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指南 - xp1024.com
《晋升指南》


1 太阳王的传说

“替我抚养他。让他吃和你们一样的食物,让他和你们一样劳作。”

“您唯一的血脉,竟捧在卑污的手中。王上,您让后裔成长于晦暗之地,大夏文明将何去何从!”

“让他看到你们的苦,他便会走我的路。我去杀出一条路,把太阳还给你们。”

“王上!此若一去不回……”

“那就一去不回!”

摘选自《黑日》。

联邦对宇宙的最大贡献,就是捍卫了新闻的自由。昙花一现的大夏文明在平叛舰队的炮火中覆灭后,战死的“太阳王”被两代新闻人调查了上百年。一百年后,“历史正确”的体制压力才慢慢瓦解,记录“太阳王”传奇神格的长篇纪传体小说《黑日》终于在《太阳报》连载。

不幸的是,书中描述的“太阳王遗孤”,已在百年搜捕中销声匿迹。一批解密文件披露,在一百年间,战神殿秘密处理了上百名神界幼童,已确认僭名为“太阳王”的叛将牧神后继无人。

有牧神的前车之鉴,万神殿诸将,再无叛者。一代名将牧神的蒸发,警告了战神殿上下:在万神联邦的平叛舰队面前,辉煌如大夏,亦亡国灭种,昙花一现;无敌如牧神,亦殉爆星空,蒸发而亡。

可见万神联邦是个自由的意识体,在这里,新闻的自由和平叛的自由实现了互利共生。

自由民主的联邦热衷于平叛。所以整个仙女星系都感激万神殿为宇宙和平作出的杰出贡献。是的,万神殿决不侵略,因为目力可及之处就是国境线。谁都承认,“平叛”这个词汇是宇宙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彻底取代了“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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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系遭到侵略以前,没有人知道“太阳神”原来是一个职称。这个误会持续到一名太阳神亲临太阳系,在他的演讲中得以澄清。

“地球的叛乱者们,早安。我是一名普通的太阳神,我叫阿波罗,来自万神联邦,负责播种文明,然后收获太阳。很高兴见到你们。”太阳神那张高清无码的脸突然出现在全球电视荧幕上,他的头盔让他像一个糟糕的试镜演员:“我必须申明:作为万神殿‘播种’的文明之一,贵星系在掀起启蒙运动时,必须得到万神议会的承认,你们的思想才具备合法性。恕我直言,你们决定工业革命时,至少应该派人到仙女座M31星系右旋臂夏星上的主神议院报备一下。”

整个地球寂静无比。20亿人鸦雀无声。仙女座离开银河系有两百万光年远,所以地球人不知道该怎样得体地回应这种冷笑话。

然后太阳神严肃地宣布:“你们迷信技术、崇尚科学的野蛮行为,是对万神殿的挑衅。基因工程更加令人发指。这种恐怖主义行为,践踏了伟大的随机性。以自由和民主的名义,你们被指控为反人道主义罪、恐怖主义罪和暴君独裁罪,请你们原地消失。”

太阳神轻快地说完,就关掉了全球直播,扭头对战神说:“这个文明没办法驯化了,不如从零开始,重新养成吧。一路上,他们的抵抗空前顽强,反正也不会归顺了——地球人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

“一群会走路的碳原子。”那名战神说,“既不肯交出牧神的后裔,又不肯自焚,让人很难做。我们就参照处理大夏文明的预案来办好了。”

“很好。”太阳神弯腰凑向指挥台:“舰队预热主炮。光尘主炮组瞄准碳基人的轨道防御平台。瘫痪防空火力以后,发射流星部队登陆,执行文明清除作业。将星球复位到石器时代,重新指定一个神来驯养文明。”

“有一支抵抗舰队出现在木星后方。可能试图支援地球。”指挥台回复。

“消灭他们。”太阳神想都没想,他面无表情。他率领的平叛舰队达到了远征级配置。在偏僻的银河系边陲星域,一名太阳神驱动的旗舰,几乎可以无法无天。而消灭地球,只不过是路过踩死蚂蚁,跟地球没有丝毫关系。至少太阳神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弱小不是问题;弱小还不投降,那就是地球人的问题。

所以,太阳神和他的旗舰很快就变成了让地球人很难收拾的问题——地球人很伤脑筋。如何处理一团冷却后在同步轨道上飞驰的太空垃圾,还存在争议,这一度成为年度话题。

太阳神读书不精,忽略了“会走路的碳原子”有多狡猾——有个碳基生物叫诸葛亮,为了一场胜利,他可以连败十八场给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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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覆没,”《晋升指南》刻薄地写道,“是仅次于涨工资的好消息。它代表穷人有机会晋升了。这比太阳熄灭更罕见。”

一名太阳神率领的远征军在银河系边缘失踪的消息,震动了万神殿主神议院。牧歌却喜忧参半——假设大量高级军官阵亡,假设职务空缺激增,他就有了晋升的希望。

“晋升,晋升,再晋升,直到成为一名手握重兵的名将。”牧歌的养父临死前喃喃不休,拼命叮嘱他:“走进权力的巅峰,伟大的理想才有可能实现。”

牧歌知道养父的意思。万神联邦罹患了动脉硬化,而牧歌是一颗渺小的红细胞——他必须从总动脉那肥大、臃肿、狭窄的缝隙里挤过去,才能让自己流动到精英阶层去,发表对宇宙的看法。

牧歌的养父是一个卑污的矿工。他用皮肤松弛的手抚摸牧歌的脸颊,一句“人类的寿命就到此为止了”没说完,柴骨就颓然摔落。他溘然长逝,给牧歌留下终生积蓄:一本手写的《晋升指南》和十万铢。

牧歌用这笔钱,过关斩将,考进了万神殿母星的蔷薇军校附属陆军学院。他不泡妞,无不良爱好,安静蛰伏,等待机会。

神界的第二轮征兵开始了。万神殿发誓要弄清楚远征太阳神的死因。但是他们无力发动第二次远征——因为“驯养”仙女星系已经耗资巨大,下等文明的叛乱更是多如牛毛。

很快,太阳神的战死也带来了连锁反应,他的封地先后爆发叛乱。作为神界的母星,夏星必须再次集结舰队平叛。

这些天,牧歌毕业,刚好用光了最后一笔生活费。他孑然一身,无人垂爱,甚至在蔷薇军校里都没几个相识的女孩;但是他知道自己能改变一切。因为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2.黑日

“老人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希望,因为只有他们记得,阳光曾经是免费的。”——《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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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征兵巡洋舰在夏星的平流层悬停。它的阴影投在牧歌的城市上空,把学院区的白昼变成黑夜。

即将毕业的军校学生争相报考舰队军官。牧歌推窗一看,只见楼下车水马龙,学院仿佛海绵被拧干,毕业生流淌得满街都是。

牧歌飞快地把正在读的《黑日》塞进书包,仓促整理好入伍文件,抱着学生档案,冲出空荡荡的宿舍,挤进人群,登上了征兵用的500人交通艇。

交通艇轻微震动,然后缓慢升空。

牧歌用脸贴着玻璃,俯瞰乱糟糟的学院。他看见一股清流分开人海,那是蔷薇军校的少女们有序地进入太空电梯,别人都自觉让出路来。她们兴奋地按编制坐进电梯,绑好安全带,随着一阵亢奋的尖叫,电梯“嗖”一声窜上太空,仿佛炮弹消失在蓝天里。

“别看了,人家是名校毕业,直接上舰队本部报到。不像咱们,报个陆军都要被挑三拣四。”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右手边飘过来。

牧歌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发现这小子嘴里说“不看姑娘”,眼睛却盯着排队的蔷薇军校毕业生不放,并且一脸落寞。牧歌没理他。

“你看,那个戴礼仪刀的女生。”那小子突然转身扒住玻璃,舔了舔嘴唇:“万恶的关系户,蔷薇军校第一名,毕业礼上被校长授予女武神战刀,内定的晋升人选。大概没有谁的晋升速度能超过她了。”

听到“晋升”两个字,牧歌也扭头俯瞰太空电梯。那个系着礼仪刀的女生刚好维持完秩序,昂头走进电梯,蝴蝶发卡的反光像在他的视野上划了一刀。她的黑发飘飘,短裙在丝袜上荡漾。

“穿上女武神军装不知道有多好看。”旁边那小子扒着窗户吞口水。

“你报的也是陆军?恭喜你跟她无缘了。”牧歌毒舌。陆军武士和舰队武神的距离,比大地跟星空更疏远。

《晋升指南》上提到了这种情况。“不要羡慕。”它写道,“羡慕她们,会让你因为绝望而惧怕付出。晋升是长跑,你停下来喘息,就再也无法跑完全程。闭上眼睛,努力是唯一的变数。”编者显然对蔷薇军校特权和舰队选拔制度了如指掌。

这本《晋升指南》用太阳尘埃写就,把战神殿选拔将领的捷径和漏洞记录得巨细无遗。它绝对能帮助一名士兵依靠佩剑成为军队的主人,在“信息不对称”的时代,它的价值不可估量。虽然作者不明,并且不可公开,但是牧歌觉得,这本罕见的手抄书比十万铢还珍贵,作为遗物之一,更可能跟他的身世有关。他早已通读这本书。金色印花字深深烙在牧歌脑海里。

“嘿嘿嘿,等我立个大功,连升三级,从一星武士爬到一星武神,就能跟黎姿一起在舰队服务了——兴许还能拍一张照片舔舔。”那小子坐下来搓手,笑眯眯地看着牧歌:“我叫陈光武,报考了陆军里的流星武士团。你呢?”

“牧歌,报考流星武士团什长。”牧歌跟光武握手:“同届。”

“同届是兄弟,上了战场要多关照。”光武摸出一枚纠缠水晶,像歪头盯显微镜一般,眯眼觑水晶:“我驯养的文明还没开化,战场上只能做炮灰。我们做小兵的,要互相照顾才有机会。”

牧歌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机会”。他觉得光武也是有野心的人。

“给你看我的封地。它距离母星三十光年。多奇妙啊,用一颗水晶就能饲养平时看不到的民族。”光武炫富,他把纠缠水晶递给牧歌:“值二十万铢呢。”

“饲养”这个词扎痛了牧歌的耳朵。他想起《黑日》里为了夺回太阳而战的大夏王朝。一个简陋制度形成的煊赫王朝,一个落后民族发出的愤懑咆哮,一个卑微文明刻下青史一刀。谁都不会忍受永恒的日食,而大夏文明选择向不公正宣战。牧歌觉得,这些昙花一现的文明不仅仅是神祗饲养的绿植。它是宇宙里壮丽的史诗。而太阳王牧神就算灰飞烟灭,也值得死心塌地的追随。

牧歌对“文明养成”心驰神往。他也想购买纠缠水晶,但是贷款还没批下来。他羡慕地接过水晶,低头觑水晶里的人。

水晶里盛开着一片上古大陆。牧歌把目光注入水晶,他的识海就坠入那片苍穹,仿佛化身诸神和云海,俯瞰地面上欢呼的人。

“神在注视我们!天哪,献祭显灵了!”大陆上的小人儿裹着草裙,衣不蔽体地载歌载舞,继而跪倒一片,争先恐后地顶礼膜拜,尖叫声纷至沓来:“神的眼睛在注视大地!神啊,让雨季快些来吧!”

牧歌把纠缠水晶还给光武,尖刻地说:“你还需要购买光尘,去改造你的封地,至少让雨水充沛些。那里的光照太强烈,虽然说文明成型以后能替你收割一颗壮年期的太阳,但是凡人在远古期容易灭绝。你一个不留神,一场旱灾就把文明复位了。”

“收割太阳”是驯养文明的终极回报。当驯养的文明进入技术爆炸时代,他们的精英阶层就会遵照神的旨意,修建“终焉奇观”——黑日。即建造无数人工天体来拘束太阳,从而将整颗太阳的光尘都贡献给万神殿。而驯养该文明的神,就可以晋升为主力战神,随时调用一整颗太阳的光尘,神力源源不绝,平叛百战百胜,成为制霸寰宇的名将。他们那个阶级被充满尊敬地称呼为——太阳神。

被“终焉奇观”拘束的太阳,将无法被观测,成为宇宙中的暗色块。站在行星上仰望,会看到永恒的日全食,只见一轮浓厚的剪影悬在冰冷的星空里,寒风会送来历史的浑浊味道,闻上去像沧桑的铁离子和锌离子——这独特的气味总在血污和钢筋上盘桓不去,贯穿历史,充满凄凉。

建造终焉奇观需要大量人口,而它带来的红利往往被神界独占,修建奇观的文明反而因缺少热辐射而忍受无尽寒冬。当封臣文明意识到,他们穷星系之人力,反而加剧了剥削之残酷,往往就会从神祗崇拜中清醒过来,纷纷为了夺回终焉奇观的控制权而叛乱。他们的结局大多凄惨,因为“文明复位”是战神殿的招牌业务之一,甚至纳入了业绩考核的范畴。

叛乱屡禁不止,一代名将牧神,甚至抛弃崇高的“太阳神”身份,自封为“太阳王”,公然拆除“终焉奇观”,与平叛舰队发生激战。牧神之乱,几乎动摇了神界的根基,将叛乱运动推向崭新阶段。

吸取了内战的教训以后,神界实行了严格控制人口增长的制度,“叛乱倾向性”的审查被纳入晋升考核。所以纵然仙女星系有4000亿恒星,太阳神的规模却在400多位浮动。

“没有藩镇的诸侯不叫诸侯,叫软禁。没有封臣的神明不叫神明,叫壮丁。”《晋升指南》刻薄地写道,“强烈推荐驯养封臣文明。”

封臣文明是神祇的私兵,也是晋级太阳神的必需条件。于是穷就成了牧歌的原罪。老实说,牧歌连一颗纠缠水晶都买不起,心里有点嫉妒光武。所以他说话有点直,提醒光武“你的原始文明可能会夭折”。

光武没说什么,拿出手机划拉两下,支付了两千铢,他的软甲就蒙上一层光粒的瀑布。光粒像金色糖浆里的微小气泡,在光武身上慢慢流淌。这两千枚光粒就称为“光尘”,是从阳光中提取的精粹,宛如细滑的金色流沙,同时具有波和粒子的双重性质,是太阳赐予神界的终极力量,它在联邦时代叫做光尘,在探索时代叫斗气,在远古时代叫内力,基本上无所不能。

直到探索时代,神明还享有修炼斗气的自由。进入联邦纪元后,民主、自由的思想深入人心,全民公投的第一个决策就是使用金融理论治理文明,对斗气进行规范化管理,成功实现了斗气的实体化和货币化,并命名为“光尘”。

“两千光尘到账。”手机娇滴滴的说。惊叹声四起,整个舱室的新兵都盯着光武。

光武用指尖挑起一绺光尘,接上纠缠水晶。光尘“呲溜”一下,被水晶吸进去,通过时空纠缠效应,瞬间同步到三十光年外的封地上去。

牧歌睁大眼睛,他看到那颗行星上的小人儿在倾盆大雨里快乐地旋转,伸直双臂承接天神的恩赐。神明用光尘操纵了封地的气候。

一个巫医模样的老者在木制图腾下面疯狂磕头,虔诚无比。

“这笔光尘可以管用一会儿了。”光武说着收起水晶。

3.差距

“别收!”有个人失声喊,然后解开安全带凑过来,抓着扶手摇摇晃晃地喊:“拿出来再看一看。”

牧歌认识这小子,他是牧歌在炮兵学院的同乡,叫王志伟。王志伟比牧歌还穷,贷款用来上军校了,连封地都买不起,只能考炮兵学院,当个技术军种,指望熬年头来混职阶。王志伟盯着纠缠水晶的时候,眼睛冒绿光。

光武被王志伟的眼神吓到,赶紧收起水晶:“没什么好看的。等你攒几年钱,你也有。”

王志伟没说话,也不回座位,站在走廊上摇摇晃晃,看着光武的口袋吞口水。

远处有个人苦口婆心地主持正义:“我说光武兄弟,你这个事就做得不对了,我必须说一说你。你调起人的胃口来,又不管饱,你这思想觉悟有待提升啊,兄弟。”

光武和牧歌都哑口无言,一起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考究的圆脸少年嬉皮笑脸地坐在人群中间,左顾右盼地批评着光武,不断征求周围人的意见:“是不是?兄弟们讲句良心话,我讲得对不对?”

一舱人都轰然叫好。

光武难堪地喃喃:“你这说的让我没话讲了,吴宇。我也没说不给看。”说着就掏出水晶来,小心翼翼地托在王志伟面前,小心叮咛:“别乱碰,你的光尘万一破坏了封地的气候,那些原始人都会死的。”

吴宇嚷道:“光武你是有钱人,大不了花五千铢,再播种一次嘛!说得好像看不起志伟一样。”

光武哑掉的时候,王志伟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文明……能收获军队了吗?”

牧歌给光武打圆场,哈哈笑道:“棒子兵,你要看吗?”

“看!看!”志伟搓着手喊,仿佛没见过玩具的小男孩。

光武一句“召唤一次要五百光尘”没说完,“嘀”的一声,吴宇那边已经转了账,然后叠起二郎腿,眯着眼慈祥地说:“给兄弟看一看嘛,志伟以后进了主炮组,我们见面都够呛了。但凡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

一舱人又排山倒海地喝了一声“好”。

光武看着吴宇转账过来的50光尘,话都说不出来。他在无数视线的焦点中,咬咬牙支付了500光尘,然后对着水晶说了一句:“古战场之门将要打开,贪生怕死者勿入此门。”

王志伟的眼睛瞪圆了,一舱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交通艇飞行的嗡嗡声。连牧歌都睁大眼睛仔细看,只有吴宇低头点了根烟。

过会儿,一道明媚的金光撕裂了光武跟前的空间,硬生生扯开一面波光粼粼的光尘之门。粗犷的呐喊由远及近,然后一个挥舞木棍的原始人一头冲出门来,仿佛撞破一层雾障。他在走廊里刹住赤脚,看见一圈身穿紧身甲胄神祇在盯着他,顿时惊呆了,垂下木棍,长大嘴巴喘息着。

后面的原始人接二连三冲出来,猝不及防地撞上前面的人,顿时东倒西歪,摔成一片,交通艇都摇晃了一下。王志伟好奇地张大嘴巴,凝视慌张的原始人;吴宇率领新兵哈哈大笑。

原始人胡乱地咕哝,居然说出了神语:“全能……的神,请……复活……我的孩子……我将……终身……侍奉……”

光武不顾众人嘲笑,端着水晶站起来,竭力保持威严,对第一个原始人说:“念尔仁厚,加封圣徒,此生尊贵,子孙亦然。你的子孙,将加冕为王;你将要探索无边的黑暗,你将征服残酷的自然,你会建立一个历久弥新的文明,因你响应了我的呼唤。”

原始人呆了一下,张着嘴巴,颤抖着跪了下去,低下了头。

吴宇拍着大腿笑弯了腰:“光武,你真是一个戏精啊哈哈哈!”

牧歌皱眉。仪式感能巩固光武的神权统治。光武只不过照书上写的做,但是这个私密的过程被同僚看见,难免被嘲笑。

吴宇旁边的何胖子也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那个惊愕的原始人喊道:“一上来就搞世袭制,光武你不怕累的?代议制度要从原始社会抓起,你连这都不知道?”

光武忍不住反口道:“我的家族出了三代新闻人。现在一看见议会吵架,我就恶心。”

吴宇不笑了,站起来盯着光武,一字一句地说:“兄弟们都听到了,不是我针对谁,陈光武刚才说,看见议会就恶心。他是这样说的吧?”

光武呆了一下,他张着嘴巴,傻傻地看见吴宇拿出手机编辑什么。

一直沉默的牧歌眉毛一皱,感觉光武要出事。他虽然不待见光武这个富二代,但是光武至少心地善良,不会害人。牧歌忍不住想救他。

“吴宇,你在干什么?”牧歌站起来,指着吴宇喝道。

吴宇一手捏着烟,单手编辑信息,一字一字地口述:“《太阳报》董事长的公子大放厥词,他说,看见议会就恶心,矛头直指万神殿的八百主神。”然后他嬉笑着讨好其他人:“《太阳报》继承人公然炮轰代议制度。新闻世家似乎可以上一次新闻了。”

光武突然尖叫道:“吴宇!你别闹!”冲过去就夺吴宇的手机。他知道这种新闻能让他父亲焦头烂额。

吴宇顽皮地喊道:“让我不发也可以,但是这么多兄弟都听到了,你是不是要给封口费?光武公子财大气粗,要不把水晶捐了吧……”说着就去拿光武的水晶。光武不给,吴宇硬抢,指尖一亮就喷出一朵光尘弹,打在光武手腕上。光武有光尘护体,人没事,手腕却一麻,水晶“咣当”砸在地上。

光武疼得龇牙咧嘴,失声喊出一句:“你连光尘弹都会?!武技是谁教的?”

“怎么回事?”舱门打开,征募官在门后面厉声问。征募官的甲胄上纹着三道星芒,象征着三星武士的职阶,足够碾压这些新兵了。

吴宇手忙脚乱地把水晶拾起来还给光武。光武捧着手腕揉着,也不肯接,吴宇只好把水晶递给牧歌,诚恳地朝牧歌讨饶:“玩大了,玩大了,兄弟回头一定赔罪。”然后尴尬地拿手摩挲裤子,瞧着征募官讪笑,烟头早就踩灭在鞋底。

“怎么回事?”征募官又问了一遍。

4.神和人

“人希望神是善意的,所以神被写成了善意的。”——《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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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小打小闹。”光武没好气地看了吴宇一眼,抬头回答。

“一点纪律意识都没有。”征募官生气地关上门。

吴宇也知道光武放了他一马,瞧着光武又道歉一次:“兄弟对不起,玩笑开大了。我这人贪玩,在夏星也是出了名的顽主,什么都会一点,到处都吃得开,你当我是朋友,以后有事就找我。我们不打不相识。”

这一席话说得人人心动,舱里又喝了一遍“好!”又围上一些人来,对吴宇自报姓名。

光武没说话,拾起水晶细看,突然惊叫一声:“我养的文明毁了!”

牧歌惊叫一声“什么?”接过水晶细看,只见汹涌的光尘在云层里肆虐,“雨季”的命令进入死循环,被反复执行,瓢泼大雨浇得大河泛滥,驻扎在大河流域的原始人部落早就被冲得踪迹全无,只剩一片泽国。

如果是工业时代的文明,其自理能力尚可,也许能保存文明火种。但是原始文明非常脆弱,一次泛滥、一轮火山、一场地震,也许就意味着一个文明重新洗牌。

原始人跪在地上,迷茫地看着悲恸的陈光武,关切地咕哝一些粗糙的单词:“尊敬的……万能的……至善至美的天神啊……您也会悲伤吗?”他的眼神像动物一样纯澈,充满关切,闪烁怀疑,表情都写在脸上。

牧歌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光武在子民面前流露了情绪,相当于破了神格,以后很难统治长久。

“文明越悠久,民智越开化,对神祇的研究能力就越强。第一戒:戒伤悲。神祇应保持威严,不可以对下等文明流露任何情绪,否则将暴露你的弱点。”《晋升指南》里的话,牧歌一直倒背如流。他知道原始文明不敢弑神,但是成熟文明保不准会动弑神的心思。现在叛乱那么多,都是血淋淋的佐证。牧歌就担心光武这种性格,估计连原子时代的文明都镇不住,更别提终焉时代的文明了。

光武对原始人说:“你们几个,暂时别回凡间,在神界修炼三天。这是对忠诚的奖赏。”他方寸一乱,开始说白话文。

原始人犹豫了下。

牧歌斩钉截铁地强调:“从此留在神界,不许回头,否则严惩。”

他还没说完,那个请愿的原始人就惦记孩子,伸头回光尘门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宛如看见地狱,然后它发出凄厉的呐喊,接着一头冲进光尘门里去。

其他原始人像野兽一样,突然回头,耳朵乱动,争先恐后窜到光尘门边上,挤进去一看,顿时发出悲恸欲绝的猿啼,连单词都不见了,一个个义无反顾地冲回凡间。

牧歌拾起水晶一看,发现这些部落里最强壮的原始人都冲进洪水里,顶着磅礴大雨,逆流而上,举步维艰地跋涉,奋力靠近漂浮的房屋残骸,东张西望地寻找亲人的遗体。不时有滚木被洪水卷来,被击中的原始人立马被洪流卷走。手足无措的幸存者越来越少,狂怒的哀啼越来越单薄,最后视野里只剩凄风苦雨。

牧歌的眼眶湿了。他觉得这些下等文明也很有人情味儿。

突然,会说话的那个原始人转头冲向光武,匍匐在他脚尖前面,像那个在暴雨中疯狂磕头的巫医一般,每膜拜一次,都仰面对光武喊:“全知全能的神!复活我的配偶!复活我的勇士!复活我的部落!”

光武拿出手机,疯狂划屏幕,然后扭头问牧歌:“我全款买了纠缠水晶,信用透支了!你借我十万铢,我买个建模定制服务,给他在原址上造个一模一样的部落出来。”

牧歌的脸抽搐了一下,心想你以为个个都是富二代啊。他告诉光武:“我还背着二十万贷款。”

吴宇站在远处,同情地说:“光武没事,反正你那个破文明才刚刚开局,你就用一千铢买十天的加速VIP,新文明加速十天,差不多能催化到石器部落的水平了。”

光武正窘急,忽然听见一千铢就能解决问题,莫名心动了,只不过心里过不去:“这……可是一个文明就那么没了啊,太儿戏了。”

“多少终焉文明都被当做叛军给平了呢。谁不心疼啊,几十年的VIP都打水漂了啊,那都是钱啊。你看看那些太阳神,封地上的文明叛乱了,几十年的投资失败了,还不是出动平叛舰队,照旧推倒重来?不破不立。咱们这次入伍,去讨伐的也是那些刁民。记住,神和人,虽然可以做到管理上的和谐,但是必须牢记骨子里的对立。有些白眼狼就是喂不熟的。”吴宇继续长篇大论,振振有词,还过来拍光武的肩:“要不,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也别留着了,杀了算了。新的文明,要有崭新的开端。”

不少人附和说“杀了”,光武犹豫了下,忽然低头捂脸,流泪说:“做不到。”

吴宇没办法,讪讪地安慰光武两句“第一戒,戒伤悲。戒伤悲。”说完就回到拥簇者里抽烟去了。

原始人迷茫地看着悲伤的“全知全能天神”,渐渐意识到了某种绝望,整个儿狂怒起来,突然站起来,像大猩猩一样狂击胸膛,挥着木棒呐喊:“复活部落!复活勇士!天神,天神!”他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又不敢攻击神祇,只好疯狂请愿,来发泄悲伤、不满和愤怒。

“咣”一声,舱门第二次被拽开,征募官火冒三丈地站在门口,指着陈光武骂:“是你召唤的棒子兵?送回去!我告诉你,家里花钱买了纠缠水晶的,入伍之后全部没收!先给我军训,给我往死里训!先把你们的纪律意识训出来,再去养棒子!妈的。吵死了。”

原始人正痛断肝肠,他在气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征募官指着他的“全知全能天神”劈头盖脸地骂,顿时以为那是光武的敌人,二话不说,抬起木棒就冲过去,嘴里不顾一切地喊:“古战场之门……打开!贪生怕死者……勿入斯门!”

棒子兵居然一棍子砸向三星圣痕的征募官,看的全舱人都愣了。光武和吴宇同时喊了声:“教官!”

说时迟,那时快,吴宇箭步追上去,左手护腕上光芒跃动,喷出一股细滑凝实的光尘,练成一柄光滑的拳剑,一下捅进原始人的肩胛,只见肌肉刹那焦化成碳粉,里面的血都喷不出来,能看见动脉在薄薄的炭层下鼓动。

原始人的心脏整个儿被汽化。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胸膛像生笋一样生出一截光剑。十几秒内,他的力气被迅速抽干,摇晃两下就开始休克,摔倒时,瞳孔就已经变形了。

吴宇从原始人魁梧的身体里拔出左臂,随手甩散光尘剑,走上去对征募官轻轻说:“我马上把尸体弄干净。”

征募官绷着脸点点头,低声说:“交给你办了。”然后瞪光武一眼,转身重重关门。

吴宇拿出手机付账,买了50铢光尘,拿手指把光尘挑成丝,搓成球,捏成粉,洒在原始人死不瞑目的尸体上,火苗一跃而起。跃动的分子火焰如同昙花一现,然后尸体化作一阵金粉,湮灭在空气里。

牧歌的喉咙发干。如果杀了在座任何一个人家里的狗,都会引发械斗;但是吴宇杀了个凡人,大家却泰然视之。

也许他们的慈悲只适用于亲密的对象吧?

吴宇对光武说:“你的棒子兵要是打到教官,面试你就不用想了。还好它没打到。不用谢我,兄弟应该做的。”吴宇特地用了描述动物的“它”。

光武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5.起步

交通艇飞到巡洋舰下方,调节速度,被巡洋舰捕获进副舱,仿佛一枚鱼卵回归母体。座椅一震动,最后一舱新兵入舰完毕。巡洋舰轰鸣着发动引擎,四股火焰喷薄而出,加速向宇宙爬升。在巨大加速度下,牧歌被安全带勒得巨疼无比。

十分钟后,窗外已是璀璨星河,磅礴壮阔的旗舰船坞侵入窗外的视野。

那旗舰壮美绝伦,龙骨长达九千米,舰载官兵十万人,钢铁楼台,灯火通明,宛如漂浮的都市。一名太阳神豁尽全力,才能令旗舰进入光速航行,而转向、减速则更为笨重。自从有了时空纠缠水晶,舰队跃迁就成了常态,光速巡航任务日渐减少。

新兵们发出享受的惊叹,抬头贴着玻璃,瞻仰灯火辉煌的棱锥形旗舰。在奢侈的日照中,旗舰的红白涂装交相辉映,反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牧歌看见陈光武还愣在椅子里,把玩着水晶。他猜测光武在恨吴宇,就伸手抓住光武的手腕,皱眉问:“你觉得吴宇这个人怎么样?”

“他的背景比我大,可能是军火门阀里上前线‘镀金’的子弟。可是反过来说,吴宇的背景也不算太大,否则他早就像黎姿一样保送进舰队了,也不会考陆军。”光武回过神来,才明白牧歌问的不是后台,而是人品,就挠着脸补充一句:“不过,跟战神殿和军火门阀那些人相比,吴宇还算可以了,道歉蛮诚恳的。”

牧歌本来想结交吴宇,强强联合。后来感觉吴宇挺假的,就收集一点意见,没想到光武会这么评价他。于是聊了起来:“战神殿和军火门阀不会道歉的?”

“道什么歉?”光武不愧是新闻世家,什么话都敢说:“他们犯了错,只会变本加厉地施压,干到你服为止。”

“干到服为止?”牧歌重复一遍。

“做过肠镜检查吗?”光武尽可能地调动词汇量,“二者的相同点是,都会用一个你同意过的合法理由干你的屁股。”

“果然是新闻世家,”牧歌肃然起敬,“见识了。”

“过奖。”光武跟牧歌握手。

巡洋舰和旗舰擦肩而过,仿佛透明的沙丁鱼路过一只蓝鲸。舱内发出整齐的惊叹。最后,征兵巡洋舰被一艘战列舰捕获,停泊在甲板上,新兵从四个舱门分流而出,被粗暴地驱赶到一个大礼堂,分别开始面试。

“牧歌,留个联系方式……”光武还没喊完,就被士官长一把搡进人流,一下就看不见了。

面试在血红的舞池里举行,一排长桌,一大片绒椅,就组成了面试考场。上百名面试官坐成一排,毫不避讳地公开询问一个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报考军队?”

听到这个问题时,牧歌正坐在温暖如春的绒椅里,耳边“嗡嗡”充斥着其他人慷慨激昂的回答。他回过神来,看见一名披着明艳披风的武神在紧盯着他,不耐烦地重复那个问题:“为什么报考军队?”

牧歌刚刚在走神,因为他用余光瞥见,吴宇就坐在他隔壁,正一脸虔诚,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民主和自由值得用生命去捍卫”这一宏伟命题。考官的职阶至少都是武神,他们的圣痕上不仅画着星芒,还添了一轮勾月,表示比武士高出整整三级。吴宇拼了命,想给武神留下好印象。

“第二个问题。”武神不耐烦地在第一问上画叉,然后盯着牧歌问:“你希望在军队里有什么作为?”

牧歌向武神报以致歉微笑,然后认真地说:“我要众神的武装为民主和自由而战。”

“你通过了!”武神不耐烦地画勾,抬头喊:“下一位!”

牧歌就这样潦草地通过了面试。

他后来才知道,自己面试时搭乘的战列舰,是战神郑玄的旗舰。郑玄是十年来青云直上的名将,已经是三星战神,据说会在两年内晋升为一星太阳神。牧歌还看见过黎姿几次,她紧跟着郑玄走路,礼仪刀在皮靴上一跳一跳,分外好看。牧歌知道她是蔷薇军校夺第一的那个人,因为她的长发活泼无比,跳跃的发卡偶尔反光,总是划破牧歌的凝望。

军校毕业的新兵在旗舰上接受了两个月的加急训练,然后选拔出佼佼者,编入流星武士团,授“一星武士”职阶。入团者103人,经过体能、驾驶素质、战术意识和反装甲意识考试,总分排前十名的被选拔为什长,战神郑玄在授衔典礼上亲自为这十人颁发指挥刀。众人心知肚明,这些什长基本上活不下来几个,但是肯定会诞生几个武神,甚至战神。这十人中,牧歌排第三,光武第六,吴宇差点跌破门槛,勉强排第十。

牧歌心潮澎湃地拔刀细看,只见指挥刀制作精良,雪白的刀刃上镌刻着光尘槽的纹路。他忽然有了跟光武一样的想法,仿佛自己离开黎姿更近了一分。

他收刀一抬头,看见黎姿在高高的舰桥上经过,隔着朦胧的磨砂玻璃,他只能看见绰约的女性轮廓。但牧歌却确定那个人的身份,因为步态不会错。

编为一星武士以后,牧歌每个月都有5000铢薪水进账,算是高薪了。并且在舰队本部出面担保的情况下,银行飞快批准了贷款,一颗限量版纠缠水晶立马交到牧歌手里。他突然拥有属于自己的封地了。只要播种生命,他很快能驯养一个文明。

牧歌拒绝了云服务推荐的优良生命起源地,将牢记在心的那个星球坐标输入水晶。他小心翼翼,专注虔诚,仿佛在用毕生积蓄朝圣。

纠缠水晶将为牧歌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水晶射出销售女郎的甜美投影,音容笑貌宛如真人:“在绑定坐标前,军武商城将免费赠送您一次价值六千铢的地形考察旅行,让您亲临其境,选择完美的文明发源地!您输入的坐标已锁定,正在形成纠缠效应。载入中……形成纠缠效应后,即可开始超距旅行。载入中……初始化需要1432小时53分钟,现在开始倒计时……”

牧歌关了水晶,让初始化程序在后台运行。

6.热血

更加慷慨的是,解剖之神已经免费将一颗高纯度的纠缠水晶植入牧歌体内,在战斗状态下,旗舰会利用水晶的时空纠缠效应,不断向牧歌的“内宇宙”里注入光尘,并且不收取任何费用。牧歌很享受这种挥霍公款的感觉。

令牧歌想不通的是,一星武士的“内宇宙”最多容纳500光尘。教官反复强调,只有勇敢作战,积攒功勋,晋升为二星武士,才能给“内宇宙”扩容,比晋升前多容纳1500光尘。在战神殿体制内,个人战力是与职阶严格挂钩的。牧歌对此颇有微词。

不过“接收光尘的能力”却因人而异。教官将这一段含糊带过。

授衔仪式结束后,牧歌也算是榜上有名的人物了。经过两个月巡航,舰队也抵达了叛乱星区。这里原本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封地,在阿波罗失踪以后,被剥削得忍无可忍的矿区居民勾结间谍,发动了叛乱。而牧歌也完成了初级军训,他消耗光尘的速度、乃至不同战术的续航时间,他都心中有数。

几天后,牧歌练习劈砍子弹时,战列舰显著减速。趔趄的牧歌站直以后,抬头看门外,瞧见自己麾下的九个人在走廊上喊:

“什长!舰队战告捷,轮到陆军上了!战神郑玄有令,流星武士团集合,登陆黎明星者夺头功!完成斩首行动者,奖赏翻倍!”

牧歌横刀喘匀气,收回了刀刃上的光尘。光尘原本像气焊枪一样喷薄而出,化成两米长的凝火刀,此时也褪了色,变回那把一米长的雪亮指挥刀。只是归刀回鞘时,刀颚依然会溅射出余怒未消的火星子。

“弟兄们,建功去。”牧歌擦掉汗,在紧身甲胄外面套上绣着日炎的战袍,大步流星往外走。九个人紧跟在后。少年们的野心膨胀得比太阳还大,充满美好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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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有令:流星武士团!!准备填入主炮组!”一朵幻影传达完战神的命令,就迸散成金色光尘。

牧歌听见命令,就系紧了甲胄。这种神界制式甲胄,自带200光尘来给护盾充能,并且能远程接收来自旗舰的光尘补助,会在休息时慢慢回满。加上一星武士的本身有500光尘,总共有700光尘备用。在战场上保命绰绰有余。

光武在远处系盔甲,远远看了牧歌一眼,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牧歌正在微笑,视线忽然被一个人影截断,吴宇走过来,诚恳地拍牧歌的肩:“百夫长下令了,我们十个什长同时填入主炮组,等电磁静默弹一爆炸,我们立刻出膛,登陆黎明星,务必在叛军通讯瘫痪的10分钟内,完成斩首行动,掩护后面的登陆部队。你不必怕,炮弹舱触地时会形成陨石效果,你出舱的时候不会出现敌情。”

牧歌顿时觉得,吴宇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是在表现能力的时刻,吴宇能拿出一股领袖气质,显然吴宇对这些关键场合已经耳濡目染。于是牧歌确信,光武的判断不是空穴来风,在接下来的二星武士晋升、乃至后面的百夫长选拔中,吴宇肯定能乘势而上,夺走名额。

他很清楚,自己目前一穷二白,空有一腔往上爬的热血,却偏偏势单力薄。如果吴宇真的在上层认识什么人,刻意给他牧歌穿小鞋,恐怕他连详细信息都了解不清楚。所以,牧歌对这类人的方针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甚至考虑搞好关系,以后也能得到第一手信息。

“吴兄,你如果有力不从心的地方,随时吩咐我和光武,绝对第一时间来帮你。兄弟们齐心协力,打场漂亮仗。”牧歌用力握吴宇的手,然后转身走进炮弹仓。十个什长里,牧歌总分排第三,吴宇勉强排第九。他的意思是照顾吴宇。

吴宇的眼神涣散了一下,好像没料到牧歌会说这些话。吴宇在前两个月表现很差,内务邋遢,纪律松弛,跟牧歌、光武这些认真训练的人产生鲜明对比。吴宇深知自己的群众基础已经到位了,却因懒惰而不能服众,所以主动帮百夫长传达动员令,树立自己的形象。牧歌说话时这么照顾吴宇,反而像在提醒他,你排第十,我牧歌罩你就行了。

“静默弹突破黎明星大气层!黎明星三大防御系统瘫痪!登陆部队准备!倒计时,10,9,……2,1,发射!”

“民主旗”的100名武士已经坐进十个炮弹舱,扎紧安全带。接着,炮弹被推上膛,“咚”一声被供弹系统压进主炮组。最后,旗舰的4组三联装主炮一轮齐射,把人发射出去。十条绷直的炮弹轨迹,宛如划破天际的流星,侵入黎明星本土。炮弹触地时,陨坑掀起的尘埃,在蓝色星球上点出一颗颗痣。

“民主旗已经上了!主炮冷却只需30秒,自由旗马上填入炮舱!”自由旗的百夫长唐伟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披风飘荡,嗓门高亢:“你们自由旗都是新兵,马上要从你们中间选拔2名二星武士出来,作为军官储备!是冲还是缩,你们自己看着办!”

“兄弟们,跟我走!”吴宇一声喊,第一个跳进炮弹舱,麻利地系安全带。另外几个什长反而面面相觑,犹犹豫豫不敢进去。

战列舰主炮组口径达到1350毫米,一炮能打掉一座山头,12门主炮次第开火时,连冰冷的宇宙都会被光芒点亮。这里的新兵没人敢坐进去当炮子儿。

万神联邦的军队里流传一句话,叫做“三星战神躺着升,二星武神坐乾坤,一星武士不当人。”意思是战神要晋升都用不着战斗,武神立功只需要在旗舰上坐着看,只有武士阶级的军功需要拿命换。

刚才自由旗的老兵被主炮发射出去时,连旗舰都在后坐力中哆嗦了10下。自由旗的新兵害怕变成肉泥,止步不前,实属正常。

牧歌看见没人敢上,心里嘲笑这些人笨。流星武士怎么可能会死在主炮里,也不想想,舰队本部花巨资给你们配发200光尘甲胄是做什么用的。吴宇明显有高人指点过,知道炮弹舱有自动加压程序,安全得很,所以抓住了表现机会,脱颖而出了。

“还20秒!20秒之后,敢违抗战神命令的,全部丢进排空阀,射进太空当人造卫星。自己看着办。”百夫长继续喊。

牧歌听见有人在咬牙切齿地嘀咕:“妈的,让那些蔷薇军校的大小姐坐到炮弹里去啊!她们不是优秀嘛?凭什么她们看戏,让我们当炮灰——哎哟!”那人被光武擂了一拳狠的。

牧歌抬头一看,果然瞧见黎姿站在舰桥通道上,垂着睫毛俯瞰他们。也许她在好奇,也许她在督战,但是牧歌一看到她飘动的长发和短裙,心里就有一股热血在烧。

“她永远在俯瞰别人,可我已经厌烦仰望了。”牧歌想。舰桥飞架在高空,他看不清黎姿的脸。

他知道那是黎姿,但是黎姿不知道他是牧歌。这让他有点介意。

“都是没救的废人。”百夫长叹气嘀咕。

黎姿转身走回指挥舱。

牧歌不再仰望舰桥,他冲向敞开的炮弹舱,并且回头朝着光武呐喊,声嘶力竭:“带上你们的人,跟我冲!没有懦夫,这一仗照样打!”

光武呆了一下,野心被点燃,转身咆哮:“我们坐牧歌边上的2号弹舱!落地以后,协同作战!”奋不顾身追上来。

气氛被这两人炒热,一股“壮士死社稷、白骨祭山河”的悲壮氛围油然而生。剩下几个什长陆续鼓起勇气,蜂拥冲向炮舱。

唐伟咬了根烟,瞧着忙着系安全带的牧歌,嘴角飘起笑。

黎姿的背影到底有没有回头,牧歌已经看不到。他只希望自己胸中的热血一直烧下去,不会有冷却的那一天。

7.受挫

这一天是黎明星的末日。无数拖着火焰的炮弹轰击城市表面,反抗军的防线被砸得遍地开花。偷运进来的全自动防御系统被一颗“电磁静默弹”报废。虽然万神殿也无法在大气层中使用电子设备,但是神灵武士们似乎毫不在意——作为一个热衷于管理宇宙秩序的武士文明,他们满足于光尘与杀戮。

但是,黎明星的反抗军从没想过放弃战斗。好不容易,阿波罗消失了十年;好不容易,联络到了仙女星座外面的声音。矿工们不顾一切,想要粉碎太阳的牢笼,回到阳光普照的美好时代。

在“终焉奇观”落成以后,黎明星的矿工才发现,他们的文明从诞生起,就是个巨大的谎言。历史无法更改,但是矿工决定让子孙回到独立自由的美好年代。在那个年代,晒太阳是免费的。

一个动听的女声在下达命令,鼓励身边的反抗军战士:“所有载具、机甲切换手动操作,把敌人引入城市!市民已经疏散完毕,将敌人牵制在城市中央,十分钟后,指挥部会将整座城市付之一炬!”

反抗军精神一振。在黎明星不堪重负时,是这个女声通报了太阳神阿波罗战死的喜讯,带来了黎明的希望;在平叛舰队大军压境时,是这个女声提醒装甲部队进行手动操作改装。她仿佛全知全能的天使,解决每一个问题,带领矿工走向朦胧的晨曦。

但是,在备受景仰的同时,这个女人的地下活动也冒着巨大危险,遭遇神灵暗杀十余次,每次都幸免于难。出于保护的目的,大多数反抗军从没见过女人的真面目,只知道她隶属于某系外文明的外事部门。

然而寡不敌众是事实。太多封臣文明应召而来,充当平叛舰队的马前卒。

这一天,黎明星就像远处的太阳一样,被黑压压的人工天体均匀包围,数不清的登陆舰、突击艇像蚊虫一样席卷而来。防空火力像摇滚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交叉乱扫,一些封臣文明的登陆艇纷纷化作火球,坠落苍穹。

最终,万神殿陆军亲自出动。郑玄的旗舰优雅地横在近地轨道上,四组主炮进行两番轮射,二十颗流星划破苍穹,宛如陨石,侵略如火,接二连三地砸进城市中央。

一个自走炮阵地直接被气浪掀翻,二十吨重的庞然大物在泥土的浪花中翻滚;令人窒息的高温尘埃杀死了方圆百米的机甲战士,对暴露在空气中的生命进行了完全彻底的消毒。每一个陨石坑都创造出一片死域。等尘埃落定后,陨石坑里的炮弹舱陆续打开,一只裹着金色具足的踏出舱门,深深踩进尘埃里。

牧歌踏上黎明星,嗅到刺鼻的硫和铁的气味。地上的浮土是厚厚的尘埃,踩下去就像雪地。

他站在陨石坑中央,仿佛一只碗底的蚂蚁。他回头对剩下的武士说:“你们没事吧?确认安全,快点出来。”

甲胄的光尘护盾已经在撞击中消耗殆尽,正在缓慢充能。在牧歌帮助战友解开安全带的时候,陨石坑的边缘出现密密麻麻的锯齿——那是矿区的山地皮卡。

如果有人总结,黎明星最牛逼的武器是什么,排名第一的必然是东风牌山地轻型卡车,简称山地皮卡。在污染严重、视野灰暗的黎明矿区,皮卡是最适宜地形的交通手段,它底盘高,结构糙,横穿山路轻而易举,飞越断涧无所不能,并且能适应各种轻武器改装,便宜实惠,结实耐操,在丘陵地带,一个合格的矿区人可以把一台装备火神机关炮的皮卡开出神出鬼没的效果,打得侵略者痛不欲生。

最牛逼的是,这种一百年前就已投产的东风皮卡,因为过于怀旧,所以完全无视“电磁静默弹”的效果,就算全球的电子芯片都短路了,矿区人依旧驾驶着心爱的皮卡,我行我素地在旷野飞驰。

牧歌一回头,就看见十几架火神机炮已经在皮卡的车屁股上架好,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他。

“卧槽。”牧歌说。在全神贯注下,他的反应速度快至毫秒级,可以砍断飞行的子弹。但是火神机炮采用100年前的机械供弹结构,以每秒60发的速度倾泻子弹,在这朴实刚建的数据面前,牧歌觉得自己会被打成筛子。

“躲进去!关门!”他呐喊一声,双手一撑,光尘喷薄而出,形成高温气盾,把劈头盖脸的子弹都融化成三千度的铁水,“噼里啪啦”地拍在他的甲胄上。同时喷射火焰的后坐力把他整个人顶回炮弹舱里去。说时迟,那时快,副手虞龙终于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咔擦”一声,把舱门推上了。枪林弹雨的声音顿时像隔绝在另一个次元,只剩下舱壁被扫射的“叮叮当当”声。

“什长!你没事吧?”牧字旗的其他武士围过来。虞龙抄起灭火器,对准牧歌就喷。牧歌甲胄上本来淋了些鲜红的铁水,流淌到皮肤上就烫得他龇牙咧嘴。灭火器一喷,铁水都冷却,敲一下就从甲胄上掉下来了。

虞龙还要拿医疗包,牧歌推开他说“没事”,扯一把光尘,捏个幻影术喊了一句“光武你那里怎么样了”。那幻影裹住声音,刺溜一下从门缝里窜出去了。

幻影传音术用掉50光尘,豪火盾用掉300光尘,牧歌顿时感觉身体被掏空,躺在椅子里喘气,等着体内的光尘一点一点往上涨。

虞龙看见牧歌的一系列大手笔,也不做声,打定主意,少说多看,默默从牧歌身上多学点东西。

没过一秒,光武的幻影裹着他的声音窜了回来。光武的金色影子在半空扭着,发出刺耳的惨叫:“妈的,抵抗军的防御不是瘫痪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聚集这么多!我这里伤了一个,敌人火力太猛了,光尘用光就回不上来!武字旗这九个人,根本出不去啊!”

话说完,幻影就崩散了,化作点点阳光,融化在黑暗里。

紧接着,七八个金色幻影争相挤进来,无孔不入似的,在半空喊成一团:“牧歌,怎么办!勇字旗被压制了!”

“牧歌,他们的自走炮都上来了!等他们上重武器,流星舱就扛不住了!我们信字旗已经伤了两个了!”

十人旗的番号直接从什长的名字里取字,十个旗很快就记牢了。牧歌听了其他旗的汇报,深感压力巨大。

其中属吴宇的嗓门最大:“牧歌,我这里试着冲了一次,宇字旗损失太大!兄弟们要同时冲出去!否则都要死在一起!”

其他武士也慌做一团,七嘴八舌地骂起娘来,恨舰队高层不把陆军当人看,送人入绝境。只有虞龙低声对牧歌说:“我计时了,静默弹的效果还剩下7分钟。再不完成斩首行动,敌人连核弹都能用了。到时候陆军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8.突围

牧歌算了一下,这三十秒过去,光尘才回了三十多点。身上加起来不到200光尘,连个豪火盾都用不出来了。

他左右一看,还没说话,突然天摇地动,整个人飞起来,又狠狠摔下去,一舱人都惨叫着摔了个东倒西歪。虞龙挣扎着支起身子,扒在窗口一看,就惨叫道:“反抗军有鬼吧?动员起来太快了!天启,天启都开到陨坑里来了!”

威力巨大的天启坦克,是黎明星上除了舰炮以外口径最大的重火力单位。它扛着两管356毫米双联炮塔,仿佛昭告天下口径即是正义。因为威力过于巨大,它开火时甚至需要像塔吊一样用副支架抓牢地面,固定机身。因为天启坦克在独立战争中造成神灵伤亡最多,所以天启又叫诛神坦克。刚才天启坦克没校准,一炮打到了牧歌的舱门外面,否则牧字旗就算不死人也得重伤几个。

这时,隔壁坑传来空灵的惨叫,有个武士的受创器官超过70%,体内的内宇宙稳态失衡,在惨叫中自我蒸发了,一声哀号在半空戛然而止。

看到神灵蒸发,反抗军欢欣鼓舞,大声欢呼。目睹屠神的现场,无疑给军心打了强心针。

在这绝望的时候,牧歌没想到蒸发的可怕,反而想起《晋升指南》里的话。

“令猪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明知要被人吃肉,还要向人乞食,”《晋升指南》写道,“你的上司要夺你功勋向上爬,可你还要对他殷勤有加。如果你不想这样活下去,就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牧歌想,反正也是死,不如冲出去抢头功。斩首行动的功勋池很深,大概有200功勋。夺头功者,可以领走功勋池的一半,那就是一百功勋。再分给部下一半,自己留一半,50功勋足够升半级了。

能不能跻身为第一批晋升的什长,就看这一仗。以后是仰人鼻息,还是脱颖而出,也看这一仗。

牧歌看一眼东倒西歪的战友,嘶哑着吩咐:“虞龙,你带4个人顶盾,剩下四个跟我冲,一口气杀穿包围圈,找个没人的地方回复光尘,状态满了好办事!”

在混乱之际竟然有人指挥,整个牧字旗都士气一振。虞龙喊声“好”,回头叫道:“孙浩!你们四个跟我走,光尘都灌到护盾里去!”

牧歌站起来,两手一甩,喷出两支一米长的拳剑,气吞山河地喊:“陆渔,杨戟,文玄机,汤显楚!想扬名立万就跟我走!”说完,金赤的拳剑切进钢铁里一划,像切奶酪似的划开钢铁舱壁,牧歌一头冲了出去。

这样一来,坦克和牧歌中间,就有个炮弹舱横在地上挡着,一时半会打不着他。

光尘拳剑是最节省能耗的战技了,计算上旗舰的补充速率,光尘只会一点一点往下跌。神灵武士一旦近身就势不可挡。

牧歌一露面,外面就一顿乱喊:“他们冲出来了!”火神机炮转头的“嘎吱”声响个不停,供弹箱“呼啦啦”转起来,枪口又冲着牧歌“咚咚咚”咆哮起来。

虞龙冲到牧歌身边,护臂一举,光尘灌进胳膊上的护盾核心里,刹那张开一扇琥珀色的光盾,在枪林弹雨中迸溅火花。

虞龙喊道:“都上来!掩护什长,冲上去突围!”

孙浩冲上来,张开盾护住汤显楚他们四个,回头指挥盾牌组找掩护位置。牧歌看见盾牌组立住脚了,喊一声:“光尘用光也是死,不如一鼓作气冲出去!就拼运气了!跟我冲!”

他将光尘灌进小腿,一蹬地就留个坑,人像扑食的狮子一样飞出去,刹那间,紧身甲胄被子弹打得火花乱跳。牧歌顾不得那么多,全力短跑,刹那爬上陨石坑的陡坡,仿佛一只猫儿窜上墙去,拼着让子弹打得鲜血四溅,都一口气跳到一辆皮卡上,拳剑手起刀落,砍翻了那个车屁股上的三个反抗军,抄起火神机炮,掉转枪头就扫射旁边的余党。

他的光尘一路狂跌,导致他的速度超过了100公里每小时,这动作像在一刹那完成,其他反抗军还在欢呼,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睛一眨的工夫,神灵武士就冲上来了。结果被牧歌顺利夺了一台机炮,把旁边两辆皮卡扫得人仰马翻。

虞龙看见牧歌勇不可当,急忙带人冲上去。刚要跳上牧歌的车,文玄机就在背后喊:“什长!天启在看你!”

牧歌回头一看,正瞧见那辆天启坦克已经退到陨石坑外,黑洞洞的356mm炮已经校准,正瞄着他。

“跳车!”文玄机声嘶力竭地喊。

牧歌把全身的光尘都逼进脚踝骨里,拼命一跳,踩凹了车皮,扑出三米远,一头扑倒在地上。刚落地,他就感到热浪推背,狂风卷走浮土,把地面吹矮了一寸,顿时飞沙走石。

牧歌回头一看,看见那辆皮卡被天启一炮命中,在天空翻滚两圈,裹着烈火重重摔在地上,砸得七零八落,弹片四射。

他张大嘴巴,“我是神明”的优越感顿时荡然无存。他很确定,如果被击中的是自己,别说靠身上这100光尘了,给他500光尘都救不了他。

“什长!你没事吧!”虞龙冲过来一蹲,光盾狠狠砸在地上,入地三分;远处的反抗军死命点射牧歌,火力一集中,就轰得光盾簌簌乱摇;虞龙不要盾了,奋力勾住神志不清的牧歌,拼命往另一辆皮卡后面拖。

牧歌刚被虞龙拖走,那枚光盾就被子弹的“洪流”打飞,在半空旋转时自动关闭,变成一根棍子,噗通落地。

好在牧歌吸引了其他反抗军的注意力,给汤显楚、杨戟、陆渔他们几个制造了机会。他们学习了牧歌的办法,把速度催到极限,两把拳剑手起刀落,杀得血光四溅,刹那夺取了两台皮卡的控制权。汤显楚学牧歌的,抢了一台机炮,站在弹雨里疯狂扫射。

牧歌挣扎着坐起来,张大嘴巴喘息。他的光尘已经用尽,正在以秒针速度缓慢回复。不过牧歌有感觉,耗竭一次以后,光尘回复的速度似乎比以前快了零点几秒。

他想起教官支支吾吾的解释:“虽然光尘池的上限需要用军功解锁,但是光尘回复速度是根据体质而异的……不同的武士,身体跟光尘的‘光尘亲和力’也不同……光尘亲和力高的,光尘回复就快。”

一个声音把牧歌从恍惚中拽回现实:“什长!你光尘用光了?”虞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们的光尘也支撑不了多久。”牧歌盯孙浩。孙浩正顶着光盾,苦苦支撑。反抗军的机炮连城墙都能打穿,唯独打不穿光盾。盾虽然好,功耗也大。

“我背你跑!”虞龙倒是仗义。

“你笨啊!当然是开皮卡跑!你会开车吗?”牧歌狠狠拍虞龙脑袋。

虞龙义正辞严地拒绝:“什长你别逼我犯错误,用柴油和用电都是邪道,太阳是我唯一的信仰。”

牧歌喊道:“妈的!扶我进驾驶室。”

虞龙把牧歌塞进驾驶室,牧歌声嘶力竭地喊:“抓稳了!”手刹离合器油门一气呵成,皮卡后轮空转一秒,嗖一声窜出去,差点把操作机炮的汤显楚给甩下去。

虞龙一看,能死里逃生,信仰顿时不坚定了,拼命撺掇:“什长快跑,城市外面,先往城市外面跑。”

牧歌想,老子只有你们9个做班底,如果把你们卖了,我岂不是前途尽毁。他心思转回来,方向盘也打了回去,开个急转弯回去救人。皮卡一个漂移,刹在杨戟边上,喊:“杨戟,快上来!”

杨戟也是个立场坚定的人。他疑惑地问:“什长!你怎么用汽油车?用汽油和用电都是歪门邪道!”

牧歌恨不得一脚油门,卖了杨戟。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牧歌睁圆眼睛。

杨戟跳上车。牧歌猛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得皮卡疯狂打滑,一边吩咐杨戟顶着盾,一边在几个陨石坑中间纵横驰骋。汤显楚抱着火神机炮,站在车屁股上疯狂扫射,痛快淋漓,呱呱大叫:“哈哈哈哈终于轮到老子了!”

牧歌一脚油门一窜,打乱了反抗军的阵脚,陨石坑里的武士团一下子冲上来,杀得反抗军人仰马翻。

9.巧合

陈光武提着光盾,气喘吁吁跳上来,杀得眼睛通红,气吞山河地喊:“骑脸!骑到他们脸上去!他妈的!”他爬上皮卡,就一剑砍断枪管,抓住反抗军连捅四五下,把敌人戳成一片轻飘飘的破布才罢休。

虞龙睁圆眼睛喃喃:“什长……你好像扭转了战局。”

杨戟心直口快地嚷出来:“什长,你不是夏星的人么,怎么会使用异端文明的载具?”

夏星原本是斗气世界,进入探索时代以后发现斗气的力量来自太阳,于是“太阳崇拜”迅速风靡大陆,他们以猎取太阳为变强的唯一途径,认为光尘是第一生产力,认为其他自然资源都是光尘的衍生物,应该被唾弃。在万神殿眼里,使用化学燃料的种族都是可怜的爬虫兼可耻的异端。可是要想建造“终焉奇观”来拘束恒星,就必须依赖异端文明的流水线,去生产大量人工天体。“神明的骄傲”和“欲望的刚需”产生激烈冲突,导致依赖科技的异端文明一边被神祇文明唾弃,一边作为封臣而欣欣向荣。

牧歌不理他俩,一脚刹车踩得卡车转个圈儿停在陆渔旁边,踢开车门,对满身是血的陆渔喊:“找辆车,跟我杀进城市去找反抗军指挥部!时间不多了!”

陆渔本来以为这趟死定了,没想到牧歌居然能想招儿带他们突围,顿时盲从起来,喊一声“是,什长!”就拽着文玄机跳上车。两台皮卡一冲锋,孙浩他们也不傻,接二连三往车上蹦,两辆皮卡上扒满了人,像颗长满了木耳的树墩子。

这十个人在使用异端的载具飙车的时候,不仅没有内疚,反而一脸愉悦,摆出兜风的表情,让头发在风中喧嚣地飞舞,仿佛回去就能晋级百夫长,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反抗军做好了应对“静默弹”的准备,必然是有人给反抗军传递情报,这是决策层疏漏的地方。流星武士团孤军深入,原本是全灭的结局,却被牧歌率领十人旗打出了突围的战果。旗舰不可能一无所知,单凭这一点,牧歌就有了争头功的资格了。而虞龙他们的军功是跟牧歌走的,一荣俱荣。所以大家都很开心。

两台车踩足油门狂飙,不断规避炮火,风骚飘逸,一路扫射反抗军无数。吴宇带着他的十人旗冲出来,看见牧歌就喊:“上级有令!反抗军头子分两路跑了,唐伟命令你去城区西郊抓一路,我带人去市中心抓另一路!分头走!”

牧歌心想反抗军真狡猾,一声“好”,调转车头往西冲过去了。在飙车时,光尘慢慢回满,让牧歌信心万丈。只是他心里一直嘀咕:吴宇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被委以重任了,好像上级对他格外信任一样。

两辆皮卡一路往郊区开。突然,杨戟喊一声“停!”

牧歌把车停了。他看见丘陵上冒出一条黑线。他听见了液压千斤顶抓地的声音。他看到无数个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自己的小卡车。根据那巨大的炮管口径,牧歌确信自己遭遇了一个整编坦克旅,而且是笔直撞进人家驻地里了。

“怎么可能?”杨戟脱口而出,“都打到这时候了,竟然还有预备队没有参战的?”

牧歌咬牙切齿:“我们捡着大鱼了。这些坦克一定在守卫什么东西”

虞龙弱弱地说:“掉头还来得及吗,踩油门,快踩油门。”他现在一点都不嫌弃载具是异端了。

牧歌没理他,因为他的心已跌进谷底,脊柱凉透,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永远不要站在主炮组的瞄准镜下。口径大于200mm的穿甲弹足够破坏神明的内宇宙平衡,引起自我蒸发。”《晋升指南》写道:“反装甲训练不会记录这些数据。”

一百多台天启坦克的炮口已经完成校准,接下来牧歌几人会被炮决,连碎片都不能剩下。无论他怎么逃,都没有用。皮卡跑不过穿甲弹。

恍惚中,时间变慢,他想起养父的话。在阴暗的矿洞里,养父拿矿灯照着年幼的牧歌,对他说:“记住不要对命运屈服。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努力是唯一的变数。”

牧歌知道养父这句话是虚张声势。这个老矿工已经对命运绝望。但是养父相信这个神族幼童还能拥抱曙光。所以养父说了违心的话。

“就算一切努力都白费,也没有放弃的道理;就算最终要埋骨此地,也不能坐以待毙。”牧歌这样想。他是最聪明的;所以也是最绝望的;可他也是最坚强的。

炮决开始了。上百门坦克齐射的火舌,将烈焰投射在牧歌的视网膜上。牧歌看见脱壳穿甲弹疾旋出膛。他瞳孔收缩,条件反射般挂倒挡、松离合器、油门踩到底,狂打方向盘。

皮卡疯狂打滑,轮胎发出“吱吱”惨叫,然后灵巧地呈S形倒车。车里的武士又被甩得东倒西歪。

杨戟被牧歌的操作惊呆了。在生死关头,他把生还的希望全压在牧歌身上,他敢肯定其他人也是这么想,因为牧歌从未让他们失望,而在这个时候,牧歌竟然把反叛军的载具驾驶得炉火纯青!杨戟差点以为牧歌是在反抗军的世界里长大的。在千钧一发时,杨戟没细想。

但是,这一切努力都难以阻挡死神的脚步。脱壳穿甲弹以950米每秒的出膛速度射向牧歌,让他几乎没什么机动时间——炮弹没有命中卡车,但是爆炸的余威把他们连人带车掀起来,落地后,又“叮呤咣啷”打了两个恶狠狠的滚。卡车犁到停下时,刚好车轮朝天,把牧歌、杨戟、虞龙、汤显楚全都压在车里,插翅难逃。

光尘护盾在冲击中消耗殆尽。虽然牧字旗都毫发无损,光尘却告竭,众人逃命又得各凭本事了。

虞龙呻吟,杨戟怒吼,汤显楚拼命往外爬,但是大家都知道,从被车子压住开始,他们“被炮决”的命运就确凿注定了。

文玄机的车停在十米外,呆呆看着等死的牧歌,甚至忘了可以抛弃战友逃跑。

“建功立业裹尸归,古来征战几人回”。牧歌在等待敌人开炮的时候,想起了黎姿的身影。在生命终点站,他想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黎姿让人对她念念不忘,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可能是对她的身体比较好奇。

也可能是他对黎姿有些微词。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没得选,努力是唯一的变数。有些人却能站在舰桥上俯瞰别人,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牧歌不知道自己是爱她还是烦她。

震耳欲聋的轰鸣终于响起,灼热的气浪挟裹砂石、扑面而来。牧歌闭上眼睛,心想:“死了!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赢!”

过了三秒钟,牧歌睁开眼睛,听见杨戟在后面咕哝:“我居然还没死?!”

接着,沉重的皮卡被一举掀开,一个体态动人的女子站在刺目的阳光里,剪影美丽绝伦。牧歌抬头时,就坚信这画面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包括她的武神制服,她的皮带和礼仪刀,她那撩人的绝对领域——牧歌再也忘不了。

“能行动吗?”黎姿问牧歌。她后面有无数弹片在激射,更远处是天启坦克的连环爆炸,轰鸣震得人地动山摇,热浪吹得她长发乱舞,可她的表情静如止水,专注地盯着牧歌,任由发丝在脸上起落荡漾。

10.梦想

“可以。不过光尘耗尽了。”牧歌帮助战友从车底爬出来。说话时,他觉得光尘在快速恢复——仿佛每一次筋疲力尽,都让他与光尘更加亲和。

“作战计划有变,‘斩首行动’由女武神接手。”黎姿回头看爆炸,柔顺的发丝堆在肩上,典雅的发夹熠熠生辉,声音冰凉而温柔:“你找到了人家的指挥部。反抗军里有高人,你小心,让我来。”

黎姿不再看他,随手扔了卡车,拔出礼仪刀,跨着猫步往前走,白皙的指尖按住刀颚,光尘不知何时已经溢出刀刃,形成两米长的橘色气光刀。

幸存的天启坦克向她开炮,黎姿头也不回,随手一刀,砍出巨响,那是高速自旋的脱壳穿甲弹在空中一刀两断的爆鸣声。爆炸的气浪撩得她发丝乱飘,她只我行我素,往爆炸最烈处走,弹片、热浪都不能伤她分毫。

虞龙、杨戟他们眺望着女武神的美丽背影,仿佛元神出窍,魂飞天外。牧歌盯着黎姿飞舞的短裙,突然想到“光尘气光刀”的维持功耗是50光尘/秒,就连他牧歌都只能维持十秒钟。为什么黎姿能这么嚣张地提着气光刀,专往爆炸最烈处走?

“你的光尘储备为何那么高?用不完的吗?”牧歌乐意英雄救美,却不能容忍被美女救。他感觉自己被黎姿比了下去,自尊一疼,心里的事,竟然就脱口而出。

黎姿听见了,不过这次依旧没理他,倩影一模糊,就淹没在爆炸的烈火与硝烟里。空中,只剩余香一缕。战斗,仿佛没牧歌什么事了。

虞龙看见什长被女神晾着,就尴尬地咳嗽一下,咕哝着提醒:“女武神部队是礼仪精锐,被蔷薇军校录取时就开始算军龄了,毕业直接授一星武神,佩戴星芒勾月圣痕。人家的光尘池比咱们几个加起来还深。几千来着?杨戟?”

“五千。她一个就能打咱们十个。”杨戟垂头丧气,突然长叹:“忘掉她,我们都忘掉她。这种女孩不是我们能够仰望的,只会倍增苦恼。”

许多女武神纷纷着陆,裙下对抗重力的反冲气流掀起一阵灰尘,胜利果实被她们迅速收割。大家顿时情绪低落,背靠着背休息。牧歌沉默半天,忽然冒出一句:“你们知道原始人最可贵的是什么嘛?”

“征服残酷的自然环境?”汤显楚包扎好右臂,没心没肺地回答。

“不。是在残酷得致命的自然环境下,他们依旧会充满向往地仰望星空,憧憬着遥不可及的苍穹。”牧歌抚摸天空,慢慢攥紧拳头,对大家说:“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不可以。什长,百夫长,武士团长,乃至武神、舰长、战神,甚至众神之王——总有一天,我会摘到这些梦寐以求的星辰!”

虞龙恰到好处地奉承道:“等到什长出任舰长、迎娶黎姿、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可不要忘了一直舍命追随您的兄弟们啊。”

牧歌的心脏剧烈跳动一下,脸上保持平静,强辩道:“不一定非得是黎姿,要看性格是否合得来。”

连杨戟也欢快起来,哈哈笑道:“言下之意是手到擒来了!”

杨戟本来要讨什长开心,牧歌却身子一凉。《晋升指南》特别提到过一个群体:“前线镀金团”。

“前线镀金团,把战争变成一场走秀,”《晋升指南》写道,“当资本买断舆论以后,急需将它折现成官僚资源。前线镀金团应运而生。这些名校毕业生应约到前线炮制新闻素材,有助于在大选中脱颖而出。切记,不要和她(他)们争夺功勋,因为‘镀金团’的时间宝贵,她(他)们为功勋而来。”

这些信息,杨戟他们一无所知。所以杨戟的无心之言,反而戳中牧歌的无奈处。

牧歌低头苦笑时,汤显楚这个没心没肺的就开心地喊:“什长,黎姿的脸,我没机会看清楚;不过她的身材是真的火辣!我们反正也不敢去想,所以最好是什长把她追到手,好水不流外人田!”

牧歌正要开玩笑,汤显楚突然立正、不敢乱动,其他人突然鸦雀无声。

他回头一看,瞧见黎姿绷着脸走出火场,一身制服干干净净,只有百褶短裙上溅了一行血。她拿着一只断手,那只断手里还攥着一方遥控器,一颗触目惊心的红按钮在遥控器上反射光芒。

“收工。”黎姿说了这句话,在四周清理战场的蔷薇军校毕业生都收刀立正了。黎姿目中无人地从牧歌身边走过,轻蔑地嘀咕了一句:“在背后就只会聊这些吗。”然后就登上了刚停泊的登陆舰。

牧歌和汤显楚面面相觑,不知道黎姿听见了几句。

蔷薇军校的其他姑娘们就正常多了,路过惊愕的牧歌时,有的低头害羞,有的捧唇偷笑,有的大胆看他,好像牧歌是什么名人一般。

牧歌被黎姿说了一句,心里特别不舒服,知道有姑娘在看他,他都绷着脸不搭理,仿佛跟黎姿竞赛,比谁高冷些。

“起来。”他的光尘恢复的差不多了,就踢了杨戟一脚,站起来收拾甲胄。

“怎么?都打完了。”杨戟嘟囔。他觉得有个蔷薇军校的姑娘在看他,高兴得不行。

“反抗军头子的尸体还在里面。割了他的头,杀回市区里去,就能让反抗军投降,流星武士团也能少死几个兄弟。”牧歌胸中涌动着出人头地的欲望,不做点事情就闲得慌:“跟我去结束这场战争。”

“好。”虞龙是副手,他带头服从,并且暗暗记住牧歌的战略思路,告诫自己以后用的上。

其他人都站起来跟牧歌走。因为高层的决策疏漏,一场几十分钟的战役就让牧字旗出生入死两三次,是牧歌的决断和勇武,让十个人免于战死,甚至让整个自由旗扭转了战局。不知不觉间,牧字旗已经认定牧歌就是主心骨,人人唯牧歌之命是从。

只有汤显楚还没心没肺地开玩笑:“还杀回市区干啥呀,您替吴宇着想,吴宇还嫌您抢他军功呢。不如跟女武神军团的小姐姐们一路回去,您还能跟那个人多说几句话。”

“你们喜欢小姐姐我不干涉。但是我澄清一下,我欠黎姿一条命,不代表我对她有想法或者别的什么。性格合不来的,我都不稀罕。”牧歌突然说了句强硬的话。他对黎姿的轻蔑口吻耿耿于怀,自尊心隐隐作痛,不由得把话说重了。

汤显楚跟战友面面相觑,然后识趣地闭嘴了。

牧歌现在只有一个冲动:变强,不计辛苦也要变强。以前,他只是厌倦了仰望。现在,只有重视能治愈饥饿。

11.风光

吴宇俨然像个百夫长,率领八个旗一路杀到市中心,挖地三尺地找反抗军指挥部,结果一无所获,反而被反抗军包围了,听到指挥部被牧歌端掉以后,吴宇差点气得咬断舌头。吴宇快被反抗军打死的时候,突然发现反抗军人心涣散,被个个击破。直到后来才得知,是牧歌提着反抗武装首领的头颅来救人了。

反抗军战士一看到首领被戕害,就知道隐藏在市郊的指挥部已经被神界一锅端了,一个个失魂落魄,悲恸欲绝。有的失去了斗志,有的选择自裁,有的跟吴宇去拼命,前赴后继地抱着炸药往吴宇脸上冲,吓得吴宇屁滚尿流。但是牧字旗却收获奇效,一路往返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很快驱散了散兵游勇,把惊魂甫定的宇字旗救了出来。

牧歌想跟吴宇说几句话,吴宇却连连打躬作揖,口里千恩万谢,没有跟牧歌发生半点目光接触。

十分钟后,电磁静默弹的威压消失,反抗军频道恢复通讯,一名高级反抗军俘虏在频道中颓然宣布:叛乱失败,指挥部已经向万神殿投降,命令所有反抗军无条件放下武器,接受战后处理和安顿,并强调神界承诺保证俘虏人身安全。

流星武士团在稳住阵脚后,迅速分头行动,搜集尚未烧毁的情报、拷问高级官员、确定核发射井位置,迅速解除黎明星的核武装。牧歌对《晋升指南》倒背如流,早就开始做这些事;加上黎姿的帮助,让牧歌扫荡了反抗军地下指挥部,缴获一大堆没来得及烧毁的材料和硬盘,大大提高了解除反抗军核武装的效率。牧字旗再立一功。

紧接着,一艘交通艇将流星武士团接回旗舰,参加功勋清算会议。牧字旗斩获头功,牧歌上台去,当着旗舰两万多人,拿卡一刷,直接把功勋池卷走一半。功勋池顿时只剩下100功勋,留给两百多人去瓜分。众人顿时有种僧多粥少的悲愤。

这还不是最令人悲愤的。最令人悲愤的是,牧歌转身想走的时候,被机要室那个女孩子怯生生地叫住了。

“别走!还有勋章呢!”金发女孩赶紧放下功勋清算仪,捧起一个天鹅绒小盒子,慌张地睁大眼睛盯牧歌,恨不得赶紧颁完奖。

牧歌听见甲板上的两万人齐刷刷吸凉气。他脑子有点乱,转头看那女孩,只见她也戴着蔷薇胸针,显然和黎姿是一届的;她的纤瘦的身材给制服添了仙气,瓜子脸掩映在金色卷发里,楚楚惹人怜。

牧歌看见她的胸牌写着:“机要秘书郑薇。”

牧歌总会揣测,在任人唯亲的战神殿里,裙带关系是否无处不在。即便如此,看到郑薇的时候他都会想,一个单位里充满各种兄弟姐妹父女母子,是否太过分了点?这郑薇跟我同时毕业,竟然能给老子颁奖……她跟郑玄是什么关系……

郑薇也很尴尬,她拿着勋章,颁奖吧?她不敢。让牧歌走吧?她不干。等牧歌直勾勾盯着她胸脯看,她又不知道哪儿来的迷之骄傲,迅速适应了场合,细声细气地说:“你要领人生第一枚勋章啦。勋章可以给你永久折扣哦,以后你就知道了,特别划算的……”

两万人的“嗡嗡”议论声越来越响,大概是猜到牧歌有勋章,大家都嫉妒起来了。勋章代表军武商城的永久折扣权,一般不会破例颁发的。

牧歌立正在原地,等高级军官来颁发勋章。郑薇说话时,牧歌还在乱七八糟地想,郑薇能自己决定营养往哪儿分配吗?弱柳扶风似的姑娘,胸居然这么大,制服都鼓起来了,是不是垫的?怎么核实呢。不行,不能胡思乱想了。不过,娶了她是不是就能站在郑玄身后了?等下,野心是不是写脸上了?克制点,克制点。合不来的决不能娶。

忽然,滚雷一样洪亮的声音滚过:“知道我为什么破例颁勋章吗?”

苍蝇般的私语声戛然而止,两万人并腿立正,“啪”一声响彻甲板,牧歌凛然一惊,抬头看见战神郑玄大步流星地走上颁奖台来,白披风在身后飘成直线。

而黎姿紧随其后,从牧歌前面冷漠地走过。她冷艳至极,可那制服却裹着火辣的身体,让人忍不住拿余光瞟她。黎姿却随别人去看,目不斜视,谁都不理。越在公共场合,她越目中无人。

牧歌拼命克制,死都不看黎姿一眼,牢牢盯着战神。只见战神夺过郑薇手里的勋章,不动声色地示意郑薇下去。战神的目光越过肃立的牧歌,扫视鸦雀无声的两万人,端着盒子厉声宣布:

“我破例颁勋章,是颁给你们看!让你们看清楚,有钱的人,有背景的人,通通比不上有能力的人!怎么证明,看到这枚白色星芒勋章了吗?我要把它颁发给这位斩获头功的年轻人。为什么,因为我要提拔年轻人!我手里有四个百夫长的空缺职位,等你们来取。你拿出成绩,我给你升级;但是拿了我的资源,就要展现出战斗力!有雄心的,我给你平台。有决心的,我给你舞台。我看错了人,没关系,给你免职,换有能力的上!适应不了竞争的,自觉滚出我的视野!下面颁奖。牧字旗!”

牧歌猝不及防,用全身肌肉喊:“到!”

郑玄的目光打在牧歌的皮肤上,甚至有点疼:“授予你白色星芒勋章。”

“谢战神恩典!”牧歌声嘶力竭地喊,然后规规矩矩伸手接盒子。

战神把装勋章的绒盒往牧歌手里一按,白色眉毛一皱,深邃的目光直勾勾扎进牧歌心里:“你最应该感谢自己,因为你保护着胸中的积极性。雄心在,这勋章让你高歌猛进。心一死,这勋章迟早拱手让人。”

牧歌一听“保护着胸中的积极性”,就鼻子一酸,突然觉得战神关注着他的努力和付出,险些激动得滚下眼泪。他最担心的,就是努力无回报。能在郑玄的舰队里做事,牧歌觉得三生有幸。

黎姿瞟了一眼牧歌。

吴宇严肃地站在宇字旗队伍里,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牧歌一夜成名,变成新兵中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虞龙更是明里暗里散布谣言,说牧歌内定了晋升名额,肯定是这一届里爬的最快的。顿时,喜欢他的不喜欢他的,统统开始看好牧歌,有方便就给他行方便,没方便就给他亮笑脸,牧歌走在驻地里,都能看见女武神冲他指指点点,唧唧喳喳地窃窃私语:“他就是那个牧歌?”

“没错,这一届的新人王。”

“知道他的联系号码吗?”

“去问问机要室。”牧歌总是装没听见。有时遭不住姑娘太可爱,他克制不住瞥过去,女武神就突然一本正经地讨论起保湿水的养生效果来。

牧歌的纠缠水晶也终于调试完毕了,他的封地在“天船”星上,非常偏远,已经侵入银河系旋臂内,位于英仙座的“魔眼”边缘。牧歌浏览了“天船星”的基本信息,发现他的生父居然留给他一片贫瘠的恶土——这片封地的质量很差。首先它远离驻防舰队,容易被更强大的系外文明征服。其次它的生存环境恶劣:“魔眼”是两颗恒星互绕公转形成的双星体系,它在星图上忽明忽暗,所以被称为魔眼。可想而知,天船星在魔眼的影响下,“恒夏”和“永冬”会交替出现,很可能会孕育出“一冰一火”两种适应性截然相反的文明。

所幸牧歌能借助纠缠水晶来穿梭到封地上,而且很多事情牧歌都可以自己拿主意,省了很多行政成本。他花了500铢,穿梭到天船星考察了一番。天船星刚从“永冬”气候中复苏,冰封万里的海洋刚刚融化,洪水冲洗着泛古大陆,带来了丰富的矿物质和水,孕育着原始生命。沿海地块率先孕育出雨林,干旱的大陆腹地也在潮湿的季风中抽芽爆青。山顶的积雪化作万顷波涛,冲刷平原,犁出繁密的江河支脉。“恒夏”气候正在形成,天船星恢复了生机。这片水土丰饶的大地呼唤着文明的到来。

“真希望这是一片长夏之地,让永冬再不出现。”牧歌不知为何,想起了双星系统的影响,“我的文明就叫炎夏吧。”

他从纠缠门里走出来,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俯瞰这片苏醒的山河,风吹起他的黑发。金色的纠缠之门在金字塔顶端跃动着,仿佛一只居高临下的苍穹之眼。牧歌一级一级走下金字塔,拧开石门,深入金字塔内部,进入负一层的主控室,将购买的2000光尘注入符文。

主控室启动,铭文绽放毫光,宛如天花板上的夺目星辰。镜头拉远,只见金字塔喷薄出自转的光幕,它巨细无遗地扫过山河、鸟兽、枝叶、化石,将无数品类繁多的生物投影汇集到主控室里罗列出来,最后确定了最适宜生存的人种特征:拥有能感应空间波动的鬼角、富集光粒的淡红色毛发、不惧强光的异瞳,同时具备运动发达、散热迅速、优雅矫健、低温耐受性较差的特征。并且牧歌选用了激进的内分泌调节配置,让该物种全年处于发情期,力求保持人口爆炸状态,加快扩张速度,充分发挥“恒夏”气候的沃土优势。由于坐标偏远,所以牧歌可以选择极速扩张,不必担心和其他神明冲突。

确定了人种属性后,牧歌编码基因,然后在基因两端敲入53节基因锁,经过反复校对,才启动了胚胎孵育程序。他经过慎重考虑,情不自禁地把“C罩杯”写入编码序列,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去检查设备。

孵育舱被清洗,注液,充氧,气泡不断升起。细小的胚胎在半透明的培养液中悬浮、翻转,像被光粒簇拥的漂亮水母,绽放着生命的奇迹。随着这些伟大造物的器官发育,光尘被迅速消耗着。

接下来,金字塔会将这些一无所知的生命进行初始化,赋予他们“趋利避害”的本能和“条件反射”的学习回路。他们也许会历经磨难,但是在与生俱来的本能驱使下,他们将不择手段地生存下来;在历史的长夜中,他们会形成自己的道德、文化和传统,去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他们会追求浩瀚的星空,也将开启更多挑战。

牧歌看着悬浮在孵育舱里吮手指的胚胎,一时心潮澎湃。他出神地抚摸温热的孵育舱,仿佛在凝视自己的孩子。

闹钟响了,在提醒牧歌归队。他反复确认了自己购买的“文明催熟”服务是否到账,默默记着,在催熟状态下的文明会以火箭速度进入原始社会,牧歌专门写了备忘,提醒自己三天后来看看。

最后,他一步步走上金字塔顶端,依依不舍地跨入纠缠之门,回到黎明星的舰队。虽然他不能常回天船星看看,但是他多了一个牵挂。

12.赏赐

吴宇私下里来找牧歌,约他吃饭喝酒。牧歌心想,吴宇虽然后台深,但是他也是知情识趣的人,我既然救了他两次,好好结交他,以后也能齐头并进,立功也更容易些。本着铺路的想法,牧歌就跟吴宇去私酌了一顿。吴宇喝两杯就醉醺醺,不断问牧歌,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考军队,牧歌搪塞不过,就含糊说家里都是搞运输的,跟军队不搭边。吴宇这才不问了,只说祝你高升,如果有人来挖你,千万不要放过机会,切记切记。牧歌受宠若惊,连忙称是。酒足饭饱以后,牧歌主动结了账。

好消息接踵而至。喝完酒第二天,民主旗的百夫长谭华果然召见牧歌,问他愿不愿意离开新兵旗,补进老兵旗里去。牧歌记起吴宇酒后的话,知道谭华是来挖他走,顿时佩服吴宇消息灵通。牧歌本来心动了,刚要答应时,突然想起《晋升指南》提过:“决不能放弃自己的班底。”

可以说,牧歌救了自由旗这些什长的命。自由旗这一百个人,几乎就是牧歌的班底。里面有陈光武,有牧字旗,还有神通广大的吴宇。这些都是优质人脉,弃之可惜。

牧歌婉拒了谭华。谭华越劝说,牧歌越坚决。谭华失望而归。

过两天,吴宇被调离新兵旗,加入谭华麾下履职,升职不升阶,履副旗之职,协理百夫长军务。吴宇也厉害,敢去坐那位子。如此破例拔擢,吓得牧歌他们全体出席了吴宇的送别宴。吴宇喝两杯就醉了,握着牧歌的手,翻来覆去地诉说不舍,他逼牧歌发誓,以后要不改初心,肝胆相照。

吴宇走了,牧歌在自由旗就自由了,众人皆以他为魁。紧接着,百夫长唐伟兴冲冲来驻地,宣布旗舰已经着陆,作为临时受降指挥中心使用;而战神郑玄将亲率本部,犒劳将士。

“获得首功的牧字旗,直接斩获功勋池的一半奖励,什长能收获50功勋,余者每人5功勋。你们要向牧歌学习。”唐伟兴致勃勃地瞧牧歌。自己的什长斩获功勋,他唐伟也脸上有光。

不知为何,牧歌保持着宠辱不惊的淡定,就算成功的光环接踵而至,他也只是保持必需的礼貌,其他时候都很从容,甚至高冷。有人钦佩他的大将风度,也有人说这是牧歌应得的——别人睡觉的时候,牧歌一直在训练舱砍子弹,这是有目共睹的。付出努力的人,至少会收获气度。

只有牧歌知道,他不是高冷,只是并没有被满足——他需要的很简单,就是他抬头眺望舰桥上的黎姿时,黎姿能够心有灵犀地回头瞧一眼。否则,牧歌会肆无忌惮地看她,反正也没有惩罚,直到某一天,他走火入魔,改不掉这个毛病了。

因为有着不能被满足的欲望,所以牧歌对其他的赞誉都麻木了。他觉得自己不爱黎姿,但是当瞟她变成一种习惯,折磨也随之而来。折磨他的,还是那个迷人的愿望:就是他抬头眺望舰桥上的黎姿时,黎姿能够心有灵犀地回头瞧一眼。

可这是多么狂妄的奢望啊!牧歌坚信,他这点成就,在指挥部的眼里可能不值一提;他甚至怀疑,黎姿至今都不记得他的名字叫“牧歌”。

所以,他听完唐伟的喜报时,只在心里小小地开心了一下,然后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斩获头功,有50功勋入账。升二星武士需要一百功勋,购买体能强化药剂需要5到10功勋不等,购买趁手的精良装备需要10到20功勋不等。报考战技培训需要200功勋一门,好在可以负债经营。究竟是把功勋投资出去,为挣更多功勋打下基础,还是一口气积攒100功勋,果奔二星武士?这是一个顶层设计的路线问题了。

一个有规划的指挥官,会把自己的功勋分配得很合理,既能在战力榜上立足,也能不耽搁晋升。

在他神思恍惚地走路时,视野里突然停住一双考究的宝甲战靴。这套白色武官袍是远方的封臣进贡的,只有少数拥有高级封臣文明的将领才能穿。牧歌一看见这靴尖,心就一凉,赶紧抬头,看见威风凛凛的战神郑玄站在他面前,背后两排武神卫士已经包围过来,侍卫长的大喝如炸雷般响起:“眼睛看哪里?你撞到战神了!”

牧歌心一慌,他竟然冲撞了视察的战神!

他急忙退后一步,低头喊道:“请战神责罚!”

低头的刹那,牧歌的余光瞟见黎姿站在战神后面。她被战神的披风挡着,只露出扶着礼仪刀的白手套——加上那漂亮的制服、裙褶和那荡漾的耳坠、眼熟的缎带,让牧歌确定那就是黎姿。

“在战神面前,我显得多么乞巧、多么卑微啊,她在嘲笑我的怯懦吧。”牧歌保持对战神的恭敬,心里却很矛盾。

战神抬手止住拔刀的侍卫长,苍白的剑眉一皱,深邃的眼睛眯起来,仿佛对牧歌有印象:“你就是率先突围的牧歌?”

“报告战神,正是我。”牧歌想抬头用热烈的目光注视战神,可是一想起黎姿在瞧他,他就固执地高冷,声音也不卑不亢的,显得有尊严。

战神反而欣赏他的分寸。于是战神摸着下巴点头,对侍卫长说:“勇气能改变很多事情。”然后对牧歌说:“什长牧歌上前听封。”

牧歌的心仿佛喷薄的啤酒,爆发喜悦的泡沫。他跨前一步,气吞山河地喊一声“是!”,猛然抬头时,正好看见黎姿睁大眼睛瞧自己。他仔细看黎姿的睫毛,又长又翘,她的嘴唇又薄又清纯,她的眼睛有魔力能令人慌乱。

“……嘉尔武勇,唯欠韬略。俟智勇双全,堪当大用。赐良刀一柄,以寄吾心。”战神的话嗡嗡地在牧歌耳边响起,直到一柄赐刀递到面前,牧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盯错了人,赶紧下跪受赏,双手举刀过头顶,低头喊道:“必不辱使命。”

结果战神不说话,旁边的侍卫长也不吱声,都在等牧歌说完后面的漂亮话。

在平叛舰队里,刀象征身份,不是谁都敢佩戴好刀的。牧歌被赐刀,肯定要借题发挥一下,讲些漂亮话来听的。

牧歌顿时脊柱一凉,只觉得背上起一层薄汗,因为他刚才被黎姿把目光粘住,几乎没听清战神封了他什么职,自然不能展开思维。

13.赏识

“你知道你被封为什么嘛?”黎姿冰雪聪明,料想牧歌也没听清战神封了他什么职位,不等战神意识到冷场,她就幽幽点明:“你被封为‘战地监察使’,负责消灭屠城、掳掠等反人道主义暴行。没有津贴,还会得罪人,只有勇者才能担任。至于赐刀的原因,你自行体会。”

她的声音清凉悦耳,不夹杂感情,却格外动听。

牧歌恍惚飘起来,有种幻觉,暗想黎姿是不是喜欢我?刚才我们对视了大概一年吧?看得我骨头都酥了。虽然我也不是非追她不可,但是送上门来,我也不能装清高。所以我得找个机会报答人家。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大声回禀:“必不辜负战神的信任,我当以此刀斩浮风,正纲纪。”他两边都要兼顾,已经练就了一心二用的绝世本领,心里想着A,嘴上说着B,双核处理,性能卓越。

黎姿扭头看天,嘴角抿着忍俊不禁的笑,仿佛看穿了牧歌对战神的敷衍。

郑玄只微笑。参谋室漏算一条情报,低估了反抗军的机动力,导致登陆部队被包围,差点送掉流星武士团,引发大规模登陆战。本来郑玄必不可少地要负一下领导责任,不料牧歌竟然带人杀了出去,还误打误撞地跟反抗军指挥部的预备队交上了火,让一场败仗柳暗花明,突然变成大捷,漂亮得像一台微创手术,于是郑玄的述职报告顿时增色不少。所以郑玄心情不错,带参谋室下来转转,也愿意跟牧歌聊几句。军队圈子封闭,牧歌给郑玄带来的好处,参谋室看的一清二楚,几句闲话聊下来,牧歌的大名就传开了。女武神军团都瞧着牧歌笑,说明她们位于小道消息的上游,有什么事都能知道第一手信息。

黎姿更是新秀里的核心,每天在参谋室实习,当然知道牧歌是谁。只不过牧歌玻璃心,黎姿不理他,他就以为自己名气小,分分钟咬着牙努力往上爬。

郑玄伸手扶牧歌站起来:“不必拘谨。你于战神殿有功,以一当十,突围在先;深谋远虑,擒王在后,我该谢你救了流星武士团两百勇士。”

侍卫长非常善于揣摩战神的语境,他立刻替战神解释:“市中心是假指挥部,你若贪功盲从,随众杀入市区,迎接你们的是玉石同焚的核打击。在功勋面前,你能顾全大局,记得去排查郊区,难能可贵。”

郑玄点头。

牧歌恍然大悟,暗想谁不贪功,要不是吴宇下了命令,我早就争先恐后抢头功去了。难怪郑玄这么重视我,原来他以为我清心寡欲宁静致远,是势利眼中的一股清流。看来以后得克制克制,行事要低调些。

然后他想都没想,就替黎姿邀功去了:“报告大人,若无女武神支援,牧字旗早已全军覆没。此功当属救我那人。”

黎姿听了,脸蛋刷地红透,拧过头不说话,第一次露出害羞的模样,唇角都咬着了。郑玄却哈哈大笑,扭头调戏黎姿一句:“梨子呀,他竟然替你邀功,喜欢你的人真不少。”让黎姿无可反驳,气恼得撅起了唇,一眼都不肯看牧歌了。

黎姿也许习惯了信箱里涌出一堆情书,但是估计她没适应在郑玄面前被人献殷勤——因为她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狗胆包天,所以猝不及防,整个人傻掉,仿佛空难时发呆的乘客,大脑空白了40多秒。她第一次这样失态,又不愿意被人看到,就格外抵触。

郑玄看见黎姿拧头抱肘,一副不敢反驳又羞耻尴尬的样子,意识到玩笑开过头了,立马话锋一转,严肃告诫牧歌说:“你知恩图报是好,不过轮不到你给女武神邀功,她的功绩走的是另一张表格,不跟你这一批竞争,你的功劳让给她也没用,连零头都填不上。”

牧歌的脸一白,低头不说话。郑玄又安抚牧歌几句,作为结束语:“你是块材料,念在你初入行伍,不懂规矩,我送你一条护身符:‘一生最多两次机会,牢牢抓住就可平步青云。那些不属于你的机会,火中取粟容易引火烧身。’好了,去吧。”

牧歌的牙关咬得脑门痛,全身发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只知道在转身时,他鼓起勇闯天涯的勇气,抬头盯了黎姿一眼,只能看见她害羞的侧脸,红彤彤的,既可爱又无情。牧歌知道喜欢黎姿的人很多,却没想到黎姿的脸皮这么薄,后悔自己冒失了。

也许黎姿就是那个“不属于我的机会”?还是说这一次百夫长选拔才是“不属于我的机会”?郑玄到底在警告我哪一条?我更愿意郑玄警告的是哪一条?——牧歌低头离开时,五指攥住左胸,想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唯一没去想,郑玄究竟希望他想些什么。这也是他的稚嫩之处。

回到宿舍,牧歌一拔刀,只见这刀流苏灿烂,光尘充沛,刀身流火,修长雅致,乃是一把限量打造的武神礼仪刀,从审美风格看,与黎姿那把刀师出同门。

刀身上有铭文,刀名曰“流火”。牧歌在阳光下竖刀细看,只见铭文上有光华流转,字字闪耀:

“努力不会成功,成功必需努力。”

这就是万神殿的体制。

这就是郑玄希望牧歌做的事情。

“牧哥,这是啥刀?”阳光打在刀身,晃瞎了杨戟的眼,一下子围过来一大批看热闹的。

牧歌拿鹿皮拂拭刀刃,意味深长地说:“以后,这就是我的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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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算是知道,为什么黎姿能那么嚣张地提着气光刀走路了。

流火刀用神力打造,本身就与光尘具有相当强的亲和力,能减少光尘流失。

牧歌测算过,他维持光尘光剑的功耗是50光尘/秒。而使用流火刀时,功耗缩减至40光尘/秒,对战斗续航有很大帮助。

究其原因,可能是流火刀材质精良,与光尘亲和力强。

牧歌每秒能恢复1点光尘,这代表他的光尘亲和力处于中上水平,约为5%。而流火刀的光尘亲和力大概在10%,所以有节约光尘的效果。

经过登陆战以后,牧歌明显觉得光尘不够用。

提升光尘有两条途径,一个是提高光尘亲和力,这个别无他法,唯有苦练,每次耗尽光尘,亲和力都会出现永久性提升,这和愈合的骨头更粗壮是一个道理。另一个方法就是用功勋提升职阶,每晋升一星,都能提高1500点光尘储量。相应的,功勋也得分别达到100、200、400、700,才能晋升为2星、3星武士和1星、2星武神。

谁先攒够功勋,扩充1500点光尘上限,谁就能迎来质变,以后挣取功勋的效率、晋升的速度,都会远高于旁人。优秀的人会越来越优秀,俗称脱颖而出。

功勋都归强者居之。因为治安极乱,所以舰队本部会频繁发布功勋任务,同时举办大量赛事,明设功勋池来悬赏勇夫,物色培养对象。也就是说,谁先变强,就会越来越强。舰队本部试图用这种极端方式,来迅速吸收新鲜血液,补充流失的军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牧歌决定先把到手的50点功勋花掉,增加实力,以备在接下来的竞争中独占鳌头,去继续争夺头功。只有保证功勋持续进账,才不会被挤落独木桥。

他洗了个澡,梳了梳头,神清气爽地出门,到军武商城物色强化药剂和武技培训。

14.商城

“装备,武技,强化,缺一不可。”《晋升指南》这样描写军武商城的体制:“它们吞噬时间,时间如泥流入海;它们消耗功勋,功勋如沙中一粟。若想面面俱到,消耗之巨堪能敌国。如何提高投资性价比,需要特殊指点。”

舰队本部的“武技培训”、“装备采买”和“强化药剂”都外包给军武财阀来经营。战神殿和军武门阀的关系是最亲密的。战神殿中的高官刚下野,就会立刻收到好几份副总裁聘请函,可以享受着优厚福利、拿着天价高薪,在军武门阀舒舒服服地当个挂名高管。而军武门阀的子弟,也会得到战神殿的关照,要么进入军队迅速立功升迁,要么进入当地议会去增加军火订单,表现好的甚至能一步步爬进万神殿的席位,左右整个万神联邦的财政政策和军事形态。

“战神殿-军武门阀”形成的复合体,既让联邦舰队攻无不克,也令万神殿无可奈何。

牧歌对这现状非常清楚,所以他果断考进了军队。他知道,在战场立功,是阶级流动的唯一方式。除此之外,他这样的寒门学子找不到第二种逆天改命的机会。强大的万神联邦,早已阶级固化。

商城设置在一艘补给舰上面。牧歌走进军武商城,坐在舱门后面的小姑娘放下零食,拍了拍小松鼠的头:“去检查。”

桌上的小松鼠呲溜窜到牧歌身上,闪电般爬进他的袖子,一路窜到他肩上,耸着鼻子一顿嗅,小爪子挠得牧歌痒痒。牧歌伸直双臂,问小姑娘:“盗灵松鼠还有卖吗?”

小姑娘撩起军帽,看牧歌一眼,继续低头剥坚果:“这盗灵松鼠是职工,有编制的。你想多了。”她的下巴尖尖的,皮肤细腻,是个可爱的招待女郎,就是态度冷淡了点,不乐意跟新兵多交谈,连牧歌这个风头正盛的什长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她仿佛厌烦黎明星的风沙,坐岗时也披着冲锋衣,遮住了绰约的身体。

刚说完,那只小松鼠就窜回桌子上,抱着一枚核桃,站着叫道:“报告小萱,恶意值正常。”然后就低头啃坚果。

小萱歪一下头,示意牧歌进去。

盗灵松鼠能嗅到杀气、恶意、紧张、恐惧的气味,经常在安检部门任职,也是昂贵的神明保(宠)镖(物)。牧歌被闻了一遍,就算过安检了。

牧歌叹口气,心想连宠物都带编制了。他走进舱门,个人信息被补给舰自动捕获,进入商城时,后面还悠悠飘来系统的告知声:“牧歌,夏星,功勋积累:50。”

军武商城很大,像医院一样挂着指路牌,大体分做“装备”“武技”“强化”三层楼,每层楼的舱室展览着不同的商品,只接受“功勋”支付。

装备是最烧钱的,所以牧歌准备日后将勋章折扣绑定在装备区。牧歌逛了一下装备区,发现装备区无一例外在打折,购满200送小型护盾的活动比比皆是,商品也琳琅满目,有双管光尘炮、光尘护盾包、八倍镜透视成像仪等新(灰)锐(色)陆军产品,甚至连小型突袭舰都卖。令人悲伤的是,这里的装备都是49起步,就算打九折,牧歌暂时也买不起,他只能看着武神级的大佬们在炫光四射的商品中徜徉。

牧歌准备离开时,忽然看见个眼熟的人——陈光武竟然在兴高采烈地选购双管光尘炮。

“你怎么买得起这个?!”牧歌走过去拍光武的脑袋。

光武吓一跳,回头瞧见是牧歌,松一口气,放下双管光尘炮,把牧歌拽到连接舱,看四下无人,才对他说:“你别咋咋呼呼的。我买一把双管光尘炮保命,怎么了?今天你也看见了,咱们的光尘根本不够用。这把光尘炮只要带够光尘弹,就能两发连射,威力比你自爆还大。关键时刻能救命。”

“你哪里来的功勋,买这么贵的东西?”牧歌关心这个。光武没抢到头功,按道理,他的功勋比牧歌少的多。

“我爸爸给军武商城捐了一点‘小’钱,给我换了一张军武优惠劵。”光武掏出优惠券的时候,东张西望,唯恐被吴宇抓住,他怕吴宇又针对他。

牧歌仔细一看,是“满50立减30”的军武商城优惠劵,难怪光武买得起光尘炮。

“你爸氪了多少钱?”牧歌牙根都酸了。

光武东张西望地说:“十万铢。他跟军火门阀的关系不好,谈不到大单。只能意思意思了。”

听到“谈不到大单”,牧歌心想十万铢还不算大单,果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你不是把你爸爸的信用卡都剪了吗?上一次战场,你就软化了?”牧歌毒舌。十万铢够牧歌挥霍一年,光武似乎还嫌少。

光武无可奈何地辩护:“我这是态度端正,想要出人头地,才走后门的。讲道理,如果我被炮弹打得高位截瘫、光荣退伍,那我就得沦落到太阳传媒集团去当董事长了。我这是走投无路才去求他的。”

牧歌听见“沦落到太阳传媒当董事长”,气不打一处来,翻个白眼就想转身走。结果被光武拉住,一顿撺掇:“那光尘枪有12.5毫米口径,虽然是手动填弹,但是威力拔群。要不你也买一把,咱们俩以后一起行动,所向无敌。”

牧歌说:“我不买装备,这玩意太烧钱。我去武技区和强化区看看。”牧歌研究了一晚上《晋升指南》,尽量造了一套性价比较高的投资方案。

光武虽然有钱,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信息不对等”的镀金团,所以顿时攥紧优惠券:“那我先跟你多看看。”他也想把功勋花在刀刃上。

牧歌与光武挤进升降平台,去二楼的武技区。升降平台就是大型电梯,里面什么人都有。有些叼着烟的武神刚买了心仪的光尘狙击炮,背着等上楼,羡慕得光武两眼放光。牧歌只当没看见。

到了基础武技区,光武顿时被耀花了眼,这里简直是一片立体电影的世界,无数身材婀娜的全息影像在展览柜上演示武技,雪白的腿在飞舞的A字裙下面若隐若现,看得光武大呼过瘾。

牧歌在一个炎枪术的武技前驻足,看见那半透明的姑娘在转身间投出一支气贯长虹的光尘之枪,画面追逐炎枪洞穿远方的岩石,顿时留下个窟窿,岩石圆得像戒指。

光武大喜:“好猛!”低头一看,只见“炎枪入门 200勋”顿时两眼一坠,失声喊道:“够买四把双管光尘炮了!喂,谁说装备烧钱?装备比这便宜多了好嘛!走,下楼。”

牧歌无动于衷,插着兜去看下一个技能:“装备要维护,要修理,要补充弹药,要计算负重,还特么占地方。计算完这些成本,还真不如学一技傍身,战技学会就是免费的。”

“小伙子有见识。新来的?”飘来个娇媚的声音,一个端着烟枪的女人移过来,仪态万方地倚在柜台上,懒洋洋地透过斜刘海打量牧歌:“不打折,不过你可以负债购买。你敢吗?”

武技区的客人熙熙攘攘,可是看电影的多,真想学的少。女人显然懒惰娇慵,只搭理潜力股,比如牧歌。

15.豪掷

“牧歌,那可是200勋,足够你晋升两遍二星武士了!”光武看见牧歌还在徜徉,难以置信地强调天价:“你真的要学?”

那女人端着烟枪,甩开遮住半张脸的斜刘海,饶有兴致地打量牧歌。她一露出脸蛋,竟是全息影像里那个掷炎枪的漂亮模特。

牧歌转了两圈,走回来问那女人:“你是老板?”军武商城故意安排漂亮女人做销售工作,牧歌没必要跟这些交际花客气。

“尊重点,叫老师。”烟枪不客气地敲在牧歌头上。

“老师都能穿高叉裙了?”牧歌能看见她蛮腰上系的蝴蝶结。

“别看腰,看我,”女人拿手指撩起牧歌的下巴,命令他把目光抬起来,“基础武技200起步,只教一遍,分期付款。你买不买,不买就滚。”

她的手指一离开,牧歌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胸上,还一本正经地说:“你意思就是能零首付了?”

“别看胸,看我,”女人又把牧歌的下巴掂起来,保持目光交流:“零首付就怕你付不起利息。”

牧歌继续打量她的腿:“只教一遍也太横了。营业额为零,老师你是要关门的。”

女人停止抗议,转身随他看,昂头捏着烟枪哼道:“怎么?你还想签保过协议?那不叫上课,那叫营销。对不起,姐姐跟外面的妖艳jian货不一样。”

光武听了,就打量一眼遍地游客,发现那些新兵虽然对华丽的武技心驰神往,却在高昂的价格面前望而却步。新兵里面敢负债经营的,还真只有牧歌一个人。

牧歌指着女人说:“你就穿这一身教我?那我真没法儿一遍过,您得为人师表。”

女人睁大眼睛低头看自己的装束,脸上终于一红,皱眉啐道:“你少废话,学就签字,不学就拉倒。”

光武说:“拉倒拉倒,还是买枪炮靠谱。”转身就往电梯走,却不见牧歌跟上来。光武回头一看,牧歌已经在模特跟前弯腰签字了,模特不断拿手指戳文件落款处:“签这儿,这儿,这,还有这。”

她的指甲油闪闪发亮。

陈光武顿时心如刀绞,冲上去拉开牧歌,气急败坏地喊:“你还真签啊!什么武技让你那么上瘾啊?”

牧歌一脸无辜地说:“日隐术啊。用光尘的光辐射制造光学欺骗效果,多厉害啊。你猜猜要多少?”

陈光武呆在原地,哆嗦着嘴唇,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颤巍巍地问:“难不成……要两百?”

“加个零。”牧歌灿烂地笑。

陈光武疯了。他爹一掷千金,才给他换了一张减30的优惠券。牧歌一口气就花2000买了个贼高深的武技。他觉得牧歌疯了。八成在用海绵体思考。

“你给我去把协议撕了。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陈光武觉得,他有必要挽救走火入魔的牧歌。

牧歌睁圆眼睛,把陈光武扯到一边,附耳要跟他咬耳朵。陈光武突然想起,牧歌不仅是在登陆战中力挽狂澜的男人,还是本届新人王。这代表什么?代表牧歌早就研究过晋升路线,甚至有可能对晋升诀窍烂熟于心。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克服恐惧和短视,一直做正确的决定。

“也许我应该听听牧歌的思路。弄不好他是对的。”陈光武想,然后严肃地把耳朵凑过去,听到牧歌悄悄说:

“你看那胸!那腰!还有那腿!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武道裙的开叉都裁到腰上了啊!你对她的身体一点都不好奇吗?2000算什么?”

陈光武怒吼:“你现在把那纸协议扯了!我命令你,马上!”

那模特在远处若无其事地端着烟枪,系着蝴蝶结的裸背正好朝着牧歌,露出姣好的线条。她的武道服又宽松又时尚,的确喷薄着难以驯服的女性美。

牧歌说:“我的账户我做主。你放开我。”

光武抓住牧歌:“我不放。我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

牧歌一根一根地掰开光武的手指。光武痛心疾首,连喊“你变了”,引来众人侧目。

牧歌走向柜台,坚持把最后一页落款给签了。

光武痛不欲生。他本来以为牧歌是一条大腿,没想到是条色狼,在上司面前规规矩矩,一花钱起来就露出禽兽面目。哲人说“男人喜欢在漂亮女人面前浪费”,果然没有错。

模特看见光武的表情像便秘了三天。她好奇地问牧歌:“你男朋友的消费理念好像跟你有点出入?”

牧歌严肃地澄清:“误会,他不是我男朋友。另外,负债经营是成功的必经之路,他以后会懂的。”

“首付10功勋,以后每月付10功勋,十八年后付清,共计2170点功勋。你可要好好活到还清债务哦。”模特轻佻拍他的肩,欢快地宣布明细,然后笑眯眯地支膝弯腰,调戏似的拿协议拍牧歌的脸:“让你得便宜啦,高级武技本来卖10000,被物价局通报批评之后才2折限时抛售的。早签几小时,你就赚了8000哦,真会省钱呢。”

光武在旁边气呼呼地赌气:“牧歌你就等着后悔吧,你继续听她的,继续省钱,越省越剁手。跟败家娘们一样。”

牧歌说:“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光武最听不得这句话,顿时炸毛嚷道:“分家!日子不过了!”恨不得跟牧歌绝交。

模特抵着下巴说:“哎呀呀,男朋友生气了。不劝劝吗?”

牧歌问她:“老师,我啥时候能学会日隐术?”

模特一边歪头打电话,叫人安排授课档期,一边指着牧歌说:“日隐术是我最喜欢的绝学,涉及到十个基础科目,全部要从头教起,累死人呢。多久能学会?看你悟性了。我先看看档期够不够,我守店的时间也不多。”

“您怎么称呼?”牧歌欣赏她稍息时的细腰。这个妩媚女人是唯一跟他平等相处的人,他不必如履薄冰,也不必恭敬有加。这让牧歌惬意得像放假,他顿时放飞自我,想到什么都敢说。

“张殊娜。你可以叫我殊娜老师。”她一边应付,一边歪头讲电话。

牧歌落在殊娜武道裙上面的目光,一下抬到了殊娜脸上。殊娜赚了外快,兴致勃勃,她的侧脸光彩照人,焕发着任性的魅力。

16.扩容

在军武商城和战神殿的内购协议里,2100功勋值七百万铢。如果功勋以内购劵的形式流向市场,价格还会更高。这么算,张殊娜今天的营业额至少值一套海景别墅。当然,这钱是牧歌用18年青春来供的。

光武半天才想明白,为什么牧歌签18年债务,直接购买最昂贵的武技培训了——首先很划算,因为听张殊娜说,“日隐术”需要十门基础武技融会贯通才能施展,等于买一送十,把这一系的分支武技都学会了。其次,牧歌这种有野心的人,可能事先研究过张殊娜,他也许早就想攀附殊娜,也未可知。

光武渐渐有个想法,以后做事前,先瞧瞧牧歌怎么做,这样的话,后面的投资会明智得多。

“啊啊啊,娜老师,我想学您的日隐术。还没有下架吧?”电梯门打开,吴宇直奔过来,看见张殊娜就嚷开。

张殊娜回头一看,就拿笑脸敷衍吴宇:“日隐术刚刚下架了。大厅里的武学你随便挑,出门右转就有教官组织培训。”她匆匆说完,就拿食指戳着牧歌,凝望着他,用唇语讲:“等肖参谋告诉你培训时间。”转身离开时,武道裙旋成一朵花。

“可大厅里都是基础课啊!娜姐!”吴宇伸手喊,却没喊住张殊娜,人家拿了包,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沮丧回头,看着牧歌,勉强堆出一脸笑:“你消息可真灵通啊。”

牧歌说:“等我会了,我就教你。”

吴宇讪笑一下,连忙作揖,不迭说着:“不愧是新人王,你这样厉害,区区民主旗怎么留得住你。你很快要高升的。”给牧歌递了支烟,转身就上三楼去了,大厅里的武技,他看都不看。

陈光武看见牧歌居然下手比吴宇还快,顿时五体投地,一个劲问牧歌,接下来去买什么。

牧歌说:“去三楼看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显然早就想好了要买什么东西。陈光武点头如啄米,暗想牧歌买什么我就买什么,一定稳赚不赔。

三楼的主题是强化,半层楼是临床科室,半层楼是强化剂商城。这里的柜台老板都穿着白大褂,忙里偷闲地拿手机翻看实验数据。他们很冷漠,基本上不招呼客人,反正样品试管都锁在柜台里,安全的很。

陈光武一看标价,拍了拍胸口:“还好,药还算便宜,标价都是个位数。”他趴在柜台上看说明:“药品名:液态光粒,孕妇儿童及循环系统疾病者禁用,内服后脏器负荷增加,易导致肝衰竭……服用效果,光尘恢复速度等于光尘上限?”

陈光武惊喜地嚷:“这岂不是无敌了!光尘无限啊!完美解决我们的问题啊!”

“肝衰竭。”牧歌不耐烦地敲柜台,“战场上万一出了岔子,我可没工夫给你做手术。”

“哦。”陈光武消停了。他看了一眼标价,50功勋,也不便宜。

歪在柜台后面瞅手机的那位白大褂看了牧歌一眼。

光武继续瞅,忽然用力拽牧歌:“你看这个,死亡拮抗剂,维持光尘内宇宙稳态的不二选择,药物生效期间,有效推迟蒸发?!”

神的死因,基本上都是被重伤破坏内宇宙的稳态平衡,导致自我蒸发,连尸体都不会留下。“有效推迟蒸发”,就是强行续命的意思。简称不死药。

牧歌看了看,说:“你伤越重,血药浓度下跌越快,有时候你得一瓶接一瓶喝。与其那样烧钱,还不如避免深陷险境。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作死,药喝光了也难逃一死。”

光武心悦诚服。

白大褂放下手机说:“小伙子,现在我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说对了就送你一瓶不死药。”

牧歌面不改色地对光武说:“没有比不死药更保值的东西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买,买买买!”

光武目瞪口呆。

白大褂走过来,递给牧歌一枚精美的小试管,里面真空封存着一团青翠的脂滴。体积大概是一毫升。

“送你的。”白大褂慷慨地说。

“不死效果能持续多久?”牧歌捏着试管,举到鼻子前端详。

“1秒。”白大褂冷淡地走了。

牧歌举着1毫升的试管怒吼:“我嘬进去都来不及!”

“谁让你嘬了?注射。试管头对准伤口,扎进去就自动注射。”白大褂讥笑:“注射立竿见影。口服还得等吸收,再碰上胃不好的,人早就蒸发了。没用过高级货吧。”

牧歌怒视白大褂:“胡说,我今天就是来买高级货的。”

光武顿时精神了。他恨不得拿出本子做笔记。

“你要买啥?”白大褂轻蔑地瞟牧歌。

“你这有扩容激素没?”牧歌点名。

“最贵的3功勋一支。”白大褂说。

光武大喜过望,豪情万丈地站出来:“大爷我就买贵的。给我来一支!”

“你知道干啥用的吗,你就买?买回去尝咸淡呐?”白大褂刻薄起来比牧歌还损。

牧歌对光武说:“扩容激素,用来给内宇宙扩容的。你就等于一个独特的内宇宙,它的容量越广,你储存的光尘上限就越大。你每次晋升职阶,军方都会用技术替你人工扩容,每次增加1500。但是每个人升职时的扩容效果都不同,有的只能增加1490+,有的却能增加1700+,这个区别,就是后天努力对内宇宙的影响。”

光武吸口凉气:“还有这门道?比别人少一截,以后怎么竞争啊。卧槽,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输在起跑线上了!肯定会等到晋升的时候才发现这事,那时候就算知道都晚了!都没人跟我说这个!”

白大褂愤世嫉俗:“信息不对等,那是天大优势,谁会跟你说这个?你这一届的吴宇,他们几个早就买扩容剂了,门阀子弟都知道怎么打基础,偏偏不跟你们说。新兵蛋子就两眼一抹黑,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你运气好,有个新人王带你。”

牧歌不吱声。现在他才知道,养父遗物里那本《晋升指南》有多珍贵,它一定凝集着某位将领往上爬的感悟。

陈光武暗想跟牧歌购物真是太对了,顿时佩服自己,劳资真他妈英明。他不由得两眼放光,唾沫横飞地宣布:“从今天起,我树立了远大理想,要为了胸怀宇宙而不懈奋斗。啥也别说了,扩容就是我此生的理想和追求,这三点功勋我必须花,谁都别拦我。老板,这支扩容激素我要了!给我包上!”

