言,眼下王爷什么都不用做,只管静观其变……妾身猜测,那石家父子非但不会将王爷牵连进来,说不定还会帮着王爷善后呢!”

“哦,这又是为何啊?”司马越问道。

“请王爷仔细想想,这些年无论齐王,还是王爷你,在暗中招兵买马,那贾氏岂能不知,但为何贾氏迟迟不肯出手?”

“这是为何?”司马越问道。

“当初,太子尚在洛阳,贾氏处处防着太子党羽,因此无暇顾及诸王,况且还有赵王在一旁窥视,因此贾氏虽对尔等恨之入骨,却又不敢轻易得罪,最终只得勉强维持一个相安无事的局面,而如今赵王虽故,却又来了个河间王,加之太子在益州的情况,暂时还不甚明了,妾以为,贾氏仍不愿和诸王开战,那么仅凭石家父子的一面之词,贾氏又怎会轻易对王爷动手呢?另外,如今石家父子光应付齐王已是自顾不暇,又怎么会轻易招惹王爷您呢?”

“既然如此,此际不正是本王联合其余藩王讨伐贾氏的大好时机么?王妃又为何阻拦本王联络齐王?”司马越很是不解。

“假如没有石家父子,王爷联络诸王一同举事却也无妨……但此刻石崇镇守下邳,手里又握着两千牙门,下邳距东海国仅百里之遥,而那石七郎也非等闲之辈,王爷忘了么,月余之前,整整一千匈奴人,竟在石七郎手中惨败而归,就连匈奴大都督刘渊也不知所踪,若王爷此时举事,首先便会遭到石家父子的打击,王爷可有把握对付那父子二人?最后即便王爷胜了,可王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司马越顿时语竭,想想却道:“王妃倒是说说,本王究竟该如何行事?”

“还是那句话,王爷只需按兵不动,以等待时机!”裴氏又道:“太子在蜀地的情况目前尚不明了,无论如外界传言那般,太子成了琅琊王氏手中的棋子,还是太子果真掌控了益州,只有得到确切的消息,王爷联合诸王起事,才有正当的理由不是么?至于齐王,且由得他闹腾吧,他若能收拾了石七郎,王爷还能趁此机会占些便宜,若是不能,王爷更无趟这趟浑水的必要,对么?”

司马越顿时醒悟,随即笑道:“多亏爱妃提醒,我只管让齐王与那石家父子斗个你死我活,本王再伺机而动,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这个道理,对么?”

……

就在司马越与裴氏谈论之时,各县的族长却已齐聚东莞。

郡守府大堂之外,秘密赞赞跪了上百人,且一片哭啼之声,四周却站满了刀枪齐备的披甲之士。

众人仔细一看,不是乌家的人会是谁?

乌家家主巫贤,蓬头垢面,且耷拉着脑袋,记得上次石韬请东莞各家前去商讨酒水份额之时,巫贤尚且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甚至堂而皇之的开口,向石韬索要被抓的那名贼人,那时的他,竟天真的以为,无论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也有司马越为他撑腰,不料郡兵们非但当即斩杀了百名东海王的亲卫,而乌家被郡兵围困于家中已过去一个多月,非但不见一个帮着乌家说好话的,落井下石的却不在少数,就连之前跟乌家有些交情的家族,也都一个个忙着与巫家撇清关系;

甚至在昨夜,巫贤依然认为石韬不敢把他怎么样,不然也不会将他一家困在宅院这么久,却无任何过分的举动,直到一家老小被一群虎狼之士戴上枷锁,并押送至郡守府,巫贤这才知道事情似乎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等各县赶来的族长齐聚郡守府大堂,依然不见石韬的身影,正当众人疑惑之际,郡丞羊玄道走入大堂,随即将一册盖了刺史府印的公文展开,道:“郡守将诸位请来,却是为了让诸位见证乌家谋逆一案……”

等羊玄道宣读完乌家的罪状,却将公文递给王旷,并让众人传看。

罪书虽为刺史府所发,可上面却有尚书令王衍,及侍中贾谧的印信,如此说来,乌家大逆一事早已惊动朝堂……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盘尼西林

乌家私养兵士,私藏兵甲,已是犯了谋逆之罪,当移灭三族,现证据确凿,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郡守石韬,恳请中枢从轻发落;

最终的结果,乌家家主乌贤,以及嫡长子被当场斩首,而乌家其余男丁,则流放至南方蛮荒之地,至于乌家的女眷和奴仆,要么被流放,要么留在东莞接受劳动改造,乌家的田产以及家财,则尽数充入郡守府。

乌家原为东莞郡有数的殷实之家,仅田地便有上万亩,房屋也有上百间,粮仓里的粮食更是堆积如山,如今全都充公,石韬算是狠狠的赚了一笔;

“光抄了乌氏一家,便能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难怪自古便有灭门刺史,破家县令的说法!”从李文俊口中得知乌家的家产竟如此丰厚,石韬甚至在想,是否将这一快速敛财的事业发扬光大,若能干掉几家这样的家族,什么田地、粮食,统统不都解决了么?

不过这也只是他聊以自wei的想法罢了,靠抄家灭门而发家致富的人,最终也不会有好结果。

许多人虽然猜到乌家的结局,但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想当初乌家的风头曾一度盖过王旷,若非王衍升任尚书令,且王旷搭上石家这颗大树,有藩王撑腰的乌家,在东莞向来横行无忌,可眼下乌家父子身首异处,男丁被流放至蛮荒之地,女眷却不知会成为谁人的妻妾,家产更是被尽数充公,众人有那么一丝兔死狐悲的心情,实属正常。

乌家之事已然落幕,羊玄道对众人说道:“我家郡守,已在西郊庄园摆下酒宴,还请各位赏光!”

等众人赶到西郊庄园,迎接他们的竟是美酒佳肴;

刚刚在众人面前展示过雷霆手段,此刻却抛出蜜枣,此乃题中应有之意也,因此各位族长一点也不意外;

待众人落座,石韬总算出现,且身旁跟着数人,且都是道士的装扮。

“本官介绍几位当世大家与诸位认识,这位曾任太医署典医丞,名郑隐,又称‘洛阳神医;而这位叫……”

郑隐在太医署的官职并不大,但名气却不小,洛阳神医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尤其在道门中具有很高的威望,郑隐躲在东莞研究道门之术的消息并未传开,而与郑隐站在一起的几位道门中人,在不同领域也算小有名气,这时听石韬一一介绍,各县的土著们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石家父子在东莞土著的眼里,多以无良商贾,以及趋炎附势之徒的印象存在,但此刻看来,这个熊孩子,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土著们一同猜测,今日,这熊孩子不知又会在这酒宴之上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酒宴开始之前,我想与诸位分享一些石家的最新成果。”石韬对葛洪施了个眼色,道:“稚川,你将它们搬上来吧!”

葛洪应声离开,不一会,便指挥数十名庄丁,抬着大大小小十数个木箱,再次回到酒宴之上。

石韬随手拿起一个木箱,并从里面取出一件奇怪的事物,这件事物样子跟平常所用的灯笼有些相似,但灯笼上面却非糊的灯笼纸,而是罩着一层晶莹透亮的物体,里面的烛火透过那层透亮之物,显得无比清晰,石韬解释道:“这是我石家最新研制的琉璃灯笼!”

王旷上前从石韬手中接过那盏琉璃灯笼,并仔细打量起来,在这之前,王旷曾见识过琉璃酒杯,甚至石韬曾送了他一套,并被他视若珍宝,但用琉璃做灯笼,却是闻所未闻,啧啧称奇之余,王旷将琉璃灯笼递给了旁人,道:“敢问郡守,此物可否大量出产?”

“呵呵!”石韬神秘一笑,却未回答,而是命人从一大木箱中取出一面木质边框的镜子,并命人摆放于大堂正中。

“诸位不妨上前观看!”石韬说道。

早已安耐不住的土著们,顿时围拢过来,当他们看清彼此的模样,竟然被镜子映照得清清楚楚的,惊叹之声,便再也不曾断绝。

大到一人多高的镜子,小到琉璃酒杯、琉璃灯笼,还有安装了玻璃的透明窗户……每一件皆令人叹为观止。

发现土著们脸上尽是贪婪之色,石韬脸上的笑容尤为灿烂:“此等透明之物,名为:玻璃,乃我石家出产,且需要多少,便有多少!”

四周顿时传出阵阵唏嘘之声;

无论镜子还是窗户,以至灯笼,皆为平常人家所需,若真能大量生产,其利润……

有那精明之人,已隐约猜到石韬今日邀请他们前来的目的了,不想还真被谢纶那个家伙猜对了,不出意外,石七郎将他们请来东莞的目的,一是借乌家之事,给各位敲敲警钟,这第二么,则是与那酒水如出一辙,用利润换取各家手里的土地,并用于安置流民。

谢纶脱口问道:“郡守是否打算仿照酒水买卖那般,换取我等手中的田地?”

“呵呵,不急,不急,这只是一些蝇头小利,而本官还有一桩更大的买卖与大家合作!”石韬笑着摇头,然后对郑隐点了点头。

郑隐的表情不太自然,但他仍走到了人群之中,随后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支拇指大小的琉璃瓶来,“这是老朽刚刚炼制的仙药,名……名盘尼……盘尼西林,此药可医治咳喘、白喉、脓毒(炭疽病)等诸多恶疾,尤其受了刀箭之创,而引起的伤口溃烂及发热,服用此药,最少有七成的把握治愈!”

这时,无论咳喘病,还是白喉,以及伤口溃烂,致人死亡的几率都非常高,而这些疾病都是平常极易染上的恶疾,尤其是士兵这个群体,伤口溃烂以及发热,乃稀松平常之事,死亡的几率可达七成,如果真如郑隐所言,他手中的仙药可治疗此等伤病,且活命的几率可达七成,如此一来,却不知能拯救多少人的生命,其价值不言而喻;

若是旁人夸口,东莞土著们未必肯信,炼丹之道毕竟是玄而又玄之事,但眼下非但从洛阳神医口中说出,且有石七郎作保,那么这种仙药的可信度,至少在九成以上,土著们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品行高洁之人

就眼下来说,无论多贵的药材皆有其价值,唯有医术高明的医者才是无价之宝,光是郑隐这个名字便如同一块活招牌;

谁家还没有个三病两痛的?

对天下贵族而言,有本事的医者,其价值不言而喻,因此多数权贵都会可劲的巴结名医,但真正有本事的医者,却是凤毛麟角,而眼前有“洛阳神医”亲自现身为此药正名,所产生的效果可想而知;

不过,世上贩卖仙丹、仙药的人,大多为游方郎中,或是骗子神棍一类,却从未听过靠这个赚大钱的……

“此药会在秋收过后正式售卖,而在此之前,我会将这种仙药免费送到各处,等向世人证明这种药的效果,并让世人认可此药的价值,再说如何售卖之事,不过我可以向诸位保证,这种药唯有郑老先生懂得如何炼制,也就是说,此药唯有我东莞可以售卖……

我给大家算笔账,每年有多少人受咳喘、白喉、以及刀箭创伤的折磨?就算每瓶仙药只赚十钱,每年的利润也不会比酒水利润少,却不知各位,是否有兴趣与本官合作?”

正式售卖之前,先让人免费试用,这不过是那一世最常见的营销手段罢了,但在此时看来,却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但同时也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石韬敢于这么做,足以证明他对此药有着绝对的信心;

想想也是,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因咳喘及伤口溃烂而丢了性命,即便是打着有备无患的注意,这种药也绝对不愁卖不掉,最重要的一点,这又是一门独门生意,赚多赚少,还不得由他石七郎说了算么?

心痒难耐的谢纶抢着说道:“每瓶只赚十钱怎么成?这等治病救人的仙丹良药,最少也得赚百钱、千钱才行……”

石韬自然也想多赚钱,可将郑隐这块活招牌搬出来用,他甚至以“济世救民”的崇高理想做诱饵,才说动郑隐,让他成为盘尼西林的代言人,生怕惹恼郑隐,石韬急忙阻止谢纶继续说下去:“诸位请听我一言,郑医丞炼制此等仙药,原是为了解民于倒悬,救天下之疾苦,而非为了赚钱,但考虑到此药炼制不易,才答应让我拿出去售卖,此药乃每户人家之必备,我大晋共四百万户人家,即使每瓶赚取一文钱,那也是数百万钱,若是赚得太多,恐有伤天和,此法万不可取!”

郑隐颔首道:“不错,老夫炼制此药,是为了解民间疾苦,而非为了盈利,若赚得太多,平常百姓如何买得起?此法绝不可取!”

石韬又道:“大家想一想,若价格太高,买得起的人家就少,若价格低廉,买的人就会越多,因此活命的人也就越多,这是无上之功德,况且我等也不会少赚一个铜钱,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旷深知石韬商贾的本性,或许是因为郑隐等人在这里的缘故,所以王旷接过话,道:“郑医丞和郡守,皆为品行高洁之人,尔等出口便是铜臭,岂非有辱斯文?”

说话间,王旷却是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

顿时有那反应快的,抢着说道:“对对对,无论郑仙翁所炼仙药,还是郡守安置流民,全都是为了天下黎民,我辈自当全力支持!”

“没错,我等愿为郡守排忧解难!”随即,许多人开始附和。

“有诸位鼎力相助,本官从此无忧矣,诸位还请入座,其余俗事,还是放到明日再说,眼下我等只管喝个尽兴!”石韬一语总结道。

……

临淄,齐王府。

祖狄望着司马囧,面色稍显忧虑;

而司马囧则是一手扶着额头,一副低头沉思状,整个人不但憔悴了许多,眼中的焦虑更是无法掩饰。

自从石家父子到了徐州,齐王几乎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先是战马被劫、马场被烧,还落得个仓皇而逃的下场,更是从此断绝了战马和贩卖胡儿的营生,这次本以为刘渊能斩杀石韬,并抢回天价酒水的秘密,若能得到酿酒的秘密,之前的那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刘渊非但没有杀掉石韬,更别说为他带来酿酒之法,整整一千匈奴人,全盘溃散,刘渊不知所踪,而司马囧交给刘渊父子的战马及精良装备更是打了水漂……

损失还在其次,最让司马囧无法接受的,却是这件事让他颜面扫地,那石家父子,一个即将回中枢任卫尉,掌宫卫军;一个却被封做什么狗屁“团练使”,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训练流民青壮,之前仅凭郡兵及家丁部曲,就已经让司马囧不得安生,若真被他练出一千兵士,那还了得?

可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贾氏似乎铁了心的要用石家父子来制衡他司马囧,而司马囧在中枢的盟友司马伦已死,刚刚进入中枢的河间王却处处帮着贾氏说话,如今的朝堂几乎无人能和贾氏分庭抗礼;

再看天下藩王,河间王成了贾氏的走狗,东海王司马越首鼠两端、态度难明,镇守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以及常山王司马义,却因太子在巴蜀的情况并不明了之故,而不敢轻动;如此一来,天下藩王,却是一片散沙,如果只有他司马囧一人蹦跶,怕是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但颜面尽失的司马囧,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想了良久,司马囧终于抬起头来,却是一脸苦涩:“士稚,你倒是说说,如今本王该如何自处?”

“等!”

“等?”

祖狄点头道:“不错,若臣所料不差,藩王们眼下都在等着太子之事水落石出,无论太子被王卓挟持,还是太子果真掌控了益州,情况一旦明了,洛阳便再不会像此时这般平静,那时,才是主上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

“士稚所言,本王并非不知,可若是等那小儿训练出上千兵士,岂非更难对付?”

“眼下形势对主上极为不利,即便看着石七郎坐大,也不得不忍;如果主上不愿看着对方坐大,臣可略施小计,让他无法安心训练兵士!”

“士稚有办法对付那小儿?”司马囧精神一整。

祖狄点了点头,并凑近道:“主上,我们可如此这般……”

第二百六十五章 撞大运

经过一番商讨,石韬最终以玻璃、及盘尼西林半数的利润,从各县土著手里换得五万亩土地的使用权,加上之前的四万亩,以及乌家充公的一万多亩,石韬手中的土地,已经超过十万之数;

眼看秋收就要到了,其中八万亩,石韬打算以青苗费这一名目补偿各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将这八万亩土地今年所产粮食,吃进嘴里;

如果以这时的亩产计算,十万亩土地最多能养一两万人,但石韬非常清楚,在没有化肥、农药,以及高产良种的前提下,想要达到亩产过千斤,的确不大现实,但达到明清时期的亩产三担,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另外,东莞地处鲁中南地区、沂蒙山腹地,境内水系发达,自然条件也相当不错,如果大力推广那一世的耕种、及施肥技术,石韬甚至有把握将亩产提高至五担上下,如此一来,十万亩土地养三四万人,轻轻松松;

再者,他眼下最大的依仗并非土地,而是工商业;

没有土地和粮食作为保障,他所做的一切,看似如无水之源,无木之本,可他一旦拥有足够的武力,工商业所带来的优势,就会无限放大;

比如盘尼西林,战争一旦爆发,这一项独家资源,立即就会成为继粮食、武器之外,最重要的一项战略物资……二战末期,青霉素的横空出世,曾救了数以千万的生命,甚至说影响到整个战局,手里拥有这样的资源,更有武力捍卫,那么这项资源就会变成与各方势力周旋的筹码,在葛道士的不懈努力之下,青霉的培育技术基本成熟,唯独提取固态青霉素晶体还很困难,液态青霉素毕竟是用土法提取出来的,如果不能进一步提取青霉素晶体,很难保持药效的稳定性,石韬倒是记得冷冻干燥提取晶体的原理,但目前并不具备这样的技术,石韬提出秋收过后才正式售卖盘尼西林,其一是为了验证其临床效用,另一原因,却是为了在这期间,继续攻关提取青霉素晶体的有效方法。

另外,冷锻与灌钢法一旦实验成功,再加上水力机的运用,他不但能快速武装自己的人马,手中更是多了一件筹码;

如果算上酿酒和烧制玻璃,乃至采矿和炼钢所需要的人力,他一手建立的工业王国,再养个几万人也毫无问题。

刚刚和土著们达成共识,石韬便带着古河、梦大锤,以及石方、李文俊等人,向沂源方向而去。

之前古河曾说,出产铁石的地方似乎在深山之中,可经过打听,从东莞县出发,沿着沂河向西北方向走大概七八十里路,便可见到蕴藏铁石的山头,也就是说,矿山就在沂河边上,这一来可把石韬高兴坏了,假如通往铁矿的道路太过崎岖,运输的确是个问题,但如果在沂河边上,那么运输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开采出来的铁石,就算不便于就地冶炼,也可以顺流而下,通过船只运到东莞,水路运输反倒比陆地运输更为便捷。

为石韬充当向导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叟,这人是沂源原住民,大家都叫他老张头,老张头的家,距此不足十里,因此对这一带颇为熟悉。

望了一眼远处的低矮山丘,石韬问老张头道:“此地距官道虽远,却在沂河边上,为何无人前来开采呢?”

石韬此行着便装,也不曾表露自己的身份,因此直到此刻,老张头仍当他是谁家的公子少爷,老张头小心翼翼的回道:“小郎君有所不知,此地除了出产铁石,还出产一种与铁石色泽相似的石头,这种石头可燃烧,燃烧之时气味难闻,听说有人将其当做取暖之物,最后却死了,所以来这里寻找铁石的人倒是不少,但最后都离开了!”

与铁石颜色相似的石头?

还能燃烧?

石韬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脏竟跳动得尤为剧烈。

石韬多少听过一些伴生矿的传闻,老张头口中所说可燃烧,且气味难闻,还会致人死亡的石头,十有八九是煤炭,如果这里果然有伴生煤矿,对石韬而言,这完全就是撞大运。

区分铁质好坏,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便是铁块当中杂质的多寡,而分离杂质的首要问题便是温度的高低,使用煤炭熔炼铁石,却是铁质呈跨越式提高的一个分水岭,尤其是高炉的出现,而煤炭却是高炉技术的首要条件,与木柴相比较,用煤做燃料,不但可以大大提升熔炉的温度,耐久性更是木炭所不能比拟。

在此之前,石韬不是没有想过建造高炉,以及用煤炭充当炼钢的燃料,但以这个时代的交通和开采技术,开采煤炭同样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至少目前来说,他还不具备这样的实力,但如今铁和煤却近在咫尺,他完全可以将高炉炼铁的构想付诸实施。

想到这里,石韬内心的狂躁再也压制不住,且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之前已有无数的开拓者前来寻矿,所以裸露在外的铁石随处可见,同时,零星的煤层果然夹杂其间;

石韬猜测,这里极有可能就是那一世的鲁南铁矿,那么此地自然以铁矿为主,而作为伴生的煤矿储存量,或许并不丰富,但对石韬来说已经足够。

仍不敢相信这里同时出产煤、铁两种资源,石韬走到疑似煤层的边缘,并用随身佩戴的环首刀敲下一块,然后让石方等人找来柴火,准备验证一番。

老张头急忙阻止道:“听说有人因燃烧此物而为之送命,小郎君最好离它远一些!”

石韬却是一笑,道:“老人家无需惊慌,此物名‘石炭’,它不但可用于烧火做饭,还可用于取暖,只要屋子通风,便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这……”老张头仍是一脸担心的样子。

这时李文俊却道:“郎主,这就是传闻中的石炭么?”

“文俊也听过石炭?”石韬奇道。

“听闻兖州以北,多出产此物,似乎果真如郎主所言,此物既能用于烧火做饭,还能当做取暖之物,但大多只有贫苦人家才会使用!”李文俊回道。

第二百六十六章 非我族类

从秦汉开始就有关于煤的记录,《山海经》中称煤为石涅,后来又被称作石墨或者石炭,但真正广泛应用,却是从十八世纪开始,甚至被称誉为“黑色的金子,工业的食量”;

从李文俊的话中可知,眼下煤的运用还仅限于非常狭窄的范围,只被迫于生计的平民所接纳,而李文俊所说的兖州以北,就是那一世的山西南部,他知道,山西可是全国最著名的煤炭产地,那么居住在那里的百姓已经开始利用煤炭生火做饭甚至取暖,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老张头被打发寻柴火去了,孟大锤与古河则忙着察看铁石的质地,身边只剩下李文俊和石方,石韬问道:“我打算将后来的流民全都迁到此地,文俊以为如何?”

先是一愣,李文俊随即问道:“光第一批就有好几千人,郎主打算将他们全都安置于此么?”

石韬颔首道:“各家手中的土地,要等秋收过后才会交到我们手里,而我们现有的土地已经安置完毕,若将后来的流民再安插进去,反倒容易引发混乱……我原本打算在沂河之上筑坝,也需大量劳力,但可惜现在正是雨季,并不适合动大土,不如将人全都安置于此,一来开采铁石或开采石炭都需要大量劳力,再一个这里背山靠河,便于集中管理,等后来这批流民建立起一定次序,再分批安置,则更加稳妥!”

李子游稍加思索便理解了石韬的话中之意……最先收留的五千流民,已经在东莞安顿下来,并建立起一定次序,如果将后来的流民安插进去,不但无事可做,而且容易引发混乱,而这一片河滩荒林却是无主之地,用于安置流民再好不过;

另外,石家天价酒水早已名声在外,与之前安置的五千流民相比,这次的情况可能要复杂得多,某些心怀鬼胎之人未必不会派人混入流民之中,若贸然将人分散到各处,非但不易管理,还容易生出祸端,如果将人先安置在一个半封闭的环境,然后集中管理,等建立一定次序,再分批安置到各处,的确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石韬突然问道:“对了,我让你安排的人手,都安排妥当了么?”

“目前已经筛选出四五十人,他们的家人都在庄园的要害之地,忠心倒是不必担心,只是时间仓促,加上那些人大多不识字,是否堪用,还未可知!”

“不识字也没有关系,你只需拟出一份清单,然后一遍又一遍的讲给他们听,直到他们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这些人毕竟只是我们的眼线,也不需要懂得太多;再说要揪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也非什么难事,流民之中一旦建立起次序,那些人定然无所遁形,那时要揪出他们来就容易多了,只要大多数流民懂得方圆规矩,一小戳人根本翻不起浪来!”

“诺!”李文俊心悦诚服的应道。

突然转头对石方道:“对了,石勒什么时候回来?”

石方:“前日便去了信,不出意外,今日就该到了!”

“那好,等他回来,便让他去邺城!”突然发现李文俊脸色有异,石韬问道:“文俊可是有什么疑虑?”

李文俊言道:“郎主,石勒或长于带兵,却未必善于交际,要不……还是由我亲自去吧?”

石韬摇头:“放心吧,我们只是和司马颖谈买卖,而非结盟,他没有理由拒绝,另外我让石勒跑这一趟,主要为了招一些善于骑射的胡人回来!”

石方一脸担忧道:“郎君,石勒手下如今已有四五十人,继续下去……”

石方话没说完,李文俊却道:“石都尉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郎主不可不防!”

瞧瞧石方,又瞧瞧李文俊,石韬知道这二人心里怎么想的,不过在北方,胡人与汉人早已不可分割,坦然接受才是王道,石韬沉默片刻,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们认为石勒是否可信?”

石方与石勒一同经历过数次战斗,从心底来讲,石方早已将石勒视作袍泽,只因石韬曾对他说过,终有一天,胡人会占领汉人的家园,因此忍不住提醒郎君,听石韬如此问道,石方急忙摇头:“郎君,石方并非信不过石勒,只是担心胡人太多,我们难以压制!”

李文俊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石方的观点。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石勒及他手下的胡人会和你我……分道扬镳,但他离开的理由,一定不会因为自己是胡人,而是因为我让他失望了,让他觉得继续跟着我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同样的道理,即便是眼下最容易满足的流民,若在将来的某一天,我已经不能让他们吃上饱饭,不能带给他们更多的希望,你们说,他们还会继续跟着我吗?”

“郎君……”石方不知如何回答。

李文俊的眼神越发透亮:“郎主深谙人性之道,文俊心悦诚服。”

石方一时转不过弯来,石韬却不愿多做解释……像石方这样的人,读书不多,但生性耿直,这样的人多为忠义之士,石韬可毫无保留的予以信任,但石勒以及李文俊,却属于较为理性的人,石韬从来不敢奢望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忠心,但他有信心带着他们走更远的路,退一步讲,假如某一天他被所有人抛弃,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有能力,又如何怨旁人不够忠心呢?

“像刚才这般言语,你二人以后万万不可轻易出口,以免凉了石勒及其他袍泽的心!”笑了笑,石韬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本郎君自有打算,你们尽可放心……我让石勒去邺城,主要目的是为了购买战马,如今我们的摊子越铺越大,仅靠眼下这点实力,已不足以自保,当务之急便是想尽一切办法扩充兵力!”

一听扩充兵力,石方抛开心中仅剩的一丝疑虑,问道:“郎君打算扩充多少兵力?”

李文俊同样竖起了耳朵。

“我打算将骑兵扩充至五百……”

石韬话音未落,石方却惊出声来:“将骑兵扩充至五百,我们哪来这么多战马?”

“我们手里的战马,已经超过百五之数,我让石勒去邺城,正是打算从司马颖那里添置战马,部曲扩充至三百骑,一百重骑,两百轻骑;若石勒能招来骑手,我打算将胡骑扩充至两百,部曲加胡骑,共五百骑!”

