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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明》


一 林河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江浙一带物华天宝,俊采星驰,姿容盛景自古以来就被无数文人骚客极尽笔墨,一些或郁郁不得志的名士,或不愿涉足浊世的大儒,亦或是告老还乡的庙堂高官,皆喜以江浙作为隐居之地。

林家村位于江浙地带,属于会稽郡山阴县制辖。小村落依山傍水,土地平整,屋舍俨然,绿树成荫,环抱村落,村外的青山绿水依依相伴。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山尖斜阳半露半出,橙红的霞光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又把余晖洒落在大地上,给宁静的村落增添了一抹秀美的风采。

林家村长亭外的小路上,走来一位青年人,他外貌看起来将近二十岁,皮肤呈古铜色,剑眉星目,长相俊朗,身材颀长,看上去倒像是个读书人,不过和他外貌相反的是,青年人外面穿着粗布麻衣,额头流淌着丝丝的汗渍,扛着一把带着新鲜泥土的锄头,皆说明了这位青年人并不是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而是一位刚从农田回来的庄稼汉。

青年人晃悠悠的走进了村落之中,此时,无论是正在村头忙碌晚饭的村中妇女,亦或是干完农活回来的农村汉子,都抬起头笑着和他打起了招呼,显示了青年人极好的人缘。

“林河,回来啦?”

“林小哥,今日回来的蛮早。”

“大郎,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

林河笑眯眯的对着大家回礼,只是听到大郎的称呼,脸上明显有些不自然,他放下锄头,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可爱,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捏着他的脸,道:“张远,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大郎!”

这个大郎的称呼,在林河的记忆里可不是什么好词汇。

张远红着脸拍开林河作怪的手,气鼓鼓道:“你是林家的长子,长子不就是大郎么?”

林河已经不记得自己和他就这个问题争辩过多少次了,他已经懒得再解释。

叫大郎就叫大郎吧,还好我不姓武,林河心道。

林河叹了口气,给自己加了个精神胜利法,扛起锄头,慢悠悠地向村里走去。

“喂喂!大郎——你到底去不去我家吃饭哩。”张远看到走远的林河,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给自己答复,连忙高声叫喊。

林河迎着将落未落的夕阳,头也不回地朝他摆了摆手。

斜阳的把林河壮实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哪天我要长到大郎这么高就好了”张远望着林河的背影怔怔地发呆。

直到林河消失在村口,张远才蓦地回过神来,一拍脑袋,懊恼着小脸自语道:“遭了!大郎没有答应,回家又要被姐姐骂了。”

想到了自家姐姐的手段,张远挠了挠头,苦着小脸向家中走去。

……

林河的家在村落的尽头,是一座不算大的瓦屋——普通人家大抵也都是这种房子。瓦屋周围是一圈竹篱笆,环抱院落,院子里除了一片菜地外,还养了几只鸡和一条狗。

篱笆的外面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村中的生活用水皆出于此。

看着自己的家,林河眼神深邃,静立良久。

……

他出生时便有前世的记忆,自知不同于常人。于是藏拙多年,暗中打听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个世界大概是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篡位,改国号为晋,定都洛阳,登基年号为泰始,由此晋朝产生。

后来司马睿南迁称帝,定都建康——也就是未来的南京,建立了新的政权,史称东晋。

士族林立的门阀政治是东晋的官场规则,寻常百姓很难有上升的机会,就连皇室的势力也要受这些士族们钳制。

位于乌衣巷的王谢二家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士族,有诗云“山**上桂花出,王谢风流满晋书”,由此足见王谢两家的无限风光。

后起的桓家和庾家不甘示弱。

如今,庙堂已被权臣桓温所把控。

桓家,势头正劲。山雨欲来风满楼……

林河依稀记得,自己出生在当今的皇都建康。

母亲生下林河后便撒手人寰。两岁时,父亲林御突然辞职,归隐在会稽山阴,时常和几位挚友寄情山水。

林御对林河的很是严苛,从小便亲自教授林河读书认字,直到三年前……

林河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径直走回了家中。

……

“爹,我回来了。”林河扛着锄头,在门外喊道。

“嗯。”屋内响起了一个威严而苍健的声音,旋即一片宁静。

林河估摸着自己的老爹应该又在看书,于是他寻处把锄头放下。

大黄看到少主人回家,两腿前申趴在地上呜呜地叫着,林河上前拍拍它的脊背,挠挠它的脑袋,大黄慵懒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林河的左手。院子的西侧,两只公鸡乍起翅膀,激战正酣。

“你这懒货!”林河拍了一下大黄狗的狗头,大黄狗在嗓子了呜咽一声,回过头,对着公鸡“汪汪”地叫了起来。

林河翻了翻白眼,用瓢在水桶里舀了一些清水,倒在大黄狗的饭盆里,又提着水桶浇浇菜,喂喂鸡,打扫打扫院子。收拾好一切后,林河抹了一把汗,走到了房门前,敲了敲门,道:“爹,我进来了。”

门内又应了一声,林河这才推开门,走入了屋内。

屋内分为三间小房,依次是客厅,卧室和书房,其中书房的面积占到了整个房子的一半大小,里面的书林林总总,称之为汗牛充栋,亦不为过。

书房内有一张黄花梨书桌,书桌旁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身姿英挺的中年男人。他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矍,蓄着黑色的胡须,一双眼睛囧囧有神,他气息如渊似海,看起来侃然正色。

这就是林河的父亲,林御。

说起自己父亲,林河也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林御的出身不高,据说父亲——也就是林河的祖父,最高只做过八品的典牧。林御自幼聪颖好学,小小年纪便才名远播。林御八岁时,其父带其拜访名士王连辅,王连辅有意考校他一番,遂带他到了家中后院,指着马圈里的两只动物,问道:“这是我家中新得的两只异兽,一名为獐,一名为鹿,但我认不出何者为獐,何者为鹿,你能告诉我吗?”

鹿和獐长相相似,一般见过的人都认不出,更别提根本没见过的林御了,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獐旁为鹿,鹿旁为獐。”

自此,林御神童之名便更加响亮。

……

林御正如醉如痴地盯着一张散发着墨香味的宣纸,手中拿着的笔还不停地在桌子上比划着。

林河一向对毛笔字不感兴趣,请了安便退出书房。

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御仍在书房临写,地上堆满了他临摹的草宣。

头一次见到父亲为一幅字这么着迷,林河心中非常意外。

难道这张字帖这么有魅力?林河好奇走到书桌旁,伸出头看向这张字帖。

这字不错啊!林河眼睛一亮,宣纸上的字迹鸾翔凤翥,铁画银勾,恍若天上游龙,端的是漂亮!

林河拿起字帖默默的念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好熟悉……林河皱了皱眉头,脑袋里突然精光一闪,满脸震惊的说道:“兰亭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正在临摹的林御,奇怪的抬起头,挑了挑眉毛:“你如何知晓?”

林河回过神来,尴尬的摸了摸脑袋,笑道:“爹,这上面不是写着嘛,会稽山阴之兰亭……”

林御凝视了他一会儿,最终没有多问什么,低下头继续临摹起来。

兰亭集序啊!这可是兰亭集序!千古第一字帖!林河眼神火热的盯着宣纸,就算他并不擅长鉴赏字画,仍旧能清晰的感受到中华书法中博大精深的魅力,令人为之折服。

观赏了良久,林河才收回深陷其中的目光。

父亲的朋友不少,但没有来过家里,因而林河并未见过他们。

在林河的心里,他们不过是一群仕途不顺,又自负才情,难通世故的清谈“名士”而已。

没想到父亲昨日的会稽兰亭之会,竟然有王羲之!

既然有王羲之,那应该还有另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林河心想。

相比于王羲之,林河对这位人物更加佩服。

看到沉溺在临摹中久久不能自拔的林御,林河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轻咳一声,满脸期待的问道:“爹,和你经常一起的几个朋友,是不是有一位叫谢安的?”

林御皱着眉头,呵斥道:“胡闹,怎敢直呼长辈其名?”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听到这句话之后,林河终于知道了,和自己父亲整日“不务正业”的人,不仅有古今第一书法家——王羲之,而且还有一位,一手主导了东晋的走势,淝水之战的总指挥,陈郡谢氏的掌舵人,名扬天下的江左风流名相——谢安!

一时之间,林御的身影在林河心中陡然高大起来。

……

二 追杀

林御今日比较奇怪,他手里拿着一封书信,眉头直蹙在一起,在书房里来回踱着。

林河不敢惊扰父亲,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起身去厨房做起了晚饭。

锅碗瓢盆的“咣啷咣啷”碰撞声打断了林御的思绪,他放下手中的信纸,看了看在厨房忙活不停的林河,轻轻地叹息一声。

对于这个儿子,林御虽然嘴上严厉,但是内心还是极为满意的。林河从小就聪慧异常,对于自己教授的知识一点就通,从来不需要他讲述第二遍。

林御本是希望儿子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可惜生不逢时,恰遇乱世。

三年前,林御忍着心痛让林河应召朝廷的征兵令,去参加对前燕的那场收复河山的伟大战役。

和前燕的战役打了两年,最终以晋的失败而告终。

两年间,林河了无音讯。

那时,林御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令林御惊喜的是,林河完好无损的回到了林家村中。

说是完好无损,其实林河已经和三年前大为不同。

入伍之前仅有十五岁的林河,皮肤白皙,长相清秀,手无缚鸡之力,看上去就是一个气质阴柔的白面书生。

可是现在,林河皮肤已经变成了久经受风吹日晒才会形成的古铜色。他的臂膀宽阔了不少,相貌依旧俊朗,但全无了往昔的文弱气息,脸上棱角分明,刚毅得稍显一丝冷酷。

那天晚上,掀开林河的衣服后,林御是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流出眼泪。

林河身上有十几处刀剑的划痕,其中一道伤口长达三寸!胸口下方有一个指头大小的箭伤。看得林御心痛如绞,老泪纵横。心里不停地感谢上苍的保佑、感谢林家列祖列宗的庇护。

每每林御向林河打听军中的过往,林河皆以沉默应对。林御只道是林河受到过度惊吓,遂不再提及。

......

林御明白,当前的大晋外有前秦边境虎视眈眈,内有桓温朝堂把持朝政,可谓是内外交困,危如累卵。所以林河接下来无论作何选择,都不能置身危局之外而独善其身,而这绝不是林御想要的结果。

林御现在的想法,就是让儿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国之存亡之际,安稳,成了最不可得的一种奢求……

林御握紧了手中的信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爹,吃饭了。”林河端着一盘清炒青菜,一盘青椒炒豆,对着在书房中发呆的林御道。

林御把信夹在书里,点了点头,随即缓缓的踱步到饭桌前,看着桌子上的菜,眉头微微一皱。

“爹,家中米粮见底,明日我城中采购一些,您先将就用些。”林河连忙把筷子递过去。

林御接过筷子,干咳一声道:“长庚,这庖厨的事情……”

“我知道,君子远庖厨,您都说过不止一次了,可是眼下农忙,那点钱实在雇不到帮工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林河无奈的回答。

长庚是林御给林河起的字,这个字倒是和太白金星的姓名一样,当时林河还稍微反对了一下,不过被林御一通斥责,便不敢再多言,只好认了。

“我知道,我不是说现在,我的意思是,你成亲后要远离庖厨。”林御瞪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打断自己的话。

“什么成亲之后,我连女朋友……咳咳,亲都没定......”林河奇怪的撇了林御一眼,还以为他犯了魔障。

林御顿了顿,突然和颜悦色道:“长庚,你觉得张通家的大女如何?”

听到这话,正在喝水的林河“噗”的一下把水喷了出来,所幸他反应够快,才没有吐到林御的身上。

呛了几声之后,林河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惊愕道:“爹!她……她还是个孩子啊!”

林御看着自己儿子连番失态的模样,皱了皱眉头,“什么孩子!小蝶今年已经及笄了,豆蔻之年嫁人也是常有之事。”

想到张小蝶那青涩的模样,林河眉毛鼻子嘴巴都蹙到了一起,“爹,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孩儿暂时没有成亲的想法。”

“你这惫懒货!”林御呵斥了一句,看着林河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懒得再说下去,放下碗筷便向书房走去。

“惫懒货,惫懒货还要帮你收拾碗筷。”林河看着一片狼藉的饭桌,噘着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

离林家村不出几里路就有一处官道,传说为谢家出资所建,因此这条官道被当地官员定名为谢泽。

谢泽道东接上虞,西临萧山,南枕诸暨,北倚大江,四通八达,且倚靠长江天险,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正所谓“天险限西东,势压两河雄”。

朝阳把霞光轻洒向谢泽官道上,两旁树木上青翠欲滴的树叶在微风下轻轻摆动,似乎在感谢晨光的恩赐。

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黄鹂鸟儿在两边的树林中婉转歌喉,颇有些“鸟鸣道更幽”之感。

远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这片的宁静!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竟然驮着两个人!

坐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着黑绸白领长衫的公子,他弯眉似柳,面如温玉,瑶鼻秀挺,束着一道金丝头冠,只不过此时头冠歪斜,散乱的发丝随风飞斜,显得颇为狼狈。

公子洁白颀长的脖颈竟然没有喉结,分明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

在晋代直至南北朝,女子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并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大名鼎鼎的《梁祝》便是出于此时,花木兰出自于南北朝,还有南朝的娄逞,做男装扮为其丈夫,“仕至扬州议曹从事”,成为一时美谈。

在后面紧紧抱住这位“公子”的也是一位作男装打扮的女子,看起来她的年岁稍小,一袭黑缎长衫,头扎黑巾,足登千层底黑布鞋,俨然一副书童模样。

书童眼睛紧闭,嘴唇苍白,身体不住的颤抖。

“姐……姐姐!快到了吗?“书童闭着眼大喊!

“别怕!小幽,快到三伯父那里了!”

“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安全了!”女公子安慰身后那个叫小幽的书童,更像是安慰自己。

书童紧紧的抓住姐姐的衣裳,不敢睁眼。

半盏茶间隙,七八个黑衣蒙面人骑着骏马飞驰而至,在前边的岔路口勒住马匹,靠在前方的一个黑衣人转头,恭敬的问道身旁人:“都尉……首领大人,往哪追?”

为首的黑衣人看了看地上的印痕,指着左前方的道路,冷冷道:“山阴方向,她们找那人报信,断然不会去其他地方!”

“是,首领大人!”

“驾——驾——”顷刻间,官道上尘土飞扬……

三 援手

当朝阳从远方的青山中吐出第一缕霞光之时,林家村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林河早已穿戴完毕——这是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看着旁边床上仍旧沉浸在梦乡中的林御,林河轻轻地收拾好床铺,然后踮起脚跟走到到院子里,撒两把玉米喂鸡,刨地除草,打扫院落。

做完这一切后,林河静立在空旷的院子里,打起了那套已经施展了无数遍的天罡拳法——这是他前世的习惯。

但见林河左脚乾位成弓步,双手攥拳,蓄于腰间。而后,左拳外抡,右拳冲出,打出一招“天花乱坠”。

霎时间,四周拳风涌动......

林河身形辗转腾挪,双拳上下翻飞,时而化拳为掌,如刀似剑;时而合掌成拳,似斧如锤!

一时间只见拳影,不见身形。

此时的林河,俨然是一只冲出枷笼的斑斓猛虎!

林河的这套天罡拳共有“天花乱坠、天惊石破、天打雷劈、天翻地覆、天诛地灭和天外有天”六招,每招六式,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

一套拳法过后,林河闭目收拳静立,顿觉周身气血顺畅。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林河的身上,离远望去,好像他已经化身为一位金甲武士,只在静待一声的冲锋的号角。

良久之后,林河蓦地睁开眼睛,全身精华内敛,他吞吐了一口长气,从井里打了一桶清水,脱下衣服当头浇下。

简单用过早餐,林河便背上箩筐,去山阴城采购粮米。

……

谢泽道上,马蹄声急,来的正是女公子主仆二人。

女公子神情憔悴,飞尘满面,一边不停催促马匹,一边不停地向后张看。

她们胯下的那匹枣红马已浑身湿透,嘴角冒着白沫,已然不堪重负!

“嘶!”——

跑了半里路光景,枣红马突然发出一声悲嘁的嘶鸣,再也抬不起它的前腿,“轰”的一声栽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女公子反手抓住马背后的书童,双脚登住脚蹬猛然发力,仓促间两人顺势翻到在地。

书童连忙爬起,用力地拉着女公子的手,伤心的哭道:“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

女公子脸色惨白,摸了摸背后破损了衣衫,一道鲜红的血迹出现在她的手上,她摇了摇头,勉强安慰道:“我没事,一点皮外伤。小幽,快,咱们快走……”

“还没事,都流血了……”小幽看着她背后涔涔渗出的血迹哭喊道。

女公子吃力地站起身来,拽起书童小幽的胳膊就跄跄踉踉的向前方跑去。

又是一阵马蹄声急,一行蒙面黑衣人风驰而至!

女公子面无血色,拉住小幽的胳膊连忙闪身钻进路边的密林。

“吁——吁——”看到倒地的枣红马,一群蒙面黑衣人急忙拉住缰绳勒停马匹。

“嘶聿聿——!”

几匹快马一阵嘶鸣声,跃起前蹄,止住了前行。

“他们没有了马匹,一定跑不远了!”首领目光凝视着前方,断然道。

“你带几个人继续往前追,剩下的兄弟和我就近搜索,不得有误,决不能让他们跑了!”

“是,首领大人!”副手带着几个人领命而去。

几名黑衣人“呛”的一声拔出腰刀,在首领的指挥下分散寻找。

首领下马查看奄奄一息的枣红马。

他伸手捡起地上一片衣物碎片,拈了拈上面尚未风干的血迹,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

……

小幽可能绝望过,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绝望过。

她自小养尊处优,何曾遇到过如此恐怖的事情?

小幽噙着泪水拼命的往前跑去,她不敢回头张望,生怕见到那些可怕的蒙面人,她心中牢牢记住了姐姐的话:“小幽,别管我,快点跑,一定要见到三叔父!”

密林中的荆棘不断地撕扯着她白嫩的肌肤,可是她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只有跑出去见到人,她和姐姐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人!前面官道上有人!

小幽拼命狂奔,时间就是生命。

前方官道上,一个颀长的身影在移动。

“快!她在那里,抓住她!”

“站住——”

身后的阵阵急促的叫喊,让小幽不由心中大慌。

她脚下一滑,身形一个不稳,趔趔趄趄跌倒在地。

疼,钻心的疼!她已顾不得!

她连滚带爬继续向前奔跑!

她必须追上前方那人,别无选择。

但此刻她已再无一丝气力!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希望明明就在眼前,而你却失之交臂。

绝望,悲凉的绝望!

死亡的寒意袭遍了小幽的全身。

她闭上了眼,等待死亡。

危在旦夕的家族,身陷囹圄的父亲,生死不明的姐姐……

刹那间,小幽觉得这样死不瞑目!

既然死不瞑目,那就不能死!

“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小幽猛然站起,冲着那个颀长的身影大声疾呼:“救命!救命啊——”

林河隐隐听到有人呼救。

背着箩筐的林河疑惑地转过头,搜寻着声音的方向。

百米外,谢泽道边,密林旁。一个小书童,跌跌撞撞。

林河提气纵身,飞步奔去!

书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划的褴褛不堪,白嫩的手掌上道道血痕。

就在林河的脚刚落在小书童的身边,几名蒙面黑衣人,已围了上来。

小书童抱着林河的胳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道:“救救我姐,救救......”

林河这边还不明就里,黑衣人已然开口:“你是附近的村夫?想活命趁早滚,免得做刀下之鬼!”

林河见两人黑衣蒙面,手拿朴刀,目光阴骘,有如凶神恶煞。

林河并不搭理黑衣蒙面人,转脸对小幽道:“姑娘无须害怕,伤势怎样?”

“壮士救我!我是金陵谢家的人,这几个人要杀姐姐和我!如若渡过此劫,定当重谢!”

“你是谢家的人?乌衣巷陈郡谢氏?”林河眸中精光一闪。

王谢二家是天底下顶级的士族,族中子弟一众黑衣,因此两家所住的巷子被世人称之为乌衣巷。

由于王谢二家影响力巨大,身着黑衣的风俗让各士族弟子纷纷效仿,不久之后便成为了世家子弟的标志性装扮。

而陈郡则是谢家过去的封地,这个前缀大抵是为了区分其他同姓士族,比如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就不是一家士族。

听到林河的问话,谢小幽连忙点了点头。

黑衣人冷笑道:“小子!莫要自误!有些钱恐怕你有命拿,没命花!”

林河没有理会他们,看着身旁的谢小幽,淡淡的问道:“你认识谢玄吗?”

“你说的是谢玄堂兄?”谢小幽愣了一下,回应道:“那是我大伯父的儿子,是我的堂兄!”

谢玄啊……林河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嘴角微微上扬。

既然是谢玄的妹妹,那就更得出手相救了。

眼见林河插手,黑衣人低声喝斥道“不知死活的庄稼汉,这就怪不得大爷我心狠手辣了!”

林河放下箩筐,站稳身形,冲黑衣人抱拳道:“能饶人处且饶人,阁下与这姑娘有何深仇大恨非得取其性命?”

黑衣人不再说话,冷哼一声,旋即拔出朴刀,直向林河的要害之处劈去!

四 袭击

林河推开面如土色的谢小幽,身形一晃,脚步后移,侧身躲开来势汹汹的一刀。

“爷到小看你了!”黑衣人一击不中,右手一翻,顺势举起朴刀,使出一招“力劈华山”照林河当头劈来。

林河脸色一冷,脚下一蹬,身形骤然飘出一丈开外,朴刀再次落空!

黑衣人心头一凛,垫步上前,跟着递出一招“举火撩天”朴刀自下而上划向林河腹胸。

林河毫不含糊,一个“穿云纵”从黑衣人头上掠过。

黑衣人连击三招,连林河的衣服都没碰到,不禁有些慌神,冲另一个黑衣人大喊:“点子扎手,一起上!”

“还要打?”林河双手负后,神情淡淡。

两个黑衣人此时已恨不得一刀剁了林河,哪肯住手?

左首黑衣人挥刀使出“金龙出洞”直取林河上盘,右首黑衣人使出“犀牛望月”盘步横扫林河下盘。

刀光闪现,眼见林河整个身形都被刀影罩住。

急切间林河突然原地打了个转,像是陀螺一般,身形竟自两刀间隙飘然而出!

林河打量着两个黑衣人,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问:“军中刀法!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人听到林河这话,脸色微变,眼神冷得骇人。

黑衣人杀心早起,现在对方既然看破自己的来路,更无让他活着离开的理由。

二人再次挥刀杀了上去。

扫,劈,拔,削,斩,军中刀法的五大技巧被他们用的炉火纯青。

军中居然有人要杀谢家人!

林河不得其解。

当今天下所有军队全归大将军桓温制辖,难道桓家要对谢家动手了?

林河心中思索,手上却不敢怠慢,立即化拳为掌,直击为首黑衣人的手腕。

“撒手!”林河大喊一声。

黑衣人顿觉手臂一麻,手中朴刀顿时脱手而出。

林河顺势一抄手,接过朴刀。

另一黑衣人朴刀已至!

林河不容细想使出“盘龙吐信”转身反劈。

“啊——”一声惨叫,黑衣人左肩至胸口已被劈开,鲜血喷溅而出。

另一黑衣人心中胆寒,自己二人在军中也算是一等好手了,今天没想到阴沟里翻船,居然败在一个不知来路的庄稼汉手里,甚至二人朴刀挥舞半天,连此人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被他杀了一个人!

现在最紧急的事情应该是通知都尉大人!

黑衣人脸色煞白,他自知不是此人的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他连忙使出一招“飞刀射虎”,手中朴刀直奔林河面门飞去,林河歪头闪过。趁此间息,黑衣人转身拔腿就跑。

想走!晚了!

林河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反手握刀,对准黑衣人的后心,猛然把朴刀掷了出去。

滴血的朴刀在阳光下闪出森寒的冷光,如同一道天外流星,须臾之间便插入了黑衣人的后心之中。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胸口的刀尖,旋即眼前一黑,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这两个黑衣人的身手看起来绝非一般的士兵,至少也得是亲兵近卫。林河摸了摸下巴,心中暗衬,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不过这种顶级士族之间的斗争,和林河这种升斗小民并无甚关系,他摇了摇头,踱步到谢小幽身边,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谢小幽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连惊带吓的她,胃里此时已被这浓烈的血腥气熏得翻江倒海,就差没吐出来。

她不敢向那些尸体望去,偷偷的用眼睛瞥着林河。

林河暗觉好笑,不过心中却丝毫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林河犹记自己第一次经历战争,那尸横遍野的场景,直击脑海,他可是吐的天昏地暗,彼时狼狈不堪的模样,比眼前这个千金大小姐强不了多少。

“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林河重新背起地上的箩筐,点头道。

谢小幽脸色微变,连忙站起来拉住林河的胳膊,“等一下!这位……恩人。”

“嗯?”林河疑惑的转过头。

“恩人,我姐姐还在这些人的手中,求求您救救她!”谢小幽生怕林河不答应似的,于是连忙又道:“如果您帮我救出姐姐!您……您就是我们谢家的大恩人!日后定当厚报!”

“你能代表谢家?”林河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

“我……我父亲是谢家的家主!他……他知道了您的事情,一定会……会答应的!”谢小幽有点底气不足道。

“行了,这个忙我帮了。”林河笑着道。

这个女子毕竟是谢玄的妹妹,相比于他的恩情,林河做这些事情根本不为过,甚至就算是赔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您……您答应了?”谢小幽惊愕道。

林河肯定的点了点头。

“呜呜……您真是个大善人!一定会得到福报的!”谢小幽捂着嘴,“呜呜”的哭着,如同梨花带雨。

她觉得外面的人和母亲她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眼前的这个“外面的人”,不仅长相英俊,而且人还很热心!

林河无奈的看着她,“行了,别哭了,告诉我那边的具体情况,我好做对策。”

谢小幽连忙忍住哭声,把那边的事情一一告之林河。

林河沉吟片刻,看着不远处黑衣人的尸体,眼中微微一亮,随即轻声的对谢小幽道:“你且附耳过来。”

谢小幽伸过头来,一边听着林河的对策,一边连连点头。

……

谢泽道旁的密林之中,几个黑衣人各自牵着马匹,静立原地。那位面如冠玉的“女公子”被捆在一棵树上,面容苍白,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黑衣人,似乎要冒出火来。

“谢大小姐,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黑衣人首领看着似乎想挣脱麻绳的女公子,面无表情的提醒。

“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谢家定不会饶过你们!”女公子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只是徒劳无功,索性放弃了挣扎,冷冷的对黑衣人首领道。

“此事不劳谢大小姐费心。”黑衣人首领淡淡道。

“是不是桓温下的命令!控制朝局,陷害忠良,驾六马,冕十旒,桓家有此不臣之心,其心可诛!”

黑衣人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过身去,凝望着远处的官道,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不出盏茶功夫,一个黑衣身影出现的官道的尽头,手里还提着个白衣书童,正是谢小幽!

“来了!”黑衣人首领面露喜色,而谢大小姐则神情大变,面色更加苍白,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看着黑衣人由远及近,首领眉头微微一皱,“怎么就你一个人?”

“姐姐!我跑不过他们,被抓住了!”这位黑衣人恭敬的拱了拱手,看似刚要禀报,就被谢小幽一阵哭喊声打断。

谢大小姐面露悲嘁之色。

如若消息不能第一时间送达三叔处,就算日后三叔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挽回谢家的绝境。

难道真的天亡谢家?

黑衣人继续提着谢小幽向前走去。

“你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首领洞若观火,皱着眉头看着一身血迹的黑衣人。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被他们抓住!”谢小幽的哭喊声又打断了黑衣人首领的问话。

首领心中泛起一阵怒气,指着谢小幽道:“让她闭嘴!”

黑衣人领命,捂住谢小幽的嘴,向他面前走来。

“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眼见这个“黑衣人“一直不答话,首领疑窦顿生,心中骤然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看着首领已然有了戒备,林河心知装不下去了。他抽出朴刀,双腿蓦地弯曲,脚下猛然发力,整个人顿时如同一只猎豹,向首领袭来!

五 鸳鸯刀

首领反应自是不慢,脚下连退三步,瞬间抽出了腰间的朴刀,封住了身前的门户。

林河已看出首领对他的防范,因此这一击只是幌子,他脸色冷然,手中朴刀微微一扬,人在半空中像是抖出的空竹,身形突然一个回转,直取另外两名黑衣人的首级。

“敌袭!”首领面色微变,连忙高呼提醒,他话音还未落下,林河的朴刀就倏忽般飞到二人脖颈之处,刀芒一闪,须臾之间,两颗头颅便滚落在地。

“直娘贼!戒备!”首领亲眼目睹了自己两个手下瞬间死亡,双目赤红,脸色极为难看,他愤怒的骂了一声,随即对着后面三个人吼道。

黑衣人连忙抽出朴刀,上前迎敌。

生死之间,也没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言,四个人合力斗上林河。

林河也不再藏拙,一把普通的朴刀被他使的虎虎生威,扫,劈,拨,削,跃,捺,斩,突,刀中八法,大开大合,刚猛迅捷,飞舞的朴刀恍若一条翻江倒海的游龙,腾挪抖转,锋芒毕露,直取敌人要害!

“斩!”首领低喝一声,朴刀向下一沉,横扫林河的下盘。

林河眼观六路,轻盈一跳,脚踩刀背,借着反弹之力倒退几步,瞬间拉开了和几个人的距离。

首领没有乘势追击,他看着林河,面无表情道:“阁下刀法源自军中,没错吧?!”

林河微微眯起了眼睛,并不作答。心中却暗自佩服此人的眼力,居然只打斗了片刻功夫,便看透了自己的刀法路数。

这几个人的武艺确实惊人,尤其是这位首领,刀法更是比其他几名黑衣人还高出一大筹,自己几次绝好的攻击,都被这个人轻易化解,看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阁下何处帐前听命?”首领继续道:“何不通报一下,免做阋墙之争,便宜了外人!”

林河横刀胸前,只是不言。

“怎么,还想斗下去吗?”首领看到林河并无放手之意,眼神凶光一闪,杀机顿起,冷不丁大喝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尔偏投,既然你找死,爷便做个好人,送你一程!”

”我可是个鬼见愁!”林河嘴上调侃,身形不敢怠慢。他右脚后撤半步,手腕一抖,刀锋正对前方。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首领冷哼一声,举刀便砍。

首领心中明白,自己几人单打独斗绝不是林河对手,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只要合力围攻,时间一长,必定会占得优势。

四人举刀齐攻,林河横刀而立,待刀风将至,骤然出刀向外一划。

“当!当!当!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过,四名黑衣人的刀尽被林河击退。

林河顺势进身,冲到四人的刀阵之中。

“找死!”首领阴鸷的目光一扫,几名黑衣人立即会意,挥起手的朴刀从上中下三路不同方位凌厉攻来!

林河转动身形,大开大合的刀势突然变得有如女子穿针引线一般,刹那间刀影封住近身,泼水不漏!

一时间,刀光血影,寒芒纵横,“呛呛”的朴刀碰撞声不绝如缕,罡劲的刀风卷起周围的落叶漫天翻飞。

俗话说“单刀看手,双刀看走”,林河的刀法却集合了“手”和“走”的精髓,一把单刀硬是被他用出了双刀的感觉。

谢大小姐和谢小幽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场恶斗,眉头紧蹙,手心攥满了汗水。她们非常清楚,这不是平日里看的大戏,而是招招要命,须臾之间即断生死的战斗!

“着!”林河低斥一声,手中朴刀贴着一个黑衣人的刀背划了过去,电光石火间便削中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腕。

“啊!”——这人惨叫一声,半只右手登时飞了出去,手中朴刀应声掉落在地。

黑衣首领心中一凛,瞅得林河刀势已老,忙将手中朴刀自下而上斜划一个弧圈,扫向林河的左肋。林河闻听刀风,一个侧身,躲开首领的致命一击。进而脚尖轻盈一挑,地上黑衣人脱落的朴刀倏忽间便掣到了他的手中。

林河舞动双刀,如两只蝴蝶上下翻飞,杀得三人连连后退。

察觉到林河刀法的变化,黑衣首领心生一惑,手中之刀向外轮出,荡开林河的朴刀,猛然跳出圈外。

眼前这人的刀法似曾相识!

“鸳鸯刀法!”他脱口喊道,神色有些惊异:“你……你到底是谁?!”

林河眼神一凝,眉头蹙起,并不搭话。

“鸳鸯刀法是程化恩的家传刀法,你如何会得?”首领定了定神,有些狐疑的低下头,倒像是自言自语。

“两年前,程家军贻误战机深陷重围,被前燕大军斩杀殆尽,鸳鸯刀法就此失传。未曾想今日在这重现,你莫不是程家罪军余孽?!”

程家罪军?!

余孽?!

林河两眼涨红,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握刀的手微微颤起,一股极大的愤怒之火在他胸中燃烧,燃烧!

林河抿住苍白发抖的嘴唇,此刻他已全然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只把一团怒火化于手中双刀,直取首领首级。

黑衣人连忙举刀外磕,封住面门,而后反手一带,朴刀直奔林河腹部劈去。

林河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并不躲避,刀势一沉,反手横劈,直击三人胸口!

三人连忙收刀后退。看着林河拼命的气势,三人心中一阵胆寒。

凶险与机会并存。

无数的沙场经验告诉首领,对手越是急于拼命,他们的机会就越多。

首领错了,因为他们今日的对手是林河。

林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一招“天外有天”,这是林河从天罡拳法中化用出来的刀法。

但见无数刀影如巨浪一般排山倒海卷向三名黑衣人。

“噗!”“噗!”“当——”

几声过后,林河目光森冷,已收刀在手。

左右两名黑衣人紧握朴刀一动不动,鲜血自他们颈部狂喷不止!

而首领一脸懵圈,朴刀已被击飞在半空中。

到底是久经沙场,首领不暇思索,急切后退。

林河挑起地上的朴刀,一脚踢出。

“嗖”——朴刀如离弦之箭,射入首领前胸,他身子一仰,倒在地上。

林河再一转身轻轻甩手,手中刀便斩断绑缚谢大小姐的绳索,颤悠悠地插进了树干。

密林外阳光明媚,密林内血气弥漫!

林河神情冷漠,浑身是血,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冲天的血煞之气。

“啊!——”一声尖叫从身后传来。

林河转过身来,那个被他斩断手掌的黑衣人,左手正拿着一把匕首抵住谢小幽的脖颈。

“别……别过来!”黑衣人颤声叫喊。

林河停住脚步,冷冷盯着黑衣人道:“放开她!或许你还有一丝活路!”

“我……啊!”黑衣人眼神闪烁的看着林河,刚想说话,突然一声惨叫,痛苦的捂着心脏,慢慢的倒下。

只见谢大小姐双手握着一把金柄匕首直直的插入了黑衣人的后心。

这个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千金大小姐,居然有杀人的胆量!

看着黑衣人倒地死去,谢大小姐神色惊恐,面色苍白,全身颤抖。

谢小幽飞扑到姐姐的怀里,嚎嚎大哭:“姐姐!呜呜,姐姐!”

谢大小姐脸色苍白,轻拍着小幽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六 东山

随着谢大小姐有节奏的拍打,谢小幽的哭声渐渐的小了起来,竟然打起轻微的鼾声!

谢大小姐温和的笑了笑,轻轻的把她放到了旁边一块相对平滑的大石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林河身旁,朝着他感激一笑:“小女子谢婉,多谢恩公出手相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谢小姐客气了,在下林河,小字长庚。”林河微笑还礼。

“承蒙相救,林恩公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不忘!”谢婉眼角似有泪光闪动,躬身行礼,一鞠到底。

“谢小姐不必如此!”林河笑了笑,虚抬手之时,想起前世的一个笑话,说若是长相英俊的恩公,女子会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若是长相一般的恩公,女子会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当牛做马”。

这是被发好人卡了?林河觉得颇为好笑。

“恩公?恩公?”谢婉看到犹在沉思中的林河,轻声唤道。

林河回过神来,尴尬的摸了摸脑袋:“抱歉,抱歉,我有些走神了。”

谢婉宽慰一笑,示意没事,沉默半晌之后,这才继续道:“恩公,小女子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小姐还请明言。”

“恩公,能劳烦您帮我们送至东山吗?”谢婉脸色微红,似是有些愧色:“我们姐妹二人经此一劫已是杯弓蛇影,如若再遇此等黑衣贼人,恐怕彼时,我和妹妹就没有现在这么幸运了。”

东山位于山阴和上虞的交界处,离林家村不远。送她们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去山阴县城购买粮米的事情定是要被耽搁了。

看到林河不语,谢婉还以为这件事让他犯难了,于是连忙道:“如果不便.......”

“谢小姐多虑了,在下答应便是。”林河不待谢婉说完,林河拱手言道。

“如此小女子先行谢过恩公”谢婉屈膝作答。随即走到谢小幽身旁,轻轻唤了她几声。

谢小幽确实累了,任凭谢婉趴在耳边呼喊,她也没有丝毫动静。

谢婉无奈,只得把她吃力地扶起放在背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这样走明天也到不了东山啊。”林河心想,连忙道:“谢小姐,不如把这位小姑娘放到我的箩筐中。”

谢婉看了看林河身后的大箩筐:“这……这如何使得。”

“没事,放这里吧。”林河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没有强行出手,而是把箩筐放在了地上。

谢婉没有再拒绝林河的好意,何况她也真的疲惫不堪,于是轻轻的抱起谢小幽,把她放到了箩筐中。

谢小幽蹲在箩筐中,只露出一个娇小玲珑的脑袋耷拉在筐沿上。

谢婉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劳烦林恩公了。”

“哪里,谢小姐客气了。”林河回道:“谢小姐千万别恩公恩公的,听起来好像我已经七老八十似的,叫在下林河即可。”

谢婉抿嘴一笑,未曾作答。

两人走后不久,密林中,倒在地上的黑衣首领,慢慢抬起头,艰难的爬起身来。

他斜倚在树上,咬紧牙,用力拔出胸前的朴刀。霎时间,豆大汗珠滚满了他的额头。他忍着疼痛,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掩在伤口上,然后撕下一片衣襟将伤口紧紧裹住。

不大功夫,金疮药就起了作用,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点血色,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随即抓起地上的朴刀,支撑住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密林深处走去......

东山位于上虞和山阴的交界处,虽然名为东山,其实只是一座高出地表的丘地而已。

东山临接湖泊,风景秀丽,此时正是早春时节,山上草长莺飞,翠柳黄鹂,水暖春江,桃花簇簇,美不胜收。

如此美景自然游人穿梭不断。

通往东山的官道上,迎面走来了两名青年人。其中一人身姿矫健,面容清癯,一身葛布粗衣,衣上似乎还有一些干涸的黑色印痕。他背负一个大箩筐,奇怪的是箩筐扣好像还有一个脑袋!另一个年轻人身材瘦削,如同冠玉一样的白皙脸庞挂着几绺灰尘,一身上等黑绸却褴褛不堪。

走近仔细瞧下,箩筐里竟然是一个睡着的小书童。她眼睛微闭,睫毛修长,青涩可爱,只是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她时不时还咕哝一句梦话,实在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来者便是林河一行三人。

这颇为不搭的组合引得道旁游人纷纷侧目,有富家轻浮子弟甚至指指点点,打笑取乐。

林河神色自若,对往来游人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还时不时和身旁的谢婉聊着什么。

这一路上,谢婉旁敲侧击,想打听了林河的来历。一个山野村夫,居然轻轻松松就解决了七八个武功高强的蒙面大汉,单凭这点,对一个大家小姐来说就是一个绕不开扯不完的话题。

林河只是一味敷衍、再敷衍:“几手庄稼把式,庄稼人有点蛮劲罢了。”

“我们平日空闲时舞舞锄头、耍耍棍棒用来防盗寇而已,村里人大多都会”。

越是这样,谢婉越想打听。

所以,林河不得不反复岔开话题,主动讲一些乡野奇闻逸事,神鬼妖狐.....到头来把谢婉听得晕头转向。

后来,主导话题的人就已经从谢婉变成了林河。

“话说这宁采臣在兰若寺寄宿,午夜时分遇到了聂小倩之后,顿时惊为天人……”

林河的声音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把倩女幽魂的故事讲述出来,谢婉瞪大了清澈的眼睛,认真的听着,似乎已经身临其境了。

两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三岔路口,林河看到入迷的谢婉,干咳一声,随即提醒道:“咳咳……谢小姐,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谢婉这才恍若回神,定睛看了看前方的岔路,指着左边那条落英缤纷的小路,道:“应该是这里。”

这条小路两旁桃树林立,蜂蝶翩翩。一阵淡淡的清风吹过,林河顿觉花香袭人,沁人心脾。

谢婉此刻似乎有些情绪不高,林河知趣的收住了话题,跟步前行。

天上突然飘起了丝丝的小雨,春风轻扬,散落的花瓣轻轻的洒落在谢婉身上。谢婉停下脚步,素手轻轻拈起一朵花瓣,淡淡自语:“难怪三叔父在此地不愿意回去,如此世外仙境,能在这里终老一生,又何尝不是人生幸事!”

山色空蒙,细雨如丝,桃花点点,柳絮飞扬......

此情此景,谢婉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曾与死神擦肩而过。她沉吟少顷,清脆地吟道:

“肃肃柳絮枕湖中,溶溶小径伴落红。可怜三月桃花雨,独倚阑干梦春风。”

七 谢府

谢婉低吟浅唱,声音婉转悠扬,恰如莺莺黄鹂,又如空谷滴泉般清脆空明。

伴着眼前细雨蒙蒙,落英缤纷的景象,谢婉恍若瑶池仙子,一副美不胜收的仙子拈花图便映入林河的眼帘。

林河呆了,不,准确地说是醉了!

其实他并不知晓此诗是否是谢婉所写,不过此情此景之下,他的心里如有一头小鹿撞击般,咚咚直跳。

“让林公子见笑了。”谢婉转过头,微微欠身道。

原来真是她所作。林河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连忙拱手道:“谢小姐大才!”

谢婉微微抿嘴一笑,灿若桃花。

……

桃林的尽头坐落着一座翠竹掩映官的府邸。

府邸的牌匾上赫然写着“谢府”二字,铁钩银划,一看就是出于名家之手。

府邸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错落有致的青石台阶上落红点点,一对威严的汉白玉狻猊静立石阶之下。赭红色的琉璃瓦被蒙蒙细雨冲洗得愈发油亮,雨水在瓦的凹槽里汇聚成股股细流,顺着白色的围墙滴落而下。

江南水乡的清雅风韵在了这座玲珑精致的府邸之中得以完美展现。

离谢府门前的马路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径直向谢府驶来。

行至谢府门口,车夫“吁——”的一声叫停住马车,躬身朝车厢内言道:“老爷,二少爷,谢府到了。”

马车厢内有人轻轻的“嗯”了一声,一位年轻人掀开车厢布帘跳了下来,接着伸手搀扶着一个中年人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说道:“爹,您慢点”。

年轻人大概有二十来岁的模样,穿着红黑相间的束腰宽袖的丝绸长衫,头戴一顶金丝束冠。他个头不高,嘴唇略薄,眉梢微翘,眉心狭窄,两眼带着些许与生俱来的傲气。

中年人估摸着有四十多岁的光景,面容光洁白皙,额头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目光炯炯,蓄着三寸胡须,气度从容。身上穿着葛衣,帛巾随意的包在头上,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但是丝毫遮掩不住其儒雅的气质。

待中年人走下马车,年轻人迅速撑起了一把伞遮在他的头上。

中年人环顾四周,一幅烟雨江南图映入眼帘,不由得摇头笑道:“这谢安石!每年此时皆移居此处,端的是会享受!”

他们健步走到谢府大门前,年轻人便收起了伞,中年人撇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叔平,你去叫门。”

“是,父亲。”年轻人恭声答到,径直走到了朱红色的大门前,有节奏的拍打大门上的门环。

不出一会儿功夫,府邸里便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吱哑”一声,大门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的仆人。

还没等年轻人开口,只见仆人稍作打量一下门外两人,就连忙一躬到底道:“原来是王将军到了,快请进。”

“怎么,今日连通报都免了吗?”王将军颇为好奇的问道。

仆人连忙陪笑道:“老爷说过,如若在五日内王将军登门造访,皆免通报。”

“好个谢安石,什么时候学会能掐会算了呀!”王将军哈哈一笑,一甩袖子,双手负后向府邸内走去,众人连忙跟上。

府邸内的院落中,有一条直通正厅的石板小路,路两旁种满了桃树,梨树和杏树。满树花朵,红白相应,一片花海。

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静坐在院落里的一处亭子中,他身着青色的长衫,背后披着一件黑色的棉袄,头发并没有束起来,而是随意的披在身后。

此时的他正背对着王将军等人,右手握着一把烧炭的火钳,夹着一块木炭,正要放到面前一个煨着烧酒的小炉子里。他的左手拿着一本古书,眼睛从未离开书本,一心二用的做法让火钳子夹住的煤炭并没有放进炉子中,而是掉落在了地上。中年人恍若未觉,兀自用火钳翻着地上的木炭。

王将军瞧见这一幕,不由得哈哈一笑,亭子里的中年人这才回神,他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俊雅英气的面孔,看到王将军之后,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的胡子,笑道:“逸少,你怎么来了。”

“都说安石兄是书痴,我若不来,怎能得见安石兄这般痴书?”王将军哈哈大笑道。

“我这个书痴比起你王羲之这个鹅痴可是相形见绌啦!”谢安反过来调侃道。

王羲之的鹅痴之名天下皆知。在山阴县有一位道士好养鹅,王羲之曾向道士求鹅,道士要求他手写的《道德经》来换,王羲之欣然允之。事后,朋友们都说他亏大了,可王羲之乐呵呵的道:“我和道士都得了最喜爱的东西,何亏之有?”由此,王羲之鹅痴之名扬天下。

谢安气定神闲的指着炉子上的酒壶,道:“你若再不过来,我这珍藏多年的烧刀子,可就没你的份了。”

王羲之听闻,连忙走到亭中,笑道:“烧刀子?哈哈,看来今日没有白来!”

谢安拿起酒壶,看着走进小亭子的年轻人,笑问道:“这位后生是——?”

王羲之一拍脑袋,尴尬道:“倒是忘了,这是犬子,王凝之,小字叔平,近日被调任会稽,担任郡内典事。”

说完之后,王羲之转过头,对着王凝之道:“这是你谢世伯,还不见礼!”

“晚生王凝之,见过谢世伯。晚生早已对谢世伯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王凝之一躬到底,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敬仰之情。

“叔平莫要客气,小小年纪便担任七品典事,足见少年才俊,有乃父风范。”谢安笑着道。

“还需仰仗谢世伯提携。”王凝之拱了拱手,讨好的笑了笑。

谢安不置可否,随即让王凝之也坐下,不过这斟酒的活自然由他来代替谢安。

酒过三巡,谢安放下酒杯,从身旁的书堆中取出一本字帖,轻放在了石桌上,道:“这是钟太尉的《宣示表》,今日便还于你了。”

钟太尉就是三国时期的钟繇,是王羲之最为敬仰的书法家,可以说王羲之书法上有如今的成就,和钟繇书法的启发是离不开关系的。

看到谢安归还字帖,王羲之一愣,奇怪的看着他。平日里谢安借字帖,一般以一月为准,可这本《宣示表》只借了十日而已。

《宣示表》是王羲之最为喜爱的作品之一,平日里宝贝至极,轻易不会示人。谢安亦是喜爱钟繇的作品,为了借这本字帖,可是软泡硬磨了半年多,王羲之这才架不住松了口,他本是做好了谢安长借不还,彼时自己硬要的准备,未曾想才过了几日而已,谢安就物归原主了。

王羲之颇为不解,皱着眉头问道:“安石兄是对此字帖不满意?”

“非也。”谢安摇了摇头,“今日若是不还,恐怕来日也无机会了。”

八 登门

“此话怎讲?”王羲之放下酒杯,看着眼前的谢安,他浓密的眉毛蹙到了一起,眉眼之间三道竖纹清晰可见,额头上的褶皱深陷,一副非常困惑的样子。

谢安摸搓了一下手中的青瓷酒杯,这是由会稽郡的德清窑烧制,酒杯上装饰简朴,花纹稀少,但是质地细腻,手感柔润,为士族豪门所偏爱。

谢安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淡淡道:“若是不出意外,可能不日便要离开此地。”

听闻谢安要离开,王羲之便大致清楚了个中原因。

“你决定了?”王羲之拿起大肚细嘴酒壶,给谢安斟了一杯酒。

谢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来,踱步到亭边,两手抚摸着凭栏,凝视着满园的锦簇花团,烂漫红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亭外,清风淡淡,细雨绵绵。

谢安点了点头,道:“余自幼蒙王文献公(王导)与王大夫(王濛)赏识,略有薄名。弱冠之年得朝廷召入司徒府,授佐著作郎之职,然彼时身有疾患,未能蒙恩。余心念大好河山,为避朝堂之事,尔后隐居于东山,而来二十有一年矣。”

说到这,谢安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其间难架庾刺史盛情,短暂出仕,亦不过月余而已。”

谢安顿了顿,肃容道:“然堂兄薨,大兄卒,万石挫于前燕而被贬为庶人。内有桓元子把持朝政,广植党羽,剪除异己,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外有前秦苻坚励精图治,披坚执锐,虎视眈眈。”

“余为谢家子,亦为大晋民,于此家国危急存亡之际,岂敢独善其身?否则百年之后,无颜见先祖矣。”

谢安一番怆然陈词,王羲之动容不已。他凝望着谢安,捋了捋下巴的胡须,叹道:“安石兄满腹韬略,胸怀天下,而今能受命于此危难时刻,实乃天下之幸事也。”

“既如此,愚兄仅以一言相赠:勠力同心,大局为重。”

谢安聪慧异常,自是明白王羲之话中之意是让自己别和桓温内耗,于是他笑着端起了酒杯,敬道:“逸少兄嘱托,安石自当铭记于心。”

……

微风柔柔不定,春雨绵绵不绝,润泽万物。

谢婉在桃林中急速穿行,不时有湿漉漉的花瓣粘在她的散开的发丝上。

林河背着谢小幽紧跟跟在谢婉身后,听到谢婉突然喊道:“到了!”

谢婉转过头看着林河又道:“前面的院子就是”。她整了整衣衫,理了理飞散的长发,粘在发丝上的花瓣洒落落了下来。

林河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院落,大门牌匾上遒劲的“谢府”二字赫然入目,好像和《兰亭集序》上的字体倒是颇为相似。

难道是王羲之亲笔?林河心中嘀咕一句。

这会功夫,谢婉已经走到了谢府的门前,拍打着大门上的铜门环。

门内的仆人很快就打开了大门,打量着两人道:“请问公子找谁?”

眼前的这位公子衣衫虽破,但相貌出众,气质不俗,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出身。他不敢怠慢,连忙恭敬问。

谢婉道:“请转告诉三叔,侄女谢令姜前来拜访。”

侄女?老爷的侄女?仆人怔了一下,连忙恭敬道:“小姐请稍待,容小人前去禀报。”

话音刚落,仆人便急匆匆的向院落里的亭子跑去。

“老爷,老爷。”

“何事如此慌张?”谢安看着仆人急匆匆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仆人连忙拱手道:“老爷,门口有一位小姐,说是您的侄女谢令姜。”

“嗯?令姜到这来了?”一丝不详的预感闪过谢安的心头,他依然面容沉静,摆手对仆人说道:“快带她客堂叙话”。然后,不动声色地起身朝王羲之拱手道:“逸少兄,家侄女到访,失陪片刻。”

王羲之好奇道:“谢令姜?可是那‘未若柳絮因风起’的道韫侄女?”

谢安点头道:“正是。”

谢婉从小就天资聪颖,敏而好学,知书达理。今年不过十七,其“谢女咏雪”的故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未若柳絮因风起”更是人人成诵。谢安非常疼爱这个侄女,视如己出。

“安石兄可否方便引荐?”王羲之早闻其名,今日这里不期遇见,那肯错过。

“逸少兄请——”谢安知道这位老友一贯就不拘小节。

王凝之给父亲撑着伞,跟在谢安的身后出了亭子直奔客厅走去。

少顷,仆人引领谢婉来到客堂。

王羲之见谢婉的气质和模样,暗道果然名不虚传。而他身旁的王凝之,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炽热。

谢婉一见到谢安,登时扑跪在地上,嘤嘤啜泣道:“三叔!家里出事了!”

谢安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快步走到谢婉面前,连忙把她拉起来,皱着眉头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谢婉看了看一边的王羲之,犹豫了一下。

谢安摆了摆手,“这位会稽内史,你王世伯王右军大人,但说无妨。”

谢婉缓了缓情绪,这才说道:

“三叔,桓温以临阵脱逃之名将四叔关押于天牢,以失察之罪贬谪五叔为永嘉内史,以大哥冲撞上官之名革职待办。其余谢家子弟皆被勒令回家反省!”

“前日,桓温派人竟然在四叔书房搜到了一方私刻玉玺!”谢婉惊恐道。

“好个桓温,这是要置谢家于死地啊!”这是关于抄家灭族的大事,谢安的面色终于变了。

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对着王羲之拱手道:“逸少兄,恐怕我明日便要出发了。”

王羲之自然是听到了谢婉刚才的话,惊愕不已。他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桓元子何至于此啊!你此去建康必定凶险万分……”

王羲之没有说下去,但是谢安也知道否则后面是什么了。

谢安这时才注意到客厅门外站的林河,他疑惑的问:“不知这位后生是……”

谢婉连忙招手叫进林河,道:“这位是林长庚。我和小幽妹妹路上遭几名蒙面黑衣人追杀,幸亏他出手相救,不然,侄女早成刀下之鬼了!”谢婉眼圈通红地说道。

林河朝谢安躬身行了一礼,看着这位日后名满天下的江左名相,不由心生敬仰拱手道:“在下林河,见过谢大人。”

“三叔父,林公子不仅武艺高强,更兼有侠义之心......”

“令姜妹子,此人不过是一庄稼汉而已,说不定他另有所图。”不待谢婉说完,王羲之身旁的王凝之突然开口说道。

他见谢婉如此夸赞林河,心里酸溜溜的,言语间不由得尖嘴薄舌起来。

这是吃哪门子醋?林河猝然躺枪,心中划过一丝不快。

谢婉听得王凝之这般薄舌,顿时娥眉蹙起,杏目圆睁就要发作。

九 要事

谢婉粉面含威呛声道:“公子局外之人,怎好凭空猜度他人!”

“犬子妄言,贤侄女切莫生气。”王羲之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歉意道。王凝之脸色一红,悻然退到父亲身后。

谢安也觉得这个王凝之有些轻薄唐突,可他毕竟是老友的儿子,连忙打着圆场道:“令姜,这位是你王世伯的儿子,会稽典事,王凝之。”听到谢安的介绍,王凝之面色稍霁,不屑的斜了林河一眼。

林河心中则略有惊讶,他未曾想,眼前这个衣着朴素,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

谢婉朝王羲之欠了欠神,算是回应,但是并不搭理王凝之。

对于这个一向有些任性的侄女,谢安也是颇为无奈,只得眼含歉意的望了一眼王羲之。

王羲之浑然不觉似的打着哈哈,连声回应道:“令姜侄女无须多礼。”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终于把沉睡中的谢小幽吵醒,她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大清早的,谁这么吵啊!”

说罢,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家中,而是蜷在一个箩筐里!一个男人的后背的箩筐里!

谢小幽,突然回过神来,想起了一切。

谢小幽从箩筐里伸出脑袋。

谢安,王羲之,谢婉,王凝之都奇怪的盯着她看。

“啊!三伯!姐姐!”谢小幽捂着嘴巴,神情惊愕。

倒是把她忘了。林河这才记起了身后的谢小幽,神色有些尴尬,连忙把箩筐放了下来。

谢小幽狼狈的爬出箩筐,似是有些惧怕谢安,有些惶恐地走到他面前,恭敬的给谢安行礼。

谢安点了点头,神情温和道:“不必多礼。”

由于长期在外,谢安对谢小幽没有什么印象,只是每年的年关能见上一面。

而谢小幽对谢安的印象恐怕也只是谢家年夜饭上那威严的身影而已。

谢小幽听到谢安的话后,点了点头,怯生生的走到了谢婉的身旁。

放下谢小幽后,林河拱了拱手,道:“谢大人,两位谢小姐既已到家,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谢安连忙挽留道:“壮士请留步,一路辛苦,天已过晌,用过餐再走不迟。”

“不敢叨扰大人,在下家中还有些琐事未尽,改日一定前来叨扰。”林河诚恳回答。

谢安上下打量着林河。

眼前这个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气度从容,神色自若,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引起了他的兴趣。从面相来说,这断不是一个普通庶人。

听到林河提出离开,谢婉面色有些焦急,便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安。

谢安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强人所难了。承蒙壮士救得我家侄女,如若日后事,可拿此玉牌到陈郡谢家,不论谢家何人见此玉牌都会认得。”

林河连忙摆手,“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谢安走上前来,直接把玉牌塞到了林河的手里,“壮士如若不受,那就是谢某的不是了。”

林河无奈,只得收下。

谢安这才微微颔首,拱手道:“后会有期!“接着转身唤道:“谢成,替我送送林壮士!”

仆人谢成跑来躬身道:”林公子这边请。“

“慢着。”谢婉突然出言阻拦,对着谢安说道:“三叔,我和林公子还有几句话要说。”

谢安隐隐知晓她的心思,点头道:”去吧。“

王凝之听到谢婉的话,肚里仿佛翻到了醋瓶一般,愈发愤恨林河起来。

谢婉和林河并排往大门走去,她挽了挽鬓角滑出的秀发,用风铃般的声音低声道:“大恩不言谢,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了。”

两个人的人生本就属于水中的两棵浮萍,因为流水而相逢,也会因流水而分离。

林河默默无言,不知如何回复。

“你……会去建康吗?”谢婉面色平静,不过声音里却蕴含隐隐的期待。

“可能吧……”林河眯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沉吟了片刻,道:“也许会去……”

谢婉眼睛一亮,“那我可等着你给我讲《倩女幽魂》呢。”

林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

直到林河的背影消失在桃林,谢婉才转身回到府中。

细雨微风,亭台上,酒过三巡,王羲之和谢安面色凝重的聊着天。平日里只喜欢谈山论水,文玩字画,吟诗作赋的谢安和王羲之,今日却没了心情,讨论起朝堂的事情来。

朝堂之事谢安一直不屑为之,但是王羲之为官几十载,经验老道。此时的他毫无保留的把这些珍贵的经验传授给了谢安,因此大多数的时候,是王羲之说而谢安听。

而另一边,王凝之朝着谢婉大献殷勤,不停的卖弄文采,让谢婉不胜其烦。

谢婉觉得,王凝之此人,无论人品相貌,与建康的那些如同狂蜂浪蝶般追捧她的世家公子比起来尚且不及,更遑论和林河相比了。

而且此时社稷不稳,家难当头,谢婉也无心想这些事情。

勉强和王凝之呆了一刻钟,谢婉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朝谢安道:“三叔,侄女有些疲乏,暂时先回屋歇息了。”

谢安点了点头,吩咐一个侍女带着谢婉回屋休息,旋即继续和王羲之聊着。

心猿意马的王凝之眼见谢婉离去,更有些魂不守舍了。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王羲之眼看天色不早,于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天色渐晚,今日就叨扰到这里吧。”

谢安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蒙逸少兄教诲。”

王羲之哈哈一笑,转身就往外走,谢安紧随其后。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夕阳从远方的青山中里露出头来,绛红色的霞光笼罩在桃林上,使得本就被雨水点缀得娇艳欲滴的桃花,更加明艳动人。

“安石兄,留步吧。记住我的话,勠力同心,大局为重。”王羲之登车之前,转过身来,对谢安道。

谢安拱手行礼,点头称是。

王羲之登上马车,掀开帘布,道:“安石兄,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谢安双手抱拳,一躬到底。

……

马车离开谢府,行了一段时间后,坐在车上的王凝之终于忍不住的问道:“父亲,那……令姜妹子可曾有婚配?”

他的心思,王羲之早就一清二楚,不过对于这个平庸的儿子,王羲之实在难以向谢安提出提亲的要求。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王凝之配不上谢婉,更别提其他人了。

王羲之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王凝之有些面色焦急道:“父亲,您把我调回建康吧。”

“胡闹!当官哪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道理!”王羲之瞪了他一眼。

“您不答应,我就去求二叔。”王凝之道。

“你哪也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的在会稽待着!”王羲之呵斥了一句。

王凝之并不搭话,眼珠乱转,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

谢府,偏厅中。

谢婉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女装,头发简单的盘起,用一根金簪扎起,上身穿着束腰小白袄,下身穿着白色的百褶裙,裙长曳地,下摆宽松,配合着一张白狐媚脸,看起来高雅美丽。

谢婉轻声向谢安说着家中的近期情况及路上被蒙面人追杀的经过,谢安看似面色平静,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波澜起伏了。

“你是说可能是桓温的人?”

谢婉点了点头,“我听林壮士和他们打斗时说过,他们用的都是军中刀法。”

“使用军刀,未必就是军丁,也未必就是桓温的人啊。不过现在桓温制辖天下兵马,他的嫌疑倒是最大。”谢安沉吟了片刻,淡淡道。

谢安突然饶有兴致的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这林长庚身手竟这么了得?!”

谢婉一愣,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把鸳鸯刀法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谢安看了看谢婉,突然道:“令姜,记住,你是陈郡谢家之人啊。”

晋朝是士族的天下,门阀与普通人之间有云泥之别。无论是德高望重的乡绅,亦或是腰缠万贯的巨贾,都无法和士族相比。

更别提陈郡谢家这种顶级士族了。

深处于这个大背景中,就算是一代名相,也无法免俗于门户之见。

谢婉心思玲珑,自是知晓谢安是在暗中提点她关于林河的事情。

她点头道:“请三叔放心,令姜谨记。”

谢安知晓谢婉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自是点到为止,急忙岔开了话题道:“明日卯时咱们便出发建康,记得提醒一下小幽早点起身。”

“是,三叔。”

……

十 亲事

林河本是聪颖过人,谢婉美目如盈盈秋水,那欲言又止的少女心思,他岂能不知晓?

林河对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子确实有些好感,不过还远远达不到喜欢的程度,何况他身负仇恨,此时谈儿女情长,未免有些奢侈了。

林河叹了口气,看了看远方。

此时已云消雨霁,彩彻区明,湖面上长烟一空,一碧如洗。极目远眺,可见浮光跃金,波光粼粼。落霞与沙鸥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

林河走在湖边,观此美景,心中顿觉心旷神怡,忍不住仰天长啸。

一啸过后,林河心情舒展,所有的烦心之事仿若都消失不见。

周围的游人见林河举止异常,皆目光奇怪的望着他,嘴里咕哝着“乡巴佬”。

林河充耳不闻,提了提肩上的空箩筐,朝着林家村大步走去。

……

林河的脚力惊人,回到林家村之时,天边的夕阳还未落下,他微微松了口气,这才不紧不慢的走进村中。

“林哥儿,回来啦?”

“小弟,今日回来的蛮早啊。”

“长庚,你怎么背着个空箩筐回来啦?”

……

村里人还是这么热情,林河一一的笑着回应。

空箩筐?糟了!林河面色变得有些僵硬。

“倒是忘了这件事,回去肯定又要被父亲骂了。”林河揉了揉额头,想到父亲那张严肃的脸,他面色有些苦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思索间,林河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远正独自一人坐在一间废弃瓦屋顶上,看着远方的夕阳。或许是在想些什么事情,他的目光有些呆滞。

这小子在这干嘛。林河瞧着张远,摸了摸下巴,心中有了定计。

他猫起身形,轻轻一跃,跳上了两米多高的屋顶,蹑手蹑脚的走到张远身后,猛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声喝道:“小子,想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张远脚底一滑,险些从屋脊上摔下来!

林河眼疾手快,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凌空提起。

张远吓得脸色煞白,发现是林河,这才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怒斥道:“侬要把人吓死不啦!”

林河笑道:“不知道胆是吓大的吗?多吓几次就好了。”

“哼!”张远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显然是余怒未消。

林河坐到他身边,开门见山:“张远,我待会要去趟你们家。”

“去我家?”张远转过头瞪着林河道:“不欢迎!”

林河笑道:“还在生气?下次我轻些。”

“还有下次!?”张远差点跳脚。

“上你家,我有正事!”

“什么事这么急?”

“我要去你家借些菜来。晚了就吃不上饭了!”林河打趣道。

张远皱了皱小脸,这才注意到他那褴褛不堪衣服,诧异的问道:“林御族叔不是说你去买菜了吗?菜呢?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林河揉着他的头道。

张远撇嘴道:“我已经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

“行了,大小孩,快带我去你家吧。”林河拉着他的胳膊,纵身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啊!”张远一时没注意,吓的心脏都跳了出来,就算安稳的落到了地上,他的腿还是有些发软,要不是林河拽着他,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大郎!你……”张远怒视着他。

“快走吧!”看着夕阳将要落下,东方明月若隐若现,林河怕父亲等急了,连忙拽着他的胳膊,朝张远家快步走去。

“不行,这不合于礼!”张远止住脚步,小脸微蹙,小脑袋直摇。

“什么不合于礼!去趟你家怎么就不合于礼了?”林河翻了翻白眼,强行拖着张远前进。

张远摇头晃脑,嘴里一直咕哝着“于礼不合”、“规矩不能破”之类的话,林河也不知道张远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索性不去管他,闷头拉着他向张家走去。

张远家在村里算是生活水平不错的一家。

两个人到张家时,张远的姐姐张小蝶正在拿着一碗糠米喂鸡鸭。

张小蝶大概十五岁的模样,面容青涩娇嫩,长相虽然不如谢婉这种国色天香,但是也属于小家碧玉型,她柔顺的头发梳着一个简单的云鬓,用一根荆钗扎起,身着麻布上衣和蓝色裙子,看起来朴素而秀美。

张小蝶喂鸡的动作有些机械,应该是在想什么事情,表情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傻笑。

地上的鸡鸭似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主人如此慷慨,一边不停的往地上啄食,一边激动的“咕”“呱”直叫。

“小蝶妹子,忙着呢?”林河走进张家,微笑着朝张小蝶打了声招呼。

张小蝶和林河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了,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张小蝶自小就喜欢黏着林河,不仅是因为林河会照顾她,而且林河还会经常和她讲一些故事,比如《白雪公主》、《青蛙王子》之类的。以至于张通夫妇经常调侃,让张小蝶嫁给林河算了。

张小蝶听到招呼声,转过头来,看见林河的身影后,突然“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脸上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瞬间通红。她没有回应任何话,连忙放下装满糠米的碗,向屋里跑去。

我有这么可怕么?林河奇怪的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女儿捂着脸朝屋里跑,问她什么也不回答,张通夫妇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匆匆的走出屋外,随即发现了院子里一脸茫然的林河。

“是林哥儿来了啊!”张通满脸笑容的说道。

林河连忙拱手道:“张叔,林婶。”

林婶看着林河,是越看越满意,她走上前来,热情道:“林哥儿,别客气了,快进来吧。”

林河本不想多叨扰,不过他实在是难却张通夫妇的盛情,只好无奈的摸着鼻子,“既然如此,那就打扰了。”

进门之后,林婶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好像还要留他吃饭,林河连忙推脱,顺带着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张通夫妇自然是没有意见,用家里的菜把林河的箩筐塞的满满当当,还放了一斤新鲜的猪肉在里面。

对于热情有些过分的张通夫妇,林河颇为不自在,在张家里坐卧不安。聊了大概一刻钟后,林河连忙找了个由头,落荒而逃。

“这孩子,还是太羞涩了。”张通看着林河远去的背影,摇头道。

林婶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比你当年强多了,你当年……”

“咳咳,孩子还在呢。”张通连忙咳嗽一声,尴尬的打断了林婶的话。

林婶冷哼一声,走进厨房收拾起晚饭。

躲在闺房内的张小蝶,听到林河离去的声音,如同撞鹿的心慢慢的停了下来。她羞涩的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呆呆的看着镜子里满脸通红的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

月上柳梢头,银辉洒漫天。

踏着明亮的月色,林河回到了家中。

“爹,我回来了。”林河喊了一声后,还不等父亲回复,就放下箩筐,匆匆走进隔壁的浴房内,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蹑手蹑脚的回到了主房中。

林御看见林河进门,随即放下手中的笔,不满的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山阴遇到了熟人,非要拉着我吃酒,因此浪费了时间。”林河挠了挠头,扯谎道。

“嗯,你坐吧,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林御没有追究这个问题,倒是让林河松了口气。

他坐到了林御身旁的椅子上,笑道:“爹,你有事直说不就好了,家里就两个人,还要这么正式干嘛。”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坐好!”林御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林御这么正式的和他说话,上一次是在三年前,也就是林河入伍之前。

难道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林河心中微微一凛,连忙正襟危坐。

林御沉吟了片刻,似是在组织语言,十几息之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长庚,我为你找了一门亲事。”

“什么!!!”林河满脸震惊,顿时坐不住了。

十一 退亲

“什么!!!”

林河瞪大了眼睛,双手撑在桌子上,“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痛心疾首道:“爹,你不声不响的帮我寻亲,都不征求我的意见,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坐好!”林御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指着座位道。

林河直视林御的眼睛,似乎这次一定要摆脱林御的束缚。可惜,林御的眼睛一如三年前一样,如渊似海,深不可测,林河最终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

林御提起桌子上的茶水壶,给自己和林河各倒了一杯。

林河有些受宠若惊的瞧了瞧父亲。

林御没有理会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道:“谁说我未寻你的意见,你再仔细想想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林河想了想,然后苦笑道:“爹,你该不会去张小蝶家里提的亲吧!”