他豪气干云,说着就要刷卡。

牧歌提醒他:“它是激素的一种,本身没有扩容效果,它只是提升体内激素水平,让你的训练取得更好的扩容成果,不往死里训练的话,喝了等于白喝。激素不能喝多了,最好一天一支;但也不能停,每天都要一支。吴宇都是成箱成箱地买,你买一支干嘛呢,尝咸淡呐?”

光武的万丈豪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张大嘴巴,拿着试管,呆呆看牧歌。

牧歌回头对白大褂说:“便宜的多少钱一箱?”

白大褂看见牧歌懂行,就主动多了:“老款的便宜,一箱二十支,每支标价1功勋。整箱买有折扣,收您16。”

牧歌说:“先给我来一箱。”说着就刷了卡。

17.自强

白大褂一边操作手续,一边说:“我看你什么都懂,也不瞒你了。新款的扩容激素副作用小。以后你手头宽裕了,还是买新款的。贵点,但是用着舒坦。老款的便宜,但是少一道萃取工序,药性烈,效果突出,副作用包括发热、恶心、盗汗、口干舌燥……”

光武大手一挥:“吃苦的吃香,实干的实惠。作为一名联邦军人,我要用吃苦来锻炼自己,勇做时代的弄潮儿。”

“……脱发、心悸、幻听、幻视、肝肾代谢失常、**障碍……”白大褂继续枚举。

光武马上说:“这是优惠券,给我来两箱新款的,要最新的那种,副作用越小越好。”

白大褂抬头盯着光武,毒舌地折磨他:“新药副作用小,药效也平缓,临床观察的扩容效果只有旧药的80%。萃取工序好像把一些未知的成分也破坏了。”

光武毫不动摇:“**障碍这条副作用导致了它被一票否决。我要买新药。”

牧歌漫不经心地说:“一箱老款的扩容激素。以后在您这里买,您得给熟客价啊。”

白大褂毒舌:“你放心,我就指望您清库存了。老药最近卖不出去,全打折丢给你。”

光武紧张地戳牧歌:“喂,副作用有点凶啊,你是不是太拼了?人到中年总得娶妻,那时候你会后悔啊。”

牧歌不耐烦地说:“副作用是因人而异的。我吊大,我不怕。”

光武说:“到时候我采访你,标题就是《在妻子的注视下老牧羞愧地低下了头》,保证头版发表。”

白大褂肃然起敬,扯下口罩,露出真容,对牧歌伸大拇指:“自古英雄出少年,你有了女朋友请务必联系我。呃,我的意思是,阁下举止不凡,肯定是重友轻色的好汉,值得相处。我叫方源,是‘内宇宙稳态’研究中心的主任医师。交个朋友。”方源伸出右手。

牧歌跟方源握手:“我观察阁下年轻有为却不幸秃顶,必然是业界翘楚,人中真龙。我没看错,您果然事业有CD秃成主任医师了,失礼了失礼了。”

方源谦虚地说:“秃的还不够,有待加强。”

牧歌当场给自己注射了当日的剂量,面不改色地搬起箱子:“以后请您多照顾。祝好人一生平安。”

方源站在柜台后面挥手:“祝你的‘小伙伴’一生平安。”

光武惴惴不安地抱着箱子,边走边问牧歌:“你要是真的萎了怎么办。”

“不可能。多搓搓就好了。”牧歌随口敷衍着,心里却想,没有尊严的男人跟阳痿有什么区别。其实男性是否坚挺,很大程度上不是取决于生殖能力,而是取决于话语权。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抬不起头,与阉割无异。

就冲着新药少20%药效,它就被牧歌一票否决。

爱情中受过的忽视太多,沉默仿佛慢性死亡。像喽啰一样站着,会得到注意吗?

牧歌没有刻意做最强的人,他只是不想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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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管激素就能管用一天吗?”光武兴奋地注射激素,然后问牧歌。

“你的训练效果会被放大5%到13%不等,透支体力的次数越多,效果越好。”牧歌怜悯地瞟光武:“像你这种好吃懒做不爱动弹的,打激素带来的唯一变化就是增加代谢负担。”

光武大怒:“狗眼看人低!晋升2星武士的时候咱们比一比,我绝对是顶格收益的那个,胖爷告诉你,扩容1600那是正常操作,扩容1700才是……”

忽然牧歌抬手制止光武,示意他看十字路口。

交通拥簇的十字路口中央,搭起一方四面台,一个灰头土脸的反抗军被宇字旗的踢得满地打滚,蜷在台上流血。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女被捆在十字架上,闭着淌血的双目,麻木地悬在半空,制服的衣襟飘舞着。谭华命人往十字架下面的柴堆上倒汽油,少女无动于衷。

吴宇恶狠狠地又踢踹了反抗军一脚,喝道:“软脚虾!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反抗军幕后领导人?”

年轻的反抗军高官痛得蜷成球,艰难地说:“都说了……领导人是那个女秘书……她在背后操纵我……”

谭华瞪着十字架上的女秘书,喝道:“你是不是银河系渗透进来的间谍?我警告你,不要试图牺牲自己来保护那个男人,小心文火烤死你!”

十字架上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挂着两行血泪,闭紧双目,沾血的睫毛微微颤动:“对,我渗透进黎明星,煽动他们叛变。我宣布对这场叛乱负责。”

谭华脸色更难看了。吴宇更是飞起一脚,把那个反抗军踹得飞起来,然后破口大骂:“竟然把无知少女洗脑到这程度,让秘书顶罪?你想的出来?你以为你用个变声器发布命令,我们就抓不到你了?孬种!怂包!”

牧歌大概听出了梗概。传说,在黎明星的叛乱背后,有一个神秘的女性领导人。她对流星武士团的进攻方式了如指掌,替反抗军提出了许多建设性意见,这才让牧歌一度陷入死地,也让郑玄的作战计划出现疏漏,险些蒙羞。

吴宇摸出一个变声器,狠狠扣在反抗军的喉咙上。反抗军再狡辩时,发出的已经是婉转动听的女声:“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你们为什么还要为难我……”

“不要脸!没骨气!铁证如山!还敢狡辩!”吴宇骂骂咧咧,踹得反抗军说不出话,然后吴宇走向谭华,低声说:“向谭总旗汇报,根据俘虏供述和资料筛查,我发现这个间谍头子很狡猾,他把自己的指挥部伪装成广播站,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他一直在用变声器,假装女性身份,直接对反抗军发布命令,煽动情绪,部署战略,平时就用男性身份示人。反抗军投降后,我们的重点搜捕对象放在年轻女性身上,差点让这间谍头子趁乱逃了。他很狡猾,险些误导了我们,还好我根据您的指示,通宵整理战果,才发现很多证据都指向‘伪声下令’这条线索,总算把他抓获了。工作汇报完毕,等您进一步指示。”

牧歌刚好走近了,听见吴宇的汇报,就告诉光武:“听听人家怎么表功的,吴宇能在副职立稳脚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你学着点。”

光武撇嘴:“马屁精,谁吃他这套?”

然后他俩看见,谭华一脸惬意地指示:“不错,你办事能力很强,我会向团长推荐你。”

18.女俘

“谢谢谭总旗。”吴宇弓着腰,亲切地请示:“那这女秘书怎么处理……感觉跟其他反抗军一样,被洗脑了,傻得不轻。现在战俘营粮食也不太够……”

“你喜欢就收了吧,给她打几针,这里没记者,上面也不管。不过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报功。你给那男的录一份视频口供,文件和表格都造齐,报完功勋就公开处决。”谭华比较关心功劳,“文件写漂亮点,视频录正规一点,用点刑,骗他录完就保证人身安全什么的,你不是第一次做,这次抓了间谍头子,文件办得好看点,大胆点报功,造500功勋,我分给你一百。你一下就能超过那牧歌。”谭华细细吩咐,叮嘱完就背着手走了。

“是,是,好,马上办。总旗慢走。”吴宇声音极恭敬,却不会让别人听见这谄媚,只会叫人佩服他跟总旗关系亲密。

光武站在台下,多少听到一点黑幕,他又被吴宇找过茬子,就故意哼一声:“连女俘虏都不放过,也不想想家里还有老婆。”

吴宇不理,专心指挥两个什长把奄奄一息的间谍头子拖走。牧歌仔细看那个绑十字架上的女秘书,看见她在扭头“看”太阳,眼睛依旧紧闭着,发丝被风儿撩动,侧脸精致得像写真里的模特儿。她被紧缚的制服突出一种施虐的性感,那清纯的侧颜,搭配动人的身体,令人为“她是俘虏”而惋惜,更令人为“她是俘虏”而亢奋。

“她都瞎了,在战后的黎明星很难谋生。当X奴还能过上好日子。”吴宇处理完间谍头子,才过来递给牧歌一支烟,眯着眼睛打量女俘虏:“我也是为她好。”

“脸皮倒厚。”光武冷哼。

牧歌握紧了腰间的刀。他想起战神赐刀时,黎姿幽幽提醒的话:“你被封为战地监察使,必须得罪人,所以唯有勇者能担任。”

他在犹豫,是不是要救那女秘书。毕竟根据军装看,她只是个普通的文秘人员,还不知为何瞎了双眼,实在无辜。最可怜的是,因为洗脑的缘故,或者因为挨了太多鞭子,无论别人对她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这种麻木,反而让她的清纯脸蛋透着空灵的气质,神秘而诱人。

“她自己都没意见,我又何必得罪吴宇。他给我递烟,不就是让我置身事外么。”牧歌反复思量。

忽然,那女孩“看”过来,清脆宣布:“我是不会侍奉敌人的。你不要为我好,让我自生自灭吧。”

光武一愣,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吴宇,这你可怎么说?”

吴宇不以为然,扭头吩咐什长驱散围观者,然后踩灭烟头:“两针荷尔蒙下去,她就会天天流着口水盼着我回家了——光武你别这么看我,这女人被洗脑的不轻,我也是对症下药,对吧兄弟们?兄弟们也别闲着,轮流给她注射几针蛋白质,既能丰富业余生活,又能增进战友感情嘛!对不对?”

吴宇升副职以后,官腔越来越浓了。他暗示完炮制军妓的意图,就摊手征求什长们的意见,然后他们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气氛融洽无比。不得不承认,他能迅速树立副职的威信,让那些比他资历老的什长愿意听他命令,的确八面玲珑。

光武才意识到吴宇已经收服了民主旗的大半什长,一下惊呆,有些怕吴宇。牧歌却绷起脸来,露出怒容。他喜欢逞强,但他更讨厌凌弱。

“吴宇,你这么做,违反《人道主义公约》的。我们的口号是自由和民主……”牧歌开口阻止。

“兄弟,我在高层也有点关系,很多东西都见过,我跟你分享一句话。自由和民主是为资本和欲望服务的。我有享受人生的自由,她被打几针,也会开始享受人生,所以我们就在高潮中达成一致了。”吴宇回头问什长“对不对”,又换来哄堂大笑,一片喝彩。

牧歌一直看那女孩,见她蒙受羞辱,薄唇却坦然抿着,发丝在空中飘,像个没有感情的漂亮娃娃,不知道是放荡得见怪不怪了,还是麻木得不肯徒劳了。若是前者,令人绮思;若是后者,令人怜悯。

然后,他听见那女孩嘲讽吴宇:“神明大人,您尽管来。我保证给你做个小手术。”

牧歌听见女孩竟敢嘲讽吴宇,顿时觉得这妞真他妈帅,比老子还猛。如果说,刚才她的神态令牧歌驻足,那现在她的言行就让牧歌佩服了。

吴宇也被撩得蠢蠢欲动,他的眼睛迸射兴趣的光芒:“那我倒要试试了!美女都挑衅了,这口气我咽不下!”他说着就对什长使眼色,示意把女孩的十字架放倒。

牧歌突然拇指一弹,流火刀出鞘一寸,亮出一截刀光,嘴上保持客气:“兄弟抱歉,这事违反《公约》,我既然看到了就必须制止。职责所在,请你三思……”

“你放心,我们玩差不多了就给你送过来,兄弟有福同享。”吴宇动作更快,一掌按住刀柄,把流火刀推回鞘里,凑向牧歌耳语:“我知道郑玄赐了你刀。不过刀口要一致对外,不能拿来打压兄弟,对不对?我要这妞来收人心,我们轮一遍就扔了,不会留下记录。你就当没看见。以后给你介绍个好的。”吴宇八面玲珑,把话说得漂亮圆满。然后他轻蔑一笑,又点了一根烟,拿分赃的眼神瞟牧歌。

光武紧张地看牧歌。他觉得这事儿难办了。论职责,牧歌必须干涉,因为这是战神赐刀的用意。论民主,那谁都“民主”不过吴宇,他太善于利用民意。光武刚见面就被吴宇用民主“强X”过一次,他记忆犹新,所以很心疼牧歌的两难处境。

必须抉择了。是得罪包括吴宇在内的整个民主旗?还是辜负战神的期待转身离开?这是一道送命题。几乎两个选项都是错的,只能两害相权择其轻。

光武隐隐有种感觉。牧歌三观特别正,无论何时,他都会做出令人拍案叫绝的选择。

时间仿佛过的特别慢,似乎所有人都在盯着牧歌,好奇他的抉择。

牧歌的想法却很简单。他的三观早已根深蒂固。

“为什么要努力,理由很简单,”《晋升指南》谆谆教育,“有的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努力是唯一的变数;努力的最终目的,就是挣来选择的余地。”

牧歌对自己说,老子拼命当上新人王,就是为了在这进退两难的关头,能够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他突然拔出礼仪刀,震开吴宇按住刀柄的手,然后睁圆眼睛,气吞山河地宣布:“战地监察使在此,战神亲赐流火刀,斩浮风,正纲纪!吴宇,你敢伸手按战神的刀?!”

光武情不自禁大喝:“好!”

19.拔刀

吴宇跌退两步,睁圆眼睛盯着流火刀,脸上的肉抽搐了好几下,有话说不出口。刚才在后面哈哈大笑的什长全都安静下来,有些盯着牧歌,有些盯着吴宇,看看新来的副总旗怎么抢回面子。

果然,吴宇的声音有了震慑之威:“牧歌,虽然你我同阶,可我是副总旗,你是什长,你比我低一级。不服从上级命令,是什么罪名,不需要我明说吧?”

后面的什长看见吴宇该强硬就强硬,顿时心中畅快,个个交换眼色,就差喊一声“好”了。吴宇很老道,他从来不缺替他喝彩的人。

十字架上的少女把脸偏过来,静静“瞧”着牧歌。她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地抿着薄唇,像公主在打量为她而决斗的骑士。

牧歌看见吴宇铁了心争锋,隐约猜到吴宇也要巩固班底。现在风头最劲的是新人王牧歌,吴宇在自由旗没的混,才调去民主旗另起炉灶。两人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成单刀之势,吴宇决不能怂,否则在别人的茶余闲话里,吴宇将永远矮牧歌一头,这是没地方去说理的。

牧歌将刀一斜,刀尖蒙一层薄光,气光刀隐约出现,逼开地面尘土。他虽然没说话,但是起手式已经摆出来,把寸步不让的态度表明了。

那几个什长的脸色凝重了。郑玄是鼓励竞争的,所以允许决斗。赢的人表面上挨处分,实际上可能给郑玄留下印象,并不亏。

吴宇跨立站好,脊梁挺直,内宇宙的光尘动员起来,仿佛火舌在身上喷薄,也做好打架准备了:“牧歌,我本来以为会是陈光武。没想到竟然是你。”

这句话耐人寻味,被针对过的陈光武反而体会深一些。光武低头想,别看吴宇平时成绩一塌糊涂、作风嘻哈懒散,其实吴宇很清楚需要扳倒几个对手。陈光武可能是武士团里财力最雄厚的,身份信息又被吴宇查到了,所以一上交通艇就被吴宇摆了一道。这么一想,吴宇可能是“镀金团”的一员。否则他被谭华重用的事情就很蹊跷。

这时候,牧歌已经坚定了救人的决心,斩钉截铁地宣战:“吴宇,你不要执迷不悟。你拿军法也压不了我。这事你根本没办法在战神面前提。”

“上级就只有战神一个?”吴宇冷笑,扭头就喝令:“推!把十字架放倒,把人带走!我倒看看,流火刀到底有多威风!”

这时候,那几个什长确信,吴宇不仅有问鼎的实力,还有争第一的野心,是个比较完美的靠山。他们大为畅快,吆五喝六地去放倒十字架,眼睛一直在美少女的迷人身体上逡巡,仿佛因更加禁忌的刺激而兴奋起来。

“给我松手!”牧歌大怒,流火刀一亮,气光刀骤然喷至两米长,一刀削向十字架。连祭出流火刀都镇不住那几个什长,牧歌不怒就没法待了。

什长躲的快,气光刀砍中十字架的根基,把整个木质底座都削断。十字架应声倒下,绑在半空的女孩猝不及防,睁圆眼睛,长发往天上一竖,人影一斜,身子已经跟着十字架一起往地上摔。

“啊!”远处传来一声轻呼。光武回头一看,正好瞧见机要室的郑小姐掩住嘴唇。她本来跟几个机要秘书站在旁边看热闹,忽然看见女俘活活砸下来,不由得叫出声来。

声音未落,牧歌箭步上去,铁肩抗住十字架的纵轴。女俘轻轻“啊”一声,花容失色地斜在牧歌怀里,脸蛋红红地喘着气,发丝都横在唇角里,显然吓到了。她终于不那么淡定了。

牧歌扛着十字架,却巧合地挨着软玉温香的身体,少女洗发水的香味仿佛带着体温,让他的心突然一软,似乎没力气呼吸。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嗅一个有好感的人,突然想起动物交配前互相嗅蹭的画面——气味相投是不是代表志趣相投?

吴宇突然喊道:“那我处决她总不过分吧?”声音未落,一柄炎枪呼啸而来,直取牧歌怀里的姑娘。

“牧歌!炎枪!”光武大叫。他看见吴宇保持着掷出标枪的姿势,就知道不对了。

牧歌抱着姑娘,眼看着炎枪奔着姑娘的胸脯去,避无可避,怒吼一声:“你偷袭!”危急时刻,反手一刀砍断十字架,骤然用力,把姑娘连人带十字架扯开,跳华尔兹似的转一圈,然后狠狠把十字架插到光武身边。吴宇掷来的炎枪跟姑娘擦肩而过,刚刚好烧焦几根头发,吓得姑娘面无人色。

牧歌对光武喊一声:“看住她!”提着刀就走向吴宇。

光武扭头一看花容失色的女俘,只觉得心脏剧烈一缩,因为女俘被吓到的神态出人意料地好看,让人想抚摸她的头发。他只恨自己视力不好,如果早点看清女俘的容貌,估计拔刀的就是他陈光武了。

“你好。”光武觉得,他还可以努力勾搭一下。

女俘喘着雾气,张着嘴扭头瞧一眼光武,旋即回头看牧歌,睁大眼睛关注战斗。

牧歌的气光刀很昂贵,一刀就是40光尘。加上救姑娘时用力过猛,上臂还在隐隐作痛,刀速就慢了点,侵到吴宇跟前,换角度连砍三刀,都被吴宇拿拳剑架住了。只不过流火刀凶猛,吴宇的拳剑毕竟没有实心载体,格挡颇费劲,累得吴宇一头汗。

吴宇冷笑:“你连武技都没学会,凭一把流火就想打赢我……”

牧歌一听,心里更愤怒。吴宇一边冷笑,一边抽身疾退,试图拉开距离。牧歌早看穿他的想法,紧衔猛冲,纵横捭阖的刀光迸溅一路火花。

两人的决斗声势越发浩大,渐渐引来舰队本部的人围观。悬在低空的巡洋舰上,黎姿和郑玄隔着全景窗眺望火拼现场,看得很仔细。

“打不了多久,500光尘就会耗尽。一星武士互相之间无可奈何。”黎姿出言开脱。

“是我的幻觉还是真相,你帮那个什长很多次了。”郑玄果然不在意斗殴之事。他的平叛舰队有个特点,军纪堪称倒数第一,但是全军攻击力极强,士兵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跟平时判若两人。

“我没有。”黎姿干巴巴地说。

20.吴宇

郑玄想起来告诉黎姿:“你的战绩很漂亮,《太阳报》把你描述为减少我军伤亡的斩首天使,在首都引起不小的轰动,民意调研反响极佳。你不需要上前线了,班师以后随我回战神殿述职——众议院应该会有你一席之地。只要你保持目前的支持率,你日后的成就甚至会超过你的母亲。”

黎姿低头说:“谢谢您照顾。只是我抢了底层军官的功劳,心里有些……”

郑玄打断黎姿:“你救了他,抢功劳是碰巧。”

黎姿攥紧刀柄,盯着远处奋战的牧歌:“我必然要抢他的前程,救他才是碰巧。我很清楚。我们的运作是不对外公开的。”

“自由联邦的语法里没有‘抢’这个用法。正确的拼写方式是‘再分配’。”郑玄慈祥地开导女孩:“你母亲提拔了我,我愿意为她做一切必要之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她的圣洁。黎姿,人生就像洗碗,双手蒙垢,是为了更重要的清洁。所以精神洁癖要适可而止,否则你无法在众议院站稳脚跟。”

“谢谢您的教导。道理我都懂的。”黎姿说。

“接通会议。我马上到。”郑玄歪头听电话,转身去处理公务。黎姿屹立在舰桥上,隔着全景落地窗,眺望那个在尘土中为理想而怒吼奋战的基层军官。

“牧歌。”黎姿走了神,细眉不知不觉蹙起来,“我要比你更加努力,这是我力所能及的公平。”

远处的少年在灰尘里激战,卑微地奋斗着,浑然不知朝思暮想的女神已视他为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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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吴宇的护臂被流火刀砍出裂纹。吴宇的光尘用尽,再凝不出拳剑,保命之下,竟然拿昂贵的护臂去挡牧歌的流火刀。好在牧歌也拼得灯尽油枯,流火刀上只剩一层薄薄光尘,并不足以砍碎护臂,吴宇才没有变成残疾人。

牧歌气喘吁吁,汗水啪嗒往下掉,两臂执刀一用力,竟把吴宇按得双膝一软,“砰”一声单膝跪下。牧歌抛刀再握,刀背朝下,如当头棒劈,喝一声“跪下!”,“邦”一声再砸在护臂的同一位置,果真把精疲力尽的吴宇压得双膝触地,表情难看至极!

黎姿本以为会以平局收场,正走神时,突然瞥见牧歌彻底压制住了吴宇,俨然成宰杀之势。黎姿大吃一惊,睁大眼睛,伸手触摸舷窗,掩着唇想:“怎么可能?吴宇和我一样是门阀后裔,有武技傍身,怎么会被同届的寒门打得引颈就戮?这一届的新人王令人看不懂。”她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心里记住,有空便要去翻牧歌的档案来解惑。

在决斗场上,光武已经喝彩得声嘶力竭,郑小姐和秘书们只恨高跟鞋不够高,互相扶着,踮脚去瞧牧歌的样子。那些还在给吴宇喝彩的什长纷纷错愕哑口,心里想骂牧歌都骂不出口——牧歌以刀背压服对手,已经是极大的仁慈。

“不打了!”吴宇突然哈哈大笑,仰起笑脸,像迎客似的张开双臂,任牧歌的刀背砸向他的脖子。

牧歌差点杀伤袍泽,好在他刀术纯熟,电光火石间收住手,退一步挽个花,归刀回鞘,看着吴宇说:“怎么?我们的光尘都耗尽了,正是分胜负的时候,怎么不打了?”

吴宇顽皮地指着牧歌大叫:“你还说!要不是被你趴在身上侵犯,我早把你打败了。你故意贴着我,不许我使出光矛。”

“是炎枪。你那三脚猫工夫,离开光矛还远。”光武决不允许牧歌在言语中输阵,所以加入舌战。

远处的郑小姐低头噗嗤一笑,拉着其他秘书走,那些姑娘却推推搡搡,非要驻足看。

吴宇豪爽地伸手嚷:“你们两个以多欺少,我投降还不行吗?平手,我们算平手!”然后他亲昵地走过来,抓着牧歌的手,扭头对着什长们哈哈大笑,姿势酷似握手的元首配合记者拍照:“牧歌兄弟把我的身体都掏空了,我应付不了姑娘啦。那就成人之美,把女俘送给自由旗的兄弟好了!我们是有原则的人,兄弟不能为了女人打架。改天我们民主旗摆酒请客,消除误会。”

民主旗的什长都是老油条,全部配合吴宇喝彩,“好!”“自由旗的兄弟快把美女俘虏带走!不收都不行!”“牧歌,你要是拒绝,就是不认吴副旗的兄弟情义了!”

光武没料到吴宇认怂都能如此果断干脆,投降、求饶洒脱利落,割地、赔款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令人叹为观止。光武顿时惊愕,暗想人中豪杰果然与众不同。

牧歌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拔刀力战,纯粹是为了不辜负战神郑玄的赐刀之恩,他本意是不愿意得罪人的。现在吴宇这么热情,他就只好干巴巴地说:“吴兄你客气了。何须破费。不打不相识,以后还是兄弟。”

吴宇郑重地双手捧住牧歌的手,低声、沉重地私语:“牧兄,你别跟我客套虚的,我是真拿你当兄弟,武士团里我最佩服你,我才跟你说这些。你再客套,我是能看出来的,你就会寒了我的心。”

牧歌招架不住,只好低声说:“好,我不客套了。别的不说,以后一起喝酒。”他的手依旧被吴宇暖烘烘地攥着,仿佛被求婚。

吴宇继续低声私语:“你也看出来了,我以前也是夏星一个阔少,纵欲惯了,被子稀乱,房间从不收拾,内务考核总是最差的,战力榜也排第十,我真的不是军官的料,我只想过快活日子,所以就为了个女人跟你争了下面子。兄弟我有这缺点,我承认。不过我敬佩你,你是一等一的,我们一起努力,你一定前途无量。好吧?”

这话语间,才算真正把误会厘清了:吴宇大概在表示不跟牧歌争锋。

“好,行行行。我们都前途无量。”牧歌实在不擅长互吹,无法像吴宇一样瞬间取信于人。他都感觉自己的嘴巴有点笨拙了。

“那我吩咐人把女俘送到你房间去。你别担心《公约》,我会托关系帮你造册,把这女俘划成难民,户口文件也帮你造好,当做私用女仆报批,保证过审。”吴宇噼里啪啦地说一大堆,让牧歌大开眼界。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吴宇敢给部下物色泄欲工具了,原来他对程序都了如指掌。他顿时觉得,吴宇这样的人还是当朋友比较好。做敌人未免太可怕了。

“好。”牧歌只想早点摆脱他,这不知道这是他说的第几个“好”字了。

“到时候我派个什长把女仆的证明文件给你送过来。”吴宇的说话技巧很到位,又殷勤地提到了“什长”。然后他就挥别了牧歌。

光武兴奋无比:“牧歌,你真他妈给咱们自由旗长脸!你看吴宇,镀金团怎么的?门阀子弟又怎么的?在你面前跟孙子一样。”

“脸上能装孙子,总有一天能当大爷。天天装大爷,这辈子免不了当孙子。”牧歌叮咛光武,“说了多少次,吴宇很会做人,你学着点。”

光武细想一下,的确有道理。吴宇当时是露了败象,果断认输,不仅面子到位了,还显得豪爽仗义,显得胸怀宽广,让围观的人更想凑到他面前去讨便宜。这样的人,很容易迅速聚拢一批支持者。

最关键的是,吴宇成绩还贼差,内务每回都不及格,天天口若悬河地跟别人讲怎样吃喝玩乐,听得一圈人都津津有味,完美融入部下氛围。而关键时刻,吴宇还特别能抢戏,拿鸡毛当令箭,指挥牧歌好几次,还不知道是不是假传命令,总之特别有大将风范——这么一看,“什么场合该拿出什么形象”,吴宇分的很清楚。

吴宇很清楚怎样当一个官僚。而其他人还在摸索。牧歌叫光武学着点,画外音就是肯定了吴宇的情商。

21.柔嘉

光武默默地靠近牧歌。他觉得自己又学到东西了。他想,且不说黎姿一步登天,光这个吴宇的人脉就很吓人,既熟知行政,又能操纵后勤,还迅速提拔为副总旗,往上,能讨取总旗的信任;往下,能请客挥霍、撒钱聚义,收买那些什长的人心。既不缺资财,又不缺人脉,还占据了信息的高地,看上去已经没有谁能跟吴宇争锋了。光武扪心自问,就连自己这个富二代都自惭形秽,牧歌这个穷人居然还能跟吴宇战个平手?

光武想不通。他思考了很久,觉得理由大概是,自己作为明眼人,更希望追随牧歌,而不是追随吴宇。这是朦胧的感觉,仿佛指南针在一阵乱转以后,总会停在一个大概的方向——这是心的方向。

吴宇能聚义,但是牧歌敢交心。光武觉得,这是他更喜欢牧歌的原因。牧歌入伍时一无所有,但是他能给人安全感。虽然牧歌的明智近乎妖孽,但是他始终很坦诚。他觉得牧歌和吴宇不一样。

“你跟吴宇没什么两样。牧先生。”女俘并腿歪在牧歌的床上,努力坐端正。她被反铐双臂,贴在锁骨上的秀发还在滴水。作为牧歌“赢”来的女仆,她被强行洗干净、拷住手脚、送上牧歌的床,身子还飘着一股消毒水的酸味儿。

“我比他差远了。吴宇的父亲在战神殿事务厅工作。他可以为所欲为。我只能奋起直追。”牧歌站在两米外的桌前,低头翻看女仆的文件证明。薄薄的灯光披在他身上。

“你跟他一样色。”女俘扬起尖下巴,骄傲地冷笑:“只不过他预备用激素征服我,而你预备用高尚征服我。你脑子里也在测算我的胸围。”

牧歌一激灵,心想她怎么知道,放下文件回头一看,只见女俘被黑缎带蒙着眼睛,却一脸轻蔑,毫无盲人的惶遽。牧歌怀疑她能看穿心灵。

“你来自织女星?你是织心者?”牧歌问。结合她各种迷人的神态,牧歌飞快推测她的身份。他听说银河系的织心者有“夺命之花”的美誉,可以读取脑电波。

女俘一下子不吱声了。她虚张声势,更加努力地做出鄙夷的表情,表示看穿了牧歌那些不可描述的小心机。

“织心者,一个嫁不出去的奇妙群体,”《晋升指南》怨毒地写道,“一个来自银河系的奇妙职业,据说在她们动人心魄的凝视下,你的脑电波就像心电图一样把你的状态暴露无遗。她们会残忍地把瑟瑟发抖的丈夫逼到走投无路的墙脚,然后从他们的最不可描述的位置搜走最后一捆私房钱。如果她们想取悦你,你将得到全宇宙最贴心的贿赂,但是请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织心者很美丽却无人问津,可以设想她们给知难而退的男人们留下的阴影面积。”

牧歌决定做实验。他在心里默念:“我要放下功名利禄伺候你,跟你吃喝玩乐一辈子,余生请你多多指教。”

女俘继续鄙夷:“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卑鄙无耻,肮脏下流。”

牧歌戳穿她:“你怕是个假的织心者。跟盗灵松鼠一样,只能感应脑电波,不能破译。别装了,滚去洗澡。”

“你……”女俘没想到牧歌这么专业,脸蛋气红了,蹙眉挣扎两下被铐住的手,然后徒劳地抬头骂他:“你才装,你才装!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交配。繁衍欲望就像毒气一样充斥房间。”

织心者能嗅到情绪。她对自己的结论坚信不疑,可听上去反而像不甘寂寞。

牧歌扑上去,把她推倒。床垫吃力地“嘎吱”响一阵,女俘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胸脯都在起伏。她的肌肤充满弹力。

“你说的对……看清楚你的脸蛋和身材以后,我竟迈不动步子,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闹剧。不过我想问你件事。”牧歌一边实话实说,一边把双手伸到她腰肢下面去,想解开她的镣铐。姑娘的体温很细腻,很有压迫感。

“我不会从的。你白问。”姑娘恢复了刑场上的镇定和冷艳。她心想,牧歌果然是衣冠禽兽,脱下衣冠就露出禽兽面目。

“我要问的是,一个普通秘书怎么会露出那么空灵自在的表情?好像那些给你添柴火的武士都形同虚设?你如果被洗脑,应该显得自豪、狂热、坚定,而不是从容自若、居高临下甚至漠不关心。”牧歌的双手压在姑娘身子下面摸索,并且注视她的表情。

女俘的表情难能可贵地僵硬了一下,然后才软化下去,露出罕见的柔弱羞涩:“其实是……恐高症。我被吓懵了。”她脸色飘红,那一低头的情态,让牧歌的心突然软得没力气跳动。

“咔哒”一声,牧歌终于解开了她身子下的手铐,弯腰又把她的脚镣锁打开,把铛啷啷的手铐脚镣丢到墙脚,然后站起来:“破案了,原来是这样。先滚去洗澡,把一身消毒水的味儿洗掉。今天你自己睡,你要熏死我了。”

“你……”女俘又气得说不出话。她本来以为牧歌特别稀罕她,心里难免小鹿乱撞,正在飘飘然地拼死抵抗时,牧歌却对她表示嫌弃。她像被突然贬为庶民,顿时不适应。

“你闻不到消毒水的酸味?整张床都辣眼睛。”牧歌嫌弃地捏住鼻子,拿着文件走向沙发,独裁地宣布:“你污染了床就够了,你就睡那。警告你,别靠近我的沙发,否则让你拆下来全洗一遍。”

牧歌说的还挺有道理。

女俘感觉心中的小鹿已经撞死了。她竟然无法反驳牧歌,实在令人气恼。可她揉着恢复自由的手腕,活动手脚去感受床垫的弹软时,她更惊讶牧歌的自制力。于是恢复自由的快乐、充满惊讶的好奇也纷至沓来,像泡沫窜向水面。在尴尬的冷场中,她使用织心者的能力,偷偷去感受空气中的情绪,发现动物繁衍的热情依旧充斥房间,反而更浓烈了,而牧歌却在灯光里翻阅材料。“信息明明没错啊。”她想,“难道是我长歪了?”

“你……你觉得我不美吗?”女俘使用排除法,得出最令人恼怒的答案,没好气地问牧歌。

“你美得冒泡啊。织心者哪有不诱人的?”牧歌翘着二郎腿,哗哗翻文件,然后恬不知耻地解释:“可你只是女仆啊,跟你乱搞的话,我就娶不到豪门千金了,那我还怎么晋升啊。你离我远点,毁人前程等于杀人父母。我警告你。”

真相大白。牧歌对自己的恶俗毫不掩饰。他翻材料时,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原来他既是色狼,更是混蛋。”女俘想打死男主人。她用力“哼”一声,扭头下床时,长发甩出一个弧,愤懑洒了一地。

“你叫柔嘉?”牧歌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对!!”柔嘉用力拉上浴室的门。水声很快传来,取暖灯的强光在磨砂玻璃上投出她迷人的剪影。

22.殊娜

牧歌不想欠柔嘉情分,他无暇为女人奋不顾身,而且他不喜欢强迫。柔嘉去洗澡,牧歌就如释重负地看柔嘉的履历。他始终存疑,一个织心者为什么在广播站当秘书?巧合?她有必要骗我吗?

根据柔嘉的表现,也没有曲意逢迎的味道,不像作假,她可能是一个贞烈不屈的姑娘。在战争里,很多名媛沦为女俘,柔嘉算坚强的。

翻看几遍,除了在战争中散失的几页外,柔嘉的移民档案毫无瑕疵。根据记载,柔嘉来自织女星,那是一个位于银河系内部的恒星系,当年在“牧神之乱”中保持中立。

“她在织女星应该还有亲人吧……”牧歌把档案锁进抽屉,喊了声:“我去晚训了。”

“知道了!”浴室回了一声。

柔嘉站在热水里享受自由。她对牧歌温柔一些了。柔嘉觉得,牧歌还是跟吴宇不同的。吴宇显然是色鬼,虽然牧歌更加恶劣,属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色鬼,但在克制力这方面,牧歌远胜吴宇。

牧歌离开住宿的补给舰,走进黎明星的冷风里。这里的光照被“黑日”克扣了热量,所以气候类似于母星的雪国。

牧歌活动着胳膊走向军武商城,张殊娜约他在训练舱学习第一门武技。

空气里飘来铁离子和锌离子的腥味,牧歌小腹里的欲火升腾到胸口,膨胀成万丈雄心。

“吴宇已经会光尘弹和炎枪术,难怪他对大厅里的一级武技不屑一顾。我要尽快学习日隐术,否则迟早被吴宇打败。”牧歌在冷风里小跑起来。

夜晚的军武商城灯火通明,门庭若市。萱萱一如既往地冷淡,捧着电视剧看得乐不可支,看都不看别人一眼。牧歌也不理她,正要走时,系统嚷了一声“牧歌,夏星,功勋24”,萱萱耳朵一竖,就扯下帽子冲牧歌的背影嚷道:“牧歌对吗?殊娜姐姐在武道舱等你!”

牧歌回头一看,瞧见萱萱歪着头,朝他笑的春暖花开:“加油,你拔刀最帅了。”

萱萱的刘海乖巧得像一排梳子,歪头笑时,可爱得像洁白的点心,勾人食指大动。郑小姐围观牧歌和吴宇的决斗以后,心潮难平,把牧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勇事迹到处去讲。萱萱听到牧歌打败了吴宇,顿时待他与众不同。

牧歌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青睐,点个头就转身走了,上楼时才后悔自己太冷淡。

张殊娜换了一身洁白的道服,扎着马尾辫,倚在五光十色的柜台上啃苹果,边嚼边说:“我还在想,如果你敢鸽我第一节课,你会怎么死。”

牧歌惊讶:“您还能弄死我哪,失敬失敬。”

殊娜翻白眼,得意甩头:“哼,跟我来武道舱,看看你资质如何。”

牧歌一回头,看见大厅里稀疏的游客都驻足盯自己,目光喷着火。他们买来的武技都是由精壮教官亲授,基本上属于在训练舱里穿着裤衩摔跤,那学习体验跟牧歌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哎,您,您不教别人了啊,我以为您带一个小班呐……”牧歌慌忙去追殊娜。

殊娜只顾带路,马尾辫一跳一跳:“武技预览都是我录制的,但我不是特聘教官啊,我看心情授课。”她突然停下来,回头叮咛:“况且你很特殊。战神赐刀的人,总共有四个,其中三个已经飞黄腾达。你也不能输给他们,知道吗?”

“我是第四个?”牧歌问。

“你是第五个。”殊娜让开门,冲他努嘴:“进去吧。”

武道舱的门被殊娜用身份卡刷开。牧歌走进去,脚就被塑胶地板吸住,仿佛苍蝇踩上粘蝇纸,寸步难行。

牧歌闪电般扶住墙边的栏杆,失声喊:“这是几倍重力?”

“基础中的基础,4倍重力。约等于你超音速时的身体负荷。”殊娜趟着猫步路过牧歌,道服直接被重力吸到地上,堆成一盘。殊娜走出道服,热裤和半截背心都露出来,拧身插着腰瞧牧歌:“你起步晚,想要追上那些从小就开始修炼的门阀子弟,就要付出十倍努力。你适应4G以后,我会继续提高重力,让你保持在体能透支的状态。如果你有异议,现在可以退出。”

“退出能退钱吗?”牧歌已经出汗了。

“不退钱。”殊娜果断地说。

“我继续。”牧歌佝偻着走两步,渐渐直起腰,勉强活动了一下身体。

“记住了哦,装备考验财力,武技考验实力。要想在武道上有所建树,你就不能把自己当人。”殊娜满意牧歌的态度。

“我已经不想当人了。”牧歌气喘吁吁地盯着殊娜的小蛮腰。半截背心加小热裤,她的身材就是男性的兴奋剂。

殊娜很少见过像牧歌这种充满征服野望的目光。他毫无掩饰,充满食肉动物的渴求,澎湃着野心和激情,凭借佩剑和精力就试图征服想要的一切。只有少数人才拥有这种未经包装的野性目光。别人已经化上世故的浓妆。

和那些迷恋香水画廊的女朋友不一样,殊娜是个贪新鲜的“野”姑娘。在万众宠爱的童年里,乡村的鲜泥骏马能让她手舞足蹈;在亭亭玉立的婚龄下,得体地拒绝对方已让她兴趣索然。对她来说,在夏星当一个淑女是桩劳役,她唯有跑到前线来逃役。在公开场合,每当殊娜看见“新人王牧歌”谨小慎微地保持严肃时,她就想起曾经温文尔雅笑不露齿的自己,忍不住揣摩“他私底下一定不是这样”。她喜欢发掘牧歌的另一面,喜欢看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接下来的课程很简单,”殊娜瞧着牧歌,伸着食指使唤:“先跑十个圈,把光尘和体力透支为止。”

牧歌在4倍重力下举步维艰。他瘸着挪了一百米,就大汗淋漓地喊:“实在……走不动了!”

“你只是用完了现有的光尘而已。体力还会恢复,光尘还会回潮,你离开自己透支的极限还远。”殊娜玩着手机,头也不抬:“我要听到脚步声!像个男人一样跑起来!步子拉大!!”

“做不到!”牧歌肺如火燎,恨殊娜不当人。

殊娜收起手机游戏,抬头发通知:“绝境是力量之源。你害怕透支极限,你就无法进步。我以为你是有野心的人,难道我看错了?”

牧歌只觉得全身肌肉都痛,骨头像要被高倍重力给剔出来。他想,努力还只是辛苦而已,现在已经算痛苦了。如果进步需要如此痛苦,那我希望躺下睡觉。

“不行了,太痛苦了。我跑不动了。”牧歌淌着汗摇手。

其他门阀后裔都有私人教练团队,从小训练武技,所以循序渐进,不觉痛苦。牧歌起步又晚,又要在武技功底上追赶吴宇,唯一答案就是高强度训练。所以现在的训练强度堪称一场痛苦的肌肉革命,换其他门阀子弟来,可能表现还不会有牧歌好。

殊娜也意识到了这问题。她摸着下巴嘀咕:“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但是你的时间不多了啊。”她苦思冥想一会,半天都没吱声。牧歌只觉得这半分钟的沉默无比珍贵,他可以尽情偷懒,争分夺秒地恢复体力。他一边渴望训练到此结束,一边瞟着殊娜的迷人身材。

殊娜穿衣很讲究,运动时穿的半截背心把完美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光是轮廓的曲线就能让人吞口水。牧歌吞口水的时候,还被殊娜听见了。她盯了牧歌一眼,牧歌不知为何,竟胆大包天地没回避,也直勾勾盯着她,恨不得目光擦出火花。

殊娜突然噗嗤一笑,捧着唇弯腰望他,顽皮地拆穿:“你是不是还没有女朋友?”

牧歌一听,感觉剧情在梦幻般展开,或许自己正在做一个X乱的梦。他精神一振,一边默念“梦不要醒,梦不要醒”,一边斗胆答道:“没有啊,不信你检查。”

殊娜撅起嘴,却没说什么,走过去背靠着舱门,然后一边瞧牧歌,一边反手关上舱门,像下了决心似的认真说:“你一定要习惯这种训练强度,不然你很快会被那些门阀子弟摁在地上打。我带你跑十圈,不要怕难,总共才两公里,如果你追到我,我就让你……哈哈哈哈!”话没说完,牧歌已经伸手扑过来,殊娜被他逗得忍俊不禁,然后一拧腰就躲开了,马尾辫舞个圈,从牧歌鼻尖拂过,传来迷人的香水味。

一听到“你追到我就让你……”,牧歌就生猛得像只狼狗,跑起来势如长虹,扑咬时气吞山河,仿佛能用爱来发电,什么“不行了太累了”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23.女人

“你对其他男性也这样吗?”牧歌追了很久,终于透支,汗如雨下地呼哧喘气;他坚信自己会追上殊娜,所以问的竟是一个冒失的问题:“还是说我刚好赶上你的教学改革?”

殊娜感觉到牧歌是个认真的人,顽皮的心渐渐收敛。她不由得拿着发梢蒙着脸,露出久违的专注神态:“你管不到我,我只做喜欢的事情。也许今天喜欢你,或者明天就会腻。我什么时候厌烦你,取决于你的努力咯。”她说的是实话,为了我行我素,她把父亲给的信用卡都给剪了,一摆脱家庭的控制,独立赚钱的乐趣就油然而生。

殊娜只讲真话,碰巧牧歌最为较真。他的第一反应是,妈的叫板,殊娜老师你会哭着认错的。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甩出满头汗珠,然后将光尘灌注四肢百骸,爆发出猎豹般的加速度,锲而不舍的扑向殊娜;她拧身避开,牧歌在地上刹出一行白印都要追上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短短59秒之后,殊娜点了根烟,轻蔑地问:“这么快就不行了?”

牧歌咬牙切齿。光尘在4倍重力下挥霍殆尽,他肌酸骨软,撑着膝盖淌汗。虽然光尘就像挖到的地下水一样,不断汩汩恢复,但是难以积攒成泊,他终究追不上殊娜的。

殊娜的修为比他深多了。

牧歌艰难地抬起手,对殊娜摇手指:“决不可以……对一个小伙子说‘你不行了’,你会后悔的。”

“呵。”殊娜已经快没兴趣了。

“你只是内宇宙比我大。如果你的光尘用尽了,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牧歌不服。他迫不及待地想,只要等我适应4倍重力,或者内宇宙扩容一次,绝对能用爆发速度按住殊娜。到时候准能让她大吃一惊。

“你低估别人吃过的苦,就容易死无葬身之地。”殊娜拍拍牧歌的头,像安抚一只小狗:“好了,无论是光尘还是体力、精力,你都到透支状态了,可以上课了。日隐术是三级绝学,它的知识架构由十门一级武技组成。第一门,光曝术。”

牧歌还在为错失的艳福而不平,听到“上课”,突然醒悟:把人折腾到透支状态,是对意志力、集中力和肌肉记忆力的强化和预热。只有最负责的导师,才会帮助学徒调动主观能动性,让他自觉透支体能。一般待遇都是“给我跑十圈起步”,没有哪个导师煞费苦心去鼓舞士气的。

这样一想,牧歌油然升起受宠若惊的感激。他严肃起来,仔细观摩殊娜示范“光曝术”。殊娜捧着光尘,发丝垂在脸上飘着,专注解说:

“光尘同时具有波和粒子的特征。你从内宇宙汲取一缕光尘,用心体会它在两种状态之间的波动——那是宇宙中最美丽的平衡。然后碾碎这平衡:用光压将它们推向波动的极致,当它失去粒子的属性时,‘光波’将代偿性地发生万亿倍膨胀,形成‘光爆炸’……闭上眼睛!”

“呃?”牧尘呆了一下,殊娜手心里的光尘已经发生“光爆炸”,牧歌只觉得一颗超新星在他的注视下爆发。

一声惨叫划破黎明星的夜空。萱萱戴着耳机都听到了,不由得摘下耳机伸头看电梯口,嘟囔道:“哪个倒霉鬼又忘带墨镜了?”

—————————————

牧歌被殊娜扶回舱室时,补给舰的全体同仁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头的活,包括来检查内务的百夫长都停下了脚步,注视殊娜的倩影。

殊娜一扫视他们,这些人立马像解除诅咒的石化雕像,被殊娜的目光解冻,纷纷继续忙碌手头的事情,或埋头填表,或扭头擦窗,或训斥新兵,一个个严肃无比,活灵活现。

牧歌紧闭双眼,对同仁的嫉妒毫无体会,只弱弱呻吟:“我会瞎多久?你那叫光曝术吗,明明是致盲术吧,就不能明说吗?”

“光曝术多好听呀。一点诗歌素养都没有。”殊娜嗔道,一边敲牧歌的门,一边安慰他:“你眨眨眼,辣出点眼泪来,润润眼睛就能恢复了。别难过,同为一级武技,光曝术比炎枪好。炎枪要从头练起,而光曝术能瘫痪很多火控系统——包括人的眼球——给你制造使用气光刀的机会。你的刀术那么好,你应该走高端一点的路子,发挥出压制优势。连招打出来,不仅帅瞎眼,而且要人命。”

牧歌想,也对,今天跟吴宇打的时候,也是用刀术压制了他,没等他拉开距离施展炎枪术,就投降服气了。他揉得泪眼朦胧,终于能睁眼看世界了,泪珠让他的视野像万花筒。

殊娜敲半天门,里面才传来柔嘉的声音:“来啦来啦。”手环的银铃清脆响着,她在门后面嘟囔:“这门怎么拧不开……”

牧歌看见殊娜的脸色古怪起来,她露出面具一样的笑靥,镇定地问牧歌:“你还收了侍妾呀。动作好快哦。”

牧歌张着嘴,瞅着殊娜天衣无缝的笑容,总觉得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很冤枉,首先殊娜跟他毫无承诺,没有权利管三管四,现在说这种话显得毫无道理;更冤枉的是,殊娜完全可以不讲道理,她喜欢胡来。

“不要得罪舰队里的人,特别不要得罪舰队里的女人,尤其是舰队里的漂亮女人,”《晋升指南》痛心疾首地写道,“男人是围着女人转的。归根到底,是这些漂亮女人统治着舰队,而不是舰队拥有她们。取悦她们,等于打开胜利之门;得罪她们,务必赶紧辞职走人。”

“听我解释。”牧歌按住门,柔嘉推了两次都推不开。

“让我瞧瞧。”殊娜手心绽放万丈光芒,顿时力大无穷。她笑眯眯推开牧歌,柔嘉顿时推开门来,跟殊娜撞个正着。她穿着牧歌的大衬衫,头发披散在肩上,清秀可爱,像个名门仕女。她没有用缎带蒙眼睛,似乎痊愈了。

牧歌捂住眼睛。虽然他已经看不见了,但他还是不忍直视这修罗场。

柔嘉蹙眉瞧殊娜一眼,然后背着手,天真地踮起脚问牧歌:“主人,我以后叫她姐姐吗?”

牧歌急了,心想你添乱,顿时含混嘟囔地骂:“认什么姐姐,说的好像跟我有关系似的!”

殊娜又把牧歌推开一米,笑眯眯地摸柔嘉的脸蛋:“好动人的小妹妹,快跟姐姐说,牧歌跟你讲了什么好听的呀?你好像很听他的话。”

柔嘉睁大眼睛说:“主人说要娶我。”

语出惊四座,张口震八方。牧歌差点跳起来。他在结巴时,突然想到,自己都察觉殊娜口蜜腹剑了,柔嘉怎么可能闻不到杀气?这妞分明故意诬陷!

他张口嚷道:“柔嘉!你为什么害我!”

柔嘉“哎哟”一声,后悔莫及地按住了双唇。长睫毛扑闪两下,目光慌张地乱飘。

殊娜看着牧歌说:“矮油!还‘柔嘉’!可以啊,小伙伴精力很旺盛。看来你还留了余力,需要加餐。现在出去跑十圈。”

牧歌急眼争辩:“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十五圈。”殊娜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柔嘉可怜兮兮地看着牧歌,一脸自责内疚却不敢说的样子,演技炉火纯青。牧歌揭不穿她,心里恨死柔嘉了。

“殊娜老师,我看不见……”牧歌疯狂指自己的双眼给殊娜看,试图靠装瞎来博取美女的同情。

“对啊姐姐,主人看不见,您这么好看,就别让他跑圈子了,”柔嘉求饶的时候,声音细柔甜美,让牧歌心旷神怡,心想算你有良心。

柔嘉继续说:“改做俯卧撑吧。”

牧歌想,柔嘉你会死在我手上。

24.和好

殊娜板着脸离开的时候,牧歌已经摊在地上,仿佛一条死狗,双臂软得像面条,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补给舱的袍泽目睹了这一幕,纷纷暗想“果然太阳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心满意足地继续忙自己的。

牧歌摇晃着跨进家里,用脚关门,闭着眼睛喊:“柔嘉!你给我过来!我要打死你!”

柔嘉的笑声飘来:“你不许我污染沙发,所以我不敢过来。”她欺负牧歌筋疲力尽。

牧歌听声辨位,猛地扭头,阴森森地说:“原来你在那边。你被我抓到就死定了,识相就别跑,我可以从宽处理。”

柔嘉也阴森森地说:“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豪门梦碎,今天只是小试牛刀。你要试试看吗?”

牧歌不动了。他想了一下,自己得知柔嘉是织心者的时候,他还高兴来着,觉得可以为我所用。现在看来,要收服织心者还挺费劲,因为柔嘉能读到情绪,无论如何都占了上风。

“我有种感觉,你不是简单的替罪羊。也许事实恰好相反,你试图让你的伪娘长官把你推出来做替罪羊,于是你的伪娘长官变成了真正的替罪羊。”牧歌摸着下巴思索,振振有词:“我要打报告,说我发现真正的特务头子了……那就是伪装成替罪羊的你,织心者。”

柔嘉沉默了一下,然后走过来问:“主人,您的眼睛怎么啦,我拿块毛巾给你敷一敷。”

牧歌当场爽翻,心想你知道厉害了啊。

牧歌说:“你走开,我不要你关心。”

柔嘉说:“主人别任性,您如果瞎了,我都没心思打扮了。冷敷一下,眼睛就不会肿。我去打水。”然后走进浴室拧毛巾去了。

牧歌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摸黑点根烟叼着,得意洋洋地抽,心想:“劳资还治不了你了。”

柔嘉嗅到了大男子主义的酸臭味。她对镜子翻了个白眼。

牧歌烟抽一半,听到柔嘉在咳嗽,想了想就把烟头踩灭了。他舒舒服服仰着头,被柔嘉服侍得妥妥帖帖,忍不住想:“她温柔的时候真是人间至宝。”

烟味迅速散去,柔嘉的嗓子舒服了些,心里忍不住想:“织心者里没有男生呀,为何他像读我心一样体贴人。”心里有涟漪的时候,她就不说话,把情绪自己消化,从不泄露给他人。

接下来几天,牧歌不客气地关了柔嘉禁闭。他嘴上凶柔嘉,其实是怕柔嘉在补给舱乱逛,万一被人掳走,自己顾不上救。柔嘉也学了乖,换上配给的女仆裙,聪明地做家务。

在吴宇大宴四方、推盅换盏的时候,牧歌咬牙切齿地执行锻炼计划。他关掉手机,披着一条大毛巾走进巡洋舰训练舱。为了给殊娜老师一个“下马威”,牧歌宁可不当人了,把训练重力调节到5倍,强迫自己在两天内适应它。然后牧歌开始四百米冲刺,击掌俯卧撑,肌肉破坏性深蹲,全都轮流来。在5倍重力下,牧歌的500光尘飞速流失,每当光尘耗竭时,牧歌就会猝不及防地被粘在地板上,札手舞脚都爬不起来。无论他怎么大喊大叫,都无法离开地板半米,只能大汗淋漓地贴在地上,等待光尘恢复。

因为劳损的缘故,牧歌力竭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是他的光尘回潮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平均每一次透支体能,他回满光尘的时间都少用一秒。一天下来,牧歌的回潮周期竟缩短了13秒,抵得上别人一个月的成绩。但是突破极限的痛苦难以言喻。牧歌若不是急切想要征服殊娜,若是以平常的心态,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水深火热的自虐训练中坚持一整天。

在训练前,牧歌还服用了激素,保证训练成果得到充分放大。他的流火刀就斜搁在一旁,铭文反射寒光:

“努力不会成功,成功必需努力!”

透支性锻炼,必需配合大量营养补充,否则劳损的身体得不到修复,反而会越练越瘦。牧歌豪掷千金,在夜里买了一堆高营养食物回家,一顿就吃掉50铢。

到家一看,柔嘉竟然在喝粥。她往粥里洒了糖,迫不及待地低头啜吸,喝太急又被烫到,扭头吐舌头。

“你吃这么点儿?你这身材还惦记减肥?”牧歌把牛排摆在桌上,切下一片大嚼。

“黎明星被您的舰队围了三个月,早就下限粮令了,一个月前就开始挨饿。没想到战争结束,你们竟把肉食全部收缴,我们继续挨饿。”柔嘉拿抽纸抹了唇,头也不抬地说。

牧歌沉默了一下,看着自己面前的牛肉。他每顿吃50铢,一个月光伙食就花去4500铢,剩下500铢连贷款都不够交,可谓捉襟见肘。但是他觉得,柔嘉身子骨可能弱一些,长期喝粥可能会生病。

“把粥给我。”牧歌夹了块牛排,然后去跟柔嘉换粥喝。

“不……不用。我喝粥就好了。”柔嘉很奇怪,她不习惯牧歌无缘无故地对她好。

“我锻炼的时候需要碳水化合物来供能。否则牛肉的功效等于白粥。穷人就要有穷人的过法,膳食要合理搭配。”牧歌振振有词,夺走柔嘉手里的白粥,塞给她刀叉:“切得很厚,七成熟的,你如果不喜欢,就切熟透的吃。”

柔嘉走到盘子前,敛起裙子坐下来,优雅地切肉吃。她害羞地低着头,避免抬头看见牧歌的目光。她的发丝像黑纱遮住脸蛋,叉子往口里送食物时,娴静得像一位名媛。

牧歌捧着粥,坐在床上瞧柔嘉:“你不像普通家庭的姑娘。”

“我……”柔嘉欲言又止,最后低着头呢喃:“我的父亲被你们的舰队毁灭了,那场战役奠定了你们的胜利。”

柔嘉的声音细得像风里的蛛丝,剔透美丽,又能朦胧地缠住人心,叫人因她而心痒,这种似有还无的感觉最为致命。

牧歌心想,她的移民文件果然是涂改过的,她其实是反抗军高层的后裔,难怪害怕我打报告揭发她。

“战争结束了,我们俩的战争是不是也结束?”牧歌问。

“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柔嘉看得很通透。

“不,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牧歌稀里哗啦喝完粥,就拿起自己那份牛排,歪头撕咬:“我会给你带肉食回来。在我离开的时候,你不要允许其他人进房间。喜欢你的人有很多,有些人还是我的上级。”

柔嘉心里突然窜起野性,激了他一句:“所以只要是上级的话,抢走我也没有关系喽?”

牧歌心一沉,心想我没工夫掀这些浪。

但是漂亮女孩的激将法总能奏效,而且屡试不爽。牧歌听见这挑衅,心里居然涌起恋爱的甜蜜。他恶狠狠咬下一段牛排,一边大嚼,一边不屑一顾地说:“我不顾一切往上爬,就是为了保护我身边的人。”

“你的梦想不是迎娶白富美吗?借口说的好听,你舍得保护谁?你挚爱的还不是舰队的职阶。不然你也不会削尖脑袋进舰队。”柔嘉不屑一顾。

“舰队毁了我的家。”牧歌停止咀嚼,空洞的目光涣散在半空,愣了一会才低头进食。

25.养父

“舰队……毁了你的家?你现在效忠的这支舰队?”柔嘉猝不及防,睁大眼睛看牧歌。她读取到沉重的伤感,味道像生吃一把盐。

牧歌一口接一口地撕咬牛排,然后吮了一下手指,低头看着食物:“我的养父是个矿工,没有钱购买天然的阳光。为了治愈我的白化症,他在暴雨里苦苦哀求驻防的舰队武士,‘哪怕让孩子沐浴一丝阳光也好,’养父哭着抓住武士的护胫,‘我愿意用房产做抵押。’可是……那名武士在‘黑日’建成以后,就再也没有答应过凡人的任何要求,哪怕医治神族幼儿都不答应。他的自私让他飞黄腾达,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太阳神。”

牧歌不能忘记,他歪在窗口望见的那一幕。养父在暴雨里用膝盖爬行,那沾满煤泥的双手死死抱住舰队武士的黄金胫甲。那名武士嫌弃地回头怒吼,狠狠把养父蹬在泥里,扬长而去。牧歌记得自己当时冲进雨幕,回忆里充斥着暴雨的咆哮和卑微的呐喊:“哪怕一小时也好,让孩子沐浴一点阳光吧!”

一想到这童年,牧歌就咬牙切齿忍眼泪,低头装作啃食物,不让别人看穿他内心。再抬头时,他的泪水荡然无存,眼睛里只剩下通红的决心。

柔嘉看到牧歌眼睛里喷的火。她迫不及待地问:“那你岂不是恨死舰队了?你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还为舰队而战!你这不是认贼作父吗?!”

“如果我没有加入流星武士团,你现在就不会被我救下来。”牧歌盯着手里的牛排摇头:“你不懂。”歪头就咬。

柔嘉还想问,甚至还想骂;可是她看见牧歌倔强地沉默着,她甚至嗅到了空气里淡淡的仇恨味道。她想,要在层出不穷的“忠诚考核”面前将这份掺杂仇恨的初衷雪藏,牧歌一定很不容易。

她心一软,就换了种口气,柔情脉脉地凝视牧歌,温柔似水地问:“你现在脱颖而出,白化症想必是被养父治好了。”

“养父偷偷挖穿一条矿洞,从地道里把我运到日照区,让我趴在草丛里偷偷晒一小时太阳,让我补充贫乏的光粒。我涂着迷彩,屏息静气地匍匐一小时,享受痕痒的温暖;而他在湿漉漉的地道里冻得瑟瑟发抖,抵挡侵骨的湿寒。我十四岁的时候,白化症消退了。而养父体内的寒毒和湿气却攻破血脉肌腠,无药可解,他死的时候骨瘦如柴。”牧歌食欲全无,皱眉看着牛肉,眼睛一闭,泪珠就打在手背上。他揉了半天脸,才说完下半句:“养父解释过初衷,他是要报一个人的恩。可是在我心里,他是我永远的父亲。”

柔嘉没想到,牧歌竟有这样耐人寻味的一面。她心里依旧不明白,牧歌为什么加入这个伤他至深的联邦舰队;但是柔嘉已经不忍心拷问真相。她想,牧歌虽然是个混蛋,但是也是个吃过苦的混蛋。

“你觉得,养父看见你在为舰队卖命,他会高兴吗?”柔嘉犹豫着问。

牧歌毫不犹豫:“养父死后,我曾有机会刺杀那名暴雨中的武士。可我当时无法全身而退,所以犹豫了。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放过他。只要我往上爬,总有一天能看到那张令我刻骨铭心的脸——而我之所以拼命努力,就是为了在拔刀的刹那,我能有义无反顾的资本。此生不想再后悔。”

柔嘉听了,就抬头看他,目光闪闪发亮。可牧歌在低头吮拇指。她想说轻松的话题来挽救气氛,就有点刁蛮地挑衅:“那你有没有后悔救我?白捡一个善解人意的美少女啊。告诉我,你邪恶过嘛?”

牧歌狼吞虎咽地吃完,指着小鹿乱撞的柔嘉说:“邪恶过啊。可你还有大堆历史遗留问题没有解决,远远不能享受夫人级别的待遇。拜拜。”他冷若冰霜地说完,仿佛丝毫不领情,面无表情地走了。

柔嘉感觉心中的小鹿已经撞死了。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怒不可遏。

柔嘉穿上小皮鞋,站在牧歌睡的沙发上奋力跳跃,蹦得脸红气喘才出了一口恶气,然后她披着凌乱的发丝,轻轻拍掉沙发上的脚印,气定神闲地走去拖地。

“果睡去吧,讨厌。”她含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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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捷表彰会以后,流星武士团休整两天。这两天里,吴宇大摆筵席,喝得军营乌烟瘴气、东倒西歪,营帐里不时传来少女的哭号。军纪处来检查了一次,扣了吴宇的绩效考核分,并没有太严重的处置。反而吴宇成了民主旗的英雄。

“兄弟们别怕!分,扣我的;责,我扛着。酒,继续开;开心,不要停!”吴宇醉醺醺地喊着口号,“军纪处如果再来,我去谈。打了胜仗还不许庆功啊?只要我吴宇在,你们的好日子就在。来,干杯!”

陈光武眼睁睁看着谭华被吴宇灌得人事不省,眼睁睁看着民主旗群雄争相喊吴宇叫“宇爷”。

而牧歌,整整两天无影无踪。

第二天假期的晚上,张殊娜抱胸站在武道舱里,冷冰冰地吩咐牧歌:“四倍重力,先跑十圈,最后一圈冲刺,跑到透支。”随后扎紧武道服的腰带,曼妙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一点便宜都不让牧歌占了去。

牧歌举步维艰地走进武道舱,自己关上舱门,满头大汗地支膝望着殊娜:“你还生气呐?关键你也没说不许我认识其他女孩啊。”

殊娜转身不看牧歌,下巴扬起来:“啧啧,想让我为你生气?先适应4倍重力再说吧。走两步就气喘吁吁,你太弱啦。”殊娜想起一个比喻,说追逐不平等的对象,就像小狗撵汽车,就算追上了,它也开不了。这本是个笑话,她想起来,心里却叹一口气,暗想难怪牧歌会物色女俘,不能怪他自甘堕落,只能说他不甘寂寞。

她忽然听见牧歌得意地笑道:“殊娜。”

一声光尘爆发的闷响,牧歌宛如炮弹出膛,掠过一道残影,风儿竟刮得殊娜的武道服飘起来。她睁大眼睛,心里不敢相信这事情,一句“怎么会”还含在口里,腰肢就被一个人粗暴地搂住——她被撞得胸脯一抛,已经睁大眼睛被牧歌擒住了。

26.超越

牧歌把身法催到极致,在4倍重力下达到百里时速,500光尘顿时挥霍一空,四肢痛得像挑战失败的举重运动员。但他不顾一切地抓紧殊娜,仿佛死死搂着荣誉奖杯:“抓到你了。”

殊娜惊愕地低头看那只环抱她的手臂,竟忘了推开牧歌,只顾惊讶地脱口而出:“两天——你就能征服4倍重力?你是不是怪物?可那天你!可那天你明明喘得像只狗!”

牧歌这两天里,牧歌在激素帮助下,不断损伤肌纤维,又不断修复它,让肌纤维的容量增加了。以前,牧歌一次性只能灌进300光尘进入肌纤维,所以无论如何都抓不住殊娜。现在,牧歌的肌纤维能容纳500光尘,让速度几乎翻了一倍,殊娜又走神,所以竟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牧歌得手了。

“别讲没用的。你现在还生气吗?”牧歌贴着她的耳朵问。殊娜眼睛一闭,暗想这小子不知经历了什么,竟然进步如此迅猛,如果长此以往,再战胜劲敌,扫除障碍,将来岂不是稳坐战神的位子。

她心思大乱,正在忖度时,牧歌净在她耳旁说话,热气呵得她痕痒无比,侵略意图昭然若揭,叫殊娜有了警惕。

殊娜暗咬银牙,心想我就这么好到手吗,一个新兵都敢打我的主意?殊娜一光火,抬手捏住牧歌的肩膀就要过肩摔。

因为她自恃技巧纯熟,又知道牧歌的内宇宙空虚,所以手上没冒光,只徒手摔他。

牧歌嘴角浮起冷笑,心想,殊娜,在你眼里我永远那么弱小吗。

他陡然发力,100光尘再次爆发,手头力道翻了十倍,右手像闪电“噼啪”一挡,卸开殊娜的反击,然后趁势捏住殊娜的手肘,关节锁一扣上,叫她无法发力。殊娜被人从后面抱住,本来就处于一只脚在坟墓里的境地,何况欺上来的是新人王牧歌。殊娜一时轻敌,回过神时,关节已经被制住,她想反抗时,光尘一灌,麻筋就像过电,疼得她腰肢一酥,人就软在牧歌身上,顿时屈辱无比。她羞恼嗔怪地歪在他怀里,努力挣扎:“你暗算老师?这两天你都做了什么?光尘回潮的速度完全超越了新兵!”

牧歌想,你别挣扎了,越挣扎越糟糕。他只好说:“您不是说,抓到您就让我嘿嘿嘿……”

殊娜爱好调教牧歌,但她决不肯在势弱时屈服。殊娜反而火了,呵斥道:“放开我!”

牧歌最多只能制住殊娜一分钟。僵持之后,牧歌的光尘将耗竭。所以殊娜挣扎得很剧烈。她的身体没扭几下,牧歌就出现了异常反应。殊娜愣一下,脱口而出:“你不是真想嘿嘿嘿吧?”

牧歌说:“我没说啊。殊娜,你说如果我抓到你,就依我一件事。所以我这两天争分夺秒地训练,不知道透支多少次,练到内宇宙都扩容了。现在你能依我一件事吗?”

他说的真挚,让殊娜的心突然软得没力气跳动。殊娜耳根红了,嗔怪地咬着唇,不好意思地问他:“干嘛啦?”

“内宇宙扩容”是理论无法解释的现象,只有过度训练时才会小概率地发生,一般是自动扩容10~20单位。牧歌说他练到这地步了,可见没有说谎,他这两天的确在潜心苦训。殊娜觉得牧歌的话特真挚。一来二去,她的反抗就没那么激烈了,倒想听一听,牧歌到底要依他什么事。如果真是耍流氓,听清楚再送一耳光不迟。

“假若你不喜欢我认识别人,早该说给我听,那么上次决斗后,我就不会允许吴宇把那个女孩子送给我。殊娜,我不懂你的心思。你不要突然地生气,因为有的人很笨。”牧歌在她耳边说,“你要依我这件事,我就放开你。”

殊娜一听,就知道牧歌自作多情了。她讨厌武士占有女俘,不代表她讨厌牧歌沾花惹草。可是牧歌竟处心积虑地来和好,令人欣慰。

仿佛香槟酒被戳开一个孔,喜悦像泡沫往外冒。殊娜被他说得飘飘然,眼睛闭起来想:“世界上还有这么傻的表白吗,他是不是以后也会笨拙地对别人好。”她油然升起对牧歌的兴趣,可嘴上偏偏表示不服:“我要是不依你呢?”

“那我就当你喜欢我了。”牧歌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酥了一下。

殊娜抬起下巴哼道:“如果我既不喜欢你,又不退钱,你怎么办。”

牧歌说:“那你欠我一次嘿嘿嘿。”

话音未落,牧歌就被挣开,殊娜满脸恼怒,立着眉毛拍牧歌的头:“谁借你的胆子,敢侵犯老师。”

牧歌想告诉殊娜,这个真不用借。谁都会冒死一试的。

“你这两天突飞猛进,综合实力跟2星武士都不遑多让了,证明我的训练卓有成效。现在你不准想乱七八糟的,给我老实跑十圈,最后一圈要冲刺。今天要掌握光曝术,你马上就要用到。”殊娜拿食指戳牧歌,仔细叮嘱他:“吴宇的武技都是流星武士团长袁立德亲授的,你可不许在作战任务中输给他。”

牧歌顿时精神了。反正他抓住老师了,战略目标达成,基本得到满足,于是有雅兴去打探情报:“作战任务?!殊娜,是什么任务啊?悬赏的功勋池很深吗?”

殊娜打他一下:“谁给你权力叫殊娜的!改过来,叫殊娜老师!”

“殊娜老师,是不是侦查机报敌情了?我能立功了?”牧歌知道,有战事就有功勋。

“有个战略目标必须要求陆军出动。这一次的功勋池很深,足足有三百。唐伟一定会向团长推荐你担任主攻,你要尽快做两件事:第一,挑选出可以信任的人,给他们做事的机会。第二,学一技傍身,不说脱颖而出,至少安身立命。”殊娜喋喋不休,指点迷津。

“好。”牧歌说。

“愣着干嘛,给我跑啊。十圈。”殊娜睁大眼睛。

牧歌站了一会儿,忽然朝殊娜扑过去。殊娜眉毛一立,顿时警惕,瞬间移动似的出现在两米开外,叉着腰骂牧歌:“色狼!都说不跟你玩了!你别过来!”

“这一次被我抓到,一定要你连本带利地兑现‘支票’。”牧歌斩钉截铁,阴谋着攒满400光尘,再扑她一次。他这样一次性透支光尘,身体不适会加重,训练效率却增高。

殊娜百口难辩,只好警告道:“我先告诉你,你在增加自己的训练强度。你再胡闹!再胡闹,看你明天下不来床!”殊娜措辞不当,把忠告变成了挑衅,配上她的微喘和红靥,这旖旎的“挑衅”充满了粉红色的魅力。果然,殊娜话没说完,牧歌已冲过来,嘀咕着“下不来床的是你”,一头撞破殊娜的残影,张臂扑个空。

殊娜甚至不需要用“瞬步”来躲,只转个圈,就像跳舞似的,跟牧歌擦肩而过,半无奈半炫耀地叹气:“只要没有被你偷袭,我嗑着瓜子都能让你疲于奔命,甚至有时间看连续剧。”她撩着头发玩,一脸无聊地划拉手机,气得牧歌七窍生烟,只恨学艺不精、力不从心,否则一定要抓住殊娜好好蹂躏不可。

在殊娜的调教下,牧歌猛得像只狼狗。她开始得意了,暗想我的眼光果然拔群,在绵羊中挑出了一只牧羊犬。

27.唐伟

果然,到了第二天,牧歌就被唐伟抓去谈心。

“我老实跟你交代,没人愿意在基层当什长。都想当武神,进舰队,坐在分控室涨功勋。为什么?因为不想死。就连我这样的三星武士,百夫长,阵亡率都不低,更何况你这样的什长。”唐伟开门见山,给牧歌倒茶。牧歌慌忙阻止,被唐伟强硬推开,他继续斟茶,双手端给牧歌,礼仪很到位。

牧歌双手接过,捧着听训,就是不喝。

唐伟示意牧歌放松:“跟我就像跟兄弟一样,嬉笑怒骂无妨。但是在高级武神面前,你就要保持现在这态度。尤其是参谋室幕僚长崔永基,那个胖子,他待人随和,但是希望别人像敬畏郑玄一样尊敬他。”

“记住了。”牧歌感觉唐伟真心对人好。

“牧歌,为什么你们提拔什长这么快?因为很多什长都战死了。你出身贫寒,但是勇猛无双,为人正直,作为你的百夫长,我希望你踩着我的肩膀升上去。寒门无贵子,但是你有戏。这是真话。”唐伟给自己倒茶。

“我哪敢踩着您升……您说笑了。”牧歌赶紧解释。

“别跟我客套,我在跟你说真话。”唐伟伸手阻止,笔直看着牧歌,君子坦荡荡:“你是一张白纸,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些游戏法则。我唐伟毕业时,刀法第一,战术第一,至今谭华不敢跟我叫板。但我永远是新兵旗的百夫长。为什么?曾经我得罪了一个人,他现在飞黄腾达,在战神殿忠诚考核厅服务。他不会再给我‘跟他分庭抗礼的机会’。我当初不顾他的体面,跟他竞争一个副团实职。既然我输了,余生要付出代价,这辈子做一个百夫长。”一场惊心动魄的晋升斗争,被唐伟一语带过。

牧歌目瞪口呆,看着唐伟将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咂嘴续杯:“这就是我的经历。我要告诉你:你诚然要扫除障碍,但不能得罪那些不可战胜的人。你要正确估算每个人的前途,你必须适时屈服,你要为了日后的厚积薄发而忍耐。”他说的,明显是前线镀金团。

唐伟说完,才抬头看牧歌,双目坦荡,毫不避讳。牧歌听到唐伟这不凡而简单的一生,心情激荡,既感激唐伟的忠言,又惆怅前途上的风险。

“百夫长,我努力奋斗,只是想保护自己……”牧歌诚恳解释,唐伟却摇头,推心置腹地宣布:“牧歌,你的野心远不止目前这么简单。我不说透,但是我肯定你的做法。所以本次‘山谷作战’中,我预备推荐你做主攻旗,倘若牧字旗斩获头功,你有150功勋,从者也能各分50。而且我透露底细给你:这一次选拔的新百夫长,将从新晋升的2星武士里产生。这种机会如果错过,你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下一次。懂我意思吗?”

“山谷作战?”牧歌坐直了,放下茶杯。

“北纬34度,东经110度,这一带的山谷里打开了一个折跃门,机制与纠缠门类似,能允许人员和设备完成‘超距’转移。”唐伟领牧歌走到地形图前,拿铅笔指给他看:“这个折跃门可能是反抗军残部逃离黎明星的最后手段。山谷上布置了反探测阵列,还有人工迷雾,所以要求陆军冒死挺进。流星武士团会被旗舰发射到迷雾中心,摧毁迷雾发生装置,然后协助清理战场,交接布防。”

牧歌想了一下,连织心者都在反抗军舰队里担任高职,那这些反抗军残部里,不排除有一星武士对付不了的高人。陆军的确扮演炮灰的角色。

“女武神军团会支援你们。”唐伟补充一句,给牧歌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想起黎姿,心头莫名踊跃,恨不得冲锋在最前面,让她看看自己有多勇。

“记住,折跃门越早关闭越好,迷雾发生器越早摧毁越好,反侦测阵列越早破坏越好。”唐伟拍牧歌的肩膀:“祝你晋升。晋2星武士、升百夫长,能一气呵成的少之又少。你要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牧歌血管膨胀。他想到自己换上两道星芒的圣痕,穿着百夫长制服时的样子——黎姿看向我时,她的目光会闪烁怎样的神彩呢?

“谢谢百夫长栽培!”牧歌拍脚跟立正,向唐伟敬礼。

唐伟纠正了牧歌的敬礼手势,站远端详一会,又抓着牧歌的手微调一下,然后说:“回去练一百次,以后看到战神就这样敬礼。下午开请缨会,你被战神指名出席,别忘了。去吧。”

牧歌喊一声“是”,转身走了。他就是这种性格,唐伟越真心待他,他越尊师重道。

他回家的路上,被打了十多次招呼,女生都瞟他,自由旗的新武士都喊“牧哥好”。牧歌有点飘飘然,只恨黎姿不能在场观摩。到家后,柔嘉热情地迎上来,开口就说:“主人回来啦,快坐下,粥给您热着呢,别凉了。”

牧歌手里的巧克力慕斯和番茄牛排被柔嘉接过去,然后她快乐地按牧歌坐下,把白粥推到他面前,再哼着歌儿打开巧克力慕斯,美滋滋地舀着吃。她的行为一气呵成,毫无违和感,仿佛主人喝粥天经地义。

“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牧歌抗议。

“你不是特意带回来给我吃的吗?”柔嘉含着勺子扭头问,嘴角被巧克力刮脏一块,俏皮可爱。

牧歌哑然。他还真是带给柔嘉吃的。难怪柔嘉这么开心,她察言观色的水平是牧歌的十倍。

再仔细想想,如果柔嘉转正成为初级织心者,牧歌连小黄书都没地方藏了。无论是塞在天花板夹层里,还是压在床垫下面,都毫无意义——绝对会被搜出来一网打尽。

推而广之,以后放松身心的时候,也不能假装洗一个很长的澡了——柔嘉绝对会察觉的。

牧歌有点沮丧。柔嘉又回头问:“主人,你好小气,吃你一块慕斯都不行。好啦,给你一口,张开嘴巴。啊——”

她倾过来,给牧歌喂一口慕斯,甜得牧歌天旋地转,那细腻的口感伴着她的清新味道,幸福的滋味油然而生。柔嘉见他多云转晴,就放心大胆地享受美食去了。这几天,她习惯了所扮演的“角色”,心情一好,就会叫“主人”哄牧歌开心。

牧歌喝粥时,吴宇敲开门进来,一瞧见笑靥如花的柔嘉,吴宇脸上的笑容就冻住,像奶油画出来的面具。然后他尴尬地讪笑:“牧兄,您真有境界,和女仆相处都有‘举案齐眉’的气氛。呃,能否借一步说话?”

28.温柔

“好。”牧歌放下粥,走出去。柔嘉噘嘴皱眉,他只好当没看见。

走到盆栽后面的僻静处,吴宇恢复严肃,认真对牧歌说:“兄弟,我私下告诉你一件事,这事很多人还不知道,你自己兜着明白就行,不要泄露给别人。武士团的袁团长招集副职以上人员开会,明天要紧急动员陆军参加‘山谷作战’,功勋池史无前例,300功勋。为什么要偷偷告诉你呢?这么多兄弟里,我最佩服你,在会上,我也向袁团长推荐了你,我跟团长说,牧歌是当之无愧的新秀第一,明天的行动,就算我不去,牧歌都必须去。袁团长采纳了我的意见,内定你为主攻旗之一,还钦定你来负责协调整个武士团的掩护工作。我是全团的突击长,你是全团的掩护长。”吴宇一口气说完,咬字加重了“全团”两个字,然后拍牧歌的肩膀:“牧兄,你知道我的,我只想喝酒抽烟玩女人,袁团让我当突击长,我不想去的,只不过没办法。但是你那么努力,我不能让你埋没,必须推荐给高层看。明天争取一战成名,你看如何。”

第一次突击是试探性进攻,一般会丢下一批尸体,受挫而回。往往需要组织数次强攻,摸清战术,才能一举克敌。正因如此,主攻旗的功勋才特别高。

牧歌心里想,不是唐伟推荐了我吗。但是这些小事,牧歌顾不上管,急忙攥住吴宇的手,使劲摇:“谢谢兄弟记着我。明天一战功成,以后不分彼此。”

“说得好。牧兄连文才都在我之上。难怪你纲纪严明,境界就是高。那么话不多说,免得别人闲言碎语。别过。”吴宇抱拳,匆匆走了。牧歌看着吴宇的背影想:“跟宇爷好好相处还是很有必要的,他总围着高层转,有信息都会头一个通知我。”

回到家里,柔嘉抬头看着牧歌说:“你怎么跟那种人来往?他的身边围绕着黑黑的东西,我都能闻到呕吐物的味道。”织心者能感应情绪,所以柔嘉总是冒出一些新奇的描述。

牧歌心想,柔嘉还只能感应情绪,不能破译脑电波,所以讨厌吴宇的酒味。吴宇这两天大摆筵席,连军纪处都奈何不了他,酒后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俘,身上不免飘着“黑黑的东西”,柔嘉肯定厌烦透顶的。而牧歌又不方便解释。

“我不跟他来往怎么行?有些‘讨厌’是不能挂在嘴上的。好在我不爱喝酒。你不会总是闻到呕吐物的味道。”牧歌摸着柔嘉的头发笑道。柔嘉任他摸,过会儿,她忽然低头抹了一下眼泪。

“你怎么了?”牧歌察觉柔嘉在掉泪珠。

“没有怎么啊。”柔嘉别过脸去,不给他看到,安静了会儿,才大大方方地说:“小时候,家乡的姐姐们喜欢摸我的头。移民以后,有时候会想起她们。”

“你想念织女星了?”牧歌体贴地问。他知道柔嘉在黎明星没亲人了,这里反而是柔嘉的伤心地——她的亲人战死在这片星空。

柔嘉摇头,逞强说:“没有。”

牧歌清楚,自己是战乱的中心,柔嘉会跟着他颠沛流离,甚至连公民权都没有,还可能被高层强抢。除非自己娶柔嘉,否则难以保证她的安全。可是这里是柔嘉的家破人亡之地,不是她的长住之所。最稳妥的安排,莫过于帮柔嘉回家乡,让家族的“姐姐们”照料她。可是,牧歌即使用心替柔嘉打算,自己也有点舍不得柔嘉。这么一想,离愁别绪油然而生。

柔嘉也察觉到什么,牵着牧歌的袖口轻轻摇:“你不要想太多,我没事。”

外面叫牧歌去开会,牧歌答应一声,拿开柔嘉的手,叮嘱一声“注意安全”,然后匆匆走了。

柔嘉看着牧歌的背影,直到视线被门剪断。她的心有点空落落,这是新的感觉。

牧歌也心乱如麻。明明在奔向决定人生前途的会议,心里却全是柔嘉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她的神秘,从“历史遗留问题”,变成迷之魅力;她的声音,从令人光火的挑衅,变成家的温馨。牧歌只在柔嘉面前讲过“你耽搁我攀爬豪门了”那种刻薄话,可是柔嘉看清了牧歌的浮夸,却不曾嘲笑他,反而接受了牧歌最真实、最刻薄的一面,并且温柔以待。那一勺蛋糕的味道,甜得牧歌无法忘怀。

牧歌知道柔嘉是织心者,所以早已破罐破摔,不在柔嘉面前掩饰自己的坏处。刻薄势利也好,雄心野望也罢,全都摆出来奉上。习惯以后,牧歌竟依赖这样的生活,再无法过“人前粉饰,背地孤独”的日子。

只有两个人,在了解最真实的、最不堪的你以后,不会转身离去。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真爱。牧歌怕自己爱柔嘉。

“除非自己娶柔嘉,否则难以保证她的安全。”打消一个脑海出现的新念头,比打掉意外怀孕得来的孩子还勉强。牧歌知道这个念头会让自己不得安寝,所以开始认真考虑送柔嘉回故乡的事情。这是对柔嘉最好的保护。

他想着家里的姑娘,冲进巡洋舰时都心神不宁。机要秘书居然认得他,亲自领着牧歌进会议室。他敲门进去,看见里面已经坐了三圈人,战神和一线指挥官坐桌边,后勤部门和陆军百夫长坐在外圈,茶杯和笔记本放在长桌上面。而各旗的副职都有条椅子坐在最外圈。战神在讲话,牧歌像隐形人一样走到唐伟身后,悄悄坐下。

郑玄穿着雪白的制服,严厉指示:“在恒星系作战时,几千公里外的折跃门都能准确定位;登陆到星球上,几百公里的山区都变成盲区了?折跃门的能量影响了旗舰,参谋室责问起来,你们才上报?到底是我郑玄不好使了,还是你们陆军飘了?如果反抗军在眼皮子下面通过折跃门逃跑,我们的胜仗将被忽略不计,因为整个首都都会大肆报道‘纵敌逃脱’这个巨大事故!那时候,谁都别想报功勋了,每个人都担责吧!”

战神声音不大,却不怒而威,底下的武神全都低头速记,只有记笔记的沙沙声。牧歌盯着郑玄,对这大将风范心驰神往。

唐伟坐在第二线,纹丝不动,毫无畏惧。

战神扫视会议桌,目光像放大镜烫蚂蚁时的聚光,随便在谁脸上停留,都能灼得人刺痛难忍:“你们在下面做好人。我听说有人大宴三天,陆军都能坐视不管。我送你们去庙里吃香火好不好?这么下去,反抗军逃光了你们都不知道,这种事故可以轰动首都!我告诉你们,出了事,我不仅不会给你们打掩护,我还会申请战神殿立案严查,先查的就是你们这些喝酒狎妓的!你们作风差,别把我们也害死了!郑玄舰队十年的彪炳战绩,都要被你这次事故给一票否决!这里我不点名批评。相关人员要反思!”

牧歌看见,流星武士团的袁团长汗如雨下,本子上的笔尖都在哆嗦。战神之廉,其威如斯。

牧歌第一次出席这样严肃的会议,感觉自己长见识了。他知道战神提的是吴宇,忍不住回头一看,瞧见吴宇缩着脑袋坐在副职中间,恨不得蜷成球。

“我还以为没人治得了吴宇呢。”牧歌窃笑。

29.请缨

估计吴宇没想到他的劣迹会传到战神耳朵里,本来想收买人心,结果却适得其反。

“明天的‘山谷作战’,必须毕其功于一役,要打的漂亮,迅速,利落,斩草除根。同时,舰队和陆军要积极联动,迅速建立全球监控网,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流星部队负责突击任务。下面的请缨会是你们的事,把方案定稿了再交给我审。三番五次地请示,是要我给你们当秘书?”战神把笔一丢,拿着茶杯离席。

牧歌坐在会议室门口,战神过来,牧歌连忙起立,开门。战神像不认识牧歌,目不斜视地出去了。牧歌轻轻关上门,竟听到整齐划一的吐气声——会议室一百多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幕僚长崔永基玩着笔,凑近话筒慢慢说:“战神虽然没点名,不过,那些人心里都清楚吧?”

牧歌看见谭华的帽子在滴汗。这种情况,牧歌只在跑完15圈的新兵队列中见过。

袁立德沙哑地开口:“幕僚长,战神这是在跟体制过不去呀。战神殿事务厅那边要我关照新秀,战神又令我严办,到底听谁的?我两头为难,您有体会的呀。”他极力维护吴宇。

幕僚长烦躁地把笔一拍,拿帽子扇风,胖乎乎的脸上写满牢骚:“但是战神是对的。都是你的新兵,有把俘虏弄进急救室的,也有拔刀整风的。袁团长,战神提到的典型,都是你的人。两个极端例子摆在你面前了,你是推脱不掉的呀。”

吴宇这时看了牧歌一眼,牧歌装不知道,手悄悄掩盖住腰间的流火刀。在情报不明的时候,低调是牧歌的护身符。

牧歌知道幕僚长说的是他。还好幕僚长保护新人,没有点名表扬,否则牧歌以后死无葬身之地。如果幕僚长和战神点名表扬牧歌,虽然有一半人会赏识牧歌,但另一半人会大为光火——包括吴宇和军纪处。赏识牧歌的,也许会有一两个人出手帮他;而厌烦牧歌的,几乎百分之百会顺手办了他。

“算了,战神也体恤基层,什长阵亡率那么高,保持锐气难能可贵,战神不会点名批评他们的。那么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反抗军的精英都在迷雾山谷里,可能会有武神级的战力在防御。不怕死的就请缨吧。现在开始‘选锋’,谁愿意第一波儿上?”幕僚长懒得跟袁团长扯。

整个会议室没人动弹,面面相觑。大家都清楚此去凶险,命比啥都重要。

幕僚长又进入了一天中最难过的十分钟。他恼火地搓着斑秃的头皮,有气无力地说:“没人敢上,那又轮到唐伟了。唐伟,你说句话。”

唐伟笔直地坐着,不咸不淡地说:“谭华是去年的功勋榜第一名,战神殿通报表扬对象。谭华没说话,我哪敢吱声啊。”

谭华摘了头盔擦擦汗,底气顿时足了些:“别阴阳怪气啊,去年功勋的分配,战神殿已经作出裁决,你的申诉已经被驳回了。别一天到晚怨天尤人。”

牧歌一听,就知道唐伟的功勋被人抢了,他已经死了往上爬的心,所以破罐破摔,阴阳怪气说话。

幕僚长组织语言,给谭华擦屁股:“唐伟,你说什么也是刀术冠军,具备建立奇功的资本。你自己不想动,也要为底下的什长想想。这次有个什长很积极,战神点名叫他参会,唐伟你先问问他的意见。牧歌,出列,给大家认识一下。”

牧歌一个抖擞,赶紧踏步敬礼,喊了一句:“牧歌,自由旗什长。见过各位将军。”他站起来时,流火刀一坠,“嗒”一声嗑在靴子上。众人认出来那是战神的刀,顿时对牧歌刮目相看,交头接耳时,目露赏识之色。

幕僚长振作精神,笑眯眯地说:“牧歌的表现很突出,第一个突围,第一个被授予白色星芒勋章,第一个被赐流火刀,也许还会第一个晋升为百夫长,充分体现了战神殿‘唯才是举,破格提拔’的制度优点。在接下来的‘山谷作战’中,牧歌表个态吧。”

顿时,所有人都在看牧歌。唐伟懒洋洋地回头,看着牧歌狡黠一笑,让牧歌如梦初醒——唐伟装得很消极,逼得幕僚长把牧歌抬出来做表率,衬托牧歌的光辉伟岸。应了唐伟那句话,他甘愿牧歌踩着他往上走,可见唐伟对自己的仕途多么绝望。

牧歌抬起下巴,气吞山河地回答:“牧字旗愿冲锋在前,斩将夺旗,生死无惧!”

“好!”幕僚长拉长音调,慢吞吞鼓掌,他环顾那些鼓掌的人,连续说了几句“好”,然后公开鼓动道:“牧歌,等你凯旋归来,你就是百夫长选拔的重点观察对象。升得像你这样快的不多,希望你珍惜。”

“是!”牧歌再敬礼,得幕僚长首肯后,重新坐下。吴宇看了牧歌一眼,麻木地扭正头继续发呆。

接着,谭华也请缨,吴宇也如愿拿到了主攻旗的任务。舰队协同、陆军支援、观测覆盖的任务也陆续下达下去,女武神的登陆预案也研究通过了。只是女武神军团直接隶属战神指挥,所以黎姿没有出席会议。

牧歌有点恍惚,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仿佛青云直上的阶梯已经徐徐展开。他脑子里想的是,晋升2星武士后,能胜任很多作战要求,收割功勋的速度会快一倍,我终于能进军武商城选购装备了——星芒勋章的折扣效果一定留着,到时候绑定在装备购买区,因为装备最烧钱。

会议结束时,牧歌留到最后才走,特意收拾会议室里的残茶。幕僚长经过牧歌时,牧歌想起唐伟的叮嘱,很标准地对他敬了个军礼:“谢谢幕僚长栽培。”

“你还年轻,”幕僚长和蔼地拍牧歌的肩,“希望你吃过几口屎以后,还能保持今天的乐观。因为我告诉你,你挥舞着登山镐爬上山峰以后,发现峰顶都是前人拉的屎,千古不化;并且美好风景尽在山下。”

牧歌惊呆了,傻傻看着幕僚长。幕僚长突然哈哈一笑,指着牧歌说:“你真该看看你的表情!我真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

牧歌连忙笑了笑,表示被笑话逗乐了。

然后幕僚长转身走了,兴趣索然地咕哝一句:“我可没开玩笑。”

牧歌看着幕僚长胖得摇摇晃晃的背影,隐约感觉,这个伺候过三届战神的幕僚长虽然坐拥高官厚禄,但是并不得意,他可能是像唐伟一样,是肯对年轻人说真话的人。

纵使如此,幕僚长的一盆冷水都浇不灭牧歌的兴奋。因为幕僚长本身是喜欢牧歌的,他抒发的只是对环境的不满。牧歌冲回家,在路上就忍不住拨通殊娜的电话。黎姿冻伤他的心,而殊娜总撩起他的火,叫他蠢蠢欲动,叫他雄心燃烧。印象里的殊娜,总是婀娜的轮廓,尽是火辣的风情,激起他占有世界的心。

“殊娜!我……”牧歌想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殊娜。

30.独裁

“叫殊娜老师!别被人听到!”殊娜依旧很在意。

上次肌肤之亲以后,殊娜害怕牧歌得寸进尺,就处处纠正他占便宜的小毛病。殊娜越跟牧歌划清界限,越让牧歌跃跃欲试。牧歌低声说:“没有人听到。殊娜老师,我被指定为主攻旗,而且会议决定,只要我凯旋,就纳入百夫长选拔的观察人选!”

殊娜呆了一下,声音忽然担忧起来:“你能活着回来吗?你注意点啊,有些作战,功勋一般都会落到特定的人手里,你要识别清楚,只拿应得的部分,别挡着别人的升迁路。只要活着回来,什么都好说。”

牧歌热血冲昏头脑,从来没想过死的事,甚至觉得,自己这种寒门,就得有拼命的觉悟。他对殊娜说:“我不能这样想。我不像别人,有资本跟命运讨价还价。我没东西与命换,我只能拿命换。”

“你这个傻瓜!留的青山在,总能熬出头,不急这一时半刻。你这点道理都不懂……”殊娜顿时急了。牧歌飘飘然,笑着逗殊娜:“你曾经对我说,也许你只是今天在乎我,或者明天就会觉得腻。可明天是属于我的演出,你明天还会腻吗?”

殊娜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呛了一下,弯腰咳个半死,只听见牧歌在电话里一叠声问“你没事吧”。殊娜赶紧捂住胸口听电话,抹着泪问牧歌:“你是笨蛋吗?我腻不腻,哪里有你的命重要啊?”

牧歌心想,她是不是舍不得我?他的心飘了起来,像喝醉一样,仿佛有个身体离开自己在说话:“怪你说话太坦诚。大家都有喜新厌旧的权利,但是谁都不想被遗忘吧。你那句话的意思是,你总有一天会忘记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牧歌一直很在意这句话。他意识到殊娜慷慨得过分,自己越来越在意她。所以他按捺不住想问明白,免得越陷越深。

“这还用问吗……”殊娜脱口而出,立刻意识到出口伤人了,可她性格坦诚,不肯用假话去亡羊补牢,所以愣着没说出话。殊娜拒绝过百花齐放的邀约,冷落过礼炮轰鸣的示爱,基本上可以娴熟地婉拒任何请求,可她这会儿却哑巴了。

“没有任何余地吗?”牧歌仿佛看见一条大江。他等她答复,却冷场了一分多钟。这一分钟里,牧歌的心情走完了期待、忐忑、怀疑、失望的全过程。最后,他不允许自己再谦卑下去,主动结束了这场荷尔蒙的狂欢:“殊娜老师,等我的捷报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说完,牧歌就挂了电话,两手插进兜里,飞快地往家里走。他的心凉凉的,也越发严肃地思考生和死的问题——牧歌是为了变强而活着,对他来说,被欺凌跟死没有区别。他愿为了晋升机会去面对千军万马。可柔嘉呢?她被牧歌救下以后,就活在牧歌的保护伞下。一旦牧歌死了,第一个被哄抢的就是别人垂涎已久的柔嘉。

牧歌觉得事情严峻:一定要安排身后事,免得出意外。他急忙拿出电话联系吴宇。殊娜打过来,他只烦躁地拒接,然后拨通吴宇的电话。

“喂?宇爷……哈哈哈别客气,我还得叫您一声宇爷。我问你个事,中立国的战俘有引渡条例的吗?啊,有啊,太好了……哈哈哈被您看穿了!宇爷目光犀利。对啊我想把那个女俘遣返家乡。啊,宇爷了解遣返程序啊,您涉猎真广。行您说,我记着。先造一份担保证明,按手印,然后交给唐伟签字,呈袁团审核,再送她上客船就行了对吧?行行行那有劳了……她怎么可能是危险分子呢,这个我可以担保。要出具担保书是吧,好的好的,谢谢宇爷指点。回头请您吃饭。”

牧歌挂了电话,转身回巡洋舰上,花一晚上就把柔嘉的程序跑完了,只等唐伟签个字,就能上报审批。牧歌的名字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行政线的几个负责人都对牧歌和颜悦色,基本上寒暄一阵就能给柔嘉的文件放行。

外面下起沙沙的雨。牧歌插着兜走进夜雨里,才发现下的是雪渣子。他听着悦耳的沙沙声,慢慢走在“嘎吱”的雪地上,仔细想:“在感情和理智中间,选理智好一点吧。晋升已经让人无暇旁顾,像黎姿和殊娜那样的人,就随她们去吧。”

到了家,推开门,牧歌抖掉身上的雪渣子,对浴室里的柔嘉说:“柔嘉,我帮你把文件造好了。下一艘客船靠港,你就能登船回织女星。只不过有四个宪兵押送你。你别怕,他们不敢留下违法证据的,只要你不离开摄像监控区,他们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浴室里“沙沙”的水声突然变空洞。柔嘉走出花洒的水柱,磨砂玻璃上立刻映出一个婀娜的剪影。柔嘉的五指在冰凉的玻璃上按出水印,问外面的牧歌:“我还会见到你吗?”

牧歌想,给战神殿十个胆子,舰队也不敢开到织心者的老家去吧。但是万一自己强大了,去作外事访问应该没问题,不过现在还不宜吹牛。

“估计不会了。萍水相逢,请勿在意。”牧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笑道:“我明天有任务,回来就能入围考核,马上要飞黄腾达了,哈哈哈!很快要出任百夫长,凭着一把佩剑,走上人生巅峰。”

柔嘉低下头,湿漉漉的秀发垂在胸脯上,揶揄道:“那祝你豪门梦碎。”

牧歌抬头,瞧着浴室那令人血脉贲张的背光剪影,喃喃反击:“祝你嫁不到人。”

织心者让别人望而生畏,百夫长也注定会豪门梦碎。两个人互相揶揄,本来是要会心一笑的。这一次竟然冷场,谁都笑不出声来,大概因为要离别了。

柔嘉闻到了悲伤的气味,像醇厚的黑巧克力,浓得有一股苦味。她想到了这样贴切的形容,分享时却张口犹豫——她急需逃离舰队管辖区,这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无奈。牧歌把心剖开给她看,她却玩得他团团转,更是一种不敢言说的负担。

“不告诉他,是为了他好。”柔嘉低头想,“善意的谎言会被原谅吧?”柔嘉觉得未来比指尖的玻璃还凉,只有回到热水的轨迹里,才能找回温暖。

而牧歌想,我的惆怅最多持续几个礼拜,而柔嘉的一生无法重来。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珍惜她就要为她计长远。

就这样,两个人都完成了善意的独裁,不约而同地放手。

柔嘉走进花洒里,在热水里仰起头,假装体会不到牧歌的心情。她知道,她一开口,说不定下一幕就会往床上滚,如胶似漆固然好,可那不是他们想要的。

第二天,牧歌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柔嘉捧着画板坐在沙发前,歪头给他画像。

“你干嘛呀。”牧歌笑着遮眼睛。他昨晚辗转难眠,挂着两个黑眼圈。

“躺着别动。我快画完了。”柔嘉轻声命令他。她歪头素描的时候,发丝垂到肩头,优雅得令人屏息:“织心者有一门功课,把别人的灵魂关到画里面去。”

“那我怎么办?变成空壳吗?”牧歌遮着脸笑道。

“我带走的只是你的九牛一毛。以后,你开心,你的画就会微笑;你难过,你的画就会耷拉眉毛。”柔嘉淡定地描述。

“我……我繁衍后代呢?”牧歌想逗她笑。

“你的画会被烧掉。”柔嘉面无表情地搁笔,把画横过来给牧歌看:“你瞧瞧,像你吗?”

牧歌怦然心动,对她说:“原来我睡着会变得更好看。你再画一幅吧,这幅我想要。”

“不给。”柔嘉抱着画板笑了。

只有和柔嘉在一起的时候,牧歌想要放弃理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想,柔嘉说得不对,岂止九牛一毛呀,画被柔嘉带走之后,我就剩个空壳了。

集结令响了,凄厉的哨声经久不息。视军纪如生命的牧歌却没动,他听着柔嘉播放的晨曲,没话找话地说:“歌放完,我就要走了。”

31.师生

柔嘉问:“你会来港口送我吗?”

牧歌拿不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着回来,更不知道能否及时回来。他讪笑的时候,柔嘉幽幽地说:“我在港口等你来送我。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好,客船入港时,我来港口送你。”牧歌站起来,轻描淡写地承诺,然后离开了家。旋律的节拍尘埃落定,家里的舱门也“咔哒”关上,剪断了柔嘉的目光。

这一刻,牧歌的决心坚如磐石:“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想再看到一次那样的目光。”

柔嘉让牧歌开始留恋晋升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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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师大会在战神的动员令中圆满结束,流星武士团在登舰之前,通过远程电话与家人诀别。陈光武痛哭流涕地向父亲道歉,承诺“一定好好练习新闻稿,早日调去做文职”;汤显楚淡定地写好了遗嘱,把600铢的遗产详细列举了不同的继承人。陆渔、杨戟和虞龙他们则无动于衷,坚信能跟着牧歌凯旋而归。

在这混乱的时候,吴宇专门跑过来,问柔嘉的引渡手续办妥没,又提供了不少内部号码给牧歌,告诉牧歌该向谁打招呼,该求谁高抬贵手,该求谁尽快签发,不遗余力的帮牧歌搞定柔嘉的手续。牧歌感激吴宇的尽心尽力,争分夺秒地打了十几个电话,直到确信,负责给柔嘉放行的关键人员都一一委托到位了,牧歌才如释重负,千恩万谢地惜别吴宇,回去整队登舰。

牧歌快登舰的时候,最后回头扫视一遍军营,他看到机要处的郑小姐和秘书们莺莺燕燕地站作一块,攥着胸口衬衫,眼泪汪汪地目送他离去。牧歌感慨,毕业才知情深,离别方觉不舍,早都干嘛去了。

牧字旗全员登舰完毕,牧歌转身登舰,忽然身后飘来悦耳的尖叫:“牧歌!牧歌!”

他一回头,看见一朵嫩黄色风衣飞过来。只见殊娜攥紧风衣的扣子,顶着朔风跑来,雪白的脚上踩着高跟鞋,叫人担心她崴脚,看的牧歌心惊肉跳。

“你的头发都吹乱了。”牧歌见她跑的急,就冲进风里,扶住殊娜,把她脸上乱飞的秀发撩开。他没想到她会来送行。

“你挂掉了我的电话!”殊娜咬着红唇用力打他。这嗔怪的风情叫人心头一酥。牧歌顿时原谅她的无情,抓住她的拳头,心潮澎湃地说:“殊娜老师……”

“叫我殊娜。”她抬着头,突然纠正他。她害怕永别。

牧歌五雷轰顶:“这是什么意思?”他呆呆地张着嘴巴,看见殊娜理直气壮地仰头盯自己,仿佛命令他自行体会。前一秒,他还以为殊娜只不过玩弄他一下,腻了就会丢;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很迷茫,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殊娜喜欢他什么。

他反省了很多:他不肯被殊娜遗忘,想抓紧这个任性又无情的漂亮姑娘。可是,当他抓住殊娜捶他的粉拳时,心里却想,一无所有的我,能满足殊娜的期待吗?以后跟殊娜在一起,面对诸多落差,我的自尊会变成一把尖刀吗?征服殊娜的快感一闪即逝,地位悬殊的压力如黑云压城。

牧歌意识到自己负担不起殊娜这种女朋友,瞬间想拒绝。万幸殊娜的意思根本不是表白——她完全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大胆地抬起睫毛,瞧着牧歌责备道:“你比女孩子都脆弱!我告诉你一些事实,你就拒接我的电话!难道我们就老死都不相往来了吗?不准跟我闹别扭了!再敢挂我的电话,我就讨厌你了。”言下之意就是现在还喜欢。

不管殊娜有多正直,别人都坚信牧歌已经泡到了补给舰上最火辣的小姐姐。既没有幸灾乐祸的口哨,也没有推波助澜的喝彩,甚至连嗡嗡嘈杂都渐渐平息下去,仿佛电影开幕一样,大家都停止交谈,盯着一对男女看,嫉妒的目光快要把牧歌点着了。

殊娜被人群盯得浑身不自在,嘟囔一声“我走了”就打了退堂鼓。临走前,殊娜恶狠狠盯着牧歌,拿食指戳得他趔趄一步,嗔道:“你是我挑选的门徒,一定要活着。”然后她低头插兜,转身离开,大衣在风里飞扬。

牧歌搜肠刮肚地想,殊娜说的到底是师徒之间的“喜欢”还是同龄人之间的“喜欢”,实在令人怀疑。殊娜还心直口快地承认“绝对会忘记牧歌”,可是送别时,她的俏脸会浮起动人的红靥,叫男人沉迷于她的风情,像被妖精迷惑一样走不出她的魅影。

假如发自真心的感情患上绝症,是否应该在荷尔蒙的狂欢里放纵下去,直到抢救无效为止?

牧歌不知道。他的荷尔蒙仿佛在撺掇他:“假如有机会就占有殊娜,绝对稳赚不赔。”但他的心还在黎姿那里“出差”。理智告诉他,下半身爽了,心可能会很痛。这种两难抉择,是牧歌熟知的“现实”。他能改变“现实”吗?努力过后才知道。

但是殊娜这暧昧的送行,让牧歌有俘获佳人的嫌疑,情圣们纷纷推断,殊娜至少已经芳心大乱,否则不会突然出现。顿时窃窃私语同时轰响,不少人故意不看牧歌,眯眼藏起嫉妒的眼神。

牧歌垂手瞧着那朵远去的鹅黄花瓣,滚烫的心里只有一个迫切的想法:“殊娜,总有一天我会强大到改变‘现实’。这目标,就从这一战晋升百夫长开始!”

殊娜很坦诚,牧歌很坚决,两人保持师徒关系。可是殊娜突兀地给牧歌送别,着实看愣了誓师大会上的人。郑小姐目瞪口呆,总旗们面面相觑,陆军方阵一片哗然,舰队群雄斜视牧歌,醋意蒸腾到云里打滚,险些降下酸雨。而幕僚长在感慨年轻真好,袁团长只假装调度兵员,各人态度,难以尽述。只有黎姿站在女武神突袭舰上,按着刀俯瞰牧歌,气定神闲地随着舰队升空,任披风在身后猎猎飞舞,好像对男女之情无动于衷。

唐伟走下甲板,拍拍牧歌的肩膀笑道:“难怪那么多人都空手而归,原来张小姐爱好你这种小狼狗。不错,把张殊娜弄得芳心大乱,你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他既不羡慕,也不嘲弄,咬着烟头拽着牧歌登舰:“出征。”

补给舰的舱门口,柔嘉站在风口上眺望,秀发横在耳旁飞舞起落。她目送牧歌登舰,瞧着那艘登陆舰的舢板收回舱中,才转身回房间,默默收拾行李。

“已经有人照顾了呢……我没有理由留在了这里啦。”柔嘉坚定了离开的决心。看到牧歌拥着另一个女孩,她反而升起一股冲动,要用背影来惩罚他的多情。

32.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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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陆舰进入匀速上升状态后,推背感消失,牧歌低头想着自己的人生。他对柔嘉的爱是深思熟虑的放手;对殊娜的欲望却换来更大的压力;对黎姿的心情也更加复杂,宛如冰火——一边被黎姿吸引,一边被黎姿冻伤。“倘若我飞黄腾达,这些烦恼都会迎刃而解吧?”牧歌如此猜测,但他已经没有父母长辈可以去求问了。

这时候,虞龙歪头过来,轻轻嘀咕:“什长,咱们什有四菜一汤,都是你的死忠。您高升以后,可不能忘了基层的弟兄们。”

“四菜一汤?”牧歌愕然。

“民主旗都给我们取了外号。‘没心没肺汤显楚’。‘翻身无望咸鱼陆’。‘碳烤全羊杨黑戟’。‘小肚鸡肠文玄机’。就剩我还算个褒义词,‘鱼龙混杂一锅焖’。我叫虞龙嘛,谐音。”虞龙的眼睛闪闪发光,在机舱里盯着牧歌:“就因为他们嘲笑我们,杨戟差点跟民主旗的干起来。什长,您智勇双全,又得战神赐刀,力劈吴宇在先,列席会议在后,今日能担任主攻,日后定前途无量。我很清楚,咱们想翻身,就得跟着您干。什长,我跟他们商量了,‘四菜一汤’都端到您桌上,如果您‘伸筷子’,我们就死心塌地跟您打天下。您‘不伸筷子’,兄弟们趁早另找靠山,您也别怪罪。”

牧歌想起在登陆战的炮火里,汤显楚凶猛,杨戟血勇,文玄机敏捷,陆渔指挥得体。而虞龙则时刻不离左右,协助决策,传达命令,极其顺手。牧歌感觉虞龙是个进步神速的人,收入麾下则为将,放虎归山则为患。

“他们给你们起名叫四菜一汤。”牧歌扫视对面的汤显楚、杨戟、文玄机、陆渔,然后掷地有声,语出惊四座:“我们一起,互相扶持,高歌猛进。总有一天,这桌酒席会叫他们高攀不起。”

牧歌曾列席战神的全体会议,发展潜力耐人寻味,所以其他人都报以敬畏的沉默,甚至没有人敢喧哗嘲讽。只有汤显楚他们微笑以对,默契地竖起大拇指,表示达成共识。

突袭舰进入漆黑的星空,舱室里的灯光骤然打开。接着,座椅一震,突袭舰被郑玄的旗舰捕获。大家默契地松开安全带,前往填弹室集合。很快,他们就要像流星一样,给反抗军带来恐惧与绝望,替自己挣来地位与前程。

与此同时,黎姿正在旗舰的卧室里,倾身踩着被子,把丝袜往美腿上捋。忽然脚边的手机乱震,她拾起手机一看,是殊娜回电了。

“嗯?”黎姿甩开长发听手机,扶墙把脚尖探进长靴里。

“你发短信胡说些什么!我才没有跟他谈恋爱!”殊娜在电话里嚷。

“你就作吧,跟那个‘寒门’眉来眼去。我一个小报告就送你回夏星开家长会。”黎姿弯腰提拉链,“滋啦”一声,两页长靴吻合至膝盖。

电话里传来殊娜咬牙齿的声音。黎姿得意莞尔。

殊娜冷静下来,拉长音调,像个女反派:“……那我就晒你今年的账单。”

黎姿不笑了,她冷若冰霜地装傻:“什么账单?”

“购物账单啊。”

“……我怎么舍得你回夏星啊,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开个玩笑嘛。”黎姿扶墙穿靴子,话也变多了。

“学妹真乖。”殊娜在电话里笑。

“这种关系几乎不会有善终,你明明知道吧?”黎姿跺几下脚,把高跟靴子踩稳当:“他挤不进你的社交圈子的。他要十年才能晋升到体面的职位。十年,有谁能忍受门阀家族十年的白眼吗?没听说。”

“我感觉没问题啊……”殊娜感觉自己为了自由什么都能忍受。她最讨厌别人对她的决定指手画脚。

“我没说你忍不了。我是说他忍不了。”黎姿冷静地指出,“十年的白眼,无条件地忍受各种挑剔,是个男的都受不了。你差不多得了啊,别给人家太多希望,冷处理就可以了。”

“你知道别人叫你什么吗?‘冷气机。’”殊娜话锋一转,反戈一击。

“随便他们叫我什么。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跟陌路人的争执和感动自己的浪漫。”黎姿振振有词。

“还有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以及一辈子都穿不完的高跟鞋。”殊娜反唇相讥。

“我、的、鞋、柜、里!没有一双鞋是多余的!”黎姿一字一句地强调。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殊娜拒绝评论。

“不行。我不能允许你给自己的人生挖坑。”黎姿固执。

“你有精神洁癖吧?你买几百双高跟鞋也是强迫症的缘故吗?”殊娜激烈反击。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非对即错,非黑即白。如果你能说服我,证明你纵欲是对的,我就不管你。否则我就不能让你放任自流。你以为自己很善良,你才给牧歌希望,其实你给他埋下了绝望的种子。现在他相信努力能换来一切。而你会让他发现,他对阶级一无所知。”黎姿义正辞严,一边打电话,一边目不斜视地在走廊中昂首阔步,无视别人的目光,“最后重复一遍,我的鞋柜里没有多余的鞋!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必需品!再见!”

她挂了电话,气冲冲地走进舰桥里去,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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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黎姿为什么从不拿正眼看我们吗?”杨戟懒洋洋地躺在炮弹舱的安全椅里,打破出征前的死寂:“因为她不想给我们希望。希望是个残忍的东西,它必然带来绝望。人一绝望,就会哭。”

杨戟说着说着,就吭哧吭哧哭起来。他黝黑不失俊朗,却是个耿直的男孩子。

汤显楚没心没肺地讥讽:“你明明是怕死才哭吧。小崽子,跟在哥后面,我罩你。”

牧歌不作评论,低喝一声:“集中注意力!进入发射倒计时。调整情绪,全力应战。都别说话了。”说完戴上面具,仿佛一张表情镀了金。

牧歌很清楚,这一战可能会死,所以杨戟的情绪才会剧烈波动,所以殊娜才会方寸大乱,甚至暂时向他投降,来对他说一些励志的话。

但是牧歌没有害怕过。相反,他渴望改变命运。黎姿的背影正在远去,而她决不会回头看,那些掉队的人会离她越来越远,只有夺目的名将才能抓住黎姿的注意力。爱情复杂无比,对于现在的牧歌来说,又简单至极:“上她首先要追上她。”

“出发了!”牧歌倒计时完毕,大吼一声。旗舰“咚咚”开炮,后坐力让战列舰在宇宙中轻微荡漾,而十二道流星已经贯穿长虹,精准无比地攒射向目的坐标。

33.冒死

猩红的陨石划伤长空,它消失在青山里,一秒后掀起摧枯拉朽的冲击波,苍天古木被冲击波拦腰折断,在地动山摇中飞上天空,与其他树木砂石一起翻滚、席卷,酷似龙卷风里翻飞的落叶。

遮盖山脉的雾霭被撕开几个洞,然后迅速弥合,重新覆盖山谷。

山谷被炸出十几个陨石坑,铺天盖地的灼热尘埃引发森林大火,麋鹿被吓得满地乱窜,成群的猴子争相逃命,仿佛一个纪元的终结。黑烟染黑浓雾,火焰映红云层,神明武士的金甲在火海里影影憧憧,挨个斩杀还没断气的反抗军机甲驾驶员。

“反抗军的地面导弹塔都被摧毁了。导弹塔装了迷彩,自由旗的武士伤了三个,被弹头炸开甲胄,血流满身,内宇宙容量暴跌,现在很危险。”牧歌扫荡完地面,就跟唐伟报告。

“送伤员进修复舱。”唐伟一脚踢开地图,拿刀尖挑开四角,“战事太顺利了,不可能这么简单。你去跟总旗汇报,让他小心。”

总旗是谭华,他也在跟吴宇交流。牧歌向谭华汇报了战绩,谭华就赞赏他清场神速。牧歌急忙谦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反抗军的主力不在地表,可能在地下。”

吴宇跟谭华对视一眼,然后惊异地问牧歌:“旗舰的情报刚刚传到,告诉我们地下深处有地宫。这件事就连总旗也才刚知道。牧歌,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牧歌老实说,“反抗军的主力不可能只剩一个连。更多武器可能藏在难以探测的地下,这是他们防御流星部队的对策。”

“牧旗不仅勇猛无双,还有将佐之才。我佩服。”吴宇五体投地。

“吴兄谬赞。”牧歌谦虚。

吴宇回头对谭华禀报:“总旗,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尽快攻入地宫。依我所见,牧歌是最佳人选。”

谭华看牧歌:“牧歌,选你为锋,你愿意吗?”