二人相继失色,李文俊忍不住提醒道:“就算是三百匹战马,那也得一百五十万钱……”

“我用酒跟他换战马,他能拒绝么?”石韬一脸淡定道。

若在鲜卑人的地盘,一匹东胡马的价格大概在两千到三千左右,贩卖到中原却能卖到五千上下;

表面看来,做战马生意所获得的利润甚至超过天价酒水,可实际并非如此,战马属于战略物质,晋律规定,民间只允许流通老弱的驽马,数量也进行了严格限制,而战马却只能由朝廷掌管,虽说藩王们未必遵守律法,但战马的流通却不容易,就比如之前齐王贩来的数百匹河区良种马,被石韬打包带走,而齐王却只能哑巴吃黄连,且无处说理,甚至当石家父子卡住南北要道的这段时日,战马的买卖几乎算是断了,东海王想买不敢买,而成都王则是有马卖不出去,战马因此成了一桩有价无市的买卖;

而石韬的酒水则能通行天下,且供不应求;

如此一来,石韬跟司马颖之间的苟合,便有了基础。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诡异的平静

次日,石勒及他手下数十胡兵,带着百坛美酒离开了东莞,考虑到路上的安全,石勒先是借道兖州,然后才往邺城而去。

第一批到达东莞的流民大约三千人,孙旂派出的兖州兵士,将流民护送至与东莞相邻的平阳郡,且眼看着流民抵达到东莞所辖,兖州军士这才折返回去,兖州兵明为护送,实际上却有那么一丝监视的味道,好歹是数千人的队伍,一旦生乱,后果却只能由兖州官员承担,因此这一路上,兖州兵士还算尽职尽责。

三千流民到达指定地点之前,李子游及羊玄道已将一应物资运到了这里,甚至还派来不少工匠,以帮助流民们修房造屋;

当流民抵达指定地点之时,一切都显得那样井然有序;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采集铁石或者挖煤,而是建立营地;将来这里估计要安置上万人,所以也不能太过马虎,李子游和羊玄道有过一次安置流民的经历,安置过程,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依山临水,营地仍按军营的模式修建,且分别建在不同的区域,营地与营地之间,或相隔数百米,又或者相隔数里不等,每一座营地,除了成排的房屋,每一百人还会专门设置一间饭堂,一间茅厕,外加一间冲凉用的澡堂……

安置流民是当前的头等大事,石韬不得不亲自坐镇,但多数时候他都不会胡乱指挥,最多提出一些防火、防洪之类的建议;

这数千流民,要么因动乱而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要么田地被占而从此失去生计,为了一日三餐,他们甚至愿意出卖所有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安置他们的成本也就显得无比低廉,石韬只需给他们一口饭吃,修建营房所需的树木由他们自己砍伐,石料由他们自己去找,居住的房屋也是他们自己搭建……

流民的安置正如火如荼的进行,但帝都洛阳,乃至整个天下,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贾氏派人去了益州,王衍也派族人前往益州探听消息,就连远隔千里的齐王和成都王,也都派人前去打探虚实,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太子,却终日待在刺史府里,外人很难见到;

而另一位主角王卓,则带着兵士,四处平乱,就连王衍派来的人,在成都待了月余,也没能见着王卓,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益州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这一晚,化妆成马夫的王卓,偷偷潜入刺史府,并很快见到了太子。

发现王卓一脸忧色,张祎忍不住调侃道:“怎么,你叔父派来的人,又去堵你了么?”

王卓愁眉不展道:“操之就不要取消于我了,再这么下去,我王卓怕是要被家族除名了!”

张祎正待开口,却被司马橘呵斥道:“虎贲郎乃忠义之人,如此取笑于他,操之于心何忍?”

张祎立即收起笑容,然后对王卓鞠了一礼。

“无妨,无妨!”王卓满脸苦笑,却不得不故作大方的回应一句。

张祎的表情突然变得深沉:“王家来人,让虎贲郎焦头烂额,殿下又何尝不是如此,齐王和成都王的信使,竟然在刺史府外每日守候,且一副不见殿下誓不罢休的样子,如今看来,我等的谋划,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眼下,益州已成为牵一发而动天下的风暴之眼,殿下与虎贲郎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风暴,此际该如何取舍,还请殿下自行决断,臣不敢妄言!”

王卓有勇有谋不假,可眼前的局势,的确不是谁都敢轻易做出决断的,稍不留神便会让天下陷入动荡,到那时,血流漂杵、生灵涂炭,甚至关乎大晋之国祚;

挣扎片刻,王卓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见二人将决策权交到自己手里,司马橘却是范难了,他虽受过晋武帝司马炎的熏陶,也学会不少帝王之术,但后来却被贾氏压制了长达十年之久,内心留下的阴影又岂会轻易消除?远大的志向也早已被磨灭殆尽,更忘了自己作为帝国继任者的担当,在他内心深处,继续活着,已是他最大的愿望……

司马橘极力压下内心的惶恐,努力挤出一脸生硬的笑来:“呵,二位皆是孤最信赖之人,该如何决断,二位但说无妨,即便有何不妥,孤不怪你们就是了!”

作为太子的伴读,张祎如何不知自己这位主子有几斤几两?可他明知太子并非果敢之人,却依旧不敢帮太子拿定主意,若成了还罢,从龙之功足以让他抛却一切,可若是败了,搭上的,可不止是他一人之性命,瞄了眼王卓,发现对方俨然惜字如金的态势,张祎眼珠子一转,道:“殿下,那孙秀过去曾被称为赵王手下第一谋士,殿下何不将他请来考效一番,此人或许能想到万全之策,也不一定!”

无论孙秀,还是灰鼠,皆不被司马橘所喜,一听张祎推荐此人,司马橘立即邹起眉头:“那二人皆在主人危难之际,独自逃命,这样的人,能有什么万全之策?唉……若此刻桃花郎在孤的身边,他不知会不会让孤失望?”

王卓、张祎二人,表情略显尴尬,张祎说道:“非但殿下厌恶那二人,操之又何尝不是,但殿下终有一日会成为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当海纳百川,却如何能以好恶来判定一个人的好坏?再者,臣只是建议将他叫来考效一番,而非让殿下与之推心置腹,殿下以为如何?”

“操之所言甚是,还请殿下允之!”王卓深以为然。

心中虽然感到别扭,但最倚重的二人都如此说了,司马橘只得同意。

因暗杀赵廞有功,太子准灰鼠领一校益州兵,并从此被打发去了军营,而孙秀并无寸功,因此只能暂居于刺史府中,帮张祎整理一些书籍文案,孙秀很快被人领进太子会客之地。

不知为何,司马橘从来厌恶孙秀,尤其讨厌孙秀那双老鼠般,且时刻转个不停的眼睛,见孙秀前来,司马橘依然四平八稳的坐于主位之上,更无起身相迎的打算。

张祎却主动对孙秀说道:“孙先生,殿下此际,正有一事难以定夺,却想听听先生的意思……”

心知太子这是在考校自己,孙秀的态度更显恭敬,“有劳殿下记挂,臣当知无不言!”

第二百六十八章 猪队友

张祎故作义愤填膺之态:“贾氏上下,挟天子以令诸王,倒行逆施,致使天下,流民遍地、盗匪四起,贾氏更三番五次要加害殿下……如今殿下正打算召集天下藩王,以清君侧之名共同讨伐贾氏,先生觉得如何?”

对此,孙秀早已成竹在胸,因此表现得尤为淡定,“殿下可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什么后果?”司马橘一脸错愕。

“贾氏之祸,只在朝堂,而非天下,铲除贾氏不难,难的是铲除贾氏之后……”孙秀不紧不慢的说道。

司马橘的脸色越发难看,且一言不发的盯着孙秀,他被贾氏迫害数年之久,半年之前,甚至险些丧命,而这厮却说铲除贾氏不难,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张祎同样不解:“还请先生为我等解惑!”

点点头,孙秀继续说道:“半年前,赵王联络虎贲郎一同起事,殿下可知赵王手里究竟有何依仗?”

司马橘瘪嘴道:“孙先生可是忘了自己曾告诉过孤么,赵王打的注意,便是借孤的名义,拉拢对孤忠心之臣,以及宫卫军的那些都伯,孤说得对否?”

“光拉拢太子党羽就能成事,你司马橘又何必逃到蜀中来避祸?”孙秀内心鄙夷之极,表面却不动声色道:“天下乃陛下之天下,而非贾氏之天下,眼下,朝纲虽被贾氏所掌控,但贾氏手中的权柄,却只限于帝都之内,贾氏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外强中干,更难以得到洛阳周围那帮骄兵悍将的拥戴,若非如此,赵王又怎会轻易死在皇城门外?只需有人将……将贾后诛杀,贾氏一党,顷刻便会土崩瓦解,赵王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因此敢于奋起一搏,只可惜……”

孙秀明面上在说司马伦谋反一事,其实却是在暗指司马家分封藩王的弊端。

并未听出孙秀话中之意,司马橘却是一脸晒然:“嘿,贾氏果真如你所言那般不堪,赵王又因何死得不明不白?”

“赵王并非死于贾氏之手!”王卓却在一旁插话道。

这已是王卓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如此肯定,非但司马橘感到意外,孙秀更是吃惊不小;

孙秀判断赵王并非被贾氏所害,乃基于形势上的判断,贾氏既然能拿走赵王手中的宫卫军控制权,那么一定也想到了赵王心有不甘,所以必然有所准备,如果贾氏当真发现赵王有谋反的苗头,只需罗列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就能将赵王赶出洛阳,而非派人在帝都门前刺杀赵王;

王卓如此肯定,却是让人猜之不透。

“赵王被刺那一晚,卓正好在西门之外,且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惨状!”想起那晚的经历,王卓仍感到心有余悸。

太子和张祎曾听王卓提起过此事,却没有发现其中有任何破绽,而这话落入孙秀耳朵,却让孙秀心头波涛翻滚;

赵王不明不白被刺这件事,是孙秀心口永远的痛;

从龙之功,乃世间最诱人的功劳,却因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让一切化为乌有,直到此刻,赵王被刺的原因,依然成谜,岂知亲眼目睹那一幕的人,居然近在眼前……

孙秀抖动着嘴唇问道:“虎贲郎……是否……是否看清了那群歹人的样子?”

王卓摇摇头,道:“那夜,本将与赵王约定在西门之外相见,曾看见赵王被整整一百铁甲军士护卫着去了西大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西营方向突然传来数道惊雷之声,等本将摸黑赶到,却看见那群歹人正在屠杀赵王的卫队,而赵王的车架却早已被掀翻在地……”

“那队人马,是何来路,虎贲郎可曾看清?”孙秀一脸急切。

“那时天色太暗,况且我只敢在远处观望,因此并未看清那群人是何来路,那些人甚至不到一百之数,却全都披着制式铠甲,其中几人还穿着铁甲,而且都骑着彪壮战马;事后,我听身边的护卫说,那群人里面非但有胡儿,似乎还有一名女子……若非那群人身披制式铠甲,本将甚至以为他们是一群山野豪强,如此古怪的一寻人,又怎会是贾氏派去的?再者,既然贾氏掌握了赵王的行踪,又怎会放过本将?又如何肯派本将保护殿下到蜀地?这一切,都说不通啊……”

孙秀那对老鼠般的眼珠不停的转,过了良久,他突然问道:“虎贲郎与赵王秘密相会一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王卓摇头:“事关重大,除了本将,无人知道我与赵王的那次约定!”

“既然不是虎贲郎泄露了行踪,那多半是赵王身边出了内鬼,不过那晚之事,除了赵王与小人,似乎并未告诉过旁人啊!”孙秀自言自语道。

王卓和孙秀一人一句,竟勾起了司马橘和张祎的兴致,房间里霎时变得安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孙秀身体一颤,脱口说道:“不对……那夜,除了我们三人,还有人打听过赵王的去向,难道真是那个贱人?”

说到最后,孙秀嘴巴张得老大,却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亲。

“那人是谁?”其余三人,竟一同开口。

“望仙楼的女掌柜……兰蔻!”说话间,孙秀却是一脸的狰狞。

原以为赵王身边出了叛徒,又或者“猪队友”,不想那个猪队友居然会是自己,孙秀那个恨呐。

“若殿下想知道赵王被刺的原委,可差人前往洛阳,去望仙楼中找一名叫做兰蔻的女子,只要找到那个贱人,或许赵王被刺的秘密便会水落石出!”

“赵王一死,赵王一脉就此没落,如今再将此事揪出来,对我等并无多大好处,孤知道先生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先生还是不要记挂的好!”司马橘打听赵王之死的原委,纯属八卦的心态在作祟,对赵王一家,乃至眼前的孙秀,却全无好感,因此语气之中,却有那么一丝挖苦的味道。

眼中的阴郁之色,一闪而逝,孙秀再次开口:“殿下,小人并非无的放矢,破解当前困局的关键,或许就在眼前!”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扩充兵力

“先生此言何意?”张祎急忙问道。

瞧瞧太子,又瞧瞧王卓,二人虽不曾开口,但眼神之中却满是迫切,这一瞬间,孙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为司马伦出谋划策时的情景,捋了捋山羊胡,孙秀总算找回昔日的感觉:“殿下以清君侧之名,召集诸王,讨伐贾氏,且不提成败,即便顺利杀回洛阳,最后殿下却置陛下于何地?其余藩王,果真会就此臣服于殿下么?殿下是否有把握震慑诸王?”

孙秀一连几问,愣是将司马橘问得哑口无言。

“镇守各地的藩王,既不缺钱粮,又不缺兵马,最后无论谁掌控中枢,其余藩王,都不可能就此臣服,殿下既无把握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又何必急着出头呢?”孙秀又道。

王卓向来反感这类处处以利益为重的权谋之术,却更倾向于用拳头说话,因此怒斥道:“殿下乃天命所归的太子,乃帝国的合法继任者,殿下不出这个头,谁出这个头?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又岂能以成败论之?”

被王卓吓了一跳,孙秀急忙躬身赔罪道:“还请殿下与虎贲郎恕罪,小人并非不敬,而是在陈述当前的形势,元康初年至今,先有楚王诛杀权臣杨骏、卫瓘,以及汝南王,最终楚王却步了三人之后尘;后有赵王离奇被刺;赵王之后,河间王也急着入主洛阳……众多藩王前仆后继的争夺权利,却是为何?”

张祎脱口问道:“难不成,他们打算问鼎……”

孙秀不置可否。

司马橘忍不住道:“孙先生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可孤毕竟是当今太子,只要孤活着的一天,又岂容他人觊觎帝位?”

“正因为如此,殿下才更应该审时度势,顾惜自己的万斤之躯,小人依然是那句话,想搬倒贾氏不难,难的是殿下如何接掌中枢的权柄;而此际殿下若是先动,必最先遭受贾氏的反扑,万一有黄雀躲在殿下背后,却该如何是好?依小人之见,殿下一动不如一静,等洛阳乱了,殿下再悄悄回到洛阳,并趁势掌控大局,这才是明智之举!”

“好生生的,洛阳如何会乱?”司马橘问道。

“找出赵王被杀的真相,并公之于众!”孙秀神采奕奕,“敢在城门之外刺杀赵王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小人敢断言,帝都之中,必然隐藏着一股极其强大、且不为人知的势力,若能将那股势力背后的主人找出来,到那时,贾氏岂会坐视不理?”

“先生的意思是……”司马橘似乎明白了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殿下正是要做那个笑到最后的渔翁!”孙秀一语总结道。

待孙秀离开,司马橘急忙问张祎道:“操之认为孙秀的计策如何?”

“孙秀之谋,非‘毒辣’二字,不足以形容!”张祎道。

“虎贲郎以为呢?”司马橘又问王卓。

“臣更倾向于打出太子旗号,然后联合诸王杀回洛阳!”王卓一字一顿的说道。

“在下倒是觉得孙秀之计或可一试!”顿了顿,张祎继续道:“如今打出太子的旗号倒是畅快,可如此一来,天下将从此陷入战乱;或许的确如孙秀所言,贾氏祸乱朝纲不假,可贾氏的诏令一旦出了洛阳,又有几人愿意听从?先有赵王意图不轨,后有齐王和东海王跃跃欲试,所以孙秀才会说搬倒贾氏并不难,难的是搬倒贾氏之后的权利归属……如今陛下健在,我等名为清君侧,可陛下毕竟还在贾氏的掌握之中;另外,若有那心怀叵测的藩王,欲行黄雀之事,殿下该如何应对?”

王卓原本打算劝太子打出旗号,可话到嘴边却又忍了回去,太子一旦打出旗号,王卓势必要和贾氏决裂,到那时,他极有可能会被家族除名,为此,王卓感到很是为难。

其实司马橘同样不愿和贾氏开战,他好不容易逃离洛阳那座牢笼,况且打仗是要死人的,胜败且难以预料,又哪里有现在这样惬意?

三人最终达成共识,太子派人潜回洛阳,调查司马伦被杀一案的真相,并以此搅动洛阳的局势;

人选除了太子的亲信,在就是孙秀举荐灰鼠手下曾为石崇效力的“思归”死士。

……

在这短短的两月之间,东莞安置的流民,竟然超过三万之数,这比之前预计的两万,整整多出一万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北地的胡乱越发严重,尤其是晋阳周围的匈奴人,已经有了脱离官府掌控的趋势,因此逃难的人越来越多,若非石韬肯接收这些流民,兖州官员真可谓焦头烂额,石韬此举也算帮了羊献荣的外祖父一个大忙。

得知晋阳的局势,石韬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对兖州过来的流民,全都笑纳,虽说压力不小,但一来之前的粮食储备还算充足,除了从官府粮仓低价买来的八千担粮食,抄乌家又得到三千余担,石韬仍不满足,却又从各富户家里买来三千担,加上之前剩下的一千多担,他手里足足有一万五千担粮食,况且秋收将近,凡是租来的土地,今年的收成皆为石韬所有,最重要的一点,贾氏答应将东莞郡今年的税赋全都用于安置流民,所以石韬才敢一口气吃下三万多人。

修房造屋自然用不了三万人,所以开矿和采煤的工作也陆续展开。

三万多人,一共修建了近百座营地,每座营地安置的人数最多不会超过五百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便于管理;

若将数万人全都集中到一起,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引发混乱,而将数万人分置于数十座营地,每座营地只需一两人盯着,便很难引发大的混乱,即便有聚众闹事之徒,游荡在附近的骑兵也会很快赶来。

三万流民当中,很大一部分是刚刚从晋阳逃出来的难民,所以青壮的比例,较上一批流民多出不少,统计下来,竟有八千之多,如此一来,兵士的来源算是有了着落。

石韬从八千青壮里面挑选出两千身世清白之人,这里所谓的身世清白,是指有父母亲人,或是有相亲邻里能证明其身份的人;

之后,又通过一轮轮的选拔,挑选出有一定骑射基础的青壮两百余人,并补充到部曲里面,部曲的人数一下增加到了三百,这三百部曲,除了日常训练,还会在各个营地轮番巡逻;

而剩下的青壮,其中四百人由庄丁头目黄汉负责训练,并就此成为西郊庄园保安团的一员,其余青壮,则成了石韬这位“团练使”的民团兵士。

另外,眼瞧着石韬大肆招兵买马,刘胤实在眼馋不过,因此每日缠着石韬,要求扩充郡兵,为了不招致他人非议,石韬只同意刘二郎以部曲的名义,又招募了二百青壮,并让他带着人马继续坐镇临朐,临朐是石韬计划中,较为重要的一环,因此才将刘胤安置于此。

第二百七十章 烈火燃烧

东莞县是石韬的根基所在,而作为东莞郡最北端的临朐,则是对抗齐王的前沿阵地,只有守住临朐,他的根基才会更加稳妥,除了一百郡兵以及刘胤刚刚招募的两百部曲,石韬还打算在临朐安置五百民团,并以临朐为中心,建立屯田区;

另外,石崇已经将驻扎在开阳的五百牙门军召回了下邳,为了构建以东莞县为轴心的南北防御阵地,石韬除了打算在临朐屯田养兵,还打算以沂南为中心建立屯田区,并与东莞县形成互为掎角之势;

至于东莞以西的蒙阴,及沂源等县,因为与兖州相邻,所以石韬只打算在此屯田,而暂不考虑布置兵力;

最后,东莞县以东,属青州地界,自然不可能屯田,石韬只能将自己最精锐的三百部曲安置在此,加上五百庄丁,防御力也不算差;

至于石勒及他手下的两百胡兵,则会游离于青州和东莞之间,既可充当耳目,又能随时支援东莞,算是一支机动力量。

不出石韬所料,石勒与司马颖的第一次接触还算融洽,司马颖不但收下石韬的礼物,甚至回赠了二十匹上等东湖马,其价值甚至超过石勒带去的礼物,至于石勒提出用酒水换取战马的提议,司马颖却没有明确表示。

得到消息的石韬,感到十分有趣,司马颖不但收了他的礼物,而且还回以重礼,对交易之事却不置一词,但石韬并未放弃,而是耐心等待时机。

生意虽然没有谈成,但也不是全无收获,二十匹东湖马还是其次,石勒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去一趟邺城,便招募了上百名精于骑射的胡人回来,其中包括鲜卑、羌人、氐人,甚至还有几名匈奴人,对此石韬并无异议,却任由他以自己方式去调教新收的那群小弟。

石方按部就班的训练着三百部曲,如今虽然只有两百不到的战马,用于训练,却是足够了;

石勒则仍像过去那般,一面干着斥候的勾当,一面调教其手下胡儿,且整天一副劲头十足的样子,唯一让他不爽的是,他手下这些人虽精于骑射,却只有二十来匹战马,为此,他不知在石韬耳边念叨了多少遍,却每次都只得到石韬一句“再等等”的回答。

第三批酒水已经运往洛阳,如同石韬一早判断的那样,天价酒水的风头很快过去,尊享的销量不断下滑,而花开富贵的销量也基本保持不增不减的局面,反倒是益寿延年的销量突飞猛涨;

益寿延年的销量猛增,一方面是因为石家酒水的名气开始向天下各地扩散,尤其北地,高度烈酒在北地受欢迎的程度根本无法想象,这还是夏秋交替的时节,若到了冬季,石家烈酒,完全可以当做御寒之物;

益寿延年销量猛增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分级代理”这一营销模式的推行;

所谓分级代理,便是以酒水商户每次购进酒水的多寡而分为不同的等级,一级代理商最高可获得四成返利,二级代理商可获得三成返利,三级代理商可获得两成返利,以此类推……

流通到消费者手中的酒水,价格依然是千钱每坛,但代理商们却可根据自身实力的大小,获得不同的利润,全国统一的价格,而代理商们也能得到稳定的收入,酒水的销售,自然如蛛网般向四周快速扩散。

表面上看,石韬整整损失了四成利润,实际则不然,一坛酒的成本不过数十钱,有了各级代理商,石韬便不用操心各地的买卖,只一门心思的负责酿造,同时酿出的酒水不用积压,可以全部分摊到各级代理商那里,资金回笼的速度以及销量却是成倍的提高,

售卖酒水之事,石韬全都交给石福以及王旷等监事会成员去打理;

安置流民则由李子游和羊玄道二人负责;

练兵由石方、石勒等人操持;

盘尼西林的提纯,以及玻璃工艺的改进,却是郑隐以及葛道士的事,而郑隐的一众道友也带着盘尼西林前往各地进行宣传与推广;

古河、梦大锤除了琢磨板甲的打造,还要配合翻车师傅们改进水力锻机。

身为灵魂人物的石韬,似乎比谁都清闲,他每日只到各处转转,顺带给打工仔们打打鸡血、提提建议,却很少专注于某一件事,这期间,他甚至抽空去了趟彭城,与羊献容偷偷幽会。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

石韬年初从土著手中换来的四万亩土地,产量竟然超过了十五万担,也即是说,采用精耕之法的四万亩土地,亩产几乎接近四担,而之后得来的五万亩土地,加上乌家充公的一万五千亩,共计六万五千亩土地,也不过收到九万担粮食;

倒不是说其他县的土著用下等田地来糊弄石韬,因为无论前面的四万亩,还是后面换到的五万亩,上中下三等田地全都按照一定比例来计算的,更何况石家父子到东莞不过一年,却已砍下好几颗大户的脑袋,石韬相信,没人会做这等蠢事;

如今石韬几乎可以断言,在没有工业化肥和高产良种的情况下,仅仅只改变耕作、施肥、以及灌溉方式,便能将这时的亩产量提高一倍不止,能有如此可喜的成果,石韬更有信心将种田事业继续发展下去。

从自己的土地上获得二十四万担粮食,石韬并不满足,今年东莞全境的税赋都归他所有,他甚至打算即使是少收那么一两成,也要将全部的税赋,折算成为粮食;

让石韬颇感意外的是,今年收税的过程竟出奇的顺利,东莞、沂南、临朐、蒙阴、东安六县的税赋,共收取五十四万担粮食,这其中包括各县官吏的公费,但石韬对粮食的渴望,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各县收来的粮食,被他统统收入郡守府的府库,而他却将各县的公费折算成铜钱,然后发还到各县手中,至于各县官吏们吃饭的问题,却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石韬算了一笔账,现在他手里一共有七十八万担粮食,就算每人每年消耗四担粮食,也足够维持二十万人的吃饭问题;

当然,这时缺少肉类及其它高热类食物,若没有肉类及其它食物的补充,一个成年人每年恐怕能吃下十担以上的粮食,不过石韬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早在春耕过后,他便命人四处收罗家禽、牲畜的幼崽,眼下已到出栏的时节了,而且等秋收结束,他还会将养殖事业继续铺开。

想当初刚来东莞那会,真可谓一穷二白,这才过了一年,自己的山头竟有如此规模,尤其是见到满仓的粮食,石韬心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最后的警告

洛阳!

坐落在南市,并且与望月楼只隔了两条街的一栋民宅之中,青衣两眼紧紧盯着石韬留给她的那本小册子,上面的内容主要是关于青衣卫的构架,以及职能;

直到此刻,青衣仍感到一知半解。

曾为死士的她,对潜伏、暗杀,以及打探消息,原本如家常便饭一般,却不知郎君为何非要搞得如此复杂,还让她担任什么指挥使,指挥使之下,又设了两名总旗,总旗分别由豹子和小夏二人担任,而总旗之下还有十多个小旗,暂时无人可用的情况下,除了让青衣卫其余成员担任小旗,就连飞豹王弥,以及供出王弥老家地址的谢老六,也都成了小旗;小旗之下,则是通过中间人招募进来的外围成员,而每个小旗,会负责三五名外围成员的联络与管理。

以金钱开道,用了不到三个月,青衣卫的外围成员便发展到上百人的规模,尽管如此,距石韬的目标仍相差甚远,但对青衣来说,管理上百人的组织,已经让她感到十分吃力;

为此,青衣一面努力揣摩石韬留给她的手册,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向拥有一定管理经验的兰蔻请教;

兰蔻的阅历原本不差,加之她为赵王打理望仙楼的生意长达数年之久,更时常与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有兰蔻从旁指点,青衣勉强维持着眼前的局面。

咚咚咚!

“进来!”沉思中的青衣,被敲门声惊醒。

只见小夏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不经意间,青衣的眉眼之间露出一抹喜色。

看完信上的内容,青衣脸上的喜色逐渐淡去。

石韬在信上说,让她找几个身手不错的武师,回去指导新招募的青衣卫后备力量的防身与搏杀技巧;

东莞郡一下涌入三万多人,而石韬招募的学生,也从原先的一百多人,增加到一千多人,从中挑选的青衣卫后备力量,更是超过两百之数,目前由李文俊以及郭璞二人充当教习;

李文俊学识不差,且深谙人性之道,而郭璞则是一身诡秘之术,由二人教导那群后备力量,青衣卫的将来很是令人期待,眼下唯独缺少武术教习;

石韬身边原本不缺弓马娴熟的武人,但石韬的心目中,青衣卫走的是暗黑路线,青衣卫士应该掌握灵活多变的搏斗技巧,因为青衣卫的主要职能是潜伏、暗杀,以及打探消息,堂堂正正的搏杀,反倒不适合暗黑系的青衣卫。

要找几位精通防身及刺杀术的教习倒是不难,青衣刚刚招募的江湖人士里面就有不少,青衣略加思索,便已有了人选,青衣对小夏吩咐道:“你派人去跟角木蛟、亢金龙、奎木狼、翼火蛇四人打声招呼,让他们收拾行李,随时准备待命!”

青衣还是“思归”死士那会,无意中救过刺客组织“二十八星宿”的头目角木蛟,并从此结下善缘,这次扩充青衣卫,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将“二十八星宿”吸收进来,目前那二十八人虽算不得青衣卫的核心成员,却也是青衣较为信赖之人,眼下暂时充当青衣卫的执法人员,而她刚刚点名的四位,则是二十八星宿当中最顶尖的四名刺客。

“诺!”

小夏刚刚领命离开,豹子一头窜了进来,表情却显得有些诡异。

“有什么事么?”青衣抬头问道。

“王弥被人抓了!”

青衣皱眉问道:“他犯了何事?”

“他在富贵赌坊耍乐子,输钱之后大闹赌坊,被人家给拿了!”

“真是废物,也不知郎君究竟看上他哪一点?”青衣面色阴沉道。

“谢老六还在外面等着呢!青衣姐,我们救是不救?”