林御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张小蝶贤良淑德,长相周正,配得上你。”

林河翻了翻白眼,“爹,什么叫配得上我,人家还不一定同意呢!”

“哦,张通已经同意了。”

听到这话,林河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也终于明白过来,傍晚时分自己登张家大门时,张通夫妇和张小蝶姐弟为何对自己态度如此奇怪了。

“爹!你……”林河看着林御,一口气憋了半天,最终颓然道:“你厉害,儿子佩服。”

林御嘴角微微隐着一丝笑意。

“你们的姓名和八字我已经算过了,非常相合。”

“纳吉之日暂定于半年后。”

“成亲之日暂定于一年后。”

林河现在什么都不反驳了,只是机械的点头。

“在此之前,你需要把一门亲事给退了。”

“嗯。”林河点头之后,突然回过神来,直直的望着林御,“什么?退亲!?退什么亲!?”

林御望着他,淡淡道:“我说,在你和张小蝶成亲之前,你需要退一门亲事。”

“爹,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你还帮我和其他人家订了亲事?”林河又不淡定了。

“我没有开玩笑,而且,这门亲事,你必须亲自去退了。”林御语气坚定。

林河盯着林御,叹了口气,摇头道:“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是不是觉得以前订亲的人家没落了,所以才萌生了这种想法?”

“休得胡言!”林御瞪了他一眼,他知道林河平日里耍贫嘴习惯了,倒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林河无奈的摊了摊手,“行吧,不就是退个亲事么,大不了受些白眼。”

林御这才点了点头,从一本书的夹缝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看上去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他递给林河,淡淡道:“这是婚书,你收好。”

还有婚书,看来是真的了?

林河嘀咕了一句,接过订婚书,看了两眼:“丁酉之春,三月既朔,订林河(荷)与桓靖(婧)之亲于建康,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具书人:林御桓温。”

一份非常普通的婚书,却因为一个名字而变得非同寻常起来。

“桓温!!”林河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爹,这个……这个桓温是同名同姓吧?”

林御自然知道林河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遗憾的说道:“如果你说的是当今的大将军桓温,那么就是他了。”

林河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父亲了,居然把这个秘密不声不响的隐瞒了将近二十年,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林河惊愕万分,嘴巴张得大大的。

”父亲,你、我们家怎么能与桓温结亲?”林河仍然不相信地问道。

林御缓缓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待到弥漫在口腔中的茶水完全浸润在自己的喉咙中,这才抬起头,淡淡的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咸和三年,桓温父亲桓彝在苏峻之乱中被叛军将领韩晃杀害,当时泾县县令江播也参与谋划。彼时桓温才十五岁,枕戈泣血,誓报父仇。三年后,江播去世。其子江彪等兄弟三人为父守丧,因怕桓温前来寻仇,预先在丧庐内埋藏家丁。桓温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手刃江彪,并追杀其二弟,终报父仇。当时为父在泾县求学,桓温深夜逃至为父住处,我将他藏在柴房草堆中,帮他躲过了官府的追缉。离别之时,他告诉我其名为桓温。”

“后来我到建康为官,又巧遇此人,久别重逢,自是欢愉,彼时他已投身行伍,为军中前锋。之后我俩日渐交深,遂指腹为婚,定下婚书。”

桓温只身前往仇人家中为父报仇的事情,林河前世也有所了解,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是这段传奇的见证人。

接下来的事情林御没有说下去,但是林河稍微推测一下也大概知道一二。

目前朝廷是桓温大权独揽,早有不臣之心,而自己的父亲则是纯良正直的一个人,自然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想到史书上记载的桓温,林河心中有些紧张:“爹,我去退亲,桓温不会杀了我吧。”

林御暼了他一眼,“桓元子虽把持朝政,不容异己,然其行事却相当持重,以他的气度,还不屑对你这种小辈动手。”

“爹,你还不如投靠桓温得了,你想想,你为官是为了黎民百姓,借桓温之势,解百姓之苦,让你胸中所学得以发挥,岂不美哉。”林河开解道。

这也算林河给父亲指的一条明路,虽然桓温属于权臣,且三次北伐为人诟病,但是其收复蜀地的贡献也是巨大的,晚年也算是得到了善终,如果自己父亲投靠了桓温,必定会在庙堂之上有所建树。

当然了,如果林御有此想法,早在十几年前就平步青云了,哪里还能蹉跎这么多的岁月,他瞪了林河一眼,嘴里呵斥道:“休得说这些浑话,桓元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岂能于他为伍?”

林河觉得自己父亲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有些固执,在这方面和谢安比起来真可以说是差之千里。

林河无奈,不再多言。

……

第二天,林河从自家取了一筐鸡蛋,准备给张家送去,作为昨日送菜的回礼。

路过昨日那间废弃瓦屋的时候,林河又发现了坐在瓦屋上的张远,此时他双手虔诚的捧着一本书,小脸满是严肃,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本,嘴里轻声朗读,偶尔遇到不解的地方,他的眉头还会微微的蹙起。

几只早起的鸟儿毫不畏惧的飞到了张远的身旁,又轻轻的飞走。

朝阳之下,明媚的霞光和读书的少年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卷。

林河离近了些,看见了张远手中的书是《淮南子》,这本书应该是林御的藏书,只是暂借于张远而已。

林河这一次没有捉弄他,而是站在瓦屋底下说道:“张远,怎么没去学堂?”

张远回过神来,看见了林河,于是挠了挠头道:“原来是大郎啊,今日学堂没有课,所以我来这里看书了,林大伯今日要考校我,我得认真复习一下。”

林家村并没有学堂,但是在东山亭设有一处学堂,这间学堂只是一间很小的瓦屋而已,教书的是一位老学究,据说年轻时在山阴县的当铺里做过账房先生,水平有限,只能勉强教教亭中各村的孩子读书认字。

张远也算是这远近几个村落有些名气的小神童,三年前就已经把老学究教授的知识全部学完,林御慧眼识珠,发现了张远这块未经雕琢的良材美玉,便决定亲自指导其学问。

张远不仅聪明伶俐,而且勤奋好学,经过林御这种闻名于世的大才子亲自授课后,才识越发突飞猛进。

林河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今日送些鸡蛋去你家,待会你和我同去就是了。”

“也好。”

张远考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他把书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怀中,慢慢的走到搭载瓦屋的废旧梯子旁,轻轻的爬了下来。

“我们走吧,大郎。”张远对着林河道。

……

把鸡蛋送到张家,又得到了张通夫妇的热情款待,张小蝶这次倒是放开了许多,没有再跑到屋里躲起来,不过仍旧是非常羞涩。

林河以张远的学习为借口,推脱了张家发出留下来吃早饭的邀请后,连忙拉着张远的手向家中奔去。

十二 临别

林河带着张远回到家中时,林御已经穿着整齐的坐在院子中了,淡蓝色的粗衣麻布,黑色布鞋,整齐的头发被束在头上。他面色沉静,坐如青松,手拿书本认真品读,时不时的还用旁边放置的毛笔标记一下。

听到家中的动静,林御抬起头,看见来人后,淡淡一笑:“张远来了啊。”

“见过先生。”张远走上前行礼。

“嗯,不必多礼。”林御放下手中的书本,问道:“《淮南子》背的如何?”

“已经十之八九。”张远从怀中摸出《淮南子》,恭敬道。

林御问道:“览冥训讲何?”

“昔者,师旷奏白雪知音,而神物为之下降……”

张远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背诵了出来,林御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人间训讲何?”

“清净恬愉,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

林御又问了几个背诵之处,张远皆对答如流,于是林御称赞一句:“尔能于十日背诵出《淮南子》,足见天资聪颖。”

“学生愚钝,全仗先生教导有方。”张远谦虚道。

林御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问道:“张远,我且问你,可知道乎?可知道之数乎?”

张远知道这是林御在考校他了,于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回应道:“先生,学生只知道之数,而未知道。”

“哦?何解?”林御询问。

“学生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强;可以柔,可以刚;可以阴,可以阳;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应待无方。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然则道为天地之源,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故老子曰: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也。故‘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

林御听完张远的解答后,眼中充满着惊喜,抚掌而叹,“天资聪颖更兼悟性绝佳,张远,你不去书院实在是可惜。”

张远挠了挠头,“先生,学生平日在乡亭私塾中读书。”

林御摆了摆手,“那叫什么书院!”

他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院落外面。

悠悠青山,迢迢绿水,如同世外仙境,亦如枷锁樊笼。

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翱翔天际的白鹭,有清风相伴,白云依偎,林御目光幽远,双手负后,淡淡的问道:“张远,你想走出这林家村吗?”

张远愣了一下,表情犹豫:“离开林家村,是不是意味着见不到父母,姐姐了……”

林御转过头来,看着犹豫不决的张远,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笑着道:“当然不是,逢年过节,你可以回家探望。”

张远这才松了口气,拱手道:“那……学生愿意。”

林御静立了片刻,道:“你且过来。”

他又看了看身边逗弄大黄狗的林河,道:“长庚,你也过来。”

说完,就只身朝屋内走去。

张远连忙跟上,林河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是老实的跟在他们后面。

林御走到书房中,展开一张信纸,研墨提笔,沉默了半晌,最终叹了一口气,落笔执字。

学生林玄仲叩首:钱塘一别,已过八载,恩师谆谆,恍如昨日,临别赠言,铭记于心……荐一少年,是为美质,敏而好学,心思纯良……愿师慷慨,不吝择授……学生玄仲临表涕零,难尽心中之言。

林御写罢,抖了抖信笺,待墨迹干后,折叠起来放入了信封中,又在信封提笔上写下:孝夫先生亲启,这才把信递给林河,淡淡道:“长庚,你此去建康走水路,必定经过临江郡钱塘县,到时去一趟钱塘的崇绮书院,把此信交于书院的周孝夫先生,他自然会明白一切。”

林河把信收到怀里,点了点头。

……

林家村,长亭外,清风徐徐,芳草萋萋。

林河身着蓝色连体开叉麻衣,脚蹬黑色长布靴,身上背着一个黑色布包,手里牵着一匹灰色骏马。

而张远,林御,张通,林婶,张小蝶,都静立一旁。

几人送到了长亭外,林河朝他们躬身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请回吧。”

几个人面容嘁嘁,只有林御诧异的望着他。

此时的晋朝还没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种说法,林河不知道,但是林御可是非常清楚。

不过对于这个儿子时而冒出的精彩之言,林御早已习惯了,何况此情此景之下,也不适合追问下去。

“小远……在钱塘,要吃好点,穿好点,不要亏待了自己。”林婶看着自己的儿子,说着说着又冒出了泪花。

“小远,要好好读书,听书院先生的话。”张小蝶眼泪飒飒的流淌。

“哭什么哭!儿子出门读书了,是好事!”张通呵斥了一句,只是自己泛红的眼圈怎么也遮掩不住。

张远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拱手道:“儿子定会记住爹、娘、姐姐的嘱托。”

林御走上前来,神情严肃,口中轻声道:“此去建康,祸福未知,待退亲之后,须即刻回乡,如遇难事,可去蓝田侯府寻王文度,他会帮你一次!”

自己父亲还认识王坦之?林河心中啧啧称奇,他记得这个王坦之也是一位东晋名臣,只是名气比谢安差了一筹。

林河知道自己父亲心中还是担心他的。为了让其宽心,林河宽慰的笑了笑:“放心吧,父亲,孩儿谨记。”

林御点了点头。

看到张家那边也已经叙旧完毕,林河对张远道:“张远,我们该走了!”

张远身躯一震,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一步三回头。

林河助张远登上马匹,然后自己翻身上马,拽着缰绳,对着几个人道:“大家回去吧,我们先走一步!”

说完,朝几个人拱了拱手,一拍马屁股,倏忽而去。

“林大哥,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张小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涨红着脸,突然对着林河的背影大喊道。

林河在马上回首一笑,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方。

十三 截船

大江之水奔流不息,青山两岸猿声四啼,徘徊于斗牛之间的明月,银辉透过薄纱一般的水雾铺洒于江面之上,半江黯然,半江浮银。

一艘白帆大船从远方驶来,船的甲板上站着三两成群的旅人,正有说有笑的聊着天,林河和张远静立在船尾之处,看着江上的美景,默然无言。

张远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见到江上夜景,眼的美景让他暂时忘却了对家的依恋。

江上劲风吹的船上的风帆“呼呼”作响,感受到料峭寒风,张远不由得缩了缩身上的衣服。

“是不是有些凉了,去船舱里歇息吧。”林河看到了这一幕,关切的问了一句。

张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林河抚摸着张远的肩头,关切地说:“张远,崇绮书院是我们大晋首屈一指的书院,里面的学子非富即贵,所以平日里遇事不要冲动,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林河提醒这事,也是无奈之举,崇绮书院里大多数都是士族弟子,这些士族弟子有些从小娇生惯养,难免沾染些纨绔之气,张远如若和他们起了冲突,难免吃亏。

张远聪慧,自是知道林河的意思,点头称是。

林河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对他笑道:“对了,你还没有字吧!”

张远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在那种大书院,每个人都有字,你没字怎么能行。”林河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道:“《齐谐》有言: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你名为远,不如字就叫……”

张远听到林河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之色。

“你名为远,不如字就叫,九万,张九万,如何?”林河眼神里充满着促狭。

张远脸色一黑,拉下小脸瞪着林河,“你才叫张九万!”

林河哈哈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张远撅着嘴把林河的大手拿开。

林河也不甚在意,把目光投向远方,双手负后,淡笑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你就取字鹏举,张鹏举,如何?”

“张鹏举,张鹏举……”张远低声念了两句,眼前一亮,微笑道:“好,我以后就叫张鹏举了。”

……

夜半时分,孤月高悬。

巨船在江面上平稳的驶着,船上一片漆黑,所有的客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船舵室内的一盏烛灯,若隐若现的亮着。

两岸虫鸣鸟嘶,水中浪花翻涌。

就在这别无他音的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哗啦”声。

黑暗的水面上,赫然出现了二十个内穿黑色夜行衣,外穿蓑衣斗笠的蒙面人。

这些人从腰间掏出一根飞索,朝巨船之上猛然抛去。

“嘭,嘭,嘭。”锋利的铁钩纷纷扣在了木制船舷上,发出奇异的低沉声。

这低沉之音被浪打浪之声盖住,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黑衣人们对视了一眼,双手拉紧索绳,如同猿猴一般,轻盈的爬到了甲板之上。

待到人员齐整,一位蒙面人低声对身旁之人恭敬道:“大哥,动手吗?”

这位被称为大哥的蒙面人,鹰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森冷,他点了点头,眯着眼睛道:“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是!”这位蒙面人抱拳领命后,扫了一圈周围同党,猛的向前一挥手。

蒙面人们看到命令,轻轻的拔出腰间的朴刀,蹑手蹑脚的朝着船仓走去。

船仓之中,所有客人皆在沉睡之中,就算是听到破门之声,猛然惊醒,也只能看见眼前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直冲自己的脖颈!

“杀人啦!救命啊!”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林河猛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身而起。

船外传来阵阵呼喊和惨叫声,林河心知大事不妙,旋即拍醒旁边还在沉睡中的张远。

“怎么了……”张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奇怪的问道。

“船上出事了,你先躲起来,我出去看看!”林河面色凝重的和他解释一句,随后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船仓。

蒙面人们还没有杀到这里,林河出门时,还有不少衣衫不整的客人,各自拿着行李,惊恐的向外面跑去。

林河眉头蹙起,伸出头看向甲板。

甲板之上站着三个手拿朴刀的黑衣人,刀身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出明亮的寒光,上面充斥着的新鲜血液正不停的顺着刀尖滴落在地上。

甲板之上满是尸体,宛若人间地狱,一位身着睡衣的中年胖子正涕泗横流的不住的磕头,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蒙面杀手眼中毫无波动,举起明晃晃的朴刀,直接插入了中年胖子的胸窝之处。

中年胖子瞪大了眼睛,留恋的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头歪倒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吐出鲜血,气绝身亡。

他那双瞪圆的眼睛死死的对着林河的方向!

“啊!”一声尖啸从林河的身边传来,却是一位刚从船仓里逃出的年轻女子,她惊恐的看着中年胖子那死不瞑目的神情,全身抖如糠筛,踉跄的朝远方跑去。

那位站在中间的蒙面人,眉头微微一皱,对着旁边人淡淡的吩咐道:“去杀了她。”

“是,大哥!”蒙面人领命,持着朴刀向女子奔去。

女子本就脚慢,何况此时心中慌乱,哪能跑得过这些杀手,因而此女没几息便被追上。

蒙面人冷笑一声,举起朴刀,向下砍去!

森寒的刀光带着阴冷的刀风呼啸而来,女子惊恐的看着朴刀,整个人完全僵直在了原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铁针倏忽飞来,猛然扎在黑衣人的手腕。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只觉得手腕处一阵钻心的疼痛,手中朴刀顿时掉落在地。

他清晰的感受到,这根铁针深深的扎在了手骨中。

黑衣人脸色苍白,他左手捂住手腕,惊恐的看着四周。

不远处的蒙面大哥脸色一变,他纵身一跃,持刀而来,冷然道:“何方高人!还请出来一叙!”

林河心知再无法躲藏,身形微微一闪,须臾便出现在甲板上,看着仍旧惊恐的女子,他表情有些无奈。

“阁下何人?还请报上名来!”蒙面大哥打量着林河年轻的面孔,不动声色的问道。

江湖上还是有许多游走四方的高手,对于这些人,能不得罪的话,他们自然不想得罪。

“我?你叫我……**吧。”林河耸了耸肩。

**?难道是初入江湖的高手?蒙面人皱了皱眉头,抱拳道:“雷少侠,今日我们在此行事,多有得罪之处,只要阁下不耽误在下的任务,等事情结束,雷少侠尽可以离开。”

林河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摸了摸下巴道:“听上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蒙面人面色微喜,心底却冷笑不止。

等把所有人杀光,就是你的死期!

“不过,我拒绝!”

听到这话,蒙面人脸色冷然,他眯着眼睛,淡淡道:“看来阁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林河笑了笑,“你有让我吃罚酒的资格?”

“有没有,你马上就知道了!”

十四 灭口

船舱前方突然奔来十几个蒙面人,他们的刀尖上依然滴着鲜血,身上充斥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这些人整齐的站在这位蒙面大哥身后,其中一人抱拳道:“大哥!前仓已经清理完毕,没有发现那件东西。”

“那件东西定在这船之上。”蒙面大哥断言道。他侧目盯着林河,眼中阴毒之色闪烁:“这是阁下最后的机会,若还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客气了!”

“自便。”林河靠在船桅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船上巨大的动静早已惊醒了船舱中沉睡的客人,这些人大多已经走出屋子,躲在船舱中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这时,从船舱中走出一位大约三十露头的中年儒士,他头戴黑色筒帽,穿着白色宽袖长衫,蓄着一寸黑色胡须,龙行虎步,气度不凡。

中年儒士走到甲板上,身对船舱,慷慨陈词:“各位!此等残暴不仁,虐杀无辜,实乃伤天害理,天地不容!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安能让这位小兄弟一人承担?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同仇敌忾,合力御敌。若人人但求自保,待敌杀来,断难苟活,届时悔之晚矣!”

“对,跟他们拼了!”

中年儒士一番话激起了大家的内心的情绪,众人大吼一声,群情激昂,纷纷走上了甲板。

他们之中,有男子,有女子,有孩子,有老人。

他们眼中充满着坚定,就算身体还在颤抖,但是腰杆仍旧直立。

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让一人承担!

这是这些人此时的信念!

林河看着这些站出来的人,心中颇感欣慰。

“杀,一个不留!”蒙面大哥挥了挥手,冷冷道.

“是!”

蒙面人抱拳领命,森冷的声音划破长空。

看到呈合围之势的蒙面人,林河眯起眼睛,脚下轻轻一挑,把朴刀握于手中,向敌阵杀去!

“横扫千军!”

“举火燎天!”

“盘龙吐信!”

……

林河把刚猛的军中刀法和轻盈的鸳鸯刀法结合使用,恰如一条在战场上游动的螣蛇,时而滑腻,时而威猛,令人防不胜防。

刹那间,刀风翻涌,罡气蒸腾!

“呛呛”的朴刀碰撞声,刀身入肉声,惨叫声不绝如缕!

蒙面人们是越打越心惊,他们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妙绝伦的刀法!

蒙面大哥面色有些难看,他未曾想过,自己一共有十几个人,居然被这一个人压制!

另一侧的战场上,几个蒙面人手持朴刀冲入人群中,如同狼入羊群,扑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

众人虽然虽奋力抵抗,奈何实力差距太过巨大,偶有几个会些武艺的,也是普通的几手庄稼把式而已,顷刻间,死伤大半。

中年儒士,似乎会些武艺,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拼命抵挡黑衣人的击杀。

另一黑衣人见同伙久攻不下,脚下一跃,落到中年人身旁,手持朴刀加入混战。

中年人抵挡一人已经有些吃力,顿时险象环生!

“撕拉——”朴刀砍破他的外衣,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

中年人脸色一白,铁棍再无力提起。

蒙面人眼中寒光一闪,明晃晃的朴刀当头砍下!

林河猛然逼退几名黑衣人,一个“穿云纵”,跃到中年人身边。

“着!”

林河低喝一声,身形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右腿贯力,一个横扫,正打在于黑衣人的太阳穴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黑衣人脑袋一歪,“碰”的一声撞到了船舷之上!接着人软软的从船舷上滑下来,嘴里鲜血直流,已然死亡!

“你没事吧。”林河转头问道。

中年人捂着伤口,勉强道:“我没事,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小心!”

中年人突然瞪大了眼睛慌忙提醒!

已然听到耳畔刀风之声的林河,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听声辨位,身形微侧,手中朴刀竖于胸前。

黑衣人的朴刀倏忽而至,贴着他的刀锋,瞬间滑落下来,发生“蹭——”的清脆声响。

“天惊石破!”林河脸色微冷,朴刀一收,左手天罡拳顺势打出。

骇人的拳头“嘭”的击在黑衣人胸口,劲力贯注于内,瞬间搅碎了他的心脏!

“你自己小心!”

林河提醒中年人一句,随即持刀冲杀入敌群!

午夜的明月高高挂起,惨淡的白光照射大地。

江面上起了白茫茫的雾气,似乎老天都不忍心看着这场血淋淋的杀戮。大船四周血腥之气弥漫,巨船似乎已经被浓重的血雾覆盖!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船上像是一个残酷的修罗场!

打斗仍旧未止。

林河仍旧在和黑衣人厮杀。

林河的刀舞动得奇快无比,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刀锋凌厉,刀势惊人!

而黑衣人中,本来十余人的围攻,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人。

看到仍旧威猛的林河,蒙面大哥心惊胆战,暗道倒霉。

“挡我者死!”林河低吼一声,眼睛赤红,杀性大起,反手一劈,又一位黑衣人头颅顿时冲天而起。

看到这一幕,蒙面大哥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惧,他使了个“鹞子翻身”,猛然退出圈外,大吼一声:“撤!”

蒙面人听到命令,如蒙大赦,纷纷冲到船舷旁,纵身跳入了大江之中。

林河走到船舷旁。

江面上已空无一人,只有一圈圈浅波向四周散开。

这些人如鱼入水底,瞬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河皱了皱眉头,扔下朴刀,倒也没有追击的意思。

这些人的武功比之前遇到的那些军中之人差远了,如若不是仗着人多,使群殴战术,就算林河杀光他们也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看到蒙面人逃跑,中年儒士把手中的铁棍放在了地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感激的叩首道:“在下于化文,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他身后一众乘客全都躬身行礼,齐声高呼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于先生请起,各位快快请起!”林河连忙走了过来,把于化文拉了起来。

众人这才站了起来,急忙寻找失散的亲友,一时间哭声又起。

于化文心有嘁嘁,叹了一口气,道:“若无壮士,恐怕今日所有人皆难以幸免。”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分内之事,先生不必过于客气。”林河摆了摆手,回应道。

于化文看着林河,心中愈发钦佩。

林河扫视了一圈人群,没有见到张远的身影,心中顿时有些着急,他拱了拱手,道:“于先生,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于化文连忙点头,“壮士有事,尽管离开,这里交于我。”

林河点了点头,连忙向船舱内飞奔而去。

来到自己的房门处,他发现房门已经被踹开,眼睛扫过,哪还有张远的影子?

十五 钱塘

林河顿时脸色大变,急声喊道:“张远——张远——”

“大郎,我在这!”只见张远从床底伸出脑袋,心有余悸地说:”幸亏我钻得快,否则小命没了!“

林河这才松了一口气,把他从地上一把拉起来,浑身上下看了看他一遍,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机灵。”

张远指着桌子,无奈道:“可是行李被拿走了。”

“行李被拿走了?”

“嗯,就在外面杀声震天的时候,一个人突然破门而入,拿走了我们的行李,然后马上就离开了。”张远说道。

“糟了!”林河面色一变。

他的行李里面那些衣物和盘缠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那张婚书还在里面。

临走之前,父亲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好婚书,现在婚书被偷,这婚估计是难退了。

“你看见那人的模样了吗?”林河问道。

张远摇了摇头,“我哪里敢出去啊,只看见了这个人穿着黑色的裤子,脚穿一双粗麻布鞋,浸满了水,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粗麻布鞋,黑色裤子,这不就是外面黑衣人的装扮吗?

这些人居然还派了一个人来偷行李,难道仅仅是为了求财?林河皱着眉头思索着。

眼下婚书被盗,退亲的事也就无从谈起了。值得庆幸的是,林御亲笔所写的书信被他贴身带在了身上,现在只好县送张远去书院了。

怎么当时就没把婚书和信纸放一起呢!林河有些懊恼。

林河这才觉得头疼不已,他揉了揉太阳穴,向甲板上走去。

“喂,大郎,你去哪?”张远忙问道。

“去甲板透透气。”林河有气无力的回答。

……

甲板上的场景比之刚才好了不少,于化文正指挥大家有条不紊的把尸体抬到船头,依次整齐摆放。

他似乎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材料,显然众人已对他十分信服。

张远跟着林河身后走了出来,伸头向甲板望去,血腥的场面顿时把他惊吓得魂飞魄散,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张嘴就要吐。

林河刚把张远拉到船舷处,他”哇——“的一声吐向船外。

断断续续的吐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张远只觉得连胃都要呕了出来,这才好受了一些。

他无力的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早已站在他身边的林河,递过来一个水壶,道:“漱漱口吧。”

张远颤抖的接过水壶,惊恐的问道:“刚刚……死了这么多人?”

林河没有答话。

张远把嘴里的水吐了出来,抬头问:“是偷行李的那些人吗?”

林河微微点头,算是作答。

……

由于船上掌舵之人已经遇害,于化文不得不在众人中找寻会开船之人,所幸在幸存者中有一年轻舵手。

大船顺着江流,直向钱塘县驶去。

……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杭州自古以来就是美景繁多之地。此时正值四月,江花胜火,春水如蓝,两岸高耸入云的大树环绕着沙堤生长,随风飞舞的垂柳荡漾在春意中,婷婷袅袅的轻烟带着些许水雾。

钱塘县江边的码头今日格外的热闹,数十个穿着红黑相衬,头戴黑顶乌纱帽,手持朴刀的捕快,面无表情的站在码头上。

码头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群众,议论纷纷。

“哎,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围着这么多捕快?”一路人好奇的问道旁边之人。

“听说是县衙得到线人报案,有江洋大盗将要在此落脚。”这人低声回答道。

“啊!江洋大盗?……太可怕了!”路人面露惊恐。

“所以这些捕快才在此守候!”

“是是是,快点抓起来才好!”

……

码头上,有一位体胖肢短,浓眉小眼,肚大腰圆的男子,他身穿宽衫大袖,褒衣博带的八品官服,头戴一顶黑色乌纱帽,正对身旁一个穿着丝绸白衣,尖嘴猴腮的人陪着笑脸。

“吴管家啊!我……我一个小小的功曹史,如今调动这些捕快,就已经是僭越职权了,您现在让我去调兵,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胖功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拱手陪笑道。

吴管家眼角一扬,双手负后,飞扬跋扈道:“我告诉你!庞泰,那些杀人犯武功高强,误了侯爷的大事,你担当的起吗!”

“可本朝祖制,调县兵必须有县令大人的手谕,连县尉都不得私自调动。”庞泰不停躬腰,低眉顺眼。

“现在县令不在,你就负责钱塘县管辖!”吴管家瞪眼。

“前几天太守府传来文书,说是已经委任新任县令,估计这几日就要来了。”

“废物!”吴管家蹬鼻子上脸,怒气冲冲的骂了他一句。

庞泰丝毫不敢反驳,只是拱手陪笑。

周围捕快们看到自家长官被一个侯府管家怒骂,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什么异常之色,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

……

一点白色出现在大江的边缘,随着白色逐渐扩大,一艘客船出现在江面之上,缓缓向钱塘县驶来。

客船之上,客人集聚甲板之上,对两岸春色撩人的江南美景恍若未觉,各个眼睛赤红,愁云惨淡,面容悲嘁。

船头,几十具尸体整齐的排列,散发出浓重至极的血腥味。

盘坐在甲板上的林河,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迎着天边的朝阳,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就算一夜未睡,林河也不觉困顿,他拍了拍身旁靠在船桅之上打盹的张远,唤道:“快起来,到钱塘了。”

“嗯……到了么?”张远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去洗把脸。”林河站在船头,眺望远方,回应道。

张远点了点头,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经过船头的时候,脸色还是微微苍白了一些,不过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于化文看到林河,连忙走了过来,抱拳道:“壮士,同书再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林河笑着拱手:“于先生不必多礼。”

于化文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随后问道:“在下观壮士昨夜似有心事,不知可否方便告知,在下或许能尽些绵薄之力。”

林河叹道:“不瞒先生,在下有一件重要物什,昨晚被黑衣人盗走。”

“东西被偷走?”于化文愣了一下,继续开口道:“其实昨晚,这些狡诈恶徒在打斗之时,偷偷派人潜入了船舱之中,盗走了不少人的行李。”

原来大家的东西都被偷了。林河摸了摸下巴,”难道这些人真是为了劫财而来?“。

“昨夜船靠之地已进入钱塘县境内,且贼人精通水性,如在下猜得不错,应是这钱塘县内水贼所为。在下到达钱塘县之后,定会认真排查,将恶贼绳之以法!”于化文掷地有声道。

听着他一副官家口气,林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刚想追问下去,便听到了一阵喧嚣之声从外面传来。

十六 抓捕

此时,客船已经接近码头,船上的情形已依稀可见了围观在码头群众的视野里。

船头那排列整齐的尸体,还有站在甲板上各个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的活人,看起来如同一条行走在大白天的灵船一样。

路人们脸色大变,惊恐的指着客船,议论纷纷。

“怎么……怎么死这么多人啊!”

“造孽啊,造孽啊!”

“这些贼子真该千刀万剐!”

……

随着客船越来越接近码头,血腥之气就越来越浓,逼得围观的群众捂着鼻子不停的后退,就连经年办案的捕快,也直皱鼻子。

缓行的客船终于驶进了码头,吴管家用宽袖捂住口鼻,瓮声瓮气的叫道:“娘的!真腥!你们几个,快点上船,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杀人犯就在这些人中间!”

捕快们闻言,皆歪着头看着他身旁的庞泰。

“蠢货!还不快去!”看到捕快没有反应,吴管家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他怒气冲冲的瞪大了眼睛,破口大骂道。

“快去吧,快去吧!”庞泰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行动。

捕快们这才在捕头的身边集合起来,走向客船。

看到岸边这么多的捕快,船上客人还以为是官府得到了风声,前来勘察破案件的。

几乎是船梯刚放下来,捕快们就冲向客船,一边抽出腰刀,一边把众人围起来。

捕头脸色严肃,对着众人大喊道:“大家不许走动,有人举报杀人凶犯就藏在你们之中,请跟我们到县衙走一趟!”

“大人!我们这没有杀人犯啊!“

”是一伙蒙面水贼爬到船上行凶杀人后跳到江里逃了!”

“是啊,是啊,明明是昨晚的黑衣贼寇杀人越货,怎么说我们之中有杀人犯!”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骚动。

捕快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少废话,这些事情我们自会查实。还不快点把他们都带走!”

捕快们拿着刀在后面强硬驱赶,众人无法,只得依次走下了客船。

林河跟随众人下了船,走到捕头身边,指着身旁的张远,道:“大人,这小孩子你不会也要抓起来吧?”

捕头微微犹豫一下,却听见不远处的吴管家大声道:“小孩子也要抓起来!”

林河犀利的目光盯着吴管家看了一眼,吴管家心虚地转过脸去,有如芒刺在背。

他咽了一口唾液,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庞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吴管家这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道:“臭小子!看什么看!”

林河没再理会他,而是声音清朗的对捕头说道:“大人,此孩童身高不足五尺,胳膊细若竹竿,只怕连刀都拿不起来,而他们皆死于锋利刀口之下,难道不能证明这孩童根本不是嫌犯?”

林河说的句句在理,捕头被辩的哑口无言,只得转头看向庞泰和吴管家二人。

庞泰也知道,以杀人嫌犯的理由抓小孩子,根本站不住脚,但是他又不敢得罪了吴管家,索性静立原地,一言不发。

围观的群众也听得了林河的话,纷纷支持起他来。

“就是啊,小孩子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抓不到真凶,想找替罪羊喽!”

……

吴管家见状,生怕激起众怒不好收场,只得走上前来,愤恨道:“行!小孩子可以走,但是走之前,我必须搜他的身,以证明他不是贼人的帮凶!”

说完,也不等林河答应,直接伸手搜索起张远的口袋。

林河冷冷的看着他。

于化文看功曹任由捕快为非作歹,毫不理会,不禁气得脸色铁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又忍而不发。

吴管家把张远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自然是一无所获,悻悻的挥了挥手,道:“行了,他可以走了。”

林河目光将父亲的推荐书信从胸口掏出,递给了张远,叮嘱道:“你拿着这封信去崇绮书院找周孝夫周先生,他会安顿好你的。”

“可是,大郎……”张远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

“没事,不用担心我。”林河拍了拍他的脑袋,微笑道。

吴管家一旁厉声道:“这是什么!拿来!”

他一把从张远手中抢过书信。

吴管家打开书信,皱着眉头看了一下,随即把信纸递给身旁的捕头,道:“你,念给我听!”

捕快接过信纸,念道:“钱塘一……一什么,什么八……”

他尴尬的笑了笑,“吴管家,我也不识几个字……”

“废物!”吴管家骂了一句,拿回信纸,走到庞泰处,道:“庞功曹,你给念念!”

庞泰接过信纸,上下看了看,抬头道:“吴管家,这就是一篇普通的叙旧书信,而且好像是寄给周孝夫周老先生的。”

“谁?”吴管家愣了一下。

“崇绮书院的周孝夫老先生。”庞泰神情恭敬地回答道。

吴管家听后,心里一阵直打哆嗦。

要说临江侯府在钱塘县最不能惹的人物,那就是周孝夫。

他是这一任崇绮书院的院长,曾经在朝廷当过官,不过只干了三个月,便辞官回乡,去崇绮书院当一位教书先生。

周孝夫虽然在朝堂上没有多大建树,但是在当今文坛的地位却极高,深得天下士子的尊敬。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他在崇绮书院四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及大晋官场,四品以上的大员就有三十多人,就连当今朝堂一手遮天的大将军桓温,也曾是他的学生。

周孝夫性格古板,脾气刚直,嫉恶如仇,常常弄得一贯蛮横的临江侯府下不来台。故此,临江侯告诫手下人,见到周孝夫后,能躲就躲,不得这个老头子一般见识。

所以听到周孝夫后,吴管家才巴不得赶快把张远能打发多远就打发多远。

他干咳一声,边把书信往张远手里塞,边推搡着张远道:“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张远收起信纸,然后看了看林河。

林河给他使了个眼色,张远会意,快步离开了码头。

“好了!快把其他人押回去,我要好好审理审理!”吴管家指着捕头吩咐道。

……

众人惶恐不安地被捕快押解回县衙,只有于化文和林河两人,一个面容凝重,一个神色自若。

“于先生,这件事情,你怎么看?”林河问到旁边的于化文。

于化文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皱眉道:“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这句对白,很熟悉……林河奇怪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怎么了,林壮士!?”于化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哦,没事,您继续说。”林河收回目光。

“嗯。”于化文顿了顿,继续道:“黑衣人贼寇于昨天午夜时分截船,船上乘客无人先行离开,这些捕快是如何得知船上发生了命案?此其一。”

“那个被称为吴管家的人,借口搜查凶犯,但是为何要搜身,他们是不是也在找什么东西?此其二。”

十七 四奇

听到于化文的分析之后,林河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于先生洞若观火,所言极是,在下佩服。”

于化文连忙摆了摆手,笑道:“都是些显而易见的东西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带到了县衙的大牢中。

黑漆漆的牢房大门古板而深沉,大概有三丈的高耸围墙凌空静立,破旧的玄青色石砖在明媚的阳光下丝毫不显光泽,宛若剥离了世界的繁华,只剩下孤独与幽寂。

牢房里的环境更加难以入眼。走进牢房,一股阴暗潮湿,糜烂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地上铺成的石板已不知多久没有更换,走起来凹凸不平,有的地方甚至还有些斑驳的血迹。牢房外的寒风透过窗户刮了进来,摩擦出“呜——呜——”的凄厉声音。

坐在牢房内的四个狱卒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面色如常的坐在桌子上喝酒聊天,时不时发出一阵大笑声。

看到捕快们压着一群人走进牢房,这四个人连忙站起身来,笑道:“几位兄弟,今日怎么押这么多人过来?”

其中一位捕快摆了摆手,无奈道:“别提了,那个侯府的吴管家,一大早就来报案,说是有杀人犯,非要让我们去码头抓人。”

狱卒来了兴趣,问道:“哦?这群人都是杀人凶犯?”

“谁知道,反正那条船上确实死了很多人,据这些人说,是昨晚遇到劫船的水贼了。”

“原来如此。”狱卒点了点头,为难道:“这么多人,我这牢里也装不下啊。”

“没事,你随便找个地方关起来就行,那吴管家去侯府了,下午会过来过堂问话。”捕快道。

狱卒应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向牢房深处走去。

狱卒分的是两人一间牢房,最后仍旧是不够,索性把剩下的这些人和以前的其他犯人关押在一起,林河被安排在先前关押一位老者的牢房中。

这位老者穿着脏兮兮的白色囚服,身材矮小,大概只有五尺高,须发皆白,头发如同鸡窝一样,散乱的摆在身后,胡须却异常整洁,应该是经常打理。他盘坐在堆砌的稻草上,双眼闭起,一动不动,好像陷入了沉睡。

林河打量了一下后,便收回目光,恭敬的行了一礼:“老人家,小子有礼了。”

老者并没有理会他,林河也不甚在意,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闭目的林河突然听到了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子,这内功修的不错啊!”

林河睁开眼睛,发现了那位身材矮小的老者,正一脸笑意的望着他。

居然能看出自己内功在身?

林河心中一惊,不过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拱手笑道:“老人家,在下只会几手庄稼把式而已。”

“你神庭凸起,上星平和,廉泉微翘,大概有三年的内功功底,但是曲鬓柔和,承位上扬,太阴脉若隐若现,这是任督二脉贯通的征兆,按照你修习内功的时间来说,不可能是靠着自己打通,所以定是天生贯通。”

“目光如电,印堂发亮,这是内功深厚的表现,但是你的阳白却不显,应该是内功品阶不是太高的缘故。”

“所以,小子,你在老夫面前,还装什么?”老者看着林河,戏谑一笑。

这老者把林河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他心知遇到高人了,于是尴尬的摸了摸脑袋,笑道:“前辈目光如炬,小子佩服万分。”

“哼!”老者瞥了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林河习武有成之后,一直征战沙场,可从未见过江湖高手,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一位,他可不想错过了解江湖的好机会,于是连忙拱手道:“老人家是江湖中人?”

老者微微睁开眼睛,道:“怎么,你难道不是?”

“实不相瞒,小子其实是行伍出身,所以对这江湖甚为好奇。”林河老老实实的说道。

“哦?”老者诧异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河,饶有兴趣道:“观你小子油嘴滑舌的模样,没想到还是军中出身。”

林河尴尬的笑了笑。

老者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江湖也没什么好说道的,朝堂是江湖,市井是江湖,军中是江湖,这牢里亦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河莫名的想到了这句话,便说了出来。

老者目光充满赞赏,点头道:“不错,你小子有悟性。”

林河耸了耸肩,又问道:“前辈,那您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被关进这牢里?”

“我?”老者犹豫了一下,随即道:“告诉你也无妨。听说过“四奇‘吗?”

天下四奇?林河惊讶无比。

这天下四奇他以前听程将军提过,是对天下四大奇人的尊称。

第一是奇劲邓遐,他以劲力出名,一身横练功夫,力大无穷,据说曾经在襄阳沔水中独自斩杀为祸一方的巨蛟,时人称之为“方之樊哙”,现任历阳太守。

第二是奇巧张蚝,这人是前秦将领,一身武功以巧妙著称,据说此人脚力惊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第三是奇盗元空,此人外号“天下第一盗”,偷窃功夫精妙绝伦,且掌握着缩骨易容之术,还有着一身精妙绝伦的轻功,只要他想偷,还没有东西偷不到的东西。

第四是奇辩殷仲堪,此人是士族弟子出身,乃晋陵太守殷师之子。殷仲堪自幼聪明,口才极佳,在其父任职期间,当地曾有人起兵造反,殷仲堪单刀赴会,前往敌将阵营,三言两语便说得造反者归降,自此名扬天下。

其中邓遐和张蚝,还是天下十人榜中分别排行第四和第五的大高手,为天下敬仰。

眼前这个老者,提出天下四奇,难道……

林河诧异的看着他,道:“前辈难道是——奇盗元空?”

“哦?你如何就断定我是奇盗元空?”老者微笑着问道。

林河沉吟一下,道:“邓遐据说身高九尺,而且身为历阳太守,肯定不可能是他。”

“张蚝身为前秦的将军,自不必说。”

“殷仲堪据说年龄三十露头,姿容挺秀,风神俊朗,和您的面容差距颇大。所以,您既然提到了天下四奇,那就应该是元空前辈了。”

“不错,小子,分析的很好。”老者笑着点了点头,“老夫正是元空。”

自己分析出来是一回事,他承认是另一回事。林河眼中顿时闪过亮光,有种前世追星的感觉。

回神之后,林河犹豫了一下,问到这位自称奇盗的老者:“您既然是奇盗,为何还被关在这县衙的牢里?”

元空似乎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他对此问题避而不答,而是轻笑道:“小子,你知道最近江湖上要发生的一件大事吗?”

林河老实的摇了摇头。

元空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道:“云霞山庄的庄主楚战雄,将要举办五十大寿。”

“楚战雄?十人榜末尾的那位?”林河诧异的问道。

“你小子还说不是江湖人,这些名头你不是都一清二楚吗?”元空瞪了他一眼。

林河讪讪一笑。

这楚战雄是天下第十人,号称铁掌王,一双手掌可断石分金,极为厉害。

最厉害的并不是此人的武功,而是人缘,据说楚战雄为人豪爽,豁达大度,喜爱结交朋友,在江湖上声望极高,可以说是人人敬佩。

“这楚战雄举行五十大寿,和您被关在牢里有什么关系?”林河奇怪的问他。

元空微微一笑,神秘的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十八 指点(上)

元空事到临头又卖关子的做法,林河极为不满。

但是元空不说,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捏着鼻子,换了个话题:“前辈,这云霞山庄就在本地?”

“没错,就在钱塘县之中。”这方面元空倒是没隐瞒,有什么都告诉了林河。

林河暗自点头,虽然不知道元空杯关在牢里的原因,但是此事必定与楚战雄五十大寿的事情有关无疑了。

“到时候会来很多江湖高手来祝寿吗?”林河又问。

“当然。以楚战雄的人脉,三派四家十五帮至少得来一半,更别提其他那些中小势力了。”元空道。

这三派四家十五帮林河也大概知晓一些。

洛阳白马寺是为第一派,东汉时期创建,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白马寺僧侣众多,高手不计其数。门内的通明方丈是十人榜第一人。

第二派是天师道,创派祖师爷为张道陵,据说此人后来得天诏,飞升而去。天师道至今也有三百年的历史了,信徒众多,威名赫赫,势力丝毫不弱于白马寺。道主张信阳是十人榜第二人。

第三派是天山派,此派弟子非常神秘,常年居塞外雪山之中,派中弟子神出鬼没,很少出于江湖上,但是实力深不可测。掌门冷千秋是十人榜第三人。

四家是朱,王,李,唐,为了和朝廷的王谢桓庾四家分开,也称为江湖四家。

至于十五帮,是江湖上一些有名势力的统称,第一名就是楚战雄的云霞山庄了。

这些名头和称呼,以前林河也只是听程化恩和他提过,当时也确实对于这个江湖有些心驰神往。

“前辈,我的实力在江湖属于什么档次的?”林河有些好奇。

“你?”元空上下打量了一下,淡淡道:“从你的内力来看,介乎三流和二流之间吧,如果外功厉害一些,勉强能进入二流。”

“我才二流?”林河有些不满,虽然他不是自傲之人,但是对自己的实力还是颇为自信。当年在军中,他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未曾想才二流。

“小子,你知足吧,哪一位二流高手不是经过几十年的苦修,大多都是三十往上的年纪。若不是你天赋绝佳,任督二脉天生贯通,现在最多就是个接近三流的江湖喽啰。”元空冷笑着回应。

听了元空的话,林河无奈的摇了摇头,勉强认可了他这种说法。

静立了一会儿,林河突然又开口道:“前辈,您能指点我一下武功吗?”

元空瞥看了他一眼,知道林河心中仍旧不太相信他的说法,于是轻笑道:“就知道你小子不死心,也罢,今日,我就让你认清现实。”

“你用最强的招式打我,如果我屁股在这石床上移动一下,就算我输。”

林河惊愕的看着他,“前辈,你……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对于自己最强的攻击,林河可是一清二楚,一拳打断一棵合抱之木也不是问题,这元空身形如此瘦弱,恐怕一拳下去,他命都会没了。

元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点,趁着老夫现在心情不错,说不定还能指点你一下。”

看到自信,甚至是有些看不起他的元空,林河有些羞恼。他决定出手了,大不了在关键时刻,自己收招便是。

“前辈,得罪了!”林河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旋即摆了个弓步,右手握拳,猛然向元空挥出!

“天打雷劈!”

半空中的拳头像一个划破苍穹的飞梭,夹杂着刺耳的音爆声,向这位名满天下的奇盗袭来!

元空眼中精茫一闪,眼见这气贯长虹的一拳,干枯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抬起,瞬间在林河的右臂上点了三下。

林河只觉得气息一泄,拳头像是被莫名的力量定在半空,再也动不了一下。

“去!”元空神情自若,挥了挥手。

一股庞大的内力隔空而来,林河的身形打了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了一个屁股墩。

元空也不去看他,而是直接开口道:“你这拳法属顶级,拳势宏大,拳中暗合三十六天罡星斗,你这一招应该还不是最强的一式,且略有些瑕疵。”

说到这,元空沉吟了一下,随即道:“小子,若你相信老夫,可把此拳的运窍之法告知于我,我可以帮你斟酌一二。”

林河揉了揉屁股,也没有对他隐瞒,直接说道:“此拳法其实也是小子偶然所得,分为六招,主要为……”

“其中拳法总纲上有:阳元道坚而易歇,阴灵道持而久长,东方木禁在肝,西方金禁在肺,南方火禁在心,北方水禁在肾,中央土禁在脾……”

元空听后,低下头在石床之上沉默了良久,而后抬头道:“用天外有天打我。”

林河知道元空深不可测,也没有犹豫,摆出一个拳式,向元空打去。

此拳威力比之刚才更加强大,拳头压境,山呼海啸,仿若天上星辰尽皆滑落,

元空面容丝毫未变,又伸出那只右手,在林河的右臂上轻点六下。

无力感再次出现,林河无奈,只得收拳后撤。

元空笑了笑,道:“我已知晓原因。”

“哦?前辈请明言。”

“你的天罡拳法,拳力虽然刚猛,但是运行之处明显有错误。一般人自然看不出你的瑕疵,如若遇到高手,你这瑕疵就是致命之处。”元空顿了顿,继续道:“你这六招的固定运窍应该是从天府,侠白到阳池,阳溪,最后经合谷而出,我说的没错吧。”

林河连忙点头。

“合谷穴每次运出拳法,是否会有鼓胀感?”

林河惊愕的看了元空一眼,“前辈,您真是料事如神!”

“拳法总纲上说:阳元道坚而易歇,阴灵道持而久长。你只经阳窍,不经太阴,尺泽此二阴窍调和,导致合谷穴承力过重,自然会产生鼓胀感。”

林河皱了皱眉头,道:“可是,若经过此二穴,这天罡拳法的威力会大大降低。”

“谁告诉你的。”元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且看好!”

元空捋开袖子,伸出右臂,和他手掌相反的是,他的臂膀反而晶莹圆润,好像不是一个人的肢体一样。

“天惊石破!”

元空握紧拳头,猛然向地上打出一拳。

巨大的拳劲带着猛烈的罡风撞在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烟尘飞扬,碎石漫天,地面似乎抖了三抖!

烟尘散尽,林河赫然发现,牢房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巨响和震动传遍了所有的牢房,吓得其他牢里的犯人惊恐的呼救:“地震啦!地震啦!”

“怎么了,怎么了!”

几个狱卒提着腰刀冲了过来,随即发现了林河牢房的异样,其中一个狱卒走到牢房门口,苦着脸道:“元大爷,小的求求你,别在闹出动静了,若有什么不满意,您尽可以和我们提啊,实在不行,我现在就可以放您出去啊!”

这么牛气的犯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河一脸古怪的望着元空。

元空一脸不耐的挥了挥手,道:“行了,老夫给你们的银子足够你们修缮这里了,别废话,抓紧滚蛋!”

狱卒们对视一眼,不敢说什么,只得一脸无奈的离开了这里。

“看到了吗?我和你拳法的区别。”待到狱卒离开,元空朝着林河道。

“这破坏力,是比我强大一些,但也是您内力强横的原因吧。”林河皱着眉头道。

“你再仔细看看。”元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神秘的笑着。

再仔细看看?林河狐疑的望着他,然后认真的打量着这个坑洞。

坑洞,碎石,粉末……

看着周围仍旧飘洒着细细的粉尘,林河蓦地惊呼道:“这……这块地方被你击成了粉末!”

十九 指点(下)

没错!粉末就是和林河的区别。

如果是林河使拳,虽然也能把石头打碎,但也只是把大石头碎成小石块而已。

而在元空的拳劲下,石块居然灰飞烟灭,没有留下一块碎石!

“怎么可能!!”林河面色震惊,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没什么不可能的,经过太阴和尺泽的拳劲,气力绵绵,在刚猛中夹杂着阴柔。这才是天罡拳法的真谛!”元空笑着回应道。

原来我一直都练错了?

林河喃喃自语,有些控制不住的抬起手,似乎想现在就试一下天罡拳法的真正的威力。

元空连忙拦住他,“小子,你要练拳就出去练,这里不行。”

林河这才回过神来,讪讪一笑。

……

虽然不能练拳,但是请教还是可以的。

尤其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江湖前辈,林河当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自然是把自己修炼上遇到的问题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元空似乎心情不错,对于林河是有问必答,让他受益匪浅。

时间过去的很快,直到捕快来提审林河时,他才回过神来。

走之前,林河朝元空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指教,晚辈没齿难忘!”

元空摆了摆手,没有搭理。

林河也不在意,跟着狱卒走出来牢房。

到达审讯室的时候,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被两个狱卒拖出来,林河看出了这人是幸存的船上客人,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个狱卒拽着林河的胳膊推开了审讯室的铁门。

靠近审讯室南墙的是一台红木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盏油灯,许是室内密封不好的缘故,一些寒风透过墙壁的缝隙钻入其中,吹得灯火摇曳不停,使亮度本就不高的审讯室忽明忽暗,阴气森森。

红木桌子的正前方是两具刑架,从刑架到门口这段距离,地上还有一些新鲜的血液。刑架两边整齐的摆放着各种刑具,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森寒的冷光,有的刑具上甚至还带着斑驳的血迹。

审讯桌旁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位侯府的吴管家,他带着黑色帛巾,尖嘴猴腮,三角眼,吊梢眉,眼角翘起,正翘着二郎腿,一副张扬跋扈的模样。

林河刚被带进来,审讯室的铁门再次应声而开,林河转头望去,却是他的熟人——于化文。

于化文进门之后,便挣开捕快的手,厉声质问起坐在审讯桌上的吴管家:“一个侯府的管家,竟敢对几十位无辜群众动用私刑!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王法?我就是王法!”吴管家放下二郎腿,直起腰身,盛气凌人道。摇曳的油灯照射在他的脸上,恍若一头挣脱了束缚的恶鬼。

“给我把他捆起来!”吴管家吩咐旁边的狱卒。

于化文冷眼看着身旁的狱卒,气势如渊似海,狱卒一时间被吓得不敢上前。

于化文走上前来,怒目圆睁:“你这等目无法纪,胆大妄为之徒,应该施之重典,杖毙当堂,以儆效尤!”

“抓我?”吴管家讥讽一笑,拍着桌子大吼道:“还不让他给我跪下!”

狱卒听闻命令,旋即走上前来,抓住林河和于化文的胳膊,就要伸腿踢他们的膝盖!

林河脸色微冷,两臂用力,双手挣开,抓住身边狱卒的衣领,提起后扔向于化文身边的狱卒。

几个狱卒被撞后又不停歇的倒在红木桌子上,顿时把吴管家也撞得人仰马翻。

“哎吆!畜生!你们是要造反啊!”吴管家惨叫一声,大声怒骂道。

“来人呐!快来人,有人要造反!”吴管家咬牙切齿,在地上大吼道。

审讯室的大门登时就被推开,牢头带着一众狱卒冲了进来,大声道:“是谁!是谁要造反?”

“就是他们!”吴管家指着林河和于化文,“快给我打,重重的打!”

捕头听到吴管家的话,再看到审讯室里的场景,也推测出大概发生了什么,旋即拔出腰刀,瞪着他们道:“老实一点!否则立斩于乱刀之下!”

于化文直视着这些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盛怒道:“我看造反的是你们!”

捕头夺过文书展开一看,顿时突然面色大变,颤抖的看着于化文,哆嗦道:“你……你是新任县令大人!”

“不分青红皂白,擅自羁押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于化文面无表情,声音中犹如夹杂了寒霜。

捕头连忙扔刀跪地,不停的磕头道:“小人有眼无珠,这.....这都是吴管家干的!”

其身后的一众狱卒,听到牢头的话后,也惊恐的跪在地上叩头。

吴管家诧异的看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道:“你就是新任县令于化文?”

于化文并不理会他,而是冷冷的吩咐道:“还不把他给我抓起来!”

“这……”狱卒们各自犹豫的跪在地上,并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话难道听不见吗?”

“哈哈!于县令,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在钱塘县,谁敢抓我临江侯府的人?”吴管家得意的笑了笑,不屑的望着一群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狱卒。

于化文脸色难看,怒斥道:“吃着大晋米粮,却给一个侯府管家做走狗!你们身为官差,上不为朝廷效命,下不帮百姓做事,欺压良善,助纣为虐,如若再执迷不悟,国法难容!”

“我……我……”捕头冷汗直冒,面色慌张,全身不住的颤抖,甚至连手中的刀都有些拿不稳。

吴管家见得于化文说得义正辞严,一身凛然,不由得心中发虚,不过一想到自己背靠临江侯府,他又硬气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和临江侯府作对的人不是没有,不过有哪个人得到好下场了?

“怎么?还要坚持给他做走狗吗!”于化文冷冷的说道。

捕头突然趴在地上,哭声阵阵:“卑职也想为朝廷好好办差,为民造福啊,可是......可是这钱塘县历来是临江侯府说了算,连县令大人都得听命与他,我一个小小的捕头,能怎么办?如若我今日抓了侯府之人,明日我等一家老小恐怕就要曝尸荒野!”

于化文听后,心中更加不平静了,他一把拉起捕头,掷地有声道:“从现在起,钱塘县衙是大晋的县衙,不是临江侯府的县衙!如果临江侯要杀,就从我于化文第一个开始杀!”

“于大人……”捕头老泪纵横,而周围的捕快也握紧了拳头。

“兄弟们,这些年咱们早就受够这窝囊气了,既然于大人都不怕死,咱们还怕什么!给我把吴兴抓起来!”捕头对着众人怒吼道。

“抓起来!抓起来!”捕快们纷纷怒吼,向吴兴冲了过来,似乎要把过去的郁结全部释放出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吴兴惊恐的看着他们,大叫道:“还真是反了!敢抓老子!看侯爷怎么收拾你们!”

听到这话,捕快们脚步略微顿了顿。

吴管家以为他们被自己说怕了,心又放了下来,色厉内荏道:“放了老子,侯爷还能饶你们一命!否则,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于化文走上前来,愤怒抬起手,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你他娘的敢打老子!我抽死你……”吴兴赤红着眼,自从自己做了侯府管家之后,哪个见了自己不是奴颜婢膝,甜言蜜语!就算是过去的县令,也得尊称自己一声吴管家!现在这个县令,居然敢打自己!

吴管家抬起手,就要还手!

林河站在于化文身后,伸出手瞬间抓住了吴兴的手腕,冷冷的看着一帮捕快,道:“于大人已经如此!你们还在那坐视不管吗?你们对得起身上的捕快制服吗?!你们对得起钱塘的百姓吗?!”

“兄弟们,给我把这狗贼抓起来!”捕头大吼一声。

捕快们咬了咬牙,瞬间冲了上去,抓住吴兴的胳膊。

“你们!你们快放开老子!老子是临江侯府的管家!你们是找死!找死!”

吴兴愤怒的乱抓乱挠。

“把他带下去!关押大牢!”于化文语气冷若冰霜。

“是,大人!”

二十 水寇

不可一世的吴管家被抓了起来,于化文又吩咐牢头把客船上的众人放出来,大家这才知道他是钱塘县的县令,自然是一番感恩戴德。

于化文和林河二人在牢头的带领下来到了县衙,县中功曹史庞泰早就得到了消息,他连忙带着一众官吏恭敬的站在县衙大门迎接。

江南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炎热之感,明晃晃的太阳当空直照,树上的黄鹂间或发出几声无力的鸣叫,路两旁的树叶蜷缩起身体,几只大黄狗躲在树荫下,不停的吐着舌头乘凉。

穿着长衫大袖官服,带着乌纱帽的胖功曹庞泰,正神色焦急的眺望远方。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他时不时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就这一会儿功夫,干燥的手绢就已经变得湿漉漉了。

半个时辰之后,道路的尽头,庞泰终于看到了于化文的身影,他肥胖的身子晃动了几下,连忙高呼着跪下叩首。

“下官不知于大人到任,多有得罪,还乞恕罪!”

后面一众官吏“呼啦啦”地跟着跪了下来。

于化文不恶而严地扫了众人一眼,直视着庞功曹道:“我且问你,吴兴所报,客船之上藏有杀人凶犯,可有真凭实据?”

“回禀大人……没……没有……”庞泰这次不敢用手绢擦脸了,任由汗水在额头上凝固,顺着眼角,脸颊,流到了脖颈,滴落到地上。

“没有!”于化文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分,声音之中也夹杂了几丝寒意,“庞大人,你身为本地功曹,执掌一县政事,上不思为朝廷尽职,下不思为百姓请命,却任由临江侯府一名下人摆布,滥用职权,助纣为虐!你可真是个好官啊!”

庞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热过,似乎自己身上的肥肉全部要化成了油水一样。

“大人。”庞泰终于开口了,他拱着手,抬起头,眼中悲戚道:“大人,非是下官甘愿如此,实为不得已而为之。”

庞泰继续道:“大人,上任临江侯赵直,当时在洛阳只是一个普通士族,因举家投奔先元皇帝,遂被封为三品县侯,赏赐在这江南富硕之地,深得圣眷。”

“此任临江侯是赵直的第二子,自赵直去世后,便横行乡里,无恶不作,钱塘县前几任县尊大人,多次向郡里状告,可皆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由此,临江侯更加嚣张跋扈,县衙拿他毫无办法。”

“而上任县令钱大洪,更是和临江侯沆瀣一气,鱼肉乡里,横行无忌,我一个小小的功曹史,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望大人明察!”

说话间,庞泰居然声泪俱下,“大人既有整肃钱塘之心,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下官自当尽犬马之劳,誓死追随大人!”

于化文点头道:“庞大人既有此心,确是极好,先前之事本县暂且不究,还望大家洗心革面,将功补过,若是阳奉阴违,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众人齐声喊道。

庞泰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嗯,大家起来吧,给我做个自我介绍。”于化文淡淡道。

庞泰和众官吏站起身来,庞泰道:“大人,不如进县衙再行介绍。”

“也好”于化文点了点头。

林河见状,便抱拳道:“于先生……于大人公务在身,在下先行一步。”

“林壮士稍待。”于化文连忙拦住他,问道:“不知林壮士在钱塘是否有落脚之处?”

林河听后,愣了一下,说实话,他还真的没有落脚之处,而且身上的盘缠也被偷了,如若现在离开,还真得流浪街头。

他尴尬的摇了摇头,“没有。”

“不如这样。”于化文笑道,“本县正要全力缉查水寇大案,如今正缺人手,还有用到林壮士的地方。你不妨且住在这县衙之中,如何?”

林河苦笑一下,现在婚书丢了,他是进退两难。回老家,没法跟父亲交代;去建康,空口白牙,人家桓温知道你是哪根葱。

所以,林河只得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就多谢于大人了。”

“林壮士客气。”

于化文带着众官吏走进县衙,林河紧随其后。

除了前世在电视上外,这还是林河第一次见到县衙。

县衙的内部是一个院子,院落地上是大理石铺成的石砖地,直通内堂中。内堂的上面挂着一个牌匾,写着“亲民堂”三个字,两侧的木柱上有一副门联:“欺人如欺天勿自欺也,负人即负国何忍负之。”

走进内堂,便能看见正插在木槽内的廷杖,和靠在墙边的“回避”,“肃静”牌。一张四方桌子摆放在内堂之前,上面放着一块长方形的惊堂木。

四方桌的上面,一个“明镜高悬”四个正气凌然的方正大字,让人见之肃然。

于化文缓步走到内堂中,坐到了县尊之位上,一众官吏恭敬的站在下堂。

庞泰把早已准备好的官吏花名册呈了上去,于化文接过来,道:“诸位,我现在开始点卯。”

“功曹史,庞泰。”

“在。”

“主簿,蒋志。”

“在。”

“廷掾,伍天佑。”

“在。”

……

“门下贼曹,向礼。”

无人回应,于化文刚抬起头,庞泰连忙走上前来,回应道:“大人,向礼于一年前已经辞官回乡了。”

“一年前辞官回乡?这一年的时间,贼曹之位都是空缺的?你怎么不上报补缺?”于化文皱眉道。

“大人,非是下官不报,而是报了也无人受理,最主要的是,这个钱塘县贼曹是无人敢担啊!”庞泰一脸无奈道。

“为何?”于化文眉毛一挑。

“大人,实不相瞒,钱塘县处于江南丰饶之地,且四通八达,百姓生活富裕,富商来往不绝,由此也引来大量的水寇,这些水寇常年盘踞于此地,常截来往船只,令周围百姓和做生意的富商苦不堪言。”庞泰摇头叹息。

水寇?林河眼睛一亮,蓦然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截船之人。

难道那蒙面劫匪和水寇有什么关联?

“为何不派人清剿?”于化文倏地站起身来,愀然变色责问道。

“大人,县衙兵卒也是钱塘之人,多有亲友为其所害,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可是,每次清剿皆无功而返。最后一次清剿,反而中了他们的算计,白白折了我们十几个弟兄。”

“怎么不上报朝廷恳请派兵?”于化文问道。

庞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报过,郡上曾经派兵来过。可是整个水域翻了个遍,连一个水寇的影子都没见到。”

“为此,贼曹向礼挨了一顿板子。因此,在向礼辞官后,这个位置就空缺到了现在。”

二十一 临江侯

庞泰颇为无奈的把事情禀报完之后,于化文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林河,道:“林壮士,你对那晚的客船劫匪怎么看?”

“大人叫我长庚便是。”林河回道,然后沉吟了片刻,接着道:“于大人,有这个可能。其一,我记得那天晚上,客船行在大江的中央,离岸边得有几百丈的距离,而附近又没有任何船只,所以这些人只能是游过来的。水性之好可见一斑。”

“其二,这些人劫财害命,滥杀无辜,穷凶极恶,绝非一般贼寇所为。”

“其三,贼寇黑衣蒙面,不敢露以真容,应该就藏身在这钱塘附近。”

林河的剖析,听得于化文连连点头。他捋着下巴的胡须,沉吟了片刻,对林河道:

“长庚啊,我欲举荐你担任这门下贼曹之位,不知意下如何?”

让我当官?林河愣了一下,连忙拱手道:“于大人,在下乡野之人,恐怕……”

“你先别忙着拒绝。”于化文打断了林河的话,说道:“有了这个贼曹身份,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帮侦办客船劫案,一旦拿住贼人,你取回了被劫物件,我可以早日交差,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百姓,岂不是一举多得?”

林河觉得他说得好像有些道理,有些犹豫。

于化文连忙趁热打铁,“待案子了结,你若想离开,随时都可,怎样?”

林河听后,不好再拒绝。拱手道:“那……那在下谢过大人的信任。”

“好,很好!庞泰,你说是不是?”于化文笑着说道。

对于林河,于化文可是求才若渴。于今他刚刚赴任就遇此大案,正是用人之际,而林河不仅武功高强,思维缜密,且做事果断,有侠义之心。早在客船上时,他就开始寻思着能不能把林河收为己用,现在终于如愿。

“大人荐贤纳士,林壮士担任门下贼曹自是绰绰有余,缉拿贼寇指日可待!”庞泰笑眯眯的拱手,马屁张口就来。

这一县的政事本是由庞泰负责,对于贼曹的空缺,他可是头疼了很久,林河出任这个背锅的职位他可是求之不得,他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好了!”于化文对于这种马屁最是厌烦,他连忙皱着眉头制止,对着庞泰吩咐道:“庞大人,你带着长庚去交接一下吧。”

“是。”庞泰连忙走上前,笑眯眯道:“林大人,请跟我来。”

……

临江侯府位于钱塘县西南,侯府占地千亩,灰黑色的围墙一眼望不到头,汉白玉石阶上矗立着两扇朱漆大门,大门前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看门人,门楼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临江侯府”几个鎏金大字。

侯府中楼阁耸立,廊腰蔓回,院落里曲水长廊,姹紫嫣红,珠为翠绕,极为奢华。

侯府的前厅大敞,阳光从门外透入,使厅内明光烁亮。正对厅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由三国著名画家曹不兴所创作的《青溪龙》,厅内整齐的摆放六套檀木雕成的桌椅,看起来富丽堂皇。

一位身着丝绸锦缎外衣,头戴白玉金边束冠,大概三十岁露头的人,正面色焦急的在厅中来回走动。

一位长相妩媚,穿着束腰蓝色长裙的女子,从偏门伸出头,看了看前厅,然后推开门,端着茶,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这位穿着华贵的中年人身边,轻声道:“侯爷。”

“啊!”被称为侯爷的人吓了一跳,看到女子后,这才松了口气,无奈道:“小玉,你走路怎么轻飘飘的没有动静,吓死我了。”

女子把茶放在桌面上,妩媚的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侯爷心里根本没有人家,否则怎么会看不到我?”

侯爷连忙上前揽住女子的肩膀,笑道:“侯爷我心里谁都没有,也不能没有你啊。”

“你就嘴甜吧,侯爷,我看你今日心事重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女子好像是不经意的问道。

侯爷赵广才眼珠子转了转,摇头笑道:“一些小事情。”

女子还待再问,突然听到门外一阵仓促的疾呼声:“侯爷,侯爷,大事不好了!”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的跑进屋里。

赵广才拍了拍女子的肩膀,示意她退下。女子点了点头,知趣的离开了前厅。

“出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吴兴呢!”赵广才看到女子离开,这才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问道。

“吴……吴管家被抓起来了!”家丁气喘吁吁的说道。

“什么!谁敢抓我临江侯府的人!”赵广才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就炸毛了。

家丁缓了两口气,连忙道:“侯爷,县衙里的新县令上任了,一来就吩咐手下把吴管家抓了起来,吴管家报了临江侯府的名,这个县令也置之不理,听说还要……还要……”

“还要什么!说!”

“还要整治侯府,还钱塘县一个朗朗乾坤。”

“娘的!反了他!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呐!老子要让他知道,谁才是这钱塘县的主人!”赵广才目呲欲裂,愤怒的一拍桌子,大吼道:“你,去点上五十个护卫,跟本侯去钱塘县衙!”

……

县衙的内院中有一面铜镜,看到镜子里穿着九品官服,英姿飒爽的自己,林河还有些转变不过来。

这就从平民百姓变成国家干部了?

恐怕也只有在晋朝的九品中正制度中才能实现吧。

庞泰打量着器宇轩昂的林河,眼中充满着欣赏,他把准备好的官牌,官牒和印信递给林河,笑道:“林大人,此三物件是做官的凭证,还请一定要收好。”

林河刚刚接过,还没来得及客套两句,就听见了县衙前院的喧嚣声。

“庞大人,咱们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林河对着庞泰说完,也不理会他,自己一溜烟的向前院奔去。

林河来到前院时,临江侯赵广才正气势汹汹地领着一帮家丁护院,和衙役们对峙在县衙门口。

赵广才面色狰狞的站在护院们的前面,怒视于化文,大声道:“于化文,本侯现在让你把吴兴给我放了!”