先锋如果攻破地宫,按理稳拿头功,还会造册上报战神殿考核厅,作为晋升依据。牧歌顿时心潮澎湃,掷地有声:“愿为犬马!”

谭华点头:“你和吴宇是钦定的主攻旗和掩护旗,务必相互照应。你们先佯攻一次,摸清情况。”

“是!”牧歌回去清点自由旗。

吴宇急功近利,为了问出地宫入口,带了几个俘虏进帐篷。没过几分钟,他满手是血地走出来,一边搓抹布,一边笑容满面地告诉牧歌:“往北三百米有升降井,下去两公里就是星球上最大的天然溶洞,被抽光积水,建成地宫,折跃门工程也在里面落成的。牧兄,我们并肩作战,甚至能一鼓作气杀进折跃门,开辟第二战场。”

牧歌心动,暗想这次表现得好的话,一定能让团长乃至战神从中获益,那自己的形象就脱颖而出了。关键是要顾及一点吴宇的感受,留点功劳给他。

吴宇受袁团青睐,担任突击长,带着民主旗的什长下隧道。隧道的升降梯比较简陋,民主旗的升降台缓缓下沉,像一朵萤火被纯黑吞没。牧歌他们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警戒,提心吊胆地等了会儿,就看到吴宇的通讯幻影窜出来:“下面没人布防。快下来,带绳索。大捆的。”

“下面是什么?”牧歌问。

“下来你就知道了。”幻影说完就破灭了。

牧歌吩咐汤显楚去传令备绳索,然后搭第二波升降梯,沉进隧道。

隧道越深越冷。一触底,牧歌就震惊得毛骨悚然。

他站在一片巨大的黑暗里,黑得看不见溶洞的顶部,只听见钟乳石在滴水,砸出空灵水声;只看见广緲巨坑,像一口抽干水的大深潭,吴宇带着一百多个人站在坑边,仿佛碗口的霉斑,足见巨坑的广阔。

“能量波动剧烈起来。折跃门就在坑洞下面。”吴宇想点根烟,指尖却搓不出火苗,皱眉又说:“这里没有日照,旗舰不能给我们输送光尘了。狗屎。感觉像个凡人。”

牧歌走一圈,看到岩层里有骸骨和指挥刀的轮廓,摸着湿漉漉的石壁说:“这里是古战场。上代文明压制神力的技术还在生效,反抗军挑了块得天独厚的好地方。”

吴宇没多想,哈哈大笑,抢过汤显楚搬来的绳子,分发给部下栓住腰胯,一声“掩护我”,就身先士卒地垂绳进坑了。

牧歌在坑边查看,看见70多个光点一跳一跳地顺着坑壁往下坠。忽然,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吴宇!打住!”牧歌喊。

“啊?”

“听到旋翼的声音了吗?”牧歌紧张兮兮。

“地底下有反抗军的直升机?!”吴宇如梦初醒。他惨叫一声,一声令下,催促所有人拼命往上爬。

接着,旋翼飞转的声音接近,一群小风扇似的无人机摇晃着从坑底升上来,气势汹汹地悬浮在吴宇后面。它只有西瓜那么大,底下探出一支枪管,毫不犹豫地打七下。

七颗子弹打得吴宇的盔甲金黄四射。仿佛情人的娇嗔,看上去是劈头盖脸的粉拳,却因为力气小,造成零伤害。

吴宇呆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这小水管也想打穿武士甲胄?做梦吧?”牧歌听吴宇在大笑,放松了点。其他往上爬的什长也放松下了,附合吴宇哈哈大笑。

突然,那无人机喷出一束柔光,开始扫描吴宇。

吴宇懵了。

接着,坑道底部绽放一朵澎湃的浪花,然后一束雪白的光芒喷薄而出,准确无比地打在吴宇的绳子上。

吴宇睁大眼睛,看见自己绳子断了,然后连人带绳子坠进黑洞,与此同时,无数白光与吴宇擦肩而过,准确命中了民主旗的剩余绳子。

惨叫声突然迭出不断,很多人都手舞足蹈地摔向坑底。

牧歌声嘶力竭地喊:“投枪!打掉那些小叮当!它们搭载了火控系统,在给电磁炮定位!”

在他喊的时候,坑壁已经被电磁炮轰得碎石飞溅,民主旗的所有人都在尖叫、下坠,电磁炮的轨迹像舞台灯光一样簇拥着下坠的武士,被弹丸贯体的武士纷纷在半空蒸发,化作一团美丽苍白的火焰,尸骨无存。

“电磁炮?!”

34.交锋

“神灵武士能用气吞山河的劈击准确给蚊子做绝育手术,但是武士的骄傲在电磁炮的火控系统面前黯然失色。”《晋升指南》诚实地指出,“因为电磁炮可以在一公里外完成这个小手术。”

一轮齐射,绳索全断,吴宇还在惊愕这火炮的精度,牧歌已经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扯过文玄机喊道:“你指挥运输!把光垒和急救包运进来!”

文玄机被授予副旗级别的权力,有点猝不及防。他脸色雪白地看了牧歌一秒,转身拍手尖叫:“周信!带信字旗过来操作升降机!运装备!立刻行动!马上!”

牧歌拔出指挥刀,果决地喊:“吴副总旗掉进去了!自由旗跟我救人,都过来!”

黑洞里像喷烟花一样倾泻枪林弹雨,牧歌冒死伸头去看,只看见底下绽放出一片人工文明的光芒,坑底是灯火明亮的钢片甲板,上面部署着一圈单装电磁炮阵列,齐刷刷瞄着圆心——圆心是个停机坪,画着个巨大的‘H’,而吴宇的民主旗一百多个武士都横七竖八地躺在‘H’中央,有的举着参差不齐的光盾,被电磁炮轰得趔趄不断;有的刚站起来就被光束爆头,光尘从伤口喷射而出,整个人迅速蒸发成一朵苍白的烟雾,内宇宙彻底与外宇宙融为一体。

巨坑不深,吴宇他们摔得不重,关键是落入反抗军巢穴,孤立无援,必死无疑。牧歌看出来了,那一圈电磁炮阵列显然是仓促架设的,但是反抗军事先关灯限电,让巨坑一片漆黑。等吴宇他们入坑,炮台才火力全开,试图全歼这一百多个神灵,显然颇有心机。

牧歌知道,反抗军打断绳子,就是要把流星武士分割成两股,然后集中火力消灭吴宇所部。这战术很简陋,却效果拔群,吴宇的武士被炮火淹没,每秒钟都有人惨叫着蒸发,在四面楚歌下,有的人甚至抱头趴在地上,失去站起来的勇气。吴宇被几个什长用光盾护着,已经手足无措,慌张地等死。

“废物。”牧歌看见袍泽惨死,吴宇却毫无作为,不由得心如刀绞,咬牙骂了一句,然后扭头举刀,一声咆哮:“不用绳子了!跟我走,一齐下去,拆了炮台!”

牧歌说完,身先士卒地踏进深坑,擦着坑壁急坠时,他反手一刀插进坑壁,借势如破竹的流火刀来维持稳定。

汤显楚最勇,怪叫着也跳下来,学着牧歌的样,用佩刀减速,在坑壁上割出一线火花。自由旗顿时豪气大涨,纷纷跃入深坑,战斗呐喊一时无双。

电磁炮阵列盯着吴宇轰得乐此不疲时,冷不防一百多个武士从天而降,气光刀削铁如泥,把电磁炮的轨道连根砍下。没有轨道加速弹丸,电磁炮的庞大本体顿时形同虚设,像个被阉割的胖子。

牧歌砍翻两个反抗军,站在电磁炮的塔基上提剑四顾,看见吴宇在勇猛地砍杀手无寸铁的反抗军炮兵。吴宇下手心狠手辣,毫无怜悯地直冲炮兵室,但凡吴宇进门,炮兵室就像在红油漆里丢了雷管,窗户被瞬间涂红。

而甲板远处是一处乱糟糟的机甲阵地,巨大的工程机器人在争分夺秒地焊接机炮碉堡,无数慌不择路的机甲移向他们的填弹兵,几台气势汹汹的天启坦克正缓缓落下支撑足,但是在两台“泰坦”级机甲面前,这一切都细如蝼蚁。

溶洞大得看不见穹顶,可这两台“泰坦”却用伟岸的体型丈量着溶洞的高度——至少有一百米高。

也许在失去制空权的黎明星,庞大夺目的泰坦机甲会招致来自近地轨道上的毁灭打击;但是在这缺乏太空支援的地底,拥有追踪飞弹发射井、肩扛四门305雷神主炮组、全身布满近防炮的雷神机甲,将死亡阴影投射在牧歌他们身上。

这些火力如果在铁腕指挥下,向牧歌他们倾泻出来,只怕溶洞都要塌。

这一刹那,牧歌切实体会到,只要充分发展,任何技术文明都有封神的潜力。万神殿的神灵只不过先人一步罢了。

在他胡思乱想时,吴宇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撤!”然后一马当先地跳上文玄机递来的绳梯,蹭蹭往上爬,一点都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这时候,泰坦略带克制地率领部队向牧歌开火,满身火神机炮绽放狂怒的火舌,泰坦仿佛绽放着神灵的光芒。

汤显楚冲到牧歌身边,狠狠把光垒发生器砸在地上。发生器落地生根,自动展开,喷薄出一面均匀流动的光粒壁垒,在帮助抵挡枪林弹雨时,光垒厚度也在慢慢衰减。

“民主旗都撤光了!什长,走!”汤显楚声嘶力竭地喊一声,拖着牧歌往后撤。牧歌看见自由旗的兄弟装备不足,举着的光盾被生生打散,沐浴在穿甲弹的暴雨里,甲胄绽放金色的雨点,然后被扫射得踉跄趔趄,护盾耗竭,血花飞溅,最后蒸发成一朵苍白的火焰。

即便如此,自由旗的武士也组织严密地举着光盾,互相保护着,有秩序地后退,绝不会有谁夺路而逃,让光盾长城毁于一旦。这是唯一令牧歌欣慰的地方。

而牧歌在意的是,在泰坦的身后,有一团顶天立地的跃动雷球。它像一枚被锁在基座上的球状闪电,稳稳矗立着,但是不稳定的电光却不停乱窜;它的能量就像闪电一样洁白、纯净,却并不刺眼,反而像泡泡浴一样欢迎着愿意被吞噬的人。

“别看了,那肯定就是三维折跃门,是通过高维宇宙进行超距传送的禁忌技术!我们先撤,休整以后再来毁了他!”汤显楚声嘶力竭地喊,然后拖着牧歌登上绳梯。

牧歌率领部队一直撤上地面,溶洞入口交给替补上来的武士看守。他一登上地面,就有种垂死得胜的感觉,拼命喘了两口气,就走去检查死伤的兄弟。这一战,他可以说是努力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不仅救了贪功冒进的吴宇,还反败为胜,毁了溶洞口的电磁炮阵列,带回了关于折跃门的一手情报,功勋上遥遥领先,完全不必考虑吴宇的竞争力了。可他也付出了代价:负责盾墙的孙浩在殿后时战死,自由旗战死三个,伤了十七个,减员可以说惨重了。

35.命令

总旗谭华带着唐伟走过来视察伤员。牧歌和吴宇急忙擦了血污,狼狈敬礼。谭华皱眉问细节,牧歌不屑让吴宇发言,抢先汇报了重点:反抗军已经逃离得差不多了,但是留了两尊泰坦殿后。

“不如炸了溶洞。活埋殿后的反抗军,避免强攻造成损失。”唐伟献策,他心疼基层武士。

吴宇竟敢反驳唐伟:“万万不可。把战利品和真相一块儿埋在百丈地底,功勋就无法计算,此战胜负就无法盖棺定论,战神不仅没法上报,还会被战神殿立案审查,追究他的决策成本。”

唐伟和牧歌心想,这话对是对,就是不当人。因为反抗军撤退完毕以后,肯定会随手炸塌溶洞。在强攻泰坦、保住溶洞时,还会有多少武士人间蒸发?恐怕不在少数。

可是这话说到谭华心里去了。他点头问吴宇:“吴副总旗,以你的意思,这怎么办?”

“强攻泰坦,保住溶洞,然后驱散迷雾,联合主力,重整旗鼓,追杀进折跃门去,开辟第二战场,将反抗军斩草除根,取得全胜,凯旋而归。”吴宇信口开河,斩钉截铁,说得义薄云天,极其漂亮。

唐伟的脸色难看了。他皱眉说:“会付出巨大伤亡……”可是谭华打断了唐伟:“迷雾不散,空中支援就不能就位。迷雾何时祛除?”

吴宇哑口无言,跟他的什长面面相觑。大家答不上来,因为根本就没看到意料中的迷雾发生器和反侦测矩阵。

谭华的脸色变臭了,厉声喝道:“连基本作战目标都没完成?!”

牧歌仔细思索了一下,心里有了说法,然后越众而出,护住武士们:“报告总旗,非下属不力,乃事不可为。这些迷雾,恐怕是高维反应引起的。根本没有什么迷雾发生器。”

“研究高维反应,等于火中取粟。”《晋升指南》详细描写了高维反应的研究进度,“蚂蚁从纸面爬到纸背,需要经过整张纸。但是给纸捅个洞,蚂蚁能从洞里爬过去,瞬间抵达纸的背面。也就是说,蚂蚁向三维空间‘借路’,完成了二维空间的‘瞬间移动’。可以推出,如果向四维空间‘借路’,我们同样能完成三维空间的‘瞬间移动’。向四维空间‘借路’,也充满危险,比如纸被捅个洞,会呼呼漏风,在附近在纸面形成风暴气候;如果通向四维空间的折跃门被打开,同样会产生一系列不可抗力,包括但不限于雷暴、积云、磁场紊乱、能量暴走、高维风暴、折跃漩涡、一过性黑洞。重复一次,研究折跃门和高维反应,等于火中取粟,在禁忌中充满无穷可能。”

谭华对牧歌另眼相看。

“你读过高维反应的书?”谭华问。

“在智慧女神图书馆查阅过相关文献。”牧歌立正,“反抗军科技落后,没时间也没财力去布置稳定的光粒纠缠门。它们使用的逃生装置,肯定是危险的高维折跃门。积云和信号紊乱,是最基本的高维反应。只要折跃门还在,旗舰的屏幕上永远是一片雪花。天佑叛军,非战之罪。”

唐伟摸着下巴,瞧着谭华衷心赞叹:“人才。”

谭华沉吟一会,正思索时,突然疾风骤至,一艘女武神突袭舰从天而降。谭华大喜,喊声“终于来了”,敷衍地命令牧歌“原地休整”,然后大步走了。

虽然谭华没下结论,但是牧歌显然立了首功,这是吴宇、谭华、唐伟都见证的事情。加上回馈了准确情报,让唐伟折服夸奖,牧歌的头功几乎稳拿了,只等参加后面的战斗计划了。

突袭舰的威压刮得树林“呼呼”歪斜,地上的草纷纷折腰,紧贴地面。只有牧歌傲然站立,握拳盯着突袭舰那红白底色的漂亮涂装,心里酥麻地想:“万物倒伏,唯我独立。她总该能看见我了吧。”

这时候,吴宇灰头土脸地跑过来,作揖不断:“牧兄勇猛无双,又涉猎渊博,我太佩服了。我已经管后勤部要来了十箱果酒、五桶特级牛排和三十只脆皮乳猪,牧歌您先让弟兄们吃喝,喂饱力气,回满光尘。我们一定要精神饱满地杀回去!”

牧歌心想,这些奢侈物资都是需要审批才能有的,吴宇竟搞来这么多,显然连后勤部都行了方便,吴宇真是神通广大。他又想,谭华估计要和黎姿开个短会,叫弟兄们抓紧时间吃点好的也不错,有些人兴许就是最后一顿了。只是他还有些顾虑:“这些都是奢侈品,尤其是那些特级牛肉,没审批怕是不能动的……”

突袭舰刮起的狂风太响,吴宇非要凑到牧歌耳边喊才行:“牧兄,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有权力、也必须向你下一个命令。那就是吃好喝好,打好攻坚战。我把你作战勇猛的情况都向谭总旗汇报了,我和总旗都觉得,攻坚的主力非你莫属。牛排再特级,东西再奢侈,还不是给我们吃的?吃饱喝足,养足士气,能打赢这决定性的一仗,不止我们飞黄腾达,就连谭总旗都青云直上。所以谭总旗下了命令,我转达一下,你带人先把集装箱里的东西就地加热一下,赶紧吃了,等休整完之后,你为主,我为副,重新杀回去。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我知道你谦逊,但这次不许你客气了,这是命令,一定要执行。”吴宇一边说,一边指远处的谭总旗。

牧歌连忙说:“那你也带人来吃点。”

吴宇匆匆说:“我是副总旗,要去记录会议的。你先吃,留点汤水给我就行。”说完就跑向谭华。

牧歌心里感动,赶紧叫汤显楚去撬开突袭舰下面的集装箱,大家胡吃海喝。汤显楚兴高采烈,立即执行。

36.竞争

武士们看见伙食比庆功宴还好,顿时一哄而上,争相抢食。陆渔一嗓子吼住全队,命令大家排成队伍,依序取食。他整饬军纪很有一套,顿时把场面控制住,大家都规规矩矩,大快朵颐。

虞龙拿了瓶果酒给牧歌斟上,笑眯眯祝道:“拿了这头功,什长晋升2星武士是铁板钉钉了。届时召唤封臣参战,兄弟们就可以少些伤亡。”

牧歌晋2星武士以后,内宇宙扩至2000光尘,他可以将光尘赐予封臣军队,让纪律更加严明的封臣军队获得神一般的护甲,冲在一线,减少神灵武士的伤亡。

“这些强攻的任务,一般都交给封臣军队去打消耗战吧?”牧歌问。如果有封臣军队参战,也许孙浩也不会死。

“我们这些一星武士,哪有像样的封臣啊,就算有,500光尘也不够武装一支军队啊……”虞龙正说着,地面摇了一下。

“怎么回事?”牧歌放下酒杯。环顾四周,兄弟们都在山呼祝酒,为了十分钟后的决战而举杯,都没发觉这微小的震动。

“突袭舰在装卸集装箱吧?”虞龙迷惘地拿着酒杯。

牧歌有点警觉,站起来巡视,催促各旗:“少喝点酒,快点吃肉,填饱肚子准备战斗。”

“是!”大家开始扫荡食物,如风卷残云。现在的自由旗,基本上都把牧歌当副总旗看。

忽然,唐伟急匆匆冲过来,跟巡视部下的牧歌打个照面。牧歌急忙立正敬礼,唐伟却睁圆眼睛,怒容满面地愣在那里,张大嘴巴哑了半天才喷出狮吼:“牧歌!!你怎么还在这里?谁给你权力纵军享乐的!还撬开女武神的补给箱?那是庆功物资!”

唐伟劈头盖脑的怒骂,把牧歌弄懵了。他张口结舌地确认情况:“不是吴副总旗说……”

“女武神和民主旗已经在冲击泰坦防线了!你他妈还在这里吃!吃!吃!”唐伟痛彻心扉,抬脚踹得牧歌和虞龙抱头鼠窜,然后指着指挥部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十分钟前,吴宇献策,烧穿岩层,打一条垂直的隧道,带领女武神直接空降到泰坦头顶,发动突袭,誓要一战成功!牧歌,你是掩护长!你他妈敢不参战,等着吃军法吗!”

牧歌惊呆了一秒,这刹那,他脑子里竟开始回放吴宇在自我介绍时打躬作揖的画面:“大家好,我叫吴宇,大家都是朋友了,战神殿的上级对我有点小要求,要我带点功劳回去,以后请大家多多提携了。”

他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来龙去脉。无事不献殷勤,吴宇命令牧歌率队吃喝、养精蓄锐,是为了把牧歌排挤在决战编制外,他自己去跟随女武神征战,好沾沾黎姿的光,去混一个决战首功。问题是,吴宇这么做,显然不合法;另一个问题是,牧歌撇得清责任吗?他能说得清真相吗?公道能讨回来吗?

唐伟睁圆眼睛,声嘶力竭地呐喊:“快去呀!头功是吴宇的了!你现在参战,不挨处分就谢天谢地!”

牧歌应诺整队。他头皮发麻,觉得心如汤煮。他一直认为做人要厚道,一边要努力拼搏,一边要有福同享,自己拿了头功,也要给吴宇留点汤喝;万万没想到,吴宇早已把牧歌视为头号对手,他不仅不会给牧歌留半点功劳,还不动声色地给牧歌挖了个史前巨坑。现在,牧歌一想起吴宇那亲密的恭维、一想起吴宇那诚恳的命令,他就毛骨悚然、几欲作呕。

牧歌为了救吴宇奋不顾身,为了给吴宇殿后死伤惨重,他认为自己的头功是实至名归。所以,在意识到被吴宇背叛的时候,牧歌有种怒火攻心的恍惚感,这让他缺氧;他还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让他毛骨悚然——他想起了吴宇孤立光武时的笑容,想起了吴宇欺凌柔嘉时的笑容,想起了吴宇讨好自己时的笑容。这笑容如此可怕,牧歌明明多次产生警惕,可是他又多次觉得“人非禽兽,吴宇总该感念救命之恩”,从而对吴宇推心置腹。直到被痛心疾首的唐伟骂醒时,牧歌才发现,他终究沦陷在那张撑着人皮的笑脸里。

唐伟恨铁不成钢,还在声嘶力竭地骂,而牧歌脑子嗡嗡响,又记起唐伟的自白:“我曾自恃勇武,和一个人竞争总旗职位。今天,那个人已进入战神殿考核厅服务,他绝不容许我再与他分庭抗礼,于是我的忠诚考核始终在‘叛乱倾向’上游离,终身不得晋升。”

牧歌的心一片冰凉,忍不住寒毛直立地想:“唐伟的今天,会不会是我的明天?吴宇升上去以后,绝不会给我第二次跟他分庭抗礼的机会吧?我是否也一辈子当个百夫长了?”

这一刻,牧歌有种凌迟切肤的危机感。牧歌全力迎合的吴宇,似乎铁了心、吃定了牧歌。可见,绵羊的仁义不足以保护它自己。强者无敌是仁者无敌的前提。

牧歌恍惚想了这么多,不觉大汗淋漓,一颗钢铁之心已淬炼出炉。他不再犹豫,整队拔刀,厉目横扫84名神灵武士,张口震八方:“吴副总旗背叛了我们!他命令我们进食,给的却是非法物资;他命令我们待命,故意叫我们延误军机!兄弟们,不是我们的黑锅,我们决不背;属于我们的荣耀,我们夺回来!下面就是决战之地,用战争去洗礼你们的躯体吧!用战绩证明自己的勇武,然后夺回应得的公正!跟我冲上去,光明属于我们!”

牧歌怒发冲冠,率队冲向隧道,甚至不用绳索,直接跳进黑洞,以刀刻壁,直坠而下。自由旗武士纷纷效仿,84人争相坠落,在隧道的岩壁上刻出膛线。

隧道长达一公里,牧歌下坠得越来越快,流火刀被岩壁里的硅晶刮出刺耳噪音,火花喷个不停。汤显楚、虞龙、杨戟三人紧随其后,陆渔守在洞口维持纪律,让剩下的人一拨儿一拨儿地下来。

隧道尽头的光芒越来越刺目,然后隧道口急剧放大,从戒指扩张成拱门,最后,牧歌坠入豪光之中,从半空落进热火朝天的战场!

37.拯救

他在半空看见,高耸的三维折跃门澎湃着无穷能量,依旧昂然矗立。

而反抗军的防线已经被工程机器人修得固若金汤。钢铁碉堡排成线,M61火神速射炮喷薄的火舌,就像绽放在碉堡上的橘色花瓣。这是第一层火力。

防空机甲伸直两条长腿,火力部件刚好从碉堡顶上探出来,形成第二层火力,每当女武神凌空俯冲,都被防空机甲发射的防空飞弹击落,惨然坠地,生死不知。好在女武神只是衣裳破烂,最多狼狈了些,她们需要队友援助,立刻撤出战场。

因为女武神一旦坠落,立马会成为天启坦克的轰炸目标,作为第三层火力,天启坦克接连不断地齐射女武神,轰得溶洞灰尘簌簌、地动山摇,令人害怕溶洞会垮塌。

而两尊泰坦蹲在防线后面,纹丝不动,搭载全身的轻、重火力一齐喷射,形成毁天灭地的第四重火力,诛神无数。

牧歌看见被击落的女武神被冲击波掀得衣甲凋零,像花瓣一样无力坠地,落在尘埃和火焰里打滚,顿时气得天旋地转——连女武神都狼狈如斯,可见泰坦防线威力巨大,在这节骨眼儿上,吴宇还有心思排挤牧歌,这不是拿女武神和流星武士的性命当儿戏吗!

转念一想,吴宇虐俘虏如牲畜,砍反抗军如白肉,早就暴露了他冷血孤高的优越意识。

可是吴宇敢胡来,自然有打胜仗的把握。

因为在铺天盖地的泰坦火力面前,是排山倒海的战车海洋——一群披着黄金战裙的长髯骑手驾驭着双马战车,悍不畏死地呐喊着“英雄王”的口号,向泰坦防线发起潮水般的进攻。

战马的健硕肌肉上流淌着蜂蜜一样的光尘,这层薄薄的神力加持,让战马水火不侵、子弹辟易。于是这些远古的勇士为了神之恩典而战。大军前赴后继,骏马的尸体在碉堡面前堆成山;马失前蹄的战车把骑手抛进天启坦克的阵地里去,骑手不惜引爆身上的雷管,炸得坦克阵地人仰马翻。

泰坦防线被冲击的摇摇欲坠,而在吴宇立足之处,有一扇荡漾金光的纠缠门。源源不断的双马战车从纠缠门里呼啸而出,向吴宇效忠,然后沐浴金色的祝福,获得光尘的防护,呼喝列队,形成绵绵不绝的进攻梯队,排山倒海地冲向枪林弹雨。

在封臣文明的冲击下,就算泰坦防线固若金汤,都在排山倒海的攻势面前苦苦支撑,一旦弹药供应不上,防线就会被蚕食。

一眼看清战场局势,牧歌已经落地。他打个滚,用刀驻地,飞快站起来,整饬队伍。虞龙紧随其后,在牧歌耳边恨恨地说:“什长,吴宇竟然有远古时代的封臣军队!但他也很吃力,他要用光尘给封臣镀金,估计每分钟消耗五万铢,一年的工资眨眼就烧光了。他的封臣也会人口骤减,元气大伤。”

“他可以用私人账户支撑军费,难怪有信心独吞功劳。”杨戟落地跟上,咬牙切齿地瞪着吴宇。

牧歌回了一句“功劳另说,先破防线!”提刀冲上去。汤显楚率领牧字旗背着光垒紧跟。

吴宇看见牧歌,惊愕地喊了句:“牧兄,你怎么来了?”

牧歌一听见“牧兄”两个字,就怒极反笑:“我是主攻旗,凭什么不能来?”再不搭理吴宇,跟他的战车大军擦肩而过,笔直冲向前线去。

吴宇被冷落,也咬了下牙,对民主旗下死命令:“胜负就在这一波冲击!跟在战车后面,拿炮灰做掩护,一举破防!”

“是!”民主旗的什长养精蓄锐已久,顿时跃跃欲试。

而牧歌已经冲上去。他看见骄傲的女武神被火力压制得灰头土脸,有坐在光垒后面,衣不蔽体歪头包扎的;有跪着急救,吓得痛哭流涕嚷着“小艾不要死不要死”的,一个个九死一生,狼狈不堪。

黎姿咬牙切齿地站在最前沿,长发纷飞,正在回头下令:“全体升空,分三波俯冲,无论如何也要撕开防线,给陆军制造机会!”

后面的姑娘全站起来,一声“是”,毫不犹豫地升空集结,就预备发起总攻。

牧歌刚好冲过去,一把拽住黎姿的袖子,大声喊道:“等泰坦弹药耗尽,伤亡会小一点!”

黎姿挣开袖子,回眸嚷道:“没时间等了!那两尊泰坦一撤走,他们就会炸塌溶洞!必须保持进攻压力!”她一转头,长发甩个圈,人已经毅然冲过去,升空滑翔,向泰坦防线俯冲。

牧歌看到,地面被四重火力狠狠压制,根本就是死亡地带,陆军完全过不去。所以黎姿才舍生忘死地发动空袭,试图打乱敌人的交叉火力,给陆军争取30秒的冲锋时间。

他仰望那些意志坚定的女武神,她们像扎向大海的海燕,高傲地收拢翅膀,像箭一样射向死亡。每一个女武神都比吴宇金贵百倍,但是在战争中,她们只考虑友军的存亡,从没有想过争功。黎姿明明可以平步青云,但是她为了掩护陆军、保住溶洞,毫不犹豫地投身凶焰最盛之处。

这时候,最强势的一波战车大军也轰然开过,践踏着无数袍泽的尸体,排山倒海地冲向泰坦防线。

喷射火舌的碉堡扫射着。无数拖着青烟的防空飞弹摇曳升空。305联装炮炸得战车人仰马翻。女武神在坠落,无鞍的战马在狂奔而回,战场变成一架绞肉机,它吞噬着最美丽的身体和灵魂。

牧歌只觉得心在滴血,他举起气光刀,声嘶力竭地回头呐喊:“文玄机,把光垒送上来!剩下的三菜一汤,都跟我冲!带着光垒,把阵地扎住!”

汤显楚哇哇尖叫着,带着人像疯狗一样跟着牧歌冲出去。牧歌冲出一百米,看见一名女武神打着转儿跌下来,摔在地上、又咳嗽着弓腰爬起来,捂着淌血的左肋,被碉堡扫射得满地蹦火花,吓的“哎呀”尖叫。

牧歌喊道:“杨戟!顶盾!”

孙浩战死了,光盾组由杨戟接手。杨戟早举着光盾冲过去,顶住噼里啪啦的枪弹。牧歌扭头喊:“文玄机!”

文玄机喝道:“接着!”早就将一枚光垒掷过来。牧歌拧身接住,助跑三步,将光垒狠狠往杨戟脚下一砸。光垒落地生根,瞬间喷出厚实光盾,刚好挡住两颗305穿甲弹。

负伤的女武神突然听见有人救她,抬头一看,正瞧见两颗尖锐的305穿甲弹嵌在光垒上疯狂旋转,仿佛镶在琥珀里疾旋的钻头。她吓得花容失色。

女武神会吸引集火。光垒在狂风暴雨般的火力中簌簌乱颤,正在迅速变薄。牧歌头也不回,喝道:“带她撤下去!”伸手接住第二枚光垒,已经冲出十几米外,救另一个女武神去了。

杨戟急忙托起女武神,不由分说将她公主抱,撒丫子就往回跑。他一路跑,看见调度装备的文玄机,看见亢奋冲锋的汤显楚,看见指挥若定的陆渔,只觉得兄弟们配合默契,顿时信心十足。在他咧嘴笑时,听见怀里软软的女武神弱弱问道:“你们……是那支部队?”

“牧字旗!”杨戟咧嘴笑。他第一次听见女武神这样娇气地说话。

到了后方,杨戟给医疗班吩咐了任务,转身就追牧歌去了。女武神歪在担架上,凝望牧字旗的背影,移不开目光。

38.突破

“界限突破,是起源于探索时代的古老斗气修炼方式。那时候,决定斗气修为高低的,不是官僚,不是财阀,而是‘资质’。”《晋升指南》轻描淡写地提到,“‘资质’的定义也很简单:无我境界的渴望。令人困扰的是,因为它过于简单,所以显得深奥。”

————————————————

牧字旗舍生忘死地跟着空军,保持作战协同。在文玄机的调配下,光垒输送就没有中断过;在陆渔的微调下,坠落的女武神就没有漏掉过;在汤显楚的咆哮声中,被震聋耳朵的武士们就没有怂过。

即便如此,30秒后,惨剧发生了。

最后一个战车千人队的尸体滑向反抗军的碉堡,像拍在沙滩上的最后一波浪花,像强弩之末一样归于寂静,浮于血海,缓缓滑退。这些忠诚又愚昧的封臣文明,终于结束了光荣的圣战,为吴宇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至此,血流漂杵,而陆军几乎覆灭。

战马的尸体和木车的废墟已经堆成高墙,几乎遮住了碉堡前的枪管。接着,反抗军在尸体下塞入手雷。一声巨响,像炸开长堤一样,肉块和木屑满天飞溅,碉堡前的视野再次一览无遗,四重火力重新瞄准了牧歌和女武神。

反抗军开始更换过热的枪管。战场离奇地安静了10秒钟,这死寂带来黑云压城的恐惧——反抗军愿意好整以暇地更换枪管,证明在他们眼里,牧歌和黎姿已经如同死人。

尸横遍野的战车军团,用鲜血和死亡告诉吴宇:泰坦防线坚不可摧。战争没有标价,财力不能购买胜利。

吴宇惊呆了。他的面前是三千名封臣战士的尸体,空气中氤氲着八十万铢所残余的光粒。他以为跟着封臣军队冲锋,就能拾取胜利。可是铁离子、硫化物混合的气味已经非常呛人,而他面前已经没有能够继续站立的炮灰了。

吴宇下意识地放慢冲锋的脚步,让其他武士超过他,接二连三地与他擦肩而过,无形中充当他的炮灰。

归根结底,是吴宇轻敌了。他觉得神灵最大的敌人是另一个神灵,所以全心全意去争功。可是他没有想到,黎明星防务的崩溃,归功于电磁静默弹的奇效,归功于战神策士团的精密部署,跟他吴宇没有半点关系。他想当然地以为,殿后的反抗军都是瓮中之鳖,却万万没想到,反抗军是一个终焉文明的精英部队,里面还收纳了一批“太阳王”牧神的旧部。显然,在不计算制空权的场合,对付吴宇这种毫无纪律的渣滓,反抗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牧歌在冲锋中筋疲力尽,他的光盾也烧干了最后一点光尘。这时候,一个人被三支飞弹命中,楚楚可怜地坠落半空,引来一片莺莺燕燕的尖叫:“栗子!”

这两个字划伤了牧歌的心,痛不可当,汩汩流血。他抬头一看,看到一名女武神转着圈儿栽下来,飘散的黑色长发像轻纱曼舞,蝴蝶发卡呈抛物线飞远,它在空中旋转,满地火焰让它反光,晃到了牧歌的眼睛。

这时候,反抗军已经更换掉红热的炮管,无数机炮“当啷啷”转向坠落的黎姿,开始喷射杀机。每分钟6000发子弹的火舌,在半空划出一条橘色虚线,像死神的鞭子,抽向坠落的黎姿。

在火力压制下,其他女武神七零八落地悬停在光线照不到的高空,垂泪凝望香消玉殒的黎姿,束手无策,徒添伤悲。

这一刹那,牧歌忘了自己灯尽油枯,他也忘了自己筋疲力尽。他用力朝黎姿奔跑,可是缓缓后退的地面,让他憎恨自己跑的太慢——如果连子弹的速度都比不上,牧歌只能眼睁睁看着坠落的黎姿被子弹夺走。她即将香消玉殒,而他却无能为力,天人两隔的绝望,让牧歌痛断肝肠,一种憎恨油然而生。

那是对无能的憎恨。这憎恨像光矛,穿过牧歌的胸骨,洞穿了他的胸膛。内宇宙的界限,就这样被破坏。

缓缓后退的地面,突然像火车外面的景物一样飞逝;烤着脸颊的高温,突然变成狂风扑面的热浪。在牧歌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内宇宙中竟然凝结出一颗小小的太阳,在疯狂辐射出无止境的光和热,让牧歌的速度比子弹还要快!

憎恨和痛苦是突破极限的敲门砖。爱慕和拯救是激发力量的催化剂。

内宇宙界限被突破。容量解锁!

牧歌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得地面粉碎、石破天惊!

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牧歌的内宇宙突然扩容到1000。光尘涌入四肢百骸,让牧歌后发先至,冲到黎姿的影子下,狠狠将光盾砍进岩石,让它立着,然后跃上半空,一把搂住柔软的黎姿,弓背护住她,任凭枪林弹雨在背上绽放金色雨点,然后轻盈落地。

空中的女武神发出喜悦的尖叫。

光盾在牧歌背后,被扫射得簌簌乱摇,快要支撑不住。可牧歌只弓背蹲在地上,抱公主般搂着软绵绵的黎姿,小心撩开黎姿的斜刘海,察看她是否有呼吸。

黎姿的制服被飞弹炸得七零八落,左胁制服破个大洞,露出粉色的私密衣物。她显然用某种手段保护了身体,肌肤依旧洁白如初。牧歌扫视完她的腰肢和肚脐,松一口气,转头想端详黎姿时,却正好对上一双过分认真的大眼睛。

“你的光盾要飞了。”黎姿的目光越过牧歌的肩膀,看着那张风雨飘摇的光盾。牧歌回头看时,黎姿的手悄悄扯起披风,裹住雪白的腰肢。

“盾没了。可我的人还在。”牧歌说这句话时,汤显楚尖叫着跳过二人头顶,狠狠把一枚光垒砸在地上,一面金光壁障陡然生成,挡住对方所有火力。

然后汤显楚睁大眼睛,回头报告:“报告牧旗!我把最后一枚光垒送来了,但是我们大概率会死一块儿。”

“放我下来。”黎姿镇定地命令牧歌。她不允许自己丢人。

牧歌严肃地问汤显楚:“刚才反抗军哑火了足足十秒钟,你们干嘛去了?吴宇干嘛去了?”

“你放我下来。”黎姿重复。

汤显楚严肃地汇报:“我们不知道他们会哑火,所以吴宇带人怂了。如果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不多,十秒,肯定能一举拿下。”没人知道反抗军的枪管会过热,所以没有抓住这十秒钟的宝贵时间。

“你听见没有?放我下来。”黎姿又推了牧歌一下。

牧歌不理她,继续对汤显楚说:“妈的,吴宇那怂货,如果他冲上来杀散敌人,战局就改写了。”反抗军虽然防守顽强、火力凶猛,但是肉体脆弱,近战都不是神灵武士的对手。

黎姿歪在牧歌身上插嘴说:“谁帮我把那些防空机甲给拆了,我带你们赢。”

看见黎姿被严肃的讨论转移了注意力,汤显楚就继续说:“从另一方面说,如果我们在光垒报废之前还不能拿出可行方案,我们都会在十秒钟内蒸发成一团白烟,往后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浑然不知死为何物。

39.逆袭

黎姿眉毛一立,推开牧歌,咬牙道:“不必死一起,你们跑的时候不要回头,我能抵挡一会儿。如果你们生还,就回去跟战神申请战术支援。”

汤显楚张大嘴巴,他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不怕死的。黎姿居然愿意牺牲自己来帮两个小兵逃命,真是高风亮节。

黎姿扶腰卓立,破碎的百褶裙轻轻飘着,露出固定在丝袜顶端的光尘喷(xian)射(qun)环。牧歌看了一眼传说中的掀裙环,然后目光从丝袜往上移,瞧见黎姿的五指在微微颤抖。

“她心里也在害怕吧,可是她偏要逞强……她牺牲自己来替我们拖延时间,但是谁又不怕疼、不怕死呢?”牧歌的悲伤让他心头一动,顿时灵感突发,拍大腿想:“光曝术正适合现在救急!难怪殊娜说它比炎枪术有用!”

“无论是波形定位,还是肉眼瞄准,凡人们都离不开光学技术——就连校正主炮组的火控雷达,都依赖着短波反馈回来的信号。”《晋升指南》在关键时刻点拨了牧歌:“光和波是凡人文明的基石。碰巧的是,我们也是。”

牧歌瞬间想好方案,立马独裁起来。他陡然站起来,回头打响指,向远处的文玄机射出通讯幻影:“文玄机,命令吴宇所部,以飘带蒙住双目,准备冲锋!授命陆渔,以战神郑玄之名督战,怯战者斩!”

通讯幻影在文玄机面前崩散,文玄机转身跑去落实了。陆渔临危受命,果真拔刀指着吴宇大叫:“奉命督战,后退者斩!”

黎姿睁大眼睛,惊讶地瞧牧歌时,牧歌突然走向她,伸手抓她耳边的通讯器。

“诶?你你你干嘛……”黎姿错愕地惊叫,被牧歌抓住通讯器,惹得她跌退一步,少见地娇嗔了一句。牧歌自行其是,霸道地拽着她的耳机,凑过去下令:“女武神请听令,三秒后,以手遮目,保护眼睛。俟敌混乱,可自行发动总攻!”

半空的女武神纷纷伸手比V字,示意遵命。在走投无路之际,唯有牧歌不肯放弃努力,他敢于作为、发号施令,渐渐让女武神对他抱有期待。

“你……”黎姿惊讶错愕,又不明就里,只见他严肃、急迫,就猜到牧歌有奇策鬼谋,顿时涌起曙光初绽的惊喜,希望、喜悦、好奇、欣赏纷至沓来,拍打心房,叫她忍不住捶牧歌,逼问道:“你到底想干嘛!说!”

牧歌抓住黎姿的粉拳,直勾勾地盯着她:“把光尘传给我。”

敌人的扫射愈加凶猛。光垒上面嵌了七枚穿甲弹,已经能量稀薄,摇摇欲坠。时间不多了。

“怎么传!”黎姿心急如焚,跺脚问他。她从没听说过光尘能送人,恨不得拿刀逼着牧歌多说点儿话,此时黎姿希望牧歌是话唠。

牧歌把黎姿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坚定地说:“就这样给我。不会让你失望。”

“……好。”黎姿别无选择,唯有听他摆布,轻声允诺,睫毛颤动着,专心将光尘输给牧歌,她立刻发现,牧歌的内宇宙似乎在胸骨位置豁出个入口,能源源不绝地吸纳外界的光尘。她猛力一送,光尘就像银河落九天,汹涌灌进牧歌的内宇宙里去。

她将仅剩的两千光尘,全都一股脑输入牧歌胸膛,以至于委顿虚脱,有种身心透支的托付感。黎姿的身子软下去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把希望寄托在牧歌身上,不由得低头想:“大概是在牧歌接住我的时候,稍微对他产生了信任吧。”

牧歌伸手扶住黎姿,柔声说:“马上就会很刺眼。闭上眼睛,把头埋进我怀里。”

黎姿马上不信他了,心里还像被鹿撞一下,就算身心疲惫,她都非要抗议:“你想骗我,色狼……”

她话还没说完,牧歌已举起右臂,手心凝聚篮球大的光斑,遵照殊娜老师的口诀,用心寻找光尘在“波动”和“粒子”中的平衡,然后将平衡推向“波动”的极致。

质变发生,光尘在丧失“粒子态”的同时,“波动态”发生代偿式增幅。前所未有的“光爆炸”在幽闭的溶洞中爆发。

“光曝术。”殊娜冷静的声音在牧歌的脑海浮现。牧歌完美复制了殊娜的绝技。

乳白的海洋淹没了反抗军的视网膜。他们被亮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视觉器官是多么脆弱。

世界安静了一毫秒。

接着,反抗军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他们的火力开始漫无目的的扫射,误伤己方无数。泰坦防线的所有官兵全部被致盲,主炮组的火控系统也在炽烈的光爆炸中频繁报错,眼窝的剧痛让反抗军无暇他顾。

这时候,文玄机扯掉蒙眼睛的皮带,带领牧字旗冲锋而上,势如破竹地撕开乱作一团的泰坦防线。陆渔强迫吴宇率众冲锋,始终拿刀架着吴宇的脖子,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

黎姿从牧歌的怀里抬起头,视野一片粉红,半天才恢复正常。她看见女武神毫发无伤地冲进泰坦防线,首先把那些防空机甲砍了个七零八落。黎姿看见,一个叫小艾的女武神用蛮力扭转机甲的飞弹发射臂,强行瞄准另一尊机甲,咒骂着发射了飞弹,怨念深重,可见一斑。

虞龙带领自由旗的武士们冲上来。汤显楚发出亢奋的怪叫,然后一马当先地蹦上去,钻进混乱不堪的碉堡。碉堡里传出惊恐的尖叫,墙壁不断反射出手枪点射的火光,然后没了动静。汤显楚亢奋地窜出来,又钻进另一间,刀影纷飞,碉堡上布满气光刀留下的融化红痕。汤显楚杀红了眼,东张西望的时候,像只举着双刀的螳螂。

白刃战最凶猛的神灵武士本来就憋坏了,好在牧歌急中生智、扭转了战局,于是大家决定珍惜逆袭的机会,一个个都放飞自我,杀得丧心病狂,在不断高涨的士气中奠定了追杀的胜势。这样一来,牧歌就能缓缓,得以喘息。

黎姿揉着眼睛,像清晨刚睡醒一样,噘着嘴嗔道:“你都不说清楚!眼睛好痛。”

牧歌说:“我给你吹一下眼睛。”这种口吻的爱护,大有撩妹的嫌疑。

黎姿低头揩泪水,站着没动。牧歌以为她默许,就想去撩她的刘海,给她吹眼睛。

他刚走近一步,黎姿已揉干了泪水,习惯性将长发甩到肩后,露出冷艳冰容,咬牙切齿地下令:“牧歌!帮我打死那些铁鸵鸟,给姐妹们出气!哪!怕!一只都不能放过!”高跟靴子一点,人已飞上半空,气光刀杀气腾腾地喷出一米,掠向混乱的泰坦防线。

牧歌亲眼见证十几个女武神被战争机甲击落,料想黎姿肯定对“铁鸵鸟”恨入骨髓,必拆光而后快。可他知道黎姿没有光尘储备,恐她有失,急忙率队掩杀,追上去照看黎姿。

牧歌遭人背叛后,依然掏心掏肺地呵护别人。那是因为,当吴宇表演了神之丑恶后,黎姿展示了神之善良。

40.刀断

反抗军大败,泰坦率先脱离战场,它缓缓靠近高维折跃门,试图启动传送程序撤离。战争机甲被记仇的女武神砍得慌不择路,根本无法完成掩护任务。而天启坦克更绝望,它逃跑以前必须慢吞吞地收回支撑附足,没等动起来,早被汤显楚大叫着砍断履带,然后一顿狂削,刀光乱闪,只见主炮、机炮、炮塔、装甲挨个儿往下滚,两百多吨的坦克眨眼被削成车架子,里面的乘员双目淌血,捏着手枪胡乱开火,打光弹夹后,被汤显楚无情活捉。

虞龙很快制止了这种可耻的浪费。

“牧旗对这些低级文明的军火很有兴趣,”虞龙低声说,“留完整的。”

和廉价的凡人军火不同。战神舰队的光尘载具非常昂贵,驾驶资格动辄要求上千功勋,摆明了只有武神能碰。像牧歌这些低级武士,根本负担不起。黎姿虽然带的是女武神小队,却挂着军团长的实职,所以配了一艘突袭舰。谭华虽然扎扎实实管着两百号人,但是撑死只是个总旗,只能看着黎姿流口水。

神界对封臣的技术不屑一顾,所以汤显楚肢解起坦克来简直轻车熟路。但是听说牧歌要缴获坦克和机甲,汤显楚也无条件服从了。

神灵武士发动冲锋时,就连巍峨的群山都会胆怯。气光刀从钢水里拔出来的刺耳噪声响成一片,金色的武士淹没碉堡的刹那,宣告了泰坦防线的终结。天启坦克阵地全军覆没,落荒而逃的反抗军像黑色的海浪,一波叠一波地逃向高维折跃门。女武神和流星武士紧追不舍,活捉一大片哭爹喊娘的反抗军。

最先抵达高维折跃门的两尊泰坦已经开始“高维折跃”。庞大的泰坦就像被水面寸寸吞没的待沉战舰,有条不紊地缓慢消失,产生的横截面甚至光滑无比,看上去像一场诡异的大型魔术。当“消失部分”产生的横截面将泰坦整个吞没,它就成功折跃到了目的地。

女武神无法打断折跃过程,火冒三丈,咬碎银牙。黎姿信手两发光矛掷向泰坦,光矛却被古战场的封印给瓦解掉大半——在这座针对神界而建造的古战场里,只有气光刀能保持形状。

在黎姿光尘耗竭之际,一尊泰坦的主炮组恢复了运行,扭头对着黎姿。三角形的赤红光斑在黎姿的胸脯上“嘀”一声聚拢,刹那瞄准完毕,“咚咚咚”一叠声炮响,青烟里窜出三颗猩红的炮弹,呼啸着攒射像黎姿,被烫伤的空气甚至形成三条轨迹。

黎姿的胸不小,她低头就看见了光斑,本能地自救,电光火石间反手一剑过去,再次上演白刃护体的绝技。可是被偷袭的黎姿竟然忘了考虑一件事:泰坦肩上的三联装主炮组跟双联装的弹道不同,有一颗算漏的穿甲弹逼面而来,无人阻挡。

黎姿花容失色,恨自己掷光矛的时候没留光尘,太轻敌了。死亡来得比擦肩而过的列车还快,黎姿只来得及张开红唇,轻轻“啊”了一声。

黎姿是这里职阶最高的,她的安危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当时就有女武神尖叫出来,无数光矛破空来救,却在半空消弭无形。

吴宇也看见这一幕,麻木地想:“没得救了。”

牧歌突破界限后,1000容量随心所欲,早回满了光尘。他像个打羽毛球的人,仰头瞧着那颗炮弹划过头顶,眼看奔着黎姿去了。他本以为黎姿能轻松应对,不料黎姿砍落两发炮弹后,竟发出等死的轻叹,气得牧歌心想:“原来她让人这么不省心的吗!”

牧歌踩在一尊机甲上,正对着驾驶室那个惊恐的凡人砍过去,本来已经宣判了敌人死刑。可他是离开黎姿最近的人。电光火石间,牧歌怒吼一声,200光尘全部注入流火刀,拧身掷出,试图掷刀救人。

本来流火刀已暴涨到两米长,却在古战场封印中迅速流失光尘,脱手时,气光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洒落漫天光粒。

战场几乎安静了,0.1秒之间,女武神、黎姿、牧歌、凡人和神灵,都在盯着那道简单的物理碰撞题:指挥刀与弹头碰撞后,是否具有足够力量改变弹头的轨迹?

吴宇第一个计算出答案,然后他不为人知地笑了一下。吴宇本不愿黎姿死,但是他更不愿意牧歌成功救到一个军团长。所以算出答案时,吴宇是开心的。

果然,在半空飞几米的距离,气吞山河的气光刀就消弭殆尽,露出细细的流火刀,宛如香蕉变豆芽,令人失望透顶。如果这根细细的流火刀撞在炮弹上,只怕会打着旋儿飞远,起不到丝毫阻挡作用。

大家都清楚,如果战神郑玄在此,一口气两万光尘灌进佩刀,只怕飞完一公里都有余威。牧歌只是一星武士,光尘有限,连女武神的光矛都飞不出几米,更别提牧歌了。

女武神们也想到了黎姿的结局,只恨自己不能飞身去挡,一个个鼻子发酸,猝不及防地滚出泪来。

牧歌却不放弃希望,他死死盯着那柄流火刀。流火刀上还氤氲着微光,说明光尘未断,仍有希望,一如刀上铭文:“努力不能成功,成功仍需努力!”

流火刀飞行的0.5秒,过得极其漫长,长得像黎姿的整个余生。她也自知死之将至,心灰意冷时,略感激地瞥了牧歌一眼,然后楚楚可怜地咬唇闭目,扭过脸去,本能地抬手护脸。

在那道紧扣黎姿生死的物理题中,炮弹、流火刀、星钻刀成“之”字连在一起。三者碰撞,是刀飞人亡,还是另有奇解?

牧歌喊了声:“爆!”

流火刀应声而爆,在半空绽放万丈毫光,然后炸成两截,一截刀刃“当”一声射到泰坦上扎着,没入装甲极深,断口尚在嗡鸣;另一截刀柄打着旋儿飞上天,狠狠钉进溶洞顶部,洒落一片火星以后,就漆黑难寻,恐怕再也找不着了。

黎姿的星钻刀也在澎湃的光尘冲击中震破黎姿的皮肤,沾血脱手,回旋镖似的转得熠熠生辉,落地便入石三寸,光芒熠熠地乱颤。

黎姿被冲击波狠狠推开,“噗”一声落在地上,立刻被无数姐妹扶起,耳边全是“怎么样!”“伤到吗!”一通叫嚷,身体被小手检查了个遍,居然无恙。

那颗穿甲弹的轨迹被冲击波强行改变,像跳弹一样折开,“当”一声轰进一台天启坦克里,炸出澎湃篝火,漫天零件在天上飞,“叮呤咣啷”下了一通钢铁的暴雨。

牧歌掷这一刀,其实考虑了多方面因素。他在晋升指南中了解过,国匠铸刀时,如果有机缘铸出孪生刀,一定会交付不同命运的人分开保管。因为孪生刀的共振频率高度一致,如果互相接触时,再以光尘催动,可能会引发共振灾祸,导致力量被翻倍增幅,直到断刀方止。

所以,孪生刀只会交托给终生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以防名刀互毁。战神把星钻刀赐黎姿,再以流火刀赐牧歌,其中深意是耐人寻味的。

结果牧歌却以救人这种方式,令名刀互毁,仿佛反抗着被安排的命运。

牧歌救人的原理,就连吴宇都不懂,他看得张口结舌,下巴险些掉地上,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抑或是脑子有问题,或者归根结底是物理老师教得有问题。

41.苏醒

看到黎姿生还,牧歌觉得毁了刀也值得了。他心有余悸,张大嘴巴,拼命喘息,背上蒙着一层汗,心跳像擂鼓,回头想想都后怕,当初只要失误一丁点,黎姿就香消玉殒,看来以前的刻苦训练都是值得的。

接着,一颗地对空飞弹抵着牧歌的胸口炸了。牧歌被冲击波抛上天空,整个人呈抛物线落地时,他的余光还看见机甲驾驶舱里那个惊魂未定的凡人——他大概是失手按了开火。

想来也是,跟敌人对峙的时候,居然冷落别人好几秒,活该被揍啊。牧歌自嘲地想完,人就“咚”一声摔在地上。岩石的触感特别坚硬,可还是在他脑壳下碎成一个坑。

陆渔怒吼“什长”,女武神喊着“牧歌”,这些声音嗡嗡地厮杀着。牧歌瞥见嵌着流火刀断刃的泰坦彻底消失,意识就坠进了黑甜的睡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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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昏迷了三天。三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牧歌从修复仓里走出来时,立刻被护士扶住。护士用毛巾迅速擦干牧歌身上的胶体修复液,还试图帮他穿无菌内裤。

“兄弟,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牧歌虚弱地拍拍男护士的肩。

男护士看牧歌胸口的伤痕康复的不错,就点头走开,去拿病号浴衣。

牧歌披好浴衣,蹒跚走到独栋病床前,用90岁胃癌患者的速度,抖抖索索爬到床上躺好。被飞弹当胸爆破以后,他的甲胄被炸穿,医生可以通过肋骨下的胸膜看到心脏搏动,换做别人,估计就伤重不治了。好在牧歌的内宇宙已经生成了“日核”,将光尘凝为较为稳定的星体形态,避免了内宇宙光尘稳态失衡的危重症状,躲过一死。经过强效修复后,牧歌康复得很好,只是气血虚弱,需要短期调养。

他躺在病床上,扭头看窗外摇曳的枝叶。那是雪松的树冠,尖如利剑,象征了黎明星的剽悍民风。牧歌住的ICU规格较高,显然受了某人的照顾。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窗外就响起舰队全体会议的广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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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玄舰队关于平叛追击作战的表彰决定:

在舰队参谋室的正确部署下,在陆军各级指挥官的坚强领导下,联邦纪元2235年3月1日,流星武士团冒死挺进,攻坚克难,在追击黎明星反抗军的战役中取得阶段性战果,俘获叛军218人,缴获凡品载具、机甲千余吨,摧毁凡品载具、武装两千余吨,成功查获、控制了位于黎明星的非法高维折跃门,为开辟第二战场创造了有利条件。战役中,女武神军团身先士卒,流星武士团各级指挥员顽强拼搏,值得嘉奖。功勋池分配如下:

一是副总旗吴宇积极献策,敢于作为,特别是在某些队伍消极怠战、耽于享乐的情况下,吴宇捐资80万铢、武装封臣三千乘,紧扣战机,准时进攻,取得理想战果,兹拟为首功,嘉奖150功勋。二是牧字旗什长牧歌,素有鬼谋,敢于作为,作战勇猛,指挥果断,兹拟为次功,嘉奖75功勋。另,牧歌纵军霸占舰队庆功物资,罚鞭刑100,缓期执行。三是两旗将士凭战功均分75功勋。女武神与百夫长不计入此列。

郑玄舰队机要室

联邦纪元2235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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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安静了一会,换了郑小姐甜丝丝的声音:“请念到名字的勇士出列接受嘉奖……”

男护士看见牧歌捏碎了玻璃杯。

“我听见她的声音也会激动,不过激动的不是上半身。”男护士抱着病历板说。他想安抚牧歌。

牧歌扣好烂甲胄,披上制服就推门走了。他发誓要洗清冤屈,自证清白,给自己正名。

他首先想起吴宇称兄道弟时说过的话:“我父亲在战胜殿事务厅工作,他的职务是叔叔伯伯中最低的。所以牧兄,我是有资格品头论足的,我觉得你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唯有一点要改:你风头太劲。”

那时候,牧歌只把这句话当忠告。现在,牧歌明白这是警告。

吴宇知道,一山二虎的关系,迟早会激化到需要背刺来解决的地步。所以很早之前,吴宇就把自己的王牌摆上桌,跟牧歌摊牌了。他希望牧歌投鼠忌器。

牧歌推门出去,看见殊娜在椅子上猛抬头。她揉着眼睛,显然在坐在走廊里睡着了。

“你醒了!”殊娜陡然站起来,风衣随着脚步飘:“那个叫柔嘉的女孩留给你的。”

殊娜递给牧歌一张对折的便笺。牧歌打开一看,上面是漂亮的花体字:“你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我会回来的,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我偷看了。”殊娜抢先承认。

“哦。”牧歌心乱如麻,收起便笺往外走。柔嘉的留言,让他百感交集。

我是需要被保护的人?

柔嘉已经警告我“吴宇身上飘着黑色的东西”了。我没有听她的劝告。她被卫兵推上客船的时候,心情一定很糟糕吧?是啊,像我这样掏心掏肺的人,像我这样濒临灭绝的人,才需要被保护吧。

以后……还能够一如既往地信任别人吗?牧歌出神地往外走,风吹起他的鬓发。

殊娜“噔噔噔”追上牧歌,小跑着追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无法忘记的陌路人。”牧歌回答,推开门,阳光投在他脸上。广播声还在响,机要室郑小姐在甜甜地念着授勋的名字,战神在给背信弃义的吴宇颁奖。牧歌扶栏远眺,能看见万人肃立的阅兵场。

殊娜见他面无表情,暗地气炸了肺,心想我叮嘱你认真保命,休挡人路,你却血肉模糊地被抬回来。这些我都能原谅你,可我给你垫付特级ICU的费用,还拿着另一个女孩的便笺,在走廊守了你一夜,你竟然连嘘寒问暖都没有,也不问我坐了多久、夜里冷不冷。当初对我那么好,现在都化作泡影了么。你对我不好,我也不对你好了。

殊娜想着就撅起了嘴,抱着胸,扭头看风雪,长发在5楼的寒风里起落纷飞。

她忽然听见牧歌说:“吴宇是一匹披着人皮的狼。”然后牧歌扶着栏杆下楼。

殊娜正生气,扭头就跺脚凶道:“受点委屈怎么了?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会受委屈了吗?吴宇的家族里有个事务厅副主任,有一个忠诚考核厅审判官,还有个副秘书长。没错,他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你为什么要与天斗?认输就那么难吗!”

牧歌站了一秒,问了殊娜一句:“你觉得我会输给吴宇吗?”

42.现实

殊娜心一软,声音又温柔了些:“我在谈业内规则。是的,你被吴宇啃掉一口肉。但你反击能得到什么呢?你会像唐伟一样,被整个吴氏门阀重点盯防,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你若抛弃尊严,只需你继续笑脸相迎,吴宇就不再把你当对手,日后也不会针对你。我会帮你卷土重来,你会在少一个劲敌的情况下东山再起。这样不好吗?”

她越说越温柔,竟没觉察到自己正在设身处地的替牧歌着想,甚至忘了生气。

牧歌想起自己请缨后,幕僚长说的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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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年轻,”幕僚长和蔼地拍牧歌的肩,“希望你吃过几口屎以后,还能保持今天的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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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娜准确描述了游戏规则。吴宇心机很深,他用微笑麻痹牧歌,他用獠牙伤害牧歌,他用背景恐吓牧歌,因为他需要牧歌跪下承认:你的伤天害理,都是天经地义。

“幕僚长和战神,都是笑着把屎咽下,才能占据高位的吧?吃得屎中屎,方为人上人,幕僚长难道是表达这层意思吗?是忍耐还是爆发,到底怎么选?”牧歌一边想,一边天人交战,竟然没搭理殊娜,独自走下楼去了。

殊娜被冷落,却无处撒气。她对大鱼吃小鱼的惨剧司空见惯,所以大致猜到了牧歌的遭遇。可她目送牧歌时,不知为何,目光被那孤独的背影吸引,无法移开——因为她好奇牧歌的抉择。

殊娜能抛弃家族,是因为家族始终期盼她回家。所以她能随心所欲地反抗命运。

牧歌要宣战吴宇,却要用整个人生未来做赌注。唐伟的惨痛教训摆在面前,牧歌如果反抗命运,就要接受豪赌。

殊娜越想越惊心动魄,她的心跳剧烈起来——绒盒里的钻戒、门廊外的豪车、半跪一夜的情圣都不能给她这种感觉。

她没有跟牧歌走,因为她想居高临下地看一场完整的演出——这是寒门子弟用金色年华书写的剧本,牧歌的命运扑朔迷离,而殊娜想看结局。

——“下面请斩获首功的吴副总旗发表讲话。”郑小姐的声音减弱了,她把扩音台让给吴宇。

牧歌越走越快,像移动的黑点,在殊娜的注视下穿过冻土,走向简约的阅兵场。

——“有人问我,负伤可曾怕过。我回答他,我不怕刀剑加身,我只怕辜负穿的这身制服。”吴宇展开讲稿,开始铿锵有力地发言。

“什长!”肃立的牧字旗看见牧歌,纷纷扭头来看,轻呼出声。这一声喊,引得其他人也好奇地回头,观察这位名闻遐迩、初遭挫折的新人王。

“什长,你没事吧?”杨戟悄悄问。牧歌与他擦肩而过。

“牧旗,吴宇反咬一口,诬你自作主张,纵军享乐;他甚至把你的功劳抢了,说那二十门电磁炮是他率队摧毁的!”虞龙急促地说了一大堆,牧歌只抬头走过,侧脸毫无表情,鬓发在风里上下乱跳。

回头看牧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惊动了唐伟。唐伟急忙走过来,用力搀住牧歌,变脸低喝:“牧歌!你重伤初愈,不要乱走动!”

牧歌看一眼唐伟,眼睛忽然喷出神采,用力抓住唐伟的护腕,急切倾诉:“我是冤枉的。我的自由旗84号人,令行禁止,堪当表率,每个人都可圈可点,绝非享乐误事之人。我们接受了吴宇的命令,不疑有他,才撬开物资,休整备战……”

“我知道!你听我细说!”唐伟用力捂住牧歌的嘴,然后把他拽离队伍,咬牙细说:“不用你讲!我把这三天你不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你。一是吴宇说,他从没对你下过什么‘命令’。谭华也问遍了现场,除了你的自由旗,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证吴宇下过‘那道命令’。二是吴宇跟谭华告屈,说自由旗到处传播谣言,推诿责任,把你牧歌的罪责都赖到吴宇身上,让他很痛苦。三是吴宇考虑到队伍团结,决定当你的替罪羊,向谭华递交了辞职报告,打算息事宁人。谭华当然没批准。四是战神当众表扬民主旗和自由旗精诚团结、敢打胜仗,谭华不愿意看到你滋生任何嫌隙来破坏团结——他的意思是,一百鞭刑,该忍就忍了;75功勋,以后有大把拿,不要小家子气,以后想晋升,就先拿出担当!我也要告诉你,谭华说的都是屁话,你显然被人咬走一块肉,但你要忍住痛!因为你反抗就会像我一样凄惨!”

牧歌恼怒打断:“可是,百夫长!”

“第五!你听我说完第五条!”唐伟直勾勾地瞧着牧歌的眼睛,痛心疾首地强调,声音都嘶哑了些:“第五,吴宇私下找我说,他拷问那个反叛军特务头子,发现你收的那个美貌少女的身份存在许多疑点,吴宇要来提审少女时,发现你已经打通关节,把少女送走了——不是说‘一定’,只是说‘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你很可能亲手送走了一名危险度极高的A级战犯!吴宇主动要求替你保密此事,毕竟他也帮你办理过少女的身份文件。你懂我意思吧?他替你保密,你也该替他保密。”

牧歌摇晃了一下,只觉得站不稳,一口血从唇角滑下。他毛骨悚然——吴宇何时开始抓我软肋的?怎么到处都是坑?

柔嘉是牧歌的软肋。如果现在波及柔嘉,舰队很可能派出巡洋舰逼停柔嘉的客船,柔嘉会身陷险境。

“百夫长,你是要我忍气吞声吗?”牧歌不甘心地问唐伟。他觉得,无论如何,至少唐伟这个吃过亏的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唐伟露出痛苦之色,却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悲伤地与牧歌对视,沉默半天,才轻轻呢喃:“牧歌,你很优秀。但是你要知道,并非全世界都是你的!这个首功,这次百夫长晋升,很可能就不属于你,很可能就真的是你能力不足!吴宇虽然不求上进,但是他的处世为人、雄厚财力、家族背景,都是实力的一部分!综合计算,可能吴宇真的比你强。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实呢?”

牧歌想,男人就要凭佩剑和精力守护世界,绝不能不战而退。但是他明白了唐伟的意思,所以并没有打断唐伟。因为他对这个男人无比尊敬,所以牧歌听唐伟继续说下去:“牧歌,说真的,这么多年来,你是我唯一钦佩的下属。总有一天,你会前途无量。所以你要保护你的前途,你不能得罪任何一个门阀,尤其是吴氏!我得罪吴涵的代价还不够惨重吗?就算你打了吴宇的脸,你晋升能比吴宇快吗?你升的没他快,以后还不是重蹈我的覆辙?牧歌,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会选择韬光养晦,至少我还保留晋升的机会!你懂我意思吗牧歌?”

唐伟是真的关心牧歌。他的语气很轻,他的眼神很烫,他的声音很颤,有酒后动真情的味道。

“现实”两个大字,宛如黑体加粗的通天之柱,轰然砸在牧歌面前。就算他想一头撞塌这通天之柱,都有心无力。

43.震惊

——“自从穿上这身制服,我就严于律己,因为我知道,任何品德上的污点,都会玷污武士的光辉;任何风纪的漏洞,都会让我千夫所指。军纪是不可撼动的铁律,如果我违反纪律,我将不再是佩刀人,而是刀下鬼。”吴宇慷慨激昂地朗读稿子。广播声震八方,听得所有人心潮澎湃。吴宇很有表演力。他用完美的演讲,对牧歌施以无形的威压,寸寸消磨牧歌的棱角和骨气。

“百夫长,你不必说了。”牧歌与唐伟擦肩而过,往阅兵台上的郑玄走去。

幕僚长经过牧歌,拿着讲话稿,匆匆走向主席台。他似乎是迟到了。

牧歌想起幕僚长的坦率,又记得幕僚长是高层,也许不会像谭华一样偏袒吴宇。他急忙追上去,在人群远处拽住幕僚长,急切诉道:“幕僚长,请您听我说一件事情……”

“小伙子,看到这是什么嘛?”幕僚长腆着肚子,回头挥挥讲话稿,“上面那小混蛋讲完话,我就要出现在主席台上,跟你们虚与委蛇至少半个小时。所以你最好松开手,你这样会让大家发现我迟到了。”

牧歌哀求道:“幕僚长,我很迷惘,需要您指点。很重要!关系到我的人生!”

幕僚长烦恼地摩挲秃顶,然后无可奈何地叉腰,虚弱无力地妥协:“该死,如果我不那么善良该多好。你有一分钟,说吧,你在迷茫什么?”

牧歌把自己被吴宇敲骨吸髓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幕僚长听得入神,看了两次表,都没有催牧歌。等牧歌讲完,幕僚长就单刀直入地问:“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是如何自证清白?还是如何青云直上?”

牧歌愣了一下:“不自证清白,如何青云直上?”

幕僚长用力擦掉脸上的油脂,然后凑近牧歌,竖起食指:“你将迎来人生最重要的转折,因为我将纠正一个影响你一生的误区。那就是,青云直上和自证清白没有半毛钱关系,相反,你要不断往下掉,像跳伞忘带伞包一样往下掉,一直掉到泥淖污垢里,掉得比粪坑还低,比粪坑里的屎平面还低,比屎里的蛆虫还低——当你把自己的位置摆得那么低贱时,你将天下无敌,你将所向披靡,你将挣脱道德的束缚,你将成为万神殿最有权力的人。记住了吗?重复一遍,你有多低贱?告诉我你有多低贱?”

“比蛆虫还低贱?”牧歌被逼得没办法,试探着回答。

“好小伙子。”幕僚长欣慰地咧嘴笑了,他用力拍拍牧歌的肩,转身赶向演讲台,宽大的身影蹒跚得像鸭子。

——吴宇的激昂演讲渐入高潮:“我的梦想很简单,那就是要求自己问心无愧。我的梦想也很远大,就是让所有文明都像我一样问心无愧。要实现这个理想,唯有加入联邦舰队,让自由和民主的光辉洒遍星河,照耀到跃迁引擎触及的最远边疆,用普世价值洗涤不同的文明,用太阳信仰感召所有的种族。”

牧歌心想:“幕僚长说的有点道理,你看吴宇跌破下限,立马就所向披靡了。我那么努力,都走得举步维艰。”幕僚长百忙之中答疑解惑,虽然答案不尽如人意,但是牧歌也不会恩将仇报地怨恨幕僚长。

可是,这不是牧歌想要的答案。

所有关心牧歌的人,都给出了他们的忠告。唯有一个高标孤傲的人,昂头立在战神左侧,冰容冷漠,听着吴宇的自吹自擂,斜斜瞟着摇摇走近的牧歌,始终没有找他说教。她坚信,牧歌遵从心声的结论不会变成怂。

阅兵车道空旷无比,牧歌披着军衣,踏进阅兵车道,昂头看着挥斥方遒的吴宇。他知道黎姿在瞟自己,但是他无暇搭理——他眼里只有劲敌。

“牧歌!”袁团长怒喝一声。顿时广播停止,全场鸦雀无声,就连刻意无视牧歌的吴宇都被迫停下演讲,低头看着牧歌。

“走进阅兵车道,你想做什么?该休养就休养,不休养就归队!”谭华急忙上前一步,在牧歌身后呵斥。

这两位中层实职都预感牧歌要说话,所以提前喝止,试图用官威压他回去,不要在战神出席的庄严场合“节外生枝”。

吴宇捧着稿子,意味深长地凝视牧歌,目光像谈判席上的最后通牒。他台风威严,赫然有领袖风范,居高临下逼视牧歌时,仿佛全世界都在指责牧歌“你有罪”。

舰队全体将士不知牧歌要说什么,都惊愕地盯着他的背影。

手握权力的人知道牧歌要说什么,都紧张地盯着他的嘴唇。

殊娜凭栏远眺,黎姿淡然平视,等待牧歌做出男子汉的选择。

战神郑玄安然列***台中央,面无表情地俯视被他赐刀之人。

牧歌抬头看着战神,双肩一抖,军服滑到地上堆着。然后昂头睁目,声震霄汉:“罪将牧歌,私开军饷,延误战机,不敢告病诿罪,愿受鞭刑,以证军法!”

此话一出,结局了然,牧歌已经伏罪了。谭华立刻闭嘴,再也不催牧歌归队;袁团长也偃旗息鼓,再也不拿嗓门恐吓牧歌;吴宇更是松了一口气,嘴角竟浮出不合时宜的微笑。

战神无动于衷,抬了下手,吩咐:“鞭刑一百,力道要足。”越是在大庭广众面前,法纪越要从严狠抓,纵然牧歌带病在身,也要鞭响如雷,以儆效尤。郑玄的铁腕魄力、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因阅兵车道上没有太阳十字,所以牧歌张开双臂,被鞭子抽得踉跄不停,却依旧站稳,睁目咬牙,纵然鞭声如雷,血流满地,他都龇牙咧嘴地死扛。白色衬衣被鞭子割成鲜红的寸褛,牧歌脑门的青筋暴跳成凹凸的浮雕。他满头大汗,一鞭一咆哮:

“九十八!”

“九十九!”

“一百!”

殊娜看不下去,又移不开目光,手揩脸蛋滑滑的,知是泪水糊了妆。黎姿不觉咬起嘴唇,细眉哀愁地蹙起来,冰山美人终于露出神态。郑小姐只敢从指缝里怯怯看牧歌,远不像郑玄那样从容——郑玄看得很满意,甚至点了两下头。

牧歌吃完鞭刑,一口血呕在地上,弓着腰咳嗽。谭华亲自凑上来,好言扶牧歌下去休息。结果牧歌挣开谭华,弓着腰揩完嘴边血,一昂头,就气吞山河地喊出一句话,顿时石破天惊,惊得袁团长都踢开椅子站起来喊“胡说”。

牧歌张口震八方:“牧歌之罪,以血偿清。尚有一言,未达天听:吴宇假传将令之罪有五!一是以副总旗之职,要挟瞒骗,令我部私开军饷、进食休整,以致触犯军纪。二是以副总旗之便,拦截将令,以致我部未得调遣,原地待命,贻误军机。三是……”

这弹劾入骨的檄文,枚举了吴宇偷偷摸摸的种种劣迹,被牧歌当场诵出,条条实事求是,字字言之凿凿。又因牧歌敢作敢当,吞刑认罪之后才指控他人,公信力顿时一时无两,众人只觉得这段檄文荡气回肠,恨不得鼓掌喝彩。

谭华张皇失措地站在牧歌背后,数次怒喝,伸手去扳牧歌,却摸得满手是血,自己都觉得举止失格,更不敢在战神的注视下施暴,于是束手无策,心如刀割。

武士团军团长袁华更是后怕无比,他刚刚失态,一介武神竟敢在战神身边拍案而起,自己回想起来都冷汗直冒。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骂牧歌“胡说”的时候,一拍桌子,战神面前的茶杯盖都跳了起来,尽管战神从容镇定,袁华自己心里却没个逼数,唯恐战神在心里怪罪他。

袁华失态,都是被牧歌害的。一是牧歌这顿呐喊,章法清楚,文理工整,可谓空前绝后,正好填补了“媚俗遍地、无人可用”的空白,激起了很多人的爱才之心,一些中立的高层甚至摸着下巴,露出欣赏之色,这让袁华很被动。二是袁华被牧歌伏法的那一百鞭刑所麻痹,还以为吴宇大获全胜,自己赚到了战神殿高层的人情,已经高枕无忧了,结果牧歌语出惊四座,让袁华猝不及防,以致失态。三是战神不按常理出牌,搞了很多风清气正的改革,本来就跟袁华不对路子,袁华唯恐牧歌和战神“臭味相投”,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

吴宇张着嘴巴,频频回头看袁华,瞧见袁团长拿手绢擦汗,吴宇顿时也六神无主,因为他发现,牧歌也学会讨好上级了:牧歌完全不抗辩,二话不说,先老实认罪,刑罚吃满,给足了战神面子。连新人王都当众吃了鞭刑,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消极怠战了。

既然收获了饱满的震慑效果,战神心情痛快,就会仔细听牧歌的陈词,而且很可能听信于他。

不得不说,吴宇在暗算牧歌时,也教会了牧歌很多诡计。吴宇心惊胆战地想,只要一波没有按死牧歌,牧歌就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己岂不是碰上了一个以眼还眼的行家、一条睚眦必报的独狼?

吴宇对牧歌的恐惧油然而生。只有摁死牧歌,才能给他心理的安宁。

这些人的张皇失措,都落在黎姿眼里。黎姿还是咬着嘴唇,不过眉眼弯弯,是在忍笑了。

44.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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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参谋室把功勋统计簿呈报舰桥。

“黎姿,那个什长救了你,你不去看他么?”战神审阅功勋簿时,细问过黎姿战况,知道了牧歌英勇作战的事情。

“……”黎姿红着脸捱了半晌,才扭头嘟囔:“去看他就要给他削苹果。然后你谦我让,拉拉扯扯,才不想跟他扯上亲密关系,否则很多场合都要避嫌,烦死人的。”

如果黎姿在病床边陪侍,只要她略表感激之色,就要被纳入避嫌名单,继而依法规避牧歌的考核、听证、晋升、考察等场合。黎姿不想落人口实,所以保持高冷,没有去看望过牧歌。

“袁华呈上来的材料对牧歌很不利。材料建议,牧歌以身救人有功,延误军机有过,功过相抵,这一仗等于白打。这对士气是个打击。”战神翻阅功勋簿,揉着太阳穴:“你就告诉我,你心不心疼他。”

“……”黎姿不知道怎么答。她不肯说谎,所以没办法否认;可是她也不肯承认自己心疼男人。黎姿晾了战神半天,才想到一个曲线救国的答案:“功过相抵就是混淆黑白。世界非黑即白,事件非功即过,有功就赏,有过就罚,泾渭分明,互不冲突。这样显得你赏罚分明。”

“兹拟牧歌次功表彰。着鞭刑一百。”战神利落地批复了文件,故意装聋作哑。牧歌不申诉,他就不彻查。战神喜欢按游戏规则来。高层必须有固定的行事规律,否则属下会无所适从。

黎姿偷偷瞟战神的笔迹,确定牧歌这一战能捞着功勋,她才移开目光,假装不关心。

“你还是关心他的。”郑玄悠然翻开黎明星临时执政官的任免文件,哗哗翻页:“我看你还是避嫌吧。牧歌的晋升考核,你不要出席了。”

“才没有。他对我来说就像空气。”黎姿抬起下巴。

“你非得在牧歌的事情上保持沉默吗?”战神心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关心,叹气再问:“那这个吴宇呢?旗舰收不到现场的信号,据你观察,这吴宇怎么样?”

“整个社会的阴暗面都被一个放大镜聚焦在吴宇身上了。”黎姿痛快利索地打开话匣子,把吴宇形容得禽兽不如人神共愤:“我听说他每天早上都不出操,一个人睡到上午十点。这种货色的战斗力简直乏善可陈,他能率队击毁20台电磁炮?他能拯救牧歌于水火?还给牧歌断后?那些事情都需要勇气和魄力的啊,怎么想都只有牧歌能办到吧!袁华写错名字了吧,明明是牧歌给吴宇断后吧?”

“你果然得避嫌,一说起牧歌,你眼睛都冒光。还愣说不喜欢他。”战神又叹气,低头“哗哗”签名批复:“还是被我试出来了。根据制度,牧歌的晋升考察委员会,你被除名了。”

黎姿气得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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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第二天的全体大会上,牧歌主动领了一百鞭,然后揭穿吴宇冒名抢功的劣迹。

吴宇难堪了。他刚在台上长篇大论地粉饰自己,人还没下台,就被牧歌整的下不去台,顿时满面涨红,什么都不顾了,拿着话筒就开始自由发挥:“各位上级、战神殿下,我一如既往是个老实人,我知道牧歌嫉妒我们的成绩,我平时也愿意让着他,不跟他计较。但是牧歌把自己的罪责往我们身上推,实在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件事可以彻查,至不济可以上报到厅里,甚至申请战神殿仲裁,务必还给牧歌一个真相,还给我一个清白。请战神明鉴。”吴宇有意无意地揭露自己的背景,表面说的坦荡无惧,其实在提醒列席的各位:事情会越弄越麻烦,不如一笔带过,大事化小。

战神站起来,面色愠怒。他知道牧歌突然发难,是央求自己主持公道;他也知道吴宇说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是搬出后台来示威——吴宇是不怕战神殿介入的,他对上面的人熟得很。

所以,牧歌要赢得公正,事态必须被控制下来,迅速在基层解决。这个决策,要战神来做。

吴宇死盯战神,察言观色,拿忠厚沙哑的嗓音装模作样:“战神殿下,我无意争功,只求水落石出……”

“牧歌所言,何人佐证?”战神淡淡一开口,声如雷霆,顿时把吴宇的麦克风都盖了过去。

牧歌闪电般回头,厉目扫视自由旗。陈光武、汤显楚、虞龙心领神会,一声怒喝:“武字旗!出列!”“牧字旗!出列!”“信字旗!出列!”“勇字旗,出列!”

顿时,84名武士齐步出列,一声踏步震天地,齐声怒吼穿云霄:“自由旗全体成员,愿为牧歌佐证!”他们跟着牧歌拼杀,本以为能出人头地,没想到首功被吴宇抢了,本来就愤懑不平;又看见牧歌领刑,他们一个个心如刀割,痛恨世道不公;等牧歌撕破脸皮请命时,他们一个个扬眉吐气,细听吴宇的五宗罪,将胸中郁闷挥洒得痛快淋漓。既然牧歌敢为部下仗义执言,那么84名勇士也默契出列,誓与牧歌同进退。

吴宇脸色刷白。他每天懒训贪睡,被子不叠,不理内务,自由散漫惯了,从没见过这么齐整的阵仗。

谭华气愤难当,在牧歌耳后低声呵斥:“牧歌!你闹够了没有?你要分裂武士团吗?你这是要哗变吗!”

牧歌冷冷回答:“谭总旗,你身为总旗,连手下的副职都管不住,他在你眼皮子底下嫉贤妒能、假传将令、兴风作浪,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若被蒙在鼓里,便是无能;你若是装聋作哑,便是无良!好好一个舰队,顶层是拼搏的,基层是拼命的,唯独你们这批良莠不齐的总旗,媚上欺下,坏了这锅粥!”

“牧歌!你无法无天!”谭华大怒。他按捺不住,破口大喝。

“吴副总旗。”战神慢悠悠地开口。

谭华顿时温顺得像只猫,闭嘴听战神指示。

“在。”吴宇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了,昂头挺胸,理直气壮地抬头直视郑玄。

“你口口声声要上报事务厅,甚至申请战神殿仲裁——你一口气连越三级,你是觉得,我郑玄的行政级别已经管不了你吗?”战神笑了,他苍白的眉毛饶有兴致地挑起,睁圆眼睛咧着嘴,盯着吴宇时,整张脸只有嘴在笑,像条皮笑肉不笑的雪狐。

袁华心一凉,悄悄坐下,开始装局外人。幕僚长歪在椅子里,用力拿稿子扇风,瞧着手足无措的袁华冷笑。在牧歌始终维护战神威信时,吴宇在慌乱下犯了致命错误:拿供职于战神殿的叔伯和在事务厅服务的父亲来说事,挑战了战神在舰队树立的绝对权威。

战神这话一出口,全场两万人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黎姿都紧张地攥紧了刀柄,手心都是汗。她很了解郑玄。战神睁圆眼睛微笑时,已经在酝酿令人心胆俱裂的咆哮。黎姿屏住呼吸,等待着。

“战神,误会……”吴宇头一次见战神露出吃人的表情,顿时慌张,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急忙解释时,突然脚板一麻,因为战神的怒吼震得地板嗡嗡乱颤:

“是我郑玄提不动刀了,还是你吴副总旗飘了?”战神在皮笑肉不笑以后,陡然提音怒吼,袁华瞥见茶杯盖子都被音波震得乱跳。战神的怒斥,像排山倒海的滚雷,澎湃着浩然气:“事务厅?战神殿?你以为搬出你的亲友团就万事大吉了?吴副总旗,你可否将我的行政纲领背诵一遍?”

吴宇被千夫所指,吓得像糠筛。他万万没想到,把他逼入绝境的不是牧歌,竟然是他自己——如果跟牧歌撕逼扯架,吴宇还有千万种蒙混过关的手段;可是他狐假虎威成了习惯,一不留神,对战神也照搬了恐吓牧歌的那一套:把父辈叔伯供职的战神殿搬出来说事,仿佛在挑衅战神一般。

牧歌故意不吱声,看着吴宇左支右拙,被战神问得无法招架。吴宇因被牧歌吓一跳,急于自保,不留神说出了越级汇报这样的话。这样一来,这就不再是牧歌和吴宇之间的争斗了,而变成战神和吴宇的私事——听说有人不服我郑玄?

所谓成也如斯,败也如斯。吴宇凭借背景,吓退了很多个竞争对手。可是他一旦碰上像牧歌这样吓不住的对手,背景反而害了他。很可能战神就是要处分一批镀金团来整风,而吴宇撞上枪口,也未可知。

吴宇平时聚众饮宴,广收人心,自称连军纪处都不怕,哪里会认真学文件。等到战神要他背纲领了,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随从都爱莫能助,只能看着吴宇吭吭哧哧,最后扭捏嗫嚅说:“我……一时记不起……”

“牧歌!”战神盯着吴宇,点名牧歌来背。

“郑玄舰队行政纲领!”牧歌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知道郑玄已经倒向自己一边,立马拍腿立正,声嘶力竭地背诵:“仲裁之事,文件规定的按文件办,文件没规定的按制度办,制度没涉及的汇报上级,公平公开地办!”

“好!”战神一锤定音,盯着吴宇问:“吴副总旗,现在牧歌指控你冒领属于他的的功勋。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在材料中描述,牧歌消极怠战,节节败退时,由你力战殿后、力挽狂澜的情节,是否属实?自由旗抵不住的攻势,你民主旗抵住了,这个基础事实,你是否坚持?”

此言一出,自由旗哗然抬头,纷纷瞪着踉跄跌退的吴宇,“骚操作”“不要脸”的私语声已经泛滥成灾。

吴宇走投无路,恶向胆边生,心想万幸旗舰受到信号干扰,只要谭总旗与我串供,那就死无对证,就算捅到战神殿去,还有叔伯救命,总能立于不败之地,完全不必怕郑玄。于是他昂头装出凛然正气,气冲霄汉地梗着脖子犟道:“此皆事实,谭总旗可作人证,难道牧歌还要颠倒黑白吗?他牧歌善于笼络人心,功勋制度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的手下当然替他说话!”

45.决斗

牧歌一听,怒不可遏。

“吴副总旗既然谈事实,我们就以事实说话!”牧歌朗声禀道:“愿以本部十旗八十四人,迎战吴副总旗的一百武士。到底是谁不堪一击,只等胜负分晓,真相立判!”

谭华一听,在后面对吴宇猛使眼色,敦促吴宇接下来。本来吴宇的民主旗就是老兵居多,实战经验比自由旗丰富,牧歌又主动以寡击众,加上牧歌旧伤未愈,新刑加身,战斗力正在疲软时,如果不趁机迎头痛击,才叫错失良机。

吴宇看见谭华使眼色,就扭头看袁团长。袁团长用余光瞥见吴宇的请示,故意装没看见,手里抠着太阳十字架,思索数秒,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示意吴宇迎战牧歌。

吴宇得到两位中层的首肯,顿时信心倍增,心花怒放地拿目光剜牧歌。他和两位中层的想法一致,牧歌肯定被热血冲昏了脑子,竟然如此托大,给了吴宇一波斩草除根的机会。

郑小姐看见黎姿的身子摇了一下,仿佛有点眩晕,特别是黎姿抓刀柄的五指松开又攥紧,心中似有不安。

战神问:“牧歌,你有伤在身,真要如此逞强?”

吴宇正害怕牧歌退缩,猛听见牧歌信誓旦旦地回答:“牧歌不才,只想让大家知道,真相并非扑朔迷离,事实其实显而易见。只需我在百秒内击败吴宇,大家便知吴宇之能,难堪大任;更能看清吴宇之功,纯属讹骗。”

这一顿说,顿时叫吴宇气炸了肺,当庭拍案大叫:“牧歌!我接受你的挑战,生死有命,别怪我不留手!敢立军令状否?”

牧歌不语,食指沾血为墨,扯衬衫狂书数字,掷于空中。白衬衫鼓风飘落,“决斗证法,战死不论”的军令状字迹赫然在目。连谭华都被这夺目豪情震慑,瞠目结舌地怔住。

黎姿两眼一白,险些背过气去,心里恨牧歌为求功名不惜身体,心房处却隐隐生疼,竟然害怕他真的战死在阵前。她头皮发麻时,不由自主走出来,向列席的高层低头禀告:“牧歌以残躯证法,已经吃亏。如果再以寡击众,纵然落败,亦非战之罪,难见高下。既然二将相争,可改为庭前决斗。如果吴宇以全盛之身,败于牧歌之手,那么冒领功勋的真相就昭然若揭了。”

牧歌听了,心旷神怡。他就是这层意思,但是黎姿和风细雨,娓娓道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比牧歌逞强托大要稳妥多了。

郑玄点头,跟幕僚长交换了意见,研究同意。幕僚长吩咐左右:“铺红毯,递甲胄。”

谭华急忙命人抬全新甲胄,给吴宇换上。唐伟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甲胄,一言不发地往牧歌身上套。牧歌道谢时,唐伟脸色铁青地嘀咕:“黎姿救你一命。不可以输!”拍拍牧歌的肩,就转身归队。

牧歌不由得仰头注视黎姿背影,揣摩她的心意。他本以为怎样放肆地盯黎姿的身体都不算冒犯,结果黎姿扭头横牧歌一眼,居然四目相对,宛如电流接通,责备、嗔怪都顺着视线电击过来,打得牧歌一激灵。

吴宇已经脱了常服,扯着光腕走下台来,朝着台上、台下敬礼,然后对牧歌鞠躬,最后双臂喷薄旭日之光,摆出炎枪术起手式。明眼人都看出,吴宇修行的是蓄力型武技,未开战,术已成,占了先机。

吴宇悲天悯人地讥讽牧歌:“你本可以接受现实,却赌气把自己推上绝路。”

牧歌的流火刀断在古战场,早已无刀可用。他聚尘成刃,虚握一柄光刀,反唇相讥:“并非赌气,只是不愿把世界让给我所鄙视的人。”

唐伟听见这话,羞愧得脸颊发烫,低头扪心自问,当初强迫牧歌忍辱负重,是否是在向小人妥协?

世界本无罪,因君子纵容了小人,世界才充满罪孽。如果君子像牧歌一样,与小人争锋相对,跟他们在泥淖中扭打,在暴雨中厮杀,就算脏了名誉,却能洗净世界。

黎姿听见牧歌的宣言,不由心动思索,只觉得这句话里暗藏着伟大的理想,能给牧歌的野心正名。再抬睫毛看牧歌时,只觉得他脸颊的线条更显坚毅,莫名好看了许多。

黎姿心动时,吴宇却气炸肺,怒喝一声:“不知好歹!”腰一拧,左手炎枪如飞刀脱手,疾射向牧歌胸膛。牧歌睁圆眼睛,就算紧盯那灼目的炎枪,都难以估算那骇人的初速度,顿时不敢怠慢,100光尘鼓入双足,刹那躲开。

炎枪轰穿岩层十几米,在地上留下倾斜的隧道,隧道冒着白烟,里面都是被炎枪烧化的岩浆,红灿灿、亮晶晶,忽明忽暗。吴宇这一手炎枪,不仅速度奇快,力量也惊人,令人叹为观止。

牧字旗都看得目不转睛,纷纷给牧歌捏一把汗。

牧歌躲过一劫,足尖刚落地,只觉得烈风扑颈;他根本来不及回头看,只瞧见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急剧缩小,就知道另一支火光四射的炎枪已经直逼背心。

吴宇的两支炎枪,左右开弓,如流星赶月般迸向牧歌,自认为牧歌动能已尽、中招无疑,就开始心花怒放地呐喊:“炎枪术无视重力与风阻,初速已经破千米每秒,你能躲到几时?”

炎枪的缺点比较致命:需要时间蓄能,需要距离投射。但是吴宇在决斗前就蓄好两支炎枪,脸上厚颜无耻,手里蓄势待发,让牧歌开局就被动挨打。

眼看牧歌要被炎枪穿背而过,郑小姐竟双手捂眼,低头“哎呀”一声,拧头不敢看,金发都洒在肩上。

牧歌睁圆眼睛,足尖如弹簧,蜻蜓点水般泄劲、再发力,光尘爆处,靴尖竟点破岩石,借力腾飞,身体在极限中完成后空翻,壮美如圆弧,而炎枪从圆弧中心穿过去,无声没入地层,汽化的岩石化作雪白蒸汽,斜冲半空。

黎姿一声“好”差点脱口而出,还好牙关咬得紧,保住了矜持。她左顾右盼,瞧见高层看得专心致志,其他人都鼓掌叫好,暗想不止我一个人希望牧歌赢,就感觉踏实了些。

46.误导

牧歌惊心动魄地躲开两轮炎枪,双足踩地,踉跄两步才站稳。他抬头一看,吴宇已疾退几步,把距离拉到三十米,劈腿站住,两爪氤氲在光圈里乱颤,无数光尘像旋涡一样被抓取成球,聚成威力慑人的炎枪。镜头拉远看,吴宇就像攥着两朵剧烈活动的反应堆,仿佛两尊突袭舰主炮在充能预热、蓄势待发。

“吴宇这一手炎枪术,威力跟突袭舰的41式主炮差不多了。牧歌凶多吉少了。”郑小姐听见幕僚长在咕哝,顿时揪心,就算心里害怕,都忍不住打开指缝,偷偷关注牧歌。

只见牧歌毫不畏惧,不仅没有拉远至安全距离,反而面无表情地转身对着吴宇,躬身冲刺。

吴宇连续两发炎枪失误,惊讶牧歌的矫健身手,更恨距离太远,影响了命中率。他瞧见牧歌冲过来,更易于瞄准,顿时心花怒放,一边拼命抓取光尘,一边哈哈大笑:“我从4岁练起,付费练习炎枪术,十年耗资两百多万,修成人形自走炮,在母星都略有名气。你一介寒门,凭什么跟我争?”

牧歌不答他,面无表情地弓腰狂奔,光刀划出一路火星,左手拖着一朵光尘旋涡。在他抓取光尘时,点点光粒汇聚手心,壮美如微型星云,精致如旋涡模型,蓄能完毕便可发动“光曝术”。难的是一心二用,难以速成。

黎姿正看得专心,忽然被边上的萱萱戳了一下:“黎姐姐,牧哥哥手里抓的是什么?”

萱萱无衔无职,在最基层的岗位混日子。可是她既爱打扮,又能随意闲逛,黎姿竟不知道她站在身后。

“那是一种战术类武技,用的不好,就一点伤害力都没有。但是配合战术使用的话,能改变战场局势。是基础武技里最难的。”黎姿解释。

“武技啊。”萱萱叼着棒棒糖点头。

吴宇眼尖心细,见牧歌不吱声,便猜测牧歌已谋定战术,于是余光一瞟,也瞥见了牧歌左手里暗抓着的旋涡,顿时心头一寒,记起牧歌的“光曝术”,凛然想:“他的光曝术毁掉了反抗军的泰坦防线,如果用的好,趁我不备致盲我,那我岂不任他宰割?差点上了他的当!”顿时对牧歌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吴宇将计就计,他故作不知,继续讥讽,等牧歌出招。

果然,牧歌突然左手一招,要用光曝术。

吴宇聚精会神,心里暗叫:“就是现在!”他立刻抬臂遮眼,挡住耀目毫光,然后哈哈大笑,声嘶力竭地喊:“我早就知道!同样的招数你还想用第二次……”

“可是牧哥哥的招数已经被看破了啊……”萱萱含着棒棒糖,语音含糊,还没说完,只听黎姿“嘘”一声。萱萱顺着黎姿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牧歌邪恶一笑,左手捏的旋涡往地上一拍,宛如脚下引爆雷管,反冲力推得牧歌急剧加速。接着,牧歌化作一道残影,冲破重峦叠嶂的空气阻挡,带着风声爆鸣,瞬移一般出现在吴宇面前,跃起举刀,劈头斩下。

萱萱目瞪口呆,张着红唇,水果棒棒糖险些滑出来。黎姿支膝弯腰,在萱萱耳边解释:“牧歌手里捏的不是光曝术,是最普通的光尘弹。他利用光尘弹的冲击力进一步加速,就大大出乎对手意料,能一举抢回主动权。你看着,吴宇要被压着打了。”

“哦。”萱萱看了牧歌的表演后,发现无论什么类型的武技,都能被牧歌玩出战术效果。

果然,吴宇的话音没落,就听见谭华发出肝肠寸断的惨叫,撕心裂肺,宛如驴鸣:“退!后退!”

吴宇睁眼一看,刚刚还在十米外的牧歌,突然近在跟前,而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上当了。”吴宇根本来不及反应,心里涌现悲哀的预感,“他误导了我——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他竟能压到我面前?他的冲锋能力已经到了2星武士的水平了!这不可能!”

“凭什么?凭努力!”牧歌的光刀斩下,在一刀定乾坤之际,牧歌才露出讥嘲的冷笑。他看见吴宇惊愕抬头,满脸措手不及的迷茫。

“挡!炎枪实体化,挡!”谭华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地提醒吴宇。

战神皱眉歪头,盯着谭华,对袁军团长说:“今年的副军团长考核,把谭华刷下去。”

袁军团长心如刀割,坚定地表示赞成,稳重地点头。

吴宇养尊处优,虽然一手炎枪使得出神入化,生死之间的历练却远远不及牧歌,在光刀压顶的1秒间,他竟不知所措。若不是谭华提醒,吴宇恐怕不知道还有死里逃生的方法。

“兹”一声,实体化的炎枪缩成两杆流光溢彩的光粒之矛,交叉格挡,刚好把牧歌的光刀架在吴宇头顶。三柄光尘兵器摩擦得火花四溅,在粒子量级展开考验底蕴的厮杀。

唐伟皱眉看谭华。如果不是谭华作弊提醒,吴宇恐怕已经败了。可是谭华和吴宇这类人,往往在苛责别人时驾轻就熟,在利益面前又放飞自我。

吴宇负隅顽抗的方法有很多种,谭华偏偏给吴宇提供了最优解。牧歌眉头一皱,心里灵机百转,早已生成新战术,脚尖一落地,就抬脚一踹,一记窝心脚怼在吴宇的胸肌甲胄上。

吴宇举矛护头,中门大开,这一脚吃得名正言顺,顿时感觉胸骨挤得肺脏无处容身,险些碾碎心肝。吴宇从来聚众欺人,何时挨过这等毒打,睁眼张嘴,胃酸掺着鲜血喷射而出,像刺蛇喷毒似的呕了牧歌一身,人也踉踉跄跄往后栽,两支炎枪手舞足蹈,趔趄三四步都站不稳。

“好在我的化学攻击能阻挡牧歌1秒钟……”吴宇还在用公子哥儿的回路思考,突然看见牧歌满脸血污地追杀而至,顿时意识到自己太天真。牧歌的脸毫无表情,宛如杀神金刚。吴宇后退,牧歌欺上,两张脸始终锁定在半米远,竟像相对静止。

谭华指望牧歌在冲锋、压制、追击环节出错,可是一路下来,谭华仔细观察,发现牧歌居然没有浪费任何机会,他顿时两脚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在牧歌的一系列战术里,谭华看见了极其成熟、清晰的思路。不用想,在接下来的决斗里,牧歌会骑在吴宇脸上,以短兵制长兵,用惊涛拍岸的攻势把吴宇压制到死。再也别奢望牧歌跟吴宇拉开距离了。

炎枪术奢侈、华丽,练习时耗资巨大,唯有吴宇这样的门阀子弟才能把这威力无穷的火力投送武技修炼娴熟。

光刀术讲究烈度、速度和精度,唯有寒门子弟才会不惜辛劳地疯狂苦练,从而磨炼出“刀刀断生死、步步踏命门”的意志和刀锋,达到神灵武士近战无敌的凶猛效果。

47.胜利

刀术最强者,往往是意志最顽强的人。而牧歌的刀术,在整个流星武士团排第三。吴宇被牧歌骑脸以后,没招架两回合,就感觉凌迟之意无处不在,仿佛下一秒就要皮开肉绽,这才感受到,自己修炼炎枪,实在是入了邪教,只有像牧歌那样手持光刀,在血与火中变强,才是神灵武士的荣耀和传统!

牧歌用战争洗礼过的躯体,已经远非吴宇所能抵挡;在令人窒息的杀气下,在绵密不绝的刀光中,吴宇迅速力竭、出汗、急喘,进而虚脱。吴宇左支右拙地抵挡了不到三秒钟,就在无尽的攻势面前投降告负,体会到了被神灵武士欺身的恐惧和绝望。

随着吴宇噗通摔倒,牧歌的光刀已停在吴宇锁骨上,只需薄刃一削,就能挑断肩骨、交感神经和上行动脉,这跟处决没有两样。

吴宇急剧喘息,抬头盯着面无表情的牧歌,只觉得世界陌生无比。他不敢相信自己被牧歌在百秒内击败,低头就翻来覆去地想:“几天前比武,明明是平局,今天怎么连受过伤的牧歌都招架不住?实战……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吴宇抬头又不甘心,低头又想不通,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问:“你痛打我的脸有什么意义?我立功只是走程序,你得罪的是整个吴阀!你以为赢了我,世界就属于你吗?不是!世界属于财阀,而你会遭到狂风暴雨的报复!”

牧歌抬着下巴,垂眸俯瞰吴宇,冷漠地告诉他:“世界不属于我,它等我去征服。凭借佩刀成为世界的主人,是男人的光荣。很可惜,你从出生起,就失去了这份光荣。”

吴宇哑然。他的优渥出身,竟被牧歌表示遗憾。

牧歌看见吴宇一脸茫然,就不再解释,光刀抵住吴宇,扭头看向高台,听候战神的仲裁。吴宇不明白,他只学会了父辈的枪法,没学会父辈的心法,反而在优渥的土壤里日渐腐败。真正的贵族,会比父辈更加努力,一如那个倾倒众生、目空一切的女武神军团长。在门阀子弟里,吴宇根本不算优秀。牧歌已经告诉了吴宇答案,可吴宇不懂。

掌声零星响起,渐渐燎原,汇聚成铺天盖地的掌声,经久不息。在掌声中,口号响起:“牧歌!牧歌!牧歌!”

战神瞥了袁军团长一眼,看见军团长脸色铁青。郑玄笑了,然后站起来,双手往下按。

排山倒海的掌声被掐灭,立刻鸦雀无声。

战神郑重宣布:“我宣布证法决斗的结果是,牧歌胜。我代表舰队指挥部,宣布关于吴宇冒领功勋事件的决定:一,重拟排名。根据实力鉴定,吴宇上报的功勋文件不符合事实,予以驳回,首功由牧歌斩获。牧歌获得150功勋,麾下武士再获150功勋。二,成立调查委员会,对吴宇拦截命令、假传将令、腐化武风的情节进行调查和听证。在调查期间,取消吴宇晋升资格、百夫长选拔资格。委员会将根据调查结果,对吴宇进行处理。三,牧歌马上准备材料,将攻破泰坦防线的具体事实和相关经验总结成文,形成报告,作为日后晋升选拔的依据;要将报告抄送给机要处,进行推广宣传。”

战神说完,看了一眼牧歌,不再作过多表示,坐下催促下一项议程。郑小姐捧着开水壶跑过去给郑玄续茶,低头听了郑玄一阵指示,一顿猛点头,金发乱跳。她跑回去以后,特意对镜子拍了拍发型,然后双手熨着制服,金发摇摇地走向牧歌,狐假虎威地命令牧歌:“叔叔怪你糟蹋健康,命令你马上回修复仓疗伤。后面还有更重要的战斗,吴宇不能当指挥了,你要尽快养好伤,代替吴宇主持前线战斗。”

“叔叔?”牧歌睁着眼问。

“噫。”郑小姐按住嘴唇,自知说漏,顿时脸红气促人乱摇,紧张得甚至不敢在牧歌跟前丢人现眼,立马睁大眼睛向后转,制服一飘,局促、矜持地往回走。走一半回头,看见牧歌在目送,她顿时慌张地跑掉了。

牧歌被郑小姐的蠢态挠中痒处,指着郑小姐捧腹大笑,惹得黎姿拿目光剜他。

吴宇惶惶如丧家之犬,每天被调查委员会带着招摇过市,记口供和做笔录变成了吴宇的日常。在事件发生后,吴宇背后的力量也紧急动员起来,调查委员会的另外4名成员开始放宽审查,外紧内松,试图放吴宇一马。

吴宇松了一口气,暗想逃过一劫,并且发誓等他恢复元气,必须叫牧歌好看。但是他还不能松懈,因为调查委员会的主持人是黎姿。

黎姿这个妞,大家都垂涎,但是吴宇从没有过非分之想,一是黎姿做事极度认真,令人怀疑她有精神洁癖,生人勿近,难以取悦,吴宇从家室、资产、实力、外表上被黎姿甩开几条街,根本没有追求黎姿的自信;二是吴宇与战神殿一位巡视员订婚了,不敢另攀高枝。

但是现在,吴宇被黎姿调查得痛不欲生,根据黎姿的定义,吴宇的劣迹已经驶出了“违反军纪”的范畴,向着“忘恩负义”高歌猛进,朝着“人神共愤”的方向进展。如果任由黎姿这么调查下去,一旦盖棺定论,吴宇不死也得脱层皮。现在吴宇已经不能考虑全身而退了,他的目标是全尸而退。要想达到目标,他必须请黎姿稍微拿出一点同情心来,不要再铁面无私地戕害吴宇了。

但是黎姿很冷艳,吴宇发短信被漠视,打电话被拉黑,已经山穷水尽、束手无策了。

吴宇走投无路,召开什长大会,请老兵出谋划策。民主旗那些五毒俱全的老兵说,女孩子对物品会产生感情,黎姿最近长发飘飘,定是因为蝴蝶发卡在战斗中丢失了。你去找到发卡,还给黎姿,她一定会眷恋旧物,忍不住收下。这不就送礼成功了吗?

吴宇拍案叫绝。他白天要受审,只好晚上带着难兄难弟回到古战场,贿赂了驻地的陆军,满地找那枚发卡。吴宇去的时候,陆军也在满地搜寻,连碎石堆都翻开找遍,说是奉女武神的命令寻找遗失物品。吴宇推测黎姿也在找发卡,可见这条路走得通,他顿时心花怒放,充满了希望。

48.反差

找了三天,吴宇的黑眼圈像画了眼影。功夫不负有心人,吴宇终于抢在陆军前面,偷偷找到了那枚发卡,藏在身上,夹带了出来。逃出生天时,吴宇看了一眼发夹的牌子,心叫乖乖,黎姿真是舍得打扮。

他专心致志地彻夜修复发卡,言辞恳切地写了封告罪信,最后把它们装在手工订制的礼盒里。吴宇把逃出法网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个小礼盒上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吴宇坚信,万神殿在骨子里是个利益交换的社会,只要他用力摇尾巴求饶,黎姿会网开一面的。

四天后,牧歌刚刚出院,自由旗将士在餐厅给牧歌接风,场面格外乱。吴宇趁乱,瞅准黎姿端着餐盘坐下时,行云流水地抢在殊娜前面落座,刚好坐在黎姿对面。

“你!”殊娜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娜姐,把黎姿借给我1分钟。”吴宇告饶,“看在我伯父的份儿上。”

吴宇的伯父分管战神殿的采购预算,跟殊娜家里有订单往来,这层关系上升到了职位流动的高度,殊娜也做不得声。殊娜一时气堵,睁圆眼睛指着吴宇说:“一分钟啊。”

“黎姿,我们之间肯定有点误会,你对我有误解……”吴宇开口说半天,忽然看见黎姿在低头喝汤,专心看手机,根本没理他。

“黎姿?你也喜欢购物啊?我在夏星有朋友,正好送我几张最新的特殊通道购物券,打折,还不用排队,你加我的‘易购’账号,我发给你……”吴宇的喋喋不休,拼命说话来阻止冷场,他讲得舌头啖血,依旧冷场了——黎姿还是不理他。

“吴宇你差不多得了,黎姿给你留面子了,她意思是你自己滚,读不懂脸色吗?”殊娜插着腰骂道。

吴宇急得面红耳赤,无奈中使出绝招,摸出盒子来:“我送给你一个东西。”

黎姿抬起睫毛,盯得吴宇心里发毛。她终于说话了,俏脸冷若冰霜:“贿赂调查官?你找不自在呢?”

吴宇赶紧打开绒盒:“不是贿赂,这本来就是你的。我在古战场反省自己,不小心看见泥沙里有反光,一眼就认出这发卡是你的。蝴蝶形状的限量版,真好看。我心疼这几万铢,就洗净修理了一下,物归原主。”

黎姿接过盒子,拿出发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皱起细眉,没说话。

“我什么要求也没有,就是物归原主。盒子放下我就走。”吴宇看见黎姿犹豫,顿时心花怒放,送完礼就想跑。

“站住!”黎姿忽然站起来,捏着发卡叫住吴宇。

“啊?有吩咐嘛?”吴宇整个人飘在天上,一半忐忑,一半兴奋。

黎姿把发卡丢给吴宇,拿湿巾擦着手说:“这发卡都被你碰过了,恶心死了。”

“?!”吴宇盯着黎姿擦手的动作,五雷轰顶,暗想我竟有这般恶心?你至于这么仔细地擦手吗?

吴宇只觉得自尊被践踏成泥,碾碎成灰,魂不守舍地转身,只想逃离这耻辱的现场。吴宇刚走一步,又被黎姿叫住:“站住!”

“啊?有吩咐嘛?”吴宇第二次转身,忐忑不安地问。

“发卡拿过来。”黎姿伸手。

吴宇绝处逢生,喜出望外地弓腰趋近,双手端着发卡,恭敬得像敬酒。这一刹那,吴宇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暗想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至诚之心果然打动了号称冰山美人的黎……

“咔擦”一声,价值三万铢的发卡被黎姿踩得粉碎,蝴蝶翅膀都蹦了一米远。

吴宇的眼睛鼓出来,下巴掉地上,凌乱成一尊石像。

黎姿优雅地擦拭五指,然后把湿巾丢进纸篓:“你可以走了。”

“你……”吴宇从云端摔到地上,玻璃心碎了一地,回过神来时,纵使希望破灭,他也克制不住恼怒,狠狠盯着黎姿:“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贿赂调查官的事实会写进调查报告里。我的东西都是有气节的,它们被你的脏手碰过就会玉碎。”黎姿认真地解释。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嘴里送圣女果,专心浏览换季新品。

“欺人太甚!”吴宇差点脱口而出,却不敢明言,愣是气得拿手背捂住嘴,扭头离开时,脸已经成猪肝色。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他曾带给牧歌的顾虑——就算被践踏尊严,都没有勇气去得罪一个高高在上的人。

吴宇不是牧歌。他被黎姿践踏得体无完肤,却没有勇气去挑战更大的门阀。他选择含泪和血吞。

他路过欢庆干杯的牧歌那一桌,与一名陆军武官擦肩而过。吴宇记起来,这是在古战场搜寻发卡的那个武官——他来舰队餐厅做什么?

吴宇回头一看,瞧见那名武官立正、敬礼,恭恭敬敬地将一截刀柄呈给黎姿。

黎姿拿湿巾揩净唇,歪头拾起刀柄细看。她拿喷香的手帕拭净雪亮的刀锋,又撩开头发,凑近去弹刃听响。她专注的模样,纯洁如阳春的冰华,有一种易逝的剔透之美。

“做的不错。”黎姿遣退武官时,竟抿唇莞尔。餐厅蓬荜生辉。

吴宇驻足眺望,想看看究竟有什么东西,竟能博黎姿一笑。

殊娜抱胸嘲弄黎姿,似不以为然。黎姿认真反驳殊娜两句,就甩头不理殊娜,将断刀藏在背后,悄无声息地走到牧歌后面,拿食指戳牧歌背心。

吴宇看到这里,嫉妒充盈,眼睛越睁越大。

牧歌举着杯子一回头,看见是黎姿,吓了一跳,饮料都洒出来,惹得黎姿缩头一躲,突然像小家碧玉一样可爱。看见黎姿来找牧歌,一桌宴饮的都口哨起哄,喧嚣尘上,差点把餐厅掀了。

吴宇看得眼睛血红,扯满血丝。对他不理不睬的黎姿,对他嫌弃鄙夷的黎姿,当着他踩碎发夹的黎姿,竟然……竟然送上门去给牧歌……

这云泥之别的待遇,让吴宇气得咬牙切齿,他足足30秒忘了呼吸。

吴宇看见,牧歌惊讶地问黎姿什么。黎姿依旧把礼物藏在背后,歪头叫牧歌猜。牧歌挠着后脑勺,猜不中了就求饶。黎姿就得意洋洋地变魔术,忽然拿出碎刀来,问牧歌认识否。

不知道牧歌认不认识,吴宇是认出来了:那是牧歌掷出去救了黎姿的流火刀。流火刀断成两截,刀刃被泰坦带走,刀柄留在战场。牧歌掷刀救人后,随即负伤昏迷。原来黎姿派驻军没日没夜地搜寻,不是在找她的发卡,而是在找牧歌用来救她的半截流火刀。

连吴宇都不得不承认,黎姿虽然拒人千里,却有情有义。

牧歌欣喜若狂,捧着断刀细看,边看边问,黎姿抿嘴摇头,顽皮地保持神秘,一字都不透露,送完刀就高高兴兴回自己那桌了,没吃几口饭,又变回了那个谁都不理的冰山美人。

吴宇郁闷得五内如焚。他被黎姿的冷漠冻得瑟瑟发抖,这些他都能忍——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看见拒人千里的黎姿在牧歌面前露出迷人百变的少女神态,让人见识了被坚冰雪藏的稀世珍宝。而且,将那座绝世冰雕晒软的,正是牧歌发出的光芒。

牧歌跟人分享的惊喜,都像尖刀划着吴宇的肉;黎姿举手投足的优雅,都像烙铁扎着吴宇的心。吴宇痛不欲生,因为世间最有杀伤力的,往往是你试图讨好的那个人。

吴宇攥拳转身,面色阴鸷地离开了餐厅。

49.扬名

“牧旗!”杨戟喝得天旋地转,金泡酒都端不稳,非要敬牧歌一杯:“谢……谢谢你打败吴宇,给兄弟们出了一口气!忍耐本是美德,却吴宇变成了唯一的选择。是你,牧旗!是你告诉我们,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你是我的太阳,你是兄弟们的曙光,我杨戟死心塌地跟您干了!”