“不救,那厮放着正事不做,却跑去赌钱,活该被人拿住!我青衣卫可丢不起这人!”

“那好,我这就去打发了谢老六!”

“等等!”

豹子正打算离开,却被青衣叫住了。

青衣原本不想搭理王弥那厮,却突然想起郎君似乎颇为看重此人,自己若是对王弥不管不问,恐惹郎君不快,“你去将谢老六叫来,先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再决定救与不救吧!”

不大一会,谢老六过来了,却是一副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

“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青衣冷冷的问道。

“昨日老大……昨日飞豹收到家人来信,心中感到苦闷,所以今日叫上我们哥几个去赌坊,以此发泄一下胸中的不快,岂知飞豹刚刚坐上去,便连输十把,他这才大闹赌坊,却不想对方人多势众,被我等打翻数人之后,最终双拳难敌四手,王弥及两位兄弟都被人家拿住,而我见机得早,因此得以回来报信!”

“有没有弄出人命?”青衣问道。

谢老六摇头道:“大伙都知道这里是皇城,所以大家在动手之时下手不敢太重,因此倒也没有闹出人命!”

“呵,你们也知道这里是皇城么?”青衣冷笑,“还有,王弥包括尔等家人,如今都在东莞好吃好喝的住着,比之过去那种胆战心惊的日子,不知强了多少倍,他王弥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生出怨恨?”

谢老六身子一紧,慌忙解释道:“小人绝无任何不满,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青衣追问道。

谢老六诺诺回答:“飞豹私下曾说,郎君以家人要挟我等,并驱使我等为他效力,非君子所为……”

青衣却是冷笑:“过去尔等只是一群杀人越货的盗匪,与君子扯得上边么?如今尔等家人,非但不但不用终日担惊受怕,温饱也是不愁,尔等居然还有怨言?”

“是啊,我们兄弟几人,也是这么劝飞豹的,可他就是转不过弯来……”

……

夜深人静。

此时的洛阳城,已经宵禁,街道之上,除了打更的,以及偶尔经过的巡逻卫队,再不见人影;

富贵赌坊附近街道的阴影之中,突然出现一群蒙着面纱的青衣人。

片刻之后,赌坊之中,突然传出阵阵喊杀声。

一个时辰之后,与望月楼相邻的民宅之中,一身狼狈的王弥终于见到了青衣。

青衣眼神冰冷的看着王弥,道:“听清楚,这是最后的警告,再有下次,不用别人动手,我会亲自摘下你的头颅!”

第二百七十二章 地下王者

今夜之前,王弥其实不太看得起青衣,对方只不过是一名女子,一个纵横青州多年的悍匪怎么肯轻易臣服于一名女子呢,不过刚才青衣展示的铁血手腕,却是让他吃惊不小,这可是在皇城之中,是在皇帝老儿的眼皮底下,青衣居然带着人马,直接杀进赌坊抢人,而且还伤了对方不少人,她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曾为死士的青衣,其实更善于这类直来直去的拼斗,对尔虞我诈那一套反倒不太适应,若非她经历过自己身患“天刑”之后被灰鼠抛弃,以及贰的背后偷袭这两件事,她依然还是那个只知道听命行事,只知道杀人的“十二”;

在她看来,自己的手下被抓走,她带着人从对方手里将人抢回来,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青衣此等直来直去的方式,以及那股子狠辣,却让王弥有些震惊,即便他做常山匪盗之时,似乎也不似这般简单粗暴……

见王弥早已不复往日的桀骜,青衣又道:“我家郎君肯将你的家人接到东莞,并好吃好住的伺候着,是因为郎君对你起了爱才之心,若非如此,你和你的同伴早已成为刀下亡魂,天底下愿意为我家郎君效力的人多了去,你若老老实实做事则罢,若继续三心二意,倒不如彼此一拍两散,免得将来害人害己!”

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位笑面虎的模样,王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个家伙杀起人来可是毫不手软,别说自己这样的盗匪,就连刘渊之子,齐王手下赤沙中郎将,也是说砍就砍了,这样的的人的确不是他王弥能应付的主,再者,王弥并非真的怨恨石韬,如今他非但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洛阳街头,而且的确如青衣说的那般,家人虽成了石韬要挟他的筹码,但总算不用再过成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据家人来信说,他的家人如今的衣食用度,皆有专人照料,而并非他之前猜测的那般成为囚徒,王弥其实已经想通了,就是面上还有些扭捏。

今日这事,算是给王弥一个台阶下,王弥抱拳道:“多谢指挥使搭救之恩,从今往后,指挥使但凡用得着我王弥之处,王弥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王弥已然臣服,青衣的脸色因此好转,同时心中对郎君也越发佩服,恩威并施之下,就连这等桀骜不驯的盗匪都被降服,驭人之道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次日,青衣依然如往常那般,去望仙楼与兰蔻商议接下来的事宜。

青衣卫的架子倒是搭建起来了,但对下一步该怎么做,青衣仍有些犯糊涂;

消息有轻重缓急之分,一般市面上能打听到的消息,或许对石韬也有帮助,但真正重要的消息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听到的;

但凡重要的消息,一般只会在小范围内流传,也只有洛阳城那少数几位大佬,才真正掌握涉及国家命运的重要情报,而绝大多人或随着中枢发出的政令而随波逐流,或妄自揣测……

对此,石韬已给出了明确的方向,那就是派人打入几位大佬的府邸,甚至将探子安排到大佬身边;

这一条说起来简单,真要实施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因为但凡身居高位之人,在用人之时都非常小心谨慎,即便皇帝要安插谍探到大臣的身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青衣卫属于草创,成员不过百十人;

眼下不光青衣两眼一抹黑,就连阅历不差的兰蔻,也都无计可施。

正当二人苦恼之际,翠儿上楼报信,称豹子在楼下等候,说有要事求见。

不一会,豹子来到三楼。

“发生了什么事?”青衣问道。

“今日一早,安插在各处的探子来报,称洛阳豪侠戴渊,命洛阳所有地下堂口追查王弥、以及昨夜闯进富贵赌坊的青衣人的下落!”

“戴渊是谁?”青衣楞道。

不等豹子回答,兰蔻却在一旁说道:“戴渊,字若思,广陵郡人,元康初年,因人推荐,且就此投身于赵王门下,而后凭着一身勇武、及狠辣的手段,成为洛阳豪侠之首,并从此将洛阳的地下头目,全都纳入他的掌控,此人非但直接掌控着洛阳绝大多数赌场、勾栏等买卖,甚至连许多酒楼、以及集市的勾当,也都被他插了一手,你们怎么会惹上那位号称鬼见愁的戴若思呀?”

“鬼见愁、戴若思?”青衣虽然感到意外,脸上却不见丝毫慌张,若在从前,她或许会畏惧戴渊一类的豪强,但自从跟了石韬,所作的每一件事都足以惊天动地,即便戴渊在洛阳的势力强大,但再强能强得过赵王司马伦么?

随即,青衣风轻云淡的说道:“戴渊的手下,抓了我青衣卫的人,我只不过从他们手里将人抢了回来,有何过错?”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兰蔻却是一脸无语的问道。

青衣转头对豹子说道:“你去打听一下戴渊现居何处,实在不行,我亲自登门问一问,他戴渊究竟打算作甚?”

“等等!”

豹子正待转身,却被兰蔻叫住,豹子忍不住朝青衣看去。

青衣微微点头。

“戴渊手下数千,而我们则不到两百人,我们跟他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兰蔻瞪眼说道。

“那你说我们该如何处置?”

“戴渊虽然号称洛阳第一豪强,但他的身份终归上不得台面,而七郎非但拥有官身,还是贾氏跟前的红人,如今赵王已死,要对付戴渊,自然要借官家之势!”

“你的意思是?”青衣却是不解道。

“青衣娘子能否跟我说说,你们究竟如何惹到那戴渊的?”

随即,青衣一五一十将整件事说给兰蔻听。

“唉……也不知七郎怎会让这等莽撞之人来掌管青衣卫?”听完,兰蔻却是暗自一叹,然后对青衣说道:“我们与戴渊并非化不开的死仇,这样吧,让石中玉去找七郎的兄长石浑,让他请官面上的人对戴渊施压,想必那戴渊会给石家几分薄面,至于下一步该如何处置,最好写信问过七郎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拍即合

虽说青衣丝毫不惧戴渊,可她却担心自己将石韬交代的事情给办砸了,最终只得听从兰蔻的建议。

石中玉很快与二人碰头,他现在不但是望月楼明面上的掌柜,同时也是石韬在洛阳的代言人,但实际上,石中玉非常清楚,真正说话管用的,却是眼前这二位。

得到指示的石中玉,不敢怠慢,很快去寻石浑。

鬼见愁戴若思的名头,在洛阳的确称得上响亮,但在石浑眼中,那戴渊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家伙,自然也就不当回事,一听戴渊敢找石家的麻烦,石浑当即纠集了一帮身份与他相仿,且都在洛阳卫军之中挂名的纨绔子弟,气势汹汹的找上们去,将戴渊软硬兼施的威胁了一通,然后扬长而去。

年初,司马伦被刺身亡,戴渊从此失去了靠山,且惶惶不可终日……戴渊看似风光,可他自己却很清楚,像他这等见不得光的人物,根本入不得大佬们的法眼,当初若不是司马伦利用他敛财,戴渊哪里有机会投入赵王的门下,如今靠山已失,戴渊自然不敢轻易得罪石浑这样的纨绔子弟,可他毕竟是称雄一时的人物,石家的人,不但冲进富贵赌坊将人抢走,而且打伤他无数手下,岂知刚才更是大摇大摆的上门要挟,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跟当众打他戴渊的脸没什么区别。

表面忍气吞声的戴渊,内心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但让他与眼下正红得发紫的石家对着干,他也没那胆量;

经过一番挣扎,戴渊命手下备了重礼,当夜便去了河间王府。

听门房来报,洛阳豪强戴渊求见,司马颙稍感错愕;

戴渊之名,司马颙多少有些耳闻,可在司马颙这类位高权重的王侯眼中,那戴渊不过是一只活在阴暗角落的蛆虫,司马颙脸上随即露出一抹厌恶之色,挥了挥手,司马颙对门房道:“本王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见他,你随意找个借口将他打发了罢!”

门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事么?”司马颙却是一脸不快道。

“回王爷,那人并非独自前来,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那人带了十数箱财物前来……礼,似乎不轻啊!”

司马颙又是一愣,沉吟片刻,司马颙却是笑道:“呵呵,那厮带着厚礼登门,必有事相求,去吧,让他先在厅堂等候!”

看在厚礼的份上,司马颙终究还是打算与戴渊见上一面。

戴渊自知身份低微,所以不敢拐弯抹角,当即便表明了来意。

司马颙大体了解了戴渊今日登门的目的,这厮似乎是得罪了石家,更担心惹来报复,所以带上大礼来寻求自己的庇护。

石家七郎与自己有着生意上的往来,同时石崇很快就要调回中枢任卫尉,并与自己共掌宫卫军,按理说司马颙不该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家伙而与石家交恶,可一来财帛动人心,戴渊可是带着重礼前来,白白放弃到嘴的肥肉,可不是他司马颙的风格;

再者,司马颙最近的确看石家有些不爽……一个卑贱商贾,如今居然和他平起平坐,且共掌宫卫军,对此,司马颙颇有怨念;

另外,当日酒水发布会上,司马颙对蒙着面纱走秀的兰蔻一直念念不忘,事后本打算向石韬索要,只因石韬走得仓促,司马颙根本没机会开口,这事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后来司马颙听说望月楼明面上的掌柜是石家的一名下人,实则是一名神秘女子在暗中打理,为此,司马颙曾数次差人前往望月楼,并要求见一见那位神秘女子,只可惜都被贱奴挡了回来,司马颙心中越发的恼怒。

正是因为对石家的种种不满,让司马颙起了别样的心思,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司马颙道:“此事不过小事一桩尔,本王替你做主也无妨,更何况石家最近的确有些张狂过头了,本王正欲敲打一番,呵呵!”

司马颙言语之中,似透出对石家的不满,这让戴渊霎时欣喜若狂,并立即表了一番忠心。

二人最终一拍即合。

前一日,石浑带着一帮纨绔,将戴渊威胁了一通,当天戴渊便撤销了追查飞豹王弥以及青衣人的命令,如此一来,似乎更印证了兰蔻之前的判断,戴渊并不敢轻易得罪石家,就连青衣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因此她认为没有必要再去打扰石韬;

岂知仅仅过了一日,戴渊竟亲自带人到望月楼滋事,最后不但打伤了望月楼的两名伙计,甚至隐隐表达,这是河间王的意思。

得知戴渊上望月楼挑衅的消息,青衣立即带着人马去了望月楼,受伤的两名伙计虽无大碍,可绝大多数人明显被吓得不轻,若戴渊三天两头上门滋事,望月楼怕是只能关门了,青衣上到三楼,却发现兰蔻正坐着发呆,且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青衣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狠色:“我欲除掉戴渊,你以为如何?”

眉头紧锁的兰蔻,朝青衣看去:“戴渊手下数千喽啰,岂是说杀就杀的?况且这件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戴渊似乎投靠了河间王,眼下就连整个石家也不敢说与河间王开战的话,更何论你我?”

“戴渊投靠了河间王?”青衣的表情微微一僵,若只是戴渊,她或许还没那么担心,可戴渊的主子真是河间王,那又另当别论了。

兰蔻的心情却要复杂得多,她多少猜到一些前因后果……过去,河间王曾是她的仰慕者之一,最后却被司马伦横刀夺爱,虽说兰蔻和他再无交集,但毕竟二人见过不止一面,那日兰蔻蒙着面纱登台表演,似乎被司马颙看出什么端倪,之后,司马颙更是数次差人到望月楼,并指名点姓要见一见那日登台的蒙面女子,最后都被石中玉挡了回去,堂堂河间王,在望月楼吃了闭门羹,心中没有怨气那才是怪事,若非如此,河间王如何肯为了一介豪强,而与石家交恶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挑衅

“到了河间王这一层面,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应付的了,所以我们只能按兵不动,然后将近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七郎,该如何处置,却只能由他决断!”兰蔻不禁苦笑道。

“万一戴渊还不肯罢休,继续上门来找我们的麻烦,又当如何?”说出这话,青衣的内心感到无比酸楚……不过是为自己的手下出头罢了,最后居然冒出个河间王,郎君将如此重要担子交给自己,自己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实在有负郎君所托。

眼神闪烁,兰蔻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猜那戴渊不敢真的与石家作对,他或许只是受河间王差遣,来敲打石家罢了,毕竟七郎与河间王有着生意上的往来,河间王不会做得太过火,眼下你我只需修书一封,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七郎,然后等他的消息吧!”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情绪低落之下,青衣随口答道。

接下来的几日,戴渊命手下时不时的光顾望月楼,但也没有任何太出格的举动,但正是这等引而不发的挑衅,才更加折磨人;

望月楼的客人日渐减少,就连请来参加时装走秀的姑娘们也都以各种理由推迟不来,却只能靠翠儿以及兰蔻调教出来的几名弟子勉强支撑;

每日眼睁睁瞧着戴渊的手下在望月楼耀武扬威,却又发作不得,青衣的心情变得越发烦闷。

兰蔻还算淡定,她几乎可以断定,戴渊派人到望仙楼滋事,是受了司马颙的指使,目的却是逼石家的人出面,又或者逼兰蔻现身,对此,兰蔻倒不是很担心,一来司马颙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而这望月楼原本就是他的产业,加上石崇那层关系,若果司马颙做得太绝,对谁都没好处,兰蔻却是耐心等着石韬的回信。

在这期间,石浑也曾和戴渊的手下发生过冲突,但洛阳令派来的官差却对两帮人马各打五十大板,最后不了了之,当石浑得知戴渊乃河间王的人之后,石浑瞬间就焉了,就连石崇都不敢轻易得罪河间王,更何况他?

不得已之下,兰蔻和青衣商议过后,决定暂时关闭望月楼,同时命青衣卫的所有成员全都蛰伏起来。

又过了数日,却依然不见石韬的回信,此时就连兰蔻也慌了;

按理说,洛阳到东莞,快马只需三日,就算路上有所耽搁,也不会超过五日,而且青衣前后派出两路人马送信,这都十来天过去了,却依然不见回音,兰蔻甚至担心东莞那头会不会出了什么状况。

夜幕降临,同样坐立不安的青衣,不得不去望月楼找兰蔻商量。

眼中透出一抹焦虑,青衣说道:“我打算亲自前往东莞!”

“这都十来天了,即便我们没有送信过去,也该有七郎的消息才是,若非送信之人在路上出了意外,那就是七郎那里发生了变故,你亲自跑一趟也罢,免得我等终日惶恐不安!”

青衣向来雷厉风行,当即道:“那好,危月燕、女土蝠、壁水貐、心月狐四人,继续留在望月楼保护你的安全,其余心宿,则随我即刻上路!”

“也罢,你早去早归,路上千万小心!”心烦意乱的兰蔻,随口嘱托一句。

“这么晚了,还打算出门么?”

就在青衣转身的一刹那,远处突然传来熟悉却又让二人魂牵梦柔的声音。

刚刚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二人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眼眸也相继模糊,二人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更是随着石韬的出现,瞬间化为乌有。

分别数月,石韬的个头不但猛涨了一截,整个人看上去也越发从容,此际,脸上更是洋溢着无比自信的笑容。

“青衣有负郎君所托,请郎君责罚!”眼泪夺眶而出,青衣当即便要跪下请罪。

一把握住青衣的手臂,另一只手却轻轻擦拭着对方脸颊上的泪珠,石韬满目温柔道:“傻丫头,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从此别再轻易下跪了么?”

心中的委屈,仿佛山洪爆发,青衣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都怪……都怪青衣鲁莽,非但没有完成郎君交代的事,反倒惹来无妄之灾,最后却害得郎君千里迢迢的赶来善后!”

摇了摇头,石韬一脸严肃道:“你二人的信,我已收到,也大概知道了整件事的原委,这件事非你之过……青衣卫这样的组织,就如同野兽口中的獠牙,若事事瞻前顾后,又如何显示它的锋利?又如何将我们的敌人撕碎?你只不过做了你该做的事,何错之有?”

青衣眼中的委屈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足以融化世间万物的温柔。

看着眼前的一幕,兰蔻突然有种错觉,明明自己才是石韬的女人,可不知为何,她居然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多余,努力驱散内心的某种情绪,兰蔻含笑走了过去,“七郎一路风尘,想必也乏了,蔻儿这便去叫人准备热水与膳食如何?”

石韬瞧瞧兰蔻,又瞧瞧青衣,随即笑道:“嘿,若非蔻儿提醒,我差些忘了自己赶了一天的路,也罢,就依蔻儿所言,先准备膳食和热水吧!”

回头看了一眼兰蔻,青衣这才对石韬说道:“青衣先下楼了,郎君若有差遣,支应一声即可!”

从二女的眼神中,石韬似乎发现了不好的苗头,表情显得有些尴尬,“等我先洗个热水澡,然后再换身干净的衣物,等饭食好了,我们三人一同用膳,我正好有事与你二人商议!”

青衣刚刚离开,石韬随即似笑非笑的望着兰蔻,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兰蔻只在信中大概提了一下自己的猜测,此时发现对方无论眼神还是语气,似乎都透着醋意,兰蔻顿时一脸促狭道:“当年人家还是洛阳舞魁之时,河间王的确有意替我赎身,只是后来被司马伦抢先一步……那日在酒水发布会上,河间王或许认出了蔻儿,七郎走后,他便三天两头派人到望月楼,说要见一见穿大红玲珑跑的蒙面女子,却都被石中玉挡了回去,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惹恼了河间王?”

第二百七十五章 石韬的无奈

石韬第一次赴兰蔻之约那会,曾听兰蔻提过,河间王曾以万金为她赎身,当时石韬只当做一句戏言,不曾想,居然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兰蔻非但是第一个与石韬有着肌肤之亲的女子,二人更是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得知司马颙竟打起了兰蔻的主意,石韬立即将东莞的诸事交代给李子游等人,然后便带着一帮人杀至洛阳。

“嘿!”鼻孔里哼了一声,石韬凶相毕露道:“他司马颙若敢动我石韬的女人,老子就敢砍了他的狗头!”

“七郎……”眉眼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兰蔻瞬间投进对方的怀抱。

……

兰蔻伺候石韬洗完澡,又换了身干净衣物,饭食也准备妥当,随即石韬便将青衣叫来一同用膳。

酒足饭饱,一身的疲惫尽皆消除,石韬朝青衣望去,见青衣仍埋头用膳,他突然回想起路上李文俊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青衣并不适合做青衣卫的掌舵人。

听到这话,石韬感到很不舒服,自己曾救过青衣的性命,同时青衣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石韬对青衣的信任,甚至不亚于石方;

让自己最信任的人,掌控手中最为犀利的武器,这有什么错?

但此时此刻,石韬却想起前世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段往事;

在他进入外卖行业之前,曾在一个规模不算小的科技公司做过半年基层销售,而那家公司的老板,曾被外界吹嘘成业界神话,公司从成立到成为行业典范,仅仅用了三年不到的时间,按照当时发展势头,这家公司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个tab;

可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家公司从辉煌到破产竟只用了两年的时间;

一次开会的场景,让他的印象尤为深刻……一名刚刚空降来的部门销售经理,上班的第一天,居然穿着拖鞋参加会议,后来他才听说那位销售经理是老总的亲戚,而且他还听说公司的许多高管都是老总家的亲戚,因部门某个月的业绩不错,那位销售经理更是采购了大量橙子发给员工,偶然的机会得知,发给员工的橙子,也是从老总亲戚那里买来的,价格却比市价高了一倍不止……

诸如此类的事并不在少数,所以当他听说公司破产的消息时,脑海里除了冒出“任人唯亲”这四个字,却没有多少意外。

如今,石韬同样遇到了这样的难题……

努力驱散内心的某种情绪,石韬开口说道:“这件事,你们只看到了其中的危险,却不曾想到这里面所隐藏的机会!”

“机会?”青衣、兰蔻一同望了过来。

“让你二人留在洛阳,照看石家的生意还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打探情报,使我在东莞也能快速掌握各地的消息;但青衣卫才刚刚成立,短时间很难见到什么效果……戴渊既然送上门来,本郎君岂有拒绝的道理?”说话间,石韬眼中却有光芒闪烁。

“七郎打算……吃掉戴渊的势力,并以此成为青衣卫的耳目?”兰蔻瞪着一双秀目,不敢置信的问道。

“不错,这次偷偷返回洛阳,我是打算除掉戴渊,并将他手下的喽啰全盘纳入青衣卫的控制!”

青衣一言不发,只痴痴的盯着石韬。

“七郎还真敢想啊……”兰蔻一脸震惊,且忍不住提醒道:“即便杀了戴渊,可凭着青衣卫两百不到的人马,如何控制洛阳的地下势力?更何况,戴渊的靠山是河间王!”

石韬神秘一笑,道:“过去,戴渊能掌控洛阳的地下势力,是因为司马伦在背后撑腰的原故,可如今他最大的靠山已经不在了,而戴渊新投靠的主子,在洛阳的根基尚浅,同时那位主子未必将戴渊放在眼里,我们一旦除掉戴渊,他手下那些阿猫阿狗,很快就会土崩瓦解,而这时,若有一支人马对那些失去首脑的家伙进行收整,料想不会太困难;若青衣卫的人手不够,可借官家之势,你们别忘了,我家大兄,可是卫军都伯,至于司马颙么,呵呵,他虽贵为王侯,但洛阳这一亩三分地,毕竟不是他司马颙说了算!”

“郎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青衣突然问道。

望着青衣,石韬心底突然冒出一丝无力感,而后缓缓说道:“这次行动,我打算让李文俊亲自坐镇指挥,即便是我,也需听从他的调遣!”

“李文俊……他能办好么?”兰蔻吃惊道。

“拭目以待吧!”

石韬并非不能亲自操刀,可如今摊子越铺越大,即便他一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让李文俊负责此事,权当对此人的一次考验;

天下的局势越来越复杂,洛阳的风吹草动,关乎天下未来的走向,所以他必须在洛阳安插自己的耳目;

青衣的身手与胆魄皆是不差,却唯独缺乏掌控大局的魄力,更不懂如何运用权谋之道;

这次的事,给他的触动很深,仅仅只是司马颙试探性的一番敲打,就让青衣和兰蔻无可奈何,如果真到了与河间王正式开战的一天,又当如何?

让李文俊负责这件事,石韬甚至担心青衣会不会不高兴,可他发现,青衣脸上非但不见丝毫不快,反倒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石韬心里又是一叹。

晚饭过后,在石韬的授意下,李文俊很快接掌了青衣卫的指挥权,非但如,石韬手中的资源,从此刻起,皆任由李文俊调派,而青衣之前居住的那栋民宅,则成了李文俊的临时办公场所。

一道道命令从李文俊的书房发出;

同时,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也不断汇聚到李文俊的手中。

……

这一夜,王府之中,司马颙得知望月楼已经关闭数日的消息,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在他看来,不出数日,石家七郎就会将那名似曾相识的蒙面女子送到他的王府,到那时,他或许能圆了数年前的那次遗憾。

这一夜,戴渊家中好一派热闹景象,再次找到强硬靠山的戴渊,从此又能大摇大摆的横行于洛阳街头,就连石家也只能避其锋芒,心情大好之下,戴渊决定纳娶第十房小妾。

这一夜,石韬带上厚礼,去了贾谧的府上。

这一夜,青衣一身劲装,手中那对弧形之刃,发出摄人之光;

在她身后,却是剩下的二十四位星宿,就连平常保护兰蔻的四名星宿,也在其中……

第二百七十六章 青衣动洛阳

戴渊少年时为盗,为人仗义疏财,后经陆机劝解,并举为孝廉,到洛阳后,陆机又将他推荐给了司马伦,最初,司马伦有意让他做沁水县令,哪知戴渊竟当面拒绝了司马伦的好意,却甘愿继续混迹市井江湖,司马伦本来已经对此人彻底失望,岂知过了半年,戴渊居然在洛阳闯出诺大的名头,急于收买人心的司马伦,正需大量财帛,因此戴渊再次进入他的视线,有了司马伦撑腰,戴渊更是如鱼得水,只用了半年时间,便将洛阳市井的大小势力尽皆收归账下;

司马伦死后,戴渊也想过从新找一座靠山,但司马伦死得不明不白,在形势不明朗的当口,即便有人觊觎戴渊手中的财富,却也不敢轻易与之产生交集,可自从司马伦死后,成了无主之犬的戴渊,却是惶惶不可终日,没有强硬的靠山,像他这样豪强,就连性命也朝不保夕,就更别说财富了,天子脚下,随便冒出个豪门贵胄,便能将其捏死,就比如前几日,那石浑不过是石家的庶出子弟,就敢纠集一群纨绔打上门来,而他却只能点头哈腰的赔罪,而如今呢,石家一听他背后之人乃河间王,立即便成了缩头乌龟,甚至关闭了望月楼;

今日,戴渊将纳娶第十房小妾,纳妾原本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可戴渊为了向朋党展示自己的靠山,竟大邀宾客,宾客之中,甚至不乏洛阳的小官、小吏;

酒过三巡,宾客们渐渐散去,意得志满的戴渊,摇摇晃晃去了小妾的房中,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

嗖!嗖!嗖!

蒙着面纱的青衣人,一个接一个,越墙而入;

随即,惨叫声此起彼伏。

弧形利刃在手,青衣语气不带丝毫波动:“女土蝠、房日兔、娄金狗、胃土彘,你四人负责西厢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四人负责东厢房;王弥、豹子、小夏随我杀进主楼;其余人等,每四人一组,将这里围起来!”