“赵侯爷,你私率家奴围攻县衙,是要造反吗!”于化文冷冷的看着他,声音犹如千年寒冰。

“造反?哈哈,于化文,你不用拿这一套没用的东西来压本侯!”赵广才森然一笑,“本侯告诉你,你这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还没资格和本侯叫板!趁着本侯心情好,你现在放了吴兴还好说,否则,休怪本侯不客气了!”

“我于化文就在这里!倒是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于化文站在人群前面,神色凛然,七尺身躯就像一棵挺立于高山之上的青松,大雪压不动,风雨不能摇!

“好啊,好啊!!”

赵广才怒了,多少年了,自己多少年没有受过这等抗争了,在这钱塘县中,无论是漕帮帮主沈青龙,还是那狗屁天下第十人楚战雄,都要看自己的脸色吃饭,就连那桃李满天下的周孝夫,见到自己还不是要绕着走?一个芝麻小官,居然敢和自己作对!找死!

“本侯虽然不能杀你,但是废了你还是可以的!”赵广才怒喝一声,“给我上!”

二十二 围攻县衙

“大人小心!”

看到持刀冲来的护院,林河面容微变,内力灌于双腿,人如同炮弹一样腾空而起,“嗖”的一声,便飞到了护院身前,脚上猛然用力,踢飞了此人。

庞泰这时候才赶过来,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不由得面色大变,吓得全身肥肉不停的哆嗦,连忙找个角落躲了起来。

剩余的一众官吏和庞泰的表现差不多,皆面色惊恐,连滚带爬的向县衙内堂跑去。

侯府带来了五十个人,而县衙的衙役只有二十多人,而且侯府护院全部身高体壮,远不是衙役们能比的,不出一会儿功夫,这二十多个衙役全部被打倒在地,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也无再战之力。

这临江侯奸滑似鬼,并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事前关照手下人不许下杀手,让县衙根本抓不住其把柄。

看到躺在地上惨叫的一众衙役,赵广才看着于化文,猖狂的笑了几声:“哈哈!于化文,本侯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和我作对!”

“给我打断他的狗腿!”

一帮护院听得命令后,顿时如恶犬般向于化文扑来。

林河站在于化文面前,低声提醒道:“大人,你先退后,这里我来处理。”

“小心点。”于化文不是逞强之人,他知道林河武功高强,于是老实的躲到了后面去。

正好试试天罡拳法的威力。林河看着冲过来的人群,嘴角微微上扬。

“杀啊!”

护院们挥舞着大刀木棍,凶神恶煞冲向林河!

“天花乱坠!”林河左膝微微弓前,右手猛然伸出一拳!

拳势磅礴,如山呼海啸,万马齐喑,砸向奔袭而来的护院!

“嘭!”

只听到一声闷响,提刀的护院被这一拳正中胸口。

“啊!”半息过后,一声惨叫从他嘴里传出,人突然倒飞出去,如同从炮筒里被打出的炮弹。

身后之人皆被此人撞到,巨力传递之下,后排护院全部飞出。

“轰!”这些人直撞于墙壁之上,哀嚎着倒地不起。

林河在实战中使用改良版天罡拳法,感觉不仅内力运转更加顺畅,而且威力大增,不由得暗暗感激元空。

躲在角落里的官吏们,看着神勇无比的林河,脸上闪过惊喜,其中一人大嚷道:“林大人神勇!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了!”

众人顺着声音回头望去,发现出声之人居然是庞泰!

“庞大人,您刚刚躲哪去了?”

“什么躲?本官一直在此!”庞泰一脸正气的说道。

众官吏暗自鄙夷的望了他一眼。

临江侯府的护院们被林河这一拳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后退。

“废物!给我上!”赵广才怒骂一声。

“兄弟们,他就一个人,不要怕他!”护院头领对着众人大喝道。

护院们只好握紧了手中的刀,随即冲了上去!

“杀啊!”

林河面不改色,看着冲过来的人群,不退反进,冲入敌阵之中!

“天惊石破!”

“天诛地灭!”

“天翻地覆!”

林河挥舞的拳头如同两颗巨锤,所过之处,只剩下一个幻影,但闻其声,未见其人,如入无人之境!

只过了半盏茶功夫,整个县衙之内,所有护院便哀嚎着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林河神情自若,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赵广才已经看傻眼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居然可以打几十个人!人竟可以勇猛成这样!

“你……你要干什么!”看到林河向自己走来的身影,赵广才心生怯意,哆嗦着指着他:“你……你不要乱来,我可是三品县侯!三品县侯!”

林河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过身来,对着已经走出内堂的于化文,道:“大人,此人如何处置?”

于化文还没来得及说话,县衙的一众官吏就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庞泰,肥肉满身的他,此时却走的最快,后面的官员也紧赶慢赶,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

走到于化文身旁,庞泰连忙谄笑着开口道:“林大人勇猛盖世,县尊大人运筹帷幄,下官佩服!”

于化文对于庞泰的马屁置若罔闻,神色淡淡的问道:“庞大人,临江侯带领家奴围攻县衙,你说该如何处置啊!”

听到这话,庞泰面容一僵。

赵广才领家奴大闹县衙,打伤衙役,威胁县令,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都是重罪。

可是,赵广才是三品县侯啊!在钱塘县植根多年,党羽众多,势力庞大,如若得罪他,庞泰觉得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化文当着赵广才的面来问自己这个问题,混迹官场几十年的庞泰,如何能不知这是他在逼自己站队?

庞泰低下头,讪讪道:“下官是功曹史,只负责一县政事,对于刑狱之事,还得大人决断。”

“呵呵。”于化文冷笑一声,盯着他道:“庞大人为官多年,如若这种简单的案情都无法处理,恐怕辅佐本官有些为难你了。”

庞泰额头上露出了冷汗,暗骂自己腿太快,这被风摧的树木变成自己了!

看着站在不远处目光阴鸷的赵广才,又看了看色冷如冰的于化文,庞泰权衡了半晌,心一横,拱手道:“赵广才身为县侯,本应遵纪守法,以身作则,造福乡梓,可是此人却横行霸道,欺压乡里,鱼肉百姓。这还不算,今日竟然私携家奴,杀入县衙,威胁县尊,打伤衙役!此等猖獗贼人,自当由县尊大人具事上奏,直达天听,参奏此人造反作乱之事!”

听了庞泰的话,赵广才面色一变,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骂道:“庞泰,你他娘的到会见风使舵,看本侯以后怎么收拾你!”

“此人死到临头还如此猖獗,县令大人!”庞泰既然决定站在于化文一边,便不放过任何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你们怎么看?”于化文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一众官吏。

官吏们左看看,右看看,皆拱手道:“庞大人言之有理,下官附议。”

“嗯。”于化文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淡淡的问道面前的赵广才:“赵侯爷,如今,你可有话要说?”

赵广才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道:“于大人,这一切都是误会!本侯只是听信下人传言,说是县衙之中有人要造反,所以亲率家奴前来驰援!既然是一场误会,本侯这就回去盘查,一定严惩传谣的家奴!”

“哦?原来事情是这样?”于化文笑了笑,沉吟了片刻,道:“也罢,既然赵侯爷是受下人蒙蔽,今日之事也当情有可原啊。”

“那是,那是,多谢于大人体谅!”赵广才连声作答,就要离开。

“慢着,赵侯爷,你看我这些受伤的兄弟们和县衙的损失......”于化文正色直言。

“赔,赔,都算侯府的,一会我就派人把银子送来!”赵广才连连答应,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出这是非之地。

“大人!”庞泰面色一变,自己都决定站在于化文一边了,没想到他居然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埋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庞泰小眼珠子乱转,脸上的肥肉都哆嗦起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于化文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继续和赵广才道:“赵侯爷,你看这吴兴冒用侯府之名,动用官差,私设刑堂,辱骂朝廷命官,为虎作伥,欺压良善,该如何处置啊?”于化文掷地有声。

赵广才心里恨得直痒,这吴兴可是他的心腹爱将,平日里侯府的大小事务皆由他经办。可是现在于化文抓住了他的把柄,又说他是“冒用侯府之名”给自己撇开干系,无奈,这个锅只好由他背了。于是,他咬牙道:

“大人所言极是,本侯平日里也是受其蒙蔽,既然他自作孽,任凭大人发落就是!”

“很好。”于化文点了点头,大声喝道:“来人,将吴兴打入死牢,待过堂问供后再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二十三 迷雾

赵广才眼前一黑,咬牙切齿带着家丁护院狼狈逃离县衙。

庞泰终于终于忍不住了,满脸的肥肉皱到了一起,几乎把五官都挡住了,他连忙走上前,拱手道:“大人!您不趁着这个机会处置赵广才,难道还要看着他鱼肉乡里,为祸一方?难道您忍心让钱塘百姓再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庞泰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急切,话语之间是如此的衷恳,如若不是那一身晃动的肥肉,林河都差点相信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大清官了。

于化文暼了他一眼,微笑道:“庞大人嫉恶如仇,实乃我钱塘百姓之福啊。”

庞泰也知道自己戏演的有些过了,于是尴尬的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于化文没有理会他,沉吟了片刻,道:“庞大人,你真以为,就凭这些事情,就能参倒一个三品的开国县侯?”

庞泰奇怪的摸了摸脑袋,疑惑道:“难道带领家奴造反的事情,还不够吗?”

“造反?”于化文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在咱们看来是造反,可是在赵广才的奏书里,就是一件冲撞了县衙的小事罢了。”

“赵广才的奏书里?”庞泰更加不懂了,“赵广才有奏书,咱们也有奏书!他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圣上明察秋毫,定能分辨出真假!”

“庞大人,你知道我一个七品县令,递奏书到圣上手里,中间需要多少流程吗?”于化文一边踱步向内堂,一边问道。

庞泰跟在于化文身旁,老实的摇了摇头。

“首先要经过郡守府,其次是州刺史府,这才能入京,入京之后入中书省审核,再入丞相手中,最后才能摆到圣上的御书房。这些时间算起来,大概需要一到三个月。”

“而赵广才作为开国县侯,有密书直奏专权,直达天听。他只要承认是家奴冲撞了县衙之类的话,然后认错态度好一些,以临江侯祖上为先元皇帝效力的份上,圣上定是不会拿这种小事来处理他,最多训诫一番完事。”

“等到我们的奏书到达建康,恐怕圣上批复赵广才的奏书都下来了,中书省一定会把我们的奏书留中。所以,我们的奏书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于化文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庞泰,听得庞泰是连连点头。

“可是,如果我不把此事上报,就抓住了一个临江侯府的一条小辫,这条小辫虽不能怎么着他,但足以让他不敢在钱塘县胡作非为了。”

庞泰眼中满是钦佩之色,拱手弯腰,一躬到底道:“大人高见,下官佩服!”

于化文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道:“庞大人,你吩咐牢头,要严加讯问吴兴,我倒想知道,赵广才到底要他在找什么!”

“是,大人!”庞泰应了一声后,就离开了大堂。

于化文看了看下方的一群官吏,再次说道:“杨肖大人。”

“下官在!”一位年龄大概四十露头的中年官员,连忙走出人群,应了一声。

杨肖是钱塘县衙的少府,主要负责钱塘县的钱财支出和收取。

于化文淡淡的说道:“杨大人,钱塘县的账目,你都核准过了吗?”

“回禀大人,下官……下官一般一月核准一次。”杨肖拱手回应道,声音里好像有一些不自然。

于化文点了点头,道:“杨大人,把钱大洪上任这段时间的账目本,拿到我的书房中。”

杨肖惊愕的抬起头,“大人……大人是要查账?”

“怎么?我作为新任县令,核查账目,没什么不妥吧。”于化文眉头一挑。

杨肖沉默了半天,这才扼腕长叹道:“唉,大人有所不知,钱大洪在任上的这六年,我这少府名存实亡!”

“此言怎讲?”于化文额头上的眉毛再次皱起,在两条宽眉之间,形成了三条竖纹,看起来颇为威严。

这钱塘县虽然处于富硕之地,但是县中奇事数不胜数,于化文觉得他今日皱眉头的次数比一年的还多。

“大人,钱大洪于六年前上任后,便收去了账册,声称钱塘县内的钱财收入支出全部交由他负责。所以这六年间的账目之事,我全不知情。”

“直到钱大洪离任之时,也没有和下官交代账册之事。”

“好个钱大洪!”于化文“嘭”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就凭这点,我要参他一本。”

杨肖叹了口气,摇头道:“大人,两日之前,这钱大洪已经死在了钱塘码头边。”

“什么!?”于化文脸色有些难看,钱大洪一死,所有事情便死无对证。

于化文发现,这钱塘县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在这浑水底下,一定隐藏着某些秘密。

“尸体呢?仵作怎么说?”于化文追问道。

“尸体在停尸房中,仵作说是利器直插入脾脏导致死亡,属于谋杀事件。因为死的是一位七品县尊,所以上面曾说了,要亲自派人来查验。”杨肖老老实实的禀报道。

“嗯。”于化文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问道:“这县里,谁和钱大洪的关系比较近,谁又和他有仇怨?”

杨肖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大人,和钱大洪关系近之人,倒是有两个,其中一人就是那位临江侯赵广才,另一位则是钱塘的漕帮帮主沈青龙。”

“至于这仇怨之人,说句不好听的,钱塘县的百姓没有谁不恨这位钱县令,所以,还真不好说……”

“沈青龙?”于化文看了看杨肖,道:“这沈青龙何许人也?”

杨肖答道:“沈青龙是钱塘的漕帮帮主,属于当地一民间势力,平常主要给临江郡运送盐铁为生。”

“哦?”于化文来了兴趣,“负责临江郡六个县的所有盐铁运送?”

“正是,大人。沈青龙此人,在郡里的名声不错。”杨肖点头道。

“此话怎讲?”

“沈青龙平日里行事低调,为人和善。虽然漕帮的漕运价钱比较高,但只要是他负责的船运,绝对会安全的送到目的地。只是……”杨肖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有一个好色的毛病,是当地潇湘馆的常客。”

于化文点了点头,奇怪的问道:“此人运货之时就没有遇到过水匪?”

杨肖摇了摇头,“这里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县衙之中,从未收到过漕帮对于水匪的报案。”

“嗯。”于化文点了点头,用食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行了,你们下去吧,长庚留下来。”

众人拱手告退。

待人退走之后,林河走到于化文身旁,问道:“大人有何事?”

于化文沉吟了一下,旋即说道:“长庚,你以钱塘县衙的名义,上门拜访一下这个沈青龙。”

“大人怀疑他?”林河眼中精光一闪。

“嗯,漕帮之事,有些解释不通,我怀疑此人可能和水匪有些关系。”

“好,那我就去探探他的底!”林河抱拳点头。

二十四 沈青龙

漕帮是钱塘第一大帮,成立于十几年前。开始只是做一些民间押送,有些水上镖局的意思,后来发展成主要负责给官府运送盐铁的组织。

沈青龙是个传奇人物。据说他年轻时只是钱塘县一个穷书生,因生活所迫加入漕帮。由于非常机灵,做事干练,得到了帮主曹大成的赏识,并把女儿嫁给了他。后来曹大成的儿子在一次火拼之中死亡,曹大成不久也被敌人暗杀而死,沈青龙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帮主之位,把一个小帮派慢慢发展成了今天的样子。

沈青龙为人低调,其府邸也是朴实无华。青灰色的墙砖,红色斑驳的大门两旁立着一对石狮子。唯有大门上“沈府”二字的牌匾是新的。若不是看到了这幅牌匾,林河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沈府的大门没有关闭,只是门口站着两个看门人,正低声聊天。

“听说老爷昨晚又去木青姑娘那里了!”

“看见了,脸上那红印还在呢!”

“老爷都去木青那光顾多少次了,要是喜欢这木青,不如赎回来算了!”

“你懂个屁,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嘿嘿,原来如此,还是老李你懂的多!”

听到这些话,林河站在拐角处摸了摸下巴,旋即走到大门前,定住了脚步。

看门人看到有人过来,连忙止住了聊天。其中一人打量着林河,问道:“来者何人?”

林河朝两人拱手道:“劳烦通禀一声,钱塘县衙门下贼曹林河,前来拜访沈帮主。”

“原来是林大人!请林大人稍待,小的马上去通禀!”看门人听到林河的身份后,瞬间变得恭敬起来,说完之后,就急匆匆的向府内跑去。

还没过盏茶功夫,林河就听到了府内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林大人造访鄙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林河定睛望去。

一位大概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出现在大门内,他宽鼻大眼,长耳大嘴,面色红润,面白无须,五官颇为周正。他穿着一身轻便的蓝色宽袖连体衫,脚下踩着一双布鞋,看起来不像是一帮之主,倒像是一名儒雅的乡绅。

林河知道,这应该就是沈青龙了,他连忙拱手还礼:“沈帮主亲自迎接,在下惶恐。”

“林大人客气了,快请进,快请进!”沈青龙笑容满面。

林河没有再客套,跟随着沈青龙走进了沈家的正厅。

两人分主宾坐下后,侍女很快把茶上来,林河抿了一口,笑道:“沈帮主,在下奉于县尊大人之命前来拜访,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沈青龙连忙摆手,哈哈一笑:“林大人哪里的话,大人登门,沈某欢迎还来不及呢!若在平时,只怕我沈某请都请不来啊!”

“林大人说的县尊可是新任县令于化文于大人?”沈青龙接着问道。

林河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是新任贼曹林河。”

“久仰久仰”,沈青龙回复完之后,就悠闲的捧起茶杯,不再说话。

这老狐狸。林河心底暗骂,他提出自己的官职,正是为了引出话题,未曾想这沈青龙居然不接下去。

既然他不接,林河只能自己提了。

林河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沈帮主,听说本县的贼曹,是个苦差啊。在下接任这个位置,实是祸福难料啊!”

沈青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诧异的问道:“林大人此言怎讲?”

“据说本县水匪猖獗,每年都犯下许多的劫船大案,衙门里可谓是积案如山啊”林河叹息道。

“本县水匪猖獗,我也是有所耳闻,但没有外边传言的那样危言耸听!”沈青龙微笑道。

林河摇了摇头,摸搓了一下桌上的陶瓷茶杯,犹豫的说道:“沈帮主,在下有一事请教。”

沈青龙眉毛一挑,伸手道:“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嗯。”林河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沈帮主做的是漕运生意吧?”

“没错。”

“可是在下查阅了县中所有陈案,发现水匪好像从不打漕帮的货船的主意。”林河放下茶杯,淡淡的说道。

沈青龙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拱手道:“林大人,您话里有话啊……”

林河连忙摆手道:“沈帮主何出此言?在下只不过是想问问,沈帮主漕运能够如此安全的秘诀是什么?”

沈青龙脸色稍霁,微笑道:“其实沈某也无甚特别的方法,可能是因为那些水匪受过我的接济吧!”

“哦?沈帮主还会接济水匪?”

“嗯,沈某每逢灾年都会施粥,只要是贫苦百姓,皆可以盛上一碗。”沈青龙不在意的说道。

林河面容一整,拱手道:“沈帮主有圣人心肠,在下佩服!只是这施粥和水匪有什么关联?”

“林大人见笑了,我也只是尽一些绵薄之力罢了!”沈青龙欠身继续道:“大人有所不知,有些灾民后来都落草为寇了。”

“哦?这么说来,沈帮主认识一些水匪?”

“沈某吃的是漕运饭,自然免不了要和江湖各路打些交道。”沈青龙抬手拿开茶杯盖,当了当浮茶,呷了一口。

林河一眼瞥见沈青龙手上厚厚的老茧,眼睛微微一眯,然后抬起头笑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

一个时辰后,林河和沈青龙出现在门口处,两人把手言欢的样子,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沈帮主,今日多有叨扰,在下就告辞了!”林河微笑着抱拳。

“哈哈,如此叨扰,我恨不得多来几次呢!”沈青龙哈哈一笑,拱手道:“林大人慢走!”

林河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沈府。

待到林河离去,沈青龙眯了眯眼睛,随即对身旁的下人道:“让韩长中到后院见我。”

“是,老爷。”

……

沈府的后院和前院相比简直如同两个世界,雕梁画栋的院落充满着古韵,稀缺的檀木桌面上摆着各种珍品瓷玉雕件,名贵的龙涎香在铜制香炉外缭绕。

沈青龙站在窗前,把玩着一件雕工精美的玉貔貅,似乎已经沉浸其中。直到身后传来了说话声——

“老爷,您找我?”这声音略带低沉。

沈青龙转过头,只见一位一直眼上蒙着黑布的青衣男子站在自己面前,他蓄着三寸胡须,长相普通,脸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疤,穿着麻衣布鞋,身上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他就是沈青龙的师爷,韩长中。

别看韩长中长得普通,沈青龙可是十分重视此人。当年沈青龙认识他之时,韩长中只是一个差点饿死的乞丐,被沈青龙救下后,便投靠于沈府门下。漕帮从一个小帮派发展成现在这样,韩长中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青龙点头,道:“长中,快坐吧。”

“是,老爷。”韩长中也不客气,顺势坐了下来。

沈青龙坐到他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这才开口道:“长中,今日那个新任的钱塘县令派了人上门造访。”

“哦?是那个于化文?”

沈青龙点了点头,面容有些沉重:“这个于化文可不简单,据我调查,此人以前在江源县任县令时,就整治了不少当地的豪强缙绅,人称‘于青天’。现在上面把他调到咱们钱塘县,恐怕来者不善啊!”

“老爷,是不是刚才那人和您说了什么?”韩长中跟随沈青龙十几年,对其多疑的性格了如指掌,现在看到沈青龙的模样,就大概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说到这个上门之人,咱们昨天还讨论过他。”沈青龙道。

“是那个一人打败临江侯几十名手下的林河?”韩长中来了兴趣。

“没错,正是此人。”沈青龙皱着眉头道,“林河此人心思缜密,言语之间试探之意颇多。”

“老爷,你们具体都说了什么?”

听到韩长中的问话,沈青龙也没有隐瞒,便把今日的谈话内容全部告之于他。

韩长中听后,默默无言,他那淡淡的眉毛轻微的蹙到来一起,眼睛长久的凝视着地面,修长的手轻轻的捋着三寸胡须。

沈青龙知道这是韩长中思索之时的习惯性动作,也不去打扰他,而是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良久之后,韩长中终于开口说话了:“老爷,您派人和甄大当家说,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再行动了。”

“为何?最近可是一年之中行船的旺季。”沈青龙不解的问道。

“林河今日造访,这应该是于化文的意思。”

沈青龙听言,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于化文开始怀疑我了?”

“老爷莫急,他既然是试探你,就说明他没有掌握什么,只是些怀疑罢了。”韩长中摆了摆手,继续道:“老爷,这于化文新官上任,肯定要烧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在了临江侯身上。所以,要谨防此人把第二把火,烧到我们身上。”

“只要撑过了这段时间,让于化文无从下手,他自然就不会关注我们。否则,一旦被他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我们恐怕麻烦就来了。”

沈青龙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也好,你去安排吧!”

二十五 崇绮书院

县衙后院,于化文和林河分主次坐下。

林河将与沈青龙见面的过程详细地汇报于化文后,拱手道:“大人,这些就是我和沈青龙谈话的内容。”

于化文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浓密的眉毛微微向上挑了挑,轻轻颔首,开口道:“沈青龙的话滴水不漏,倒是不好确定此人是否私通水匪。”

“大人,我注意到此人的手掌很是特别。”

“哦?说来听听?”于化文听后,诧异的看过来。

“我观其右手的手掌,有一些深浅不一的老茧,根据我的经验,如若练武每日不辍,十年以上才能形成如此深厚的老茧。但是此人是读书人出身,就算会些防身武功,也不至如此厚糙吧。”

“嗯。”于化文皱着眉头,“这确实是个疑点,看来,还得关注一下此人的行踪。”

沉默了一会儿,于化文又问道:“长庚,此人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林河想了想,摇头道:“其他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过……”

“不过什么?”

“我在沈府的大门处,听沈府的下人闲聊时,曾经说过,沈青龙经常会去当地的潇湘馆,找一个叫木青的女子。”

“找一个青楼女子?”于化文沉吟了一下,而后目光如炬的看着林河:“长庚,看来还要辛苦你一趟了。”

“大人尽管吩咐。”

“嗯。”于化文脸色略显迟疑,干咳一声后,这才道:“你去一趟青楼!”

“大人,是想让我调查这个叫木青的女子?”

于化文颔首,随后叮嘱道:“你要注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要打草惊蛇。”

林河点头称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面色犹豫了半晌,尴尬的嗫嚅道:“大人,我……我所有的盘缠全部在行李之中……”

于化文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你去杨肖处支取五两银子。”

“是,大人!”

……

公款去青楼,林河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事情,心中不由得暗自窃喜:看来这官是没白当。

五两银子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前世的几千块钱,如果不是浪费,已经足够林河开销了。

他先是去买了一身便装,又照着张远的身形买了一套衣服。

该去看看张远了。

……

崇绮书院最早可以追溯到开国时期,据说是由晋武帝一手承办的,旨在提高江南的教育水平,为国家输送人才。

后来东晋建立,北方士族大多迁移至江南地带,因为南方当时的书院非常稀少,所以崇绮书院吸收了大量的士族弟子,慢慢发展成了天下驰名的大书院。

崇绮书院建在钱塘县的郊外,濒临钱塘湖边上,此处山环水绕,绿柳成阴,佳木葱茏,青山遥遥相对,绿水幽幽长流,时不时的有几只沙鸥在水面上“扑棱棱”飞起,嘴里还咬着几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鲤鱼。

崇绮书院占地巨大,青砖沥瓦,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中都充满着曹魏时期的风格,古韵十足。书院里充满着朗朗的读书声,站在不远处的林河,恍若回到了前世的学校。

林河笑了笑,信步朝书院走去。

书院的朱红色大门并没有关闭,而是留着一条能容一人进入的缝隙。林河望了望四周,也没有见到看门人,于是如泥鳅一般钻了进去。

林河刚进去不久,一位穿着蓝色粗衣,系着腰带的看门人,快步的走进了书院,重重的把大门关死。

崇绮书院的教育年龄是从6岁到17岁,因此书院中的教学区域极多,但是路上却没有一块路标,而且此时估计是上课时间,大片区域空无一人,林河只能一个一个的寻找。

所幸这些教室都是瓦房,林河找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劲。

找寻三处地方后,林河排除了6-9岁的教学区域,当走到下一区域时,却见一位年龄大概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正站在一间瓦房处,不停的向他招手。

林河看了看自己的四周,并没有其他人,这个少年确实是在叫自己。他疑惑的走上前来,刚想问话,这位少年就拉住了林河的袖子,焦急道:“先生,你快些走吧,都等您呢!”

“等我?”难道是书院注意到我在找人,帮我找到张远了?

林河丈二摸不着头脑,还待再问一下,这位少年却已经把他拉入了一间瓦房之中。

本来吵闹的教室“呼啦”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林河二人的身上。

“各位同窗,还请安静一下,这位就是来自钦天监的灵台侍郎,冯白大人!”白衣少年走向台前,朗声说道。

“什么?!”林河连忙摆手道:“我不……”

“今天就由冯先生,为大家讲解星象之奥妙!”林河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衣少年打断,拉着他的袖子走上的讲台之上。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真的不是……”

“先生!”一位少年似乎是班中的学霸,率先站起身来,问道:“先生,钦天监负责观星象,编历法,察节气,测凶吉,那请问您是如何凭借星象观测天气的呢?”

林河前世的天文学课程学还不错,所以他倒是知道这些知识。

算了,和这些学生说说也是无妨。

就当是为中国古代科学做出贡献了。

林河看了看这些求知若渴的学子们,沉吟了一下,随即道:“其实天上的星星并不能观测出天意。”

“什么!”林河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令台下的学子们一片哗然。

在晋代,星象代表着上天给予凡间的昭示,在人们的心中地位崇高,现在林河出言就否决了别人的信仰,也难怪引起如此大的反应。

待到众人安静之后,林河才继续道:“天上的星星只是一个个和我们一样的球体,经过光的折射发出亮光,经过漫长的时间把光亮通过大气层传送过来,所以,观测星象其实就是观测云雾而已。”

林河一段话用了不少新鲜的词汇,而且传递的知识极为惊世骇俗,大家面容震惊的看着他,坐在林河下手第一排的少年无意识的喃喃自语:“难道不是天圆地方吗?难道这个世界不是无穷无尽的吗?”

林河刚想回答这个问题,第二排靠边坐的一位学生就站起来大声质疑道:“先生此言谬矣!”

这声音清脆如百灵鸟,倒像是女孩子的声音。

林河定睛一望,却是一位五官柔和,长相俊美的学子,此人眉似新月,明眸善睐,鼻梁高挺,红唇贝齿,气质高贵,娇小的头颅微微上扬,看上去极为高傲自信。

林河大概瞧上几眼,便知道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这女子在一众男学子的教室里颇为显眼,不过大家都毫无反应,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根本不知晓此人是女子。

这位女扮男装的学生继续道:“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是球体?”

女学生声音掷地有声,大家齐声附和。

林河笑道:“不知你站在高处望过空旷的远方没有。”

“望过如何?不望过又如何?”女学生的声音充满着疑惑,娥眉轻轻蹙起。

“望过,你就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你望到的极远处,是一片白茫茫,并没有陆地了。”林河淡淡的说道。

女学生歪着脑袋想了想,她发现,林河说的还真是对的,不过她仍旧不相信,摇头道:“我也有可能是太远了,我们的目力达不到而已。”

“你说地球是有尽头的,除非你告诉我,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我才肯相信你之言论。”

林河思索了一下,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个世界其实分为七大洲,四大洋,分别是……我们大晋就在亚洲,靠东走是日本……倭国,现在应该是邪马台国和大和国两强相斗的局面。再往东去是太平洋,隔着太平洋的应该是一块还未发现的新大陆,上面只有一些土生土长的印第安人……”

林河侃侃而谈,把公元三世纪中叶大概的世界情形说了一遍,听得众人是目眩神迷,瞠目结舌。

外面下课的敲锣声响起,林河收起话茬,笑着道:“同学们,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今日居然没觉得就下课了。

“先生,您还会再讲吗?”

“先生,这个罗马帝国真的这么强大吗?”

“先生,世界的最北面真的是一块终年不化的冰寒之地?”

……

叽叽喳喳的问话声不绝如缕,林河无奈的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同学们,有些问题我下次再回答你们吧,现在我还有些事情,要先离开一下。”

说完,也不待众人回应,林河一溜烟的跑出来教室。

女学生看着林河的背影,目光闪烁一下,突然跑出了教室。

林河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为了躲避这些学生的狂轰滥炸,而忘记问路了,他刚准备随便拉着一个人问问,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根本不是冯白!”

二十六 讲郎

林河听到声音便已知晓是谁,他转过身来,看着这位课堂上提问的女学生,面带微笑反问道:“我好像从没有说过我就是冯大人吧?”

女学生自信的面容一滞,在她的想象中,林河被自己揭穿后,应该是紧张,慌乱的神情。可是现在,眼前这人神情自若,让她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你……你说的那些,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女学生脸色涨红,神情有些气恼。

“现在不是听过了?”林河摊了摊手,接着问道:“小姑娘,你知道十三岁的学生在哪读书吗?”

女学生突然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似乎是极为震惊,她语无伦次的怒斥道:“什么……什么小姑娘!谁是小姑娘!你……你什么眼神啊!”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林河也懒得再拆穿她,随意的点了点头,“好好好,同学,告诉我十三岁的学生在哪读书吧?”

女学生脸色这才稍稍平缓,她眼珠子转了转,两只手抱在胸前,娥眉上挑,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问路还有条件……

林河无奈的一笑:“行,你说吧。”

“我要你……”女学生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

“咳咳,这个条件……不合适吧。”林河干咳一声,惊愕的看着她。

难道晋代的小姑娘都这么开放了吗?

女学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几息之后,突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话还没说完!”

“我要你去我家讲地……地理。”女学生把课堂上林河所说的新名词艰难的重复了一遍。

林河笑了笑,“你是请我去当你的先生?”

“先生?你还不够格!”女学生撇着嘴,不屑的看着他:“只是侍读而已。”

“原来如此……”林河摸了摸下巴,道:“那我拒绝。”

女学生本来信誓旦旦,认为林河一定会答应,听到这个回答后,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知道你在拒绝什么吗?!”

“知道啊,一个侍读之位。”林河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女学生气鼓鼓的看着他,娇小的杏腮一缩一胀。

“哦,同学,没事别耽误我了,或是就帮我指路,或者就让开一下。”林河没空和这个傲娇的小姑娘聊太多,无奈道。

“你!哼!往那一直走就行了!”女学生指着一个方向,然后气鼓鼓地转身而去。

“多谢了啊,小姑娘!”林河笑着挥了挥手。

……

林河来到张远教室的时候,张远正在和身旁的两个同学有说有笑的聊着天,直到林河走到他身边,张远才反应过来,表情瞬间惊喜,“大郎,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衣服。”林河把手上拎着的布袋递给张远,笑道:“这两位是你的同学吗?”

“嗯,这位是梁处仁。”张远指着右侧一位斯文少年介绍道。

梁处仁连忙朝林河拱了拱手。

“这位是祝英台。”张远又指着梁处仁身旁的一位清秀少年。

这位祝英台长相颇为清秀,似乎有点像女子,不过十三岁年龄太小,林河倒也判断不出来。

林河刚想拱手还礼,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他猛然转过脸,惊愕的看着清秀少年,“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弟祝英台。”祝英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祝英台……祝英台,这不是梁祝里的女主角吗!

林河又看着梁处仁,问道:“兄台字是处仁吧!名是什么?”

梁处仁也莫名其妙,在古代,直问别人姓名不是个礼貌的行为,连张远都有些不满了。

梁处仁摸了摸脑袋,回答道:“小弟名为梁山伯。”

“梁山伯与祝英台……”林河看了看这两个人,好半天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梁祝的故事发生在晋代,林河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见到故事的两位主角,成为了这个凄美爱情故事里一个小小的配角!

这让林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怎么了?”张远奇怪的看着今日有些一反常态的林河,皱着眉头问道。

“没什么……”林河摇了摇头。

梁山伯和祝英台没有过多的打扰,只客套了两句,便拱手告辞离开。

临走之前,林河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弟啊,你要记住一句话,有时候,幸福就在自己的眼前。”

梁山伯觉得这个林河太奇怪了,还以为这个人脑子有些问题,于是梁山伯也不和他多做辩驳,连忙点了点头,迅速拉着祝英台离开了这里。

林河看着两人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能不能挽回一段悲剧的爱情。

他能做的,只有提醒和祝福了。

林河回过神来后,便看见张远一脸诡异的望着自己。

林河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干嘛这样看我。”

张远拍开他作怪的手,撇嘴道:“你今天很奇怪。”

林河也知道自己见到梁祝时,表现有些异常了,他没法解释这个事情,于是岔开话题道:“告诉我,那天之后你经历了什么?”

张远没有隐瞒,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我带着那封信,我找到崇绮书院,被看门人被带到了周院长的家中,周院长看完信件之后,问了我几个问题,便把我安排到校舍了。”

“他问了什么问题?”

张远想了想,道:“也没什么问题,就是问问林大伯近况之类的。还有,周院长告诉我,他想见你一面。”

“想见我?”林河诧异的摸了摸下巴。

从信中内容来看,这位周院长应该是父亲的老师,既然是父亲的恩师要见自己,林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也不应推拒。

“行,我今日就去见他一面。”

向张远问清路之后,林河独自向周院长的住宅走去。

……

崇绮书院,院长的书房。

一位面容苍老,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他年龄大概有六十多了,看上去有些老态龙钟,但是精神十分矍铄。

老者神色沉静,眼眸深邃,满是皱纹的手掌中握着一直狼毫毛笔,正从容的在宣纸上写字。就算突然传来的推门声,也丝毫没有让他的手腕颤抖一下。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推门声刚刚响起,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便传到了屋中,正是那位课堂提问的女学生。

女学生看到老者在写字,旋即住了嘴,一个人气鼓鼓的走到了课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几息过后,老者收笔,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了女学生身旁,躬身道:“见过颖岚公主。”

“行了,先生,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一套的!”颖岚挥了挥手,无奈的说道。

“礼不可废!”周孝夫脸色正了正。

“先生,快坐下吧。”

周孝夫坐了下来,表情倒是随意了很多,看着仍旧脸色不虞的颖岚,他微笑着问道:“怎么这么大的气?”

“先生,今日不是说,要让冯白给我们讲星象吗?”颖岚歪着玲珑的小脑袋问道。

周孝夫突然像是想起来一样,尴尬的笑了笑:“这个……这个怪老夫,年纪大了,记性差了不少。冯白昨日来了书信,说最近太后娘娘要驾临钦天监,所以他推了此事,声称有空再来。”

“母后去钦天监干嘛。”颖岚摇了摇头,不去多想,随后疑惑的问到身旁的周孝夫,“你……你没有请其他人来代替冯白?”

周孝夫摇了摇头,“我连这事都忘了通知你们,哪里还能找其他人代替。”

颖岚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可是,今日的课堂上来了一位代替他的人……”

“嗯?是其他讲郎去上了课吗?”

颖岚银牙轻咬,气愤道:“不是其他讲郎,是个……是个大骗子。”

“大骗子?他讲了什么?”周孝夫端起茶杯,一脸奇怪的望着她。

颖岚沉吟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即把林河上课的内容朝周孝夫说了一遍,“他说这个世界是圆形的,分为七大洲,四大洋,还说大晋往东去有倭国,上面有邪马台国和太和国争斗,再往东去有印……什么安人,还有……”

颖岚艰难的把林河讲述的内容大概重复了一遍,然后对着陷入了沉思中的周孝夫,气愤道:“先生,你说他是不是骗子!”

周孝夫一边听,一边惊讶。听了半天之后,他的心中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一直沉默了好久,才把这些知识大概消化了一些。

周孝夫沉吟了良久,这才缓缓道:“其他的我不敢说,但是其中世界是球体的说法,我曾在《楞严经》上看过,佛陀有言:观世界如庵摩罗果。庵摩罗果据说是天竺那的一种水果,样子是圆而略扁。但是没人认同这个观点。至于倭国这个事情,确实是真的,在汉武帝时就有倭人到达这里,因倭人太矮,所以汉武帝赐名为倭国。在三国时期,倭国的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曾派人造访,赐倭王的称号。这在大晋初年,陈承祚所著的《三国志》中有记载。”

周孝夫的一番话,听得颖岚是目瞪口呆,她喃喃自语道:“难道……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是假,谁也不知,但是此人学识渊博,令人敬佩,不知是崇绮书院的哪位讲郎?”周孝夫对此人兴趣极大,脸上的表情充满着惊喜,恨不得马上就见到这位学富五车之人。

“我也没见过他,感觉不像是书院的先生……”颖月想到了林河年轻的面孔,娥眉微微蹙起,不由得摇头道。

周孝夫还待追问下去,却听见门外下人的传话声:“老爷,门外有客人到访,他说自己是林玄仲的儿子。”

“哦?玄仲之子来了吗?快请他进来!”

二十七 周孝夫

平日里周孝夫大多数时候情绪都是沉静如水,颖岚很少见到他如此高兴,心中对这个人不由得有些好奇,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这人是谁啊?”

周孝夫也没有隐瞒,笑着道:“林玄仲的儿子。”

“林玄仲?”颖岚“呼啦”的一下站了起来,惊奇道:“可是那位撰写《秋霜赋》、《天涯赋》、《知闲赋》的林玄仲,林著作郎?”

周孝夫微笑颔首。

林御是写骈文的行家,在其身上有“三赋名天下”之说,受到了很多人的敬仰。

颖岚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我……我要不要回避一下。”颖岚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表情上明显带着不舍。

周孝夫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不用,他来只是代父见见我而已,也没有什么要事。若公主愿意,尽可以留在这里。”

“那……那我就留下来了。”颖岚跟随周孝夫去了前厅。虽然见到的不是林御本人,但是她还是觉得心中有些紧张,激动。

……

周府占地不大,依湖而建,山水相偎,府中绿树红花,交相辉映,空气中时不时传来幽香,沁人心脾。

林河跟着周府的下人,看着周围的美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前厅之中。

林河看到眼前这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心知这应该是周孝夫了,旋即拱手弯腰,正准备行礼,突然一声惊呼:“是你!”

林河定睛一望,发现居然又是刚刚那位女学生。

“怎么又是你!”林河苦笑一下。

“我还想问你呢!”颖岚撅着嘴,心中有一种偶像破灭之感。

周孝夫看了看两个人,捋着下巴的胡子,奇怪问道:“你们认识?”

“他就是我刚才提的,那个大骗子!”

“喂喂,小姑娘,谁是大骗子啊!”林河听到颖岚的称呼,额头上顿时冒出了黑线。

颖岚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他。

林河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再次朝周孝夫拱手道:“晚辈林河,向周老先生请安。”

“快快免礼”周孝夫笑眯眯的抬起手,示意他坐下。

待林河坐定,茶水端上来之后,周孝夫抿了一口新鲜的茶水,随即问道:“玄仲这么多年,可还好?”

林河放下茶杯,回应道:“家父平日里读书写字,间或和几位朋友游山玩水,日子倒也悠闲。”

“哦?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玄仲必有新作出世吧。”听到林河的话,周孝夫来了兴趣。

就连身旁的颖岚,也一脸兴奋的望了过来,倒是让林河有些莫名其妙。

“先生此言何意?”

周孝夫奇怪的瞧着他,“难道你不知,你父亲是写赋大家?”

林河惊讶了一下,从小就在林御身边长大,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事情,不过父亲写的赋,他倒是看过一些。

“我倒是记得一些家父写过的东西……”

周孝夫和颖岚眼前一亮。

“快念给我们听听!”看到沉默不语的林河,颖岚眨巴着明眸,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林河看了看她,又好奇的看了看周孝夫。

周孝夫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连忙伸出手,介绍道:“这位是司……”

“我叫司月儿。”颖岚连忙打断了周孝夫的话。

果然是个女孩子的名字。林河点头,接着道:“父亲写的内容我记得不多……”

“一些也行啊!”颖岚脸上的表情像是前世那些追星的粉丝。

林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行,那在下就念上一篇,若是有什么疏漏,还望周老先生海涵。”

周孝夫微笑颔首。

林河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随后念道:“秋阴不散,红枫飞晚;白霜落瓦,残荷枕湖……田客嘹曲,响穷东山之岭;孤鹜清鸣,声断谢泽之萍……”

林河艰难的回忆,断断续续的把林御写过的赋重复了一遍,听得周孝夫和颖岚眼中异彩连连,一篇念下来,周孝夫忍不住抚掌而叹:“词藻华丽却不拖沓,用典良多却不突兀,上下联动,动静结合,东山之秋景,玄仲描绘得淋漓尽致,使人听之心驰神往!好!”

“哈……”这也不是夸自己的,林河也不知怎么回复,只能尴尬的笑了一下,就当的回应了。

又念叨了半天,周孝夫这才收住了这方面的话茬,笑道:“你若是下次见到玄仲,就让他把这些年来的存稿一并发给我看看。”

“好,晚辈记下了。”林河拱了拱手,答应了下来。

又聊了几句林御的近况,周孝夫把话题转向来林河。

“后生,听说你在崇绮书院给孩子们上了一课?”

林河当时看到了司月儿就心知不妙了,估计这小丫头应该把这事说了出来,现在周孝夫提出来,他也早有准备,“周老先生,其实当时是这样的……”

“不用解释。”周孝夫笑着摆了摆手,“我并不是追究你冒充先生的事情,而是想问你,这些关于地……地理方面的知识,你是从哪知道的?”

林河倒是没有想到,周孝夫居然会有此一问,他脸色僵硬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几息,连忙回应道:“这是……这是晚辈幼年时曾经遇到一位云游四方的人,他告诉我的。”

“哦?竟有如此奇人?”周孝夫惊讶了一下,“方便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吗?”

“他叫……麦哲伦。”林河面不改色。

“麦哲伦……”周孝夫奇怪的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笑道:“果然是奇人,连名字都和别人不一样。”

能一样吗,他可是葡萄牙人。林河干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周孝夫的话了。

……

林河和周孝夫大概聊了一个时辰,期间周孝夫还邀请林河担任崇绮书院的先生,不过被林河以官差在身给拒绝了。

周孝夫没有勉强林河,只是颖岚听到林河有官差在身之后,面容突然变得很兴奋,像个心怀不轨的小狐狸,不停的打量着林河,似乎抓到他什么把柄一样。

林河也懒得和一个小丫头片子勾心斗角,装作没看见一样,站起身来,朝着周孝夫拱手道:“先生,晚辈还有公事在身,就不多做打扰了。”

“好,既有公事,我也不便留你。”周孝夫站起身来,微微颔首,然后朝着外面喊道:“张福,送客人出去。”

“是,老爷。”前厅外站立的下人走了进来,躬身道。

二十八 潇湘馆

潇湘馆是钱塘县最大的妓院,也是“江南六院”之一,院中美女如云,佳丽成群,常年吸引着各种外地富商,名门公子,文质书生的光临。

潇湘馆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首先是馆中女子,女子们主要分为三等,第三等是做普通皮肉生意的女子,称为“配妓”,这些配妓,理论上只要用钱,就可以和他们共赴巫山,当然了,这价钱也是不低,非是平民百姓能消费得起的。

这第二等名为“艺妓”,顾名思义,这些只是演奏乐器,唱歌跳舞的女子,兼顾陪酒的工作。艺妓们一般不会陪客人巫山云雨,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如若你能征服她们,就算陪睡也不是不可以。征服的大多数是靠着银子,或者是才华。

第三等那就是潇湘馆中顶尖的女子了,她们只有五人,据说各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甚至有不少外地客人远赴千里,就是为了见她们一面。当然了,能见到她们的客人非富即贵,而且潇湘馆还得遵照她们的心情。

这五人之中有个先后顺序,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这五人之首,潇湘馆的花魁——慕晴。

有一位好事者专门游走于江南的烟花柳巷之地,评出了江南十大美人榜,慕晴位居此榜中的第一位。

本来燕瘦环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可是一旦说起慕情,所有人都是满脸的仰慕。

慕晴的身世是一个谜。

六年前她突然出现在潇湘馆,一夜倾城。而后她深居简出,很少见客,大多数人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时间已近戌时,夜幕悄悄来临。

此时正是潇湘馆宾客盈门的时候。馆外客人络绎不绝,他们衣着华丽,神采奕奕。馆内灯火通明,恍若白昼,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林河穿着便衣,看着热闹非凡的潇湘馆,暗自撇嘴道:真是万恶的旧社会!

心中这么想,不过林河脚下丝毫不慢,三两步便迈进了潇湘馆。

站在门口的老鸨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美妇人,虽然保养的不错,但是眼角的鱼尾纹仍旧显示出一些岁月的痕迹。不过有些客人就是好这一口,林河进来时,她正和一位大腹便便的客人打情骂俏,时不时的抛出几个媚眼。

看见有新客人进来,老鸨急忙笑着迎了上来:“客官面生的很,是第一次来潇湘馆吧。”

“老板娘好眼力,确实如此。”林河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看到林河有些拘谨,老鸨抬起素手,用香帕捂着嘴,“咯咯”一笑道:“客官无须紧张,咱们潇湘馆可是名冠江南的温柔乡,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倒不是紧张,只是觉得要见到心仪女子,难免心生些许激动之情。”林河尴尬地回应道。

“哦?客人有心仪的对象了?”

林河哈哈一笑,摸了摸脑袋,道:“早就听闻贵馆木青小姐的芳名,今日就是为她而来,还望老板娘引见。”

老鸨笑了笑,给了林河一个娇俏的白眼:“原来是慕晴啊,客官,我得佩服您的好运气,今日慕晴心情不错,正在楼上后厅。待会儿如果客官能够回答上慕晴提出的问题,还可以入得她的闺房之中品茶听曲呢。”

这木青——还是慕晴,格调这么高吗?林河暗自嘀咕一句。

“那就麻烦老板娘引见了。”林河微笑着拱手道。

老板娘让一个侍女带着林河上楼,自己则继续在门口招呼客人。

穿过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走廊,林河来到了潇湘馆的后厅之中。

后厅之中人头攒动,大家面色红润,神情飞扬。

后厅的前方是一个挂着水蓝色透明薄纱帘幕的高台,隐隐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套黄花梨木雕文长案,长案上摆放着一张精致的桐面檀木古琴。

客人三五成群的坐在桌子旁,有说有笑的聊着天,时不时伸长脖子朝着高台上看看,似乎有什么人要从里面出来一样。

这么多人,不会都是来见这位慕晴的吧……林河本以为能见到慕晴的客人寥寥无几,未曾想会是这个场面。

于大人,我对不起你啊!

林河心中莫名有些惭愧,公款吃喝玩乐就算了,要是任务完成不了,简直丢了大晋公务员队伍的脸面。

不能泄气!自己一个穿越人士,还能怕了这些土著不成!林河给自己打了口气,随即信步走进后厅,突然听到旁边的两个客人正在讨论着什么,林河驻足,竖起耳朵。

“慕晴小姐的风采,神往已久,若今日能得一见,也不枉我这次从建康不辞劳苦地赶过来!”一位衣着华美,长相清俊的年轻士子,甩开手中的折扇,一边轻轻摇动,一边感慨道。

“这江南第一美人的名头,谁不想见识一下,莫说你从建康过来,今日聚集在这里的人,据说还有从秦国那边过来的人呢!”年轻士子身边,一位头缠儒巾的年轻儒生,低声说道。

“管他是何人,既然慕晴小姐只见一人,我必当全力以赴,争得这次机会!”

“那就看各人能耐了。”年轻儒生丝毫不让,自信的说道。

……

大厅里百十个座位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林河算是运气不错的那个人,找到了最后一个座位。

跟在林河的身后进来的是一位白面公子,他身着月色丝绸长衫,头戴银冠,腰间系着一条金色束带,手拿一把折扇,脚蹬青缎短靴,显得风流倜傥。

这位白面公子只比林河慢上一步,悻悻地站在林河身边。

他眉毛轻蹙,手中折扇拍了拍林河的肩膀,傲气十足地说道:“这位兄台,这个位置是我的!”

林河心生不悦,抬起头道:“兄台,你这是从何说来?”

“这个位置是我先看见的,自然应该属于我。”白面公子双手负后,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林河微微一笑,“兄台此言差矣,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进的大厅,兄台这么说不觉得是在强人所难么?”

白面公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身为临江郡第一士族白家的长子,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当面顶撞他。

他冷哼一声,正要发作,坐在林河身旁的那位年轻儒生,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白公子——”

这一喊立时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哇,这不是白家的大公子白若辰吗!”

“不是说他在建康求学吗?怎么回来了?”

“不知道了吧,白公子前些日子求学归来了!”

“他就是被谢安先生和王羲之将军称赞过的白若辰?!”

“据说他还在建康的文坛得了一个书画双绝的名头呢!”

“那我们今晚岂不是没戏了?”

……

年轻儒生在众人议论时,就已经恭敬的站了起来,谄笑道:“白公子,在下是纪家的纪海。”

白若辰暼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三年前你曾和纪大人一起来府上拜访过。”

听到白若辰还记得他,纪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得意的看了看四周。

“白公子,怎么回事呀?”纪海舔着脸问道。

白若辰指着林河,“这人抢占了本公子的座位。”

林河见他如此颠倒黑白,便不再搭理他。

纪海本来就趋炎附势,见林河不说话,就更是认为是他理屈。

纪海打量了林河几眼,确定他是个土包子,心中不屑,旋即怒斥道:“你敢抢白公子的座位!好大胆子!”

“这里的座位都属于潇湘馆的,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了?”林河冷笑一声。

“你这市井之徒,还敢这般耍横?!”纪海愤怒的指着林河,大吼道。

在纪海心中,林河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

周围人听到纪海之言,纷纷看起了热闹。

“嘿嘿,这人疯了吧,敢和白公子争位子!”

“谁知道呢,这潇湘馆的门槛越来越低了,这种市井小民居然也能混进来。”

“得罪了这两个人,我怕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喽!”

“这种狂妄自大的小人,不揍他一顿是不会长记性的!”

……

林河眼冒寒光,冷冷的看着纪海,纪海心生寒意,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但嘴上并不示弱,刚想开口怒骂,白若辰突然拉住了他,打着哈哈道:“算了算了,本公子不和他一般计较。”

纪海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白若辰没和他解释什么。

林河刚才的眼神透出的那股杀气,他在建康是见过的。

他深深的看了林河一眼,转身就要走开。

几个马屁精忙道:“还是白公子大度啊,要是我绝对让他好看!”

纪海忙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白若辰,自己则吩咐伙计再加一张过来。

……

蓦然间,整个后厅突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高台之上。

林河定睛一望,只见水蓝色的薄纱内,一位穿着束腰淡紫色长裙,外罩绿色轻纱的女子,婷婷袅袅的拾级而上。

她柳腰纤细,身姿婀娜,青丝盘了个俏丽的花髻,上面用一根形如蝴蝶的碧玉簪扎起。女子面上蒙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如雾似幻的眼睛。羊脂般的耳垂上挂着两颗珍珠耳坠,衣袂飘飘,环佩叮咚,如仙子下凡。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随着她的莲步轻移!所有的呼吸都是一个频率!

她轻轻的坐到了红木软椅上,微微扫了一眼目眩神迷的客人们,柔柔一笑,道:“小女子慕晴,让各位客人久等了。”

软语呢喃,恍若幽谷清泉,令人闻之骨软肉酥!

少倾,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能见到慕小姐,就是等上一宿也值了!”

“是啊,是啊,等一月小生也愿意。”

“慕小姐果如瑶池仙子,仙子也!”

……

台下一片逢迎之声,台上的慕晴却神色淡淡,她盈盈一笑,道:“小女子当不得客人们如此称赞。”

慕晴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好像拥有一种特殊的穿透力,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众人很快就安静下来,慕晴满意的微点螓首,继续说道:“各位客人远道而来,小女子无以为报,今日就为大家献上一曲,聊表谢意。”

听到慕晴要弹奏琴曲,众人的表情更加激动了。

这天下谁人不知慕晴的琴仙子名号,据说其曾经在阁楼演奏一曲凤求凰,引得百鸟翔集。

现在听闻慕晴准备亲自演奏,也难怪众人如此激动了。

后厅里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期待的盯着高台之上,慕晴神情自若,轻抬素手,拨动琴弦

二十九 慕晴的问题

慕晴的青葱玉指轻拨琴弦,清脆如泉“叮——”地一声便响彻整个后厅,随后,轻扬的琴声悠然而起。

舒缓的前奏从慕晴的指间流泻而出,恰似涓涓细流淌过心涧,众人皆陶醉其中。

“这是《高山流水》?”林河心中从未听过,有人居然能把《高山流水》演绎的如此完美,林河像是感受到了俞伯牙初遇知音钟子期时的激荡之心。

前奏过后,琴曲陡然一转,慕晴的芊芊玉指突然快速拨动琴弦,时而波涛汹涌激昂高亢,时而流水丁冬婉转悠扬,一曲过后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后厅中寂静无声,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开口,似乎一开口,就会破坏这美妙绝伦的环境一般。

慕晴秋水般的明眸扫视了一眼台下,柔声道:“这曲《高山流水》,小女子献丑了。”

听到慕情的声音,后厅之中这才活络起来,一位年轻儒生站起身来,笑着拱手道:“慕晴小姐此曲恍若天籁,在下平生仅闻,难掩心中激荡,特此献诗一首。”

“昔日听曲不足夸,今日仙音动心遐。繁弦青琴凝丝竹,潇湘听尽江南葭。”

慕晴朱唇上挂着一抹微笑,微微点头道:“公子大才,小女子佩服。”

看到博到了美人一乐,台下的众人纷纷后悔,在场坐着的人大多都自负才情出众,此诗只能说一般,他们自忖都能做出来,却被此人占了先机,得了慕情的好感。

年轻儒生拱了拱手,得意的笑了笑,“慕晴小姐过誉了。”

看到台下众人跃跃欲试,似乎都要作诗的模样,慕晴却没有看他们,而是轻叹一声,道:“今日慕晴闲来无事,寻得一故事:有一对男女两家是世交,二人初次见面便一见钟情,女子送男子自己的手帕为定情信物,男子也回赠自己的折扇,二人誓言此生永不离弃。”

慕晴娓娓道来,声音宛转悠扬,但是林河却莫名其妙。

“这……这慕晴小姐的故事有何寓意?”林河不远处的那位年轻士子也是一脸疑惑。

一旁儒生低声回应道:“这是慕晴小姐的习惯,据说在出题之前,都要说一些事情,或是人间百态,或是志异杂谈。这些和之后的问题很有些关联,你还是认真听吧。”

年轻士子恍然大悟的点头称谢。

“后来,男子家道没落,上门求婚。女方父母百般阻挠,意在悔婚。而女子不惜以死相逼,最终带着丰厚的妆奁嫁给了男子。几年后,男子偶得丞相赏识。为了自己的前途,男子对丞相谎称自己未婚,并暗地一纸休书寄回家乡,抛弃了女子,娶了丞相的女儿。女子收到休书后,在男子送的折扇上画了一幅撕成两半的手帕,托人给男子送去。而后女子对家里人说丈夫遭遇山贼而亡,遂投井自尽。”

这是一个标准的负心汉抛妻故事,这种故事在晋代还是比较少见的,因此在场的众人都沉浸在故事悲情的氛围中,有的为女子的贞烈所震撼,有的为男子的作为而不齿。

“小女子看到这个故事后,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小女子才识浅薄,难以一吐为快。今日在此,就请诸位贵客以诗作答,已解小女子心中郁结。”

美人软语相求自然让客人们的荷尔蒙飙升。在场之人,或是怒斥男子负心汉,或是同情女子的遭遇。不过这些言语都没有引起台上慕情的任何回应。

一刻钟之后,后厅之中声音渐消,一位头戴金色束冠的锦衣公子,站起身来,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道:“本公子倒是有诗一首,可帮慕晴小姐舒结。”

高台之上,薄纱帘幕后的慕晴,似乎抬高了螓首。

众人这才恍若回神。

慕晴过去曾举办两次此类活动,一次是写赋,一次是道辞,此次看来是论诗了。

回过神来的客人,看到被人拨了头筹,皆是一副懊恼之色。

锦衣公子把折扇“唰”的一下打开,得意的笑了笑,念诗道:“昔有负心薄幸郎,得势抛妻真猖狂。贞洁烈女破折扇,无奈跳井心悲凉。”

一首诗念完,全场寂静!

众人看着摇着折扇的锦衣公子,皆面色古怪。甚至一位正在喝茶的客人,“噗”的一声把茶吐了一桌子。

这首诗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唯一的优点就是韵脚压对了。

“公子才思敏捷,妾身佩服。”慕晴言不由衷道:“可惜此诗和妾身的心情不太相符。”

锦衣公子收束折扇,木着脸坐了下来,似乎只是遗憾自己的诗没有契合慕晴的心意而已。

听到作诗,纪海歪过头,看向身旁的白若辰。

周围人皆把目光转了过来,好像白若辰不开口,其他人不敢开口一样。

白若辰被称为“书画双绝”,这诗上的造诣自然也是不低。

他微微沉吟了片刻,随即站起身来。

“白公子要作诗了!”

“快,快拿笔记下来!”

“今日没有白来啊,不仅听到了慕晴小姐的琴声,还能听到白公子的诗!”

……

众人面带期待之色。

纱帘后面的慕晴,也把杏眼好奇的投了过来。

“慕晴小姐,在下有诗呈上。”白若辰微微一笑,面带自信之色。

“哦?慕晴恭听公子大作。”慕晴轻声道。

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白若辰点了点头,开口道:

“伯也不可从,洁已殉古欢。信义苟不亏,生死如等闭。”

这是一首简单的五言绝句,主要是咏叹了此女子的贞烈,算是上乘之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符合此诗主题诗,白若辰的诗歌造诣确实非同一般。

众人拍手,一片叫好之声。

“太好了!完美的诠释了故事中女子的贞烈!”

“大作,大作!”

“不愧是书画双绝!”

……

待众人叫好声过去,高台之上的慕晴才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白若辰皱了皱眉头,不过最终没有说什么,坐了下来。

众人知道此诗没有让慕晴垂青,不由得惊讶的看着台上的慕晴,各自低声讨论,大抵是慕晴要求太高云云。

慕晴没有理会这些声音。

白若辰已经作完,台下众人便不再藏拙,都绞尽脑汁,时不时有人站起身来,一展胸中才学。

可惜时间太短,客人们作出的诗大多数都是些平庸之作,少有一些出众的,也只能得到慕晴“嗯”、“不错”的敷衍之声。

待到后厅之中无人再站起,端坐在红木椅上的慕晴,这才淡淡的说道:“客人们的佳作妾身已拜读,可是妾身心中的郁结仍旧难消。”

慕晴眼波流转,明眸中略带一丝失望,“今日妾身有些乏了,改日再聆听各位大作吧。”

一些有经验的客人对这种情况也算是早有预料,慕晴前两次举办这种宴会,无论写赋还是道辞,最后没有让任何人进了自己的闺房。

主要原因是慕晴的出题方式太过于刁钻,每次参与之前都信誓旦旦才子们,在会上很难作出契合主题的好作品,因此皆铩羽而归。

慕晴站起身来,轻纱下露出了她曼妙的身材。

看到慕晴要离开,众人失望之色尽显。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后厅的宁静。

“慕小姐,在下有诗奉上!”

林河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形如鹤立鸡群。

三十 初见

林河光洁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一双深邃锐利的黑眸,泛着迷人的色泽。剑眉星目,鼻正口方,英气逼人。皮肤虽然有些黑,但反而更让人觉得男儿气十足,所以林河一起身,便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卓尔不群。

慕晴顺着声音望去,眸光霎时被冻住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莲步。

“慕晴小姐,在下有诗两首。”林河拱了拱手。

“嗤,别又是贞洁烈女心悲凉……”看到林河这时冒出,纪海大声调侃,引起了全场一阵哄笑。

“瞧他那黑不溜秋的模样,也能写出什么好诗?”

“呵呵,在场这么多才华横溢的士子儒生都没得到慕晴小姐的认可,一个庄稼汉还在那装模作样,真是自不量力!”

“呸!这种人对慕晴小姐有想法,简直就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

台下众人因为没有得到慕晴的赏识早就心中不忿,林河这时出头自然招来一顿酸水。

白若辰更是冷眼旁观。

他还真不信,这人能创作出比他还好的诗!

林河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目光灼灼的望着高台之上,似乎要穿透那层帘幕一般。

慕晴犹豫了一下,随后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坐回红木雕椅之上,轻声道:“请公子吟来。”

林河单手负后,沉吟片刻,道:“慕小姐的故事中,女子的经历可以分为两段。第一段是初见男子时倾慕之心。我有一诗可表。”

“蹴罢秋千慵香帏,露浓花瘦薄衫湿。见客入门和羞走,倚门回首嗅青梅。”

这首诗是林河根据李清照点绛唇改的七言绝句,由于晋代还没有词牌名这个东西,所以林河费了一番功夫,算是勉强压住韵脚。

诗中描写了一位青涩少女见心仪男子上门时,那种想见却不敢见的羞涩表情。

一首诗念下来,后厅之中再无任何声音,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诗所勾勒出的美好景象之中,似乎眼前出现了一位“倚门回首嗅青梅”的少女,正娇羞的望着自己。

此诗语句通俗,但是胜在刻画细腻,契合主题。

众人震惊了。

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有如此才学!

“肯定是从哪抄来的!”纪海完全是一副见鬼了的模样,大声嚷嚷道。

众人目光疑惑的望了过来。

确实,他们也不太相信,这个穿戴如此普通的青年,能作出如此好诗!

林河笑眯眯地看着纪海道:“哦?你说我抄来的,那你能告诉我,这首诗是抄自哪本书籍?何人所作?”

“我……我……”纪海额头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硬着头皮强词夺理道:“谁知道你抄谁的!反正我是不信你能作出如此好诗!”

“那也请纪公子抄一首念来听听?”林河讥讽道。

“你……狗眼看人低!”纪海梗着脖子,满脸通红,低声骂了一句。

纱帘之后,慕晴沉声不语。

她才艺双绝,诗作中“秋千摇摇、香帏漫漫、浓露点点、瘦花嫣嫣、一袭薄衫”无不勾起她心中的几抹幽思。尤其是“见客入门和羞走,倚门回首嗅青梅。”以极为简练的语言将少女怕见又想见、想见又不敢见的微妙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更是让她顾影自怜,欲罢不能。

“公子果然才情斐然,妾身佩服万分。”

“慕小姐过誉。”林河拱了拱手,微笑道。

“我记得公子好像说,有两首诗……”慕晴悦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期待。

后厅客人们,皆把目光转了过来,盯着林河。

林河神情自若,说道:“这第二阶段经历是女子被男子抛弃,心如刀绞,伤心而绝。故第二首诗名为《伤绝》。”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静。

一片沉静!

人生若只如初见……

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后厅之中所有人都沉思不语。

少倾,门口传来侍女低低的抽噎之声。

没人责怪她打破了这份安静。

因为,就是在场一部分男客人,眼圈也是隐隐泛红。

“佳句……亘绝前人的佳句!”一位儒生喃喃自语。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若只如初见,女子不至于此,事不至此啊!”一位公子叹了一口气。

没人再怀疑林河是抄袭了,因为,这种千古名句,谁会舍得交给别人?

白若辰又深深的看了林河一眼,也没和纪海多说,旋即转身离开。

……

良久,慕晴回过神来,用丝绢轻轻沾了沾眼角的泪痕,和身边丫鬟点头示意了一下,又隔着帘子朝大厅欠了欠身后,径自离开。

丫鬟随后打开帘子,向林河行了个万福道:“这位公子,小姐请您到茶房叙话。”

众人一片愕然!

成了!

林河激动地嘴角微微一动。

第一个有资格进慕晴闺房的男人终于出现了,众人无不艳羡的望着他,竟然是那样心悦诚服。

毕竟他们自认写不出如此绝佳的诗句。

……

明月高悬天空,洒落的银辉流泻入阁楼,流淌入窗沿。

一位倾城佳人静坐窗边,紫色长裙罩住曼妙的身体,如玉般的面容美丽无暇。

月色照于佳人身上,恍若天宫嫦娥,正要飘然而去。

“小姐,客人带到了。”门外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

佳人从窗沿处回首,朱唇轻启:“进来吧。”

“是,小姐。”

木门应声而开,林河跟着侍女走进屋中,旋即环视着四周。

这是一间玲珑精致的闺房,满屋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道,轻轻一嗅,顿觉神清气爽。侧墙边是一座裹着粉黄帐幔的小床,在镂空雕文窗桕外吹来的微风下,轻轻摇曳。床右边是卷起的珠帘,下面的红木桌子上摆着一张清雅的古琴,古琴前站着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慕晴,林河心里还是压抑不住突突狂跳。他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了,可是真正能和此女相比的,绝无仅有。

其超然脱俗,不带半点凡尘的气质,仿若落入凡间的仙子一般,不可方物。

若不是自己亲耳听到沈青龙的门人议论,林河怎么也不能把慕晴和漕帮沈青龙那种人联系起来。

虽然沈青龙也算得上相貌堂堂,但终是一身油滑的江湖人物,和慕晴这个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道的女子怎么也搭不上边,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林河带着心中无限惋惜,进身作揖道:“在下林长庚,见过慕晴小姐。”

“林公子无须多礼,还请坐下叙话。”慕晴点了点头,接着对侍女道:“小离,给林公子沏茶。”

“是,小姐。”侍女小离恭敬称是。

须臾,茶水已上,慕晴坐在古琴前未曾转身,轻声问道:“不知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

林河端起茶杯,用茶盖荡了荡,茶叶残质飘向两旁,他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慕晴小姐似乎不愿与人交流。”

慕晴娥眉微挑,稍稍侧身:“林公子此话怎讲?”

林河把茶杯放了下来,看着慕晴背影:“其一,自在下进门之后,慕晴小姐都未曾转身正眼瞧在下一眼,疏远之意显见。其二嘛,我观小姐的柜子里明明放置着上好的明前龙井,却让在下喝着雨前龙井……”

林河没有说下去,但是其中意思也是很明显了。

慕晴丝毫没觉得尴尬,她转过身来,举袖掩嘴轻轻一笑,吹气若兰道:“看来确是小女子怠慢林公子了。”

“小离,给公子换一壶明前龙井。”

“不用了,在下对于茶并不讲究。”林河摆了摆手。

“哦?那林公子平日讲究些什么呢?不会只是读书写诗吧?”慕晴似乎不经意地追问。

林河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这是自然,就像慕晴小姐您,也不会只是弹琴吧?”

“我?”慕晴顿了一下,幽幽地说道:“可能就是弹琴吧。”

“哦?”林河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慕晴,转开话题道:“慕晴小姐,其实在下今日来这里是想和你做桩交易的。”

“交易,什么交易?”慕晴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冷冷道:“林公子请说。”

“慕晴小姐,在下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林河直言。

“向我了解?”慕晴皱皱眉头:“条件呢?”

“我教姑娘一首曲子。”林河平静地说。

“什么?教我曲子?”慕晴心中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绝不是慕晴自负,放眼现在,这天下还真没有她不会弹的琴曲。而眼前这个人却说要教她琴曲!

虽然如此,慕晴还是礼节性的问了一句,只不过表情略显漫不经心:“公子有何琴曲?”