杨戟年轻气盛,酒量糟糕,摇摇晃晃地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头重脚轻地一跤滑倒,险些扒翻碗筷,吓得牧歌弯腰去扶。满桌哄笑,争相奚落杨戟。杨戟爬上桌来,红着脸哈哈大笑。

正欢快时,陈光武拽拽牧歌的袖子,对舱外使眼色:“你看,吴宇。”

牧歌瞟一眼,看见吴宇气冲冲走出去,侧脸面色铁青,特别是拳头攥的青筋暴跳,仿佛被气得七窍生烟。

“你记得我刚上船就被吴宇针对的事吗?他以为我父亲派我从政,才把我当对手一样打击,当时还是你出来替我解围。”陈光武端着酒杯,睨着吴宇,轻轻对牧歌说:“现在你是他的劲敌,而且撕破脸皮了。你小心他报复。”

牧歌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吴宇。他专注端详断刀,用指腹轻刮危险的锋刃:“除了暗算,没人能打倒我。我派虞龙关注吴宇的动静了,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

光武竖起拇指:“有心眼,我放心了。”他轻碰牧歌的杯子,祝道:“文玄机帮你整理材料,很快就能落实表彰了。等兄弟们的功勋到手,一起强化一波,从此我们就是流星武士团主力,功勋只会水涨船高,花都花不完。”

牧歌点点头,低头抿酒。这种金泡酒鼓满气泡,浓稠香甜,难以喝醉,纵使牧歌都多喝了几杯。他的声望正在与日俱增,自由旗俨然以主力自居,就连民主旗的老兵都难以争锋。问题是,牧歌风头太盛,虽然和女武神和机要室的关系处理得不错,但是跟直属上级的关系十分紧张——谭华押错了宝,像个输红眼的赌徒,急切想帮吴宇力挽狂澜,赢回更多;袁军团长则引发了更尖锐的矛盾,他甚至在牧歌事件的诱导下,渐渐与战神离心离德,矛盾趋于表面化,可见官僚派和改革派的冲突日渐激烈。

在这种环境下,牧歌需要尽快利用功勋强化自身,不断取得夺目成绩,来抵挡未知的风险。

而且,牧歌需要尽快巩固优势,继续拉开差距,最好把吴宇甩得尾灯都看不见,这样才能在吴宇的报复中毫发无伤。特别是要尽快把封地发展起来。当初,吴宇正因为有死忠的封臣做炮灰,才敢挑战反抗军的泰坦防线。那千军万马不畏矢石、冒死冲锋前仆后继的壮观画面,令牧歌记忆犹新。

牧歌的当务之急是变强。而理清人际关系,巩固隐藏实力,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可是一想到这里,牧歌的心就乱了,忍不住瞥黎姿一眼。她正在和殊娜共进午餐,断不会过来委身酒宴的。而殊娜在牧歌睁眼第一天就跟他吵架,至今没和好,整天跟闺蜜泡在一起,只怕在等牧歌去道歉。

为促进战后恢复,郑玄解禁光照,黎明星闪电入夏。筵席散时,牧歌已微醺,走进黄昏的晚霞里,有温度的晚风迎面吹来。令人发汗的风儿递来仲夏的媚香,让人想在夕阳下互诉衷肠,所以这旖旎的温暖更让人寂寞。牧歌被光武搀扶着,札手舞脚地问黎姿在哪里。光武强行把他扛回家去,告诉了牧歌一句经验之谈:

“黎姿喜欢你认真的样子,所以不要在醉的时候去找她。”

牧歌顿时安静,在床上沉沉地睡了。光武伺候牧歌躺下时,看见一幅画横在床上,就顺手拿到桌上摆好。

画上的是素描的牧歌,他闭目小憩,睡得正直安详。光武是鉴画的行家,被炭线的笔触勾住眼睛,竟一时移不开脚步,直到牧歌翻身呕吐,才慌忙去拿纸篓抢救。

这幅素描虽然无门无派,却勾勒出了牧歌的灵魂,是触动心灵的大师手笔。光武也不知道牧歌请谁画了这么好一幅画,他在心里估价,此画就算不炒作都能一拍成名,十万铢起步。他对牧歌更佩服了。

第二天,牧歌凌晨醒酒,看见光武枕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低头一瞧,自己穿着睡衣,垫着餐巾,床前干干净净。他依稀记得自己酒力上头,断断续续吐了一整夜,没想到被照顾得这么周到,顿时感激地叫醒光武:“谢谢你照顾我一夜。”

光武迷糊地揉眼睛,坐起来说:“我半夜就睡了。你后来又吐了?”光武爬过去看床头,才放下心来:“挺干净啊。你昨天断片儿了吧?”

牧歌揉着太阳穴说:“我梦到一个人照顾我,原来是你。”

光武觉得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转念一想,牧歌大概酒后糊涂了,就说:“我要去统计军功,文玄机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休息下,我先走了。”

牧歌进浴室收拾好形象,衬衫扣严,领带扎紧,披上常服,白色星河勋章在常服上熠熠生辉。他今天要晋升2星武士了。

出舱房,上载具,入太空,登旗舰。牧歌回到等级森严的权力中心,被机要秘书领到机要办公室。

“你在沙发上做一下。战神在会客室接待战神殿的巡查团队。”常务秘书温柔地解释,然后抬头吩咐:“郑倩,给牧旗倒茶。”

“啊!好!”郑小姐在远处闻声抬头,把一堆文件放在别人桌上,口里说着“就一会儿对不起”,撩开金发匆匆跑过来,远远瞧见是牧歌,人一下立住,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常务秘书又催一句“倒普通的碧尖茶就可以”,郑小姐就如梦初醒地“喔!”一声,裙子一旋,转身去倒茶。

“她看到你就慌张。”常务秘书抱着笔记本,笑盈盈地歪头解释,眼镜后面,眼如弯月,意味深长。仿佛是故意叫郑倩倒茶的。

牧歌看见郑小姐躬身抖茶叶,身材纤柔,没穿丝袜,露出雪白肌肤,清纯动人,怎忍心端茶送水。

“牧旗,喝茶。”郑倩小心翼翼走过来,十米仿佛挪了半小时,弯腰递茶时,金发洒在脸上摇晃,长睫毛扑簌颤动着,只盯茶,不看他。

“嗯。”牧歌双手接茶,心里盼着常务秘书快点走。

“牧旗,战神要求在陆军推广你的经验,比如战斗技巧啊,指挥思路啊,这些您都要亲自和机要处对接才行。可不要打发别人来哦。”常务秘书好像很闲,站在那里不走。

“喔。”牧歌低头啜一口茶,说:“好。”

50.配对

“郑倩刚来机要处,需要积累经验。但是她文字功底很深喔,才貌双全的盛名传遍了蔷薇军校呢!她只要有机会,就会很快做出成绩,也许舰队也留不住她的。还请牧旗好好跟郑倩对接,把战神布置的工作落实好,如果能把郑倩留在舰队就更好了。”常务秘书明目张胆地拉皮条。她知道国务殿和战略服务处为了郑倩的去向已经抢破头,所以她一直在为按住郑倩而绞尽脑汁。恰巧同一届入伍的牧歌出类拔萃,很讨女孩喜欢;牧歌又是寒门,理应有攀附的觉悟;寒门又难以从政,必然长期驻留舰队,建立军功。综上考虑,如果用力撮合,郑倩就可能被牧歌拖累,长期留在舰队服务,常务秘书就能战胜国务殿和战略服务处,抢到郑倩,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国务殿兼管外事活动,战略服务处兼管系内新闻宣传,都急缺郑倩这样形象气质一流的名校文案。

牧歌很清楚,像常务秘书这么忙的大姐姐,居然抱着机要文件,戳在自己面前闲聊了足足3分钟,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机要处来说,休息一分钟是极限。

“在基层看角色,切不可以貌取人。越努力的人,越可能一事无成;越懒惰的人,越可能扬名立万。”《晋升指南》丧心病狂地记录联邦现状:“奋力抢功的门阀子弟,只不过是小脚色,自力更生已经暴露了他的卑微;真正尊贵的镀金旅游团,不需要与人争功,因为岗位、功勋、业绩、表册都已为他按部就班造好,只需照做即可脱颖而出;而注定在利益输送中继承权力的天选之人,甚至连立功都不需要,他也许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门卫,也许是一个嗑瓜子的闲人,不争名夺利,只冷看春秋,俟年限满,便高升而去,可谓大隐隐于市。”

牧歌虽然不说话,也不抬头,但是在低头吮茶时,他已从大姐姐甜蜜柔腻的声线里,听出了故事梗概:在常务秘书眼里,郑倩才是豪华游艇,牧歌只是码头铁桩。只不过要借铁桩拴住游艇而已。

“您去忙,我喝茶就好了。”牧歌抬头对常务秘书姐姐说。

“年轻人多交流哦。”常务秘书走远了,还拧腰回头笑,然后越走越快,转头就跑向行政处办公室。

“郑小姐芳名是……”牧歌喝茶时,看见那双雪白的美腿在视野里纹丝不动,就抬头问一声。

“郑……郑倩!”郑小姐垂着两手,食指勾在一起。

“挣钱?”牧歌一紧张,就开了个玩笑,“理想挺远大啊。”

“呜!”郑小姐捂着脸,低头跑回去办公了。

牧歌心想,文艺少女不是都很奔放的么,为什么这么害羞啊。他喝口茶,抬头看一眼,瞧见郑小姐低着头走路,金发垂下来,遮住半张俏脸,只露出挺翘的鼻尖。他顿时想,坏了,我要是弄哭了她,以后就别进机要处这扇门了。

恰巧郑小姐绊了一下,怀里的文件洒了一地。机要室的秘书都忙成一团,个个自顾不暇,任郑倩蹲在那里捡。

“我帮你捡。”牧歌恰到好处地出现,蹲下捡文件,放在膝上码成一叠。

“嗯。”郑小姐的声音弱不禁风,特别悦耳。

牧歌飞快地拾文件,忽然,他的手在一页摊开的笔记上停下了。他看见修改得一片狼藉的草稿上赫然写满自己的名字:

“牧歌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情,他是一个太阳般的奇迹。宇宙伊始,谁也想不到尘埃会变成一颗颗热烈燃烧的恒星;普通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爆发出那么夺目的光和热。新闻不应该为那些注定高升的政客服务,新闻应该关注普通人的奋斗结局。”

一只洁白的手飞快地关上笔记,拾起了它。郑倩一边藏起笔记,一边看着牧歌解释:“这是我起草的开头,可是没有通过审核……让你见笑啦。”

牧歌心中温暖,抬头看郑倩,只觉得她扑颤的睫毛很迷人。他问:“你不愧是才女,写得很好。陈光武也是新闻世家,你知道吗?他是《太阳报》的继承人。他比较专业。我让他跟你交接,好不好?我的事情陈光武都清楚。”牧歌很喜欢“游艇”,但是他不想当“码头”。所以在想辙儿脱身。

郑小姐直勾勾地看着牧歌,脱口而出:“其实我在太阳报实习过。”

“哦,很漂亮的履历。”牧歌站起来,把文件递给郑小姐。

“我的意思是,我清楚太阳报的立场。我采访过太阳报的主编。我问他,穷人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命运吗?他说不可能。”郑小姐直率得令人惊叹,“为了掩盖这条事实,《太阳报》不遗余力地鼓吹懒惰是穷人的原罪。”

牧歌点头感慨:“所以贫穷都是穷人的错?那主编是天才。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可是我遇到了你。你是一个没有‘原罪’的人。”郑小姐大胆地端详牧歌的眼睛,可是牧歌一看她,她就触电似的移开目光,左顾右盼地嘟囔:“我不是说你穷啦……”

“嗯?”牧歌问,“你是说,我不懒惰。”

“是的。我在观察你,关于你的实验记录……啊不,关于你的调查素材已经积攒很厚了。我不关心你会怎样打仗——我想知道的是,一个不懒惰的穷人能否顺利流动到精英阶层……”郑小姐喋喋不休起来。

“牧歌!”常务秘书站在门口嚷,双掌捧成喇叭:“马上去参谋厅等候晋升!战神只能分给你1分钟。”她看见牧歌和郑倩交谈甚密,顿时喜笑颜开。

“哎,好!”牧歌急忙答应,走了两步,就情不自禁回头看,郑小姐果然在原地望着他,亭亭玉立,欲说还休。这次四目相对,郑小姐睁大了眼睛,言语都在眼神里。

“为了表达敬意,我告诉你答案,”牧歌折回来,仓促地告诉她:“答案是:不可能。我能成功的原因是,我知道怎样才能成功。在信息不对等的联邦,‘不懒惰’拯救不了穷人。”

牧歌盯着惊愕的郑小姐,拿食指叩叩太阳穴,然后匆忙转身走了。没有《晋升指南》的指导,牧歌再努力,都不是吴宇的对手。奋斗到现在,牧歌几乎没有做过错误决策,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牧歌就会中途折翼,绝对走不到今天。

51.入伙

郑小姐的立论被牧歌的答案推翻,却难以反驳,只觉得他神秘又深邃,令人想更加了解他,去探索耐人寻味的真理。挫折接踵而至,好奇纷至沓来,她被打击得脸蛋通红,呼吸急促,抱胸瞧着远去的牧歌,酥胸急剧起伏。她难以理解牧歌的深意,却隐约觉得这才是真相——因为迷惘,所以更好奇,郑小姐渴望向牧歌伸手,去用指尖碰触真理之貌。

“还看呐?别人都走啦!”常务秘书与郑倩擦肩而过,仰头笑她。

“我不是……”郑倩想解释,却害怕越描越黑,索性闭嘴,低头去忙碌。她小鹿乱撞地想,好奇并不是爱。可是好奇的小鹿往往会陷入隐藏的泥沼不能自拔,到覆水难收时,惊慌失措就晚了。“如果我继续研究牧歌,会爱上论文里这个角色吗?不可能的吧,我关心的是社会科学,而不是某个样本。”郑倩蹙眉思索时,又不小心把公章盖错文件了。

牧歌很清楚郑小姐在筹备某种犀利的专题,并且是瞄准奖项的那种,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有力论据。所以在幕僚长问起郑倩的时候,牧歌拼命解释:“幕僚长,我喜不喜欢她不重要,重要的是郑小姐不一定喜欢我……您一定是误会了。”

幕僚长尖锐地嗤笑一声,然后把雪茄送牙间咬住,腾出手来拍牧歌的背:“推脱什么?是你不喜欢郑小姐这种弱柳扶风的类型吧?没关系,你升入战神殿以后,肯定有情妇的,这样你就能融入上流圈了。”

“出轨?!啊不……一心二用?原来是这种情况?”牧歌不知道从何反驳。幕僚长似乎也感慨,吞云吐雾地眯着眼叹息:“我有时候也很惭愧,我们这群下流的人,怎么就自称上流社会了呢。”

“等一下!幕僚长……我觉得郑小姐对我不是垂青,她只是在研究一些社科专题吧……”牧歌顾不上纠正幕僚长的三观。他的当务之急是解释。

“你不必跟我客套。实话告诉你,郑小姐温柔乖顺,应该不会像其他姑娘一样任性地欺负你,在漂亮女孩里极其难得,”幕僚长不听解释,反而面露不悦,拿雪茄指着牧歌:“像她这样胸大腰细的美腿靓妹,多的是人抢,你如果连这样的美人都不喜欢,我就怀疑你嗜好屁股了。你是给吗?”

幕僚长严肃地审查牧歌的眼睛,仿佛性取向能写在瞳孔上。

“我没有……我不是!”牧歌张口结舌。

“我知道郑玄要栽培你,恰巧小倩中意你,能够一拍即合,我才替你牵线搭桥,以后你发达了,我期待你给我多发一点退休金。你要主动些,我和赵秘书等着看你的表现,老实说,你在婚礼上要敬我们一杯酒,我算外公,赵秘书算外婆。”幕僚长不容置疑地吩咐着,字里行间竟暗示牧歌前程似锦。牧歌正尴尬时,幕僚长突然抽出插在裤兜里的手,朝着门口致意:“战神,牧歌准备好晋升了。”

牧歌心乱如麻。这是第二个指挥部高层向牧歌推荐郑小姐了,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来推荐,就像串好供一样——也许高层的常务们都喜欢揣摩郑小姐的心思,也许他们都希望把郑小姐留在机要处,所以期待牧歌张开双臂接受安排。牧歌人微言轻,根本没有反口的机会——好不容易讨得高层欢心,难道要前功尽弃吗?

黎姿会怎么想?

牧歌心如刀割。最难消受的,有时不是美人恩,而是众口一词的独裁。

“小伙子不错。”郑玄走到牧歌跟前,说了这句话,牧歌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着威严的战神,一度有冲动立正汇报,告诉郑玄,郑小姐并没有垂青自己,请不要乱点鸳鸯谱。

可是他敬礼时,喉咙里迸出来的却是忠心耿耿的誓言:“决不辜负战神的希望。”

郑玄也呆了一下,似乎没见过这样赤胆忠心的耿直少年。他抿嘴点头,从赵秘书捧着的礼盘里拾起两颗铁铸将星,亲手嵌在牧歌的两枚肩章上。

“改革以来,我郑玄舰队储备了大批人才,却始终缺少赤诚忠诚的领军人物。牧歌,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人物’的影子。”郑玄端起牧歌的残甲,指尖一划,亲自划上第二道星芒圣痕,然后双手递甲:“恭喜你,成为第一名晋升的二星武士。好好干,跟我一起,改变舰队和联邦。”

战神简洁的交代,却托付了伟大的理想,透露了远大的抱负,泄露了孤高的野心。牧歌脑子嗡的一响,被幸福托上半空,难以置信地想,我的理想竟与战神的野望重合了,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愿为理想肝脑涂地!”牧歌托着双芒圣痕甲胄,激动万分,甚至自拟台词,冒昧地篡改了致谢词,把“联邦”改成了“理想”。战神果然不介意,微微一笑,草率地回了一礼。他简单吩咐幕僚长落实牧歌的表彰事宜,就带着常务秘书赵蕾匆匆离开,走路时还在不断听赵蕾的汇报,惜时如金。

“战神凭借改革,提拔了一批像你这样的寒门,让郑玄舰队的战斗力突飞猛进。但是如你所见,改革打压了一批‘吴宇’,触犯了门阀的利益,所以阻力还是有的。”幕僚长简单介绍形势,一些不便提及的留白就交给牧歌自行体会:“所以,我们要和战神保持高度一致,时刻维护战神和指挥部的权威。这一点你做得很好,以后也要保持,你懂我意思吧?”

“我明白。以后会记住的。”牧歌庆幸自己在幕僚长手下做事,幕僚长虽然粗话不断,三观扭曲,但是对部下很直率,不会像吴宇那样口蜜腹剑、敲骨吸髓。能和别人建立君子之交,牧歌就心满意足了。

“我带你去落实表彰,而且你进入百夫长提拔的考察范围了,我去打印一份岗位职责,你带回去学习。”下面就是幕僚长例行公事了。牧歌都认真记着。至于拒绝郑小姐的事,他已经不敢再提了。

幕僚长把牧歌视同己出,勒令行政处兑现牧歌的嘉奖。

牧歌领到了150功勋,足够他去军武商城挥霍一番。晋升2星武士以后,又解锁了新特权:“文明催化”服务可以购买价格更优惠的月卡了,牧歌也有了长期培养封臣文明的财力。他记着兄弟们的好处,先落实了自由旗和牧字旗的功勋——牧字旗成员获得了什长10%的提成,每人奖赏15功勋;自由旗成员获得5%提成,每人奖赏8功勋,这消息传出去,吴宇的民主旗会眼红得睡不着觉的。

52.亮瞎

有幕僚长照拂,牧歌很快跑完了手续,下午就坐运输艇回到黎明星,去医院接受了手术。他躺在手术准备室的钢架床上接受麻醉的时候,忽然看见主刀医生扯下口罩,笑眯眯地问牧歌:“你又是第一个晋升的,扩容剂没白打啊。怎么样小狼狗,日天日地以后,还有日媳妇的功能吗?”

牧歌睁眼一看,只见方源笑的春暖花开,他的秃顶在无影灯下反射光芒,夺目无比。“我还没媳妇。”牧歌说。

“不急,我给你介绍。你这样脱颖而出的小狼狗很好脱手的。不过你的性功能要正常才行,我介绍对象是要替姑娘们负责的,”方源调戏牧歌,一本正经地问诊:“打飞机频率正常吗?”

“庸俗。我现在沉迷奋斗,没工夫跟你闹。”牧歌严肃地说。

“交配……倾向……下滑。”方源边念边写,然后循循善诱:“是药三分毒,药劲猛的‘C系列’扩容剂都停产了,你确定不停药吗?”

“那,那有没有药效一样猛,但是副作用低点儿的?”牧歌被吓到了。他用的是扩容效果最好的“C系列”,做完手术就能看成效。不过副作用大。

“有啊,军武商城最新出品的‘A系列’扩容剂,扩容率高达21%,减低了副作用效果,关爱男性健康,价格只有‘C系列’的300%,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方源熟练地推销,笑得愈发亲切。

“源哥,你非得在这时候提卖药的事吗?”牧歌的麻药劲儿上来了,他有点神志不清。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性福是一辈子的事,虽然你现在是一条寂寞的单身狗,但是以后会挤进战神殿的圈子啊,注定会情人遍地妻妾成群的啊。你看,那些议员,阀主,武神,为了补肾壮阳不惜一掷千金,可见需求多么刚健,在这种前景下,你的心态怎么可以这么贫穷呢?来,你首先要从心灵上富裕起来,签了合同,关爱前列腺,从现在做起。”方源争分夺秒,疯狂推销。

牧歌已经眼皮打架了,被忽悠得天旋地转,于是迷迷糊糊接过笔,签了订购协议。在勾选数量时,牧歌下意识克制了消费,只订购了十支“A系列”扩容剂。

方源看见牧歌昏过去,才痛苦地咕哝:“浪费口水啊,猛攻半天,才卖出去十支。”

护士捧唇咯咯笑:“如果不是趁人之危,您一支都卖不出去。”

方源睁大眼睛说:“我没有趁人之危啊,我是知道老弟日后定非池中物,所以替他计长远。再说了,眼下我们都看好老弟跟郑阀联姻,在这人生转折点上,如果老弟的小伙伴消极怠工,郑倩一验收,发现不合格,那老弟这一辈子就黄了。我这是替他从严把关,替他的人生掌舵。健康是老弟的本钱。”

“郑倩验收不合格”这一句已经说得护士低了头,捂嘴笑得断气了。

牧歌被全麻药迷得不省人事,不知道手术室产生了多少他跟郑倩的荤段子。等一觉醒来,举目雪白,已经躺在熟悉的康复室里,胸口包扎着纱布。

“你的波动指标都有点奇怪……不过大毛病没有。”方源交代了牧歌预后的注意事项。

“我现在的光尘极限是多少?”牧歌迫不及待地问。

“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手术。光尘极限是仪器测不出来的。”方源翻个白眼就走了。

小小的失望,冲不淡牧歌的喜悦。他的身体已经今非昔比,内宇宙里的微型太阳越发凝实,焕发日冕的光圈。牧歌坐起来一攥拳,好几千光尘在他的血管里澎湃,一种全新的清新感觉席卷全身:视物明察秋毫,像近视患儿突然戴眼镜一样清晰、舒服;身体遍体通泰,像90岁骨癌患者返老还童一样轻便、痛快;他能感觉毛孔在纳凉,汗毛在荡漾,感官敏锐了十倍。

“哈哈!终于豆芽变香蕉!”牧歌踢开被子跳下床,迫不及待地弓腰聚力,在掌心炮制出光粒旋涡。因为牧歌想尝试极限,所以倾力施为,让旋涡的密度直线上升,光尘的规模从500一直窜到2800,最终停在2822左右。

牧歌虚脱,可是喜出望外。他自己很清楚,一星武士500尘,界限突破意外获得500尘,训练过度扩容22尘,加起来得出,术前极限为1022尘。可见,这次晋升手术给他带来的提升达到1800,整整超额300尘,比预期上浮了20%,刚好是“C系列”扩容剂的极限功效。

可是,他还没开心完,手心里的光粒旋涡就开始失控。牧歌筋疲力尽,没力量去回收旋涡,又怕把这一层楼炸塌,急中生智,赶紧把旋涡当光曝术用掉,虽然不知道多闪亮,但是至少不会掀翻屋顶。

舰队医院的5楼窗户里,突然迸射万丈毫光,把黄昏变成正午。连近地轨道上的旗舰都观测到了这道光棱。

观测员在宇宙中看见,苍白的星体大陆上诞生一道肉眼可见的菱形光柱,仿佛地球仪上嵌着一枚指南针,转瞬即逝。

“问问基地怎么了。”战神指挥部马上有反应。警报拉响,十二艘巡洋舰纷纷开始调整船体,所有主炮全部转向黎明星,如临大敌地瞄准牧歌所在的基地。

三十秒后,警报解除。指挥部通知各舰,这是一场演习。“就当无事发生。”

在牧歌心惊胆战地缩进被窝时,他听到一串惨叫由远及近,十几个医务人员推着一床病人从走廊冲过去。那病人在白床单下乱踢乱滚,三四个医生都按不住。

“怎……怎么回事?”牧歌拿起对讲机,战战兢兢地问护士站。

“根据谭总旗说,因为纪律松懈,吴副总旗在训练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回头看医院楼,神情幽怨,仿佛有心事,”女护士哗哗翻入院记录,“然后一道比闪电炽烈百倍的强光闪过。大家恢复视力以后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吴副总旗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不断乱踢,草皮都蹬掉几米。好在附近的人员都坐北朝南,并没有被灼伤眼球。”

牧歌一听就明白,本来晋升的应该是吴宇,本来该接受晋升手术、躺在医院的也是吴宇。吴宇肯定耿耿于怀。

“哦,事故的原因是什么,有头绪嘛?”牧歌小心翼翼地问,假装关注案情进展。

“暂时不清楚。”护士台说,“唯一的目击者都住院了,那就是吴副总旗。初步诊断是视网膜灼伤,马上要手术。”

“能不能瞎?”牧歌居心叵测。

“眼球都得摘。”护士估计。

“那我就放心了。”牧歌松了一口气,挂电话之前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吴副总旗没有生命危险,我立马就放心了。”

“这个您放心,肯定没有生命危险。”护士站说。

53.戏弄

十分钟后,旗舰对事故起因分析完毕,高清拍摄视图确定光爆炸来自医院5楼16室窗口,加上16室的监视器被烧毁,铁证如山,牧歌再次伏法。可是牧歌觉得并不亏,因为这件事让郑玄记住了牧歌制造光冲击的能力,日后会派上用场的。愿赌服输、知错认罚是牧歌的准则。

考虑到这种级别的光曝术已经具备战略价值,战神将这次事故定性为武器试验,命令加密档案。牧歌被内部处理了一百军棍,他第二天去看望吴宇时,坐在轮椅上依旧显得很有精神。

“吴副总旗,我代表自由旗的兄弟将士对你的遭遇表示惋惜,向你致以亲切慰问和最诚挚的祝福,祝你的全自动对焦人工眼球早日到货。”牧歌诚挚地摇吴宇的手。

“你有脸说!你还我眼睛!我瞎了!你就得不到任何惩罚吗!”吴宇像触电的虾米一样跳起来,差点被一身管子绊倒:“你就没有惩罚吗!你这个狗娘养的!”

吴宇心头最恨的就是牧歌。牧歌挡着他的青云之路就不说了,本来吴宇还能用充满亲和力的形象去东山再起,可现在他必须选购一双高清变焦人工眼球,听说那眼球类似于直筒镜头,自动对焦时,眼球能伸出脸部半米多远,不论他在留意什么,别人只要瞧那镜头拉长就知道了。吴宇最爱留意别人的隐私,现在感觉隐私全无,痛断肝肠,恨牧歌入骨。现在他发起疯来,护士都按不住。

牧歌操作轮椅飞快移开,同时口若悬河,对吴宇展开强大的政治攻势:“吴副总旗,你又无组织无纪律了。事故责任是需要指挥部开会研究的,你怎么能代替战神和常务们做决定呢?你对我有看法,我们可以沟通,可以协商嘛。”

吴宇一口血喷出来,没想到牧歌把他的骚腔调学了个八九不离十,说的端正圆满,措辞八面玲珑,逻辑密不透风。“你……你已经开始舔战神了?”吴宇忐忑起来。

牧歌继续给吴宇上课:“吴副总旗,我代表指挥部常务和舰队陆军官兵,给你带来战神的亲切慰问,转达各位常务的良好祝愿,鼓励你好好疗养,早日康复。你不领情就算了,你怎么能以怨报德、污蔑战神呢?战神是用来舔的吗?战神是用来学习的。这就体现了你平时的学习不到位,我要对你提出批评,你的思想认识有待加强。”牧歌一脸严肃,滔滔不绝,愣是不讲人话,躲在骚话里喷人,骂得吴宇张口结舌,难以招架。护士满身大汗,唯恐牧歌气死吴宇,趁吴宇不注意,赶紧给吴宇的输液管里加十单位镇定剂。

“你!”吴宇若不是眼瞎,一定要瞪死牧歌。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再次选择认怂:“好,好,我承认错误。战神派你来慰问我,不是派你来气我。你走,你走!”

“你也别生气,你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你隔那么远都瞎了,我当时位于爆炸的中心,我抵挡了第一波冲击好不好?我的腿被炸断了,大腿以下全没了。现在我最长的腿是中间那条。不过这都是小事,重点是,指挥部嘱咐,要给你选择最好的治疗方案,要组织技术力量,全力攻关,让你得到最好的康复预后。”牧歌虚情假意,他不想吴宇闹事。

吴宇也看不见牧歌的腿到底断没断,只听见他在用轮椅,又听说牧歌腿断了,顿时信以为真,眉开眼笑。他温顺地躺下,开始积极配合治疗。护士如释重负,崇拜地看牧歌。

“那你是不是退役算了……”吴宇又恢复了关切的语调。他以为牧歌还会信他。

牧歌搞定了吴宇,就懒得跟他磨叽了,一边按着轮椅往门外退一边信口开河:“不跟你说了,我得赶快去植皮了,半张脸都没了,说话都漏风。我走了,祝你的人工眼球高清无码。”

“祝你众筹一对义肢。”吴宇高兴地挥手。

护士跟着牧歌出门,关上门,弯腰凑在牧歌耳边说:“谢谢你牧旗。不知为何,跟您交谈以后,病人获得了心灵的宁静,能够安详地睡着了。”

“算上术后恢复,他能安详地睡多久?”牧歌问。他不仅希望吴宇安详,他还希望吴宇安息。

“如果是普通植入手术,康复只要一个月,但是神经没接上,镜头对焦会不灵活。如果做神经机械对接手术,对焦会灵活很多,预后就比较慢,需要半年,因为要提前摘除眼球,培养神经槽。费用也是前者的20倍。”护士巨细无遗地汇报,然后发愁:“暂时没有人来决策。患者本人也十分暴躁,无法沟通,只能请您汇报上级,赶紧拿主意。”

牧歌想,吴宇,你能躺多久就躺多久吧,别出来恶心人了。然后他慈眉善目地说:“那就让他躺半年。你也听到了,要选择最好的治疗方案,必须保质保量,必须一步到位。没事,他这样子也不能立功了,让他躺半年吧。”

“太好了。”护士请牧歌签字。牧歌大笔一挥,吴宇六个月“有期徒刑”就尘埃落定。这个字签得有理有据,有专门的法律条文来描述它,合情合理,而且日后牧歌也有一百种方法脱身。

“跟病人无法沟通的话,你就不要提这件事了。”牧歌还加了一句。

“好的。”护士开心地跑了。

吴宇是门阀子弟,牧歌也不能真的杀了他。确保吴宇不能妨碍自己以后,牧歌就有精力去全力奋斗。

牧歌瞧着女护士扭进护士站,就准备倒车离开。轮椅退两步,撞到一个充满弹性的身体上面。牧歌回头一看,瞧见殊娜穿着鹅黄风衣,两手插兜,黑发披在肩上,衬得瓜子脸格外好看。

“你来干嘛??”牧歌拧头仰望她,张口就问。殊娜来迟一步,没看见牧歌把吴宇气的死去活来的场面。

“听说你挨了一百军棍,看看打断腿没有啊。”殊娜弯腰看牧歌的脚,冰凉的秀发扫在牧歌手背上,“瘸了啊?”

“没有。瘸给吴宇看的。”牧歌从轮椅上站起来,证明安然无恙,走两步却趔趄一下,捂着大腿皱眉:“军法处下手真黑。”

“多久能好?”殊娜急忙扶牧歌,肩上的包都滑到肘弯挂着。

“一两天就好了,今天是新伤,所以不方便。”牧歌又挪回轮椅上坐着,自己驾驶轮椅走向残疾人电梯。他准备去军武商城,购买强化装备。他估计很快就有新的作战任务了,开辟第二战场是铁板钉钉的事,他要尽早购置新装备。

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响起,殊娜小跑过来。牧歌的余光看见,涂着粉色指甲油的五指握住了轮椅的扶手。殊娜推着牧歌进电梯。

54.顽皮

“你不去陪闺蜜吗?”牧歌跟黎姿打招呼的时候,殊娜都不理睬自己。他以为殊娜在冷战。

“别人可能不知道那场光爆炸是怎么回事,我可清楚的很。你算运气好,今天放假,大部队没有出操。否则你闪瞎几千双眼睛,就不止一百军棍了。”殊娜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牧歌一想,自己的确低估自己的杀伤力了。他以为光曝术不会产生冲击波,是安全倾泻光尘的方式,没想到光爆炸的致残效果也很恐怖。如果当时大面积出操,如果部队面朝医院,很可能产生大比例非战斗减员。那样一来,战神纵然想“加密文档”“封锁消息”,也会遭人非议的。

牧歌抬起自己双手,严肃地盯着十指叹道:“我没想到我自己这么强。”

殊娜顿时莞尔,扭头忍住,半晌才点头道:“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强……攻破泰坦防线,救了黎姿,还能在负伤情况下压制吴宇。你真的令我刮目相看。现在这场光爆炸,让指挥部知道了你的真实实力,你很快会得到重用的。”

“哎哟,说话真甜。前几天还不理不睬呢,我还以为你也走高冷路线了。”牧歌耿耿于怀。

“你真讨厌。我不找你,你就永远不来找我了吗?”殊娜问他。她原本跟牧歌冷战,听说牧歌挨了打,既想知道他伤的怎么样,又在心里堵着气,煎熬了半天才决定来医院看望他。上一次在医院吵过架,所以她对这次会面不抱希望,没想到互相揶揄几句,心里的积怨竟像阳春白雪一样融化了。

“你说对了。我就是那样顽固,你不找我,我永远不会去找你的。”牧歌摇头晃脑地说。电梯门打开,殊娜推牧歌走进湿热的晚风里。她习惯了牧歌的脾气,竟没跟他吵,优雅地推着轮椅走向补给舰,偏头笑道:“也许这一次你赢了,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你一样呢?”

牧歌沉默了一下,因为这是殊娜第一次认输。两人在晚霞里慢慢移动,殊娜的裙子在风衣下飘荡,仿佛跳跃的烈焰,如同殊娜追求自由的灵魂。夕阳斜照,那些婆娑的背影纷纷回头,仔细辨认那个推轮椅的女人是殊娜否。而殊娜已经看开了,只撩头发赏晚霞,不再为此纠结。

人工控制的光照令气候反常,湿热的仲夏带来雨季的讯号。忽然,噼噼啪啪开始下雨了。牧歌想脱外套给殊娜遮雨,忽然听见殊娜嚷道:“坐好扶稳啦。”轮椅突然加速,推背感像火箭,在硬砂路上颠簸跳跃,险些零件散架。牧歌坐在轮椅上飞驰,顿时吓得头皮一炸,攥着扶手呐喊:“停!停下来!”

殊娜咯咯笑个不停,埋头一直跑,颠得牧歌魂飞魄散,唯恐把他抛出去。

上了补给舰,殊娜还在歪头沥头发,外面的雨势陡然暴涨,“哗”一声,响如倾盆。牧歌气喘吁吁地扭头看舱门,只见瀑布,不见景物。

殊娜得意地拍牧歌脑袋:“过瘾吗?”

牧歌恼怒抬头嚷道:“你快超过音速了!是不是想把我发射出去?”

殊娜捏他的耳朵:“就算你飞了起来,也会在落地前把你捡回来。”她神秘一笑,显然有这自信。

“你们好甜啊。”萱萱含着棒棒糖,放下电视剧说。殊娜耳根一烫,竟然心头一堵。她连忙放开牧歌的耳朵,嘟囔着“鞋都湿掉了”,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牧歌在萱萱的门禁系统上刷出信息,里面显示有133功勋。萱萱睁大眼睛嚷道:“牧哥!你到什么时候才能买帅气的装备啊?才133!”

“萱萱别吵。给我把这枚白色星河勋章绑定在‘装备’类别里。”牧歌从轮椅上站起来,递上勋章。

“星河勋章,是万神殿在资源在分配理念上仅剩的良心。正是这摇摇欲坠的正义,让这个腐败的联邦保持了作战能力,”《晋升指南》高度评价了勋章体系,“它的特权很简单:在军备、武技、药品三个领域消费的额度,会以30%的比例形成信用值。在购买三种战备资源时,相对应的三种信用值可视作功勋来消费,并且不会被消耗。勋章制度鼓励精益求精,提倡能者多劳,只要专精一项,信用值会越叠越高,勤奋者甚至能以巨大折扣购买退役旗舰。”

“哇,星河勋章!”看到白色星河勋章,萱萱两眼放光。她捧着勋章跳下来,嚷道:“牧哥哥,我第一次看到白色的勋章!来,我告诉你怎样使用勋章特权,我花钱最专业了。”白色勋章是基层武士勋章,最为少见;武神勋章是黑色,广为收藏;战神勋章是金色,昂贵无比。若加上利剑、枫叶等装饰,则表示场合特殊、更加贵重,特权也更大。

牧歌张口结舌地问:“你……擅离岗位没关系的嘛?”

“没关系。反正也没人查我。”萱萱我行我素,跑进军武商城,一边回头问:“你是想要防具还是火力投送道具呢?”

根据万神殿的光荣传统,最强的火力就是无坚不摧的气光刀。制造枪械阻止敌人接近,被认作是女人的专利;建造巨大的战争机械,然后再搭载更大的枪械阻止敌人接近,则属于无可救药的娘炮文明。对神灵武士来说,如果不能挥舞气光刀骑脸,那么战争就索然无味。为了贯彻刀术的荣耀,神界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甚至把武士塞进炮弹。

就连巨舰大炮云集的郑玄舰队里,都有一批名为“突袭舰”的登陆型舰种,专门搭载陆军,登陆敌舰。

所以萱萱特意问了下牧歌,是要防具还是火力投送道具。

“火力投送型的。”牧歌的答案让萱萱心花怒放。她轻车熟路地闯进一处展柜,老板还没冲过来,萱萱就开了锁,全力拎出里面的大铁盒,气吞山河地放在地上,一脚踩上去,弓腰剔开保险盖,露出一大片蜂窝状的枪口。

“一分钟6000发,12毫米口径,每秒消耗1000光尘,射程1公里,零后坐力,火力全开就像彩虹,哇,特别漂亮。”萱萱介绍得神采飞扬,一脸期待地问牧歌:“我管她叫暴力彩虹。你喜欢吗?”

55.火力

牧歌端详这个粗暴的大家伙。他很确定自己满足不了它,自己只有2822尘,连三秒都坚持不了,这令人悲伤。

“你能使用这东西?”牧歌怕自己连萝莉都不如,忐忑地问萱萱,“每秒消耗1000光尘,你能开火多久?”

“你猜。”萱萱抬起下巴。

“难不成……七秒?”牧歌举起颤抖的手指。

“我能开火到它过热为止啊。”萱萱捧着嘴“噗嗤”笑弯了腰,抬头看牧歌:“光尘货币化几百年啦,虽然装备只能用功勋兑换,但是光尘可以用钱买呀。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她俏皮歪头,手指一勾,老板就毕恭毕敬送来一枚光芒四射的弹药匣。“弹药匣,十八万铢,连续开火可以支持三分钟,刚好打到过热。”

十八万铢,不多不少,等于牧歌20年贷款的本息金额。

牧歌看着萱萱利索地装弹匣,嘴巴合不拢,毛骨悚然地想,她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这小姑娘好像比黎姿更加难养活啊,来路可疑啊。

“这个口径太小了。”牧歌解释用途,“我希望那种,呃……能摧毁碉堡、机甲、坦克,甚至能瘫痪泰坦搭载的主炮的‘武器’。对于男人来说,一切重火力都是为了冲锋服务的。”

“你瞧不起女孩子!”萱萱抗议。

“我对女武神也充满敬意。”牧歌打擦边球。

“这还差不多。”萱萱歪头想了一下,嘟囔说:“那你要的应该是那种……那种突袭舰上拆下来的主炮。那种主炮很重的,就算口径最小的138毫米炮都有三四吨重,都是搭载在载具上的,根本没办法给你用啊。”

牧歌发现这女孩虽然毫无责任心,但是对军火门儿清,各种口径都了如指掌,熟悉得像清点家奴。他说:“我有载具,你先带我去看。”

“怎么可能!”萱萱睁大眼睛,差点跳起来,“载具只有武神负担得起!你才两星呐。”

“武神有白色勋章嘛?”牧歌问。

“你……你果然与别人不同。”萱萱答不上来,竟然服气,鼻音哼一声:“跟我来。上个季度报废了一艘突袭舰,拆下来的副炮刚好符合你的要求。”

牧歌跟萱萱走出军武商城,没走几步,萱萱就扇着风说“热”。牧歌以为她要脱衣服,不料萱萱拿对讲机歪头抱怨了两句,走了不到100米,就飞来一辆悬浮车,驾驶员肖秘书制服笔挺,扭头看牧歌。

萱萱拉着牧歌上车。肖秘书二话不说,一脚油门,悬浮车掀起一道黄尘,飞向交通艇。

牧歌心想,萱萱虽然厉害,却娇生惯养,几步路都要叫专车代步,一点苦都吃不得。

“肖秘书随叫随到啊,服务太到位了。”牧歌夸奖。他以为肖秘书在追求萱萱。

肖秘书回头讪笑:“牧旗别误会,这绝不是公车私用。这任务是幕僚长安排的,我在机要处的事情还忙不完呢,送你们登舰我就回去。”

萱萱低头玩手机,理都不理这些客套话。她的高冷更像是任性,对感兴趣的东西热情高涨,对没兴趣的东西不屑一顾。

牧歌跟萱萱上交通艇,升入舰队本部,看到星港已经建设完成,像一个漂浮在永夜里的漂亮戒指。被拆卸得只剩骨架的突袭舰就像戒指里的指骨。交通艇靠近星港,被吞入其中。下船后,萱萱拿工作证一路开门,竟畅通无阻。

牧歌已经猜到萱萱的特权不小,都不大惊小怪了。

直接进了装备陈列仓,萱萱走到一尊双联138毫米副炮旁边,倚着炮管瞧着牧歌笑:“你要的是这种吧?刚从突袭舰上拆下来的,性能良好,零后坐力,炮线平直,精度很高。只要正面击中,绝对能把泰坦的炮塔熔化。只是射速慢了些,一分钟12发,而且光尘弹会随距离衰减,十公里外就没有破甲能力了。美中不足的是,它能融化钢铁,却打不穿陶瓷,你要注意。”她如数家珍,爱怜地敲敲炮管子,满足地说:“对陆军来说,已经算重武器了,有些庸碌的二星武士都买不起,你刚晋级就装备它,一定会让你很夺目。”

“我就要这种。我缴获了几架战争机甲,把上面的飞弹发射臂拆了,换上这宝贝儿,就算开发新产品了。开辟第二战场的时候,肯定会碰到泰坦,到时候以眼还眼。”牧歌抚摸炮塔,双眼闪烁仇恨之光。

突破泰坦防线时,女武神吃了古战场的亏,光矛的飞行衰减太严重,都投不出去,无法摧毁火力点,导致负伤众多。那时候牧歌就动了歪心思——如果能配置一点重火力,就不会赢得那么狼狈。

萱萱笑道:“牧哥哥,你真会动歪心思。索性一步到位,要不要我给你注册专利?”

牧歌厚颜同意:“要。”

“你起个名字?”萱萱很兴奋。

“摧城。”牧歌随口说。

“好啦!恭喜你,剽窃封臣技术不犯法。”萱萱五指乱跳,噼里啪啦输入信息,给牧歌注册完毕。然后给牧歌一刷,100功勋直接扣除,生成34点红色信用。

摧城机甲在紧锣密鼓的改装阶段,战神的新指示下达了。指挥部下令:着流星武士团进入折跃门,开辟第二战场,建立前线集结地,为陆军抵达创造条件,并向旗舰发送导航坐标,全歼反抗军余部。

因为折跃门能量不稳定,又位于地下,无法容纳舰队通过。只能先送尖兵探路,然后再制定大规模行动计划。命令一下来,流星武士团就怨声载道,都说舰队是爸爸,空军是儿子,陆军只能算私生子,而流星武士团甚至不算人,最危险的任务都派给流星武士团了。

牧歌心态很平和。他清楚,自己必须把郑玄觉得“难做的事情”全部做好,才能在郑玄心中占据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而且他有《指南》的海量信息作预警,实力又突飞猛进,还没有对手、傲视群雄,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绝对可以独揽大把功勋,然后在商城买个不停。对于他来说,开辟第二战场不是绝路,而是金矿。

56.矛盾

战神不遗余力地宣传牧歌。像牧歌这样努力的低阶武士不多,如果树立成典型,就能给战神的改革正名。另一方面,牧歌的名望也被战神提拔到新人王的高度,堪称双赢。可是亲吴的袁团长却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庇护吴宇,却被吴宇牵连,在会议上被战神批得伤痕累累;他轻视牧歌,却被牧歌逆袭成功,一张老脸被牧歌打得面目全非。既然战神点牧歌做后备百夫长考察对象,袁团长索性把琐碎的后勤军务都一股脑塞给牧歌,让他忙活去。

牧歌顿时一刻不得闲,每天都在核对账目,军需造表,做的尽是脑力劳动。奈何这是军团长的命令,他推脱不得,只得照办,就连四菜一汤请他去喝酒都无法赴宴,苦不堪言。好在牧歌心态好,趁机了解了流星武士团的装备状况和后勤细节:武士团能急行军几天,补给线能拉多长,活动范围有多宽,防御强度有多高,被围困能坚持几天,牧歌都仔细思考、牢记于心。

《晋升指南》反复强调指挥官的必备条件:“遇见敌将勇猛无双,贬曰有勇无谋,以振士气。而阵前主将,岂有无谋者。明粮草而知士气,严补给而振军心,知己料彼,方可为将。”说的就是为将者必须熟知账目,将后勤工作纳入作战计划。

没日没夜地忙了两天,牧歌对后勤已了如指掌,剩下的工作变成了枯燥无味的无用功。他正皱眉办公时,突然光武冲进来嚷:“牧歌!参谋室急召你!”

牧歌疑惑,出征在即,命令早已下发,参谋室找我干嘛?

原来殊娜和袁团长吵架了。一男一女争执不下,谁也治不了谁,束手无策的参谋室只好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叫牧歌去救火。

牧歌心里一咯噔,想起殊娜的话:“吴宇是袁团长亲授弟子,你可不要输给他哦。”现在吴宇跪下了,殊娜应该美滋滋才对,还有什么好吵的?

一艘停泊的巡洋舰被充为指挥部联络点,牧歌一冲进去,就被心急火燎的肖秘书抓住,扯着袖子往常务会议室冲,两人跑得衣袂翻飞,还好红毯上没有脚步声:“牧旗,那两个人为了你争破头了,这次非得你来灭火。”

牧歌没明白咋回事,就被肖秘书一把搡进监控室,看见殊娜右手叉腰,左手在会议桌上敲,恼怒地皱着眉毛,扭头驳斥军团长时,及腰的马尾辫在半身裙上扫来扫去:“牧歌赢了吴宇,你输了赌约就想累死我的学生?袁叔也太赖皮了吧?”

袁团长只绷着脸,背手站在落地窗前,背对殊娜反复说:“不行,这个问题我有原则。”两人好像在争执什么。

牧歌回头问肖秘书:“他们有什么赌约?”

肖秘书焦头烂额地走过来:“在常务会议室吵架,太丢脸了……牧旗,你没听张小姐说过?她沉迷武技,非要发展自己的事业。张老先生委托了很多人去劝小姐不要一意孤行,袁团长是其中之一。他保证让张小姐迷途知返,可是他也不方便和女孩子动手切磋,于是断言女流之辈在武技上难有大成,指导武技是误人子弟。张小姐与袁团长订下赌约,看看到底谁误人子弟……”

“然后我跟吴宇决斗的事……”牧歌恍然大悟。

肖秘书擦着汗:“是的,所以你和吴宇的决斗让高层格外关注……然后吴副总旗跪在你面前的那个镜头,引起了轩然大波……袁团长的脸面有点挂不住,所以现在……他既不会对张小姐好言相劝,也不会满足张小姐的要求,这场架只会越吵越大。牧旗你看,要不你去把张小姐带走……”

牧歌听见殊娜的声音:“我们打赌是我们的事,你不要迁怒牧歌。他不用加班了,我把牧歌要走了。从现在到出征前的三天,他都是我的,我要对他进行苦修训练。”

牧歌心头一暖。他正好厌倦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恨不得殊娜将他解脱。

肖秘书在后面央求:“张小姐脾气上来,哪个领导都不愿意管。常务会议还有半小时就召开了,机要室还要布置会场,牧旗您是张小姐面前得意的人,快劝她消消气儿吧……别吵啦,再吵就闹大啦,谁的面子都过不去的。”

这时候,牧歌听见袁团长冷冷地说:

“殊娜,你无理取闹了。第一,牧歌直接接受我的行政命令,殊娜你无权干涉,这是原则。第二,牧歌是个追求上进的人,他愿意熟悉后勤事务,是思想进步的表现,说明他体会到了我特意让他吃苦的良苦用心,愿意接受我的考验,对他来说,围着无知少女打转是不是显得有些浪费时间?第三,牧歌在决斗上用的都是最基本的刀术和武技,根本没有使用日隐体系的绝学。你凭什么说,牧歌的取胜跟你有关系?看到胜利就凑上来贴金,你是不是恃宠而骄了?”

殊娜被气得睁圆眼睛,举起拳头。

牧歌扭头就推门冲了出去。他绝不能容忍殊娜被这么欺负。

肖秘书一脸严肃地跟在牧歌后面,心中却暗爽,心想牧歌真他妈有种,什么场合都敢出面硬扛。

牧歌飞快走过红毯,直冲常务会议室,一路迎面遇见许多机要室的熟面孔,可牧歌怒火在头上,竟目不斜视,在秘书们的回头注视中,敲开常务会议室大门,直接走进去说:“报告。”

袁团长没动,只有殊娜回头打量牧歌,神色复杂。但她明显放松了一些,拳头松开了。

“靠你了。”肖秘书叮嘱一句,恭敬地关上了门。端庄大气的会议室顿时只剩三个人。

“袁军团长,流星武士团牧字旗,向您汇报。”牧歌守着规矩,踏前一步,敬礼汇报。

殊娜一看,露出恨其不争的铁青脸色,不由自主地走过来搀牧歌的胳膊,轻轻问他:“你真的想任劳任怨?战神想用你做刀刃,你就甘于当刀鞘?”她见过太多奴才,唯恐牧歌被奴性支配。

这时候,袁团长背手转过头来,阳光镀在他半边脸上,让另半张脸沉于阴影,官威森严无比:“牧歌,欲成大器,必脚踏实地。骄傲,浮躁,会毁掉你的仕途。我相信你能摆正位置,不会流于俗末。你要报告什么?”几句话,已经把殊娜定位成“俗末之流”,警告牧歌不要站错队。

“人才的命运有两种:在基层的战斗中磨砺出锋刃,在中层的逢迎中沦为废人。”《晋升指南》提出哲学命题,“能否保持锋利,这是一个问题。”

牧歌咬牙心想,我要讲实话。鄙人不才,但是谁对我好、谁对我糟,我还是清楚的。

57.逆反

殊娜正担心牧歌任人摆布,忽然被牧歌摸了一下手背,顿时猜到他心中有数,心里才不那么忐忑。

“报告袁军团长,我已熟悉后勤事务,感谢军团长栽培。只是根据战神年初下发的岗位职责标准化文件,军需、补给、津贴、医疗归后勤部造表统计,若继续混淆管理、职责不清,恐遭问责,拖累军团长。故特来请辞。”牧歌虽然年末才来,却熬夜通读了年初下发的许多文件,熟知了许多行政流程,再也不会被人当新手吓唬了。

“你……”袁华扭头瞪牧歌,整张脸都黑了。

“其二,特地向军团长报告请假去向。我的师傅早已订下苦修计划,我拖欠已久,必须在出征前履行。得师傅指导,我击败了吴副总旗,所以在出征前必须聆听教诲,做必要准备。请袁军团长批准。”牧歌说完,用力低头,表示言尽至此。他就是要告诉军团长,他的功夫都是殊娜教的,吴宇输了,就代表袁华输了。牧歌愣是要给殊娜挣面子。

“马上要召开常务会议,不敢多扰,牧歌告辞。”牧歌直接告辞,敬礼,转身就走,根本不需要袁华批复,袁华也就无从阻挠。这态度符合战神制定的规章,却让袁华气炸了肺。他痛恨改革,就是痛恨这种有气无处撒的感觉,仿佛被制度的绳索束缚了。

牧歌出门,没走几步,只觉得香风扑背,然后殊娜就春风满面地追上来,撩着头发跟他并肩而行:“行啊你,我原来以为你是个唯唯诺诺的笨蛋,没想到你胆大包天。”

“我在监控室看见他欺负你,忍无可忍。”牧歌淡淡说,他不想被人多嘴杂的指挥部留话柄:“让他恨我吧,我只会取悦对我好的人。”

殊娜心里一酥,十指绞着玩,像抱怨似的说:“你并没有取悦我呀。”

“你不是说迟早会忘了我嘛?那我还浪费工夫干嘛。”牧歌已走出巡洋舰,噔噔下舷梯,笑的声音也大起来。

“那我就用不着对你好了。”殊娜立刻宣布,突然拽牧歌往郊外去,笑着嚷:“接下来几天,你都是我的了!我会好好折磨你的。”

“哎呀哎呀,我腿还有点麻,你让我缓缓……”牧歌装病。

“腿酥了嘛?跑一跑就好了!”殊娜咯咯笑着,拖着他飞向郊区的森林。

黎姿约殊娜共进午餐,结果奉命带了一盒满堂寿司进森林。战神体恤黎民,放开光照政策以后,森林葱郁许多。高山上的积雪化作滚滚大江,充实了瀑布,让森林瀑布恢复轰鸣。大江中央被礁石分流,礁石被滚滚白浪正面轰击,激起冲天碎雪,让清凉之意随风扩散。黎姿走近江边的殊娜,只觉得水汽扑鼻,分外清爽。

“你在干嘛?”黎姿把盒子放在干净的岩石上。

“盯着小狼狗苦修。他开辟第二战场,我在离开前要把日隐体系教给他。”殊娜拿筷子夹寿司吃。

“人呢?”黎姿听见“小狼狗”,就知道是牧歌,顿时直起腰张望。

“说了啊,在苦修呢。”殊娜一指江心,只见瀑布坠落万仞,汹涌东去,滚滚激流都轰在江心的凸起处,顿时浪花如雪,飞溅成一朵硕大白莲,壮观无比。

“江心……那朵浪花……就是他?”黎姿有点震惊了。

“在教他流光步。在化为流光的高速移动状态下,他身体的横截面会受到来自空气的巨大阻力,每一粒尘埃都会轰击他的身体,力量不比巨浪拍岸低。”殊娜对武技的至理了如指掌,描述起来举重若轻:“他要想使用流光步完成高速移动,显然要适应高速移动的副作用。他还没领悟奥义。我们边吃边等就行了。”

黎姿咬着寿司,不断扭头看牧歌形成的白浪。她见过日隐体系大成者的风光,却没想到每个神奇之处都有副作用带来的代价。与此相比,她学习的黎族古武术虽然十全十美,却显得有些因循守旧,成型缓慢。

殊娜看上去专注享用美食,可是她倾掷大把时间来调教牧歌,足见用心。

“学姐,你为什么对寒门的门徒这么用心啊?那些门阀子弟你都不选,就选了牧歌。”黎姿仿佛深受困扰。

“因为很有意思啊。我没想过这些。也许你有伟大的继承,但是我只想自由地活着。”殊娜变出火苗烤软奶酪,然后优雅地捧着下巴,一口咬掉半截寿司。

“……”黎姿觉得殊娜很任性,心底却萌发羡慕。

“而且你说,寒门不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吗?我们让自己的孩子刻苦学习,却让寒门的学子天天放假;我们占领议席,左右法令,让联邦经济为了军火商的利益服务;我们绞尽脑汁,封锁了寒门晋升的每一条通道,让寒门世世代代替我们的后代打工、卖命——可是你想,你离得开寒门吗?你控制寒门,是因为你离不开他们,一如万神殿离不开封臣文明。你嫌寒门低贱,他嫌你们卑鄙。没有谁有资格秀优越。”殊娜早就想的很清楚,她扭头看江心那朵浪花:“所以我剪掉了父亲的信用卡。我不想成为那无情机器的螺钉,我想做自由的人。牧歌让我觉得开心,我就会教他更多,不在乎身份的距离。”

黎姿想,军火商的小姐好意思说这话?

忽然,江心的浪花发生大爆炸,一朵流光电射而出,而水花炸上半空,下起一阵暴雨。眼看要挨浇,殊娜哎呀一声,抬手遮住脑袋;黎姿嚷了声“寿司!”用身体护住食物。

那道流光在半途戛然而止,牧歌噗通摔出来,在地上犁了一百多米,衬衫都磨没了。

黎姿直起腰,低头惊喜地拍手:“寿司没湿,还可以吃!”

殊娜拿石子掷牧歌:“死了没?”

牧歌摆摆手,脸埋在地里,干巴巴地道:“我要求休息。”

“起来,体力透支的时候是修炼的黄金时间。记住了啊,以后透支的时候,不许躺着,必须站着,一定要战胜懒惰,坚持修炼。现在去瀑布底下站着!直到熟练流光步为止!”殊娜弯腰捡石子丢牧歌。牧歌接二连三地被小石子砸,想打瞌睡都睡不着,火冒三丈地吼了一声,嘟嘟囔囔地爬起来,低头拍褴褛的衣服。

黎姿噗嗤笑了。她印象里的牧歌,一直是勇猛无双的战斗姿态。忽然瞧见筋疲力尽的牧歌,形象落差巨大,让她忍俊不禁。

牧歌听见这悦耳的笑声,顿时知道黎姿在这里。可是他不抬头,更不看黎姿,硬提起一股劲,气贯长虹地冲回江面,脚踏光尘,在江面留下几点金光粼粼的脚印,潇洒地扎进瀑布里,激起更高浪花,然后潜心入定,体会流光高速下的肢体感受,循序渐进地掌握流光步。

黎姿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与殊娜将一盘美食都吃光了。

58.恶报

牧歌专心潜修,进步神速,使用流光步冲锋时,速度可达300米/秒,消耗光尘却低达50/秒,比以前强行往肌肉里灌500光尘的笨办法好多了。

可他在阳光下奋斗时,阴影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他。

“华叔……牧歌骗了我!他在外面风光自在,我却躺在床上无计可施,他弄瞎了我,难道没有人惩罚他吗!”吴宇咬牙切齿地喊着,捶得病床乱摇。军团长袁华负手看窗外阳光,眺望瀑布在阳光下的璀璨反光,皱眉回答:“怎么没惩罚?惩罚了!一百军棍,打得牧歌瘸了两天。但是更重的处罚却没有了,战神明示,要长期用牧歌,谁也不敢多嘴。”

袁华叹气。他来看望吴宇时,把牧歌春风得意的近况告诉了吴宇。吴宇如梦初醒,才知道被牧歌麻痹了,怒火中烧。

“华叔,拜托您替我起草一份家书。”吴宇出离愤怒。被牧歌击败的不甘、懊恼,让他放下自尊和骄傲,低三下四地向家族求援:“我兄长一定能做点什么。让他知道我的窘境,他会帮助我的。”

“吴涵吗。你……你最好不要给吴涵添太大麻烦……违规违纪的事情,会影响你兄长的升迁。”袁华感觉事态要失控了。吴宇对牧歌恨入骨髓,很可能会向兄长提非分要求,例如封存新锐,或者害掉牧歌。但是这些事情,对于青云直上的吴涵来说,都是沉重的包袱,更是定时炸弹。吴涵重视家族利益,很可能允诺,但是袁华不希望自己的靠山出现这样那样的隐患。

“我不会给涵哥添麻烦的,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求让牧歌跟唐伟一样,忠诚考核终身不合格,永远做一个百夫长,让他一切努力全部白费。”吴宇咬牙切齿,仿佛要生啖人肉:“涵哥疼惜族中子妹,只要我开口哀求,他一定会迁就我。我双目失明,家书就请华叔代劳,书中勿言真相,以免涵哥多虑。只说我卧床不起,思念他了,请他来看望我。届时,只要涵哥看见我的惨状,胜过千言万语。”吴宇心思缜密,一步一步引兄长入瓮。

“小吴,出于对你的关心,我也应该替你书告吴涵。你在我麾下受了罪,我要向吴涵请罪,我辜负了他的期望。请你替我开脱。”袁华不疑有他,就同意了。他期待吴宇替他美言。

吴宇好言送走袁华,就按铃叫护士。

“把民主旗什长宋德叫来。”吴宇吩咐护士。

“嗯。”护士的声音很好听,令人幻想她的美貌。

宋德飞快赶到,扑在病床边泪如雨下:“吴副总旗,你不知道,牧歌在外面有多风光。他把本来属于你的东西全抢走了!他给自由旗发了一大堆好东西,咱们民主旗的兄弟们什么都没有!”

“他吃了我的全都会吐出来。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嘱托你一件事。”吴宇恢复了办大事的冷静沉稳,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嘴唇翕动,阴测测地对宋德的耳朵吩咐:“数日后,牧歌出征,与郑玄的交流定然受阻;那时候战神殿忠诚考核厅的裁决官吴涵会下来巡视,你必须在他抵达之前,加急提审我们俘获的反抗军首领——牧歌把那个漂亮女仆放走了,这是我埋下的伏笔。只要你强迫反抗军头子,供出一套对那个女人不利的证词,牧歌就会负连带责任,进而追究他的忠诚考评和叛变倾向——只要裁判官吴涵拿到这份证词,牧歌的所有功绩就会被一票否决,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升到武神的位置,可以掌握牧歌的生死。你懂我意思吧?”

宋德听得心惊胆战,全身哆嗦,却两眼放光,心花怒放地细细答应:“我懂,我懂。吴总旗深谋远虑,运筹帷幄,这一手伏笔高瞻远瞩,这一手策划更是天衣无缝,您的韬略刚柔并济,非牧歌能及。”

“我不需要你拍马屁,只需要你办好事。”吴宇冷冷地叮嘱,因为宋德是至关重要的工具,必须得力才行:“你要严守口风,并且不择手段。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证词必须确凿、尖锐。就算那个女仆是白的,你都要给她抹黑;就算牧歌是无辜的,你都要把他的罪状坐实。罪名就不需要我口授了吧?”

“明白,明白。马上办。”宋德已经学会了吴宇的口气,恭恭敬敬地允诺。

“马上去。顺便叫护士进来。我需要镇静剂来休息。”吴宇躺在床上运筹帷幄。

“是。”宋德心潮澎湃,感觉自己变成了吴宇的心腹,立志要搞臭牧歌,一举逆袭。

吴宇听着护士走近,放松下来,自己回忆自己的计划:牧歌要积极备战,一定无暇防备自己;而自己卧病在床,又被牧歌麻痹过,正所谓敌在明我在暗,掌握了绝对主动地位;而且自己给牧歌挖的这个深坑已成定论,结局难改,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牧歌绝对防备不了这来自背后的致命一击。往轻了说,吴涵能有理有据地判牧歌一个终身不录,永远做个百夫长,以战死作为句号;往重了说,牧歌甚至能被剥掉制服、流放封地,永远成为封臣文明的一员。

一想到这里,吴宇就激动得全身发抖,像寒颤一般。他亢奋无比,需要借助镇定剂来入眠。

“24号床。吴宇,10单位镇定剂,对吗?”护士小姐姐的笔尖在记录板上“嗒嗒”响。

“是的。”吴宇说。护士确认后,往滴瓶里添了药物,吴宇渐渐肌肉松弛,神经懈怠,困意袭来。

在他将睡未睡时,小姐姐轻呼一声:“哎呀,呼吸机的管子被我碰掉了。”

“没……没事啊……”吴宇在肌肉松弛剂的作用下,舌头打转,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可是,可是我手抖了,给你打了50单位的镇定剂,你的呼吸肌会停止工作的,你没有呼吸机会窒息的啊。”护士小姐姐带着哭腔说。

“那……给我……装上……啊……”吴宇也急了,他的意识无比清醒,可是身体特别放松,像鬼压床一样,灵魂不能支配肉体,连说话都有心无力。他急得满头汗珠,人却纹丝不动,诡异非凡:“快……给我……接上……啊……”

“我就不。”护士小姐居然拒绝,然后往外走,任那呼吸机的管子“咝咝”喷氧气。

59.魅影

“别,别闹……人命关天……”吴宇意识到自己的命悬一线,护士竟能掌握他的生死。吴宇怕死,于是弱弱地哀求,哀求完又威胁:“如果有人授意你这么做……你绝对会被吴阀人道毁灭!收手!还来得及!”

吴宇拼尽全力的恐吓,却换来护士小姐的顽皮嗤笑。

“您给女孩子打性奋剂的时候,您屠杀反抗军的时候,怎么不见说人命关天呢?哦,明白啦,只有您吴宇算人,其他的都不算人。”护士冷笑,语气突然降至冰点。

寒意从吴宇的脊柱窜上后脑勺。他惊恐地大喝“你是谁!”声音出口,却细如蚊吟。

“吴副总旗,让你横死很简单,可你横死却带来很多麻烦。你本来不是我的目标,可惜你挡了我的路。怪你挑起我的杀心。”护士叹一口气,无情地吩咐:“睡一觉,别醒了。”

“你……你是!!”吴宇气若游丝地呐喊,喉咙却不听使唤,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酷似那些被他注射过药剂的迷离女孩。

“牧歌送我离开,我曾以为是他胆小。现在才知道,他站在黑暗之地,想推我进光明。”护士在门口立住,轻轻叹息,幽幽自语:“你的联邦太丑陋,不配拥有牧歌。”她说完便推门走了,白制服消失在雪亮的灯光里,像来时一样神秘,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吴宇纹丝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像熟睡过去一样,从监控视频里都看不出端倪。这是最恐怖的死法,就像无助的人滑进沼泽,被冰冷的死亡拥抱时,甚至无法求救。吴宇窒息的时候,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牧歌放走了一个联邦的劲敌,罪状罄竹难书。”可惜,吴宇把这个秘密带进了黄泉。

直到三小时后,真护士进来喂药时,才发现吴宇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顿时,盘子摔在地上,药瓶满地乱滚,惊恐的护士冲进走廊,一群白衣人员蜂拥而入,正式确定吴宇因呼吸衰竭死亡,拟文上报指挥部,启动医疗事故调查程序。

根据视频监控排查,最后替吴宇换药的是一名戴口罩的新护士。医务处根据编号追责时,该护士矢口否认接触过吴宇,坚称当天休假在家,并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医务处不得不申请舰队介入调查。战略情报处派来内侦司长万华镜协助办案,对所有监控视频进行梳理,发现有间谍侵入迹象。事件升级,所有调查信息被战略情报处封锁,当班护士全部脱岗接受盘问,责任护士被停职处分,十余人遭受株连,人事晋升被全部冻结,直到调查结束为止。白色恐怖笼罩医院。

宋德和死前的吴宇长谈过,成为重点嫌疑人,被战略情报处——简称战情处——隔离审问。因为吴宇交代给宋德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宋德顿时进退两难:向联邦交代的话就必须指控吴宇,不向联邦交代的话就被必须冥顽不灵,宋德顿时两眼一黑,骑虎难下,满腔委屈含泪和血吞,有苦难言,被拷打得鬼哭狼嚎。

联邦号称自由民主,战情处居功甚伟,因为战情处的职责之一就是消除战争带来的负面舆论,控制厌战情绪。落到战情处手里,任何流程都属于非公开情报中的一行简洁描述,可谓暗无天日。宋德很清楚,联邦的自由只存在于闪光灯下,联邦的民主只供奉于舆论报端。跟战情处作对,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理论上,他应该招供。

但是宋德是机灵人,深谙靠山之道,他知道吴涵要下来巡视,事情很快会发生大逆转。考量之下,宋德死保吴宇清白,愣是在天昏地暗的疲劳审问里扛了下来,坚定不移地抱紧吴阀这棵大树。战情处看见宋德被电得屎尿横流都宁死不招,才放他一马,将他收押候审。

因为吴宇横死,最大受益人是牧歌,所以牧歌也进入了万华镜的视线。机要室被紧急调档,牧歌的信息被万华镜亲自过目。牧歌的历史被查了个底儿掉:从顽劣不羁偷看职工澡堂的斑斑劣迹,到突然立志、奋发图强考入名校的惊人经历,每个离奇古怪的细节都在战情处面前一览无遗,被万华镜深入分析。万华镜发现,牧歌这个角色耐人寻味:当其他穷人孩子在公立学校里游手好闲、享受所谓的“快乐教育”时,牧歌的刻苦程度竟与私立学校里的门阀子弟持平,所以他才能在阶级固化的联邦社会里冲破樊笼,考入蔷薇军校附属陆军学院,完成华丽变身,从低人一等的封臣星球居民,变成联邦舰队的一员,获得了跟门阀子弟平等竞争的机会。这样的例子,堪称百年难遇;被精英阶级“承包”的舰队体系里,竟挤进来一个寒门,就像金枪鱼池里放了一只鲶鱼,顿时炸锅,引发一系列动荡。

所以,吴宇和牧歌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这让万华镜无法忽视牧歌的杀人嫌疑。

可是早在两天前,牧歌就被联合空间技术公司的主要股东张小姐抓进森林,进行所谓苦修计划,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万神殿嫡系子弟黎姿也多次目击,可以替牧歌证明清白。

牧歌毫无瑕疵,此路不通。万华镜被迫搁置了对牧歌的调查。牧歌的资料被搁置时,一份“疑似觉醒病例”的手术报告也被忽视、封存。那份报告躺在黑漆漆的档案室里,被通风阀偶尔吹动页脚,露出潦草写就的鉴定结果:

“内置芯片对光尘内稳态自平衡的调节力度呈下滑趋势,疑似觉醒病例,建议持续监控指数。”

对太阳王子嗣的追杀计划已经在百年前落下帷幕,就连万神殿的追杀档案都随着年限而解密了。所以万华镜根本没去深挖历史根源。毫无头绪的吴宇横死案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他需要睡眠。

但是牧歌对吴宇的死比较清楚。

虞龙一直在奉命监视吴宇。宋德领了吴宇的吩咐以后,提审了谁,通融了谁,文玄机都巨细无遗地记下了。牧歌听了汇报以后,很清楚吴宇在打反抗军那张牌——如果吴宇碰巧死了,弄不好就是反抗军背后的高级间谍所为。反抗军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是必然的,但是资助黎明星叛变的“邪恶势力”一直没有露出马脚,这证明它对联邦的渗透非常成功。不过这就是战情处的事了,牧歌可以置身事外。

60.白鬼

但是讣告一发,吴阀必然震怒,可想而知,铺天盖地的舆论打击正在酝酿,层出不穷的明枪暗箭势在弦上,排山倒海的问责调查纷至沓来。现在风平浪静,只因造势需要时间,已经有三名战神殿高官过问此事。如果处理不当,可能连战神的改良事业都会受阻。综上考虑,战神在保护牧歌的同时,不得不命令牧歌退居第二梯队,滞留在黎明星。开辟第二战场的先锋军就由吴宇的民主旗担任。这种妥协,不得不说是谭华趁火打劫式的胜利。

战神没有跟牧歌说太多,而是给他看了一眼来函:

“战神殿忠诚考核厅裁决司致郑玄舰队的函:

为了检查医疗后勤规范化管理和舰队官兵思想认识动态,自由党众议院议员、裁决司长吴涵,率民主党众议院议员、副司长张殊羽,内控处处长何友德一行人来你部巡视调查,预计3月19日抵达,请积极配合。

战神殿忠诚考核厅

联邦纪元2235年3月15日”

牧歌一看,就知道自己给战神添麻烦了,直截了当地问郑玄:“来查我的吧?要不要我配合?”

“是来查我的。你不是矛头,你是突破口。”战神也直爽痛快,坐在皮椅里直视牧歌,“这四天,你留在家里,什么事都不要做。临时把你雪藏,你心里不要有意见。你,我是要长期用的,所以你不能沾上污点。等风浪过去,你再作为第二梯队支援前线。我说清楚了吗?”

“我明白了。”牧歌听出了第二层意思:开辟第二战场虽然功劳卓著,但是前途未卜,危险太大,战神想长期用牧歌,不希望他过早战死。战神对牧歌关怀备至。

牧歌听了战神的话,命令虞龙退场,不再调查吴宇的死因。吴宇横死,让牧歌从勾心斗角中暂时解脱,分出心来照顾自己的封地——天船星。

天船星在英仙座魔眼体系内,次元风暴时有发生。牧歌只好违反规定,给天船星人的基因里写入了从《晋升指南》里抄来的基因片段,该基因的表现型是能感应引力波动的短角,让子民预知次元风暴,及时组织避难。一加入非法基因,天船星人的外貌顿时升了一个档次,男性孔武如龙人,女性娇媚如魔女,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媚态。牧歌觉得子民的外貌跟“堕落之战”里反叛军的外貌雷同,考虑到要掩人耳目,就误导性地给天船星人取名为夏族,让万神殿以为她们长发里冒出的可爱短角只是毫无用处的装饰。

在绿意盎然的古陆海岸,夏族迅速扩张。她们对衣服的要求是遮住三点,并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女孩们像优雅的金枪鱼,在浅海中徜徉,那粉色的长发在波光粼粼的浅水中飘荡,美丽夺目,像危险的伞盖水母,令掠食者敬而远之。她们总是满载而归,带回富含蛋白质的海产品做食物,令孩子生长迅速,健康而有力,促进人口迅速增长,逐渐形成部落式社会。

在海边建立古朴的港湾以后,部落渐成规模,开始寻址建都。牧歌早就勘察了地貌,此处依托丛林之蔽,追逐江河走向,背临远山,脚踏海港,资源充沛,气象非凡。登高北望,金字塔遥遥矗立;扬帆南顾,岛屿链遍地黄金。炎夏文明第一座城镇在此落地,名为天阙。

天阙初起时,夏族部落选出第一位女族长,为她缝制了象征权力的鹿皮袍。他们学会了制陶、射箭,开始在泥版上记录简单的文字。

可是,在人口翻倍后,形势大变。捕鱼狩猎只够糊口,人口增长停滞;圆木淤泥只能搭建棚窝,所以城墙不立,楼台难起。经验无法转化成科学,文化仅依靠亲情维系。

于是部落停滞不前,没有向心力;部族之间一言不合,就有家族离群而去,难成大气。如果按照历史正常发展,分裂的部落会自相残杀,分分合合上百年,直到使用武力统一、形成奴隶社会为止。

这时候,外部威胁逼近了。为了更多食物而深入西部内陆的猎人陆续被射杀,逃回来的伤员带来了可怕的消息:西方出现了斑纹油彩的陌生人,他们戴着华丽的羽毛头饰,使用钉锤和弓箭,暗中射死夏族猎人,挖出心脏当战利品。

夏族如临大敌,内部矛盾暂时得到缓解。在篝火会议中,族长同意收缩活动范围,只在熟悉的丛林里狩猎——虽然避免了死亡,但是食物更短缺了。

但是夏族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在广阔的丛林里,已经有更强大的猎人盯上了稚嫩的夏族;在黑暗的未知中,更凶猛的掠食者正在观察夏族的一举一动,准备收获大批美丽的奴隶,作为战利品运向森林深处的黄金之城。

一天夜里,天阙西北方向的丛林燃起冲天大火,夏族的男人全部冲上圆木岗楼,看见皮肤雪白的纷纷从树林里窜出来,他们用长矛挑着几个夏族勇士的人头——这些勇士用生命点燃了烽火,警告了夏族。

入侵者用石灰把皮肤抹得苍白如鬼,宛如死冬的军队;他们用俘虏的鲜血涂成迷彩,恐吓胆敢抵抗的人。夏族用弓箭射退了凶猛的入侵者,但天阙只有一层脆薄的圆木寨墙,弓箭用尽,就会破城。女孩们哭着削制箭头,男人们彻夜不眠,巡逻守城。

稍有常识的神祇都会看出,入侵的是一个进入奴隶时代的战争文明,他们的武士以杀戮为荣,所以格外凶猛;他们发展出完整的献祭文化,所以统治牢固;他们正处于急速扩张期,所以对夏族的人口充满需求。只要白鬼勇士继续冲击,夏族的男女老幼都会沦为奴隶,一个文明就这样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时候,牧歌刚好看了一眼纠缠水晶——他看到夏族的勇士在与白鬼勇士厮杀,就算身中数矛,都将龙角插入对方胸膛,挣扎着同归于尽;女子的哭声盖过海潮,天阙在血红的月亮下面燃烧,圆木岗楼摇摇欲坠,苍老的女族长遥遥朝拜金字塔,祈祷神灵的拯救。

61.古国

牧歌惊愕之余,顿时觉得不对劲:在英仙座双阳体系靠近之前,天船星一直在永冬中冰封,不会有人来天船星来孵育文明的,自己是按照养父遗嘱,才特地选择了天船星,刚好赶上恒夏来临。所以入侵者的文明肯定也是人工孵育出来的。

几个文明抢一块泛古陆,这种事一般发生在比较抢手的中央地带。偏僻恶劣的天船星居然出现这样财大气粗的“阔佬”,让牧歌始料未及。

这让牧歌有点警惕了:天船星明明是片动荡之地,为什么会引来财阀争夺?

许多思虑一闪而过。可夏族已露败象,牧歌不介入就晚了。他决心出面护短。

只见金字塔绽放一圈跃动的金光,里面走出一名甲胄华丽的神明。他一飞冲天,异象还没引起别人注意,一道人影就如陨石触地,顿时天摇地动,十几个白鬼勇士被冲击波掀上半空,下了一阵凌乱的人体暴雨。接着,神祇从陨石坑中站起来,缓缓浮至半空。

白鬼勇士全都被这声巨响震慑,狰狞之色无影无踪,惶恐的表情跃然脸上。

“跪下。”浮在空中的神祇说。

白鬼们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倒是夏族的女族长声嘶力竭地喊道:“神来救我们了!”率领夏族男女全跪下了,伏地猛磕头。

神祇见白鬼不动,忽然影子一模糊,竟凭空消失,又忽而重现。当他的披风再次猎猎飞舞的时候,手里已拎着一颗簌簌掉粉的白鬼头颅:“跪下!”

“噗通噗通”一顿乱响,剩下百多名白鬼跪成一片,武器全丢,伏地瑟瑟发抖。其中一个懂事的白鬼开始学夏族磕头,其他的个个学得飞快,竞赛着磕头,声音像锄地。

那位神祇就是牧歌。他将头颅掷在地上,扭头看脚下那黑暗的森林,沉默会儿,忽然放声怒吼,狂风险些压折树木:“在哪儿躲着?出来!”

夏族老幼面面相觑,心想牧神对着空气嚷什么?

忽然,森林一阵乱摇,一个人影解除隐身状态,在血月下显出轮廓来:“在下是死冬公司办事员,奉命管理这些白老鼠。惊动阁下,非常抱歉。容我解释,本以为这个部落是土著文明,顺手灭了想建个城市。没想到有主人,误会。”

那个死冬职员彬彬有礼,却飘得极远,显然知道这是法外之地,不敢拿命开玩笑。

夏族老幼看见“神”竟然吼得妖孽现形,顿时顶礼膜拜。

“永冬转夏,才区区几天?猴子都没进化出个猴样,你觉得这些人都是进化出来的?”牧歌戳破办事员的客套话,“你若顺手灭了我的子民,我也能顺手砸了你的首都。相信我,几千年后的人类挖出你的废墟时,绝对想不到它是怎么变成死城的。”

“既如此,不如按业界规矩,你我宏观调控,不插手具体事务。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办事员显然受过外交训练,交涉起来温文尔雅,气势内敛:“您若执意宣战,本公司也准备了充足的预算。一亿光尘,给白鼠镀上金,恐怕您也难以收拾。”

这是牧歌所见过最恭敬的威胁。一亿光尘,几乎能改造星球地貌了,用来给白鼠镀金,只怕战神都会被秒杀。果然“斗气货币化”以后,世界就改旗易帜了。

牧歌忙于征战,实在没工夫跟一个大公司的法务部消磨人生,所以这个“业界规矩”对牧歌非常有利。他一口应诺:“可以,只调控,不插手。不过有附加条款。休战十天。”

“同意。”对方认出牧歌的军衔,痛快地让步,“敢问贵国名字是?”

“炎夏。”牧歌正气凛然。

“死冬。”互报家门后,办事员隐身遁去。

白鬼们哆哆嗦嗦地从牧歌脚下爬过,窜进树林,连滚带爬地跑了。这一代的白鬼勇士被牧歌吓破了胆,估计不敢亲身来犯了,只有休战期结束后,组建新一代军队,方有再次讨伐的可能。那个办事员答应休战,也考虑了士气原因。

牧歌落下来,走进火光四射的木寨,看着那个女族长说:“你睁眼看我的时候,还是孩子;二十余日过去,你已经统率一族,我很欣慰。”

老妪伏地抽泣:“牧神在上,您觉得只过去二十余日,我已虚度二十六年。死前能再看您一眼,我心愿已足。”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方见兴衰。”牧歌叹气。他心头惆怅,都因为他在封臣星球长大,对这些封臣文明抱有同情,所以带着千丝万缕的牵挂,甚至摆不出神明的架子。他屹立在灼灼火光之中,负手宣布:“自今日起,迁都内陆,颁十一诫,刻石为碑,是为法典。每年八月,我来看你们。”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发号施令完,就飞至空中,俯瞰夏族迁都。一个月后,这些人都将老死,牧歌心生感伤,所以故作高冷,以免难以割舍。

夏族收拾牲畜、资材,扶老携幼,朝着大河旁边的金字塔迁徙。金字塔已经变成他们心中的圣地,跋山涉水纵然艰苦,他们都充满虔诚地披荆斩棘,携手奔向新家。牧歌的声音宛如惊雷,在高空隆隆滚过:

“渔猎可齐家而不可治国。金字塔毗邻大河,土壤肥沃,可垦良田,尽情繁衍。”

一旦夏族学会了翻地耕种,充沛的粮食就能支撑人口持续增长。倘若夏族的男人再多一些,白鬼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打进来。

“泥木铸城寨而难铸城墙。学习辨识矿物,勘采青铜,冶金为铁,采石为城,则外敌莫入,巍然于世。”

“泥版可记数而难以算术。丰富文字,研习数理,明勾股,修历法,便能初窥门径,一探天机。”

“分则亡,合则兴。散沙难聚力,滴水可穿石。立牧神之祠,诵天阙之主,聚我麾下,凝心聚力,能得拯救,能得光明。”

“君子以武修身,自强不息。贵族披甲,取其锋也;选锋成阵,取其精也。如此可无往不利。”

如果夏族按照牧歌的命令去做,农业、工业、科学、文化、军事都会平地而起,一跃成为古陆南部不可忽视的文明古国。可是部族制度的执行力实在有限,族长亲力亲为,一个季度也只能推进一项计划。一年能做成四件事,就算没有辜负牧歌了。

62.想法

牧歌抬头望天上血月,突然注意到,恒夏到来后,白天有双阳横空,光照极厚,修炼效率是黎明星的2倍。倘若等到白天修炼,很容易就能提炼光尘纳为己用,壮大内宇宙中的日核。

那枚日核就像一处“小金库”,能将平时不用的光粒储存起来,只有牧歌心知肚明,旗舰根本不知情。它属于牧歌的隐形实力。

天船星的时间流速跟仙女星座不同,这不仅是死冬公司一掷千金的动机,也是牧歌的生父在遗嘱中指定天船星的原因。牧歌搜肠刮肚,终于记起《晋升指南》描述“英仙座魔眼”的段落:

“英仙座是相对稳定的双星体系,即两颗恒星在对方的引力牵扯下,互相公转,形成名为‘魔眼’的天体奇观。在庞大引力场的撕扯下,时空之膜会随着双星体系的律动而扭曲,不仅会改变时间流速,更会成为某些维度的潜在裂口,是乱象之始。”

回想老妪那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牧歌猛然想到,如果自己在天船星苦修几个月,在黎明星的时间也只过去半天——自己如果坚持穿梭,长此以往,实力必然突飞猛进,非同僚所能及。虽然穿梭费用甚巨,修炼也格外辛苦,但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能靠意志熬过去的难关都不是难关。

这样一来,自己也能多一点时间盯着夏族,免得被死冬公司暗算,让辛苦建立的文明功亏一篑。

掐指一算,黎明星离开天亮还有6小时,所以牧歌可以在天船星待三个月,能看着夏族迁都了。

牧歌如获至宝。他开始深居简出,在金字塔里安心睡眠,在泛古陆上坚持修炼。体力透支时,他爬上金字塔顶沐浴日华;思念姑娘时,他走进人民中间指导耕作。

牧歌在以物易物的市场散步时,路过的夏族老幼都止步向牧歌躬腰行礼。因披风上绣着牧字旗的字样,所以对“牧神”的崇拜迅速建立,神权政治初步成型。在夏族男女对“牧神”虔诚信仰时,族长的行政效率也大大提高,不仅不再出现家族叛离的分裂现象,甚至在一个季度内掌握了农耕技术,开始在金字塔河畔的冲积平原上进行试种。

“在剩下三个季度里,要开垦两片农田,学会辨识矿物。我将于9个月后回来,指导你们利用那些矿石。”牧歌非常开明,一个季度只安排了一个任务。他想启迪夏族,给他们充足的时间去自行摸索。

“谨遵神谕,盼望再临。”苍老的组长率领族人匍匐在金字塔前,成片膜拜,他们披着防晒的亚麻长袍,仿佛黄沙上的米粒。牧歌的背影在金字塔上移动,招展的披风消失在金字塔顶。

穿梭回黎明星,这一趟来回,牧歌的月薪就蒸发了五分之一。

“你怎么黑了?”陈光武看见牧歌就说。

牧歌低头看皮肤。离开黎明星时,他还是白皙的皮肤。从天船星修行三个月回来,他险些晒成小麦色。

“你偷偷去嫖了?”陈光武听说一些洗浴中心有肤色美化服务,关爱男性需求。

牧歌哈哈大笑,随手拍在光武背上:“你真幽默!”

光武睁圆眼睛,头发在半空一横,人像炮弹飞出去,砸在墙上粘住。他龇牙咧嘴地哎哟。

牧歌大惊失色,低头看自己的手。不知不觉间,他的力量在修行中越发精纯,掌心逸散着点点光尘,竟然在举手投足间澎湃着武技级别的力道。

虞龙和汤显楚闻声冲出来,看见歪在墙角的光武,顿时傻眼了。

“决斗啊?”虞龙问光武,“你咋怎么想不开呢?”

光武怒吼:“来扶我!妈的脱臼了……”

牧歌冲过去道歉:“不是决斗,我跟他开玩笑,没控制住力度。”

光武埋怨牧歌:“我知道你晋升2星武士了!以后克制点,你差点打断我的腰。”

汤显楚观察墙面陷下去的坑,心花怒放地叫道:“牧旗,你这一巴掌有点神啊,我看那些十多年的什长,也没你随手一拍的力道强!”

牧歌内视一眼,只见那日核在内宇宙中熊熊燃烧,磅礴的火焰就像摇曳的发梢,不时逸散到四肢百骸中去,成为了无意中打飞光武的力量。光武以为牧歌是因为晋升2星武士才一步登天,并没有多想。只有牧歌心知肚明:如果刻意抽取日核的力量,恐怕随随便便就有两千光尘吧?

但是这力量跟舰队中货币化的光尘不同,日核中逸散的力量来自于天然日华,成分纯粹,性质狂野,牧歌还没学会合理控制它,以至于误伤光武。

根据牧歌了解,自从万神殿立法将“斗气货币化”以后,众神的田园时代就结束了,从那时起,大家就忘记了如何吸纳日精月华,而是懒惰地接受万神联邦的施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消耗着“黑日”批量生产的光尘。他心生疑窦:“听说远古强者直接吸纳日华,达成飞升。那时候,努力必有收获,寒门亦可傲视群雄。我内宇宙中的日核,是否就是田园时代的文献中描述的古代力量?既然如此,我需要保密,否则联邦不会放过我。”

这样一想,牧歌就急忙摸头大笑:“我刚晋升2星武士,手术白送我1500光尘,我得意忘形才没克制住力量。下不为例,再不发生这种事了。”连忙喝散围观的人,扶光武去休息。光武扶着老腰,一瘸一拐地摆手:“本来有件事不好意思跟你说,现在我问心无愧了。”

“什么事?”牧歌警惕。

“黎姿来找你了。”

“啊?!”牧歌站住,抓住光武乱摇:“她找我干什么?那时候我不在!你怎么回答的!”

牧歌在天船星修炼了三个月,逐日而息,日日如斯,枯燥得无以复加,可是一想到他的实力在某天能征服黎姿,他就踌躇满志,再不觉得日子单调。所以一听见黎姿的名字,他就想给她瞧瞧厉害。

“是吧?你也觉得很离奇吧?她竟然会走进男人的聚居地,概率跟冰山上岸一样小啊,不对……跟板块漂移一样小啊!!你对女神做了什么啊,她竟然来给你送吃的?!”光武愤愤不平,一脸深恶痛绝的嫉妒表情。

“她给我送了什么吃的!”牧歌差点把光武的脑袋摇掉。

“你期待她送什么?鹿茸大力丸吗!”光武踢开牧歌,然后严肃地教育他:“醒醒吧,只是很普通的美食,用荷叶包扎的牛肉糯米饭。她说,你偷她的补给才挨了一百军棍,其实你可以免这一顿打的,嘴馋就直说。”

牧歌感觉太阳晒在身上有点痒,人飘在空中,听见自己迫不及待地问:“那,吃的呢?”

光武严肃地吮手指:“本来,我为偷吃女神的料理而内疚。现在,我可以直视你的双眼说出真相了。没错,很好吃。”

牧歌盯着光武,光武厚颜无耻地解释:“我是为你好。你不知道大家多么嫉妒你,如果我不让他们吃料理,估计他们会吃了你。”

“好吧。”牧歌躬腰插兜,走向食堂。心想自己的确幸运,明明是个寒门,却被赵蕾撮合;明明只是陆军,却被舰队中最可爱的姑娘青睐。其实已经很幸福了。

“我把荷叶给你留着了,你可以舔。”光武扶着腰喊道。

“我没你那么变态。”牧歌摆摆手走了。他要去看军备改造的如何了。

光武想,舔……舔黎姿能算变态吗,这不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像黎姿那样完美的女孩,不知会有什么烦恼呢?光武舔着回味无穷的食指,唏嘘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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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物商城把年度消费记录推送到黎姿的手机上,她第一反应是被盗号了。

她亲自结算了一遍,然后脸色铁青,如临大敌地盯着屏幕上那行字:

“尊敬的‘女王大人’,您今年青睐名鞋、服饰、箱包,风格是‘挑剔’,消费金额超过了仙女星系99%的用户:您把2138000铢贡献给了13家商户,形成了198笔订单,创造了1190个工作岗位。明年也要一如既往地刺激经济增长哦!”

黎姿手里的工资条飘落在地。每月两万铢收入,可怜兮兮。她有点恐慌地把十指插进发海,睁大眼睛想:“怎么办?养不活自己了……年初还想着存点款的啊……”

忽然,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大,牧歌的声音快掀开房顶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我说话啊!我不要那些华而不实的方案,什么内置空调机都给我免了好吧?然后收费稍微合理一点,好吗?”

“吵死了!”黎姿正烦着,推门走进大厅:“你们两个在闹什么?”

萱萱指着牧歌说:“他不懂装懂!人家给他做方案,他还不领情。”

牧歌拿食指戳图纸:“我让你给坦克粘一门炮啊,很难吗,为什么方案里还有髹金真皮座椅和高档实木装修啊?你在给我做婚车吗?造价高得离谱啊!”

“拿来。”黎姿接过牧歌手里的图纸一瞧,果然漂亮得不成样,这坦克奢侈得能租给别人拍婚纱了。她细眉一立,批评萱萱:“不要什么都装最好的,载具最要紧是实用。你弄这么贵,肯定不能统一意见了。”

萱萱低头嘟囔:“也不贵啊。”

黎姿说:“别在这里吵没有意义的东西了,肯定很贵。萱萱这是你不对。”

牧歌乘胜追击:“就是啊,一次改装费就收我20万铢,明抢啊?”

黎姿和萱萱同时回头,对着牧歌嚷道:“20万算什么啊!”

牧歌惊呆了。他特缺钱,去天船星来回一趟1000铢,购置封地20万铢分10年还清,他工资才5000铢。

黎姿也反应过来了,意识到贫穷限制了牧歌的想象力。她顿时觉得自己很差劲,担心牧歌会不高兴。她咬着手指看了牧歌一会儿,不见牧歌发怒,才慢慢放下心,然后独断专行地扭头吩咐萱萱:“只有武神级别才能配置载具,所以你不能给牧歌改装载具。不过你可以把项目做在我的账上,然后让牧歌来提货就可以了。这点手法都不知道?笨。”

萱萱如梦初醒地“哦”一声。只要不指摘她的改造方案,怎么都行。

黎姿转身回去,钥匙链在食指上“呼啦呼啦”转。牧歌凝视她的背影,觉得她咬手指的神态清纯无比,令人心软。

忽然间,努力变强也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让人忍不住想,如果能收获黎姿的鲜花和崇拜,就能看到更多那样的表情了。

忽然脖子一痒,一只盗灵松鼠从牧歌肩膀上窜下去,爬回萱萱的肩上蹲着,附耳报告。

“你偷听我的想法……”牧歌瞪着盗灵松鼠,然后看见萱萱安静地瞧着自己,一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

“你在发情,对吧?”萱萱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直截了当。

“我不……没有!”牧歌痛恨盗灵松鼠这个物种。

“你瞒不过我。”萱萱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我瞒了什么!”牧歌觉得跟少女谈论成年话题很别扭,于是抵赖。

“你想上她。”萱萱的眼睛一眨不眨。

牧歌抵赖无效,负气转身走了。

63.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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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姿录完私密日志,看到妈妈的照片浮在那行签名上:“不欠恩义人情,才能坚持是非。”

母亲江璃是万神联邦首位女性副总统,她效忠的民主党在万神殿的100议席中掌握了34票,江璃在2年后有望冲击总统宝座。她是女性的楷模,黎姿的偶像。

“不欠恩义人情,才能坚持是非”这条竞选口号被黎姿背得滚瓜烂熟。现在看到这句信条,黎姿情不自禁想到牧歌。她惊讶地察觉到,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突发事件——习惯独立高贵、不需要任何帮助的黎姿,欠了牧歌一个很大的人情。

“救了我两次的人,如果都做不到有求必应的话,总感觉自己有点忘恩负义啊……”黎姿心情复杂地坐在沙发上,黑着脸低着头,一瓣一瓣地拔静月花:“他看上去像禁欲系的男人,应该不会提出什么非分要求吧?其他的要求就统统满足他就好了。”

“买那么多鞋是不是强迫症啊!这种精神洁癖要看医生啊!”殊娜的嘲笑响彻黎姿的脑海。她失手拔下最后一枚花瓣,脸色更青了。光秃秃的静月花被插回花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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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黎姿打开手机一看,瞧见萱萱转发了一张图片,那是牧歌在私密日记里发的一条心情:

“她丢失发卡以后背影更可爱了……好想看她留双马尾啊。(哀叹)”

黎姿心里一咯噔。这种要求叫人怎么满足啊!

双马尾?!

怎么可能!

开始发育以后就告别萌妹风格了好嘛!

黎姿恼火地回复:“发给我干嘛!”

萱萱秒回:“我黑进新人王的私密日志,发现了关于你的东西……所以偷偷复制给你看呀。(笑脸)”

“讨厌!我不想看!”黎姿激烈地拒绝。她想,我是光荣的女武神啊,怎么可以使用少女偶像那样的发型呢?太丢人了吧?装作没看见就好了啊。

然后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眼睛在夜幕里闪闪发亮。“明明看见了却视若无睹,是骗自己吧?自欺欺人也是可耻的欺骗。勇敢的女武神是不会逃避这些问题的吧?”

次日清早,黎姿穿戴整齐,披着勋带,挂好领章,咬牙切齿地站在镜子前,歪着头扎双马尾。她的思考结果是,就算再不情愿,也要鞭策自己去做对的事。牧歌为了救她可差点死了,扎一对双马尾会死吗?嗯?嗯?

黎姿抬起眼睛看镜子。

双马尾,齐刘海,配上清纯无暇的脸蛋,加上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镜中的黎姿可爱无比,能让99%的偶像无地自容。

“可爱过头了,感觉会威严扫地!”黎姿盯了一眼,火速扯掉皮筋,摇散头发,心灵的海滩被羞耻淹没:“太萌了啊,自己看到都有点受不了,完全不想给别人看。”

但是黎姿忘了,对于萱萱来说,人们是没有隐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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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涵的毁灭舰从折跃环中一冲而出,经过2小时减速,回归星际巡航速度,慢慢停靠在郑玄舰队的编队中,精准地与战列舰对接。

“气密舱对接成功。”绿灯亮成一圈。

密封舱门打开,一队礼仪官夹道欢迎战神殿巡视组。战神率领各位常务走上去,与裁决司司长吴涵、副司长张殊羽亲切握手。

“热烈欢迎吴司长前来巡查。为了配合工作,我命令机要处将所有材料准备妥当,并安排了丰富的工作餐。下面由我陪同吴司长一行视察郑玄舰队近年来的管理机制改革成果。”郑玄笑容可掬。

“内部管理的视察有何科长就行了。郑神,我不奉陪了。”吴涵从披风里抬起手,直接拒绝:“何友德出列。”

陪同人员里立刻箭步迈出一个小个子,双手握住郑玄的白手套,一顿猛摇:“裁决司内控科科长何友德,请战神多多指教。”

“那您?!”郑玄没料到吴涵调子这么高。根据接待礼仪,吴涵是裁决司司长,同三星战神待遇,与郑玄平级。战神陪同吴涵属于平级接待,陪同何友德就大材小用了。

“黎明星平叛战争的最近四次行动,您没有向战神殿请示过一次。因为认可您的战绩,所以殿帅默许了您的‘郑氏风格’。”吴涵板着脸说,“但是开辟第二战场事关重大,此时发生军官横死案件,殿督予以高度重视,裁决司奉命出动精英,彻查始末,肃清不忠者,并对管理漏洞进行整顿。考虑到战神军务繁忙,事务厅特派我来做联络人,为战神分忧。”

“是来分权吧。”幕僚长哈哈大笑。顿时整个走廊都安静了。

还是何友德机灵,他奴颜婢膝地对战神讪笑:“我级别不够,战神不必亲自陪同,我自行与机要处、行政处、后勤处、财务处对接即可。此行名为巡查,实为服务,断不会给战神添麻烦。”

幕僚长率性大笑,提醒了吴涵。吴涵意识到自己调子起高了,于是脱下白手套,礼貌地挨个与战神、幕僚长、各位常务握手。郑小姐在后面“咔咔”拍照。

整整一下午,吴涵公事公办,没有过问吴宇一句话。幕僚长满头大汗地对赵蕾说:“这姓吴的不简单,亲弟弟死了,尸体就在一百米外,他愣是气定神闲地翻了一下午的卷宗,连尸体都不去看一眼。”

“他当然不简单。唐伟得罪了他,到今天都只是个百夫长,房贷都是我付的。”首席秘书赵蕾撅起红唇,耿耿于怀。

“你去问问张殊羽,吴涵都查了些什么卷宗,我好制定对策。”幕僚长虚胖,脸憋的通红,满头大汗。天并不热,赵蕾还穿着丝绸衬衫。

“晚了,已经在开反馈会了,初步确定舰队被星际特工渗透了,吴宇死于谍杀。战神被裁决官批判了一番,说他改革是好高骛远,连队伍忠诚都没管理好,还去搞管理改革,简直是空中楼阁。”赵蕾歪头在幕僚长耳边嘀咕,“谍杀案要彻查,白色恐怖来了。我倒完水出来,还听见吴裁决官在里面拍桌子,‘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他用来压唐伟的那套,今天搬出来压战神了。”

“战神处境不妙。江璃效忠民主党,战神替江璃做了不少事。听说吴涵是自由党的党鞭,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扳倒战神。”幕僚长难受了。他干着急。

郑小姐在旁边十指翻飞,熟练地剪切三维画面,炮制新闻通稿。好像事不关己。

“这小丫头倒淡定。”赵蕾咬牙戳郑倩,“你叔叔被人盯上了。”

“裁决官的武器是忠诚,叔叔的武器是战争。”郑倩头也不抬,专心做事:“叔叔不会被拖进裁决官的领域,再被裁决官用丰富的经验击败。叔叔会另辟蹊径。”

“你是说……用立功来提升首都影响力?”幕僚长一点就通。

“是的。叔叔不擅长忠诚辩论的防守,但是他擅长势如破竹的进攻。”郑倩飞快发稿,然后收手抬头,气定神闲地说:“牧歌支援第二战场以后,频传的捷报会让一切诋毁变得苍白无力。我相信叔叔的判断。”

“牧歌……”幕僚长陷入沉思,“民主旗的攻势好像受挫了,牧歌能够力挽狂澜吗?”

赵蕾不说话,她对前线一无所知。

“如果连牧歌都不行,那就没有人可以做到了。”郑倩伸懒腰,然后发现那两人在戏谑地盯自己。

“干嘛?”郑倩脸红了,抬起下巴强调:“我引用的原话。叔叔的原话。”

“没有人比牧歌更努力了。”赵蕾点头,对幕僚长说:“唐伟总跟我提牧歌。他说,如果连这么努力的人都无法出头,寒门再无贵子。”

“有没有‘贵子’,取决于小倩。”幕僚长哈哈大笑。

郑倩低着头,不知道该不该放任舆论这样蔓延下去。

64.诀别

日隐体系是一门令女人着迷的武技,它揭露宇宙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女孩子,并且处于两种叠加状态:比较通俗的形容就是猫——众所周知,猫盛放在玻璃容器中呈现液体特征,而在运动中则呈现固体特征。修炼日隐术的女士偏爱养猫也是基于此理,她们希望自己也像水一样。

被主流武学界斥为异端后,日隐武士——更多的是日隐女士——枚举更多佐证来鼓吹日隐学说。比较有说服力的观点是,恋爱中的女人同时存在生气和娇嗔两种状态,并且在这两种状态中毫无规律地转换。这个结论因为它的“实验不可复制性”而广遭诟病。日隐女士,啊不,日隐武士们很快找到了另一个可预测的现象来支持她们的假说,那就是女总统们同时存在女强人和女流氓两种状态,并且该函数处于稳定态,可预测性大大增强,因为她们跟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会突然丧失移动能力,从卧室到厨房都要求抱走。

殊娜既不是总统,也不曾恋爱,更没有情人,所以她更沉迷日隐术的修炼,因为她深刻体会到了自己身体里同时存在的两种状态:盼着牧歌来找她,看到牧歌却不想理他。

“师傅,你在干嘛?”牧歌看见殊娜沐浴在日辉中,保持一个高难度动作长达一小时了。

殊娜含着一百句话,每一句都争先恐后想跳出来。“我以为你再也不来找我了!”“你不是有黎姿就够了吗?”“有能耐就一辈子别理我呀!”“没学会流光步就不要出现!”结果她身子的剪影一摇,启唇说出一句:“你连流光步都不会,我说了你也不懂。”

“嗖”的一声,宛如彩虹飞架眼前,牧歌的模糊影子骤然变清晰,停在殊娜面前。

殊娜睁大眼睛,惊愕地听见牧歌说:“天才如我,流光步早就会了,快慢自如。”牧歌其实笨的很,他在天船星修炼了整整三个月,才掌握了流光步的基本要领。

“两……两天就能熟练进出亚音速……”殊娜睁着漂亮的睫毛,有点痴地喃喃:“这算鬼才了吧?”她崇拜自强的人,每次见识到牧歌的实力,就忘了在生他的气。

“你在干嘛?”牧歌掀起殊娜的头纱。那是一层薄如无物的光粒之沙,重量为零,毫无触感,宛如空气,却被牧歌的指尖慢慢撩起,光纱宛如细密流沙,反射璀璨光芒。殊娜盯着牧歌,任他撩开金纱,红唇微张,曼妙的修炼姿势虽然没变,心中早已大乱。

“这是日隐体系的消失术。”殊娜盯着牧歌说。她已经弄不清牧歌心里装着哪个女人,可她越是失去主动权,越是注意克制脾气,去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以至于有问必答:“根据日隐奥义,宇宙的万物都是一层膜,当膜弯曲成气球状,就形成了万物最基础的粒子。我将一颗光粒展开成薄膜后,覆盖在身上,外界就不能侦测到我的存在。这就是消失术。”

牧歌回过神来,挂在指尖的金纱已经融在空气里。咫尺之外就是殊娜的脸蛋,她一动不动,令牧歌想测试她的底线,好奇她究竟默许什么程度的亲近。

牧歌鬼使神差地去摸殊娜的脸,被她扭头打歪手,笑了声:“可以看,不能摸。”紧绷的身体一放松,她便停止修炼,潇洒地拎起外套,走到岩石旁边去拿水杯。

殊娜让牧歌有点迷惘,他总觉得推倒殊娜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是总不能亲近——虽然她的身姿像水,笑声像泉,可是习惯像猫,性格像狼。她永远不肯委身于人,永远在神秘的自由中诱人猜测,折磨彼此。

仿佛引力和斥力同时存在。

“天才,既然光曝术、流光步都会了,那就教你一点高级理论吧……”殊娜还在撩着头发吩咐,就被牧歌的声音打断:“我……是来告别的。”

殊娜长发甩成个圈,扭头看牧歌,端着水杯忘了喝。

“战神殿巡视组直接洗脱了我的谋杀嫌疑,宣布吴宇死于谍杀,凶手是潜伏在舰队内部的星际特工。接下来的整顿是内控部门的事了,我恢复自由,奉命支援第二战场。”牧歌越说越流畅,然后一抬头,发现殊娜在盯他。

“什么时候回来?”殊娜干巴巴地问。她优雅地拿着杯子,垂下睫毛喝水。其实一点都不想喝。

“少则三个月,多则两年。调令里这么写的。”牧歌算得很清楚。他铁了心建功。

殊娜端庄地低头看杯子,翘起嘴角笑了下。很动人,像个自嘲的男人。

“你笑什么?”

“真有意思。一开始说好了要甩掉你,现在感觉被甩掉了。”殊娜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旋上盖子。

牧歌看着睫毛低垂的殊娜,更加猜测她动了情,忍不住冲动地逞男子汉,斩钉截铁地裁决道:“你跟我出征,我绝不会甩掉你。”

殊娜忽然抬头问牧歌:“你转行政线好不好?年底就调你回夏星,然后一直做到合约期满,再接手一家军武公司,从头做起。”她说得极其流利,仿佛深思熟虑。

牧歌蔑视这种毫无前途的饱足,所以不以为然地笑着:“我要频繁穿梭封地的,耗资不小,行政线的固定工资连我自己都养不起,每天做重复的事情也很烦。”

殊娜歪头眯眼,背着手,身子摇摇地望着他:“那你辞职,我卖萌养你啊。”

牧歌的眼神涣散了一下,仿佛在想象吃软饭的生活。然后他的视线再次汇聚,看着殊娜摇摇头。

“不行吗?”殊娜发现她完全预测不到牧歌的想法。她笨笨地问牧歌:“你在纠结什么啊?”

“行政线的工资在其他星球还行,放到夏星就跟赤贫没区别啊。”牧歌随口敷衍,“没钱啊。”

“你没钱有什么关系,我有啊。”殊娜的智商直线下降。

“我比较愿意上战场。”牧歌婉拒失败,就生硬地拒绝了。

殊娜的智商开始回升。她冷冷地盯了牧歌一会儿,瞅得他低下头,她才一剑穿喉:“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也不是。”牧歌说,“我只是不想回夏星,不想过那种得过且过的日子。我喜欢努力的自己,相信你也是。”

“我只能回夏星。我有42%的公司股权,只能习武,不能上战场。你去战场待2年,那我们就别见面了。”殊娜终于忍不住发脾气了。

“……”牧歌不说话。

殊娜一看牧歌没反应,顿时炸毛了,气得她面无表情,只直勾勾地观察牧歌的脸,声音冷冰冰像死了心:“就算两年不见面也没关系吗?”

牧歌看见她这样子,张口想安慰,结果殊娜等不到答案,脸蛋哆嗦着就滚下泪来,漂亮的眼睛依旧瞪牧歌。牧歌这才发现逞强的殊娜已经“纸包不住火”,顿时心软得无力跳动,走上去用力抱她。

殊娜差点用杀人的力,奋力推开牧歌,扭头揩眼泪,说了声:“别管我。”不料泪水竟越揩越多,她果断离开现场,噔噔噔往基地走。

“殊娜!”牧歌在后面喊。

殊娜应声止步,泪眼婆娑地回头瞧他,以为他要改主意。

牧歌几步赶上来,牵着殊娜的手说:“以前有个人问我,为什么加入舰队。”

“难道不是为了飞黄腾达吗?”殊娜嘟囔。

“是的。”牧歌揩殊娜的脸颊,把心事和盘托出,拿真相来换她的谅解:“我加入舰队是为了飞黄腾达。因为连《黑日》里的太阳王都战死了,再也没有那样的天才能跟整个仙女星系抗衡。我同样嘲笑这个丑陋的联邦制度,可是我没办法征服它,所以我选择加入它,然后从内部净化它。”

“你!”殊娜惊愕抬头,漂亮的睫毛挂着泪珠,宛如镶嵌了钻石:“你是怎么通过忠诚考核的!”

“因为我在测谎仪面前说了真话,”牧歌真诚地看着殊娜那湿漉漉的眼眸:“我要让联邦军队为了自由、民主而战。”

“现在的联邦不是为自由和民主而战吗!”殊娜喊道。

“是为自由党和民主党而战。取这名字是宣传需要,无实际意义。”牧歌说。他记得张殊娜好像是自由党,因为联合空间技术公司的军火都是在自由党的选区生产的。由于大部分资产都处于军火利益链中,所以自由党常常推销一些侵略,啊不,平叛倾向的思想。

殊娜忽然大彻大悟。她明白了牧歌为什么追求飞黄腾达的美梦,为什么拒绝不劳而获的人生,为什么冲向九死一生的战场,为什么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因为牧歌跟她一样,是一头为了理想而追逐自由的狼。

这解释了为什么她喜欢牧歌那“小狼狗”一样的眼神。

这解释了为什么她产生那种迟早会生离死别的预感。

因为他们两个是一类人,所以他们两个不是一路人。

“我退钱。”殊娜呆了半天,才失魂落魄地吐出这三个字,然后低头拿手背擦了一下泪,转身低着头走了。

她低头用手背擦泪的时候,优雅不再,像个邻家女孩,却让牧歌动心。

“殊娜!”牧歌用力喊了一声。他越解释,越让殊娜看清真相,乃至绝望,反而劝不住她的泪。牧歌喊得有点无奈。

殊娜抬头嚷道:“我给你保密。你不用还我的贷款了,我们之间一笔勾销。”然后低头抱胸,像怕冷似的离开。

“殊娜……”牧歌喃喃。他忽然跑了起来,风在身边割,他越跑越快,殊娜的倩影越来越近,当她惊讶回头时,已经被牧歌结结实实地箍在怀里。

“等我飞黄腾达的那天,我就回夏星找你。”牧歌在她耳边说,“如果那时我没娶你未嫁,我想试试你能拒绝我多少次。”

殊娜在他怀里“噗嗤”笑了一声,刘海抵着他的锁骨,小声嘟囔道:“我非常狠心的,在阳台下面跪到结冰的都有。”

“那你比黎姿还冷。”牧歌揉着她的长发说。

“心凉我就凉。心暖我就暖。”殊娜声音细细地抗议。她仿佛一只猫咪,忽然变成了液体状态。

“你不要哭了。”牧歌说。

“认识你的这几天,我哭的比从小到大还多。”殊娜怨气满满。

想到马上要分别,牧歌心里不是滋味。他想,如果能晋升的快一点,也许就不用忍受离别。

65.内战

牧歌和吴宇的冲突已经是老生常谈,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把吴宇的死归咎于牧歌。裁决司副司长张殊羽力排众议,死保牧歌。他提交了一份对牧歌有利的调查裁决书。

让张殊羽和郑玄意外的是,吴涵还算尊重事实,没怎么刁难就签字了。

牧歌的污点被洗清,当天接到调令,火速驰援第二战场。根据民主旗的战报,最后一个前沿据点都快丢了。可谓大败亏输。就算嘴上不肯承认,谭华在字里行间也屈辱地表示,需要牧歌去救场。

谭华发回了导航坐标,显示折跃门的出口是200光年外的一处战舰坟场。那片坟场形成于500年前的瘟疫之战,可以说是历史敏感地标了。

“瘟疫之战驱逐的真的是恶魔吗?还是说恶魔住在公民的心里。”《晋升指南》隐晦地评价那段历史。

500年前,一种病毒席卷了仙女星人的首都。星球陷入恐慌,学者谴责医疗保险滥用药物,教宗声称这是天父应许的惩罚,平民开车挤上大桥路口试图逃离。夏星免疫组织专家队伍在各大城市疲于奔命,奋力建立隔离区。病毒症状从起初的咳嗽、低热,渐渐进展成免疫缺陷和高烧不退,专家束手无策。

瘟疫引发骚乱,一些重灾区的平民持枪攻破了病毒隔离带,携带病毒向周边城市扩散。医疗人员伤亡数字增加时,国防殿时任殿帅黎洪对病毒宣战。舰队主炮轰击夏星地表,让一些城市永远成为历史。陆战队全面介入病毒隔离工作,在150多个感染城市建立军事设施,迅速稳定了局势。黎洪的铁腕出手,赢来一片美誉。次年,夏星前总统江楚连任失败,黎洪当选总统,将国防殿改编为战神殿,与万神殿同级,开始干预选区的就业、税收和军火订单。军工复合体的膨胀引发了社会担忧,但是病毒再次变异了:

感染者退烧以后,肌肤开始褪色,皮肤透明得像保鲜膜,能看见鲜红的血管、粉色的肌肉、白色的筋膜和黄色的脂肪,它们都在薄薄的皮肤下面蠕动。

这不是最令人恐惧的。最令人恐惧的是,“褪色人”退烧以后,运动能力反而增强,他们开始冲击陆战队防线,试图冲出隔离区,要求自由和平等。在冲突中,士兵死伤时有发生。

媒体转播了褪色人鼓着雪白的眼球呐喊的样子,如同解剖标本从医学院跑了出来。很多公民在时代广场的大屏幕前吐得一塌糊涂。

冲突愈演愈烈。《被褪色人攻击的陆战队超过2000人》《随着肤色褪去的是人性》等标题见诸媒体报端。一礼拜内,万神殿公投通过紧急免罪令。战神殿允许陆战队对褪色人开枪。

血泊前的枪声点燃了全面内战的导火索。将近五千万褪色人死在自己的家乡,有30余万陆战队被褪色人病毒感染,数百名全球疾控中心学者自愿加入褪色人的阵营,与战神殿决裂。但是黎洪在全球战场上表现出伟人的器量和格局——他从不隐瞒褪色人的狰狞和可怖,甚至开明地允许媒体播报陆战队被褪色人分尸的画面。

“唯有私有财产与真相神圣不可侵犯。”兼任战神殿殿帅的黎总统在记者会上说。

瘟疫战争持续了50多年,褪色人一直在努力说服健康公民加入他们的阵营——简洁明快的方式是噬咬。每天都有健康的城市沦陷,整整50年,夏星公民生活在褪色人的恐怖浪潮之中,他们可以缺衣少食,但是绝不可以没有军队——看到新闻跟拍的战神殿集团军靠近自己的城市,公民就会狂欢;一听到陆战队撤离的消息,公民就会抓狂。

“黎洪在指挥一场农场经营一般的战争——与其说在杀敌,不如说在饲养。”《晋升指南》意味深长地讽刺。

褪色人阵营很快意识到黎洪的从容。经过争论和分裂、经过失败和再起,褪色人中的激进派全部变成了失败主义者。他们开始筹划逃离夏星——终于有几个清醒的褪色人意识到,在整个仙女星云几亿颗恒星里,没有哪条大腿能拧得过战神殿。要求战神殿兑现自由和平等,就像期待万神殿不介意肤色一样可笑。

顺理成章地,褪色人逃离夏星的舰队被战神殿追杀。经过无数次折跃和整整3年的追击战,褪色人舰队被黎洪逼停于仙女座M31星区毗邻的巨型黑洞附近。因为跃迁引擎在质量效应下瘫痪,褪色人被迫展开了最后的决战。

直到今天,那残骸横空的战舰坟场,和遗迹掩埋的行星战场,依旧在寒冷的岁月里保持着战场的旧貌。褪色人的颅骨会静静飘过巡洋舰的舷窗。古代战舰的残骸就像铺张的云朵,一直弥漫到视野尽头。

它们横穿500年沧桑历史,静静诉说着那一年的惨绝人寰,幽幽见证着那一战的天昏地暗,用一眼望不到边的残骸,纪念着那场大决战。

“唯有褪色人的旗舰率领少量赤胆忠心的舰只,在悲观的绝路上毅然开向黑洞中心。瘟疫战争结束,褪色人全殁,却没有被全歼,这是一个被仓促抹杀的人种能为战死同胞争取的最后尊严。”《晋升指南》留下耐人寻味的一段话:“也许他们还会回来……带着比肤色更大的分歧回来。”

而M31星区的战舰坟场,也是万神殿军人比较忌讳的地方。万神殿习惯把叛变的封臣斩草除根,但是灭同胞的族,还是比较罕见的。有些相信,褪色人的幽灵在战舰坟场徘徊不去。甚至有人说,M31星区的蓝色太阳迟迟没有被中央黑洞拽进去,可能就是褪色人的幽灵在作祟。

一听说折跃门把第二战场开辟在这片星区,很多人就不愿意支援了。偏偏谭华三番五次求援,常务们开了好几天会,才决定按住舰队主力不动,派人加固折跃门,由陆军携带轻火力支援战场,以斩敌数、坚守天数和情报调查情况作为记功标准。

结果吴涵从天而降,决定开会讨论舰队全军压境、彻底控制M31星区所有行星的问题。不仅把战神的部署推倒重来,还主事抢功,喧宾夺主。可见他是被更大的利益争夺吸引而来,对吴宇的尸体不理不睬也是忙碌使然。

殊娜根本没可能前往M31星区,她直接被副司长张殊羽亲自安排军舰送返夏星,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跟牧歌说。倒是牧歌的退款早早到账了,顿时免了20年债务,一身轻松,白赚三门武技。

女武神是否支援,常务会议还在讨论。只有牧歌临危受命,孤军前往第二战场,肩负着一大堆使命。可以说,牧歌不把情况调查个七七八八,吴涵是不会亲自进入M31星区的。

66.平反

听完何友德的汇报,吴涵命他带路,前往医疗舰停尸房。

“郑玄做事精细,手下有掩盖漏洞的高人,一时只能查出账目常见的小毛病,并无大事。”在无人的走廊上,何友德便弓着背说话,既有盲从的精神,又有带路的功能:“反倒张殊羽很快露出马脚,他过来就是惦记他妹妹。”

吴涵点头,披风一张,走进停尸房,把何友德留在外面。

停尸房里,满墙抽屉被贴满了尸体名牌。阴风吹起白帘,露出一行停尸床,青白色的赤脚上挂着一张张信息卡。斑驳的墙上贴着过期的海报,海报上巧笑嫣然的灵动偶像,像在正视前方的病床,给停尸房带来一缕生气。

吴涵走到海报前,认出吴宇的病床。披风轻扫地面,吴涵移到床头,手从披风里伸出来,黑手套揭开白床单,露出尸体的脸。

“竟然把你弄成这样子。”沙哑的低语在停尸间回响,翻滚的愤怒像深海里的暗流,在悄无声息地酝酿:“弟弟,我替你报仇。”

耐心如吴涵,都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很快,那一袭黑披风迅速移出房间。随着锁芯咬合的脆响,停尸间回归死寂。

海报上的偶像巧笑嫣然,像在睨着右侧的白帘,那是吴涵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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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娜被堂兄送上远征级运输舰时,学妹有情有义地来送她。

“说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黎姿义正辞严地炫耀先见之明。

“独身一辈子很光荣吗?”殊娜反唇相讥。她很想看到黎姿错一次。

“谁说会是一辈子!”黎姿攥拳争辩,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慢慢松开了攥紧的双手。

“我看你就要孤独一辈子。”殊娜说完就上船了。送别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黎姿想到了一个人,可是她自己也拿不准。标榜完美的她,唯有在这件事上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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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入侵

“入侵就像意外怀孕,善后时才知后悔。”——《黑日》

万神议会的主神非常熟悉意外怀孕带来的一系列麻烦,但是他们依旧用偷情时的智商处理了牧神事件:无视牧神提出的谈判条款,高呼联邦自由不可侵犯,然后用军舰包围了牧神统辖的大夏文明。

万神殿被打得倒退了半个世纪。

太阳王牧神战死后,经过百年岁月冲刷,理智像砂砾中的金子,再次熠熠生辉。大家渐渐发现,联邦的门阀基本上都有军火生意,所以联邦总统就是条泰迪犬,除了作案就是在作案的路上,日得开心是基本志趣,是存活条件,是天赋使命。就算会被牧神打断**,联邦也会照日不误。

经过深刻反思,大家都很埋怨惹毛牧神的那一届执政党——也就是吴阀效忠的自由党。于是副总统江璃想出一个好主意:为什么不用牧神的故事去恶心自由党呢?毕竟公民有权利知道自由党都是一帮傻X。她为自己的聪慧而陶醉,然后迅速筹划出版《黑日》。

《黑日》的出版提出令人深思的命题:牧神要求在封地内废除太阳私有制,到底激怒了谁?难道是晒不到太阳的穷人吗?