这一刻,青衣总算露出女刺客的本来模样。

戴渊虽得意忘形,但作为终日刀口舔血的豪强,家中蓄养的亡命之徒却不在少数,惨叫声已惊动蹲守在各个角落的守卫,院子里霎时冒出无数穷凶极恶之徒。

青衣手中的弧形之刃,如两轮星月,在夜空中绽放,青衣过处,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紧随青衣一侧的王弥,手提制式环首刀,杀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做常山盗匪之时,王弥犯下的血案并不在少数,可像今日这般在皇城脚下刺杀豪强匪首,却还是首次,而且对手同样是一群亡命之人,这样的战斗更容易激发人的兽性,王弥越杀越是来劲,王弥杀人的风格和青衣截然相反,青衣走的刁钻阴毒的路子,而王弥却是大开大合的招式,王弥每一次出手,仿佛都要跟对手同归于尽,如此一来,王弥居然冲在了青衣的前头。

豹子和小夏,无论年纪与阅历都不能与二人比较,但好歹也是见过血,杀过人的,二人并未冒进,而是死死的护着青衣的后方。

从一名下人口中盘问出戴渊今夜落脚的房间,四人杀奔过去。

当王弥一脚踢开房门,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蜷缩于床头,却唯独不见戴渊的踪迹。

就在这时,豹子突然指着一扇开着的窗户道:“戴渊可能从窗户逃了!”

青衣快速走向那扇窗户,却发现窗户外面是一口池塘,透过月色,青衣发现池塘表面,泛起阵阵波纹,当即便道:“追!”

“等等!”王弥出声阻止。

青衣回头看去,发现王弥眼睛正死死盯着床上那名女子,脸上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不等青衣询问,王弥拧着滴血的环首刀,狞笑着走向那名女子:“戴渊还在这里,对么?”

那名女子,身体瑟瑟发抖,虽未开口,眼睛却时不时的瞄一眼床角。

将女子一把扯下床来,王弥纵身跳了上去,随即掀开木板,并很快从床板下面揪出一名衣冠不整的男子。

“戴渊?”青衣愣了愣。

“你们竟敢私闯民宅,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戴渊歇斯底里道。

青衣懒得开口,却将目光投向豹子。

豹子靠近过去,并盯着那名男子看了片刻,才道:“没错,此人正是戴渊!”

“我是河间王的人……”

“动手!”青衣转身。

噗!

一刀割下戴渊的脑袋,鲜血喷了王弥一脸,在脸上胡乱摸上一把,王弥脸上的笑容尤为可怖。

“豹子,去发信号,让所有人立即出城!”

“诺!”

噗!

一手拧着戴渊的脑袋,王弥却将环首刀刺入女人的身体。

青衣皱了皱眉,却未出声,随即带着众人投入夜色。

……

望月楼!

“翠儿,你让人准备好热水和饭食,等七郎回来!”斜靠在榻上的兰蔻,神情慵懒的吩咐着翠儿。

“好,翠儿这就让人准备去!”

似想起了什么,兰蔻又道:“顺便再准备一壶酒吧,今日姐姐身体不适,晚些便由你服侍七郎好了!”

翠儿身子却是一颤,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姐姐……”

兰蔻挥了挥手,阻止翠儿继续说下去,“忘了姐姐说过的话了么,你我明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我知你对七郎动了心思,今晚姐姐便遂了你的心意,如何?”

“翠儿不敢!”翠儿一脸慌乱。

“你时常与七郎眉来眼去,以为我不知道么?也别说什么敢不敢的,既然七郎对你并不排斥,今日姐姐就成全你这浪蹄子,却有何妨?”

翠儿脸色顿时红透,且支支吾吾道:“可小郎君……小郎君他,肯收了人家么?”

兰蔻轻笑道:“你在望月楼这几年,白混了么?呵呵……男人什么德行,你还不知?待会你只管洗干净身子,待七郎睡下之后,姐姐自会出来唤你,到时你主动送到他的嘴边,难不成他还会将你赶出来不成?”

“翠儿去叫人准备酒菜!”翠儿又喜又羞,转身逃出屋子。

咚!

翠儿刚刚跑出屋子,接着便传来一声闷响,以为翠儿不小心摔倒,兰蔻正欲调笑,却见一名满脸刀疤的男子,闯了进来!

“你是何人?”兰蔻厉声问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这就来了么

满脸刀疤的那名男子,在“思归”之中排行老八,这次却是奉了太子的命令,与老六以及太子身边的亲信梁虎返回洛阳,目的却是调查司马伦被刺一案;

经三人打听,望仙楼非但换了主人,并且从此改名为“望月楼”,而望仙楼过去的女掌柜兰蔻,更是不知所踪,找不到兰蔻,司马伦被杀之谜,便无从查起;

就在三人打算返回益州之际,老八偶然间发现,昔日的师妹十二,竟时常出入于望月楼,虽然知道石崇正满世界的寻找他们这群背主之徒,但老八实在耐不住好奇,仔细打听之下,望月楼的新主人居然是石七郎,而且听说望月楼中真正管事之人,似乎是一位神秘女子;

老八立即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其余二人,三人一合计,并最终打算留在洛阳继续追查此事;

三人很快发现了蛛丝马迹……正打算对兰蔻下手之际,眼尖的老八却发现那个女人身边竟有危月燕等四名星宿守护,为了不打草惊蛇,三人一等便是数月,直到今夜,三总算等到了机会。

“迟则生变,老八赶紧动手!”门外,老六催促道。

老八一脸狞笑,疾步上前,不等对方叫出声来,却已将兰蔻打晕过去。

恍恍惚惚中,因颠簸醒来的兰蔻,发现自己非但被绑住了手脚,嘴里更是被破布堵了个严实,自己正置身于一辆快速奔行的马车之中,惊恐交加之余,兰蔻随即又晕厥过去。

……

从贾谧府上出来,石韬一头倒在马车之中,独自想着心事;孟斧头则成了马夫,刘二狗带着十名部曲,护着马车,向望月楼行去。

贾谧同意跟洛阳令打招呼,将今夜之事大事化小,完全在石韬的预料之中,老头子眼看要回洛阳任尉卫,并与河间王共同执掌宫卫军,石家与司马颙若走得太近,贾氏就该头疼了,而两家有那么些许芥蒂,反倒是贾谧愿意见到的结果,从贾谧询问石家与司马颙是否有生意往来这一点,就可以看出;

再一个,戴渊曾是司马伦的爪牙,而司马伦又有谋反之嫌,除掉戴渊,同样是贾氏乐于见到之事;

其三,石韬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戴渊名下的所有产业,石韬与贾谧三七开,贾谧七成,而石韬只占三成,如果以往年的光景,贾氏未必看得上这几个臭钱,更丢不起这样的脸,贾氏毕竟是当今第一大家族,但今时不同往日,洛阳内外驻扎的十数万大军需要赏赐,贾氏上下的脸面,更是需要财帛来维持,而各地的藩王们,却是变着法的截留朝廷的税赋,为了捞钱,贾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这种事贾谧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因为他贾氏丢不起那人,即便吃了亏的河间王,也不会将此事闹到朝堂,因为他司马颙也丢不起这人,石韬正是看透了其中的关节,才敢堂而皇之的除掉戴渊。

除掉戴渊,石韬并不担心司马颙报复,因为老头子马上就要回洛阳了,有老头子与之周旋,他就能安安心心地整合洛阳地下势力,只是留在洛阳的人选,却让他无比纠结……

石韬想着心事,一行人很快到了望月楼。

“大门怎么开着咧?”

车厢之外,突然传来刘二狗的声音。

“青衣回来么?咦,我不是让他们出城躲避几日么?”石韬感到非常奇怪。

虽说与贾谧达成协议,但为了造成一种杀人者已经逃走的假象,石韬特意让青衣等人分头出城,并在城外躲避几日。

侧院是专门用于停放马车、牲畜的所在,此际,院子里一片寂静,若是往日,保护兰蔻的四名星宿之一,会留一人守在这里,但今日却被青衣统统带走了,至于伙计下人,应该是已经歇下了;

石韬跳下马车,发现侧院通往主楼的门,同样开着,心里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不会遭贼了吧!”

刚刚上到三楼,远远瞧见一女子正倒伏于兰蔻的闺房门口,直到此刻,石韬才感到有些不妙,虽然几名星宿跟着青衣离开,但望月楼的伙计和婢女却是不少,按理出不了多大问题,但石韬的胸口却开始剧烈跳动。

三步并做两步,石韬冲到翠儿身旁,蹲下一看,翠儿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且呼吸匀称,似乎只是昏厥过去;

石韬起身,再看兰蔻的房间,里面果真空无一人。

将翠儿搂在怀中,石韬掐了掐她的人中,翠儿很快苏醒。

“兰蔻她人呢?”石韬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一开始翠儿有些发懵,过了片刻,她一面回忆,一面说道:“我只记得兰蔻姐让我替郎君准备热水和晚膳,哪知刚刚出门便瞧见三个男子走了过来,接着一名满脸疤痕的大汉朝我袭来,之后翠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难道是司马颙所为?”石韬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对兰蔻余情未了的河间王。

可石韬转念一想,却又不妥,如果司马颙果真干得出虏人这等下三滥的勾当,又何苦让戴渊对自己施压?再者,像司马颙这类醉心于权势的人,绝不会为了一名风尘女子,而彻底站到石家的对立面,正因为如此,司马颙才会通过戴渊来敲打自己,而非直截了当的向他索要兰蔻……

至于戴渊,就更加不可能了,戴渊指使手下到望月楼中闹事,却从来不敢做得太过火,背后明显得到了司马颙的指示,若没有司马颙的首肯,给戴渊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挟持石家的家眷。

石韬一时犯起难来。

这时,翠儿终于醒过神来,并立即从石韬的怀里挣脱,且眼泪汪汪的说道:“兰蔻姐不见了么?小郎君,你赶紧派人去找吧!”

“你没事吧?”石韬阴沉着脸道。

“没事,没事,翠儿只是有些头晕,其余并无大碍,小郎君就别管我了,快去找兰蔻姐吧!”翠儿一脸慌乱。

石韬并非不担心兰蔻的安危,可若是漫无边际的寻找,效果可能不大。

咚!咚!咚!咚!

孟斧头上前道:“郎君,外面有人求见!”

“嘿,这就来了么?”脸上泛起一抹冷笑,石韬吩咐道:“人在哪里?”

第二百七十八章 心事重重

来人四十上下,面白无须,一身商贾打扮。

“你指名点姓要见本郎君,到底有何事?”石韬目光冰冷的望着来人道。

“我家主人让老奴来告诉郎君,你的家眷被三名匪人掳走,此时已出南门,主人已经派人追赶,郎君若不放心,可派人前去接应!”来人忽的开口,声音显得尤为尖细。

一早就发现此人身上有种宦官的气质,对方这一开口,更加证实了石韬的猜想;

此人来自皇宫?

“敢问你家主人是谁?”石韬问道。

“我家主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桃花郎并无恶意,老奴话已带到,至于如何定夺,还请郎君自行决断,老奴告辞!”

心中虽然对此人背后的主子十分好奇,但石韬更担心兰蔻的安危,因此并未阻拦对方离去,而是命刘二狗召集众部曲,随自己出城。

……

洛阳南郊。

马车停了下来,金铁碰撞之声,以及数声惨叫,将兰蔻再次吵醒。

随即车帘被人掀开,兰蔻身上的绳索随即被人解开,取出嘴里的布条,兰蔻朝解救自己的人望去,她似乎并不认识眼前的汉子。

“请小姐下车,与我家主人一会!”汉子规规矩矩的说道。

满是困惑,兰蔻躬身出了马车,刚才挟持她的其中一名汉子,背靠车厢一侧,胸口似插着一支箭,另一人却是倒伏在马前,抬头看去,兰蔻表情却是一愣:“义父!”

曹奂却是一脸笑意的走来:“兰儿身体无恙否?”

兰蔻摇头,“义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义父也不清楚这些人是何来路,不过我已将消息告诉了桃花郎,这会儿,他恐怕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一听曹奂说石韬正赶来这里,兰蔻非但不见一丝喜悦,眼中甚至出现一丝紧张,她盯着曹奂片刻,而后问道:“义父打算与七郎相见么?”

兰蔻的表情怎能逃得过曹奂的那双眼,曹奂淡然一笑,道:“你就不问问义父,如何知道你被人挟持了么?”

兰蔻脸上露出一抹异样,“还请义父解惑!”

曹奂的目光从兰蔻脸上转移至别处,“义父知道兰儿不愿提及自己的过往,也不愿让桃花郎知道你我的关系,但兰儿当知道,余生义父只为一件事而活,那就是看着司马家的人,一个个的死去……桃花郎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所以义父和他……绝非敌人,非但如此,在适当的时候,义父或许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义父……”兰蔻的脸色越发苍白。

曹奂挥手道:“放心吧,义父暂时并无与他相见的打算,更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你的过往……若真有那一天,还请兰儿……多多包含!”

兰蔻的身体抖动得更为剧烈。

“义父走了,你记得告诉桃花郎,今日挟持你的歹徒,一共三人,两人被杀,却有一人逃脱,让他多加小心!”

话毕,曹奂挥了挥手,走得倒也干脆。

眼看曹奂消失于夜色,一种尘封已久的伤痛被人再度撕裂的感受,霎时涌上兰蔻的心头,且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理了理蓬乱的秀发,兰蔻迎着马蹄声走去。

骑在马上的石韬,很快发现了兰蔻,勒住缰绳,石韬跳下马来,一头冲了过去。

“蔻儿可曾受伤?”石韬脸上的紧张,绝非装的。

兰蔻摇了摇头,强自挤出一个笑脸:“还好有人搭救,妾身并无大碍!”

上前仔细打量一阵,见兰蔻无恙,石韬这才问道:“救你的人呢?”

“走了!”

“蔻儿是否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

犹豫片刻,兰蔻摇头道:“人家还以为是七郎的朋党呢,对了,挟持我的人,死了两个,尸体还在那边,另有一人逃走,救我的那帮人,让蔻儿带话给七郎,说让你务必小心这些匪徒!”

“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过去看看!”皱了皱眉,石韬并未继续询问下去,却吩咐道:“二狗和斧头,随我过去查看一番,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石韬先是登上马车,仔细查看一阵,却毫无所获,然后才查看那具被利箭洞穿的尸体;

跟随石方学了整整一年的武艺,石韬多少还是练出一些眼力见,看得出来,能射出这一箭的人,无论力道还是准头,皆非同寻常,此人非但被一箭洞穿,且中箭的位置正好在胸口,寻常弓手绝难射出这样的准头,况且这还是在夜晚……

石韬由此判断,救下兰蔻的那寻人里面,定然有一位顶尖射手。

不经意间,石韬发现眼前这张脸,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心头猛地一震,“斧头,你赶紧去南溪村,让青衣立即赶来这里!”

“好咧!”不问缘由,孟斧头当即骑马向南溪村奔去。

“郎君,这人没死呢!”查看另一具尸体的刘二狗,突然开口。

石韬急忙上前查探,发现倒地那人果然还有呼吸,不过伤势却很严重,似乎被刀捅穿了小腹,“二狗,你赶紧带两个人,将此人送去医馆医治!”

刘二狗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郎君或许是打算从此人嘴里问出幕后之人,“郎君,可否借马车一用?”

石韬点头:“将上面的尸体搬下,马车你尽管带走!”

吩咐完诸事,石韬再次来到兰蔻身旁,“没有受到惊吓吧?”

“幸好有人搭救,不然七郎怕是再也见不到人家了!”兰蔻一脸凄楚。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都怪我大意了!”将兰蔻搂在怀里,石韬自责道。

脸颊贴在石韬的胸膛,兰蔻轻声说道:“这样的世道,能活着已是万幸,七郎就别再自责了!”

在石韬眼里,兰蔻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子,她非但冒着生命危险让翠儿前往东莞送信,后来更与自己合谋干掉司马伦,可今夜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中满是爱怜,石韬说道:“等此事一了,蔻儿还是跟我回东莞吧!”

从石韬怀里挣脱,兰蔻静静的望着石韬:“你曾说过,乱世将至,无人可以幸免,在东莞,或是在洛阳,有区别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严打与捡漏

虽然猜不透身在益州的太子究竟有何打算,但可以预料的是,天下的局势将会随着蜀地形势日渐明朗,而变得越发混乱;

石韬最担心的事,莫过于太子以清君侧之名,召集天下藩王共同讨伐贾氏,如此一来,石家父子便会首先受到波及;

齐王司马囧,东海王司马越,早已视石家父子为眼中钉、肉中刺,两位藩王一旦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东莞乃至整个徐州,立即便会被战争的乌云所笼罩;

这也是石韬决定加快流民安置计划,最根本的原因所在;

而洛阳却是他计划中的第二个战场,无论是蜀中的局势,还是藩王们的动向,最终都会汇聚到洛阳;

在如此重要的关头,对付一个戴渊,原本不用石韬亲自出马,即便司马颙果真对兰蔻有所企图,他也只需将兰蔻接回东莞即可,而不用急匆匆潜入洛阳;

而他真正的目的,却是干掉戴渊并整合洛阳的地下势力,以此成为自己的情报基地。

天下一旦大乱,无人可以幸免!

他的确对兰蔻说过这样的话,兰蔻留在洛阳,或是跟他返回东莞,都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安全;

眼下,洛阳城外好歹还有十余万卫军,即便战争爆发,洛阳最少也能支持个一年半载,反倒是东莞那等无险可守之地,更容易遭受战争的荼毒。

“你打算……继续留在洛阳?”石韬试着问道。

“这只是一场意外,七郎无需多虑,经此一事,妾身已经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说话间,兰蔻竟显得无比的平静。

沉默片刻,石韬面色突然变得极其古怪:“你肯留在洛阳,继续为我打理生意,当然最好,只是司马颙若继续纠缠于你……”

眨了眨美眸,兰蔻一脸狡黠道:“七郎可是担心妾身被人抢走了?”

“嘿嘿!本郎君会怕他司马颙么?不过……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可不防呐!”石韬却是一脸的猥琐之态。

“胡说八道……难道在七郎眼中,妾身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么?”兰蔻满脸娇嗔道。

“哪能啊,我只是担心司马颙那厮,贼心不死!”石韬一脸灿然。

在石韬的胸口轻轻捶打几下,兰蔻再次偎依过去,“七郎可为妾身从新安置一处落脚之地,再命手下日夜守候,妾身从此深居简出,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望月楼的确惹眼,况且还是司马颙的产业,你换个地方也好,身边更是不可少了保护之人,这样吧,除了危月燕、女土蝠、壁水貐、心月狐四人,我让春、兰、秋、菊四人也留在你身边如何?”

“春兰秋菊,是青衣的弟子,你让她们保护我,青衣娘子会答应么?”兰蔻颇为意外。

“青衣会跟我回东莞,所以让春兰秋菊等人留在你身边,也是有让你代为照管之意,至于青衣卫打探消息一事,以及整合洛阳地下势力这事,我打算暂时交给李文俊!”说出这话,石韬也是满心的无奈。

兰蔻正待追问,却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青衣来了,蔻儿稍息片刻,待我确定过那名匪人的身份,再行回城!”

“哦!”兰蔻十分乖巧的应道。

“郎君!”人未到,声已先至,青衣很快跳下马来,一面晃动手中的包裹,一面说道:“戴渊的人头在此,请郎君验看!”

早已收到青衣得手的消息,石韬因此挥手道:“此事等会再说,我急着将你叫来,是让你看看是否认识这名绑匪!”

青衣怔了怔,随即将戴渊的人头扔给孟斧头,然后跟着石韬走向那具尸体。

蹲下身去,石韬指着绑匪那张脸道:“我见此人有些面熟,却又不太确定,所以让你来确认一下!”

青衣走进一看,当她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时,立即惊出声来:“六师兄!”

眼中划过一道寒芒,石韬嘴唇弯翘道:“嘿,果然被我猜中了,灰鼠……还真是贼心不死呢!”

……

仅仅过了一日,洛阳豪强戴渊,在家中被人割下头颅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似的,在洛阳迅速传开,曾依附于戴渊的大小势力,顿时成了无头苍蝇,或四下打听戴渊被杀的真相,或急着寻找新的靠山,又或着忙于大鱼吃小鱼的吞并游戏……

又过了一日,官府突然发出通告,称戴渊乃死于昔日的仇家之手,而凶手却已经逃离洛阳,官府已然发出海捕文书,并四处张贴凶手的画像,至于画像上的人是谁,却无人知晓……

得知此事的司马颙,立即上门向洛阳令讨要说法,却被洛阳令告知,此乃贾谧的指示,并向司马颙隐晦表达,其中似乎和石家有所牵连。

要说司马颙有多愤怒却不至于,戴渊不过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根本上不得台面,死了也就死了,只是石家明明知道戴渊投靠了自己,却依然将人杀了,这不是在打本王的脸么?

为了一个蝼蚁而向石家乃至贾氏宣战,自然不可取,但并不妨碍司马颙向贾氏表达自己的不满……第二日早朝,司马颙便称病不去上朝。

贾谧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下午便亲自前往河间王府,假惺惺的探视一番,还说什么必将严惩凶手云云。

司马颙虽然恼火,但也知道这是贾氏在玩弄权术平衡之道,除了在心中冒几句“来日方长”之类的狠话,最终却只得承认这一结果。

事态正向石韬和李文俊一早推断的方向发展,可青衣卫在洛阳的力量毕竟太弱,靠着百十来人就想吃下洛阳的大小势力,的确不太现实;

所以石韬想出了一个办法,通过贾氏向洛阳令施压,借戴渊被杀一案,作为由头,在洛阳掀起一场为期三个月的“严打”活动,以此“净化”市场风气,还洛阳市民一个朗朗乾坤;

官府一旦介入,洛阳大小势力顿时叫苦不迭,谁谁谁去岁霸占了谁家的小媳妇,又或者巧取豪夺了谁的产业……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统统被翻出来清算;

而青衣卫则成了捡漏的,一面以石家的名义将戴渊的产业进行漂白,一面整合已成一盘散沙的洛阳大小势力。

第二百八十三章 邺城来客

过去数月,郑隐的一众道友,带着盘尼西林,前往各地进行免费推广,此时效果已经显露无疑;

青霉素的效用颇为广泛,对咽炎、扁桃体炎、猩红热、丹毒、蜂窝织炎和产褥热等溶血性链球菌感染有着极大效用,同时还对肺炎、中耳炎、脑膜炎和菌血症等肺炎链球菌感染有效,亦可用于治疗破伤风、鼠咬热等绝死之症;除了咽炎及扁桃体炎等容易治疗的病症,绝大多数病症在这个时代都属于顽疾,致人死亡的几率可是相当的大;

实际上,石韬本人对盘尼西林的了解,也只停留在伤口感染、肺炎,咽炎、及扁桃体炎等几种常见的病症,正因为所知有限,所以盘尼西林几乎被一群医者当做包治百病的仙丹妙药来推广,再加上帮着推广盘尼西林的一众道友,也算各地小有名气的医者,短短数月,盘尼西林已经在各处掀起不小的风暴;

世上鲜有不惜命者,盘尼西林不但惊动了天下医者,更是惊动了各地豪门大族,就连贾氏也都派人前来探听关于盘尼西林的消息,其中更充斥着一众藩王派来的探子。

石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甚至有些喜出望外,这不,他刚刚回到东莞,便从李文杰口中得知,成都王司马颖竟然派自己的首席谋士前来。

派石勒去见成都王之前,石韬曾仔细研究过司马颖此人,因此对卢志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卢志,字子道,范阳涿人,成都王司马颖的心腹谋士,东汉北中郎将卢植曾孙,曹魏司空卢毓之孙,卫尉卢珽之子;

成都王出镇邺城之后,十分欣赏卢志的才学和气量,因此将其奉为谋主;

司马颖派卢志前来,可见他对此事是何等的重视,司马颖虽然不信传言中的仙丹有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但医治受了刀箭创伤的病人过程,司马颖却是亲眼所见,能将受伤士兵的性命从死神手中夺回这等奇药,一旦遇上战争,便会成为一件犀利的武器,也正因为如此,不但司马颖对盘尼西林如此上心,其余藩王,乃至贾氏都派人前来。

“贾氏的人安排在何处?”石韬问李文杰道。

东莞明面上已经停止接收流民,却不拒绝自行前来投奔的人,只是已经不再派人去其他郡县进行招募,而李文浩和李文杰兄弟二人,也已回到东莞,李文浩被石韬正式任命为司理治书,位居九品,掌刑狱文献,帮着李子游和羊玄道治理东莞民事;而李文杰则继续帮石韬打理西郊庄园事物,算是石韬的临时管家,因庄园隐藏的秘密足以震惊天下,所以李文杰并不会因为这一身份而有任何不满。

李文杰回道:“贾氏派来的人,羊郡丞将其安排在郡守府中!”

“这样吧,你先将卢志请到庄园会客处,我先去郡守府,会一会贾氏来人,然后再去见他!”

“诺!”李文杰应声离开。

石韬很快去了郡守府,见贾氏来人纯粹为了表示尊重,说的无非是一些毫无实质的话,比如盘尼西林正处在效验阶段,且带有少许毒性,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石家自然会将其献给贾氏。

至于贾氏派来的人,也就来探个虚实而已,石家若真有神丹妙药,岂有不孝敬贾氏的道理不是,因此,得了石韬不少好处的贾氏之人,最终欢天喜地的离开了东莞。

从郡守府出来,石韬马不停蹄又去了西郊庄园,战争的阴云越来越近,尽快从北地搞来战马才是他眼下最迫切之事,石韬很快见到了卢志。

卢志年不过而立,两眼清透,且显得礼仪十足:“范阳卢志,见过郡守大人!”

“范阳卢子道的大名,本郡守早有所闻,今日得见,实乃幸事!”石韬满面笑容道。

眼前之人,年不过束发,却早已名动天下……桃花郎、东莞郡守、东莞县侯、所酿酒水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齐王司马囧更是先后两次在此人手中吃瘪,眼下这人居然又开始卖起丹药来了……时至今日,世上恐怕很少有人没听过关于石家七郎的传闻;

面对这样一个妖孽般的存在,卢志自然不敢生出丝毫轻视之心,甚至还有一丝拘谨,“郡守听过在下的名字?”

“卢志,字子道,范阳人士,乃东汉北中郎将卢植之曾孙,曹魏司空卢毓之孙,本朝卫尉卢珽之子,名臣之后,本官岂能不知?呵呵,不知本官可否记错?”石韬笑道。

“这……”卢志有些不知所措。

“对了,子道来此,却不知成都王有何示下?”

敢于和齐王掰腕子的人,卢志自然不敢托大,因此连忙道:“不敢,不敢……秋收之前,郡守曾差人前往邺城,此次主公命在下前来,却有回敬之意!”

“哦对了,上回成都王命人送来二十匹骏马,下臣还未来得及表达谢意,如今又命子道亲自前来,臣实不敢当啊!”石韬假假的说道。

“离开邺城之际,主公曾亲口说过,他虽有心与桃花郎一会,只因身负守边重任,不敢轻易脱身,却希望与桃花郎从此‘互通有无’!”

随手拧起水壶,为卢志满上,石韬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欲从北地购得千匹良驹,就不知……成都王可敢接下这笔买卖?”

“一……一千匹?”卢志的面颊,微微一颤。

“呵呵,这些战马并非本官一人所需,而是受洛阳的某些大人物所托,子道何须如此紧张?”石韬一脸淡然道。

战马毕竟属于极为敏感的战略资源,在司马颖看来,即便石家胃口再大,最多也就吃下一两百匹,岂知对方开口就是千匹,卢志甚至以为对方是不是疯了。

愣了半响,卢志黑着脸道:“郡守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石韬仍一脸淡然:“战马不是邺城才有,而酒水却只有我石家才拿得出来,另外,我猜,子道今日见我,除了酒水,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吧?”