林河似乎看出了慕晴的心思,他星眸清亮,微微一笑,自信道:“《广陵散》!”

“什么!?”

慕晴瞪大了眼睛。

三十一 广陵散

“《广陵散》!”

一向淡然自若的慕晴,蓦地杏眼圆睁,张大嘴巴。

从记忆起就琴不离手的慕晴,怎能不知道《广陵散》?

此琴曲是嵇康成名之作,据说当年嵇康夜宿月华亭,夜不能寝,遂起坐抚琴,琴声美妙,打动了一位老者,老者现身赠其《广陵散》,并嘱咐他不得传于外人。

后嵇康为司马昭所害,死前毫不畏惧,对早已是悲痛欲绝的琴士袁孝尼说:“知道你一直想学《广陵散》,可是我答应那位授此曲予我的老者,今生今世都不能将此曲传授他人。君子重承诺,呜呼,《广陵散》于今绝矣!”就这样,《广陵散》从此成为绝唱,也成为所有琴师心中的圣曲。

“你有《广陵散》?”慕晴难以置信。

林河含笑点头。

《广陵散》在明朝的《神秘曲谱》中有所记载,来历已经不可考证,但是曲谱确实是真实的。

《广陵散》对一名琴师来说,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一回闻”。即便慕晴再怎么超然脱俗,都无法拒绝这个条件。

慕晴的玉手无意识的搅在一起,蛾眉时蹙时舒。终于,她抬头凝视着林河,银牙轻咬,轻声道:“不知林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林河直起身,正色道:“我想了解一些关于沈青龙的事情。”

沈青龙?慕晴愣了一下,眉头微锁,沉吟了片刻,这才道:“公子说的可是漕帮帮主沈青龙?”

“正是。”看到慕晴稍作迟疑,林河更加断定她和这个沈青龙确有关联,于是拍着胸脯保证道:“请慕小姐放心,今日在下听闻之事,绝不会传入他人之耳!”

慕晴有些莫名其妙,想打听沈青龙何须问她,这钱塘街上随便一问一个人都不比她知道的少,竟然还拿《广陵散》作为条件。而林河的这幅表情,又确实不像是开玩笑。

慕晴哪里想到,林河听到沈青龙门人的那番对话。

“林公子,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女子和沈帮主并不认识,就算知道他一些事情,也是随处可以打听到的那种消息。”慕晴皱着眉头道。

不认识?林河看到慕晴的神情,不似说谎,心中不免也疑惑起来。

想到了那天在沈府偷听的话,林河摸了摸下巴,问道:“慕小姐,难道你们潇湘馆还有其他叫“慕晴”——或音近名字的人吗?”

“这个我也不太知晓,我可以帮你去问问云妈。”慕晴摇了摇头,然后吩咐侍女小离。

不一会儿,那位林河在门口见到的老鸨,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慕姑娘,您找我?”老鸨神情恭敬地看着慕晴,这让林河有些诧异,不过面上他却不动声色。

“云妈请坐,是这位林公子有事问你。”慕晴指着坐在桌子旁的林河。

林河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老鸨听后,似乎思索了一会,答道:“潇湘馆中确实有一位叫木青的女子,怎么,林公子认识?”

不待林河回答,老鸨接着言道:“只是,她昨日已经被漕帮的沈帮主赎身了。”

“赎身了?”

老鸨点了点头,“沈帮主包养木青姑娘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但是从未没有提及帮她赎身。昨天中午,沈府的管家突然来到了潇湘馆,直接出了大价钱把木青给赎走了。”

林河昨天上午自己刚刚造访沈府,看来自己前脚刚走,沈青龙后脚就做了安排。

这老狐狸还真是滴水不漏!林河心中言道。

“客官,您还有事吗?”老鸨看着陷入沉思的林河,不由得问道。

林河摇了摇头,拱手称谢道:“多谢云妈。”

“公子客气了。”老鸨摆了摆手,然后对着慕晴微微欠身,便离开了房间。

慕晴看着呆坐在桌旁的林河,心中好气又好笑,言道:“林公子,看来你是找错人了。”

林河回过神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在下……能见到慕晴小姐,在下就不枉此行了啊。”

“不过,在下言而有信,愿把《广陵散》交给慕晴小姐。”

听到林河这话,慕晴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照理说,自己没有帮到林河什么忙,所谓是无功不受禄,就不应该收下林河这份重礼。可这毕竟是《广陵散》呐!天下琴师梦寐以求的《广陵散》!错过了就会抱憾终身的《广陵散》!慕晴当然不想错过。

林河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笑着道:“慕晴小姐不必客气,《广陵散》在我这里也只是明珠暗投。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我把这《广陵散》赠予小姐,也算是给它找了个好归宿。”

慕晴听后,螓首微颔,道:“林公子,那小女子算欠下公子一个人情,日后必会报答。”

林河不置可否。

慕晴把纸笔取来,林河尴尬的一笑:“慕晴小姐,在下不识琴谱,只会弹奏。”

林河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他只会现代简谱,对古代“宫商角徵羽”根本不懂。

“哦?公子也会抚琴?”慕晴来了兴趣。

“略知一二而已,和慕晴小姐的琴艺天壤之别。”

慕晴看了看窗台前的古琴。

这琴名为“青阑”,是慕晴请了著名匠师鲁阳子所制。青阑是慕晴的极为珍爱之物,除了自己,慕晴根本不给其他人触碰。

可是,现在是《广陵散》,慕晴不得不破这个例了。

“公子请上座!”

林河站起身来,信步走到古琴前,看着色泽明亮的青阑,不由得赞叹道:“好琴!”

“公子识得这琴?”

林河颔首,微笑道:“此琴的琴体是疏松的桐木,这种桐木大概生长百年,才会疏松到如此程度,琴弦的材料是韧性完整的牛筋,看这牛筋的完整性,解牛之人应该具有极为精湛的解牛技巧。加之这琴弦之间的极致的松紧性和精准的尺寸,不出意外的话,制琴之人也是一位大师。所以,此琴的价值,恐怕无法估量。”

“如此名琴,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慕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道:“此琴名为青阑。”

青阑。

林河再次看了一眼青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把手放在琴弦之上。

已是多年年没有触碰古琴,林河也丝毫没有丝毫生涩之感,他嘴角微微上扬,手指灵活撩动琴弦,刹那间,琴音乍起,恍若天籁。

时而如泣如诉,仿佛在同情主人公聂政悲惨的命运。时而慷慨激昂,恍若看见了聂政单枪匹马,持刀厮杀!时而琴声嘈嘈切切,戈矛纵横!

林河面色冷峻,全身散发着浓重的杀气,他快速交叠的双手只剩下了阵阵幻影,“叮——”一声清脆的琴鸣声,琴弦嗡鸣阵阵,高潮戛然而止,直至到达了整首琴曲的顶峰!

余音不绝,仿若绕梁。

林河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尤其是高潮部分,他往手掌脉络处灌输了内力,使拨弦的手指更加圆润如意,直让人听得冰炭交加,升天坠地!

琴音过后半晌,慕晴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广陵散》果然名不虚传,纷披灿烂,戈矛纵横,难怪嵇康如此钟爱于它。”

说话间,慕晴又抬起头,看了看林河,称赞道:“林公子琴艺出众,小女子佩服。”

林河连忙摆手道:“慕晴小姐谬赞了,和小姐比起来,如同萤火之光而已。”

林河倒也没谦虚太多,他的琴艺比慕晴差了不少,只是林河的气质完美的契合了这首琴曲而已。

慕晴眼光闪烁了一下,她可是注意了林河弹琴之时的气质,如若没有经历过战场,很难孕育出这种杀伐之气。

“慕晴小姐,在下弹奏一遍,你能记下吗?”林河的话打断了慕晴的思绪。

慕晴点头,“大概记下了,只是有几处还需要林公子指点。在前奏的第三阙……”

三十二 夜袭

夜半时分,月黑风高。

无边的黑夜仿佛要吞噬一切,钱塘县衙的大牢更深人静,时不时可以听到外边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两名狱卒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倚靠在斑驳的牢门处打盹,挂在两边墙上的油灯明灭不定。忽明忽暗的灯光将狱卒的身影时大时小,忽远忽近地投映在地上,仿佛张牙舞爪的幽灵一般。

夜幕之中,突然出现了三个诡异的黑影,他们穿着黑色夜行衣,身形如燕,脚下生风,不停穿梭于各种建筑物之上。

轻巧的跳到大牢的城墙上之后,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为首的中间那人眼露寒光,冷冷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外两人微微点头,从袖口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飞身飘下城墙,悄无声息的落到了两名狱卒的身后,猝不及防地划开了狱卒的脖颈。

狱卒没来得及哼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脖颈喷溅而出的鲜血,便瘫倒在地,一命呜呼。

一切都是那么神不知,鬼不觉。

三名杀手躲在门侧,伸手敲了敲死牢的大门。

“格老子的,敲个屁啊!张意,李全,换岗时间还没到呢!”里面传来了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随后脚步由远及近,来到了门前。

大门“吱哑”而开,露出一条只能容一人的缝隙,随即探出一个脑袋。

“张……”

黑衣人身形一晃,手腕猛然发力,一把匕首便直直的插入了这个狱卒的脖颈!

“有……”

狱卒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从喉咙里发出生命中最后的预警。可惜此时他的喉咙已被割断,没有人能听见。

为首的杀手挥了挥手,三人从缝隙中猫腰鱼贯而入。

死牢内门只有下四个狱卒当班,此刻都趴在一张桌子上打盹,三名杀手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干掉了这几个人。

几名还没有睡着的犯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胆战心惊,连忙趴在地上不敢作声,不过那瑟瑟发抖的身体怎么也遮掩不住。

一杀手拿起牢中的钥匙,径直向死牢走去。

死牢中有的是穷凶极恶之徒,看到黑衣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各个状若疯狂的冲向牢门,嘴中大喊:“朋友,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几名杀手丝毫不予理会他们,径直往里走。在一件牢房门前停住了脚步,拿出钥匙打开牢门。

囚犯的呼救声早已惊醒了吴兴,他睁大眼睛,看着走进牢房的黑衣人,惊喜道:“是侯爷派你们来的吧!”

黑衣杀手不言不语,藏在面罩下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手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径直刺入吴兴的胸口!

“侯……爷,你……好狠......老子为你……坏事……做……”吴兴怒目圆睁,张口断断续续的没有说完,就已倒地气绝身亡。

……

深夜子时,孤月高悬,万籁俱寂,只有几只春虫躲在花丛中偷偷的鸣叫。

钱塘县衙后院,一盏明灯在卧房中若隐若现。于化文正披着外衣,在油灯下批阅公文。

由于钱塘县遗留的政务颇多,所以于化文不得不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忙得不可开交。

“老爷,县衙功曹史庞大人到访,说有要事求见。”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大晚上有要事?于化文疑惑的皱了皱眉头,随即放下毛笔,穿好衣服,走出卧房,道:“快带我过去。”

庞泰在前厅焦急的来回踱步,看到于化文出现,连忙走上前来,拱手道:“大人,出事啦!”

于化文知道,庞泰深夜禀报,事情一定不小。急忙道:“究竟何事?庞大人快快说来!”

“有人夜袭县衙大牢!七名狱卒和一位犯人被杀!”庞泰喘息未定道。

“什么!”于化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个犯人被杀?”

“吴兴,侯府管家吴兴!”

“贼人呢?”

“贼人作案后全部逃离!”

“快,带我过去!”

“是,大人!”

……

林河指点慕晴把《广陵散》记谱完毕,已经接近子时。他朝着慕晴拱手道:“慕晴小姐,时候不早,在下就此告辞了。”

慕晴这才注意到窗外的明月高挂空中,已然是午夜时分。

“林公子,现在是宵禁时间,如若不嫌弃,我可让云妈安排你在此住下。”慕晴挽了挽鬓角处被晚风吹散的一缕秀发,淡淡的说道。

“不必麻烦,在下家就在附近。”林河摆了摆手。

慕晴也不再强留,吩咐小离把林河送出潇湘馆。

潇湘馆中,客人大多已经离去,大厅里只有几名下人正在收拾果盘茶具。

林河钻入夜幕之中,踏月而去。

站在暖阁内的慕晴,眼光闪烁了一下,低声呼唤道:“小离。”

“小姐。”门口的小离走进的房间内,恭敬道。

“你让莫堂主调查一下这位林公子的来历。”慕晴声音清冷,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

只见小离应了一声:“是。”走到窗口,飞身而出!

……

县衙大门敞开,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衙役,把方圆几十丈都照的灯火通明。

难道出事了?林河皱了皱眉头,大步走向县衙门口处。

门口的捕头很快便发现了林河,连忙迎了上来,拱手道:“林大人,县令大人让您回来后即刻赶往县衙大牢!”

“出了什么事情?”

“据说是大牢当班的狱卒悉数被杀,还死了一个犯人。”

谁这么大胆?林河听后,心中震惊不已,也不和捕头客套了,提劲灌足,向大牢奔去。

林河到达大牢时,刚巧看见于化文和庞泰二人。

他急忙拱手道:“于大人,庞大人。”

“林大人,你来得正好。”庞泰拉住林河。

“长庚,今日查访可有什么发现?”于化文问道。

林河摊了摊手,摇头道:“大人,沈青龙已经在昨日就把那女子给赎回去了。”

于化文皱了皱眉头,道:“如此急于行事,足以说明了此中一定有问题!”

“大人所言极是。”林河点头道。

“算了,此事暂且放下,咱们先查看这夜袭牢房的现场。”于化文急步走进牢房。

庞泰和林河连忙跟上。

三十三 死囚犯

大牢外已经站满了戒备森严的衙役,于化文眼光扫过,牢门边两个身亡的狱卒,双眼圆瞪,地上满是鲜血。

于化文皱了皱眉头,问道:“仵作呢!仵作怎么还没有过来!”

“大人,仵作住在钱塘县外的村落,属下已经派人告知了,只是路途遥远,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庞泰在一旁,连忙拱手道。

“大人,我去看看吧。”林河躬身向于化文请示道。于化文微微点了下头,林河随即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两人脖颈处的伤口。

沉吟了片刻,林河站起身来,禀报道:“大人,伤口皆是一击毙命,根据这两位狱卒倒地的位置和伤口来看,应该是有两个贼人,从背后突然袭击,用匕首划破了他们的喉咙。”

庞泰诧异的看着林河,“林大人是如何得知是两个贼人,而且凶器是匕首呢?”

于化文也抬头看着林河,等着他的解释。

林河接着道:“判断两个贼人的道理很简单,这伤口一击致命,如果是一位狱卒被杀,另一位就在身旁,不可能发现不了。但是他们二人连别在身上的腰刀都没有拔出来,如若只有一个贼人,这不合常理,所以应该是两个贼人同一时间出手行凶。”

于化文和庞泰连连点头。

林河接着道:“至于凶器,匕首短小,易于发力,所以匕刃覆盖长度小,且受力足。观此二人伤口窄小却极深,如若不出意外,凶器应该就是匕首了。”

“林大人所言甚是,在下佩服,佩服!”庞泰微笑着恭维道。

于化文轻轻点头,随后问道:“长庚,依你你看,这贼人是什么来历?”

林河想了想,说道:“来历看不出来,但是有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应该是专业杀手所为。”

于化文点了点头,刚想说话,牢头急匆匆跑过来,躬身道:“县令大人!”

“嗯。我且问你,昨夜大牢何人当值?”于化文问道。

“回大人,门禁是张意和李全,内牢是张长顺、王大鹏、赵宝和万清波四人。”牢头嗫嚅道。

“内牢四人竟没有一人得以鸣锣告警?”于化文蓦地走进了两步,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确实如此……大人。”牢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前面带路!”

三人跟着牢头走到了看管吴兴的牢房,只见已经死去多时的吴兴趴在地上,身边一摊血迹。

林河上前把吴兴的尸体翻了过来,查看了他胸口的伤口,对于化文道:“大人,仍然是匕首一击致命。”

于化文沉默了一会儿,问到旁边的牢头:“吴兴之前可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回大人,小人……小人不曾发现。”牢头紧张的回应道。

于化文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青天大老爷!”

一声高呼传来。

于化文定睛一望,发声的是一位被锁在牢中的死囚犯,他的白色囚服满是污渍,乱蓬蓬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上。

见于化文朝他看来,急忙用手把头发捋了捋,脸上像罩了一张脏兮兮的面具,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大老爷,我知道!”这位死囚犯又重复了一遍。

“哦?你且说来听听。”于化文淡淡道。

“大老爷,小人......可以说,不过......我......我有一个条件!”死囚犯结结巴巴道。

“放肆!竟敢跟老爷谈条件!”牢头大声呵斥道。

于化文朝牢头摆了摆手,随后问道:“你有什么条件,且说来听听。”

“小人请老爷能够放我出去一年,一年之后,我自会回来引颈受戮!”死囚犯扶着地板,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听到这个奇怪的条件,在场之人无不面露古怪之色。

庞泰嘲讽的看了此人一眼,嗤笑道:“放你一年,你还能回来?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

其他人皆不说话,不过心中都认可了庞泰之言。

于化文双手负后,这个条件勾起了他的好奇。于是问身旁的牢头:“他所犯何事关在这里?”

“大人,此人名为孙涂,是年后落网的水匪。已由前任钱大人亲自审定,只等秋后问斩。”牢头拱手回应道。

于化文走上前来,盯着他道:“孙涂,你为何提出如此条件?“

”望大老爷能成全小人!一年后,纵是千刀万剐,小人绝无怨言。“孙涂低着头,只是哀求,并不回答于化文的问题。

于化文斥道:“孙涂,你如有隐情,自当如实告知本官,若是想以此来要挟本官,那就你打错了算盘,本官下次见到你,恐怕就是在刑场了!”

孙涂稀疏的眉毛不停的抖动,鼻梁之上的三条横纹长时间皱在一起,他的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面色十分凄楚道:“小人万死也不敢要挟老爷。”

“我,我可以说,但、但......”孙涂眼睛不安地望着庞泰等人。

于化文自是会意,对左右下属道:“你们且退下吧!”

众人一脸怒色,随后拱手告退。

待到众人退出,孙涂这才走到牢门铁栅,低声道:“老爷,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老爷为我作主!。”

于化文挑了挑眉头,并不表态。

孙涂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大人,钱塘上一任县令钱大洪,漕帮帮主沈青龙,钱塘水匪头目甄四,他们三人在十八年前都曾是水匪!”

“什么?”于化文差点没跳起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两目如炬紧紧的逼视他,“沈青龙和钱大洪曾是水匪?你如何得知?”

要说沈青龙倒还罢了,但这钱大洪乃是堂堂大晋七品县令,如果他过去曾经是打家劫舍的水匪,那么如何能得郡里举荐?这要牵出多少事端?

孙涂满脸悲戚,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目光。

于化文没有打扰他,双手负后,静静等待。

沉默了一会,孙涂终于说道:“二十年前,小人是江北一个颇为富裕的商人,因北方动乱,小人遂举家南迁。”

“没成想船刚行至钱塘境内,就遇到了一股穷凶极恶的水匪,他们不光劫走所有财物,为首三名恶贼不顾众人苦苦哀求,下令杀了满船乘客,其中就有我一家十一口人!”孙涂强忍悲痛,字字吐血。

“为首三名恶贼,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孙涂握紧的双拳,眉头紧锁,咬牙切齿,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小人跳江侥幸逃脱了一命,流落至这钱塘,我到处打听三人的消息,终于得知当日贼首就是钱大洪,沈青龙和甄四!”

“五年之后,甄四偷偷的招募水匪,小人便趁机加入。苦苦等待十三年,我当上了水寨中一名舵头。”

“那天,我终于等来了一个手刃仇人机会!贼首甄四夜醉起解,恰被我巡夜遇上,我假装扶他入室就寝,抽出刀来就要下手!”

三十四 秘密

说到这里,孙涂突然浑身颤抖,头重重的撞击着栅栏。

“可惜,可惜天不助我!”

“我被突然造访的钱大洪给发现了!但是钱大洪当时并没有揭穿我,事后以此要挟,让我帮他去偷甄四藏在暗室里的一份密函。”

“我假装答应,一再敷衍。”

就在这次年后临江郡组织的剿匪行动中,我被钱大洪抓了起来。”

“他对我百般拷打,逼我答应,并限期一月内帮他偷出密函。”

“我眼看已是报仇无望,哪肯再帮仇人做事?所以宁死不从,钱大洪就将我判了死刑,押在这里。”

于化文听到这一番波折,沉默少许,皱眉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就算我想信,怎么也得有个凭证啊?”

孙涂摇头道:“大人,非是小人不给你证据,而是这三人的来往实在是非常谨慎,遇事只是深夜面谈,从来没用过书信来往。”

“但是,大人,我知道水匪的几处窝点。”

于化文眼前一亮,这水匪是钱塘县乃至临江郡的第一大患,如若能连根拔除去水匪,也是大功一件了。

“很好,如果你提供的讯息能有助剿匪,本县自会记你一功!”于化文正色道。

孙涂沉声道:“大人,这主寨位于钱塘江深处的一座高地,三面环水,一面背靠绝壁,易守难攻。加上甄四多年的经营,已是固若金汤,如若强攻,恐怕会死伤惨重。”

“怎么会这样?”于化文眉头蹙到了一起,语气里似是充满着不可思议。

孙涂冷笑一声,“大人,这钱塘的县令钱大洪,可是和水匪穿一条裤子,没等官兵打来,早都化整为零逃到他处。”

“吃朝廷俸禄,行强盗事端,果真如此,这个钱大洪死不足惜啊!”于化文脸色难看,怒斥一声。

“死不足惜?”孙涂诧异的看了看于化文,“大人,你这是何意?”

“钱大洪前些日子死在了码头。”于化文也不瞒他。

“什么!钱大洪死了!”孙涂惊愕不已,突然大笑道:“哈哈,这畜生!死的好啊!死的好啊,哈哈......”

“爹,娘,小娟……有人帮你们报仇了!”

孙涂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像是犯了魔障一样。

于化文知道他是压抑太久,发泄情绪而已,没有管他。

大概过了半刻钟时间,孙涂终于恢复常态,他来到于化文面前,紧紧的抓住牢门上的铁栅栏,死死的盯着他,急迫的说道:“大人,你放我出去,我可以到时候里应外合,一定能杀死甄老四!”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于化文暗自点头。

看孙涂的模样,应该不是撒谎,自己可以试试。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孙涂,你这个提议,本县可以答应。”于化文还没等孙涂开口,他又继续说道:“但是,现在我不可能派兵去剿匪。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为什么?”孙涂不解的问道。

“因为现在还没有抓到沈青龙通匪的证据。拿不住沈青龙,剿匪恐怕还是徒劳无功。要想一击而溃,就必须先斩断甄四所有的眼线耳目。”

“只要大人真的剿匪,孙涂自当肝脑涂地,我已经等了十几年,如何在乎多再等几时!”孙涂满怀悲怆道。

“所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在这之前,你必须不动声色谨慎行事,暗中查寻沈青龙的证据。只待时机成熟,再里应外合,一网打尽!”于化文捋了捋胡须,接着说道:“还有,我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把你放出去,等几日,吴兴的事情平息过去,我自有安排。”

孙涂点了点头,仍不放心道:“大人,钱大洪主政钱塘多年,县衙之内很可能有甄四或者沈青龙的人,你……你要小心。”

于化文面色凝重了几分,微微颔首,没有答话。

两人聊天结束,于化文把众人叫了进来,问到牢中的孙涂:“说吧,亥时到子时之间,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涂没有再隐瞒,道:“大人,小人当时在睡觉,被隔壁开牢门的声音惊醒,睁眼之后便看到一个全身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正走进吴兴的牢房中。”

“我记得吴兴一开始很兴奋,说‘是侯爷派你们来救我的吧’之类的话,后来黑衣人从袖口中掏出匕首,直接杀死了吴兴,吴兴临死前说了几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小人没有听清楚。”

于化文皱了皱眉头。

听了孙涂的话,庞泰怒道:“大人,这明显是赵广才派人来杀人灭口的!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应该现在就派人把他抓起来!”

于化文暼了他一眼,反问道:“抓谁?抓临江侯?凭证呢?吴兴已死,刺客悉数而逃,仅凭一个同监死囚的片面证言就去抓一个县侯?亏你为政多年!”

庞泰一阵脸红,不敢再言。

“庞泰,待仵作勘验后,你派人把尸体收敛起来。长庚,你跟我来。”于化文吩咐完毕转身往外就走。

“是,大人。”庞泰和林河同时拱手道。

……

于化文和林河二人向县衙走去,几名差人跟随身后。

夜,仍是一片静寂,一弯新月如同银钩,不知何时已悄然挂在天空,把无限清辉洒向人间,笼罩着钱塘的大街小巷,一切都是那样的静谧。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走着,好像谁也不想打破这份安详。但林河知道,于化文有话。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走在前方的于化文就出声了:“长庚,你知道我最初为官的目的是什么吗?”

对于于化文的问题,林河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于化文摇了摇头。

“廉洁奉公,惩恶扬善?”

于化文仍旧摇头,看到林河还要开口,他笑着道:“好了,别猜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高风亮节,我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能有一口安稳的饭吃罢了。”

林河有些惊讶。

于化文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没什么好吃惊的,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大多数为官之人,最初就是这个务实的想法而已,只是做着做着,就不同了。”

“有人选择了欺压良善,鱼肉乡里,大肆敛财;有人选择了欺上瞒下,溜须拍马,谋求上位;有人选择了以民为天,造福乡梓,大公无私。”

“大人一定是选择了第三种。”林河道。

于化文看了他一眼,哈哈一笑,“你什么时候变成庞泰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不过当官之后,看到百姓疾苦,想到过去的日子,自然会感同身受,所以,这一切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水到渠成,为百姓献一些绵薄之力而已。”

明月之下,于化文的深沉的眼眸散发出明亮的光泽,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回荡在幽静的夜空,萦绕在林河的心头。

于化文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惜,我朝现时大部分官员,只为一己私利,不问百姓疾苦,于今好多地方已是民生凋敝,乞哀告怜,盗贼四起。而北方大乱,天下纷争,我大晋已是危如累卵。”

林河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于化文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和自己说这些,于是轻声问道:“大人,是不是那孙涂和您说了什么?”

于化文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沉重的点了点头:“上任县令钱大洪,和漕帮帮主沈青龙,钱塘水匪甄四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祸害一方。”

“什么!?”

三十五 明堂

“钱大洪身为一县之尊,居然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事!”林河双目圆瞪,剑眉竖起,怒不可遏。

“还有比这更令你想不到的——”于化文顿了一下,没有卖关子,继续道:“这钱大洪在十八年前,曾和甄四、沈青龙他们一样,都是一名穷凶极恶的钱塘水匪头目!”

林河觉得,今天听到的奇事简直比过去加起来的都要多,堂堂七品县令,曾经居然是一个杀人越货的水匪?

“大人,这......这怎么可能?是那孙涂告诉你的?”

于化文不置可否,将孙涂的话简单扼要地讲了一遍。

林河浓密的剑眉的蹙到了一起,眉宇之间,三道竖纹若隐若现。

“大人,原来只道这沈青龙通匪,哪曾想到他居然就是贼匪!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呢?”

于化文语重心沉地说道:“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暂时不能动沈青龙和甄四他们。过几日,你把大牢里的几名贼寇押到外面游街示众,届时安排个机会让孙涂逃脱。记住,追拿中要让他吃点苦头,但不能伤筋动骨。”

林河立即明白于化文的意思,连忙道:“大人所虑周详,属下明日就做安排。”

“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于化文摆了摆手,接着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侦办刺杀吴兴之案。”

林河低着头,“嗯”了一声,“大人,我们前日刚刚说过要审讯吴兴,今日他就被刺死在牢房中,此事应该和临江侯府脱不了关系。”

于化文停住了脚步,站在一处空旷的地方,捋着下巴的三寸胡须,道:“吴兴这一死,临江侯是受益最多的那个,确实他的嫌疑最大,可以先沿着这个思路追查。”

林河摸了摸下巴,凑到于化文的耳边,低声道:“大人,明夜我潜入临江侯府探一探,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于化文点点头,关切道:“长庚,这临江侯府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毕竟是侯门深似海,一帮恶奴看家护院,你务必要小心行事,如有异常立即退出,切不可轻率冒进……”

“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林河知道于化文是担心他的安全,心中微微一暖。

于化文轻轻拍了拍林河的肩头“嗯”了一声。

……

通往钱塘的官道上,挑担推车的小贩、驾着马车的商贾,牵牛赶羊的农夫,闲散逛街的市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官道的尽头,远远的奔来两匹枣红色骏马,一阵风驰电掣,刹那间便出现于众人之间。

“唏律律——”马上之人拽住缰绳,骏马前蹄跃起,发出一阵嘶鸣。

这两人都穿着骑马的劲装,身后背着一把用黑布包起来的宽剑。其中一位白衣女子,她大概十八、九岁,模样俊俏,肤若凝脂,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樱桃小嘴,额头上的一对柳眉微蹙,粉面含威,英姿飒爽。

另一位男子一身黑绸,面如冠玉,身躯凛凛,玉树临风。他看到前边白衣女子陡然拉住疾驰的骏马,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开口问道:“师妹,为何停马?”

白衣女子回身应道:“虎师兄,此地人多,如马速过快,难免会冲撞了行人。何况钱塘县城已经近在咫尺,不急于这一时之间。”

黑衣男子点头,道:“师妹所言极是。”

两人一前一后骑马慢行了一会儿,黑衣男子策马赶上,开口道:“师妹,你说这一次只不过死了一个七品县令,为何还要派出我们明堂之人?”

白衣女子答道:“七品县令也不是小官了。何况是朗朗乾坤,目无王法,杀官抛尸,无所忌惮,这置朝廷脸面于何顾?如若查不出凶手,朝廷的威严何在,若贼人纷纷效仿,为官者人人自危,怎么能安心治邦安民?”

“也是。”黑衣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一会儿,就赶到了钱塘县城中。

女子翻身下马,对着男子说道:“虎师兄,咱们先找一家客栈住下。”

“不去钱塘县衙吗?”男子又是一愣。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县衙内人多眼杂,我们暂时不宜露面,待先做些外围调查再说。”

两人寻了一家客栈,收拾好东西之后,白衣女子走出自己的客房,对黑衣男子道:“虎师兄,我一会要去崇绮书院拜访颖岚公主殿下,你去吗?”

颖岚公主私自外出求学的事情,在建康的士族圈中已经属于公开的秘密了,不过作为公主的亲生母亲,崇德太后都没有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多嘴,最多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到师妹这话,黑衣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皱了皱眉头道:““师妹和公主私交甚好,前去拜访自是应当。可公主殿下在此地是隐身求学,我就不便去打扰她了。否则若是公主怪罪下来,我恐怕又得挨一顿训斥了。”

想到颖岚那喜怒无常的性格,黑衣男子不由得伸伸舌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上午辰时,阳光明媚,钱塘县城中,赶集之人摩肩接踵,到处都是车水马龙,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

白衣女子走出客栈,看了看四周,随即进入了街道,瞬间消失在人流之中。

一刻钟后,一间摆满字画的古玩店中,出现了白衣女子的身影。

古玩店的老板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拱手道:“姑娘想要些什么?”

“我想要天境龙瓶。”白衣女子淡淡的回答。

老板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姑娘需要几寸?”

“九尺九寸。”

“龙瓶上有什么?”

“三尺黄龙,北斗七星,紫薇冲天。”

老板急忙伸头向店门口看了看,回身道:“姑娘里面请,请随我来。”

说完,向小二使了个眼色道:“在这照顾好生意!”说完,带着白衣女子向后堂走去。

白衣女子紧随其后进入后堂偏厅,来到一处木板墙之处。老板看了看四周,按了按木墙上一个地方,一块木板登时弹开。

老板拱手低声道:“大人请自便,下面自有人接应。”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快步走进暗道之中。

木板“啪”的一声合了上去,像是从未开启一样。

三十六 内府

暗道往下是一道石板阶梯,阶梯两旁的石墙上交错挂着几盏明亮的油灯,把整个暗道照得通明。

白衣女子只扫视了一周,便拾级而下。

大概往右转了三次,便下到了石板阶梯的尽头。一块宽敞的大厅映入女子眼帘,大厅地面上铺着一层波斯羊毛地毯,四周桌椅条案一应俱全。上首的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三个人,正围起来低声交谈,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蓦然看见阶梯上下来一个陌生人,三人连忙转过身去,“嚯”的一下全部站了起来,坐在主位的一位身着儒衫,留着黑色胡须的中年人,走上前来,警惕的问道:“什么人?!”

白衣女子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扔到了此人的手中。

中年人伸手接住令牌,仔细看了看。

这是一块铜制令牌,四周鎏金,正面雕刻着两条翻飞的五爪金龙,金龙中间龙爪下刻着一个“内”字。反面是祥云图案,只在正中间赫然刻着一个“天”字。

中年人查验过后,连忙跪下叩首道:“属下临江郡郡丞王申,拜见大人!”

后面二人反应丝毫不慢,连忙紧跟王申后面,跪拜下来:“属下临江郡都尉曹青,拜见大人!”

“属下临江郡督贼曹庾冉相,拜见大人!”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起身的手势道:“各位大人请起,我叫秦晗虞。”

“谢秦大人。”三人拱手称谢,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王申恭敬地用双手将令牌递还过去,秦晗虞接过收好,随即问道:“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几位大人都已经知晓了吧。”

“业已知晓,只是……”王申欲言又止。

“嗯?”秦晗虞娥眉微皱,发出了个鼻音,听起来颇有威严。

王申面色苍白,额头渗出了几滴冷汗,急忙又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诚惶诚恐道:“下官办事不力,有负太后娘娘重托,请……请大人降罪!”

“请大人降罪!”后面二人脸色也变了,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秦晗虞轻轻踱到东首檀木椅边坐了下来。她粉面寒霜,神情冷峻,不怒自威。冷冰冰的问道:“降罪?好,那你们就给我说说罪在何处呀?”

王申连忙转身面对秦晗虞,诚惶诚恐道:“下官历经三年没有完成任务,有负太后娘娘重托!”

曹青和庾冉相连忙附和。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没有明白!”秦晗虞摇了摇头,冷哼一声,直视三人,目光如炬道:“记住,太后娘娘只是暂理内司而已,你们效忠的对象永远是皇上!”

王申三人,连连磕头,“下官愚钝,谨遵大人教诲。”

“起来吧,告诉我这你们都查到了什么。”秦晗虞端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

三人爬了起来,王申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三年前,我曾经派出人手潜伏在临江侯府,暗中调查临江侯和CD王来往的事情。”

“经过一番苦查,我们终于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临江侯与CD王通过一个商队往来互通密信。”

“可惜这二人实在是异常谨慎,每一次看过书信之后,直接烧毁,从不留下半点证据。”

“所以上月我们决定在路上伏击这个商队,以截获密信。”说到这,王申定了定神,面容有些不安,“说来惭愧,下官在商队的必经之路上设好埋伏,可是一直等等到天黑也不见其踪迹。于是派人前往打探,可商队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直到第二天清早,我们才在路边的小树林中发现了一些呈喷溅状的血迹。”

“由此,下官推断,有人在我们之前劫走了密信。”

秦晗虞听后,眼神闪烁,眉宇蹙合,朱唇微微抿起。

秦晗虞抬起头,问:“这件事过了多久了?各县郡州府可收到有关此事的报案?”

王申想了想,拱手道:“已经过去了十日。没有收到任何报案。”

“十日。”秦晗虞喃喃自语。

“如若没出意外,无论如何十日时间商队早该走出这临江境内了,可自己和虎师兄一路赶来,并没有接到内司布外围的各路密探的报告。看来应该是遭了毒手。只是什么人竟有如此能力,悄无声息的让一个商队消失了呢?看来这临江郡的水还真是深不可测啊!”秦晗虞心中暗忖。

......

CD王司马勋早有自立之心,哀帝司马丕心知肚明,只是一直苦无凭据。且于今北方战事已经搞得大晋满朝上下焦头烂额,朝廷暂时实在无法腾出手来清理门户。

崇德太后三年前得到线报,临江侯赵广才与CD王司马勋私下往来甚密。而临江侯赵广才的父亲赵直与前赵将领令狐泥原是莫逆之交,后来赵直跟随晋元帝司马睿南迁,两人便公开表示绝交,但是是否暗通款曲谁也不知道。

这令狐泥正是司马勋的养父。

CD王司马勋自不用说,就是这临江侯赵广才,也毕竟是先元皇帝所封的开国三品县侯,如无实际证据,崇德太后也不可随意处置。

为了核查此事,崇德太后便吩咐内府寻找证据。

这一查,就是三年。

最近,CD王司马勋有些蠢蠢欲动,似乎要有什么动作,太后这才想起临江侯之事,遂派秦晗虞出马,明面上是查办钱大洪之死,暗地里却是为了临江侯之事。

现在这封信竟在眼皮底下被人劫走!临江侯在没有查清丢失的书信之前,定然不会再发书信和司马勋联系。所以秦晗虞要查到临江侯私通CD王的证据,只能先调查究竟是谁劫了这封密信。

秦晗虞收回思绪,吩咐三人继续盯着临江侯,随后转身离开。

……

崇绮书院读书之声仍旧朗朗。

秦晗虞向门人递过名帖,不大功夫,就被门人带到周孝夫的家中。

对于秦晗虞,周孝夫并不陌生。以前在宫中教授颖岚公主读书时,经常和她照面,也算是旧识。

秦晗虞转达了太后和皇上对周孝夫的问候,又一番例行公事的客套过后,秦晗虞向周孝夫提出要见见颖岚公主。

周孝夫自然不会拒绝,连忙吩咐下人去请颖岚公主。

不过半刻钟,颖岚便一蹦一跳的跑到了周府之中,秦晗虞跪下道:“晗虞见过公主!”

颖岚连忙上前,眉眼含笑的把她拉起来。拽着秦晗虞的手,兴奋道:“晗虞姐姐,你怎么才来,可把我想坏了!”

见到这位亲如姐妹的颖岚公主,秦晗虞也是兴高采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笑道:“这次是奉皇上的旨意,前来侦办上任钱塘县令钱大洪被杀案。”

“查案子吗?我也要去!”颖岚眼前一亮,连忙道。

周孝夫皱了皱眉头,干咳了两声。

颖岚走过去拽着周孝夫的胳膊,可怜巴巴的央求道:“先生,您让我去吧,也好长长见识啊。”

周孝夫板着脸,不为所动道:“臣得为公主的安全负责!”

“先生——晗虞姐姐是秦首座的女儿,她武艺超群,一定能保护好我的!”颖岚继续求情道。

说罢,她给秦晗虞使了一个眼色。

秦晗虞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她想了想,旋即笑着道:“周先生不必担心,到时我们加派些人手,定能护公主安全。”

周孝夫稍作迟疑,叹了口气道:“既然秦姑娘如此说了,老夫便不做这个恶人,我答应便是,只是……”

“只是什么?”颖岚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这几日拉下的功课,你必须补上来!”

“没问题,先生!”颖岚公主一声欢呼,拉着秦晗虞就往外跑。

三十七 小狐狸

秦晗虞回到客栈时,已是戌时,城内的贩夫走卒闲散逛街人员都各自带着物品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已落下地平线半个身子,漫天的霞光洒在钱塘城中,宁静而祥和。

早已等候在客栈门口处的虎师兄,看见秦晗虞的身影出现,立刻迎了上去,满脸笑容道:“师妹,已是晚饭时间了,不如我请你……”

虎师兄话音未落,秦晗虞的身后突然闪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对着虎师兄笑道:“袁擒虎,不想请我吗?!”

袁擒虎一怔,瞪大了眼睛道:“公......怎么是你……你怎么出来了?!”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我怎么就不能出来了?难不成你袁大将军不想我出来?”颖岚公主连珠炮似的反问,呛得袁擒虎额头直冒汗。

“不是......不是,我是说......”袁擒虎急得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秦晗虞看得捂嘴直笑,小声道:“公主,你就别挤兑师兄了,饶了他吧。”

袁擒虎这才进身上前,屈膝就要跪下,颖岚撅着小嘴道:“行了行了,你怕满大街人不知道我来呀!”

袁擒虎还是躬身低声道:“末将袁擒虎,参见——!”

“快起来吧!什么时候学会婆婆妈妈啦!”颖岚看到周围人一眼,调侃道。

袁擒虎也怕在众人面前露了身份,连忙站了起来。

颖岚公主走了过来,哈哈笑道:“袁将军,我也没吃晚饭呢,你刚刚不是说要请——请谁吃饭?”

袁擒虎一脸尴尬,说道:“只怕公主不肯赏光!”

“好,今天我偏偏就赏你这个光,怎么样?”颖岚公主继续逗道。

“不过,我在这钱塘呆了两年,还真知道这里有一家好吃的酒楼,不如咱们就去那里吧!”颖岚提议道。

“是!”袁擒虎多说一个字都怕再被颖岚奚落。

“好,跟我来吧。”颖岚嘴角微微上扬,像是一条狡黠的小狐狸。

……

从小生长在皇宫的颖岚,原本根本没有钱的概念,自从独自来到崇绮书院之后,渐渐了解了钱的价值,也知道了各种店铺东西的贵贱之分。

比如,三人面前的溢香酒楼,就是钱塘县城中最贵的酒楼。

“就是这里了。”颖岚似笑非笑地看着袁擒虎。

溢香酒楼来往之人多是穿金戴玉,衣着华丽,袁擒虎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下意识地摸了摸钱袋。

一顿大吃过后,桌上已是杯盘狼藉。坐在一旁的颖岚,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道:“好久没有这样吃过了,今天终于大快朵颐一顿啦!”

秦晗虞有些无语的看着她,道:“你……以前什么珍馐美味没吃过?”

“嘿嘿,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今天太饿了吧。”颖岚狡黠的笑道。

站在一旁算账的店小二,有些不服道:“大小姐,不是我自吹自擂,在这临江郡之中,若论菜品,还真没有一家能超越我们溢香酒楼的!”

秦晗虞笑了笑,没有接话。

袁擒虎生怕颖岚再折腾,巴不得赶快离开急忙道:“抓紧结账,别磨蹭了。”

“好嘞,客官!”店小二“啪啪”的快速打着算盘,接着道:“承惠十三两三钱银子,给您去个零头,收银十三两!”

“什么?!十三两!你这是抢钱啊!”袁擒虎“嚯”的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小二。

虽然自己是袁家的公子,但是自从拜入秦原的门下后,家族为了让自己自力更生,已经断了经济来源,全靠平日里的月俸生活。

而袁擒虎现在的月俸,折合银子才三两而已,一顿饭吃了几个月的工钱,难怪他如此激动了。

店小二皱着眉头,脸色陡然拉了下来:“客官,您这么说我就不乐意听了。我们溢香酒楼,从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是菜单,你可以拿去看看!”

大厅内吃饭的客人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颖岚刁钻地看了看袁擒虎道:“袁擒虎,你不会没钱吧。”

秦晗虞也觉得颖岚有些整过头,小声对袁擒虎道:“师兄,我这里有,让我来付吧。”

大厅之人看到袁擒虎带着两位美人吃饭,早就一肚子羡慕嫉妒恨,此时看到袁擒虎竟然付不起饭钱,自然要一番起哄。

“没钱还敢来这里吃饭!”

“就是,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是个穷光蛋。”

“嘿嘿,两位姑娘,别跟着这个穷小子去了,我来请客怎样?”

……

袁擒虎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大厅,目光如剑,吓得众人顿时住嘴。

看到秦晗虞伸手掏银子,袁擒虎急忙摆手道:“师妹,我这有!”

说完,他从胸口摸出了两个五两银锭和三两碎银,咬牙道:“十三两银子,给你!”

店小二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收下银钱,笑眯眯的说道:“多谢客官,欢迎下次光临!”

下次再来,我就是王八蛋!

袁擒虎狠狠的瞪了一眼店小二,随后转身走出酒楼,和秦晗虞,颖岚向客栈走去。

……

“哈哈,晗虞姐姐,你看袁擒虎刚刚的表情,差点没把我笑死!”颖岚形象全无,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哈哈大笑。

秦晗虞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月儿,你这次做的太过分了。”

颖岚从床上坐起来,眉眼含笑的撇了撇嘴道:“谁让他这么没有自知之明,明知道晗虞姐姐你不喜欢他,还天天要献殷勤!”

说起这个,秦晗虞也是颇为无奈,自从六年前袁擒虎拜入自己父亲——秦原的门下,成了父亲的得意弟子后,便对自己大献殷勤紧追不舍,当然,这得到了秦原的默许。

可秦晗虞对其毫无感觉,明里暗里拒绝了不少次,可是这个袁擒虎就是装傻充愣,让自己不胜其烦。

好在有颖岚这个挡箭牌,在建康时,颖岚就帮着秦晗虞整过袁擒虎不少次,使其收敛了许多。

这一次,父亲派袁擒虎和自己执行任务,目的不言而喻,所幸钱塘有颖岚在,不然这个袁擒虎不知要做出多出格的事情。

所以,虽然秦晗虞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很支持颖岚的做法。

“下次不要把他整这么狠,让他知难而退就行了。”秦晗虞提醒道。

“我就知道晗虞姐姐支持我的做法!”颖岚笑眯眯的说道,也不知道是否把秦晗虞的话记住了。

两个人很久未见了,颖岚干脆就在秦晗虞的客房中住了下来,躺在一张床上叙说别情。

秦晗虞和她说一些建康的事情,而颖岚告诉她一些学院趣事。

女孩子之间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三十八 夜探侯府

亥时时分,夜色凉凉,寒风萧萧。

由于宵禁的原因,钱塘的大街上空无一人。黑漆漆的夜幕下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提着灯笼的打更人,带着微弱的火光,游荡在宁静的大街小巷。

林河穿好夜行衣,走出房门,内力灌足,轻巧的跳上屋顶,脚下生风,如同翻飞的燕子一般,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之上,直向临江侯府奔去。

一炷香的光景,林河轻轻跳下侯府的高墙,兔起鹘落间,已悄无声息地躲开巡逻站岗的侯府护院。他下坂走丸一般,挨个房间查探。

“这是……书房?”林河偷偷的打开窗户,从窗台翻身进来,脸色微微一喜。

一般来说,书房是最容易隐藏秘密的地方,既然找到了书房,林河肯定要仔细检查一番。

正当林河翻箱倒柜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看来目的地就是书房了!

“有人来了?”

林河心中嘀咕一句,连忙把书房整理好,轻跃上横梁之上,凝神屏息。

书房的纱窗外,一个女子身影映了出来,她蹑手蹑脚地打开书房门闪身而入,又回过头往外左右张望一下,连忙把门轻轻关了起来。

这女子身穿长裙,头戴金银发饰,不像是盗贼,倒像个侯府女眷。

林河皱了皱眉头,继续看下去。

女子走进书房中,也没有掌灯,借着星光一本一本的翻着书,像是在翻找什么一样。

忽然,书房外传来护院巡逻的脚步声,女子连忙把书放好,屏息躲入门户,待护院走远,急匆匆的离开了书房。

难道这侯府有内鬼?谁在侯府安插了这个内应?林河心中琢磨着。

待女子脚步声稍远,林河轻轻跳下房梁,飞身从书房窗户钻出,不远不近地跟在女子后面。

在后院的假山前,女子迎头又遇到了一队护院,带队的护院武士奇怪地看着女子一眼,拱手道:“九夫人,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女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声道:“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怎么,这也要和你通报吗?”

武士连忙低头闪过一边,“小人不敢,九夫人请便。”

女子没有理会此人,径直走向侯府后院卧房。

林河在屋顶身形如烟,悄然跟上。

带队武士突然抬起头,盯着屋顶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奇怪的对身旁之人道:“你们看到刚刚屋顶好像有个影子闪过吗?”

“黑影?”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摸了摸脑袋,道:“黑影倒是没看见,刚才倒是看过一只狸猫。”

“猫?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带队武士摇了摇头,道:“兄弟们,招子耳朵都放亮点。”

侯府后院是赵广才女眷的卧房,女子进入后院之后,便往西走到了一处偏院。

一位丫鬟模样的女子连忙迎了上来,行了万福,恭敬道:“夫人,您回来啦。”

“嗯”女子点了点头,旋即走进了屋中,侍女连忙跟上。

躲在墙角的林河,轻轻跳上屋顶,小心地揭开一块瓦片,屋中的情景顿时映入眼帘。

只见那位九夫人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可惜太远,林河完全看不见。

盏茶功夫,九夫人就书写完成,轻轻吹了一口气把字迹吹干,随后折叠起来,交到丫鬟的手中,道:“明日出门,把这个放到老地方,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夫人。”丫鬟把字条收起来,点头应道。

林河把瓦片轻轻的合上,思索了片刻,然后向侯府前院奔去。

前院是临江侯招待客人的地方。此时已是漆黑一片,但是有正厅却隐约有灯光闪现。

林河心中一动,纵身跳到这间房顶,伏下身子,耳朵贴着瓦片仔细听了一会,房间内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人正是赵广才!

林河轻轻揭开瓦片,向客厅中望去。

只见赵广才坐在主位上,下首坐着一位穿着蓝色儒衫的中年书生,他丹凤眼,长睫毛,面白无须,长相俊雅,依稀能看出其年轻时的英俊潇洒。

中年书生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劲装,手持长剑的护卫,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面容冷峻,站在身后纹丝不动。

“侯爷,王爷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中年书生端起茶杯,悠悠道。

赵广才挠了挠下巴,疑惑地问道:“这长沙王真的将毕生积攒的财物埋藏在我们临江郡?可我听说他把藏宝图分成四块,可有此事?”

中年书生吹了吹温热的茶水,轻抿一口后,点头道:“确实如此,据说此宝藏中,有司马乂的财物,如若能寻得此宝,王爷的大事,就有保障了。”

“可是,这件事只是个传说,没有任何线索,叫我如何查起?”赵广才皱着眉头道。

中年书生刚想说话,却见其身后的冷峻护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什么。

中年书生眼中精光一闪,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红衣护卫猛然转身,长臂一甩,“嗖——”的一声,将一个黑色的弹珠射向屋顶!

不好!被发现了!

林河面色微变,虽然他不知道这颗黑色弹珠到底是什么,但是本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险。

弹珠带着风声飞速袭来。林河凌空翻身,避开黑珠。

“轰——”

黑色弹珠从屋内飞出之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猛然炸开!

林河脸色大变,再次翻身躲避。爆炸的冲击力把林河掀翻了十几米,林河在半空中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嘭”的一声跌到了院落外的地面上。

“黑雷珠……咳咳……”林河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连忙用内力稳住了内伤。

黑雷珠这东西是硝石所制,军中偶尔也会使用,不过黑雷珠缺点太多,比如价格高昂,难以保存,极易误伤自己人等等,所以,一般战场不会使用此物。

爆炸过后,一股巨大的烟尘弥漫在四周,客厅的整个屋顶都被炸了个漏洞。

“这……这是什么?!”赵广才面色大变,脸上带着惊慌,颤抖的指着爆炸道。

中年书生端坐不动,微笑道:“侯爷莫慌,屋顶有客。”

红衣护卫一击之后,身形一展,顺着漏洞跃上屋顶,瞬间追了出去。

三十九 唐家高手

院落之外,聚集了几十个听到爆炸之声匆匆赶来的侯府护院,正惊疑不定的围着院落查看。

红衣护卫冲上屋顶,并没有发现什么。他在黑雷珠可能的杀伤范围内仔细搜寻,果然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一小块血迹。他再次跃上房顶,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远处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随即提气发力,风驰电掣般向外追去。

……

客栈之中,颖岚和秦晗虞一直聊到深夜,颖岚终于顶不住睡魔的侵袭,沉沉睡去。

秦晗虞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刚准备熄灯就寝,突然听到房顶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身为一个老江湖,她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秦晗虞灭灯下床,掣剑在手,轻轻打开了窗户,飞身而出,只见一前一后两个身影一闪而过。

她回身关好窗户,纵身上房,施展轻功跟着追了出去。

……

夜幕之下,星光璀璨。

两个轻烟一般的身影不停的穿梭在城池的建筑中,一个人穿着黑色夜行衣,另一人红色劲装,面容冷峻。

看着身后紧追不舍,且越来越近的红衣护卫,林河知道今日难以善了了。

林河的轻功本就不算出众,现在身体又受了内伤,就算再跑下去,也难以摆脱。

林河行到一处空旷之地,收住脚步,转过身来,静立原地。

转眼之间,红衣护卫就倏忽而至,看着林河的身影,他冷笑一声:“阁下怎么不跑了?”

“阁下是巴蜀唐氏之人?”林河瞧了他两眼,随即问道。

巴蜀唐家是江湖四大家之一,位于梁州之地,家族中人善于制造和使用各种精巧毒辣的暗器,尤其是雷珠一类的火药暗器,让江湖人士谈之色变。故江湖上有“宁惹阎罗王,莫惹唐门郎”一说。

林河听闻唐家人在江湖上喜以红衣示人,加之这人之前使用过黑雷珠,因此才有此一问。

红衣护卫嘴角挂着阴沉着脸冷冷答道:“下地狱去问阎罗王吧!”

说罢,便拔出长剑,“铮——”的一声,银亮亮的长剑发出一声龙吟,直刺林河!

林河后脚微微弓起,侧身躲开这一击,待剑招将老,随即进身出拳,使出一招“天花乱坠!”打向红衣护卫的胸口。

拳头一股罡风,恍若水银泻地般,径直而来!

红衣护卫眼见剑招已钝,不及收回,可他反应丝毫不慢。只见他右手手腕一翻,撤回长剑,左手化掌挡于胸前平直推出。

“砰——”的一声,一拳一掌蓦地碰撞到一起,震得四周木石具动。

林河和红衣护卫各自被反震之力冲退了十几步,不由得心里暗暗吃惊。

红衣护卫是没有想到,林河的拳力如此强大。

而林河没有想到,红衣护卫的内力居然如此深厚,若不是仗着天罡拳法的精妙,本已受伤的他,必然难以承受红衣人这掌!

二流,不,应该是一流的高手!林河想着元空前辈的话,心中暗自评点。

林河收住心神,目光一凝,浓眉紧皱。

除了在牢里遇到的元空外,这还是林河第一次遇到江湖高手,而这第一次就是生死相向!

“阁下,拳法不错,看来在江湖上也应该不是泛泛之辈,干嘛还这样藏头裹尾?”红衣护卫剑垂于地,眼神如鹰隼盯着林河讥讽道。

“你几时问过我的名号?”林河一副委屈状,苦着脸反问道。

“现在问你也不迟!”红衣护卫斥道。

林河转了转眼珠,“在下江湖人称及时雨,**是也!”

“及时雨**?”红衣护卫愣了愣,他出道江湖多年,还从未听过及时雨这个名号。

他不由得皱皱眉头,索性不去管他,只是冷笑道:“管你是及时雨,还是慢时雨,今天遇上我,马上就让你无雨(语)!”

红衣护卫喋牒一笑,如同鸱鸮。举起长剑,手腕一抖,霎时吐出三朵剑花,直奔林河杀将过来。

剑身映着星光反射出一道冷森森的光芒,三朵剑花,迅速化成三个剑团,如梅花飘洒,从三个方位罩向林河。

这唐家的暗器刁钻,不曾想唐家的剑法亦是这般精妙!

林河眼睛微微眯起,右手握拳,嘴中低喝一声:“天惊石破!”

拳头夹杂着磅礴之势,如同山崩地裂,直击红衣人执剑的右臂!

林河准备以力破巧!

红衣护卫大惊!

他不曾想到林河竟会使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如若自己再不撤剑收身,纵然能将他重创,可自己这条胳膊也就废了!心念所至,手下不敢怠慢,他急忙转动身形,撤剑回防。

“嗡——”巨大拳风震散了剑花,长剑发出一阵痛苦的轰鸣。

虽然红衣护卫撤剑回防,攻势大减,但是锋利的剑气还是划开了林河胸口的衣物,在古铜色的肌肤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红衣护卫得势不饶人,收住长剑反震之势,手腕翻出一个诡异的动作,再次横劈向林河!

急切间,林河突然一个原地转陀螺,躲开这看似必杀的一击。

红衣护卫看到林河躲开,眉头一挑,一颗黑雷珠立时从袖口滑出,扔向林河,自己连忙收剑猛退。

“我靠!还来这个!?”

林河脸色一变,脚下动作快速变换,使出了鸳鸯刀法中的步法急忙后撤。

俗话说“单刀看手,双刀看走”,鸳鸯刀法作为顶级的双刀功法,其步法自是不俗,眨眼之间,林河已躲至十丈开外。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碎石漫天,烟尘飞舞,林河身后那堵废弃的石墙,轰然碎裂,整个倒塌在地。

林河还没来得及缓息,烟尘之中就飞来一道剑影,紧接着红衣护卫的身形从烟尘之中露了出来。

林河不及细想,再次踩着鸳鸯步法躲开。

这一躲就是十几剑,红衣护卫不给林河一丝喘息机会!

林河不由心生烦躁。

红衣人长剑再次袭来,林河眯起眼睛,左腿弓于前身,右手握拳,嘴中大吼一声:“天外有天!”

天外有天这一式,林河甚少使用,因为此拳式的讲解之上就写着:毕其功于一役,几个字,讲究破釜沉舟,一往无前。消耗内力过大,如使出难以形成优势,恐怕接下来的战斗必将陷入劣势之局。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林河想这么多了。

他无视了红衣护卫刺来的一剑,直接拳击向此人胸口!

霎时间风起云涌,星河倒卷!

“轰!”

拳风直撞到了红衣护卫的胸口,他连人带剑顿时飞出!

而红衣护卫的长剑也已贴着林河的肋骨刺入!

林河脸色沉静,屹立不动!

红衣护卫一脸茫然,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血气上涌!

“噗!”红衣护卫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长剑已脱手而出。

一拳打出,林河丹田真力已损耗殆尽。他脸色苍白,无力地捂着伤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红衣护卫一动不动。

死了吗?

过了十几息,红衣护卫仍旧没有反应,林河疑惑,走上前来。

一步,两步,三步……

林河离红衣护卫只有一丈光景,红衣护卫突然睁开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而起!

寒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猛然刺向林河的咽喉!

四十 激斗

林河心道不好!

此时他万万想不到,已受重创的红衣人竟然还能发出如此致命的一击!

红衣护卫嘴角流着血水,满面狰狞,眼中射出冰冷的死亡之光。

林河已无力闪避,他自知,以红衣人的实力,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他索性闭上双眼,静待冰凉的匕首割裂自己的喉咙......

“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升,穿透夜幕!

林河连忙睁开眼睛,只见红衣人一个趔趄,手中匕首已然飞出!

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林河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一脸蒙圈。

红衣护卫脸色大变,跄踉七八步,好容易收住了身子。他喘息了一阵,嘶哑着嗓子愤声道:“何方高人?还请出来一见!”

夜幕之中,危墙之下,一位身姿曼妙的影子飘然而出,停在两人三丈开外处。

红衣人和林河不约而同定睛望去,只见来人竟是一个绝色女子。她一袭白色长裙不带半点烟尘,娥眉淡扫,粉面含威,英气逼人!

来人正是从客栈跟踪而至的秦晗虞。

红衣护卫不敢大意,这女子刚刚居然弹石击落他的匕首,如此功力非比常人。

他冷冷地盯着秦晗虞,抱拳道:“姑娘何人?为何阻我击杀此人?”

秦晗虞并没有回应,而是上下打量着红衣护卫,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唐飞川?”

红衣护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唐飞川,一手梅花三叠剑法,少年成名,纵横巴蜀,曾为巴蜀唐家青年才俊之首。然其逞强好胜,骄纵恣肆。只因和当地一名富绅的一点小怨,遂上门灭杀其家族老少五十四口,不知所向。”秦晗虞慢声细语,字字诛心,听得红衣护卫心惊肉跳。

红衣护卫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他眉毛斜竖,声如寒冰:“姑娘说这些不相干的话是为何意?行走江湖,切记祸从口出!”

秦晗虞脚步轻移,裙摆微动,一双明眸似剑,逼视着红衣人。“相不相关,你心自知。怎么,杀人如麻的唐飞川,居然也会害怕?”

红衣护卫面色阴沉,盯着秦晗虞喋喋一笑道:“嘿嘿,小姑娘,牙尖嘴利,小心你的舌头!”

秦晗虞不再答话,拔出宝剑,大喝一声:”唐飞川,你恶行累累,罪不容赦,今日本姑娘就拿你归案!“

红衣护卫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剑接在手中,顺手举剑迎上。

他和林河恶斗半天,自知难以久战,因此出手就是梅花三叠剑法中的杀招。

不过毕竟他已是强弩之末,秦晗虞的应对起来比林河轻松许多。

秦晗虞的剑法早尽得其父秦原的真传,内力修为高出林河不止一个层段,此时又是以逸待劳,所以几招过后,红衣护卫已被她压制得手忙脚乱。

红衣护卫本想速战速决,哪想到秦晗虞不但剑法精妙,而且内力深厚,看来今日要想脱身绝非易事。

秦晗虞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比林河还年轻一些,这武功居然就这么了得,看得林河不由得暗自敬佩。

只见秦晗虞展开剑法,如同水银泻地,四周剑气涌动。星光之下,一白一红两个身影越转越快,坐在一边的林河,只闻撞击之声,难见舞剑之人。

此时,红衣护卫已尽罩在秦晗虞的剑光之下,不由得心生慌乱。

秦晗虞柳眉一竖,抖开手腕,长剑在半空中霎时绽开三朵剑花,剑气激荡,好似天女散花一般。

红衣护卫艰难的举剑阻挡。

“砰—砰—”

密集的剑雨落下,撞在青石板地上,撞在废弃的土墙上,撞在唐飞川的身上。

唐飞川左肩上被瞬间被击穿了个血洞,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他阴狠的看了看这两个人,抖动长袖......

“黑雷珠!”林河瞪大了眼睛,连忙大喊一声。他现在全身脱力,如若雷珠再扔过来,恐怕这次必定被炸成碎片了。

这家伙是贩雷珠的吗!

如果林河死在这黑雷珠下,这一定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秦晗虞自是知晓这雷珠的厉害,急忙撤剑收身。

此时红衣护卫已将雷珠甩出,趁此间隙转身就逃。

秦晗虞已是顾不得他,只好任其逃去。

只见她身形晃动,动如脱兔,飞身奔向林河,抓起他的腰带极速后撤。

林河没想到秦晗虞此时会过来救自己,被她猛然往后一带,立时失去重心站立不稳,双手不自觉地抱住了她的细腰。

秦晗虞脸色一红,差点没一剑把他刺了个通透。

这么多年来,林河还是第一个碰她的男人,而且还碰的这么结实!

秦晗虞暗自羞恼,不过也没时间想这么多了,脚下生风,瞬间退出十丈开外。

“轰——”

巨大的爆炸蓦地响起,所幸周围是废弃的民房区,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秦晗虞腰不盈一握,气息如兰,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林河有些晕了......

“还不放手!?”秦晗虞一声娇斥,声音冷若寒冰。

林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连忙放开手,尴尬道:“一时情急,一时情急,见谅,见谅!”

秦晗虞没有回应他,心中一丝异动,淡淡的道:“我想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河拍着胸脯道。

“嗯。”秦晗虞点了点头,随即盯着林河,问道:“你的步法是从哪学到的?”

鸳鸯步法?难道这女子认出来了?

林河心里一突,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姑娘问的是在下刚才那个游龙八步吗?”

“游龙八步?”秦晗虞皱了皱眉头。

“这是在下曾经闯荡江湖时,一位武林前辈在一间破庙所赠。”

“武林前辈?他为什么要赠你功法?”秦晗虞目光如炬,紧紧追问道。

林河的大脑飞速运转,“当时这位前辈说在下神庭饱满,骨骼惊奇,必定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为了拯救世界……咳咳,为了不让此步法失传,所以传授于我。”

“这位前辈,长相如何?”

林河想了想,他觉得,自己生平所见之人中,还是谢安的面貌最像武林隐士,便把谢安的长相描述给了秦晗虞。

听了一会儿后,秦晗虞明眸中带着一丝失落,摆了摆手,说道:“你可以走了,记住,以后尽量少用这步法,免得招来无妄之灾!”

听到这话,林河更加断定了秦晗虞和程化恩将军必有某些联系,不过这件事是林河最大的秘密,他自然不可能说出来。

朝着秦晗虞拱了拱手后,林河捂着伤口,一瘸一拐的向县衙走去。

四十一 上门

秦晗虞疑惑地看着林河的背影渐远,才施展轻功,向客栈奔去。

此时已接近丑时,漫天的星星不停的眨着眼,一道银河横亘在夜空之中。街道上一片宁静,只有几只躲在角落里春虫“咕咕”的鸣叫。

秦晗虞站在屋檐上,轻轻的打开窗户。

随着木窗“吱哑”一声,秦晗虞飞身跳入了房间内。

床上的颖岚似乎被这轻声吵醒了,微微的翻了一个身子,迷糊的睁开眼睛,娇憨道:“晗虞姐姐,怎么还不睡觉。”

“你先睡吧,我马上就来。”秦晗虞放下手中的剑,柔声道。

颖岚含糊的“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秦晗虞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星河,秋水般的眸中似有亮光闪动。

今晚所救之人怎么会鸳鸯步法?他究竟是和来历?

她回忆起了童年。

两个身影,一大一小。

大的是一位大约三十露头的中年人,小的是大概八、九岁的小姑娘。

“晗虞,想学鸳鸯刀法吗?”中年人双手拿着木刀,看着小姑娘,双手舞动了两下。

小姑娘一脸激动的拍了拍手,“这就是鸳鸯刀法吗?好漂亮,我要学,我要学!”

中年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学双刀,最重要的是学步法,一旦步法学进退自如了,自然就带动了手上的刀法。今日,我们就先来学习鸳鸯步法……”

中年人左脚踏乾位,右脚进艮位,双脚迷踪错步,演示开来。看似杂乱无章,实质玄妙入神。

“会了吗?”中年人停下脚步,微笑着问道。

小姑娘点头,开始学着中年人的模样踏着步法,步法难度甚大,她经常自己把自己拌倒,跌倒了八次之后,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太难了,我不学了!”

中年人严肃地摸着小姑娘的脑袋,道:“晗虞,最快的步法不是飞越,而是继续,很多的失败不是你没能力做到,而是你没有坚持。”

一阵冷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吹散了秦晗虞鬓角的发丝,吹干了她脸颊的泪水,也吹断了她脑海中的思绪。

舅舅,晗虞一定会帮你申冤的!

秦晗虞眼神坚定的紧握住拳头。

……

林河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县衙后院,悄悄进入自己的房间中。

他从抽屉中寻了一些金疮药和纱布,他低头查看了一下伤口。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和衣服黏连在一起。他慢慢撕开衣服,每撕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

待将黏连的衣服剥离开来,一道翻出红肉的伤口便映入林河的眼帘。伤口大概宽约寸半,依然不断往外渗着血。白色的肋骨隐约可见,看起来极为骇人。所幸伤口不深,没有伤到内脏。

林河散上金疮药,包扎伤口后,再也支撑不住,头脑昏沉,“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声,林河这才悠悠醒来。

“林大人,林大人,老爷让你马上去县衙会客厅。”

林河揉了揉眼睛,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林河已经好多了。他慢慢站起来,小心地伸了个懒腰,伤口依然隐隐作痛。稍微洗漱了一下后,便穿上官服,向前院走去。

县衙的会客厅中,于化文和庞泰正一脸笑意的和坐在对面,背对着林河的三个人聊着什么。

“于大人,庞大人。”林河走进客厅,微微拱了拱手。于化文连忙朝他招了招手,笑道:

“长庚,这是来自京城明堂的三位上差大人,快来拜见一下。”

明堂?林河愣了一下。

明堂是大晋一个负责查案,专门和江湖人士打交道的官方机构。林河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明堂的差人。

“钱塘门下贼曹林河,见过……”

林河转向三人,刚想行礼,便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不由一怔。

一个是颖岚,另一个是秦晗虞!

“嘿嘿!没想到吧,大骗子!”颖岚似乎早已知晓林河的身份,不无得意的笑了笑。

秦晗虞奇怪的看着她道:“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林河觉得秦晗虞的眼神有些诡秘,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他认出来了。

昨晚林河虽然是蒙着面巾的,但是这身形和声音可没法隐藏,凭秦晗虞的阅历,认出林河应该不是问题。

果不其然,秦晗虞打量了他两眼之后,故作好奇的问道:“林贼曹,你怎么好像有伤在身啊?”

林河自知她已经认出自己,苦笑道:“大人好眼力,一点轻伤,无需挂念。”

秦晗虞目光一冷,心道:哪个挂念你了,枉自多情!

这边于化文闻听林河受伤,此刻不便询问,急忙关切地朝他望去。林河朝他点了下头,暗示没事。

林河又拱了拱手,重新见礼道:“下官钱塘县门下贼曹林河,见过两位大人。”

颖岚听到林河的话,顿时不满了,她双手掐腰,瞪着他道:“喂喂,什么两位大人,这里还站着一个没看见吗?”

林河暼了她一眼,“你是崇绮书院的学生,又不是明堂的差人。”

“你……”颖岚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旁的袁擒虎就眉眼竖起,冷冷的呵斥道:“你和上差就这么说话的?”

不知何种原因,袁擒虎总觉得秦晗虞和林河之间有些什么,尤其是二人刚才的眼神和看似莫名其妙的对话,更让他坚定的心中的想法。

作为秦晗虞的头号追求者,袁擒虎自然就对林河这位潜在的“情敌”看不顺眼了。

现在呵斥林河,既可以打击此人,又能拍颖岚公主的马屁,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颖岚就瞪了过来,怒气冲冲道:“谁让你多嘴了!”