牧神的人气突飞猛进。牧神实事求是的精神让谎话连篇的总统府汗流浃背,牧神坚持底线的勇气让唯利是图的大媒体无地自容。大伙儿突然发现,牧神作为战神殿名将,竟敢为了蝼蚁的福祉去死磕万神殿,这是一种怎样的英雄主义乐观精神啊。除了牧家子弟,恐怕再也没有这种人了吧。

江璃发现事情超出掌控的时候已经晚了。民间自发成立了“牧神后裔拯救组织”“太阳王保护协会”,发誓曝光战神殿屠杀牧神子嗣、暗地斩草除根的恶劣行径。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称,把牧神的孩子杀光的太阳神文礼,是民主党的高层。

民主党的选票应声而跌。

江璃傻眼了。她遭到内部处分,被民主党从候选人名单中除名。

自由党大败亏输,民主党搬石砸脚。死掉的牧神恐成最后赢家。

一切前车之鉴,都在声嘶力竭地警告自由党和民主党的蠢货们,没有刹片的汽车最好别启动,难以善后的蠢事最初就别开始。

但是,就算有意外怀孕的风险,主神依旧会在婚宴的试衣间里跟伴娘打毫无保护措施的快炮。

所以,就算有吸取教训的必要,战神殿还是高高兴兴地入侵了M31星系的3颗类地行星。

可是对牧歌来说,上流社会的圈子还遥不可及。他又从牙缝里省出点钱,飞了一趟天船星——炎夏部落的“上流社会”欢天喜地的迎接了他,奉上了一整头血鹿做贡品,一大群上了年纪的女祭司扑上来抱他的腿甲,痛哭流涕地歌颂他的功德。牧歌貌似不为所动,其实在竖起耳朵听,试图学习阿姨们拍马屁的技巧。

虽然不用劳动,但这些虔诚的祭司也没闲着,她们在神谕金字塔的内墙上画了许多歌颂牧神的壁画,记录了他击退强敌、开荒辟土、授业立国的功绩。牧歌受邀观看祭司镌刻壁画。

这不是最令人惊奇的,最令人惊奇的是,祭司们聚精会神地创作时,长发里探出的尖角竟然与时空之膜发生微弱共鸣。再看那壁画时,只见这些虔诚的文化印记上方,竟有一层流光浮动:它像天蚕丝绸一样,柔软顺滑、轻若透明。可伸手一扯,它又无限延展、永不撕裂,反而像杀人水草一样缠缠绵绵地裹着牧歌的手。牧歌捞起这层膜,它又不知何时消失了,等牧歌恍然回神,才发现膜已被自己吸收。

牧歌想起殊娜用消失术的原理:“时空本是一层膜,它裹成粒状,才形成了我们的力量之源:光粒。”

“你们看不见这层膜?”牧歌看见壁画上又飘出膜来,在符号上飘飘荡荡,如烟如纱,如梦如幻,美不胜收——其他祭司偏偏熟视无睹。

“……”女祭司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牧天之神”指着空气在胡诌什么,有点指鹿为马的意思——“是不是在考验我们的忠诚?”女祭司们交流眼神。

“你们看不见?就在这里。”牧歌又吸收了一点膜。

“那是我们对您的爱,尊敬的牧天之神。请您收下。”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孩子急中生智,完美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女族长如蒙大赦,吸口凉气,瞪着惴惴不安的年轻女祭司,尖叫道:“不用考察了!你就是下一任族长!”

少女两眼放光。

67.“膜”

“你们的表达方式挺独特啊……”牧歌竟然信了。他全神贯注地研究“膜”。他发现,“膜”的力量能帮他把光粒铺展成“光膜”,光膜加身,便能“消失”。殊娜刻苦修炼的“消失术”,牧歌只凭消耗“膜”就能轻易完成。

牧歌如获至宝,好奇万分,竟守在壁画旁边收集膜,随口告诉战战兢兢的祭司们:“不错,我会每年来收集你们的爱。”

祭司们以为牧天之神疯了,竟对空气捞个不停。可是对她们来说,牧天之神不发怒已是恩典。于是全都感谢那个急中生智的少女,感激她用谎言解决了祭司团无法回答的问题。

牧歌在金字塔里走了一圈,把膜全都收集起来,以备战时之需。奇妙的是,在他收集了膜以后,内宇宙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一盘散沙的光尘,竟然像被无形之丝牵引一样,开始围绕中央的日核缓缓旋转,最后跌入日核,使其日益壮大,宛如一个气定神闲的大漩涡。

这带来了质的飞越:牧歌的内宇宙原本只能容纳2800光尘,再容不下更多了。现在,围着日核旋转的光尘终将被日核吸收,等于把光尘都压缩到了小小的日核里,腾出了储存光尘的空间。

也就是说,牧歌的实力不再受制于舰队,他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金库”,那就是日核。虽然一年份的“膜”只能让日核以秒针速度吞食光尘,但是来日方长,膜会越来越多的。

牧歌欣喜若狂,所以不顾矜持地对祭司们说出了“这样的爱还可以再多一点”的话。

金字塔里的“膜”收集干净了,牧歌就急不可耐,想去外面看看。结果祭司团噗通跪下一片,哀求牧歌观看她们准备的祭祀之舞。

牧歌看了一眼,领舞的大祭司已经老态龙钟,胸都快垂到了地上。他婉拒了。

大祭司死缠烂打。非要跳舞给牧神看,号称准备了一年多。

牧歌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些狂热的中老年崇拜者,然后在冲积平原上巡视。果然,因为炎夏族人的角与魔眼天体产生共鸣,在田间地头处处都有“膜”的力量。蹲在田埂的老人教孙子辨识杂草时,膜的律动应运而生;躺在石上的青年哼着单恋的歌谣时,膜的字符跃然浮现;心思精巧的工匠完成令人惊叹的雕像时,膜的力量喷薄而出。远方传来凿石的锤响,空中荡漾着快活的歌唱。但凡有膜飘荡的地方,都有欢笑和憧憬,都有传承和创新。

是膜影响了人们的传统?还是人们的文化产生了膜?牧歌无暇思考。他边走边看边收集,虽然民间的膜比金字塔里少很多,但是他可以顺便巡视文明进展。

女族长的行政能力还算中规中矩,一年四个季度,刚好办成四件事:学会了农耕技术,在肥沃的冲积平原上开垦出两片宽阔的农田,增加了一些人口。

虽然恢复了人口增长,但是炎夏部落的人数肯定追不上死冬之国。

牧歌仔细思索。他记得死冬之国居于密林深处,难以开掘矿脉,所以使用的都是石器打磨出来的硬木武器,利用锯齿和箭头伤人。为了防止休战期结束之后再次被屠,牧歌觉得让夏族掌握冶炼技术比较好。“工利其器”,如果夏族用上简单的青铜工具,无论是生产力还是战斗力都会上一个台阶,也许能在文明竞逐中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牧歌自学冶金知识会很痛苦,但是把冶金术传授给夏族,他们也许能在三五年内熟练掌握。

于是他回到金字塔,召集男女老幼,下达了神谕,要选精巧的工匠来学习辨认矿石、冶炼青铜、打造生产工具和军械。

没想到祭司团的第一反应是惊恐。

“失宠了……”大祭司瓮声瓮气,失魂落魄。

“天神不爱看柔美的祭祀之舞,他偏爱壮硕的肌肉……”被指定为下一任族长的少女若有所思。她发现展开想象的翅膀就能得到牧天之神的宠爱,所以努力开拓思维:“是否要招募精壮汉子,抹上精油,互相摔跤来取悦牧神呢?他也许……不,他一定会感到愉悦的!”

幸运的是,女族长否决了这种哲学路线。

“祭司团必须保持纯洁,只能招募女性。”女族长坚持原则,“男人是宝贵的劳动力,不可以担任神职。”

“也许我应该去劳动,锻炼出健壮的肌肉来取悦牧神……”少女的思路往另一个极端飘了过去。

“你可以尝试一下。”只要能取悦牧神,女族长通通同意。

第二年,一个健壮的少女走到牧歌面前,以甜美可爱的面容和虎背熊腰的体格,表演了单手劈木板、肘击碎大石等祭祀仪式。

“这是谁?”牧歌已经不记得人家了。

“下一任族长。”老族长颤颤巍巍地告诉牧歌。

“哦。”牧歌打量少女。少女骄傲地抬起下巴,坚实的胸脯微微起伏。

“去减肥。一点都不好看。”牧歌咬着葡萄说。

少女心中掀起狂风暴雨,心里澎湃着渎神的词汇,可这些话又不能说出来,所以她面无表情地瞟着牧歌。

“上了年纪就不要跳祭祀之舞了,让年轻的祭司跳吧。”牧天之神面不改色地指示道。

老祭司们不甘心,互相对视一眼,又不敢违抗,顿时匍匐礼拜,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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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岗的都打起精神来!什长时刻保持防区视野,副旗半小时巡一圈,我随时检查!”谭华声嘶力竭地喊,在要塞中飞快穿行:“取消睡眠,重复一遍!取消睡眠!在弄清敌人从哪里出现之前!谁都不许睡!”

谭华的眼睛血红,血丝密布,甲胄黯淡无光,显然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懈怠,拼命整饬军纪。

为什么谭华这么努力,从岗哨武士的眸子里能窥探究竟:恐惧。对未知事物产生的歇斯底里的恐惧。

为了这种恐惧,他们甚至抛弃了优越感,学习使用反抗军建立的钢铁要塞,借用钢板来保护自己,借用雷达来扫描旷野,试图弄清楚是什么东西让袍泽尸横遍野、身首异处。

神灵武士蒸发的惨叫,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短短七八天,就阵亡了十七人,袍泽接二连三地死去,让民主旗的体力和意志到了崩溃的边缘。

68.暴毙

就在这个血色的黄昏,所有人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十公里外的折跃门陡然怒放,它从一朵稳定的鬼火绽放成巍如山岳的大门。一队披风招展的武士相继折跃成功,耽搁一点时间确认方向后,朝着要塞绝尘而来。

“牧歌!是牧歌的人!”一名什长睁圆眼睛看仔细,然后惊喜若狂地呐喊,顿时,基地像死而复生,欢呼声此起彼伏:“支援终于到了!”

牧歌初至“比邻星”,只见此处花鸟动人、山峦苍翠,明明是一处胜景无数的蓝星。再看远处那座精美要塞,由五米高的钢板外墙圈地而成,高耸的哨楼和旁逸斜出的双联装航空机炮在夕阳下反射银光,充满封臣文明的特色美感。

“连要塞都攻陷了,明明是大捷,为什么还求救?”黎姿也折跃过来,扫视这美景,扭头就问牧歌。

“不知道。先去跟谭华会合。”牧歌带着疑问,率领队伍在旷野上狂奔,光尘还没烧尽,要塞已经近在眼前。女武神纷纷降落在他身边。

“打开大门!”牧歌喝开闸门。

大门迅速升起,谭华率领武士匆匆走出来,劈头就问:“怎么来的是你?唐伟呢??”

“我已被战神提拔为自由旗百夫长,唐伟被吴涵调去做特训教官。”牧歌对吴涵公报私仇颇有微词,都直呼其名了。

“好吧……你带来多少人?”谭华满眼血丝,已经数不清数了。

“200人。”牧歌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流星武士团总共才两百人,自由旗占一半,加上黎姿的女武神军团,满编200人。

谭华喊道:“主力呢!”

“根据坐标,舰队只能跃迁到恒星系附近,需要进行一周左右的光速巡航,才能抵达比邻星。”牧歌看见谭华有点神经质,和黎姿对视一眼。黎姿也皱着眉,明显好奇,只不过她讨厌谭华,所以不跟谭华说话。

“发生了什么事情?”牧歌率队挤开谭华,直接往里走,和黎姿查看要塞状况。要塞里到处是血迹,却无半具尸体。

“可能是能量型生物。”黎姿蹲下查验血迹,抬头瞧牧歌:“不然不可能没留尸体。”

“不是。能量型生物干不出这事儿。”牧歌站在一扇卷闸门前,观察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两厘米厚的钢制卷闸门,竟像被锋利无比的东西以力贯千钧之势划开,裂口微微内卷,一墙血迹炸裂在裂痕两边,显然是一个武士紧贴闸门时,被拦腰划断,当即蒸发,才波及了卷闸门。

黎姿张着嘴站起来,睁大眼睛瞧那裂痕,半天没说出话。她已经是5000量级的一星武神,可就算是她,都自忖要拼尽全力才能劈出这经天纬地的一刀。

“怎么回事?敌人一具尸体都没留下?实力悬殊太大了?”牧歌再问谭华。

黎姿低头捏下巴。她觉得,如果实力悬殊这么大,谭华的伤亡就不止十七人这么简单了——连全军覆没都有可能。一定另有原因。

谭华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心急火燎地结巴一阵,挤出一句:“我带你看一个东西。”转身就走。

黎姿小跑追上牧歌,悄悄说:“我觉得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

“那我们要尽快调查清楚。在舰队结束巡航时,一定要形成详细汇报。谭华败了,还能指望舰队生还;舰队败了,就没几个人能活着逃出这个星系了。”牧歌匆匆表达了观点,然后跟着谭华走进一间黑乎乎的铁仓库。

黎姿竖起食指,一朵光焰怦然点亮,柔光照亮仓库。她小心翼翼地在乱七八糟的枪械、桌凳中穿行,不让旁逸斜出的钢筋刮到裙子。东张希望半天,扭头问牧歌:“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个反抗军的军械库。而且连一个反抗军的尸体都没有?他们难道放弃要塞了?”

牧歌看谭华,问出第三遍:“谭华,怎么回事?”

谭华差点哭出来,无能地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攻到这里时,要塞已经空空如也!反抗军的尸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已经被妥善安葬,我为了查真相,甚至刨坟验棺,都是分尸而亡,跟我们的武士一样!”

“我们的武士是怎么死的?你到底被什么部队袭击了?敌人长什么样?”牧歌已经快失去耐心,他逼近谭华,盯着谭华那飘忽的眼神,咄咄逼人地拷问。

“问题是……没看见敌人长什么样……”谭华嗫嚅一阵,终于挤出一个羞耻的事实。

黎姿尖叫道:“卷闸门上的裂口那么大,敌人的体型一定一场魁梧!你死了十七个武士,连敌人的样子都描述不出来?你瞎?”

谭华投靠吴阀之前,曾经攀附过她,只不过黎姿心高气傲,自然拒人千里。冷眼看见谭华跟吴宇狼狈为奸以后,黎姿一直恶心谭华的为人,所以她跟谭华说话的时候,就是她忍无可忍的时候。

谭华破罐破摔,也脸红脖子粗地咆哮道:“你当时没在这里,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那种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恐怖,你永远也不懂!那十七个武士不是战死的,是暴毙的!”

“暴毙?!”黎姿想起了暴毙在病床上的吴宇。

“你看这副盔甲!”谭华气冲冲地指着军械库的钢墙。

黎姿和牧歌回头一看,只见一具钣金胸甲蹊跷地“粘”在钢墙上,凌空悬挂,空荡荡就像被吃空的螃蟹壳。血迹宛如花瓣怒放,以胸甲为圆心,炸了一墙。

“和卷闸门上的血迹一样。武士瞬间毙命,当场蒸发,留下空壳一样的甲胄。”牧歌说。黎姿点头,表示所见略同。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凑近甲胄,尽量不碰到它,就着光焰,查看甲胄“粘”在墙上的原因。

“这名武士当时可能比较恐惧,所以背心贴墙站立。但是被人隔墙捅穿。凶器将变形的钢墙带入武士体内,然后于武士胸腔内产生二度爆炸,这是毙命的原因。钢墙的卷口随之跟甲胄牢牢嵌合,可见武士体腔内的爆炸力度是精确计算过的,力道不大不小,非常蹊跷。”黎姿略加思考,就还原了当时场景,比谭华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顿时令牧歌刮目相看。

谭华无动于衷,嘴唇哆嗦着喃喃:“这……这不是最可怕的……”

牧歌厌烦他的神经质,没好气问:“那你在害怕什么!”

“你去看……墙后面。”谭华吞着口水说。

牧歌大步出门,去查看墙后面。“大不了是一个刀口!以凶器刺穿钢墙,连我这个二星武士都能做到!”牧歌有点想骂人了。他发现谭华寸步不离地紧跟自己,仿佛害怕一个人待着。

黎姿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外面有声音,忍不住高声问道:“牧歌,你有什么发现吗?”

鸦雀无声。

黎姿撩开脸颊上的头发,骄傲地想:“还是得本小姐亲自破案。”亲自绕到墙后去,看见牧歌和谭华直挺挺立在墙后面,诡异无比。

“看到什么了?”黎姿走过去,好奇地问。

牧歌回头瞧黎姿,脸色惨白,吓黎姿一跳。

“什么都没看到。”牧歌的嘴里干涸了,说话干巴巴的:“这才是重点。”

黎姿定睛一看,墙后面平整无比,根本没有想象中那种爆开龟裂的刀孔。

武士明明是靠墙而死,胸腔内产生的二次爆炸让他瞬间毙命,连甲胄都被墙壁翻起的卷口牢牢钳住,证明凶器的确是从墙中刺出的。

可是平滑完整的钢铁墙面无声地证明,凶器不是隔着墙捅穿武士的。

“这是个悖论。”谭华哆嗦着失声,像只呜咽到哑的狗:“我们无法想象敌人的攻击方式,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死的猎物是哪一位……我们三天没有睡觉了,依然有人在黑暗中暴毙,鲜血炸一墙……这座要塞已经被反抗军诅咒了,这是幽灵的复仇吧?我们对那些蝼蚁做了太多过分的事情,所以被幽灵憎恨了吧!”

69.凶手

黎姿撅起嘴,瞅着牧歌轻轻摇头,意思大概是,纵使本小姐博闻强记天纵英才,也没办法解释这种自相矛盾的事。

牧歌板起脸,面色铁青地看黎姿。他想起《晋升指南》上评价瘟疫之战的结束语:“也许他们还会回来……带着比肤色更大的分歧回来。”

难道是褪色人的幽灵回来复仇了?

那他们到底是怎样杀人的呢?

“我记得封臣文明有录像管理,你调查过监控吗?”牧歌在凡人中长大,可以说是个技术通。他看黎姿没了主张,就接手指挥。

“这……”谭华摸脑袋。

牧歌喝道:“文玄机!”

“在!”

“找到中心控制室,查看留存录像。”牧歌飞快往外走,噼里啪啦地下命令:“虞龙搜索要塞。陆渔安排各旗接手防务。汤显楚探索三十公里以内地形,2小时回报一次。杨戟把大厅安排成集体军营,剩余武士编为五人一伍,互相照看,落单者严惩。”

“是!”五人雷厉风行执行命令。

牧歌指挥熟练,调度有方,虽然可用之人不多,却布置得井井有条,让黎姿两眼放光,对牧歌刮目相看。看到牧歌有了主张,黎姿也放心了一些。

“看来你不仅仅有匹夫之勇。”黎姿紧随牧歌,莞尔间承认了牧歌的勇武。

“智勇双全,可以用兵;仁信皆备,可以为将。”牧歌将《晋升指南》的要求倒背如流,“我还停留在用兵的境界,离开名将还远。”

“啧啧。”黎姿扭头。战神殿有武官无数,唯有武逆星河、智乱乾坤者,可称名将。她心目中的名将屈指可数。

走进中心监控室,满墙血污已经沾灰、发黑。控制台也是黑紫色,显然有不少反抗军惨死在这斗室里。

三维投影屏幕已经亮起,密密麻麻的数据在跳动,文玄机紧锣密鼓地操作电子系统,额头挂着细细的汗珠。黎姿惊叹:“你麾下还有能操作电脑的?”

“陆渔管军纪,文玄机管技术。”牧歌紧盯屏幕。

谭华有了点安全感,官僚腔顿时回归:“堂堂神殿武士,竟然使用劣等文明的产物,仿佛与猪狗同槽进食,何其不齿!”

黎姿回头骂道:“败军之将,何敢言耻!”

谭华不敢吱声了。他的地位比牧歌高,可黎姿地位比他高,一物降一物。

“反抗军抛弃要塞以前,都发生了什么?”牧歌问文玄机。文玄机急得满头大汗,抬头指着三维屏幕:“反抗军撤走以前的录像资料都被人为破坏了。监控体系处于瘫痪状态。”

“有没有硕果仅存的。搜索一下。”牧歌踱圈。黎姿镇定地旁观,她自信能妥善处理一切挑战。

“找到了文件碎片!我修复一下。”文玄机飞快处理。他本来觉得牧歌命令他学习封臣文明的技术是多此一举,现在才发现是雪中送炭,叹服牧歌的远见。

少倾,随着一声“修复完毕”,三维投影屏幕上绽放一朵矩形画面,那是中央监控录像的备份:画面昏黑,残灯闪烁,在漆黑的军械库里,一名1星武士小心翼翼地贴墙站立,监视着门口,甚至不敢弄出响动,神情极度紧张——突然,灯光下的无影墙上出现一个违背物理定律的黑影,像一条迅捷的毒蛇在银辉钢墙上走行,刹那间窜到武士背后。

“暂停!”牧歌抱着胸喝道。黎姿凑到高清屏前面,支膝细看,饱满的胸脯坠着颤动。

在定格的画面里,那个武士浑然不知死之将至,依旧警惕地站在黑影的怀抱中,而墙上的黑影迅速扩张,宛如漆黑的死神张开双臂,搂住无知的婴儿。

“影子杀人?”谭华的声音哆嗦了。

“画面放大。”牧歌镇定地说。

文玄机放大画面。黎姿直起腰仰望屏幕,盖棺定论:“那不是影子。那是一幅暗色调的壁画……会动的壁画?”

牧歌睁大眼睛细看,发现那个黑影果然是一幅画中的男人——依稀能看清他的黑披风张扬地展开,有遮天蔽日之气势;他的黑色神官服高雅合身,绣黑日崇拜之纹章;他手里拿着波刃匕首,头上锁着黑纱圣帽,明明是五百年前黑日教廷的审判官服饰!

六百年前,黑日教廷提出“放牧文明”的扩张构想,得到广泛认同,在短短百年内迅速发展壮大,与烈日信仰分庭抗礼,成为夏星第二大信仰体系。随着黑日体系初步成型,万神殿开始享受放牧文明的福利,进一步增强了黑日教廷的影响力。当烈日信仰摇摇欲坠时,瘟疫内战爆发,黑日教廷信仰区的城市遭到大面积感染。因为人数占优的原因,黑日教廷在褪色人中具备相当大的影响力和发言权,一度指挥褪色人在全球内战中取得优势。黎洪在节节败退时,奋力打破阶级隔阂,大胆起用寒门将领,一举挽回颓势——褪色人的攻势因牧神得到重用而受阻。在一场粗心大意的会战中,黑日教廷的教宗被牧神斩首,那一战是褪色人的挽歌,更是黑日教廷的绝响。从那以后,黑日教廷承认对战败负责,在褪色人中势力衰微,只作为一支劲旅存在,失去了话事权。

牧神强烈反对黑日主义,所以在瘟疫内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令他想不到的是,他赢了战争,却输了理想——统一全球的万神殿全盘侵吞了黑日教廷的劳动成果,甚至将黑日主义发展壮大,用自由民主的口号干预仙女星云中的弱小文明。封臣文明作为“被自由之光照耀的种族”,制度传统被破坏殆尽,从此邯郸学步、画虎类犬,被称为“凡人”,其地位连联邦公民的宠物狗都不如。

“瘟疫内战后,黑日教廷就绝迹了……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是以壁画的形式?还会动!?”谭华挥舞双手,声嘶力竭,以为声音大就会被搭理。

黎姿自动屏蔽谭华的呐喊。她回头看牧歌,精致的双眉微微蹙起,声音低得像私房夜话:“黑日崇拜的纹章,是涂黑的烈日……这个神官胸前的纹章是光秃秃的‘日全食’图案,烈日纹章特有的火炽外衣被刻意删除了。他不是黑日崇拜者。”

“跟黑日崇拜有联系,但是教义产生了变化?”牧歌思考黎姿的话。

70.擒获

“日全食图腾是万神殿诱惑封臣文明建造终焉奇观使用的文化战术。如果一个神灵会崇拜日全食,就像张嘴含住枪口一样愚蠢。”牧歌否决了黎姿的推测。黎姿不甘心认输,却无法反驳,欲说还休的样子很动人。

“百夫长,我觉得这纹章……不是黑日,也不是日全食,反而像个黑洞……”文玄机端详一阵屏幕,张口震八方。

“崇拜黑洞的文明?!”黎姿、牧歌、谭华异口同声惊呼。黑洞比太阳更加致命,堪称世界的终点、万物的终结,是众神都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的禁区。什么文明会崇拜黑洞?

黎姿思维敏捷,她最快反应过来:“你看,如果是太阳图腾,它的光芒是绽放状态;而这个图腾恰好相反:光芒处于坠跌状态!他们崇拜的确实是黑洞!”

“继续播放。”挖出情报以后,牧歌吩咐文玄机继续。

接下来的一幕令人发指。墙上的“壁画”竟然将匕首刺进武士的肩胛——武士的胸甲鼓起一个尖,显然被匕首洞穿了整个胸膛。紧接着,一股天蓝色波浪灌注进匕首里,武士的皮肤立刻像波浪一样澎湃起来,然后炸成满墙血沫,在一声惨叫里变成一片烟雾、蒸发殆尽,只留一具血淋淋的胸甲钉在墙上,一堆裙甲、护胫“叮呤咣啷”散落在地。

文玄机脸色惨白地回头看牧歌。牧歌咬唇盯屏幕,只见那幅“壁画”作案以后就在墙壁上飞奔穿行,宛如在平面上流淌的丝绸,一瞬间滑走消失。

“那蓝色的光芒是什么!就是那种力量引爆了神殿武士,否则不可能一击秒杀!”谭华大喊大叫。

牧歌见过那蓝芒,那是“膜”的力量,是从文明的文化积淀中提炼出来的,他自己也有。没想到“膜”有这种用法,以后他也可以借鉴一下。

“那杀人的壁画……好像是一个男人?真的是一个男人?”文玄机面无人色,“他们能躲在墙壁里杀人。”

“慌什么!”黎姿已经理清来龙去脉,以军团长之尊发号施令:“传令,一不准靠墙活动,二在大厅集体休息,三亮灯火彻夜通明,哨兵看见墙上的人影,马上攻击,杀无赦!”

她的声音悦耳有力,顿时军心大振,底下的人传令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牧歌问黎姿。

“让文玄机整理材料,汇报旗舰。我们休整一夜,明天看斥候有没有发现。”黎姿思路清楚,在很多人在未知的威胁下陷入混乱恐慌时,黎姿甚至能以名将之姿,做到乾坤独断。

牧歌觉得可行,点头去分派兵员去了。

因为找出凶手是“壁中人”,大家都有了准备,直到下午都风平浪静。到夜里,汤显楚领会斥候来,汇报说50公里内美景入胜,却杳无人烟,只有向北走20公里处有美湖一顷,平滑如镜,不排除有水生文明寄生湖底,需要后续探查。

牧歌想跟黎姿商量,却怎么都找不到她,正疑惑时,突然一声清喝,惊动要塞:“我等你很久了!”

一时间,一道夺目长虹轰穿洗手间的屋顶,直上天际,贯穿云层。牧歌和谭华紧急升空,看见黎姿擒刀跃出废墟,轻巧落在断墙上,美目睁大,瞪着一道在墙上飞速流动的影子喊道:“牧歌,三点钟方向!”

牧歌定睛一看,只见三点钟军械库的方向,有一道黑影“嗖”地从墙壁上流淌而过,显然是“壁中人”在逃窜!

谭华也看到了,失声喊道:“壁中人依附在墙上,怎么抓他!”

牧歌正烦谭华,忽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位于三维世界,而那个“壁中人”只是个平面图形,怎么抓他?!

两个男人正被这个宇宙级别的哲学问题困扰的时候,黎姿以女人的聪明和恶毒,瞬间得出答案:“把墙壁砍断!让他走投无路!”

“好!”牧歌和谭华齐声答应,心想这断子绝孙的妙计真是太棒了。只见一道晨曦划伤黄昏的夜色,那是牧歌用流光步瞬间追上“壁中人”,双掌凝成气光刀,怒喝劈下。

10公分厚的钢铁墙壁应声而断,在墙面上流泻而逃的“壁中人”一头撞上断墙裂口,竟然反弹而回,狼狈地滚地爬起,用力甩醒头,然后奋力一钻,顺着断墙横截面窜到墙的另一面去了。这一切发生得活灵活现,就仿佛墙壁在放映皮影戏。

“谭华!”牧歌大吼。

“妈的老子等着呢!”谭华这一个礼拜被壁中人折磨得求死不能,现在终于能痛快报复,当然无比积极,早就在墙的暗面恭候——他更狠毒,不是断墙斩路,而是觑准壁中人的速度,飞快计算提前量,然后一刀斩像壁中人的头颅。

壁中人已经知道这几个神殿武士有点本事,不敢小觑,早有提防,知道跑不过刀,立马急停。谭华的刀擦着壁中人的胸脯砍下去,然后壁中人低头就往地面窜,试图爬上地面。

“糟了!”牧歌失声喊出来,他突然想到,地面也是水平面,既然壁中人能在墙上移动,自然也能在地上跑!只不过地面坎坷,壁中人非不得已,不会下地。

果然,那壁中人奋力一抓,手竟然90度弯折,探到地面上去,仿佛要借抓力将身体拽上地面。

“打扰了!”黎姿从天而降,落地时裙子一浮,刀光电闪,气光刀的扇面覆盖半个军械库,整面墙应声而塌。壁中人的左臂留在地上,身体绘在墙上,鲜血喷溅而出,泻满墙壁,宛如一幅泼墨画!

黎姿飒爽收刀,按着地面一记扫堂腿,长腿刮个扇面,一整面墙都被她踹翻。墙还未倒,黎姿再补一脚,光尘爆发,墙面应声而凹,被踢上半空。

“牧歌!”黎姿一套战术行云流水地打完,站起来就抬臂昂头,光尘喷薄而出,化作金锁拴住半空中的钢板。

牧歌和谭华顿时心领神会,分别跃上屋顶,以光化锁,呈三足鼎立状栓住钢板,奋力一拽,钢板顿时被悬在空中,壁中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顿时被擒获。

71.击毙

“黑洞是太阳的坟墓。崇拜黑洞的人,很乐意替联邦掘墓。如果这是来自褪色人的复仇,那么一切咎由自取都是顺理成章。”——《M31星系战斗日志》

坚固钢墙,被三人砍成一块钢板,勒于半空。壁中人被黎姿囚禁在钢板上,像一片滑腻的丝绸在钢板表面乱窜。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一直举着他吗!”钢板重达十几吨,谭华力不从心了。

黎姿喝道:“留尸不留命!”

“集火!”牧歌左手勒“绳”,右手对准钢板,排山倒海的光尘弹宛如火箭炮倾泻而出,炸得钢板淹没在光焰里。女武神和武士团也集结完毕,一声声甜美呵斥中,铺天盖地的光矛、炎枪攒射而去,轰鸣声中,鲜红的铁水“滴答”坠落。

这样毫不留手轰炸中,壁中人发出撕裂苍穹的尖叫,随着一滴滴铁水打在地面上,他的身体随之支离破碎——在铁水珠滴的鲜红液面上,滚动着壁中人的指甲、勋章、袖口和领花,可见,在钢板分崩离析时,壁中人的身体也会随着载体裂解而支离破碎。

壁中人的惨叫令人起恻隐之心。可是大家想到惨死的十七名袍泽,顿时义愤填膺,反而全力以赴,飞快地把内宇宙里的光尘打空。

要把十几吨钢材彻底融化,需要长时间保持高温高压。可是大家的光尘有限,钢材只融化一半,汤显楚就满头大汗地驻地喘息起来。少顷,女武神也一个个娇喘落地,难以为继。

黎姿一看,担心部队进入不堪一击的疲惫状态,万一壁中人的援军来袭,就不排除全军覆没的可能。她只得及时喊停,心里却忧虑:好不容易找到杀死壁中人的办法,总不能放虎归山吧?

牧歌仿佛猜到黎姿的心事,喊一声:“你们俩勒住!”左手松了光索,冲天而起,与钢板擦肩而过时,气光刀如莲花绽放,刹那间砍出4刀,把钢板削成八块披萨。

“好刀术!”陈光武喝彩。会这手“米字刀”的,整个武士团只有三人。

钢板的残骸与牧歌一同坠地。烧软的钢板像一坨柔软的红泥,在地上砸成一团牛屎状。黎姿急忙过来看,只见钢板上的壁中人已经肠穿肚烂,被牧歌乱刀分尸,身体散布在很多钢片和铁水珠滴上。要给他收尸,必须具备一定拼图功底。

“像钢铁艺术和抽象艺术的完美结合。”一个女武神捧着脸笑道。其他人都快看呕了。

牧歌看一眼那位小姐姐,只见她温柔可亲,笑起来眼如弯月,就算笑眯了眼都无比动人。他想,这女人该不是变态吧。

黎姿正色道:“君怡,你口味太重了。”

君怡捧唇笑道:“失态了。”她的睫毛很长,眯着眼笑起来格外好看。

牧歌请示黎姿:“这些壁中人能遁地穿墙,可以说这座要塞形同虚设。我们应该拆除墙壁,广设灯塔,集体活动,预防壁中人的进攻。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落单时才被袭击的。壁中人似乎盯上你了。”

黎姿的女武神军团人数最少,可她也是舰队里最年轻的军团长,牧歌有想法,都要跟黎姿交流以后才能下达。

黎姿脸蛋一红,难为情地微微偏头,躲牧歌的目光:“好啦……我以后会注意的。”牧歌显然注意到,战斗是在洗手间爆发的,很明显壁中人也具备很高的审美水平。

“是……是在洗手的时候被袭击的吗?”牧歌特别在意,这句话一定要问,当然他也很讲究组织纪律性,在问的时候努力维护黎姿的威信。

“是的,一个小时不洗手觉得很难受,然后在洗手池的镜子上看到了壁中人在靠近。”黎姿诚实地招供。

“难道你每过一小时都要洗一次手吗?”牧歌更加在意了,这句话他一定要问,不知不觉就偏题了。但是武士们显然没有发觉,大家都目光诚恳,表情虔诚,严肃地用学习态度来旁听领导的对话。比较有心机的比如虞龙,还在认真地记笔记。

“栗子是强迫症哦。完美主义是她身上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啦。”君怡端庄地呵呵笑,若有所指地扫视黎姿的身体。女武神唧唧喳喳起来。

武士团里记笔记的人数增加了。

黎姿一跺脚,瞧着牧歌嗔道:“真不会说话!”再抬起下巴,有力呵斥:“笔记都放下!记什么?”

虞龙“唰”一下把笔记本插回衣兜。

“以伍为单位,将不必要的墙面和建筑全部推倒、清理,在要塞内建立环形跑道,内设灯塔,广悬灯具,布置哨兵24小时监视跑道和外墙,防止壁中人入侵!此外,在环形跑道内保留必要的军事建筑和生活设施,寝室设在中央大厅,集体休息!”黎姿发号施令的时候,声音动听却有力,思路清晰,威严满满。

“是!”武士团山呼答应。牧歌瞧着不可一世的黎姿想,她害羞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将第一具壁中人的尸体——实际上是一堆废铁——妥善保存以后,针对壁中人入侵的预警系统很快建立起来,牧歌又作了动员演讲,宣布了注意事项,消除了各种恐慌,军心渐渐稳定下来。黎姿听牧歌演讲时,微张着唇,竟然听入神,被君怡偷拍侧脸时才回过神来,坚定地要求君怡删除照片。

直到夜里,壁中人都没有再来袭。女武神军团主动要求守夜,黎姿没有姐妹陪睡,只好跟武士团一起休息。

黎姿看见中央大厅临时摆好的三排通铺,忽然介意起“跟男人睡觉”这件事来。她假装漫不经心地跟牧歌提及“其实我一个人睡也不会害怕的”,被牧歌一句“你不要命了?”驳得说不出话,然后她整个晚上都心事重重地不吱声。

牧歌安排好夜班哨兵的轮岗班次、巡视完安全措施以后,回大厅睡觉。忽然袖子被人弱弱地扯了两下,回头一看,是黎姿站在身后。她掩着嘴巴,偏过脸去,脸颊似火,目光飘忽地嗫嚅:“我睡最外边,你挨着我,好不好?”

牧歌当时就有一句“你是不是睡相不好”特别想问出来,可这一次却咬牙切齿地忍住了,换了成一句善解人衣的“好的好的。”

72.弱点

黎姿惴惴不安地在牧歌的被盖旁边坐下,低头解制服,她头一次在公共场合露出害羞的样子,没办法再假装旁若无人。她挂好制服,连睡裤都没换,穿着百褶裙躲进被窝里,把被子拉起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天花板。

“第一次跟别人睡?”牧歌侧过身问她。

“嗯。”黎姿娇腻的鼻音像撒娇。事实上,就算军团武士有八个胆都不敢对黎姿毛手毛脚,但是她的抵触情绪还是很浓。只有牧歌比较特别,所以她希望这个特殊的人躺在身边,总比别人好。

“你为什么不睡觉?”黎姿被牧歌盯得脸红了。

“我可能会打鼾,所以等你睡着了我再睡。”牧歌光明正大地支着脑袋看黎姿。

“那你为什么不看天花板?”黎姿拿被子捂着半张脸,只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要保持高度警惕,时刻关注军团长的安全,坚决维护军团长的威严。”牧歌振振有词。

“你不要看我了……感觉好奇怪。”黎姿抗议。

“好。”牧歌仰面躺好,看着天花板说:“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不要尖叫,会让你威严扫地。你把我摇醒来就可以,我帮你处理。”

“我不会的。”黎姿坚定地回答。一边说,她的被窝一边往牧歌那边打了个滚,离开保镖近一些。

为了表示体贴,同时试探黎姿,牧歌睡觉时把手摊在黎姿的枕头上,若即若离,再近一分就像搂着了。黎姿可能是没发现,可能是默许了,总之没吱声。

半夜,牧歌惊恐欲绝的惨叫划破长空。新人王威严扫地。

“你,你松口!”牧歌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训斥黎姿,用手轻轻拍她的长发。黎姿却不松口,她笔直坐着,惊恐地咬着牧歌的胳膊,借此克制自己不尖叫出来——她睁大眼睛瞪着被子,被子上面趴着一只苍翠欲滴的蝗虫——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蹦进来的,正摇晃着触须,昂着方方正正的火车脑袋,复杂的口器在不断咀嚼着空气,正常无比,又恶心至极。黎姿不敢动,就把牧歌咬醒来了,拼命示意牧歌救命。

“一个蝗虫把你给吓的……你松口……”牧歌疼得龇牙咧嘴,黎姿却端着他的胳膊,咬住不放,发出不依的鼻音,听上去又撒娇又无赖。牧歌看一眼黎姿,心又软了,因为黎姿的眼泪都滑下来了,挂着泪水的睫毛像镶了钻,大眼睛雾蒙蒙的,她除了睁大眼睛冒汗以外,不敢动弹分毫,仿佛那只蝗虫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

“女人的心思像星空,你看得见但是看不懂。”牧歌想起这句话,只好想办法对付蝗虫——他比较友善,试图挥手吓跑蝗虫。

蝗虫警觉,带倒勾的壮硕后腿调整了下姿势,面对牧歌,触角一晃,不断打探。

蝗虫一动,黎姿发出呜咽的声音,又不依了。牧歌无可奈何,又出下策,伸手去捉蝗虫。他没来得及思考黎姿到底真正想要什么。

受到威胁的蝗虫决定逃窜。它又转身,背对牧歌,大头朝着黎姿梨花带雨的脸蛋,大腿一蹦,振翅而冲,朝着黎姿撞过去。

“不要!”黎姿终于松开牧歌的胳膊,发出楚楚可怜的尖叫。但是她并没有威严扫地,因为这声尖叫被爆炸和火光盖了过去。她的光尘彻底失控了。

黎姿泪水涟涟地抱头,释放全部力量,光尘化作星辰爆炸般的冲击波席卷大厅,首当其冲的蝗虫在浓郁的光尘洗礼中灰飞烟灭,直接被打回原子状态。牧歌仿佛跨越铁路时被火车撞到,整个人被冲击波掀上天——但他不能坐视黎姿团灭全队。

这场爆炸足足有4000光尘起步。牧歌的储备上限是2833,加上日核的吞噬作用,目前也只有3033光尘。紧急时刻,他顾不得那么多,将“膜”尽数释放,化作蓝芒壁障,电光火石之间竖在黎姿和武士团中间。

黎姿的身影消失在核爆般的光柱中。纯金色的冲击波轰在膜之壁障上,立马反射而回,朝着大厅之外狂轰而去。

大厅西墙、要塞西门、西部丘陵同时被这道长虹贯穿,留下一片冒烟的焦土。作为反射这道长虹的“镜面”,牧歌的光尘也刹那挥霍而空,2500光尘在十秒内告竭。所幸黎姿也筋疲力尽,十秒之后,冲击波消散,它在地上留下一条漆黑、笔直的沟壑,一路向西;留下一群惊坐而起的的武士,睁圆眼睛愣在床上发呆。

然后,他们看见一个雪白迷人的身体歪在蓝色壁障前,摇晃了一下,倒在地上。黎姿倒地刹那的柔弱、和腰身曲线的婀娜,让不少人六神无主,恍然如隔世。

牧歌不顾疲倦,冲上去,拾起自己的披风裹住黎姿,搂她起来,轻轻拍她的脸蛋:“你别把自己玩死了!喂?还好吗?”

黎姿醒来,第一件事是摸胸,手感饱满滑腻,发现衣服果然气化。然后她“啊”一声,羞耻地蜷在披风里躲着,心虚地埋下头,在他怀中小声问:“都在看我对吗?”

“他们什么都没看到。”牧歌知道她特别要面子。

“你呢?”黎姿问。

“我看到了一点点。”牧歌觉得现在的军团长弱小、无助、又可怜,感觉怎么欺负都行,为了珍惜难得的调戏机会,所以牧歌实事求是地补充:“不是一点,是两点。”

黎姿意识到被调戏了,但是她没有动,命令牧歌:“我晕过去了,你使劲摇我。”然后脑袋一偏,不动了。

牧歌使劲摇黎姿:“军团长!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啊!”

黎姿死死抓住领口,不许自己走光。就算被摇得胸脯乱颤,黎姿还是毫无反应。

女武神冲过来查看情况,君怡看到黎姿的衣服都气化了,立刻吩咐下去,马上有女武神送来制服。黎姿这才苏醒过来,在众星拱月的保护下穿好衣服,带着一点迷人的虚弱,命令军官出列,拄着战刀说:“牧歌,你过来。”

牧歌感觉不对,气氛突然严肃,这不是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军团长了,她又开始生杀予夺乾坤独断了。

73.斗法

他走过去,一脸懵逼地问:“干啥啊?”他觉得黎姿的威望已经归零了,闯下这么大的祸,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根本就圆不回来吧?所以牧歌根本不知道黎姿要干嘛。

黎姿抬起下巴,郑重其事地告诉大家:“哨兵的监视还是不到位,壁中人果然又来偷袭了,这不怪哨兵没履职,要怪敌人太狡猾。所幸百夫长牧歌警惕性高,和壁中人展开激烈战斗,在这里我要对牧歌提出表扬。虽然他的惨叫非常凄厉,但是不丢人,你们看,壁中人咬得很深。”

黎姿拉起牧歌的手臂,给大家看上面的齿痕。武士团一看,顿时议论声迭起:“真是往死里咬啊。”“妈呀看着都疼……”“牙印还挺整齐……”

牧歌瞪黎姿,凶巴巴地说唇语:“明明是你咬的……”

黎姿视而不见,继续信口雌黄:“为什么说牧歌叫的这么惨还不丢人,一是发出了警报,二是恐吓了敌人,三是给我制造了全力一击、消灭来犯之敌的机会。大家都看到了,牧歌和我配合得比较默契,只用一招就把壁中人杀死了。大家也要培养协同作战的意识。”

听众对黎姿肃然起敬。

武士团全体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绝。

牧歌盯着黎姿的眼睛,低声强调:“你全力轰杀的不是一只蝗虫吗?不要脸了?”

黎姿目不斜视地盯着武士团,故意不接触牧歌灼灼逼人的目光:“虫子也是敌人。”

“因为没有留下尸体,所以就不计入功勋考核了。总之,大家提高警惕,安全第一。损坏的设施都是小事,明天修缮就好了。散会。”黎姿镇定地安排了后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牧歌这才发现,再正义的女人都是说谎的天才。为什么她们总能一眼识破丈夫的借口,因为男人说谎属于班门弄斧。黎姿在牧歌心中,本来是绝对诚实的正义化身,没想到她维护名誉地位的时候,灵感奔得比小说家还快。

“没想到你的光尘会失控……我以为让蝗虫飞走就行了,没想到你反应这么激烈……”牧歌坐在新床铺上,看着黎姿铺床。他一直没想到黎姿这么怕虫子。

黎姿铺着床,抬头告诉他:“笨蛋,我为什么纹丝不动啊,就是不想让它起飞啊。”

“既然你那么怕它,为什么不许它飞走……你还用力咬我……到底要我干嘛?”牧歌凌乱了。

“因为我想要你用一记炎枪术轰过去啊!这还不简单吗!我在等你进行人道毁灭啊,让虫子瞬间蒸发啊!女孩子的心思有这么难猜吗?”黎姿很难过,她以为牧歌能心领神会的。

牧歌想,这么极端的思路,老子怎么猜得到!“退一万步说,你有必要炸掉半个要塞吗……要不是我挡着……”他耿耿于怀。

“我也没有办法啊!光尘失控了嘛!”黎姿委屈地申辩,并且激烈吐槽:“比起这个,你不要忽略重点好吗?它都要飞到我脸上了啊!都怪你笨,那种恶心到恐怖的东西竟然要抱我的脸!我还不如死了呢!”

“黎姿,”牧歌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如果它真的飞到你脸上,而你除了……”

黎姿坚定地打断牧歌,“我选择同归于尽,”她认真地说,“毫不犹豫,根本不需要多想,那种恶心的画面我1秒钟都坚持不下去。绝对会自爆。”

“她怕虫子。”牧歌默默地想,“光尘失控都是恐惧的原因。原谅她好了,这个笨蛋。”想到这里,他就释然了。想起黎姿信口雌黄地圆场,他忍俊不禁:“若不是目击了全过程,连我都会被你骗到。黎姿,今天我重新认识了你。”

“你说过,要坚决维护军团长的威信的。怎么,要反悔嘛?”黎姿一边弯腰铺床,一边义正辞严地耍赖。

其实黎姿原本也慌张,在身败名裂的前一秒,她突然想起郑玄的话:“黎姿,人生就像洗碗,双手蒙垢,是为了更重要的清洁。所以精神洁癖要适可而止,否则你无法在众议院站稳脚跟。”

想到这些,黎姿有了说服自己说谎的理由,顿时思路大开,把谎言圆得天衣无缝密不透风。

“反悔倒没有……”牧歌挠脸。看见她耍赖的样子,跟平时反差巨大,更像撒娇的感觉,他不由得想:“她好像只跟我无理取闹?虽然很可爱但是有点欺负人……”正想时,君怡送来了医疗箱,黎姿就在牧歌面前坐下,命令道:“手给我。”

“这点服务当封口费可不够。”牧歌伸出手。

黎姿低头替他处理伤口,发丝垂在漂亮脸蛋上:“你还有什么要求啊?双马尾可不行哦。”

“?!”心中最隐秘的爱好被看穿,牧歌惊愕地盯着黎姿:“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黎姿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又不想承认“你在私密日志里写的变态小愿望都被萱萱告诉我了”,只好支支吾吾地扭头躲他的目光:“那……不是男孩子都喜欢的恶俗趣味吗!”

“恶俗?!”牧歌顿时气炸了。双马尾是男人的幻想啊!这一份圣洁怎么容许玷污!

牧歌决定让黎姿深刻挖掘错误根源,切实树立正确观念。

“如果你扎双马尾给我看,我就把今天的事情保密。”牧歌单刀直入。

“什么!”黎姿万万没想到牧歌竟敢威胁她。她惊呆了。

“是身败名裂?还是给双马尾道歉?你自己选。”牧歌发动圣战。

黎姿一脸深恶痛绝,龇着虎牙,轻轻捏牧歌的伤口:“双马尾?嗯?道歉?嗯?”

牧歌发出吚吚呜呜的惨叫,又有人闻声看过来,瞧见貌美如花的军团长在护理百夫长,顿时羡慕万分。

牧歌在黎姿的暴力手段中屈服了。黎姿胜利地哼着歌曲,在床铺四角都放上驱虫香,就差埋地雷了。然后她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她背对牧歌时,被子的轮廓就像妖娆的山峦。

牧歌默默地走出去,蹲在墙根下翻了半天的草皮,默默抓了一条棕红色的大蜈蚣回来,放在黎姿的枕头旁边,然后轻轻呼唤:“黎姿,黎姿。”

“干嘛啊……”黎姿睡眼惺忪地揉眼睛,娇慵之态还没褪去,突然看见大蜈蚣在晃触角,顿时吓得“咯叽”一下把句子咽了回去,又全身颤抖,不敢动弹,嘤嘤地催牧歌:“你,你快把那个东西弄走……”

“明天早上系双马尾。”牧歌说。

“人命关天啊啊啊!!快弄走它!”黎姿慌得要死,她方寸大乱,如临大敌地盯着蜈蚣,嘤嘤地哀求牧歌。

“双马尾要持续一个礼拜。”牧歌得寸进尺。他知道黎姿的光尘耗尽了,这次是真正的可怜弱小又无助,怎样调戏都可以。

“怎么可能啊!那种低俗趣味……绝对不可以接受!士可杀不可辱……”黎姿坚定地拒绝。

大蜈蚣又爬近了一寸,朝着黎姿的琼鼻探头探脑。

“双马尾就双马尾!又不是没扎过!”黎姿哭了起来。

“你说的哦。”牧歌把蜈蚣抓起来,往外走。黎姿在后面泪汪汪地嚷:“牧歌你原来这么坏的!讨厌死你了!”

牧歌美滋滋,心想我抓到黎姿的弱点了,以后给她慢慢调教,啊不,慢慢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好了。

74.少女

黎姿被牧歌弄哭的新闻被口耳相传,武士团顿时对牧歌肃然起敬。虽然大家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牧歌经过时,神殿武士都会当即立正,恭恭敬敬地说一声“百夫长好”。

而代价是,牧歌在女武神军团中的风评一落千丈,美少女们依旧会唧唧喳喳地议论牧歌,只是不再捧唇瞧着他笑,而是美目横睨,瞟着他窃窃私语。

“他欺负军团长哎……”

“我听说了!好无情哦。”

牧歌想,所有的爱最后都难免逃不过伤害。小女孩们谈过恋爱就懂了,我现在不跟你们计较。

清晨,黎姿在镜子前扎双马尾。她涨红脸,含着泪,咬牙切齿,一脸不忿地自言自语:“可恶……男人的恶俗趣味……”一边嘟囔,一边甩落一双马尾辫,镜子里的她可爱得一塌糊涂,就算板着脸、咬着牙都很诱人,时刻撩着别人的心弦,叫人蠢蠢欲动。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黎姿搂着头发,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还转了两个圈,最后鬼使神差地摆了几个奇怪的姿势——这个时候,牧歌走进来说:“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黎姿头皮一炸,生气地攥拳,扭头嚷道:“干嘛突然走进来!这是女生洗手间!”

牧歌说:“女生洗手间昨天被你炸掉了,现在是公用的。”他看见黎姿深恶痛绝地红着脸,猜到是因为自己看见了她搔首弄姿的背影,导致她气急败坏,于是哈哈一笑,试图用哲学化解尴尬:“女人都会被镜子操纵心智的,我见怪不怪了……”

“你好讨厌!”黎姿更加羞耻了,气得打他。牧歌赶紧撤退。

“哈哈哈嘴上激烈反抗,身体不是很诚实吗!”牧歌的声音传回来,情商为负数的爽朗笑声回荡不绝。

黎姿扭头对镜子整理马尾辫,余怒未消地喃喃:“我答应过的事情,百分之百都要做到。”

牧歌走出去时,听到美少女们议论的内容又变了:

“我们误会牧歌了吧?”

“明明是打情骂俏啊。”

“我好想看到冰山融化的一天啊,好兴奋啊!我好兴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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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事后反复尝试,发现蓝色的“膜”和金色的“光尘”配合使用的话,能发生各种奇妙的强化反应。

比如用“膜”强化气光刀刃,就能像“壁中人”一样将刀刃送入敌人体内后再爆炸,将刀伤扩大成体内空腔,可以说是残忍的秒杀技。

比如用“膜”强化光尘壁障,一旦金光壁垒中掺入蓝丝网栅,壁障将坚不可摧。这就是为什么牧歌用2500光尘就抵挡了黎姿的全力一击。

膜的力量还有待在实践中解锁。但是在牧歌的反复试验中,硕果仅存的一点膜也告罄了。他无可奈何,用账户里的最后500铢开启了传送门,回天船星去收集新一年的膜。因为晚上跟黎姿睡了一觉……准确地说是挨着黎姿睡了一觉,所以牧歌趁午休时间,抽出2小时回去收集膜。折合炎夏时间,大概能逗留一个月。

牧歌回到天船星,发现老族长已经病逝,留下那个被牧歌伤害过的少女继任族长之位。少女急于证明自己,想象力又极其丰富,所以行政能力很强,把牧歌安排的四件事都做好了,甚至在金字塔外给牧歌修葺了一座不错的雕像——威严神态在雕像上重现,澎湃的膜在雕像上涌动,牧歌欣喜若狂,火速收集以后,大力夸奖了少女。年轻的族长喜出望外。

“伟大的牧天之神,我们在您伟岸的身影面前不胜惶恐,愿上天赋予您一切美好!”匍匐在牧歌的雕像前,熟练掌握文字的少女虔诚地奉承牧歌:“在您展颜之时,我卑微地请求,请您赐予我,您虔诚的首席祭司、现任族长,以最高的奖赏。”

牧歌觉得自己应该补课了。最高奖赏大概是女祭司擅自定制的,牧歌都心里没底。

“最高的奖赏是?”牧歌坐在凉爽的金字塔里喝水。

少女激动地趋近十步,匍匐在石板上,炫耀邀功似的祝道:“工匠只能留下您威严的身影,唯有祭司能留下您的神圣血脉。请您赐予炎夏最强大的子嗣,率领子民远离苦难……”

她是个野心勃勃的族长,为了恳求今天的赏赐,她命令侍女督促自己减肥,终于在妙龄花季重拾婀娜身段,配上热烈的粉色长发和精致的美人脸型,自信能取悦牧天之神,得到应有的赏赐。毕竟,她的一切都是为了迎合牧天之神的喜好而存在。

“这个不可以,”牧歌严词拒绝,“我不太习惯异地恋。”

少女又抬起头,用敢怒不敢言的不甘眼神瞅牧歌。牧歌爱好工匠时,她锻炼出傲视群雄的健美身材去取悦他,结果被三心二意的牧歌抛弃;确认牧歌爱好美人以后,她把自己塑造成绝世美姬来求欢,结果被懒得恋爱的牧歌再次抛弃。她有点恼火了,神怎么反复无常?

“神可真是冷漠啊……”少女心里翻滚着渎神的词汇。她努力稳定情绪,然后锲而不舍地解释:“您不需要爱我,只需要把‘元种’留在我肚子里就可以……”

“你把我当做播种机吗?”牧歌站起,措辞严厉起来:“我不愿赋予任何世袭罔替的正统性。现在带我去看工匠冶炼。”牧歌授予的冶炼技术是一大创新,他推测现场肯定会产生大量的膜。

少女被戳穿心机,有点不开心。但她还是顺从地遵命,然后带牧歌去检查工匠。

工匠很娴熟地制造青铜器,短剑也有了雏形,炎夏终于淘汰了石斧和燧石刮削器,学会了进一步加工石材。

然而,并没有膜产生。

相反,在使用青铜创作祭祀器皿的早期作坊里,牧歌收集到了少量的膜。

“原来直接授予技术,是不会产生膜的。只有那些在自主探索中迸发灵感的创作,才会产生膜。”牧歌总结出规律,意识到要亡羊补牢。他决定停止填鸭式传授,转而培养伟人,促进炎夏文明良性发展。他决定教夏族独立思考。

“知道我的神力来自哪里吗?”牧歌启发少女,“哲学。”

“哲学就是肌肉壮硕的人一起摔跤,对吗?”少女联想到牧歌钟爱的工匠祭典。她自作聪明地回答。

75.崇拜

牧歌难以反驳。他只好继续启发:“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年仅17岁就能统治一族??”

“因为我发自内心地爱着牧天之神。”少女本来应该说这样的话,可她发现自己被“神”抛弃了好多次,根本无力再爱。所以她哑了一下,改口回答:“因为我永远虔诚地忠于您,牧天之神。”

“你忠于我,是因为我保护了你的国家。夏族想保护国家,于是臣服你的统治。这就是哲学。”牧歌说。

少女的眼睛绽放崇拜的光彩,对神的智慧有了更深入的体会。她若有所悟,得不到满足:“请牧天之神赐予更多。”

“回答一个问题:投敌者,杀人者,叛族者,为何要处以劳役之刑?”牧歌继续启发。

“这是神颁布的法令。”少女倒背如流。

“法令代表一种普遍原则,我们始终在寻求一种无论何时都普遍适用的规则,这就是立法精神。对这种规则的追寻,就是哲学。”牧歌说。

少女的思路更清晰了。但是她需要拨云见日,所以依旧不满足:“请牧天之神赐予更多。”

“回答一个问题:日夜为何明暗,潮汐为何起伏,星空为何遥远,海洋为何咆哮?”牧歌继续问。

“因为那都是神的安排。”少女确信这次对了。

“日夜昏晓,源于引力;潮汐起伏,源于引力。总结出万物运行的规律,星空之远可以一蹴而就,海洋之怒可以一举而平。从画面中总结出最普遍、最适用的原则,这就是哲学。”牧歌说。

“我们要做的是探索那唯一的、无论何时都普遍适用的规则。”少女大彻大悟了。

“对,你领会到了。”牧歌欣慰。

“所以夏族的强大跟牧天之神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少女茅塞顿开。

“打住,”牧歌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族的强大跟我息息相关。”他感觉少女聪明过头了。

“牧天之神从哪里来?”少女一发不可收拾。在她眼里,牧歌是真理的化身,是慈悲的宇宙,是电是光是天道。她盲目崇拜牧歌。

牧歌指着星空。

“您来自天上的宫殿。我可以去看看宫殿的样子吗?”少女迫不及待地请求。如果牧歌答应赐予这种殊荣,她愿意再爱牧歌一次。

“你是族长!你不管理夏族,我要你何用?”牧歌冷漠地拒绝了,甚至一口气安排了一整年的任务:“向往星空的人、好奇海洋的人、熟悉大陆的人,全部召集起来,记录他们的想法和知识,教给孩子们。每有突破,必有嘉奖。有所建树者,叫做哲学家,必受尊敬……”

少女难过地记录神谕。她越崇拜牧歌,越闷闷不乐,因为她觉得自己只是牧歌的工具,充其量是趁手的工具,并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宠爱。为了占有神祇,她已经用曼妙的身体去引诱。在孤注一掷时败北,比任何失利更令人沮丧。

她形成了新习惯,喜欢一个人去河边洗澡。歪在河畔洗头发时,她总会歪头搂着长发,打量水里的影子,顾影自怜地胡思乱想:“牧天之神难道没有繁衍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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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痴情的女神,名字叫潇妃。她爱慕的天神住在江水之源,每隔一年才会出现。她在江边浣洗长发,泪水变成了阳春细雨。潇妃用一整年怨恨那个冷落她的人,然后用一整天为她的心上人献舞——那倾城之姿惊若飞鸿,跃动着一整年的喜悦,她是如此的爱恨交加。”——《炎夏神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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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集了一年份的膜,牧歌回到比邻星要塞,顿时有了点儿底气。旗舰已经回函,指出壁中人的存在是对联邦的巨大威胁,已经引起战神殿高度重视,证明了开辟第二战场的正确性和继续扩大战果的迫切性。抛开冗长的废话,中心思想就是:吴涵敦促战神郑玄率领舰队全面入侵——啊不,全面进驻M31星系打击壁中人的恐怖活动,维持宇宙秩序。军力分配如下:

军团长袁华、百夫长唐伟率领一支突袭舰队和三百陆战队登陆比邻星,常务领导是幕僚长崔永基和机要秘书长赵蕾,机要秘书郑倩陪同。

战神殿裁决司长吴涵率领张殊羽、何友德等战神殿官僚发扬风格、深入一线,率领一半主力舰队和大部分陆军占领比邻星外侧的弥沙星,因为弥沙星上显示有大量遗迹存在,可以查清楚这个星系的历史。

战神郑玄率领战列舰压迫弥沙星外侧的天涯星,建立空间船坞和行星防御系统,形成M31星系前线舰队集结地,建设牢不可破的大后方。

听说能看到阔别已久的幕僚长和唐伟,牧歌欣慰无比,安全感油然而生。至于赵蕾为什么不待在郑玄身边,非要以娇弱之躯深入前线,实在是个迷。

黎姿被牧歌欺负,去跟赵蕾诉苦,秘书长呵呵笑着给黎姿支招:“降服男人有两个办法,用美食管住他的胃,或者用婚姻管住他的帐。”黎姿顿时害羞,果断反击,问“你是凭哪样管住唐伟的”。赵蕾见黎姿嘴硬,顺水推舟地扯郑倩过来笑道:“并不需要你亲自降服牧歌,这个艰巨的任务可以交给郑倩。她不顾战场危险,非要来看牧歌打仗,她是主角,我才是陪客。”黎姿一看郑倩小鹿乱撞的慌张样子,顿时产生奇怪的危机感,再也不抱怨被牧歌欺负的事情了。

牧歌跟唐伟相见恨晚,但凡是唐伟转达的任务,牧歌都一口答应,吩咐牧字旗收拾补给,次日去追杀反抗军的余党。

“突袭舰已经提交了高空分析结果,反抗军在这颗星球上留下大量行动痕迹,绝不可能一夜之间凭空消失。战神殿的态度是赶尽杀绝,明天你们要根据情报去追踪反抗军的下落。”唐伟和牧歌关系密切,在篝火旁端着酒杯就把任务交代了。

牧歌收集了一年份的膜,对这种常规任务胸有成竹,就笑问唐伟:“赵蕾常务秘书长好像很喜欢你?”

76.撮合

唐伟哈哈一笑,装出不介意的样子:“以前是恋人,现在差不多快黄了。这几年她青云直上,我还只是小小的百夫长,根本没脸见家长。”

大概是因为赵蕾来了前线,唐伟才想提前给大家说清楚,免得以后开玩笑惹人尴尬。牧歌没想到随口问出秘辛。他观察着唐伟的脸色,说好话圆场:“不要太悲观了!唐哥脾气这么好,你们一定没吵过架。”

然后幕僚长崔永基站在篝火旁喝酒,加入群聊:“唐伟,难道要蕾蕾向你道歉吗?应该你主动认错才对。吵架可以,不要玩脱啊。”

牧歌看见唐伟的脸色阴沉无比,心想完了,我扎伟哥的心了,急忙讪笑着转移话题:“堂堂男子汉,有时候拉不下面子的嘛,唐哥一看就是有尊严的男人。”

牧歌很得意,心想这一席话圆得天衣无缝,唐哥肯定很受用。

然后幕僚长继续说:“尊严个屁啊,工资只有蕾蕾的三分之一,吃饭喝茶都是蕾蕾结账,除了骗炮一无是处,根本是个寄生在**上的小白脸啊。这种毫无尊严的吵架还是快点和好吧。”

一句是一箭,万箭听穿心。牧歌看见唐伟面容枯槁,心想不好,机密越抖越多了,赶紧用谚语来转移话题:“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对女孩子来说,吵架就是给机会,暗示唐哥该去哄哄了。”

幕僚长说:“蕾蕾没有跟他吵架,是他躲着蕾蕾。唐伟你是不是有恐婚症?要不要拜我做干爹,我替你撑门面吧。”

牧歌看见唐伟一脸生无可恋,已经被聊得求死不能,顿时识趣闭嘴了。忽然顽皮的声音飘来:“好哇,你们偷偷酗酒,我要扣你们的考核分。”

成熟优雅的赵蕾摇着腰肢走过来,她穿着褐底白边的套裙,收腰设计裁出山峦起伏的曲线,充满大姐姐的魅力。牧歌勇敢地站出来说:“扣我的分好了,是我生的火。”

赵蕾看着牧歌笑道:“小笨蛋,不愿意贿赂姐姐嘛?请我喝一杯果酒呀。我带了美女来哦。”

牧歌才看见后面的黎姿和郑倩,她俩好像互相不认识,宛如陌生人。篝火旁的温度在明显上涨,大家都渴望在战役打响之前跟舰队最漂亮的姑娘们一起喝酒。牧歌一出声,顿时得到轰然响应,大家一起哄抬气氛:“来来来,给女孩子的酒杯加满!”

赵蕾很自然地弯腰搂住唐伟的脖子,柔软的胸脯压在他肩上,令人幻想这种理疗可能是颈椎病人的福音。她拿走唐伟的酒杯喝了一口,崔永基顿时不干了:“你怎么喝唐伟的酒!不行,给你另倒一杯。”

赵蕾勾着唐伟的脖子笑道:“他连人都是我的,一口酒怎么了?”

牧歌看见唐伟涨红了脸,顿时被这对情侣感动,酒劲上涌地喊:“和好!和好!和好!”

篝火旁边响起热烈的附和。赵蕾居高临下地睨着唐伟,笑盈盈地抿酒,仿佛在说“你这个家伙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唐伟难堪一阵,一把拽赵蕾坐在他身边,嘀咕道:“战神不在,你就兴风作浪。”赵蕾并腿歪在草地上,指着牧歌说:“我就要兴风作浪。牧歌,我给你一个行政命令,你要陪郑倩喝酒,人家可是第一次呢,你要温柔对待。”

篝火旁边的口哨声顿时此起彼伏,汤显楚将手拢做喇叭,不停地鬼叫狼嚎。牧歌还没答话,就被无数只手推搡到郑倩身边,他狼狈地看郑倩,发现她害羞地低头,捧着荡漾的果酒,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黎姿捕捉到了这眉来眼去的瞬间,很不高兴,绷着脸不停地喝酒。

牧歌被憧憧人影挡着,看不见黎姿的表情,又听见幕僚长在火上浇油:“牧歌!我就不给你命令了,我透露给你一个信息:小倩抵得上一个军团,你懂我意思吧?如果这里出事,援军估计比你还急。哈哈哈!”

“哪有!”郑倩跺脚,抬头嗔怪幕僚长。崔永基被美女一盯,心花怒放地打自己的脸:“我的话太多了!我不说了!牧歌,你自行体会。”

牧歌压力山大。以前赵蕾和幕僚长只是在私下撮合郑倩,现在眼看牧歌要立功,两位常务都非常重视牧歌的潜力,决定在大庭广众下推波助澜,偏偏郑倩还逆来顺受,任人取笑,这就让牧歌非常被动了。

这天晚上,牧歌过得云里雾里。他记得自己被轮番敬酒,灌了很多,第二天的战役似乎没有被当回事,只有近在眼前的绯闻才能激发人们的荷尔蒙。他记得牧字旗的臭小子们竟然恭恭敬敬站作一排,拿出拜主子的诚意去给郑倩敬酒;他记得郑倩慌乱地解释,在无数摇晃的酒杯中显得手足无措;他还记得自己好勇逞强,替郑倩挡了十多杯酒——在那热烈的氛围中,在那少女的红晕前,在那旖旎的吐息下,在牧歌歪在郑倩肩上、看着她的红唇、闻着她的发香时,就连空气都是醉人的。

酒过三巡,开始群魔乱舞。赵蕾把唐伟灌得一塌糊涂,拎着他的衣领骂:“还敢不敢抛弃我了?”牧字旗也捉对儿敬酒,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含糊不清地嚷着“我也想要女朋友”;崔永基更是喝得失态,对着虞龙喊“总统府还有十一个女人没见过我这杆老旗”,气氛空前热烈。

郑倩也醉了,和牧歌碰杯,琼浆四溅,两个人抵着额头,看见对方旖旎的醉态,傻笑着撅起嘴去相碰。黎姿看不下去,假装关心郑倩,口口声声说着“你醉了”,强行扶郑倩去营地休息。女武神军团负责站岗,在半空俯瞰这边的篝火,妒火喷出美目,馋得失态。

第二天,牧歌清晨醒酒,叫醒牧字旗整装出发。他被汤显楚嘲笑走蜜运,顿时脸红羞耻,暗想自己并不打算攀附郑倩,为何要喝那种酒。他心头懊恼,看见黎姿就责备“你昨夜去哪儿了”,怨她不来解围。黎姿气不打一处来,一想起牧歌跟郑倩碰嘴就火冒三丈,顿时摆出冰山美人的架子,连脏话都迸了出来:“死色狼,你不是乐在其中吗?”甩头就走,还赌气把双马尾扯散,当面将蓝色缎带掷在地上。等走远了回头一看,瞧见牧歌拾起了缎带,她才稍微消了气。

结果牧歌没有归还缎带,而是匆匆点齐了牧字旗,带着补给开拔了。他们将向北疾行20公里,沿着反抗军的活动踪迹去调查那面神秘的湖泊。

77.郑倩

黎姿将光尘喷射环扣在大腿上,将裙子放下去,收拾好装备等牧歌邀她出发。过去一分钟,她仿佛熬了一小时,就对着镜子研究双马尾怎样扎才好看,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打发时间。

君怡微微喘息着走进武装间,将衬衫一掷,双手背过去解背后的扣子,香汗淋漓地扭头问:“黎姿,你穿装备干嘛?我们下训啦,一起洗澡去。”

“牧字旗不是有调查任务嘛?我要出任务。”黎姿对着镜子摆弄头发。

“你喜欢牧歌啊?”君怡意味深长地笑弯眼睛。

“胡说!他讨厌死了!”黎姿凑到镜子前,仔细涂口红。

“如果你是在坐等牧歌的话,快别等啦。牧字旗刚刚出发了,郑倩死活要同行,他们一起离开要塞的。”君怡轻快地说完,再仔细看黎姿的反应。

黎姿的口红被拗断了。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倾到镜子前,细看画歪的红线,又低头打量折断的口红,眼睛里慢慢溢出伤心欲绝的泪珠。

“我的洛神系……”黎姿悲痛地看着口红。

“最后一支,终于被你弄断了。还说你不喜欢他?你都吃醋啦。”君怡拍手笑。她嫉妒这支洛神系限量版很久了。

“胡说!这只是心情有点小波动。”黎姿把口红拾起来丢进纸篓,恢复了镇定。

“你喜欢的男人跟外面的妖艳贱货出门啦!”君怡笑眯眯的强调。

黎姿不为所动。她捧着茶杯喝水,轻蔑地瞥着换衣服的君怡:“呵,平胸女人。”

“啧……可恶……”君怡咬牙切齿。她嫉妒黎姿的身材。

君怡走后,黎姿一个人留在武装间里,如释重负地露出失落神色,享受着体面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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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提心吊胆地与郑倩形影不离。汤显楚提着一柄炎枪走在前面,红色的披风飘起来,遮住了绿色的花海。什长虞龙带着杨戟、文玄机左右拱卫,以菱形阵把郑倩护在最安全的中央。陆渔在队外压阵。

“你们放松点,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明明风景这么好。”郑倩嘴上嗔怪,心里得意,撩着头发抚慰牧歌,露出侧脸的姿色。

牧歌瞥了郑倩一眼,总觉得这姑娘一会儿极有主见,一会儿楚楚可怜,在清纯和世故之间游荡,就像她的傲人山峦一样,根本弄不清是真的还是垫的。

“你是战神的外甥女,我死了你都不能死。说实话,战场你就不该来。”牧歌直截了当地说。

“牧哥您看这话说的……最难辜负美人恩呐,长点心吧。”虞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圆场。

牧歌提着气光刀,虎虎生风地走路,根本不理虞龙。牧歌故意用直来直去的话来试探郑倩,虞龙一心奉承,不可能理解的。

郑倩不跟牧歌交锋,高挂免战牌,五指梳着长发,笑着对虞龙说:“他是不会理睬我啦,虞什长请受累保护我。”

虞龙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作为不起眼的什长都能得到门阀仕女的垂青,满口马屁多到噎住,顿时语无伦次。

牧歌心想,挺有心机的嘛小姑娘。差点被你的清纯给骗了。他自信“四菜一汤”不会这么轻易被郑倩笼络,所以没理睬。

“郑小姐别担心,我们会拼死守护你,战至一兵一卒。”文玄机风度翩翩。杨戟面无表情地行军,嘴唇翕动,无声地默诵文玄机的马屁,反复练习。

牧歌心中一凛,暗想这帮臭小子为什么争先恐后地奉承郑倩?误会了吧,她不是你们的嫂子啊,我不是为了入赘豪门而参军的!!

“文玄机说的对,我们会守护郑秘书,”牧歌咳嗽一下,抛出主题,划清界限:“以武士的立场来守护。”

四菜一汤顿时心态平和,有说有笑起来。牧歌想,小姑娘你是玩不过我的。“四菜一汤”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郑倩若无其事,捧着脸笑道:“你们不会白辛苦一场的。我在准备一篇大新闻,在我冲击最高新闻奖的时候,你们的努力也会见诸报端,广为人知。这算一点小小的报答吧……”

四菜一汤精神一振,顿时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喊:“全力保护郑大美女的安全!杨戟,注意七点钟方向的丘陵,汤显楚保持警戒,派出游骑扩散侦查,提高戒备!”

牧歌想起来,郑倩积累了很多调查素材,致力揭露万神联邦阶级固化的现象和危害。这题材很硬,郑倩的后台也很硬,如果稿毕,她的确可以冲击最高新闻奖。

郑倩跟着我,说明她在我身上取材啊!如果她的作品被争相转载,那我不也跟着火了吗!!如果传播的都是我的正面形象,那就是一笔不可估量的竞选资源啊!牧歌怦然心动。

四菜一汤也不傻,一个个神情严肃,飞奔喝令,前后忙碌,上蹿下跳,拼命给郑倩留下深刻印象。

郑倩的目标显然很长远,娇弱记者深入一线取材,这勇敢的经历就足够秒杀一大批出身豪门的竞争者。牧歌知道,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冲击联邦最高荣誉的回报,都比“爱情”诱人得多。郑倩如果足够成熟,就一定清楚这一点。

而且女生心理成熟较早,郑倩可能就是奔着拿奖来的。

这样一想,牧歌心里就敞亮了,顿时拿出公事公办、互利互惠的端正姿态,叮嘱郑倩:“我觉得你小瞧了战场。这里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惊喜,很明显,敌人希望你高高兴兴地走进绝路,没人愿意打草惊蛇。所以战场上,乐极生悲的事情很多的。你要听我的话,不要问为什么,只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是。”郑倩在他面前很乖。

行军20公里,郑倩蹲下揉了好几次脚,可她居然强忍不适,没有掉队。到了镜湖,牧歌命人分头调查。

镜湖平整如玉,宛如嵌在草原上的镜子。牧歌提刀站在湖畔丘陵上,等待各什长回报,并且不许郑倩走动。郑倩捋紧裙子坐在他脚边,捧脸眺望远方:“如果我们一无所获就好了。”

78.理想

“为什么?”牧歌低头看郑倩,看见她一脸陶醉。

“你看,湖面好亮,草原上好多花,远处的太阳好蓝……如果武士们一无所获,我们就依旧站在天堂里。”郑倩眯眼眺望澄净天空,诗意地喃喃:“当入侵者和原住民开始交火,天堂变成地狱。”

“战争永远不是必要的,它只是一项利益再分配的强制措施。但是战争永远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反侵略是一个民族的至高气节。”牧歌低沉地说,“我敬重反抗军,但是我必须麻木不仁地执行指令。”

“就算作为入侵者?”郑倩抬头望牧歌,仰着的瓜子脸楚楚动人,浮现出少女的幼稚和单纯,虽然不清楚有几分演技,但是那专注的眼神透露着崇拜。

“……”牧歌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加入舰队?”郑倩拿出笔记本。

这个雷同的问题让牧歌想起了柔嘉。他的心被割了一刀,像被剥皮的青蛙一样抽搐着。他想一吐为快,但是他不信任郑倩。

对郑倩来说,别人的隐私是能换来名利双收的。

“因为加入舰队,能让我遇见志同道合的陈光武,汤显楚,陆渔,杨戟,能让我遇见正直的黎姿和开明的你。”牧歌回答得很圆滑:“我们见解一致。如果能达成共识,就能一起改变现状——这不比厮杀高效吗?”

“你想改变什么现状?”郑倩忽然兴致勃勃,把笔记本戳到牧歌的气光刀上。笔记本沾刀即燃,立刻熊熊燃烧,火苗舔得郑倩“呀”的一声丢了本子,捧着烫伤的手指,低头吸吮。

“你干嘛?”牧歌吃惊。

“我把本子烧掉啦,你接下来说的,都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在你授权同意之前,我无权对外公布。”郑倩善解人意地解释,她握着手指,兴致盎然地仰望他。她有一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让人恨不得沉浸在她的注视里。

“你加入舰队的想法是什么呢?”郑倩见他警惕,就抓住牧歌的袖子轻轻摇,低声下气地撒娇。

“牧神是伟人,他选择向死而生。但是作为正常人,”牧歌只好说,“如果我预测到自己会败亡,我就会保留实力,继续往上爬,带着我的理想茁壮成长,直到掌握至高的权力。这不比玉石同焚高效得多?”

郑倩若有所思地点头:“牧神在瘟疫之战中大放异彩,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阳神之一。如果他不那么至刚至阳、是非分明,稍微懂一点进退,现在恐怕已经爬到战神殿的殿帅职位了。”

“所以说,人生就像洗碗,双手蒙垢,是为了更重要的清洁。”牧歌低头看双手,“我会一直杀戮下去,直到宇宙秩序因我而改变,哪怕身后骂名滚滚来。”

如果是柔嘉坐在这里,牧歌会一吐为快,他会坐下说,孤独的理想,就像启动御寒机制的人,血是冷的,只有心是热的。功过自有后人评。

可是坐在这里的是郑倩,牧歌就咬住了嘴唇,后面的就不说了。

郑倩夸张地捧住心房,大放神采:“哇,我的心在发麻。你的野心好大啊,我是否应该趁早抱住阁下的大腿呢?”

“你不会把这些事写进素材里吧?”牧歌对郑倩的引诱无动于衷。

四下无人,郑倩像换了个人,顽皮地扭头哼道:“那要看你的表现咯。你想要我保密,总得对我好一点,对吗?”

牧歌突然想到,如果要讨郑玄的欢心,牧歌应该接受郑倩。反过来讲,为了取悦郑玄,郑倩也会有意识地靠近郑玄的爱将——否则郑倩凭什么这么主动?

以前的郑倩像一只弱小、慌张的小鹿,让牧歌心生爱怜,不忍伤害。但是经历过吴宇这种笑面虎以后,牧歌的警惕性日益增长,他发现郑倩的内心强大无比,她能从容扭转很多不利局面。而那些楚楚可怜的镜头,只不过是她愚弄世人的面纱。

不管郑倩如何刁蛮可爱、顽皮娇痴,牧歌都恨不得对她敬而远之,他想远离一切演技派。他分不清郑倩的虚实真假,一头雾水时,忽然想起远在夏星的殊娜来——能拥抱那种火辣的真诚,是多么稳妥的幸福啊。

牧歌告诫自己,决不可对郑倩心动。正沉默时,汤显楚冲过来解围:“报告百夫长,这湖有古怪。”

“怎么?”牧歌站起来,手里的气光刀燎焦一片芳草。

虞龙也率领七八个什长冲过来,立正汇报:“拾取到大量属于反抗军的空罐头、旧制服、报废武器和弹壳,证明上级情报正确,这边曾经有大量反抗军活动。但是搜索了湖畔,确认所有反抗军全部人间蒸发,线索戛然而止。”

郑倩把胸针拔下来,戳到虞龙脸上录音:“说清楚点,什么叫人间蒸发?”

汤显楚喘着气抢话:“补给和辎重都被抛弃,载具和人员全部失踪。这就叫人间蒸发。”

“芳草万顷,天险无数,反抗军为什么选择一面湖……”牧歌捏着下巴思索,忽然抬头问:“询问各旗,是否看见湖面有奇怪的倒影?”

“?!”郑倩没想到牧歌问出怪话。

“就是这一点古怪!”汤显楚气喘吁吁走近,与牧歌并肩遥指湖面:“万里无云,湖面不该有影子!可是有人报告,看见湖面上人影逡巡,我确认过多次,有十余人目击湖面怪影……”

“怎么了……”郑倩不明就里,偏偏插不进话,举着录音胸针急得皱眉。

牧歌歪头对脸上的麦克风说:“报告要塞,北面湖泊有敌情,疑似壁中人基地,申请进一步调查壁中人与反抗军的联系,完毕。”文玄机改装了反抗军的网络指挥系统,让通话不再耗费光尘,而是消耗电池,无形提高了军团续航能力。虽然光尘体系功能强大,但是反抗军的日用品更加方便。

“壁中人?!”郑倩拼命理清来龙去脉。

“百夫长,您怀疑这湖中……”虞龙的“壁中人”三个字还没说完,就听见军团长袁华在麦克风里厉声反驳:

“无凭无据,勿作怪论!一方湖泊,怎能做基地?你对壁中人毫无了解,是否另有居心才耸人听闻……”

郑倩张大嘴巴。她知道袁华与牧歌不合,昨天是有幕僚长压着才没来找牧歌麻烦。现在牧歌突然作出激进判断,就连郑倩都难以接受,袁华的反驳似乎合情合理。

牧歌不理袁华的呵斥,昂头大叫:“各旗听令!撤回陆地,重复,撤回陆地!”

在湛蓝晴空下,突然,湖面凭空浮现巨大倒影,宛如一只深海巨鲲从湖底直冲而上。阴影急剧放大,绽放成一片血盆大口,仿佛要一口饮下整个湖面。

郑倩吓得脸色雪白,胸针从手里滑落,没入草丛。她偷偷录的牧歌对话也在里面。

79.湖虫

突然,湖面旋起三柄乱甩的水鞭,宛如章鱼的巨大触手,在半空中挣扎、抽打。

“这是……这是深海里才有的海怪吧!”

“内湖的生物圈怎么会产生这么庞大的海怪?!”

惊愕的武士们落荒而逃,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几个跑的慢的武士还没说完,已经被水鞭拦腰卷起,轻而易举地举到天上,“嗖嗖”往湖里拽。

“救命!”面对突如其来的未知威胁,被抓住的武士毫无还手之力。只听一声“照顾好郑倩!”,一道白披风横穿半空,气光刀狂喷三米多长,干脆利落地斩断触手,被捆住的武士应声坠落。

牧歌斩断触手,接住武士,昂头咆哮:“此物挥刀可断!什长救人!注意防护!”

汤显楚模仿牧歌,从丘陵上一跃而起,怪叫着斩断另一支触手,与武士同时坠地,但他不接人,所以摔得那人蹬腿打滚。郑倩被虞龙护在身后,捧唇睁眼,看见惊心动魄的战斗,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牧歌身先士卒时,她才相信,牧歌的直觉是正确的。而牧歌不理睬袁华,实在是厌烦了一些人的官僚做派。

触手的断口蒸发出漫天水雾,触手竟然被一刀斩成漫天水花。牧歌抱着武士落地时,突然睁圆眼睛,因为他的眼力已经达到2星水准,能够看见半空中的每一颗水珠表面,都有两三只扁平的甲虫在球面上乱窜,情形跟壁中人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因为甲虫体积小,所以就算身处漫天碎玉中,都依旧灵动,死伤极微!

接着,那个武士被黑色的暴雨淋了个劈头盖脸。牧歌也淋到一些黑雨——然后,他看见那些水珠在武士的甲胄上碎成一滩滩,寄生在液面上的甲虫顿时一哄而上,宛如密密麻麻的纹身动了起来,在武士身上游窜。

武士看见牧歌目龇欲裂,还不明就里,一句“怎么了”没问完,满身的甲虫纹身都朝着他的眼耳口鼻狂涌而去,仿佛在人皮上演出动画片。武士像牛饮了一锅甲虫,虫壳像恶疮一样遍布舌头、粘膜、喉咙、眼球,他的体内估计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武士的皮肤突然塌陷下去,他的胳膊像漏气的气球,软沓沓地瘪了;皮肤皱巴巴地盖在骨骼上,鲜血像开闸山洪一样倾泻而下,牧歌仿佛搂着一个红瀑布,两手之上只剩一副甲、一张皮、一架骨骼。

神殿武士死后没有蒸发,而是实打实地留下了尸体。这是前所未闻的。

牧歌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虫群,他眼睁睁看着怀里的兄弟变成一汪倾泻的瀑布。在尸体上,黑压压的甲虫四散而去,有一部分往牧歌身上爬!

牧歌伸手去捋甲虫,发现碰不到甲虫,这些虫子只是皮肤上的活动图案——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甲虫并不存在,它们和壁中人一样,是寄生在平面上的生物!

“将物质拉伸成平面的武技,大多高深,唯有深谙其道者可以施行。或遁入影子,或化身壁画,或就地隐身,皆宗师所为,多已失传。”《晋升指南》潦草记录了三维生物二维化的武技。牧歌见识壁中人以后,还以为那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影遁宗师协会的成员,所以保持了镇定,并且提请旗舰对联邦修习影遁术的民间团体展开调查。

但是现在的局面,竟然推翻了以前的设想——虫子是没有智慧的,不会修习武技,怎么也能寄生到“平面”上?牧歌立马推断出,在黑洞周围,存在着一个寄生在二维世界的“生物圈”,小到虫子、大到壁中人,都是“二维生物圈”中的一员。这种虫子爬到身上,用手都摸不到,更别说捋掉它们了。除非在一秒内剥了自己的皮,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流进眼耳口鼻,然后莫名其妙地化作脓水。

按照黎姿的话来说,还不如自爆了。

牧歌被虫子爬了一身,那边的汤显楚、陆渔更不好过。汤显楚血勇,陆渔精细,两个人都挺身而出救人,结果汤显楚没心没肺,根本不去接别人,所以没有接触到虫子,一看到受害者那“漏气”的人皮下涌出甲虫,汤显楚撒丫子就跑了。可是陆渔爱兵,他去拽人起来时,被虫子爬上了左臂——陆渔眼睁睁看着刚救下的武士融化成骨骼,他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两件事:虫子是二维生物、虫子爬进七窍就会致命。在刹那间,陆渔挥刀断腕,丢下爬满虫子的左手,抽身疾退,远离虫群,一边紧紧握住“咝咝”喷血的左腕,一边扯着嗓子警告牧歌:“百夫长!虫群致命,不可近前!可远攻!”

然后杨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百夫长!”

陆渔、虞龙、汤显楚、郑倩闻声一看,只见牧歌搂着一尊滴血的空盔甲,昂头屹立在血泊之中,洁白的披风上密布黑点,宛如糯米团在芝麻里打过滚。而更多的甲虫已经像黑潮一般,从湖里侵袭上岸,宛如黑色油漆满溢出来,侵蚀了遍地芳草,牧歌脚下已经漆黑一片,像站在石油里一般。

这一瞬间,郑倩知道牧歌死定了。她激动万分,脑海里飞过气吞山河的赞美之词,飞过壮绝凄美的千古祭文。她要睁大眼睛凝视牧歌的死状,不漏过每一个细节,让自己痛快地悲伤、凄怆地悼念,然后写出一篇催人泪下、壮怀激烈的作品,让联邦铭记牧歌的牺牲,然后勇夺最高新闻奖,并且翻译成八种文字在整个星系出版。

自由旗在溃逃时回头眺望,看见身陷死地的牧歌,全都停住逃命的脚步,撕心裂肺地喊:“牧旗!”

无论牧歌晋升得多快、职阶多高,在自由旗84人的心中,牧歌永远是那个患难与共、英明果决的牧旗。

牧歌捧着袍泽的尸骨,抬头看天空。湖水仿佛被龙卷风吸上半空,已经堆砌十米多高,形成一束顶天立地的流水虫体,在低头凝视屹立不动的牧歌。在这一神、一虫的短暂对视中,庞大的湖虫充满好奇,所以歪头打量;而毫无恐惧的牧歌则明察秋毫,看清了湖虫的本质:

这只湖虫呈黑色,并不是因为水是黑色,而是因为液面上挤满了黑色甲虫,生生把清澈的湖水改成了黑色。也就是说,这些二维甲虫已经形成意识群体,它们在操纵“镜湖”这个平面,通过改变液面的流体状态,帮助二维虫群“模拟”出一个三维形体。这就是为什么水虫伸出的“触手”被牧歌一刀砍成漫天水珠,释放出无数甲虫。因为湖水只不过是被二维甲虫“绑架”的载具罢了。

所以说,这个从内湖里冒出来的庞然大物和巨型触手,只是看上去像深海巨兽,其实并不是海怪——内湖的生物圈,怎么可能喂养出海怪尺寸的水生兽呢?武士们的判断,一开始就是正确的。

牧歌所处的位置,既是必死之地,也是观察之地。要想让其他人活着回要塞,牧歌必须找出克制湖虫的方法。牧歌用良好的视力,洞悉了湖虫的形成机制。他在死到临头时,保持着宗师般的镇定,用高于常人的眼力,刹那悟透了怪兽的奥秘。也许他的肉体只是2星武士,但是在精神的领域,他是绝对骄矜的贵族。

湖虫十分好奇,打量了牧歌一秒。牧歌昂头注视湖虫,进一步想“为什么二维甲虫喜欢依附在水上呢?依附在陆地上不行吗?”此时,甲虫形成的黑色纹身已经爬到牧歌的脖子上,触目惊心。

80.无畏

牧歌搜索枯肠,想到了《晋升指南》中关于二维、三维、四维关系的介绍。“跃迁技术的本质是向高维空间借路。时空是一张不平整的膜,上面高山迭起,从此处到彼处,要将上山、下山的动作重复无数次。而高维通道,就仿佛万丈巨人,一步跨越无数山峦,免去上山、下山之劳顿。这是超距移动的基本机制。”《晋升指南》将枯燥的武学原理讲解得浅显易懂:“将三维物质铺展成二维平面的过程,是无数高阶武技的瓶颈,也是升华的关键。”

稍微思考,牧歌就触类旁通地想到,地表粗糙,泥土更由无数颗粒组成,如果计算泥土颗粒的表面积,只怕是个天文数字。牧歌这种三维生物一步跨越的泥土,对于二维生物来说,无异于翻山越岭,需要做许多无用功。

所以二维甲虫喜欢依附在光滑的湖面上,借助湖水来“模拟”三维形态,移动起来方便许多。牧歌终于想通了。

牧歌站在最危险的地方,获取了最珍贵的情报,也想到了让自由旗全身而退的办法。他昂起头,开口怒吼,纹满黑虫的喉结剧烈抖动:“牧字旗保护郑倩撤退!轰击草原,刨松泥土,以阻虫群!汇报旗舰,牧歌调查完毕,敌人藏在平面中!”

陆渔愣了半秒,突然领会牧歌的深意:虫群是二维生物,虽然摸不着、抖不落、捋不掉,却能用松软的泥土来延缓它们的位移速度。这样一来,牧字旗不仅能全身而退,而且能轻松逃脱。

可是,在临死前仔细观察湖虫、传递情报的牧歌,怕是插翅难飞了!

湖虫仿佛能听懂人言,它听见牧歌的策略,立马恐惧地扭动了一下,仿佛被一针见血地戳中痛处。这也让湖虫对牧歌的兴趣更加浓厚,它竟然张开层层叠叠的口器,低头去吞牧歌。

“牧旗!”杨戟奋不顾身要冲进虫群里去救牧歌。

阴影当头压下,湖虫的巨口罩向牧歌。牧歌已经被甲虫纹身爬了满脸,回头对杨戟微笑:“告诉黎姿,我也开始讨厌虫子了。等我回家,再也不拿虫子吓她啦。”

“甲虫纹身”流淌进牧歌的眼窝,他的瞳孔上也布满了黑点。

“牧旗!”杨戟声泪俱下,不顾一切要冲进虫群,却被兄弟们活活拽回去,十指在草地上挠出沟来。一时间,自由旗哭声雷动。

牧歌安排武士团撤退时,郑倩才知道自己原本也难逃一劫,只是牧歌临危不乱,才给了她一线生机。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牧歌屹立在黑云阴影之中,泰然自若,岿然不动,他回头的笑容,和飞扬的披风,令郑倩真心动容。杨戟嚎啕大哭时,郑倩也哭红了眼睛。她想,牧歌是万中无一的真正英雄。能跟这样的豪杰暗生情愫,此生应当无悔。可惜的是,不知道是时代已经不容英雄,还是英雄纷纷与时代宣战,豪杰常早逝,牧神如此,牧歌亦如此。

牧歌从未恐惧过死亡,因为他害怕的是比死亡更残忍的酷刑:痛失所爱却卑微无能、任人宰割却无法改变、爱上别人却给不了幸福——一切弱小带来的原罪,都会折磨得牧歌痛不欲生。因为心中藏着这些深层的恐惧,所以死亡显得那么肤浅,甚至不能让牧歌因此分神。这让牧歌成为战场上独领风骚的天才,他因无畏而从容,因镇定而潇洒。湖虫关注牧歌,郑倩倾慕牧歌,皆缘于此。

因牧歌垂危,自由旗武士栈恋不去。牧歌再发怒吼,催军撤离。

“告诉战神,这片土地不属于我们!”牧歌捧着尸骸,声色俱厉地瞪着队伍怒吼:“执行命令!”

“噗通”一声,牧歌被湖虫一口含进去,在巨浪席卷中,一个人形影子随着湖虫一起落入湖底。

“牧歌!”郑倩痛哭失声,声嘶力竭地一遍一遍呐喊这名字,来缓解锥心之痛。此时,她已忘记最高新闻奖;肝肠寸断时,她只渴望光阴倒流,让她早些了解真正的牧歌,或者穿越时空,让牧歌遇见不再功利的她自己。那样的话,她就不会与他擦肩而过,更不会在遗憾中度过余生。

虞龙看见虫群逼近,惨叫着:“听牧旗的话!走,快走!”一面布置人手轰碎草原,一面和汤显楚合力把郑倩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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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龙在撤退路上向要塞汇报了战损。听到牧歌战死的消息,要塞里一片寂静。幕僚长和赵蕾面面相觑。唐伟狂怒失控,被卫兵七手八脚按倒。指挥部只有袁华和谭华在高声大叫,声称要详细调查,还原真相,细究牧歌的指挥是否存在失误。只是幕僚长吩咐过,牧歌有功无过,必须顶格嘉奖,所以没有人会听谭华和袁华的指示了。

女武神军团将噩耗口耳相传,连君怡都失去了笑容,担心起黎姿来。君怡走进黎姿的房间,瞧见黎姿若无其事地布置着生态箱,生态箱里铺着松软的泥土、绿植、假石和树枝,做得极其精致。

“你还有心思做生态箱呀?牧歌死啦。”君怡小心翼翼地看黎姿。

“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我们两个人,早就有向死而生的觉悟。战死是我们的句号。”黎姿镇定地回答,她专注地调节生态箱的恒温仪。

“你们两个,一对怪胎。这觉悟高得没法聊。”君怡松了口气,揶揄黎姿。瞧见黎姿能坦然接受,君怡就放心了。

“你养的什么?”君怡转移话题,背手去瞧生态箱。

“蜈蚣。”黎姿专心致志。

“你不是特别怕虫子吗!”君怡大惊失色,摸黎姿的额头。

“……”黎姿说不出话,过了会儿才支支吾吾地答道:“还是有点怕,所以用恒温箱关住它。”

“你怕还养着它!蜈蚣啊!半夜爬到你床上来啊,你睡得着觉?”君怡对黎姿的强迫症了如指掌。

黎姿看着空气,俏脸解冻,浮现出惹人心痛的忧伤,茫然地答道:“以前怕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怕昆虫,怕丢脸,怕失态,怕传出绯闻。现在想想,那些东西很重要吗?有什么好怕的?”

君怡呆了一下,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哭过?这是牧歌用来吓你的那只蜈蚣吧?你把这只虫子当成牧歌的遗物了吗?我说你啊,难过就难过,为什么假装若无其事啊?坦率一点会死吗?”

黎姿冷冰冰地说:“不要提牧歌了,你让我静一静。”

“我告诉你,你在冰冻感情。你把感情冰封在心里,现在压抑着,等冰山、冰盖都融化了,你的眼泪能抬高海平面。我等着看你哭的那天。”君怡负气走了。

黎姿伏在桌上,露出大眼睛瞧着恒温箱。蜈蚣探头探脑地从树枝下面冒出来,一对触角晃来晃去,实在很恶心。黎姿看不下去,埋头伏在桌上,想起牧歌那沙甜的声音:

“你明天扎双马尾给我看,我就帮你拿走它。”

心中涌起甜蜜。埋在臂弯里的嘴角勾起笑容。可是长袖很快被泪水浸湿了。

“坦率一点会死吗?”黎姿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放君怡那句话,“他明明那么讨厌,眼泪为什么止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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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宝藏

牧歌被二维甲虫卷入湖底。湖底暗无天日,在湖面折射进来的微弱日光中,可以看到湖床上堆满骸骨,那些雷达指挥车、轻型布雷车和单兵外骨骼都反射着金属的光泽,成色非常新。而且每种载具都只有一辆,与其说是坟场,更不如说是骸骨博物馆。

在牧歌的身体被二维甲虫全面占领的时候,一道蓝光从他的七窍九孔中喷薄而出。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牧歌体内的“膜”在未知机制下开始消耗,将光尘有序地铺展成二维平面,与膜结合,形成蓝底金边的保护层,镀在牧歌的身体上,将甲虫隔绝在外。二维甲虫迟迟不能分解牧歌的肉体,只好静静依附在光尘保护膜上,等待时间推移。

在膜的力量保护下,牧歌的身体变成一个极其复杂、状态微妙的函数,既具备三维形态的肉体,又与二维生物正面交锋。在没有光子轰击的幽深湖底,牧歌的形态一会儿坍塌成美轮美奂的薄膜,像水母一样浮动;一会儿回归成健壮紧实的肉体,像尘埃一样悬浮。如果有影遁宗师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为天人,大呼竟有如此天才,能无师自通地征服肉体二维化的瓶颈。

在昏迷中,牧歌的意识沉入了内宇宙。

内宇宙漆黑一片。没有日核,没有膜,没有时空扭曲形成的引力。这显然是幻境。

一道光出现了。那炽热的光芒中央,像镜子般反射着一个辉煌文明的壮丽侧影,里面有庞大而瑰丽的宫殿,有壮阔而肃穆的陵寝,有熙攘而欢乐的街市,有狂放而优美的方碑。牧歌的意识像渴求光明的灵魂,飘荡着向那个文明靠近。

光芒大绽,越接近,越耀眼,仿佛张开双臂迎接牧歌。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光芒中梵唱:“欢迎您,天神一样的太阳王!星河在您伟岸的形象面前感到不胜惶恐。您所统治的大夏文明,原本积弱贫穷,流离失所。五百年来,凭着您的智慧与勇武,周旋在贪婪的索求和剥削之间,终于建立起傲视群雄的强大帝国,直至邪恶的集团夺走了我们的太阳。失去阳光的植物不再健康,帝国最终倒在了那群可恨的入侵者面前……”

“伟大的太阳王啊!您的人民在呼唤着您,重拾大夏文明的荣光!人民呼号着您的名字,您代表着大夏文明的富庶,您代表着大夏文明的力量。大夏王朝的仇敌将在您的统治下瑟瑟发抖。荣耀的领袖啊,响应万民的呼唤,带领他们再一次成就伟大,建立一个流传万世的文明!愿帝国历久弥新,亘古长存!”

牧歌飘至光芒中央,伸手触摸那面映射画面的铜镜,仿佛一只蚂蚁在用触角敲打顶天立地的石门。铜镜里的众生百态如此逼真,牧歌都能看清小女孩舔糖葫芦的笑容。他不由得喃喃:“这……就是一度灭国的大夏王朝?”

“这是先王保存下来的‘次元宝藏’,我的太阳王。”铜镜的声音振聋发聩。

“先王是太阳王牧神?”牧歌对牧神的生平倒背如流,而“次元宝藏”的神话更是众口流传。

关于这个传说,《晋升指南》的记述更加详细:“牧神做出向死而生的决定,不代表他是孤注一掷的莽夫。事实上,早在叛乱的几百年前,他就预见到了意识形态的分歧——为此,他将最得意的军事理论、高维武学、量子武装,全部收集到一座名为‘终极图书馆’的奇观之中。这座奇观具有培养宗师级武士团的底蕴,囤积着能够武装一个星系的神兵,聚敛了足以收购联合空间技术公司的财富,甚至保存着在高维、低维世界穿梭自如的技术研究进度。如果不是‘将军动力集团’釜底抽薪、全面收紧大夏文明的阳光使用权,牧神将在500年后具备与万神殿分庭抗礼的能力。也许这就是大夏文明必须灭亡的原因吧……”

万神殿的精锐部队在战神殿,而战神殿的精锐力量主要由太阳王牧神的军团组成。所以,太阳王留下的“次元宝藏”,代表着那个时代的军事巅峰。要让次元宝藏重新运转,需要联邦级别的文官体系和财政支撑,一旦满足条件,就能爆发出足以逐鹿仙女星云的军事潜力。所以在众多系外文明间谍暗中活动的调查名单中,“次元宝藏”名列榜首。虽然它只是神话故事,但是它的价值让无数间谍趋之若鹜。

普通民众同样渴望“次元宝藏”,虽然他们所理解的“富可敌国”只是宝藏价值的九牛一毛。

探索太阳王的宝藏是取之不尽的艺术题材,养活了无数导演和编剧。

“牧神能够将‘次元宝藏’藏得谁都找不到,那他自己为什么不藏起来!活着不好吗?!”牧歌愤慨地问。他一直很在意这个问题——如果牧神活着,历史也许大为不同!

“先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他用七成力量,打开低维通道,将大夏王朝雪藏于二维世界中,确保‘终极图书馆’不会落入平叛舰队手中。随后,先王毅然托孤,扫除后顾之忧,为夺回太阳而战——可是他竟然一去不回。但是希望还在!先王留下的次元宝藏,是他的守护之梦,更是他的力量之源!先王已经战死,可后裔将继承他的宏愿,只要理想没有熄灭,太阳王永世长存!”铜镜发出嗡鸣,乳白的光芒淹没了牧歌:“在沉寂上百年后,‘膜’的力量重现世间。维度的穿梭者、太阳的守护者、文明的放牧者,伟大的牧天之神啊!您在三维世界行走时,太阳王的宝藏与您同行;您在二维世界受难时,太阳王的宝藏与您同在!您将承受难以想象的磨难,而您终将加冕为王!请您活下去,前往黑暗的深处,继承属于您的伟大!”

光芒急剧坍缩,熄灭得就像出现时那样突然。铜镜不见了,内宇宙重新扭曲起来,服从着引力的安排。微弱的日冕在内宇宙中缓缓自转,稀薄的光尘在各自的轨道上飞驰,而膜已经全部转移到牧歌的四肢百骸上去,构成了抵御二维甲虫的防线,延续着牧歌的生命。

在昏黑的湖底,漂浮的牧歌突然恢复厚度,回归健壮,变成了三维的肉体。他的口鼻喷出一串泡沫,眼睛骤然睁开,蓝光内敛。只见他的眼球、皮肤上,都氤氲着一层蓝光,蓝光上走行着金色回路,回路上点缀着黑色“纹身”,让他的肌肤宛如光芒夺目的电子回路——膜、光尘、二维甲虫如此精密地静止排布,迷人又危险,看上去像饱含了宇宙规律的至理,又充满着人工智慧的精髓。

82.有钱

牧歌的膜和光尘全部变成了防御回路,延续了生命,可是也让他四肢冰冷、毫无力气,被湖虫束缚住,缓缓在湖底飘动,最后拖曳进宽阔幽深的湖底洞穴。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会想逃,至少挣脱湖虫的束缚,奋力蹬腿向上游,追逐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渴求那破水而出的深呼吸。

“请您活下去,前往黑暗的深处,继承属于您的伟大!”铜镜的恳求在牧歌心中发芽。次元宝藏的位置依旧是个迷,唯一的线索就是“前往黑暗的深处”。所以就算被湖虫捆缚着,牧歌也不动声色地被拖进洞穴,试图一窥真理之貌。他想知道黑暗中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解密宇宙奥义的最后一个常量就藏身于黑洞之中,揭示历史走向的第一个天启就掩盖于民愤之下。“壁中人”崇拜黑洞的信仰、在生死线上观察湖虫机理后的顿悟,让牧歌记住了一个道理:最水深火热的地方,就是真理的藏身之处。

牧歌利用仅剩的光尘维持新陈代谢,保存着力量,任由湖虫把他拖曳进深水洞窟中去——他已经在二维甲虫的侵袭中保住了性命,所以他渴望前往最黑暗的地方,去调查幕后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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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袭舰把自由旗接回来了!”陈光武冲进指挥中心时,看见袁华和殊娜这两个死对头正通过视讯会议展开远程厮杀:

“牧歌死于前线调查,军团长的反应居然不是收尸,而是问责,我看你根本是想卸责吧!把责任推给死人对吗?你要脸吗?”隔着屏幕,殊娜的杀气喷薄而出。

“张殊娜!你翅膀硬了,竟敢跟我用这种态度讲话?你只是军武顾问,无权插手内部决策!”袁华官威澎湃,力压殊娜。

殊娜绷着脸,扭头勾指头把秘书叫过来,当着幕僚长、赵蕾、黎姿和一众中层指挥官的面,五指在光键盘上乱跳,娴熟地授权。

十秒钟后,殊娜板着脸对袁华说:“现在我有权插手内部决策了。正式文件将在2小时后到位,请注意接收。我的意见是,结合目击者的证词和军舰空中侦查数据,马上组织搜救行动。牧歌是基层将领,没见到他的尸体,我不承认他已经死亡。”

幕僚长对赵蕾说:“虽然这女人有点凶,不过我同意她的观点。牧歌的死亡有待进一步确认。”

但是袁华已经对张殊娜师徒恨入骨髓,他不假思索地拍桌子咆哮:“你有什么权力对前线军务指手画脚!连公司的后勤部都已经把你除名了!”

“是的,公司的后勤部把我除名了。”殊娜冷静地盯着袁华。

袁华气喘吁吁地瞪殊娜:“那你就不属于郑玄舰队的一份子!最好识趣地……”

“然后我买下了公司。”殊娜亮出一张热腾腾的收购协议。赵蕾抱着胸,倾身细看,然后对幕僚长说:“溢价300%认购成功。张殊娜已经是公司线的一把手了。”

袁华张口结舌。他刚刚还喷的起劲,突然发现殊娜已经是顶头上司,谄媚的本能和仅存的尊严在那张虚胖的脸上展开厮杀,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谭华看见军团长化作石像,顿时庆幸自己没有上去帮腔。他悄悄靠近黎姿,细声细气地问:“我只知道殊娜很有钱。没想到她这么有钱。”

“联合空间技术公司。你可以去了解一下它在星航领域的市场份额。”黎姿冷冷地说。

谭华像少女一样捂住嘴,睁大眼睛露出惊讶表情,娘炮似的安静下来。他只需听到前八个字,就认定袁华被打肿脸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牧歌势力已经开始为所欲为,谭华想投敌。

“我也觉得牧旗死得太可惜了……”如果生理允许,谭华恨不得长出一条尾巴来光速摇动。

黎姿没理他。

袁华还在满头大汗地强撑体面,逞强找理由驳倒殊娜的提议:“折跃门已经炸毁了,建立万神殿纠缠传送门是一项巨大的预算外开支,不符合……”

“我批准了。”殊娜随手批了十万铢,随意得像往乞丐碗里投硬币。

“就算你批准了,后勤部的工程打印车也存在运输困难……”袁华搜索枯肠,仿佛驳倒殊娜就能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体面。

“一艘隶属联合空间技术公司的小型货舱已经折跃到M31星系,进入了光速巡航,2小时后抵达比邻星。里面有一台光尘打印车。”殊娜抱着胸,虽然隔着银屏,却像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袁华。

袁华崩溃了。他扭头对幕僚长喊道:“她只是公司线的一号人物而已,就算地位再高,也没权力插手行政决策吧!这不是原则吗!”

赵蕾早就跟殊娜不清不楚了,她歪头耸肩,故作无奈,力挺殊娜:“可是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啊,毕竟都是零成本。而且搜救牧歌也是当务之急。”

“可!”袁华好不容易看见牧歌暴毙,还没高兴几分钟,就被殊娜搅的天昏地暗,顿时觉得军团长的面子无处安放。他的胖脸涨成猪肝色,气急败坏地指着殊娜拍桌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你别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殊娜憎恨袁华毁她自由,更痛恨袁华对牧歌的不公正对待,她恨不得活活气死他,故意堆出无恶不作的甜美微笑:“抱歉,有钱是真的能为所欲为的。不过我想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她歪头看秘书。

“他不会明白的。”旁边的女秘书立马附和,为虎作伥地嘲笑袁华。

这时候,陈光武、虞龙扶着郑倩冲进指挥中心。郑倩跌坐在椅子里,嘴唇白得像纸,一脸惊恐地按住胸口,睁大眼睛喘气。赵蕾和幕僚长急忙冲过去问东问西,医生也急忙赶到,迅速作了平复处理。

陈光武、虞龙汗流浃背地拍腿立正,扯着嗓子喊道:“报告,镜湖内蛰伏有……有……有巨大怪物,造成三死两伤,百夫长牧歌被怪物掳走,生死不明!”

殊娜一听,顿时失态,弯腰抓起话筒,沉甸甸的胸脯在领口里乱摇:“幕僚长,你听到了吧!牧歌并未确认死亡,我认为袁华的论断为时过早!3小时后搜救牧歌,空间联合技术公司将支持一切开销!”