石韬猜的丝毫不差,卢志此次前来,酒水还是其次,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为能医治受伤士兵的盘尼西林而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唤醒的记忆

自己那位主子,打酒水和盘尼西林的主意,的确是事实;

石家酒水已经流通到北地鲜卑人的地盘,并大受青睐,可由于这项生意被中原大大小小的经销商把持,司马颖只能巴巴的看着眼馋,如果能从石家获得酒水的代理权,并垄断北地鲜卑的酒水生意,利润自然相当可观;

另外,前往邺城推广盘尼西林的方案,乃石韬亲自策划,目的便是要引司马颖上钩,因此无论在人员挑选上,还是物资的准备方面,都花了不少功夫,石韬甚至制定了一系列的措施,当东莞派出的医者,抵达邺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接近士兵这个群体,邺城地处边地,与胡人的摩擦时有发生,因此,“推广员”在邺城无偿治疗受伤士兵的事迹,很容易就传到了司马颖的耳朵里,得知此事的司马颖,不但亲自过问,甚至见证了整个过程;

经历过战事的老兵,从来是为将者手中最宝贵的资源,司马颖很快发现了盘尼西林的重要性,所以立即派卢志前来一探虚实;

与此同时,卢志多少了解一些司马颖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是别的藩王从他这里购买大批战马,司马颖或许会答应,这天下毕竟是司马家的天下,打断骨头连着筋,用自己手中的战马从别的藩王手中换取资源,也算是平衡互补,可若是一个外姓人要从他手里购买战马,司马颖不得不权衡其中利弊,武帝分封藩王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打压和震慑日渐坐大的世家豪门,战争的资源一旦落入世家手里,对司马家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千匹战马,司马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卢志因此陷入两难的境地。

卢志一脸为难的表情,尽数落入石韬眼里,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石韬又道:“本官并非不知成都王的为难之处,不如这样吧,一千匹马,一匹都不能少,不过可以分两年交付,今年先交付五百匹,作为回报,我将拿出四万斤‘益寿延年’以及价值百万的‘盘尼西林’与之交换!”

“这……”对方虽然提出折中的法子,且条件也极为诱人,可卢志仍不敢轻易应下这笔买卖。

“子道既然不能做主,倒不如尽快将此事告知成都王,至于成不成,全凭成都王一言而决!”稍微停顿,又听石韬言道:“想必子道已经看见外面往来的客人了,那些客人因何而来,不用我多说了吧,就怕我等得,外面客人等不得,这笔买卖,成都王做与不做,需尽快定夺才是!”

见石韬俨然有恃无恐的样子,卢志一脸黯然道:“既如此,在下即刻返回邺城,请主公定夺!”

若自己太过热情,反倒容易惹对方怀疑,石韬十分干脆道:“来人,送客!”

见卢志垂头丧气的离开,石韬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多少猜到一些司马颖的心思,既想从他这里获得酒水和盘尼西林,却又不愿将战马这等资源卖给石家,更何况石家本为贾氏鹰犬,司马颖正是因为得罪了贾谧,才被赶出洛阳而出镇邺城,邺城与东莞毕竟隔着青州,眼下齐王正与石家斗法,司马颖虽然没必要和石家结怨,却也不至于与之狼狈为奸,正因为如此,司马颖对石韬的态度一直暧昧难明;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司马颖想从石家捞取好处,自然也得有所表示,石韬已经开出丰厚的条件,至于对方是否接招,却已不是石韬单方面能决定的了,不过他相信,四万斤酒水,加上价值百万的盘尼西林,司马颖没有理由不动心……

送走卢志,石韬正打算前往沂河查看板甲的进展,不想却碰上训练归来的石虎及一群半大小子。

石虎正是之前的虎子,石虎之名也是石韬突发奇想为他取的名字,因胆识过人且头脑灵活,令石韬起了爱才之心,上次从洛阳归来,青衣非要派人留在他身边,石韬点名要了石虎,回到东莞之后,石韬先是将他扔给李文俊和郭璞二人继续打熬,结果李文俊去了洛阳,之后石韬从青衣卫预备力量之中,挑选出十来个半大小子,连同石虎一道塞给了石勒,并让石勒传授这帮小子骑射之术,以及斥候的基本常识;

为此,石韬愣是将成都王送来的二十匹东湖马交给石勒,才让石勒欣然接受了这帮小子;

这样做的原因,却是石韬临时起意,决定组建专业军用斥候,而将石勒及他手下善于骑射的胡儿解放出来,且从此专心于骑兵训练;

将这个想法告知石方,石方深以为然,让一群胡儿充当眼目,的确不是长久之道,但石韬所想,却非如此……石勒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自己的才能以及忠诚,洛阳刺杀司马伦那一役,石勒身先士卒且勇不可当;阻击刘渊那一次,石勒带领的斥候也是出力不少,虽说斥候的作用不容忽视,但以石勒的本事去干这一勾当,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石韬眼下正值用人之际,为了一些莫须有的变数,而压制石勒这等有本事的人,同样不可取;

得知这一消息的石勒,立即喜出望外,在石韬的授意下,他不但欣然接受石虎等人接替斥候这一事业,更是从胡儿之中选出十来个与石虎年纪相仿的少年,一同打熬;

除了随石勒进行斥候训练,这些少年仍以旁听生的身份,随青衣卫后备力量学习其它知识和技能,当然,思想品德教育,自然不可或缺。

“老师!”

远远见到石韬,石虎及其余汉儿少年立即围拢过来,剩下的胡儿少年,却显得有些腼腆。

虽然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但石韬仍会在百忙之中抽空给孩子们上课,尤其是青衣卫的这群花朵们,所以他几乎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对石虎等人点了点头,石韬却主动走向胡儿少年:“贺儿古、库狄,汉字和数算,你二人能跟得上大家么?”

“老师,我们,我们……”

贺儿古和库狄,乃鲜卑人,因鲜卑内乱,两家人于半年之前迁来东莞,他们的父亲目前都在石勒手下效力,母亲也在工坊里干些杂活,如今都有了奔头,只是这二人不怎么会说汉儿话,因此学习起来较为吃力,所以石韬才会有此一问。

二人满脸涨得通红,却喏喏说不出话来。

石虎上前道:“贺儿古和库狄,学习虽比不上我们,可骑马射箭的本事,却比大伙都强,这几日多亏二人给大家开小灶,才不至于吃石勒教官的鞭子!”

石韬回石虎一个赞许的目光,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都有各自的缺点,而你们却是一个整体,所以大家需相互帮助,及取长补短,贺儿古和库狄强于骑射,所以在私下教你们骑射本事是对的,但你们是不是也该帮二人将学习搞上去呢?”

“石虎知道该怎么做了!”石虎点头道。

上前拍了拍贺儿古和库狄的肩膀,石韬对少年们说道:“去吧,老师还有事,就不跟你们聊了!”

站在石韬身后的李文杰,却是一脸古怪的表情,眼前的画风显得诡异无比,明明年纪与石虎等人相差不大,却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可这群少年,非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眼神中更充满了狂热。

李文杰虽为西郊庄园的大总管,却很懂分寸,无论酿造酒水的核心区域,还是制造盘尼西林的工坊,乃至涉及青衣卫的核心机密,他都从不插手,凡是重要区域,都有专人负责,而李文杰只负责调派人手或对各工坊进出物资进行登记造册,而石韬也正是看重他这一点,所以才放心将西郊庄园交给他管理,同时,以李文杰的能力,迟早被石韬委以重任,管理庄园也不过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收起脸上的古怪表情,李文杰问道:“郎主,你说成都王肯一次拿出五百匹战马与我们交换么?”

石韬摇头:“我原本打算从邺城分批购进战马,每次只交易数十匹,也不容易惹人注意,但如今的形势已经越来越不明朗,尤其不知益州会生出何等变数,一旦有变,东莞立即便成为各方势力眼中的肥肉,若我等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最后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所以只能赌一把!”

李文杰顿时一脸沉重,太子在洛阳待得好好的,却不知为何跑去巴蜀,而贾氏居然同意了,这不是昏招是什么,若太子仍在王卓的掌握还好,太子一旦脱离贾氏掌控,各路藩王,便会像恶狗扑食般的涌向太子,到那时,近在咫尺的齐王和东海王会作何反应?

若李文杰知道令太子逃出贾氏掌控的那人正是石韬,却不知作何感想。

沉吟片刻,石韬突然问道:“对了,你与大兄在兖州接收流民之时,可曾听说,如今并州的局势究竟如何了?”

面色沉重的李文杰,摇头道:“不太好……晋阳周围的匈奴人,虽然不曾公然反叛,却已彻底脱离官府的掌控,逃难之人日益增多;我还听说并州刺史司马腾也在收拢流民,只是效果却不太好,一无钱粮,二无土地安置,聚集到一起的流民,眼下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你说并州刺史是司马腾?”石韬愣了一愣。

“郎主竟不知司马腾?”李文杰同样一脸意外。

其实石韬倒也听说过司马腾的名字,只是之前没能将此人对号入座,此刻听李文杰说起司马腾在并州收拢流民一事,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八王之乱中后期,时任并州刺史的司马腾,被刘渊折腾了数年之久,最后撑不下去的司马腾,带着一群由败兵和流民组成的难民集团,如蝗虫过境般逃往青州就食,这支难民集团,正是历史上最臭名昭着的乞活军,在逃往青州的路上,这支难民集团,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就连以人为食之事,也时有发生。

已经快要淡忘那段可怕历史,却被司马腾和乞活军,再次唤醒,石韬暗自打了个激灵,他自言自语道:“我还来得及么?”

“什么来得及?”一旁李文杰,却是一脸困惑。

脸色稍显苍白,石韬挤出笑脸道:“没什么,走吧,我们去看看板甲造得怎么样了!”

沂河边,被泥巴墙完阻隔的区域,水力锻机正发出刺耳的轰鸣,这片区域共有五台水力锻机,安装在水里的翻车部分,仍以木料为主,而许多重要的接头部分,却换成了铜制或铁制零件;

重达千斤的铁锤,一次次的升起,又一次次的落下,一人钳着铁板,在铁锤之下前后移动,当铁板厚度基本满足胸甲的要求之时,便会被放到另一台水力锻机的凹型磨具之上,而这台锻机所使用的铁锤,下方为弧形界面,且正好与凹型磨具吻合;

如果出来的弧形铁板,均匀一致,且没有丝口,最后再经过抛光及打磨,一副胸甲便基本算是完成了。

当然,这样的板甲的确显得粗糙,甚至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板甲,目前石韬只让古河等人打造胸甲和头盔,等胸甲和头盔的制作工艺日渐完美,才会考虑打造护手及护腿;

用冷锻法打造出来的板甲,即使加上护手和护腿,重量也比由千枚铁片组成的宫卫鱼鳞甲轻上不少,效果却未必输给鱼鳞甲,石韬心目中的板甲,唯一的缺陷是少了背部的防护,石韬并非不清楚这一点,他却故意放弃了背后的防护,战场之上,一个将后背露给敌人的士兵,即便拥有背后的防护,恐怕也难逃被杀或被俘的命运,对此,石韬打算在士兵第一次穿上这种板甲之时,便将它的弱点,告诉每一位士兵。

查看过造甲的整个过程,又看了看成型的胸甲和头盔,且对古河及数位匠师交代一阵,石韬这才返回自己的居所。

第二百八十五章 当你是妹妹

奔波了一整天,石韬可谓身心俱疲,朝门口的孟斧头招手道:“斧头,你陪我东奔西走一整天,想必也累了,你去跟青衣说一声,让她帮我准备些热水,然后你去歇着吧!”

“累是不累,俺就是饿得慌,嘿嘿!”孟斧头憨笑一声,随即向青衣的居所走去。

听孟斧头喊饿,肚子立即传来叽里咕噜之声,石韬不禁苦笑,“怎么忘了自己也没用饭呢?唉……只有等青衣来,再让她去准备好了!”

“七郎!”

石韬正待转身回房,身后却传来宋祎小萝莉的声音。

转身朝宋祎看去,发现小萝莉两眼冒火,且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石韬笑着问道:“呵呵,不知是谁惹了我家小姑奶奶,居然生这么大的气?”

宋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石韬的鼻子,道:“石七郎,外面在传,你要将羊献容娶回家中,是不是真的?”

石韬一脸牙疼道:“是刘胤那厮告诉你的吧?”

“别管谁说的,我就问你,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宋祎瞪眼追问。

灿灿一笑,石韬说道:“不错,我与献容的确已定下婚约,明年或许就会成婚!”

“什么,被贼人虏走过的残花败柳,你也愿娶?”宋祎似不相信。

“住嘴!”听对方说得如此难听,火气便腾的冒出。

不顾石韬一脸的阴沉,宋祎不服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娶一个被贼人玷污过的女人,你石家不要面皮了么?”

“啪!”

怒火直冲脑门,已失去理智的石韬,挥手便是一巴掌抽在那张粉嫩嫩的脸颊之上,可当这巴掌挥出,石韬心里立即就后悔了,让宋祎误会羊献容曾被贼人玷污,不正是自己造成的么?两世加起来,自己快三毛的人了,怎么忍心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动手?

怒火散去,剩下尽是懊悔,石韬正打算向宋祎表达歉意,却发现小萝莉一手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颊,豆大的眼泪珠子,如雨点般的落下。

“我……”小萝莉的那副表情,着实令人心疼,石韬竟不知所措。

“你……你居然打我?”宋祎一脸慌张道。

“你听我解释……”石韬总算反应过来

“不听,不听……”宋祎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转身朝别院外跑去。

大晚上的,担心小萝莉出什么意外,石韬立即追了出去。

远远望着那具单薄而又无助的身影,石韬越发自责,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宋祎,石韬一把将宋祎紧紧抱住。

被石韬就这么抱在怀里,宋祎的身体瑟瑟发抖,随即,一种让人迷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宋祎头晕目眩,一时竟忘了挣扎。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将羊献容虏来东莞,实为形势所迫,那时若被我爹得知此事,就算不被他打断腿,也会将我赶回洛阳,且从此将我禁足于金谷园中,所以我才对你隐瞒了真相,哪知最后还是被我爹发现了,为了避免石、羊两家产生矛盾,我爹才决定与羊家定下这门婚事,以后献容会成为我的妻子,所以你不能对她恶语相加,知道么?”一番解释下来,石韬愣是被弄得满头大汗。

不知过了多久,宋祎突然扬起粉脸,灵动的双眼,对着石韬扑闪,仿佛鼓足勇气,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七……七郎,今夜……今夜,你要了我好不好?”

“卧槽!尼玛这是要人犯罪的节奏么?”石韬暗自打了个激灵。

宋祎之名,并未出现于正史,而只流传于野史之中,能为众多大人物追捧,且做过皇帝的女人的这么一个女子,石韬毫不怀疑此女长大后是何等的祸国殃民,但一来他毕竟有着另一世的记忆,他无论如何也对宋祎下不去手,更谈不上对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产生男女之情;再者,刘胤对宋祎的痴迷程度,已经到了魔杖的地步,二人虽谈不上真正的手足兄弟,但刘胤毕竟救过他的命,如果自己将宋祎收进自己的后宫,该如何面对刘胤?

沉默半响,石韬带着一丝复杂的心情说道,“宋小娘子不但容貌出众,且从小受绿姨熏陶,乃世间罕有的奇女子,七郎一直将你当做妹妹,而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从石韬怀中挣脱出来,宋祎似乎仍不明白石韬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驱散内心的烦闷,石韬一脸平静道:“刘胤比我……更有资格成为保护你的人!”

年纪虽幼,心智却已成熟,宋祎总算听懂了。

石韬想象中大吵大闹又或伤心欲绝的画面并未出现,经过短暂的沉默,宋祎波澜不惊的问道:“你真打算将我……让给刘二郎?”

深呼吸,石韬摇头道:“你从来不属于任何人,所以也谈不上让不让的,我只是觉得,刘胤更愿意呵护你一生,不过那也是在你长大成人之后的事,至于现在么……你依然是我的妹妹,谁也不能将你抢走!”

“七郎并非不愿接纳人家为妾,只是嫌我年幼对么?”宋祎平静的问道。

石韬继续摇头,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明白了!”宋祎展颜一笑。

“你明白了什么?”石韬却犯糊涂了。

“你忙吧,我先回房休息了!”宋祎对石韬抛出一具诱人的眉眼,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去。

“她究竟明白了什么?”石韬暗自嘟囔一句。

傻愣愣的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青衣端着酒食走来。

“郎君一定饿了吧,青衣专门让人准备了酒食,请郎君回屋用膳!”

“哦!”还未从刚才的气氛中脱离,石韬随口应道。

回到自己的房间,透过烛火,石韬这才发现,今日的青衣,似乎与往常颇为不同,不但画了眉,脸颊上似乎还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似乎发现了石韬满是诡异的表情,脸颊显得更为娇艳,青衣低垂着粉脸,将饭食和酒水一一摆放妥当,这才小声招呼石韬过去用膳。

“青衣,你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石韬颇为好奇的问道。

“哪有什么高兴得事呢?”青衣满是娇羞的样子。

第二百八十六章 闭门思过的青衣

“最近这几日,你成天躲在庄园里,都做了些什么?”石韬随口问道。

青衣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道:“青衣有负郎君所托,差点误了大事,所以回东莞之后,便开始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面皮抖了抖,石韬问道:“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闭门思过的呢?”

眼中闪过一抹狡黠,青衣继续扮可怜道:“除了成天揣摩青衣卫组建手册上的内容,便是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

“噗嗤!”石韬差些笑翻了过去,这句话原本是他无意中说漏嘴的,不想被青衣学去,而且拿来应付自己。

发现青衣眼中藏着笑意,石韬当即板着脸道:“我怎么觉得你闭门思过数日,非但没有半点长进,似乎还很得意啊?”

对着石韬眨了眨眼,青衣道:“还有什么事比留在郎君身边,更值得高兴的么?”

“额……”这样的话,从女刺客的口中说出,让石韬很不适应,突然想到了什么,石韬一脸正色道:“对了,井木犴和鬼金羊离开洛阳前往益州,有些时日了吧,却不知二人可有消息传来?”

一听对方说到正事,青衣立即恢复冷清之色:“二人离开洛阳前往巴蜀,前后不过十日,从洛阳到益州,然后返回东莞,这一路就得花去半月的功夫,再说二人到了益州能不能见到太子也是两说,郎君是不是太心急了?”

石韬苦涩一笑,道:“灰鼠和孙秀多半投靠了太子,如果太子继续调查司马伦被杀的案子,对我石家极为不利;再说此际全天下人都等着太子这面大旗,如果我能早一日了解益州的具体情况,就能比旁人更容易掌握先机,反之,则会极为被动,所以由不得我不心急啊!”

“既然郎君如此紧张益州的局势,为何不让青衣前往益州?莫非……郎君果真因戴渊之事,而不再相信青衣了么?”

“傻妮子,你又忘了郎君说过的话了么,戴渊之事,原本就怪不得你,你为王弥出头,也算不得什么过错……至于河间王,就连兄长石浑都只能退避三舍,更何况是你,若非如此,我又何须亲自跑一趟?”

顿了顿,石韬又道:“你和太子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派你前往益州,原本最合适不过,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碰上灰鼠或是其他师兄弟,如果你被他们伤了一丝一毫,我不得后悔死么?”

眼眸放光,青衣略显羞涩道:“郎君果真只是担心青衣的安危?”

瞧着青衣的表情,石韬颇有些无奈……从种种迹象来看,青衣对自己并非无情,只是每当他打算更进一步的时候,不知为何,青衣竟一再的逃避,这让石韬愣是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心思。

“对了,青衣卫新招募的人,你得继续盯着,将来这些人会成为我们的中坚力量,所以决不能放松;另外,如今由我亲自处理青衣卫的一应事务,尤其从洛阳传来的消息,我都会在上面给出批复,而你需要做的便是仔细思考每一条信息所包含的内容,最好能给出不同的意见,最后再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的归档,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随时来问我!”

“嗯!”眉眼中泛起一抹笑意,青衣小声应道。

虽然将青衣从重要位置换了下来,但石韬仍不愿就此放弃这个与自己命运连为一体的女子;

青衣留在洛阳的那段时日,石韬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这个女子仿佛已彻底融入了自己的生命,只要有她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他内心无比宁静;正因为珍惜这份温情,石韬甚至变得越发小心翼翼……

……

第二日一早,用过膳,石韬正打算去找葛道士询问青霉提取的进展,却见李子游行色匆匆而来。

“郡守,刺史来信,让你即刻前往下邳!”

“父亲要回洛阳了么?”石韬一愣。

石韬刚刚返回东莞,便从李子游那里听说了石崇即将回洛阳赴任的消息。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正到来之时,他仍感到一丝慌乱;

自重生一来,他以一己之力改变了石崇的人生轨迹,同时也改变了石家的命运,更是建立了自己的小山头,按理说,石崇离开徐州,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一是少了父亲的制约,他更能无所顾忌的做自己的事,况且石崇这是高升,卫尉可是九卿之一的顶级权贵,同时还将和河间王一道共掌宫卫军,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石崇一旦成为九卿之一,他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衙内,按理说,石韬该庆幸才是,可不知为何,石韬却感到一丝慌乱。

石崇坐镇徐州之时,倒还不觉得什么,可老头子这一走,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成了一头孤狼,没了老头子这个高个子顶着,东莞的将来便只能由他一人支撑,心里因此生出一丝慌乱。

石韬很快收整好心情,然后对李子游说道:“你去跟羊郡丞支应一声,我等即刻出发前往下邳!”

一个时辰之后,石韬带了几套换洗衣物,又安排了一行兵马,然后便与李子游、羊玄道二人,匆匆上路。

……

蜀中,益州刺史府。

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司马遹嘴唇微翘,“孙秀,你说说,赵王果真被石家所害么?”

“绝无此等可能!”孙秀摇头道。

“为何?”王卓问道。

“其他人或许不知石家的底细,但灰鼠却在石家潜伏数年之久,更被石崇视为心腹,石家若有这样一支力量,灰鼠又如何敢将石家半数财帛,转移至赵王府上?另外,石崇本为商贾出身,试问,刺杀赵王对他有何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灰鼠背叛石家,却转投赵王,更害得石家损失惨重,石崇对付赵王,似乎并无不妥!”司马遹一脸唏嘘道。

“刺杀王族这等滔天大罪,一旦公之于天下,即便贾氏也保不住石家,更何况石崇原本就是一庸碌之辈,他绝无此等胆魄!”孙秀仍是摇头。

“谋害赵王之人,难道真是贾氏?”张祎突然插嘴道。

第二百八十七章 故人来信

仓皇逃走的老八,担心路上被人追杀,所以专挑偏僻的小道一路逃回益州,因此耽搁了不少时日,刚刚逃回成都,老八立即将洛阳发生的事告知孙秀,这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石崇既无刺杀赵王的胆魄,更不具备此等实力,可石家偏偏与赵王之死有所牵连,那么只能说明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之人,正是贾氏。

王卓突然道:“贾氏既然察觉赵王的谋划,为何本将却相安无事?贾氏又为何让本将保护太子来蜀地?”

眼中划过一抹怨毒之色,孙秀说道:“贾氏对赵王下手,或许不是因为察觉了赵王与……王卓将军暗中谋划之事,而是因为石家之故!”

太子一愣:“这话怎么说?”

“赵王动手之前,曾让灰鼠将石家之财转移至洛阳,用于拉拢……拉拢殿下旧臣,或许正是因为石家向贾氏告密,贾氏这才对赵王发难!”一想到自己的前程竟毁在石家手里,甚至自己心仪的女子也被石七郎蛊惑,孙秀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司马遹一早判定赵王之死乃贾氏所为,却被眼前的三人一一推翻,哪知绕来绕去,凶手仍指向贾氏,这让司马遹感到分外解气,正准备假惺惺的说上几句宽慰的话,却见一下人在门外探头探脑。

“何事探头探脑?”司马遹呵斥道。

那名下人弓着身子上前,“启禀殿下,有人在府中捡到一封信!”

“信?又是要见孤的么?”最近月余,守在外面探听消息的人数不胜数,什么招式都用上了,往刺史府投信的,又或者派人潜入刺史府,结果都被亲卫们拦下,因此一听有人在府中见到信,司马遹一点都不奇怪。

朝张祎看去,那名下人小心翼翼道:“投信之人并非求见殿下,而自称是张祎张大人的故人!”

“操之的故人?”司马遹满是意外。

张祎顿时苦笑:“估计又是打算从我这里打探消息的故旧,一直这样逃避下去,似乎也不是个办法啊!”

王卓忍不住打趣道:“前些日子,操之还拿此事取笑卓,如今总算轮到你了!”

“对了,信上可曾署名?”张祎问下人道。

“信上未曾署名!”下人一面回答,一面将信递了过去。

接过那封信,轻轻展开,表情随之一变,张祎并未出声,却看看孙秀,又瞧瞧太子,表情很是诡异。

看出张祎似乎有意回避孙秀,司马遹立即对孙秀说道:“孙先生请下去稍作休息,孤若有事,再差人前去相请!”

孙秀也看出张祎手中的信有古怪,可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受实在让他感到很是恼火,孙秀面不改色,躬身退下。

等孙秀离开,张祎当即将信递给了司马遹。

带着一脸的困惑,司马遹将信展开,还未来得及仔细观看信的内容,信的下方,一支桃花加一坛酒,赫然出现在司马遹的眼帘,太子随即露出一脸喜色。

见二人神色有异,王卓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的信,竟让殿下和操之如此失态?”

没有回答王卓,司马遹喜滋滋的读着信上的内容,大概内容如下:

自从在洛阳东郊与两位“朋友”一别,心中甚是挂念,后来听说二人离开洛阳前往蜀地,心中忍不住为之庆贺……

结语还用了一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来表达对方似乎已经猜到益州为太子所掌控这一事实。

从信的字里行间,司马遹几乎能确定这封信乃出自桃花郎之手,另外,他能有今日这般意气风发,亏得桃花郎一语点拨,至少司马遹是这么认为的,一个被他视为知己,乃至恩人,居然主动来信与之联系,司马遹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已经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心情,司马遹对张祎道:“操之赶快将投信那人,给孤找来,孤要亲自问问桃花郎的近况!”

“这封信是桃花郎写给操之的?”王卓将目光投向张祎。

“只是借我之名罢了,这封信是给殿下的!”张祎摇头苦笑,随即转身出门。

司马遹俨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且自顾自的念叨:“他终于肯联系孤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私下里,张祎曾对王卓提及太子曾受桃花郎点拨这件事,但无论张祎还是王卓,都只当石家七郎为了敷衍太子随口那么一说,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太子则不这么认为,那时的他,刚刚被放出金墉城,可谓在死亡边缘溜达了一圈,同时又担心自己与赵王密谋之事被贾氏察觉,石韬的提醒,对他而言,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虽然是张祎和王卓联手促成后来之事,但太子却一直将石韬当做自己的恩人,如今那石七郎,不过命人送来一封信,却已让太子失了分寸,这让王卓不禁有些恼怒。

盏茶功夫,张祎便带着其貌不扬的两名男子走了进来。

这二人,正是奉石韬之命,前来与太子联络的井木犴和鬼金羊。

老八一路上躲躲藏藏,耽搁了不少时日,井木犴和鬼金羊因此走在了他的前面,只因二人发现数波人马成天在刺史府外转悠,所以不敢轻易动弹,在连续蹲守数日之后,终于在今日寻得机会,往刺史府投递书信,不想却是立即见效。

“你二人果真是桃花郎派来送信的?”司马遹迫不及待的问道。

井木犴正待说话,却被鬼金羊抢先开口:“敢问尊驾是?”

“大胆狂徒,太子当面,岂容你二人放肆?”王卓怒喝道。

司马遹不以为意道:“小心些总是没错,虎贲郎无需介怀!”

鬼金羊足智多谋,且为人小心谨慎,在二十八星宿当中,算是军师般的存在,所以才被石韬派来送信,鬼金羊躬身告了个罪,“事关重大,小人不可不防……敢问尊驾,可知‘朋友’是为何物?”

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司马遹回道:“朋乃朋党,友乃友人,我与你家主人,正是以‘朋友’相称!”

第二百八十八章 添油加醋

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司马遹回道:“朋乃朋党,友乃友人,我与你家主人正是以‘朋友’相称!”

“鬼金羊、井木犴,奉桃花郎之名,拜见太子!”

鬼金羊与井木犴相继跪倒。

“二位壮士快快请起!”已顾不得尊卑贵贱,司马遹居然上前搀扶二人。

张祎忍不住朝王卓看了过去,果然从对方眼神里发现一丝恼怒,张祎无奈,却只是摇头苦笑。

起身之后,鬼金羊仍不提正事,目光却有意无意在王卓和张祎二人身上游走,那副表情,似乎是在担心秘密被二听了去。

“哼!”王卓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且当即将头转到了一边。

笑了笑,司马遹介绍道:“这位正是你们要见的张祎,那位却是虎贲郎王卓,二人皆为孤的心腹,壮士无需顾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朝司马遹又是一拜,鬼金羊说道:“我家主人曾说,太子家令张祎与虎贲郎王卓,皆为世间少有的忠义之士,有二人辅佐殿下,殿下必将成为一世雄主!”鬼金羊早知二人与太子的关系,因此张口就是一通马屁。

原本十分恼火的王卓,一听此言,心情顿时舒畅:“桃花郎果真说过这话?”