“啊!我……”袁擒虎楞楞的看着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颖岚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看到林河被别人训斥,她突然莫名的气愤。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颖岚还从未交过朋友,就算是在崇绮书院中,大家也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虽然有点冤家路窄的意思,但林河还是第一个和她平等相处的人,让她觉得颇有意思。

现在林河被袁擒虎训斥,就好似自己养的宠物被别人慢待了一样,自然是让她非常不爽。

林河也没想到颖岚会帮着自己说话,而且看上去,这个明堂的差人被她训的居然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倒是让林河心中有些惊讶。

看来这司月儿的身份不低啊。

林河眸光一闪。

所幸颖岚还是比较识大体的一个人,知道现在并不是自己发公主脾气的时候,训了两句便闭上了嘴巴。

看着于化文和庞泰面面相觑的模样,秦晗虞干咳了一声,对着于化文道:“于大人,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停尸房查看一下钱大洪大人的尸体吧。”

“理当如此。”于化文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两位大人请跟随下官。”

四十二 解剖

众人跟在于化文身后赶往停尸房,仵作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于化文几人到来,连忙上前一步,屈膝跪地叩首道:“钱塘县衙仵作李成,叩见几位大人。”

于化文点了点头,道:“起来吧,带我们去钱县令的停尸处。”

“是,几位大人这边请。”

仵作站起身来,急忙走到众人前面带路。穿过一排长廊,来到西偏院一处房前,仵作李成随即上前打开了停尸房的木门。

一股恶臭味直冲众人袭来。

几个人皆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唯有林河面色如常。

这并不是林河的嗅觉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他有什么特别。别忘了林河是上过沙场的人,那里的血腥味和尸臭真是名副其实的臭气熏天,所以小小的停尸房对林河来说不算什么,这就是所谓的“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吧。

作为一国公主,崇德太后最宠爱的女儿,颖岚哪曾受得了这般恶臭,早已是捂着鼻子直往外跑,没跑几步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仵作李成拿出一些鲜艾草叶分给众人塞住鼻孔,尴尬的拱了拱手,解释道:“回禀各位大人,这钱大洪尸体停在这里已过旬余,所以已经......。”

于化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下去。

秦晗虞转身看了看颖岚公主,只见她仍蹲在地上呕吐,便走过去拍着她的后背。于化文见状急忙吩咐一名衙役带颖岚到后堂客厅休息。

哪知颖岚并不领情,她可不想在众人面前显了娇气。她稍稍喘息几口,摆手道:“不用,于大人,我能行!”

众人这才又转身随仵作走进入房中,颖岚在门口面色犹豫。

这味道实在是太臭了,颖岚在门口有些踟蹰,肚里又有些翻江倒海起来。

林河靠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四方形的布罩递了过去,道:“司小姐,把这个罩在脸上蒙住嘴鼻就好多了。”

颖岚暼了林河一眼,似乎对他的关心有些意外。

这个布罩是由三层白麻布做成,外面两层,里面一层,中间夹层放了些薄荷、桂花、茉莉、艾叶、蔷薇、石竹、铃兰几位草药,四角缝着四根布条,麻布洁白干净,一看就是不曾用过。

这是林河自制的口罩,他本是准备自己用的。

“这是……什么?”颖岚好奇的看着口罩。

“这叫口罩,戴上可以防臭,非常管用。你把这两边的布条分别系好,挂在耳朵上就行了。”林河教她把口罩戴好。

颖岚犹豫了一下。

作为千金之躯的公主殿下,按常理她是不可以随便接受一个男人的赠送。但是如果不带这东西,恐怕她进门还没走几步就可能被熏晕过去。

她按照林河的方法把口罩戴在脸上,果然没有闻到那股恶臭。一股浓郁草药的香味沁入心脾,顿觉神清气爽。

看着林河雄健的背影,颖岚脸颊有些泛红,连忙跟了上去。

“大人,通过上次勘验已经得知,钱大洪是腹部中刀贯穿伤,刺破脾脏,导致死亡,死亡时间大概在酉时到子时之间。”仵作站在钱大洪的尸体处,掀开了白布。

一个大腹便便,上身裸露的男性尸体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颖岚心中一阵发怵,吓得立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右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身旁秦晗虞的胳膊。秦晗虞转过头,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罩着一块白布,不由得好奇地多瞧一眼。

秦晗虞轻轻地拍了拍颖岚的手,低声道:“如果坚持不住,就和我说一声”。

颖岚乖巧的点了点头。

秦晗虞转过头,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尸体,轻声问道:“这钱大洪平日里可有练武的习惯吗?”

众人中只有庞泰和这个钱大洪相处最近,于是大家都看着他。

庞泰咳嗽一声,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道:“下官和钱大洪共事六年,从未见过他练过武艺。大人何故有此一问?”

秦晗虞皱了皱眉头,指着钱大洪的手掌道:“诸位大人请看,钱大洪的两只手掌都有明显的老茧,这对于一个长期不事农桑,养尊处优的人来说,是讲不通的。而且他右手掌的茧子明显比左手掌要厚一些,应该常年操练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才会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庞泰,他实在想不到,一直自诩和自己亲密无间的钱老爷竟然可能会武功。只有林河和于化文两人心知肚明,他俩匆匆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接话。

这其中已经涉及到沈青龙和甄四的秘密,在场人多口杂,万一传出去而打草惊蛇,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林河双手负后,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李成,钱大人的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发现时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仵作想了想,回答:“除了全身湿漉漉的,没有其他异常。”

“湿漉漉的?”

“是的,大人,我记得那天晚上风比较大,根据推测,应该是被人抛尸江中,夜里被吹到岸边的。”仵作拱手回应。

于化文听到这话,眉毛挑了挑,斜视了一眼庞泰,开口问道:“庞大人,你可知道这钱大人离开钱塘县时,都和哪些人见过面?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庞泰眯着绿豆般的小眼睛,想了想,道:“我最后一次见到钱大人,是十日之前,就在县衙之中。当时他已收拾停当,准备第二天一大早乘船前往临江郡中述职,未曾想他竟然出了这事。至于钱大人最后见了哪些人,下官并不清楚。当天前来叙别的人比较多,下官忙完公事后没有再去打扰。”

于化文“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众人各自找着疑问,思索不已。

眼下单从尸体的外部来看,能得到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林河上下打量着尸体,沉吟片刻,朝于化文拱手道:“于大人,下官请求解剖钱大洪的尸体,或许能有所发现!”

解剖?!

众人吃惊地看着林河。

解剖一学古来有之,但是起源应该是在新朝,据说当时,王莽曾经招太医解剖了一位造反者,并留下了一份血腥的解剖资料。

虽然道理是这样说,但是古人还是很忌讳毁伤尸体的,认为不仅是对逝者的大不敬,更会影响他们投胎转世。所以解剖一学并没有得到继承发扬。

现在听林河提议解剖尸体,而且是一名当朝官员的尸体,众人自然是骇然听闻。

连一向对林河无条件支持的于化文,也觉得林河的说法不可思议。他浓密的眉毛稍稍皱起,捋着下巴的胡须,面色迟疑道:“长庚,人死为大,这解剖尸体……未免有些亵渎不敬之嫌啊。”

久未发声的袁擒虎更是横眉竖眼,怒斥道:“林贼曹,这么个有伤风化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是想让钱大人死不得安!”

自打袁擒虎刚才在会客厅发现林河和秦晗虞好像对大家隐瞒了什么,袁擒虎的醋坛子就打了开来,怎么看着林河都不顺眼。

林河不接他的话茬,看着于化文不急不缓地道:

“大人,我认为让凶手逍遥法外才会让逝者死不安宁。如果这么做能够有助于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还钱大人一个公道,就能告慰钱大人的在天之灵。我相信钱大人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息的。”

袁擒虎看到林河竟敢无视自己,心中恨意更盛,喝道:“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等心无风化之人,如何能为官断案!”

于化文有些难为情,他左右看了看,对一边的秦晗虞道:“秦大人,您看……”

“我觉得可以。”出乎别人意料,秦晗虞居然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下来。

“师妹,你……”袁擒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于化文也点了点头,“我也附议。”

庞泰向来就是墙头草,马屁精,看到两位顶头上司都同意了,自然也不会拒绝,他谄笑道:“我也同意二位大人的意见!”

秦晗虞面容冷峻,看着林河道:“那就开始吧。”

仵作尴尬的笑了笑,“大人,我……我没有工具啊!”

“不需要什么工具。”林河从袖口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仵作道:“只需要切开钱大人的胃部,就可以了。”

四十三 调查

“好吧,不过小人可声明在先,这杀鸡宰猪的事倒是常干,可解剖人尸的活我可从来没做过,万一有什么差池,小人可万万承担不起。”仵作接过匕首,面露难色。

“有秦大人和袁大人在此,你只管做活便是。”由于刚才袁擒虎极力反对解剖,所以于化文也吃不准,故意搬出秦晗虞。万一真的出些什么意外,袁擒虎总不至于跟秦晗虞翻脸。同时,又给仵作吃了颗定心丸。

“哼,你倒把自己撇得干净,真是个老狐狸!”袁擒虎心中暗骂。可秦晗虞已经表态,他也只好送个顺水人情,俨乎其然道:“于大人所言极是,你只管专心查验就是。”

其实这并不是于化文老于世故,他这么说也是有自己的苦衷,俗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自己官微言轻,有明堂的上差在此,他没有出这个头的必要。

仵作这才松了口气,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用匕首在钱大洪的肚子上比划半天,一咬牙将匕首扎了下去。

也许是仵作有些紧张,也许是钱大洪的肚皮太厚,这第一刀居然没有插进去。仵作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次用力戳了下去。

匕首没入钱大洪的肚皮里,外面只留下一半的匕身。

仵作紧握匕首,慢慢向下划去。

刀刃划过,白白的脂肪层和肌肉翻开,露出了里面已有些腐烂的胃,一股浓烈恶臭冒了出来。

颖岚全身颤抖,面色苍白,捂住嘴巴似乎又要呕吐的模样,秦晗虞连忙拉着她走出门外。

吹着外面清爽的春风,颖岚顿觉好了许多。

秦晗虞无奈的拍了拍颖岚的肩膀,道:“你先在外面休息一会儿。”

颖岚没有再逞强,螓首微颔,算是答应了下来。

解剖还在继续,屋内几人又换了一把鲜艾叶塞住鼻孔。

“林大人,还要继续吗?”仵作把目光看向林河。

“把胃部切开。”林河面无表情,两眼紧盯着钱大洪的胃。

仵作点头,把匕首对准胃部,小心地插入,慢慢划开一道口子。胃已经有些腐烂,仵作没有费多大气力。

胃部内的景象赫然露在众人面前。

半腐烂的食糜,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夹杂着一些酒味,熏得众人几欲窒息。

“从胃里这些消化一半的食物来看,钱大洪应该是吃过晚饭之后两个时辰内遇害身亡的。”林河摸着下巴,喃喃道。

“这能说明什么?”袁擒虎皱眉道。

林河暼了他一眼,“据衙役回想,钱大洪家眷已于多日前就离开了钱塘县回到老家,且事发当天中午他已经遣散了府邸的所有下人。而他当晚饮酒吃肉,所食甚丰,所以晚餐不可能是在家中用的。从这方面推断,他当晚应该在附近酒楼饭店或某个私人家宴就的餐。我们可以从钱塘县中的酒馆和酒楼查起,寻找线索。”

林河一番推断,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只有袁擒虎一人正容亢色,不发一声。

于化文转脸对身旁的庞泰道:“庞大人,这钱大人平日里会去哪些地方吃饭?”

庞泰想了想,应道:“钱大人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地方,只有溢香酒楼和潇湘馆两处。”

酒楼和妓院,果然是个贪官!

林河不屑的看了钱大洪的尸体一眼。

秦晗虞沉吟了一下,道:“于大人,那我们就分头调查,你派人查潇湘馆,我们去查溢香酒楼,你看怎样?”

于化文拱手道:“一切听从秦大人安排。”转身又对林河说道:“长庚,潇湘馆还是由你去吧。”

……

时间已是下午,潇湘馆内客人并不多,林河穿着便服走到大门处,便顿住了脚步。

一个女孩的声音从林河身后传来:“这就是名震钱塘的潇湘馆呀?”

林河回过头,无奈的看着身后的颖岚,还有颖岚身旁的秦晗虞。

在县衙时,颖岚听闻了几个人的计划时,便非要跟着林河去潇湘馆,秦晗虞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秦晗虞只好跟随着颖岚与林河一组行动,来到了潇湘馆。

而袁擒虎则跟着庞泰去了溢香酒楼。

林河记得自己带着两位大小姐出来时,袁擒虎的眼睛差点没滴出血来。

潇湘馆的老鸨云妈正闲坐在椅子上晒太阳,见到林河的身影,连忙拿着团扇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老远就嗲声嗲气地招呼道:“吆,这不是林公子嘛,贵客,贵客!快快请进!”

林河尴尬一笑,心中骂道:“这贼婆,眼长到屁股上啦,当着两位美女的面弄得自己好像是这里的常客似的。”他明显感觉到了后背两双眼睛正鄙夷地看着自己。

“哟呵,林公子,原来你还是这儿的熟客啊!”颖岚上前一步,暼了林河一眼,阴阳怪气的挖苦一句。

“什么常客,我只是和这里的老板娘见过一面而已!”林河瞪了她一眼,低声道。

“看来林公子到哪里都能给人深刻的印象啊。”颖岚继续讥讽道。

这时,老板娘已经走了过来,笑道:“林公子今天还是来找慕晴姑娘的吗?”

颖岚向林河做了一个“大骗子”的嘴型。

秦晗虞面若冰霜,满眼尽是鄙夷的神色。

老鸨这话无异于当众打脸,林河现在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恼恼地看了老鸨一眼,但今天是来有求于人,只好忍住,和声道:“老板娘尽开玩笑,慕晴小姐哪里是我等想见就见的?”还没等老板娘开口,便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些事情的。”

“哦?公子有事请请问。”老板娘轻摇团扇,眼波流转,满目含春。

“是这样,”林河沉吟了一下,道:“不知老板娘可否记得本县的前任县令钱大洪,钱大人。”

“钱大洪钱大人?听说他不是已经被人杀了吗?”老板娘皱了皱眉,随即道:“钱大人在任时可是我们潇湘馆的常客,但他每次来并不怎么搭理别人,所以仅是面熟而已。”

林河微微一笑,问道:“那不知老板娘最后一次见到此人,是在什么时候?”

听到林河的询问,老板娘歪着脑袋,团扇轻轻抵住自己圆润的下巴想了一会,咕哝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应该是在传言他死的前一天。”

林河面容一耸。

“当时钱大人来到本馆,似乎有些焦急,他平日里都叫上两三个姑娘,那日居然一个没有叫。”

“哼,这一县之尊居然如此荒淫,真是死不足惜!”秦晗虞柳眉倒竖,心下怒道。

老板娘看她这表情,眉稍顿时挑了挑,有些不悦地道:“要说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连孟子都承认‘食色,性也’,你说是不是呀,姑娘?”

秦晗虞敛容屏气,刚想反驳,林河连忙挥着手岔开话头道:“老板娘,那您还记得那天晚上有什么人和他接触过吗?或者有其他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老板娘收回目光,娥眉皱起,团扇无意识的摇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拿扇子一拍手,道:“有!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老板娘请讲!”林河连忙道。

老板娘点了点头,说:“我记得,那天钱县令过来没多久,盐帮的沈帮主就来了,说要自己开个包房喝点酒。”

“沈帮主以前每次过来,都会点木青过去,可是那天晚上他居然也没有叫她。”

“当时我还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叫木青过来作陪,被他拒绝了。而且……”

老板娘沉吟了一下,说:“而且我记得沈帮主好像除了茶水之外,什么都没有要。”

“后来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沈帮主就离开了潇湘馆,一刻钟后,钱县令也从内房离开。”

事发当晚,沈青龙和钱大洪先后出现在潇湘馆,而且一前一后离开,难道仅仅是巧合?……

想到了沈青龙和钱大洪秘密的关系,林河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林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老板娘娇媚的声音打断了林河的思绪。

林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随即拱手道:“没有了,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笑眯眯的看着林河,摆手道:“没事,林公子,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林河一愣,道:“老板娘请说。”

老板娘看了看左右,然后拿着团扇挡在嘴旁,凑到林河的耳边,满脸笑意地说道:“林公子,慕晴说,她的曲子已经练好了,让您有空的时候,过去指点她一下呢!”

四十四 再探沈府

老板娘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颖岚公主和秦晗虞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花心大萝卜!”颖岚气呼呼地撅着小嘴斜视着林河嘟囔道。

秦晗虞冷冰冰的脸上一副漠不相关的表情,心里早已认定林河是一个轻薄子弟荡浪之徒。

第一次被女人贴得这么近,而且是当着两个姑娘的面,林河不由得往后闪了闪,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道:“慕晴小姐客气了,在下琴艺粗浅,如何能担当的起指点二字。请转告慕晴小姐,如若有时间,在下一定登门造访,拜听慕晴小姐的琴曲。老板娘,在下还有事要办,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老板娘回应,连忙拱手匆匆离开。

……

林河三人回到县衙时,庞泰,袁擒虎已经坐在县衙的客厅里了。袁擒虎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慢慢呷着,庞泰眼巴巴地看着踱来踱去的于化文。三人都没吱声,显然是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看到林河回来,于化文连忙走上前来,问道:“如何,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回大人,这钱大洪遇害之前,果然去了潇湘馆。”林河拱手道。

“哦?快具体说说。”于化文眼中一亮。那边袁擒虎也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

林河把在潇湘馆打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道:“大人,就是这些”。

听闻林河的汇报,于化文面色微沉,沉吟道:“如此看来,沈青龙和这钱大洪之死必有关联,下一步咱们就从这沈青龙查起。”

“于大人,不知这沈青龙是什么人?”袁擒虎开口问道。

“哦,他乃本地盐帮的帮主,手下门人弟子不下百人。一直以来,钱塘境内水匪猖獗,盐帮就靠押运过往船只为生。此人虽然财势称雄一方,但平日里行事还算低调,常常做些善事,因此在这钱塘名声不错。”于化文简单的和袁擒虎介绍了一下沈青龙,随后沉吟片刻,说道:“两位上差,咱们今天就来个敲山震虎,直接前往沈府拜访如何?”

……

众人骑马坐轿向沈府走去,两位门人老远就看见一队官差,连忙迎接上前,躬身行礼道:“几位大人,请问找谁?”

“钱塘县令于大人,前来拜访沈帮主,赶紧进去通报。”衙役高声叫道。

“请于老爷稍后,小人这进去就禀报!”两个门人急忙对视了一眼,跪下叩了一头,一人转身就往内门跑去。

不一会儿,内院中就走来了一位身穿蓝色的锦袍,手里拿着一把白色的折扇,脚蹬一双黑色靴子的中年人。他中等身材,长方脸庞,面容白皙,一双眼睛闪闪有光。来者正是沈青龙。

只见沈青龙满脸笑容,迈着大步,老远就双手拱起,一躬到底,大声道:“哎呀,草民不知于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

于化文走下轿,虚抬了下手,微笑道:“沈帮主快快请起。本县前些日子要务缠身,没能亲身前来拜访沈帮主,心中多有愧疚,还望沈帮主勿怪啊。”

“于大人的话折可煞草民了!草民本打算明日就去县衙拜见大人,没成想大人今日亲临寒舍,这实在令沈某柴门有庆,蓬荜生辉啊。”沈青龙连忙摆了摆手,再次躬身致谢,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于化文身后的几人。

于化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介绍道:“这两位是京城明堂过来的上差,秦大人和袁大人。”

明堂?

沈青龙眼中异色一闪,连忙行礼道:“见过秦大人、袁大人。”

秦晗虞和袁擒虎这才翻身下马拱手还礼,轻声说道:“幸会!”

沈青龙并在意两人的冷慢,毕竟在这些京城官员的眼里,自己不过是江湖之中一个小小帮主。

“这位是林贼曹,想必沈帮主应该认识了。”于化文继续介绍道。

林河上前一步,拱手道:“沈帮主,多日不见。”

“林大人。”沈青龙拱手回礼。

“请各位大人课堂叙话!“沈青龙带领众人来到前堂客厅,分主客落座后,沈青龙连忙吩咐下人看茶。

不一会儿,一位侍女模样的人,端着茶水走上客厅,依次给众人斟上。

于化文率先开口:“沈帮主,今日上门,其实是有事相问。”

“哦?大人请讲。”沈青龙放下刚刚端起的茶杯,问道。

“不知沈帮主是否知道,上一任钱塘县令钱大人之死的事情?”既然来就是为了敲山震虎,于化文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唉!”沈青龙一脸悲戚壮,叹了口气,摇头道:“前些日子听闻了,钱大人主政钱塘六年,一向奉公守法,爱民如子,想不到离任之时竟遭此毒手,实在是令人扼腕!”

于化文和林河对视了一眼,接着道:“听说沈帮主和钱大人私交不错?”

沈青龙回应:“草民和钱大人只不过有一些漕运上的合作罢了,也都是公务上的事。这些年虽有些往来,但并没有什么私下交情。”

于化文点头,问:“听说钱大人出事那天,沈帮主曾去过潇湘馆,不知可有此事?“可否告知本县,事发之日,沈帮主在哪里?”

沈青龙皱起了眉头,看着于化文,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冷淡道:“大人是在怀疑草民?”

于化文笑着摆了摆手,道:“沈帮主勿怪,要是怀疑,本官就不到这儿来了,你说是不?”

于化文的话里绵里藏针,顶得沈青龙一怔。是呀,要是怀疑,他完全可以传讯自己到县衙大堂问话,又何必亲临自己府上呢。

沈青龙面无表情,心中暗自小心,淡淡道:“大人,草民平日常去潇湘馆,都是生意上的一般应酬。”

于化文毫无波动,跟着问道:“那沈帮主可曾知晓,这钱大洪事发之日,也曾经去过潇湘馆?”

沈青龙神色微微一动,好像思索了一会,才道:”这个草民不知。“

于化文盯着沈青龙,道:“据说,沈帮主那日和钱大人是一前一后离开的潇湘馆。”

沈青龙眼神闪烁,不过面上仍旧是一片沉静:“于大人,就算真是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吧?潇湘馆每日的客人盈门,难不成大家都成了疑犯?”

“而且沈某也是读书人出身,现已有朝廷的举荐函在身,明礼守法还是懂的,怎敢做出杀官这种十恶不赦之事?”

“沈帮主无须动怒,本县说了,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于化文宽慰似的说了一句,继续问道:“沈帮主能否告知,那日去潇湘馆的原因?”

沈青龙沉吟了片刻,淡淡的回答道:“沈某那日只是闲来无事,便去潇湘馆想小酌两杯,并无其他要事。”

“沈帮主是何时去,何时归?”

“大概在戌时到亥时。”

“嗯。”于化文颔首。

这方面倒是和老板娘的口供一样。

“沈帮主在潇湘馆内可否见过钱大人?”

“并没有。沈某只在房间内喝酒,酒喝完之后便离开了。”

于化文朝着沈青龙拱手道:“本县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沈帮主见谅,就此告辞。”

“于大人客气,钱大人遭此横祸,沈某亦是悲愤不已,日后还有需要,大人尽管吩咐就是。已到用餐时分,不知各位大人能否让沈某略尽地主之谊?”沈青龙站了起来,拱手道。

”诸位大人还有公务,改日定来叨扰。“于化文边说边往外走,沈青龙急忙送了出去。

……

沈府后院,沈青龙皱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宁。

没过多久,一位疤脸男子便进入房中,朝着沈青龙行了一礼,道:“老爷,何事如此急躁。”

沈青龙坐到红木椅上,眉毛蹙起,道:“长中,于化文已经怀疑我们了。”

“哦?是和甄大当家的事情?”韩长中挑了挑眉头。

沈青龙摇了摇头,“是钱大洪之事。”

韩长中摇头道:“老爷,当时我已经劝你了,不能操之过急。”

“尸体被风浪吹到岸边,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说天时不利。”沈青龙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道:“长中,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处,现在该想一想怎么办。”

“放心吧,老爷,善后事情我之前已经做了,就算这于化文查,也只能查到那日你和钱大洪都去过潇湘馆的事情而已。”韩长中道。

沈青龙这才松了口气,暗自佩服韩长中的先见之明。

四十五 中计

众人回到县衙后堂用过饭,顾不上休息,来到客厅继续议事。

“这沈青龙一定有问题。”

于化文双手负后,肯定道。

袁擒虎挑了挑眉毛,不解道:“沈青龙的回答并没见出什么明显的破绽,大人怎会如此肯定?”

“呵呵。”于化文笑着捋了捋胡须,看了一眼林河,道:“长庚,你和袁大人说吧。”

林河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沈青龙的话语里有两处疑点。”

“第一,沈青龙曾言,‘闲来无事,想去潇湘馆小酌几杯’,可是据老鸨回忆,他在厢房只点了些茶水,并不曾要酒,也未叫人相陪。一个人在包房里干坐半个时辰,这与他平日做法明显不符。”

众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第二……”林河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于化文。

于化文微微颔首,林河继续说道:“这第二嘛,就涉及钱大洪和沈青龙的一个秘密了。”

秘密?

众人皆疑惑的看向林河。

林河没有卖关子,接着道:“沈青龙说,他和钱大洪没有什么私交。可是,根据县衙掌握的情报,这沈青龙和钱大洪不仅有私交,而且……”

“而且,这两人在十八年前就结识了!”

秦晗虞愣了一下,问道:“十八年前,这又从何说起?”

林河看了她一眼,道:“十八年前,这沈青龙和钱大洪,都曾经是钱塘的水匪!”

“什么!?”秦晗虞柳眉倒竖,杏眼瞪圆,似是不敢相信一样:“怎么可能?!一个堂堂的朝廷七品县令,怎么可能是水匪出身?”

林河摊了摊手,“事实就是如此。”

“其实于大人和我早就怀疑沈青龙,并暗中进行调查。”

“得知沈青龙和潇湘馆一位名为木青的女子交往甚密,于大人遂派我前往打探。可这沈青龙实在狡猾的很,居然提前一步将木青赎了身,如若不然,应该可以得到更多的线索。”

袁擒虎皱着眉头,不耐道:“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直接将他们缉拿过来,严刑讯问不就得了?”

林河心中好笑,亏着袁擒虎还是明堂的人。他望着袁擒虎曼声道,“袁大人,无凭无据,你如何缉拿一位根植钱塘多年,怀揣朝廷举荐函,财势雄霸一方,颇有声名的豪绅?”

朝廷举荐函是朝廷官员察举优秀人才后,派发给这些人的一张凭证,有此凭证,算是进入了大晋的上流社会,无论是否为官,这些人身份都摆在那里,官府一般是不能随意缉拿的。

“我们……我们可以拿住那个木青的女子。”袁擒虎继续梗着脖子争辩。

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明堂的?

林河翻了翻眼,不再答话。

秦晗虞看着众人异样的眼光,心中有些尴尬。

虽然袁擒虎的提议不是靠谱,但他毕竟代表的是明堂,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维护一下。

“虎师兄平日里大多负责的是江湖一块事务,对于查办案件不太熟悉。这个木青虽然暂时不好缉拿审讯,但可以作为一条侦办线索追查下去。”

其实秦晗虞的话纯粹是往袁擒虎脸上贴金了,作为陈郡袁氏的公子,袁擒虎地位尊崇。被送往明堂后,除了平日和秦原学习功夫外,就是跟着一些世家公子吃喝玩乐,还真的没有出去办过案子。顶多就是十天半月的到街面上抓几个地痞小贼,这就是秦晗虞说的“江湖事务”了。

听到秦晗虞为自己说话,袁擒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好啊!都不听我的,我就做出来,到时候让你们都刮目相看!”

袁擒虎紧握住拳头,暗自发狠。

……

深夜子时,月色通明。

沈府大院中,寂静无声。突然,黑暗处闪出一位身着夜行服,黑巾蒙面的夜行人。他背着一把青铜鱼皮剑鞘的宝剑,轻轻一纵,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屋檐上。

“应该就是这里了。”黑衣人心中念叨着。只见他一个倒挂金钩,两脚勾住屋檐,身体向下,伸头查看檐下动静。

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一个打着哈欠,仆人模样的青年男子从房中走了出来。黑衣人一个鹞子翻身,飞身从房檐跃下,快步上前,从背后猛然用左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同时捂住他的嘴巴,低声喝道:“不许出声!”言罢,左臂稍稍用力,勒得仆人差点喘不过气来。

待将仆人拽到阴暗处,黑衣人稍稍松了下胳膊,小声道:“想活命就不许喊,老老实实回话,听到没?!”

仆人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劲直点头。

“说,木青住处在哪?”

“就在……这里,从这往北去.....的一个小院子里……”仆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黑衣人待他说完,抬手一掌将他击晕,又把他拖入了房间中,随即向他指明的方向奔去。

沈府后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丝动静。

黑衣人轻轻跳落到小院中,踮起脚走到卧房的窗前,手指蘸些唾沫戳开纸窗,眯着眼睛朝里望去。

借着月光,房间内的物品依稀可见。外间是摆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两个茶案,东西墙角各置一个大花瓶;里屋是卧室,紧靠东山墙的地方是一张大床,床上罩着纱帘,隐约可以看见一位裹着被子的人正睡着觉。床前摆着一个梳妆台,妆台外侧是一个花架,上边摆放着几盆花草,散发出阵阵幽香。

黑衣人拔出匕首,轻轻拨开外间房门,慢慢推开,悄然无声地走了进去,掀开侧门珠帘,进入了卧室。

屋内之人似乎睡的很熟,没有任何反应。

屋内的幽香气更浓了。

黑衣人走到床前,猛然一掀被子,却赫然发现,被子里居然是一个枕头!

“不好!中计了!”黑衣人脸色一变,转身就退。

突然,门外火光冲天,一阵嘈杂密集的脚步声从四面响起!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阁下,还请出来一见吧!”

黑衣人面色冷然,慢慢走出房门。

门外站着二三十个手持朴刀的沈府家丁,各个凶神恶煞。院墙上一排家丁手持弓箭蓄势待发,整个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穿着蓝色锦袍的乡绅正是沈青龙,站在他身边穿着黑绸长袍的疤脸男子,就是沈府师爷韩长中。

“我奉劝阁下最好不要抵抗,否则性命难保!”沈青龙高声喊道。

黑衣人并不答话,仓啷一声拔出宝剑,护住身前。

沈青龙眯起眼睛,冷笑道:“阁下是想作垂死挣扎么?”

黑衣人仍旧不说话,持剑冲了上来。

沈青龙不慌不忙,嘲讽的看着黑衣人。

奔了两步之后,夜行人突然感觉一阵头晕,全身酥软。

“你……迷香.....”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随即就昏迷倒地。

沈青龙微微一笑,走上前来,用剑尖挑开黑衣人的面巾。

袁擒虎的面容登时露在了众人眼前。

是他。

沈青龙摸了摸下巴,笑着对身旁的韩长中道:“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们还真的来了。”

“守了半宿,总算没有白忙。”韩长中点了点头。

沈青龙打量着袁擒虎,道:“长中,这人可是明堂之人,杀不得,放也不是,你说该如何处置?”

韩长中胸有成竹地笑道:“老爷,我早已有定计,不过需要你受些委屈了。”

“哦?说来听听?”沈青龙来了兴趣。

韩长中凑到沈青龙的耳畔一阵耳语。

沈青龙眼前一亮,颔首道:“好办法,我明日就去办!”

四十六 夜谈

与此同时,刚从于化文书房中走出的林河,踏着月色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色清凉如水,月光皎洁明亮。

回到房中,林河已是非常疲惫,肋骨处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解开包扎,重新上了一些金疮药,又换了一块干净的棉布包扎好。处理完伤口,他简单洗漱一下,刚准备休息,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有人上门?

林河皱着眉头,懒洋洋地起身打开房门一看,来的竟是秦晗虞。

“秦大人,怎么会是你?”林河微微惊讶。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秦晗虞冷言正色,反口问道。

“能、能,秦大人能够大驾光临,在下实在是三生有幸,请进,快快请进。”林河嬉笑着脸,忙不迭声地答着话,闪身让开。

秦晗虞面无表情,根本不理会林河之言,径直走进了房中。

还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呐……

林河苦笑一下,顺手关上了房门,似乎觉得有点不妥,又把门拉开,回身进屋坐到桌旁,拱手道:“不知秦大人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秦晗虞依然冷若冰霜,双目如炬盯着他道:“昨晚那人,就是你?!”

林河自知瞒她不过,爽快的点头道:“没错,就是在下。”

秦晗虞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林河还有狡辩一番,没成想他居然一下子就承认了。

“那你说说,唐飞川为什么要追杀于你?”秦晗虞紧盯着林河,好像答案就写在他的脸上。

林河给她看得浑身冷飕飕的,除了他父亲,还没有没有人单凭两眼就能把他看得发毛过,一贯嘻哈什么事都有点漫不经心的他不由得正襟危坐,凛声道:“秦大人的救命之恩,在下还未来得及......”

秦晗虞眉头一皱,白了林河一眼道:“谁叫你说这个!”说罢,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手刚触及茶杯又缩了回来,寒着脸道:“你这茶水,怎么是凉的!”

“不好意思……这是今天早上泡的茶。”

秦晗虞杏眼一瞪,嗔怒道:“林大人平时都是这么待客的吗?”

林河尴尬的笑了笑,急忙起身沏茶。

不一会儿,热茶便泡好了,林河重新给秦晗虞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昨晚那个红衣人——唐飞川的事,说来就话长了。”

“哦?”秦晗虞轻抿一口茶水后,淡淡的看着他。

林河沉吟了片刻,随即道:

“这要从我和于大人在来钱塘的客船上遭遇水匪说起……”

林河从客船上的截杀事件开始,到临江侯带人大闹县衙,一直说到前日夜晚,几个黑衣杀手闯入县衙大牢,刺杀了吴兴。

“于大人怀疑临江侯是这起事故的背后主谋,所以,才派我夜探侯府。”

“我发现,这侯府内竟暗流涌动,赵广才的九夫人,鬼鬼祟祟的去书房翻找什么,回到自己房中又写了一张字条偷偷交给就丫鬟。”

秦晗虞心中明白,她是内府多年前安插在临江侯身边的眼线。

林河继续说道:“在前院的会客厅中,我见到了临江侯和一个中年儒生谈论什么藏宝图,好像是CD王让临江侯去寻找的。”

“CD王?你没有听错?”秦晗虞挑了挑柳眉,如果这CD王司马勋要是已经和临江侯勾结一起,那么朝廷之前对这司马勋的判断就是错的,司马勋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京城周边,随时都有谋逆叛乱的可能。

林河摇头,“肯定没听错,听这二人的口气,确是听命于CD王。”

秦晗虞微微点头,示意林河继续说下去。

“后来,中年儒生身边的红衣侍卫,也就是那个唐飞川发现了我藏身屋顶,就追了出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林河看着秦晗虞,摊了摊手。

这些事情对秦晗虞来说算不上什么机密,她此番明面上是来侦办钱大洪被杀案,其实暗下就是为调查临江侯赵广才而来的。而且以明堂的手段,她知道的线索要远比林河多。

林河的发现无疑坐实了临江侯赵广才已经和CD王司马勋暗中勾结在一起,现在缺的只是证据。就眼下看,必须赶在司马勋和赵广才之前这封被劫的信。

秦晗虞暗自思忖。

至于藏宝图的事情,秦晗虞也是知道一些风声的。

在钱塘之中,早就流传着一句童谣:“八王薨,天下平;长沙王,聚重财;藏宝图,一分四;临江里,大山中。”

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自然提不起秦晗虞的兴趣。

“秦大人?”看着沉默不语的秦晗虞,林河小声叫道。

秦晗虞回过神来。

林河道:“秦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话意思非常明显,就是下逐客令了。

但是秦晗虞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今天晚上过来,询问这件事只是顺带,接下来的问题,才是她真正想要打听的。

秦晗虞凝眸蹙眉,乌黑的眼睛闪动着急切和关注,她紧紧的盯着林河,沉声道:“林贼曹,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你的鸳鸯步法的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林河昨夜临场编的那番破庙学艺的瞎话哪能蒙得了秦晗虞?她并非一个感性的人,本想以后再问,可舅舅究竟是怎么被人陷害含冤而死就像是一根咔在她喉咙里的鱼刺,咔得她喘不过气来。而现在,林河——这个会使用鸳鸯步法的人,这个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就在眼前,她等不及、也不敢等,哪怕再等一天!

其实,这鸳鸯步法又何尝不是林河的心中之殇?!

秦晗虞再次发问,林河心里不由得一阵抽搐。

看到林河沉默不语,秦晗虞眼含悲戚,低声道:“林大人,你也许不知,这可能关乎一桩惊天陈年冤案......”

林河心中一震,疑惑地看着她:“秦大人此话怎讲?”

“难道你真的不知,这鸳鸯步法是配合鸳鸯刀使用的,是我舅舅程化恩将军家传的独门步法么?”

“程......将军......是你的舅舅?!”听到程化恩将军,林河不由得心中哀思如潮,摧心剖肝。三年前,他还是程化恩将军的一名偏将,追随着程将军驰骋疆场浴血奋战。可一夜之间,骁勇杀敌,战死沙场的主将却成了贪功冒进死有余辜的罪臣;九死一生杀出重围的兄弟竟被冠以临阵脱逃贪生怕死的罪名悉数问斩。

三年来,每每夜半时分,林河不知多少次被噩梦惊醒。

林河闭上眼,脑海中再度呈现战场上那惨烈的厮杀呼喊……

将军战死沙场,将士马革裹尸……

等待援军,从希望到绝望……

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回到营地,看到的却是对着自己人的屠刀……

林河双眼赤红,内心在滴血!

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受了……

林河胸口剧烈起伏,紧紧的握住拳头。

不行!不能说!

林河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来。

说出来就可能是自己无法面对的后果!

如果秦晗虞欺骗于他,那么林河必将万劫不复,程家军最后的复仇希望也付诸东流。

如果秦晗虞真的和恩将有关系,那林河就更不能拖累于她。否则,自己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程将军?

林河低着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孔,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

良久之后,林河抬起头来,沙哑着声音道:“秦大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确实只是游龙八步而已。”

秦晗虞早已察觉到了林河的异样,她痛苦而失望地看着林河,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出。她知道林河一定隐瞒了什么,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盯着林河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如若有事,尽可以来找我!”

林河没点头,也没摇头。

秦晗虞敛起悲容,随即走出了房间。

四十七 升堂

一夜无话。

第二日,众人在县衙中集合,秦晗虞若无其事地扫了林河两眼,发现他脸色微黄,眼圈有些发黑,应该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内心更加断定他和舅舅必然有着某种关系。

“咦,袁擒虎呢?”颖岚看了看人群,疑惑地问道。

秦晗虞这才注意到,自家师兄不知哪里去了。

她对这个师兄自是了解,暗暗担心他生出了什么事端。连忙道:“兴许还在客栈中,我去看看吧。”

还没等她出门,县衙外突然就传来一阵敲鼓声。

“咚——咚——咚——”

鼓声不绝如缕,倒是让几个人心中有些奇怪。

几通鼓声之后,一个衙役一溜小跑进客厅,到了于化文座前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老爷,门外有人击鼓鸣冤!”

“大清早的是何人在门外击鼓?”于化文关切地问道。

衙役顿了一下,道:“大人,是漕帮帮主,沈青龙。”

沈青龙?

众人心中纳闷,这沈青龙昨天下午还好好的,一夜之间能生出什么冤情?再说他有财有势,他不招惹别人就不错了,谁能让他蒙冤受屈?

“你确定是沈青龙?”于化文皱着眉头,又不敢相信的问了一遍。

“是的,大人,不只有沈青龙,他还带着一位女子,还有两个沈府家丁,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那个人好像是……”衙役吞吞吐吐瞟了秦晗虞一眼。

“好像是谁?”

“是……明堂的袁大人。”

“谁?!袁大人?”于化文一下子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快,带我去大堂!“

“是,大人!”

……

钱塘县赫赫有名的漕帮帮主沈青龙,居然到县衙击鼓鸣冤。这一消息像风一样瞬间就刮遍了整个钱塘的大街小巷。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多时就把县衙大堂外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拼命往里挤,生怕错过这场好戏一样。

“喂喂,兄台,这沈老爷为何击鼓啊?”一好事者一边往县衙内伸头,一边问道身旁之人。

“你可算问对人了!”这人得意一笑,“我隔壁邻居二姑的儿子就在沈府中当差,这件事他可是全部告诉我了。”

听到这人的话,周围一圈群众都把头转了过来,期待的催促道:“快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人成为众人的焦点,也丝毫不怯场,昂着头,道:“你们看到沈老爷绑的那个人了吗?”

“那人怎么了?别卖关子了!”

“嘿嘿!那个人据说是一位从京城来的官差!”

“京城来的官差!?沈帮主胆子可真大啊,官差也敢绑?”人群中传来惊呼。

“沈老爷绑他,自然有绑他的道理。”这人呵呵一笑,继续道:“沈老爷前些日子从潇湘馆中赎回一位青楼女子,纳为了小妾。这位官差大人,昨日登门拜访沈老爷,偶遇这位女子,色心顿起。昨天深夜子时,他居然夜闯沈府,欲对这位沈帮主的这位小妾图谋不轨!”

“哇!”人群震惊一片,“这官差真是色胆包天啊!”

“谁说不是!”这人撇了撇嘴,“幸好沈老爷及时赶到,才没有让让他得逞。不过此恶徒竟然见事情败露,拔出刀就要逞凶杀人灭口!”

“所幸有沈府家丁护院都在,才没有伤到沈老爷。众人合力之下,终于抓住了此恶徒!”

“你想那沈老爷是谁?平白无故受此屈辱,自然不肯忍气吞声。但是人家是朝廷派来的上差,不敢私自处理,只好前来报官。唉,官官相护,只怕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啊。”

这个人说话就像说书一样,声情并茂,手舞足蹈。

沈青龙平日待人较为和善,经常做一些修桥铺路、施粥救济之类的善事。所以,众人一边倒地为他报起不平来。

“此等作奸犯科怎么也不能算了!”

“是呀,沈帮主是好人啊,这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支持沈老爷!”

“对,县里不行咱们就去郡里,大家写联名状!”

这说话之人眼中闪出一丝得意,趁着人群混乱,偷偷的退出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

县衙门口,沈青龙一脸悲愤站在鼓边。他的身后,站着一位身穿绿色罗裙,身材瘦削,肤白如玉,面容清丽的女子。只见女子发髻歪斜,鬓丝凌乱,罗裙不整。她眼睛红肿,脸带泪痕,面色悲嘁。往前是两个沈府家丁,押着五花大绑的袁擒虎。

“沈青龙,你个卑鄙小人,竟敢如此栽赃陷害与我,看我陈郡袁家能不能饶得过你!”袁擒虎好像已无力挣扎,只是破口大骂,看来他昨晚也吃了不少苦头。

沈青龙茫然听着,冷冷地看着他道:“哼!陈郡袁家又如何?陈郡袁家子弟就能目无王法作奸犯科?就能有恃无恐欺压良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今大晋朗朗乾坤,清明盛世,我沈青龙自不会畏惧你这些世家弟子!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这天下大晋的天下,而不是你陈郡袁家的天下!”

沈青龙一番义正言辞,又引得人群一片叫好之声。

这袁擒虎昨晚醒来之时,就一直叫嚣着自己是袁家子弟。

韩长中笑着宽慰沈青龙:“老爷,首先,这袁家只能算个二流士族,家族势力多半在西部,朝堂之上没有多大势力。何况,您又不指望在官场上发达,所以大可放心。其次,只要你坐实了袁擒虎欲对木青图谋不轨,这袁擒虎越是承认自己是世族大家,就会越为人不耻,到时自由人来收拾他。就是袁家也会因他蒙羞,不可能再让他做世子。一旦他失势,袁家有谁还会花力气来钱塘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翻这桩旧案?”

沈青龙听后,这才放下心来。

袁擒虎被沈青龙这番话气得七窍生烟,他哪曾受过这等委屈,顿时眦目欲裂,咬牙切齿,差点昏过去!

你一个打家劫舍的水匪头子,居然和我谈朗朗乾坤!谈公平正义!

真是……不要脸至极!

袁擒虎气的差点没把这个事情说出来。

这时,一位衙役从县衙中走了出来,朝沈青龙拱手道:“沈帮主,县令大人有请。”

沈青龙放下鼓槌,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昂首阔步的走进县衙。

木青和沈府家丁连忙跟上。

走进县衙大堂,于化文早已把官服穿戴整齐,正襟危坐于红木椅上。

他身旁站着林河,庞泰和秦晗虞,两边则是两排威武的衙役。

秦晗虞看到袁擒虎被五花大绑的模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按理说,就算袁擒虎夜闯沈府,凭他的武功,区区沈府应该拦不住。

可是现实却是袁擒虎真的变成了一只被擒住的老虎。

袁擒虎似乎是察觉到了台上几个人异样的眼神,他脸色涨红,低下头,不看他们。

沈青龙站在县衙大堂之上,于化文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威武——”两边衙役拿着廷杖,不停的敲着地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堂下何人击鼓,报上名来!”于化文面容威严的看着堂中的沈青龙等人,嘴中喝道。

四十八 审讯

“启禀大人,在下沈青龙。”沈青龙一躬腰,并不下跪。

“民女木青。”沈青龙身旁的木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两个沈府家丁也跪了下来,通了姓名。

“沈青龙,你为何不跪?”于化文质问道。

当然,于化文知道这沈青龙有朝廷举荐函在身,自是不用下跪,可是过堂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沈青龙自是明白,拱手道:“大人,沈某有朝廷举荐函在身,按律大堂之上可以免跪。”

“嗯。”于化文点了点头,问道:“沈青龙,本官问你,今日击鼓,有何冤情?”

“回禀大人,在下要状告此人!”沈青龙一指袁擒虎,面色凌然。

“哦?”于化文挑了挑眉毛。

“此人是京城来的上差,昨日下午曾登临寒舍。而他,看到沈某侍妾木青有几分姿色,居然在深夜闯入内院木青的房间,欲行不轨!”沈青龙一脸憋屈,依然忿忿不已。

“所幸木青誓死不从,并大声呼救,惊动了家丁护院,才没让此人得逞。”

“大人!你可要为民女作主啊——”木青跪在地上以袖掩面呜呜咽咽,一副泣不成声伤心欲绝的样子。

围观的百姓听罢二人陈情,一时间议论纷纷群情激愤,胆子肥一点的干脆大声高呼起来:

“淫贼,该死!”

“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这人该千刀万剐!”

“亏他还是个官家,真是人面兽心呀!”

……

“沈青龙,你这个恶棍!满嘴胡言血口喷人!我根本没见过这个女子!”袁擒虎横眉怒目咆哮如雷,不停的挣扎着身上的捆绳。

于化文用力一拍惊堂木,满脸威严大喝一声:“肃静!”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再有围观起哄,咆哮公堂者,本县定严惩不殆!”于化文扫视了一圈,提高嗓门斥道。

他的目光停在袁擒虎身上,沉声道:“在尚未断明真相前,袁大人还是朝廷命官,根据我朝律法,不可施以刑具,来人,给袁大人松绑!”

待衙役解开袁擒虎身上的绳索,于化文双目似剑看着沈青龙说道:“沈青龙,昨日袁大人是和本县一起去的府上,期间未曾见他离开过,不知他是在哪见到木青的?”

“大人,昨天诸位大人造访,袁大人走在最后。就在他要进入客厅之时,恰逢木青从偏房经过。而此时其他几位大人已经进屋落座,所以不曾见过她。“沈青龙拱了拱手,言之成理。

“哦?竟有这等巧事?沈青龙,你可知道诬告反坐之罪?”于化文声音有些冷然。

沈青龙脸色一凛,肃容道:“大人!沈某一向安分守己,远近皆知。现明明是袁大人夜闯民宅作奸犯科,被沈某当场抓获铁证如山,而于大人不问这些,却一味怀疑沈某,不知大人何意?”

沈青龙簧口利舌,口角生风。

于化文眉头微微一蹙,沉声道:“该问时本县自会问他。”接着拿起堂木猛然一拍,吓得木青和两个家丁一个激灵。

“木青!昨日下午你在府中可曾与此人打过照面?”

木青止住抽泣,嘤嘤答道:“见过。”

“何处见过?!”

“前院客厅的廊道里。当时贱妾正要回到后院卧房,一抬头,发现此贼.....这个袁大人正盯着我看!谁知道他竟会做出如此下流之事。呜呜......“说到伤心处,木青又呜呜地哭了开来。

林河和秦晗虞对视了一眼,微微摇了下头。

昨日袁擒虎是紧跟着林河进入客厅的,当时林河进去之前还特意看了一下廊道,除了两个家丁,根本没有他人。难不成这木青会飞?自己刚进去就飞过来被袁擒虎看见?可是现在沈青龙可以说是人赃俱获,有凭有据。他只要死咬着说是,袁擒虎就是浑身是嘴也难以说清。公堂之上,若想要推翻举证人的话,必须拿出相应的证据出来,否则只能是空口无凭。不过,让这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吃点亏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到这,林河暗自一乐,差点没笑出声来,吓得他急忙敛住面孔。

“大人!”沈青龙又开口了,“此人身为朝廷上差,知法犯法,凶顽不化。上不顾朝廷之脸面,下不管百姓之节操,作践律法道义,败坏纲常人伦!如此猖狂奸邪之徒,理当严加治罪,才能还百姓一个公道,还钱塘一个太平,还大晋一个朗朗乾坤!”

这沈青龙不愧是读书人出身,鼓舌掀簧,口如悬河,活生生的把袁擒虎说成人神共愤的恶徒,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如若不是对这个沈青龙知根知底,林河几人差点都相信他了。

于化文一拍惊堂木,面色威严道:“沈青龙,在案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还轮不到你来结案!”

沈青龙被于化文斥责,也毫不气恼,只是拱手道:“是,大人,沈某僭越了。”

于化文又转过头,对着袁擒虎道:“袁擒虎,沈青龙的指控你可认同?”

此时袁擒虎也许给沈青龙气糊涂了,见于化文发问,竟然“我……我……”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争气的猪队友啊,机会都给出来了,居然连套说辞都没有,他这样明显就是认了啊。

林河无语的看着袁擒虎。

秦晗虞抽了抽嘴角,歪过头,气的不想再看他。

“还不从实招来!”于化文直视袁擒虎,堂木一拍,目光如电。

“他、他这完全是血口喷人!”支吾几声,袁擒虎终于大声辨白。

“那你说说,你为何要夜闯沈府?快快从实道来!”

“这个.....于大人,本上差乃习武之人,常于夜间习练。昨晚我正在练功,突然发房顶有个黑影,疑是盗贼。这抓贼捕盗乃是官家本分,所以我没有多想,立即飞身上房紧追而去。没成想追到一处大院竟然不见了,所以我才夜入沈府。”情急生智,想不到袁擒虎撒谎的功夫一点不必沈青龙差。

“纯粹是胡诌八扯!”这回轮到沈青龙抗议了。

于化文一拍惊堂木,制止沈青龙插话。

“那你又是为何进了木青的房间,所欲何为?”

“我跳下屋顶搜寻,发现一间房子有光,以为是盗贼藏匿其中,这才进得屋内查看。”

围观群众瞪大眼睛,一阵窃语。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下可好看喽,不知这于大人该相信谁的了。”

“哦?可发现贼人?”见得袁擒虎终于能够自圆其说,于化文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

“没有!”袁擒虎轻舒了一口气,肯定地说。

“我刚进屋内就闻到一股幽香,然后就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这句倒是接近实话,他隐去了床上掀被的环节,以免被人抓住话柄。

沈青龙冷笑的暼了他一眼,道:“难道袁大人出门捉贼,脸上还要蒙着面罩吗?”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袁擒虎双眼瞪圆,似乎要强撑着这个理由了。

“好。”沈青龙冷笑一声,朝于化文拱了拱手,“大人,沈某还有一个证人沈二,是否可以传唤一下?”

“准,带证人沈二上堂!”

衙役走到大堂门口处,大声道:“传沈二上堂!”

人群中钻出一个中等身材,较为壮实的青年,朝着衙役拱手道:“来了!来了!”

衙役带着沈二进得大堂,沈青龙道:“大人,这就是证人沈二。”

袁擒虎看到来人,登时瞪大了眼睛。

沈二跪在地上,朝于化文叩头道:“小人沈府家丁沈二,给县令大人磕头。”

“沈二站起来回话。”于化文颔首,“你有何凭证?”

“沈二,把你昨夜经历之事告诉于大人。”沈青龙道。

沈二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大人,昨天晚上,大概子时左右,小人出门小解,突然从屋檐跳下一个黑巾蒙面的黑衣人。”

“他一见面就勒住我的脖子,问我木青姑娘的住处。”

“当时小人差点被他勒死,为了保命只好告诉了他。”

“然后他就一掌把我打晕了。”

沈二转过身去,拉开自己的衣领,说道:“大人可以看看,小人脖颈处还淤青着呢!”

众人伸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一道青紫色的印痕。

“大人如若不信,一对比便知。”沈青龙淡淡的提议道。

“来人呐,比对掌印。”于化文虽然明知这个印痕定是袁擒虎留的,但是这流程还是要走,于是下令道。

一个衙役走了出来,拿着袁擒虎的手掌比对了一番,果然吻合。

“大人,伤痕形状与袁大人右掌根吻合!”衙役禀报道。

四十九 堂辩

“袁大人,这你又作何解释?!”于化文问道。

袁擒虎呼吸一滞。

这个,他还真的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木青!”于化文一拍堂木,“本县问你,袁大人进来时,你可在房中?”

“贱妾当时在床上已经睡着,被他......他非礼惊醒,于是大声呼救,所幸家丁及时赶到,制服恶贼,才保住了贱妾清白!”说罢,又抹起眼泪来。

“木青听问,你平日睡眠可好?”

木青心中一怔,这县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稍一迟疑,于化文已拍起堂木,喝道:“快回本县的话!”左右两边的衙役会意,立即拿起水火棒“咚咚”敲打地面,齐声低吼“威——武——”

木青哪见过这个场面,顿时吓得心中直跳,连忙答道:“贱妾睡眠一向很好。”

“既然如此,你房中为何点有迷香?”

“贱妾哪来什么的迷香?那只不过是日常使用的沉香罢了,大人不信可立即派人前去查验。”

“这个本县自会派人查证。”于化文言罢,转脸望着林河大声道:“林贼曹听令!”

“下官在!”林河出班走到堂前低头抱拳。

“本县令你带领赵明、戚四海火速赶到沈府侍妾木青房中查验香炉!快去快回,不得有误!”

“下官领命!”带领赵明和戚四海转身就往外走。

秦晗虞急忙喊住三人:“且慢!”随即转身对于化文道:“于大人,我和他们一起去。”

于化文心道,这件案子本就是因明堂的人而起,有明堂的人参与侦办自然最好。虽然他知道这袁擒虎很有可能是被诬陷的,但是当下之局,确实如同一张密网一般,把袁擒虎死死的缠在里面。日后万一真的坐实了袁擒虎的罪,总不至于招明堂的抱怨。于是点了点头道:“秦大人请便。”

秦晗虞自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她不怎么待见自己这个袁师兄,但毕竟师出同门。凭她对袁擒虎的了解,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这事。刚才的堂审结果明显对袁师兄不利,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证据,帮他脱身。一旦定案,朝中那些政敌必然趁机对袁家落井下石小题大做,到时内府和明堂丢脸事小,只怕整个大晋朝局都会掀起一场大波,万一CD王司马勋乘势作乱,后果就不堪设想,岂不白白辜负了崇德太后对自己的重托。

出了县衙,林河与秦晗虞一行四人骑马直向沈青龙家飞驰而去。到了沈府门前,赵明高举令牌,径直接闯入,两个门人不敢阻拦,一个门人急忙跑到里边通报。四人进了后院,沈府师爷韩长中已带人迎了出来。

赵明高声道:“奉县尊于大人之令,上差秦大人、本县贼曹林大人前来勘验现场,沈府一干人众予以配合,不得干扰。”

韩长忠连忙拱手道:“请各位大人随我来。”

韩长忠带领众人进了偏院木青的房前,两个衙役守在门旁。

秦晗虞和林河推开房门,一股清幽的香香气袅袅袭来。秦晗虞轻轻嗅了嗅,确实是沉香的味道。两人走进卧室,只见床前的纱帘有一半已被扯下,床上的丝被滑落在地,枕头歪斜。床前的妆台倒在一边,粉盒眉笔铜镜等散落一地。妆台旁的香案完好,没有动过。秦晗虞走到香案前,定睛细看。这是一个紫檀木香案,上面落了一层浅浅的灰尘,不仔细根本看不出。香案上放着一个三脚金凤香炉,里面一堆白色的灰烬。秦晗虞伸手在灰烬里捻了一会,捏起一撮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掏出一块白丝绢包好装入袖笼。她的眼睛紧盯着香炉的三只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勘察完毕,起身返回县衙。

两人来到大堂,正好于化文刚刚问过。见到二人,于化文急忙问道:“两位可有什么发现?”

“从现场的勘察可以断定,木青卧室的床上确实曾有厮扯打斗的痕迹,打斗范围主要集中在床边。”林河首先禀报。

秦晗虞沉吟了一下道:“于大人,我可以问木青几个问题吗?”

于化文点点头道:“秦大人有话尽管发问。”

秦晗虞走到木青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轻吸了几口气,这才问道:“木青,你身上这身衣服可是今早才换过的?”

“昨夜事发突然,不曾换过。”

“这个香炉你可认得?”秦晗虞拿出从木青卧室取来的香炉递了过去。

“这是贱妾卧房的香炉。”

“你可仔细看清楚了?”

“这个香炉是我在潇湘馆时的旧物,用了多年,不会看错。”

“那事发过后,你在何处?”

“当时贱妾惊恐万状不敢入睡,呆在外室直到天亮。”又怕不相信似的,补充道:“丫鬟云儿一直陪在我身边。”

“也就是说,昨夜你一直在自己的房中?“

“是的。”

“你可曾习练过武艺?”

“没有,贱妾只是一个普通弱女子,哪会什么武艺。”

“于大人,这个木青在说谎!”秦晗虞话一出口,沈青龙心头一震,不晓得哪儿露出了破绽。

“秦大人请进。”于化文伸手示意秦晗虞说下去。

“这个香炉里点的确实是沉香,这点木青说的是实话。刚才现场勘验时,我从香炉的灰烬中也找到些残余沉香碎屑。而且当时香炉中间的灰烬尚有余温,说明这些沉香刚熄灭不到一个时辰。如果袁大人进屋闻到的就是沉香,那么木青的卧房里应该至少点了三至四个时辰的沉香。木青说她昨晚不曾离开房间,今早也不曾换过衣服。如果在这样的房间里呆一宿的话,身上不可能没熏染上沉香的味道。可是刚才我在木青身边闻过,她的身上根本没有一丝沉香的气味!”说完,她死死逼视着木青,只见木青的额头和鼻尖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就说明,要么木青昨晚根本就没在她的卧房,要么这个香炉就是今早后换的!”

“从现场香案上的灰尘可以看到,这个香炉的三只脚痕外侧还有一个稍稍大一些的炉脚印痕。也就是说,这个香炉是后换上去的!那为什么要偷偷换走香炉?只有一种合理解释:那个香炉里点的就是导致袁大人晕倒的迷香!”

林河听得秦晗虞抽丝剥茧般的剖析,不禁暗暗咂舌,钦佩不已。

沈青龙这个帮主真是白当的,他虽然心下发虚,可脑袋飞转,阴着脸对道:“秦大人,沈某实在佩服你的想象力。空口无凭的话亏你也能说得这么振振有词!木青从房里出来已有两三个时辰,衣服上的香味早就消散干净,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香炉嘛,你说被人换过,那你可曾找到那个被换走的香炉?还有什么迷香?”

秦晗虞没想到沈青龙竟然这么奸猾,她压住性子大声道:“即便如你所言,现在所有人证都是你沈府的人,表面上言之凿凿,这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又何足为信?!”

沈青龙眼睛一翻,冷冷道:“秦大人,此话有些强词夺理了吧,深更半夜府中怎么可能有其他证人?”

秦晗虞不去看他,继续说道:“袁擒虎进入木青的房间既然是欲行不轨,且当时木青已经熟睡,凭袁擒虎的本领,制服她那么一位柔弱女子,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她怎么可能还有挣脱呼救的机会,这点刚刚沈二的证词就可反证!”

“也许……也许是袁擒虎一时大意!”沈青龙继续反驳。

“袁大人既然能打晕沈二,为何不能打晕木青?”秦晗虞冷冷驳道。

沈青龙一滞,居然被她辩得一时辞穷。

“师妹,说得好!明明就是这沈青龙诬陷于我!想我堂堂袁家世子,怎么可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袁擒虎听闻师妹为自己开脱,顿时心花怒放,高兴得直嚷。

沈青龙万万没想到,秦晗虞思维居然如此缜密,三言两语就找到了破绽。

老谋深算的沈青龙,深知言多必失,急忙道:“秦大人好口才,但是事实就是事实,这袁擒虎怎么也不是我昨夜到县衙把他绑回去的吧?他使什么手段作案是他的事,于今抓了现行,就足以定罪了!”

老狐狸!

秦晗虞眯起眼睛。

确实如沈青龙所说,如果她无法找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袁擒虎是无罪的,那么一切辩驳都是白费力气而已。

不过既然有疑点,那案情就有迂回的空间。

于化文一拍惊堂木,看着众人,道:“鉴于本案仍有疑点,细微之处没有查明,可暂时把袁擒虎收押,容后再审!”

“退堂!”

“威武——”衙役敲着廷杖,随即把袁擒虎押回大牢。

……

县衙后堂,于化文,林河,秦晗虞,颖岚三人分主客位坐下,其他三人皆面色难看,只有颖岚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的样子。

刚才升堂之时,虽然颖岚并没有在堂上,但是躲在大堂屏风后面的她,已经把整个事件偷偷的看在眼里了。

于化文当然知道她在偷看,不过对于颖岚的身份,他虽然不知晓,但是从日常中秦晗虞和袁擒虎的态度,还是能看出几分端倪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姑娘不简单。

“晗虞姐姐,袁擒虎深夜去闯沈府,事前没有告诉你?”颖岚凑到秦晗虞身边,问道。

秦晗虞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肯定又是他想在众人面前出个彩,自作聪明!以前这种事情他没少干过,每次都是大师兄和二师姐帮他善后,所以才没有闹出大的事端。父亲平日也没少斥责他,这次来钱塘之前,还反复叮嘱,让他不可单独行事,必须听从我的指挥。没想到,他还是死性不改!”

秦晗虞觉得自己平日还算是个沉稳淡定之人,可是,今日是真的被这个袁擒虎气到了。

林河看她一眼,“你这师兄,是怎么进的明堂?”

秦晗虞杏眼一瞪,道:“行了,别说风凉话了,现在该想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今夜偷偷的去大牢,问问袁擒虎真实原因,然后再定个计策。”林河摊了摊手,无奈道。

“只能这么办了。”于化文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今夜子时三刻,在大牢处集中吧。”

……

深夜子时,天空中阴云密布,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大牢处,两个看守大牢的狱卒瞪大了眼睛,周围还有几个拿着火把巡逻的狱卒。

经过了那天的黑衣人闯狱杀人事件之后,整个大牢中的防御兵力提高了一个档次,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强打起精神守卫着大牢。

牢门拐角处,两个人形身影若隐若现,他们穿着宽袖官袍,赫然是于化文和林河二人。

不过盏茶功夫,大牢的不远处便走来一大一小两个曼妙的身影。

身影由远及近,林河定睛一望,正是秦晗虞和颖岚。

林河看了一眼颖岚,奇怪道:“你怎么也来了?”

颖岚朝着他吐了吐舌头,不满的噘嘴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林河刚想说话,那边的狱卒似乎听到了这里的声音,连忙呵斥一声:“谁在那里!”

随后,几个狱卒拿着刀,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县令大人!”狱卒用火把一照,赫然发现居然是于化文,连忙跪了下来道:“小人不知大人到此巡查,请大人恕罪!”

“行了,起来吧。”

于化文淡淡的开口,指着牢门道:“带我进去。”

“是,大人!”

五十 夜问

众人在狱卒的带领下,向关押袁擒虎的牢房走去。

巧的是,袁擒虎的牢房正好路过关押元空的牢房,只是这牢房赫然已经空荡一片。

林河眼睛闪烁了一下,故意落在众人身后,拉过一个狱卒问道:“这间牢房的犯人已经出去了吗?”

狱卒歪着头看了看,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元空大爷吧,元大爷已经出去多少天了。”

林河摸着下巴,又问道:“他犯什么罪被关在这里的?”

狱卒笑着道:“要说他还真是个怪人,什么罪也没犯,是他自己求着小的们进来的。”

“什么?竟有这事?”林河还头一次听说有人求着进大牢。

“小的们哪敢答应,这大牢哪是想进就进,想不进就不进的地方啊。”狱卒接着道。

“可是他说,如果不把他关起来,他就在这钱塘县每晚偷一户财主家一百两银子。小的们以为他只是说笑罢了,哪知道第二天西街的王财主家真的被盗了一百两银子。”

“过晌后,他又来到大牢门口找小的们把他关起来,当时小的们都以为是巧合,又把他赶走了。没想到当夜南街丝绸店胡老板家也被盗了一百两银子。街上到处传说这两天神仙显灵,好多穷人家夜里有银子从天而降。”

“第三天他再来找小的们,小的们这才半信半疑地把他关起来,嗨,还真的就没有再发案。”

“说实话,小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怪事。”狱卒摸了摸脑袋,笑着道。

林河沉心里笑道:“这老爷子还真会玩。”

“长庚,怎么了?”于化文看林河拉着一个狱卒说了半天,不禁问道。

“没事,大人,打听先前一个牢中故友的下落。”

众人来到了袁擒虎的牢房。狱卒打开门,随后守在外边。

此时袁擒虎正侧躺在地铺上,背对着牢门,似乎睡着了。

听到开锁的声音,袁擒虎忽的一下坐了起来,随即看到了于化文等人。

“是来放我出去的吗?”袁擒虎面色一喜,急忙站了起来。

颖岚走上前来,一双如剪秋水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他,突然“噗嗤”一笑道:“袁擒虎,我觉得这一身行头蛮适合你的嘛!”

袁擒虎见颖岚这时还不忘调侃自己,心里气得发痒,但又不敢发作,只是冷着脸不搭她的话。

秦晗虞杏眼圆睁,看着袁擒虎,丝毫不留情面质问道:“师兄,咱们临来之前你怎么和父亲保证的?我看你是全都抛之脑后了,怎么尽做些节外生枝的事?!”

“师妹……我……我不也是为了快点完成差事吗?”袁擒虎嗫嚅着说道。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心作祟!这下你可让明堂长脸了。”秦晗虞冷冷的说道。

“师妹,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都是这老奸巨猾的沈青龙,尽使些阴招算计小爷我。等我出去非亲手宰了他不可!”袁擒虎一脸愤恨。

“你还嫌不够乱啊!”秦晗虞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看到时机差不多了,于化文站了出来,岔开话题道:“袁大人,今日过来,我等是有事相问。”

“于大人请讲。”袁擒虎心存感激地看着于化文,今日公堂之上,他自是明白于化文是相信自己的。

“袁大人,你昨晚究竟为何夜要闯沈府,又为何被抓?”于化文也不客气,直奔主题。

袁擒虎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理了理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一副气恼无比的模样。

“昨日,我听闻你们说的那件事之后,便暗中记在了心里,我寻思,这个青楼女子应该知道沈青龙的不少秘密,所以才决定前往沈府打探一番,说不定便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众人看着他,对于袁擒虎的脑回路,简直是无话可说。

“我夜闯沈府,打听到了木青的住处,悄悄潜入了她的房中。”

说到这,袁擒虎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道:“谁知这个木青根本没在床上,被子里盖着的只是一个大枕头!我当时就知道中计了,不过为时已晚,沈青龙已经派人团团围住了房间。”

“本来以我的武功,就算中计,逃跑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沈青龙实在是阴险,居然事先在房间里点了迷香!”袁擒虎握了握拳头,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你是说,沈青龙早有准备?”于化文皱着眉头,有些意外地问道。

袁擒虎点头,“我当时已有些迷糊,记得他好像说了,埋伏了这么久,终于没有白费力气。”

于化文和林河对视了一眼,林河剑眉倒竖,道:“大人,很可能是于化文派人赎回木青之后就开始布局了。”

“应该是这样了。”于化文点了点头,随即示意袁擒虎继续说。

袁擒虎叹了口气,道:“醒来之后,我便被人捆在了椅子上,我当时告诉沈青龙,我是袁家子弟,沈青龙一声不响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林河走到于化文面前,拱手道:“大人,看来这沈青龙是借机打压明堂,给官府施压,从而转移咱们的视线啊。一旦袁大人被定罪,明堂之人必定要撤回建康,到时候,沈青龙早已把钱大洪一案的疑点全部抹掉,此案必将无以为继,最终可能成为悬案。”

“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于化文眉头仍然皱在一起,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袁擒虎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二人,“为何我们要撤走?”

“笨蛋!”颖岚琼鼻蹙起,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被定了夜闯民宅强奸民妇之罪,秦首座还能让你在这里丢人现眼?”