83.她们

一旁低头站着的黎姿摇晃一下,目光绽放神采:“是啊!明明还没见到尸体,为什么就开始哭哭啼啼了呢?应该像殊娜一样刨根问底才对!我为什么方寸大乱!以前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幕僚长点头说:“建立搜救据点需要较高权限,至少要军团长带队方可执行。袁军团长,牧歌是你麾下百夫长,搜救任务少不了麻烦你……”

“我不去!”袁华断然拒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背对大家,振振有词:“根据描述,镜湖里的怪物嗜杀成性,属于大规模杀伤性物种,而且我们对它一无所知,怎么防御?怎么攻击?我们毫无头绪!贸然出动军团单位,可能造成巨大损失。我担不起这责任。”

袁华最擅长将人都能听懂的话翻译得连鬼都听不懂。他这一番话下来,看似有理有据,令幕僚长一时无法反驳。只能看着袁华耍赖。

赵蕾竖起眉毛,叉腰嫌弃袁华道:“归根到底就是怕了!军团长,你的肚皮日渐隆起,胆量却迅速萎缩啊。”她受到唐伟的影响,比较钟爱牧歌,一看见袁华见死不救,顿时横了心跟袁华撕破脸了。反正她列席常务,比袁华高半级。

赵蕾是大众情人,袁华犯不起众怒,总之就挂免战牌:“让我去也行,给战神殿打报告,去函请示,等候批复。我什么时候看见战神殿公章,就什么时候开拔。”

“你!”赵蕾也束手无策了。袁华是老官僚,推卸责任的手法纯熟无比。

“袁军团长就提前养老吧,”郑倩缓过劲儿来,竟然气若游丝地插嘴:“你消极惫战,我会好好替你宣传的,这个请您务必放心。”

袁华的脸色白了,他没想到一向温柔乖巧、逆来顺受的郑倩竟然还具备背后开黑枪的功能——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就像掺在饭里的鱼刺,能给人无法防备的伤痛。

郑倩一向以娇贵弱质的小姐姿态示人,这次冷不丁一张口,竟有种党魁随口致人于死地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瞟郑倩。郑倩意识到失态,就低头作病弱状,不再吱声。

这时候,军刀“咔哒”轻轻拍在长靴上,黎姿昂头上前一步,扫视所有人:“各位听好了:这个任务不强迫参与,女武神军团和流星武士团可以自愿报名。现在组建临时调查兵团,我兼任军团长,前往镜湖以南两公里处引导货舱着陆,就地建立搜救站。任务比较危险,请做好最坏的打算。另外,希望牧字旗的武士尽量参与,我需要你们提供情报……”

她娓娓道来,竟提出一个结构完整、计划周密、流程规范的搜救方案,若换普通人,可能要涂涂改改一礼拜才能将这方案定稿;可是在黎姿轻描淡写的叙述中,这样完整的方案却信手捏来,对她来说似乎不足挂齿。另一方面,也足见黎姿决心已定,言出必行,任何人都不能阻挠她的意志。

幕僚长眼睛一亮。这里的军团长又不止袁华一人!只是他不明白黎姿为何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因黎姿说得镇定从容,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幕僚长摸不清黎姿的心思。

只有君怡在心里冷笑:“小仙女就是小仙女,动了凡心都恨不得矜持到死。”

“我去。”君怡站出来,笑眯眯地扫视那些犹豫的民主旗武士:“偶尔跟下层武士联谊也不错呢。”

一听到“联谊”两个字,无数绿幽幽的眼球怦然点亮,争先恐后的报名声宛如排山倒海:“我去!我去!”

“我先报名的!”

“到谁那里登记?”

“调查兵团应该没有人数限制吧!”

孤身一人的袁华愕然回头,面无血色,不敢相信,居然连营救牧歌这种事,都会产生这种你追我赶的氛围。

女武神手忙脚乱地登记名字、番号,造花名册,临时调查兵团迅速扩张。君怡对视黎姿,风情万种地捧脸笑道:“牧歌势力闪亮登场。开心吗?死傲娇。”

黎姿扭头嘟囔:“我才不是牧歌势力!有什么好开心的。”

屏幕里,殊娜匆匆忙忙地吩咐:“黎姿直接跟我的秘书对接,她会全力配合。我有会议先离开下。”她穿着黑色商务套装,马尾一甩,婀娜的身子就消失在电梯那头。

黎姿瞧着熄灭的屏幕,一声“谢谢”噎住了。殊娜离开舰队时曾在深夜里哭,化妆都遮不住红润的眼睛,只有黎姿察觉到她难过。所以每当黎姿心生悸动时,总是伴有顺手牵羊的罪恶感,仿佛未经同意就动了别人的奶酪。

她想到自己手足无措时,殊娜的反应却是气势汹汹去找袁华骂架,动用一切资源,隔着半个星云遥控事件发展。黎姿想:“如果殊娜是一只潇洒自由的野兽,那我像什么动物呢?一只等着别人来舔舐、来宠爱的小奶猫?其实跟后悔莫及的心碎相比,那些力有不逮的挫折都不值一提。如果我也像殊娜一样付出过,也许在悲剧发生时就不会那么难过。”

是殊娜给了黎姿跨出那一步的勇气。黎姿觉得自己欠殊娜一句谢谢,可殊娜似乎不想跟黎姿说话。

“也许殊娜发现了什么。”黎姿抛开杂念,专心整顿好军团,号召队伍登上三艘突袭舰。

军医不允许郑倩离开要塞,她只好嘱托虞龙搜寻战场,把她丢失的录音胸针带回来。虞龙应诺,转身就去给黎姿出谋划策:“窃以为留在突袭舰上,是防御2维生物的最佳选择。它们一旦上身,非去衣脱皮不能祛除。停留在二维生物无法触及的高空,可以确保您的安全。”

“火力投送单位可以留在突袭舰上。其余人驾驶光尘打印车跟我去建立纠缠门,确保援军能够源源不绝地输送过来。”黎姿略加思考,采纳了一半。

唐伟听说牧歌战死,气得轰烂了几扇铁门,直到黎姿组建临时调查兵团,他才冷静下来,坚持要亲自去确认牧歌的存亡。

“我舍不得你。”赵蕾趁乱把唐伟扯到一边,整理他的披风搭扣:“你要早点回来,如果你不在身边,我会害怕到睡不着。”

唐伟抓住赵蕾的手,凝视她的眼睛:“都说别来前线了。待在家里不好吗?锦衣玉食金枝玉叶的。”

“在家和前线中间,我选择了你。”赵蕾意味深长地仰望他。

短短一句话,是善解人意的告白,是情深意重的托付。唐伟一直觉得自己无颜入赵家门,觉得自己拖累了赵蕾。赵蕾非要跟他来前线,宛如在洪水里死死攥住爱人的手,在世俗的怒涛奔腾席卷的时候,她不许爱人随波而去。

唐伟离开的时候,赵蕾攥唐伟的手。两人就算五指分开,目光都剪不断。

84.跌落

仰慕黎姿、中意牧歌的武士和女武神全都参加了调查兵团,登上突袭舰。只有谭华的民主旗和少数中层武士,因为要看袁华的脸色,所以对调查兵团不置可否,冷漠以待。黎姿清点了人数,调查兵团共218人,分乘三艘突袭舰。突袭舰引擎喷薄怒焰,成品字形升空,克服惯性以后,陡然加速,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牧歌,轮到我努力了。你一定要等我。”黎姿屹立在突袭舰指挥桥上,看似镇定无比,其实心急如焚,手握礼仪刀时,刀柄的纹路都深深镌刻在手心里。

————————————————————————

“氧气……快要耗竭了……”牧歌的表情渐渐狰狞。他被湖虫拖曳了整整2个小时,不知道在深水洞穴中深入了多少公里,他此时的坐标估计已经离开镜湖十万八千里了。

深入黑暗,既是探险者的光荣也是死因。

经过漫长的休息,他已经恢复了一些光尘。如果此时突然挣脱,也许能有时间游出洞窟。

但是游出去又如何?对2维生物束手无策,灰溜溜逃回基地,去承受袁华的奚落和吴涵的处分吗?

牧歌宁可漂尸地底,也不肯受此屈辱。“若能在黑暗中找到次元宝藏,虽九死尤未悔!”牧歌索性横下心,将血脉归于心脏,任四肢冰凉,进入假死状态,被湖虫继续拖行。

水道渐渐宽敞。更惊人的是,闭目的牧歌,却感到视野被光芒烤得鲜红。

“这水底怎么可能有光!”牧歌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漂浮在壮丽奇诡的水底岩洞的顶端。在隔绝天日的岩洞中、水系里,荡漾着一颗硕大无比的水下明珠,绽放温柔的毫光。

牧歌惊呆了。湖虫拖着牧歌游向明珠,仿佛一叶起伏的扁舟接触沙滩。

越接近,明珠的性质越清晰:它远看像珍珠,近看像水母,因表面是一层柔软坚韧的反光膜,一直在水中优雅荡漾,只不过幅度不大,所以难以察觉。再接近些,牧歌竟然看见,在那明珠表面,竟然有青山绿水、奇观神庙,有拥挤的都市和嬉闹的孩子。那些活动的图案,像动画大师巧夺天工的作品,在光膜上自在地生活,无论牧歌将目光凝聚到哪一处,视网膜上都映出无限丰富的画面细节,就像看一场立体电影,小人们的喜怒哀乐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这让牧歌眼花缭乱,看了几秒钟就头疼闭目。他逞强睁开眼睛,逞强观察明珠,仔细凝视一对在雪崩中失散的恋人。发现意识像坠崖一样沉进画面里去,仿佛上帝在天空俯瞰着这出悲剧:这对探险者在皑皑雪山上失散了,明明只隔着两朵山丘,她们却互相看不见对方,在焦急地呼喊、盲目地跋涉。

牧歌看得心急,忍不住将光尘凝成镊子,以蓝膜为缝合针,轻轻将阻隔在恋人中间的两朵山丘按得凹下去,再缝合两侧——那对恋人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爬起来时,却发现几百公里的雪地竟然凭空消失,而且爱人就在不远处呐喊自己的名字。她们欢呼雀跃,拥抱着打转,赞颂着缩地成寸的奇迹,一瞬间变成了坚定的有神论主义者。

因为光尘是柔性的能量,所以没有对明珠造成严重的破坏;而“膜”与二维世界的亲和力很强,甚至能修补明珠,二者结合,威力巨大。牧歌越发有了兴趣,占据上帝视角,四处搜寻遇难遭灾的人,救他们出苦海。他熟练地折叠大地来“缩地成寸”,有时也挑起光膜来“改变海拔”,用无数简单的神迹,在海啸、地震、火山、洪水中救了无数小生命。

他还没玩够,湖虫已经慢吞吞地游到明珠上面——离开明珠越近,牧歌和湖虫的身体越小,明珠上的山峦地形渐渐放大到不受摆布。牧歌渐渐无力修补明珠,因他已经失去厚度,变成一个同样的动画小人,他像一颗划破天际的陨石,在呼啸的狂风中,笔直坠向“明珠”中的大陆。

在坠入明珠世界时,湖虫宛如被狂风卷走的一碟芝麻,化作漫天振翅的甲虫,四散飞去。牧歌突然一恶心,张口呕出黑芝麻,那些芝麻飘飘荡荡,在坠地之前忽然振翅而起,跟随其他甲虫飞去,一刹那无影无踪。

牧歌的内宇宙顿时澄净清明,那些附体的甲虫都跑掉了。

经过这体验,牧歌更讨厌虫子了。

烈风直灌口鼻,牧歌眼看就要以每秒几公里的速度用脸部着陆。好在甲虫逸去,牧歌的光尘都能随意调用。而且在防御甲虫时形成的光尘、蓝膜回路遍布四肢百骸,让牧歌的全身都能成为光尘发力点,这给了牧歌花式着陆的资本。

他张口爆吐光芒,立马大头一仰,上下掉了个儿。接着,500光尘分别从手脚掌心喷薄而出,至落地时,炸飞一池泥土,从3米深的大坑里攀上岸,看见一湾浅溪横在视野里,两片石滩嵌在草地中;远处是巍峨神殿的剪影,面前是一个吓傻的少女,举着湿漉漉的白纱遮住身体,张着嘴巴瞪牧歌,满脸慌张。

那个女孩子可能在洗澡,行大运碰见陨石,这不是最令人悲愤的,最令人悲愤的是坑里还爬出一个戴甲人。她站在那里不敢动。

牧歌也惊呆了。那个女孩子有一双洁白的狐狸耳朵,胡乱蔽体的白纱后面露出曲线曼妙的肌肤,湿漉漉的白尾巴沉甸甸地坠在脚跟后面,像浸水的棉衣一样重,少女估计想跑都跑不动,可以说非常致命了。

牧歌决定主动沟通。他比手势:“你好,请问你是‘纸片人’吗?就是没有厚度的那种,二维生物。”牧歌的推测没有错,二维生物不仅仅只有“壁中人”“黑甲虫”那种杀戮兵器,还存在一个完整的二维生态圈。

女孩子把白纱按在身上,对牧歌的问题置若罔闻,睁大眼睛,擅作主张地转过身去,慌慌张张地逃跑,她搂着湿掉的尾巴,一步一步挪得很费劲,但是她仿佛相信,只要她不吱声,牧歌就会允许她一寸一寸地从面前逃掉——她觉得牧歌不会吃人,所以壮起胆子逃命。

牧歌看见她转身时,婀娜的身段浮凸有致,与三维世界的美女无异。这引发了他的思索:“我明明坠入了二维宇宙,她们也该是纸片一样的人,为什么现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难道是我眼花了?一定要进一步考证。”

然后他坚定地叫住那只小狐仙:“姑娘留步,在下有疑问需要考证,请你允许我摸一下。”

姑娘惊恐地回头望他,跑得更远了,连衣服都丢在石滩上不要了。她的白尾巴湿漉漉地打在修长的腿上,“吧嗒”“吧嗒”,水痕留了一路。

牧歌非常不忿,心想大白天果泳的女人,连摸一下都不可以,真是过分。

85.熙妹

那只湿淋淋的狐女艰难地跋涉时,用余光瞥见牧歌在她身边闲庭信步,很轻松地走在她前面,并且理直气壮地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狐女慌得要死,低头只顾走,假装没听见。牧歌又问两句,她只不理,仿佛把牧歌当空气就能减少羞耻。

“没见过这么正经的狐狸。”牧歌不耐烦了,用手去拉她胳膊。

但是,姑娘坚持不懈的跋涉终于有了回报,因为保护她的人已经赶过来了。

一道白光带着撕裂微风的尖啸,笔直轰向牧歌。牧歌纵然提高警惕,都没提防这来自暗处的攻击,仰头下腰躲过,定睛一看,是一颗绽放光晕的明珠擦着胸甲刮过去,然后急转直上,在空中划个完美圆弧,再次向牧歌撞来。

惊恐的狐女一直咬唇含泪,早就到了恐惧的极限,看见那银白法珠来袭,顿时发出喜出望外的哭声,“呜哇”一声,可怜兮兮地搂着白纱,扑向前方的丛林。

丛林前站着一个斜披白仙袍的清秀少年,正咬牙切齿、满头大汗地驾驭法珠。法珠在他的精妙操控下,仿佛一颗围绕原子核高速怒旋的电子,上下翻飞,十秒内“噼里啪啦”轰击了牧歌上百次。

牧歌早就张开双掌,手心喷吐光尘,化作两柄气光刀攥住,以密不透风的刀光卸走法珠,有时候法珠角度刁钻,牧歌只得极限闪避,身上被法珠刮伤三处,居然不见伤痕,只是甲胄稍显暗淡,显然是被偷走了光尘。

法珠命中牧歌三次后,毫光大绽,冲击之势更加凶猛,显然能偷取牧歌的光尘为己用,越战越勇。

那少年略占上风,觉得牧歌不过尔尔,便分神问那哭哭啼啼的姑娘:“三妹,没受伤吧?”

那姑娘显然是少年的妹妹,揉着眼睛答道:“没有受伤,就是好怕!那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还说有疑惑,所以要摸我。”

少年的眼睛睁圆了。他的双眸秀美狭长,本来很好看,睁圆了却格外凶。

“慢着!听我解释!我无意亵渎令妹……”牧歌伸手止战。

“你竟然敢让熙妹哭!”少年的怒火差点从眼睛里喷出来。法珠曳作白光,再次轰至。

牧歌咬牙想,这小子怎么跟女孩子一样,非得征服了才讲道理。没办法,揍一顿就什么都好谈了。

这么一想,牧歌反而攥拳,气光刀顿时碎作两股金烟。接着,牧歌以蓝膜裹挟光尘,附于手上,双掌再现金蓝回路,仿佛戴上了慑人夺目的光之手套。

法珠袭来,牧歌闭目垂手,不做反应。

“算你识趣,投降不杀。缚你回去伏法!”少年以为牧歌束手待毙,法珠直轰而下,试图贯穿牧歌天灵盖,想要夺尽光尘,方便捆他。

牧歌的五感的辨识精度已经到了2星水平,他保持不动,是为了形成稳定参考系,方便测算法珠的速度和轨迹——当少年疏忽大意时,法珠作匀速直线运动,顿时被牧歌算准提前量。牧歌人一偏,手一抬,仿佛接球似的与法珠轻轻碰触。

牧歌手心的蓝膜果然能保护牧歌的光尘不被偷走。确认可行后,牧歌双手陡然发力,另一只手掌盖上来,牢牢钳住法珠,任它如何拼命挣扎,都逃不出牧歌的手掌心。

狐女拿白纱勒住胸脯,站在少年背后看傻了,忐忑不安地拿食指戳哥哥:“曲……曲阿哥哥,夺魄法珠通常不是会穿人而过的吗?怎么……怎么会被人抓住啊……”

名叫曲阿的少年再也得意不起来,他如临大敌,身体扭曲,作拔河状呐喊:“他……他竟然能擒获夺魄法珠!不可能的!熙妹,快魅惑他!否则,否则我的本命法珠收不回来了!”

刚刚还胸有成竹的曲哥哥,一眨眼就露出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吓得熙妹手忙脚乱,站在边上跺脚叫道:“我……我还吹不出魅惑泡泡……”她显然是不用功的坏孩子。

“什么?魅惑不是绒族基本功吗!你上课都在干嘛?”曲阿惊恐地喊。他的实战经验算丰富的,所以天真地以为妹妹也会和他一样勤奋。

“每次形体课都出汗,我就翘课跑去洗澡了……”熙妹竟然有心思解释。她习惯性地坚信,没有曲阿哥哥解决不了的事端,虽然曲阿已经露出气急败坏死到临头的表情,但是事情一定会有转机。因为二哥是同龄人里最勤奋的人。

曲阿绝望了,他垂死一搏。牧歌突然发现,夺魄法珠挣扎得空前剧烈,顿时咬牙下狠手,双肘喷薄光尘,仿佛飞船引擎狂喷怒焰,推动双掌挤压法球,试图直接捏爆。他不知道夺魄法珠对绒族意味着什么。

“啊啊啊啊!”曲阿发出宁死不屈的尖叫,他的耳朵绷直,白发冲天直立,双目血红,毛孔渗血,露出拼命状。纵然死到临头,他执意捍卫妹妹,死守不屈,宁肯用惨叫发泄剧痛,凭分贝激励自己浴血坚持。

牧歌察觉到异状,抬头看曲阿。

熙妹也吓坏了,终于意识到,哥哥单挑已经打不过了,只有二打一才有活命的机会,简而言之,兄妹俩都急切需要一个魅惑术救命。

“可是魅惑术好难啊,白色的法球怎么可能变成那种粉红的样子啊!”熙妹痛恨自己平时不努力,终于后悔在魅惑课上练习涂指甲油了。

“熙妹……快……快跑……”曲阿已经在吐血了。

熙妹呆呆站着,脑袋空白,两行泪滚下来。曲阿一直无微不至地保护弟弟妹妹们,所以熙妹对未来毫无危机感,常常被宗师训斥:“上课涂口红有什么用,能魅惑敌人吗,做梦吧,连打扰敌人都做不到……”

“魅惑,魅惑……”熙妹六神无主地喃喃半天,突然灵光突现,说做就做,忽然扯开身上仅剩的白纱,胸脯顿时弹出来。她对着牧歌尖叫道:“魅惑术!”

“呃?”牧歌看了一眼,一脸猝不及防。熙妹勇敢地举着白纱,严肃地跟牧歌对视。

“熙妹……魅惑术不是这么用的啊……”曲阿痛不欲生。他的仙袍已经浸染点点红梅,累得快跪在地上了。但是这都不算什么,亲妹妹被人看完了,这才是他痛心疾首的祸源。

牧歌心想,这个小狐狸是不是蠢啊,刚刚还贞烈无比,眨眼就剑走偏锋,连狗急跳墙的方式都这么特立独行,简直是瑰宝啊。然后他强行扭过头,瞧着曲阿:“你能不能停手,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明是你不停手吧……”曲阿捂着心脏,生无可恋地盯着被攥得小了一圈的法珠,痛得求死不能。

“我捏法珠让你很痛哦?”牧歌问。

“是的。那是绒族的本命宝珠,和主人一脉相连。”熙妹看见魅惑术“成功”了,就裹住身体,用大人的语气解释。

“熙妹……不要什么都告诉他啊……”曲阿虚弱地谴责。

86.拷问

“您好,我来自号称自由民主的万神联邦。下面对法球的处理进行表决。首先,希望我把法珠留下的人举手。”牧歌取得主导地位。

熙妹和曲阿不动。

“好的,那么希望我把法珠归还的举手。”牧歌继续说。

熙妹和曲阿飞快举手,并且熙妹还踮脚,高举右手,一脸认真,洁白的腋下都露出来。

“你们都希望我归还法球啊。”牧歌说,“那么法珠先保留在我这里,你们表现良好的话,我再考虑归还。”

“骗子!”熙妹唾弃牧歌。

“敌人就是敌人,不可能有仁慈的!”曲阿安慰妹妹,“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就令法珠自爆,拖延他的脚步,你回去禀报宗主……”

眼看熙妹的眼泪又要滚出来,牧歌急忙抬手制止:“朋友,你好像有点偏激。我初来此地,只想了解一下情况。”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曲阿视死如归。

牧歌捏了一下法珠,曲阿顿时哎哟了一声。熙妹马上什么都招了:“我们住的地方叫做古岳青丘。我们最近在和壳族发生了边境冲突,所以看到陌生人都很警惕。”

“壳族是不是长得像甲虫?”牧歌问。

“不是长得像。壳族就是甲虫。”熙妹吐舌头作干呕状。

牧歌一想,这就对了,壳族比较有侵略性,估计成功地探索到三维世界的存在,并且用湖虫的形式圈下了镜湖做地盘。可疑的是,侵占三维世界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既然殖民了新世界,为什么还要跟毫无殖民意向的绒族起冲突呢?壳族把我抓回古岳青丘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们跟壳族谈判过吗?”牧歌继续问。壳族杀了自由旗三名武士,牧歌记忆犹新。

熙妹扭头看曲阿,似乎只有曲阿才了解军务。牧歌瞧着曲阿,举起法珠。

“别捏了!这些都是可以公布的情报!”曲阿举手阻止牧歌,然后和盘托出:“壳族提出的都是不可接受的条件,谈判席上的核心条款竟然是分享绒族的《飞升要诀》,并且每年贡献一名《飞升要诀》修炼大成的美貌女孩去充当人形容器……这怎么可以接受!绒族的男儿纵使战场洒血,也不会背叛同胞、亵渎传统!”

熙妹一脸惊讶,显然不知道绒族承受的外交压力。

“飞升要诀是什么?”牧歌已经猜到一部分,“是否能让你们的人破碎虚空、飞升而去,进入一个更大的、你们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

“你……你怎么知道?”曲阿一呆,然后骄傲地宣布:“你应该也听说过飞升者的鼎鼎大名,她们都是长生不死、道行深厚的仙女,你应该庆幸自己碰到的是我,而不是飞升的绒族前辈。”

熙妹在边上猛点头。

牧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想:“原来古岳青丘的佼佼者可以挣脱二维世界的束缚,进入三维世界生活,对于他们来说,三维世界可以说是‘新位面’了。那些在星系历史中作乱的狐狸精八成是道行高深的绒族‘飞升者’了,她们似乎阅人无数,难怪被历史形容得狡猾放荡。其实狐狸精在小时候还是挺清纯挺呆萌的,比如这个熙妹。”

曲阿见牧歌沉思,以为恐吓成功,便试图招安:“现在是用人之际,我看阁下手段不凡,刚才也是一番误会,只需你将法珠还我,我们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甚至允许你入伍效力,建功立业。”

“你们是不是打不过壳族?”牧歌一针见血。他知道,以扩张为国策的种族往往能把邻居打得措手不及。

“绒族上下同仇敌忾,愈战愈强,壳族败北只是时间问题。”曲阿掷地有声。

“青丘宫点狐烟了——曲阿哥哥,好像出大事了啊!”熙妹摇曲阿袖子。远处的神殿上,一束孤烟扶摇而上,预示有大事发生。

“很明显是被壳族打得惊动中央了吧?”牧歌讥讽。

曲阿横了牧歌一眼,明明不忿,却不敢顶撞牧歌,反而被戳中隐忧,急忙对熙妹说:“先回青丘宫参见宗主。”牵着妹妹转身要走。

牧歌气定神闲地抛着法珠玩。他用蓝膜将法珠一裹,彻底俘获了这颗珠子,他若不放手,曲阿已经拿不回本命宝珠了。

曲阿走出两步,知道牧歌在后面玩珠子,不得不停住脚步,咬牙切齿地低头攥拳,说出牧歌想听的话:“这位客人,您若不介意,可否前往青丘宫一叙?宗主可能会对你感兴趣。”

“我是客人吗?”牧歌指着自己问。

曲阿忍气吞声说:“我会用向宗主禀报,用待客之仪接待你。”

“你好像不情愿。”牧歌折磨曲阿。

“恐怕是你不敢。请你放心,宗主以德治邦,不会出手针对你。”曲阿脾气大,不管牧歌,一把搂起妹妹,一脚踩上清风,御空而去。牧歌收起珠子,负手开启流光步,冲入竹林,簌簌疾行,竟然与曲阿的御空诀不相上下,二人遥相对应,并驾齐驱。

牧歌也知道,曲阿的实力本占上风,只是本命宝珠属于虚灵之物,从没有被捕获之虞,所以粗心大意,被牧歌得手了。如果规规矩矩交战,牧歌只怕不会赢的这么轻松。

若没有膜力护持,牧歌既无法在壳族袭击中生还,也不能一举克制曲阿的夺魄宝珠。他不由得惦记起炎夏来。这些天过去了,炎夏已经度过了好几年吧?他们怎样了,停战协定快到期了吧,那个执着的少女族长也该成年了吧,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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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艘突袭舰悬浮在调查集结地的上方。

黎姿在指挥桥上看见地面的武士发生争吵,转身扶剑走向纠缠舱。通过光尘纠缠效应,纠缠舱能实现军舰与陆地之间的短距离超距传送,非常方便。

“黎小姐,您还是待在空中比较安全,二维虫群随时可能来袭……”虞龙急忙劝阻。

“我同意他的话。”君怡也不希望黎姿以身犯险。

“就算虫群来袭,我也要守住集结地,让它们知道什么叫飞蛾扑火。”黎姿走进纠缠舱。舱门一闭,金光溢出,君怡扭头一看舷窗,黎姿已经走向那群争执的武士,重新整饬了秩序。

黎姿看过自由旗武士的回忆投影。牧歌在虫群黑潮中昂头屹立、下达指令的画面,深刻烙在她心头。在当今存世名将里,值得她景仰的万中无一;在她的挑剔目光下,能令人折服的形象屈指可数。而她始终忘不了牧歌——那气吞山河的背影,那视死如归的镇定,那指挥若定的智慧,让她忍不住生出竞技之心,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忍不住将自己与牧歌去比较:究竟谁更胜一筹?

牧歌能做到的,我也必将做到——黎姿抬起下巴,离开了高高在上的军舰,来到地上的武士中间,不惧任何杀机与危险。

黎姿的披风从营地中间飘过。武士们看到那激动人心的侧影,坚信自己不会被丢下做牺牲品,顿时人人归心,奋力完善集结地设施。光尘打印车宛如浇灌园林的水管,喷射洋洋洒洒的金光颗粒,那些颗粒能够自行组装、夯实,凝聚成一座庞大的传送门基座。如果彻夜施工,隔天就能完成完工、交付使用,效率极高。

虞龙纳闷地挠脸:“黎小姐真是太尽责了……”

君怡捧唇嗤笑:“她明明是坐立不安吧。”

“??”虞龙不明白。

“她喜欢你家牧旗啊。”君怡唯恐天下不乱。

“!!”虞龙惊了。如果不是牧歌有难,他第一反应是摆酒庆贺,然后大力宣传,疯狂造势,确保牧歌在半年内进入副军团长考察范围,并且在一年内扶正,争取三年内力推牧歌荣升军团长,为自己“牧歌得道,鸡犬升天”的美好构思铺平道路。

“我是应该保密还是暗中宣传?”虞龙无法确定君怡的用意。他疑惑地请示。

“都识趣一点,以后不要起哄,不要色眯眯地笑,要恭恭敬敬,以礼事之,迟早能成。”君怡坚信这些都是黎姿羞于出口的话,她一股脑转达给虞龙。

“是。”虞龙心花怒放,感觉美好前程在眼前绵延不绝地展开。

黎姿在督查折跃雷的埋设情况,根本不知道君怡在背后替她挖了多大的坑。

87.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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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坐在青丘宫的客席上,把玩着夜光杯,看九位绒族美女翩翩起舞。因青丘宫外事活动稀少,所以竟没有专人陪同,只仓促请来美姬陪伴。一位媚态嫣然的狐女坐在蓬松的雪尾中,歪在牧歌身上,往他唇边递葡萄酒:“您再喝一杯嘛。”

“你叫熙妹来陪我喝酒。”牧歌看着在对席上正襟危坐的曲阿,故意吩咐狐美人。

曲阿果然冷冷地阻止:“青丘法令,嫖宿幼女者斩。”

“哎哟。”牧歌摸出宝珠,侧耳过去:“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曲阿脸都气紫了。旁边的狐美人瞧见牧歌手握宝珠,顿时花容失色,才知道牧歌有克制绒族至宝的手段,急忙堆出笑容,不惜身体地投怀送抱:“您误会了。百岁以下的女孩宝珠未成,求欢有损道行。曲尉爱护子弟,所以态度不佳,我代为赔罪。”

牧歌低头问:“你是谁?”面无表情,似乎对软玉温香毫无兴趣,目光令人触之胆寒。

“我是无名之人……”狐女吓了一跳,立刻收敛了姿色,坐直不敢动了。

“将宾客晾了半个时辰。这是古岳青丘的待客之道?”牧歌问罪了。

“抱歉,今年不巧,飞升玄女云嘉仙子回凡传旨,宗主在静室与仙子密谈,无暇待客。请您恕罪。”一名执拂尘的狐狸尖声禀告,向牧歌深深鞠躬。他站在宗主高座旁,地位极高,作态极卑,显然是侍候宗主之人,而且很尊重“曲尉”的要求,所以对牧歌十分恭敬。

牧歌等的就是切入正题的时刻。他荡漾葡萄美酒,假装无意询问:“你们有多少名飞升者?飞升者会定期回凡传旨么?”

“飞升仙子偶尔回凡,面授机宜。数千年来,古岳青丘人才辈出,飞升无数,不可尽数。”老狐狸答得天衣无缝,说了一大堆,等于什么都没说。

牧歌思索:“这样说来,可以确认,在万神联邦里,已经潜伏了一大批来自二维宇宙的飞升者。这些飞升的狐狸精既有道行,又有阅历,假如团结起来,必然能组成一支为宗族服务的劲旅——为何舰队却一无所知?这种宇宙观能衍生无数可能:瘟疫之战的褪色人舰队可能没有灭绝,掀起叛乱的大夏文明可能残留火种,无数看上去被扑灭的隐患可能死灰复燃……战神殿到底隐瞒了多少不可言说的可能性?”

“壳族不能飞升,所以反复挑衅边境?”牧歌还想打探更多。他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壳族还没有彻底剿灭绒族。按道理,这些娇滴滴的小狐狸在壳族的虫群面前一分钟都抵不住。

忽然,一连串“宗主驾到”的尖锐报幕声次第传来,一名身高出众的魁梧狐仙拂袖而出,看也不看牧歌,径直转向高大的琥珀屏风,在孤独的高座上盘腿落座,低头整理华丽的衣袍,雪白的耳朵从长发中异军突起,威严地耸立着。

宗主威仪修雅,配以广袖高冠,丰神潇洒;颈垂丝绦素领,温文尔雅。他抬头看牧歌时,露出得体的微笑:“黑云压城,青丘宫危如累卵,无暇外事,请贵客见谅。无意冒犯,您大概就是壳族求之不得的那位界外之人吧?”

牧歌心头一咯噔,没想到宗主一针见血,既承认势弱,又点明身份,直来直去。此时,琥珀屏风后面映出一方倩影,她展袖坐下,以扇压面,光明正大地危坐静听,似垂帘听政。她的倩影在琥珀屏风上无限放大,颀长秀美的宗主映在屏风上,都只像墙根下的一朵野花。

青丘宫将宗主屏风设计得气势磅礴,宛如奇观,听政的倩影仿佛压倒一切,与宗主高下立判,可见绒族对飞升仙子推崇备至。

牧歌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有仙子听政,宗主不过依令而行,所以他没有画蛇添足的余地,唯有言简意赅,方显忠诚。”他不由得昂头说:“与其垂帘听政,不如出屏相见。仙子传音,有意思吗?”

宗主笑道:“客人有所不知。您的武力与曲尉平级,本该指派骁骑校尉在驿馆设宴款待。本宗唯有以外事之礼,方可名正言顺地接见阁下。至于回凡的仙子,武力已超凡入圣,放眼古岳青丘,无平级者。故不出见,恐贻笑耳。”

宗主可以用一百种方式把“你武力值低”说得合情合理。

牧歌还没吱声,宗主又端起酒杯:“再者,古岳虫巢兴兵来犯,借口便是阁下陨于青丘宫境内,所以要求青丘宫交人。青丘宫持续斡旋,才给阁下争取了宴饮赏舞的时间。若您厌烦了美酒舞乐,还真是抱歉了。”他显然听见了牧歌问罪,才暗中强调,牧歌其实是在青丘宫的保护下才有时间饮宴。

“多……多谢。”牧歌发现自己小瞧这些二维生命了。在“古岳青丘”的世界里,这些二维生命不仅身材状貌与牧歌无异,甚至连武力高低、外交手腕都可与联邦争雄。不愧是历史悠久的青丘绒族。

牧歌感觉不能兜弯子了,再跟宗主聊下去,自己就要进入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节奏了。他话锋一转,说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实不相瞒,我陨于青丘,确实是虫巢所为。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虫巢正在进军界外,侵略天下之心已昭然若揭,侵吞绒族势在必行,故绒族危如累卵,此为其一。除虫巢以外,还有一类黑衣神官,以蓝光匕首为凶器,以黑洞图腾为信仰,助纣为虐,与虫巢有联动嫌疑,此为其二。结合这两点,我认为绒族与界外应当同仇敌忾,里应外合,攻抗外敌。”

牧歌深入黑暗,乃至陨入青丘,就是为了寻求对付壁中人和二维虫群的方法。能够从绒族这里打探到消息,牧歌就可以考虑回到三维世界了。他的初步设想是,借助绒族的《飞升要诀》来回到三维世界,而屏风后的云嘉仙子就是活教材。

牧歌的舌战工夫让宗主歪了下头,仔细打量他。然后宗主哈哈一笑,抚掌开颜:“甚好。阁下既有资本合作,请细说能够提供何种支持,好让青丘宫予以厚报。”他说得客客气气,却一点儿亏都不吃。

“我来自飞升者的世界。像我这样的飞升者,界外驻扎有五万名。我是其中最菜的。”牧歌张开五指,正襟危坐。对于青丘宫来说,三维宇宙就是飞升者的世界,牧歌的袍泽虽然没有飞升者那么强大,规模却庞大。牧歌所在的舰队有战斗单位一万二千余人,后勤行政单位三万余人,特种军团和风暴联队三千余人,号称五万,并非夸张。

曲阿如临大敌,背挺直了。牧歌旁边的狐美人就没松懈过,坐得比小学生还直,一心一意给牧歌续杯,酒壶端得四平八稳,唯恐出岔子。

琥珀屏风上,仙子倩影一颤,竖起的绒耳飞快地抖了一下,似乎被牧歌宣称的军力触动。

宗主却从容自若,得体地笑道:“阁下自称军中之末。既无话事权,怎么谈合作?以我所见,阁下与曲尉并驾齐驱,皆为翘楚,请勿自谦。青丘宫当与阁下各取所需,请直叙供求。”他催促起来。

牧歌颇有感触,自己虽然堪称勇将,却缺乏智谋,尤其与青丘宗主对谈时,总觉得力不从心,被别人用合情合理的措辞牵着走。他只好迅速摊牌:“壳族来犯,兵祸连绵之际,我可提供军事支持。但是两界的通道属于盲区,滞留青丘宫的我,该如何飞升至异界搬取救兵?异界大军若动,又该如何回凡支援青丘宫?其中机巧,还需参考《飞升要诀》,仙子面授机宜更佳,此其一。壳族神秘,难以对付,我军若帮助青丘宫剿灭壳族,当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不知壳族从何而来,古岳青丘又有何历史?请宗主明示。此其二。”

牧歌学坏了。提要求之前,先巧舌如簧地迎合对方需求。

88.自制

对于青丘宫来说,三维世界可以算“异界”了,这一场别开生面的饮宴,可以视作二维宇宙和三维宇宙的重要对话。牧歌的习惯是刨根问底,如果不学通弄懂,他就不会踏实。他的诉求很简单,就是弄清从二维世界穿越到三维世界的方法。这份情报绝对能让郑玄拍案叫绝。

宗主低头抿酒,有意无意地撇了狐美人一眼。陪侍的舞姬连忙小心翼翼地搂住牧歌的胳膊,以身相就,歪头笑道:“您若答应奴家陪您游玩青丘名胜,恐怕早就对绒族的悠久历史一清二楚啦。古岳青丘原本隶属于一片灵气充沛的神洲,疆域状似陀螺,得道飞升者无数。无奈天劫如期而至,大陆崩作亿万碎片,四射飞入星河,万幸青丘祖师以毕生精魄化作护土宝珠,令古岳青丘自成一方世界。俟尘埃落定,绒族再次繁衍兴盛。只是灵气已不复神洲之盛,飞升者再难出现了……”

她越说越没尺度,终于被宗主淡淡打断:“难以料想的是,壳族母巢深藏古岳之底,同样幸存下来,它们竟然后起直追,规模反超绒族。蟑螂烂命极为顽强,侵略性愈发增长,征服异界乃是天性,跟贵军发生冲突是冥冥中注定的必然。”

牧歌敏锐地察觉到,宗主不愿意透露“飞升者日渐稀少”的信息。他默默记下,却假装不知,顺水推舟地谈起壳族来:“壳族军力如何构成?为何进化神速,竟然能后来居上,与绒族争夺生存空间?”

曲阿越发紧张,他发现牧歌的问题字字切中要害,仿佛通晓文明变迁之阵痛。他极力忍耐出言阻止的欲望,以致红唇哆嗦,扭头看宗主。可宗主却极坦诚,将壳族底细据实以告:

“阁下似乎深受其害,想必也折损了一些战友。作为合作的厚报,本宗亦将壳族情报双手奉上。壳族为卵生虫类,其中‘黑甲’为工虫,负责筑巢采集,亦能自爆伤人。又有‘黑蟑’为兵虫,喷吐剧毒,那毒液蘸铁即溶。故虫群遇水而生,遇金而克,遇木而昌,遇土而滞,遇火而辟。绒族以火为德,故长盛不衰。阁下穿金戴银,恐怕被壳族所克制。”宗主侃侃而谈。

牧歌思忖:“那铺天盖地的甲虫,估计就是‘黑甲’了,既能形成‘湖虫’的工业骨架,又能在钻入武士体内自爆,将人瞬间炸作血水。连工虫都如此凶残,那黑蟑岂不是更加致命?绒族至今未被灭族,恐怕也是因为狐火克制虫子。照宗主所说,如果舰队遇上大批黑蟑,恐怕会吃大亏。”他恨不得马上回报郑玄,警告舰队及早准备。心念一转,他想绒族与壳族相持日久,必然清楚壳族的进化之法。他继续追问时,宗主只推不知,反而说:“我有一法,可教您探知壳族内幕。”

“请讲。”牧歌非常重视情报。

“第一,我可奏请云嘉仙子,将《飞升要诀》第一、二册授予你,令你具备穿梭异界之能,可在危急时自保。第二,我向壳族诈降。如此一来,便能顺理成章地将你送入壳族腹地,其孵化流程、进化详情、弱点命门,皆可探知清楚,您事后可用飞升来自保。此举大利,需具备天时地利人和。云嘉仙子在此面授天机,此为天时;壳族索要天殒之人,必中诈降之计,此为地利;需以血勇之人行诈降计,此为人和。不知道阁下是否有勇气一试。”宗主缓缓伸出三根指头,娓娓道来。

牧歌想,宗主的提议极其诱人,难以拒绝。正因为难以拒绝,所以他看不穿宗主那斯文微笑下面,究竟藏着什么目的——宗主先问清了牧歌的索求,才以《飞升要诀》为许,以壳族秘辛为饵,激励牧歌铤而走险。这种光明正大的阳谋,偏偏令人无法拂袖而去。

“可是,我若束手就擒,壳族也会起疑。”牧歌端着酒杯说。探知壳族秘辛,既能给战死的袍泽报仇,也能提高其他兄弟的生还率,更会帮他掌握战局的转折点,令郑玄乃至战神殿对牧歌青眼相看。他已经心动了。

牧歌已经沉溺于血海中的拼杀。富贵险中求的经历,是牧歌的财富,更是牧歌的宿命。他越饱足,越不满足;越是奋斗,越是渴望。当他在名利双收的征途上高歌猛进时,他也更加不吝惜参与各种艰难卓绝的任务,去满足与日俱增的野心。

他想要功高震主,他想要拥兵自重;他想要指着吴涵的鼻子痛陈利害,无需顾及领导的颜面;他想要拿起黎姿的头发细细品嗅,不需要忧虑门户的落差——他想要拥有一切,拥有唐伟失去的一切。

人和,也具备了。牧歌一定愿意前往。这个勇士的眼神,正像火焰一样喷薄着一往无前的决意。狡黠如青丘宗主,不可能看不出来。就连旁边的狐美人,都脸红地捧着双颊,瞧着牧歌坚毅的侧脸想:“他认真的样子帅得不像话。”

“诈降之事,交给本宗安排。壳族必然深信不疑。”青丘宗主说完便起身,拂袖走回屏风后面去。

牧歌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的心中所想,仿佛在青丘宗主面前一览无遗。他不由得问旁边的美姬:“你家宗主多少岁?”

“宗主以千年为任期,往往上任飞升,才留给下任即位。嘉宗飞升后,靖宗即位不过三百年,却有雄才大略,是青丘宫唯一的明主。”美姬附耳悄悄告诉牧歌:“他叫曲靖。”

“曲靖?他与曲阿是同族?!”牧歌惊愕。他并没看见曲阿有多么受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竟有亲缘关系。

“他们都是宗家。在青丘宫,以发色定品级。白狐为宗,火狐为侍;像奴家这样栗发火尾的杂牌毛色,注定只能做舞姬,宗主将奴家赠与客人时,恐怕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对宗主来说,毛色不纯的女子,只能用丑陋形容。”狐美人低头,声音越来越细。牧歌心想,像我这样的寒门,还注定只能做炮灰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心中不免戚戚焉。

牧歌揉她的头发:“你的发色很美,配上白衣服会很好看。”

狐美人抬头惨笑道:“若宗家男子都像您一样开明就好了。”

牧歌这才对她打消戒心,笑着揉她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

“绒族美女如云,您一定记不住奴家。只希望您瞧见奴家的毛色时,若能记起我们的点点滴滴,奴家就心里甜蜜。”狐美人的火尾轻轻摇晃,不时扫过牧歌的肌肤:“您叫奴家轻红就好。”

她搂着火尾,半遮粉面,水汪汪的眼睛向牧歌送秋波。

曲阿站起来,哼一声:“阁下请把风流之事放在一边。等仙子授毕绝学,自会将轻红送到驿馆侍寝。”

轻红听了欢喜,趴在牧歌肩上咬耳朵:“轻红还没有侍寝过呢。”

牧歌问:“为什么?”

轻红说:“人家还是幼女。明年三月才满100岁。”她的裙子贴在身体上,仿佛精雕的果壳盛装着雪白饱满的果肉。

牧歌扫一眼,心想丰富缤纷的生物多样性真是太重要了,造物主在上,世间竟有身材如此完美的幼女,赞美伟大的随机性。

但是他不太愿意在危险任务之前任由一个狐狸精把自己榨干。看到轻红的火辣身材以后,牧歌第一反应是,保守估计一晚上要四个肾才勉强够用。

能够与这种魅力媲美的唯有殊娜。牧歌想起殊娜,心头像琴弦一荡,回荡起诱惑的绝响,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伤和遗憾。这让牧歌更加成熟,总能得体地控制自己的欲望。

“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吗?一群人仅仅因为肤色不同,就被追杀到黑洞,更别提寒门崛起有多难。歧视无处不在,而你要自强不息。”牧歌戳了轻红一下,婉拒了美意,然后站起来看曲阿。曲阿对牧歌又恨又怕,还必须礼让恭敬,只好绷着脸从牧歌身边走过,冷冷一句“跟我去见仙子”,就带路去了。

“牧先生,我们还能再见吗?”轻红依依不舍。

“人往高处走。你若站的比我高,我们自然能重逢。”牧歌说完,人就消失在宫宇里。

89.宇宙

遵照仙子吩咐,牧歌在静室里坐下,看着曲阿点炉香。青烟飘起,阳光从四面悬挂的竹席里透进来,洒下金色条纹。素雅的茶几上摆着一盅、一剑、一书,曲阿退下后,一缕令人振奋的香氛偷偷掺杂在炉香中。

“仙子到了,为何不说话?”牧歌先声夺人。

“炉香该更旺一些,这样你的鼻子就不会通风报信。”一声笑噗嗤飘来,像少女般顽皮,声线却风情万种。这踪影飘忽的笑声,将少女的清纯唯美与女人的极致妩媚兼收并蓄,令人心旌摇荡。牧歌急忙蹙眉闭目,镇定心神。

“男人为何要克制自己的心性?喜欢多么美好,被万有引力拉向心上人,不是浪漫的事么?”仙子再次戳穿牧歌。

“我有喜欢的人,云嘉仙子说笑了。”牧歌点出云嘉的名字,扳回主动权。

“引力的魅力在于一颗太阳可以捕获九颗行星。如果一个武士不能吸引更多姑娘,是否应该在太阳面前自惭形秽呢?”云嘉仙子的声音荡漾着花瓣的香味。

牧歌思索了一下,突然发现云嘉仙子在投人所好,引他上邪路。牧歌急忙咬破嘴唇,以痛觉刺激头脑清醒,肃然驳道:“仙子说错了。武士喜欢的姑娘才是太阳,我愿守护太阳的轨道,一生一世不偏离。我们离题了,请谈《飞升要诀》。”

“噫。”云嘉仙子掩唇惊叹,似乎动摇了一下。然后她幽幽叹道:“没想到你这种坏人竟如此诚实。”

“我是坏人?”牧歌反问。

“怀篡位之心以事主,是大逆;藏大逆之心而表忠,是大奸;行大奸之道而亡命,是大凶。你是大逆大奸大凶之人,所以你大胆求功,敢做亡命之事。我有说错吗?”云嘉仙子柔声戳穿。

这温柔似水的声音,对牧歌来说无异于乌云惊雷,震得他全身过电,指尖发麻。他加入舰队前,接受了用心良苦的自我催眠,才能用一句“我要让舰队为自由民主而战”瞒过了忠诚考核——为了瞒天过海,就连他自己都险些忘却那些隐秘的野心、那些伟大的理念、那些终极的梦想。那是他不能见光的灵魂,可云嘉仙子竟然一语道破,仿佛仰慕已久。

“难道我的演技竟这样拙劣吗,连一个陌生的飞升者都能一眼看穿?还是说,具有防御功能的催眠暗示都已经渐渐消散了吗?”牧歌狐疑地看自己的手心,心底冰凉:“是否郑玄已经看穿我?战神殿会不会已经对我立案审查?我为何全然不知?”

“不要害怕,舰队并不知道你的理想,只有人家擅自走进了你的心灵。因为只有将你揣摩透,人家才放心将《飞升要诀》传授给你。记住,你只可以自己穿梭在两界之间,绝不可以将舰队引进古岳青丘。否则,你泄露天机之日,就是身败名裂之时。请体谅人家的难处,也请泰然处之——纵然看到你最坏的一面,也不妨碍人家对你的喜欢。”云嘉仙子陈清要害,再吩咐他:“请研读要诀,不懂就问,人家解答就是。”

这种被人用外科手术刀一样精确的言辞活活解剖的感觉,牧歌似曾相识,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可他一时想不起来。听到舰队并没有对自己起疑,他就放下心来,他见多了大风大浪,所以再也不会大惊小怪。他翻开《飞升要诀》,开始细细研读。

他不禁被这本天劫时代残存下来的绝世孤本攫住精神。他时而苦思冥想,时而拍案叫绝;时而参研要义,时而比划推演。因为这几天一直在思考“飞升”“回凡”的机理,所以他学得如饥似渴,进度突飞猛进。他提出的问题也深刻刁钻,令云嘉仙子称奇:

“古岳青丘源自‘神洲碎片’,而根据观测记录,‘天劫’发生之时,恰是一枚黑洞蒸发之日,是否代表‘神洲’即‘黑洞’?若神洲位于黑洞之内,又怎么可能喷射到星河之中?”

“即使在黑洞中,‘两仪四象’的过程也从未停息过。‘一极生两仪’,一极曰阴,一极曰阳。‘两仪生四象’,即紧随而至的四种可能:一是阴阳湮灭,重归太极,二是阳仪被黑洞捕获,阴仪从黑洞逃出;三是阴仪被黑洞捕获,阳仪从黑洞逃出;四是阴阳双双被黑洞捕获。而金石血肉、光水风火,皆由阳仪所化,推知黑洞倾向于留阴纵阳,由此可见,黑洞终将蒸发,‘神洲’必将粉碎,这是神洲的宿命。”云嘉仙子娓娓道来。

牧歌继续研读孤本,幻境中的箴言再次回荡在脑海:“请您活下去,前往黑暗的深处,继承属于您的伟大!”

“箴言提到的‘黑暗深处’,可能不是指镜湖之底,而是黑洞中央?难道‘次元宝藏’竟藏在‘事件视界’之中?”牧歌带着问题去研究孤本,顿时耳目一新,有了崭新的理解。

他继续提出问题,他的疑惑都在问题中迎刃而解:“我在湖中看古岳青丘,只觉得大地如膜,苍生如画,飞禽走兽,皆为纸片。我亲身坠入古岳青丘,视之,则人虫兽不再为纸,画中人不再为画——因为古岳青丘是神洲碎片,而神洲是黑洞中的世界,恰如我在事件视界之外,视绒族如纸片,在事件视界之内,视绒族如生人。这是否代表,我能在古岳青丘中一窥黑洞之貌?”

根据晋升指南的记载,黑洞之中只有信息,而事件视界是全息画面的穹顶。全息画面是一种看上去非常立体的二维图像。如果人处在完全由信息组成的、全息画面的世界中,很可能把二维世界当成真实世界。只有当黑洞蒸发时,信息才会喷出。

“你悟到了人家飞升之后才领悟的精髓——人家在‘黑洞’内,浑然不觉自己如纸片般薄,因为黑洞之中,唯有元神,没有阳身。因为当局者迷,于是所见所感皆栩栩如生。黑洞蒸发后,元神喷射而出,散落寰宇,大多数种族魂飞魄散,唯有古岳青丘承袭神洲宿命,才能让你产生远观是纸片,进入见真人的非凡体验。古岳青丘对您来说,就像一场真实得刻骨的梦,体验过就会沉迷。活着的人,想回梦里;梦里的角色,却想真真切切地活着。所以,你想学飞升,盘算着什么时候带兵冲进来;虫子们想学飞升,计划着带着母巢杀出去。飞升要诀,连通了古岳青丘和镜湖池底,也就是连通了黑洞里的世界和黑洞外的星河,它将最不应该发生接触的两个世界,禁忌地耦合在一起,这种术法用多了,可是要遭殛的。”云嘉仙子见牧歌举一反三、学得通透,于是打开话匣子,幽幽地说了许多感受。

“神洲破碎,是毁灭于黑洞的蒸发,于是你们逃到行星上。行星的破碎,是毁灭于太阳的膨胀,于是我们再次逃到星系里。星系的破碎,是毁灭于旋臂的碰撞,于是我们继续逃到宇宙尽头;宇宙的破碎,是毁灭于空间的热寂或坍缩,我们若想活命,最终要向下一个次元移民——人生不过是一场逃难,文明也是如此。将两个世界禁忌地耦合在一起,是活下去的唯一途径,这就是为什么人类能从禁忌中获取快感,因为这就是宇宙的目的。”牧歌发现云嘉仙子能读心,所以若无其事地将所知信息结合起来,畅所欲言,直奔主题:“如何飞升,如何回凡?请告诉我。”

牧歌已经猜到了云嘉仙子纵然有庞大力量,却在三维世界隐忍不发的真正目的:她们已经从天劫中幸存下来,所以对联邦在三维世界的征伐毫无兴趣,她们只关心如何应对三维宇宙的“天劫”。

云嘉仙子在暗处打量牧歌认真的侧脸,忍不住以扇遮面,支颊顽皮道:“我比较在意你推导出来的牧氏哲学:宇宙的目的就是让人类从禁忌中获取快感吗?你是否会追求这种快感呢?”

90.夺珠

“仙子就不要调戏我了,我心里想什么,仙子一清二楚,何须来问。”牧歌已经将《飞升要诀》翻了四五遍,收获了新的宇宙观,虽然心中狂喜,但是脑乱如麻,于是闭目揉额,催促云嘉:“我还是不懂,飞升和回凡应该怎样操作。”

“已经放弃隐瞒心中的小秘密了吗?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是愿意把身心都交给知心的仙子姐姐了呢?”云嘉越惊叹牧歌的卓识洞见,越忍不住去试探牧歌的忍耐底线。

“云嘉仙子请克制一点。太聪明的女人容易孤独一生。织心者已经成为了全宇宙最豪华的恨嫁人群,希望您不会引以为傲。”牧歌歪头看书,淡淡地扎了一下云嘉的心。

云嘉仙子不吱声了。她发现自己得意忘形,结果被牧歌猜出身份;她怕自己言多必失,再让牧歌猜出更多。所以她咬住了嘴唇。

牧歌大获全胜。虽然他全程显得被动,但是猜到云嘉仙子的真实身份以后,他似有还无地戳了一下窗户纸,让云嘉仙子知情识趣地乖巧起来,达成一种看破不说破的默契。

“所以说,飞升和回凡怎么操作?”

“一极生两仪,阳仪从身,阴仪从神,舍阳身从元神,是回凡的……”

“说人话。”看破仙子身份以后,牧歌夺回主动权。

仙子略委屈地平铺直叙:“时空即是膜。膜的凹凸,形成粒子,粒子组合,形成肉身。只需模拟黑洞引力,将凹凸的膜‘抻平’,你就会携带肉身的信息,坍缩到平面状态,这样就能进入二维世界,也能寄生在墙面、地砖、纸页甚至液面上,并且能和二维生命交谈。”

“原来‘肉身的信息’可以永久保存?”

“一切物质都能被黑洞毁灭,唯有信息不灭。我们充满感激地将肉身的信息称为‘元神’。唯有保留‘元神’,才能奢谈‘阳身’。”仙子侃侃而谈。

“回凡以后,怎么飞升?”

“这个过程比较难,需要积攒更多能量,还原到三维的状态……”仙子不能戏弄牧歌,觉得兴趣索然,干巴巴地背书。

“用回凡之法,能否活着进入黑洞?”

“回凡之法不能突破事件视界,唯有从黑洞内部打开不确定隧道,才能暂时通过黑洞边界,而这难比登天……而且在你靠近事件视界之前,就已经被灼热的环形之火烧得尸骨无存了。”仙子警告。

“所以说,黑洞里还有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牧歌低头,抚摸着书页说。他神态自然,像随口言之,但云嘉仙子知道他绝不随便。

“我能看穿你的心,你自然套不出我的话。你既然猜到森罗殿与万神殿注定为敌,就应该识时务地闭嘴。”云嘉的声音警惕起来。

“黑洞里不仅有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还被‘森罗殿’统治着。如果我没猜错,森罗殿里的生命形态都是二维形态的吧?”牧歌合上书本,继续策问。

云嘉仙子暗咬银牙,懊恼思忖:“明明我可以读心,为什么反而被他牵着走呢?”索性冷冷逐客:“你已习得飞升之术,可以离开静室了。”

“云嘉仙子,我离去前,可否看看你的样子?”牧歌站起来,披风抖在脚边:“我瞧瞧你与柔嘉像不像。”

这是牧歌心中最大的隐疾。柔嘉来历不明,却蒙混过关;身为女俘,却仙风媚骨;虽然有读心术,却毫无武力自保——这些矛盾的谜团,组成了柔嘉扑朔迷离的身世。直到见到柔嘉仙子,牧歌才对柔嘉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假如柔嘉也会“壁中术”,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让你走你就走!得寸进尺,小心把你丢出结界喂虫子。”云嘉恼了。

“打扰了,告辞。”牧歌看到云嘉反应激烈,就对答案了然于胸,转身就走。云嘉在暗处更生气了,挫败感油然而生。

曲阿在静室外等,瞧见牧歌趾高气扬地出来,顿时惊奇:“连云嘉仙子都制不住这家伙?”忽然听见一声钟罄,赶紧弓腰趋进静室,以大礼伏地,仙袍广袖都铺在竹席上:“见过云嘉仙子。”

“起来,让姑姑看看你。”云嘉柔声说。

曲阿站起来,垂袖而立,风姿俊逸,薄唇红润,态度庄重,却别具风流。云嘉满意笑道:“百年不见,你颇有建树,不辜负姑姑和阿靖的期望。听说你的宝珠被牧歌夺了?”

曲阿羞耻低头,拱手奏道:“侄儿无能,给姑姑丢脸了。牧歌不肯归还宝珠,想必是对青丘宫有所防备,以宝珠为质,令姑姑和宗父投鼠忌器。”

云嘉抬袖遮唇,噗嗤笑道:“你父亲心里只有统一大业,牧歌也没有要挟你的想法。牧歌只关心两件事,侦查壳族,然后活着回去。你父亲看穿了这两点,就想利用牧歌,引发壳族与舰队的火拼,消耗壳族兵力,森罗殿也没理由责备他。”

“父亲深谋远虑,是曲阿肤浅了。”曲阿这才放下心来。

“曲靖威望远重,是青丘宫不世之才,他若收复古岳地宫里的灵脉,我青丘宫的飞升者必将倍增。你父亲虽然对你欠缺照料,但是他谋的是万代福祉,你要鼎力协助乃父,听他的话。他是你父亲,不会害你。”云嘉仙子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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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冒犯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因为大家都是商品。”——《黑日》

宗嗣府,道场中,一方茶几隔开一对父子,曲阿正襟危坐,向父亲汇报:“壳族的进化能力让画皮们非常赞许,森罗殿对壳族的期望正在水涨船高,似乎默许壳族以瘟疫泛滥之势进行扩张。”

“古岳青丘的灵脉本属于绒族。森罗殿如果支持壳族反客为主,绒族势必不断牺牲利益,如此积弱颓蔽下去,将陷入恶性循环。”宗主心事重重,抬头问曲阿:“如果绒族不能在我这一代振兴,就必将在你那一代灭亡。如果都要付出生命做代价,你选哪一样?”

曲阿还在发呆,墙外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

“轻红!你怎么在这里?”熙妹的声音飘进来,曲阿推开纸门一看,轻红端的茶杯碎了一地,正在慌张地收拾碎片。

“端茶怎么不让丫头来?你那是跳舞的手。”曲阿看见轻红在吮烫伤的食指,就开口责备。

“不是,我看见轻红在门外听你们说话,我一开口,她就吓得摔了茶杯。”熙妹如实以告。

“你偷听我们说话?”曲阿的目光犀利起来。

轻红抬起头,大眼睛盛着泪水,摇头时泪珠纷纷洒落。

“我没有……只是端茶来奉,没料到宗主在,所以犹豫不敢进门……宗主两年没有来过宗嗣府了。”轻红撑地辩解,她歪在地上,裙子洒成一地红。

“曲阿。”宗主在屋里说。

“儿臣在。”曲阿转身躬腰。

“事关你的本命宝珠,手段就要利落一些。牧歌有点魅力,为免轻红动摇,将她关起来吧。不管她是否偷听,隔墙已是罪行。”宗主昂头吩咐。

“可……使团名单已经给牧歌过目了。如果仪仗女官不是轻红,牧歌问起来……”曲阿难办了。

“虽说麻烦,却是好事,提前查出个会告密的,拆东补西也值得。你对牧歌说,仪仗女官的人选是个惊喜,他自会买账了。”宗主喝茶。

“是。”曲阿恭敬应对,扭头就瞪啜泣的轻红一眼,咬牙骂道:“都快拔擢了,还不懂规矩,自毁前程!给我关起来!”拂袖负手,再也不理会轻红的哀求。

熙妹捧唇惊愕,没想到自己随口禀告,会将轻红的命运扭曲到如此地步,不由得心生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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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团备了三驾云车,向着壳族的古岳御风而行。云车刮过草地时,车夫的灵力压得芳草倒伏,流苏和布幔横在风里,像擎风御电一般。

牧歌没想到绒族竟将灵力运用得如此美妙。他作为副使,独占一台考究的云车,掀开帷幔往外瞧,顿时清风拂面:窗外是两行绫罗飞天的美貌少女。她们是仪仗舞姬,个个会御风术,那一双双洁净精致的赤脚不时凌空一踩,端庄地跟上云车,优雅得像在天上游泳。

正是有奇观灵脉,她们才能将灵力运用得如此美轮美奂。而她们正在前往一处灵脉争夺的兵家之地,等待她们的是和平的礼节、还是阴谋的陷阱,她们不仅一无所知,更盲目地乐观着。

这不是最令人纠结的。最令人纠结的是,仪仗舞姬中有位风华绝代的女官,她的腰肢在飞扬的绫罗里若隐若现,妩媚万千,却始终沉默,有一种端庄的风情。而她的身体很香,那香味还有点熟悉。

“叫仪仗女官过来一下。”牧歌仗着是副使,开始滥用职权。

“副使宣仪仗女官问话。”银铃般的宣唱声一路传过去,不一会,队伍最前面的美人就止步了。她一停,猎猎横飞的广袖和肩纱都安静地垂下来,一双赤足踩着清风,等到牧歌的云车过来,她才倾身飞近云车,与牧歌的窗子相对静止。

牧歌往窗外看,瞧见那张精致动人的侧脸竟毫无表情,目不斜视,一副公事公办的端庄作态。牧歌忍不住笑了:“云嘉仙子,原来见你所需要的,不是恳求而是宣召。”

美人薄怒,扭头横牧歌一眼,粉红的肩纱飞在风里荡漾:“你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个?我回去了。”

“仪仗女官比副使低两个级别,青丘宫的礼数是这样粗鲁

92.攻心

“牧歌,壳族确信我们是去议和。”曲阿的云车和牧歌并驾而行,两个人隔着窗户交谈。

“是的,都确信是去议和。”牧歌见鬼说鬼话。

“首先,我们会进入壳族腹地,我会刻意要求绕路,让你看清壳族的进化池和孵育池。然后,我们按照壳族要求,将你移交给壳族守卫。最后,在离开时,使团会制造骚乱,你趁机使用飞升术逃脱。这样,我们双方都达到目的。”曲阿干巴巴地背台词。

“你是个耿直的少年,曲阿。”牧歌诚恳地扭头看曲阿。这个宗嗣哪里都好,就是不擅长说谎。

“呃?”曲阿意外地扭头,与牧歌四目相对,盼望牧歌的下一句话是“就把宝珠还给你好了。”

“你这样诚实的人,宝珠注定被抢走的。还是我帮你保管吧。”牧歌躺回云车,闭目养神。

曲阿气炸了肺,“喀啦”一下把纸窗关上了。

牧歌惬意了。他既然猜到青丘宫的狐狸精在捣鬼,索性就把他们都得罪了,撕破脸皮的场合便不会顾及旧情,会更加轻松愉快。

他正想着,忽然风里送来花蕊香,牧歌吓得一激灵,急忙正襟危坐,摒弃杂念,专心在想象中剥云嘉的衣服。

果然,云嘉飘到窗边,狠狠瞪一眼牧歌,销魂妩媚的杏眼里喷薄着怒火和克制。然后她对曲阿说:“正使,底下就是古岳地宫。”

“着陆。”曲阿吩咐。

云嘉飘走了,牧歌才放松下来。他心里藏着深思熟虑的计划,很容易被云嘉的读心术看穿,单是对付这个读心的女人,就让他心力交瘁。

云车开始坠落。牧歌伸头出窗外,头发被狂风挟裹,根根直立。底下是一片危峰林立的高山,植被稀疏,以沟壑奇石为胜。在急速降落时,钉子一样的石峰眨眼间放大成一片宽阔的山顶,三台云车稳稳落地,压弯了附近的树木。

仪仗司的舞姬们赤脚浮空,轻快移来,掀开云车锦布,柔声宣道:“请副使移驾。”

牧歌下车一看,此峰甚险,唯有御风术可以进出自如,看来狐狸也在给自己留后路。

他的流光步可以踏壁如飞,可他故意不说,摊手作无奈状:“车停在这里,你们放绳子缒我下去吗?我不像你们,踩空气都像如履平地。”

舞姬面面相觑,捧唇偷笑。云嘉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弱得跟虫子一样?虫子上不来的地方,你都下不去。”

云嘉仙子这么问,牧歌便确定她弃用了读心术,于是笑嘻嘻道:“你是仪仗司的女官,当然由你接我下山。”

曲阿害怕小不忍则乱大谋,愣是忍住没说话,看云嘉的脸色。云嘉气得翻了个白眼,“哼”一声,不理牧歌。结果曲阿怯生生挨上去,摇了摇仙子的红袖,说了声:“嘉宗……”

这意思是提醒云嘉,她曾经贵为青丘宫宗主,理当以宗族利益为先。况且计划到最后一步了,不可因噎废食,哀求云嘉仙子委屈贵体,依了牧歌。

云嘉仙子气得头皮发麻。她起初还算喜欢牧歌,现在却恨他入骨,因为牧歌总变着法儿欺负她。云嘉仙子习惯玩弄别人,却被牧歌摆布得像傀儡,那种有气无处撒的无名火一直在胸中燃烧,燎得她脸颊绯红。

但是毒计是自己布下的,跪着也要执行到底。

93.壳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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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即进化。”——壳族

牧歌随手一拍,一滩蚊子血粘在手心里。山里的蚊虫个头又大又毒,还只叮他。

“壳族的地宫在哪里?”牧歌问。

“在我们脚下。”曲阿双耳竖起,一脸警惕。使团的舞姬都不那么乐观了,悄悄移到云嘉仙子身后,瑟瑟发抖地偎依在一起。十名绒族武士如临大敌的列成圆形阵,拱卫曲阿。

林子飕飕响,传来枯枝被碾碎的声音,仿佛有东西在绿叶后面窥伺。一股淡淡的氨水味道飘来。

云嘉仙子镇定地吩咐卫士:“黑蟑在林子后面游弋,但是不敢过来。虫子大概怕了,辟路前进。”

牧歌侧耳静听半晌,然后朝着云嘉微笑:“您真自信。”

“什么意思?”云嘉对谁都能和颜悦色,唯独被牧歌一撩就炸。

“竖起你那毛茸茸的尖耳朵。”牧歌示意云嘉静听。

云嘉恨不得把涂满蜂蜜的牧歌按进蚁穴。她咬牙切齿地忍住冲动,两朵嗔恼的小酒窝更添了姿色。然后她竖起耳朵听。

仿佛有雷霆在大地里涌动。

云嘉仙子花容失色。牧歌突然一声低喝“到脚下了!”他横臂催卫士急退,圆形阵剧烈收缩。

土地像沸腾的巧克力,鼓起成千上万个小小的火山口,宛如密密麻麻的气泡,黑色甲虫从洞中涌出来,整片林子充满了“咔啦咔啦”的节肢动物爬行声。刹那间,林子由绿变黑。

那些虫子喜爱干燥,爬上地面以后会疯狂抖落泥土。它们的共同特征是口器非常狰狞,开放式的口腔宛如布满刀片的搅拌机,下巴和上颚进化成裂开的勾爪,可以熟练地将食物怼进口腔。那种毛茸茸的黑色甲壳还残留着节肢虫类的特征,它们大多呈六足直立状,平均一米高,一双螳螂似的镰刀缩在龙虾状的胸壳里,弹击时很可能达到光速。

牧歌不开玩笑了,他绷起脸,拉下面具,以坚毅无情的金属面目示人。

“壳族的仪仗还相当隆重嘛……”云嘉仙子故作镇定,其实心里慌得要死。只不过牧歌在旁边看着,所以她非要保持形象。如果壳族能劫掠一名飞升者做孵育器,一定能产生突飞猛进的进化。云嘉仙子已经得道飞升,所以壳族对她更加垂涎三尺,这让她忐忑。

牧歌瞥见云嘉的狐狸尾巴都卷在小腿上,知道她紧张,不忍心说破,踏前一步,“咚咚”两脚踩得树林乱摇;两腕一甩,一双光刀喷射而出,刀气能逼退浮土。在澎湃的光尘鼓舞下,牧歌的披风飞天招展。

“使用光的战士……”绒族卫士看见牧歌以一人之威,逼得虫群骚动,竟划出楚河汉界,不由得惊为天人。舞姬们也窃窃私语起来,明显安定了不少。

黑蟑长居地底,眼器退化,有点畏光,被牧歌的身影射得眼睛灼痛,纷纷后退。牧歌也不想乱来,逼退虫群,便昂头喝道:

“青丘宫以礼来降,共商旧好。为何以刀兵相见?”

他也不确定这些虫子听不听得懂人话。但是既然有和议在前,想必是能够沟通的。

果然,潮水般的黑蟑自动让出一条路,“咔擦咔擦”的磨牙搓爪声也戛然而止,一只金色的飞虫

94.圣所

“集体就是一切。”——壳族

令人类羞愧的是,只有虫子能做到绝对无私的集体主义。每一只蚂蚁都愿意不计报酬地为族群鞠躬尽瘁,幸运的是蚂蚁的进化程度远远落后于灵长类,并不能同人类争雄。

但是壳族可以。它们的社会制度远远优于万神联邦,这是牧歌感到恐惧的一点。为了种族的利益,壳族的每一个成员都不惜献出生命。

他看到了壳族的进化池。那是一片美轮美奂的浅滩,淡蓝的池水荡漾着浅绿的光泽,波纹中仿佛有大地母亲的灵魂在呢喃。而进化池中矗立着一朵又一朵花苞,半透明的花骨朵里,隐约漂浮着各种生物的轮廓,有爬行类,有哺乳类,有无脊椎类……甚至还有人形。

“是否像仙境?”小蜉蝣振翅乱飘。

牧歌细看那些花苞,只见花苞里充盈着灵池之水,像孵育舱一样托着里面的动物。有些动物腹部隆起,似有胎像。忽然,灵池掀起波澜,一只胡乱挣扎的幼虫翻滚着爬上水面,四只触手乱甩着撑起身体,狰狞的口器张开,血盆大口索要着食物。满地乱爬的黑甲成群结队地举着食物冲过去,被幼虫风卷残云。这只幼虫显然表现出乌贼的特征,连黑甲都吃。

牧歌差点吐了,扭头看云嘉仙子,才发现这天姿国色的狐狸也露出紧张之色,仿佛也不想加入进化池中的生育大军。

牧歌还想细看,进化池的洞口已经紧紧闭合。小蜉蝣意味深长地飞过来,幽幽警告牧歌:“还想看?再看就让您住进花苞,体验一下受孕的感觉。没问题哦,只要住进花苞里,您也可以当妈妈。”

牧歌喝道:“放肆,谁给你当妈妈,我是使团副使,绒族需要我。”

云嘉仙子就算紧张,都不放弃落井下石,充满恶意地捧袖嗤笑:“交尾不是副使的爱好么?我愿意牺牲一切,只要能满足副使的生殖冲动。副使殿下,听从内心的呼唤,去给壳族当孵蛋器吧,不要顾忌我的感受。”

牧歌扭头瞪云嘉:“说怪话可是要承担后果的,你现在正在**的边缘疯狂试探。”

云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说大话!不服你就X我啊,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

曲阿没想到这两个人的矛盾已经激化到飚脏话的地步,焦头烂额地猛打眼色,牧歌和云嘉却置若罔闻,针锋相对地置气。

小蜉蝣却耷拉眉毛,幽幽地劝架:“副使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副使不知道进化池的神圣庄严。小蜉蝣若想诞生,父亲必须死掉。壳族的父女永远不可能见面。”

牧歌和云嘉同时扭头看这只小妖精。

小蜉蝣继续说:“我的父亲是一只凌波蝽,母亲是一名罕见的灵长类修行者。母亲在进化池受孕后,父亲就将自己葬在池底,将灵魂绽放成进化之花,供养着我们母女的一切营养。我继承了母亲的身材和父亲的翅膀,也继承了母亲的灵力和父亲的忠诚。这些进化和奇迹,来自于先祖的等价交换。”

牧歌趁机探听情报:“进化池里每一朵花苞下面,都埋葬着一只高阶壳族?”

“是的。进化池是壳族的墓地,也是壳族的摇篮,它是生和死的圣所,神圣不可侵犯。所以副使大人,您老是偷看进化池,会被当做捐精志愿者的。”小蜉蝣歪头问牧歌:“还是说,您愿意为壳族的进化贡献少量蛋白质?”

云嘉睨着牧歌,嘴角浮着奇怪的笑容。牧歌坚定地扭头:“我不想和虫子发生性关系。”

“像小蜉蝣这样的也不可以吗?”小蜉蝣转一圈,展示动人身材,一本正经地求证:“为了取悦灵长类志愿者,小蜉蝣可是很努力地迎合着人形种族的生殖需要呢。”

牧歌甩头喊道:“停!把那些画面从我脑子里弄出去!”

“副使大人,您不要着急做决定,我们可以耐心磋商,小蜉蝣一定会在羞羞的方面刻苦学习、精益求精的。”小妖精义正辞严地说完,就飞到前面带路去了。牧歌心情复杂,觉得被湖虫抓进来就是个错误。

小蜉蝣身材很好。她悬挂在透明翅膀中间摇晃,身体曲线楚楚动人,似弱柳扶风,若个头大些,必然是个销魂蚀骨祸国殃民的货色。

牧歌一路专心思考,像行尸走肉一样开启跟随模式。他觉得壳族的这盘棋下得太大了——显然,壳族和绒族一样,都依赖灵脉的力量,而灵脉是有限的。绒族肆意掠取灵力,纷纷飞升,导致灵脉枯竭,宗族式微,可以说是为了让白狐飞升而牺牲了剩余的杂毛狐狸;而壳族为了避免这一点,选择了进化。它们通过广泛杂交来富集本生物圈的优势基因,并且针对不同物种的发情特点,发展出相应的配种族群,来进一步扩大进化范围。像小蜉蝣那丫头,一颦一笑简直妩媚不可方物。而壳族试图接触人形文明的野心也昭然若揭。

结合目前的情报,很多疑惑都解开了。“难怪云嘉一直有点紧张,原来她害怕被抓去当孵蛋器。那壳族要求换走我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替它们孵小虫子?壳族看重的是我的哪项基因呢?”牧歌苦苦思索。他不想当孵蛋器,所以要尽快弄清楚前因后果。

“没想到吧,壳族抓你进古岳青丘,不是想吃你,而是想被你‘吃’。”曲阿看见牧歌神思不宁,顿时心头爽快,幸灾乐祸地奚落他:“如果让你在侵犯黑蟑和活下去中间选一样,牧歌先生会如何取舍呢?真是好奇啊……”

“狐狸都这么欠草吗……”牧歌盯着笑靥如花的曲阿,咬牙切齿。

只有云嘉斜斜睨着牧歌,阴阳怪气地捏腔作调:“如果对象是那只小蜉蝣的话,牧先生恐怕非常乐意的。”

她这番话隐隐有醋意,像是对牧歌那半推半就的态度颇有微词。

但是云嘉的心情,牧歌却没有体会,他有更多的顾虑:任凭壳族这样进化下去,到底是宇宙的福音,还是文明的祸害?如果壳族坐大,可想而知,这些神经质的虫子绝对会把所有荒芜的星球都改造成宜居的绿洲,但是全人类付出的代价是必须跟蟑螂交配。

牧歌不敢想。如果被小蜉蝣推倒,他也许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如果被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黑蟑强X,牧歌宁可力战而亡。

为了全宇宙的福祉,牧歌必须阻止壳族的扩张。他一定要找机会离开古岳青丘,去警告郑玄舰队:不要靠近黑洞,这里有便太的虫子,你们一定不想成为它们的俘虏。

这样的决心,已经无比坚定了。

95.初探

“是交配还是被吃掉,猎物有5分钟的时间思考。”——《一只虫子的自我修养》

“如你所见,壳族非常尊重个人意志,”一只食脑蝽不断搓着前肢,发出锯子般的声音。小蜉蝣在牧歌身边飘荡,喋喋不休地翻译:“牧歌先生,您是选择由尊贵的王虫在您腹中产卵呢?还是选择切丁以后与块茎、青菜和土豆拌成沙拉,供王虫食用呢?您有5分钟时间思考。”

“?!”牧歌瞪那只蝽。它是一只绿色的打屁虫,体壁扁平,长着刺吸式口器,滑稽的脑袋被前肢搓得乱转,并且一刻不停。它专心地搓脸,好像对谈判并不上心。

在食脑蝽的桌子左侧,开着一朵花,花高如座椅,蕊芯上斜倚着一名心不在焉的蝶系女性,她像人类一样束细腰、裹长裙,拢着一双广袖,在低头剪指甲,一对精美的触角弯在额上,点缀着背后那对美轮美奂的蝴蝶翅膀。注意到牧歌在看她,蝶姬就抬头摇手,口吐人言:“不要管我,我是来撑场面的。”显然,蝶系已经和灵长类相去无几。

“蝶衣,你怕是得意忘形了!你看,我开会的态度比你端正得多。”桌子对面的漆黑洞穴里发出警告的声音。

蝶衣用力“哼”一声,昂头翻白眼:“坐在旁边提供武力威慑,不就是撑场面嘛?我有说错吗,老锄头?”

“不要吵!”食脑蝽气得触角乱摇,胸口喷出一阵黄浊之气。蝶衣立马捂着鼻子不吱声了。云嘉也被臭得后退一步,碰到了湿漉漉的墙壁,顿时细看衣裳,一脸嫌弃。

“您是蝽族的长老?”曲阿站出来,义正辞严地抗议:“作为绒族使团的正使,我要求您遵守约定,对绒族的使节保持基本的尊重!”

牧歌感动地看曲阿,没想到这小子在关键时刻这么仗义。

然后曲阿继续说:“在您处置牧歌之前,再怎样也要先联手把我的宝珠讨回来吧!”

“?!”牧歌瞪着曲阿,竟然把“联手”两个字说出来了?妈的这么快就撕破脸了?一点前戏都没有?

食脑蝽停止搓嘴,两只枇杷大小的复眼盯着曲阿,四节钢鞭一样的触角惬意地摇晃着:“狐狸,等牧歌做出选择,老朽自然会助你取回宝珠。”

曲阿这才意识到失言,慌张地看了一眼牧歌,乱飘的目光里藏着愧疚。

牧歌浮着耐人寻味的笑容,好整以暇地扭头问曲阿:“我以为你们会帮我逃跑,没想到是这种帮法。”

曲阿脸颊烧烫,不敢与牧歌对视,心虚地低声说:“牧歌,诈降是假的,把你骗进虫巢、合力夺宝珠才是真的。这是宗父的安排……对不起……你把宝珠还给我吧?我请求食脑蝽善待你。”

牧歌早知道这些狐狸没安好心,不理曲阿,微微笑道:“这样一来,壳族的各位也早就知道使团以议和之名,行诈降之实了?”

“是啊。壳族和绒族同受森罗殿管辖,在外人面前自然要步调一致。”蝶衣懒洋洋地答应,然后支颊瞧牧歌:“你好像并不惊讶嘛?能否告诉我,是谁给你勇气来送死呢?”

蝶衣打扮精致,一双触角调皮晃动,带着少女的好奇,在强势中张扬着特立独行的魅力。牧歌哈哈大笑,然后直视蝶衣:“我以为蝶、蚁、蝽、蝼四长老有卓识远见,结果一看,原来个个鼠目寸光。”

“怎么鼠目寸光?”蝶衣追问。

牧歌滔滔雄辩:“你们相信曲靖,就是鼠目寸光。无论是本世界还是异世界,每个宇宙的目的都是争执,因为资源永远有限,而人口不断爆炸,战争将成为必需品。拿青丘绒族来说,绒族到了盛极转衰的临界点,此时若不全力镇压后来居上的壳族,今后再无胜机;拿古岳壳族来说,壳族若要出征异界,必须拥有稳定的后方,卧榻之侧,岂容绒族酣睡?这些考虑,青丘绒族和古岳壳族终将面对。现在绒族诈降之事败露,而三位长老却不知其利害,难道不是尸位素餐、鼠目寸光吗?”牧歌高谈阔论,忽悠得蝶衣蹙眉思索。她对牧歌刮目相看。

“你竟敢嘲笑我们!把你切丁凉拌!”蝶衣对面的洞穴里簌簌乱摇,蚁系长老怒吼着冲出来,像一节火车头飞出隧道,撞向牧歌,一双巨齿像钳子般对着牧歌剪下去。

“蚁王!”食脑蝽怒喝一声。

那蚁王体型粗犷,脾气也暴躁,常年制造不安定因素,听了牧歌的话,蝶衣好歹还愿意去思索,而蚁王竟然选择性忽略那些听不懂的部分,只追究听得懂的部分,于是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决定为尊贵的王虫做菜,把牧歌剪成人肉沙拉。

云嘉和蝶衣大惊失色,没想到蚁王不等5分钟过去,就直接动手。蚂蚁的咬合力是体重的数百倍,牧歌这细细的身子,肯定一剪就断。

牧歌在虫子手中暴毙,也属于青丘宗主默许的条款之一,曲阿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本能地抬手释放宝珠,试图救牧歌一手——他的良心始终在鞭笞着自己,也许他没办法直视牧歌的死亡。

但是在抬手的刹那,曲阿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宝珠了。

不料,牧歌的身影怒放金光,宛如晨曦照耀,流光褪去时,牧歌已经潇洒站在蝶衣旁边,好整以暇地目送蚁王一头撞在墙上,双颚插进坚固无比的花岗岩里,六条腿犁着地都拔不出来,在哪里怒吼、咆哮,挣扎得地宫簌簌掉灰,令人油然升起会被活埋的恐惧。

食脑蝽看见牧歌的流光步,眼睛都睁圆了。蝶衣第一反应是振翅而起,如临大敌地飞在半空,睁大眼睛俯瞰牧歌:“他的速度竟然比蝼巫还快?如果是在一马平川的地表,我们最快的虫系可能都追不上他!但不知他的耐力如何?”

牧歌负手看食脑蝽:“我习惯了骂架的会议,却没见过打架的会议。你们到底是开谈判会还是开运动会?”

食脑蝽听出了蔑视,顿时难堪,当即振翅而起,头部对准咆哮挣扎的蚁王,一双前肢在空气中蜻蜓点水,戳出无数似有还无的波纹,令人感觉它悬浮在蚁王的脑海里,禁锢着蚁王的精神。

剧烈挣扎的蚁王渐渐像注射了麻痹剂一般,哆嗦着瘫痪下去,它的节肢偶尔剧烈抖动,像在奋力反抗精神层面的禁锢,却力有不逮,最终挂在墙上,变成一堆麻痹的甲壳。

牧歌的一席说辞和一手流光步,让蝶衣和食脑蝽对牧歌产生忌惮。曲阿心情复杂,既松一口气,又心情沉重;云嘉却混在仪仗女官里面,幽幽盯着牧歌谈笑风生的背影,心里酸溜溜地想:“我明明有读心术,却没办法彻底了解这个人,每次都被他吓到。这种鞭长莫及的感觉好难受呀……他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领呢?”

96.周旋

蝶衣在空中乱飘,瞧着牧歌正色道:“绒族和壳族的纠纷,我们自会私下处理。你现在最好识趣一点,将那种蓝色的力量贡献出来,让王虫看到你的价值,也许你还能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否则,你只能做菜。”

牧歌被虫群包围时,蓝色的“膜”自行组成结界,让黑甲杀不掉牧歌。这种力量能帮助壳族完成一项最迫切的工程,蝶衣显然很希望将这种力量纳入壳族基因库。

她咄咄逼人地恐吓牧歌时,一脸专注,反而叫人忍俊不禁。牧歌哈哈一笑,从内宇宙中吐出曲阿的本命宝珠,将那颗剔透的宝珠支在食指上滴溜溜转:“壳族若掌握‘膜’的力量,恐怕会把你们这些狐狸的本命宝珠都缴走,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在壳族的弹压下,牧歌此时才抛出情报,顿时对云嘉仙子造成会心一击,也让蝶衣收敛了一些。

云嘉脸色一变,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蝶衣也张嘴呆了一下,然后扭头和曲阿对视一眼。

双方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牧歌的蓝色力量,已经成了两族生死存亡的胜负手。

曲阿张着嘴巴,看着牧歌说唇语:“你不能把力量交给壳族!”

牧歌看见曲阿回心转意,顿时心头恼火,心想我也不愿意跟虫子交配啊,谁先卖我的?如果狐狸不卖我,我会煽动壳族来对付狐狸?

云嘉仙子也把持不住了,她不确定牧歌的力量来源,万一壳族真的下血本,把蝶姬和小蜉蝣这类美女献给牧歌享用,进化出熟练掌握蓝色力量的后代,那绒族可以说死到临头了。未知的恐惧笼罩在云嘉心头,她急忙对牧歌使用读心术。

读心的刹那,云嘉仿佛坠入烈焰火海,被无边无际的狂怒炙烤,这怒火焚烧得云嘉仙子痛不欲生——她这才体会到,遭到背叛的牧歌是多么心痛愤慨、五内如焚。

云嘉诧异万分,她定睛再看牧歌,只见他笑眯眯地与蝶衣调情,在情报交换的对话中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样子——正因为牧歌神色如常,所以云嘉才不知道自己多么伤牧歌的心。知道此事,云嘉才头晕目眩地意识到,牧歌能够熟练管理自己的情绪,就算狂怒和野望像炉膛里的烈火,镇定和从容都像纯金打造的面具,让他能够步步为营地执行计划。她青涩地发现,虽然她能操纵茫茫宇宙里的各族使节,但是牧歌却属于芸芸众生中的未知领域。

至于牧歌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云嘉已经无力探知,她害怕进入牧歌的心灵,害怕那种烈焰焚身的感觉。她以读心术为傲,但是读了牧歌的心以后,她的骄傲顿时相形见绌。

那边,牧歌和蝶衣眉来眼去,交谈甚欢:“你们眼中的破碎虚空、穿越到异世界,实际上是个读取元神、重新建模的过程,只要有足够的‘膜’,我觉得是可以实现的。”

“怎样实现呢?目前只有体积最小的‘黑甲’才能前往异世界,而且到了异世界,他们的身体就失去厚度,比桑叶还薄,这样可没办法开拓新世界呀。”蝶衣的哭诉里,已经掺了撒娇的鼻音。

“没有经过建模过程,强行穿越异世界,失去厚度是必然的。正确做法是,通过‘膜’的力量,建立两座扭曲时空的神殿。一座建在古岳地宫,用来刻录元神、储存建模信息;一座建在异世界,负责读取信息、进行建模,而神殿消耗的

97.出卖

根据蝶衣的描述,加上食脑蝽轻易同意了“折磨使团”的要求,牧歌几乎断定,使团的人员配成、初始目标和牺牲条件,全部是为了推动战争而设计的。牧歌一开始就鼓吹自己的价值、倒向壳族那边,就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

云嘉瞧见牧歌挂着无奈而怜惜的笑容,心头一软,含嗔催他:“叫你走都不走啦?真想做孵蛋器呀?”

食脑蝽冷笑着一锤定音:“云嘉仙子,身为宗主,连规矩都不懂了吗?议和诏书还没宣读呢,壳族总得在议和诏书上签字,才有诺可守吧?”

云嘉疑惑,心想曲靖不是事先跟食脑蝽媾和了吗,都知道议和诏书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形式,走个过场就可以了。她嫌弃食脑蝽食古不化,就吩咐曲阿:“念了诏书就走。至于那个人,走不走随便他好了,自作孽不可活!”她恶狠狠地咬了重音,可牧歌依旧不理她。云嘉顿时恨不得一辈子不理他。

舞姬奉上诏匣,曲阿开匣展开议和诏书,庄严念道:

“青丘宗主诏:

古岳青丘,灵脉并行,奇观如双日同辉,两族结永世之好。星坠于野,非青丘之愿;现缚于君,修上古之谊。另附宗嗣曲阿为质子,以嘉诚意……”

曲阿念到这里,脸色白了。

云嘉仙子箭步而出,横袖拦住侄儿,怒起双颊,立起细眉喝道:“妄想!!曲阿绝不可能留下做质子!”

蝶衣“啧啧”两声,扭头抚面不忍看,右手却打个响指,殿外顿时“嗒嗒”乱响,似有一大堆节肢动物聚集围堵,严阵以待。这赤果果的武力威胁,已经昭然若揭,把绒族仪仗队吓得花容失色,挤成一团,躲在云嘉仙子身后。

食脑蝽拿前肢搓着脸,像只大苍蝇。他慢吞吞地发出生涩的人言:“嘉宗,你毕竟让位了,现在是靖宗主事,条款都是靖宗与王虫谈判拟定的。你听使节把靖宗的诏令读完——老朽没记错的话,您可是强调要遵守承诺的。”他搓一阵口器,竟然解除了精神麻痹,让蚁王幽幽醒转。

云嘉仙子俏脸惨白,银牙咬碎,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竟方寸大乱。她本以为曲靖会对她言听计从,保持和平。没想到曲靖居然用这种方式来保持和平?

用曲阿当质子?那可是云嘉最赏识的宗嗣!更是他曲靖的亲儿子!非要选质子的话,不能选一个冷门的宗亲吗?

云嘉已经搞不清曲靖在想什么了。

牧歌看着花容失色的云嘉仙子,心中嗟叹。云嘉自恃有读心术,地位尊崇,一直拥有保持优雅的自由——直到这份自由被她的继任者所剥夺。

曲阿断断续续地继续念议和诏书:“为彰宗嗣之仪,使团所属卫士十人、仪仗十名,皆随曲阿为质,祝两仪永昌,邦谊久长。”

“连我都要被质押给壳族做人质吗?!”云嘉的五指发麻,身体冰凉。她张了张口,没说出来话,睫毛颤抖着,望着牧歌的面具,心里却在想曲靖——我是否太依赖读心术,才会被亲哥哥玩弄于鼓掌之中?

“嘉宗?”食脑蝽好整以暇地提醒云嘉,“如果要遵守承诺的话,就请你以身作则,留在古岳地宫做人质吧。”

“不……不要。”云嘉翕动红唇,神思恍惚地回绝,至今没有从被至亲背叛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我不要当人质。我要回织女星。”

“姑姑……可……宗父的旨意……”曲阿还在想曲靖。

“不要管你父亲的旨意了!”云嘉对曲阿尖叫,两行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下来。烈焰炙烤身体的剧痛再次传来,她仿佛再一次走进牧歌的内心,体会到背叛

98.救美

那边,蚁王又怒吼着开启了“小火车”,莽撞地一头撞向云嘉,被云嘉随手轰踏正殿,坠下一颗巨石挡住去路,蚁王再次撞墙。

正殿被战斗毁得面目全非,整个地宫都在簌簌掉灰,可蝶衣却镇定自若,仿佛对地宫的坚固程度信心十足。蝶衣翅膀一振,洒出漫天金粉,每颗金粉都能随意摆布,形成建筑科学的立体结构。她信手拨动金粉,形成神殿的雏形,然后对牧歌说:“哪里做会客室、哪里做装饰都交给我去想,你把飞升传送厅设计好就可以了,王虫正在休眠,我将飞升异世界的工程做好,就能交差了!下班以后,我再来找你!”

牧歌深知,自己必须让壳族得到想要的东西——至少让壳族以为她们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自己才能有机会全身而退。他想,王虫必然有深度智慧,瞒骗是瞒骗不过的,反正传送装置理论上讲需要两座,自己给壳族设计入口装置,骗取信任,等逃脱生天后,壳族没法设计出口装置,也是白忙活一场,自己上不负舰队,下不负壳族,更不会葬送自己,正是一举三得。

于是他专心摆布立体模型。在他的精神力操作下,金粉簌簌乱飞,纷纷就位,就像3d打印一般,一座精巧玄奥的神殿核心舱室渐渐成型。蝶衣看得眼花缭乱,又半懂不懂,不由得掩唇惊叹。

在那边,蚁王成功绕过巨石,与云嘉的宝珠发生正碰,然后大败亏输,笔直往后飞,砸穿两面墙,被轰回正殿,犁地十余米,滑行到会议桌前才慢慢停下。

牧歌看着蚁王说:“你还说抓人,连人家的球都打不过。”

蝶衣捧唇,幸灾乐祸:“老锄头,你丢人了。”

蚁王气若游丝地骂道:“那骚狐狸灵力充沛,宝珠还能汲取黑蟑的灵魄,我位阶还比她低,此消彼长,怎么打得过?王虫尚在休眠中,谁能跟她打?”

“我去会会她。”蝶衣轻佻地勾手指,“狐狸的宝珠虽然厉害,身子却娇滴滴的。我制住她,你将她捆严实,牧先生再夺了她的宝珠,她就听凭咱们摆布啦。”

牧歌一听,蝶衣虽然外表俏皮可爱,布置战术却比较毒辣。

食脑蝽麻痹了曲阿,极大延缓了使团脱离速度,而云嘉个性倔强,绝不会抛弃曲阿等死,所以将宝珠之能催动到极致,苦战不休,杀得黑蟑尸骸满地,焦化的甲壳碎裂之声一波接一波。可是黑蟑源源不断地冲出来,纵使云嘉仙子决心坚定,也挡不住剧烈的体力消耗,额上渐渐香汗淋漓。

忽然,一团金粉如同烟云飘近云嘉。云嘉仙子果断地拉回宝珠。只见那百米之外的赤焰宝珠“咚!咚!咚!”撞破三道墙,势不可挡地冲回来,扭个直角,急转直上,轰进金色烟云里去。

“笨女人,我在这里。”蝶衣忽然从一片金粉里现出倩影,翅膀一抖,万千花粉如暴雨洒下,绒族卫士遮挡不及,一阵眩晕时,花粉已经像锁链一般囚住全身,二十多道金光连在蝶衣身上,仿佛女主人牵了二十多条狗。

“快休息一下,血液缓慢下来,花粉就不会迅速起作用——再乱跑的话,不出十步,你们都要躺。”蝶衣坐在一方钟乳石上,捧唇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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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无间

云嘉产生幻觉,仿佛自己被海水的浮力送上水面,意识顿时从睡眠的深渊里挣脱出来。她在幻觉中迷离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冷漠的金属面具扭头离去,他的背影是飞扬的白色披风,而在湛蓝的世界里,蝶衣、食脑蝽、曲阿……全部冻结了表情,仿佛栩栩如生的雕像。

0.5秒后,牧歌耗尽膜的力量,从冻结的时间里抽身而出,回到桌前,继续若无其事地画图。他的逃跑计划是建立在云嘉仙子所向无敌的前提上的。如果云嘉跑不掉,他的计划也无法展开。牧歌的武力有限,他一个人杀不出血路,可他同样不想当王虫的孵蛋器。他必须出手救云嘉。

曲阿继续被食脑蝽操纵着封印姑姑,却突然发现,云嘉雪白的胸脯上,符咒被一片淡蓝色给抹除了,他被操纵着画完符咒,可是留下的却是残缺的封印。

云嘉仙子合上眼睛,佯装坐以待毙。蝶衣收翅落地,走向云嘉,拿鞋尖踢踢云嘉仙子,得意笑道:“狐狸精,没想到会栽在我手上吧?”

仙子的睫毛忽然绽开,盯着蝶衣妩媚一笑:“跟你说过,再弄脏姐姐的衣服,就烧光你的地宫。”五指陡然抓住蝶衣的脚踝,右手一招,赤焰宝珠呼啸而至,要将蝶衣穿胸而过!

“蝶衣!”食脑蝽声嘶力竭地喊,他一分神,曲阿便挣脱了精神禁锢,拾起地上的一节钩爪,全力掷向食脑蝽。食脑蝽横飞躲闪,被迫中断施咒,彻底失去了对曲阿的掌控。

蝶衣万万没想到云嘉仙子能反击,失声尖叫:“你不是昏睡了吗!”情急之下,奋力一躲,万幸身材好,躲过致命一击,可背上的翅膀却被轰穿两个大洞,像坏掉的纸风筝一样耷拉下来,痛得蝶衣泪流满面。

云嘉仙子半跪在地,合掌捻诀,咬牙切齿间,飞扬的长发如烈火跳跃,一颗赤焰宝珠在迷宫中横冲直撞、呼啸穿梭,如入无人之境,碰触的黑蟑不是灼伤乱窜,就是化作焦炭。而且杀伤黑蟑越多,收割灵魂越盛,宝珠体积越大,色泽越艳——如果不加阻止,便有大开杀戒之势。

牧歌面无表情地在正殿中作图,对鸡飞狗跳的战场漠不关心。

蝶衣踉跄逃进正殿,指挥蚁王:“锄头!快关闭地宫所有出口,启动迷宫,让这狐狸精力竭而亡!”

云嘉仙子虽然势不可挡,却心里有数,知道自己的体力不够杀光数万虫群,急忙抓住曲阿,喝道:“收拢队伍,你们走!我断后!”果断把曲阿往外一推,然后手托宝珠,立在门口,周身红裙飞舞,一人挡住潮水般的虫群,竟无人敢近。

蚁王瘫痪在地上,不甘心地喃喃:“若不是蝼巫闭关,王虫休眠,怎能让这狐狸精绝地逃生!”

牧歌听见,这才扭头瞥一眼那朵猎猎盛开的红衣倩影,心想:“她虽然对外人杀伐果断,却对亲人呵护备至。欺骗我也是因为我与她不熟吧……”

食脑蝽怎堪此奇耻大辱,前肢疯狂搓头,然后发出刺耳嗡鸣,号令地宫虫群:“就算使团跑了,这只骚狐狸也不能跑!必须将她生擒回来,孵育幼虫!”牧歌只冷笑,食脑蝽自己不敢追杀云嘉,关键时刻还是吩咐黑蟑去送死。

眼看地宫大门层层关闭,云嘉要逃走之际,扭头望牧歌,仔细看他的剪影,的确与救她出梦境的那个背影十分吻合。这一刹那,云嘉心里竟有酸楚感受。这一回眸,她竟想到“永别”二字,鼻头一酸,油然生出感激和不舍。可她没有功夫揩脸,只有咬住嘴唇,全力拽回飞驰的宝珠,望天上一举。宝珠就像一枚小太阳,在地宫中直冲云霄,“咚!咚!咚!”轰穿一层又一层岩石,最后冲出地表,洒下洁白的光线来。

光线迅速被黑压压的虫群遮住。其他“楼层”的虫子纷纷往洞里跳,铺天盖地地浇向云嘉。

云嘉仙子捻诀一拽,赤焰宝珠原路返回,宛如烧红的钢珠坠入巧克力,顿时烧出一片坦途。云嘉仙子再不犹豫,运起御风术,冲天

100.纠缠

云嘉听见有人追杀,果断催曲阿:“你护送她们先走!我来处理!”本来她已怒向胆边生,结果扭头一看,是牧歌追上来,心里还没想什么,嘴角已经抿出笑来,咬唇硬忍住笑意,衣袖猎猎地立在云头,严肃地等牧歌过来,故意拿侧脸对他,媚眼横着他问:“你竟然逃出来了?本事可真大。”

她猜到牧歌救过她,逃出来后,一路思前想后,都琢磨不透牧歌救她的原因,忍不住捧脸美起来,觉得是自己太好看,叫牧歌忍不住想保护她。越是在惊心动魄中体验的浪漫,越能激发女人的想象力;并且她越想越确凿,情不自禁地动了心。但是在她利用的对象面前,她敢任性戏弄;而真正动心的人,她却不敢被人知道,怕被人借此玩弄。所以她刻意对牧歌冷艳。

牧歌跃上树梢,昂头说:“嘉嘉,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有句话说得对。”

云嘉仙子被他调戏,心里酥酥的,却故意装恼火:“我比你大好多岁!谁是你的嘉嘉!你走开。”

牧歌杀气腾腾地补充道:“我觉得你说的对,咱们还有笔总账没算完。”他话音一落,气光刀喷薄而出,三百光尘澎湃劈下,形成三米长的雄壮气刀,仿佛有长虹破空之势。

云嘉仙子被这一刀从浪漫幻想里劈醒,猝不及防地“啊?!”一声,抽身疾退,宝珠呼啸而出,一击轰散气刀,难以置信地瞧着牧歌,迷惘又伤心地问他:“你追上来就为了打我?”

牧歌拽下面具,以冰冷之貌示人:“你敷衍我还不是为了卖我?今天应有所报,让我逮着机会了,是时候跟你算账了!”一百光尘再次喷薄,同时流光步开启,刹那逼近云嘉,势如破竹的一刀当头劈下,逼云嘉运宝珠来挡,伺机去夺她的珠子。

想起绒族算计牧歌的过去,云嘉心头绞痛。不断算计别人,直到被至亲之人算计;永远追逐利益,却发现积累的全是仇恨。身怀读心术,却永远读不懂人心。这种循环,是青丘狐族的宿命吗?

牧歌的复仇,恐怕是理所当然。这个事实戳中云嘉的痛处,她闭上湿漉漉的眼睛,泪水从眼角溢出,甚至厌弃了这种日子,这种看不到美好、全都是阴谋和复仇的日子。

牧歌的刀势一停,金光锋刃在云嘉的眉心上戛然而止。他看到云嘉含泪昂头,俏脸凄然,甚至没有格挡,这让牧歌疑惑了一秒,不知为什么,刀光凝滞,他没有夺云嘉的命。

云嘉睁开眼睛,看到那张冰冷的金属面具,突然意识到:“他舍不得杀我。”伤心的阴霾一扫而空,欢喜顿时像气泡一样往上冒,顽皮的心情油然而生,忍不住狡猾地嚷道:“蟹蟹你的不杀之恩,接我一招!”捧着粉红的宝珠,眯起眼睛朝着牧歌用力吹去。

两人只隔了一米,而且牧歌没见过这种招式,感觉那本命宝珠像粉红的肥皂泡,被一口香风吹来,正面命中牧歌的胸膛,穿胸而入。他都没来得及躲。

牧歌后悔不迭,暗想自己不该手下留情,结果被狐狸偷袭了。结果一秒过去,牧歌神志清醒,毫发无损,让他低头一看,宝珠竟然被“膜”的力量自动俘获,纳入内宇宙,给囚禁起来了。

“没想到,有膜的力量,收服云嘉仙子都易如反掌?”牧歌喜出望外,抬头一看,瞧见云嘉仙子垂着袖子,惊呆在原地发愣。

“你的宝珠……”牧歌得意洋洋。

“我的宝珠……怎么被你吃了!”云嘉仙子差点哭出来,几乎放弃抵抗,全凭撒娇来抗议:“你把宝珠还我!还我!”

云嘉甩袖子来捶牧歌,拳头像雨点落在他肩上。牧歌信手攥住云嘉的手腕,逼近她梨花带雨的脸蛋,看得云嘉小鹿乱撞,挂着泪珠仰望他。

“死狐狸,还骗不骗我了?”牧歌隔着面具逼问她,杀气腾腾。

云嘉竟然不慌,被他霸道地擒着,楚楚可怜地瞧着他:“如果你把宝珠还给我,我就敢接着骗你。如果你不还给我,我当然不敢再骗你啦。”她嘟囔时,白尾巴还翘在后面惬意地摇。

“还嘴硬!我告诉你,现在你可不是什么嘉宗了,最好老实认错。否则,我杀曲靖之前,先把你折磨得求死不能。我很残忍的!”牧歌就想听她道歉。

“你要怎么折磨我呀?”云嘉仙子弱弱地问他,朦胧的目光像西湖烟雨,有种凄迷动人的魅力。

牧歌愣一下,心想我制住你是想看到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不是想看你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啊!能不能尊重一下武士?

“可恶,你真是无药可救啊,看来你是死不悔改了……”牧歌咬牙切齿。

云嘉仙子似乎发现牧歌是刀子嘴豆腐心,渐渐张狂起来,楚楚可怜的目光逐渐充满蔑视,小心翼翼的表情逐渐变得狂妄,梨花带雨的俏脸逐渐开始恃宠而骄——她又拿出有恃无恐的仙子态度,一本正经地讥讽道:“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有能耐你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几分钟后,云嘉仙子的叫声响彻山峦。

完事以后,牧歌心旷神怡地坐在石头上,折一根草茎叼在嘴里,回头看着趴在绫罗里抽搐的云嘉仙子,惬意地眺望天边云卷云舒:“早就想这么干了。狐狸还是欠教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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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中。

曲阿率领卫士们在虫群追杀的必经之路上放了一把火,遮天蔽日的火势封住了道路,黑蟑们在火势前不甘心地退却了。

云嘉仙子在高山上俯瞰退却的虫群。她如释重负地伸一个懒腰,“哎呀”一声坐在牧歌的腹甲上,裹着绫罗的小手遮住唇,一边伸出赤足去揭牧歌的面具,一边眯眼察言观色。

牧歌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深陷幻境中不能醒来。云嘉仙子非常清楚幻境的情节是什么,因为如果不首先使用读心术探查牧歌的欲望,她的魅惑术就不能准确地令牧歌陷入昏迷。

“喂喂,醒醒啦。”云嘉仙子见牧歌沉迷幻境不能自拔,忍不住羞耻地拿赤足踩他。

牧歌悠悠醒转,看见云嘉仙子洋洋得意地坐在他身上,捧唇忍笑,居高临下地俯瞰自己,顿时觉得不妙,冷漠地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被我夺了宝珠吗?”

云嘉仙子歪头托起樱红色宝珠,炫耀道:“你说的是这个赤焰宝珠吗?醒醒,我知道你能俘获宝珠,怎么会送货上门呢?那是魅惑术啦,笨蛋。”

牧歌挣扎了一下,发现四肢肌肉松弛,完全无法动弹,才知道被云嘉封印了力量。他仔细回想,大概就是被云嘉被俘的那段记忆开始,就是自己中魅惑术所产生的幻觉了。牧歌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心想这女人坐在我身上做什么,炫耀吗,羞辱吗?太可恨了。

云嘉仙子坐在他身上,弯腰端详他的面具,得意地呢喃:“追呀,追人家呀,还追不追啦。”

牧歌的面具上是两横死鱼眼。他动弹不得,就摆着扑克脸,与温柔挑衅的云嘉对视:“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让幻境变成现实。你会后悔的。”

云嘉捧唇笑得花枝乱颤:“哎哟哟,到底是谁无药可救呀,到现在还不认输,真是又色又倔。”

牧歌其实心里后悔,早知道这狐狸还有一手魅惑术,那一刀就不留情了。把她劈个七荤八素,兴许赢的就是自己了。

云嘉笑够了,心旷神怡地站起来,站在绝壁前,对着夕阳伸个曼妙的懒腰:“不过我们有两点是共同的,第一,都要找曲靖算账。第二,心情好的时候就不想杀人呢。人家要疗伤了,杀不杀你——就看愈伤以后心情好不好啦。”

说完,她盘腿坐下,沐浴着晚霞,开始用宝珠疗伤。

牧歌的余光瞥见她的婀娜背影,心里纳闷:“我出手救她,是为了利用她来打击虫族,顺便亲自收她……可她不杀我,又是做了什么打算呢?女人的心思像星空,你看得见但是你看不懂……”

101.再见

云嘉静坐了一个时辰,牧歌干等了一个时辰,两人竟有欲言又止的感觉,心中朦胧的蠢动都被顾虑压住。晚霞渐渐旖旎,远处燃起冲天火光,云嘉仙子睁眼望去,看见追杀曲阿的黑蟑军团在仓皇回撤,排山倒海地冲向地宫巢穴。

“应该是宗主率绒族大军奇袭壳族地宫了。”牧歌看着天空,闻声知事。

“绒族善守城,野战胜率不过半……”云嘉脱口而出。

“王虫休眠,蝼巫缺席,三长老被你打伤,壳族地宫被仙子破坏得面目全非,精英部队倾巢出来追杀仙子,地宫空虚——青丘宗主已经胜券在握。”牧歌料事如神。

“壳族的灵脉……”云嘉还没说完,牧歌就打断:“现在归绒族了。”

“森罗殿会问罪……”云嘉担心这个。

“挑起战争的是你。”牧歌尖锐地指明。

“曲靖怎可能这么快动员一支足够决战的大军?”云嘉还是费解。

“因为他告诉绒族上下,你和壳族打起来了。所有人以为宣战是你的意志,甚至有人以为你和曲阿都战死了。哀兵必胜,曲靖赢了。”牧歌的身体不能动,但是他用语言来凌迟云嘉。

“他一直都主张对壳族用兵……”云嘉想起青丘宗主和她在精舍外的争执。

“现在明白为什么卖你了吧?”牧歌淡淡地说,“因为你值这个价。算计你们,他一能洗脱战犯之名,二能一统两大奇观,三能白赚一座灵脉,他自己就有望飞升,建立更大的功业。”

“可是!!可是我是他的亲妹妹,曲阿是他的亲儿子!”云嘉回头叫道,翘着的睫毛上沾着亮晶晶的泪珠,分外好看。

“伟人和小人只有一步之遥。众人说他雄才伟略,无人知他大义灭亲。”牧歌觉得,把云嘉气哭,自己兴许有机会逃脱,于是居心叵测地跟她聊起天来。

云嘉仙子扭头看战火,渐渐曲起膝盖,两袖抱住,脸蛋埋在袖子里,隐约发出抽泣的声音,长发洒在红色的绫罗上,又漂亮,又凄美。

牧歌心花怒放。终于把仙子说哭了,看来逃生有望。他开始慢慢扭动,缓缓挣扎,奋力运作光尘,冲击被封印的神经末梢。

“牧歌。”仙子啜泣一会,冷不丁叫出他的名字。

“诶?”牧歌身子一僵,暗度陈仓的小动作戛然而止。

“为什么你被我骗了以后,既不会哭,又不会痛?你是石头做的吗,心痛的时候都能无动于衷吗?”云嘉仙子转过神来,手撑着地,委屈地瘪着嘴,泪眼婆娑地看牧歌,“怎样才能像你一样无情?你能不能教教我?”

“看来你真的很受伤,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报应。”云嘉仙子难过地求助时,牧歌正在激活神经末梢,突然中断,给他一种烟瘾发作、骑虎难下的体验,非常难受。所以他的舌头像淬了毒。

云嘉胸口像被捅了一刀,睁大眼睛看他一会,“哇”一声,扭头抱着膝盖痛哭。牧歌又跟她吵架又出手救她;又跟她算账又不忍杀她;云嘉还以为牧歌会偶尔温柔待人,所以心痛时向他求助。没料到牧歌残忍如斯,令云嘉仙子哭了个痛快。

“如果是……是你害我,我一点都不会心痛……因为互相伤害、礼尚往来呀……可是……可是哥哥……他……”云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牧歌扭了半天,发现这狐狸精哭得连妆容都不顾,可见对外界世界更加发现不了自己的小动作了,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一边突破封印,一边舌绽莲花:“我很记仇的,你出卖我的时候,那怒火乱窜啊,血都在翻滚。只不过我能管理情绪就是了。”

“我也不想哭了,可是它像呼吸一样憋也憋不住……你表现得很理智啊……为什么你能忍住难过的心情,我却忍不住呢?”云嘉揉眼睛。

“我很记仇,也看淡了。”牧歌看着天空,直抒胸臆:“宇宙的目的是争执,别人的算计、冷漠,都是理所当然,并不会令我困扰。我的视角,并不是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有恶意的人去提防,而是在芸芸众生中找到有善意的人去珍惜。”

“你经历了什么?听上去对整个宇宙都失望了。”云嘉仙子奇迹般地不哭了,眨巴泪眼打量他。

“不,我对宇宙充满希望,这希望掌握在自己手中。”牧歌突破封印,手心一张,绽放金光。他电光火石地翻身而起,手心喷出连绵不断的光之锁链,像甩抻面一样层层套在云嘉身上,眨眼将她捆了个玉体浮凸。

“?!”云嘉睁大眼睛,没想到眨眼之间又被牧歌给玩弄了:“你何时解开封印的……你为什么捆我?”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对我尚存善意,值得我珍惜。我捆起你,是因为你的魅惑术太厉害,不仅伤身,而且伤神,更加伤肾。我不想体验第二次了。”牧歌凑近云嘉耳语,仙子仰着泪水涟涟的脸蛋瞧他,“云嘉,一个坦诚的男人,是不会对你卑躬屈膝一辈子的,除了情人。曲靖不是池中物,他厌倦了活在你的影子里!他对你过分恭敬,早该让你起疑了,你要小心,因为你将要做的事情,都在曲靖的推演之中。我断定你在森罗殿待不长,不过没关系,森罗殿不是你的归宿,织女星才是。”

两人虽然患难与共,终究不过萍水相逢,牧歌只能言尽于此。牧歌拍拍云嘉的肩,将曲阿的宝珠放在草地上,然后决然发动飞升之术。他目睹了壳族的覆灭,目睹了青丘的崛起,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情报,应该回去向郑玄报告森罗殿的存在了。

“牧歌!你魂淡!你你你……停,不许走!你回来!”在云嘉气急败坏的骂声中,牧歌置若罔闻地拆解身体,将每个细胞都折叠成三维粒子,一时间只有容貌还隐约可见,身体都漂浮成蓝色的粒子,状如仙解。

云嘉一看,知道他铁了心要飞升,从此离开古岳青丘,前往三维世界。突如其来的离别,让云嘉窒息得张大嘴巴,两行泪扑簌滚下来,忽然摇晃着站起来,歇斯底里地跺脚嚷道:“牧歌,我恨你,恨死你拉!你好绝情,你好讨厌!”

仙解中的牧歌终于有所回应,他瞟了因爱生恨的云嘉一眼,淡淡说:“我回到另一个宇宙后,你的捆绑自会解除。记住我的话。”

随着牧歌的力量削弱,光之捆绑渐渐解除。云嘉仙子依依不舍地伸出手去,露出悲伤柔弱的表情,徒劳地哀求:“你不要走,陪我看看晚霞……只看一会儿!好不好?”

“再见。”牧歌的身体开始逐步消失。

云嘉仙子哀求无果,才知他无情,就开始憎恨自己低声下气,也恨牧歌让她没有尊严,“仙子”的骄傲顿时翻倍反噬,让云嘉跺着脚翻脸:“牧歌!你再见到我时,我会是你最头疼的绊脚石!你一定想要我原谅你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牧歌消失了。哀求,恫吓,都留不住刚刚喜欢上的男人,云嘉仙子身子一软,歪在草地上坐着,独对绝壁和夕阳,心想这就是为什么我害怕爱情。

102.可爱

黎姿翩翩走向镜湖中央。黑色的高跟长靴踩在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圈蜻蜓点水般的波纹。波纹在干涉中传开,而湖底的黑影离开她越来越近了。

君怡伏在突袭舰舷窗上,俯瞰湖面上那个倩影,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仿佛她出一口气就会害死黎姿一样。

“为什么军团长亲自做诱饵……”虞龙始终放心不下,轻声问君怡。在调查了镜湖的黑色水兽后,黎姿发现,如果不消灭湖虫,是无法深入湖底搜寻牧歌的。

于是她走上湖面,去杀湖虫。两天过去,她有惊无险,虽然成功数次,但是危险系数不下于牧歌当时置身的绝境,堪称在死亡边缘试探。

君怡求黎姿放弃,黎姿一意孤行。这是最后一次交锋,如果黎姿保持零失误,湖虫将被杀死。相反,如果黎姿失误,那么一切努力都将化作乌有,她会香消玉殒。

所以黎姿和君怡都很紧张,但是谁都不能改变她的意志。所以虞龙有此一问。

“只有黎姿才能做到零失误。而且她是为了牧歌才跟那头水**锋的,她不会让任何一个姑娘代替她承担风险。”君怡说完就咬紧嘴唇,盯紧湖面上迅速扩大的血盆大口:“来了!突袭光矛预热!”