“小人绝无半句虚言!”鬼金羊一本正经道。

张祎道:“对了,桃花郎除了让你二人送信,可还有别的嘱托?”

“我家主人让小人问殿下一句话……”话说一半,鬼金羊突然打住。

“他要问什么?”司马遹奇道。

“殿下是想铲除贾氏,以从振朝纲,还是打算成为一代明君?”

“二者有区别么?”司马遹一脸不解道。

“我家主人说了,铲除贾氏不难,殿下只需高举义旗,各路藩王必然纷纷响应,贾氏旦夕可灭,只是大晋将从此陷入无休止的战乱!”

“这话怎么说?”王卓忍不住问道。

“北地胡人,如今几乎脱离官府的掌控,叛乱只是早晚的问题,大晋安定,胡乱则只是疥癣之疾,可大晋一旦陷入内斗,胡人必乘虚而入,到那时,何人可挡胡人的铁骑?而各路藩王皆心怀鬼胎,殿下拿什么制约各路藩王?”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这番言论,与张祎,乃至孙秀的观点大体相近,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在这之前,无人将胡人这个因素考虑其中,但经此一说,就连王卓都露出一脸沉重的表情。

片刻之后,王卓突然问道:“桃花郎可曾说过,如何破解此局?”

“高筑墙,广纳粮,缓称王!”鬼金羊道:“若太子肯暂时隐忍一段时日,等时机成熟,再伺机而动,天下早晚不还是殿下的么?”

司马遹皱眉问道:“时机何时成熟?”

捋了捋山羊胡,鬼金羊眯着眼道:“手握巴蜀,静观其变,我家主人或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稳住太子,使其按兵不动,这一点的确是石韬的意思,目的却是为了让战争迟一些爆发,让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山头有充裕的时间发展壮大,至于助太子一臂之力云云,却是鬼金羊临时想到的忽悠司马遹的鬼话。

“桃花郎果真肯帮孤,杀回洛阳?”司马遹已然动心。

正打算继续忽悠太子,可张祎却不是那么好骗的,“你家主人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他……凭什么?”

鬼金羊暗自心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呵呵,莫非太子家令不知我家主人姓甚名谁?”

“哼,凭一副好口舌,讨得眼前富贵,算什么本事?”张祎却是冷哼道。

“呵呵,我家主人年不过束发,却已名动天下,学识更是无人能及;他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便在东莞安置十万流民;所创佳酿,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便那横行一时的齐王,却也未能在我家主人手中讨得丝毫便宜,试问太子家令,可有何功绩,敢与我家主人比肩?”

“你……”张祎顿时语竭。

一直不曾开口的王卓,突然问道:“你家主人果真在东莞安置了十万流民?”

“不错!十万流民,只多不少!”刚加入青衣卫,鬼金羊对东莞发生的事,多为道听途说,再说他还没有资格获知太多核心机密,十万之数,也只是他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王卓原本打算刨根问底,却被太子打断道:“对了,这位壮士可否跟孤说说东莞近日发生之事?”

“恭敬不如从命!”鬼金羊当即应道。

说实话,鬼金羊对东莞的了解,也大多来自于坊间传闻,所知也是有限,当然,青衣卫的存在,以及青衣卫最近在洛阳的动作,鬼金羊心里有数,知道不能提及,却将外界传闻东莞近来发生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

第二天一早,太子以王卓的名义,广发邀请帖,无论益州官员,或是前来刺探消息的各方代表,皆在被邀名单之内,且对外宣称:太子自从来到益州之后,因水土不服,身体一直抱恙,直到今日才稍稍恢复,所以邀请一众宾客为太子道贺。

整个酒宴现场似乎都以王卓为主导,太子却成了配角,仅仅只露了一面而已;

而且以众人观察,太子与王卓表面和睦,暗地里却是极不对付,离开酒宴之时,太子似乎带着一脸的怨毒;

反观王卓,从头到尾,却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态势,非但当众驳了太子的颜面,言语之中,更无丝毫敬意。

通过这场酒宴,大家总算看出了眉目,似乎王卓才是益州主事之人,而太子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傀儡。

这样的结果,仿佛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贾氏绝不会轻易让太子脱离掌控,眼下看来,无论太子或是益州,似乎仍在贾氏的掌握之中。

夜幕降临,带着几分醉意的王卓回到府邸,却见自己的族兄王伦,早已等候于此。

“卓乃迫不得已,怠慢之处,望兄长勿怪!”王卓步伐沉稳,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大步走向王伦,他此刻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万子,你知不知道,你在益州之所为,险些害了父亲?”

王玄,字眉子,王衍之子,之前王衍派来数波人马,皆无法见到王卓,不得已之下,王衍只好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派来益州探听消息,还好王卓终于肯见他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两头下注

在此之前,王卓非但每日躲着贾氏派来的人,就连王衍派来探听消息的,也都被他一一拒之门外,按照他的想法,祭出太子的旗号,联络各方藩王,光明正大的杀回洛阳,才是男儿当为之事,遮遮掩掩,畏首畏尾,这哪里像是一个储君所为?

可自从听了鬼金羊的一席话,王卓不得不正视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的确如对方所言,贾氏的确称得上权倾朝野,可一旦出了洛阳,贾氏的命令又有几人会听?

别说各自掌握封国军政大权的藩王,不尊贾氏诏令,就连牧守一方的重臣不也对贾氏阴奉阳违么?

巴蜀便是最好的例子,原益州刺史赵廞,乃贾氏姻亲,可作为益州刺史,赵廞竟与流民勾结,对内铲除异己,对贾氏阴奉阳违,甚至借流民之乱,截留巴蜀的税赋;

即便太子顺利铲除贾氏,且夺回中枢权利,可太子就一定能扭转这样的混乱局面吗?

再加上北方胡儿蠢蠢欲动,大晋的未来,的确让人堪忧。

王卓对石韬的映像,仍停留在含章殿那场酒宴,以及石家出产的酒水,说他对石韬有何敌意倒是谈不上,他之所以恼怒,是因为此人只不过随口敷衍一句,便让太子视他为知己,视他为恩人,而自己却抛下洛阳繁华,更不惜损害家族的利益,巴巴的跟着太子前往蜀地,以报答太子当年的恩情;

恼怒归恼怒,但对于那位远在东莞的少年,王卓多少还是有些好奇,最近这一年里,关于石家七郎的各种传闻,几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连在益州,桃花郎所作诗词,以及石家酒水,就如同春雨般,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这里的人们,最近几日,又听说东莞出了一种名为“盘尼西林”的灵丹妙药,可医治众多绝死之症,无论富贵之家,还是平民百姓,无不趋之若鹜。

石家七郎不但看到了藩王之祸,更看到了胡人之祸,当今天下能看出藩王之祸的并不在少数,但能看出胡患的却无几人,在许多人看来,自曹魏以来,胡人已被中原人彻底打服,即便胡乱时有发生,也不过是芥癣之疾,最多对北地的边民造成冲击,对中原却是无甚影响,只等中原汉人腾出手来,胡人便只能再次退到苦寒之地……

王卓乃统兵之将,对胡人的战力,却知之甚多,出生苦寒之地胡儿,彪悍异常,个个皆是天生的战士,且能适应各种艰苦的环境,所以他颇为赞同石韬的这一观点,正是如此,王卓这才同意和太子演一出好戏,以迷惑贾氏乃至各方势力。

王卓不禁一脸苦笑:“请兄长听我一言……如今的蜀中,绝非表面上这般平静,赵廞死后,若不是借太子这面虎皮,卓根本不可能在益州立足,而兄长也见到了如今的局势,各路藩王都在打太子的主意,稍有差池,藩王们便会扑上来将我撕碎,眼下我是既不敢动太子,却也没脸返回洛阳,可谓进退失据啊!”

对方说的也的确是实情,王玄刚到益州,便发现刺史府周围有无数波人马,目的也不难猜测,无非是来打探王卓是否挟持了太子,如果刺史府没有牙门军层层把守,说不定有人会生出抢夺太子的念头,天子如今却在贾氏的掌控之中,一旦有人将太子捏在手中,那么他便能名正言顺的利用太子这一身份,召集天下藩王,以清君侧之名,与贾氏抗衡;

王卓的确为难,益州刺史赵廞已故,若此刻太子若遭遇不测,除了王卓,谁肯来背这个锅?可王卓带着太子返回洛阳,同样不可取,一来蜀地乱民首领李特虽亡,但李特的儿子李雄却逃了,蜀地流民之患并未解除;

再一个,贾氏命王卓“保护”太子入蜀,目的就是为了清除太子这个威胁,贾南风眼看就要生产了,若这个时候王卓带着太子安然无恙的回去,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是什么?而王卓却是王衍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若王卓因此被降罪,对琅琊王氏同样没有半分好处;

一时间,王玄感到很是为难:“那你究竟如何打算?”

王卓:“益州军政大权,暂时在我手中,唯独少了一个名分,兄长无论如何帮我求求叔父,让他在天后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让我名正言顺的治理巴蜀,巴蜀之地,得天独厚,不出一年,卓必将还天后一个富足的巴蜀,反之,若此时将卓调回洛阳,巴蜀或许会再次回到过去的糜烂之势,又或者巴蜀落入某位藩王手中,对中枢也极其不利,兄长只需请叔父将我的话带给天后,至于如何取舍,请天后定夺!”

王玄总算被说服:“这些话我一定会带给父亲,但我不敢保证父亲一定能说服天后!”

“尽人事听天命吧!”王卓却是一叹,随即又道:“对了,惠风妹子近来可还安好?”

“嗯?”太子妃王惠风,乃王玄一母同胞的妹妹,太子刚被关押金墉城,王衍立即让女儿与太子解除婚约,如今还在王衍府上,陡然听王卓提及自己的妹妹,王玄感到很是意外。

“都怪卓当初思虑不周,非要来趟这趟浑水,现在后悔却是晚矣,眼下太子如同烫手的山芋,动是动不得,放又不敢放……此事还请兄长回去跟叔父一并提及,不过以卓之见,太子与惠风相敬如宾,叔父为何不善待之,也算……也算……也算为我王家多留一条后路!”

王玄愣了一愣,王惠风本是自己的胞妹,如今又在自己的家里,对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另外,善待妹妹便是为王家留条后路,这话听着为何如此别扭呢?

见对方并开窍,王卓不得不继续道:“如今对太子下手,显然不合时宜,太子只要活着……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不知大兄以为如何?”

王玄顿时反应过来……如今中枢虽被贾氏把持,可贾氏能不能笑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而自己的胞妹却是太子妃,如果没有贾氏,胞妹甚至可能成为一国之母,出发之前王衍曾吩咐过他,需有两手准备,若太子仍在王卓的掌控之中,王氏就继续扮演贾氏党羽的角色,若王卓投靠了太子,王家便需两头下注……

想到这里,王玄竟是一脸的吃惊,原以为自己这位族弟不过是一武夫,却不想竟与父亲的想法如出一辙,王玄故作深沉道:“惠风是我的胞妹,更是父亲的亲骨肉,我王家岂会怠慢?这个你无需多虑,至于贾氏那里,自有父亲和为兄与之周旋,你尽可放心,为兄只希望你时刻谨记家族的利益,将益州所发生的事,第一时的间告诉父亲,一切自有父亲为你做主!”

“卓省得,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王卓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

鬼金羊二人亲眼目睹了太子和王卓上演的这出好戏,来益州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至于太子命人去洛阳调查赵王司马伦之死的那件事,二人从头到尾都不曾提及,大家都是聪明人,老八前脚逃回益州报信,石韬后脚便派人前来与之联系,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彼此间似乎都有着看破不说破的默契。

临走之际,司马遹竟亲自相送,且命人取来一大袋盘缠,“路途遥远,这点盘缠却是孤的一番心意!”

鬼金羊和井木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次任务竟出奇的顺利,太子更是将二人奉为上宾,不得不说,那位小主人,还真是吃得开啊,心下佩服之余,鬼金羊眼珠子一转,却道:“对了殿下,临行之前,主人曾特意吩咐小人,到蜀地之后打探一群叛逆的下落,只是我二人一直无法脱身,殿下可否帮忙打探一下他们的下落?”

“什么叛逆?”司马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群家伙的头目叫灰鼠,此人勾结歹人,更卷了主人的财货,据说眼下已逃到蜀中,却不知殿下可否……呵呵!”鬼金羊笑了笑,却突然打住。

“你是说……”司马遹正打算询问,却被一旁的张祎打断。

“殿下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帮你家主人追查叛逆,不过……你家主人既然是殿下的朋友,在下倒是愿意代劳,若果真打听到那群人的下落,必然将其擒下,然后写信告知,鬼……鬼壮士以为如何?”

被张祎打断,司马遹虽一脸不喜,却并未表示什么。

其实鬼金羊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只不过随口一说,目的却是为了试探灰鼠和孙秀在司马遹眼里的地位,不想竟从其中看出不少门道,太子对自己的小主人极为看重,这毋庸置疑,只是耳根子实在太软,受不得张祎劝谏,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回去一定得告诉主人才是。

瞅了张祎一眼,鬼金羊面不改色道:“那就有劳太子家令了,若家令果真擒下那群贼人,只需斩下其头颅,我家主人定会感激不尽,各位贵人,小人告辞!”

说完,鬼金羊也不客气,拿了太子送的盘缠,与井木犴径直离去。

等人走远,司马遹朝张祎望去,且一脸不喜道:“操之,刚才,你何故阻拦于孤?”

张祎不答反问道:“殿下,若二人要殿下将孙秀和灰鼠的人头奉上,殿下该如何应对?”

“那二人皆为背主之徒,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司马遹一脸淡然道。

“殿下乃天下之主,说的话便是金玉良言,既然答应收下孙秀和灰鼠,怎可为了一个石七郎,而出尔反尔呢?再者,刚才那二人虽绝口不提赵王之事,但赵王被杀,绝对与石家脱不开干系,若非如此,石家七郎早不派人来晚不派人来,偏偏这个时候派人来见太子……所以,在臣看来,将灰鼠和孙秀留在身边,也算是对石七郎的一种震慑!”

司马遹脸色越发阴沉,且一言不发。

知道太子很难接受这些话,张祎感到颇为无奈,想了想,却是计上心头:“臣倒是有一计,可让石七郎彻底臣服于殿下,只是不知,殿下可愿一试?”

收服桃花郎这样的妖孽,司马遹想都没想过,此际却是心头一热,“什么计谋?”

“这件事,或许还真得落在孙秀和灰鼠的身上,呵呵!”张祎神秘一笑。

“计将安出?”司马遹急忙追问道。

“呵呵,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可如此这般……”

第二百九十章 远房亲戚

下邳,刺史府。

石崇坐于主位之上,李氏陪在一旁,石韬则老老实实的站着等候训示。

“为父与羊玄之已商议过,等为父回洛阳就向羊家纳采礼,来年开春,便择日将你和羊家小娘的婚事办了!”

李氏随即附和:“昨日娘亲正好见过羊家小娘,小娘子不但性子乖巧,模样也生得尤为俊俏,更与我石家门当户对,能娶到这样女子,不知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小七还不赶快谢过你父亲?”

“呵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小七但凭父亲和母亲做主!”石韬故作腼腆道。

直到此刻,李氏依然不知二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事,石崇却清楚二人早有奸情,此时见他装模作样,便忍不住冷笑:“嘿,真是父母之命么?为父怎么听说小七成天不务正业,老是往彭城跑呢?”

“小七成天忙着安置流民,怎么会有闲工夫乱跑呢,也不知父亲从哪里听来这等捕风捉影的谣传,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不知父子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李氏一脸的疑惑。

似不愿继续扯这些没用的,石崇又道:“为父走后,羊玄之会接替刺史一职,另外,两千牙门军会继续镇守下邳,为父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羊玄之接替刺史一职,早在石韬的意料之中,而两千牙门也会留下,却让他颇感意外:“父亲,两千牙门,是否仍由刺史统领?”

石崇摇头叹道:“唉,统领两千牙门之人,并非羊玄之,而是贾氏族人!”

“父子,这是何故?”石韬愣了一愣。

“贾氏原本并不信任羊家,只因齐王那件事,羊家向天后表达了投诚之意,加上石、羊两家联姻,所以贾谧才勉强同意让羊玄之接替刺史一职,但徐州乃中枢为数不多的粮仓,自然不可能毫无保留的交在羊玄之的手中,留下两千牙门,一方面是为了震慑羊家,另一方面……却也有着敲打你的意思!”

“贾氏为何要敲打小七?”石韬故作不解道。

“若非齐王处处与贾氏作对,贾氏岂能让你在东莞上蹿下跳?甚至让你自行训练青壮?”

瘪了瘪嘴,石韬说道:“无论安置流民,还是酿制酒水,不都是在为贾氏排忧解难么,贾氏防我作甚?”

石崇:“防着你倒不至于,只是担心你捅出篓子来……两千牙门由贾氏族人统领,既可震慑心怀不轨之徒,同时又不至于让羊玄之一人独大,如此反而对你有利!”

石崇老早就被打上贾氏的印记,而且石家底子薄,自从祖父石苞过世后,整个石家全靠石崇一人支撑,而石崇的五位兄弟之中,除了长兄石统,曾历任射声校尉、大鸿胪等官职,如今却因年事过高而闲赋家中,而其余兄弟全都英年早逝,不像羊家这样的累世门阀树大根深,所以贾氏能放心将徐州以及两千牙门交在石崇手里,对羊玄之却不得不防;

将石韬安插在东莞,是为了牵制齐王,而留下两千牙门,不但能震慑羊玄之和东海王,同时又能“照看”东莞,这便是上位者惯用的权利平衡之道;

石韬心中虽然十分不削,却又不得不承认贾氏的确是玩弄权术的高手,只是这样的安排,果真能保徐州太平?

正思索间,却又听石崇言道:“对了,还有一件事……羊玄之曾私下跟我提过,他打算奏请朝廷,将羊玄道调至彭城任郡守,为父想问问,你意下如何?”

“妈的,这位岳父也太不厚道了吧,刚刚当上刺史,就来挖我的墙角!”心里腹诽不已,表面却不动声色:“父亲,这件事可否暂时缓一缓,等我回去问过羊玄道,再做定夺如何?”

“那好,这事为父先替你拖延一阵,等你想好了再说!”

“谢父亲体谅!”

该交代的已经交代清楚,石韬很快走出石崇的房间,刚才听母亲所言,羊献容似乎也来下邳了,这都快一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未婚妻了,石韬早已心急火燎,正打算找人打听她的下落,不想迎面走来一人。

“七郎,为何不见宋祎呢,莫非她不曾与你同路?”

抬眼看去,眼前的女子上着紫降衫,下笼蓝窄裙,体态轻盈,美玉般的脸颊,蕴藏无边春色,满头的青丝,一如几缕烟云飘离了皎月,虽已为人妇,可她脸上仍时常挂着一抹少女般的羞涩……

从未这般近距离的打量过对方,石韬一时竟看呆了过去。

“莫非七郎不认得绿姨了么?”绿珠似怒非怒的轻叱道。

“咳咳……”不得不以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绿姨,怎么这么巧?”

“巧什么巧,绿姨专程等候在此,就是想问一问我那徒儿近日可好!”

一来走得匆忙,另外,刚刚敲碎了小萝莉的那颗玻璃心,若将她带在身边,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是什么,石韬随口敷衍道:“七郎刚刚接到父亲来信,便起身上路,忘了告诉她这事!”

“唉……”似乎猜到对方在敷衍自己,绿珠却是一叹,而后道:“七郎,你能否跟绿姨说句实话,你和宋祎究竟有没有……”

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石韬急忙道:“七郎待宋小娘,如同自己的亲妹子,怎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亲妹子?”绿珠却是一愣。

“是啊,小娘子年纪尚幼,东莞上下,无不将她捧在手心里,绿姨尽可放心!”

将宋祎留在石韬身边,本就打着撮合二人之意,哪知这个家伙却是一副撂挑子的态势,如此反倒让绿珠犯糊涂了。

“既然已经跟了七郎,是好是坏,却只能看她的命了!”绿族暗自一叹,随即沉默,似想起了什么,绿珠再次开口:“对了,绿姨可否跟你打听一个人?”

“绿姨要打听谁?”石韬一脸茫然。

“绿姨有一个远房亲戚,曾为你父亲效力,只是有一年没见到他了,所以跟你打听一下他的下落!”说话间,绿族眼中满是忧虑。

石韬皱眉问:“那人姓甚名谁?”

犹豫片刻,绿珠咬牙说道:“别人都叫他灰鼠!”

“灰鼠是绿姨的远房亲戚?”石韬满是震惊的望着对方。

第二百九十一章 离奇的过往

“七郎跟我来!”扔下一句话,绿珠朝上次说话的水池走去。

眉头紧锁的石韬跟了过去。

待二人远离房舍,绿珠转身,眼神却向水池看去。

“其实绿姨也不知道灰鼠究竟是谁!”

“嗯?”嘴唇蠕动,石韬已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沉思片刻,绿珠接着说道:“大约六年前,灰鼠突然找到妾身,称妾身原本姓曹,乃沛国谯县人士,因担心被仇人所害,父母从小便将妾身送往白州,后来却与父母断了联系,灰鼠还自称受我生父所托,四处寻找妾身,且打算带妾身回到生父的身边!”

感觉这个桥段实在有些狗血,石韬忍不住问道:“那绿姨和灰鼠,为何到了石家?”

“那时绿姨正身陷勾栏,而灰鼠却拿不出足够的财帛为妾身赎身,当时他只说出门去取财帛,岂知他刚刚离开,妾身便与你父亲相遇,后来,灰鼠果真又来找妾身且要带妾身离开,可一来老爷对妾身青睐有加,更加上妾身对灰鼠说所言将信将疑,因此拒绝跟他离开……让人不曾想到的是,灰鼠竟不肯就此离去,甚至甘愿投身石家为奴!”

原以为灰鼠背叛石家,是因为司马伦许他高官厚禄,却不曾想到这里面竟有如此复杂的故事,石韬问道:“灰鼠可曾说过,你的父亲,究竟是谁?”

绿珠却是摇头:“他只说妾身原本姓曹,乃沛国谯县人士,却不曾说妾身的生父究竟是何人,这些年妾身也会偶尔向他提起此事,可他却闭口不言!”

“如此说来,灰鼠是因为绿姨才投身石家的?”暗自念叨一句,石韬又问绿珠道:“这件事……父亲是否已经知晓?”

绿珠再次摇头:“虽然妾身和他毫无瓜葛,加之自从他投身石家,做事倒也勤恳,且深得你父亲的信任,若妾身再提此事,不知又会生出何等波澜,所以……”

“绿姨将此事告知七郎,就不怕……唉!”石韬却是一叹。

“绿姨与他,本就问心无愧,没将此事告诉你父亲,不过担心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罢了;再者,绿姨相信七郎乃明辨是非之人,自元春之后妾身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妾身好歹受过他恩惠,所以这才向七郎打听他的下落!”

石韬不禁苦笑道:“绿姨可知,灰鼠卷了石家半数财货,如今却已不知所踪,父亲正派人四处追杀他呢!”

绿珠樱唇半张,绝美的容颜之上,总算起了一丝波澜;

她接着打听灰鼠下落之名,将那段过往告诉石韬,却也有着一些自己的小心思,她与灰鼠的那段过往的确称得上离奇,虽说二人并无瓜葛,但总归容易让石崇心生芥蒂,而如今的石韬,在石家已成举重若轻之人,石韬上任之初,绿珠在石崇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同时又将自己的爱徒托付给他,二人也算结下善缘,如今将此事告诉石韬,便是有意让石韬做个见证,如果某一天,石崇因此降罪绿珠,石韬或许能帮她解释一二,岂知灰鼠竟突然背叛了石崇,震惊的同时,绿珠竟生出一丝后悔,眼中更充满了忧虑。

石韬同样感到震惊,绿珠明显不知道灰鼠背叛一事,若非如此,她绝不会将自己与灰鼠的过往告诉自己,同时绿族所说倒也有几分可信,据石韬所知,灰鼠投身石家的时间,与绿珠到石家的时间大体吻合。

石韬一早猜测,灰鼠之所以背叛石崇,多半是奔着司马伦许他的高官厚禄去的,但此时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如果绿珠所言非虚,那么灰鼠背叛石家的原因,就值得推敲了……

“姓曹,谯县人士……曹操、曹孟德不正是谯县人士么?难道灰鼠是受了前朝曹氏族人的托付,藏身石家,照顾绿珠?”一道念头划过脑海,石韬问绿珠道:“绿姨,除了你我,可还有旁人知道此事?”

绿珠回答得颇为干脆:“此事连宋祎都不知道,更何论旁人?另外,这数年间,我与他只匆匆见过数面,除此之外,便只在老爷的书房之中见过他!”

“这件事如果被父亲知道,于绿姨的处境极为不利,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任何人提及,这一点,绿姨千万谨记!”按理说石韬完全不必将自己卷入其中,可据史书记载,绿珠最后为石崇殉情而死,这说明绿珠乃忠贞的女子,虽说因石韬的出现,历史已然改变,可石韬却不愿让眼前这位奇女子,因灰鼠之事,而染上一丝污点。

“七郎,万一此事被你父亲得知……”绿珠早已乱了心神,且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

“绿姨无需担心此事,灰鼠背叛石家,全都因为他起了贪念,与绿姨有何干系?别说他早已逃走,即便被父亲抓住,你说父亲会相信叛徒的一面之词么?”石韬安慰道。

绿珠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自己与那人原本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者,灰鼠口中所谓的生父云云,也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就连声称投身石家是为了保护自己,也纯属一厢情愿,自己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多谢七郎袒护,时间不早了,绿姨也该回房了!”

“好!”

瞧着绿珠远去的背影,石韬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无论灰鼠是为了权势富贵,还是受人之托,乃至为情所困,而背叛石家,他都不会轻易放过那厮,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像灰鼠这样的人,就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其威胁远远超过齐王那样的对手,指不定哪天就从身后咬你一口。

石韬心里已有计较,至于如何收拾那厮,却只能等鬼金羊和井木犴从益州返回之后再做定夺;

至于灰鼠背后之人是谁,与绿珠是何关系,讲真,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离开刺史府,石韬很快回到驿馆。

来下邳,他按理该住进刺史府陪着母亲才是,但他不太喜欢那里的富丽堂皇,以及各种规矩,而是选择与自己带来的一大帮人住进驿馆;

暂时克制住对羊献荣的思念,石韬径直去了羊玄道的居所。

第二百九十二章 羊玄道的选择

对于石韬的到来,羊玄道颇感意外,礼仪却做得很足“郡守驾临,不知有何吩咐?”

“唉!不知郡丞何时才能改掉这个毛病,你我还用得着如此客气么?”石韬回以苦笑。

“礼数不可废,玄道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羊玄道一本正经道。

“呵呵,不说这个了……七郎此来,却是有事与你商量!”

“郡守请讲!”

“刚才我去见了父亲,听说你族兄有意让你接替彭城郡守一职,却不知你意下如何?”说话间,石韬却是一脸淡然。

“原来郡守找下官是为此事……”羊玄道稍显尴尬“今日下官去拜会兄长,兄长已对下官提过此事,不过……不过……”

眼角拉得甚是狭长,石韬平静依然道“莫非羊郡丞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么?”

羊玄道显得很坦然“兄长的确有意让玄道任彭城郡守,只是被下官当场拒绝了!”

嘴唇弯翘,石韬似乎很意外“哦……这是何故?”

眼神并无丝毫躲闪之意,羊玄道一脸正色“东莞虽小,却有如旭日东升的骄阳;下官每日劳累,可下官却感到十分舒坦,郡守若是不弃,下官愿继续为东莞尽绵薄之力!”

脸上再无做作之色,石韬笑道“如今东莞,正百废待兴,同时危机四伏,郡丞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日后可不要后悔哦!”

“下官绝不后悔!”羊玄道正色道“为了安置流民,郡守甘愿舍弃洛阳繁华,甚至不惜自毁名声,而玄道不过一无用书生,蒙郡守不弃,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稍作停顿,羊玄道继续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郡守之所愿,也是下官之所愿,即便因今日的选择,而误了自己的前程,也绝不会后悔半分!”