秦晗虞瞪着他,怒斥道:“就是因为你的莽撞从事,才使大家陷入被动局面。这里不是建康,没有明堂和袁家帮你善后。你可以想象一下,如若你被定了罪,明堂在朝廷如何自处?如何面对皇上?如何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还有,你可是袁家的二公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袁家的脸面,到时你父亲会如何处置你,想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秦晗虞怒不可遏,连师兄都懒得叫,没留任何情面。

袁擒虎惊得面如土色,冷汗直流,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慌张的看着秦晗虞,急迫道:“师妹,你一定要想法子帮我!”

“哼!”秦晗虞懒得理会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各位大人!”袁擒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拱手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吱一声。

稍顿,于化文觉得不好,宽慰他说道:“袁大人莫慌,我等必定会想出办法的。”

“一切仰仗诸位大人了!”关乎切身的利益,袁擒虎也不敢任性了,对着众人一躬到底。

……

众人走出牢房,皆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林河停住了脚步,朝于化文道:“大人,现在证据全部在沈青龙手里,若想要洗清袁擒虎的罪责,最好能从木青这下手。”

“不过,现在这个木青,一定被沈青龙严密保护,咱们想从这里入手,难如登天。”

“唉。”于化文轻轻叹了一口气。

……

五十一 密谈

沈府后院的一间密室,沈青龙和韩长中两人坐在黄花梨木椅上。

沈青龙额头上深深的三道横纹恍若沟壑,眼睑下垂,嘴唇微抿,看上去阴云密布。

“长中,想不到这个明堂的女娃娃心思居然如此缜密,饶是我们精心编排,还是差点被她抓住了马脚。尤其是木青,在堂上竟然被她问得心慌神乱!要不是我及时帮她回了几句,只怕今天咱们就露馅了,唉!”沈青龙叹了口气。

韩长中神色淡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宽慰道:“老爷不必惊慌,乱了阵脚。目前为止,那个秦大人也不过是空口白牙,无凭无据,最多算是合理的推断而已。况且,今日就算没有她一番辩驳,这袁擒虎也不好定罪。”

“这是为何?”听到自家师爷的话,沈青龙有些不解,他歪过头来,摩挲着手中一只精巧的玉貔貅,疑惑地问道。

“老爷,咱们今日告的可是陈郡袁家的世子,明堂的上差,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一个小小的钱塘县衙岂敢仓促结案?袁擒虎一旦定罪,朝中以桓温为首的一众官员必然要趁机掀起轩然大波,把事情闹大,以求打压明堂和袁家,从而进一步控制朝堂和军队。而明堂和袁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况且这明堂的背后可是皇上和太后啊。这于化文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必然想着法子把案子移交到刑部,避开这趟浑水。”

韩长中面容平静,对朝堂格局洞若观火,娓娓道来,却听得沈青龙心惊胆战,浑身发毛,生怕事情闹大而导致惹火烧身。

“照你这么说来……我们状告的案子最终会成为朝堂上两方势力博弈的焦点?甚至可能搅动了整个朝局?这.....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韩长中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笑着安慰道:“放心吧,老爷,等到案子真的发展到那一步时,朝廷上下都只顾关注怎么判决袁擒虎去了,谁还再过问钱大洪被杀之案?到时,随便在水寨找个替罪羊杀了报官顶罪,来个死无对证,衙门也乐得结案,你也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的做你的漕帮帮主了。”

沈青龙听罢捋了捋胡须连声笑道:“妙,妙!”

“但是,在这之前,您得把这两件事做好。”韩长中用仅有的那只眼睛看着沈青龙,道:“其一,您要继续安排一些人,把袁擒虎之案添油加醋散播出去,推波助澜,给于化文施加压力。”

“这……这有用吗?”沈青龙皱着眉头。

在他眼中,平民百姓是最没用的一群人,就算是一万个民众,也抵不过一个士族弟子说话管用。

“呵呵,老爷,对于钱大洪来说,老百姓的话狗屁不如,但是对于于化文来说,可就不一样了。”韩长中呵呵一笑,道:“您别忘了,于化文可是个体恤民情看重官声的清官啊!”

“清官!”沈青龙眼前一亮,哈哈大笑道:“清官好,清官好啊!”

接着,韩长中凑过脑袋低声说道:“其二,您要把木青看护好了,万一她被明堂或于化文派人给劫了去,那咱们可就前功尽弃,岌岌可危了!”

沈青龙目光闪烁,脸上阴晴不定,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片刻,他眼露凶光道:“不如现在把她……?”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韩长中摇了摇头,“不妥,现在正在风头上,不可再生事端,万一事情败露,岂不是自招灾祸?”

“等这浪头过去了,再......不迟。”韩长中一边说话一边也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

沈青龙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爷!有客来访!”从门外急匆匆的走来一个沈府下人,恭敬的对沈青龙道。

“这么晚了,是谁?”沈青龙疑惑的问道仆人。

“是郑非先生。”仆人答道。

郑非!

沈青龙和韩长中对视了一眼,似乎很是惊讶,他连忙站了起来,道:“把他带到后厅,我马上过去。”

……

沈府前院。

“郑先生,老爷请您到后厅叙话。”仆人恭敬的说道。

站在仆人面前的是一个全身裹着黑色麻布的人。听到仆人的话后,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跟着仆人向后厅走去。

进了后厅,仆人给中年书生上了一份茶水之后,便躬身离开。

郑非这才掀开了身上的麻布。这是一个长相斯文,大概三十四五岁的中年男人,他眉毛修长稀疏,凤眼微垂,鼻梁高挺,面容清雅。一身蓝色长衫,脚穿一双黑色布鞋,浑身带着一股书卷气,一看就是个饱读圣贤书的儒生。

郑非静立在后厅西处的红木条案前,欣赏着案上的一件约有一尺大小晶莹剔透的白玉雕龙,龙身上几片金色的龙鳞闪闪发光,他不由伸手轻轻地摸了几下。

这时,门外传来了沈青龙爽朗的笑声。他刚一进门,就举手作揖道:“不知先生光临寒舍,沈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郑非回过头来,见到沈青龙,不慌不忙的作了个揖,笑道:“沈帮主客气!”

沈青龙微微一笑,道:“郑先生觉得这件玉龙雕件如何?”

“哈哈,郑某对玉也是略知一二。不过这件玉龙,玉质细腻,光泽柔和,形体通透,应该是产自蓝田太和矿中的顶级白玉。雕工精细,线条流畅,转处丝毫不见生硬,巧妙地将一层俏色雕作龙鳞,真是鬼斧神工!如若不出意外,应是大师精心雕刻而成,可谓是价值连城啊。”郑非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好,果然是行家!”沈青龙忍不住抚掌喝彩,“人家说郑先生博学多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先生过誉,郑某愧不敢当!”郑非笑着客气道。

“君子如玉,我看这件玉龙配郑先生正合适!还望郑先生不要嫌弃。”

郑非连忙摆手,道:“在下何德何能,怎敢受沈帮主如此大礼,不妥,不妥!”

沈青龙笑道:“宝剑赠壮士,美玉归君子嘛!”

郑非还是摇头。

沈青龙装作生气的模样,道:“先生如若不收,就是不给我沈某人的面子了。”

郑非无奈,只得拱手称谢道:“那……那在下就谢过沈帮主厚赐了。”

沈青龙又露出了笑容,道:“郑先生请上座。”

两人分主次坐下后,沈青龙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这才问道:“不知郑先生前来,有何要事?”

郑非道:“沈帮主,郑某是奉我家老爷之命过来的。”

听到郑非这话,沈青龙连忙起身关上客厅的门。

郑非口中的老爷是谁,沈青龙可是心知肚明。这人可是沈青龙的贵人,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沈青龙的今天。

而郑非正是这位老爷的贴身幕僚。

沈青龙回身落座,压低嗓门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郑非往前倾下身子,也低声道:“老爷让我转告你,马上暂停和临江侯的一切来往!烧掉以前所有的来往信函账册。”

“哦?”沈青龙一阵惊讶,不过他马上猜出了个七八成。

事,怎么都感到一块来了!沈青龙心中苦笑了一下,拱手道:“请转告大人,沈某马上就办!”

五十二 郡守

临江侯府和漕帮过去有些许生意上的往来,而且沈青龙知道临江侯和甄四有些交易,当时还是自己派人出面牵线搭桥。

当然,赵广才并不知道沈青龙和甄四的真实关系。

临江侯府和漕帮的生意并不算大,就算割掉这一块也不会产生多大损失,沈青龙自然满口答应。

不过他对于这一点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看向郑非。

郑非知道他的心思,虽然刚刚受了人家的大礼,但他还是摇头道:“沈帮主,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你不知道确实对你有好处。”

沈青龙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肯定不是好事。他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先生好意,沈某岂能不知。”

郑非满意的颔首,稍顿了一下,随即问道:“我来钱塘的路上,听人说今天早上沈帮主把明堂的袁擒虎给告了,可有此事?”

沈青龙一愣,有些拎不清郑非此话的意思,只能含糊点头,随口道:“唉,按理说我一个押货跑船的断不敢惹这官府之人。可这袁擒虎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在昨夜潜入沈某家里,意欲对小妾木青图谋不轨,被沈某当场拿住,所以才做出如此无奈之举。”

郑非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看得沈青龙一肚子不自在。

“先生……”

郑非摆了摆手,正色道:“沈帮主无须解释,既是这样,郑某绝不袖手旁观,愿尽些犬马之力,不知沈帮主意下如何?”

“哦?不知郑先生打算怎么帮助沈某?”

“你可把诉状誊写一份给我,并让一干人证按下手印即可,剩下的我来办理。”

沈青龙正巴不得案子能捅上去搅他个天翻地覆,听见郑非如此一说,立刻答应。

“请先生稍待,我去去就来。”沈青龙说了一句后,随即起身离开。

一炷香过后,沈青龙拿着一张字迹还未干涸的状纸,走进客厅,递到了郑非手中。

郑非看过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拱手道:“沈帮主,今日多有打扰,在下就告辞了。”

“先生留步。”沈青龙说了一句,然后连忙吩咐下人把玉龙包起来装进盒里。

郑非轻笑一声,也没有拒绝。

……

沈青龙回到后院之中,韩长中仍旧坐在那里,好似没有动过一样。

沈青龙坐到黄花梨木椅上,开口道:“长中,郑非过来,让我们立即断绝和临江侯府的一切往来。”

韩长中眉头微微一皱,道:“老爷,看来上面有人要动临江侯了。”

沈青龙淡淡的“嗯”了一声,“这赵广才仗着自己县侯的身份,平日里胡作非为,早该有此一天了。”

韩长中轻笑一声。

沈青龙暼了他一眼,“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老爷说的没错,不过,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韩长中端起茶杯,轻声道。

“哦?你说来听听?”沈青龙知晓自家这个师爷智谋过人,远不是自己能比的,因此根本没有气恼,只是有些好奇。

“老爷,你想,能处置三品县侯的,必须是三公这个级别。可是临江侯赵广才的头衔上还有‘开国’二字,要动他,必须经过……那里。”

韩长中用手指了指天,沈青龙不由心中一颤“你是说皇......上?”

“那才能真正的扳倒他。”

“可是,这其中有些不明白。”韩长中沉吟片刻,随即道:“其一,自赵广才接任临江侯以来,横行乡里已经达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没少有人告他,可都是石沉大海,为何突然现在要查办他?”

“其二,大晋北方战事连年不休,前线压力巨大,朝廷哪有功夫直接来管一个小恶不断的三品县侯?”

沈青龙听后,连连点头,道:“长中所言有理,依你之见,这是为何?”

韩长中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既然能触怒天颜,想来临江侯这次犯的一定不是什么小恶,弄不好就是些十恶之类的大罪!”

“啊?”沈青龙大吃一惊,“一会你赶紧按郑非的要求把事情处理干净。”

“噢,还有,今日郑非还向我要了诉状……”沈青龙皱着眉头把这事告诉了韩长中。

韩长中听后,捋着三寸胡须,蹙起稀疏的眉毛,摇头道:“我也看不透郑非的意思,但是应该和背后的那位大人有关吧。”

沈青龙心中一凛,还待说话,却见窗户外突然“扑棱棱”的飞来一只白羽飞鸽,落到了窗台之上。

“寨上来信了。”沈青龙眯着眼睛,喃喃道。

韩长中走上前来,从白鸽的腿部拿出一张纸条,随即递给了沈青龙。

沈青龙打开字条。

只见上面写着:二弟,明日速来水寨一见,有要事相商。

沈青龙皱着眉头,把纸条递给韩长中。

韩长中接过看了一遍咕哝道:“要事?这会儿能有什么要紧之事?”

“可现在于化文早盯上了沈府,面一定布满了县衙的暗桩。”

沈青龙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是大哥虽然粗暴,但绝不是莽撞之人,如若不是非常重要的事,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找我。”

韩长中皱着眉头道:“既然如此,老爷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让官府给盯梢。”

“放心吧。”沈青龙点了点头。

……

夜尽天明。

深春的朝阳越起越早,半露的太阳用橙红色霞光照亮了半边天,几只飞鸟伴着晨光,划过天际,又消失在远方。

临江郡,郡守府外。

一辆裹着蓝布帘的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跳下车,躬下身子,恭敬的对帘布内说道:“先生,郡守府到了。”

帘布内传来了“嗯”的一声,随即帘幕被掀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走下马车,正是郑非。

郑非看了看四周,吩咐车夫在门口候着,便走上前来。

府外看门的差人见到郑非后,丝毫没有阻拦,反而躬身行礼道:“郑先生!”

郑非淡淡的点了点头,问道:“郡守大人在吗?”

“回禀先生,大人此时正在后院。”

郑非“嗯”了一声,踏步进入郡守府。

穿过郡守大堂,郑非一路走到了后院的书房外。

早晨在书房练习书法,他知道这是郡守的习惯。

郑非整了整衣襟,轻声道:“大人。”

门内沉默半晌,一个威严的声音这才响起:“进来吧。”

郑非推开门。

书房内龙涎香气环绕,烟气袅袅,一个魁梧的身影,正站在书案边挥笔豪书。

他穿着黑色长衫,头发花白,正弯腰低头给刚刚写过的一幅字落款用印。

郑非丝毫不敢多言,静立原地,恭敬等待。

良久。

郡守放下笔,拿起字幅,一边欣赏,一边问道:“此去如何?”

郑非躬了躬身,低眉顺眼道:“大人,已经通知了。”

郡守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郑非又说道:“大人,学生有事禀报。”

“说。”

郑非从袖口掏出沈青龙给予的状纸,走上前来,放到了书桌上,道:“大人,我在钱塘,听闻沈青龙状告明堂袁擒虎,对其侍妾图谋不轨之事。”

郡守终于抬起头,微微暼了其一眼,随后拿起状纸。

片刻之后,郡守放下状纸,问道:“可真有此事?”

“大人,钱塘已经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昨日县衙已经初审此案。听说沈青龙本是人证物证确凿,却被明堂的秦晗虞找出些许破绽,于化文当堂决定延期审理。”

“秦晗虞……”郡守微微一笑,“倒是个厉害的小丫头。”

“此事你做的很好。”郡守往椅背上一靠,扫了郑非一眼。

郑非连道不敢。

郡守没有多说,思索片刻,随即抽出一张信笺,提笔写道:明堂心患久矣……今可趁此事……

郡守一挥而就,吹干墨迹,把信和状纸一起塞进密函之中,随后交给了郑非,吩咐道:“你安排下去,六百里加急……”

郑非面色一整,肃容道:“是,大人。”

五十三 水寨

第二日卯时三刻,沈青龙全身裹着黑色麻布,独自一人,偷偷的从后门坐着马车离开了沈府,径直向码头驶去。

码头上人来人往,在码头的西南侧僻静处,沈青龙一个人下了马车,低头回身扫视了一圈,向一只乌篷船走去。

摇船的是个年轻的黑脸大汉,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装,身上一块块健壮的肌肉隐约可见。他正低着头,坐在木船的船头。

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他不耐烦的甩了甩手,头也不抬的瓮声瓮气道:“此船不带人,去找其他船吧!”

沈青龙掀开黑麻布的一角,露出脸颊,微微一笑,低声道:“怎么,我也不带吗?”

黑脸大汉听声连忙起身道:“二……”

“嘘——”沈青龙连忙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黑脸大汉立马反应过来,滴溜着眼睛四下看了看,闪身让开。

沈青龙也是回身扫了一眼,便踏上了木船径直进入船篷。

“先生,坐好了!”黑脸大汉瓮声瓮气地吆喝一声,随即抓起船头的木浆,展开双臂用力滑开。

只见木浆插入水中,“哗啦”一声,乌篷船如同离弦之箭,溅起一道水花飞速离开了渡口,驶向江心。

一盏茶的光景,小船离开渡口大约三四里远,周遭水域不见一艘船只,沈青龙这才出声问道:“屠三,大哥怎么把你派来了。”

黑脸大汉屠三一边用力地划着木浆,一边粗声说道:“大当家说,最近这钱塘地界不太平,别人来不放心。”

沈青龙轻轻一笑,没有言语。

别看屠三外表憨厚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但是他可是甄四手下最为得力的一员干将。其不仅一身蛮力,而且打起仗来凶悍异常,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为甄四的水寨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

唯一的毛病就是其脑子不太好使,好像天生缺了根弦一样,所以甄四一般不单独派他外出。

“怎么就你一个人?”

屠三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道:“大当家说了,人多眼杂。如果是其他人上船,全部轰走,只有二当家上船,我才能行船。”

沈青龙点了点头,随意的问道:“最近寨子里还好吗?”

屠三摇了摇头,“不好。”

“哦?哪里不好,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青龙心中一惊。

屠三数着指头,道:“大当家的鹦鹉病死了,李二狗的脚前天练武的时候扭了,冯大笨的兵器掉江里去了,还有……”

“行了,行了……”沈青龙心里好气又好笑,连忙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

他懒得再问,索性靠在木船的船蓬上,闭目养神起来。

……

钱塘县江河水泊的深处,这里菖蒲高耸,芦苇丛生,岔道纵横。如若不是在此地常年走船,很容易迷路。因此,这里极少有人过来。

穿过芦苇荡,前面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乱石滩,乱石滩之上,有一片水寨,正是水匪甄四的大本营。

水寨背靠戈壁,三面环水,地势险要。水寨外面是一圈盘口粗的木桩围起来的栅栏,木桩上面削得极为尖锐,好像根根竖立的木刺。

每隔二三十步的距离搭建一个三层瞭望台,最上边一层有一个喽啰观风,下边两层布防一些弓弩手。两个瞭望台之间,隔着五六步就站着一个头扎黑巾,黑褂黑裤,手拿利刃,眼如同鹰隼,面容肃整的啰兵。寨子里面还有两队流动岗哨。可以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异常森严。

水寨正南方是一座高大的木门,此时木门紧紧闭合,有七八人水匪在木门之前巡逻。

一架木船从芦苇荡中飞速驶来,船上正是屠三和沈青龙二人。

坐在船蓬里的沈青龙,看到近在咫尺的水寨,夸奖道:“屠三,你这撑船的技术倒还不错啊!”

屠三摸了摸脑袋,憨憨一笑:“二当家,要是弄两只大桨,俺能划得更快。”

沈青龙笑了笑,没有接话。

屠三操纵着船桨,慢慢将船摇到水闸前。

站在瞭望台上放哨的水匪,早就看见了此二人,一水匪走下高台,高声喊道:“来者何人?”

屠三站起身来扯开嗓门骂道:“娘的快打开闸门,连老子都不认得啦!”

守门的水匪连忙赔笑道:“原来是屠舵头回来啦,赵老六!快点打开水闸!”

随后,他转过头,对着下面的人呼喊道:“大伙注意,屠舵头回来了,快快打开闸门!”

守闸的几名水匪急忙摇起闸门,屠三把船摇进水寨,停靠在码头边栓在木桩上,拿出一块木板搭到岸上,高声道:“二当家,到岸了。”沈青龙从船蓬中走了出来,健步上岸,屠三连忙跟在后面。

水寨中又是一番新景象,地面平齐空旷,几十间屋舍楼台森严排列,其中有住所,瞭望台,兵器库,厨房,不一而足。

水寨中热火朝天,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搬拆挑水者有之,巡逻放哨者有之,不时路过几个急匆匆的水匪,看到沈青龙后,朝着他恭敬的拱手,又急匆匆的离开。

远方的一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几百个水匪拿着朴刀,摆着架势,整齐划一的操练,并发出阵阵“嘿,哈”之声。呼声震天,响彻云霄。

沈青龙轻车熟路,转眼间就走到一处大堂之前。

直通大堂的是九层花岗岩石阶,两旁的扶手边缘各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大堂的牌匾上工工整整地写着“聚义堂”三个字,牌匾下方是四根合抱粗,红色木柱。

聚义堂地面上铺着一块块的青灰色的石板,内部空间极大,正北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幅猛虎下山图,画作前面有两个位置坐北朝南的主位,下手两边整齐的摆着十八个红木雕椅。

这两个主位正是为沈青龙和甄四准备的,下手十八个座位则是代表了水寨的十八个头目。

沈青龙犹记得,当年这个水寨只有甄四,自己和钱大洪三个人,后来钱大洪买通了郡守,被举荐为一个功曹史,便脱离了水寨。

自己则为了水寨更好的发展,偷偷的前往钱塘,秘密加入了当地一个小帮派,依靠水寨的力量和自己的苦心经营,万般筚路蓝缕之下,慢慢的发展成了今天雄踞一方的漕帮,而水寨也在自己的帮助下,发展成了现在的盛况。

“二当家!”大堂的守卫见到沈青龙后,拱手道。

沈青龙“嗯”了一声,随即道:“去告诉大当家,说我在聚义堂的偏厅等他。”

“是,二当家!”守卫恭敬点头,连忙向西奔去。

穿过聚义堂的大厅,沈青龙来到了偏厅中。

偏厅的摆设十分素净,几株养在花盆中的君子兰,海棠花迎风绽放,在窗外微风的吹拂下散发着阵阵幽香,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沈青龙坐在一个太师椅上,微眯着眼睛,等待甄四的到来。

不出半盏茶时间,一位大约四十出头年纪的魁梧大汉,走进了偏厅中。

他豹头环眼,眉宇含煞,眉毛粗重浓密,脸上横肉频现,颧骨横长,鼻梁高挺,鹰钩鼻尖,嘴角紧崩尖突下垂。

魁梧大汉穿着一身红色劲装,外套一件黑色长袍,头上的长发随意的甩在身后,看起来极为霸气。

沈青龙见到此人,连忙站起身来,微笑着拱手道:“大哥,小弟有礼!”

“哈哈,青龙不必客气,快坐下!”甄四哈哈一笑,一边疾步走过来,一边道。

沈青龙待甄四先行坐下,这才又坐了下来。

门外的一个下人端着热茶走了进来,给二人倒下。

喝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沈青龙放下茶杯,对着甄四道:“大哥,我不是给您传过消息了吗,最近风头紧,咱们最好不要联系。”

甄四没有回应沈青龙的话,而是转过头,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沉声问道:“青龙,你告诉我,大洪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沈青龙眉头蹙起,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里不含感情道:“大哥,你今日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告诉我!”甄四瞪着沈青龙,又重复了一遍。

沈青龙好整以暇,悠悠道:“大哥何必明知故问呢?”

甄四收回目光,静坐主位,眸中凶光一闪:“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沈青龙心底冷笑。

他和甄四相处了几十年,哪里还能不知晓此人的性格,所以就算刚才甄四狞髯张目,看似怒不可遏的样子,也丝毫没有引起沈青龙心中的一点不安。

不过该装还是要装的,怎么说这钱大洪也是二人的结拜兄弟。

沈青龙面露悲嘁之色,叹了口气,道:“大哥,非是小弟心狠,而是大洪为官之后,心早已不在你我兄弟这边了。”

“他在钱塘为官之时,我的手下不是从钱府中偷到了一封密信么,这封密信大哥您也看过的。”

甄四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狠辣,眼中划过一丝阴毒:“钱大洪真的要拿我们的脑袋去升官?”

“是啊,钱大洪早就想通过告发我们,得到提拔的机会。”沈青龙冷笑一声,“而且,就在他要离开的晚上我才获得确切消息,他准备在这一次去建康述职时,秘密告发我们!”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钱塘。由于事发突然,所以没来得及通报大哥。“

“什么?!”甄四震怒道。

沈青龙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函,递给了甄四,道:“大哥你自己看吧,这是我那天在钱大洪身上搜到的。”

甄四接过信函,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洪自任钱塘县令而来六载,未尝敢一日不勤于政务也,以不负天恩之浩荡。然钱塘水寇如同恶疾,百姓不堪其苦。朝廷虽屡屡发兵进剿然收效甚微,究其因由,皆为内外勾结所至也。洪经缜密排查,水匪贼首甄四与漕帮帮主沈青龙实乃蛇鼠一窝,祸根是也……

五十四 藏宝图

甄四看完之后,须发皆张,眉毛斜竖,目呲欲裂,脸上横肉不停的抖动,嘴巴也咬牙切齿起来。

他怒不可遏,猛的把信函“啪”的一下拍到了桌子上,咬牙切齿道:“他娘的!亏老子这么多年待他如同手足,没想到他居然背后捅老子刀子,拿老子的脑袋换他的乌纱帽!”

“做了几年狗官心竟变得比老子还黑!这个狗杂碎,到哪也是个害人精,真恨不得剜出他的心看看黑透了没!”

“可惜!可惜!”

沈青龙不解地看着甄四,“大哥可惜什么?”

“可惜你让他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老子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沈青龙“呵呵”一笑,道:“大哥不必为此等奸邪小人动怒。”

甄四点了点头,稍稍平息一下情绪,赞赏的看着沈青龙,“这一次还是多亏二弟了,否则这钱大洪真的把此信递了上去,你我兄弟在这钱塘恐怕没有立足之地了。”

沈青龙摆手道:“承蒙大哥体谅,小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甄四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瓮声瓮气的问道:“你说最近风头紧,是怎么回事?”

“大哥难道不知新任县令于化文最近的所作所为?”沈青龙摸搓着手中的茶杯,诧异的望过来。

甄四皱着虎眉,“我倒是听手下人说过一些,此人颇有点清廉之名。二弟不用担心,就算如此,他也不过是一介儒生,不足为虑。”

“大哥切莫小瞧了他,他可是有些手段的。”沈青龙冷笑一声,“一到任就打了临江侯赵广才一个措手不及,钱塘的老百姓都把他编成故事说了。”

“哼,他做他的清官,我做我的买卖,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若不长眼睛惹毛了老子,老子就带人一把火烧了他的鸟县衙,砍下他的脑袋来做尿壶!”甄四豹头昂起,铜铃般的眼睛里凶光四射。

“不行,杀了他,动静太大了。死了一个钱大洪还没理清,要是再把他给杀了,朝廷必然严查。只怕那时你我兄弟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沈青龙连忙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在这当缩头乌龟?”甄四瞪着牛眼,“老子这水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可都等着吃饭呐!不出去做买卖,喝西北风去?!”

沈青龙摆了摆手,笑道:“大哥莫急,只是让你静待一段时间而已。这于化文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烧完,此时行动,万一被他抓到什么把柄,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甄四端起茶杯,如鲸吞牛饮,一饮而尽,随后看了看四周,凑到沈青龙面前低声道:“二弟,最近,寨子里的兄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有一伙人,载着一件宝贝要经过我的地盘。”

“大哥,什么宝贝能让你如此心动?”沈青龙面容一耸。

按理说,这甄四做水匪头子多年,劫的货物不计其数,名玩字画,金银玉器,异域珍宝,在他的仓库里数不胜数。

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他垂涎三尺?沈青龙心中充满了好奇。

甄四哈哈一笑,道:“这件宝贝说出来吓你一跳!”

“不过,我说出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话到嘴边,甄四突然卖起了关子。

沈青龙挑了挑眉毛,伸出手示意道:“大哥请讲。”

“把你漕帮上堂的兄弟借给我用几天。”甄四盯着沈青龙,开口道。

沈青龙心中一惊。

这漕帮上堂是沈青龙的私人护卫队,这些护卫是沈青龙从小收养的一些孤儿或灾民,经过专门的多年训练层层筛选出的精兵强将。沈青龙为了选出这些护卫,可是花了极大的精力,但是得到了回报也是惊人的。这些人几乎都个个都能达到江湖三流高手的水准,而且掌握着一种极强的狼群合击之术,至今还没有失败过。

除非遇到特殊情况,否则沈青龙基本不动用上堂的人。现在听闻甄四竟要借他上堂的人,他不由得有些犹豫起来。

甄四大笑道:“二弟,你放心,如若听得这个宝物,你不愿意入这个伙,我自不会勉强你!”

沈青龙右手轻抚下巴,眼睛深邃的盯着前方。思忖了片刻后,他抿着嘴道:“大哥,我只能给你三十人。”

“三十人就三十人!”甄四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宝物了吧?”沈青龙看着他,急切地问道。

甄四看了看左右,伸过脑袋趴在沈青龙耳边,小声说道:“是八王之宝!”

“八王之宝?”沈青龙怔了一下,愕然道:“大哥,就是那个传说,八王之宝,你……你听谁说的?”

甄四摆了摆手,“贤弟,不要激动,我说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沈青龙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狐疑道:“大哥,可是那个‘藏宝图,一分四;临江里,大山中’?”

“正是!”甄四咧着嘴道。

“大哥,那根本就是孩童的俚语,当不得真,这么多年过去了,有谁看到过藏宝图?”

“我啊!”甄四一拍大腿,“我不光看到过藏宝图,而且我手里现在就有一块!”

沈青龙两眼一直,惊愕万分的望过来,“你……你有一块藏宝图?”

甄四肯定的点了点头。

沈青龙“嗤嗤”笑了起来:“大哥你不是在逗我吧!”

“我找人鉴定过了,确实是六十年前,长沙王司马乂留下的牛皮藏宝图!”甄四肯定的说道。

沈青龙沉默了。

八王之宝,据说是当年长沙王司马乂所藏,因为当时正处在八王之乱时期,所以称为八王之宝。司马乂死后,此宝藏曾经引起江湖无数腥风血雨,后来藏宝图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段传说。如果真有八王之宝,那么宝藏的价值简直不可估量,对于沈青龙这种水匪出身的人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沈青龙不说话,甄四也不去打扰他,静坐等待。

思索了一阵,沈青龙抬起头,目光炯炯的问道:“大哥,你只有一块藏宝图,如何才能寻了其余三块?”

甄四知道沈青龙被自己说动心了,于是也不瞒他,笑哈哈地说道:“二弟,虽然我只有一块,但我这块是最关键的一块!”

“哦?此话怎么讲?”

甄四喷着唾沫星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我这一块标记了宝藏的地点!”

“如果我再获得一块,只要能和这一块拼到一起,到时候,找几个常年生活在本地的村民四处查对,说不定就能找到埋藏的地点!”

“到时候,咱们兄弟五五分成,从此做个富家翁,不用再做这打家劫舍的勾当,岂不美哉?”

沈青龙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不过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越是好事当头,越得保持头脑清醒。他平静了一会,看着甄四道:“大哥,我可否亲眼看看你手中的藏宝图?”

五十五 牛皮宝藏

甄四豹首微点,沉声道:“你跟我来。”随即站起魁梧的身子,朝门外走去。

沈青龙起步跟上。

两人穿过前寨,经过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来到了中寨的东首,一排高大的石房便映入眼帘。

房屋东西走向,墙壁全部用两尺见方的青色花岗岩石块砌成,两端各有一个高约三丈的碉楼,居中是一座黑色的拱形石门,石门上挂着一把外形奇特的青铜巨锁。

石房的外围布有几处暗哨,房前有二三十个喽兵轮班守卫,把石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青龙知道,这里就是甄四的库房,所有打劫而来的宝贝,甄四皆存放在此。

守卫见到甄四带着沈青龙过来,连忙躬身行礼:“大当家有何吩咐?”

甄四摆摆手算作了回应,随后径直走向房屋的拱门处,一队喽兵随即跟在身后。

沈青龙看了看门上的铜锁,只见上面已经长了些许斑驳的绿色,正是铜锈,于是微笑道:“大哥,您这九宫锁该换换了。”

甄四从腰间摸出一把黑铁钥匙,头也不回的应道:“这把九宫锁是鲁阳子所制,我和他又没有交情,当年也是碰巧才得到的。现在想再寻上一把,谈何容易啊!”

沈青龙点头称是“听说这鲁阳子已从江湖消失多年啦。”

这九宫锁内中布置了一个微型的九宫迷阵,繁琐复杂,如若没有钥匙,单凭技术开锁,根本不可能。

当年鲁阳子制成此锁后,曾经放出狂言,谁能解开此锁,便赠予黄金百两。无数自诩技艺超群的神偷锁匠纷至沓来,皆铩羽而归。后来,此事还引来了“天下第一盗”元空,元空解了三天三夜之后,长叹一声:“想不到天下真有我元空开不了的锁!”悻然离开。

由此,九宫锁名扬天下。

所以就算此锁年久生锈,甄四仍旧是舍不得换掉。

甄四用钥匙在锁芯内转动了几下,九宫锁便“咔嚓”一声打了开来,石门随后弹出一个暗孔。甄四把手伸进暗孔,一阵转动,石门这才徐徐打开。

甄四迈进石门,转过头来,身后的喽兵已分列两排严阵以待。他沉声喝道:“注意加强警戒!”随后带着沈青龙走进了屋内,随手在墙上一按,石门又缓缓合上。

甄四打开火折子,点燃壁上的一排油灯。石房内部靠南墙是一个廊道,廊道北侧是一排七个单间,西侧是金库、银库和钱库。中间是个休息间,摆放几把椅子茶案,北墙放着一个屏风。东侧是古玩字画库、珠宝库和丝绸香料库。每个单间分别藏有各类抢来的金银物件。

这些东西如若放在外面,足够引起一阵腥风血雨,不过甄四和沈青龙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们知道,对比八王之宝这种泼天财富,这些只是牛毛细雨而已。

甄四走进休息间,来到北墙屏风处,伸手推开屏风。

“大哥,在这。”

沈青龙轻轻一按石墙,一块石砖弹起,紧接着墙上暗门缓缓的向两侧打开。

“这么多年了,你的记性还是比我好。”甄四笑了笑,旋即走进了石墙之内。

石墙内是一个密室,密室前放着一个神龛,里面矗立着一位神态安详的道装老子。

甄四转动神龛,下面便露出一个洞口,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红木盒子,打开之后,一封密函映入眼帘。

“这里就是藏宝图了。”甄四从密函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牛皮,递给了沈青龙。

可能是因为年代的缘故,牛皮的四周有些微微卷皱,正面画着一些不知名的路线,一个红色的叉标记在某处。

沈青龙看了一会儿,又摸搓了几下,这才把藏宝图递给甄四。

“二弟,如何?”甄四把藏宝图重新收起来,问道。

沈青龙摸着下巴,点头道:“大哥,你定时间地点,我现在就回去安排。”

“我的人已经盯住他了,现在还不着急,到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

甄四凶恶的面孔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看起来,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

沈家后院。

沈青龙和韩长中分主客位坐下。

韩长中脸色有些难看,摇头叹息道:“老爷,你为何不听我之言?”

沈青龙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不过很快就消失无踪,双眼只剩下无尽的欲望。

“长中,那可是八王之宝!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宝藏,只要能获得此宝,我等就不必蜷缩于钱塘这一弹丸之地,那时,我要让漕帮势力遍及天下!”

沈青龙转过头来,满怀憧憬地看着他:“到那时,漕帮就会成为江湖第一大帮!”

韩长中丝毫不为所动,冷眼旁观道:“八王之宝,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且江湖各路豪强觊觎已久,就是我们真的找到了宝藏,也是凶险难测啊!”

沈青龙咬牙道:“我沈青龙苦心经营漕帮十六年来,到处仰人鼻息,如今好容易有了这样一个壮大的绝佳的机会,拼一次也值了!”

“老爷,你难道不知道,利害相关,有多大的利,就有多大的害啊!况且,现在于化文正紧盯着你不放,万一失算,只怕钱塘再无我们的立足之地了!”韩长中仍是苦苦劝道。

沈青龙摇了摇头,“放心吧,我和大哥商量好了,只派出三十名上堂的弟兄前往水寨一起行动,就算于化文查,也查不到我的身上!”

韩长中还待再说话,却见沈青龙摆了摆手,语气坚定道:“好了,长中,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最多我损失这三十名弟兄,我沈青龙有的是时间再培养一批出来!”

韩长中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

县衙之中,一位穿着便服的衙役,正拱手朝于化文说着什么。

“哦?你说沈青龙今早卯时三刻出门,直到申时才回来?”于化文眼睛一闪。

“是的,县令大人,沈青龙当时全身都裹黑布,戴着斗篷,小人一开始并未认出,只是觉得这人有些鬼鬼祟祟,便派人前去跟踪。”

“据手下回来所说,沈青龙一个人乘马车偷偷去了码头,上了一只木船,行到江心往西南方向划去了。”

于化文和林河、秦晗虞互相看了一下。

“秦大人,这事你怎么看?”于化文先行问了站在一旁的秦晗虞。

秦晗虞沉吟片刻,娥眉淡扫,道:“卯时三刻,天还没亮好,加上打扮如此鬼祟,沈青龙这么急着出去,必定是去了什么秘密的地方和人接头见面。”

“既然是乘船向西南方向划去,沈青龙最有可能是去……”

“水寨!”

秦晗虞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

今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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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联络

“秦上差,您不觉得奇怪吗?”林河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若有所思地问道。

“哦?林贼曹有何高见?”秦晗虞一贯的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于化文将目光移向林河,示意他说下去。

林河不经意地舔了一下嘴唇,旋即说道:“按常理来说,沈青龙牵涉钱大洪命案,日前又将明堂的袁上差告下,他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偏偏这个时候他还选择这个风口浪尖之时去和甄四见面,这明显不是他以往的做事风格。所以,要么他没有秘密,想故意干扰我们的视线,要么甄四那儿有一个非得他去的理由。”

于化文连连点头,应道:“只是,甄四那儿能有什么非得这时候见面的理由呢?”

三人讨论了一会儿,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于化文看着林河道:“长庚,你马上派人仔细打探一下,水寨这几日有什么动静。”

林河领命,转身告退。

秦晗虞把头转向于化文道:“于府君,我还有一事。”

“何事,秦上差?”于化文坐着了身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今日我在外时,听到了街上百姓到处都在议论袁师兄的案子!”秦晗虞轻声说道。

“秦上差都听到了些什么?”于化文淡定地问道。

“唉,无非是袁师兄恶行累累,于府君断案不公,想一拖了之之类的谣言罢了。”说完,她紧盯着于化文的脸,看他的反应。

于化文轻轻一笑,放下茶杯。一个地方豪强告了朝廷的上差,本身就够轰动的了。加上堂审中各有各的说辞,老百姓茶余饭后拿来当个谈资,这些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只是秦晗虞此时提出,肯定不是为了告诉他这些街谈巷议。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秦晗虞,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不知秦上差对这些有何看法啊?”

秦晗虞见于化文故意装糊涂,轻咬贝齿,心中暗骂“老滑头”,嘴上却道:“这些街头巷语于府君不必理会,但这么传出去毕竟有损损于府君清誉,一旦传到朝堂,只怕事态早就超出案子本身了。”

“秦上差所言甚是,袁上差一案如果没有新的证据出现,只怕本县也无能为力啊!”于化文两手一摊,无奈地说。

“这件事,就先压一下再说,实在不行,再移交郡里。”

“于府君万不可将此案移交上去!”秦晗虞心中一急,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此案疑点甚多,况且钱大洪一案又牵扯其中,于府君若移交郡上,明堂必然撤出钱塘,这岂不正中沈青龙的下怀?”

“为今之计,当抓紧侦办沈青龙私通水匪谋杀钱大洪案件,一旦查出实据,到时只要审讯木青,我想袁师兄的案子也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正说着,林河从外边走了进来。他凑到于化文身边,低声道:“于府君,按你的要求,已经安排好了。还有,前些日子傍晚放风时,犯人孙涂打伤狱卒翻墙逃了。搜查了几天,还没抓获。”

安排孙涂逃回水寨,是于化文和林河早就定好了的,这事秦晗虞也是知情的,所以林河没有避开她。

于化文故意大声喝道:“为何现在才报?!”

“这几日于府君忙得不可开交,我本想捉住以后再来汇报。”林河也提高了声音,门外的衙役伸头看了看,伸了伸舌头。

“继续加派人手,务必将逃犯缉拿收监!”于化文一拍公案,故作厉声。

……

钱塘江上,习习微风吹皱了一江春水,一棵棵青嫩的芦苇如亭亭玉立的少女,摇摇曳曳。

芦苇荡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多久,一艘小木船慢悠悠道钻了出来。

船上有两个人,坐在船头撑船的是一个魁梧大汉,他的身后坐着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男人,来的正是屠三和孙涂二人。

屠三一边撑船,一边看着孙涂道:“叔,你在牢里是不是不吃肉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孙涂笑道:“三儿,牢里哪来的肉吃啊。”

“啊?!没肉吃?没肉吃你还去坐他个逑牢,怎么不早点回来!”屠三一副不可思议状,似乎不吃肉人真的要死了一样。

孙涂苦笑一下道:“三儿,大牢可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啊。”

屠三眼露凶光,恶狠狠道:“你告诉俺,是哪个大牢,不让你肉吃?!哪天俺去一把火给它烧了!”

对于孙涂来说,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亲人的话,非屠三莫属了。

记得当年孙涂刚加入水匪,恰巧屠三也是刚进来,那年他才九岁。

因为屠三人憨,加上身材又瘦弱——没错,刚进水寨的屠三确实瘦骨嶙峋,所以经常被一些水匪欺负。

孙涂可怜这个孩子,经常护着他。屠三非常能吃,寨子中发的那点饭根本不够,每次吃饭时孙涂将碗里的饭分一半给他。

后来屠三越来越壮,十二岁时,普通的成年大汉便不是其对手。十六岁时,一个人甚至能打五六个大汉。屠三被甄四看中,成为了他的心腹干将,孙涂在水寨中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屠三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三儿啊……”孙涂看着屠三,欲言又止。

“啊?”屠三摸了摸脑袋,疑惑的看着他。

想到了官府,想到了于化文,孙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问道:“三儿,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以后?”屠三闷着嘴,瓮声瓮气道:“以后就在水寨里,和叔,和大当家劫货啊!”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干这杀人劫财的勾当吧?没想过娶个婆娘,生个孩子,过些太太平平的日子?”孙涂努力给屠三勾勒出一副美好的画面。

屠三皱着粗长浓密的眉毛,连忙使劲摇头,道:“我可不娶婆娘!你看水寨里的赵大哥,天天被他婆娘骂,太惨了!”

“你……”孙涂瞪大眼睛指着他,随即无奈的放下来,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木船晃晃悠悠的使进了繁忙的水道,江面的船只渐渐多了起来,屠三用力地把船划向岸边。

到达码头时,已近正午时分。码头上人头攒动,多是往来运货的商人、旅客和搬货的短工,嘈杂一片,好不热闹。

孙涂下船,在附近的饭馆中买了两斤牛肉,三斤黄酒和一屉包子,带给了屠三,吩咐他不要乱跑。

屠三笑呵呵地满口应承下来,孙涂整了整衣襟,走向钱塘城中。

进入城中后,他闪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中,顺着小路一阵疾走。在小巷尽头的一个废弃的院子外,孙涂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径直走进院子中的房屋内。

房屋内除了一张桌子,一个破旧的木橱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四面的墙壁满是蛛网,几只老鼠看到有人进来,连忙慌张地逃回鼠洞。

孙涂推开木橱,从袖口内掏出一张纸条,塞进了橱后的暗格中,再小心地将木橱移回原位。

做好这一切后,孙涂松了口气,连忙走出了小院子。

………

“于府君,就是这里?”

林河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废弃的小院子,诧异的问身旁的于化文。

于化文点了点头,笑道:“长庚,你也无须惊讶,这是我前些日子物色的一个地方。”

五十七 参劾

“原来如此。”

听闻于化文的话,林河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化文打开院门,三人进入房中。

屋内灰尘四起,家徒四壁。

秦晗虞扫视了一下破屋内,皱着眉头道:“于府君,你这地方可真够破的。”

于化文轻笑一声,随即指着木橱道:

“长庚,你把它推开。”

林河得令,走上前来,用力搬开木橱,便看到了一个暗格。

暗格内正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

林河伸手从里面取出了字条,递给了于化文。

于化文笑了笑,接过纸条打开看了一遍,又递给了秦晗虞。

林河凑上前,只见上面写着:七日后,留关道,劫货。

字迹比较潦草,看上去主人写字的环境并不安全。

三人互相看了看,没有吱声。

回到县衙后堂,于化文捋着胡子,率先开口道:“看来沈青龙昨日去见甄四,必定和这次打劫有关,这一次咱们要好好筹划一下。”

秦晗虞微颔螓首,凝声道:“甄四沈和青龙联手行动,可见货主绝非等闲之辈,弄不好得有一场恶战。”

有仗打?我可好几年没活动筋骨了!

林河心中一阵兴奋,上前一步,抱拳激动道:“府君,末将愿往!”

于化文听得一愣,随即微笑着点头,“长庚派人到留容道侦查一番,回来再作部署,到时我给你手令,可去钱塘兵营中提调些兵勇。”

秦晗虞奇怪的暼了林河一眼。

“末将”这个称呼,应该是来自军中,大多数都是身居六品以上的将军才会如此自称,而六品以下的“伍长”、“什长”,甚至是“队主”、“幢主”,也自称为“标下”而已。但是据自己了解,林河只是山阴一个普通村落的村民而已,难道是他戏文看多了?

秦晗虞明眸一闪,没有多说什么。

……

沈府的偏厅,孙涂再次提醒道:

“沈帮主,大当家说,漕帮的弟兄一定要提前赶到水寨,否则,他不好安排。”

沈青龙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明日就会全部到达水寨。”

孙涂点了点头,拱手道:“如此就好,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沈青龙微笑颔首,吩咐下人送孙涂出去,自己则向内厅走去。

韩长中早已在厅中等候,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沈青龙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他:“七日之后,留关道。”

“七日?这么着急?”韩长中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看来,计划还得变动一下。”

韩长中紧锁眉头,轻轻捋动三寸胡须,沉吟片刻,这才说道:“郎主,您让上堂的弟兄全部换一身便装,然后五人一组,于明日上午分批出发。”

“为何上午出发?上午可是行人最多的时候。”沈青龙愣了一下。

“就是因为行人多,才不容易引人注意。如若夜间出发,几十个人,太惹眼了,难保不被官府的眼下发觉。”

“长中,是不是过于小心了。”

韩长中摇了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郎主,别忘了咱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沈青龙沉默了。

确实,自己从一个小小的漕帮喽啰,慢慢坐到今天这个地位,多少次都是凭借小心而躲过了灾祸。

沈青龙凝重了点了点头。

……

虎踞龙盘帝王家,郁郁葱葱紫气扬。

建康城,一处大院。

高大的雕花门楼两侧粉墙环绕,绿柳周垂。院中游廊甬路曲折相衔,踏过一条石子小路,是一个花园,园中花团锦簇,假山水池一应俱全。

假山旁边有一处木楼,楼上是三间书房,中间放着一张黄花梨架大理石长案,右角摆放着数一方宝砚,旁边的象牙笔筒插着几只大小紫毫毛笔。

左角是一个翡翠花瓶,里面插着几只海棠。案后是一个书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名人法帖。

案上放着一张占着半个案面的画纸,一位身着青布长衫,身形伟岸,面容清瘦的老者站在案后正手拿一枝粗毛笔,面无表情的在画纸上画着什么。

只见他笔走龙蛇,时而细心勾描,时而蘸墨挥洒,不一会画纸上,一副泼墨山水图,便慢慢的显现出来。

远山如黛,江流如丝,青松矗立,孤雁横飞……

这时,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匆匆的跑进内院,像是有什么要事。

看见老者正在画画后,管家连忙停住脚步,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半柱香之后,老者搁下毛笔,深吐了一口长气,蓦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管家,声无波动的问道:“何事?”

管家心里一惊,虽然对视了很多次,但是他仍旧会被自家郎主那双如渊似海的眼睛所吓到。

管家只觉得,郎主的这双眼睛里好像装有日月乾坤。

看着发呆的管家,老者微微蹙眉。

管家回过神来,心头凛然,额头瞬间流下细密的汗珠。他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司空,外面有人送信,说是临江郡郡守羊坤所寄。”

说罢,管家连忙走上前来,把密函递给了老者。

老者接过管家的密函,打开。

垂至脖颈的花白胡须微微晃动,稀疏修长的细白眉毛稍稍上扬。

他把信纸放到桌子上,状纸又塞进密函。

沉吟了片刻,老者把密函递给管家,道:“去孙府,交给孙大夫。”

“是,郎主。”

……

孙府,前厅中。

管家站立在大厅上,前方坐着一位身着长衫,长着细密山羊胡的中年人。

他打开密函,抽出里面的信笺,读着读着,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少倾,他放下信函,面无表情地对管家道:“回去告诉府君,信我已收到。”

……

大晋皇宫,早朝时分。

几十名官员穿着各式官服,手拿笏板,分列两旁,肃穆的站立在朝堂之下。

龙椅上并没有人,只是旁则拉起一个黄色的轻纱帘幕,里面隐约可以看见一位凤冠霞帔,身姿绰约的女子,正端坐在座椅之上。

“诸位卿家,有事请奏!”

站在帘幕外的一位宦官,尖声喊了一句。

众臣一阵沉默,只见那位孙御史上前一步,躬身道:“太后娘娘,臣孙正仁有事上奏!”

“孙卿家请讲。”帘后,崇德太后轻吞慢吐,透出一种无形的威严。虽为太后,实际她的年龄只有三十来岁。

“太后,臣参劾明堂首座秦原,察举不明之罪!”孙御史语出惊人,就像在一锅热油里洒了一勺水,朝堂立时炸起锅来,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站在右首的秦原心下一怔,剑眉微竖,冷冷地看着孙御史。

帘后崇德太后一声轻咳,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孙卿家,还请继续吧。”声音还是那么不急不缓,无喜无悲。

五十八 朝议

众官员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投向了御史大夫孙正仁。

孙正仁轻咳一声,随即道:“太后娘娘,明堂五品典卫袁擒虎,在钱塘办差之时,深夜潜入民宅,欲对县中一乡绅的侍妾图谋不轨,被人当场抓获!”

“什么!?”

“这……不可能吧!”

“嗤嗤......袁家生了个好儿子啊!”

“这是污蔑,袁擒虎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荒悖之事!”

“这袁公子的爱好真是独特啊,以他的身份,直接讨要不就行了,居然行如此下作之事。”

……

“肃静,肃静!”总管宦官大声喊道。

众官员瞬间噤声,不过目光都瞅向秦原和袁家的家主,袁宏。

秦原紧绷着脸,不发一声,让人有些揣摸不透。其实,他内心此刻震惊的程度一点也不必在场的官员少。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保持镇定比什么都重要,万不可自乱阵脚。稍稍平静下来,他不由得暗暗埋怨起了秦晗虞:这丫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连个口风都没露!

袁宏的脸涨得通红,横眉立目,怒视着孙正仁。

“孙卿,此事可有凭证?”崇德太后慢悠悠地问道。

孙正仁从袖口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状纸,双手呈上,道:“太后娘娘,微臣有状为证。”

“呈上来。”

太监急忙趋步下阶,从孙正仁手里接过状纸,转身回到帘外躬身呈上。

帘幕里伸出一只如玉般的芊芊素手,接过状纸。

片刻功夫,太后又把状纸递给了太监,道:“秦卿家,袁擒虎是你明堂的人,你看看吧。”

“是,太后娘娘。”秦原躬身行了一礼,双手从太监手里接过状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须臾,秦原又躬身把状纸递还回。

崇德太后这才问道:“秦卿家,如何?”

“回太后娘娘。”秦原拱手,说道:“此状没有问题!”

朝臣“嗡”的一声,随即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左手位的袁宏瞪着眼睛,手指着秦原高声道:“秦首座,你——”

秦原冲他使了一个眼色,袁宏生生咽了一口唾沫,没有说下去。

对于秦原的回答,不仅是朝臣颇感意外,就连崇德太后都稍稍一顿。

只见秦原不慌不忙接着说道:“此状笔锋犀利如刀,案情始末陈述清晰,诉讼请求合乎律法,不失为一张好状。可是臣就不明白了,此状明明呈递的是钱塘县衙,现在就连廷尉府都尚未接到钱塘县关于此案的公文,不知孙御史这张诉状是如何得来?”

帘内没有发声。

孙正仁反讥道:“难道秦首座忘了御史台的职责就是纠百官之恶,正朝廷纲纪?”

“孙御史,不知钱塘县可否已经审结了袁擒虎一案?”秦原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这个——应该没有结案。”孙正仁舌头不自然地打了个结。

“既然没有结案,那就是说袁擒虎是否真的作奸犯科还没有定论。孙大夫,不知‘恶’从何来?你也未免有点性急了吧?”秦原两眼紧盯着孙正仁。

“这个嘛,御史台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孙正仁狡辩道。

“不知孙御史想要纠谁的‘恶’,正什么“纲”?是钱塘县令于化文徇私枉法?还是明堂骄纵属下胡作非为?亦或是袁侍郎纵子行凶?”秦原步步紧逼,直接暗指孙正仁这是项庄舞剑,把话题引到了朝局。

“秦首座这是何意?难道一牵扯到明堂和袁家的人,御史台就不能过问了不成?”孙正仁又把话题转向了袁擒虎身上。

秦原的一席话,孙正仁听得后背冷汗直冒,他本想借机打压一下袁家和明堂,没成想秦原直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宣德太后在帘后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明白,那边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不过,她依然没有出声。

袁宏见秦原三言两语,便驳得孙正仁强词夺理起来,心下暗自欢喜。他的面色逐渐缓和下来,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出于私心,不说话,就是对秦原的最好声援。想到这,他转脸狠狠地瞪了孙正仁一眼。

孙正仁回身看了一下身后的御史中丞韩东奎。

韩东奎迈步堂前,冲帘内躬身道:“启禀太后,不管袁擒虎是否有罪,他毕竟授朝廷五品侍卫衔,让地方一个七品县令去审理一个朝廷五品官员实为不妥,律法规定:五品及以上官员,如若犯下罪行,皆交由廷尉府审理。故臣以为应该尽快将袁擒虎提解进京由廷尉府审理。”

秦原面无表情。

廷尉府的廷尉是谁的势力,秦原心中一清二楚,一旦袁擒虎被移交廷尉府,恐怕倒时白的也变成黑的了。

以秦原对袁擒虎的了解,他是万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的。

虽然袁擒虎平日是自傲了一些,任性了一些,张狂了一些……

当然,秦原认定了袁擒虎没做此事,并不都是因为相信他的人品,而是对女儿秦晗虞的绝对信任。

这件事情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袁擒虎可能想不到,但是秦晗虞一定能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女儿压下未报,那就一定是袁擒虎没有做此事。否则以秦晗虞的性子,早就来信把他骂个稀巴烂了。

”秦卿家,你认为韩中丞的话如何?“见秦原半天不语,崇德太后终于发声。

秦原微微皱了皱眉头,朝崇德太后拱手道:“启禀太后,刚才韩中丞提及五品以上的官员犯下罪行应交由廷尉府审理,可目前并没有证据说明袁擒虎确实已经触犯刑律,因此他不能算是犯下罪行的官员,若此时将他移送廷尉府,微臣以为不妥。况且此案发生在钱塘已有多日,钱塘县衙既然未申请移交,就说明该案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袁擒虎有罪。如若贸然移交廷尉府,只怕人言可畏,多生枝节。”

秦原最后虽没有点明生出什么枝节,崇德太后心中自是雪亮。

孙正仁暼了秦原一眼,道:“秦首座,既然涉嫌犯案,就应当以嫌疑犯人来对待,这完全适用于律法。吕不韦曾言:治国无法则乱。大晋律法,自我朝开国时便已由世祖皇帝设立,后经过百年时间逐渐完善至今日,难道你觉得廷尉府不如一个县衙吗?”

秦原转过脸来,微微一笑:“孙御史此言差矣,您难道不知,吕不韦的下一句是:守法弗变则悖?律法不周之处,自然可以变通。我朝百年之间不断完善律法,正是因为律法的不完善。比如此案,就算袁擒虎真的涉嫌犯法,此案还是由钱塘县衙审理最为合适。”

“况且,我可从来没有觉得廷尉府不如县衙,孙御史莫要强加言论。我曾听说,钱塘县新任县令于化文,曾经在江源县任职时,不畏强权,惩治豪绅,为民请命,造福一方。临走时,当地百姓十里相送。如此好官,不知孙大夫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若不是自家女儿被调到钱塘县,于化文是不可能入秦原的法眼。没想到前些日子的一番调查,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你……”孙御史瞪圆了眼睛,他堂堂一个御史大夫,居然被一个武将出身的秦原,说得有些理屈词穷!

孙正仁看了一眼站在座首的老者,发现他对这些争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于是收回眼神,冷笑道:“不知秦首座百般阻挠移交案情到底怕什么!”

“彼此彼此,那孙御史一心将案件移交廷尉府又是为何?”秦原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回应。

“两位卿家不必再说。”崇德太后的声音缓缓从朝堂之上传来。

秦原和孙御史连忙回过身来,朝帘后躬身。

“此案宜尽快审结为好,免得民间议论纷纷,有损我大晋官员声誉。依我看,就在钱塘县就地审理,以半月为期,半个月之后,如若钱塘县还不能审清此案,再移交廷尉府不迟。”崇德太后威严的凤音从帘幕后传出。

“是,太后娘娘。”秦原拱手道。

孙正仁举手唱喏,眼睛偷偷看向那位老者。

太后转过脸来,凤目直视老者,淡淡的问道:“郗司空,您觉得如何?”

老者面无表情,拱了拱手,微微躬身道:“太后所言甚是,臣谨遵懿旨。”

五十九 搬兵

秦原松了口气。

太后看似和稀泥的决定,其实已经偏袒了明堂。

谋事在自己,成事只能看女儿了。

想到秦晗虞,秦原的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

……

早朝散去,众官员三三两两地离开朝堂,边走边聊。显然,聊天的内容就是刚刚发生的孙正仁状告秦首座一事了。

孙正仁故意落到别人后面,凑到郗司空身旁。

郗司空虽然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是身体仍旧健朗。他精神矍铄,步履坚挺,丝毫不像是一位老者。

跟在郗司空身旁的,是一位面容白净,有些书卷气的中年人,如果不是身上穿着一身将军服,肯定不会想到他竟然是一员武将。

“老先生,郗将军。”孙正仁朝两人拱了拱手。

中年将军微微笑了笑,拱手回礼。郗司空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对中年将军道:“重熙,你且去吧。”

中年将军应了一声,随即快步离去。

待到此人离开,孙正仁这才开口问道:“恩师,今日朝堂之上,为何……”

郗司空双目微闭,轻轻摆了摆手,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孙正仁连忙打住话头。

郗司空顿了顿,捋了捋胡须道:“宁才,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恩师,学生愚钝。”

“正如秦原所说,”郗司空暼了孙正仁一眼,道:“你有些操之过急了。”

孙正仁连忙拱手道:“这......”

郗司空一边慢慢向承天门踱去,一边说道:“仅凭一纸诉状就欲告秦原察举不明,此一急;要求此案移交廷尉府审理,此二急。”

“恩师,”孙正仁顿了一下,看到郗司空没有打断他话的意思,这才道:“五品以上官员犯法,押回廷尉府审理,这是大晋律法上写得明明白白的啊……”

孙正仁没把话说下去,但是郗司空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郗司空走出承天门,驻足于皇宫之外,沉声道:“宁才,你的眼界还需要放宽一些。”

“我问你,你可知道太后娘娘为何暗中偏袒明堂?”

“这个——我还真没想通。”孙正仁蹙眉道。

“那我问你,袁擒虎和秦原的女儿为什么要去钱塘?”

“难道他们不是秦原派去侦办钱大洪被杀一案的?”孙御史疑惑地问道。

郗司空微微一笑,道:“非也!钱大洪不过是一个七品县令,他的案子完全可以责成临江郡侦办。可为什么非要派明堂的人而且还是秦首座的女儿?”

孙正仁不解地看着郗司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想想钱塘县是谁的地盘?三品开国县侯赵广才!赵家盘踞钱塘多年,可以说是横行乡里民怨沸腾。当地官府百姓没少参告他,朝廷最多也就是对他一番训诫。现在他居然把手伸进了庙堂!这次表面上明堂的人去钱塘是侦办钱大洪被杀案,其中必另有隐情啊。听说这秦晗虞还是太后亲自点的将!”

“所以你这个时候出头......”

郗司空没有说下去,孙正仁已然明白。他不禁心头一凛,崇敬地看着郗司空,躬身道:“学生明白了。”

郗司空神情漠然,回头看了一眼这偌大的皇宫,只见几片阴云飘来,渐渐连成一片。

……

秦原急匆匆回到府中,便进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于一名亲随,让其快马加鞭送往钱塘。

看着这名亲随转身离去的背影,秦原坐在案前,沉思不语。

……

钱塘县兵营,位于钱塘县城二十里地。

兵营外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平原,中间一条黄土大路通往县城。

“驾——驾——”

一匹黑色骏马“哒哒哒哒......”的踩着黄土地面,带起漫天烟尘飞驰而来。

骑着骏马的人,是一位身着蓝色劲装,皮肤古铜色的英俊青年,正是奉于化文之命前往兵营调取兵卒,准备攻打水匪的林河。

黑骏马四蹄飞腾,前方的兵营依稀可见。

兵营的辕门紧闭,一面大旗高高挂在辕门顶上。辕门两侧搭着两个木台,每个台上有两个拿着长枪执勤放哨的士兵。

盏茶功夫,林河的骏马便来到了辕门。

“唏律律——”

林河拉住马头,停在了门外。

执勤的兵卒早已发现了林河,已经通知了巡逻的守卫。

看到林河过来,巡逻的伍长把枪一横,威风凛凛地挡住林河的去路,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林河从怀中掏出于化文的信函和令牌,高声道:“钱塘县衙贼曹林河奉县令于府君之命,前来求见重县尉!”

守卫听闻是县衙的贼曹,声音缓了下来,拱手道:“林贼曹稍待,容我进去通报。”

林河微微蹙眉,不过还是抱拳道:“有劳!”

大晋为了削弱地方官权利,让县中的县尉掌管军事,不受县令制辖。但是县令从法理上来说,还是负责一县所有军政事务的长官,按理说,林河有县令的手谕,兵营应该立刻放行。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片刻之后,这位兵士跑了出来,拱手道:“林贼曹请进,重县尉有请。”

林河把马交给兵士,自己则跟着这人向兵营中走去。

进入辕门不远处就是几排临时演练搭起的牛皮帐篷,里面并没有人住。帐篷的西边是一个校场,几队盔甲整齐的士兵正在校场上演练,一个个生龙活虎,喊声震天。校场北边是一个装备库,里面存放有一些军备辎重,比如攻城车,粮秣,兵器等等。

穿过帐篷,就是士卒的营房。县尉的公署就在其中。

林河跟在兵士身后,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房前。

兵士在门外拱手道:“重县尉,县衙的林贼曹到了。”

“快请进来!”屋内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林河健步走进房门,一个熟悉的场景映入他的眼帘。室内共有三间,中间正对房门摆着一张办公长案,重县尉正端坐案后。东室墙上挂着一幅钱塘地形图,图前摆放着一张长桌,和几把椅子。西室陈列着几个军械架,上面放着各种兵器。重县尉大约有三十左右,他身着一身盔甲,身材魁梧,黑须赤面,方脸浓眉,只是长着一双三角眼,看起来令人颇为不舒服。

两边战着四个兵士,看穿着,应该是军营中的什长。

“重县尉,下官林河,现任本县门下贼曹。”于化文事先已经告诉林河,这儿的县尉名叫重牙。

虽然贼曹的官阶比县尉低了半品,但是正常情况下,两者应是不分什么伯仲的,林河这么自称,算是比较自谦了。

“嗯。”重牙坐在主位上,打量着林河,身下却纹丝不动。

“林贼曹,本官过去在这县衙,可没见过你啊!”重牙收回眼神,傲然地问道。

四个什长不屑地看着林河,左侧靠近案前的什长低声咕哝道:“这县衙里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一来这准有事。”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帐篷里,却能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

林河轻蹙眉头,扫了几个什长一眼。

六十 约定

眼见重牙高高在上的样子,林河心中已然不悦。现在就连几个什长的都这么不待见自己,林河只好来个公事公办了。他从袖口拿出于化文的手谕和令牌,不卑不亢的开口道:“重县尉,本官奉钱塘县令于府君之命,前来此提调五十名兵卒!”

“放肆!一个门下贼曹,胆敢在重县尉面前自称本官?”

刚才小声嘀咕的那名什长指着林河怒斥道。

林河双目如电,冷笑道:“重县尉,难道你的兵都是这么和上级说话的吗?”

什长在军中相当于想现在的班长,管理十来个兵士而已,不入品阶。

而林河是从八品官员,虽然芝麻大小,好歹入了大晋官职系统。

重牙虽然瞧不上林河,但他终归是于化文派来的人,这个面子他还是得给的。于是他一拍桌案,对着几个什长低声斥道:“住口,怎么跟林贼曹说话的?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的?”

随后他转脸看着林河道:“林贼曹,不比跟他们一般计较。”说完,头微微一摆,一个什长从林河手中接过手令和令牌递了上去。

重牙这才起身接过手令和令牌,随后坐下打开手令看了起来。

对于军中这种炮仗似的大老粗,林河过去见多了,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可他今日是来办差的,理会他们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

林河懒得多说,目光直视重牙,等着他的回应。

重牙终于抬起头,三角眼乜着林河一会儿,沙哑着嗓子道:“林贼曹,你看这于府君调兵我自当遵办,可我的这些手下你也看到了,都是些有血性没脑子的莽汉,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主。不是我不借,只怕借了到时县衙中无人能够节制得了他们,反而误了于府君的事啊。”

“重县尉治军有方,这个我已经领教过了!”林河不轻不重地讥讽一句。

“哈哈,林贼曹过奖!走,咱们去校场瞧瞧去!”重牙故作没有听懂林河的话,起身就往外走,林河只好跟着他出去。两名什长连忙前头带路,另两名跟在后头。

两人走出房间,直奔校场。

重牙看了看一路来来往往阵容整齐的士兵,开口道:“林贼曹,您觉得我这军营中的士兵们怎样?”

看得出,重牙对于自己治军颇为自负。

“看上去军容整肃,斗志昂扬。”林河这句确实是诚心而言,他刚才进来时已看过校场上那些操练的兵卒。

重牙点了点头,肃容道:“确实如此,我麾下的战士,不能说个个彪悍,却是骁勇无比,没有一个孬种!”

“军队的所有军官,全部都是自己打出来的!不能打的,全部卷铺盖滚蛋!”

重牙说到这里,林河才明白过来其什么意思。对于重牙的话,林河并不认同。军卒必须能打,敢打,但军官更看重的是指挥才能。

“重县尉的意思是,县衙中必须来一个能打的才能带走这些军士?”林河挑了挑眉头。

“林贼曹,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是军中多年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好更改啊!”重牙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

他混迹官场多年,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信手拈来。

“既然规矩如此,我怎敢强重县尉所难。”

重牙斜了林河一眼,大声道:“来人,送林贼曹出营!”

“怎么,重县尉这是要赶我回去吗?”林河笑了笑。

“林贼曹刚才的意思不是要走?”重牙疑惑地看着林河。

“哈哈,重县尉,差没办成,我回去怎么和于府君交代啊?”林河打着哈哈笑道。“还请重县尉说说,今日怎样才能让这些士兵心悦诚服地跟我到县衙去。”

“林贼曹,你?”重牙哈哈笑道:“好!有胆量!”

重牙心下暗道,一会叫你好看。

他朝校场看了一会,转脸对林河道:“林贼曹,你看这样,我从兵营中选出五十名士卒,你可从这五十人中随意挑出一位进行比试,如若你赢了,这五十人你尽可以带走,怎样?”

“如果我输了呢?”林河暼了他一眼。

重牙嘴角微微一咧,差点笑出声来。心道:你不输才怪!不但让你输,还得让你输得鼻青眼肿的!他脸上却笑眯眯道:“如若林贼曹输了,那就请回去如实和于府君禀报就是。”

“好!”林河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不自量力!

这可是你自找的!重牙心中冷笑一声。

在他的眼里,林河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打之人。

重牙对着身后的什长吩咐了一阵,什长应声离去。

不一会,校场是鼓声大作,一列列士卒跑步涌上校场。

大概半炷香时间,那名什长跑了回来,单膝半跪在重牙身前,抱拳道:“重县尉,一切准备就绪!”

重牙点了点头,对着林河道:“林贼曹,请吧!”

……

练武场四周旌旗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场上士卒个个坚甲利刃、长短相杂,阵容整齐一片静肃。校场中央威风凛凛地站立着五十名披甲执锐的兵士方阵。他们一个个紧绷着黝黑的面庞,双目如剑,蓄势待发。仿佛一声令下,就能冲锋陷阵,直捣黄龙。

林河看向这些士兵,心中暗暗点头。

他出身行伍,自然能看出,这些士卒拉到战场绝对是忘乎生死以一当十的煞神。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大多都参加过实战,历经过战场那血与火的考验。

为了让自己出丑,这重牙也算是下了老本了。

林河瞥了一眼尚怡然自得的重牙,暗自冷笑。

重牙和林河走上比武台上,台下士兵齐声高呼“杀敌报国!”三声过后,校场鸦雀无声。重牙指着林河嘶哑着嗓门高声道:“这位是来自县衙的门下贼曹,林河。”

“众军士,林贼曹要抽调你们去执行一项任务!但是,在这之前,林贼曹想亲自试试你们的武艺,你们对自己可有信心?!”