“光矛阵列已经充能!”

“突袭光矛预热完毕!”

机师紧张地呐喊。

黎姿像一朵孤傲的白色莲花,盛开在空旷的湖面上,清风吹动她的裙摆。她低头看湖底,湖底那只游弋的黑影已经暴怒地急游直上,张开血盆大口,向着黎姿站立的水面冲刺而来,它迅速逼近时,影子从黑点扩张成黑云。

一公里的高地上,牧字旗和调查兵团都能看到湖面被黑影吞没,眼看水兽就要像长鲸一样跃出海面,大家都惊叫起来。

黑影逼近,黎姿还是无动于衷。

尖叫连天,君怡甚至开始捶窗。

湖虫加速,暴怒让它再无保留。

0.5秒后,湖面炸开冲天喷泉,一只上百米长的庞然大物飞出湖面,一口啃住百米高空中的空气,牙关咬合的声音宛如惊雷;怪兽冲出水面的动量极大,带出的湖水像瀑布一样倾泻不止,暴雨的声音轰击着大家的耳膜。

没人知道,黎姿是否被咬中了,但是就算飞鸟都会难逃一劫,因为那怪物跃到最高点时,离开悬空的突袭舰都只有十米之遥。

君怡在突袭舰里,睁圆眼睛,看见那只湖虫的表面流淌着斑驳陆离的细小甲虫,仿佛它的每一个细胞都由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扮演,那密密麻麻的构造令人触目惊心。

忽然,面无表情的黎姿出现在突袭舰的舱腹下。她伸手攀着突袭舰的外装甲,关闭大腿上的光尘环,消失的反冲力让裙摆回落,遮住了大腿。她脸蛋绯红,娇喘微微,却面不改色,潇洒地悬在舰下,在通讯频道里简单地吩咐:“杀了它。”

突袭舰的舰艏喷射磅礴光柱,贯穿了黑色的湖虫。仿佛黑色灯笼被烛火烧穿,湖虫兜不住这排山倒海的能量,百米长躯迅速龟裂,绽放万丈毫光,最后在一瞬间被汽化,所有黑色虫子都在纯粹的审判中遭到净化。

黎姿松开手,从半空中迎着猎猎狂风缓缓飘落,将飞舞的长发撩到耳后,轻描淡写地说:“虫子被清除了。水底探索队预备,将光尘幻影投入湖底,搜索牧歌。”

“她成功了!”君怡欣喜若狂地尖叫,声音一度沙哑。难以想象的是,黎姿在巨兽冲出水面的刹那,用古武术将速度催到极致,妙到毫巅地躲过了这一口高达百米的噬咬。而被诱饵玩弄的怪兽,因为暴怒跃得太高,整个身体都暴露在半空里,刚好撞到突袭舰的突袭光矛前方。

突袭光矛是沿着突袭舰龙骨嵌设的特种主炮,由舰尾的引擎直接供能,能从舰首喷出长达二十公里的光矛,是功率最强的主炮。虽然光矛被调解到百米的功率,却能轻易蒸发水分,二维甲虫们失去载体,于是在光矛轰击下迅速瓦解。黎姿通过这个办法,在两天内解决了湖虫的问题,紧锣密鼓地开始搜寻牧歌。

高地上的武士们看得目瞪口呆,愣了会儿才欢呼着一涌而上,带着探测设备冲向镜湖。黎姿竟然一人一舰就干掉了凶焰旺盛的怪物,令人振奋鼓舞。

黎姿也松懈下来,高跟靴子踏上湖岸。扛着探测仪器的工兵冲过来。黎姿不知想起谁,刚露出浅浅的微笑,湖面就摇晃了一下。

武士们有点站不稳,他们看见草原古怪地隆起一个土丘。突然,那土丘蛇形乱窜,一路崩松泥土,拱向镜湖。

君怡居高临下地看见,镜湖底部的水面迅速浑浊,一个更加巨大的黑影在湖底扭动,仿佛一只蜷在浴缸里的鳄鱼。

“黎姿!黎姿!!”君怡声嘶力竭地喊,她看到那个黑影急速逼向湖面。

黎姿含着笑意,扭头看湖面,看见一只黑甲之龙破湖而出,像眼镜蛇一样蛇立在湖面上,一口咬向黎姿。

她凯旋而归,处于松懈状态,毫无防备,被血盆大口笼罩时,黎姿的笑容甚至还没有褪去。

君怡在突袭舰上拍桌尖叫,整个舰桥上喊成一团,尖锐的系统音反复警告:“光矛阵列冷却中!”

突袭舰上的180mm副炮噼里啪啦地开火,射在黑甲之龙躯壳上,绽放雨点般的金光。可是黑甲之龙不知为何,既狂怒得不顾一切,又悲伤得不惧疼痛,竟然顶着一切攻击,只顾咬向黎姿。

黎姿看见那血盆大口笼罩自己,看见那恶心的上颚由密集的甲虫翅鞘组成,这恶心的画面让她刹那难以动弹。在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时,黎姿的芳心直坠谷底,心里失落地想:“我还是没能救回你,你也救不了我啦……”

黑甲之龙一口啃掉半座丘陵,草皮都被咬掉一层,而黎姿就在丘陵之中。

“军团长!”痛心疾首的呐喊声响彻山丘。

忽然,一道蓝色薄膜迅速覆盖了黑甲之龙的全身,仿佛蔓延的寒冰冻结了黑龙的动作——继而透射出金光,仿佛鳞片下面囚禁着太阳。

在万丈晨曦中,黑龙土崩瓦解,滚烫的瀑布砸在湖岸上,蒸腾的水汽在金曦中扭曲成彩虹,在簌簌飘落黑甲碎片中,一个伟岸的身影抱着黎姿走出蒸汽。他的披风沉甸甸地坠在地上,胸甲被洗得棱角分明,面具掀在额上,专注地凝视怀里的姑娘。

黎姿软绵绵地躺在他臂弯里,滴水的长发坠在半空,摇晃的裙摆露出长腿,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惊喜交加地仰头往他,目光迷离、朦胧:“是你吗??”

“是的。”牧歌见她全身湿漉漉,饱满的胸脯鼓在半透明的衬衫下面,令人视之心动,就抱着她不放,一直往突袭舰走。牧歌唯有此时无比自私,好风景只给自己看。

“原来不需要救你呀,因为我有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出现。”黎姿在绝处逢生时,能躺在最想见的人的怀中,顿时飘飘欲仙,不由得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说话就释放了所有情绪,竟然流露哭腔。

牧歌低头看黎姿,见她又高兴又迷惘,泫然忍泣、咬住嘴唇的模样格外可爱。这一刹那,牧歌的心软的没力气跳动:“我的目光一直属于你,不管你有没有察觉。”

黎姿的心跳得极快,体会到小鹿乱撞的浪漫,她害羞地垂下长睫毛,粉拳掩着唇,仿佛没脸见人:“我只知道你总是看我……好像我哪里走光了一样……”

“牧歌!”唐伟将仪器插在草地里,欣喜若狂地冲过来,扯着嗓门呐喊道:“你怎么安全返回了?还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你回来了,军团长也救下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哎呀不管了,反正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黎姿听见一连串“囍”字嚷出来,顿时挣扎着下地,一边找着借口说:“抱起来像好大一只娃娃,太别扭啦。”一边低头抱胸,羞答答地跑向突袭舰去躲起来。她慌张跑掉时,湿漉漉的裙摆“啪啪”打在细腻的黑丝袜上,格外动人。

唐伟看着黎姿哈哈大笑,连皱纹都抻平,有史以来第一次笑得豪情万丈、痛快淋漓。牧字旗和武士们山呼海应地拥过来,声嘶力竭地呐喊着“牧歌!牧歌!”不由分说地将他抛上天空。

君怡急忙拿着毯子去裹住湿漉漉的黎姿,关切问她:“你没事吧?真是惊心动魄啊,前一秒还以为一切都完了,下一秒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没想到牧歌竟能把你救回来,几日不见,他的进步怎会这么恐怖的?”

她只顾说,却看见黎姿在咬食指。她心一动,眯起眼笑道:“你好可爱。心里在想谁?”

黎姿如梦初醒,赶紧歪头沥干头发,假装正经地狡辩:“没有想谁啊,我……我想洗澡!”落荒而逃,躲去洗澡了。

君怡笑盈盈地飘去舰桥,对忙碌的虞龙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贺什么?”虞龙呆一下,才说:“牧旗一定在湖底遇见了非同寻常的事情,虽然不知详细,但是一定是好事。”

“跟着牧旗好好干,前程无量。”君怡意味深长地拍虞龙的肩。

103.赏罚

——————————————

郑玄舰队精神议会上,郑玄支着下巴沉默,吴涵仰在高座上闭目养神。吴涵麾下的处长何友德痛苦不堪地坐在对面,揉搓头发:“我错了,真的,我不该那样乐观。事实上,弥沙星的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劣,军队生存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一整个星球就是一个排外的活物,虫子截断了我们的通信,在支援中断的日子里,我被迫做出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抉择……”

在牧歌被派往比邻星时,何友德被派往弥沙星。显然,他吃了败仗。

“你的通讯中断了四天,就战斗减员两千,运输舰坠毁三艘,只有你率本部八百人逃了回来,带回一段令人发指的记忆。你指的‘艰难抉择’,包括放生非战斗人员和处死伤员?”郑玄冷冰冰地打断何友德。他抬起食指,投射出立体记忆。金色的轮廓再现了弥沙星上的惨状:猖獗的虫子在流沙中游弋,中毒的非战斗人员被丢在烈日下等死,被虫卵感染的伤员遭到同胞处决,提出异议的武士被夺职迫害。

何友德感到其它座椅上的常务们情绪都很激动,他不敢看郑玄播放的记忆,显然这些行为颠覆了议会对“道德”的定义。郑玄绷着脸,克制着怒火迸出两个字:“现在你可以开始解释了。”

“我太傻,真的。我以为联邦武士都会团结成铁板一块,但是在冷热交替的沙漠和神出鬼没的袭击中,那些战士的意志在一天之内土崩瓦解,如果不使用极端措施,他们会在哗变中把我吊死在旗杆上。弥沙星的土著太诡异了:流沙能轻松吞食数百武士,可那些巨大的鱼形虫子却在炽热的流沙中如鱼得水;我们无法出击,可是中毒的人会传染瘟疫——是牺牲一小部分人?还是让所有人为道德殉葬?作为指挥官,我站出来背负了所有的罪孽。更令人崩溃的在后面,一种异形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要塞,在熟睡的武士体内产卵。这些卵会在八小时内发育成熟,破体而出,您无法想象那令人作呕的画面。为了控制传染,我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我选择做魔鬼,来换取幸存者的安全——是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感激我做出的牺牲,有一部分武士试图哗变,我被迫对他们采用了极端手段——尊敬的各位大人,那些惨无人道的抉择,无一不是诞生在艰难的困境里、诞生于痛苦的挣扎中。当时的我甚至不确定能否看见明日的朝阳,鼠目寸光是唯一的选择。”

何友德唏嘘感慨,痛苦挠头,仰天嗟叹,演绎着人性的挣扎,表现着道德的拷问。

郑玄扭头看吴涵:“吴司长,你怎么看?”

吴涵睁开眼睛,沉重地叹一口气,抚摸着光滑的扶手,郑重地说:“死伤令人惋惜,可是小何和幸存者们的精神创伤也不容忽视,他们经历了非人的绝境。因为职责所在,他被迫做出一个又一个令人痛不欲生的决定,这些抉择,拷问着他的人性、污染着他的记忆、重创了他的心灵。依我看,按照伤员标准进行抚恤吧。”

“不敢申请抚恤,只求您的谅解,我的一生都将在黑暗的噩梦中忏悔。”何友德听见没有处罚,顿时忏悔起来。

在精神议会中列席的人,除了郑玄、吴涵两位战神级,就是分管陆军线、舰队线、机动线和公司线的四位常务,全是手握权柄的人物。如果在投票时,吴涵成为意见领袖,郑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何友德逃脱惩罚。

郑玄早知道吴涵会给败将开脱。他绷紧的脸颊抽搐了两下,克制住了愤怒,沉默了十秒钟。这难堪的冷场,明示了他的不满。

吴涵怀疑郑玄想给何友德定罪。他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再次开口:“人性和道德层面上的判决还是……”

“牧歌,你怎么看。”郑玄支着下巴,纹丝不动,额头的精神符印一明一灭,已经将另一个人的精神链接到议会中来。

“牧歌?!”吴涵的手一抖,咬牙把惊呼吞回肚里。

漆黑、光滑的地面上荡开一行涟漪,一个人凌波走来,踏进众人的识海,他的轮廓从黑暗中析出,果然是牧歌的脸。何友德惊讶地扭头看牧歌,努力保持镇静,甚至挤出微笑。

牧歌瞧着何友德摇头:“一场失败的战役,被你牵扯出道德的危机,引申出人性的拷问,又是背负罪孽,又是负重前行,说得像大义灭亲一样,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实在太菜了。随便换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代替你,也许他就会守得固若金汤,让大家全身而退。你一个文职,抢功冒进,吃了败仗,回来哭诉,你在写作文吗?”

“你!”何友德被揭得体无完肤,脸上顿时蹦出青筋。可他的定位就是用弱势来博取议会的同情,所以赶紧克制住恨意。

吴涵皱起眉头,替何友德反驳:“牧歌,你未免咄咄逼人。”

“因为真相就这么咄咄逼人。在我郑玄的舰队里,有作为就有职务,没作为就没职务。今天的议会,就是要赏功罚过,决不会含混带过。”郑玄抬起头,眼睛睁开,扫得何友德心头一凉。

“牧歌,你坐下。”一台鎏金高座从黑暗中析出,供牧歌坐下,然后郑玄目不斜视,抬手投射出牧歌精心整理过的记忆汇报。

长达十分钟的立体记忆投影,在议会的空中有序播放。这是牧歌在2天内仓促整理的《黑洞内生命形态观测报告》,集中汇报了“星系中存在碎片状二维宇宙”“二维宇宙来自于史前黑洞的残留”“黑洞里存在二维生命,具备扩张意向,由森罗殿统辖”等关键问题。

四位常务很清楚,这是郑玄和吴涵的舞台,他们默不作声,专心观看。

郑玄亲自开口,一锤定音:“何友德,你不是说那些沙虫不知从何而来吗?牧歌替你查出来了。那是上一次M31星系小型黑洞蒸发所形成的二维生命,它们可以切换成没有厚度的二维形态,所以潜入要塞轻而易举。因为你消极防御,所以很快被切断了通信。遇到问题时,你迎难而上了吗?没有,你选择了牺牲别人。何友德,我决定把你的指挥权分割一半,交割给牧歌指挥。你有异议吗?”

何友德胸口像被捅了一刀,摇晃一下没站牢,只知道直勾勾盯着吴涵,竟无视战神的问话。

吴涵果然开口,不惜与郑玄成单刀之势:“郑玄殿下,何友德是十年的正处,将内控处打理得井井有条,我相信他的能力。您这样处置,等于让牧歌在半年内连升两级,是否拔擢太快了些?这样不符合惯例。”

有的常务在黑暗中摸着下巴点头。吴涵这个切入点非常精髓,他强调的是人事规矩,而不是就事论事。

郑玄重拳出击:“如果牧歌战败,贬职也会来得很快,用人之妙,上善若水,褒贬分明,队伍才有活力。我的意见表达完了,下面请各位常务表达看法。”

“我是攻击机中队出身,我觉得有经验非常重要。我支持吴司长的意见。”机动线的常务柳旭站吴涵那边。

“郑玄舰队的攻击力在联邦舰队群中排进前十,跟战神的铁腕理念有莫大关系。我在舰队线服务多年,对此非常认可。我支持战神的意见。”舰队线的执行常务温翘站郑玄这边。

“我看过牧字旗的战斗,令行禁止,进退有度,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强兵。如果整个陆军都有牧字旗的战斗力,陆军的地位会显著提高。我支持战神的意见。”一个粗犷的声音颇得意地向温翘叫板。这是陆军线的常务,战团长秦冲。

所有人都屏息等公司线的常务发言。这是决定性的一票,假如3比3战平,那么决议将会上呈战神殿,形势将对何友德非常有利。

“大家都知道,我呢,越禁忌的武技,越能引起我的兴趣,所以我更欣赏迎难而上的特质和为探索而牺牲的精神。牧歌这份调查报告,可以说是一大亮点了,若公布出去,产生轰动都不为过。所以我站牧歌。”一个悦耳的女声娓娓道来,甚至传来吮吸棒棒糖的“噗啾”声音。

“张殊娜小姐,精神议会期间,请限制糖分的摄入。”柳旭对殊娜的立场大失所望。

“好的。”吮吸棒棒糖的声音消失了,殊娜又添了一句:“作为公司线的常务,我对牧歌的努力表示感谢,同时要求何友德对救援过程中坠毁的三艘中型运输舰负责。抚恤死者和补充舰只的费用,你看是不是战神殿给解决一部分?”

吴涵脸色铁青,绷着脸不说话,攥紧扶手的手背上青筋毕现。牧歌才知道殊娜已经是公司线的常务,惊喜之余,又啼笑皆非,因为殊娜给何友德补的这一刀比较致命,只见何友德脸色灰败,几乎生无可恋。

104.攻略

“强龙难压地头蛇呐。”少顷,吴涵才深深叹一口气,“如此,就如战神所议,将何友德的权力交割一半给牧歌吧。郑玄殿下,随着江璃女士就任副总统,您的强势作风愈演愈烈,已经朝着独裁高歌猛进了。”

“我对独裁敬而远之,不过我深信,您的出现,能够扎起权力的笼子。”郑玄礼貌地回答。

“对弥沙星的试探性占领已经受挫,高层考虑与弥沙星土著展开接触。无关人员可以退出精神链接了。”吴涵推进议程。

牧歌和何友德的轮廓同时消失了。

休会后,战神独自留在意识之海里,等待一个人。他歪在高耸的坐席中,姿势懒散,却霸气十足,像坐在万顷黑海上休息的孤独王者。

牧歌从黑暗里析出,走向明亮的议席中心,脚步牵出波纹的涟漪。

“你能把刚才那番话掷在吴涵脸上,我欣赏你的勇气。”郑玄眯眼瞧牧歌,懒洋洋的声线不怒而威,这才是他的真实状态:“外界认定是你杀了吴涵的弟弟。你不怕他报复吗?”

“男儿何惧宵小。”牧歌低头行礼。

“我原本以为你血勇有余,智谋不足。看了你的记忆汇报以后,我发现你不动声色地激化绒虫二族的矛盾,让比邻星落入我手,大局观比何友德强多了。牧歌,干得不错,有勇有谋,你是独挡一面之才。”郑玄微笑着旋转左拇指上的扳指,“发现二维宇宙,能够轰动夏星。功劳在你,我吩咐机要处的郑倩撰写报道,给你署名,发给万神殿。你看可好?”

“我深入调查,皆因郑倩启发。她在机要室准备了许多素材,我的成果只不过是凤毛麟角。愿将第一作者署为郑倩,我挂名其后,心满意足。”牧歌把功劳让给郑倩,圆她梦想。他知道郑玄已经在着手培养他牧歌的影响力了,所以投桃报李。

“你心思倒细。”郑玄哈哈一笑,站起来伸懒腰:“很少见你这样老成的年轻人了。你太优秀,我郑玄舰队一定留不住你,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你一定会进入更大的平台。到时候,我希望你记住两个字。”

“郑倩?”牧歌斗胆问了一句,声音都在哆嗦。如果是回答其他人,牧歌一定会“诶嘿嘿嘿”装糊涂,少说话便不会说错话。但是郑玄远胜于其他领袖,所以牧歌要做到坦诚,绝不能让郑玄感觉到隔阂。

“江璃。”郑玄说完,就切断了精神链接,将牧歌一个人留在意识黑海里。

牧歌猜想,是郑倩对战神不那么重要?还是江璃对战神非常重要?他实在难以判断。他只知道,黎姿是江璃的女儿,如果要了解更多,就要从黎姿开始。

牧歌本来还打算等黎姿来主动联系他,现在看来,他没有矜持的余地了,再跟这妞耗着,黄花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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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倩看牧歌的眼神不对劲。”君怡对镜子画口红,镜子里是黎姿的背影。她们的桌子布局对称,能通过镜子看见对方。

君怡说出这话,镜子里的黎姿就扭头盯她,然后迅速回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事:“文艺少女的心灵像迷宫,你看得见但是你看不懂。郑倩的标准高着呢,牧歌一时半会满足不了她。”

她镇定自若,胸有成竹,语气里是满满的安全感。

君怡想起来了,郑玄的嫂子是寒门,对婚姻的认识已经深刻到了扭曲的程度,一般程度的金龟婿是满足不了她的。她微微一笑,对着镜子抿口红:“你对情敌的研究挺深入呀,栗子。”

黎姿笑了一下才听出话外音,表情立马从得意变成娇羞,捶得桌上的化妆品一跳,脸蛋粉红,一本正经地抗议:“都说了是不小心才被他抱住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开无聊的玩笑了!”

君怡置若罔闻:“总之牧歌很快会来找你约会了,但是你一定要拒绝。”

“诶?”黎姿睁大眼睛,被君怡忽悠傻了:“为什么要拒绝啊……你到底站哪边的!”

“笨蛋,我当然是站你这边啊。”君怡气定神闲地放下口红,走过去卷起黎姿的头发:“你太清纯了,所以我要教你几招。郑倩投怀送抱的时候,你必须要表现得跟那些便宜货不一样,你要拒绝第一次约会,让牧歌觉得你很难到手,他会对你欲罢不能。相信我,男人喜欢特立独行的女性。”

“我才不要他欲罢不能啦!”黎姿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口头的反抗非常激烈。

“总之你拒绝就对了。”君怡撩起长发,将衬衫丢在沙发上,走去洗澡。

“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他,”黎姿急忙追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来约我啊?”

“你这个小妖精,谁不想约你啊。”君怡得意的笑声在浴室里弹跳,除了“哗哗”就是“呵呵呵呵呵”。

黎姿拿起手机,把“振动”调成“响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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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会后,牧歌回到牧字旗驻扎的运输舰,严肃地召集陈光武、虞龙、汤显楚、杨戟、文玄机、陆渔开会。

“牧旗,四菜一汤齐了。”陈光武也改口喊他“牧旗”了。

“各位兄弟,今天我们聚在一起,是要很严肃地开一个会,研究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牧歌盘腿坐在文玄机的古风凉席上,按着膝盖说。

“什么问题?”汤显楚已经激动难耐。他感觉只要跟牧歌沾边的事,都很刺激。

“那个问题就是,研究一下牧旗怎样才能搞定黎姿。大家群策群力,我们博采众长,今天要出来方案。”虞龙主持会议。

“下药啊!”汤显楚兴高采烈地拍手,指点江山,口若悬河:“追不到就操,操不到就下药,再不济就拍果照,大不了坐几年牢,出狱以后继续强X她,正所谓‘日’久见人心,重复几次她就会感动的。”

“别开玩笑。”牧歌别过头挥手。

汤显楚嗓门更大了:“牧旗我没开玩笑!连为她蹲牢房都不敢,你还敢说你爱她?”

牧歌凝视汤显楚,汤显楚用严肃的目光鼓励牧歌。

“来人,把他拖到1号宿舍进行思想教育,直到变成合格公民以后才允许释放他。”牧歌吩咐。汤显楚挣扎着被卫兵拖出文玄机的房间。

105.少女

“你们还有什么好的建议?”牧歌扫视。

陈光武心想,是时候给牧歌扫盲了。

他往席子上一躺,往嘴里扔花生:“牧旗,你追黎姿就别想了,人家什么身份?伟人黎洪的直系子孙,民主党千金,家谱上最差的一代也是副总统,你让一个值五百万的姑娘跟你过五千块的生活,有可能吗?你忍心吗?再说了,这前线鸟不拉屎,既没有音乐餐厅又没有个人影院,连最基本的约会设施都没有,你就算约出来了也没有浪漫的氛围啊……”

陈光武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飘浮起来,被人抬着往外走。卫兵无情地把陈光武丢出门去。

杨戟、文玄机、陆渔三个人面面相觑,咕嘟吞一口口水。

“你们有什么建议?我想听阳光一点的。”牧歌好整以暇地问。

“打电话!”杨戟的尖叫露出强烈的求生欲。

“写情书!”文玄机双目放光。

“共进晚餐!”陆渔须发贲张。

虞龙讽刺文玄机:“你写的情书就没钓着过妹。”

文玄机冷漠地回答:“你懂个屁,她们看不懂骈体文,就不配拥有我这样高雅的灵魂。要想得到我,除非用滑轮把她们吊到我身上。”

陈光武坐在马路牙子上吹风,忽然看见文玄机也蹲在他旁边。

“你怎么也出来了?”陈光武问。

“牧旗呕了。”文玄机说,“还说是我的错。”

席子上,只剩下杨戟和陆渔正襟危坐,瑟瑟发抖。牧歌流放了文玄机以后,沉默着看陆渔,陆渔缓缓把目光移到牧歌脸上,屏气凝神,如临大敌。

“陆渔,你负责军纪,是最稳重的。你分析一下情况。”牧歌问。

“黎姿爱上你了,绝对爱得死去活来,死心塌地的那种。”陆渔的求生欲更强。他严肃地逢迎。

牧歌看虞龙,虞龙猛点头:“君怡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要假装不知道,否则就打草惊蛇。”

“那我打电话约她吃晚饭。”牧歌摸出手机开始拨号。

杨戟、虞龙、陆渔提心吊胆地盯着牧歌拨号。

电话通了,牧歌严肃地说了几句“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之类的话,然后心平气和地挂了电话,对陆渔说:“没空。”

“她说什么?”陆渔绝望地问。

“她说没空。”牧歌面无表情地重复。

杨戟看着陆渔说:“拒绝得真干脆啊。不愧是黎姿呢。”

陆渔慢慢拿起水杯喝水,头刚低下去,水杯就哆嗦得像筛糠。

虞龙心急火燎地撺掇:“牧旗不能就这么放弃啊,过会儿接着打,今天约不了就约明天,追女孩要死缠烂打才行。”

“你们都出去,我大概有主意了。”牧歌宣布散会。

陆渔如蒙大赦,连鞠躬带敬礼,倒退着跑了。杨戟专心抱走了零食,只有虞龙不甘心,一步三回头地看牧歌,热切的目光里充满鼓励。

等他们都走了,牧歌才伸手捂住心房,垂下睫毛想:“如果我确定她不喜欢我,肯定会轻松得多。弄痛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期待啊。”

牧歌完全不想再给黎姿打第二个电话,他不想继续过5000元的生活,只想进军五百万的行列。所以郑倩来电约他详谈《调查报告》时,牧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郑倩心花怒放地在社交媒体上发动态,亮了一张美美的自拍,附上一句话:“好期待今天的晚餐。”

这则动态被黎姿看到了。黎姿坐立不安,咬着指甲研究跟郑倩共进晚餐的男人是谁。她时而宽慰自己,郑倩跟人约会关我什么事,对象总不会是牧歌吧;过会儿又方寸大乱地想,真的能承受置之不顾带来的风险吗?

黎姿决不会放下身段去问郑倩,更不想羞羞答答去问牧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担心得茶饭不思,把自己折磨得求死不能。过会儿,君怡带了零食回来,大惊小怪地对黎姿说:“机要室都说郑倩要冲击最高新闻奖了哎!牧歌奉了战神的命令,要给郑倩提供素材。”

黎姿气得龇出虎牙,怒气冲冲地挥舞手机,骂人的话鼓在脸颊下欲说还休,最终一跺脚站起来,攥着手机“噔噔噔”冲进卧室。

“喂,牧歌吗?”黎姿坚定地拨通牧歌的电话,“不好意思,碰巧发现副官排错日程了,嗯嗯,对啊,就是君怡那个笨蛋,是的,下午其实没有安排。嗯,有空啊,怎么啦?”

她歪头抿着笑,摇晃着身子听牧歌说话,空气里弥漫着樱花的颜色。她听牧歌讲了半天,然后若无其事地撅起嘴嘟囔:“我不介意吃牛肉面啊……你在想什么啊??”

牧歌在电话里笑道:“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好养活,吃什么都不挑剔。”

黎姿背手倚在衣柜上,低头看着碾地毯的鞋尖:“不好养活哦,只是愿意将就而已。”

牧歌说:“那我跟郑倩说一下,下次再跟她碰头好了。我以为你今晚没空,所以答应她提供素材的。”

黎姿等的就是这句话,认真无比地咬了一个字:“好。”然后按了电话,跳舞一样飘出去,坐在桌子前解发带,摇头洒下披肩长发,歪头绑起双马尾来。

君怡咦一声问她:“你开心什么啊?”

“今晚你先吃饭吧,我在外面吃。”黎姿意识到失态,立刻端庄起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严肃地交代君怡。

“跟谁啊?”君怡打破砂锅问到底。

“牧歌。”黎姿故作镇定。

“他不是……”君怡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黎姿优雅地张开五指,打量淡粉色的指甲,露出苦恼的表情:“他非要坚持,未接电话都有十几个了,真是没有办法。唉,他就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吧,迁就他一点好了。”

君怡将信将疑地打量黎姿:“牧歌真的肯死缠烂打?”

黎姿歪头看指甲,不置可否地噘嘴“嗯”一声。

“牧歌的自尊应该很强硬才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调教好?”君怡百思不得其解。她想把牧歌调教成忍辱负重的男性,没想到事情超出她的预期。

黎姿想,你猜对了,他刚烈得一塌糊涂。不过我主动联系牧歌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让你知道的,牧歌啊这黑锅你就背一辈子吧。

她含糊其辞地应付道:“总之就是,看在他态度良好的份儿上,稍微迁就他一点吧。”然后昂起头,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回了房间——她快编不下去了。可是一关上门,她就像换了个人,乐不可支地打开衣柜检阅收藏,把裤子一条一条地举在手里比对,裙子更是摊满床铺,供她用挑剔的眼光来审视。她叉着腰越看越嫌弃,只恨自己没有关注换季新款,因为有些裙子还没穿就过时了。

她换了很多遍衣服,最后选择了花领白衬衣和修身束腰裤,配了一条纯色的宽腰带,自己都羡慕自己美得冒泡。明明在镜子前转了好几遍,确认过颜值,可出门以后却懊悔莫及,觉得这一身太商务,可能会让牧歌不自在,没有学生外套配百褶A字裙那样清纯耐看。她无法忍受名叫“另一套衣服更合适”的酷刑,折返回去换衣服,所以罕见地迟到了。

106.约会

牧歌决心做等待的一方,提前半小时来到广场,坐在一方工程石材上等候。郑玄的后方基地建设得如火如荼,透明的穹顶展示着猩红的仙女星云,考究的古典石材已经雕琢成了天使的模样,只需扶起就能装饰这片生活广场。牧歌就坐在天使的脸上。

他不断看时间,等得百无聊赖,正后悔来早了,忽然一双冰凉的手蒙住他的眼睛,顽皮地问:“猜猜我是谁。”

牧歌精神一振,笑着说:“黎姿。”那双冰凉的手就放开了,牧歌急忙回头,一股令人愉悦的香水味扑来迎接。

黎姿低头揭开包包,摸出一支巧克力递给他:“答对了,这是奖励。”

牧歌打量黎姿,她的出场令人惊艳,红润的淡妆突出一个天生丽质,不系扣子的学生外套罩在简单的白衬衫上,流露出校花的清纯。花纹简约的格子短裙在黑丝袜的尽头荡漾,白皙饱满的绝对领域令人唏嘘那段青春。

“你……好像变回了学生。”牧歌恍然像回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陆军学院,弥补了青春期没有约会的空白。黎姿连最喜欢的高跟鞋都没穿,翻出蔷薇学院的女生小皮鞋穿上了,搭配得很自然。

黎姿在心里哈哈大笑,心想他果然露出了惬意的表情,你知道人家为了约会折腾了多久吗,你这个笨蛋。

心里越开心,脸上越正经,这是黎姿的本能反应。她捏着裙角低头瞧:“还好吧……休息时间想穿得舒服点,就匆忙换上了校园里的衣服。”整句话里只有“匆忙”两个字是实话。

牧歌感受到了这个姑娘的从容与矜持,叹为观止地想,她一定忙里偷闲才来赴约的,真是不容易,快带她去吃饭吧。

生活广场暂时比较凋敝,只零星开张了几家快餐、炸鸡和面食店。牧歌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带黎姿走进牛肉面馆,进门的刹那有做梦的错觉。但是黎姿已经叫服务员擦净了桌子,放下包包读起菜单来。

“真没想到,你也吃人间烟火的。”牧歌说完就后悔,因为没几个姑娘喜欢被男人当做女神供着。亲密的心灵和平淡的交情发生错位,让牧歌张口就说怪话,带来了一丝紧张。

黎姿捧着菜单,抬头瞧他一眼,抿住笑意。这表情让牧歌的心像冰激凌一样又甜又软,给人一种“就算她吃人也是温柔地含在口中”的安全感。黎姿被他专注的目光烫到了心脏,赶紧佯装看菜单,略带得意地宣布:“不喜欢的东西我也能吃的下,所以美食能带来双倍的幸福。”

牧歌有点蛋疼地说:“如果在首都,选择就会丰富些。你喜欢面食吗?”

黎姿点了餐,支起下巴端详牧歌,把捕捉牧歌的细微表情当做乐趣。“喜欢呀。”她脉脉回答,牧歌果然笑着瞥了一眼地板,试图掩盖心中的激荡。黎姿把它当作重大发现,继续端详牧歌,乐此不疲地刺激他:“你是不是害怕我太挑剔呀?”

“没有啊。”牧歌被洞穿内心,有种浴巾被扯掉的惊恐,本能地否认。

“怎么没有!在哪里见面啊、去哪里用餐啊——提到这些小事的时候你就小心翼翼的!我感觉到了!”黎姿撒娇追击。扯掉他的伪装不仅是妙不可言的乐趣,还能给黎姿安全感。

“当然会小心一些啊,因为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牧歌承认了一半。

跟牧歌在一起时,黎姿的好奇心屡创新高:“你这个人好矛盾,你在疏远的时候,又大胆又霸道;在亲近的时候,却变得又小心又敏感。”

“怎么霸道了!”牧歌伸冤。

黎姿飞快地回答:“还不承认!总是明目张胆地看人家,转过身都能感受到高温射线。我都不敢瞧你,你就不怕被别人打死吗?还说不大胆。”

牧歌心想,原来你是不敢理我呀。顿时得意,甚至抖了几下腿:“我看的是你,关别人什么事?不爽就来打我啊,大不了被迫揍他一顿。”

黎姿吮吸橘子水,垂下睫毛瞧着桌面,小鹿乱撞的感觉又上来了,胸膛里热烈得像冬天的壁炉,叫她除了桌面哪儿都不敢看,唯恐遭遇牧歌的眼睛。就在她不知怎样安放少女心时,店主一声“欢迎”,郑倩挎着雅致的小包,一脸惊讶地走进店里来。

“原来是约了大名鼎鼎的军团长啊,情有可原,我原谅你啦。”郑倩笔直走过来,笑眯眯地打趣。牧歌推了她的邀约,所以她用了“原谅”二字。

牧歌如果站起来跟郑倩打招呼,黎姿也不得不起立以示礼仪。牧歌飞快地看黎姿,瞧见她撇了一下嘴,牧歌就坐着没动,抬头对郑倩解释:“战神交代的工作,我一定会完成的。待我把材料整理好,再跟你交接,效率会更高。”

郑倩站在桌边摇头:“我不要材料,我要听你说。要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才能写出最好的文章!你可是凯旋归来的大英雄,只有最严肃的文学才配得上你的价值。”她眼睛放光,仿佛坚持着执着的信念,站在那里也不显突兀。

牧歌实在忍受不了失礼的尴尬,吞吞吐吐地招待她:“你……吃晚餐了吗?要不坐吧,咱们一起尝尝这家老板手艺怎么样。”

黎姿把包包从椅子上拿开,自己往墙面挪了一寸,撩开头发继续吸果汁。气氛仿佛凝固,但郑倩礼貌地向黎姿点头致谢,优雅地捋紧裙子坐下,对老板说:“一碗牛肉面。”

“好嘞!”老板痛快地喊道。

牧歌正襟危坐。刚才,被黎姿追问时的那种紧张,好歹还调剂着暧昧刺激的快乐;而现在,与舰队里最抢手的两个美女沉默相对的紧张,已经可以用窒息来形容了。牧歌无法确定黎姿心情的好坏,他更没办法同时照顾两个姑娘的感受,事态的结局就像未知的洞穴一样黑暗。

这就是修罗场啊。

心情最好的莫过于面馆老板了,刚开业就有这样受欢迎的美女军官捧场,其他军官肯定趋之若鹜,那样生意就红火了。在牧歌满头大汗的时候,抻面师傅已成最大赢家。

107.初恋

“牧歌,你整理语言,我去给你续杯。”郑倩及时化解尴尬,善解人意地去拿牧歌的空杯子。

“额,我自己走过去就行……”牧歌瞧着黎姿的表情,急忙推辞。

“我来好啦,我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郑倩嫣然一笑,拿走湿漉漉的杯子,完成温柔的独裁。牧歌再推辞就不礼貌了。

“稍等。”黎姿纹丝不动,却将光尘外放,只见澎湃的金光化作制服之手,把郑倩按回凳子上坐着。郑倩一脸懵,猝不及防地扭头看黎姿,心想“这个人竟然对我使用古武术?这力量化作的骸骨手臂——就是别人议论的那个,九黎圣骸?”

“九黎圣骸是以能量幻化分身的古武术,九为数之极,取无穷之意。”《晋升指南》记载:“光尘货币化以来,力量以市价流通,人心浮躁,传统湮灭,传承奥义者民间不知几人。唯有门阀世家总结力量铁律,将古武术世代传承,尤以‘九黎’为盛。篡国大总统黎洪晚年悔杀伐之重、哀黎民之艰,故将‘九戮’绝学加以规制,以‘九黎’名之。”

黎姿好整以暇地支颊瞧郑倩,表面是劝架:“你们不要吵了,我去给他续杯。”然后瞟着牧歌,故作神秘地微笑:“给你调一杯超新星混合特饮,要求100字评论哦。”

郑倩瞪着黎姿,表情僵硬,因为“九黎”之手不仅将郑倩死死按住,还温柔地、固执地一根一根掰开郑倩的手指,将牧歌的杯子拿起来。杯子一入手,九黎露出全貌,竟然是一尊绷着制服的元帅骷髅,那流淌能量的骸骨透明而粗壮,那颅骨上的帽徽威严而狰狞。郑倩第一次看见政界议论纷纷的“九黎”圣骸,所以惊呆了,趁这功夫,九黎成功横刀夺爱,准备走去续杯。

牧歌张着嘴巴。用九黎去调饮料,黎姿非要这么炫耀吗?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啊。

郑倩忍无可忍。她觉得自己够给军团长面子了,黎姿冷冰冰不理自己也就算了,可是公平竞争的场合她竟然明抢,这也太过分了吧。

“放下!”郑倩喝道,用力按住杯口,扭头看黎姿。

弱柳扶风的郑倩竟然强势起来,黎姿大开眼界,歪头问:“怎么?”

“牧歌是我的男主人公,他要喝我的配方,才能讲出最好的故事。”郑倩振振有词。

“牧歌今天请我吃面,我请他试试我喜欢的超新星特饮,礼尚往来天经地义。”黎姿冠冕堂皇。

“往饮料里加芥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郑倩眯起眼睛,锋芒毕露。

“那也比绿茶强。”黎姿反唇相讥,与郑倩成单刀之势。

两个美女对视,空气中响起电火花的声音。牧歌强颜欢笑,伸手探向自己的杯子:“不劳烦二位了,我还是自己去续杯吧……”

“放着别动!”美女异口同声地喝止牧歌。牧歌的手缩了回去。

“各位靓女,您的面好了!小心烫手!”唯有面馆老板一如既往地兴高采烈,他端来木盘,摆上三碗面,顺手收走了牧歌的空杯子,娴熟地问他:“果汁、米酒还是梅汤?”

牧歌感激涕零:“梅汤。”

“梅汤一杯!”老板小跑回柜台时,熟练地拖长音调,热情周到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融化了冰封的气氛。

黎姿支着下巴,露出欣赏之色:“牧歌,你选的面馆很有特色哦。我好喜欢。”

牧歌笑着点头,还没说话,郑倩就捧着脸问牧歌:“这装修参考了古典主义风格,你一定是个怀旧的人!对吗?”

牧歌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点头,心里反思:“让女人掌控雷电的话,恐怕后果是掀桌。我必须主动引导话题。”然后他示范性地挑起一筷子面,看着她们说:“那我先从掉进湖里说起吧。”

“好!”郑倩胜利地拍手,笑得春暖花开。

黎姿将五指犁进头发,歪头瞧牧歌,露出娇滴滴的慵懒姿色,洒脱地同意:“好呀,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抱着我离开危险。”她脉脉说出“抱”字的时候,都不觉得脸红了。

郑倩在台面上笑靥如花,在台面下攥紧了拳头。黎姿洞若观火,暗自得意。

牧歌将过程娓娓道来。坠入湖底的窒息,深入洞穴的决意,发现二维宇宙泡泡时的惊喜,绒族的骗局和壳族的杀机,化作一个个惊心动魄的细节,时而让郑倩捂唇惊叫,时而让黎姿捧胸紧张。

当他说到两族因内战爆发而延缓扩张计划时,黎姿美滋滋地竖起大拇指,脉脉的目光里荡漾着崇拜;当他说到湖中的壳族因王虫受重创而狂暴时,郑倩激动万分地勾画着关系树状图,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兴奋。

牧歌刻意隐去了因爱生恨的云嘉和大胆热烈的蝶衣。即便如此,在他讲到争分夺秒救下黎姿时,郑倩还是咬住了嘴唇,掩盖不住的嫉妒满溢了出来。

讲清楚来龙去脉后,牧歌发现郑倩意犹未尽,根本没有事了拂衣去的自觉;而黎姿更是再一次挑起战争,她居然对郑倩说:“公事办完了吧?”

眼看第二场世界大战就要开启,牧歌一揩嘴巴,嚷一句:“我还有事。”

两个姑娘唯有此时能够达成一致,异口同声问:“去干嘛?”

“体能训练。”牧歌说。殊娜走后,日隐体系的武技因涉及前沿机密而被总公司收回,牧歌收获了一笔不菲的违约金,直接清偿了他求学欠下的所有债务。坏处是,他的日隐体系武技到流光步和隐身术就戛然而止,此后都进行日复一日的体能训练,进一步为内宇宙扩容。

郑倩失望无言,她体弱多病,不能进行剧烈的健身活动。她又不好意思拦着不让去,只好站起来收拾包包说:“我们一起走吧,我吃饱啦。”

黎姿不吱声,她决定等郑倩滚蛋以后再来参观牧歌。她意识到,女人之间的战争只能智取,必要时刻需要曲线救国。

姑娘们拾起包包走出门去,傍晚的清风撩起她们的裙摆,在风中款摆的发丝像自由的海草。牧歌去找老板结账,道歉说:“面很好吃,但是她们都没吃多少,可能是饭量小吧。对不起,浪费了。”

老板舔着手指结账,胸有成竹地回答:“你真以为她们想吃的东西是面条?”

牧歌愕然:“不然呢?来面馆还想吃什么?”他暗叫失误,心想应该点一桌子酥酪玫瑰糕小麻花大饺子的,粗心了粗心了。

老板差点脱口而出“她们想吃你”,又觉得不够含蓄,于是隐晦地点拨牧歌:“肯定是希望你下面给她吃啊。”

“我不太会,改天来学学。”牧歌以为老板要传道授业。

老板恨铁不成钢:“小年轻,不懂事。我没工夫收徒弟,你馋了就过来,随时做给你吃。”然后就挥手催牧歌去追黎姿。老板看着牧歌的背影想,这么好的一手牌差点打到掀桌,还要老子来给你灭火,真是耿直少年没药救。换个丧尽天良一点的,早就踩着两条船在星辰大海中劈波斩浪了。

郑倩并不指望牧歌抛弃黎姿,所以借故先走了。黎姿站在寒风里等牧歌。牧歌小跑上去,塞手套给黎姿,呵着白雾说:“基地的储暖系统还是没调试好,最近出门得御寒。”

黎姿低头戴好手套,朝牧歌张开十指,笑道:“你的手套好丑哦。”

牧歌说:“可是暖和啊。”

黎姿被这句话烘得暖意融融,瞧着他试探地问:“郑倩走啦,你不去追她吗?”

牧歌没说话,黎姿又居心叵测地怂恿他:“去追呀,我不介意,没事的。”

她没说完,两手突然被牧歌攥住。他呵着热气,低头看着黎姿的手指,低声说:“一颗星星只会围着一个太阳转。如果有两颗太阳,星星会被毁灭的。”

黎姿心动了。她仔细看牧歌的睫毛,不担心被抓正着。牧歌的睫毛出人意料地长,显得他清秀漂亮,颠覆了黎姿的印象。她的心里擂着欢喜的小鼓,飘飘然地喃喃道:“勇冠三军的新人王竟然有一双秀气的眼睛,谁能想到呢。”

“你说什么?”牧歌抬头看她,目光一如既往地专注,仿佛藏在刘海下面的火焰,这火焰从欲望蔓延到思想,安静地焚烧你的身体;这种专注可以形容为深情,它激发你内心的狂野。

“我的眼睛吗?如果你适时回头,你会发现这双眼睛里只有你。”牧歌捕获了黎姿的目光。

黎姿又感觉被高温射线烫到,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对男性心动,欣悦的少女心和浓浓的羞耻感纷至沓来,感觉以前发表的那些义正辞严的评论在争相“啪啪”打她的脸。一种让人飘飘欲仙的羞耻感把她托到空中,让她并紧双膝才能站牢。

这种体验太可怕了。虽然妙不可言,但是太可怕了。

黎姿急忙抽回手,低下头抵赖:“你,你说什么呀,我可听不懂。”

牧歌喜欢她这副羞耻的样子,这代表他踏入了无人涉足的禁区。天知道黎姿接受了什么教育,她总是傲岸冷漠,对男性不屑一顾,仿佛花朵在最壮美的悬崖上绽放,单是海拔带来的绝望就让强者纷纷为之折腰、望而却步。可这花儿在手中摇曳的样子,可真是动人啊。

“你都用九黎来打击情敌了,还说不懂。”牧歌嘲笑她。

黎姿结结巴巴地嚷道:“你你你,你不准胡说!谁,谁打击情敌了!我明明是太懒了,所以没事就用九黎替我干活,比如泡泡咖啡啊,捶捶腿啊,扫一扫天花板的蜘蛛网啊,这叫军事技术民用化,笨蛋。”

牧歌惊奇:“哇,这么腻害啊。”

“哼,不懂了吧。以前打游戏很紧急的时候,九黎还能帮我下楼拿快递。”黎姿洋洋得意。

“哇,你还打游戏呐,什么游戏啊。”牧歌问清游戏名字,立刻肃然起敬:“这个游戏我一直没办法通关啊,你带我通关一次吧。”

“好啊。我对动作游戏很有天赋,你虽然学不来,但是可以看一看。”黎姿完全没有防备男性的险恶用心,像纯洁的小白兔引狼入室。

既然要一起打游戏,那么下次约会的时间和地点就水到渠成地定好了。黎姿在思考怎样跟君怡解释自己带男性回家打游戏时,肯定会意识到自己中了牧歌的圈套,但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她沉浸在快乐里的时候,智商下滑是正常事情。

108.密谋

何、袁、谭倚在深鲸自助餐厅的2楼窗前,一边倒泡沫酒,一边看着牧歌送黎姿回家。

“这小子迟早得死。”袁华盯着牧歌的背影,剪掉雪茄的头。这种烟草制品是上等货色,辛辣醇厚,燃灰白如雪,烟草卷如茄,故命名雪茄,以示区别。

“怎么呢?”谭华急忙搓一朵火苗,凑过去给袁华点上。

袁华躺进椅子里,吐一口雾:“舰队里最招人稀罕的两个美女都围着他转,几个人看的下去?我就看不下去。他也不照照镜子,一个二星炮灰,区区百夫长,他消受得起这福报?”

“是,是。”谭华本来要借题发挥,只因为战神殿的何处长在场抽闷烟,恐言多必失,所以谭华没敢多嘴,只是诺诺应承,殷勤招呼:“服务生!泡沫酒要热的,把盘子撤下去!温了再端上来。”

“是。”服务生穿过空旷安静的大厅,飞奔而来。鹅黄光照下,空荡荡的餐厅分外高雅幽静,只显得奢侈,不显得冷清。

“别说牧歌了。托袁军团长的面子,能提前享受深鲸餐厅的美食,我倍感荣幸。这一杯敬何军团长。”何友德歪在皮沙发里,举起凉的泡沫酒,然后一口饮下,冰得他龇牙咧嘴,却逞强喊了声“爽!”

谭华察觉何处长有心事,陪了这杯,赶紧给他续杯。袁华却直奔主题,对何友德说:“何处,这牧歌不仅招人讨厌,还是吴司的心腹大患啊。往远了说,吴司托付给我照顾的宇公子就是折在牧歌手里;往近了说,这牧歌指挥失误栽在比邻星,却奇迹般地生还了,还立一大功,把我给坑惨了,我当初不肯救他,埋下苦果,现在随时会被翻出旧账,制裁之剑高悬在我头顶啊!何处,这牧歌已经闹得咱们坐立不安了,你就不想想办法?”

“郑玄在牧歌身上下了本钱,你跟他磕,就是跟郑玄磕。对不起,我磕不过郑玄。”何友德根本不吃菜,只顾喝,自顾自又饮一杯。谭华像机器人似的继续给他满上。

袁华急眼了,他请何友德吃深鲸,可不是为了听这些话的:“何处,你是战神殿的正处实职,职阶同三星武神,比我这军团长都高半级,你还处理不了一个二星炮灰了?郑玄再厉害,也有吴司制衡他。何处,你上调战神殿之前,可是我在舰队的老上级啊,既有战场经验又有殿帅赏识,你不能在关键时刻认输啊!”

何友德托着半杯泡沫酒,慢慢摇晃,盯着牛排,表情变化莫测,仿佛心里有天人交战。

谭华一听,袁华说的有理,赶紧附议:“对,何处,找个机会,把那小子安排了!”

何友德沉默不语,看起来他的心理防线在被寸寸腐蚀,似乎理智在告诫他克制,但是袁华下面这句话彻底俘虏了何友德:

“何处,为什么那两个美女都围着牧歌转,而不是围着你转呢?就是因为她们觉得郑玄在栽培牧歌,觉得他牧歌年轻有为!只要你把牧歌的前程掐死在摇篮里,副总统的女儿自然就看不上牧歌了。否则,等牧歌如虎添翼,咱们就错失良机了!到时候懊悔贻误战机,可没有后悔药吃。”

“安排他。”何友德终于吱声了。袁、谭二人还没来得及碰杯,就听见何友德失落地冷笑:“我凭什么安排他?他得胜而归,我呢?我是败军之将!”

餐厅顿时冻结了。

何友德痛心疾首:“不瞒你说,牧歌已经身价猛涨,接下来每天都是涨停板。那两个女人眼光很锐利,已经在抢这支潜力股了。我敢保证,不出十天,正式文件就会下发到四大部门,命令牧歌以百夫长之身,领总旗职务,指挥二十个旗共两千人,地位仅次于军团长。”牧歌奉命交割何友德的半数指挥权,这消息还属于绝密。

袁华张口结舌,睁圆眼睛瞪着何友德。谭华手一滑,一杯泡沫酒摔在地毯上,慌得他弯腰去擦何友德的皮鞋,唯恐溅到了处长鞋上。

何友德一缩脚,不给谭华碰,然后意味深长地盯着谭华说:“谭总旗,本来你升迁以后,总旗的位子是给吴宇预留的。现在牧歌已经跟你平起平坐了。你还竞争得过他吗?”

谭华站起来,给服务生让出清理卫生的空间,然后肃然捧杯,站在走廊上敬何友德:“何处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谭华不才,唯有奋勇争先,绝不会让牧歌一步登天。”

谭华与袁华同仇敌忾,让袁华回过神来,开口就说实话:“谭华一把年纪,只剩下嘴上功夫了,哪干的过牧歌那条小狼狗?何处你倒是拿个主意,别吊兄弟们的胃口了!”

何友德等的就是他们方寸大乱的这一刻。他眯眼问:“既然让我拿主意,你们就要跟我步调一致,统一安排。如果阳奉阴违、各行其是,百分之百翻船,那还不如无为。”

“好好好,我们听何处的安排。”袁华已经求援若渴。谭华连位子都快保不住,根本无异议。

“那好,我给你们透露点信息。第一,牧歌领总旗职务,但是职阶还停留在二星武士,比谭华少1500光尘,比你袁华少了整整4500光尘。所以说,如果没有目击者的话,你们随随便便就能安排了他。”何友德的声音越来越细,音量越来越低,两颗侧耳聆听的头颅也越凑越近:“第二,你们要学会釜底抽薪。”

“我知道了!牧歌冲锋的时候,果断卖了他!”袁华触类旁通,抚掌顿悟。

何友德险些一杯酒泼在袁华脸上。他恼怒咬牙道:“我警告你,战场上如果牧歌往死里冲,你玩命都要接应他,如果你敢践踏红线,小心上电椅!!你们死就算了,别牵累老子!”

袁华一脸无辜,臃肿的腮帮子鼓起来:“我的哥!那你还叫我釜底抽薪?”

谭华小心翼翼地揣摩上意:“袁军团长,战场上的目击者成百上千,何处是强调暗中操作……”

何友德赏识地瞥谭华一眼,点着头切牛排:“要挑无人处下手,不能有目击者。所以釜底抽薪的定义,就是切断牧歌的力量来源:比如用无记名债券投资殖民公司,让他们去剿灭牧歌的封地文明;比如安排有情报经验的退役人员,制造证据去查办牧歌倚重的得力党羽;比如找些恰当的机会,去离间牧歌和女武神、机要室、各大常务的关系。一根一根地拔掉敌人的羽毛,这是最稳妥、最致命的办法。”他送一枚带血丝的牛肉入口,惬意咀嚼,闭上眼想象这是牧歌的肉,想象牧歌捂着伤口歪在地上喘息——将计划安排下去后,何友德的食欲大增。

“哦哦哦哦哦哦……”袁华深吸一口气,然后和谭华异口同声:“高,真是高。”

然后谭华恭恭敬敬地请示:“不过这些动作不仅需要资金和人脉,而且操作比较复杂、手法比较高端,我大概只能做最底层的执行者……”

“当然,你只需要执行指令就可以。我会动用自由党的人脉进行安排,而且某些财阀也会给予一定的支持。考虑到牧歌的经济状况,剿灭他的文明并不会产生多大开销。”何友德早就想好怎么安排牧歌了,这场饭只是为了收服袁、谭二人。只不过那两个浑然不知,还以为是自己巧舌如簧才求来强援,个个心满意足。

何友德被牧歌在精神议会中当庭痛批、以至削权失位的屈辱,只有四大部门的常务和郑玄、吴涵知晓。袁、谭二人不知道何友德有多恨牧歌,所以对何友德的加盟感恩戴德,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109.成名

“公民有享受隐私的权利,而政客有公开黑幕的义务。正因为宪章这样写,所以公民被偷偷监听,而政客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晋升指南》

牧歌不敢保证郑玄没有污点,事实上所有人都像河沟里的龙虾,吞食着泥沙活下去,藏污纳垢是生存前提,所以对彼此的秘密心照不宣。

郑玄私下问过牧歌,为什么唯独他的战斗力傲视群雄。牧歌如果耿直地宣布“听说我是太阳的守护者、文明的放牧者、次元宝藏的指定继承人”,他的结局很可能是扭送战神殿,等待他的将是口球和皮鞭。

“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牧歌坚持选择性诚实。

“不,你还有理想。”郑玄拿食指叩着脑袋,“人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因为他们拼死守护,才没有沦为行尸走肉。最后的秘密,往往是最早的初心。希望你守住初心。”

郑玄默许牧歌保留他的初心,就像牧歌假装不知道郑玄守护着秘密一样。郑玄守护的对象是一个更加高不可攀的女人,牧歌猜得到,但他始终守口如瓶。

牧歌将署名权让给了郑倩,这个慷慨的决定令很多人欣喜若狂。一些泰斗亲自替郑倩审稿,一些机构悄悄给郑倩批文,一些媒体提前给郑倩预留版面,一些委员会甚至给郑倩腾出席位。郑倩很快将材料整理好,经过把关审核、隐去机密内容后,在最具影响力的精神平台《前沿》上发表,各大媒体不约而同争相转发,产生爆炸性链式传播效应,郑倩的文章标题反复轰炸公民的耳膜,发表对这篇爆炸式纪实文学的看法已经成为了风靡社交的时尚。

在厚积薄发的造势浪潮下,牧歌孤军深入、又华丽凯旋的传说,被《前沿》同步投送到夏星80亿订阅者的精神回路中,每个读者都身临其境地体验到了牧歌命悬一线的险境、救袍泽于水火的情义、发现第二宇宙的惊喜和孤胆英雄的勇气。

能够负担《前沿》高昂订阅费用的八十亿客户,纷纷为郑倩鬼斧神工的文笔折服,也为这个神话般的纪实故事着迷。牧歌借着资本的春风,让名字响彻万神殿上下。紧接着郑倩的纪实文字被翻译成八种语言在不同平台上发表,并强势提名本星系最高新闻奖,成为精神网络中搜索率最高的两个名字。郑倩名利双收,牧歌名声大噪,双赢。

武学界为“飞升·回凡”的原理而狂热,资本家为牧歌发现的新宇宙而举杯,自由党的民意调查因牧歌的捷报而一路上扬,造舰业更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因为牧歌的故事实在过分精彩,导致观众沉迷在这场全民狂欢中,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自由党控股的《前沿》《第二空间》《宇宙之声》等传媒集团罕见地停止吵架,联动协同,将这次炒作经营得完美无瑕。要做到这一点,一个姓氏的力量还不够,副总统江璃的倩影在幕后若隐若现。

牧歌的名气如雷贯耳,袁华、谭华这几天如履薄冰,过得痛不欲生。

这不是最令人悲愤的。最令人悲愤的是,三天后,调令下达,通告舰队:贬何友德、拔擢牧歌,以彰功过。

牧歌再次得到晋升,被内定为陷阵营总旗,将兵五百,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旗,跟谭华平起平坐。

在重视传统的荣誉政策里,一个舰队分四条线,即陆军线、舰队线、机动线和公司线。陆军线设战团长2名、军团长6名、总旗十八名、百夫长百余人,什长千余。在每个武士营中,第一旗的百夫长兼任总旗,所以谭华既是民主旗的百夫长,又是能够指挥唐伟的总旗。现在牧歌自立门户,等于进一步削了谭华的兵权。这个调令,显然从很多人身上割了肉,才让牧歌坐大。

最令人嫉妒的是,牧歌的拔擢速度快得人神共愤,他以二星职阶领总旗职务,是极少数实职比职阶高的将领之一。

百夫长的职阶最高能到三星武士,有些百夫长熬一星武神的职阶,才有机会当上“总旗”,真正成为基层领袖,统辖一营,手握重兵。由此可见,牧歌身为二星武士,被拔为总旗,一定会惹人嫉妒、必然将招人非议。这种事大概只会发生在郑玄的任期内吧。

但是吴涵也下了功夫。牧歌的陷阵营被划为哨营编制,待遇不低,规模不大,人数限为五百。陆军线的六个军团里,其他总旗统率的破军营、流火营、太岳营人数少的有两千,多的有三千,是大规模战争的标配。牧歌虽然被拔擢,地位却遭到了限制,这种制衡也可以解读为派别之间的妥协。

得到“陷阵营”的编制后,牧歌将赏识的武士列出名单,造表上报,将一些脱颖而出的什长表为百夫长、将部分一星武士表为什长,郑玄一一批准。虞龙终于得偿所愿,鸡犬升天,被牧歌表为龙字旗百夫长,与牧歌的牧字旗、唐伟的唐字旗、陈光武的武字旗、文玄机的玄字旗共同组成陷阵营五旗。

文玄机是唯一跟虞龙并驾齐驱的。他脱颖而出,是因为玄字旗汇集了医疗、后勤、文职、维护等方面的精英,编制未满,总共只有58人,这活儿让文玄机来干,虞龙也不会有意见。

汤显楚、陆渔、杨戟也纷纷拔擢为什长。这几个人虽然晋升慢些,但是能待在牧字旗里,都觉得舒适,一个个以牧歌的嫡系队伍自居,也算心满意足。

直到此时,牧歌这杆老旗总算高高扬起,成为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头,令人不敢小觑。

不仅牧歌一夜成名,郑倩也在人生巅峰的康庄大道上高歌猛进。两家脱口秀同时邀请郑倩上栏目,两个主持人的激烈竞争迅速演化成了街头报复,互相打得头破血流。郑倩貌美如花,气质脱俗,成为传媒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约稿函铺天盖地,郑倩用脸滚键盘写出来的文字都遭到数十家媒体哄抢。外界开始猜测美女作家和战争英雄之间的亲密关系进展到何种地步,顿时桃色新闻层出不穷,牧歌和郑倩的绯闻养活了几百家八卦媒体,坚信牧歌脚踏两条船的“消息灵通人士”更是数不胜数。

郑倩在独家采访上走漏的口风,更是逼疯了那群实力不凡的狂热粉丝:“我并没有做过多的人生规划,接下来的愿望嘛,大概是留在舰队,继续记录牧歌的神奇故事吧。”

据了解,这段采访视频导致某些夏星子弟试图找牧歌决斗,有一部分甚至成功登陆补给舰,踏上了跨越400光年去杀死情敌的旅途。

牧歌承受了巨大压力,但是他很清楚,郑倩是舆论的宠儿,而他只是舆论的宠物。如果他愚蠢的发表什么公开声明,数十家媒体会像蝗虫一样将他采访到身败名裂,剖析得人畜难分,一直敲骨吸髓直到除了器官收购商以外没有人再愿意看到“牧歌”这两个字为止。

所以他对此事做出的唯一正面回应,就是叫住擦肩而过的黎姿,站在走廊拐角后告诉她:“我和郑倩只是工作关系。”

110.鸟笼

黎姿的嘴角翘起来,抿着笑盯地板,不好意思看他:“你跟我解释干嘛。”

“别人说我脚踩两条船,我怕你听信谗言。”牧歌忠心耿耿的样子。

黎姿害羞抗议道:“谁是你的船!说得像你买票了一样,脸皮真厚!”

牧歌心想,我抱你的时候你还勾我脖子呢,在比邻星时那么诚实,回到指挥机关就变矜持了,女人真是要面子。

他反驳说:“你关注的重点怎么不一样?”两个人一时讲不清楚,机要处的姐姐们经过走廊,个个捂唇偷笑,不断回头看黎姿,眼睛弯得很促狭。黎姿怕被那些女人窥破心事,又羞又急,脸颊发烫,就不讲道理地怪牧歌:“重点是,被媒体牵住鼻子的人一定走不远的。以后不许在机关说私事了!郑倩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她批评人的时候,严肃得像公事公办一样,气势凌人。牧歌有点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心想我怕你误会,你还责备我唐突。他忍住怒气,也掷地有声地用官方辞令告辞:“我记住了,以后不打扰军团长工作。”他咬重音时盯黎姿的眼睛,看到她的睫毛慌张地扑颤一下,便知道反击成功,他可以无情地扭头离去了。

黎姿用忙碌来治愈自己,可是稍得空闲,烦恼就趁虚而入,让她既牵挂着跟牧歌和好,又奢望牧歌主动认错,每当她将手机翻来覆去把玩时,下午就显得格外漫长。她的傲慢和思念展开永无止境的厮杀,让她体验到,恋爱的痛苦之处是被迫改变自己。她想到“恋爱”这个词时,依旧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心中的悸动和甜蜜支撑着她坚持下去,苦等牧歌来哄她开心。

可牧歌是个擅长克制的男人,他宁可擦肩而过,也不会抛弃自尊。君怡很清楚,而黎姿很天真。所以君怡看见黎姿失魂落魄,就冷笑道:“那个人给你脸色了?”

黎姿在镜子里的脸色顿时很尴尬。

君怡一针见血:“都告诉你不要送货上门了。好心帮你调教男人,被你当成驴肝肺。”君怡说完就换衣服出门了。闺蜜刚出门,黎姿就低头捧住脸,坐在镜子前哭了。

她这个动作,被特勤人员的热成像监控所捕捉到,写进监视记录里,交给了江璃,使江璃对牧歌的印象很差。这名女性特勤接到江璃的指示以后,在第二天傍晚出现在黎姿面前,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这是牧歌的背景考察和心理记录。严格来说……他并不属于历史清白身心健康的普通人,不推荐建立亲密关系。”特勤小姐姐穿着得体的男装,将牧歌的绝密档案递给黎姿:“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叫李建刚,隶属于战略情报处特勤科,负责考核和安保工作。”

黎姿拿着牧歌的档案,皱着眉头说:“建刚姐姐,我跟您的前辈说过很多次,我需要重申一遍,被监视会让我感到不适……”

“所以我刻意保持隐形,小姐,”建刚姐姐说,“我的工作是收集情报和替您挡子弹,小姐。牧歌的档案对您很重要,小姐,您应该打开看一眼。”

黎姿皱眉说:“请不要让他人间蒸发。”

“那件事只是个意外,小姐。”

黎姿说:“一次消失一个才叫做意外。一次消失一群叫做屠杀。”

“当时没有人受到伤害,小姐。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了,小姐。”

黎姿把档案还给李建刚:“如果我对一个人感到好奇,我会自己去了解他,我喜欢的是过程,而不是答案。我的人生已经够不幸了,请不要让它变得更糟。”

“夫人希望您过的更好,小姐。”李建刚收回牧歌的档案。

“如果母亲关心我,她会打电话给我的。或者使用精神链接会议也行,如果她有空。”黎姿歪头摆放化妆品,声音空灵温柔,有种懒洋洋的讽刺语调。

“经过分析,牧歌的性格不适合您,小姐,”李建刚摊牌,显然急了,可她依旧保持着外交官式的沉着:“文件要表达的重点是,他的人格类型会对您造成潜在伤害……”

黎姿开始不耐烦,终于不再礼貌,有些生气地打断特勤人员:“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呢?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男朋友,如果我会受到牧歌的伤害,那就请他伤害我好了,”黎姿冲动地嚷完,克制住情绪,声音开始变得诚恳、温柔:“我不会被打倒的,他伤害我又如何呢?我会幸存下来,变得更坚强,让自己越来越好。相信我,我有这样的妈妈和爸爸,我生来就是个不屈不挠的幸存者。”

“如果您坚持的话。”李建刚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我将把您的话转达给夫人,希望她谅解您,如果她感到欣慰的话。”

“蟹蟹。”黎姿优雅地点头致意,表示话题结束,送客。

李建刚笔直站着,纹丝不动:“最后请您体谅夫人的艰难处境。她筹备参加竞选的意向已经流出,产生了激烈的竞争,不断出现难以处理的丑闻令她焦头烂额……”

“我理解母亲的忙碌,并给予了力所能及的支持,她每年跟我聊天的时间只有168分钟,我并没有抱怨过,”黎姿耸肩,试图装作无所谓。

“夫人的意思是,”李建刚干巴巴地说,“如果她引以为傲的亲密女儿产生了——请允许我用这个词——三角恋绯闻,被在野党歪曲丑化后进行某种,呃,不得体的宣传……”她终于开始结结巴巴了。

“你是说丑闻。”黎姿替李建刚解围。

“是的,夫人已经没有余力处理下一条丑闻了,”李建刚如蒙大赦,语句流利起来:“这可能会是压垮团队的最后一根稻草。您是夫人的骄傲,也是软肋……”

黎姿面露难色,克制着脾气,用撒娇的声音抱怨:“还想要我怎样做?我讨厌虫子,可她每年给我的生日礼物都是节肢生物系列标本,就因为该死的仿生技术董事会捐了钱,我就要抱着竹节虫的标本在聚光灯前面笑……从12岁起,过生日就像噩梦一样。还要我怎样?还要我怎样?”

“并不是说您做得不够好……”李建刚用干咳掩饰尴尬,“您一直很重视名誉,可以说非常完美。小姐。”

“我已经是一名女武神了,难道还要我继续取悦那些媒体吗?”黎姿向李建刚诉苦。

李建刚心软了,她决定退缩。

“并没有说您做的不好,小姐。只是夫人希望申明她的观点,小姐。”李建刚自说自话,“然后,额,观点申明完毕,小姐。我可以走了吗?小姐。”

“无意冒犯,不过,您能做到再也不出现吗?”黎姿声音细弱地问,好像一个哀求保姆的乖女孩。因为她具有践踏这些特勤人员尊严的特权,所以她对服务人员的态度一直非常好,可以用呵护来形容。

“可以,我的小姐,”建刚姐姐回答,“特勤科会马上换一名新的特工代替我,小姐。您甚至不会发觉她的存在。”

“算了,我比较信任你。”黎姿只好妥协,“至少在特勤拦截我的电话时,你会偷偷提醒我。”

“那会换来行政处分,小姐。”

“哦哦,那是当然。不过,母亲吩咐特勤科拦截我的电话时,你会转达母亲对我的关切,毕竟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家庭关系。”黎姿狡猾地更换措辞,曲线救国。

“这倒是可以。”建刚姐姐说。

“蟹蟹。”黎姿已经很善于处理跟特勤人员的关系了。

111.情书

“有任何需要我的时候,请直呼李建刚的名字。”建刚姐姐说着,郑重地倒退向门口,身体渐渐透明,眨眼消失,仿佛一滴水回归大海,可见殊娜的公司已经跟战略情报处达成合作,将日隐术的专利转让出去了。

黎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一股烦躁油然而生,化作无名火,让她甚至想做点什么事来反抗。这种逆反情绪被压抑到极点以后,终于像火山一样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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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父亲吗?

不,无论父亲怎么出轨,你都会装聋作哑,甚至视而不见,因为你也出轨了。

也许你是一个成功的女人,但是你有什么资格指导我的婚姻?

我可以配合你演出任何剧本,但是我决不会跟爵位和财产结婚。我宁可单身一万年,直到我找到喜欢的那个人。

妈妈,在指责我之前,你先管好你自己的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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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姿深吸一口气,拿出昂贵的古董羊皮纸,用花体字写了很多行,装进充满古典情怀的髹金信封里,滴上火漆,印章轧凉,充满仪式感地炮制了一封怀旧的书信,宛如千年以前被囚禁在宫廷里的公主,将重重心事装进信封。

她用装公文的文件袋藏起书信,面无表情地走向陆军驻扎的运输舰。许多武士等她走过去,才敢回头注视她的背影,纷纷暗想:“女神拿着公文袋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面色不善,怕是又有谁要挨批了。”

牧歌在完善陷阵营的战术配置,听见敲门声,嚷了声“来了”,开门一看,险些吓出声音,只见一尊冷漠、褴褛的元帅制服漂浮在门外,半透明的骷髅骨骼澎湃着古武术的力量。

这是九黎。它狰狞的骷髅头与牧歌成单刀之势,幽深的眼眶冷漠无比。九黎可大可小,力量极强时,九黎巨如山岳,可以擎月探海。所以牧歌着实一惊。

澎湃着光尘力量的九黎沉默地抬起手,递一个文件袋给牧歌。

牧歌表情僵硬地接过文件袋。文件一直是权力的象征,无论决定是处分还是提拔,轻飘飘的纸张装在纸袋里,给人的仪式感都重如千钧,这种暗示权力分配的传统形式,是郑玄无论如何都提倡保留的。

多少人的贫富、地位、尊严、生命,都在这些古老而轻盈的纸张上,一锤定音。郑玄也许想强调,人命薄似纸,权威重如山,所以他才极力推崇这些怀旧主义的东西。

也许在骨子里,郑玄更想回到古典社会吧。

牧歌恍惚间想了这么多,而送信的九黎已经被主人收回了。他不理解黎姿为什么要用九黎做信使,门口反正也没人,她还怕被空气看笑话?牧歌冲出门去,左右扫视,只见走廊空无一人。他能想象到几秒钟以前,还有一个迷人的长发女孩倚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等她的九黎送信归来。

可是看到文件的时候,牧歌心里想的竟是郑玄和文件,所以走神了。纸张与权力的渊源对他触动较深,仿佛比欲盖弥彰的少女更加令人在意。

这种性格,恐怕也能算创伤后遗症之一吧。牧歌想着,关上门回到桌前,打开牛皮纸袋,拿出漂亮的信封,揭开冷却的火漆印,抽出精致的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是少见的手写体:

“牧歌,我很难过,所以给你写信,我觉得如果把话说明白,我们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你在字里行间说喜欢我,给我的感觉就像喜欢漂亮的装饰品一样,戴出来很光彩,却不值得你去心痛、心疼、心碎,因为就算弄丢了,那些损失都是可以承受的。”

“可是我如果喜欢你的话,你就像祖母留给我的银戒指,我不会嫌弃它估价低;不仅如此,如果弄丢了,那种忧愁还会挥之不去,我会整天牵挂,最后翻箱倒柜地找到它。”

“你是个矛盾的人,一会儿很大胆,一会儿却很冷漠。我猜,你变冷漠是在保护自己,你变冷漠是不想受到伤害吧。”

“可是我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能够伤害我的人,因为我讨厌的人会被我彻底无视,只有我倾慕的人能够弄疼我的心,而你让我受伤好几次了。”

“我有太多规则要遵守,所以总是冷冰冰,可是连这样的我都知道,痛并不是坏事。”

“你是那么的嚣张恣肆,看上去热情大胆,可是冰封的心何时才能解冻呢?老实地说,你只是想征服我吧,也想占有我吧,也许对于你来说,那才是爱情的意义所在。可是你会快乐吗,你的心是冷的啊。那种关系才不是我等待的‘那种关系’。”

“如果今天让你生气的话,我索性跟你直说好了,我的原则是不会改变的,在指挥机关和有同事、熟人的地方,我不会跟你拉拉扯扯的,被目击的话,丢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的脸。可是那些话,你可以在属于我们的时间里说啊,没有目击者的话,你说什么话我都不会介意的——”

“如果你追求女孩子的意义就是想向别人炫耀新买的珠宝,我可能不太符合你的要求……虽然我感觉你目前的状态就是这样子!你想过吗,如果我们平时假装平平淡淡,却在私下里加深了解的话,我会少些顾虑,你也会更率真一些。我真的只有这一个要求了……你今天转身就走,背影很帅、很潇洒、很冷酷,最让我怨念的是很不负责!明明是你先,这一切都是你先开始的,为什么你可以早退!你怎样伤害我都没关系,可是半途而废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特,别,重,要,的,是!你不要以为这是情书哦,更加不可以擅自骄傲起来!这只是,嗯……这只是一份资格审查书,通知你可以参加面试了,完全没有‘求求你快来考试啊’‘没有你的话就要完蛋啦’这样的意思!你不喜欢我的话就放弃我吧,反正你喜欢的也是像郑倩那样的软妹子……我才不要每天为了你牵肠挂肚,我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最后一段话显然是真情流露,黎姿那傲慢的神态跃然纸上,她写的时候一定不知道,笔下的每个字都出卖了她的醋意、嗔怪和思念。

牧歌闭上眼睛,将纸送到鼻前,嗅到黎姿的香味。他喜欢这封情书,女孩的心思终于不用猜,这是何等伟大的解放啊。黎姿那羞恼又傲娇的小模样儿浮现在牧歌的脑海,牧歌闭着眼睛惬意地想:“诚实的姑娘最可爱,嘴上说不要就更好了。”

112.清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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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讽刺黑日教廷那不切实际的理想,首都星区曾经流行一个比喻:从质量上看,恒星就像一个荡漾着36 D傲人资本的女优,而行星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学生,就算围着她,都无法制服她,除非七八个一起上。

这个辛辣的比喻,把试图囚禁太阳的黑日教廷拖进一个比较下流的悖论里:那就是,没有足够物质来建造能够囚禁太阳的天体奇观。就算有,开采这些物质也需要大量人力——那时候的星域还有秩序,银行良心尚存,贫富差距还不足以激励“寒门”奔赴不毛之地,没有人愿意去黑日奇观的工地搬砖。

黎洪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同时解决了上述两大难题:1,他用心良苦地催生了赤贫阶级,让走投无路的“寒门”争先恐后地冲进漆黑的宇宙,令宇宙充满了殖民主义的激情。2,他普及了文明播种的概念,制造了各种热爱繁衍的种族去开采资源,既提供了囚禁太阳的物质,又捍卫了公民避孕的自由,并且让擅长吵架的议员们达成了一个坚定不移的共识:“我们以后就是造物神了。”

激动的精英把黎洪的墓碑刻得密密麻麻:“自由的守护神、民主的捍卫者、穿透宇宙的第一道光,万神联邦的启蒙导师、万神殿最伟大的一届总统。”当然,这也跟黎阀持有的39%真理银行股份有关。真理银行是光尘货币化的唯一终端银行,操持着黑日奇观的光尘业务,可以说掌握了货币的发行。

这么一看,年轻的黎昏被正式晋升为太阳神,管理一座“黑日奇观”,可以说是非常的丢人了。他身上流着黎洪的血液,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扮演一个自颈椎以下高位截瘫的患儿,他的成就都会远远高于今天。令人遗憾的是,黎昏没能做到这一点。

“这是一套市值五十万的无记名债券。只要你联系我的副官,你还会得到每月十万的捐款,为期一年。这笔钱是无法追查的。”黎昏优雅地完成授权,然后陷在椅子里对来客说:“我想这足够你在不毛之地摧毁一个史前文明了。”

客人是何友德。他想方设法联系到了黎昏,提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提议,然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钱。

“据我所知,你是吴阀的幕僚。为什么来黎阀借钱?”黎昏翘着二郎腿。

“像您说的一样,”何友德熟练地鞠躬,从容地回答:“这笔钱是无法追查的。”

“很高兴看到你的谨慎。折磨,谋杀,剥皮,你可以随意使用这笔钱,”黎昏的椅子沐浴在落地窗的光线中,面部被阴影笼罩:“条件只有一个,把胆敢玷污黎姿贞洁的虫豸消灭干净。”

“您的条件,就是我的目的。”何友德毫不意外,他优雅行垂手礼,像个充满教养的夏星人。接着,他的影像就消失了。

何友德的精神链接一中断,一个笔挺的黑影就移向黎昏,皮鞋踩在地毯上,安静得像猫一样。

“副总统留下信息,她出席慈善晚宴,将留在行宫休息。”副官怀仪向他汇报。

“……”黎昏摇晃一杯金曦酒,宛如端详剔透的铁水:“怀仪,你接送江璃的时候,假装无意间将我保护黎姿的花销,泄露给江璃知晓。然后观察她的反应——我们碰巧能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这很难得。”

“黎帅,我建议隐瞒细节,如果副总统知道您和何友德这种人直接接触,她不会感到快乐,”怀仪小心翼翼地进谏:“送货上门的洗发水不是好的洗发水,何友德借钱是假,献媚是真,这种人也许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你觉得自己比我聪明吗?”黎昏继续摇酒杯。

怀仪立正,低头,90度鞠躬,斩钉截铁地说:“遵命,马上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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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向袁华汇报完陷阵营的建制工作以后,憋了一肚子气去赴黎姿的约。黎姿还没下班,他就插着兜站在指挥部外面踢石子。

过会儿,黎姿拎着帽子匆匆走出来,一头长发洒在风里,细腰和长裤连成生动的曲线,荡漾着少女的风情。

牧歌还想跟她挥手,却发现黎姿目不斜视地跟他擦肩而过,宛如陌生人。

他举着手懵了一秒钟,还以为黎姿又翻脸不认人了,正在心里寻思,黎姿却放缓脚步,扭头盯牧歌,眼神竟有幽怨,像责怪牧歌为何不追她。

牧歌急忙低头插兜,不动声色地跟上去,潇洒地跟黎姿保持十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离开办公区,走到黎姿居住的突袭舰后面。两人刚走进突袭舰停泊的阴影里,黎姿就停下来等牧歌,撩开头发望着他,她身段迷人,举止矜持,令人心跳加速。

牧歌走过去,故意哼道:“假装不认识我?嗯?”

黎姿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啦,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嘛。”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又坚定果决,令人感到征服她是一种莫大的挑战。

“被人嫉妒可算不上什么麻烦。”牧歌心软了,大胆地伸手去撩开她洒在肩上的发丝,试探她矜持的底线。

黎姿显然不习惯来自男性的亲密动作,羞涩地飘开目光,睫毛扑扇频繁,失声一秒钟才说出话来:“你……你误会啦,如果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对你不太好的……”

她因为默许牧歌的侵犯而显得慌张,这可爱的神态让牧歌策划进一步的探索。

“我们是什么关系?”牧歌拾起她的手。黎姿被他捏着五指,抽了两下没抽脱,因为牧歌态度强硬地擒住她的小手,等她答这道题。黎姿想“摸摸手都不允许的话,他会生气的吧”,只好在他的意志前让步,任他抓着,左顾右盼,唯恐被看见牵手,回答得语无伦次:“你,你想要什么关系啊?我倒是无所谓啦……”

牧歌见她撑住场面,强装潇洒,顿时想戳破她的口是心非,揉着她的手假意说道:“那我可走掉啦。”松了手转身离开。

黎姿果然不高兴了,攥着拳轻轻嚷:“我发现你这个人好讨厌!你想让我怎样嘛。”

牧歌没料到黎姿对他这么认真,顿时意识到玩脱了,连忙转身去哄她,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胳膊,甜言蜜语时发现黎姿一言不发。牧歌定睛一看,只见黎姿咬着嘴唇,一脸羞耻丢人的表情,难堪地用手指一次一次地揩滑下来的眼泪。

牧歌顿时觉得黎姿特别陌生。他印象里的黎姿集合高贵美丽冷艳完美坚毅强势无数优点于一身,这几滴突如其来的眼泪,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你怎么哭啦。”牧歌发现自己的甜言蜜语都不好使,大概是可信度比较低的缘故。所以他有点束手无策,觉得哄不好她了,挫败感油然而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暗想“女人真麻烦”。

黎姿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让情绪溢了出来,她既觉得难堪,又愿意给牧歌机会,舍不得逃离这尴尬的情境,于是优雅地保持安静,不断拭泪。只是那低头时的风情,夺走了牧歌的呼吸。

冷场半晌,黎姿细细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你就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吊儿郎当,你可以很轻易地跟我闹别扭,随随便便就跟我说拜拜,好像认真你就输了。可是你赢了,你知道吗,每次你潇洒转身的时候,我的心情就跟你失踪时一样,眼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我好讨厌流眼泪,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黎姿在忍耐哭的冲动,声音细得像风中飘荡的蛛丝,坚韧,晶莹。牧歌听得爱怜大起,勾起食指刮掉她的泪珠,柔声安慰她:“我知错了,我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

因为黎姿容忍着牧歌的亲密举动,所以害羞地避开他的目光,颤动的长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我觉得我好奇怪哦,被你折磨,反而觉得你与众不同。你被通报战死的时候,我像被捅了一刀,两天一下子就过去了,因为我难过得不能做其他的事。你说走就走了,就像空气被抽掉一样。等我学会接受、学会挽回、学会争取以后,你又突然回来了,好像命运在作弄我一样。可你还为虎作伥,总是甩个背影来刺激人家。你很喜欢戏弄我吗?”

牧歌说:“喜欢。”

黎姿含忿正视牧歌,牧歌只好流露出小鹿一样湿漉漉的无辜眼神,亡羊补牢:“听我解释……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因为你实在太可爱了,戏弄你会让人上瘾,让人泥足深陷,让我无法自拔。”

他巧舌如簧,黎姿被哄得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咬着嘴唇,脉脉瞟着他嗔道:“肉麻。”

牧歌见她笑得四季回春,赶紧乘胜追击:“黎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再也不会甩背影给你看了,我会呵护你,爱护你,再也不让你哭……”

黎姿瞧着他嘟囔:“你不要说大话啦,你又遵守不了承诺。告诉你哦……”

牧歌洗耳恭听时,黎姿脸蛋一偏,扭头改变主意:“还是不告诉你好了。”

“说嘛说嘛。”牧歌抓住黎姿的肩膀摇,晃得黎姿摇头晃脑,可她决心坚定,就是不说。牧歌威胁:“如果你不告诉我,那我就亲你了。”黎姿仍旧撒娇似的用鼻音“哼”一声,就是不听。

牧歌见她扭头故作不理,可爱无比,心想漂亮女人果然有千变万化的本领,因为她们的不同神态能产生不同的诱惑,可见变化多端才是女人的致命魅力。傲娇的黎姿太迷人,牧歌一想到她可能答应做自己的女朋友,可能会默许各种行为,他就野心大炽,温柔地捧黎姿的脸蛋,在四目相对中寸寸靠近,试图一步步去探索黎姿的身体,先从嘴唇开始。

【此处省略一些字数】

牧歌终于试探出了黎姿的底线。她默许的是蜻蜓点水的接触,所以被牧歌那高歌猛进的攻击所吓到,慌张地推开牧歌,低着头揩嘴唇,红着脸回想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问牧歌:“你……伸舌头干嘛?”

牧歌尴尬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觉得……觉得很甜,所以……”

“喂……这是在外面啊……”黎姿没有严词拒绝,而是弱弱地责备。

“那我们去你家。”牧歌坚定无比。

“诶?”黎姿根本想象不到男生开疆辟土的欲望。

“不是约好去你那里打游戏吗?”牧歌屏住呼吸,循循善诱。

黎姿犹豫着解释:“我忘了跟你说啦,我不方便带你回家……”她猜到自己的房间被特勤监视了,带牧歌回房间的话,不排除牧歌兽性大发的可能,存在耻辱直播的风险。

她怕的不是牧歌做得出,她怕的是自己守不住。

牧歌也带了脑子,他朦朦胧胧地猜到,如果自己操之过急,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比较冷静地问黎姿:“我陪你四处走走吧。”

“嗯。”黎姿顺从的鼻音格外好听。两人羞涩地走了一段,牧歌居心叵测地越走越近,然后勾勾搭搭地牵黎姿的手。黎姿半推半就,看四下无人才迁就了牧歌,含羞叮咛道:“不能被同事和领导看见哦。”

“嗯。”牧歌同意了。

113.归来

牧歌归队后,陈光武端着饭盒来串门,倚在门口问:“你和黎姿在突袭舰下面干什么?”

牧歌的心提到嗓子眼,暗想“这么快就暴露了?”绞尽脑汁想借口时,脑子里联想的都是黎姿光滑的贝齿和津津甜唾。为了瞒天过海,牧歌急中生智,摸着脑袋哈哈笑道:“我在教黎姿舌吻。”

陈光武果然不信,一脸蔑视地嗤笑:“梦里啥都有。你就接着做梦吧。”他嘲笑着离开了。

牧歌心情复杂地想,女武神的军团之花被我按在起落架上亲,说出去别人都不信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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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晋升为陷阵营总旗后,薪水大涨,跨越了百夫长、副总旗、总旗三级大槛,突破四位数,月薪到账后,竟然有一万多铢。牧歌的贷款也用殊娜支付的违约金偿还了,在名义上正式拥有了封地,终于扭亏为盈,实现收入正增长。他第一时间拿了三千铢出来,汇给了自己的启蒙老师,然后存了两千铢到自己的超距服务账户中,足够他往返天船星四次。剩下四千铢用来保证高热量饮食,只剩下一千铢给黎姿买礼物了。

牧歌研究物价时,他感受到了爱情的贵重。他听说黎姿的蝴蝶发卡标价三万,顿时觉得贫穷剥夺了他挑选礼物的权利。好在距离情人节还远,他还可以挣扎一下。

挣扎的第一步,自然是变强。膜的力量堪称百搭,屡试不爽,缺点是入不敷出,就算他精打细算,“膜”都在救黎姿的那一战中透支殆尽了。“膜”是他的防身之宝,他必须及时补充。

支付500铢以后,牧歌再次出现在天阙内的金字塔顶端。因为忙于扬名,牧歌在比邻星和指挥基地滞留了五天。五天虽短,但是对于炎夏文明来说,却是跟“牧天之神”阔别了整整五个恒夏长历。

在五个长历周期的时间里,砖石城墙已经拔地而起,广阔的田野正在欣欣向荣,铁器敲击声不断传来,就算浓云和暴雨欺凌着城市,一股繁盛壮美的古文明气息也扑面而来。

牧歌跨出纠缠门的刹那,雷声隆隆震耳,燥热的蒸汽在乌云下翻滚,他的白披风被暴雨浇成铁板一块,沉甸甸地坠在甲胄后面。黑云压城,狂风欺树,巨浪拍打河岸的咆哮声隐隐传来。在昏暗的雨幕里,纠缠门的金光都被夜色掩盖,当湿淋淋的牧歌走进“牧天之神”祭祀大殿时,惊慌失措的女祭司们才连滚带爬地匍匐在他的脚尖,惊恐地亲吻他的胫甲,七嘴八舌地嚷着“有失远迎,请牧天之神恕罪”。

“族长呢?”牧歌挥起披风坐上神座,简单地问。他隐约猜到这场暴雨可能会导致大江泛滥、把田野变成泽国。在关键时刻,他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那个狂热的少女——不论她骚扰过牧歌多少次,至少她的内政能力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首席女祭司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回过神殿了。”女祭司们七嘴八舌地嚷。

“为什么?”牧歌镇住场面,吩咐祭司:“一个一个讲。”

“因为上苍的怒火接踵而至!”颤颤巍巍的老妪哆嗦着呐喊。

“先是死冬之国兴兵来袭,再是咆哮的暴雨摧毁了军队!”一个中年祭司大声诉苦。

“首席女祭司只好代表牧天之神的威严出战!”一个瘦弱的祭司尖叫道。

“虽然洪水逼退了死冬大军……但是很多农作物都毁于一旦!”老妪指着暴雨哭喊。

“而且在整整五个长历的时间里,牧天之神都没有再出现……”诉苦大会渐入佳境,一个女孩子嗫嚅着抱怨起神明的失察来。她的声音立刻被老妪厉声打断,然后老妪张开双臂,歌功颂德:“有人说,我们已经是被神抛弃的子民,可是首席女祭司立刻绞死了传播谣言者,并且拿起长矛,去迎战死冬的白鬼们——她告诉我们,洪水具有两层意义,既是来自神的恩典,又是来自神的愤怒。神的恩典,是因为洪水摧毁了白鬼的军队!而神的怒火,必须由首席女祭司用身体赎罪。她与战士们牵手走进澎湃的激流中,一起疏浚河道——她只会在您的降临之日归来,其它时间都在努力平息洪水的狂怒……”

牧歌心疼起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来。他渐渐听不下去,心情沉重地挥手:“别说了。潇水河泛滥多久了?”

“三年。”老妪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她的歌颂很明显起作用了,牧天之神露出了难过的神情——这是非常有利的信号,是值得祭司利用的。

牧歌心想,五个长历,少女族长完成了铁器的普及和石工术的应用,不仅圆满完成了自己布置的任务,还在天灾人祸中维持着炎夏文明的气数。在炎夏苟延残喘的这几个长历周期里,她变老了吗?也许是的……但她一定更加恨我了吧?恨我将她拒绝,恨我将她搁置,恨我将她抛弃……她对我那近乎信仰的忠诚,现在还剩下几分?恐怕这力挽狂澜的举动,已经是她最后的忠心了吧……一晃十天过去,死冬之国承诺的十个长历的休战期已经结束了。在这危险的时刻,我还迟迟不管事,实在是让她难做了啊……

牧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就算绷着脸,悲伤的心理活动依旧呼之欲出。他克制着内疚,严厉地问老妪:“你说了这么多,至今没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你们族长在哪里?”

老妪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吩咐众人让开一条路,把一面墙让出来个牧歌看。

牧歌看见那面墙上面深深镌刻着三行字:

“牧天之神不会抛弃子民。“

“兵来,我在战场中等你。”

“水来,我在洪水中等你。”

牧歌盯着这行字迹,脸皮剧烈抽搐了几下。老妪恰到好处地柔声奏道:“首席女祭司潇,在洪水最泛滥的岸边等您下凡。”

牧天之神强忍感动,绷着脸转身走进大雨中,沉重的披风飞在身后,仿佛雨水的重量跟他沉重的心情相比,已经不值一提。

老妪喜出望外地瞪剩下的祭司们,低声喝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换上雨披,随牧天之神摆驾潇水河畔!潇要得宠了!”

114.潇妃

“诞下神之子嗣是检验功德的最高标准。”——《神谕所纲领》

牧歌集中精神,将光尘建模,一辆金光剔透的专列横空出现,老妪带领祭司抖抖索索地爬上专列,惊奇地发现淋不到雨。“神迹惊人”“法力无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在震耳欲聋的歌颂声中,牧歌面无表情地驱动专列,冲出城墙,斩浪而去。

一路上,一些低洼的丛林被洪水漫灌,一些树梢在浑浊的水面上异军突起,多少参天巨木都浸泡在浪涛中,令人胆战心惊。牧歌更担心潇,驱车飞驰。

少顷,至潇水畔,东倒西歪的树木浸泡在浅水中,肥沃的平原已经一片泥泞,令人欣喜的是,泛滥的潇水在暴力冲刷中形成了新的支流,已经用大自然的意志选择了新的流向,这给了炎夏一线希望。潇正在带领族人因势利导、巩固支流、疏浚分洪,已经卓有成效。

牧歌远远看见一个戴斗笠的倩影站在丘陵最高处,沐浴着暴雨的洗礼。狂风掀起她的蓑衣,露出修长的双腿,洁白得近乎夺目。牧歌第一次主动凝视潇,联想起她的虎牙她的角、她长发她的笑,牧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潇的姿色不下于云嘉,只是太过稚嫩罢了。

潇也注意到了长驱直入的金光专列,但是她无动于衷。当夏族人注意到神驾来临,纷纷骚动时,潇反而大声喝止,维持纪律。精壮汉子们对潇的敬畏更甚于神,居然令行禁止,重新挥舞铁锹,投入到巩固河岸的战斗中。

牧歌的专列浮上丘陵。“牧天之神”离开专列,走向潇时,金色专列寸寸分解,化作喷泉般的金光,铺成一条光芒璀璨的穹顶走廊,在倾盆大雨中开辟出一条干燥的通道,连接了祭司团和潇。

华丽的金色长廊平地而起,形成了牧天之神的行宫。这精妙绝伦的神迹建筑,令夏族人目瞪口呆,终于不顾纪律,纷纷匍匐在泥水里,顶礼膜拜。

潇没有继续制止,因为她的肩膀也在颤抖。金色长廊像突如其来的伞,替她遮住了暴雨,替她蒸干了蓑衣,为她带来干燥清爽的肌肤享受。她甚至猜到神在步步接近自己,让她的心情宛如惊涛拍岸。可是她就算激动到颤抖,都执拗地盯着泛滥的潇水,固执地不肯回头看神。

“潇!”老妪蹒跚疾行,紧随在牧歌身后,恨铁不成钢地喝道:“牧天之神泽被夏族,你还不跪拜!”

山丘下的夏族男人们在暴雨里昂着头,直勾勾地盯着这场阔别已久的会面——聪明美丽的女王和永远正确的天神终于久别重逢。天神俊美英武,比女王足足高了一个脑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潇回过头来,翻白眼似的盯了牧歌一眼,不情不愿地叠手跪下,按照首席大祭司的规定进行顶礼膜拜。

牧歌有些疑惑,扶潇站起来,蹙眉问:“你不是很期待我回来吗?”

潇低着头说:“您让我等太久了,所以看到您就生气。”她的声音很小,只有牧歌听得见。

牧歌没想到,首席女祭司越来越没分寸,竟敢这样顶撞自己。要知道,以前的潇就算心有不满,在行为举止上还是规规矩矩的。现在她率军击退了白鬼,又治理了洪水,政令越发成熟,大概连自我也有些膨胀,对神不复往日的尊敬。

“你的老师可不是这样向我汇报的。”牧歌扭头看老妪。老妪已经跟上来,听见牧歌的话,脸都白了。

“牧天之神,首席女祭司尽职尽责,无比虔敬,她甚至在睡梦中呼唤您的名字……”老妪屏退旁人,只留三人会谈,然后心急火燎地替族长美言。她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公关危机,那就是族长跟天神抬杠,而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牧歌扭头看首席女祭司,发现首席女祭司已经摘下斗笠,洒落粉色长发,一对精致的短角露出来,像海平面上的可爱孤岛。漂亮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漂亮女子竟敢直勾勾地盯着牧歌,盯得牧歌迷惑不解。

然后首席女祭司轻绽檀口,语出惊四座,把老妪雷得神志不清:“先知奶奶说得对,我作为族长尽职尽责,您的子民也无比虔敬,无时无刻不在期盼您的归来。但是,至善至美的牧天之神啊,我向您忏悔:您降临了七次,每一次侍奉您,潇都特别生气呢,渐渐的,潇一看到您就会生气了。”

老妪看见牧天之神的五官扭曲了。她喃喃一声“我的天”,摇晃一下,几乎昏倒。她不敢相信,牧天之神会亲耳听到这样渎神的恶毒言辞,这个世界恐怕到了崩坏的边缘。

牧歌瞪着少女,潇也凝视着牧歌,她的薄唇哆嗦着,暗示她的心情并不像表情,也许她脸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掀着惊涛骇浪。

“你还记得你最初的立誓吗?你发誓忠心虔诚,永远爱我。”牧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他想到了那些反抗军,想到了那些密谋弑神的文明,想到了翅膀硬了过河拆桥的累累血案。但是炎夏文明还没进入工业时代,过河拆桥也太早了吧?牧歌心存疑窦,才迷惘地问:“你不爱我了吗?”

潇突然咬住嘴唇,拼命忍住,泪水像湖泊蓄满,睫毛一眨就扑簌滚落。她攥拳冲牧歌嚷道:“这跟忠诚有什么关系!爱你就不可以生气了吗!爱着一个不回家的人,爱着一个视你如草芥的人,爱着一个冷酷无情、却无与伦比的人,这种孤单的爱,把寂寞变成了刀子和魔鬼!”

“xiaoooooo!!!!!!!”老妪撕心裂肺地喊,悲怆的暴雨都遮不住这声凄厉的哀求,“不要继续亵渎神明了!”

“不!我就要告诉他!我要他知道,我修建了观星阁来眺望他,我日日夜夜、年复一年、翻来覆去地思念他,所以我才这么生气!”潇泪水涟涟地冲老妪呐喊,然后梨花带雨地瞧着牧歌:“反正你既不喜欢我健壮又不喜欢我苗条,既不喜欢我热情又不喜欢我冷漠,反正你一回家我就在生气!请你废黜我好了,把我流放到你照耀不到的地方,让我自由自在地去发脾气吧!”

牧歌想跟潇解释“我在神界有一个女朋友”,可老妪惊恐得心胆俱碎,肝肠寸断地失声痛哭:“潇……你快停下来!”

“不,我不要!”潇用力甩头,长发飞舞,仿佛决心已定:“我不要哀求神的宠爱,我不要乞讨他的施舍,凭什么爱他就非得离不开他?就算孤单一人,我也可以活下去,就算没有神明,族人也可以奋力生存!没有他,我们一样击退了侵略;没有他,我们一样治理着洪水;没有他,我们……”

挥舞双手、试图解释的牧歌,渐渐纹丝不动了。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摔在少女脸上,甩得她长发一飞,蒙了满脸。老妪气喘吁吁地垂着打痛的手掌,哆嗦着盯着惊愕的少女,狠心咬牙道:“你!够!了!”

潇也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最忌讳的话:“炎夏文明可以没有神。”

一时,暴雨里只剩下老妪的喘息声。

潇垂着手,长发散在俏脸上,克制住抽泣后,清晰、决绝、流畅地说:“牧天之神,我罪恶的心灵在您伟岸的身影面前一览无遗。请您罢黜我吧,将我流放到您看不到的远方。请不要怀疑炎夏子民对您的虔诚,因为他们永远不能感受我的痛苦——对您来说,我的一生不过是您的一瞬;但是对我而言,您的一瞬意味着我的一生。”

老妪惊恐万分,坚定地跪在牧歌身边,死死扯住他的战袍:“至善至美的牧天之神啊,请流放这个罪人,杀她只会脏了您的手……”

牧歌本想跟她解释“我在神界有一个女朋友”,结果被潇抢白得插不进话,渐渐听到潇把话说绝,连牧歌也腾起怒气,盯着少女一字一句地威胁:“如果这是你的请求,我将如你所愿。”

潇也终于冷静下来,她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坚强地仰视牧歌的双眼,然后坚强地告别:“如果我是第一个离开您的人,我保证您再也找不到第二份如我这般的忠诚。”她说完,就默默褪下首席女祭司的发箍,交到牧歌手中。

牧歌低头攥拳,心如刀绞,死都不肯接。他咬牙半天,闭上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对潇的钟爱。他忍不住反省:是不是我做错了?爱我的人,并不像趁手的道具,可以放在工具箱里蒙尘;如果忽略她们的感受,就像拴住自由的狼,它们会在项圈中挣扎、在孤独中挣扎,发出彻夜的哀号。

他无法狠心放逐这个忠心的女祭司。

“她被暴雨浇坏了脑袋。把她囚禁在祭司殿中,让她好好清醒一下。”牧歌下了命令,然后一飞冲天,不想回头。他只想回到宿舍里,狠狠灌一壶金曦酒,等潇冷静下来,再回来听她的说法。

115.得罪

牧歌空手而归,刚到指挥部就奉命联入精神链接,列席紧急会议。十八名总旗,战死七个,只剩十一个总旗还活着,稀稀落落地坐在意识之海的空置席位中。漆黑的海面上,六位军团长的坐席较高,黎姿也在其中俯瞰牧歌,牧歌一瞧她,黎姿就跟忍不住笑似的,咬着唇移开视线。

战团长公布了紧急军报。自弥沙星失陷以后,比邻星的前线基地也遭到血洗,驻守基地的太岳营战死过半,幕僚长被困,急需支援。

战团长上传了精神记录。牧歌闭上眼睛,就看到了比邻星的突变:一片高耸入云的神殿建筑在镜湖旁边拔地而起,它高如堡垒,坚如要塞,美如奇观,玄如神镜,短短几天功夫,传送门中就喷射出几百只奇形怪状的虫子,奇袭了驻守比邻星的太岳营。这些虫子进化得更为完备,少数还在甲壳上钉嵌了绒族的灵魄护具,被幽幽白光所护持,神殿武士的光剑砍上去竟会弹开。

最令牧歌在意的是,那座喷射虫群的神殿,外形与牧歌替蝶衣设计的版本如出一辙!

从二维世界穿越到三维世界,壳族需要设计两座神殿,一座是入口,一座是出口。牧歌为了顺利脱身,留下了入口的设计图。他万万想不到,短短几天过去,那些二维种族竟能举一反三,把出口神殿都设计出来。到底是曲靖所为还是云嘉的手笔?还是说,是王虫参破了神殿的奥秘?牧歌猜不到。

不管怎么说,壳族涌入比邻星,牧歌难辞其咎。而今之计,他必须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如果被袁华抓住把柄,问责只会格外严厉。比邻星的武士死伤惨重,幕僚长生死不明,叫牧歌心里焦急,他又不能倾诉,恨不得亲赴战场,查明究竟。

陆军战团长秦冲是个留着掺白胡须的中年人,他向郑玄禀报:“看来,虚空之中的确存在其他维度的宇宙,侧面证明,次元宝藏被封存在某个宇宙碎片中的传说也是有据可考的。比邻星的战略意义已经超过它原本的定义了。”

秦冲这奏报,肯定是主战了。次元宝藏号称凝聚了牧神七成力量,得之可令星河易主。只是自牧神之乱的一百年来,万神殿迟迟不能打开前往其他次元的通道,更遑论定位次元宝藏了。万神殿保持低调,也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承认牧神的卓识领先联邦近百年。

牧歌眺望郑玄的神座。郑玄也是主战派,经过秦冲挑动,出征比邻星的决议几乎板上钉钉了,吴涵只能眼睁睁看。

“依各位所议,是否分兵援救太岳营?”郑玄沉吟。

牧歌扭头看其他几位总旗。袁华和何友德交头接耳,袁华得了授意,就力挺分兵:“报告战神,只需天枢军团为我夺下比邻星制空权,另请公司建立补给线,我率流星军团可执行比邻星灭绝令,彻底歼灭祸乱之源。”

袁华为显主动,又加了句:“愿立军令状。”

牧歌回头看黎姿,瞧见她脸色难看,其他军团长也面露隐忧,看来跟牧歌想法一致。现在弥沙星失守,如果舰队按两个军团的编制独立行动,万一碰到敌人主力舰队,失去制空权,那么陆军战团全部要战死在行星上。敌在暗,我在明,绝不能像袁华那样草率地分析研判的。

郑玄象征性征求吴涵的意见,给战神殿司长留面子:“吴司长以为如何?”

“袁军团长诚然忠心体国,英勇无惧,只是流星军团出生入死,战损较大,恐杯水车薪。”吴涵沉吟。

“何友德愿率破军营随行,立功折罪。”何友德恰到好处地冲出来,豪情万丈,主动请缨。

“谭华愿率先锋营一千五百将士负伤出战,以壮君威。”谭华和袁、何形成铁三角。

吴涵欣慰点头,正要嘉奖何友德,牧歌忍不住了。他不知道其他军团长为什么缄默不言,但是事关郑玄舰队五万将士存亡,牧歌觉得有必要痛陈利害。

他正要说话时,被旁边的人扯了一下袖子。他扭头一看,是天枢军团流火营总旗江林。

“战则分兵,退则断腕。幕僚长被困在比邻星,战神必然主战,分兵势在必行,其他军团长都没说话,阁下不要冒失。”江林扯着牧歌的袖子,轻轻告诉他真相。

牧歌一想,以郑玄的功绩和名誉,他肯定非常骄傲,绝不能容忍幕僚长战死这件事给他蒙羞。正因为揣摩到了战神的心理,所以其他军团长都颇知进退,保持了沉默。

这也是何友德三人抱团带节奏的原因。他们要取悦上级。

“何处英勇可嘉,为了给你壮行,兹拟……”吴涵还没表扬完,牧歌就离席而出,立在黑海中央,低头抱礼:“禀战神,末将冒死直言。”

战神很重视牧歌的意见,宽容地说:“直言无罪。”

牧歌扭头瞧着脸色恶臭的何友德,面无表情地说:“比邻星的空间已经通过次元通道,与二维宇宙连通。袁军团长忠心体国是真,何处长力主分兵援救是真,只是两位可曾想过,天枢军团规模不过五千,旗舰不过战巡;流星军团残部不足三千,破军营败兵不过八百……”

牧歌还在统计兵力,何友德已经五官扭曲,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地指着牧歌呐喊道:“残部!败兵?牧歌,你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战神殿的人?”

“——粗略一算,援兵总计带甲不足九千!”牧歌根本不理恼羞成怒的何友德,掷地有声地继续统计:“而壳族带甲多少?我在记忆体报告材料中有详细说明,单壳族一支,就有黑蟑常备军两万,蝽、蝶、蚁、蝼四族各一万,黑甲不计其数!这还只是比邻星的壳族,何处长,你是从弥沙星回来的,三千破军营精锐被你带了八百人回来,根据你对弥沙星的描述,只怕弥沙星的敌人只会更强吧?”

何友德没想到牧歌重提旧账,揭他伤疤,顿时七窍生烟,气急难言。牧歌驳翻何友德,再扫视袁华,痛陈利害:“倘若对方以优势兵力逼退天枢军团,流星军团、太岳营和破军营走投无路,只有战死在行星上。这样一来,陆军战团的三军九营,就有五个营报销在比邻星,足以对士气造成毁灭打击;然后敌人再包围指挥基地,强迫战神与其决战——何处长,你自己吃败仗事小,请不要连累了郑玄舰队五万将士!”

何友德怒火中烧,脸皮却被惊愕冻住,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牧歌描述的情况,的确是何友德没有想到的,按理他该感谢提醒。可是他颜面尽失,羞耻莫名,心里只有将牧歌剥皮拆骨的滔天怒火,和不知如何挽回颜面的极度恐慌。

袁华的素养比何友德高一些,结结巴巴地反驳:“牧歌枚举的只是最极端的恶劣情况,如果像他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反而会贻误军机,同样是庸人之失……”

牧歌火冒三丈。

吴涵冷哼一声:“牧歌,你敢打断我的话,越来越不知规矩了。不如我们换个位置,你来坐三星战神的席位,坐得高一些,方便你指导工作。”

牧歌一听,冷汗滚出来,噗通跪下,低头抱礼:“牧歌万死。”

精神联席会议是根据职阶订座次。十余根雄伟石柱异军突起,上陈宝座,以职阶高低分布,既标明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也方便上级统筹全局。牧歌跪在黑海中央时,一位高高在上的军团长发出动听的声音:“战神有言在先,直言无罪。牧歌,你不必跪。”

这有力的声线,既悦耳又动听,仿佛清泉洗涤了人的胸膛,叫人精神一振。其他军团长纷纷开口替牧歌求情:

“黎军团长说得对,广开言路是战神的英明之处,只要言之有理,一般不会问罪的。”

“我仔细想了一下,敌暗我明,不能排除中计的可能性,牧歌所陈,并非无理。”

“我附议。”

军团长们老成谋国,怎么会想不到牧歌的顾虑。只不过他们明哲保身、懂得进退罢了。既然牧歌说到他们心里去了,又有黎姿带节奏,所以军团长们也不介意帮牧歌一把。

吴涵哼了一声,不再追究。他以九级之尊,压一个二星武士,只是为了给何友德找回立足之地。既然目的达到,他也不能得寸进尺。

116.气节

牧歌担心黎姿的安危。郑玄舰队已经属于远征编制,一旦陷入牧歌分析的局面,恐怕黎姿会跟随郑玄死战到底,香消玉殒。黎姿与牧歌志同道合,是红颜更是知己,最近更是发展出地下恋情,得知自己爱的人也在偷偷爱自己以后,牧歌的胸襟和格局都开阔了不少——他把自己代入战神的位置去思考问题,每一处考量都顾及着整个舰队的未来。

“战神……”牧歌被吴涵打压后,就算跪在地上,都忧心忡忡地抬头,试图再辩。

“够了!”袁华怒喝,“牧歌!你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何友德绷着脸,面露不快,心里却爽得天翻地覆。他在战神殿正处岗位上熬了十年,已经到了提拔考察阶段,只需替吴涵压住牧歌,再替郑玄救回幕僚长,那么提拔到副司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何友德能否临门一脚,晋级为裁决司副司长、同一星战神待遇,就看这半年了。所以他恨不得袁华多骂牧歌几句,他再冷眼看牧歌受辱。

流火营的江林心疼牧歌的耿直,小声飘出忠告:“牧歌,好汉不吃眼前亏,做人也要知进退,快回坐席来!”

牧歌抬头望郑玄,觉得肩上担当着忠义;他心里想着黎姿那羞涩的吻,胸中回荡着柔情。是不顾一切地死谏?还是随波逐流地沉默?在他进退两难时,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黎姿——这竟成了一种习惯,仿佛那个志同道合的女孩能给他注入坚强。

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牧歌遭遇了黎姿的目光,她面色复杂地咬着唇角,脉脉凝视着牧歌,一双夺目的银针耳坠随着摇头而荡漾——只有她支持牧歌。

死谏!一股热血冲上胸膛,牧歌决心已定!

“战神!各位对我有知遇之恩,舰队更面临转折之境,选锋大事,恳请再议!”牧歌在众目睽睽下,不识好歹地秉公直言,斩钉截铁:“我以为,幕僚长不可不救,选锋也不可不议,原因有三!袁军团长惫战不出,对比邻星地貌毫无了解,此其一;何友德败绩连连……”

“牧歌!”何友德勃然大怒,“你三番五次羞辱我,我是否要治你欺上之罪?”

黎姿谈吐犀利,将何友德一贬再贬:“何处新败,众所周知,何欺之有?”

何友德气得血液沸腾,在狂怒中掺杂着嫉妒,仿佛滚油里洒几滴水珠,顿时失去控制,如疯狗咬人:“黎军团长,你别总是替他说话,女孩子要自重,眉来眼去也不要太显眼!”

黎姿最怕地下恋情被揭穿,脸颊一红,咬紧银牙克制着骂街的冲动。她不方便跟何友德吵架,越吵越露馅。在她羞耻尴尬的时候,跪在吴涵前面的牧歌突然站起来,身影如铁塔,步步逼近何友德,边走边质问,一步迸一字,咄咄逼人:

“何处长当初急功请缨,结果在弥沙星一败失地,二败破城,三败坠舰,破军营三千精锐,有两千将士埋甲黄沙——这不是败绩连连?你不该被羞辱?你丢了弥沙星,又请缨去比邻星,谁给你的自信?你对比邻星一无所知,你在找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我这么说,可有冤枉你?”

牧歌这针针见血的痛斥,把何友德的伤疤揭得片痂不留,何友德竟被骂的跌退两步,按住胸口剧烈喘息,五官拧得像连环车祸现场,满脸都是脑出血加中风的前兆。牧歌跟何友德成单刀之势,吓得七八个总旗都站起来劝架,竟没人再留意黎姿的窘境了。

何友德暴跳如雷,知道自己不占理,只有强词夺理一条路可走。他走投无路便狗急跳墙,声嘶力竭地喊道:“牧歌辱我太甚!我以职阶担保,你牧歌到了弥沙星,只会全军覆没,无颜苟活而自绝于沙海,只会比我败得更惨!你若不信,可以决斗分高下!”

牧歌睁圆眼睛,怒不可遏。如果说为郑玄计长短是为公,那挺身护老婆就是为私;何友德蒙蔽郑玄,羞辱黎姿,牧歌于公于私,都想把何友德大卸八块。

“何友德,以私人死斗来推断韬略高低,原本荒谬;但是!如果决斗能令你心服口服,我必须用气光刀逼你向女武神道歉!”牧歌盯住何友德,扯下手套,摔在何友德的皮鞋上。

“牧歌!”吴涵拍案而起,气得怒目圆睁,须发戟张:“放肆!”