“说得好!”

石韬一巴掌拍在案桌之上,甚至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孟斧头,孟斧头伸了伸脖子,见里面一切如常,便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羊玄道虽然有些迂腐,做事却一丝不苟,这一年多来,他与李子游二人,几乎撑起了石韬的半壁江山,尤其是安置流民,其功劳自不必说,更是将东莞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民政方面,说二人是石韬的左膀右臂也毫不为过;

这样的人才,石韬自然不愿放他离开,来这之前,石韬甚至在想如何动用石崇乃至更大的势力,留住羊玄道,却不想,对方竟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一年来,东莞安置的流民已接近七万,不出一年,东莞之繁华,绝不亚于彭城,甚至可能超过下邳,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李监使和羊郡的丞夙夜辛劳,在这里,七郎要为那七万流民谢过羊郡丞!”话音未落,石韬当真躬身行了一礼。

“郡守这是要羞煞下官么?”羊玄道急忙回礼。

石韬突然一脸正色“我们现在正走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路,这条路布满了荆棘,或许还会失败,但我们却是这条路的开创者,最后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们这群人都将留名青史!”

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路?

开创者?

郡守究竟想要作甚?

羊玄道震惊的同时,却又感到无比的困惑。

没有太多解释,石韬上前拍了拍羊玄道的肩膀,随即留给对方一道神秘的背影。

回到住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本想去打探一下羊献容的住所,可天色已晚,此时即便打听到她居住的地方,也不方便见面,再一个,灰鼠之事,让石韬心里莫名的烦闷,因此忍住没有出门。

青衣很快端来热水,准备伺候他洗漱。

青衣曾对他提过,说她十二岁就跟着灰鼠四处杀人,也就是说,青衣或许知道一些关于灰鼠的过往,石韬开口问道“青衣,你随灰鼠多年,可曾听说灰鼠曾与一个曹姓之人,往来甚密?”

表情微愣,青衣道“虽说我跟了灰鼠将近十年,可实际上对他了解得也不多,他时而出现,又时而消失,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见不到他的人,也从未听他提过曹姓之人,郎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石韬眉头越皱越紧,原以为灰鼠不过是个亡命之徒,但如今看来,此人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对了,你知不知道灰鼠为何来石家?”

脸上的疑色更甚,青衣摇头“我只记得那年他失踪了大半年,然后突然出现,结果便要带着我们投奔石家,当时还有两位师兄表示反对,说我们又不缺钱财,何必要为石家卖命,之后那两位师兄就被灰鼠派出去做事,从此便没有再出现过,后来也没有人再反对灰鼠的决定!”

“进入石家之前,你有没有听过灰鼠在找一个什么人?”

“找人?”青衣陷入沉思,过了一阵,她突然说道“似乎有这么回事,来石家之前,我们每到一地,他都会让自己的心腹帮着打听画卷上的小娘,至于他要找的人姓甚名谁,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如果说石韬对绿珠的话还有一丝怀疑,青衣却绝不会骗他,通过两相印证,绿珠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那么问题来了,灰鼠投身石家,既不是为了寻求安身立命之地,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受人之托,目的却是为了守护绿珠,那灰鼠又为何会卷了石家的财货,而去投奔赵王呢?赵王明显不可能是绿珠口中那位曹姓之人,灰鼠投靠赵王的目的又何在?

“青衣,你尽快物色两名身手好的女子,安插在绿珠身边!”石韬突然道。

“在绿珠身边安插人手?”青衣立即一脸吃惊的表情。

“你想不到吧,灰鼠或许是为了绿珠才来石家的,我猜灰鼠终有一天会去找绿珠,所以我让你安排人手埋伏在绿珠身边,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旁人,你只要告诉绿珠,人是我安排的,她会配合你的!”

“郎君如此安排,是何玄机?”青衣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将绿珠所言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青衣,不顾对方一脸震惊,石韬最后总结道“灰鼠可不仅仅只是思归首领这么简单,在他身后,极有可能还有一个厉害人物,而他投靠赵王,或许不只是为了权势富贵,我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阴谋!”

第二百九十三章 离别苦

第二日一早,青衣离开驿馆,并着手在绿珠身边安排人手。

由于石崇和羊玄之尚未完成交接仪式,因此羊玄之一家并未住进刺史府,而是住在距石韬不远的驿馆,石韬打听清楚羊玄之一家居住的地方,然后带上礼物找上门去。

石韬前去拜会羊玄之,并不仅仅只是想见羊献容,也算带着公务去的,老头子曾答应过他,秋收之后将从粮仓之中再调拨五千担粮食低价卖给他,粮食可是他安置流民的底气所在,如今他手中的余粮勉强够六七万人吃上一年,但他仍不满足,除了低价买进下邳粮仓中的陈粮,他还打算以市场价从下邳乃至彭城等郡县购粮。

来到羊玄之的住所,敲了几通门,不一会就见门房走出,石韬规规矩矩对门房道“七郎因公务求见刺史,烦请柴伯通禀一声!”

“小郎君可是贵客,不用通报,不用通报,小的这就带您去见老爷!”

门房还是那位熟悉的门房,但这次来羊家,石韬明显感到了柴伯眼神中的异样,过去他每次去羊家,门房虽说也算客气,但总有那么一丝公事公办的态度,可这次居然直接就要迎他进去,心想对方或许知道了自己即将迎娶羊献容的事,石韬龇牙道“那就有劳柴伯了!”

见到羊玄之的时候,对方正忙着批阅公文,虽说还未正式接任刺史一职,但石崇已将大部分公务交给了他,差的只是一个仪式罢了,听门房在外面通禀,羊玄之先是愣了愣,随即摆出长辈的威严,道“进来!”

“下官见过刺史!”石韬以下官之礼参拜。

“呵呵,眼看就是一家人了,七郎何须如此?快快请起吧!”羊玄之温和笑道。

石韬老实不客气,随即起身道“七郎拜见岳父大人!”

两家早有婚约,且已选好良辰吉日,待元春过后便会为二人操办婚事,所以石韬的称呼并无不妥,羊玄之直了直身子,故作严肃道“你今日前来,如果是为了见献容,就不用开口了,你二人既然已定下婚期,若此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反而不美,七郎以为如何?”

整张脸霎时成了苦瓜,石韬十分别扭道“其实……其实七郎今日是为公务而来!”

“什么公务?”羊玄之反倒愣了愣。

“之前我爹,哦是前徐州刺史,曾答应秋收过后将官仓中剩余的陈粮低价出售给七郎,以用作安顿流民,却因他走的仓促,七郎只好来找岳父了!”

羊玄之随即点头道“此事,你父亲的确跟我提过,但我可听说东莞今岁丰产,怎么还缺粮食?”

“唉,都怪一群手下办事不利,七郎原本只打算收留三万流民,岂知他们竟然引来六万有余,一下多出三万张嘴,可让我怎生是好?再加上酿酒所需,所以七郎不得不未雨绸缪啊!”石韬可怜兮兮的解释道。

沉吟片刻,羊玄之才道“下邳官仓有一万担陈粮,彭城也还有五千担,共计一万五千担,全都给你如何?”

石韬大喜“七郎谢过岳父大人!”

瞅了石韬一眼,羊玄之满是严肃道“若七郎以为本官在帮你,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来你手中有贾氏的诏令,我将陈粮出售于你,算不得违规,二来东莞乃徐州治下,普天之下……难道只有你石七郎才心系黎民?”

无论对方说的是真是假,石韬都承了对方这份情,正打算认错,突然发现窗户外环儿正朝自己招手,石韬立刻心慌意乱,“七郎突然想起还有其他公务,就不打扰岳父大人了,告辞!”

也顾不得羊玄之一脸的错愕,石韬行了一礼便往外跑。

刚出门便发现环儿迈着莲步往角落了跑去,石韬急忙追赶过去。

见四下无人,环儿这才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块叠好的丝绢,并递给石韬“小郎君,我家老爷有令,大婚之前,不准小娘再与你相见,所以小姐专门让奴婢给你传信!”

石韬顿时一脸的失望。

“小娘子还说了,以后若有新的诗词问世,定然要先给她看,不然她可饶不了你!”说完,环儿扭腰跑远。

不能与羊献容见面,虽然让人失望,可羊小娘总算没将他抛诸脑后,怀着复杂的心情,石韬离开了羊家父子居住的驿站,刚刚出门,立即展开丝绢,里面除了一缕青丝,却是“鹊桥仙”的最后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得见羊献容所赠之物,石韬满腔的委屈顿时化为乌有,却也是他第一次品尝到离别苦的滋味。

由于石崇急着赶回洛阳,所以将自己的离任宴和羊玄之的接任宴安排在了同一天,石韬只在必要的场合露了个脸,石崇前脚离开下邳,他后脚便返回东莞。

石韬回到东莞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各地视察民团的训练情况,以及将十八岁到四十岁成年男子纳入军事化管理的诸多事宜;

所谓军事化管理,却是他按照另一世大学军训的内容改编出的一套训练模式,主要以各种简单的口令为主,比如左转、右转,齐步走、跑步等等;

让他产生这一计划的原因,无非两点;

以他的判断,齐王终究忍不住会对东莞动手,齐王不会不知道,东莞汇聚的流民越多,意味着石韬所能调动的人力也会越多,待他将数万流民彻底消化的时候,齐王仅凭现有的力量,恐怕已无法应付,所以齐王绝不会留给他太多时间,因此石韬不得不考虑尽其所能的壮大自己的实力,如果流民中的成年男子都拥有一定的军事技能,战争一旦爆发,这些人立即就能转化为战力。

另一个原因,流民皆为无产者,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产者只为求一条活路,所以也很难约束,古往今来,流民这个群体虽值得同情,却也是最具破坏力的一群人,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财产,更不知自己的未来在何方,活下去是他们唯一所求,而石韬手中的土地大多是用酒水之利从土著哪里租来的,而且数量也极其有限,石韬不可能将这些土地分给流民,短期来说,甚至需要他手里的产业来供养这些人,所以采取军事化管理的方式来约束这个群体,也属无奈。

第二百九十四章 视察民团

沂南郊外,一号屯田区。

东莞各地的屯田区,加起来过百,大致按每一千亩土地,安置五百人来进行分配,沂南大约有一万五千亩土地,按理只能安顿七千五百人,但石韬考虑到沂南是东莞通往琅琊郡的南大门,而且和东莞县互成犄角之势,因此沂南郊外一共设置了二十个屯田区,共安置一万余人,其中包括小石头统领的五百民团青壮;

一号屯田区虽然只有一千来亩土地,却安置了整整一千人,其中就包括五百民团。

营地之中,站在烈日之下的小石头,眼神显得尤为凶狠,被石韬任命为团练教头,他心里其实是极不情愿的,虽说他如今管着整整五百人,可操练一群菜鸟,哪里有统领部曲来得畅快?所以训练之时尤为严厉,明明是正午,却硬是让这群家伙顶着烈日操练,不过他跟随石韬日久,耳濡目染之下,也学来不少东西,训练的时候严格,可私下却跟这群家伙打得火热,更是身先士卒,倒也将这群新卒治得服服帖帖。

阻止哨兵前去禀报,石韬和孟斧头走进军营,发现五百民壮的装束虽然五花八门,可手中却都握着刚刚赶制出来的制式兵器,弓箭、刀盾、长枪一样都不缺,士气也是不差,再瞧威风凛凛的小石头,石韬满意的笑了……想当初,小石头却是部曲之中最年青,最稚嫩的一个,一同经历了数次厮杀,发生蜕变的可不仅仅只有石韬一人,就连他身边的这帮家伙,变化也是非常大。

总算有人发现了石韬和孟斧头的存在,队伍之中立即起了变化,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不停朝石韬这头探视……

发现有人东张西望,小石头大为火光,提着皮鞭就走了过去,正要发飙,却发现许多兵士都朝他身后观望,小石头忍不住回头张望,这一望,却是喜出望外。

顾不得继续操练,扔了马鞭,小石头大步走了过去,还未走近,却已咧嘴笑了起来“嘿嘿,郎君总算来看小石头了!”

同样带着一脸的笑容,石韬走上前去,且在对方的胸口锤上一拳,道“练得不错,你小子总算没有令本郎君失望!”

将训练事宜交给自己的副手,小石头陪着石韬来到树荫之下,眼中透出阵阵光芒,石头喜滋滋的问道“郎君,是不是又要干大买卖了?”

“没有大买卖,我就不能来了么?”石韬瞅他一眼道。

石头急忙摇头道“嘿嘿,这个倒不是,只是属下打熬这帮兔崽子已有俩月,若不拉出去见见血,始终都是一群农夫!”

经历了一次次的胜利,就连小石头都成了好战分子,但这一局面却是石韬乐于见到的,“呵呵,不急不急,我这次来,是有重要的担子托付给你!”

“郎君尽管吩咐!”石头一脸肃然道。

“我打算将流民中的所有成年男子组织起来参与训练,人手则从这五百民团之中抽调,每日训练之余,顺带调教调教那帮汉子!”

小石头却苦着脸道“郎君,光打熬这五百人,就够小石头头疼了,如何还有精力去管束更多的人?”

石韬瞪眼道“我又不是让你管他们吃喝拉撒,你担心什么?每个屯田区都设有屯田长,平时都由他们负责管理屯田区的事务,你只需要抽调人手,每日训练一个时辰,而且只需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口令以及规矩,莫非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么?”

“每日果真只操练一个时辰?”小石头一脸疑惑。

“每日操练农庄里的汉子,主要是为了给他们多套一副枷锁,让他们少惹是生非;另外,等你教会他们口令,以后无论部曲,还是民团,不都有了现成的兵源么,当我们需要补充兵力之时,是不是会省去很多事?”

发现自家郎君那副表情很是耐人寻味,小石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跟着石韬干了不少大事,因此知道自家郎君是个什么样的狠人,就连在皇城门口杀人也都稀松平常,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脑海里突然冒出“造反”二字,愣是将小石头下了一大跳。

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然后递给对方,石韬又道“该如何操办此事,我已写在册子上,你只需按上面的内容施行即可!”

既然有条陈,小石头顿时放心了,转而道“郎君,我让人准备一些酒肉,晚些就在这里用膳可好?”

“不用了,我得尽快赶回东莞,等你将我交代的事办妥,再来和你一醉方休,哦对了,你在沂南,可有什么难处,趁我还在,你一并说了吧!”

“嘿嘿,难处倒是没有,只是这五百民壮只有兵刃,却无铠甲,训练之时总让人觉得不够威风,若能弄来几套,嘿嘿……”小石头典着脸道。

“这些人终究只是民壮,能配给武器已经不错,如果再穿上铠甲,很容易被人弹劾!”见对方很是失望,石韬一脸神秘道“不过……东莞的铁匠坊已经能自行打造甲胄,在不久的将来,你的愿望或许会实现也不一定!”

“自己打造甲胄?”小石头却是一愣。

“你就给我好好的待在沂南练兵吧!本郎君过几日还会来查看你操练兵士的进展,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哦!”

“定不会令郎君失望!”小石头急忙回道。

“走了!”摆了摆手,石韬转瞬离开。

天黑之前,石韬已回到东莞,正打算回屋休息片刻,却见黄汉急匆匆走来。

“郎君,黄汉有要事禀报!”

“有什么事,等回屋再说吧!”石韬随口道,感觉腹中空空,然后便吩咐孟斧头道“去叫人准备些吃食,送到我书房来!”

“诺!”孟斧头领命离去。

回到自己的住所,让人打来一盆清水,且抹了一把脸,石韬这才问黄汉道“你这么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禀郎君,临朐那头来消息了,称流民之中,果然藏有奸细!”

“哦,能确定么?”石韬颇为意外。

第二百九十五章 喜出望外

引流民到东莞之前,石韬曾让李文俊安排人手混入流民之中,前前后后一共安排了两百人之多,这些人大多为去岁安置的流民,且受过专门的“培训”;

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在流民之中安插耳目,以便他随时掌握流民的动向;

另一个原因,却是为了借这些耳目之口,对后来的流民加以引导,尤其让这些人知道石韬的好,最终的目的,却是让所有人对东莞这个大集体产生归宿感;

倒不是说石韬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而是东莞的形势太过复杂,战争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如果他无法将这数万流民凝聚到一起,那么这群失去家园、失去土地的可怜之人,或许不但不会成为石韬的助力,反倒有可能成为摧毁东莞这片乐土的暴徒。

李文俊走后,与这些耳目联络的任务就落到了庄丁头目黄汉的头上;

黄汉原为石韬麾下部曲,只因战斗中伤了一条腿,后来便被石韬安排到西郊庄园,并负责训练庄丁,再后来因乌家派人混入庄园,且险些泄露了酿酒的秘密,黄汉因此受到责罚,石韬不但降了他每月的列钱,并以观后效,自此之后,黄汉做事越发沉稳,并最终赢得了石韬和李文俊的信任,就连挑选耳目一事,也大多由黄汉一手操办,如今更是由他负责与耳目联络一事。

“能确定是奸细么?”石韬问道。

黄汉表情一怔“是不是奸细小人无法确定,但据临朐传来的消息,那群人多半心怀不轨;那几人原本并不在同一座屯田区,可每隔几日便会偷偷跑出田庄碰头,而且那几个人老是向临朐本地人问东问西……”

每座屯田区,设屯田长一名,屯田长之下,又选出十数人协助屯田长管理屯田区事务,而且当初分人之时,石韬有意将同乡或同村的打散开来,并分置于不同的田庄,这样做的目的,便是为了避免流民聚众闹事;

如此看来,黄汉的判断应该没错……正常情况下,填饱肚皮才是一群逃难的人应该考虑的事,那几个人绝对有问题。

既然派出去的耳目基本已经锁定那群心怀不轨之徒,将其拿下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来保不准有漏网之鱼,再一个,无缘无故拿人,搞不好还会引起恐慌;

按理说处理这样的事,该青衣卫出手才是,可青衣不在东莞,而角木蛟、亢金龙、奎木狼、翼火蛇四人又负责训练青衣卫的后备力量,况且四名星宿身手虽然不差,却都是一群厮杀汉,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石韬很是怀疑……

正感到为难之际,却见孟斧头在门外探头探脑,还以为饭食准备妥当,石韬开口道“斧头,是不是饭食好了?”

孟斧头两手空空,且一脸憨笑道“嘿嘿,哪里有那么快,斧头只是来禀报郎君,外面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石韬愣了愣。

“鬼金羊和井木犴回来了!”孟斧头老实答道。

“快让他二人进来!”眉头一挑,石韬当即吩咐道,发现黄汉还在一旁,石韬又补充了一句“黄汉,你先回去歇着,待我想好如何处置,再派人通知你!”

黄汉告退,石韬很快见到了刚刚从巴蜀赶回的二人。

“事情办得如何了?”看样子,石韬显得很是焦急。

鬼金羊不紧不慢施了一礼,道“幸不辱命,只是……只是没能带回灰鼠和孙秀的项上人头,有些可惜了!”

“快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石韬两眼放光道。

“事情是这样的……”鬼金羊有条不紊的叙述起二人的益州之行。

听完鬼金羊的叙述,石韬大喜过望,派二人前往益州,也只不过抱着碰碰运气的态度,哪知这二人非但见到了太子,而且还将事情办成了,另外,石韬从对方的话语之中发现,鬼金羊此人,似乎不同一般,尤其是他告诉太子自己可助其一臂之力这件事,实在办得漂亮。

眼下,如果太子按兵不动,就算齐王有意对东莞用兵,却也得掂量掂量是否准备好与贾氏全面开战,只要齐王不对东莞大举用兵,那么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整合现有的力量;

另外,从鬼金羊口中得知,太子似乎有意将孙秀和灰鼠的人头交给他,只是被太子家令张祎所阻止,知道了太子的态度,那么这里面就有文章可做……

“鬼先生一身本事,却屈身二十八心宿,会不会太过屈才了呢?”石韬仿佛很随意的问道。

“不满郎主,小人原本也是寒门士子中的一员,只因怒杀县令,从此便只能亡命天涯!”鬼金羊无奈苦笑。

“若不嫌冒昧,本郎君倒是愿意听听先生的过往……”石韬肃然道。

鬼金羊原为泾阳人士,更学得一身屠龙之术,却因得罪当地县令,而惹来无妄之灾,田产被夺,父亲惨死狱中,最后连母亲也都在家中上吊,侥幸逃脱的鬼金羊,一怒之下,勾结匪徒,灭了那位破家县令满门,自此便开始亡命天涯。

听完鬼金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石韬突然想起逼上梁山的典故,但对鬼金羊这样的人才,石韬早就盼之若渴“眼下我正有为难之事,想请先生出手,却不知……”

鬼金羊虽一度沦为命比狗贱的死士,但心中未必没有想过咸鱼翻身的一天,从石韬的态度,乃至称呼,鬼金羊突然反应过来,咸鱼翻身的机会,或许就在眼前,鬼金羊当即跪倒“鬼金羊原为郎主效犬马之劳!”

“起来吧!”将对方扶起,石韬继续道“临朐传来消息,称田庄之中混入奸细……我的要求是,将所有奸细揪出,并一网打尽,且不能引发混乱,尽量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是否能做到?”

“小人愿意一试!”鬼金羊斩钉截铁道。

“以先生的能力,将来必有你一席之地!”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对鬼金羊的承诺,石韬随即打发二人离开“你二人先去休息吧,明日我会派人去请先生!”

等鬼金羊和井木犴离开,石韬却独自沉思起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转折

来自陇西豪族的李文俊,不但见识广博,心思也极其沉稳,目前任青衣卫副指挥使,像李文俊这类出身士族,且有几分见识的人,必为心高气傲之辈,让这样的人做青衣的副手,目前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时间一长,石韬担心青衣难以应付,而随着东莞这座山头的逐渐壮大,石韬又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久而久之,青衣卫极有可能脱离石韬的掌控;

益州之行,鬼金羊的游说,绝对称得上完美,不但让太子听从了石韬的建议,更立即和王卓上演了一出好戏,也因此骗过了各方势力的耳目,更是对太子提出与之结盟的想法……可以说鬼金羊此去益州,收获完全超出了石韬的预料;

鬼金羊出身寒门,如今更沦为刀口舔血的死士,况且于二十八心宿而言,青衣不但救过老大亢金龙的性命,还对这群人有着举荐之恩,如此看来,鬼金羊反倒更适合成为青衣的副手;

再往长远处考虑,有了鬼金羊的辅佐,青衣未必不能与李文俊保持一种相互制约的关系,而有了这种相互制衡的关系,石韬才更容易控制青衣卫这柄利刃;

不过鬼金羊是否拥有辅佐青衣的才能,还得仔细观察一阵子,益州发生的种种,毕竟只是鬼金羊的一面之词,如果此人能顺利通过他的考验,再委以重任也不迟。

石韬突然又想到了太子司马橘,眼下司马橘非但彻底脱离贾氏的掌控,且手握重兵坐拥巴蜀,而非当初那个朝不保夕的悲情太子,从鬼金羊的描述中可以听出,司马橘似乎是他的忠实粉丝;

他或多或少能猜到司马橘如今的心境,想当初太子不但抱着千金买马骨的打算,第一个购买了百坛“尊享”,后来还亲自登门要和石韬见上一面,最终却被石韬嫌弃了,结果司马橘仍不死心,又跑去洛阳郊外堵他,之后石韬随口敷衍一句,不曾想,司马橘竟然当真了,且立即开始谋划,最终居然真的被他逃出生天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因为石韬的的出现,而改变了太子的命运,按照原有的历史,这时的太子,坟头上恐怕已经长草了;

但当时石韬的确只是一句敷衍之词,这一点估计瞒不过司马橘身边的张祎,在司马橘人生最昏暗的时刻,石韬一句敷衍之词,却成了太子人生的转折点,所以司马橘一直记挂着石韬的好,这似乎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石韬一直担心贾氏能不能熬到他足够强大的那一天,因为无论贾南风还是贾谧,一直醉心于权势争斗,治理天下的本事却是稀松平常,而且贾氏更缺了大义名分,同时,晋武帝分封藩王的这一举动,几乎堵死了贾氏谋朝篡位的可能,更何况贾氏昏招跌出,不但让太子脱离掌控,且打算来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以此夺取司马家的政权,可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掩耳盗铃,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一个快要五十的老太皮还能为皇帝生出子嗣;

尽管石韬清楚跟着贾氏继续这么折腾下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却没有什么法子来改变这一现状,因为无论石崇还是他自己,身上都有着很深的贾氏印记,即便石韬愿意择一明主投靠,那也得对方相信才行啊;

太子表现出对他的好感,无异于给石韬另外开了一扇窗户;

太子不但拥有大义名分,而且还与他有过一段善缘,凭着自己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再加上太子的身份,或许能阻止乱世的到来也不一定;

另外,如果太子愿意和自己结盟,取孙秀和灰鼠二人的人头,未必是什么难事,如今,石家父子已成大晋举重若轻的人物,比起两头丧家之犬,显然要重要得多,孰轻孰重,想必太子知道如何选择。

不过与太子结盟一事急不来,而找出隐藏在流民当中的奸细,以及防范齐王搞鬼,却是迫在眉睫,如果东莞不稳,石韬也没有与太子结盟的底气不是。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石韬便将鬼金羊和黄汉一同叫来议事。

临朐有专门负责联络的人,而黄汉只需要告诉鬼金羊如何与之联络,另外石韬提出一些要求,比如找出这些人背后的主子,最好能问出这些人的最终目的,这些人的出现,更能说明已经有人准备对东莞动手了,石韬猜测,奸细多半是齐王派来的,同时也不排除是刘渊,又或者东海王,甚至河间王……

鬼金羊请求将不善言辞的井木犴带在身边,石韬当即应允,且又从青衣卫后备人员当中挑出十数位头脑灵活的小家伙,随他一同前往临朐,一方面是让鬼金羊拥有足够的人手,同时也是为了给这些未来的花朵创造实战的机会。

送走了鬼金羊等人,石韬去了西郊庄园的后山。

如今这里已成为青衣卫的大本营,青衣卫后备人员的数量,已接近千人,以亢金龙为首的四名星宿,负责传授这些学员武技;十数个从逃难人员中筛选出来的略懂文墨的先生,则负责传授学员的文科知识,石韬更是将自己默写出来的术算之法一股脑的传授给郭璞,最后再由郭璞传授给学员,如此一来,郭璞不但成了数学老师,同时还得挑选一部分机灵的学员出来,传授幻化之术,偶尔石韬也会亲自上阵,给孩子们上上课,传授一些比较比较另类的思想。

而普通学生已经被转移到县城里刚成立不久的东莞书院里去了,学生人数大概在两千左右,现在整个东莞郡的流民数量已接近七万,适合读书的少年男女,最少也有上万人,但目前石韬并没有更多的财力物力去搞普及义务教育那一套,能进入东莞书院念书的少年多为部曲或者庄丁的孩子,以及各工坊重要岗位的那些人的子弟,进入东莞书院就读仍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能进书院的孩子,不但不用承担体力劳动,而且一日三餐管饱,这也算是一项激励所有人奋进的办法。

第二百九十七章 诸多安排

石韬见到郭璞时,对方正在教一群半大的孩子如何配置迷药,郭璞不但好古文、奇字,而且精天文、历算、卜筮、以及奇门幻术,更长于赋文,乃世间罕有的全才术士;自从石韬将阿拉伯数字,以及加减乘除等术算之法传给他,郭璞更是乐此不疲。

一面当教习,一面搞研究,这样的生活方式,似乎很对郭璞的胃口,当初石韬诱他来东莞之时,要说郭璞心里没有担心怀疑显然是不可能的,直到他知道了青衣卫的存在,而如今,青衣卫光后备成员便多达千人,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黑暗组织,规模居然超过千人,郭璞甚至时常感到自己身处梦境,同时他多多少少感受到石韬某种含而不露的野心,不过他虽出身官宦,却对仕途并不热衷,反而对道门之术有着无比狂热的兴趣,除了青衣卫授课,以及自己的一些研究发明,郭璞偶尔也会和郑隐等一众道友讨论一下学术方面的问题,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因此他虽感受到了这位少年郎主的野心,却装作视而不见。

“郭璞兄,别来无恙否?”石韬在角木蛟等四位心宿的环绕之下,缓缓走向郭璞。

被石韬惊扰,郭璞立即密封好配置迷药的几味药材,然后将四周的学员驱散,这才缓缓迎了过去“郎主来得正好,郭某正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石韬却是苦笑不已,非但郭璞如此,郑隐等人同样如此,每次见到石韬,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在这些道士眼中,石韬仿佛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每次与之交流,或多或少总会有那么一丝收获,岂不知石韬却是叫苦不迭,在物化方面他原本就属半罐水,心中所知也多为初中、高中的一些物化常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渐渐有种黔驴技穷之感,“呵呵,郭兄有什么问题,能否等会再问,七郎前来却是有要事与你商量!”