“有!有!有!”台下高举刀枪,齐声高呼,震天动地,单凭那声音好像就能把林河撕得粉碎。

林河面色如常,气度从容。

重牙一眼瞥去心中诧异。前几年钱大洪县令也曾派过那个贼曹向礼来调兵,在校场差点没被吓得尿了裤子,下台时还是两个军卒搀着回去的,那副模样他现在想起来还发笑。

瞅着林贼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是有几分胆量。

重牙不由得又看了看林河。

六十一 一起上

重牙瞧着林河那张黄面,怎么也不像个练家子,他又放下心来。

傻大胆罢了!一会有你尿裤子的时候!

重牙一脸坏笑。

听得这个林贼曹要亲自试试他们的身手,五十名军士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意思不言而喻——让我上!

场外的士卒也是一阵欢腾,满脸期待。

“新鲜,衙门的人竟也敢来挑战先锋营?”

“听说是县衙新来的贼曹,想出头也找错地了啊!”

“人不可貌相,如此年轻就当了贼曹,兴许人家真的有两下子呢!”

“恐怕是走了于府君的门子吧,是骡子是马一会就知道啦!”

“谁说不是,这些世家子,平日里张狂惯了,还真以为谁都要让着他们了!”

“就是,顶多练了几手花拳绣腿,不撑几个回合就得趴窝!”

“他能撑过十招就不错了!”

“我猜五招!”

……

台下的军卒们一副吃瓜的模样,几乎一边倒地不看好林河。

重牙眯着三角眼微笑道:“林贼曹,你现在可以选一个对手了!”

林河微微点头,眼睛扫了一圈,随手一指,道:“就你了!”

“我吗?”一个长着扫帚眉,秤砣脸,塌鼻梁,厚嘴唇的胖大汉咧了咧嘴,向左右伸头看了看,指着自己问道。

林河点了点头。

不少士兵脸上稍稍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就齐声高呼助威:“陶二狗,必胜!陶二狗,必胜!”

被叫作陶二狗的兵丁高举手中的长枪,阔步走出队列,猛地一跃,跳上比武台。

“咦,这陶二狗还真的能走狗屎运!”

“我看是林贼曹走了狗屎运,偏偏挑中了陶二狗这个软蛋!”

“陶二狗,好好打,别给兄弟们丢人!”

陶二狗冲台下挥了挥手,嘿嘿的地笑着道:“好说,好说!”

……

陶二狗先向重牙施了一礼,随后走到圈中转身对林河拱手道:“小的陶二狗向林贼曹讨教!”

“嗯,你出手吧!”林河昂然站在台上,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陶二狗连忙摇了摇头,“你是官,还是你先出手!”

林河知道他是不想占自己便宜,于是轻笑一声,走到圈中。

见到林河下到场中,陶二狗瞪着眼睛道:“你的兵器呢?”

林河晃了下拳头,面带微笑道:“我就用这个!”

台下士兵听见林河这么一说,立刻“嗡”的一声,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陶二狗把枪往地上一插,摇头说道:“你既然不用,那小人也不用!”

林河依然微笑着道:“我要出手了,你可要小心!”随即箭步上前,左手化掌,右手握拳,一记黑虎掏心打了过去。

陶二狗脚步微移,侧身闪开,挥拳照林河右肋的空门打去。

林河左掌下沉,往外一推,撞开陶二狗的拳头。

“反应挺快,不过这样打下盘就完全暴露了!”林河微微一笑。

陶二狗被林河撞得险乎跌倒,幸亏林河右拳收回时不露痕迹地挡了他一下。

“林贼曹好力道!”陶二狗有些不服气,只承认林河的力量大,其实刚才林河那一掌只用了三成力道。

林河笑道:“出拳三分虚,只是有力气是不行的。”

”哼,不用力出什么拳?你当打拳是挠痒啊!”陶二狗反口驳道。

“那你用力打我试试!”

“林贼曹,得罪了!”

陶二狗决定要让林河吃点苦头,他垫步上前,抡起巨拳,直击向林河的太阳穴。

林河抬起手臂往外稍稍一挡,格开他的胳膊,淡淡道:“拳势太大,出而难收。”

一击未果,陶二狗反手又是一拳。

林河的拳头像长了眼睛似的,早就提前等着他这么一击。嘴里继续点拨道:“变招过迟,先机已失。”

陶二狗怒了,挥拳如雨,“嘭嘭嘭”的打向林河!

“拳路过窄,外移三寸。”

“拳直无力,难以伤敌。”

……

陶二狗打得气喘嘘嘘,而林河每次看似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格,拳头都准确出现在陶二狗的攻击路线上。

“倒是小瞧了他,没想到撑了这么久!”

“算他运气好,挑了陶二狗,要是我,早就把他打趴了!”

眼见台上打了半天也没分出个雌雄,台下议论声又起。

……

陶二狗自是不傻,现在他已经明白这个林贼曹是在指点他,出拳顿时缓了下来。

林河看到他的模样,轻声道:“差不多了,回去好好揣摩!”说罢欺身上前,往外一撞,陶二狗顿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他一骨碌爬起来,单膝跪地,抱拳道:“承蒙林贼曹指点,小的受教了!”

林河轻轻抱拳,算是回礼。

台下众军士眼见陶二狗一直占据上风,却功亏一篑突然落败,纷纷气得捶胸顿足。

“怎么就输了,不是有来有回吗?”

“这二狗,肯定是一时不甚,被对面抓住了机会!”

“还不如让我上!我定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

台下讨论如嗡鸣,台上林河丝毫不予受理,只是抱拳道:“重县尉,现在可以......”

“林贼曹,按约定,你现在确实可以把这些弟兄们带走。”重牙翻着三角眼,不等林河开口,他连忙用脚轻轻抵了抵身边的什长。

什长心领神会,高声道:

“林贼曹,这陶二狗在冲锋营中是最弱的,打败了他,只能说明您的运气好!可我不服!”

“对,我不服!”

“我也不服!”

陶二狗看了看重牙,正巧重牙正阴着脸瞪着自己,吓得他没敢吱声。

林河知道重牙不会这么轻易让自己把人带走,他朗声问道:“重县尉,我要如何才能让你的军士们信服?”

台下没人说话,军士们歪着头,看向重牙。

重牙尴尬地干笑两声,滴溜着三角眼道:“这个嘛,林贼曹,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这个陶二狗确实是冲锋营里最弱的一个。既然众军士有看法,林贼曹最好还是让他们口服心服才好吧?”

队列中,站在第一排左首位的一个军卒出列抱拳道:“重县尉!我们确实不服!”

“我们都能打败陶二狗,凭什么要听你的?”

“不服!不服!”在场的士兵齐声高喊。

重牙乜视着林河,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林河面容一凛,目光犀利如剑,扫视了台下一圈,高声道:“是不是要我一个一个都打一遍,你们才服?”

台下一下肃静下来。

林河目光如炬,双手负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一起上吧!”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的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

六十二 群斗

“哼!赢了一场,你还真的找不着北了!”重牙心中冷笑:你越嚣张,到时候就越下不来台!

“忒小看人了吧?把我们先锋营当成饭桶啦!”

“不知天高地厚!”

“狂妄至极!”

“他以为他是十人榜中的高手?”

……

众军士听得林河要大家一起上,一个个气冲斗牛,议论纷纷,恨不得立马冲上来撕了林河。

“林贼曹!小的王诘请求和您一战!”方阵中,一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相凶狠的士卒走出人群,朝林河拱手道。

见到王诘出场,重牙耷拉着三角眼,心中窃喜。

这个王诘,十六岁就入伍去了前线,今年已经二十四了,他在军中作战勇猛,立下不少战功,却因酒后冲撞了副将,被遣返到这里。

王诘力大如牛,一杆铁枪挥洒自如,在此兵营中无人能敌,深得重牙器重。

“可以,上来吧!”林河微微点了点头。

王诘单手提枪,脚下一蹬,纵身上台。

“嘿嘿,王诘上了,这林贼曹必输无疑!”

“还输?这王诘以前在军中就是百人斩,到时候万一收不住力道,恐怕这个贼曹连命都保不住了!”

“我赌他过不了三招!”

……

“怎么,就你一个人?”林河看到没有其他人上来,从容地问道。

王诘面色一冷,瓮声瓮气地回道:“林贼曹,对付您俺一个足够了!”

“呵呵。”林河知道这些人仍旧看不起自己,也不多说,伸出手,示意他先动手。

王诘刚才在台下听到林河的话,早就怒不可遏,他也不客气,抖开长枪,直接奔林河心口刺来!

“来得好!”

林河眼神一聚,心中不由得暗叹。

这人比之前的陶二狗可强了不止一筹!

眼见长枪裹着劲风逼近,林河竟然不退反进。只见他身形微微一侧,箭步上前,左掌反手一抄,抓住枪身往前借势一带,右拳同时就势砸了下去。

王诘顿觉虎口一麻,脚底发飘。只听“扑通”一声,王诘已飞出一丈开外跌落在地,长枪已然握在了林河手中。

众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王诘已经栽倒在圈外。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喧嚣的练武场内外,突然没有了任何声音,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望着林河。

片刻,众人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没看清!”

“直娘贼,邪了!”

“这……这一招就打败了王诘?”

“假的吧……”

“我眼花了吗?”

“这么厉害,刚刚怎么和陶二狗打这么久?!”

……

王诘趴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又尝试着活动一下手脚,除了身上略略有些痛,所幸没有伤到筋骨。他知道林贼曹这是手下留情,自己和他的差距可不止一截。他爬起身来,红着脸朝林河拱手道:“多谢林贼曹手下留情!”

林河微微颔首,受了他一礼,口中道:“得罪了!”

但是台下的军士看见了,瞬间露出一副质疑的神色。

“看到没,果然是假的!这么大块头栽出一丈多远,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他王诘又不是铁打的!”

“王诘和这位林贼曹是不是有亲戚关系?”

“我看像啊,你看两人眉宇之间有几分相似,还有脸上那……”

众人越说越离谱,连重牙似乎都有些相信了。他怎么也不相信,身为冲锋营第一猛士的王诘在林河手里竟然一个回合都不撑。

他狐疑的看着王诘,“王诘,你不会……认识这位林贼曹吧?”

王诘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气鼓鼓抱拳道:“重县尉,我和林贼曹素未谋面,何来的认识?!”

重牙阴着脸,仍旧一副狐疑的表情。

林河站在台上笑了笑,道:“重县尉,我都说了,可以让他们一起上!”

重牙面色一沉,眦着三角眼朝台下扫视了一圈。虽然他很想让手下人一起上,但是以他的身份,怎么也不能下这种不要脸的命令。

重牙见得台下的士兵似乎已经按耐不住,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只待重牙一声令下便打上台去。

重牙干咳一声,装模作样道:“也罢,既然林贼曹执意如此,本官也不好多说,只是点到为止!你们一定要点到即止!”

士兵们高声应答,瞬间就冲上台上五六个人。

“林贼曹,请赐教!”五人拱手道。

“就你们几个?”林河撇了撇嘴。

几个人人眼中冒火,没有搭理林河,握拳就冲上来。

林河只想速战速决,赶快回去部署剿匪事宜。他也不在拖泥带水,直接使出一招天惊石破,招式虽辣,但力道实际只用了三成半。

即便如此,林河一拳出手,也不是这几个军卒所能承受了的。只听到“哎哟!”“妈呀!”一阵叫唤,几个军卒噼里扑通全都跌到圈外。

这是……这连一招都没有撑住啊!

神仙附体了吧!

台下人瞠目结舌!

林河大喝一声,飞身下台,跳入士兵之中。

士兵连忙后退几步,散开阵型,把林河团团围住,警惕的望着他。

林河站在包围圈中,双手负后,神情自若。

“再来!一起上!”

什么?!

这人疯了吧?要以一敌五十?

台下围观的军士今天已经不知道惊愕多少遍了。

众军卒面面相觑,眼中凶光隐现。

作为冲锋营的精兵,他们还从未有受到这种侮辱!士可杀不可辱!

“兄弟们,上!我就不信,他一个人还能翻天不成!”

一声怒吼从人堆里传出。

林河心头冷笑,这声音的主人他听得一清二楚,正是重牙身旁的那名什长。

众人本就心有不忿,被这声音一激,顿时红着眼冲了上来!

无数双拳头如同雨点般直向林河落下!

林河脚下猛一蹬地,人凌空起七尺,一个鞭腿踢飞面前几个军丁,又踏着前方士兵的肩头,借力倒转,踢飞后方一群冲上来的士兵。

后面的士兵马上扑了上来,直如群狼斗虎。

林河冲入众人的包围圈,使出了早已蓄势待发的天罡拳法!

拳影交错,林河人如一只下山的猛虎,众士兵一圈圈地被打翻在地。

片刻之后,爬起来的士兵看着勇猛如项羽在世的林河,心中发怵,围而不攻。

“再来!”林河打得兴起,看到众军卒不敢上前,忍不住大喝一声!

众人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以为他又要出手,连忙后退一步,额头冷汗淋淋。

一位士兵大着胆子走了出来,硬着头皮,抱拳道:“林贼曹……林贼曹勇冠三军,小的们服了。”

“是啊,林贼曹厉害,小的服了!”

“服了,服了!”

六十三 勘察

五十个冲锋营的精兵齐声高喊“服了”,这一幕场景,在围观者的眼中,是极为震撼的。

众人目瞪口呆,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难道……吕奉先再世?”

“真有人能一打五十?!”

……

重牙的下巴也差点惊掉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衙门里居然能有个煞神来当贼曹。

于化文究竟是怎么招揽到这等人物的!

林河收住身形,冲各位冲锋营的军卒抱了抱拳。

他缓步走上前来。士兵们纷纷闪开,让出一条道路。

林河径直走到重牙身边,看着他微笑道:“重县尉,下官现在是否可以把这这五十人带走了?”

重牙身后的四名什长,刚刚的嚣张气焰已经完全不见。见到林河过来,不是低下头,就是左顾右盼,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重牙暗骂一声废物,咧了咧嘴,干笑着回应道:“当然……林贼曹,别说有于府君的手谕在,就凭林贼曹这万夫不当之勇重某也无话可说!”

林河心底冷笑,不过嘴上还是道了一声谢,走到五十位精兵之前,神情肃然,朗声道:“本官奉于府君之命,提调诸位军士前往县衙,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是,林贼曹!”五十人抱拳躬身,声音响彻军营。

……

钱塘县衙外。

“唏律律——”林河勒住黑马,翻身下马,对着身后众兵士道:“尔等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是,林贼曹!”

林河走到县衙之中,对着正处理公务的于化文拱手道:“于府君,兵士已经提调到县衙待命。”

于化文放下毛笔,有些诧异的问道:“为何如此之久?”

林河没有隐瞒,把军营中的事情给于化文讲了一遍。

于化文皱着眉头,“长庚,你以前见过重牙县尉?”

“从未见过。”林河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于化文摇了摇头,道:“现在没时间管他了,你先把这五十人安排在捕快房中,然后和秦上差去留容道勘察一下地形。”

“和她?”林河摸不着头脑,“于府君,秦上差又不参加围剿,为何要让她去?”

“秦上差自己要求的,我也不知。”于化文摇了摇头,接着微笑道:“不过,我猜测,可能和你有关系。”

“和我有关系?”林河愕然。

“长庚啊,你看秦上差怎样?”于化文笑眯眯的说道。

“于府君……”林河一头雾水,不知于化文怎么问这么个问题。人家毕竟是上差,自己说好了有拍马之嫌,说缺点更不合适。

“抛开官场公务,我看秦上差可是个好姑娘啊,你说呢,长庚?“于化文放下手中的笔,哈哈一笑道。

“咳咳,于府君所言甚是。”林河干咳两声,总算有些明白了。

“什么我所言,我问你呐!”于化文意有所指的说道。

”我......于府君.....我去看看士兵的午饭准备好了没。“林河尴尬的摸着脑袋笑了笑,连忙找个理由告退。

“这小子,真是不上道!”于化文看着林河的背影,无奈的自言自语。

林河窘着脸急匆匆出了书房,迎面碰到了秦晗虞。她今日穿着一身紫色长裙,里面套着白色内衫,头发盘了一半在后脑勺,随意的扎着一个发髻。她不施粉黛却清婉亮丽,两条柳叶似的细眉挂在秋水般的明眸之上,煞是迷人。

林河遇到的女子中,谢婉优雅沉稳,善解人意;慕晴冷若冰霜,宛如仙子;颖岚精灵古怪,天真烂漫;秦晗虞艳若桃李,英姿飒爽。这四人算是梅兰竹菊,各有千秋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林河尴尬的问道。

秦晗虞脸颊绯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又不是我说的,瞪我干嘛……

林河嘀咕一句,随即跟了上去。

士兵们已列队整齐等在县衙门口。

秦晗虞打量着众士兵,看到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英姿飒爽的样子颇为诧异,便随口问道:“这些军士都来自钱塘军营?”

还没等林河回应,站在秦晗虞旁边的陶二狗,连忙出列抱拳高声回道:“是,夫人!”

什么?夫人?!

林河瞪大了眼睛,看着身旁满脸通红,羞愤得柳眉倒竖的秦晗虞,他连忙干咳一声:“咳,这位是来自明堂的上差,秦上差……”

陶二狗尴尬的摸了摸脑袋,拱手道:“秦上差恕罪,小的还以为您是林贼曹的夫人呢,原来您不是林贼曹的夫人,不过您看上去确实像林贼曹的夫人……”

他越说越啰嗦,把个秦晗虞气得满面寒霜,杏眼圆睁,恨不得一巴掌打他个满地找牙!

林河看着生怕秦晗虞发作,连忙喝道:”陶二狗入列!“

“是,林贼曹!”陶二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哪儿没说明白了,连忙缩着头,钻入了队伍中。

看着余怒未消满身是刺的秦晗虞,林河心中有些发怵,没敢和她搭话,连忙带着众兵卒向捕快房赶去。

安排好众人之后,林河硬着头皮,赶过来对着秦晗虞道:“秦上差……咱们现在去趟留关道?”

秦晗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

午时,太阳懒洋洋地挂在碧蓝的天空,几朵白云偶尔飘过。一黑一红两匹快马疾驰出城,直奔留关古道而去。马上之人虽然戴着一个大斗笠遮住了面容,但他们矫健的身姿还是惹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不时侧目。

行至一片密林处,两人翻身下马,找一隐密处拴好马匹,消失在这片林中。两人正是林河和秦晗虞。

林内荆棘密布,盘根错节,杂草丛生,稍不注意就被藤蔓缠住。林河吃力地走在前面,小心地挥着朴刀开出一条道,还不时地转过头看看身后的秦晗虞是否跟上。

两人在林中穿荆度棘走了半个时辰,谁也没有说话。林河回头看了看冷冰冰的秦晗虞,故意四下看了看,没话找话小声问道:“秦上差,你是不是找错路了,运货怎么可能走这种林道?”

秦晗虞大概还对刚才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冷眼一瞪,没好气地看着林河轻声道:“不是他们要走林道,而是我们。这片林子紧挨着运货走的大道,一直通到码头。咱们既然是设伏,不走这种林道悄悄过去,难道还要敲锣打鼓走大道?你当沈青龙和甄四是吃素的?咱们那百十号人马出动,很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万一被沈青龙侦查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挨了秦晗虞这一通奚落,林河揉了揉鼻子,无奈的苦笑一下,转身挥刀继续向前走去。此时正是初夏时分,又值正午,林中闷热异常,不觉间,林河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停下脚步,举袖拭了下额头的汗珠。

秦晗虞幽幽地看了眼一路走在前面披荆斩棘,汗流浃背的林河,心中微微一暖。她从袖中拿出一方丝绢,紧走两步给林河递了过去。

林河正待前行,突然闻到一袭幽香从身后飘来,直沁心脾。他闭上眼,偷偷深吸了一口。

秦晗虞见他不接,粉面一寒,将丝绢扔了过去。

六十四 间隙

林河一惊,转脸瞪大眼睛瞧着秦晗虞结结巴巴道:“秦上差,这......这如何使得?”

秦晗虞没有理他,指着前方轻声道:“应该就是那里了。”

林河上前一步,扒开这层草木。

灌木丛后面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深凹下去的低谷,下面是一块平整的空旷地,地上长着稀疏的杂草,还有一些裸露的岩石。中间隐隐有一些车辙和脚印,痕迹却不甚清晰,看来很少有车辆经过。

“这里就是留关道?”林河喃喃问道。

秦晗虞点了点头,“没错,这里是留关道的必经之路。”

“咱们下去看看吧!”

林河率先跳下低谷,脚下三点斜面,一个平沙落雁稳稳的落到了谷道之上。

“下来吧!”

看着仍旧站在高岗灌木丛中的秦晗虞,林河招了招手,高呼道。

秦晗虞轻笑一声,轻踏莲步,身形高高飞起,裙袂飘飘,恍若瑶池仙子。

“秦上差好轻功!”林河伸出大拇指称赞道。

秦晗虞没理他。

林河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即打量了一下四周,道:“此地两面高而中间低,正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秦晗虞点了点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他。

林河知道这是秦晗虞让自己继续,于是他轻咳一声,接着道:“但是因其两侧凸出的岩石较多,又有不少树木,所以滚石,滚木之类的东西不好使用,只能在高处埋伏些弓箭手。”

林河指着前方,道:“你看入口处,上面地势平坦,灌木稀少,如若安排埋伏,极容易被敌人发现,所以这里不能布置人手,但可以安排一人躲在高处示警。”

林河转过身,又指前边一处斜坡道:“这里大概离入口五十丈,上边灌木丛生,下方岩石比较小,坡度较大,视野开阔,看上去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不过难保甄四和沈青龙会不会和我一个想法。”林河摸了摸下巴,“所以,这里虽然是个埋伏的绝佳地点,仍旧不能用。”

“你看那儿!”

秦晗虞顺着林河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是一处高岗拐角,下面却是一处十几丈深的垂直断崖,士兵根本无法下来。

“那里视野开阔,可以观测道内方圆百丈地方,更兼草木丛生,隐蔽性极佳,实乃埋伏好地!”林河是越看越满意。

“说是这样说,但是兵卒如何从那里下来?”秦晗虞皱了皱琼鼻。

“下来?为何要下来?”

林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接着道:“这里只安排十个弓箭手,不需要下来。他们下不来,敌人自然也轻易上不去。对于弓箭手来说,没有比这样更安全的了。”

“那其他兵卒呢?你安排在哪?”秦晗虞奇怪的问道。

“安排在哪?当然是……”林河凑到秦晗虞耳畔,轻声道。

秦晗虞眼前一亮,又有些担心道:“你这么做,安全吗?”

“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但是这样做,可以让风险降到最低。”林河双手负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若论起捉贼缉盗,查案追凶的事来,秦晗虞可以做林河的师傅了。但对于排兵布阵的事,她还真的没经验。她盯着林河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道:“看来林贼曹对行军打仗很是在行啊!”

林河心中一凛,打了个哈哈,笑道:“下官……下官平日偶尔读一些兵书,略知皮毛而已。哪比得上秦上差你呐,倒是让秦上差见笑了!”

看着忽然又变为平日里吊儿郎当模样的林河,秦晗虞面容一凛,不再搭理他了。

林河怕她又追问鸳鸯步法的事,见她不理自己,林河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钱塘。

一路秦晗虞都冷着脸,林河闷得难受,便随口问道:“最近怎么不见司月儿小娘子?”

“司月儿?”秦晗虞楞了一下,蹙着娥眉想了一会儿才知道林河说的是颖岚公主。

“被周老先生叫回书院了,最近她可是拉下不少功课。”

“温故而知新嘛。”林河笑嘻嘻地调侃道。

想到颖岚愁眉苦脸的模样,林河就忍不住心中一阵好笑。

秦晗虞突然回头,杏眼一瞪,“你问这个干嘛?”

林河奇怪的摸了摸脑袋,“就是关心一下朋友啊!”

秦晗虞柳眉一竖,厉声道:“朋友?林贼曹,她是你的朋友?哼!你高攀得起吗?!”

“高攀?”

林河有些莫明其妙,他皱着眉头道:“高攀司月儿?秦上差,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秦晗虞冷冷的看着林河道:“我说了,你还没资格做她的朋友!”

听到这话,林河心中蓦地蹿出一股怒气,不过他很好的压制了下来。

他知道,士族弟子真的和平民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河心中很快就由愤怒变为了悲哀,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哀,还有时代的悲哀。

他拱了拱手,语气也冷淡下来,道:“秦上差,是下官僭越了。”

秦晗虞不知是何原因,听到林河关心颖岚,心中骤然生出些怒气。“我这是怎么了?”一定是自己太呵护颖岚了。是的,从小到大,自己和颖岚一直亲如姐妹,想到这,她随即释然。

而且不让林河和颖岚太过于亲近,也是为了林河好,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那儿。

只是,自己的语气是不是过分了一些?

秦晗虞似是察觉到了林河情绪的变化,她咬了咬嘴唇,想解释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从说起。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到钱塘县城后,林河拱手告退。

秦晗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二日,巡捕房内。

平日显得清冷的院子,今日却热闹起来。一群军士和衙役正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

“想当年,我在西北战场上,那可是杀人不眨眼呐……那些胡人,我一刀就能干翻三个!就连燕国那个大将,我左手一刀盘龙吐信,右手一刀举火燎天,他立马就翻身倒地,根本不是我一合之敌!”

林河走进巡捕房时,正好看见陶二狗一脸牛皮哄哄,正和身旁的一个衙役说的唾沫星乱飞,吹的那是天花乱坠,旁边的小衙役一脸崇拜的望着陶二狗,连林河过来都没有发现。

“吆,二狗,吹着呢!”林河笑眯眯的凑了过去。

陶二狗心中一惊,连忙回过头来,单膝跪地,抱拳道:“林贼曹!”

小衙役更是惊慌失措的双膝跪地,对林河叩首。

“起来吧!”林河挥了挥手,问道:“怎么,你房间收拾完了,有空在这吹牛皮?”

陶二狗爬起来,尴尬的笑了笑,“林贼曹,收拾完了。”

“其他人呢?”

林河正问着,王诘便从内院走出来,看到林河的身影,眼前一亮,连忙走过来抱拳,就要跪地行礼。

林河刚想把他拉起来,就听到王诘开口道:“林贼曹,我想请您给我指点指点呢!”

六十五对赌

“你想学武?”林河挑了挑眉毛。

王诘坚定的点了点头,“林贼曹武功盖世,小的只要能学一些皮毛就好。”

旁边的陶二狗看见这一幕,也马上跑了过来,跪地叩首道:“林贼曹,小的也要学!”

王诘冷不丁瞥了陶二狗一眼,嗤笑道:“你这么弱,学什么武!”

“就是因为弱才学的,俺要是你就不用学嘞!”陶二狗一脸昂扬道。

“二狗,你不学在冲锋营是最后一名,学了是倒数第一?有何区别?”王诘咧着嘴嘲笑道。

林河看着斗嘴的二人,心中觉得颇为有趣,他摸了摸下巴,对王诘道:“王诘,你觉得陶二狗是不是很弱?”

王诘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拱手道:“是,林贼曹!”

边上的陶二狗涨红了脸,却没法反驳这句话。

林河微微一笑,“王诘,那你觉得陶二狗现在能在你手下过几个回合?”

过几招?

王诘愣了一愣,沉吟片刻,对林河道:“林贼曹,如若让我全力出手,陶二狗应该撑不过十个回合!”

“你信不信,明日此时,陶二狗能在你手下撑过五十回合之外?”林河悠悠道。

“五十回合?”王诘惊愕的看着林河,“林贼曹,您莫不是在说笑!”

王诘是这钱塘兵营第一高手,能在其手底下撑过五十回合的人,兵营中一个手都能数的过来。

陶二狗绝对不在那几个人中。

在王诘心中,这陶二狗虽然是上过前线,但是这人只打过一场小规模的战役,算是刚刚脱离了新丁的行列,怎么可能和自己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兵相比?

“王诘,你要是不信,我们打个赌如何?”林河双手负后,好整以暇。

王诘还真的不相信,倒不是瞧不起陶二狗,而是对自己实力绝对的自信。

“林贼曹,你说如何赌法?”王诘抱拳道。

林河装作在思忖的模样,片刻之后,才说道:“不如这样,无论我输赢,都会指点你的武艺,但是你输了,要到县衙当差,如何?”

“来塘县衙当差?”王诘蹙着宽厚的眉毛,道:“林贼曹,非是小人不愿意到县衙来当差,而是重县尉那里……”

林河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摆了摆手,道:“如果你答应,其他事情,你无须考虑!”

“那……那小人答应!”王诘拱手道。

“很好!”林河微微一笑,看了看陶二狗。

陶二狗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林河与王诘的赌注。他哭丧着脸,对着林河道:“林贼曹,我……我不想和他打!”

“林贼曹,你是不知道,王诘在兵营里下手就没轻没重,好多和他比武的兄弟都有被他打伤的经历,那个刘七刀足足被他打得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

“林贼曹,你……你看能不能给我换个对手?”

陶二狗一边朝林河倒苦水,一边希冀的说道。

林河遗憾的对他摇了摇头。

陶二狗颓然的低下头。

“二狗,难道你就想一直这样甘居人下?就不想让冲锋营的兄弟们对你刮目相看?就不想把自己吹过的牛皮变为现实?”

为了鼓足陶二狗勇气,林河也只好对他玩起了忽悠。

未战先怯,可是兵家大忌。

林河见陶二狗抬起头来,眼睛一闪,似乎被他说动。

林河微微一笑。

“不想!”陶二狗坚定的摇了摇头。

林河笑容僵硬在脸上,随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惫懒货!如果你不能在王诘手底下撑五十回合,我就向于县令请求,把你开除兵营!”

陶二狗打了个哆嗦,跪地抱着林河的大腿,哀嚎道:“不要啊,林贼曹,不要啊!”

林河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好像自己对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内院的兵卒衙役都伸出头来,奇怪地看着二人。

林河打了个连忙一脚把他踹开,指着他的鼻子道:“给我住嘴!”

……

一个时辰时间,林河和王诘的打赌就传遍了整个衙门,大家对林河的实力当然是毫不怀疑。但是对于赌注的内容,也就是陶二狗一天时间,能在王诘手中撑过五十回合,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哎,你相信林贼曹能赢吗?”

“我反正不相信,王诘的实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兵营谁是他的对手?这陶二狗本来实力就不咋地,一天就能翻天了不成?”

“我也不相信啊,王诘当时可是一拳打死了一头牛,就凭这个力道,陶二狗也撑不住。”

“反正到时候有好戏看了。”

……

林河特训陶二狗就在巡捕房的小院子里。小院子大门紧闭,外面只能听见陶二狗“嘿!哈!”的操练声,时不时传来几声杀猪般的嚎叫。

虽然没人看好陶二狗,但是大家都很好奇这个封闭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陶二狗的嚎叫声,更是让众人心里如同猫抓了一样。

“嘿嘿,你说林贼曹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谁知道呢?不过陶二狗那模样,林贼曹应该不至于吧……”

“嘿嘿,万一林贼曹就好这一口呢?”

……

王诘独自一人在捕房训练,一双铁拳招招带风,全身汗如雨下。

虽然不相信陶二狗能撑过五十招,但是王诘总有些不安心,于是拿出了比平日更大的训练量。

……

初夏阳光正好。

小院中,佳木成荫,花团锦簇,几只不甘寂寞的蔷薇花从墙上探出头来,迎着暖风招展不定,几只黄鹂鸟似是被吸引了过来,“扑棱棱”的落到蔷薇花旁,欢快的鸣叫。

林河坐在小院内的一张太师椅上,微眯着眼睛,悠闲的捧着一本《吕氏春秋》。

林河身前,一个呆头呆脑胖乎乎的军卒,右腿半屈在地,左腿被双手抱在胸前。他光着的上身满是汗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油光发亮。此人正是陶二狗。

陶二狗龇牙咧嘴,浑身发抖,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一样。

盏茶时间,他冲着林河痛苦的叫道:“林……贼曹,我坚持……坚持不住了!”

六十六 特训

林河把书放下来,看了看不远处正在燃烧的半炷香,对着陶二狗摇头道:“再坚持一会儿!”

“不行……坚持......不住......”陶二狗看着不断顺着鼻尖,往下流淌的的汗水。

“还要……还要多久……”

“坚持住……我看看啊。”林河晃悠悠的踱到香炉面前,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

“林……林贼曹!好.....没有!告……告诉我啊!”陶二狗艰难的转过一半的头,用余光瞥着林河。

“唔……”林河摸了摸下巴,转过身来,道:“好了!”

听到林河这句话,一股汹涌的无力感瞬间传遍了陶二狗全身。

陶二狗只觉得骨头都要化为汗水了,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个肥胖的“人”形汗渍出现在陶二狗的身下。

还是躺着舒服啊!

陶二狗幸福的想着。

“休息半盏茶功夫,进行下一项训练。”林河恶魔般的声音在陶二狗耳畔响起。

“什么!就休息半盏茶功夫?!”

如果是平日,他肯定站起来大呼小叫了,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仍旧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反抗着。

“再多说,半盏茶功夫都没有了!”林河坐到太师椅上端着茶杯,坏笑道:“你少说两句,我也许喝得慢点。”

陶二狗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忙闭嘴。

“好,时间到!”

林河放下手中的书,再次站了起来。

“林贼曹!这么快?!哪有半盏茶的功夫?”陶二狗不满的皱着鼻子,脸颊上的肉揪到了一起,眼睛半睁半闭。

林河走到陶二狗的身边,将茶杯口慢慢翻向下,“看见没,一盏茶都喝光了!”说完,眼睛一瞪,怒斥道:“还不给我抓紧起来!”

陶二狗吓得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

“一上午的时间,有没有觉得身体有所变化?”林河淡淡的问道。

“有!”陶二狗气鼓鼓地答道。

“说说看,什么变化?”林河笑嘻嘻地看着他。

“头晕目眩,口干咽燥,腰酸腿疼,浑身酥软!”陶二狗翻翻白眼。

“你肾虚啊?!”林河又气又笑,照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陶二狗身子往后一仰躲过,惊奇的说道:“林贼曹,神了!我觉得腰好像软了不少!”

他孩子似的弯腰,踢踢腿,舒展舒展胳膊。一番活动过后,陶二狗大笑道:“软活了!都软活了!”

陶二狗练得这一套动作,名为《五禽戏》,传说是三国时华佗所创,是程化恩早年偶然所得,后传授于林河。

这套动作异常繁复,如若是普通人,只能从入门级开始。

陶二狗毕竟算是有些许底子在,而且林河针对他的功底进行的调整,取消了其中一些长期练习才能见效的复杂动作。所以对于陶二狗的立竿见影,林河心中倒是并不奇怪。

“嗯,二狗,你只要不怕吃苦,照着我教的去练习,不出一年,保你也是个百人斩!”

听闻林河的话,陶二狗咽了一口唾沫,使劲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军中拳法的练习了。”林河摸了摸下巴,看着陶二狗,问道:“二狗,我上次说你的一些缺陷记住没有?”

陶二狗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道:“回林贼曹的话,我记住了。”

“很好。”林河走上前来,道:“来,咱俩对练一下。”

“什么?!”陶二狗脸色又变了,他哭着脸,道:“林贼曹,你想打人俺撅着屁股挨了就是,还用得着找个由头?”

“打你我还嫌累呢!放心,我不用力气。”林河宽慰的说了一句。

“林贼曹……”

“你不动手,我可先出招了!”林河眼神一凛,大声道:“左肩!”

话音刚落,林河右手攥拳,如同灵蛇出洞,直击他的左肩。陶二狗慌忙伸臂格挡,可是晚了,林河的拳头已经打到了他的肩前。

“哎吆!”

陶二狗夸张的惨叫一声,连连后退。

“林贼曹,您还说不用力!我锁骨要断啦!”

林河冷笑一声,“我让你装!这次打你右肋!”

陶二狗集中精神,不敢大意,连忙侧身躲开。

可是林河的拳头像是长了眼一样,又击中了他的右肋。

陶二狗又是一声惨叫。

“用我教你的拳法格挡!”林河瞪他一眼,提醒道。

“腹结!”

陶二狗伸出一拳,封住了腹部。

林河的拳仍旧击到了目标位置。

“再下移三寸!”

“期门!”

“啊!”

“左移两寸!”

……

在小院外偷听的众兵卒,只能听到“啊”“啊”的惨叫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夕阳西下,皎月飞升。

小院的大门终于在“吱哑”一声中,缓缓打开。

众兵卒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伸着头朝里面望去。

林河率先从小院中走出,他神清气爽,龙行虎步。

众人连忙抱拳问候道:“林贼曹!”

林河颔首,随即踏步走出巡捕府。

片刻之后,一个光着上身,满身青紫的胖子,扶着大门缓缓的走了出来。

借着月光,众人这才认出是陶二狗。

“这……这是二狗?”一人瞪着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口气。

“啧啧,太惨了……”

“离这么远我都能感觉到疼啊!”

……

陶二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赵老四,陈二子……别说风凉话了,快来拉我一把!”

众兵卒簇拥着上来,两个人连忙把陶二狗架起来。

赵老四打量着他,道:“你说你这模样,明天还能和王诘斗吗?”

“是啊,站都站不稳了,怕不得上去就被人踹下来了!”陈二子应和道。

王诘从众兵卒中站了出来,冷冷的看着陶二狗,不屑道:“我还不愿占你这个便宜!你尽可以养伤,什么时候伤好,什么时候再比试!”

陶二狗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我可不需要!王诘,咱们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开始,到时候,你可千万别阴沟里翻了船!”

虽然话说的很霸气,但是配合着他狼狈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

王诘冷笑一声,没有理会陶二狗,转身离开。

……

第二日清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正好。

巡捕府的内院中,早已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卒和衙役,他们面带兴奋,头一直向里面伸去。

在场中,林河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着场上的两个人。

正是陶二狗和王诘。

陶二狗面色红润,虽然还有些淤青,但是已经好了很多,他紧张地看着对面的王诘,时不时的还活动两下肥嘟嘟的筋骨。

王诘则一脸轻漠,对陶二狗的好像视而不见。

六十七 斗

陶二狗和王诘周围五丈都没有人,五丈处的地面上,画着一个白色的圆圈。

林河从太师椅上直起身子,指着圆圈,对着二人道:“看到地上的圈了吧,谁出这个圈子,谁就输了。”

两个人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还有,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注意点到即止。”

“行,可以开始了。”林河提醒一句,随即挥了挥手,又懒散的躺在了太师椅上。

听闻林河的“开始”,陶二狗眼神一凝,趁着王诘还在反应的时候,率先出手。

王诘一怔,急忙退出一步闪开,心道:好你个二狗子,林贼曹就教你练的是偷袭呀!

陶二狗一招占先,趁势急攻,手下拳头立时如雨点一般,连连打出。

王诘失了先机,只能被动格挡。

一时间,场上居然是陶二狗占了上风。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

“嘿嘿,这二狗够阴险,我喜欢!”赵老四在场外咧着嘴笑道。

“二狗一向如此,只是今日的拳速好像变快了不少,打得王诘腾不出手来。”赵老四身旁一人应和道。

“是啊,感觉动作好像也灵活了不少啊!”陈二子摸了摸下巴,惊奇不已。

就在众人讨论之时,场上二人已经斗了七八几回合,而这七八回合,王诘一直处于被动。

五十回合的赌约过了将近两成,王诘皱起眉头。

陶二狗来势汹汹,王诘本想避其锋芒,待他攻势稍缓再予以致命一击。

可是从目前的形势看来,这陶二狗的攻势不仅没有变缓,反而越打越勇猛,越打拳势越急了。

看到陶二狗再次挥来的一拳,王诘眯了眯眼睛,两腿一弓在地,猛扎一个龙盘,双手做掌状,一掌封住面门,一掌直击陶二狗的胸口。

陶二狗脸色一变,想收拳后退,可是出手的拳头已经被王诘宽大的手掌紧紧的握在了手心,令他根本动弹不得。

而击向自己肚子的手掌已经越来越近了!

陶二狗急得脑袋直冒汗。

情急之下,他挺胸收腹,把力量全部灌注于腹肌之上。

“啪!”

王诘的手掌终于击在了陶二狗的腹部。

他只觉得入手一阵柔软。

陶二狗的肚皮随着手掌的余力不停的晃动着,被余力震得连连后退。

六步……五步……四步……

就快到白线了!

陶二狗的后退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诘的嘴角微微上扬。

林河仍旧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一步!

陶二狗突然后腿一屈,全身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倒有些像一只狗熊。

做完这个动作后,陶二狗的身形居然突然顿住了。

而此时,他半只脚差点踏出了白线外。

众人瞪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

林河微微一笑。

这小子倒是会活学活用。

《五禽戏》分为虎、鹿、熊、猿、鹤,虎之威,鹿之矫,熊之稳,猿之力,鹤之灵,每种禽类各自具有独特的特征。

此时使用五禽之熊稳住身形,可再合适不过了。

“哎呀,好险啊!”陶二狗拍了拍胸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王诘皱着粗眉毛,诧异的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招式?”

他本来想说武功,只是这一个姿势,好像并不能算武功。

“嘿嘿,这是林贼曹教的!”陶二狗得意的笑了笑,“我还会好几个呢!”

“哼,你会多少也没用!”

王诘不再理会陶二狗,冲上前来再次出拳。

陶二狗连忙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了场地中间。

王诘踏步冲来,一脚踢上了陶二狗的裤裆处。

“大哥,这么狠啊!”

陶二狗脸色大变,连忙用双手捂住兄弟,在地上又滚了一圈。

王诘丝毫不给陶二狗喘息之机,再次踢上来。

陶二狗被踢的心烦意燥,心中一发狠,猛然跳上来抱住王诘的小腿。

王诘甩不开陶二狗肥胖的身体,眼中凶光一闪,躬下腰,双手握拳,下锤陶二狗。

陶二狗不敢怠慢,急忙松开了手,又是翻滚一圈,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嘿,兄弟们,多少回合了?”陶二狗趁此机会,连忙问道。

台下顿时大呼小叫起来:“三十六!二狗!”

“马上就到了!”

“二狗,厉害!居然和王诘斗了这么久!”

……

陶二狗脸露得意,还没来得及回复几句谦虚一下,王诘碗口大的拳头就飞了过来。

陶二狗连忙抵挡。

转眼又是五六个回合,陶二狗更加兴奋了。

王诘停住手,冷冷的看着陶二狗,“光躲不打,够无耻的!”

陶二狗撇了撇嘴,“怎么了?不躲我还由着你打啊,只要能撑过五十回合,我就赢了!还有八个回合!”

“二狗,是九个!”台下传来一个大喊声。

“不管八个九个,反正撑过到数就可以了!”陶二狗嘿嘿一笑。

王诘紧握住拳头,不再言语,陡然提速,猛然打过来!

陶二狗想故技重施,再次躲闪。

可是,王诘的这次攻击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陶二狗慌张之下,居然没有躲开。

“嘭!”

王诘势大力沉的拳头,轰然打到了陶二狗的脸上。

陶二狗惨叫一声,捂着脸飞了出去。

王诘追身过去,又是一拳,陶二狗双臂合十,封住胸前。

王诘的这一拳毫不留情,虽然陶二狗已经格挡,但是巨大的力道仍旧将他打得连连后退。

王诘得理不饶人,一拳又一拳,陶二狗只能费力的格挡……

“嘭!”“嘭!”——

拳拳到肉,一声接着一声。

陶二狗有些撑不住王诘的狂轰滥炸,两只脚渐渐的接近了边缘的白色划线。

“二狗要撑不住了!”

“坚持啊,还有几招!”

“这王诘的拳头……太可怕了!”

“难为二狗能撑这么久了!”

众人的心随着陶二狗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两尺了!

王诘冷冷的看着陶二狗,攥住拳头,猛然击打出来!

飞来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击陶二狗的胸口!

陶二狗瞪大眼睛,瞳孔收缩!

他无力的抬起双手。

“嘭!”

一声闷响,拳头撞在他的胸口!

陶二狗只觉得一股巨力,灌注了全身!

他无力再挺住……

慢慢的向后退去……

不行!我不能输!

我不能给林贼曹丢脸!

给我停住啊!!!

“熊式!”

陶二狗脸色涨红!左脚撑住后面,有脚躬于身前,又摆出了那个奇怪的姿势!

他的身形慢慢的缓了下来,停在了白线的边缘!

居然没出去?

王诘桀然一笑,猛然再次伸出一拳!

陶二狗有些无力……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输了……

辜负了林贼曹……

“嘭!”

一只修长的手掌握住了王诘飞驰而来的拳头。

林河的身形出现在王诘身前,咧嘴一笑。

“五十回合已过。”

“你输了。”

六十八 埋伏

王诘不敢相信。

陶二狗不敢相信。

围观的众人呆若木鸡。

“我算了一下……还真的是五十回合!”

“娘哎!陶二狗居然在王诘手下撑了五十回合!”

“我……我得缓缓……”

……

陶二狗呆呆的看着林河,咽了一口口水:“我……我赢了?我赢了王诘?”

林河放下握住王诘拳头的手,转过头来,微笑道:“准确的说,你赢了赌约,不是赢了王诘。”

“我……我真的赢了!”陶二狗有些语无伦次,一直喃喃自语。

林河也不去管他,他看着王诘。

王诘很快从震惊中恢复了平静,随后朝林河拱了拱手,有些苦涩的说道:“林贼曹,我输了。”

这么快就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林河暗自佩服王诘良好的心态,问道:“你知道你输在哪吗?”

“是林贼曹教导有方。”

林河摆了摆手,“因为你的拳法过于刚猛了。”

王诘皱着眉头,有些不明白,“刚猛……不好吗?”

“刚猛当然好。”林河颔首,接着道:“但是过刚易折,过柔则靡。”

“每一次战斗结束,你是否总觉得全身乏力?”

“林贼曹说的是。”王诘连忙点头,又迟疑道:“只是,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如若不用全力,只怕是……”

林河笑着打断他的话,“所以,你需要学会用巧,小力化大力,四两拨千斤。”

“巧劲?”王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先不用着急,以后你在县衙中,我会教你的。”

“多谢林贼曹!”王诘双手抱拳,一躬到底。

……

白驹过隙,七日一晃而过。

这七天时间,林河从县衙中又选来十名衙役,和五十位兵卒一起训练。

林河的训练方式,对于众人来说,非常新奇,不仅训练他们的体魄,还和他们讲授一些实战的技巧,这和他们平日练习的内容完全不同,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几日下来,大家皆感受到切实的提升。

深夜寅时,月朗星稀。

四周黑漆漆的,借着月光,依稀能见到几只乌鹊站在墙头之上,发出“呱呱”的鸣叫。

县衙之中,一众兵卒衙役已经聚集,他们腰间别着朴刀,身后都背着一个麻布袋子,不知道装着些什么。其中十名衙役的背后还挂着一副弓箭。

众人全副武装,神情昂扬的盯着前面。

林河穿着一身轻便的劲装,手拿朴刀,站在众人之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挥了挥手,沉声命令:“出发!”

“是,林贼曹!”

众人抱拳躬身,随即踏着大步冲出县衙。

钱塘城门紧闭,月色之下,显得古朴而厚重。

一个曼妙的身影在城门下若隐若现。

林河眯着眼睛看过去,表情有些惊愕。

他手掌向上一竖,示意队伍停下,随即走上前来,拱手道:“秦上差,寅夜时分,您在这里挡住下官,所为何事?”

秦晗虞转过身来,露出她那秀美的脸颊。

她抬起手中的长剑,语气淡淡:“我也要去剿匪!”

林河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秦上差,只是一些钱塘水匪而已,无需劳驾您出手。”

秦晗虞不言不语,脚下不动一步,清冷的明眸一直盯着林河,直把林河看得心中有些发毛。

“既然是……秦上差愿意亲自出马,下官自然是求之不得。”

林河无奈,揉了揉鼻子,只得拱手道。

秦晗虞嘴角露出了一丝隐蔽的微笑。

林河把秦晗虞带到众人面前,干咳一声,道:“明堂的秦上差决定亲自帮助我们剿匪。”

还说不是夫人。

就是,林贼曹是真的能装啊!

官爷们的世界,我等小人不懂……

林河无视了众人的想法,径直走向城楼下,轻喊一声:“起风!”

城楼之上的看守兵卒早已在原地等候多时,得到了暗号之后,连忙伸出头来,对林河拱了拱手,便打开了城门。

林河朝身后挥了挥手,一众人踏着月色,飞速奔向远方。

……

天空勾月高挂,清辉洒落人间。

密林之上,笼罩着一层银色,显得有些静谧。清风徐来,树叶微微作响,从高处看去,树林中像是泛起了阵阵银色的涟漪。

众人赶到密林之前,林河挥了挥手,众人随即停下。

林河转过身,道:“把麻袋里的衣服穿上吧。”

“是,林贼曹!”

众人打开身后的麻袋,从里面拿出一套青绿色的衣服,仔细一看,居然是杂草编织而成!

秦晗虞心中忍不住好奇,于是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衣服?”

林河穿好草衣,拱手道:“回秦上差,这叫草衣。”

听到林河如此疏远客套,秦晗虞微微蹙起娥眉,不过最终没有说什么。

林河好像没看见一样,继续道:“草衣可以在森林战中使用,主要是用于隐藏身形。”

秦晗虞微颔螓首,表示知晓。

……

众人到达目的地,林河先行安排了那十名衙役,躲在那处凸起的悬崖之上,吩咐他们看到信号之后,就开始放箭,衙役们得令各就各位。

接着,林河又安排了一个暗哨,在留容道的入口处,遇到人入谷,即发信号,提醒众人。

林河与剩余的人,则躲在密林深处。

“你们躲好了,如若遇到敌人,听我命令再行动!否则,军法处置!”林河面容一肃,下令道。

“是,林贼曹!”众人拱了拱手。

秦晗虞看着林河有条不紊的安排,丝毫不像是初次上战场的模样,心中疑惑更盛。

她挑了挑眉毛,冷不丁的问道:“林贼曹,这些也是在兵书上学的吗?”

林河摸了摸脑袋,打了个哈哈,道:“兵书上讲了一些,自己也摸索了一些。”

秦晗虞并不相信林河这些骗人的鬼话,不过她也知道就算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便冷笑一声,没有追问这个问题。

她看了看众人都安排得当,于是指着自己问道:“我怎么安排?”

林河想了想,拱手回应:

“秦上差,您带五个人先隐蔽在这里,待会打起来时,哪儿吃紧您就到哪儿驰援。”

六十九 刺杀

月亮西沉,夜尽天明。

东方见不到太阳升起,大片的阴云随风飘荡,阴暗低沉的天空仿佛就在眼前,伸手便能触摸。

密林中阴沉昏暗,疾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泛起汹涌的绿色波涛。

几只燕子在低空之中不停的盘旋。

“要下雨了……”林河抬起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风声和风声可以掩盖一些声音,非常适合进行刺杀行动。

只是,全身要被淋湿了。

众将士躲在密集的杂草丛中,手中紧握住刀柄。

虽然几个时辰没有睡觉,但是众将士却丝毫不显疲惫,各个眼睛睁大,神情里充满着战前的兴奋之色。

天空越来越阴暗,阴云越来越厚。

终于,第一颗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第二颗,第三颗……

不一会儿,雨水便倾泻而下。

远方浸润在一片蒙蒙之中。

众将士穿着草衣,能起到一些挡雨的作用。

但是秦晗虞却无法遮挡。

雨水落到了她的额头上,顺着清冷秀丽的面孔流入白皙修长的脖颈之中。

所幸秦晗虞站在大树之下,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起的油纸伞,遮去了大部分雨滴。她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被雨水完全浸透。

林河转过头,把草衣从身上脱下来,递给身旁的秦晗虞,低声道:“秦大人,您穿这个吧。”

秦晗虞摆了摆手:“不需要。”

真是倔脾气。

林河皱着剑眉,瞪着秦晗虞,呵斥道:“快点穿上!”

秦晗虞愣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林河,似乎没想到他居然敢吼自己。

她大脑有些僵硬,居然不自觉的接过了林河的草衣。

林河看她接过草衣,不再理她,旋即转过身去。

他居然敢吼我?

可是,我好像不反感啊……

秦晗虞捏紧手中的草衣,看了看林河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

一个时辰之后,树林之中突然传来了一些动静。

林河眼神一凝,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注意隐蔽。

众人得令,连忙趴在了草地之上,一动不动。

“老何,你说这老天爷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

“谁知道呢!不过下雨天劫货,你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倒还矫情起来。”

“嘿嘿,你不知道吗?昨晚老何在小桃红身上忙活了一宿,今天可是一点劲都没有了呢!”

“何麻子,那小桃红带劲不?下次我也要去试试!”

……

一阵污言秽语传到众人耳朵中,众人面无表情,继续隐蔽。

几个水匪一边聊天,一边走到高岗的边缘,丝毫没有注意众将士的身影。

“哎,你说今天到底要做的是什么活,怎么连大当家都出来了。”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非常贵重的东西了,大当家出来,肯定是志在必得。”

“咱们就等着大当家发银子了!上一次大当家出马,我可是记得非常清楚,一共发了二十两银子呢!”

几个水匪又聊了一会儿后,其中一个开口道:“大家别聊天了,对面的大当家发信号了。”

几个人这才住了嘴。

天空仍旧阴沉。

雨水从天上不停的滴落下来。

密林的树叶“哗哗”响着。

空气中有些沉闷。

林河目光一凝,对着不远处的王诘挥了挥手。

王诘点了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猫着腰,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

不一会儿,突然传来水匪何麻子的叫声。

“娘哎!”

林河心中一凛,皱了皱眉头:难道被发现了?

“老何,怎么了!”

“蛇!吓死老子了!”何麻子惊魂未定的声音。

“嘿嘿,老何,你肯定是昨晚上弄虚了,一条蛇都把你吓得魂飞魄散。”

“放屁!那可是一条五步蛇!被它咬上一口准没命……”

“行了,别嚷嚷,误了大当家的事,你们知道后果的!”又是那个好似小头目的声音。

何麻子打了个冷颤,老实的埋伏起来。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王诘轻手轻脚的走回林河身边,低声道:“大人,右边十个人,左边十四个人,皆是弓箭手。”

林河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轻声吩咐道:“你去通知第一小队,清理右边十个人,我带着第二小队清理左边十四个人,记得看我手势行动。”

“是,大人。”王诘拱手。

秦晗虞看着浑身已经被雨水浸透的林河,低声道:“待会我去吧!”

林河沉默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林河没有逞强,一是他知道秦晗虞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不少,二是自己随时得指挥调度,不好走开。

盏茶功夫,林河看到不远处的王诘做出了“完成”的手势,微微颔首,然后朝前方挥了挥手。

众人得令,从地上爬了起来,猫腰前行。

林河跟在众人身后,观察着场上形式,准备随时做出应变。

十丈……九丈……八丈。

距离越来越近了。

水匪们丝毫没有察觉,仍旧搭着弓箭,对准留容道中。

三丈……

已经进入了攻击范围。

众将士摆好姿势,手里拿着早已抽出的腰刀!

腰刀在雨水的反射下,发出明晃晃的光亮!

本能的警觉让水匪小队长蓦然转过脸来!

“敌……”

小队长瞪大了眼睛,放声高呼。

声音还没发出喉咙,一把大刀便直插入其胸口!

“有……有敌人……”

小队长捂住胸口,瞳孔逐渐放大。

他转过头,看见人生的最后一幕。

几十个手下,皆被这些穿着草衣的人,一刀捅死。

接着,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识,轰然倒地。

林河走出树林,打量着四周。

王诘上前一步,拱手道:“林贼曹,全部解决!”

“很好!”林河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第一步的行动,已经成功。

大雨仍旧下个不停,冲刷着地面,雨水伴随着血水一起流淌。

远方则雨蒙蒙的一片,让人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众将士有条不紊,把水匪的尸体抬到后面的密林之中。

“接下来做什么?”秦晗虞走到林河身边,轻声问道。

不知何时,她开始有些仰仗林河,似乎没有他不能完成的事情一样。

林河微微眯起眼睛,淡淡的回应了一个字:

“等!”

七十 商队

林色空蒙,雨水淋淋。

密林中的大雨滂沱了两个时辰,终于有了减缓的趋势。“哗啦啦”的大雨声逐渐过渡为“淅沥沥”的小雨声。天空仍旧阴暗,只是缺少了刚刚的压抑之感。

花草树木经过了这场暴雨的冲刷,变得更加青翠欲滴。树洞中几只躲雨的松鼠,偷偷的伸出娇小的脑袋,“咕噜噜”的转着眼睛,打量着四周。

留关道外,一只三十多人的商队向这里赶来。商队的前面是两个面容极为相似的双胞胎兄弟,两人头戴挡雨的斗笠,身着蓝色劲装,长相平平无奇,但是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眼睛锐利的如同鹰鸠一般,左右张望,似是在探查周围的环境。

兄弟俩后面,是二十多个穿着统一服饰的护卫,他们腰间各自别着一把朴刀,身材魁梧粗壮,动作整齐划一。

商队的中间,则是一辆马车,拉车的马匹全身成血红色,长相高大威猛,马蹄踏地沉着有力。马车的车篷宽大,外部奢华精致。

商队的最后面,是五辆普通的马车,马车上各拉着一个大木箱子,走过泥泞的道路,地上出现了深深的车辙,足见箱子的沉重。

一行人缓缓而行,盏茶功夫,便赶到了留容道的入口处。

前方一人看了看前方狭长的道路,突然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身旁的那人皱着眉头,走上前来,问道:“大哥,为何要停?”

“争琰,前方就是留关道,留关道地势为两面高而中间低,极易进行埋伏。所以,我准备先派人去探探路。”大哥淡淡的解释道。

这位名为“争琰”的人,略有些不解:“大哥,你也太谨慎了吧,咱们行镖之前,就打探过了消息,得知此地只有水匪,没有山贼。而且留容道属于极为不好走的石路,平日里除了极少数本地人之外,根本没有外人踏入。加之咱们这趟行踪非常隐蔽,所以……”

大哥摆了摆手,沉声道:“争琰,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咱们四通镖局之本。”

争琰知道自家大哥的性子,只得无奈颔首,随即吩咐手下一个护卫,让他骑着马去留容道探探路。

护卫领命前去。

商队中间,那个华丽的车篷中,传出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怎么停下了?”

驾车的马夫连忙回应道:“郎主,是冯镖头,他说要派人去前方探探路。”

苍老的声音没有回应,紧接着车篷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里面一张面孔。

这是一位大概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脸大如盘,面容红润,他眼睛如绿豆般大小,眉毛细长稀疏,嘴唇微薄,嘴唇上面留着一撮黑色的八字胡,他头戴一个镶着玉石的帽子,身上穿着一件金黄色的丝绸长衫,手腕处有一个金制手镯,就连手指上都带着一个泛着光泽的纯金扳指。

“这是到了留关道?过了此道,就到了钱塘水路,咱们也就到达目的地了?”中年人打量着四周,好奇的问道。

“是,郎主。”马车夫头戴斗笠,让人看不清面容。

中年人看了看马车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略显尴尬,于是连忙缩到了马车之中,闭目养神起来。

……

留关道中,骏马的嘶鸣突然响起。

一匹骏马踏着地上的积水,从雨水中冲出,飞奔向远方。

林河从石头后面探出头,微微眯起眼睛,微笑道:“来了!”

秦晗虞明眸微微一凝,“这是探路之人?”

“嗯,看来这商队还是有些警惕之心。”林河露出些许赞赏之色,又摇头道:“只是这雨下得太大,四周水气弥漫,这探子恐怕根本探不出什么东西。”

秦晗虞颔首。

林河招招手,把身旁的王诘召来,吩咐道:“你让大家主意警戒,随时待命,应该马上就要行动了。”

王诘面容凝重,拱手告退。

乱石中,一个虎背熊腰,豹头环眼的大汉,从地上站起身来,正是甄四。

他身着虎皮上衣,外罩一件黑色牛皮,手拿一把大环刀,紧紧的盯着这匹骏马,嘴角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甄四后面,站着几十个头带斗笠,黑褂黑裤的水匪,他们手拿利刃,面容上满是兴奋之色。

“大当家,什么时候动手?”甄四身旁,一个五短三粗,獐头鼠目之人,阴测测的问道。

甄四摆了摆手,豺声一笑:“不要着急,只是一个探子而已。”

“俺都要憋死了,真想现在就冲下去杀他个直娘贼!”甄四身后传来一个憨实的声音。

甄四转过头来,看见屠三正小臂架着大腿,宽大的手掌撑着面颊,肥厚的嘴唇向下,眼睛耷拉,看起来正满脸郁闷的坐在石头上,石头旁的地面上则放着两个黑色的大锤,大锤表面带着锋利的倒刺,看起来极为骇人。

甄四看着眼前的大汉,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屠三,别急,你先喝口酒,待会就让你杀个痛快!”

甄四把别在腰间的酒壶扔了过去。屠三一把接过,笑呵呵的接过酒壶,拧开酒塞就往嘴里灌去。

甄四没有管他,继续问道身旁那个獐头鼠目之人:“老贾,前边的弓箭手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老大,就等着你一声令下了!”老贾喋喋一笑,拍着胸脯道。

“很好!”甄四向对面的高岗望去,虽然被蒙蒙细雨遮住了视野,但是他似乎看见了,正在拿着弓箭,蓄势待发的手下。

……

一盏茶的光景,车队派出探路人策马返回。来到那个大哥的马前,他翻身下马,抱拳道:“禀报总镖头,属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大哥,我就说了,没有危险吧!”争琰转头对大哥笑了笑。

大哥微微蹙起眉头,心中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觉。“还是小心点为好,让弟兄们加强警戒!”

大哥又伸头往前观望了一阵,随即摆摆手,示意商队继续前行。

商队携着沉重的物品,缓缓的进入了留容道中。

七十一 全都要

雨势转小,雾霭略略退散。

争琰觉得视野范围开阔了不少,山林之中的景象皆入眼帘。

草木茂盛,青翠欲滴;山花烂漫,迎风招展。四周有些静谧,只有几只林中之鸟在欢快的轻鸣。

看着自家大哥仍旧鹰视狼顾的模样,争琰暗自好笑:大哥未免也太谨慎了。

又行了十几丈,大哥突然再次摆手。

护卫顿住脚步,后面的车队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争琰奇怪的问道。

大哥向左右高岗看了看,皱着眉头,嗅了嗅鼻子,“争琰,你闻到一股血腥味没有?”

“血腥味?”争琰缩了缩鼻翼,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一点,不过这很正常吧,附近属于山林之地,野兽众多,每日都在进行捕杀,说不定这里刚刚就发生过一次,大哥无须多疑。”

难道真是我感觉错了?

大哥微微颔首,道:“继续走吧。”

……

马车滚行的“吱哑”声,马匹的响鼻声,商队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高岗之上,一水匪连忙跑到甄四面前,躬身道:“大当家,商队出现了!”

“很好!”甄四森然一笑,对着身后的手下们道:“兄弟们回神,马上开始行动!”

“终于要打架了,俺屁股坐的都要生老茧了!”屠三拿起地上的铁锤,从石头上站起来,乐呵呵的笑着。

众水匪打起精神,摩拳擦掌。

商队缓缓而来,甄四躲在巨石后面,挥了挥手,大吼一声:“兄弟们,跟我冲下去!”

“杀啊!”

上百个水匪从高岗之上突然出现,顺着山坡跑了下来!

马匹被惊得一阵嘶鸣,众仆从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争琰和大哥面色一变!急忙勒住马匹。大哥回过头,瞪着眼睛大吼道:“戒备!”

二十多个护卫连忙抽出腰间的朴刀。

争琰提枪在手,两腿一夹马腹,飞奔队前稳住队形,嘴里喊道:“兄弟们别慌,我来也!”。

大哥也从马匹挂钩处摘下一杆七尺长枪。这杆枪枪头一尖三刃,刃处锋锐,流转着一抹银白色的森冷光芒,枪身由精钢浇铸,亮银色的表面似有散碎的星光隐现。

他双手掣枪,随手挽了一个漂亮的枪花,静静矗立在原地,两眼圆睁,盯着忽闪而至的匪徒。

“怎么……怎么了?有人……有人打劫?”漂亮的车厢中,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掀开布帘,面色苍白的望着不远处的水匪,抖如糠筛。

“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驾车的马夫凝眉蹙目,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他压了压斗笠,神色如常地对身后道:“郎主莫慌,只不过是一群水匪而已,四通镖局的名号不是纸糊的!张争淼总镖头和张争琰副镖头在江湖号称‘金银双枪’,江湖中都要卖他们兄弟个面子。就是打起来,他们在江湖中也鲜有敌手。”

那位郎主听到这话,这才稍稍冷静一些,不过掀开窗帘的手却没有放下,一双小眼睛直盯着不远处,生怕错过了战斗。

马夫没有管他,又稍稍抬了抬斗笠,苍老却清矍的面孔上一脸凝重。

水匪们很快冲下山坡,结队成攻击阵形。甄四拖着虎头大环刀策马奔向前来,后面则跟着人高马大,手握着两柄巨锤的屠三和那个獐头鼠目的贾舵主。

“请问来者何人?”张争琰首先开口,他横枪立马,不怒自威。

甄四喋喋一笑,高声道:“诸位借道钱塘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实在是太瞧不起主人了吧?!”

“原来是甄大当家到了,失敬失敬!”张争琰坐立马上,抬手虚报一拳。

“不错,既然知道某家的名号,为何不投拜帖?”甄四阴着脸举刀直指张争琰,刀上铁环“当当”作响。

“在下张争淼,这是舍弟张争琰。”张争淼听见是甄四亲自劫道,立即纵马赶到队前。“因事情紧急,不到之处,还望甄大当家见谅,改日我们兄弟自当登门谢罪。”

“张争淼,张争琰?这名字很熟悉……”甄四摸了摸厚厚的下巴,一阵思索。

“大当家,他们是四通镖局的镖头,号称金银双枪。”贾舵头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甄四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金银双枪,原来是你们!”

张氏兄弟的四通镖局是祖传家业,两人年轻时曾结伴闯荡江湖,打败不少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因为二人善使长枪,所以得了个“金银双枪”的名号。张氏兄弟单人的武功只能算初入二流,但是二人掌握着一套非常精湛的合击枪法,两人一起斗敌,不输二流巅峰的高手。

张争淼抱拳道:“区区薄名,全仗江湖兄弟抬爱,让甄当家见笑了。”

甄四微微点头,阴测道:“既然是贤昆仲亲自押送,那我就给你们个面子,只要留下货物,人,尽可离去!”

张争淼眉头一蹙,还待说话,他身旁的张争琰就撇着嘴,冷冷地先行开口:“这就是给了我们兄弟的面子?你好大的口气!”

张争淼瞪了弟弟一眼,抱拳道:“舍弟不会说话,甄大当家见谅。”

“不过,甄大当家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过分?”甄四把刀提起来,扛在肩膀上,戏谑一笑,“那你说说,我应该如何提要求?”

张争淼似是没有听出甄四的口气,沉吟了一下,继续道:“这样吧,今日先给甄大当家五百两银子,权当兄弟们点酒钱,日后咱们兄弟再登门拜谢,如何?”

“五百两银子,好大的口气?!哈哈!”甄四放肆大笑,“兄弟们,他说给我们五百两银子,让我们放行,你们愿意吗?”

众水匪皆指着张争淼,面带讥讽,哈哈大笑起来。

“五百两银子?娘的,还不够老子去几趟潇湘馆!”

“你他娘的是打发要饭子啊!”

“笑死老子了!老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一本正经开玩笑的人!”

“嘿嘿,说不定人家认为五百两是一笔大财呢!”

甄四擦了下鼻子,咧嘴笑道:“张总镖,兄弟们认为五百两不够啊!”

张争琰上前一步,长枪一甩,横于胸前,冷然道:“大哥,和他废话什么!”

张争淼伸出手拦住弟弟,眯起眼睛,淡淡的问道:“甄大当家想要多少?你说个数!”

“我想要多少?”甄四森然一笑,“张争淼,你是不是镖头当傻了?蠢货才会提条件,我当然是全都要了!”

七十二 斗水匪(一)

甄四说完,丝毫没有给张家兄弟回复的机会,立转豹首,朝着高岗之上大吼道:“放箭!”

张氏兄弟脸色骤变,急忙横枪立马,眼神警惕的望着四周。

护卫们连忙抽出腰刀,场上瞬间响起了一阵“镪—镪—”的清脆刀出鞘之声。

几息之后。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微微细雨“淅沥”作响。

甄四瞪圆了铜铃般的眼睛,再次吼道:

“放箭!放箭!”

留容道中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你他娘的人呢!”

甄四怒气冲冲的盯着贾舵主。

“大……大当……当家……”

娘的,难道几十个人还能全都死啦?

贾舵主急得额头直冒汗,他唯唯诺诺的不知道怎么回应。

“甄大当家,这诈使得不错!”

张争琰把银枪的枪尾矗到地面上,嘲讽的看着甄四。

“派人上去看看,怎么回事!”甄四没有理会张争琰,而是阴着脸吩咐道。

贾舵主刚刚称是,就听到高岗之上,一个清朗之声响起:“就不劳烦甄大当家了!”

甄四定睛一望,却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正一脸戏谑的看着他。

他的周围,是几十个身穿草衣,手拿大刀之人。

“你是谁!”甄四虎目阴冷,直视林河。

“我是要送你进大牢之人!”林河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众人掀开身上的草衣,露出了里面的盔甲。

“官兵?!”

甄四勃然变色。

官府的人居然提前洞悉了他的行踪。

甄四没想到,终日打雁,今日竟然被雁啄了眼。

他心神稍微慌乱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

埋伏弓箭手只是他第一步行动,那三十个漕帮上堂的人,才是甄四的底牌!