“郎主请讲!”郭璞点头道。

“我打算派一队人马去青州打探消息,而这对人马极有可能会进入城池,在他们出发之前,我希望郭兄为他们准备一些防身用的奇门之物,并教会他们如何使用!”看石韬脸上的表情,似乎对这件事十分慎重。

“没问题!”郭璞不问缘由,回答得十分干脆。

石韬转头朝亢金龙看去,“蛟老大和亢金龙负责这次行动,但你们尽量给石虎等人表现的机会,你二人只需掌控全局,具体的事让那群菜鸟去做,做得不好,再由你二人出手!”

“诺!”石韬看着年少,可没人敢将他当做少年,角木蛟和亢金龙一同应答道。

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为了化被动为主动,眼下青州已有兵马调动的迹象,而且正大量转移物资,也就是说,司马囧与石韬的一战已无法避免,既然无法避免,倒不如主动出击,被动挨打绝非他的性格,石韬打算在司马囧动手之前,先狠狠的咬上对方一口……他所关心的,却是正在转运的物资。

从后山出来,石韬决定去铁矿转上一圈,然后再去临朐查看石烈手下五百民壮的训练情况,以及各屯田区军训进展;

他原本打算让刘胤负责推行各屯田区的军训事宜,但刘胤手下郡兵加上部曲,一共才三百人,而参加军训的成年男子数量已经超过万人,如果全部人手都从刘胤处抽调,那么他这个郡尉恐怕只剩两百兵士,而临朐又是对抗司马囧的前沿,石韬必然要保持一定数量且成建制的军力,最后,所有军训教官便只能从民团中抽取,同时,为了补足民团被抽调的人手,石韬想到一个办法,便是从民团中选拔优异的青壮去训练各屯田区的成年男子,然后又从各屯田区选拔在军训中表现优异的男子补充进民团,如此一来,民团便能一直保持千人的规模。

正打算出发前往铁矿,却不想羊玄道竟陪着卢志卢子道一同前来。

刚刚看清羊玄道身边那人,竟是成都王司马颖的心腹范阳卢子道,石韬立即笑了。

石韬单独接见了卢志。

不出他所料,成都王司马颖最终还是答应用战马换取酒水和盘尼西林,只不过司马颖只答应将五百匹战马送至兖州边境,然后石韬带着酒水和盘尼西林与之交易……兖州刺史孙旂,乃羊献容的外祖父,石韬想来,孙旂会他这点方便的。

既然司马颖同意做这笔买卖,石韬自然欢迎,并立即开始布局。

石韬目前的大总管石福,负责组织酒水和盘尼西林的货源,而石勒及他手下胡兵,则负责将货物押送至指定地点,然后将战马带回东莞。

想了想,战马加货物,其价值差不多五六百万,要是在路上出点什么意外,对东莞而言,伤筋动骨那是必然的,石韬随即将在外整训的石方及三百部曲叫了回来,除了留下刘二狗那队人马保护自己的安全,其余则全部派往兖州边境,以确保石韬和司马颖的交易顺利进行。

安排完交易战马的事宜,石韬没有停留,而是立即出发前往铁矿。

随着水力锻机和高炉的日渐完善,无论武器还是铠甲,其质量和生产速度,都在以一种看得见的速度提高,铁矿腹地刚刚成立的匠造局,不但能生产环首刀以及板甲类的常规装备,而且开始研发和生产通过各种零部件组装而成的抛石车,以及重型箭弩等大型器械。

环首刀、长枪枪头,以及箭头等兵器,都是采用经改进的灌钢之法打造而成,质地不输给甲弩坊出产的制式兵器;而板甲则采用冷锻法打造而成;

除了日趋成熟的板甲,匠造局还会生产稍显轻便的制式两档凯,作为轻骑兵以及弓手的护身铠甲,无论板甲,还是两档凯,其质量自然也属上乘。

目前,除了民团士兵使用的各类武器已经配发完毕,其余的则作为储备,尤其是暂时还不能示人的板甲,全都只能封存起来,以等待它名动天下的一天。

第二百九十八章 设宴

益州,醉太平!

今日,太子家令张祎专门在此设宴,嘉宾竟是孙秀和灰鼠二人。

对于张祎的宴请,二人皆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按说二人投靠太子的时日已不算短,灰鼠更是立下大功,可直到如今,太子对二人依然有所排斥,这一点,孙秀和灰鼠自然能感受到;

但二人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眼下二人不过是丧家之犬,灰鼠更做过背叛主人的事,太子及他身边的人,对二人若无半点防范知心才是怪事;

孙秀更知道,张祎打心眼里看不起二人,但今日却专门宴请二人;

常言道,宴无好宴,若非有什么为难之事需二人出力,张祎如何会放下身段且专门宴请二人?

赴宴之前,二人已在私下商量过,如果太子真让二人去做送命的买卖,二人说不得只能一走了之。

张祎竟主动为二人斟酒,然后说道:“今日将二位请来,却有一件为难之事,不过此事实在难以启齿……”

孙秀和灰鼠互望一眼,从彼此的眼里发现一丝凝重,孙秀当先开口:“家令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孙先生和灰……灰校尉,都是有本事的人,所以张某才会向殿下大力举荐……”话说一半,张祎突然打住了。

孙秀十分配合,先是举杯行礼,而后一饮而尽:“家令于我二人有知遇之恩,孙秀无以为报,若有差遣,必肝脑涂地!”

灰鼠虽不善言辞,却也点头以示附和。

张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孙先生言重了,今日宴请二位,却是有一件难为之事……数日前,石家差人前来,称石家愿受殿下驱使,且共同讨伐贾氏……”

孙秀皱了皱眉,却未开口。

眼中透出摄人之光,灰鼠语气冰冷道:“石家要与太子结盟?”

“不错,石家却有与殿下结盟之意!”张祎道。

“石家父子本为贾氏忠犬,此乃尽人皆知的事,殿下不会真的相信石家吧?”孙秀道。

张祎不由苦笑:“二位有所不知,若是那石崇差人前来,殿下必然不会相信,坏就坏在殿下曾与石家七郎有过一段交情,彼此更视为知己,以我观之,殿下恐怕已然心动!”

撇了一眼灰鼠,孙秀又道:“敢问家令,石家愿意和殿下结盟,可是有什么条件?”

张祎点头道:“为难之处,正是于此,前不久孙先生曾向殿下献策,调查赵王被刺的真相,结果事情败露,石家或许就是因为此事,知道了孙先生和灰校尉已然投靠殿下,而石家的条件便是交出二位的项上人头!”

眼中杀机毕露,灰鼠眼看就要暴起杀人,却被一旁的孙秀扯了扯衣摆。

二人已成丧家之犬,而石家却是如日中天,用二人的人头换取石家这样的盟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说孙秀一点都不担心,自然是假的,可孙秀的城府毕竟非同寻常,因此一脸淡然道:“殿下不会真的答应了吧?”

张祎却是一叹:“唉,二位乃有功之臣,用有功之臣的头颅与贾氏党羽做交易,非但贻笑大方,更有伤殿下之仁义,不过,此事暂时被祎压了下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灰鼠冷声问道。

“殿下与桃花郎彼此视为知己,眼下虽然被祎暂时劝住,可保不准有所反复……唉,无奈之下,祎不得不来找二位商议,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家令深谋远虑……我与灰鼠死不足惜,可若是因我二人之故,让殿下英明尽失,却为天大的罪过……家令为我二人求情,我二人无以言谢,家令但有差遣,我二人定当赴汤蹈火!”孙秀故作感激道。

“祎有一计,却不知二位是否愿意一赌?”

“请家令示下!”孙秀道。

“先前派去洛阳调查赵王被刺案的三人,虽然事败,但张祎依然觉得孙先生的计谋并无不妥,只有挑起洛阳内乱,殿下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夺回中枢之权,但此事非有勇有谋之辈不能完成,孙先生曾为赵王心腹,知道不少权贵之隐秘,而灰校尉更有万夫不挡之勇,若由你二人运筹帷幄,成功指日可待,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孙秀和灰鼠霎时沉默。

直到此时,赵王被刺一事,依然成谜,而作为司马伦的心腹,孙秀早已成为全天下通缉的要犯,而灰鼠则是石家满世界追杀的叛逆,此际二人若去洛阳,危险自不必说,二人有所犹豫,纯属情理之中的事。

见二人似乎在犹豫,张祎阴沉着脸道:“二位若办成此事,殿下必定视二位为心腹,他日定有享不尽的荣华,换言之,即便此时殿下肯放二位离去,可天下何处才是尔等的容身之地?难道二位甘愿一辈子躲躲藏藏?”

正如张祎所言,他二人一旦办成此事,便成了从龙之功,权势富贵唾手可得,而且这一计谋更是孙秀亲自提出,但之前的谋划已然失败,石家必定有所防范,此去洛阳,定是凶多吉少,虽然眼馋这份功劳,但其中的凶险却让孙秀很难做出决断。

见二人仍在犹豫,张祎脸色再变,声音无比冷寒:“孙先生无需多虑,你的家人,祎会安排妥当,绝不会让先生有后顾之忧便是!”

张祎这句话,无异于威胁,孙秀的脸色顿时大变。

“我愿前往!”灰鼠冷不丁说道。

张祎与孙秀一同看向灰鼠,表情却各有不同。

“富贵险中求……刺杀刺史,得一校尉,若果真办成此事,却不知殿下又会赏赐在下何等富贵?”灰鼠一脸平静道。

“此事若成,张祎必举你为将军,至于孙先生,一个太子少师,绝然少不了!”

晋朝的太傅、少傅总管东宫事,司马遹之东宫,置六傅,后称三师三少,即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只因司马遹为贾氏所陷害,非但被废除太子之位,甚至被关押在金墉城长达数月,东宫六傅因此被废除,后来司马遹虽被放出金墉城,可东宫六傅之事却无人再提及,若司马遹仍是当初那个废太子,别说一个太子少师,就连太傅、少傅之位,孙秀也未必放在眼里,可如今却不同,太子不但拥有大义名分,更坐拥巴蜀,只要太子不是他父亲那样的白痴,从回洛阳不过是早迟的事,而司马遹一旦继承帝位,东宫六傅必然成为未来三公九卿,对孙秀这等寒门出生的人来说,三公九卿几乎算是人生的巅峰,因此,由不得孙秀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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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张祎的私心

明知无法拒绝,孙秀当机立断道:“在下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孙秀的反应本就在张祎的预料之中,孙秀的家人在他手里,张祎并不担心对方会拒绝,反倒是灰鼠的果决让他稍显意外,不过灰鼠原本就是亡命之徒,在张祎看来,像灰鼠这样的亡命徒,只要给予足够的好处,他没有拒绝的道理,想了想,张祎又道:“刚刚收到洛阳方面的消息,石崇已被封为卫尉,且与河间王共掌宫卫军,此际恐怕已在赴任的途中,二位或许可以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孙秀愣了愣,道:“家令的意思是……挑起河间王与石崇之间的争斗?”

“没错,也不知贾氏怎会想出此等昏招来,竟然让二人共同掌管宫卫军这等天下强兵,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说那二人能和睦相处么?另外,你二人去了洛阳之后,自然会有人配合你等,你们只需记得一件事,尔等的主人,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此事若成,便是大功一件,可若是三心二意,呵呵,天下恐怕再无你二人的容身之地了!”

“在下明白!”孙秀倒也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所以答应得十分爽快。

嘴角莫名上翘,灰鼠随即附和道:“还是那句话,富贵险中求,灰鼠愿意去冒险!”

二人如此知情识趣,却是让张祎暗自高兴,目光突然变得冷厉,张祎道:“对了,此事,你二人当尽可能做得干净一些才是!”

“……”孙秀和灰鼠皆是一愣。

笑了笑,张祎道:“我曾听闻,孙先生过去得罪的权贵可不在少数,其中便有那石崇,而灰鼠校尉曾为石家效力,如果让石崇活着,以殿下对石七郎的看重,石家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那样的结果,无论对两位,还是对我张祎,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如此解释,二位以为如何?”

孙秀忍不住朝灰鼠看去,却见对方眼神闪烁,且轻轻点了点头,孙秀这才回张祎道:“家令提醒的是,有句话叫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有些事既然要做,当然是越干净越好,只是以殿下和石七郎的交情,除掉石崇……殿下不会怪罪我等?”

孙秀显然已经猜到挑起河间王和石崇之争,是张祎为了忽悠太子所献计策,而除掉石崇才是关键所在,张祎这样做的目的,或许只是为了破坏太子和石家的结盟,其中似乎有那么一丝与石七郎争宠之意……

张祎脸上的慌乱一闪而逝,“殿下一旦跟石家结盟,你二人的头颅必然不保……此事我会说服殿下,二位尽可安心前往洛阳!”

孙秀举杯道:“愿家令在殿下面前为我二人多多美言!”

张祎随即举杯,朝孙秀和灰鼠晃了晃,三人随即一饮而尽。

……

夜深人静,临朐郊外,距四号屯田区不足两里的一片树林,四名衣衫破烂的精壮汉子,陆续抵达,看样子,这四人应该是来自不同的屯田区,见自己的同伴全部到齐,其中一名汉子道:“这几日,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另一汉子立即道:“别的倒是没有,只是庄头每日将我等聚到一起操练,不知是何缘故?”

“屯田区内全是一帮农夫,每日操练的步子,的确有些古怪!”有一人道。

“你们难道没有听桩头说么,如今农忙已过,地里并没有多少活计,一群大老爷们若是整日躺在田庄之中,待来年开春,就怕骨头都散了,所以才将一群汉子召集起来操练!”

“这话可不对,春播、夏耕、秋收、冬养,天下的百姓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谁骨头散了啊,要我说,多半因为人家不愿让一群粗汉吃闲饭,所以才找些事给咱做!”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么,我等每日操练的那些玩意,与民团操练的军把式大同小异?”

“老大,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是在训练军卒?”

“既无兵器,又无铠甲,更没让我等操练武艺,怎么会是在训练军卒呢?”

被称作老大那人,摇头道:“似乎没那么简单,我等须尽快将此事告诉主薄……这样吧,廖七连夜潜入临朐县城,将这事告知主薄,由他拿主意好了!”

“好的,老大,我这就去见主薄!”应了一句,廖七转身投入夜色。

廖七刚走没几步,破空之声响起,心中才起警觉,一支破甲箭已洞穿了廖七的小腿。

来不及叫出声,黑暗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且将廖七径直扑倒在地;

随即,手握弓箭的贺儿古与库狄围上前来,二人一同问地上的石虎道:“虎老大,你没事吧?”

刚才一箭洞穿廖七的正是库狄,而将廖七扑倒之人,却是石虎。

一拳砸昏廖七,石虎转头啐了一口,且学着石韬的口气道:“不过是个渣渣,能有什么事?”

不远处,其余三名汉子也发现了这头的动静,犹豫之间,却已被鬼金羊等人围了个严实。

“将人绑了,带回营地!”鬼金羊道。

井木犴立即上前,一脚一个将人踢到在地;

“你们是谁?为何伤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三人不敢反抗,唯独被叫做老大的那名汉子喊了两嗓子。

正好赶来的石虎,上前又是一脚将汉子踢翻:“一群鼠辈,居然敢在我东莞撒野,真是活腻歪了!”

鬼金羊阻止道:“虎子别打了,等回到营地,由你出气的机会!”

石虎果然不再动粗,而是与几名伙伴合力将三人捆了个结实。

石虎等人回到军营时,收到消息的石烈早已为他们腾出几间营房作为审讯之用,有过一次熬鹰的经历,石虎轻车熟路的安排好一切,为首的鬼金羊反倒落了个清闲,只等那四名汉子经受不住熬鹰之法的折磨,再由他亲自盘问。

熬鹰之法,原本是人和鹰之间的较量,比拼的是二者之间的意志,也算是一种互相伤害的较量,但用于刑讯逼供却又不同,由两人或三人,对犯人轮番炮制,直到彻底拖垮犯人的意志,此种方法看似温和,实则残忍无比;

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不到两日的功夫,四人相继开口,经盘问,鬼金羊才知事态的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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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千载英雄长涕零

经盘问,齐王不但派了上百探子混入流民之中,更派出心腹谋士祖狄,亲自坐镇临朐,以刺探东莞情报。

距离抓捕这四人,已过去两日,鬼金羊无法确定齐王主薄是否仍在临朐,抱着碰运气的态度,鬼金羊立即召集人手,除了石虎等一群菜鸟,鬼金羊又去见了刘胤,并从刘胤处借来五十郡兵,直奔青州探子的联络点。

夜深人静,临朐县城西南角,一栋极不起眼的民居内,祖狄正伏案疾书……来临朐已有月余,可随着对东莞了解得越多,祖狄内心的震撼也就越发强烈;

在他看来,东莞一下涌入数万流民,不但会对原住民造成冲击,更会引起各家族的不满,发生冲突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却不想情况却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突然涌入的上万流民,与原住民竟各自相安无事,一切都是那样井然有序,上万流民,仿佛投入池塘中的水滴,甚至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由此可以看出,东莞在安置流民这件事上,效率是何等的可怕……从屯田区的划分,到农庄的建设,再到官府对流民的控制,几乎都做到了极致;

而且从最近收到的消息,所有屯田区的青壮男子都被召集起来训练这件事,看似随意为之,实则显示出了石七郎的野心……齐王表面只有五千兵马,但整个青州的青壮几乎几乎都在齐王的掌控之中,战争一旦爆发,齐王轻轻松松便能招募数万甚至十万以上的大军,但石七郎的谋划似乎比齐王更胜一筹,各屯田区成年男子每日虽然只操练一个时辰,而且操练的内容也跟军卒的操练项目不同,但祖狄却知道,一支军队是否拥有战力,最终还是要看这支军队是否拥有严明的纪律,而各屯田区操练的方式,其目的似乎正是为了打造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

可以想象,齐王一旦对东莞动手,东莞会以更快的速度召集起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而且其战力绝对超过临时招募来的农夫。

另外,数万流民涌入东莞,居然能和本地家族和睦相处,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土地不会平白无故增加,但嘴巴却多了数万张,没有好处,谁愿意拿出大量的土地安置流民?难道仅凭酒水之利便能供养数万张嘴?

石家所酿酒水祖狄也尝过,的确是世间难得的消愁之物,但要说仅凭这一桩生意就能供养数万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经过月余调查,祖狄总算查到一丝端倪;

石七郎从东莞土著手里租来的土地,产出的粮食,竟是以往的一倍有余;

洛阳神医郑隐所炼制的盘尼西林,竟是一项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

原本已经废弃的铁矿,也在石七郎手中变废为宝,且正被大量开采;

再加上每日操练成年男子的这一举动……

石家七郎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一开始,祖狄甚至对司马囧打算对东莞大动干戈的这一想法不以为然,但此时看来,石家七郎似乎已成为青州的心腹之患,若任由东莞继续发展下去,就连祖狄也无法判断将来会出现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一束发小儿,居然悄无声息的置下偌大的一盘棋,这让祖狄震惊的同时,却也有着一丝不甘,这也是祖狄明明可以抽身离去,却依然忍不住留在临朐继续收集关于东莞种种消息的原因所在;

此际,祖狄将他在临朐的所见所闻,一一归纳整理,并打算尽快送到齐王手中,更打算说服齐王尽早动手,以免养虎为患。

“啊!”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呼,祖狄立即起身,身在狼穴,祖狄不便带太多护卫在身边,但身边四人皆为军中悍卒,足以应付等闲匪人,从刚才的惨叫声,祖狄已经猜到,自己恐怕已经暴露了行踪,禿自一叹,祖狄随即又坐了回去。

砰!

房门随即被撞开,却见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却是无数军士。

“祖狄,字士稚,范阳祖氏人,齐王府主薄,更是齐王之心腹,北地人常赞士稚生性豁荡,不拘小节,轻财重义,更被称之为‘赞世之才’;呵呵……祖先生驾临东莞,居然不曾与我家郎主支应一声,这是否太说不过去了?”

祖狄起身,且一脸平静道:“请问阁下是?”

“桃花郎手下跑腿之人,贱名不足挂齿,而在下却对祖先生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祖狄成名已久,的确不是鬼金羊可以比拟的,鬼金羊显得十分客气,倒也合情合理。

见对方承认自己是石七郎的手下,祖狄便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因此冷笑道:“阁下率虎狼之士闯入,这难道是东莞的待客之道?”

鬼金羊笑了笑,回头吩咐道:“将人带进来!”

随即,廖七被带了进来。

见自己的谋划全盘落入对方掌握,祖狄不禁苦笑:“呵,不知阁下打算如何处置祖某?”

“祖先生声名远播,在下怎敢怠慢?至于如何处置,得等我家郎主亲自决断,还请祖先生留在临朐,安心做客可否?”鬼金羊笑问。

淡淡一笑,祖狄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带路!”

“请!”鬼金羊侧身,等祖狄走出屋子,却对石虎吩咐道:“虎子带人守在此地,但有投网之鱼,尽可拿下!”

“嘿嘿,俺最喜欢捉鱼,先生尽可放心,虎子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条鱼儿!”石虎笑容满面道。

鬼金羊点点头,随即带着一众军士离开。

回到民壮营地,才安排好关押事宜,鬼金羊立即命人将消息送往石韬处。

视察完铁矿的石韬,正好在前往临朐的路上碰到信使,一听说鬼金羊抓到一条大鱼,石韬立刻快马加鞭赶到临朐,鬼金羊送出消息,到石韬抵达临朐,竟然不到半日的功夫。

石韬同样对祖狄之名早有耳闻,而且他对祖狄的印象可不仅仅只是这一世关于祖狄的消息,更包括史书对此人的评价。

印象最深刻,莫过于明臣何乔新对祖狄的评价:天不祐晋将军殁,千载英雄长涕零!

说的便是东晋时期,祖狄一心北伐,收回被胡人占领的山河,却被朝堂所忌惮,最终忧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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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未来究竟在第何方

历史记载虽然不可全信,但后世对祖狄的正面评价,却足以说明此人必然有可圈可点之处,不然也不会获得如此赞誉,对于二人的这次见面,石韬多少怀着一丝期待。

已过而立之年的祖狄,一身儒雅之风,神情也显得无比淡定,这让石韬又增添了一分兴趣,眼下虽是囚徒之身,但好歹是名士,鬼金羊因此不敢怠慢,屋子里一应俱全,算是军营之中最好的待遇了。

石韬进屋之后,先是对着祖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的坐到主位之上,这才伸手示意道:“祖先生不必拘束,坐!”

传闻中,桃花郎刚过竖发之年,而眼前之人似乎正好与传闻吻合,祖狄立即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那张稚嫩的脸颊之上,却镶嵌着一对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眼眸,那双眼眸仿佛能洞彻一切,让祖狄很不自在。

淡淡一笑,石韬说道:“祖先生恐怕是第一次干谍探之事吧?”

面皮稍感发烫,祖狄道:“是又如何?”

“招募流民之初,我便料到齐王会打东莞的主意,所以一早有所准备,唯一不曾想到的是,居然抓到祖先生这条大鱼,哈哈……”

祖狄并非不知兵事,若在战争时期,他绝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在他想来,对方即便猜到齐王会对东莞下手,也很难猜到自己会在流民之中安插人手,就算他猜到自己在流民之中安插谍探,也绝不会那么快揪出自己,却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竟早已落入对方的掌握。

祖狄自然猜不到自己的那点小伎俩,对于看过不少谍探剧情的石韬来说,完全就是小儿科,根本上不得台面,再加上之前齐王和东海王对付东莞的种种手段,让石韬早已有了警觉,既然有了警觉,凭齐王,又或者祖狄这样的土著,又怎能轻易瞒过石韬体内那具跨越千年的灵魂?

“哼!”败在一个竖子手里,让祖狄感到无比羞愧,但祖狄毕竟是心高气傲之辈,他虽冷哼一声,却不言语。

收起脸上的笑容,石韬继续道:“不知祖先生如何看待当今天下之势?”

祖狄抬头看去,见对方并无嘲讽之意,反倒一脸严肃,祖狄微微一愣。

“当今天下,内有贾氏乱政,外有藩王虎视眈眈,再加上北地胡人蠢蠢欲动,祖先生可曾想过,大晋的未来,究竟在何方?”

“这……”祖狄竟不知如何回答。

“若朝堂安定,天下或可保一时太平;朝堂若乱,各地藩王必然斗个你死我活,按说我大晋发生内斗,迟早有人会胜出,到那时,天下或许会再次恢复平静,可如今晋阳匈奴已然出现反叛迹象,而鲜卑、羯、羌、氐等四族更是日渐强大,中原一旦发生内斗,北地胡人岂肯坐视?祖先生乃齐王心腹,想必清楚这七郎并非信口开河。”见祖狄沉默不语,石韬继续道:“司马囧为人刚愎自用,且不顾家国大义,竟然一而再的勾结匈奴人来祸害自己的同袍,这岂是仁主所为?难道祖先生真打算将自己的前程与身家,托付于这样的主人?”

默然片刻,祖狄道:“你之所言,或许有几分道理,可你以为就凭寥寥数语,便能让祖某做那背主求荣之徒?”

石韬淡然一笑,道:“七郎绝非强人所难之辈,也无需祖先生立即做出决断,但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七郎唯愿祖先生在东莞做客的这段时日,能仔细考虑今日所言,待局势明朗之日,祖先生是去是留,七郎绝不为难!”

“局势明朗之日?”祖狄又是一怔。

石韬故作神秘道:“先生只管在东莞安心做客,待时机成熟之日,七郎再与先生探讨今日的话题,不过……先生应该还有不少棋子流落在东莞各处吧,先生可否将他们一一请到七郎家中做客,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有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了这会,祖狄已经看开了,心中除了有一丝震惊,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倒也不至于担心自己的安危,从对方的言语之中可以听出,石韬似乎有意拉他入伙,只不过齐王毕竟是镇守一方的藩王,而眼前这人,乃至他身后的老子,眼下也只不过是贾氏门下鹰犬而已,让他就这么改换门庭,祖狄实在丢不起那个脸;

与此同时,此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机和手段,就连分析当今天下之势,竟也丝丝入骨,与祖狄心中所想竟不谋而合,这样一个妖孽般的存在,终究还是让他心中起了一丝波澜。

另一头的石韬同样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人家好歹是名士,况且他之前的主人,地位高了自己不止一丁半点,眼下想收服此人,明显不太现实,但石韬依然打算试一试:“恕七郎多问一句,祖先生所谋,是否和青州频繁调动粮草物资有关?”

“你都知道了?”祖狄明显感到吃惊。

在流民之中安插探子,不过是整个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真正的杀招却是齐王手中的五千兵马,祖狄原本并不赞同司马囧尽起临淄兵马来对付此人,但奈何司马囧在石家父子手中接连吃了几次苦头之后,已经听不进祖狄的劝告了,但也正是因为吃了不少亏,所以这一次无论兵马,还是粮草物资的调动都尤为谨慎,岂知还是没能瞒过石七郎的耳目,因此由不得祖狄不吃惊。

石韬莞尔道:“七郎只要留在东莞一日,司马囧便一日不得安生,他无时不刻想除掉我,我又何尝不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身边这头老虎?齐王所谋,早在预料之中,呵呵!”

“你当真要和整个青州为敌?”祖狄双目圆瞪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七郎别无选择,还请先生拭目以待吧!”石韬一脸自信道。

祖狄:“……”

“先生或许不削与我石家为伍,但不管怎么说,先生如今已成七郎的俘虏,所以还请先生配合我的手下,找出所有藏在流民之中的探子才是!”

石韬并非威胁对方,既然是俘虏,便要有俘虏的觉悟,一味地顽抗,只能说明此人不智,如果祖狄真敢抱着侥幸的心思,石韬不介意让他吃点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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