“既然你们也来找死!老子今日就将你们一起端了!”

“小的们,给我杀!”甄四须发皆张,大吼一声,虎头大刀朝天一扬,率先出手。

张氏兄弟提枪上阵,枪尖对准甄四,纵马迎敌。

林河和秦晗虞对视一眼,随即高声道:“众军士听令,给我杀!”

“是,大人!”众人高呼声响彻云霄。

林河身先士卒,抽出朴刀,身子一纵便飞向道口,直取甄四首级。

甄四以大刀格挡张争琰的银枪,看到林河冲过来,随即怒吼一声:“上堂的兄弟,挡住此人!”

听闻命令,水匪中立马冲出几个人,迎上林河。

张争琰偷偷给了张争淼一个眼神。

兄弟俩合作多年,早已心意相通,张争淼眸中精光一闪,趁此机会,长枪一甩,枪刃飞旋而来。

甄四脸色微变,虎眼瞪圆,翻手一甩刀,以刀背荡开张争淼的一击。

“捣你黄龙!”

张争琰低喝一声,枪尖一转,直刺向甄四大开的面门。

“给我——开!”

甄四须发皆张,眼睛睁如铜铃,吼声震破苍穹,大环刀猛然往上一拉!

“呼——”

呼啸的大刀带起猛烈的刀罡,撞向张争琰刺来的长枪。

大刀的刀刃和银枪枪尖猛烈的撞到了一起!

“铛!”——

雨滴飞溅,刀枪震鸣!

“好大的力气!”

剧烈的撞击震得张争琰虎口一麻,差点没握住枪身!

他松开握枪的右手,左手反向连转三下枪尾,银枪震动逐渐减缓,几息之后,才停下“嗡嗡”的轻鸣。

甄四看到这一幕,还待趁张争琰立足不稳时予以重击,这时,张争淼连忙横枪阻住其去路。

甄四攥住碗口大的拳头,捣在银枪之上,借着这股反震之力,连退三步。

“啪—啪—啪—”

地面上被雨水浸湿的泥泞之土,溅起阵阵泥滴!

甄四后脚用力,停住身形,然后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咧嘴道:“金银双枪,不过如此,看来是浪得虚名而已!”

张氏兄弟站到一起,冷冷的看着甄四。

张争淼丝毫没有恼怒,开口道:“甄大当家的武功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如此功夫,居然蜷缩在一隅做水匪?”

“做水匪有什么不好?有吃有喝,不开心的时候,还能杀两个人乐呵乐呵!”甄四把刀插在地上,戏谑的看着两人,哈哈一笑。

“嘿,杀我们?”张争琰冷笑一声,“先关照顾好你自己的脑袋吧!”

“大哥,合击!”

说罢,也不待甄四回应,提枪便冲向前来。

张争琰枪刺甄四上三路,张争淼枪扫下三路,直接封死了甄四的所有退路!

甄四环眼一眯,刀猛一划地面,无数泥巴被甩落出去,飞向张氏兄弟的面门!

“卑鄙!”

张氏兄弟迫不得已,只得改变枪势。

趁此间隙,甄四举刀就是一招力劈华山照张争琰当头劈来!

张争琰脸色微变,枪插地面,身形借枪翻转,想躲开这一劈。

张争淼则双手握枪,替弟弟挡住。

甄四的大刀没有丝毫减缓,如同流星般滑落下来!

“铛——”

环刀银枪再次碰撞,好似在空气中溅射出阵阵火星!

甄四一身巨力无穷,张争淼只觉得身上如同泰山压顶,让他的膝盖忍不住一弯。

甄四没有收刀,他嘲讽的看着身下的张争淼,拧笑一声,又加了三分力气在环刀之上!

“嘭!”

张争淼被压的单膝跪地,他面色涨红,脸孔狰狞,紧咬牙关,青筋暴起。

“大哥!”

不远处的张争琰看到自家大哥陷入困境,目呲欲裂,连忙提枪上前解围。

甄四看到张争琰冲过来,伸出一脚,踢飞苦苦支撑的张争淼,接着举刀劈飞了张争琰的一枪!

“哈哈,金银双枪,不过如此!”甄四昂首大笑。

不远处的林河看到这一幕,眼睛微微闪烁。

这几个被甄四称为“上堂”的水匪,武功确实了得,根据元空的说法,应该是达到了三流的入门水准。

这几个上堂之人,似是掌握着一种合击之术,让林河一时间居然脱不开这些人的攻击。

不远处的秦晗虞也是被这些人缠住,而且她比自己的压力更大,围攻她的人群中,还有一位身高九尺,拿着两只黑铁巨锤的魁梧大汉。

这大汉把巨锤舞得呼呼作响,虽然动作笨拙,力道惊人,秦晗虞只能避其锋芒,不敢硬接。

眼见张氏兄弟这边情急,林河喝秦晗虞一时间竟无法脱身!

七十三 斗水匪(二)

林河心中暗暗着急,稍一分神,围攻的上堂死士立即抓住机会。

“杀——”

几个死士怒吼一声,再次扑杀过来,朴刀劈砍向林河的各处要害!

林河心神一凝,凌空跃起,伸出脚尖踢向刀背。

只听闻“嘭——嘭——”几声碰撞,持刀的水匪立足不稳,一个跄踉差点跌倒!

林河趁机,飞身跃到秦晗虞身前。

屠三看到有人加入战团,不仅不紧张,反而兴奋之色更浓。

他踏前两步,举起左手,手中大锤猛然砸向林河!

巨锤呼啸而来,带起的罡风似乎打破了声音的束缚,甚至带起了丝丝音爆!

“小心!

秦晗虞观此一幕,脸色微变,连忙出声提醒。

林河乱发飞舞,眼神一凛,手中朴刀照他手腕削去!

屠三见状,急忙收锤照林河的刀磕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碰撞!

林河与屠三皆承受了巨大的反震之力,脚下连退不已。

林河退了七步,屠三退了六步。

林河虎口震得快要裂开,手中朴刀差点飞出。他看了看被磕的满是豁口的长刀,心中惊诧不已。

林河刚刚那一击,可不是那么简单,他在刀中灌输了内力,其中的力道,足以开山破石了。

没想到眼前这个大汉,居然凭一身蛮力,和自己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略占上风!

屠三扛起巨锤,“呵呵”一笑,“小个子,够劲!俺还是第一次……不对,第二次见到和俺力气差不多的人!”

被人叫小个子,林河心中有点古怪,按前世的说法,他也有182厘米了,是标准的男神身高。

不过相对于两米的屠三,自己确实是个“小个子”。

“再来!”屠三大吼一声,提着巨锤再次冲了过来。

林河这次没和他硬碰硬,迈步向秦晗虞,低声对她道:“秦大人,我去那边帮忙,你先帮我抵挡一会儿。”

林河指着不远处险象环生的张家兄弟。

秦晗虞明眸一闪,螓首微颔。

“小个子,别跑啊!和俺再对对锤子!”屠三看到林河逃跑,语气里十分不满,提着锤子就要追过去。

秦晗虞踏步挡在屠三面前,长剑一横。

屠三皱着粗大的眉毛,撇嘴道:“俺不和女人打,太没劲了!你让开,俺要去追小个子!”

秦晗虞神情冷淡,不言不语,不退不让。

屠三不满之色更浓,他可能知道光凭说话是没用的,于是举起锤子砸向秦晗虞。

周围的十几个上堂水匪也围了过来。

……

与此同时,甄四越战越勇,张家兄弟苦苦支撑。

他们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的水匪头子,居然有如此精湛的刀法和如此深厚的内力,简直是匪夷所思!

“铛——”

张争淼和张争琰双枪合十,阻挡住甄四的虎头环刀。

甄四残忍一笑,刀尖诡异的一转,居然划过两人的枪身,直刺向张争淼的胸口!

“不好!”

张争淼脸色剧变,奋力的侧身躲开。

“刺啦——”

甄四此刀来得又快又狠,张争淼胸口的衣服被划开,环刀拉开一个巨大的伤口!

“大哥!”

张争琰焦急的大吼,连忙出枪逼走甄四,跳到自家大哥面前。

“我没事……”张争淼捂住胸口的血迹,喘了口粗气,摆了摆手。

所幸张争淼躲得及时,只是伤了皮肉,否则定要被甄四劈成两半。

甄四丝毫不给两人喘息之机,再次冲向前来。

张争淼还待拿枪站起,却觉得胸口剧烈疼痛,血流不止。

“大哥,你歇一会儿,我先和他周旋片刻!”

张争琰刚要起身,张争淼就拉住了他的胳膊,叹了口气,道:“你要小心!”

“放心吧,大哥!”

张争琰安慰似道拍了拍张争淼的手背,旋即提枪上前。

甄四的大环刀飞劈而来,张争琰眼神一凝,银枪猛甩!

天空中,雨水连绵,淅沥不停。

战场上,血漫成河,尸体遍野。

血液混合着雨水,顺着留关道流淌,把泥沙岩石,杂草花木,全部染成了鲜红之色,形成一幅妖异的画卷!

留关道中,“铛——铛——”的刀剑碰撞之声,人被砍翻的惨叫声不绝如缕。

“啊!”

一个护卫,被砍死在马车旁边,鲜血四溅。

大腹便便的中年郎主吓得全身一个哆嗦,惊悚的看着死不瞑目的尸体。他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流,牙齿不停的打颤,“我……我不想……不想死啊!”

马车夫斗笠下的鹰眼,淡漠的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转过头,低声安慰道:“放心吧,郎主,没事的。”

这些商队护卫的功夫明显高出水匪不少,打斗了一段时间,算是控制了这边的局势。

贾舵主看到情势不妙,连忙大吼一声:“这边顶不住啦!上堂的兄弟,快来驰援!”

围攻秦晗虞的十多个水匪,听见呼声,呼啦一下撤出五六个人赶去增援。

秦晗虞顿时觉得压力大为减轻,出招凌厉了几分,不再束手束脚。

看到屠三再次袭来的巨锤,秦晗虞眼眸一闪,没有躲闪,反而冲前一步,长剑挽了个剑花,直奔屠三的脖颈!

屠三吓得脖颈一缩,猛然向后退去,躲开这一击。口中大骂,“贼婆子,够狠啊!”

饶是这样,秦晗虞的长剑还是在屠三的脖颈上划开了一层皮,沁出了一道血痕。

屠三摸了摸脖子,看着手上的血液,咧嘴一笑:“哈哈,小娘子的剑比刚刚那个小个子厉害多了,再来!”

“哼,再来就要你的脑袋!”秦晗虞冷冷一哼,再次举剑冲来。

屠三虽然力大无穷,但是招式过于粗糙,对于秦晗虞这种用剑高手来说,这就是致命的漏洞。

很快,屠三就落入了下风,若不是周围一群上堂水匪的狼群战术,屠三就该折在秦晗虞的剑下了。

“兄弟们,这小娘们的剑煞是厉害,咱们在加把劲!到时候大当家肯定赏咱们几百两银子花花!”

一个水匪看着己方局势越来越危险,连忙出声道。

“这个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擒下她,说不定还能品尝一下她的滋味,嘿嘿!”

钱财美色最能动人心。

众人一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手下的力道果然加重了几分。

七十四 斗水匪(三)

秦晗虞听到这些水匪的污言秽语,气得柳眉倒竖,差点咬碎银牙,手中长剑登时凌厉起来。

长剑在秦晗虞手中如同蝴蝶穿花般飞舞不停,美丽中蕴藏着令人惊悚的杀机!

雨丝轻扬,剑气纵横。

密集的剑气似乎化成了一张细密的渔网,把敌人围困其中!

这……怎么比刚才更厉害了!

众水匪脸色大变,叫苦不迭,只能苦苦支撑秦晗虞强大的攻击。

再说另一边。

张争琰独自一人抵挡甄四的大刀,兄弟二人合力都有些吃力,更别说只有他一人了。

因此,只过了片刻功夫,张争琰便落入了险象环生之危局。

“死吧!”

甄四看到张争琰枪法的一个漏洞,眼神凶光一闪,手中虎头环刀顺着他的脖颈大力劈去!

张争琰脸色大变,一个铁板桥,硬生生躲开这甄四这致命一击。

甄四一击不中,手腕一抖,刀口瞬间翻转,直直的照他横砍过去。

张争琰避无可避,眼看就要一劈两半!

“嗖——”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刀倏忽而至,刀尖猛烈磕向甄四的大刀外侧,发出“铛”的一声震响!

甄四之刀被撞得偏开,刚好滑过张争琰的肩膀,一刀斩在了地面上。而林河的朴刀已然脱手!

急切间张争琰一个懒驴打滚躲出一丈开外。

甄四把刀从地上抽出,冷眼看着落于地面的林河,“阁下是钱塘县衙的?”

林河倒是没有瞒他,“钱塘县衙贼曹,林河!”

“你是贼曹?”甄四上下打量着他,嗤笑道:“上一任那个向贼曹,一开始也是牛皮冲天,被老子砍杀了几个手下后,便怂得只剩卵蛋了!”

“老子还有些后悔,没把他的头拧下来当尿壶用!”

“不过老天爷还真够意思,又给老子送来一个尿壶,哈哈哈!!”

甄四单手叉腰,昂起豹头,肆意狂笑。

林河似是没听懂甄四的嘲讽,没有任何回应。

待到甄四停下笑声,林河冷不丁问道:“甄大当家,前些日子,你是否截了一条客船?”

甄四森然一笑,“嘿嘿,老子干的就是水匪,截的船太多了,如果你说的客船是在钱塘江之中,那就是老子干的!”

看来那封婚书应该就在甄四的水寨里了。

林河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有了些许定数。

他不再理会甄四,而是歪过头,对着身后的张氏兄弟道:“二位兄台,伤势可还好?”

“多谢林贼曹关心,在下伤已经好了不少。”张争淼扶着长枪,站了起来,抱拳道。

“我很好!林贼曹,咱们合力击杀此贼!”张争琰挥舞了一下银枪,回应道。

“想杀我?老子今天把你们都剁成肉泥!”

甄四甩起虎头环刀,飞身而来,当头削下!

此时林河手中并无武器,他踏着脚步,连忙避让。

张争琰冲身上前,长枪架住甄四大刀。

林河趁此机会,从旁边的死人身旁,挑起一把朴刀,掷到手中,挺身而上。

因为秦晗虞就在不远处,所以林河不肯用鸳鸯刀法对敌,只能用着普通的军中刀法。

林河对上普通的水匪还看不出什么,但是对上甄四之后,明显察觉到了其中的差距。

军中刀法略显粗糙,对于甄四这种使刀高手来说,林河的刀法在他看来,处处破绽,若不是林河仗着内力深厚,恐怕早就不敌了。

按照元空的标准,这甄四恐怕已经达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平。

一流高手,在江湖上那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在三派四家中,那都是高层管理人员,甚至在排行末尾的十五帮中,已经可以争争帮主之位了。

可是现在,甄四一个堂堂的一流高手,居然在钱塘县城做一个水匪头子?

“死!”

甄四虎目瞪圆,手中环刀被他使的旋转开合,虎虎生威!

“好精湛的刀法!”

林河暗自心惊。

四人战团之中,甄四环刀翻飞,越打越凶,三人奋力抵挡,但是居然有了落入了下风的趋势!

“束手束脚!”

林河看了看长刀,暗自骂了一声,旋即把朴刀扔到地上。

“大人,你……”张氏兄弟一脸愕然的望着林河。

甄四一脸得意,哈哈大笑道:“怎么,现在想投降吗!晚了!”

林河冷笑一声,握拳踏步冲来!

“天花乱坠!”

拳如惊雷,呼啸而至!

甄四皱了皱粗大的眉头,对危险的本能让他挥刀抵挡。

林河的拳头猛然锤在甄四的刀身之上!

刀口传来巨大的冲击力,让甄四勃然变色,连连后退不已。

“嗡——”

虎头刀猛烈震动起来,刀背上的大环“哗啦啦”的乱鸣!

感受到刀身传来的巨力,甄四惊讶的望着林河,“把我逼成这样的,你还是第一个!”

张氏兄弟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这拳法居然如此刚猛?”

“厉害……厉害……”

看到两人还在那里发愣,林河不满的蹙起眉头,转过头来,高声道:“别发呆了,还不抓紧来帮忙!”

张争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加入战团。

他的枪法本就以灵动如蛇闻名于江湖,因为甄四的刀法力量过大,一力降十会,导致他的枪法的精妙根本发挥不出。

现在有了林河强力的天罡拳法支援,他的银枪顿时游刃有余起来。

甄四两面受敌,虽然依旧勇猛,但是仍旧不能抵挡二人的合击,尤其是林河手底下那强大的天罡拳法。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林河一方倾斜。

战场上。

秦晗虞脚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而周围的水匪,全都面容惊惧的看着她。

秦晗虞手提长剑,剑身血滴不止,她明眸凌厉,面容清冷,身上衣服染着些许血迹,增添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她一人一剑,独斗十数人,不仅没有丝毫下风,反而占据了主动。

战到憨处,秦晗虞心中愈发冷冽,她屈膝过后,凌空而起,长剑反手一扬,那招如同天女散花般的剑气雨再次出现!

有些水匪们躲闪不及,直接被剑气贯穿胸口,倒地身亡!

屠三则举起大锤,横在胸前要害。

“叮——叮——叮——”

剑气打在巨锤上,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此击过后,屠三已经满身伤痕,他喘着粗气,盯着秦晗虞道:“你……你厉害!俺打不过你!”

七十五 女人心

秦晗虞一击天女散花之后,围攻水匪便只剩下一半,对敌更是捉襟见肘。

战场另一边,三十个上堂的好手确实厉害,但是因为秦晗虞的存在,导致其中大半人被钳制住,因此,二十多护卫加上五十个官府兵勇并不弱于十来个上堂好手加上一些水匪喽啰。

局势逐渐稳了下来。

甄四眼看久攻不下,而自己又没有其他后手,心知今日之事难以为继。

若是再打下去,万一官府还有援兵,恐怕到时逃跑都困难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甄四倒也是个果断之人,他咬了咬牙,虎头环刀磕开林河三人的进攻,跳出战团,挥了挥手,虎目一瞪,高呼道:“兄弟们,扯呼!”

水匪们听到命令,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一边攻击,一边撤退到一起。

看着形成合抱之势,边打边退的甄四,林河冷笑一声,振臂一呼:“敌人已怯,随我杀!”

“杀啊!”

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吼声,水匪心中怯意更盛,不过水匪的主力未曾被灭,所以甄四不断稳定军心,倒也没有乱了阵型。

水匪主力很快就拉开了和众人的距离,林河眯起眼睛,随即对着高岗之上,那处裸露的悬崖处高声道:“赵明,放箭!”

早已埋伏于悬崖半天的十个衙役,从中探出头来,手拿弓箭,居高临下朝甄四射去!

密集的箭雨“嗖嗖”的射向甄四的阵中。

水匪猝不及防,顿时死伤大半!

娘的!果然有伏兵!

甄四勃然变色,一边挥起大刀荡开一排排袭来的箭只,一边高呼道:“兄弟们,随我走!”

说罢,甄四率先冲向高岗的密林之中,后面的水匪们连忙跟上。

官兵们还待追去,林河却皱着眉头,挥了挥手,道:“逢林莫入,别追了!”

众人拱手称是。

雨势无间,和风袭袭。

留容道中,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雨水混杂着血水到处流泻,谷风吹过,一股巨大的血腥味飘散四周,引得天空中一些鹰鸠盘旋于此,“啁哳”之叫不停。

林河刚刚带兵回来,一直躲在马车中的商队主人,便舔笑着迎了上来,眯着小眼睛拱手道:”多谢这位使君出手相救!鄙人感激不尽!”

他身旁的张氏兄弟,也随着抱拳称谢:“林贼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差遣,尽可以到武昌郡四通镖局中寻吾兄弟二人!”

“三位快快请起。”林河微笑道,“抓贼缉凶,此乃为官本分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

三人随即起身,胖商人笑了笑,朝身后挥了挥手。

三个仆人端着三个盖着红布的木盘子走了过来。

胖商人掀开红布,三盘闪着亮光的银饼,就映入了林河的眼帘。

“林贼曹,区区薄礼,还望收下!”胖商人笑眯眯的说道。

林河被这“区区薄礼”惊呆了,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子——大概有二、三百两了。

二、三两银子随意送人?

万恶的土豪!

林河暗自咋舌,摆了摆手,道:“阁下客气了。”

“使君无须推拒,救命之恩不报,鄙人寝食难安啊!”胖商人连忙道。

两人又你推我让了一番,林河无奈,只得道:“既然郎主如此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这样吧,我就做主,把此银子送给各位将士,你看如何?”

胖商人笑了笑,“既然是使君的东西,自然由使君做主了!”

“好,王诘!你过来!”林河挥了挥手。

王诘听到招呼,连忙小跑过来。

“林贼曹!”

“清点过伤亡了吗?”林河看着王诘,凝声问道。

王诘拱手回应道:“大人,已经清点完成,兄弟们战死三人,重伤四人,轻伤十一人!”

林河颔首,肃容道:“把这些银子分发下去,战死的记下,发给其家人。”

“大人……”王诘看了看银子,迟疑了一下,道:“大人,要给您留一份吗?”

林河摇头,“我就不必了,把我的那份给那些死去的兄弟家人吧。”

看到这么多银子,能忍住贪婪之心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林河的做法,让王诘肃然起敬,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拱手道:“是,林贼曹!”

说罢,便挥了挥手,示意周围几个人把银子搬过去。

众官兵看到有银子发,全都喜笑颜开。

“还有银子给啊?”陶二狗乐呵呵的问道。

陶二狗看上去没有受伤,只是灰头土脸,有些脏兮兮的。

王诘看了看林河,低声回应道:“是那个商人送给林贼曹的,林贼曹一个子都没留,全部发给我们了!”

“林贼曹……真是个好官呐!”陶二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似乎是真被感动了一样。

不过把银子揣进怀里的顺溜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当然了,陶二狗确实是非常感激林河,不仅手把手的指点自己武功,还发了不少银子,这样的上官和重牙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尤其是教授自己武功这一块,今日的战斗中,陶二狗多次用五禽戏的姿势躲避了许多致命的攻击,若自己不会五禽戏,恐怕那战死的人就要加上自己了!

陶二狗庆幸的摸了摸怀里的银子,感觉踏实了许多。

王诘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

在胖商人的邀请下,林河答应等商队收拾完之后一起出谷——毕竟拿人家手短,林河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商量完之后,林河走到秦晗虞身旁,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问道:“秦上差,你没事吧。”

秦晗虞轻轻摇了摇头。

林河笑道:“秦上差巾帼不让须眉,给众将士做了榜样,下官佩服!”

这倒不是林河故意夸赞,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今日的战斗,秦晗虞是绝对的主力。

林河是没想到甄四的武功如此之高,如若没有秦晗虞牵制屠三和大半上堂水匪,恐怕今日之战,就算是胜了,也是惨胜的结果。

秦晗虞微微一笑,淡淡道:“你过誉了。”

“我可没有瞎说,秦上差不仅武功高强,而且风姿绰约,可是众将士心中当之无愧的女神啊……咳咳……”

林河干咳两声,连忙住了嘴,略显尴尬。

上一次都被人训过了,这次还是忍不住口花,真是不知廉耻啊!

林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秦晗虞声音如同细蚊。

“什么?”林河正陷入自责之中,没有注意秦晗虞说了什么。

秦晗虞冷冷的看了林河一眼,不再言语,只是晶莹剔透的耳根上,一抹红晕怎么也挥之不去。

七十六 白衣郎君

女人心,海底针!

林河看到秦晗虞摆着一张冷脸,但是又不像生气的模样,心中非常莫名其妙。

半柱香之后,众人已经收拾完成,死去的己方护卫和兵卒被收敛起来,水匪的尸体则被众人挖了个坑埋在地底。

商队和众官兵向留容道的出口走去。

……

留关道是一片狭长的谷口,出口外,便是一处林荫路。

天还是有些阴暗,昏黄的天空上飘荡着一些黑色的乌云。林荫中幽深静谧,森林深处的黑暗好像要把人吞噬了一样。许是下雨天的缘故,路上空无一人,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娇弱的野花轻垂花蕊,任由风雨摧残。

“啪嗒——啪嗒——”

众人踏在泥泞土地上,沿着道路走下去。

不知为何,林河总觉得林荫两边似是有人偷窥一样。

他不认为这是错觉,因为这是他历经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才养成的本能感知力。

可是仔细探寻,却又没有任何异常。

林河深皱眉头,脚步也随之缓了下来。

“怎么了?”秦晗虞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林河的异常。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林河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问道。

“不对劲?”

秦晗虞娥眉微衾,不解的问道:“哪里不对劲?”

林河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许是我看错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时间,林荫道密林更盛,两旁树木长出的枝丫仿佛要把整条道路遮挡住。几只乌鸦站在树枝上,又“呱呱”的飞入深林。

天空小雨如丝,四周阴风阵阵,“呜——呜——”的风声像是无名女人的呜咽,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不对,绝对有问题!

林河心中的不安更盛,他脸色凝重,仔细观察着四周。

风吹树叶,雨打岩石。

除了这些声音,四周异常安静。

甚至,安静的有些过头了。

“蹭!”——

从树林之中突然飞来一把银剑!

林河眼神一凝!

“嗡——”

银剑斜插入商队前方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嗡鸣之音!

“谁!”林河顿住脚步,冷声一喝。

商队前方,一位白衣郎君,从半空中凌空而下。

长衫流动,白衣飘飘;风吹长发,青丝飞舞。

白衣郎君稳稳的落到了长剑之上,露出了面孔。

他面孔白皙如玉,长相俊美绝伦,头扎一刻着阴阳鱼的银色束冠,一身宽袖长衫裹住全身,腰间系着一条印着太极图的腰带。他脚踩黑色长布靴,两只脚尖登在剑柄之上。

白衣郎君双手负后,看着眼前的众人,眼眸中带着丝丝冷傲和盛气。

细雨绵绵,白衣郎君的身上却纤尘不染,细心的林河自然能发现,这年轻人的身外,有一层薄薄的气罩,阻隔了雨水的入侵!

内力外放!高手!

林河暗自心惊。

内力外放至少要达到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但是大多数一流高手都不会随意外放真气,因为这样做太过于耗费内力。

高手们都恨不得把内力掰成两半用,平时打斗时都不舍得全力用出,生怕陷入僵持战而后继无力,更别说用内力挡雨了。

这种敢随意挥霍内力的,可能是对自己实力非常自信,也可能是修炼了一些生息不绝的内功心法——当然了,这种内功心法在江湖上也没有几本,据林河目前了解,也只有天师道的《三生功》可以做到这一步。

“敢问阁下何人?”林河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白衣郎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你可是此商队头领?”

声音虽然充满磁性,但是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天人在和凡人沟通一样。

林河微微蹙眉,摇头道:“不是。”

白衣郎君淡淡道:“交出藏宝图,可饶你一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

藏宝图?

林河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临江侯府听得的事情。

难道又是一伙劫匪?

“阁下上来就让别人交出东西,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就是,我可没有什么藏宝图,你找错人了!”

也许是有了众官兵的护持,胖商人比较放心,因此他从车篷中伸出头来,梗着脖子道。

“尔等是不愿意交了?”白衣郎君面容冷淡,似是在嘲讽众人不知轻重。

林河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白衣郎君转过脸,面无表情道:“道兵!”

树林之中,“沙沙”之声响起,几十个身着黑白长袍,手拿长剑之人,从密林中冲出,把商队团团围住!

一位青面长脸的中年男人,落于白衣郎君身后,他头戴黑色斗笠,身后背着一把黑鞘长剑,面青无须,狭长的眼睛淡漠的望着前方商队。

“御敌!”林河高喝一声。

“蹭——”

几十名将士抽出腰刀,对准敌人。

“动手!”

白衣郎君冷喝一声,四周身着黑白长袍之人顿时提剑冲上!

“林贼曹!”张氏兄弟握住自己的银枪,冲到林河身边。

秦晗虞盯着前方二人,说道:“我对付那个青面人,你们三个对付年轻人。”

林河知道自己的功夫不如白衣郎君,因此也没有逞强,点头称是。

“蝼蚁。”

看到林河三人冲向自己,白衣郎君嘴角挂着一丝嘲讽,跳下长剑,脚尖凌空一挑,长剑顿时被掷在手中。

“天诛地灭!”

林河没有藏拙,上来就用了天罡拳法中破坏力最大的一招。

拳如奔流江水,声势浩大,滚滚而来!

白衣郎君长剑一划,快如流星,剑尖击在张氏兄弟的枪身,挡在了林河的拳路之前。

一股莫大的剑气从长剑上喷涌而出。

“轰——”

剑气呼啸,张氏兄弟承力最多,瞬间连人带枪被打飞出去,跌落在地面上。

张争淼本就被甄四伤了身子,此时重击之下,伤口再次崩裂,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人顿时萎靡不振。

“大哥!”张争琰忍住疼痛,连忙爬过来,查看张争淼的伤口。

“我……我没事,你……你快去帮忙!”张争淼脸色苍白,嘴唇干涸,艰难的说出一句话。

“大哥……你……”

“快去!”张争淼喘了几口粗气,瞪圆的眼睛。

“是……大哥!”张争琰眼睛赤红,提枪上阵。

七十七 苦战(一)

白衣公子的这一击,威力太过于骇人,林河被巨大的内劲直灌胸腔,经脉中隐隐作痛。

他捂着胸口,干咳几声,吐出胸腔里积聚的淤血。

三人合力,居然也不是他一合之敌。

林河嘴角挂着一丝血迹,盯着眼前的白衣公子,眼神闪烁不定。

……

秦晗虞和青面人一边。

战团之中,剑影迷乱,罡风四溢。

两人都是当世一流高手,出手威势极为骇人,“叮叮当当”的剑器碰撞声如同一曲悠扬而连绵不断的乐曲,但见幻影,不见真人。

青面中年人武功的强横出乎了秦晗虞的预料,两人的对决,她也是落于下风,只是从目前看来,青面人并没有下杀手的意思。

“冰凌剑法,女娃娃,你是天山派的人?”青面人又拆了秦晗虞几招剑法,随即奇怪的问道。

秦晗虞微微蹙眉,“不是。”

这剑法确实名为冰凌,但是传授之人的来历,她也不甚清楚。

“那就奇怪了……”青面人上下打量着她,面露思索之色,“冰凌剑法可是天山派三大顶级剑法之一,你一个外派之人如何会得?”

秦晗虞没理他,青面人也不着恼,而是露出些许欣赏之色,“小小年纪,就达到了一流境界,真是后生可畏!”

秦晗虞蹙起眉头。

自己作为明堂之人,江湖高手基本上了然于胸,尤其是到了青面人这个境界的高手。

按理说这人特征如此明显,应该非常容易辨认,可是自己却从未听过有哪个高手是青面的。

“还未请教前辈大名?”秦晗虞晃开青面人一剑,凝声问道。

青面人微微一笑,“我的名字,你知道也没用。”

“因为,你今日根本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此话一出,青面人手中黑剑陡然凌厉了起来。

他的剑法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

秦晗虞顿觉压力陡增,剑法也迟缓不少,仿佛这股压力把她的剑捆住了一样。

……

围攻商队的黑白袍人,武功比护卫和官兵们高出不少,全靠众人的一番血性,才能抵挡,否则早就全线溃败。

但是仅凭血性,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已经慢慢的处于下风,从局面上看,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这些人真他娘的厉害!”陶二狗浑身是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出刀杀敌。

他身旁的王诘一脸冷峻,满眼赤红,手下大刀毫不留情的砍向敌人。

……

至于林河一边,本就不敌的三人,在缺了张争淼后,更加不是白衣公子的对手。

明知不可为而为知的人,就是笨蛋。林河挡住白衣公子的一剑后,对他道:“阁下要的东西,自是可以商量,不如就此收手,如何?”

白衣公子冷笑一声,“收手?知道了藏宝图的事情,所有人都走不了!”

林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开始就没做放过这些人的打算!

妈的,怎么无缘无故就遇到了这种煞神!

林河心中暗骂,手上却不闲着,挥舞着拳头再次袭来。

“螳臂当车!”

白衣公子冷笑不止,剑如游龙,迎面而上!

几招下来,林河又被剑划了几处伤口,鲜血涔涔沁出。

而张争琰更惨,全身褴褛不堪,血痕外露,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强自拿着长枪硬撑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必须找个机会!

林河脸色苍白,他荡开飞来的一剑,借力到张争琰身旁,低声道:“你能缠住他片刻吗?”

张争琰喘了几口粗气,咬了咬牙,“我可以试试!”

“如若不行,不要勉强!”林河皱了皱眉头,提醒了一句。

张争琰点了点头,旋即提枪冲上。

林河紧随其后。

“还不死心?”

白衣公子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张争琰,把剑一横胸前。

谁知张争琰却在半空中突然以枪尖撑地,枪身猛然一曲,借着枪的弹力凌空而起,向白衣公子飞来,猛然抱住了他的腰间,锁住了他的四肢!

白衣公子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白衣公子有着惊人的洁癖,平日里和人聊天都要离一丈远,更别说被别人碰了。

白衣公子还待使出内力震飞张争琰,林河的拳头倏忽而至!

“天外有天!”

猛拳汹涌,如同天外陨石,带着强烈的罡风,直击白衣公子的胸口!

“给我——开!”

白衣公子须发皆张,内力从全身喷涌而出!

张争琰一个措手不及,被内力震飞,装到不远处的树干之上,猛吐一口鲜血,昏迷不醒。

白衣公子束冠被澎湃的内力挣开,三千长发狂乱飞舞,像是变成了一个魔头!

林河觉得这一拳好像打在了一层坚硬的金属一样,不仅没有丝毫效果,反而受到了反震之力的重创!

“死!”

白衣公子怒喝一声,左手化掌,奋力拍向林河的胸口!

林河双臂合十,艰难阻挡。

掌撞过来,林河脸色一白,人顿时倒飞出去!

“咳咳……”

林河捂住伤口,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呵呵,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把我逼的如此狼狈的人。”白衣公子踏步上前,冷笑一声,“可惜,又有什么用呢?”

“回头看看你的手下,你会发现,你的坚持是多么的可笑!”

林河向四周望去。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刀剑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围的官兵和护卫已经死伤大半,只剩下十几个人还在苦苦支撑。

这一幕场景,午夜梦回时,林河见过……

“啊!!!!”

林河捂住脑袋,面孔狰狞!

“你的懦弱害死了将军!”

“你应该留下来断后!”

……

“林河,林河!”

秦晗虞看到林河情绪不对,一剑荡开青面人的攻击,连忙飞身过来,焦急的问道。

“我没事……”林河拍了拍脑袋,望了望身前的秦晗虞。

此时,秦晗虞身上也是满身伤痕,头发散乱,虽然仍旧英姿飒爽,但是看起来却有些狼狈。

秦晗虞身后,追来的青面人蓦地斩来一剑!

林河神情一变,连忙高声提醒道:

“小心!”

七十八 苦战(二)

“小心!”

林河一声提醒,连忙拽住秦晗虞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

只是,这一拉,林河却暴露在了黑剑之下!

林河瞳孔一缩,顾不得满地的泥水,顺势懒驴打滚!

清冷的剑光贴着林河的脖颈划过!

林河的皮肤起来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一道淡淡的血痕出现在了侧脖颈之上。

好险!

林河摸了摸脖子,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年轻人,反应不错!”青面人咧了咧嘴角,再次持剑攻来。

秦晗虞反应过来,长剑横于胸前。

白衣公子面容冷然,提剑加入战团。

四人站成一团。

雨水飞璇,刀剑乱舞。

十几回合之后,林河和秦晗虞逐渐落入下风,他们明显不是对面二人的对手。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林河眼神凌然,咬了咬牙,凑到秦晗虞身旁,沉声道:“秦林贼曹,你快去通知于县令!”

秦晗虞转过头,娥眉蹙起,“你呢?”

“我来断后!”

“不行!”秦晗虞柳眉倒竖。

白衣公子和青面人的武功皆高出林河一大截,而且战场上的官兵们处于下风,根本不能提供任何帮助。

如若自己离开,让林河断后,恐怕其结局真是死路一条了。

“秦林贼曹,你的轻功比我好,现在去搬救兵,还有一线生机,否则这样斗下去,咱们只能坐以待毙!”

秦晗虞心中所想,林河一清二楚,因此,他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通通说了出来。

秦晗虞犹豫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功夫比你好,拖的时间比你长,你先走,我来断后!”

“秦林贼曹!时间不多!你不能再犹豫了!”林河声音里透露着焦急。

“你走!我断后!”秦晗虞声音坚定,仍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秦晗虞!”林河以拳头击开青面人的一剑,随即怒呵一声,圆瞪秦晗虞,直呼其名,“谁说我的功夫比你弱!今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

秦晗虞面容一愣,明眸瞥了过来。

林河抽身几步,退出战团,朝身后怒吼道:

“王诘!死了没!没死就扔两把刀过来!”

不远处战场上,剩余的二十多位官兵,仍旧拼死战斗。战场中,浑身是血的王诘,睁着赤红的眼睛,奋力砍翻眼前的敌人,然后用脚尖从地上挑起两把大刀,猛的掷了出去,

“林贼曹!接刀!”王诘沉稳的高呼之声传来。

“嗖——”

两把大刀飞天而来,林河顺手接住,熟练的舞了个华丽的刀花,刀本是死物,可是在林河手中,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两把刀……

难道是……

想到了林河那天和唐飞川的战斗,秦晗虞杏眼圆睁,秀口微张,心突然“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两把刀又怎么样?你还能翻天不成!”

青面人嗤笑一声,提剑冲上。

林河带着自信的笑容,两把刀倏忽而起,脚下步伐轻跃,如同一位轻盈优雅的女子。

“鸳鸯戏水!”

双刀轻捷的翻转几圈,飘然灵动,从下三路攻击敌人。

青面人眼神一凝,脚扎马步,下竖黑剑,格挡林河的大刀。

“鸳鸯交颈!”

一击未果,林河随即变式,双刀合十,如同一把泛着寒光的剪刀。

青面人黑剑一转,反手握剑,上下翻飞。

“叮叮铛铛——”

一时间,刀剑相磕之声传遍四周,恰如银瓶乍破,水浆崩出。

寒芒闪动,刀剑纵横。

刹那间,两人就过了十几个回合。

林河的两把刀旋转飞舞,刀划的角度异常刁钻,像是一条鲜艳的曼陀罗,美丽中蕴藏的危险。

青面人的武功比林河高出不少,但是全神贯注之下,还是有几次差点被此刀伤到。

“好诡异的刀法!”

青面人暗自心惊。

他游走江湖这么久,也从未听过哪一位高手,可以把双刀用的如此精妙。

秦晗虞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之色,看了一会儿,居然迷醉其中了。

这是……

鸳鸯刀法!

真是鸳鸯刀法!!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秋水般的眸中有些泛红,嘴里似乎还在低吟着什么。

白衣公子看到陷入沉思的秦晗虞,嘴角噙着冷意,一把长剑猛然刺去!

这个笨蛋!

林河眼观六路,看到毫无反抗的秦晗虞,连忙抽身后退,举刀格挡住白衣公子的偷袭。

秦晗虞这才回过神来,出剑对敌。

“你的鸳鸯刀法到底是从哪学来的!”秦晗虞一边抵挡敌人的攻击,一边激动的问道。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林河喘了几口粗气,“以我的功夫,足够抵挡一段时间了,你抓紧时间去钱塘县衙搬救兵,说不定我还能活着回来!”

“不行,我不去!”秦晗虞轻咬飞贝齿。

好不容易获知了一丝线索,她怎么可能会放弃。

“秦晗虞!”林河瞪圆了眼睛,怒斥道:“秦晗虞,你给我抓紧去!我活了,自然会告诉你!我死了,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你……”

听到林河的威胁,秦晗虞娇躯一震,脸色有些泛白。

“快走!”林河挡住青面人的攻击,转过头来,青筋暴起,怒目圆睁。

秦晗虞长剑一收,不再犹豫,飞身离开。

“想走!”

白衣公子冷哼一声,踏步就要追去。

林河双刀一抽,阻拦住白衣公子的前路。

“找死!”白衣公子怒喝一声,手上长剑信手一斩!

林河双刀架住长剑。

青面人看准空隙,还待追去,随即,林河顶开白衣公子的攻击,双刀横挡过来。

看到林河缠招太凶,白衣公子心中发狠,凌空跳起,猛然朝林河胸口飞踢!

“噗!”

林河倒飞出去,吐出一口鲜血。

“林贼曹!”

“林贼曹!”

两声惊呼传来,王诘和朱二狗看到林河受伤,面露焦急之色,连忙磕开敌人的攻击,飞奔而来。

“我没事……”林河摆了摆手,刀撑地面,艰难的站了起来。

“众将听令,随我……杀敌!”林河冷冷的看着青面人和白衣公子,震臂高呼。

“是,林贼曹!”二十多人聚声吼道。

声音单薄,却响彻云霄!

七十九 末路

刀光剑影,虎啸龙吟,杀声四起,血气漫天,蒙蒙的江南细雨丝毫不能淹没这惨烈的战场。

林荫道上的地面,整个被染成了血红之色。

阴云密布的天空,更加昏暗了。

“杀啊!”

将士们来了狠劲,不顾自己的安危,出手皆是不要命的招式,对面的敌人一时不查,居然被反杀的不少人。

林河破裂衣衫里的皮肤满是伤痕,血流不止。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液,双手持着长刀,凶恶的盯着眼前的敌人。

王诘和陶二狗也好不到哪里去,战斗打到现在,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目前也只是凭着一股狠劲在强撑着而已。

“王诘,二狗,今日恐怕要战死在这里了!”林河转过头,对二人道。

虽然谈及生死,但是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恐惧之意。

王诘的声音依旧沉稳,“林贼曹,战死沙场,乃是战士的归宿!”

陶二狗咧嘴一笑,“嘿嘿,能和林贼曹一起战死,不亏,不亏了!”

“好!好!哈哈哈!”林河眼睛带着亮光,放声一笑,只觉得豪情万丈,忍不住朗声道:

“军歌应唱大刀环,

誓灭贼寇出留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

何须马革裹尸还。”

林河声音清朗,传遍四方。

王诘眼中微微亮起,笑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好啊,好诗!”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俺陶二狗没读过书,听起来也热血沸腾!!”陶二狗脸色泛着白光,笑眯眯的道。

所有人都听到了林河的诗,不一会儿,战场上的将士们嘴中大吼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充满苍茫而悲壮的声音,充溢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不绝如缕。

青面人为之动容,盯着林河,长叹一口气,道:“如若不是敌人,我定要和你浮三大白!”

白衣公子倒是面无表情,嘴角噙着冷笑,提剑冲去。

……

留关道,林荫道外。

两位女子站在高岗之上,站在身后的一位女子身着黑白相间的道袍,头扎一个木簪,长相清秀。

另一位女子气质清冷,穿着白色轻纱长裙,身材高挑曼妙,螓首之上的三千青丝随意的盘卷,白皙柔嫩的额头下是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她脸颊带着一张白色面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倾国倾城之姿还是能略见端倪。

道袍女子撑着一把刷着桐油的鹅黄色雨伞,遮挡在两人身上。

清冷女子透过雨幕,默默的看着远方,嘴中呢喃细语:“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贼寇出留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倒不愧是……”

“小姐,您说什么?”道袍女子疑惑的轻声问道。

清冷女子摇了摇螓首,沉默半晌,淡淡道:“小离,你去告诉青护法和欧阳书,不许再造杀戮。”

“是,小姐!”小离拱手唱喏,把伞递交给清冷女子后,纵身飞下高岗。

……

战场之上。

一股狠劲终究不能拯救众将士。

待到敌人反应过来之后,众将士只能一个一个的含恨倒下。

林荫道上,将士全军覆没。

王诘和陶二狗倒在远方的草丛中,生死不知。

全场再无站立之人——不对,还有一人!

林河从胸腔中咳出几口鲜血,双手握着刀柄。

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满身伤痕……

他身形依旧挺拔,恍若一位陷入穷途末路的不屈战士。

众人持着剑,把林河围了起来。

青面人轻叹了一口气,对于林河,他是十分怜惜。

只可惜,阵营不同……

“真是不屈不挠啊!”

白衣公子冷笑一声,走上前来,一脚踢来。

林河还待举刀格挡,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嘭!”

一脚势大力沉,林河被踢飞一丈开外。

“噗——”

林河吐出一口鲜血,死死的盯着他,“若有来日,我必杀你!”

白衣公子居然被林河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回过神来后,他有些恼羞成怒,踏步过来,用脚死死的踩住林河的脸,嘲讽道:“废物,你还想有来日,今日,这儿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你要是求我,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白衣公子见过不少硬骨头的人,一开始都看似非常强硬,可是一到生死关头,无不像狗一样跪着求自己放一条生路。

他喜欢玩弄这些人的情绪,看着他们由希望到绝望的眼神。

尤其是眼前这个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的林河!

白衣公子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似乎看到了林河跪地求饶的场景。

“你不杀我,日后我必杀你!”林河紧握拳头,嘴里吐出的仍旧是这句话,只是语气里充满了冲天的恨意,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

白衣公子心中怒意更盛,内力灌足,再次把林河踢飞!

林河撞到树干之上,头脑有些昏沉,他想到了林御,想到了将军,想到了于化文,想到了张小蝶,谢婉,秦晗虞……

父亲,孩儿不能再报孝恩……

将军,长庚无法帮你报仇了……

秦大人,这个秘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头脑越来越昏,林河认为,这应该是死前的征兆了。

看着白衣公子不断羞辱着林河,青面人有些看不过眼,他皱着眉头,冷然道:“欧阳祭酒,给他一个痛快吧!”

欧阳书有些不满,不过对于青面人的话,他也不敢过分反驳,于是抽出长剑,走了过来。

欧阳书把长剑高高举起,剑尖带着寒光,就要落下!

“离姑娘!”青面人突然说了一句话,让欧阳书有些疑惑。

他收住长剑,转过头,便看见了那位身着道袍的女子。

“圣女有令,不要再造杀孽,目的完成后,立刻返回!”小离看着众人,淡淡的说道。

“谨遵圣女道令!”众人齐声高呼。

什么!?

欧阳书皱了皱眉头。

看到欧阳书没有回应,小离娥眉微蹙,冷声道:“欧阳祭酒,你有异议?”

“欧阳书不敢,谨遵圣女道令!”

圣女的地位在教中几乎和教主平起平坐,虽然他的身份比较特殊,但是对于这种公开的命令,他也不能随意出言质疑。

但是,他心中老是有些奇怪的感觉——圣女的这个命令,就是为了眼前的林河!

想到了圣女的青睐和林河刚才如同恶鬼一般的誓言,他心中生出一抹嫉妒和惧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河身旁,猛然伸出一脚!

“欧阳书,你干什么?!”青面人本就对林河惺惺相惜,看到欧阳书像是要痛下杀手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质问道。

踢完以后,欧阳书转过脸来,阴恻恻地笑道:“圣女的命令是不伤人命,我废了他的内力,不算逾令吧!”

八十 救援

青面人瞪眼看着欧阳书,舌头在嘴巴里直打转,居然不知道如何来反驳他。

小离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欧阳书嘴角挂着一丝冷酷的笑。

“青护法,东西已找到!”

一位站在马车旁的教徒,朝这里高呼道。

青面人走向前来,看了看倒在马车中,早已死亡多时的胖商人,接过教徒手中那张陈旧的牛皮,从怀中掏出一张合了起来。

两张牛皮的裂口处完全吻合。

“很好!”青护法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对着众人挥了挥手,高声道:“任务已完成,收兵!”

众人抱剑称是,随即冲入密林,很快消失不见。

林荫道中,只余下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

钱塘城外的官道上。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官道上显得有些寂寥,偶尔有一些行人,也是穿着蓑笠,行色匆匆的模样。

纷乱微雨中,一抹红色的身影蓦地冲来,在众人还没来的及反应时,又倏忽般消失。

“你刚刚看到一个红色影子没有?”

“啊,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什么东西啊?这么快。”

“不会是鬼吧!”

“鬼?快走,快走!”

……

秦晗虞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卖命的奔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可能是幼时父亲逼她学轻功?

可能是五年前师父让她追骏马?

那都没有现在这样累。

对,她很累,疲惫不堪,想就地躺下来,睡一觉……

不行!不能睡!

秦晗虞强打起精神,不顾自己枯竭的内力,继续奔袭。

雨水打在她的头上,浸湿了她的发丝。

雨滴顺着白皙的额头,流落到苍白了脸颊,又滑过了毫无血色的嘴唇……

她不知道已经奔了多久,只知道后方还有人等待她的救援。

官道的尽头,一座巍峨的城墙在雨帘中若隐若现。

秦晗虞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钱塘城,钱塘城快到了!

秦晗虞几乎是一刻不停的赶到了钱塘县衙之中。

于化文正坐在明镜高堂之下办公,看到狼狈不堪的秦晗虞,他连忙站起身来,开口问道:“秦大人,怎么了?”

秦晗虞喘了口气,长话短说:

“快……于县令,去兵营调兵,我们被人袭击,几乎全军覆没了!”

“什么!”

……

关乎到手下得力干将的安危,于化文亲自骑着马,带领手下一帮衙役来到了兵营中。

“来者何人!”门口守卫的兵士,连忙挡住。

衙役连忙走上前来,“让开!这是钱塘县于府君!”

守卫听后,面面相觑,连忙跪了下来,抱拳道:“于府君!”

于化文根本不理他们,直接骑着马就冲到了兵营之中,衙役紧跟其后,大声吼道:“于府君到!传唤县尉重牙即刻出面!”

正坐在帐篷中的重牙,听到外面的吼声,眉头微微一皱。

他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于大人!”重牙半跪于地,抱拳道,“不知府君前来,有失远迎。”

“重牙,我命你即刻点出五百兵士,随我出发,不得有误!”于化文坐在马上,冷冷道。

五百兵士?点这么多人,这于化文要干嘛?

重牙心中一惊,抱拳道:“大人,下官想问问,您为何要调这么多兵士?”

重牙敢这么问比他高一品的县令,是有底气的。

大晋律法规定,县令调取本县百人以上兵力时,县尉有权进行干涉,以防产生意外。

于化文皱着眉头,直言道:“留关道有匪徒截杀门下贼曹,你兵营的五十位将士,几乎要全军覆没!”

“什么!”

重牙惊的合不拢嘴。

那五十位兵士,可是自己兵营的精锐,损失一个他都要心疼半天,现在却要全军覆没了!?

早知道就不赌了!

重牙肠子都悔青了,他一刻不敢怠慢,连忙吩咐手下去点兵。

五百名士兵很快集合完毕,在于化文一声“出发”的命令中,浩浩荡荡的向留关道跑去。

由于士兵太多,于化文怕冲撞了百姓,所以并没有选择走钱塘城中,而是走城外抄近道小路而行。

就是这样,也引发了大部分百姓围观,纷纷猜测出兵的目的。

……

秦晗虞没有等待于化文的士兵,稍微喘了口气后,便骑着一匹县衙的骏马,向留关道飞奔而去。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密林小道,而是直接一路狂奔,直接赶到了林荫道处。

……

细雨初停,微风拂过,林荫道中,寂静无声。

骏马狂奔,盏茶功夫,战场便映入秦晗虞的眼帘。

满身伤痕的尸体,布满血迹的刀剑,赤红浸染的土地……

一场雨水,丝毫没能打散这里的血腥味,整个道口,血气弥漫,满目疮痍。

“林河——”

秦晗虞脚踏马镫,直接从马背上飞身下来,他翻着尸体,神情慌张,面露焦急,在尸体里不停的逡巡,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河!林河!”

秦晗虞丝毫不顾脏乱,地上的鲜血、泥土,溅满了她的全身。

秦晗虞丝毫顾不得这一切,仍旧拼命的翻找。

于化文的兵士很快赶到了战场,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于化文瞪大了眼睛,翻身下马,神情有些颤动,全身晃动。

衙役连忙跑过来扶住于化文。

于化文甩开他的手,赤红着眼睛,甩开衙役的手,怒道:“还不快去救援!”

“是,大人!”

众人连忙跑到战场中,一个一个的找寻。

片刻之后,一位衙役在草丛高呼道:

“县令大人,林贼曹在这!”

“在哪!”秦晗虞一阵风似的跑过去。

林河躺在一丛深草之中,一动不动,浑身褴褛不堪,肌肤露出之处伤痕累累,脸颊上布满了血柳,看似遭受过极大的重创。

“林河……”秦晗虞眼圈有些泛红,全身颤抖,最终喃喃自语,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别死啊……别死啊……”

于化文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连忙搭在林河的脉络上。

“别担心,心跳还在,只是有些微弱。”于化文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安慰了秦晗虞一句,随即命令道:“来人呐!快用马车送林贼曹去钱塘医治!”

“是!”

八十一 医治

林河被衙役送走,秦晗虞紧跟其后。

来到钱塘城之后,衙役直接把林河送到当地的一家医馆之中。

医馆之内病人很多,大家都在安静的排队,等待治疗。

衙役背着林河冲进医馆,大声吼道:

“坐堂医何在!”

听到有人大吼大叫,病人们不满的转过头,待看到此人一身衙役服之后,都不敢说什么。

医馆的医师连忙跑过来,道:“在这,在这。”

“抓紧治疗我家大人!”

“请公差跟我来。”

医师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带着衙役来到了后院的屋中。

衙役轻手轻脚的把林河放到一张床上。

医师坐在床前,搭手号脉,片刻之后,他皱着眉头道:“这位大人脉象薄弱,丹田破损,内气外泄,情况不佳啊!”

“医师,您一定要救救他!”秦晗虞面露焦急。

“小娘子莫着急,大人虽状况不佳,但是性命无虞。”医师安慰的说道。

听说林河性命无碍,秦晗虞松了一口气,可是医师接下来的话,又让她蹙起娥眉。

“可是这位大人想醒过来,可是要看运气了。”医师接着说道。

“此话怎讲?”

医师捋着下巴的胡须,沉吟了片刻,道:“这位大人长期心思郁结,经脉之中瘀阻过重,此时又突遭重创,两害相加,导致身心俱受刺激,因此才形成眼前的状况。”

秦晗虞轻咬贝齿,“那他最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师看了看她,摇头道:“我也不知,可能是几息之后,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醒过来。”

秦晗虞面色有些发白。

医师叹了口气,道:“我先开几副药给他调理一下身子吧。”

……

沈府。

“什么?败了?”

沈青龙坐在后厅中,看着眼前的孙涂,满脸不可思议。

“是的,二当家,官府提前知晓了我们的动向,所以安排了伏兵,所以……”

孙涂一脸无奈的说道。

“官府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动?”沈青龙长眉皱起,凝声问道。

“大当家说,此次行动地点只有十八个舵主知道,肯定是这些人中有官府的内应。”孙涂面不改色的回应。

有内应?

沈青龙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点了点头。

“还有,大当家说,此事因他而起,导致上堂的兄弟们损失惨重,这善后的事情自然是由他负责!”

“等风头过去,大当家会付白银五千两作为赔偿。”

沈青龙连忙摆手:“此事就是大哥见外了,发生如此之事,是谁也未曾预料的,你回去告诉大哥,自家兄弟,别说赔偿之类的话,伤感情!”

“可是……”孙涂欲言又止。

“别可是了!”沈青龙打断他的话,“你就去和大哥这样说。”

孙涂只得无奈的拱手,道:“是,二当家。”

又坐了片刻,孙涂便站起身来,拱手道:“二当家,既然消息已经送到,我就不多打扰了。”

沈青龙颔首,道:“沈方,送送孙先生。”

“是,孙先生,这边请。”仆人躬身道。

……

待到孙涂离开,沈青龙一刻不停的回到了后院中,把事情告诉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韩长中。

“官府埋伏?”

韩长中皱了皱眉头,“郎主,是消息提前泄露了?”

“应该是这样,据说这个消息只有十八位舵主知晓,很有可能是这其中的一人。”沈青龙点了点头。

韩长中沉吟片刻,抬起头,沉声道:“郎主,这段时间,您一定别再和水寨扯上一点关系了。”

“最好是彻底断绝一切来往!”

沈青龙愕然的看了看韩长中,道:“为何?”

“郎主,十八个舵主里,知晓您身份的有几人?”韩长中淡淡一问。

“有三人吧。”

沈青龙迟疑了一下,回应道。

“您信任这三人吗?”

沈青龙不是笨人,韩长中说到这里,他自然明白了这其中的深意。

“你是说……他们三人可能背叛水寨?”沈青龙眉头深锁,“不太可能吧,这贾林,叶全,孙涂三人都是水寨十几年的老人了……”

韩长中打断他的话,“郎主,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个世界上,能让人动心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难保他们不被诱惑。”

沈青龙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待会我会通知大哥暗查一下这三人,这段时间我会断绝和水寨的来往。”

半柱香后,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帮主!属下有事禀报!”

沈青龙知道这是自己帮中探子的声音。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进来!”沈青龙应了一声。

一身黑色劲装的探子走进后厅,半跪于地,禀报道:“帮主,钱塘县城之外,留关道上,发生了截杀兵卒之事!五十名兵卒几乎全军覆没,门下贼曹林河生死不知!”

“什么!”沈青龙瞪大了眼睛。

今日这让人惊讶的事情,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是谁动的手?”

“属下不知,现场只有兵卒的尸体和商队留下的货物,未见对方尸体!”探子抱拳道。

“商队留下的货物?”沈青龙略显惊异,“他们连货物都没有运走?”

“是的,帮主。”探子回道。

沈青龙皱着眉头,又问:

“县衙之中没人带兵支援?”

“县令于化文曾带五百兵卒前往支援,可是并没有赶上。”

沈青龙沉吟了片刻,然后挥了挥手,道:

“嗯,你继续去探查,得到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先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待到探子离开后厅,韩长中对沈青龙开口道:“郎主,看来知道这个消息的还不止一股势力。”

沈青龙凝重的点了点头,“能在县衙援兵到达之前就处理掉这么多兵卒,这股势力不简单啊!”说到这,沈青龙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小的钱塘县怎么可能吸引这么强的势力!”

韩长中颔首,沉声道:“应该是这样,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些人为何杀人之后要放弃最值钱的货物,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劫匪所为,除非……”

“除非他们另有所图,而且所图甚大!”

“藏宝图!”沈青龙眸中精光一闪。

八十二 算命老人

钱塘城某处,街道旁。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如青松般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他旁边的墙上,则靠着一块白布旗帜,上书“神算”二字,下面则有一行小字:“一天三卦,一卦十文,过时不候”。

老者身上穿着有些破旧,但是非常干净的道袍,双手缩在袖子中,微眯着眼睛,斜靠在墙壁上,似乎在打盹。

一个青年人左右看了看,然后走了过来,坐到老者对面,道:“真的什么都能算到吗?”

老者微微睁开眼睛,说道:“信者有,不信者无,全看本心。”

老者的话模棱两可,听得青年人直皱眉头。

过了半晌之后,年轻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道:“我要算一命!”

“十文铜钱!”老者终于睁开了眼睛,淡淡的说道。

“给你!”

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肉疼的点了十枚放在桌上。

老者手一抹桌子,桌上的铜钱瞬间不见,像是变魔术一般,唬的年轻人一愣一愣的。

“测字还是算卦?”老者把一盒签和笔墨放在桌子上,问道。

“生辰八字都不用吗?”年轻人奇怪的问道。

老者摆了摆手。

年轻人觉得有些不靠谱了,以前他算命,那些算命的人都要问生辰八字,甚至个别人祖宗十八代都要问一遍,哪有老者这种,什么都不问的。

不过钱都花了,自然没有浪费的道理。

“我……我测字!”

抽签这种他见识多了,都是准备好的卦,他被骗了很多次,已经不是很相信了。

“好,请客人写字吧。”老者伸手示意。

年轻人尴尬的摸了摸脑袋,“我……我不会写字。”

老者丝毫没有在意,点了点头,拿过毛笔,道:“客人要测什么字?”

“嗯……”年轻人歪着脑袋鼓囊看半天,说道:“我就测……银,银子的银!”

“银?”

老者捋了捋下巴的白胡子,随后铺开一张纸,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一个“银”字赫然出现在纸上。

老者的字体潇洒淡然,飘飘出尘,不过可惜的是,年轻人并不识字,自然也看不出字体的好坏。

“银,分为金、艮二字,金者财也,艮为极也,财之无极,性之有极,两者相合,你应该是……最近丢钱了!”

老者前面之乎者也年轻人听不懂,但是最后一句话他可是明明白白。

“您……您真是神了!”年轻人眼光发亮。

老者摆了摆手,继续道:“艮一为极,在《周易》上也为第五十二卦,言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此卦并不是好卦,因此,我建议你不要再去寻这丢失的钱了,否则会丢的更多。”

年轻人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满道:“老人家是嫌钱少吗?我再给你十文,告诉我位置,我要去寻钱!”

说罢,年轻人又从口袋里摆出十枚铜钱来。

他丢失的那些银钱可足足有二两,如果能知晓银钱丢失的地方,在他看来,怎么也是赚了!

老人家无奈,毕竟一天三卦是他自己定点规矩,既然没有到达三卦,他也不好拒绝别人。

“既然客人如此强求,待会损失了钱财,可别怪我!”

大不了小心一些就是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这个老人家实在是过于谨慎了。

“好,客人测字还是算卦?”老者表情淡淡。

年轻人想了一会儿,指着纸上的字,道:“我还是测这个银字!”

还测银字?

老者瞥了他一眼,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沉吟了片刻,淡淡的开口道:“根据五方说,指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五行及其代表的天干地支各有所主的方向。即东方主甲、乙、寅、卯之木;南方主丙、丁、巳、午之火;西方主庚、辛、申、酉之金;北方主壬、癸、亥、子之水;中方主戊、己、辰、戌、丑、未之土。”

“银旁为金,自然应属西方。”

“象曰:兼山,艮。你之钱财应该在重山之前或之上。艮又言曰:艮卦艮上艮下,为艮宫本位卦。艮有限。”

“因此,此钱财应该在离你家不远,西方之山脚下,回想一下你最近去过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年轻人皱着眉头考虑了一番,突然眼前一亮,拍着大腿道:“哎呀,我记起来了,那天我确实去过西边的指头山!”

“老人家,多谢多谢!”

年轻人还没等老者回话,就一溜烟的离开了这里,生怕慢一刻钟就被人捡走了一样。

老者无奈的把要说的话收回嘴里,继续眯起眼睛,斜靠在墙上。

年轻人一路跑回到自己家中,顺着记忆来到了指头山脚下。

“应该就是这里了!”

年轻人看了看四周,随即扒开周围幽深的草丛。

半柱香后,在一处草丛中,他终于发现了一个灰色的麻布钱袋!

“找到了!找到了!这老人家真是神了!”

年轻人大喜过望,把老者的话全部抛在了九霄云外,冲过去就要把钱捡起来。

惊喜之下,他根本没有发现前方是一处长着草的空地!

“啊!”

一脚踏空,年轻人惊呼一声,从上面摔落下来。

只听到年轻人的手臂传来“咔嚓”一声,人顿时惨叫不止。

钱袋子也掉落入下面湍急的河流里,再也看不到了。

……

三个时辰后。

年轻人捂着刚刚被接上的胳膊,沮丧而又兴奋的跑到老者的摊位前。

“老人家,您真是神了!”

老者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年轻人又坐到了小板凳上,连忙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十枚铜钱,道:“老人家,再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发财!”

老者看了看桌子上的铜钱,本想拿走,突然神色一动,蓦地蹙起了眉头。

“老人家?”年轻人疑惑问道。

老者回过神来,把铜钱递还回去,摇头道:“今日不算了,改日再来吧。”

年轻人有些不解,不过人家不算,他也不能强求,只得郁闷的收回铜钱,告辞离去。

待到年轻人离开,老者掐着手指,神色凝重的看了看天空。

“妖星现世,三星荧惑,五星相蒙,紫薇星隐……”老者喃喃自语,“这是凶吉未定啊……是否要帮一下?”

“虽未食禄,但毕竟占了个侯位,忠孝仁信,缺一不可啊!”老者轻叹一口气,沉默了半晌,道:“国之命运,其或许是一线生机……也罢!”

老者目光坚定了几分,收拾起算命摊子,消失在街道的人来人往中。

八十三 治病(一()

县衙后院,卧房。

卧房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坛冒着热气的烧药壶,药壶中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药香。桌子右方是一张床,此时,林河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

床边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仆人,此时,他正捧着一杯药水,扶起林河,艰难的把药灌入他的嘴中。

林河的身体接受到药水,无意识的咽着喉咙。

另一位却是秦晗虞,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略显褶皱,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身后,平日里饱满的朱唇有些苍白干涸,杏眼外有一层明显的黑圈,目光微微呆滞的望着床上的林河。

仆人喂完药水后,便和秦晗虞告了声退。

秦晗虞没有任何反应。

一炷香时间,秦晗虞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五天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这么伤心。

也许是林河可能怀揣着自己最想知道的秘密?

也许是两人之间的友谊?

还是心底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她不知道,也不想再探知下去。

她觉得,这样坐在床边,看着林河,她会安心一些。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卧房的木门“吱哑”而开。

来人却是医师,于化文,还有陶二狗和王诘二人。

陶二狗和王诘受的多是皮外伤,经过几日的治疗后,虽然没有伤愈,无法做剧烈活动,但是普通的走动还是可以的。

两人得到了医师的许可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来探望林河。

看到众人进房,秦晗虞勉强站起身来,道:“于县令。”

于化文拱手:“秦上差不必客气。”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只是看到秦晗虞憔悴的模样,欲言又止。

秦晗虞没看到于化文的表情,又坐了下来。

“医师,快看看林贼曹状况如何。”于化文对身旁的医师道。

医师背着个药囊连忙上前把脉。

片刻之后,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医师点头道:“林贼曹的伤势已无大碍。”

众人面色一喜,还没来得及说话,陶二狗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林贼曹何日能醒来?”

秦晗虞,于化文二人听到这句话,都有些难受。

陶二狗和王诘有些不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医师没有瞒他们,把对秦晗虞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啊?如果……林贼曹醒不过来,这……这可如何是好!”陶二狗面容紧张。

看着秦晗虞和于化文面色又难看了一些,王诘狠狠的瞪了陶二狗一眼,道:“林贼曹洪福齐天,定能过这一关!”

陶二狗也知道这次是真的说错话了,连忙拍了自己一巴掌。

卧房外急匆匆的走来一位衙役,见到于化文后,单膝跪地道:“府君,外面有人求见。”

“何人?”于化文问道。

“是一位老道士,他自称能治林贼曹的病。”衙役犹豫了一下,说道。

“什么?能治病?”屋中的几个人全部转过脸来,盯着衙役。

在晋朝,道士的地位是很高的,天师道的道观遍及各地,不仅是平民百姓,甚至大多数士族中人,比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会稽孔氏,义兴周氏等等,都是天师道的信徒。

既然有道士夸下如此海口,应该是有两把刷子,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于化文也得试一试。

“快请他来后院吧!”于化文点头道。

盏茶功夫,一位长相颇为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便施施然走进后院中,正是那位算命老者。

俗话说,相由心生。老者面容清矍,鹤发童颜,气质淡然出尘,绝不是不学无术、混吃混喝的假道士可以模仿出来的。

看到老者的外貌气质,于化文心中有了些许信心。

“于县令,贫道有礼。”老者不卑不亢的作了个揖。

于化文连忙还礼,道:“道长有礼,敢问道长道号。”

老者微微一笑,道:“贫道道号不值一提,不提也罢。”

于化文略微皱眉,却见其身旁,陶二狗突然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你不是在街头算命的那位老人家吗?”

老者转过脸来,丝毫没有被人揭穿的那种惊慌,反而颔首道:“正是贫道。”

“算命的?”于化文眉头皱的更深了。

众人皆面带怀疑的看向老者。

陶二狗看到大家的表情,心里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于是连忙把前些日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一个月之前,兵营休假之时,陶二狗随意在街上徘徊,遇到了老者,便决定算上一命。

老者帮他算过之后,说他一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而且很有可能会死。

按理说,这种事要放在其他人身上,绝对要把算命的摊子砸了。

但是陶二狗是个心敬鬼神之人,听到老者这话,不仅没生气,反而哆嗦着问该如何解决。

老者便画了一张符,并告之陶二狗,这是贵人符,会有贵人帮他躲此一劫。

陶二狗信以为真,每日贴身带在身上。

“后来,俺在兵营中被林贼曹点中比武,还被林贼曹亲自指点的武功,凭借着这些武功,俺在上次打仗时,躲开了不少次致命伤害。”

陶二狗突然一拍脑袋,“对了,那张符还在我的身上呢!”

陶二狗向怀里摸去,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摸着,不由得摸了摸脑袋,奇怪道:“怎么没了,我记得在这啊!”

老者“呵呵”一笑,道:“施主无须再找,符纸已挡一灾,成灰而去。”

如若不是认识陶二狗,众人绝对会认为这两人在演双簧啊!

就算是这样,王诘也憋着脸,瓮声瓮气的问道:“二狗,你……你不会收钱了吧!”

陶二狗听到这话,面孔顿时气的通红,他一边跳脚,一边大吼道:“我陶二狗要是瞎说一个字,我……我以后就找不到婆娘!”

可能觉得找不到婆娘太狠了,陶二狗又接着说道:“就算找到婆娘,我生个儿子也没**!”

“行了,行了!”于化文看着满嘴粗话的陶二狗,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

陶二狗这才停住嘴,不过眼神还是瞪着王诘,认为他侮辱了自己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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