流火营江林看见牧歌满脸血红,知道他拼了,忍不住离席下跪,开口帮腔:“何处长以二星武神职阶,向二星武士挑战,足足压了牧歌三级。如果何处长能够心安理得,那么牧歌更是胆色过人。于情于理,都难加罪:流火营总旗江林,恳请吴司长息怒。”

江林稳重,不仅是舰队的二星武神,还是天枢军团的总旗之一,统辖着好几个舰长,素有人望。他出来给牧歌叫屈,顿时带出来三四个总旗,齐齐跪下,替牧歌开脱求情。

吴涵没想到牧歌人缘这么好,自己加罪他的时候,居然处处受制,怒火蹿得更高,脸色却冷得结冰。他趁郑玄没开口,直接把火引过去烧郑玄:“说的好!三级,差了整整三级啊,就敢对高他三级的上司横加呵斥,嚣张跋扈,令人发指!我不知道战神的队伍里究竟还有没有上下之分、还有没有基本的规矩!郑玄舰队的改革究竟是怎么回事?风纪不见好,军法倒成了一纸空文,竟养出扈将如斯!郑玄,我对你非常失望,非常痛心。”

牧歌扭头看郑玄,突然意识到,这两个三星两月职阶的猛虎,终于撕破脸皮,开始互相攻讦。

全场鸦雀无声,十一个总旗完全没有资格说话,六位军团长更是明智地没有出来站队。牧歌作为导火索,身份复杂得一塌糊涂,再莽撞开口、打断郑玄的话,那就是真的不识时务了。

吴涵代表战神殿对郑玄的改革成果提出质疑,可以算是眼镜蛇的毒牙一击了。可是郑玄却好整以暇,微微一笑,将战袍摊整齐,斯文客气地回答吴涵:“您误会了,牧歌此举,正是体现了风纪之清明、军法之严厉、改革之成效。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觉得牧歌的意见是对的,我同意重议选锋之事,而牧歌宁肯挨军法,都要提出正确意见,可见风纪清明。为什么牧歌要挨打?因为他的态度不可取,他自己稍后会自领一百军棍,这已经司空见惯了,可见军法很严厉。我提拔重用的人才,就算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二星武士,他都不惜领刑死谏,痛陈利害,可见改革之成果。话说回来,牧歌既有明断是非的韬略,又有古之国士的忠义,又有出生入死的勇气,他日必成栋梁。吴司长如果有公忠体国之心,可不要过分为难他哟。”

郑玄最后一个“哟”字,差点把黎姿的笑声哄出来。吴涵被郑玄说得无言以对,这才发现自己小看了郑玄的舌头,既恨郑玄深藏不露,又恨自己读少了书,关键时刻辩论不过,只好接过“公忠体国”的帽子老实戴上,故作严肃地下台阶:“既然牧歌都有领刑的自觉,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接着议选锋的事吧。”

牧歌对郑玄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郑玄竟然能优雅地将干戈化于无形,只用一百军棍就保住了牧歌,坐看对方气急败坏,实在是有儒将风采。

何友德竟然盯了吴涵一眼,仿佛一条狗惊讶主人不替它出头。袁华还算识趣,知道再闹下去就让主子丢面子了,赶紧劝何友德归坐听调,他自己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另外几个总旗也大喜过望,同江林拉牧歌落座,只当无事发生。

那五个军团长除了发出过一些“息怒”“莫伤和气”之类无意义的声音外,竟没有一个明确表态,个个稳坐钓鱼台。

郑玄不动声色地对吴涵说:“选锋事关重大,是否应当加派兵力,请吴司长在充分听取基层的声音的前提下,谈谈想法。”

吴涵知道郑玄在给他留面子,顿时心情舒畅些,还在沉吟时,何友德又站起来请缨了:“报告司长、战神,牧歌三番五次侮辱我,就算我不跟牧歌计较,这些话传出去,我也没法在本职岗位立足。各位总旗既然不赞成我与牧歌决斗,不如派陷阵营与我同去比邻星,立下生死赌约,斩敌多者胜,输家要么以死谢罪,要么让出三样东西。”

“哪三样?”牧歌站起来,针锋相对。

何友德恃宠而骄,怀着必胜之态,昂着下巴睨牧歌:“荣誉,尊严,女人。”

江林和其他总旗面面相觑,只觉得荒谬。虽然说生死赌约支持这种赌法,但是没有见过这么文艺的条款。但是何友德盯牧歌时,已经察觉到了牧歌的怒意在升腾——他很确定,如果牧歌输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捍卫这三样东西,即使另一个选项是自杀。

这样一来,郑玄就不能责怪何友德逼死了牧歌。

可以说,只要赌约成立,牧歌就必死无疑,而何友德可以从容脱身,逍遥法外。袁华也悄悄对何友德投去赞许的目光,佩服何友德知己知彼,揣摩透了牧歌的性格。

如果郑玄和吴涵开口同意,那么一切都完了。要救牧歌,必须打断。黎姿打定主意,准备豁出一切去阻止赌约了,但是黎姿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雄浑的声音就响起来:“同是袍泽,何处何必动杀心。你不开心的话,就让牧歌现场给你赔礼道歉嘛。”

黎姿看过去,竟然是军团长在说话——那是雷神军团的军团长毕方。

雷神军团堪称陆军的半壁江山,麾下只有破军营是机动力量,龙骑营和神威营配置的都是重型机甲单位,投送至战场的开支庞大,而且机密技术较多,所以雷神军团直接向郑玄负责,很少投放到异星作战,基本上只派出破军营打火力支援。何友德是凭借资历和背景,才改编了破军营的。

相对地,雷神军团的老大脾气也比较冲,所以他第一个坐不住,又仗着自己是何友德的半个上司,所以开口息事宁人。

何友德却不买账:“毕军团长,你没有被劈头盖脸羞辱过,所以不懂我的感受。事关武士荣辱,我决不能忍让。不胜利,母宁死。”

黎姿焦急地看牧歌,本以为牧歌会顺着毕方的意思下台阶,结果牧歌一句话就吓得她花容失色。

牧歌斩钉截铁地说:“荣耀即吾命,尊严即我血,红颜系我心。如果我在这种条款下忍辱偷生,还不如蒸发于苍穹。何处长,我接受你的赌约,请战神在我身上印上精神印鉴,见证杀敌数,为我做公证人。”

这一席话荡气回肠,令吴涵侧目,郑玄颔首,其余总旗皆心悦诚服。

黎姿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既钦佩牧歌气吞霄汉,又恨牧歌太过刚直,居然接受高他三级的男人挑战他,这怎么可能赢?她听到“红颜系我心”时,只觉得眼前有星星乱转,对牧歌的感情愈发复杂,崇拜、牵挂、担忧、心痛、气愤纷至沓来,恨不得现在就去拎起他的耳朵,质问他为什么那么冲动。

袁华和袁谭差点击掌相庆。何友德心里狂喜,已经恨不得让时间加速、迫不及待想看牧歌大败亏输的情景了。但是在表面上,何友德还是惺惺作态地对牧歌作了一番“公平正义童叟无欺”的保证,然后请郑玄印下精神印鉴,公证杀敌数。

事已至此,郑玄无可奈何,在吴涵的催促下,做了公证人。他知道牧歌有独特的过人之处,此时他也只能寄希望于牧歌的才智和韬略了。

生死赌约在斗气横行的中世纪极其流行。踏入探索纪元后,中世纪的决斗崇拜在万神殿的意识里依旧阴魂不散:少女会为了男人的决斗而怦然心动,少年会义无反顾地为了荣耀而血溅三尺。在这种共识下,牧歌和何友德的生死赌约在一个严肃场合生成,它已经超越了“赌约”本身的定义了。

而黎姿虽然恨牧歌“鲁莽冲动”,但是她的出发点还是害怕牧歌败亡,刨除这层担忧,在听到牧歌为她而决斗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有点飘飘然的,如果牧歌赢了的话,估计她会被双倍的幸福感冲昏头脑。

选锋的事情也就随之议定,由袁华率流星军团的陷阵营、前锋营与雷神军团的破军营混编,与太岳营汇合组成陆军战线;由天枢军团的两艘巡洋舰、一艘战列巡洋舰、三艘驱逐舰、三艘突袭舰担任舰队支援,负责运输陆军、争夺制空权。

毕方还提议与会者为赌约保密。事实证明他太耿直了,因为休会还不到十分钟,地下庄家已经把牧歌输给何友德的赔率炒到了14:1,并且保持上升趋势。很显然,大家觉得买何友德赢就像存银行涨利息一样安全。有偏激的下注者叫嚣,银行可能会倒闭,但是何友德绝不可能输。

黎姿就算不知道赌博的事,她都失魂落魄。她不敢在牧歌面前掉眼泪,憋到回家,顿时泪如泉涌,跟君怡哭诉牧歌没几天活头了。君怡温柔地安慰了黎姿,然后把工资全压牧歌输。

“栗子不哭哦,”君怡胸有成竹地哄黎姿,“姐姐陪你渡过失恋期哦,基金都给栗子准备好了哦。没事的没事的,失恋的悲楚完全可以用花钱的快乐来弥补的。”

“那可是老子的初恋!”黎姿悲痛欲绝,用老子自称。

“如果是初恋,预算就要翻一倍。”君怡拍着黎姿的肩,悲凉地想,我失恋的时候可没有小姐姐安慰我,更别提失恋基金了。

117.吵架

“你今天显得格外沉默,没事吧?”牧歌点完菜,关切地注视走神的黎姿。

“啊,哪有。”黎姿不想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强打精神,抿唇微笑。她担心牧歌此去凶险,囤积了一堆杞人忧天的话,不好意思跟他说,结果导致无话可说,竟然冷场。

牧歌打量空空如也的“深鲸”餐厅,问黎姿:“这和夏星的那家深鲸是同一家深鲸?”

“是的。”黎姿挖了一勺海芒冰沙,“它还没开业,我们不用担心被看见。”

“为什么你能订座位?”牧歌问,“你自己说的,它还没开业。”在夏星,就算深鲸开业,一般人都订不到座位。

“呃,这个,”黎姿含着勺子,目光不好意思地飘开:“深鲸在这里开分店,差不多是我的主意……”

“别说了,你这腐败的资本家。”牧歌沐浴着刺眼的强光,有种融化的感觉。

“他家的东西真的特别好吃,我都怀疑他们往鱼片上涂的是A类致幻剂而不是酱油。”黎姿信誓旦旦,“你尝过以后,一定会上瘾的。”

“相信你的直觉,可能深鲸的主厨就是个high翻的药贩子,”牧歌恶毒地说,“这年头,不依赖处方药都不好意思自称艺术家。”

“胡说八道!又不要你买单。”黎姿笑得弯腰。

“那我不黑他了。”牧歌小人得志。

黎姿忍住笑,支着脸颊,盈盈望他:“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可以为你吃干粮喝白水。”

“感觉你想骗我上床。”牧歌认真地说。

黎姿花枝乱颤地掩住唇,不依嗔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吃干粮喝白水。”牧歌只好严肃一些,老老实实说:“如果我不幸喜欢上了500万小姐,解决办法不是让她习惯5000铢的生活,而是我应该变成价值5亿的巨佬。”

黎姿的心又咚咚跳起来,脸一红就接不上话了,于是故作镇定,用矜持的沉默来掩饰失态,心里盼他多说几句。

“我拼命替郑玄做事,郑玄替副总统做事,这么算的话,我也在为副总统服务吧,”牧歌冷场半天,才慢吞吞地问,“如果我比较出色的话,她应该会认同我吧?”

郑玄跟牧歌强调,要力保江璃。牧歌自然应诺,但是在他心中,江璃有着更加举足轻重的地位——那就是她和黎姿是母女关系。

黎姿尴尬地卷起发梢玩弄,心想江璃嫌弃牧歌嫌弃得要死,该怎么委婉地表达呢?

“她……”黎姿斟酌措辞,认认真真地告诉牧歌:“她应该不会认同你吧……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所以你基本上可以无视她,就像我一样。”

牧歌无法理解这奇特的家庭,只好“哦”一声,权当接受。

“呐,牧歌,我想跟你说,”黎姿扭捏着,欲说还休,“我不需要你去刀口舔血的……你看,我平时可以跟你吃平民的食物啊,我吃面你喝汤也很棒啊……”

牧歌盯着黎姿,但是这女孩渐入佳境,理所当然地继续说下去:“当我怀念生活品质的时候,我自己也能养活自己,所以你是阔佬还是平民,对我来说一点区别都没有——”

“我应该怎么说,”牧歌请教黎姿,“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谢谢?”

“不客气,你迟早会像我一样成熟而优秀的,”黎姿很不客气地歪头颔首,以示礼仪,然后自顾自地说:“所以你只需要和我共度时光就可以啊,不需要去刀口舔血、死去活来……”

牧歌说:“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没有大小姐脾气。”

“我这哪里算大小姐脾气啊,这明明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啊,”黎姿恼火地坐直了,“谁来评评理啊,我主动降低要求还不好嘛?”她担心牧歌输给何友德,怕伤牧歌自尊才憋着不讲。好不容易迂回成功,曲线表达了自己的关切,牧歌居然不领情,黎姿只觉得满腔甜蜜突然变质,都成了发酵的乙醇,一点就燃。

牧歌鞭策自己开口讲“真谢谢你允许我吃软饭”,结果欲说还休地努力了半天,还是在自尊面前败下阵来。黎姿见他酝酿着句子,就专注地凝视他,耐心地等,结果等来这么一句:“黎姿,我跟你说啊,我接受何友德的挑战——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你;如果赢得挑战,我会赢走他的所有功勋,足够我连跳两级。”

“都说了不需要你去冒险啊!”黎姿急了,重复这句话。

“如果我不冒险,你一开始就不会看我一眼。如果我不冒险,我就会变得像小萌一样索然无味。”牧歌说。

“小萌是谁?”黎姿警惕。她嗅到了女人的味道。

“小萌是房东家里那只做绝育手术的公猫。它从医院回来后就躲在沙发底下变胖,晚餐以后说声晚安就回窝睡觉,日日如斯,毫无激情。”牧歌诚恳地说。

黎姿惊呆了:“那跟结婚有什么区别?”

牧歌惊呆了:“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黎姿意识到失言,摇手说:“没有关系,你继续。”

牧歌继续说:“你大概不喜欢那种索然无味的人,碰巧我也不喜欢。所以我不会向任何人认输,晋升最快的人只能是我。我已经习惯了接受别人不敢正视的挑战,我已经习惯了接手别人不敢插手的任务。如果飞船只有一颗引擎,那必须是我;如果郑玄只看到一颗太阳,那也必须是我。”

他说得好像全宇宙必须他做主一样。黎姿第一次见到这么狂妄自大的人,感觉他的自尊已经夸张得像箭猪,把身体团团护住。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牧歌依然故我。

服务生端了前菜上来,黎姿置之不顾,忍无可忍地问牧歌:“我刚才跟你说的都是废话吗,我不需要你当太阳!你为什么这么难以交流啊?都说‘就算普普通通都没有关系’了,你好固执!”

牧歌拿餐巾揩嘴,准备起身离席:“固执的是你。我还没出发,你就坚信我要死,你对我太没信心了。你还是冷静一下吧。”他把一千铢支票压在盘子底下,站起来准备走。

黎姿见他离席,心想我做错了什么,气得红唇发颤,低头忍耐着不说话。

牧歌把椅子推回原位,与黎姿擦肩而过时,突然被女孩抓住袖子。牧歌低头瞧黎姿,只看见美丽的侧脸掩映在垂落的发丝中间,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牧歌用力抽出袖子,黎姿却更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让牧歌走都走不掉。青丝下面终于漏出哽咽的哭腔:“不要走。”

“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不想跟你吵架,等我回来跟你谈。”听到黎姿哭,牧歌有点慌,为了强装镇定,声音刻意冷酷了些。

“我都穿你喜欢的校服来约会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容易生气啊,”黎姿低头掩住鼻尖,侧脸藏在笔直的长发下面抽泣着:“为什么你非要和坏人闹翻?你就不能置之不理吗!”

“……你不懂,”牧歌叹气,站着伸手拿纸巾,却够不着,无法安慰女孩:“郑玄想贬何友德。”

“那郑玄也没有跟何友德闹翻啊!郑玄甚至没有跟吴涵闹翻!他们甚至关系更好了!”黎姿哭着反驳,把心里话一吐为快。

“我承认郑玄比我高明。但是何友德只会葬送破军营,他不配拥有这一切。”牧歌心软了,他蹲下去仰望黎姿梨花带雨的脸蛋,撅起嘴哄她:“别哭了,拿手帕擦擦。”

黎姿比较听话,接过手帕吸掉泪珠,哭得哼哼唧唧的,气得说狠话:“我告诉你,比你职阶高的那八百万军官里,大概有13个人配得上他的职位。难道你把剩下的都骂一顿?”

“如果我拥有分庭抗礼的实力,我会指出他们的错误。”牧歌柔声说。

“你不可能纠正世界的!”黎姿俯瞰牧歌,泪珠砸在他脸上:“那种人都被世界矫治了!”

“因为他们不够强。”牧歌固执。

“天国的牧神在朝你招手!!”黎姿讥讽道,“难道连牧神都不够强吗!”

“他足够强。”牧歌觉得生气的黎姿特别火辣,招人喜爱:“他只是不够持久。”

黎姿想反驳,却被某种可疑的语境干扰了思维,挂着泪、蹙着眉、生着气,欲说还休地疑惑着:“你是说他后继无人还是说……等下,你是不是又调皮了?”

牧歌笑着哄她:“我很严肃。我向你保证,我会胸有成竹地出发,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英勇战斗,救回幕僚长凯旋归来,然后把何友德的功勋都变成我晋升的筹码。”

黎姿抓着他的袖子嘟囔:“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就是执行调查任务’,然后你就被虫子吃了。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了,我会睡不着的。”

牧歌见她挂着泪珠,无辜地撒娇,神态动人,顿时荷尔蒙水平激增,抚摸着她滑腻的长发:“不如我送你回家,将你抱到床上,替你掖好被子,亲吻脸颊说晚安……”

“嗯……”黎姿欢喜得忘了江璃的监视。

牧歌的唇移到黎姿耳边,贴着秀发继续说完:“然后用舌尖从你的额头一直舔到脚趾。”

“讨厌!”黎姿大为羞恼,捶得牧歌哈哈大笑。

118.强化

入夜以后,牧歌悄悄在卧室开通了纠缠门。他需要去天船星收集膜。

目前他掌握战略性武技较多。光曝术致盲,流光步加速,消失术欺骗……真正作战的武技就只有一手眼花缭乱的气光刀。以前的牧歌光尘储备不足,学了武技也不能充分发挥威力。现在他的光尘有3000,丰富战斗方式已经是当务之急。

但是他的功勋都在破格提拔中消耗殆尽了,已经没有余力去购买武技。在何友德的压力面前,牧歌必须不择手段地提升实力,而可行之路只有一条:收集膜。

膜有次元绝缘的功能,也有维持次元通道的力量。牧歌坚信,这种万能的力量如果运用得体,一定能在战斗中发挥巨大威力。所以他必须常常回到天船星,去收集膜。

这是牧歌最重要的秘密,他不想透露给别人知道。所以只有在夜深人静的夜里,他才会偷偷开通纠缠门,独自前往天船星。

两个长历后,牧歌再次屹立在炎夏金字塔顶端,却看见整个城市陷入一片火海,凄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木梁烧毁的坍塌声层出不穷。远方的天空被猩红的云彩统治着,森林大火的“噼啪”声响彻云霄,滚烫的狂风带着灰烬扑面而来。

一片文明沦陷的末日惨状。

牧歌仿佛目击了一个远古帝国的毁灭之日。

他记得上次离开时,一切灾害已经过去,炎夏文明百废俱兴。怎么短短两个长历过去,突然大厦将倾、硝烟四起、万民倒悬?

也许在历史长河中,文明的倾覆只是一朵浪花但是放大到具体时代中,这朵浪花却是热土的一道伤疤,是侵略的惊涛骇浪。

牧歌不清楚侵略者是谁,不清楚这场战争持续了多久,不清楚炎夏军队的胜败,更不清楚那个人的生死牧歌无视她的心情时,以为他有足够时间来消磨女孩的耐心直到天阙陷入火海,牧歌才感到胸中剧痛,如雪刃在搅。

潇……你在哪里?

神呐喊着,冲进神殿。

他看到失魂落魄的女祭司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被尊称为先知的老妪连滚带爬地迎来,却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狂怒的牧天之神停止呐喊,因为他看到墙壁上已添了一行崭新的刻字:

“兵来,我在战场上等你。”

“水来,我在洪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牧天之神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那样冷酷地对待她,却没有改变她守望的忠诚。潇说得对,如果搁置信仰的狂热和**的亵渎,再也没有比她更忠诚的人了。

老妪抓住牧歌的披风,痛哭流涕:“族长说,她可能等不到牧天之神归来的那一天,所以安排好了后事。她将牧天之神最想要的东西,都留在神谕所里。”

牧歌跟老妪前往神谕所,看到一座壮美的观星阁拔地而起,在沐浴月辉的观星台旁边,矗立着一排排石墙,狼狈的学者依旧在墙上凿刻着简陋的星图,凿刻着观星者的假说,凿刻着哲人的诗句就算天阙变成一座烈火之城,他们都没有停止镌刻这些字符浸透了一个古老文明对星空的狂想,梦想在这里产生,文化在这里积淀,相应的,“膜”在这里泛滥成灾!它们像精灵一样欢快地翻滚,像湛蓝的音符被牧歌鲸吞而去,刹那填充了牧歌的内宇宙。

观星台的建立,进一步增加了神谕所的文化积累,让牧歌收集的膜达到了以前的两倍。牧歌结合既往经验,用膜来强化气光刀,顿时感觉迥异,仿佛每一刀都在堆积某种势能,大约七刀过后,势能蓄满,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三维宇宙的膜在劈砍中被扭曲,现实进入叠加状态在这稍纵即逝的叠加状态中,一个牧歌的镜像跃然而出,一刀砍向牧歌瞄准的石靶。牧歌收刀,镜像也收刀牧歌突刺,镜像也突刺他仿佛醉汉眼中的重影,形影不离地叠加在牧歌身上,忠实地复制牧歌的攻击。

三秒过后,叠加状态结束,镜像随之消失,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这代表扭曲的时空恢复了正常。

这个简短的实践,确凿证实了牧歌的猜想:先祖命令他在天船星驯养文明是有原因的,因为他驯养的不是文明,而是一片膜的牧场膜具有无与伦比的特质,可以让他的所有武技得到强化,从而赢在起跑线上。毫无疑问,这种神秘的能量,将是三维宇宙中最为珍贵的资源!煤、石油都是尸体演化而来,而“膜”这种资源是由活生生的人和文明演化而来,其获取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为什么这种颠覆性的资源,还没有在万神殿的舰队中普及实装?

牧歌心念电转,想到“膜”的利用可能还属于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而他的养父就是知情人之一,所以才将天船星的坐标告知牧歌,嘱他在这里驯养文明。

而他的养父只是卑微的矿工,代替恩人抚养牧歌。所以,真正掌握“膜”的秘密的人,应该是牧歌的生父。

牧歌对生父爱恨交加。

但是,此刻已经容不得牧歌多想。他迅速掌握“叠加现实”的气光刀强化刀术以后,决心将潇找回来。

在牧歌板着脸将石靶劈得七零八落的时候,瑟瑟发抖的老妪已经壮着胆子汇报了战况。

原来,天船星的高空发生了次元气旋,洪水就是因此产生。洪水褪去后,次元气旋下沉,引来频繁的火灾。夏族人并没有多大伤亡,因为他们的尖角感知到了次元波动,提前进入庇护所躲了起来。可是,躲得了天灾,没躲过**,死冬之国趁机洗劫了天阙以西的所有部落,并且算好东风时令,点起森林大火,试图用烈火和浓烟摧毁天阙的防御,强迫夏族不战而降。

“潇呢?”牧歌问先知时,心痛如割,心里只有潇的安危。如果炎夏族长掉链子,牧歌的处境会无比被动。可是潇没有掉链子。她总是抱怨牧歌冷酷无情,可是她把牧歌的指令贯彻得一丝不苟。也许正因为她做出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这个少女才有神明的胆量。

牧歌能给夏族的,潇都给了牧歌不能给夏族的,潇也给了在牧歌无暇顾及夏族的漫长岁月里,潇不仅升级了农耕、铁器、石工、军队、教育和文化,还让城墙拔地而起,让神谕所闪耀于东方,让炎夏文化蒸蒸日上,让牧歌收集到越来越多的膜……牧歌辜负潇,潇从未辜负牧歌。

“潇总是将事情做得很漂亮,她决不可能不战而降。”老妪已经走到了观星台的边缘,屹立在滚滚热浪中,卷发飞舞,遥指黑烟冲天的森林大火:“族长率领猎人、石工和农夫组成的军队,绕过了森林,移动到了死冬军队的后方,对敌人发动最后的进攻她要趁敌人狂欢之际,把白鬼赶进燃烧的群山之中。”

“背火一战,白鬼可能会因此而恐惧,也可能因恐惧而死战!”牧歌担心潇,“她会送命的!”

“潇知道她会死,正如她知道您会回来。”老妪激动得声音发抖,充满了凄厉的自豪:“就算她战死在群山里,就算烈火烧尽她美丽的躯体,但是炎夏火种因此长存!牧天之神,潇会把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变成正确的决定,哪怕付出她年轻的生命,这种心情,她已经深深镌刻在墙上了!”

牧歌回头看神殿深处,那些古朴的字符格外扎眼:“水来,我在洪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我不要你变成灰烬!”牧歌朝着天空怒吼,冲向浓烟肆虐的西方。

119.祖玛

狂风和浓烟统治了天空,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焦土上。大树被烧成满地木桩,风一经过,木炭便亮起猩红的花纹,就连钉在上面的尸体都发出诡异的光炎夏男人善于用长角同归于尽,焦尸与树桩浑然一体。

胜利的死冬军队大张旗鼓地撤退了,他们要把高贵的战俘带回密林深处的城市,举行盛大的人牲献祭。乌鸦和秃鹫嘎嘎叫着,在冷清的战场上盘旋。

敏捷的夏族儿童连滚带爬地冲进焦炭遍野的战场,翻开一具具夏族男人的尸体,试图辨认劫后余生的亲人。孩子们咬牙切齿地抽泣着,挥舞手臂赶走秃鹫,熟练地在尸体之间奔波。隔三差五地,荒野上就爆发一声男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他们最终找到了父亲。

在残阳的剪影里,一个失魂落魄的神明在丘陵上游荡,他慌慌张张地翻遍了每一处火坑,冒冒失失地问过了每一个收尸儿童,都没有找到那个英勇的女孩。在孩子们沉默的凝视中,痛彻心扉的神明跪倒在松软的燃灰里,抓着一串残缺的女祭司头饰。那弓腰的剪影在夕照下颤抖。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一字如一箭,万箭读穿心。夕照拉长神明的影子,牧天之神发出肝肠寸断的哀嚎。

这一幕被孩子们牢牢记住。

发出受伤的悲鸣时,神明的披风冲天鼓舞,浓郁的金色力量轰飞燃灰,在狂怒和光尘发泄殆尽后,牧天之神冲天而起,向正西方斩浪而去,浮土溅向四面八方。

牧歌察看了战场,燃灰中有光尘残留。死冬之国侵略炎夏时,有神明助战。

曾经,牧歌只想创造出璀璨的文化,收集更多的膜。

现在,牧天之神的狂怒已经失去控制,神明之间的暴戾盛宴将以暴戾作为结局。

在死冬之国的纬度上,烈日正当空。

在天神森林中,巍峨的祖玛金字塔异军突起,在植被的上空反射纯金光芒。死冬之国的猛虎战士们涂满牺牲品的骨灰,像两排黑白分明的斑马。他们有节奏地抖动长矛,矛尖悬挂的骷髅簌簌乱晃。

贵族们簇拥在阴凉的金字塔底部,仰望塔尖的仪式。大巫祭坐在金字塔顶的平台上,用清水冲洗着黑曜石匕首,盯着牺牲祭坛上面的日晷。

日晷的斜影离开正午刻度还有一小格,这意味着他还要在烈日下曝晒一段时间。大巫祭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因脱水而头昏目眩。但是第一个祭品已经被猛虎勇士拖上来那个跌跌撞撞的健壮男人长着一对跋扈的长角,他正是这场战争中极为尊贵的战俘,炎夏军队的将军。

就算被折磨得鲜血淋漓,炎夏将军依旧怒目圆睁,挣扎着试图用长角刺杀大巫祭两个猛虎战士都按不住他。另外四个猛虎勇士扑上去,用两根木签刺穿了祭品的锁骨。

大将军被按到了祭坛上。

大巫祭麻木地无视了祭品那喋喋不休的诅咒。他提着锋利的黑曜石匕首,经过挣扎的祭品,面向脚下的森林,眺望拥挤的人群,张开双臂,他背上华丽的翎羽顿时像扇子展开:“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大巫祭的呐喊,竟然从决眦入云的祖玛金字塔顶端传到地面。树荫下的勇士、贵族和贫民都看见尊崇的大巫祭在塔顶像筛糠一样颤抖,这是巫祭与神明沟通的信号。人们沸腾了,排山倒海的喊声惊飞了一大群鸟:

“献祭!”“献祭!”“献祭!”

大将军的手脚被铁链勒在祭坛上。他的皮肉被暴晒过的祭坛煎得吱吱叫,他咬碎钢牙,不肯发出惨叫。

大巫祭摇摆着、哆嗦着,发出虔诚的呐喊:“献祭的意义是什么?”

“让血神更加强大!”呼声掀翻了几座凉棚。

大巫祭声嘶力竭地尖叫:“血神强大的恩赐是什么?”

“俘虏更多酋长!”“杀死更多将军!”“供奉更多祭品!”这一次的答案五花八门。

太阳移到天顶,日晷走完最后一格,大巫祭的影子彻底回归,在他脚下聚成黑点。

大巫祭走到祭坛前面,对大将军的喊叫、咒骂和挣扎都充耳不闻,郑重地将黑曜石匕首抵在大将军的左胸上。

全世界突然安静了,喧嚣尘上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

大巫祭熟练、专注地用黑曜石匕首划开皮肉、锯断肋骨,然后将手伸进大将军的身体里摸索着。大将军的眼睛瞪得滚圆,双手抓挠祭坛、两脚蹬直乱犁,身体一下一下地抽搐。过了一会,观众看到一颗跳动的心脏被拽出来,几条绷直的血管还连着祭品的身体。

大将军渐渐变得安静,娟红的溪流顺着祭坛的槽路流进金字塔。在他断气的刹那,一片若隐若现的猩红灵魂陡然挣脱尸体,像一片美丽的红绸在高空中飘舞,仿佛生命不息的音符。

大巫祭用黑曜石匕首轻轻挑起红膜,压到祭坛上。红膜被血流捕获,顺着血槽流动,淌进金字塔。

滴血的黑曜石匕首被高高举起,自豪的大巫祭向子民宣告:“以不灭的太阳之名,我们献祭了昂贵的祭品,血神更加强大了!”

“还不够!”

“更加珍贵的祭品在后面!”

催促声排山倒海。

大巫祭骄傲地发出庄严的呐喊:“接下来的祭品会给血神带来由衷的欢喜!那就是东海之畔的明珠,潇水之滨的美人,天阙之主,炎夏的女王!她同时具备得天独厚的智慧和千载难逢的美貌,让我们划开她洁白的胸脯,让大地上最美的少女变成血神的奴仆,诸神的喜悦将庇佑祖玛金字塔永不沦陷!”

巨石构成的城市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欢呼。

一位白皙而优雅的女性俘虏戴着锁链,跌跌撞撞地被人拽上金字塔。

她目睹了大将军沉默而亡的全过程。她没有咒骂,也没有挣扎,而是端庄地屹立在金字塔的巅峰,让洁白的裙子在高空起伏,仿佛她才是拥有天下的主人,而大巫祭只不过是攥着匕首的奴仆。

大巫祭终于被这名特殊的祭品引起了注意。他咧开干涸的嘴巴,疑惑地问:“在巍峨的祖玛金字塔顶端,在强大的死冬帝国核心,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和恐惧吗?”

炎夏的女王嘲弄地翘起干裂的薄唇,长睫毛显得很轻蔑:“我怜悯你们。”

“?!”大巫祭无法理解。

“我信仰的是唯一真神,他是天地的牧者,万物不过是他的牛羊。而他会来救我。当烈焰的战车出现在天际,他的铠甲能夺走太阳的光辉,你们都将在他的怒火中灰飞烟灭。”炎夏的女王露出甜美的微笑,仿佛从未有过怀疑。

120.绝恋

“杀了牧歌真的不犯法吗?”谭华让安保公司的武士升空警戒,自己偷偷凑到何友德身边,忐忑地问他。

何友德说:“犯法。”

“那你还设局杀牧歌?”谭华惊了。他按照何友德的意思,拿黎阀的黑钱和渠道,雇了安保公司的九名退役武士,摧枯拉朽地击败了潇的军队,绑了战俘赶回祖玛金字塔,坐等牧歌长途奔袭。

“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为什么不杀他?”何友德咬着雪茄,对着旁边的端庄青年努嘴:“再说了,咱们是帮吴司长的弟弟报仇,吴阀的律师团肯定会帮你接洽法律问题。不信你问崔代理。”

谭华扭头看那名管家装扮的青年。青年不做声,闭目颔首,郑重点头,表示吴涵是知道这件事的。

死冬之国的崔代理和战神殿的何处长都点了头,谭华也吃了定心丸。他摩拳擦掌:“那我们胜券在握了。只要您出手……”

何友德拿腔作调:“我出手?根据我的不在场证明,我现在正在给战神殿录制汇报材料,你别血口喷人。我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看到牧歌出现,我就回要塞。”

谭华张口结舌,看一看过河拆桥的何友德,又瞧一瞧面无表情的崔代理,不由得结结巴巴地问:“那,万一我弄不死牧歌,怎么办?寒门的小崽子都是疯狗,万一他要换我的命,那可如何是好?”

何友德睁圆眼睛,一脸嫌弃,拿食指戳谭华胸脯:“这是堂堂武神该说的话?你足足有五千光尘!打不过二星武士?”

谭华心里七上八下。他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插手也行,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实在生命危急,我能否动用秘密武器弄死牧歌?那个红色的膜好像比较稳定了……”

“不行。”一直闭目养神的崔代理终于开口了:“虽然业绫的收容器已经趋于稳定,但是没有人能驾驭业绫。业绫是未经提纯的蓝绫,因为掺杂了太多来自生命的杂质,它所携带的负面情绪会让研究人员的自制力显著下降,甚至陷入不可挽回的疯狂。因为研究事故而清除数据的研究站已经超过十所。”

谭华目瞪口呆,何友德将信将疑。

“那些研究站……不是因为移民才消失的?”何友德明知道不该问,还是脱口而出。

崔代理摇摇头,睁开眼睛看谭华:“总之,非常不推荐您吸收那些红色的业绫,哪怕一尺都不行。否则,你会变成更大的麻烦。”

“还好黑水公司比较专业,我试试吧。”谭华妥协了。

“牧歌会自投罗网吗?”黑水公司的武士走来问。他经过了伪装,在头盔上插了花朵和羽毛,仿佛披上了孔雀的外衣。他叫墨丘,三星武士,因倒卖情报被送上军事法庭,无罪释放后进入黑水公司效力,召集了一批得力拥簇。他的速度在军团中无人能敌。

“看看那个祭坛上的美女,”何友德舔着嘴唇笑道,“那是不可多得的绝色。换做是我,我也会来救她的。”

仪式已经开始了,祭坛上飘来若隐若现的歌声,声线脆弱得仿佛能被风儿吹断:“悠悠我牧,其德泱泱;壮哉天阙,永守炎皇……”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

接着,狂风被热浪撕开,一尊燃烧的战车风驰电掣,一道奔袭的金光冲进岛屿,一个披风招展的神明悬停在高空,俯瞰时露出狰狞的怒容!

“牧歌!”谭华的眼神花了。他想不到牧歌全力疾驰时,能有如此壮阔声势。

“我去完善不在场证明。”何友德说完就消失了。崔代理随之隐没。

谭华和墨丘交换眼色,悄悄落地,步行围向金字塔。

神明从天而降,引起死冬观众的骚动。牧歌扫视一圈,突然看见祭坛的血泊中躺着一朵洁白的裙子。他睁圆眼睛,仿佛被捅了一刀,张口喃喃一个“潇”字,突然俯冲疾下,立在祭坛旁,小心扶起虚弱的少女,流泪重复道:“潇!”

牧歌落地的冲击波就推得猛虎战士们东倒西歪,失足滚下祭祀台;司行仪式的大巫祭更是被冲击波掀到墙上粘住。

潇喃喃道:“你来啦……”她的脸蛋和裙子一样白,特别是被牧歌搂住时,她蹙眉忍耐锥心之苦,唇角溢出血来,因为树在胸膛上的黑曜石匕首让她连呼吸都会痛。可是微微喘息后,她抬头露出欢喜的笑,甚至抬起哆嗦的手,试图去摸牧歌的脸:“你……你心里舍不得我,对吗。”

牧歌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哽咽:“你好傻,真的。”他捉住潇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牧天之神,我终于……等到你啦……”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大拇指刮着牧歌的颧骨:“你肯抱我啦,我……我很开心……”

她失去声息时,俏脸上还含着笑。软绵绵的小手从牧歌手心滑脱,摔在血淋淋的祭坛上,她的雪白裙子已经被红色浸透。接着,潇的业绫也脱离了躯壳的束缚,仿佛她生前的红色幻影,朝着牧歌嫣然一笑,就被金字塔给吸纳了。

牧歌怒吼道:“潇!”伸手去抓她的灵魂,却眼睁睁看着潇的笑容被这座金字塔给吞食。他徒劳地抬着手,低头看怀中女子那苍白的笑颜,恨自己千种万种。他明明是放下心结、带着善待潇的心意而来,却只能捧着一具逐渐冷却的尸体痛心疾首。

他恨自己贪功恋势,埋葬了儿女情长;恨自己贪欢一晌,让痴恋转眼远逝。最爱他的人在怀中冷却,已找不到什么来代替,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发誓会好好珍惜。

可是一切都晚了。

牧歌弓腰搂着尸体时,他的两胁突然一震,冒出两柄弯曲的光剑。在他走神时,偷袭的神明用光剑捅穿了他的甲胄。

牧歌低头看那剑尖,是刁钻的月钩形,不是军团制式,肯定来自那些袭击炎夏的神明。

谭华的声音在牧歌耳畔幽幽响起:“牧歌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试图重新分蛋糕。”

曾被牧歌掀翻在墙上的大巫祭看见诸神现形,顿时激动得哆嗦颤栗,举起双手,声嘶力竭地喊:“诸神回应了我们的祭祀!大家看哪,邪恶的神明将被就地正法,诸神的喜悦将庇佑祖玛金字塔永不沦陷!”

“永不沦陷!永不沦陷!”看见七名天神从高空缓落至金字塔上,观众沸腾了。

牧歌身中两剑,却抱着尸体纹丝不动,他甚至觉得舒坦了一些。

“噗!”“噗!”两声,谭华、墨丘拔掉光剑,留下两个亮晶晶的窟窿,金芒流转的光尘从伤口流淌出来,挥发在空气里,不断削弱牧歌的体力。

牧歌挥霍光尘、风驰电掣而来,早就将三千光尘挥霍了一半。目前只剩下一千五百光尘,他却要面对九名二星以上的武士,就仿佛雄鹿掉进捕熊陷阱。在这种情况下,他却任由两处伤口流失光尘,轻轻将尸体放好,让潇看上去像含笑熟睡一般。牧歌这怪异举动,令谭华和墨丘疑惑不解。

121.狩猎

“黑暗的森林里,猎人和猎物常常被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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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屹立在祭坛前。谭华看着牧歌飘舞的披风,惊疑不定地踌躇一秒,然后与墨丘交换眼神。两人心意已定,一声下令,一拥而上。

刹那间,九名武士宛如箭矢攒射,骤然缩拢。死冬之国的观众欢呼雀跃,个个凝视诛神之战。

在万众瞩目下,金字塔顶绽放夺目毫光,宛如太阳悬停在众人面前,每个人的视网膜都被剧痛统治,视野突然亮成乳白色,然后陷入一片猩红。

数万人的惨叫响彻这片苍穹,整个岛屿震颤了一下,惊飞的鸟群像岛屿在冒烟。

墨丘双目失明,剧痛之下,条件反射地抽身疾退,声嘶力竭地骂谭华:“妈的!这是什么!”

“是张阀的光曝术!我大意了!”谭华还在摸索牧歌的位置,突然听见接二连三的惨叫,那突兀的尖叫里充满惊愕和恐惧,仿佛猝不及防地遭到了肢解。

突然,谭华明白了这个事实:在大家视力恢复前,只有牧歌能自由行动——他正在制造屠杀。谭华呐喊“后退”时,一个皮球蹦到他手里。

谭华手忙脚乱地接住,摸到皮球上到处是洞,直到他抠到牙齿的纹路时,他才意识到这不是皮球,而是一颗新鲜的脑袋。

刚跟牧歌开战,大家就开始后悔了——他们不该一拥而上。牧歌的光曝术能致盲这么多人,归咎于谭华太急功近利。

体验了盲人的无助,遭受着无情的猎杀,这处境让伏兵们感受到了猎场小鹿的心情。恐惧迅速蔓延,黑水武士纷纷全速逃窜,等到视力恢复,才敢重回金字塔集结。

显然,牧歌已经不在金字塔顶端了。不仅如此,连潇的尸体都无影无踪。

谭华气愤难当地喊道:“该死!这都让他给跑了!”

墨丘冷冷哼道:“他竟然学会了日隐体系的绝学,你怎么不说?”

下面到了谭华最擅长的环节。他开始推卸责任:“你不是号称专业狙杀吗?你怎么不好好指挥团队?再说了,张殊娜被召回以后,牧歌跟张阀就两清了,我怎么知道他在日隐体系上走了多远?”

“少说没用的。可惜没有目击者,否则我定能追上他。”墨丘对自己的速度很自信。

忽然,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半空显形,缓缓落下。崔代理面无表情地说:“牧歌很奇怪。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抱着尸体躲进了金字塔。”

“怎么可能?”谭华喜出望外,“他这么膨胀?”

“他洗劫了大巫祭的脑波,然后进了金字塔。”崔代理严肃地指出,“第一种可能是,他没有察觉到我的监视,所以试图欺骗你们,让你们误以为他已经逃离,他想待你们分散搜索以后再突围。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墨丘摸着下巴。他已经扯掉伪装的羽毛,露出轻便贴身的肌肉式甲胄,这能让他最大化发挥速度优势。

“另一种可能是,牧歌试图把你们杀光。”崔代理简洁地说。

谭华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墨丘笑眯眯地摇头。

“他很重视那个祭品,报仇的狂热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多谢牧歌,给了你们亡羊补牢的机会。”崔代理说,“现在进入金字塔,把牧歌的脑袋提出来。杀人以后,黎阀和吴阀会给你们提供五星级旅游区做避难所,在度假期间,你们完全不必担心诉讼问题。”

“崔代理说,他很重视那个‘极(祭)品’。”墨丘还有心思开尸体的玩笑。

“我们要赶在牧歌对尸体做出不可描述的事情以前,把他的脑袋割下来。”谭华也笑了一下,然后提着光刺走进金字塔。

“崔代理要加入这场狩猎吗?”墨丘邀请崔。

崔代理冷漠地升空:“毫无兴趣。”很快消失了。他有点烦躁,墨丘带来的八个武士已经死了四个,谭华和墨丘竟然在互相推诿中保持了自信,毫无危机感,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这座梯形金字塔的构造特殊,四面开门,谭华和墨丘负责东西二门,剩下的四个武士分别搜索南北二门,约定好互通有无。

阳光无法驱散金字塔内部的黑暗,唯有刺鼻的人油灯在墙壁上照明。从北门进去的两名武士看见甬道里横七竖八地摆着猛虎战士的尸体,不由得与谭华、墨丘建立精神链接。

“北部甬道有牧歌的踪迹。他杀了很多守卫。”北门武士周泉说。

“建立精神网络。”谭华谨慎了些。很快,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金字塔的建筑结构和另外五个人的身影轮廓,就像他在分享其他人的视野一样。

“小心。西门也死了很多守卫,牧歌在迷惑你们。”墨丘叮嘱,慢慢向深邃的黑暗中移动。

北门武士周泉突然想到一件事,马上向墨丘提问:“如果牧歌杀了守卫,他为什么不把人油灯一并熄灭?他在黑暗中明显更有利。”

“也许你高估了他的智商。”墨丘随口说。

周泉没有答复。

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注视着周泉二人穿过甬道。周泉浑然不知。

在周泉经过一盏人油灯时,他背后的透明空气突然荡漾出圈圈波纹,一个人影在扩散的波纹中现形,正是守株待兔的牧歌。

周泉突然听到铠甲融化的油煎声,他低头一看,胸脯上融开一个圆洞,一截光芒夺目的气光刀像胸脯上的笋,有种异军突起的违和感。

下一秒,周泉足尖离地,在捅穿以后被缓缓举起。

光剑“嗡”一声凝聚,周泉的队友已经警觉,可是牧歌挥刀的速度更快。

在刹那的沉默中,周泉看到一颗头颅安静地飞上天花板,轱辘滚向甬道深处,那是另一个武士的脑袋,他的头盔还在滚动时发出“咣啷”的噪声,在幽静的金字塔内格外刺耳。

“索斌?能感知我吗,索斌!索斌!”墨丘突然失去了索斌的视野,在精神链接里激烈地呼叫。

接着,其他人都借助周泉的眼睛,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周泉颤抖着回头,看见一张没有感情的面具,那冷漠的唇线和麻木的眼眸,象征着神灵武士的钢铁意志。接着,周泉的视野回到地板上,噗通倒下,注视气光刀退出他的胸口。随后,周泉摔在地上,他的眼睛正对墙壁,看到一双雪白的胫甲和飘舞的披风越过他的视野。

122.目的

“周泉!!”南门的武士愤怒地呐喊。牧歌眨眼杀两人,既令他们感到无力,也激起这些佣兵的憎恨。

所有人开始在甬道里狂奔起来,刺耳的脚步声在金字塔里回响。

谭华完全惊呆了,只听见墨丘在冷静地分析:“不要慌!周泉他们大意了,所以付出了代价!都强调牧歌掌握日隐体系的技能了,他们还不知提防!其他人,注意牧歌掌握了消失术,它的光学欺骗效果能让牧歌隐形,但是他必须断绝呼吸,因为极其细微的动作都能让消失术失效。所以牧歌既不能动,也隐形不了多久,不必害怕!立即向北移动,包围牧歌!”

听见牧歌会隐身,南门的武士就开始请示:“我们……要不要退出金字塔,先汇合,再一起狩猎……”

“你就不怕牧歌逃跑了吗!”墨丘怒喝,“还是说,你害怕了?”

一听到牧歌会逃跑,谭华就有种走投无路的紧迫感。他斟酌一下,郑重下令:“牧歌只是偷袭得手,他无法跟你二人正面对抗。马上抵达金字塔核心,封闭通道,不能让牧歌抵达业绫收容器!”

提起业绫收容器,墨丘只知道那是难以驾驭的强大能量,却不知道具体机密。他也紧张起来——如果牧歌夺得业绫,恐怕稳操胜券的局就会被逆转。他本能地听从谭华指令,催部下疾行进发。

谭华觉得,二星武士被暗算,死在牧歌手里合情合理;如果牧歌碰上他和墨丘,剧情肯定会大不相同。所以他的策略变得激进起来。

三路人马朝金字塔中央狂奔时,南门武士的怒喝声响起,光剑磕击的爆裂声连绵不绝。

“黄蕉被袭击了!!”南门的武士呐喊,那是黄蕉的队友戴路。

黄蕉的视野在剧烈抖动,像一台地震中的摄影机,根本看不清牧歌的脸,只看到眼花缭乱的光刀密密织来、只看到左支右绌的黄蕉在拼命抵挡。不到十秒钟,牧歌突然叠出重影,他和镜像同时劈出中正刚烈的一刀。

黄蕉训练有素地挡住这一击,却忘了挡住镜像的气刀。黄蕉的左臂飞进半空,光尘从断口喷薄而出,溅得墙壁一片晶红。

“那镜像是什么?现实怎么可能发生叠加!”戴路看见独臂的黄蕉被牧歌劈得东倒西歪,不由得踉跄后退,然后转身就逃,惊恐又愤怒地质问谭华:“那绝不是什么二星武士!他十秒就肢解了黄蕉,十秒!只用了十秒!”

墨丘愤怒地呵斥戴路:“冷静!不要乱跑,我们来找你!不要乱跑!”他与谭华同时赶向南侧时,在精神链接里反复质问:“你确定我们狩猎的是一名二星武士?他已经杀了七个同级武士了!”

谭华发毒誓立咒:“我若撒谎,天打雷劈!他是今年刚晋升的二星武士,光尘不超过两千八!而且是疲惫状态!”

墨丘气得天旋地转,发誓要把牧歌揪出来千刀万剐,来给战死的黑水佣兵报仇。

在共享视野里,戴路的视线在剧震中慌不择路,而黄蕉的视野虽然稳定下来,却极端诡异:黄蕉的视角正在及膝的高度摇晃着,瞳孔失去对焦,画面渐渐模糊,显然是眼球的血供耗竭了。

墨丘与谭华、戴路回到战斗现场,站在狼藉的血泊上,俯瞰黄蕉的无头尸体时,才悟透了黄蕉那诡异的视野是怎么回事。他咬牙切齿地解释:“那小子割了黄蕉的头,提在手里,大摇大摆地走了!”

“为什么黄蕉的尸体没有蒸发?”戴路已经敏感得像惊弓之鸟。

谭华无法回答。墨丘蹲下检查了血迹,皱眉说:“我以前接触情报时听说,有些武士死后留下了尸体,因为他们的‘绫’被吸走了,所以干涸的器官才无法蒸发,永远不能投胎转世。”

“绫?”戴路睁圆眼睛。

“请你解释。”墨丘抬头盯谭华。

谭华面色凝重:“绫是为了让膜理论自洽而假设出来的一种存在。一百年来,神学、武学和玄学的研究开始渐渐互补,成为大统一模型,在那个模型里,宇宙是膜,而生命则是绫。为了让公式自洽,目前的理论假定绫应该有七色,已知的颜色有红蓝两种,红主杀,名叫‘业绫’;蓝主生,名叫‘蓝绫’。如果绫被吸走,器官和躯体只不过是一沓宇宙之膜,与牛排烩面没有区别。”

“牧歌吸走了黄蕉的绫,是否代表他也能吸走献祭仪式所储存的业绫?”墨丘逼近谭华,极其严肃地确认情况。

“也许他可以,但是代价极大,因为业绫主杀,会显著降低使用者的自制力,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及时进行处置,还会导致不可逆的疯狂。”谭华把崔代理的话重复一遍。

“所以说,牧歌可以吸走献祭所储备的业绫,只不过他会疯。”墨丘冷笑,尖锐地讽刺:“你的提醒真是太有用了。”

戴路断断续续地问:“谭……谭总旗,这个金字塔里……储存了多少业绫?”

谭华回答:“为了收集业绫,死冬帝国一直在四处侵略,给人牲献祭提供战俘,储备的业绫多到数不清。怎么了?”

戴路看了墨丘一眼:“我希望牧歌的目的是逃跑。”

墨丘如梦初醒:“黄蕉的头颅被牧歌提着时,视角朝着正北方——牧歌的目的是前往金字塔中央,接触业绫的收容器!”

谭华和墨丘的心突然一坠。他们意识到,牧歌的目的既不是逃跑,也不是躲藏。其实,崔代理提到的情报,已经离开真相非常近了。

牧歌重视死掉的祭品。

牧歌洗劫大巫祭的脑波。

很显然,牧歌也读到了大巫祭脑内关于人牲献祭的传统咒文:“九封齐解,血神降世,逆转生死,独揽乾坤。”

打开业绫收容器的舱室,需要九名黑水安保公司的神明同时识别虹膜。这防守可以说是固若金汤,所以崔代理和谭华都放松了警惕。

但是无独有偶,前来狩猎牧歌的墨丘小队,恰巧就是黑水安保的人,他们的虹膜全部具有安检权限。

而牧歌已经杀了七人。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问题在于,牧歌为了复活那个姑娘,究竟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123.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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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物的世界里,宽恕是一种奢侈,杀掉是最安全的选择。当你强迫别人活得像一只动物时,不可要求他仁慈得像个贵族。”——《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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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仁慈一些……”戴路僵硬地站在阶梯前,慢慢举起手臂,哀求背后的伏击者,五官可怜得像充满恐惧的孩子:“我只是奉命行事……”

光刀锋刃缓缓从戴路的长发后面探出来,靠近戴路的脖颈。被烫断的发丝纷纷飘落,宛如秋收。戴路瞥着寸寸逼近的优雅光刃,只觉得毛骨悚然,牙齿咯咯乱战,身体也在颤栗。

墨丘和谭华的在台阶上骤然止步,惊愕地回头,望着命悬一线的戴路。

刚才,他们达成共识、迅速赶到金字塔中央,看到通往业绫收容舱的咒文石门已经遭到暴力破坏,露出了通往二楼的台阶。谭华和墨丘断定,牧歌已经抢先一步前往业绫收容舱,于是夺路而追。戴路自然落在后面——他还以为这样比较安全。

他们万万没想到,牧歌再次使用消失术,纹丝不动地站在台阶下面,自绝呼吸,守株待兔。等谭华和墨丘冲上台阶、戴路紧随而至时,牧歌恢复呼吸,现出身形,气光刀“噗呲”一声捅穿了戴路的左肋。

戴路被串在气刀上,却没伤及要害,所以被牧歌微微挑起时,戴路还能踮着脚尖举手求饶。他哀求牧歌不要将他枭首。

狩猎小队明明知道,牧歌隐身的时候必须自绝呼吸、纹丝不动,难以持久。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葬送性命——仿佛他们的性格、心理都在牧歌的观察中一览无遗,他们的情绪、缺点都在牧歌的推演中环环相扣,无所遁形。

这让谭华产生了束手无策的挫败感,他恼怒,更加恐惧,牧歌那张平凡而麻木的面具,在谭华的视角中不断扭曲,宛如死神的真容。

在谭华死盯牧歌、凌乱发呆时,墨丘蹙眉伸手,制止牧歌:“等一下!牧歌,我们可以谈一谈。我们不需要更多尸体了。”

“是的……是的!”戴路颤抖着呐喊,他已经语无伦次了:“牧歌,我们可以谈一谈!”

“你们怎么知道潇是我的女人?”冰凉的声音从戴路的脖子后面飘过来,经过铁面具的音频伪装,这声线毫无人性,叫戴路不寒而栗。

“你看?我们可以谈的。不要杀戴路,我尽可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墨丘是个老练的谈判家,他试图稳定局面。

谭华突然爆喝一声:“不能说!”这突如其来的插嘴,把墨丘吓得一激灵,顿时方寸大乱,对谭华怒吼:“可是我的武士快要死了!”

戴路被谭华吓得闭上眼睛等死。

在谭华的认识里,牧歌只能反杀那些二星武士,无法与一星武神抗衡。所以谭华英勇地占领道德的制高点,对墨丘指手画脚:“牧歌道德败坏,杀害同胞,必将受到正义的审判!我们的任务是将这个杀人犯制服,而不是向恐怖屈服!”

墨丘被谭华气得天旋地转,但是他着急救人,无暇对谭华进行心理治疗。墨丘强行保持冷静,不仅没有理睬谭华,反而伸出双手,努力跟牧歌达成共识:“牧歌!这笔生意我不做了,放开戴路,我保证退出战斗,太阳在上!请你展现一点高贵的仁慈……”

牧歌的光刀纹丝不动,这让墨丘感激地抹一把汗,然后看谭华一眼,意思是“我终于保住戴路的性命了。”

谭华报以赞赏的眼神,然后严肃地凝视牧歌,全身散发王霸之气,正义凛然地喝道:“牧歌!如果你还算个人的话,我相信你的良知会……”

牧歌发出愤怒的冷笑。

墨丘惊愕不解地捂住脸颊。

只见光芒挥过戴路的脖子,一具无头尸体轰然倒下,腔子里还在“咝咝”狂喷不止,而牧歌像提灯笼似的拎着戴路的长发,像示威一样朝谭华展示。

谭华惊呆了。

墨丘根本没想谴责牧歌。他发疯似的对谭华呐喊:“你难道从没意识到自己多蠢吗?我的谈判本来走上正轨了!你用一句话就毁了我的努力!只用一句话!”

谭华争辩道:“我想加强语气……”

墨丘出离愤怒,声嘶力竭地对谭华喊:“屎!屎!你快点正视这个事实,你是屎!”

谭华愠怒地盯着墨丘:“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被踢出舰队了。”

墨丘想叛变,想投靠牧歌,因为墨丘有种把谭华大卸八块的冲动。

谭华扭头看血泊,牧歌已经不见了,只剩戴路的脖子在朝着地板喷射涓涓细流。他问墨丘:“牧歌呢?”

“你没盯着牧歌吗!”墨丘气得牙关乱颤。

谭华用从政十年的丰富经验,熟练地将皮球踢给墨丘:“你修炼的是疾行武技,追踪牧歌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吗?”

墨丘意识到谭华的伟大之处在于,虽然他对付敌人捉襟见肘,但是他对付同类却游刃有余,揽功诿过所向无敌。墨丘不想再跟谭华进行任何交流,他发誓再也不接官僚的单。

“上二楼!”墨丘简单地命令,然后只身冲向业绫收容舱。

通往收容舱的甬道变得错综复杂,只有速度最快的墨丘才能紧跟牧歌的脚步声。曲折蛇行的血槽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味,墨丘知道他已经来到了最禁忌的地方——业绫收容器的位置。

谭华追不上墨丘。当他气喘吁吁地冲进墨丘屹立的陵墓时,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陵墓地板是整块昂贵的黑曜石,地上镂刻着精美夸张的羽蛇花纹,与黄金棺材上的狰狞人脸交相辉映。九颗头盔,秩序井然地摆在墓室中央,像众星拱月一样供奉着中央的黄金棺,令人不适的是,脑袋仍然在头盔里。

一个沉默的背影无私地张开双臂,他的喷薄的光芒笔直轰向棺材,折射成九道金曦,分别扫描着九个头颅——在磅礴的力量涌动下,引力被诡异地抵消,九个头颅漂浮在半空摇晃,仿佛在终极的恐惧前颤栗。

“他凑齐了九个神明,试图把业绫的收容器从拘束空间里释放出来!”墨丘声嘶力竭地喊,“阻止他!”

谭华唯有偷袭能够无师自通。墨丘还没说明“怎样阻止”,谭华已经箭步冲上去,怒吼着“牧歌!”,将一柄光剑捅向牧歌。

124.道谢

牧歌纹丝不动,披风在翻滚飞扬,披风下涌出湛蓝的膜,形成一道韧性极强的屏障,弹性十足地兜住了谭华那卑鄙的光剑——谭华看见自己的剑刃悬停在牧歌的背心上颤抖,却像戳凹皮球,再难寸进,分分钟要被无与伦比的弹力逼退。

“怎么回事!!这蓝色的鬼东西……”谭华的头发被狂风卷得乱飞,声嘶力竭地喊。

“这是……蓝绫!!牧歌用的是牧神的力量!”墨丘猜都猜出大概了,惊叹谭华的迟钝,只好冲上去:“我来帮你!”

墨丘知道,不是牧歌死,就是他俩亡。相反,如果他俩活下去,把牧歌拥有蓝绫的事情告知吴阀,恐怕奖金会翻倍。

牧歌的蓝绫外壳终于抵不住两名武神的力量,像肥皂泡一样应声而破。可牧歌依旧无动于衷,源源不断地将光尘输送给棺材。

墨丘收手喘息,而谭华奋起再战之力,再凝光刀,怒吼举起,咆哮着劈在牧歌厚重的肩甲上。

夺目的火星迸溅四射,澎湃的光压将牧歌生生按在地上。牧歌半跪于地,仪式戛然而止。

诡异的是,九颗神明的头颅依旧围着棺材旋转,宛如被俘获的卫星绕着太阳运行。

墨丘睁圆了眼睛。他想起了死冬帝国的传统——凡人的国王全都被做成干尸,陈列在过道的神龛里,因为这些干尸将在血神苏醒那天复活,成为第一批光荣的奴仆。

而这尊独一无二的黄金棺材,正是为血神准备的。在凡人献祭足够多的心脏和鲜血以后,血神的转世会在特定的时刻躺进这尊棺材,接受杀戮之力的浇灌。

当新生的血神从金棺中坐起,太阳将永不熄灭,生灵将迎来无尽的折磨,只有那些提前为了血神的诞生作出过贡献的奴仆,才能在恩赐中得到永生。

墨丘曾经嘲笑这个自相矛盾的神学理论,因为它创造了一个怪圈:如果不想受到折磨,生灵们就要努力帮助血神降临世间;而血神降临世间,目的是让生灵受到折磨。接触到这个理论的人,心智失常的不在少数。

现在,墨丘笑不起来了,因为根据他对情报的嗅觉,他猜到了“血神理论”和“业绫研究”的相似点:1,都有强大力量被收容在特定空间;2,都需要一名研究员躺进密闭舱室,来承受力量的灌注;3,一旦成功,杀戮将永不停歇,力量将无穷无尽,生灵将受到折磨,前提是有东西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牧歌,你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墨丘瞠目结舌地喃喃。

谭华不管不顾,只想杀牧歌。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砍不透牧歌的肩膀了,因为牧歌半跪时,一对金光四射的气刀露出它的轮廓——牧歌中断了仪式,出刀格挡了谭华的一击。

“谭华!别跟牧歌纠缠,快打断仪式!”墨尘疯狂轰击金棺,却孤掌难鸣。结果谭华不理他。

“牧歌!无论你做什么,你都难逃一死!”谭华心里害怕牧歌,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杀牧歌,这种对安全感的渴望,已经让他变成歇斯底里的野兽:“去死吧!”

谭华的光剑翻滚上百轮,摩擦得“嗡嗡”乱响,最后像疾旋的砂轮一样弹开了牧歌的光刀。然后谭华抽剑再刺,具象化的金棘洞穿牧歌的肩胛。

这一手“星移剑”是二阶武技,需要将光剑实体化、形成金棘才能使用出来,比较难得,打了牧歌一个措手不及。

“牧歌,你身上已经留下三个洞了,还不投降吗?”谭华小人得志。

牧歌的肩膀被一截闪耀的金棘洞穿,他却缓缓站起来,用手握住那节金棘,“咔擦”折断,掷在地上,然后双手握剑,横举过眉,冷冷说:“事实上,被你捅穿还挺舒服的。谭华,你缓解了我的痛苦。”

谭华的笑容凝固了。他无法理解这句话。

“来吧。”牧歌用身体守护身后的金棺,向谭华挑衅。

谭华恶向胆边生,心想在这金字塔里面,就算杀了牧歌也没人指证,正是灭口的好时机。他豁出去,一攥拳,七八支金棘跃然浮现,嗖嗖射向牧歌。

牧歌挽出中规中矩的刀光格挡,正要化解攻势,忽然谭华的影子出现在牧歌面前,这让牧歌雪上加霜。谭华的“星移剑”频频弹开牧歌的防御,两人过招宛如狂风暴雨,眨眼之间,金棘断了一地,当尘埃落定、重归静止时,谭华已经攥牢一支金棘,穿透了牧歌的右胸。

牧歌筋疲力尽地弓着腰,右手挂在胸膛前的金棘上,左手垂下,歪提光剑,剧烈喘息。但是他的肺已经被金棘捅穿,他越呼吸,越窒息。

“胸闷气促了吧?每次呼吸都离开死亡更近一步,这就是金棘的魅力。”谭华惬意地欣赏汗如雨下的牧歌。如果用光刀捅穿牧歌,伤口会被烧焦、封口,不会影响牧歌的行动;可是金棘是实体化的武器,捅穿牧歌的肺叶以后,只会扩大创面、漏气放血,加剧牧歌的虚弱感。这是一些武士钟爱实体武器的原因。

牧歌疲惫地咧嘴,朝着谭华笑:“战术不错。”

谭华尽情奚落:“无论你如何努力,二星武士终究打不过一星武神。你看,你光尘耗尽了,我还有余力;你累了,我还很精神。为什么还要挣扎?跪下道歉,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道什么歉。”牧歌露出痛苦的表情,他连呼吸都痛。

“跪下!为你那鲁莽直言的冒犯道歉,为你那不知好歹的野心道歉,为你带给老子的每一次难堪而深刻道歉!”谭华根本无法忍受来自牧歌的任何挑衅,他怒吼着,残忍地将金棘一寸一寸怼进牧歌的肺脏。

牧歌痛得仰头,头发甩出一圈汗水,溅了谭华一脸。

“死之前给我好好道歉啊!”谭华已经歇斯底里了,他不惜旋转金棘,在这无人知晓的斗室里,用骇人听闻的酷刑折磨他的宿敌。

少顷,牧歌从剧痛导致的短暂休克中清醒过来,喘息匀称以后,他忽然笑了,竟然亲切地反问:“谭华,我可以用道谢来代替道歉吗?”

“?!”谭华再次愕然。

墨丘怒吼:“谭华!打断仪式!”

谭华咆哮回去:“没看见我正忙吗!”

忽然,牧歌的右臂开始用力,攥牢血淋淋的金棘。他一边痛得不由自主地抽搐,一边低头发出愉快的“咯咯”笑声,甚至令谭华都毛骨悚然:“谢谢你惩罚了那个无情的我啊……我承认,我肤浅,我势利,我沉迷权力,我贪功恋势——当我抱着那具柔软尸体的时候,我就认清了我的本质,我憎恨自己漠视了她,我憎恨自己害死了她,我恨不得接受万剑穿心的惩罚——谢谢你,谭华,你的金棘缓解了我的痛苦,而你的出现更是解放了我的内疚,原来害死潇的是你、不是我。我终于可以直视真实的自己了。谢谢你那么耿直地露出了禽兽面目,谭华。”

谭华呆一下,心里正在翻江倒海,突然“嘎嘣”一声,牧歌缓缓加力的右手,竟然捏断了洞穿肺叶的金棘。

墨丘试图全力打断仪式,根本无暇他顾,能帮谭华的,也就只有一声及时的警告:“谭华!当心他的第七刀!撑住,我快要成功了……”

“?!我撑住?”谭华根本不像墨丘那样注意细节。虽然牧歌徒手捏断金棘,令人啧啧称奇,但是谭华光尘充裕,金棘有的是,后退一步,再造一支就是了。

事实上,谭华也是这么做的。他横起金棘,挡住牧歌那回光返照的进攻,正准备反戈一击、处决牧歌时,突然看见牧歌的身上重叠着一个镜像——就好像醉鬼看人有重影一样。

“这是……现实叠加?太阳王的御前守卫不是被全歼了吗?牧歌怎么可能拥有这种能力……”在左臂飞上天空的时候,谭华还在翻来覆去地想这些问题。黄蕉和戴路虽然在死前目睹了“现实叠加”现象,但是谭华不像墨丘那样注意细节,所以掉以轻心,走上了黄蕉的老路。

理论上谭华不该懒到犯下同样的错误,可是懒惰恰恰是谭华身上的闪光点——如果万神殿庞大的官僚体系没有被懒惰和低效所制约,那么黎阀、吴阀、张阀、郑阀……统统都要接受反垄断制裁了,那才叫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呢。

直到断臂的剧痛传来,谭华都没有检讨过自己的缺点。在万神殿的宣传里,懒不是缺点,穷才是原罪。

125.九歌

“谭华!”墨丘看见谭华的左臂呈抛物线落地。

谭华趔趄跌退,牧歌乘胜追杀。牧歌的胸口沐浴着流光的鲜血,遭受重创的他,每呼吸一次,肺脏都塌陷一分,可是他依然在剧痛中大口吸气,然后用痛快淋漓的直劈,肢解着谭华身体上的盔甲。谭华被砍得东倒西歪,甲胄在狂风暴雨的劈砍中变得七零八落,高亮的血液溅在牧歌身上,宛如挂着晶莹剔透的岩浆。谭华施加给牧歌的痛苦,被更加狂暴地奉还,他在绵密的凌迟中张大嘴巴,一声惨叫持续到失声,已经无法发出清晰的呐喊。

眨眼,牧歌六刀砍完,谭华的左臂也不翼而飞。谭华浑身浴血,翻着白眼,神志不清地“噗通”跪下,光秃秃的躯干摇晃一下,即将轰然倒地时,被牧歌狠狠攥住衣领。

“说!为什么你们会牵连到潇?你们怎么知道潇是我的女人!”牧歌突然暴躁,当他不再斯文、不再沉默时,他的怒吼震得天花板簌簌掉灰,令人心胆俱裂。

这一刻,谭华终于后悔了,他曾经以为牧歌会被一星武神稳稳压制,但是他没想到牧歌在剧痛、虚弱、失败中,都能忍耐、自强、振作。谭华终于意识到,也许牧歌的身份像二星武士一样卑微,但是在精神领域,这名武士矜持得像一个古老的贵族。

谭华想起自己对牧歌的辱骂,想起牧歌那双藏着烈火的眼睛。当他高高在上地指手画脚的时候,谭华没有想到他会有今天,谭华更没有思考过,作为寒门,自强有什么错?牧歌对权力的渴望,是黎洪施加给寒门的诅咒,牧歌因此而坚忍不拔。总会有寒门来争夺权利的,牧歌只是其中最强的一员。

谭华输得绝望透顶,更输得胆战心惊。他失去斗志,试图求饶。

“黎阀!是黎阀的主人监守自盗,调用了你的隐私信息,给我们提供了攻击目标!”谭华被牧歌揪着头皮,痛得神志模糊,立马和盘托出。

“黎……哪个黎阀?”牧歌恍惚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这事实。

“就是主营能源领域的那个黎阀!就是国父大总统黎洪的门阀,阀主的兄弟叫黎昏,他提供了所有信息,目的是治你于死地!”谭华死到临头,不忘推卸责任:“他提供了资金和渠道,行动也是他策划的,我只是执行人!”

“那个黎昏的妻子……”牧歌被击中软肋,他难以置信地试图确认这一点。

“是的!黎昏的妻子是分管战略安全的副总统,黎昏的女儿是最年轻的女武神军团长!”谭华声嘶力竭,“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不要杀我!”

牧歌的狂怒像熔岩漫过火山口,他怒目圆睁,将谭华的头皮越揪越紧,谭华的惨叫越发凄厉。可墨丘置之不顾——在他眼里,首先谭华根本就不是个好伙伴,其次,只要墨丘阻止了仪式,他就可以从容处决虚脱的牧歌,最重要的是,如果仪式成功,就算救下谭华也于事无补,血神会接管一切,没有人能够成为赢家。

墨丘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有暴力破坏仪式的把握。他必须说服牧歌主动退出:“牧歌!我必须跟你说清楚,金棺里躺着谁都无济于事,就算躺在里面的是你妈,她坐起来以后、都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

“刺啦”一声,牧歌竟然失手把谭华的头皮拔了下来,谭华顿时滚地作驴鸣。

牧歌气喘吁吁地站稳,克制住失态的自己,面露不忍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头发,立刻嫌弃地丢掉,然后疲惫地回答:“我问过自己:用这种鲁莽的方式复活潇,会不会造成更加麻烦的局面?我也很紧张。可是,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我太孤独了,真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我对她真心真意,她亦会投桃报李,既不伤害我,也不出卖我,那该多好?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只想让潇回到我的身边。如果这样做会带来麻烦,那就等麻烦出现的时候再解决吧,反正麻烦都是连绵不绝的。”

生不如死的谭华,在这席话里听到了牧歌心中脆弱的一面。反正他死到临头,索性放弃了求饶的念头,恶毒地讥讽牧歌:“很心痛吧?很悲哀吧!!所有努力,都得不到黎阀的认可;所有的爱,最后都逃不过伤害!哈哈哈哈!牧歌,我懂你了!哈哈!哈哈哈!”

墨丘怒吼道:“谭华!你不要激怒他!你会拖着我陪葬的!”

牧歌听见“黎阀”两个字,脑袋嗡嗡响,对潇的思念更加锥心刻骨,于是决心似箭,拔出身上金棘,掷向墨丘。

以墨丘的速度,躲开金棘轻而易举,牧歌的目的,就是逼退墨丘。

墨丘含恨而退,他破坏仪式的努力,顿时前功尽弃。

陵墓重新运转,光芒怒放充盈。九名神明解锁成功,被拘束在另一个碎片宇宙里的“业绫收容器”也回到三维宇宙里来,渐渐露出形状,竟是一枚浮在金棺上方的优雅剑刃。

这剑刃仿佛一片狭长美丽的花瓣,锋刃流畅,雪白无柄,巧夺天工的是,在优雅自转时,它的剪影一会儿像月牙,一会儿像柳叶,一会儿像飞剑,一会儿像银针。只有冻结画面,才能捕捉到剑刃的优美形状;因为随着时间的流转,它的构造在经历着生命的循环。这显然不是三维宇宙能够打造的出来的神兵。

谭华抬头一看,瞳孔骤然缩小,显然认出这枚神兵的来历。墨丘狼狈站稳后,看见这横空出世的剑刃,只觉得格外眼熟,仿佛在某些神秘的典籍上有过惊鸿一瞥,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还原那些回忆。

谭华奋力昂起头,像只丑陋的巨蜥:“牧歌,你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大的蠢事!我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所作所为,因为你已经被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千古留名!”

牧歌扭头凝视金棺。只见棺材发出迟钝的“吱呀”声,沉重的棺盖被寸寸移开,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棺材。

“我干了什么蠢事?”牧歌镇定的时候,冷酷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跟他失态时判若两人。

“那片锋刃,名叫‘九歌’,来自更高的维度,代表杀戮的力量。牧神用祥和之歌驯服了它。”谭华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片流线型的柳叶剑,如临大敌,抽搐不止,仿佛面对着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你太年轻,没见过九歌蘸血飞舞的画面——九为数之极,喻无穷之意……”

“九歌”缓缓下降,金棺里的人缓缓坐起,竟是一位长发如瀑的美丽姑娘。她睁开美眸,没有焦点的目光既无情、又慑人。那漂亮的长睫毛一抬,缓落至她背后的“九歌”便“叮!叮!叮!”页页展开,宛如一柄九骨折扇在姑娘身后开屏,发出刀锋特有的清脆震音。

原来这刀锋能分成九股,每片刀叶都特立独行。

牧歌盯着美女,喘息渐渐平稳,因为他的心灵随之平静。远处的谭华则吸一口凉气,像丧失心智似的赞叹道:“如果杀气修成人形,就该像这般美丽……”

“锃”一声,一枚刀叶宛如白光闪过,像外科手术一样精确地经过谭华的眉心,浴血钉进地砖。谭华的尸体带着赞叹的表情,轰然扑在地上,双脚还在不时抽搐。

126.快乐

墨丘傻眼了。他看到谭华的业绫被从尸体中拔除,被吸进刀叶里去,留下一具不能蒸发的躯壳。而坐在棺材里的姑娘更是冷酷,连瞟一眼都欠奉。

“他们……他们竟然用‘九歌’做业绫的容器……难怪频繁出事故……”墨丘倒吸冷气,如临大敌。他看到谭华头盔在“九歌”面前形同虚设,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如果第二片刀叶飞向墨丘,他会像谭华一样死的干脆利索。

那个冷漠的女人已经接管了这个世界。

牧歌的初衷,可能是不顾一切地用极端手段来复活他的姑娘;墨丘的恐惧,就是他有可能要为牧歌的疯狂买单,因为牧歌复活的姑娘,不一定会饶牧歌不死。崔代理反复强调,业绫能将研究员逼疯,而“九歌”的能力是拔出“业绫”为食,这种愈杀愈强的正循环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几个世纪,也没看到“九歌”吃饱过,它很可能具备了某种超自然的灵性。如果“九歌”的灵性覆盖了“潇”的人格,那么牧歌和墨丘都难逃一死。

墨丘伸直双臂,努力向复活的女孩解释,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努力跟菜刀交谈:“从技术层面说的话,我没有杀过炎夏子民。我的责任是把小队完整无损地带回去,没错我是个失败的队长……”他认出来了,那个冷酷得近乎妖艳的侧脸,正是一小时前在烈日下被献祭的女孩。

女孩坐在棺材里,缓缓回头,“炎夏女王”的傲骨犹存,妖异的红瞳更加动人心魄。墨丘被她的美丽晃花了眼,在恍惚间,听到冰冷而致命的判决:“负罪者,杀无赦。”

空气传来轻微的爆破声,第二枚刀叶直取墨丘眉心。

墨丘非常确定,自己这价值一万铢的一星武神精良制式武士盔会像蜡油一样被“九歌”切开。谭华的死状已经摆在眼前,冷酷的姑娘根本草菅人命,紧急的局面容不得他讲道理。

所以墨丘拔腿就跑。他不惜扭伤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进入冲刺姿势,昂着头风驰电掣,在音爆声中,墨丘的速度甚至制造了真空,他逃跑的甬道像抽光空气的注射器。

离开出口大概有两公里。墨丘只要跑出金字塔,他就能向崔代理求救。

恐怕崔代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阵容豪华的狩猎小队会损兵折将,一场残暴的欢宴竟以残暴结束。

墨丘嗖的一声跑了,姑娘却不追,因为陵墓里只剩两个人了——于是她回头看呆若木鸡的牧歌。牧歌意识到自己被盯着,也扭过生锈的脖子,与姑娘四目相对。

那熟悉的容颜,是潇绝对没错。但是那动人身体上蒙着的白裙,早已被诡异的业绫染红。一段鲜艳的业绫在潇的身上荡漾飞舞,像渴望狩猎的杀意,试图挣脱寄主去狂欢;像跋扈跳跃的火焰,追逐杀人如麻新境界。绽放的“九歌”刀叶,飞舞的杀气红绫,朦胧的鲜艳长裙,仿佛有股迫不及待的意志在呼之欲出,可是她的眸子却单纯冷漠,毫无愧疚。

牧歌吞一口唾沫,感觉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里:“潇?”声音没落地,“叮叮叮!”三枚锋刃像闪电般射来,将牧歌的袖子、披风钉在墙上;刀锋太薄,在肉体张弛间都能浅浅地割破肌肤,血滴顺着光洁的刀叶滚动,在“柄”上凝成摇摇欲坠的一滴。

连谭华只值一刀,结果牧歌竟用一个“潇”字换来三刀,顿时叫他呼吸不上来。他被钉在墙上,努力用蓝绫护住肺部伤口,维持内宇宙稳定,然后察言观色,仔细打量“潇”。

可是,他抬眼看时,金棺已经空了;牧歌正警惕四顾,甬道里突然传来惨叫,墨丘的尖叫声纷至沓来:

“顺我者昌!我当然选‘顺我者昌’!我的意思是,顺您,我归顺您!当狗也比死了强……不!!我是说!当炎夏的狗是我的荣幸!所以……请不要把刀锋放在这么危险的部位……”

人在快死的时候能做出什么事?

答案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牧歌见证了三姓家奴的诞生。墨丘有头脑、有速度、有脾气,他先被黑水公司从舰队挖走,又在恐惧的尖叫中向炎夏女王效忠——鬼知道潇会不会一刀杀了他。很显然,潇仓促地做了决定,因为牧歌还在思考,腥甜的香风飘近,潇已经静静地站在牧歌身边,而此时,刀柄上摇摇欲坠的那一滴鲜血,才刚刚坠落,打在潇的食指上。

牧歌两眼一坠,一眨眼的工夫,潇不仅追上了以速度著称的墨丘,还打了一架,做了个决定,回到陵墓,接到牧歌流出的第一滴血,面无表情地含进红唇吮吸、品尝。

牧歌提心吊胆地打量她的眼睛,心想:“潇复活以后,已经没有以前的记忆了吗?那她为什么对我手下留情?”

她闭上眼睛吮吸手指,睫毛睁开时,呼吸已经急促起来,一脸渴望地凝视牧歌。牧歌觉得氛围太诡异,心想我跟墨丘不同,我要死得有男儿气概。然后他义正辞严地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钉住牧歌的刀,像雨檐一样滴答、滴答。“潇”用食指接了品尝,迷惘地凝视牧歌:“我……我想留住你,可又害怕伤到你;明明心里恨着你,可是总想看看你。这些强烈的感觉,都找不到缘由,让我好难过。”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自己很迷惘,却句句戳中牧歌的软处,让他的心柔软得没力气跳动。他的表情融化成温柔的笑容,露出百感交集的欢喜:“潇,是你吗?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谁是潇?”女孩问完,自己就嫌麻烦,将毫无头绪的思路搁置,忠诚地听从内心的欲望:“我想和你合为一体,想把你活活吃掉……”

这时候,甬道响起小心翼翼的询问:“喂?女王大人你在里面吗?这是某种对家犬的考验吗,解开绳子观察会不会自己回家之类的……”

看来墨丘对“九歌”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竟然自己摸索着回来找九歌了。

牧歌又欢喜又凌乱,结结巴巴地矜持着:“别,别吧,在这儿怪不好意思的,有人看着呢……”

“我忍不住了。”女孩说着,摸索着解开牧歌的披风。

肩甲“当啷”滚落在地;甲胄下的汗袍被从肩上褪下;女孩冰凉的手指滑过牧歌滚热的肌肤;那蜻蜓点水的触感令人飘飘欲仙。牧歌满脑子想:“潇,这绝对是潇!没错儿!她夜袭我的手感就是这样的!”

“别在这里……”牧歌半推半就。

“我真的忍不住了。”她说完,歪头咬在牧歌肩膀上,埋头吮吸。牧歌的内宇宙顿时循环紊乱,躁动的业绫汹涌闯入,纯净的蓝绫混在血液中,被吮吸而去。他感到女孩吮吸的触感是非凡享受,而业绫冲击理智的震撼却如同烈火灼烧。这种伴随剧痛的快乐,宛如加冰的烈酒,痛快淋漓,令人沉沦。

这种吮吸,第一次给牧歌渴望沉沦的冲动,恨不得像没有明天一样狂欢,只要有彼此就好。

但是这样持续下去,牧歌会失血虚弱。他用尽理智,示意性地推她一下。她鼻息微微地“嗯”一声,竟然听话地退了一步,仰头看他。她害羞地用手背遮住嘴,长睫毛颤动着偷看他。这神态像极了初见时的潇。

“如果是这种合体的话,”牧歌承认,“你还真有可能榨干我。”

“可是好舒服。”她的话变多了,动情的神态和扭捏的样子,都越来越像潇。

“但是会灼痛,好像烈酒灌了一样。”牧歌交流心得,聊得投契。

“又痛又舒服,理智就像冰山渐渐浮出水面,我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少女的目光慌张地飘开,又趁他不注意,再偷偷看他:“刚才我不认识你,是因为九歌的记忆涌进了我的身体,它太杂乱了,像洪水一样把我淹没了,让我不记得我叫潇妃,让我不记得为何喜欢你……”

“?!”牧歌大惊失色:“你何时自封为妃了?”

潇幽怨地盯着牧歌,目光充满责备,好像在说,“你明明喜欢我。”

牧歌放心大胆地从刀锋上挣脱下来,摸着潇的脸蛋,温柔地笑道:“从此以后,天阙是我的家,你是潇夫人。”

潇背着手,低头扭捏,身子摇晃一下,突然张开手扑进牧歌怀里,抱紧牧歌喃喃道:“神君。在梦里,我一直这样叫你。”

牧歌揉她的长发,觉得抱着她真好:“爱上一个失去联系的人,让你很辛苦吧。”

“在孤独的日子里,是你的背影逼我步步向前。虽然很辛苦,却让我达到了凡人无法触及的高度。”潇在他怀里抬头,红唇迷乱地微微张开,目光朦胧地凝望牧歌,稍微踮起脚。牧歌心动的刹那,已经低头满足了她。

“呃,我知道这个时候不方便打扰女王大人,但是这刀片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比较容易发生意外……”心惊胆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墨丘尴尬地开口打断浪漫——他躲在石壁后面,露出一个脑袋,紧张兮兮地指他头上的悬挂的刀锋。

潇松开牧歌的嘴唇。她身后绽放的四枚刀片立刻掉转矛头,冲向墨丘,像近卫军逼得墨丘高举双手,步步倒退进甬道:“好好好,我明白您的意思,我马上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没错,我决定坐在这个楼梯上,请女王大人冷静,您记得拿走我头上的刀片就好……”

牧歌笑道:“恐怕你再也不会变老了。”他揩去潇唇角的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潇背后悬空绽放的四页刀锋上,有感而发:“差点被你杀了。真险啊。”

潇有点害怕,紧紧牵住牧歌的手,将九歌赋予她的记忆都告诉牧歌:“业绫从杀戮而来,有治愈之力,能够无限修复我的身体,所以神君成功将我复活啦。可是我的灵魂是九歌赋予的,这身体只不过是利刃的傀儡,只有接触到神君体内的蓝绫,我才能够开开心心地跟神君说话。”

“难怪你咬了我以后,就没那么冷漠了。”牧歌恍然大悟,“原来你接触了我体内的蓝绫。”

“蓝绫代表理性和创新。”潇夫人借花献佛,“假如我不听话,那一定是九歌在捣鬼。作为唯一能够征服我的人,神君一定要挺身而出……”

“也就是让你咬一口。”牧歌求证。

“是的。”潇意犹未尽。

“其他形式的……额,身体交流可以吗?”牧歌委婉措辞,“遍体伤痕是武士的荣耀,但是满身牙印恐怕影响不佳。”

潇歪头想了想,然后踮起脚,趴在牧歌耳边嘀咕。

牧歌心花怒放地装作不好意思:“潇,你看,这恐怕不行啊,我就算是铁打的,也遭不住你这么使用啊。”

潇竖起食指:“那好,礼拜天给神君放假。”

牧歌说:“不行。二四六放假,只有一三五七可以碰我。我要抓紧时间补充营养。”

“不行!一三五陪我,二四六七间歇性回来看我,否则我的理智就会被九歌取代。注意,九歌是道具,它不太擅长治理国家。”潇抱着牧歌的胳膊讨价还价。

“好好好。你赢了。”牧歌被潇搂着往外走。他算明白了,潇的“自我”容易被九歌淹没,需要他不断让潇接触炼化后的蓝绫才行。奇怪的是,业绫由九歌做容器来收集,但是蓝绫只有牧歌才能收集。所以牧歌必须不断回家陪潇夫人,只有稳定交公粮,才能保证国家长治久安。

“这都是什么道理?”牧歌自嘲。

潇忽然对牧歌说:“神君,我又想要了。”

“?!”牧歌怀疑她在骗人:“不是刚刚才让你吸了个痛快吗?”

“可人家就是想要嘛。”

“你能不能咬比较隐蔽的地方,比如……”牧歌还没说完,潇就调皮地踮起脚,轻轻咬在他脖子上,发出甜美的啜吸声。

铺天盖地的灼烧感和幸福感又扑面而来。牧歌感觉身体被掏空,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满足,难以想象世间有这样妙不可言的感官体验,更难以想象失去这种体验的感觉。业绫跑进牧歌的身体,让他乐不可支地躺在欲望的吊床中放松自己,同时完全修复了牧歌的伤势。

潇的嘴唇离开牧歌的脖子,这一刹那给他空虚的感觉。牧歌恍惚地低下头,看见潇舔着嘴唇,得意地宣布:“我要其他女神都能看到神君脖子上的牙印。”

“都说我在神界有女朋友了!”牧歌捏她的脸:“你要造反呐。”

“不管,神君是我的。”潇抱住牧歌的胳膊,把脸贴上去。

他们走出金字塔。潇歪在牧歌身上时,铺天盖地的业绫像血海倒灌甬道,淹没一个个神龛,洗礼着国王的干尸。在血神降世的狂喜中,一具具正襟危坐的干尸猛然睁开通红的眼睛,狂喜着冲出金字塔,见到贵族就撕咬,国王们枯瘦的身体因进食而逐渐丰满起来。

墨丘看得胆战心惊,咬住十指才保持了安静。

根据传说,这些国王保存自己的尸体,就是为了在今日复活。对他们来说,那些死冬帝国的贵族都比他们低了好几辈儿,吃起来毫无内疚感。

牧歌知道,虽然这些干尸因业绫而复活、因业绫而疯狂,但是他们都是血神的奴仆,如果潇不允许屠城的话,这些干尸也只能强忍饥饿。

不管怎么说,在业绫的干扰下,潇还是变了;她变得更冷酷,更有占有欲,更有侵略性,具体表现在,她开始跟高高在上的女神们抢男朋友——在潇的眼里,神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了。

牧歌知道,他也会受到业绫的影响。那是一种放纵本我的呼唤,没有人能够抵挡。牧歌很清楚,他的使命是保持本我和自我的平衡。

127.赢家

“你想血洗这里吗?”牧歌问潇。

“这是死冬帝国的首都,能收集两万人口的业绫。”潇抱着神君的胳膊,兴奋地计算收获,一座文明古城即将在她的脚下化为废墟,而人口只不过是战利品里的数字。

就算是牧歌,都察觉到了潇的变化。他强调:“你确定要把这两万人口都献祭掉??”

“神君,如果你没有来救我的话,这些人正在为杀死我而欢呼,而那个大胖子,”潇指着远处被啃食的贵族:“也许他会忙着把我们的骨头削成工艺品,进贡给大巫祭,换来更多夏族奴隶。神君,他们不认可慈悲,他们认可的是杀戮。”

“就算这样,屠城也……”牧歌盯着潇,他难以想象,这么可爱的女孩,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

“我曾经恪守仁德之道,忠厚得连我自己都生气,这种性格一度将夏族推到亡国灭种的边缘当我走上祭坛,看到大将军的尸体被拖下金字塔时,我觉得都是我的错……”潇凝视远方,倾吐心事。

“不,你没有错……”牧歌抱紧潇。她将下巴搭在牧歌肩上说:“匕首进入胸膛的刹那,我既为自己感到可悲,更为战俘营里的兄弟姐妹们感到懊悔。我在临死之际发誓,如果让我的人生重来,我会像敌人一样使用肮脏的手段,不惜一切去保护天阙和夏族。我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得磕磕碰碰,但我会将这份信念贯彻始终。”

牧歌松开潇,看见她将黑曜石匕首藏进衣服里:“不能得到贯彻的信念,就算是正确的,也会因执行得不够彻底而失效。我再也不会让一厢情愿的善良危害到夏族,再也不会。”

牧歌凝视低头的潇,沉吟一会,同意了:“既如此,屠了吧。潇水流域孕育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灭了死冬帝国,夏族才有精力去应付其他的威胁。”

潇朝他微笑,拧腰俯瞰大地,九歌宛如鲜花在她背后怒放,见证着这座辉煌古城的毁灭。盛极一时的死冬帝国在他们脚下走向黄昏。

大巫祭歪在塔顶,幽幽醒转,惊愕地看见死而复生的潇,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神明没有毁灭你们吗!为什么你献祭了心脏以后还会复活?!”

潇扭头朝大巫祭莞尔一笑,漂亮的侧脸让大巫祭毛骨悚然:“我预言了这个结局。”

大巫祭疯了。他胡言乱语。牧歌恨他伤害了潇,将大巫祭隔空抓起,丢到夏族战俘脚下:“交给你们发落了。”

夏族战士们互相对视一眼,拾起石头、木棒、陶片,围住了大巫祭,钝响和惨叫惊走了飞鸟。

潇与牧歌并肩站在金字塔的尖端,被九死一生的夏族战俘们歌颂着。“牧天之神”和“潇妃”的传说,被深深烙进炎夏文明的神话体系里。

死冬贵族的尖叫撕裂了宁静的丛林,一场残暴的欢愉终以残暴作为结局。

死冬帝国的猛虎勇士在干尸的扑咬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因为干尸全都挂着国王的衣袍,猛虎勇士只能落荒而逃。眼看局势已定,牧歌忽然问:“咦,墨丘呢?”

潇回答说:“刚刚还跟在后面的。”两人还没交流明白,崔代理就小心翼翼地出现在远方的空中,站在猎猎狂风里,对着牧歌喊话:“牧歌!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牧歌站在金字塔顶,能平视崔代理。他悄悄吩咐潇:“我跟他对话,你找机会杀了他。我血洗了狩猎小队,其中有我的上司。不能留活口。”

“愿意为您效劳。”潇对牧歌言听计从。

崔代理衣衫猎猎,风度翩翩:“黎阀派谭华来杀你,我不予置评,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谭华有职阶在身,你杀害神殿武士是一项重罪。不过事已至此,我提议合作止损。交易很简单,我拒绝出庭作证,替你毁灭证据,确保你能在军事法庭上全身而退而你将至凶之器九歌还给我。两个条款都对你很有利,你考虑一下!”

“把九歌还给你怎么能叫做对我有利呢?我知道九歌是牧神收藏的神器,你还想贱价收走吗?”牧歌拖延时间,因为潇已经默默走开了。

“牧歌,你醒醒!九歌无柄,永不归鞘,是一件至凶之器,它散发的业绫就像处方性镇痛剂一样,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你,让你在快乐中产生依赖,当你醒悟的时候,回头已晚!”崔代理以理服人,然后以情动人:“牧歌!不要被可爱的女人所迷惑,她只不过是刀锋的傀儡,她会一步一步把你变成凶残嗜杀的暴君!就像牧神一样!”

“牧神是暴君?!”牧歌不容许任何人污蔑牧神。

“百年内战,牧神杀人何止千万!你只不过不了解那段历史罢了!”崔代理走投无路,斩钉截铁地雄辩:“九歌是凶器,你应该离开它越远越好!牧歌,我会帮你,现在你还有回头路!”

牧歌扭头看潇,她已经走进丛林,可是她像心有灵犀,竟然回头眺望牧歌,对他点头,示意准备好了。

牧歌浮空,飘向崔代理。崔代理极为重视九歌,竟然还在大展唇舌:“你仔细想想!你放纵她,到最后要么就是你跟她一起变成杀人如麻的暴君,要么就是你亲手杀掉已经变成暴君的她你愿意看到这结局吗?现在把九歌交给我,阻止悲剧还来得及……”

“为什么你总是隐身?你看上去很畏惧战斗。”牧歌忽然问。

“呃?”崔代理愣一下。

一柄飞剑无声地穿过了崔代理的胸膛,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受伤,直到他看见一枚九歌锋刃穿过视野。

崔代理低头摸胸口,发现伤口依旧粘合紧密,只有细细的血珠在慢慢渗出来,可见九歌锋刃有多薄。崔代理猜测,他的心脏其实已经被锋刃洞穿,只是创口粘连罢了。这让崔代理很愤怒,他是非常谨慎、非常惜命的人,哪怕两柄飞刀齐至,都会引起他的警觉。偷袭崔代理的女子显然猜到了这一点,故意单刀直入,使偷袭更加隐蔽,这才让他受伤。

但是,九歌再薄,八柄齐飞时,也会产生空气的湍流,发出飞行编队的尖啸,这八道闪光射向崔代理时,被割伤的空气都发出蜂鸣,崔代理当然察觉到了。崔代理在电光火石间想到,那名女子故意用一枚刀片射穿他的胸膛,令他害怕撕裂伤口,不敢施展剧烈动作然后她再施以势如破竹的进攻,杜绝他逃跑的可能如此不留活路,恐怕她心中已经只剩一个“杀”字。

“好……好毒啊……”崔代理连诅咒都不敢大声,表情变得僵硬无比。在必死之际,他抖抖索索地摸到护身法宝:支付印鉴。

电光火石间,他熟练地激活精神印鉴,将银行账户的闸门打开,他的钱像洪水一样涌向军武商城。

然后牧歌就看到了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您购买的光尘已到账,请查收。”

“您购买的装甲已就位,请查收。”

“您购买的……”“您支付的……”“您预订的……”

职业化的提示音**迭起,大氪户的身影光芒万丈,高大上的装甲瞬间出现,刹那组装,一阵“叮!咣!噼!啪!”的咬合声,瞬间把崔代理武装到牙齿,顿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崔代理从头到脚都覆盖着市面上能买到的上等品,身影肥大了一圈,只露出一张脸,好像小孩躲在被子里嚷:“牧歌!既然用钱能买到力量,你刻苦修炼就显得很蠢,不是吗!”

他奚落完牧歌,肩胛喷薄怒焰,试图跑路。

然后崔代理马上被一柄三米长的气光刀劈头盖脸地砍了回来。牧歌被业绫修复身体后,战意大涨,气光刀锐利无比,连崔代理都不敢小觑,催动外骨骼夹住光刀,然后

“您购买的5000光尘已到账,请查收。”

“您购买的5000光尘已到账,请查收。”

职业化的提示音接踵而至,在高空中喋喋不休。牧歌还没弄明白情况,他面前那具巍峨的外骨骼就突然爆发力量,一万光尘喷薄而出,瞬间把牧歌的气光刀轰成齑粉。

牧歌仰头喷出血,像炮弹一样被击飞,“轰”一声砸进丛林,犁出一公里长的浓烟。

崔代理动作一剧烈,被“九歌”穿胸留下的伤口就发生二次破裂,引起广泛内出血,淤血染紫了大片皮肤,心脏更是一溃如注,血液射进支气管,引发剧烈咳嗽,崔代理的装甲面罩突然被溅了满屏嫣红。

崔代理不顾危险,继续氪金。

“您的机体光尘容量为:五,千。请停止超额购买。”

“检测到伤势,您的机体光尘容量为,四,千,七,百,五……”

崔代理突然觉得外骨骼的麦克风太大了,让牧歌听见了这些内容,显得非常愚蠢。但是战事紧张,他必须争分夺秒地花钱。

“您租借的:技,术,援,助,套,餐,,已到位。租借金额:五,十,万,铢。同步运输费用为:两,百,万,铢。最大功率:三,万,铢。祝您愉快。”麦克风继续恶化用户体验。

一道蓝光像幕布揭开,传送出一台全自动供弹的退役主炮,大炮口径正好十四米,足够吞没一间房屋。根据设定,炮口正好对准地上的牧歌。

崔代理声嘶力竭地尖叫道:“消费三万铢!结账,收工!”他从未体验过比这更爽的消费快感。

“您租借的:技,术,援,助,套,餐,,已使用:1,次。激活功率:三,万,铢……”麦克风锲而不舍地用干巴巴的声音朗诵账单。

下一秒,主炮开始作自由落体运动,并且在坠落时开出了昂贵的一炮,一团无烟烈火喷薄而出,一枚泰坦合金弹丸射破云霄,化作宇宙里的星辰,然后主炮打着转儿砸进丛林,像碾平草地一样摧折树木,掀起泥沙的巨浪和碎石的暴雨。

牧歌陷在丛林里,被崔代理这一波操作惊呆了。他觉得这是天秀。本来牧歌觉得自己死定了,现在他觉得崔代理死定了。

崔代理抱着脑袋俯瞰插在地上的主炮时,八枚飞刀接二连三地射过来,轻而易举地切碎了崔代理的装甲,穿甲沥血而过。崔代理像被装在木桶里的模特,被魔术师横七竖八地插上刀,顿时一口血又呕出来,淋了一身。

牧歌回过力气,奋不顾身地欺上扑来,他擎着光剑,用身体撞上崔代理的装甲,两张瘦削的脸庞怒目而对,距离不到三公分。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坚持修炼。”牧歌手里的光剑已经穿透了对手的身体,一截晶莹的剑尖从外骨骼装甲的背脊上露出来:“因为练武便宜。”

崔代理答不上话,因为他的瞳孔已经在剧痛中涣散起来。他手里有一亿预算,却在实战中败给了贫穷的牧歌崔代理不想跟牧歌说话。

牧歌马上付出了代价:他捅穿崔代理时,外骨骼装甲的双手也按住了牧歌的胸膛,然后爆发力量。牧歌被轰成一条直线,笔直射进大地,炸起泥土的喷泉,冲天烟尘久久不能平息。若不是崔代理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更大的后坐力,恐怕牧歌早就被当场轰碎了。

“神君!!”潇凄厉地尖叫。

九把飞刀像有生命似的,乍合即分,漫游天宇,翱翔蓄力,再次杀向崔代理。

崔代理用濒死的力量,哆哆嗦嗦地喝下战神级的不死药,确保三十秒内性命无忧。然后,他在装甲内蜷缩成一个球,用颤抖的十指选择跃迁模块的导航方案,然后用力按住致命伤口,心情复杂地听着杂乱无章的提示音:“跃迁方案已选定,正在预热跃迁模块。倒计时,十五,十四……”颇有丧家之犬的凄惶。

但是军武商城的声音却格外欢快,坚持微笑服务:“您购买的十万光尘已到账!”“您购买的无敌蓝绫帐篷已到账!”“这是您的账单,请查收!祝您愉快!”

一道浅蓝色的膜,在崔代理的装甲外面荡漾开来,像肥皂泡一样裹住了他。十万光尘纷纷附着在蓝绫上,宛如镀金,绽放出夺目毫光,宛如太阳降临人间,焕发着不可直视的威压。这威压值十万。

九歌在空中呼啸迂回,结成阵势,昂然挑战金钱的威严。潇咬牙切齿地仰视那颗刺眼的“太阳”,双臂一推,九枚剑刃像激射的花瓣,“嗖嗖”扎进乳白的光芒,在磅礴的冲击波中逆流而上,势如破竹地刺向那层镀金的蓝膜。

屏障在激烈反扑,逼得潇全力以赴在十万光尘的高压下,九枚刀刃相继脱力,陆续被弹飞,唯有四柄柳叶刀锋杀气不减,与屏障针锋相对。

最终,九歌略胜一筹。屏障在刀尖下龟裂,这裂缝在蔓延。

牧歌不顾一切地高高跃起,再次砍来。崔代理仰望这从天而降的一刀,只觉得视野里的武士遮住了天空。他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濒临破灭的屏障,终于挡不住这气吞山河的一刀当牧歌的气刀接触屏障时,刀锋上的蓝绫竟然与屏障的蓝绫“相似相溶”,毫无阻碍气刀像戳进肥皂泡,行云流水地剁向崔代理。

这至关重要的刹那,崔代理因为绝望而闭上了眼睛,竟然没有目击这至关重要的一幕。

“三,二,一。跃迁开始。”十五秒过去,“噗”一声,崔代理连人带装甲一起消失。牧歌的刀与崔代理擦肩而过,只砍下一角衣领、一截断项链和一片带着锁骨的皮肉。

牧歌看见那截断项链在坠落时闪光,信手捞住,端详发现,这是一枚造型别致的吊坠,上面阴刻着烈日崇拜的图腾,黑曜石的材质内部隐隐有流光乱撞,仿佛刻画着规律深奥的能量回路。

他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这种烈日图腾是烈日教廷的力量符号,正好张阀是烈日教廷的信徒,张殊娜的饰品上也有这种图腾,牧歌学日隐体系绝学的时候问到过。

牧歌收起项链,决定回去问问殊娜。美中不足的就是让崔代理传送走了,虽然有可能是跃迁移坟,但是不排除崔代理生还的可能性。看来,牧歌要准备好应付诉讼官司了。

但是仔细想一想,牧歌是被伏击的对象,他是最初的受害者。就算谭华背后的势力雇佣再庞大的律师团,也不能颠倒黑白、反客为主吧?这么一想,牧歌就理直气壮了。他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阵腥甜的香风逼来,带来**的醉人味道。牧歌扭头一看,却是潇踩剑飞来,她初次御剑,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惊叫一声抓住牧歌的胳膊,才抖抖索索地在剑刃上站牢。她不顾恐惧,撩开发丝就仰头问牧歌:“神君,你没事吧,有没有太勉强?神君神君,你好勇敢啊,仿佛你劈出的每一刀,都有结束战斗的力量。”

牧歌捂住鲜血淋漓的胸膛,低头轻声说:“伤势不太好。唉,那个人战斗经验稀薄,我试图将他留在这里,可惜没做到。我的力量……足足比他少了一个零。”他恼火地攥拳,伤口顿时流血不止,就算用手捂住胸,指缝里都淅淅沥沥淌个没完。

被一个什么都不会、只会花钱的人打成重伤,牧歌将这场战役视为羞辱。

可是,事实上他已经算大获全胜了为了保命,崔代理几乎花光了那个皮包公司在这颗星球的预算,并且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进行抢救手术的术后康复,而且作为私藏牧神遗物的地下研究机构,崔代理根本就没有起诉牧歌的打算,除非他蠢到同意将幕后势力伪造的研究信息全部提供给军事法庭。

牧歌如果深思熟虑,迟早能想通这些事情,然后稳坐钓鱼台。他的烦躁,来自于一系列扑朔迷离的打击。先是失去了潇,再被袍泽伏击,又得知黎姿的父亲参与了幕后买凶,最后因为依赖业绫的镇痛快感而产生了戒断效应他的烦躁,来自于数不清的背叛。

潇看出了牧歌的狂躁。她的十指蜻蜓点水地爬过牧歌的躯干,顺理成章地搂住他,轻轻说:“不要恼火,我会治好你。”她伸出舌头,轻轻刮牧歌的伤口,温柔舔舐,一会惹人痒,一会像触电,让牧歌哈哈笑。她吸着伤口的血,笑吐甜唾,将业绫分给牧歌。

牧歌损伤的肌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让牧歌发出愉快的叹息。

“他说你是处方性镇痛剂。”牧歌揉着潇的鲜红长发。

潇抬起头,刁蛮地反问他:“你想戒掉我吗?”

九歌教会了潇很多东西,她连处方性药物都门儿清。

牧歌意味深长地反问:“我应该戒掉你吗?”

潇那动人的身体压在牧歌的肌肉上,仰头露出幸福的笑容:“那你得杀掉我才行。你舍得吗?”

牧歌摸着潇的滑腻发丝,拇指刮到发丛里凸起的可爱尖角,莞尔笑道:“你可真是大胆啊。”

潇含情脉脉地瞟他,舌尖意味深长地刮着嘴唇:“下不去手对吗?那就等着被我,一,口,吃,掉吧!”

牧歌的呼吸急促起来,业绫在他的身体里乱舞,当他鼻息咻咻地注视潇妃时,连他的眸子都跳跃着红色的火焰:“你答应我,不杀无罪之人。”

“如果答应的话,我会得到什么奖赏呢?”潇咬着食指问。

牧歌突然将潇妃公主抱。潇猝不及防地尖叫一声,然后勾着他的脖子“咯咯”笑,长发在空中荡来荡去,被牧歌抱进树林,悦耳的笑声洒了一路。

这一段等有空了再细写吧。于是三天以后……

夏族将士提着铁质短剑,维持着祖玛金字塔的秩序。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才把剩下的猛虎勇士控制住,全部丢进战俘营。死冬帝国的战俘通通被释放,有的奴隶千恩万谢地跑向故乡,有的奴隶愿意留下来为炎夏效劳。经过潇首肯后,炎夏迎来了第一次民族融合夏族人热情开朗,充满好奇,排外性为零。

而死冬帝国的贵族却策划着谋反。死冬帝国还在天神森林里建立了三座人口过万的大城市,尚有勤王之力虽然一部分人在目睹牧歌那场气吞山河的“诸神之战”以后心悦诚服地归降,但是大部分贵族不甘心失去既有的权力,更不愿意放弃人牲献祭的传统,他们觉得牧歌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神明,他们寄希望于崔代理他们的旧神袛回来击败牧歌,重振朝纲。

这一次,夏族将士把所有死冬贵族都驱赶到祖玛金字塔下面,就是要做出最后的决定决定近两万死冬居民的生死。

牧歌坐在大巫祭的宝座上,拿着一串葡萄。潇妃披着若隐若现的红绫,优雅地坐在牧歌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墨丘,恭恭敬敬地主动请缨,希望以“旧神袛”的身份,劝降那些贵族,少造一些杀戮。

潇同意了。牧歌在的时候,她杀起人来还比较克制。

墨丘站在祖玛金字塔顶端,张开双臂,对底下的死冬贵族们呐喊:“你们还记得我吗?我是极速之神,墨丘!”

“极速之神!”“极速之神!”贵族们沸腾了,他们发出狂喜的呐喊,“我们的旧神袛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墨丘郑重地双手下按,把呼声给按下去,然后庄严地扫视那些翘首以盼的贵族,严肃地喊道:“当狗吧!打不过,就当狗,不丢人!当炎夏帝国的……”

“喂,”潇妃伸手打断墨丘。

墨丘立正,向后转,弓腰,双手优雅地叠着,郑重地请示:“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我的女王。”

“炎夏民族。”潇妃说,“神君不喜欢帝国。”

“欸。记住了。”墨丘用力点头,转头对着窃窃私语的贵族们义正辞严地呐喊:

“打不过,就当狗,不丢人!当炎夏民族的狗,是我们的光荣!就拿我来说吧!我们九个旧神袛,开开心心来消灭炎夏民族,说说笑笑走进金字塔,然后就被夏族给灭啦!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炎夏民族是不可战胜的!打不过夏族,就当夏族的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这很难以理解吗?”

牧歌对潇妃说:“你抓的这小子,口才挺好,觉悟挺高。”

潇妃拿手指悄悄戳墨丘的脑袋。牧歌仔细一看,才瞧见一柄利刃悬在墨丘头上反光。他恍然大悟,潇妃捧唇“吃吃”笑。

墨丘继续喊道:“那么怎样才能当好炎夏的狗呢?首先我们要自信,作为炎夏的狗,我们是十分优秀的,有很多人羡慕我们的狗牌,我们要珍惜自己的狗牌。其次,我们要维护潇女王的绝对权威,要维护牧天之神的绝对正统,我们要牢牢记住,就算神说,要有光,那也是经过潇女王批准,宇宙才有了光。最后,我们要做到以下几点……”

牧歌对潇妃说:“我困了。”

潇妃乐不可支地告诉他:“正讲到有意思的地方呢,这家伙都列举一二三四来表决心了!真好玩!”

牧歌打哈欠:“这男人的求生欲很强。”

潇妃笑盈盈地打他:“神君还说别人,你的求生欲就不强吗?”

牧歌懒洋洋地支颊:“笑话!我需要求生欲干嘛,你是要造反还是要篡位?”

潇妃超讨厌男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她盯了牧歌一会,然后趴在他耳边说:“我现在就要干得你喵喵叫。”

牧歌闻言沉默了。

墨丘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发动强大的政治攻势,说得底下的贵族三观崩溃、五内俱焚,哭天抢地要求当炎夏民族的狗。墨丘自鸣得意地扭头表功“快夸我”,却看见宝座上空空如也,摆着一串未吃完的葡萄。

“女王大人和神呢?”墨丘问旁边的夏族卫士。

“早就去处理紧急要务了。”卫士庄严地回答。

“什么时候走的?”墨丘大呼可惜。

“大概在你论述怎样珍惜狗牌的时候。”卫士微笑回答。

墨丘想,潇女王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有鞠躬尽瘁之德,炎夏民族想不腾飞都难啊。

128.灵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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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牧歌想和远在母星的殊娜联络,就必须向她提交精神链接申请,获得批准的难度约等于古时候草民告御状。受理申请的公司秘书觉得牧歌异想天开,反复向他强调:“就算我帮你呈递,公司常务也不见得会受理。”

“那就帮我呈递。”牧歌别无选择。只有精神链接能够实现超距信息上传。除此之外,就算用速度最快的激光来跟张殊娜通信,牧歌都要等两千多年才能收到回音。

这个公司男秘书的脸色很臭,他觉得牧歌在增加他的工作负担。

“我帮你呈递。你回去等消息吧。”男秘书的潜台词是“我觉得你不用再来了”。

牧歌低头看时间。他刚补充完蓝绫回来,第二天就要出征比邻星,所以比较赶时间。他说:“我就在这里等。”

男秘书不耐烦地抬头看牧歌,板着脸一言不发,污言秽语都写在眼神里。

牧歌慢慢抬起下巴,开门见山:“你瞅啥?”随着业绫使用剂量的增大,牧歌的侵略性越来越强。

“一个底层陆军也想见舰队常务?荷尔蒙分泌失调了吧?”男秘书被牧歌盯得邪火乱窜,说话逐渐放肆:“陆军蠢货要知耻。”

牧歌的自尊心越发敏感,特别容易生气,他明明已经燃起逆鳞之怒,偏偏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不卑不亢地问:“看不起陆军?”

“不不不,”秘书讽刺地说,“我只是看不起想吃天鹅肉的陆军。”他知道张常务是很多人的幻想和痴念,他以为牧歌对张殊娜想入非非,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这时候,一个透明的女性幻影凭空出现,对男秘书说:“第5927号申请被批准了,马上将申请人连入精神之海。张常务在等。”

这个女性通过“灵魂传真”来部署工作,已经带来巨大压力,令男秘书既振奋又惊讶。

而“张常务在等”这短短五个字,则充分诠释了这项工作的紧迫性。

男秘书马上无视牧歌,殷勤答应那个女人,站起来弓腰狂翻表单。他很快翻到5927号申请单,看见上面赫然写着“陆军·牧歌”四个字。他傻眼了。

“加密。”女性幻影嘱咐一句,就消失了。只有特别重要、需要口头嘱咐的工作,她才会使用灵魂传真;而她久违的露面,竟然是为了批准牧歌的链接申请,令人瞠目结舌。

男秘书没想到牧歌见殊娜竟如此容易。他魂飞魄散,脑子一片空白。

牧歌微笑着朝男秘书点头:“请履行手续。”

男秘书如梦初醒。他用火箭速度办好手续,递给牧歌,然后搓着手打破沉默:“牧先生,你是不是认识上面的人?对不起,因为陆军都是寒门,我以为……对不起,失敬了,失敬了!我绝对没有轻视陆军的意思!”

牧歌拍拍他的肩,温和地说:“不轻视陆军就好,欢迎加入,我会好好折磨你的。”

男秘书呆若木鸡。

说完,牧歌拿着手续走进机要室,行政小姐帮助牧歌连入精神之海。

机要室的墨玉舱门一关,男秘书才回过神来,他忐忑地想,那个人一定在吹牛吧?他一个区区陆军武官,哪有能力调动公司线的文职?

他面无人色地安慰着自己,惴惴不安地坐下来等待下班。不料十分钟过去,下班时间还没到,一纸谈话令就传真到他的脑皮层中:“鉴于你工作表现较好,能圆满完成交付的各项任务,值得进一步考察,经公司常务办公室决定,将你调动至陷阵营文字旗进行锻炼,期你继续努力,再创佳绩。为落实该项工作,请于三日内赴人事处进行调任谈话。”

“噗通”一声,椅子轰然倒地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行政小姐。她们慌忙推门一看,只见接待室的孙先生连人带椅子翻在地上,四脚朝天,目光涣散,好像失魂落魄了。

在加密的精神之海上,横着一方格格不入的红橡木书桌,张殊娜叠着腿坐在桌子后面,一支笔在手里飞快旋转:“你要的人已经给你调过去了,你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牧歌踏着漆黑的海浪,走向那方红桌,将一枚砍断的项链轻轻放在殊娜的桌子上。殊娜的目光立刻被链坠儿的图腾吸引了。

“这个人,在偷偷研究九歌的性能。”牧歌说。

九歌是牧神收藏的神兵,始终未曾现世。“罪恶多端的‘九歌’已经被牧神锁进了‘次元宝藏’之中,”官方通报这样解释,“得到有关‘九歌’的任何消息都应第一时间向战神殿通报,任何收藏和使用‘九歌’的行为被视为非法。”

而这种情况下,九歌竟然一直被崔代理锁在一颗蛮荒的星球上,反复做着血腥试验。可见崔代理居心叵测。牧歌看到崔代理贴身之物上竟然刻着张殊娜家族的图腾,唯恐殊娜不识坏人真面目,所以特地来警告殊娜。

殊娜拾起链坠儿,专心把玩,想得出神了。牧歌见她这样,更加确信殊娜认识崔代理。他继续问:“那个人到底姓崔还是姓张?他跟你一样,会隐身。”

“他很久以前就不姓张了。”殊娜将链坠儿收起来,抬头看牧歌:“谢谢你告诉我他的行踪。有了这枚链坠儿,我们能更快地找到他的行踪——这是一枚隐身符,他再也不能利用日隐术来逃之夭夭了。”

“日隐术?不不不,他对武学一窍不通。他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牧歌怀疑自己跟殊娜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对,他生下来就是一个注定在武学之路上毫无建树的废物,他患有自身拮抗性肌萎缩,绝症。”殊娜目光复杂,抬头对着牧歌耸肩:“没办法的,当门阀的宗主嫁给她自己的堂哥时,总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牧歌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他听说精英门阀保持着族内通婚,没想到这是真的。

“他不会武学,怎么能习得日隐术的精髓?!”牧歌对殊娜强调,“他不仅能长时间隐身,甚至能在隐身时移动!”

“如我所说,他出生就被当做废物,甚至失去了顺位继承权,”殊娜咬唇盯着那枚链坠儿,下定决心,然后对牧歌娓娓道来:“在歧视和嘲笑中,他试图结束武学天才们的垄断。他建立了一套光怪陆离的理论体系,并提出了一个改变了世界的问题:‘如果将高级武学回路刻录到机械里,是否能让一只训练有素的猴子击败武学宗师?’为了证明自己,他孤注一掷,窃取了日隐术的奥义典籍,成功地把回路刻录到了这枚寒烟石里。”殊娜戴上链坠儿,启动程序,动人的轮廓渐渐隐去:“他接受了一万次失败,终于制造出了令人隐身的寒烟石。但是,成功却令他更加孤独。他不仅没有得到家族的信任和尊重,反而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当他辱骂父亲为‘唯心主义蠢货’以后,张灵羽被剥夺了一切继承权。他发誓不再使用张灵羽这个名字,他赌咒要让刻薄狂妄的武士阶级付出代价。”

牧歌若有所思。也许正是对自己的肉体和身边的亲人极度失望,张灵羽才试图用器物来解决问题,不顾一切地研究“九歌”的特质和性能,不惜沾满土著民的鲜血。

“所以你们也在搜捕他?”牧歌问。他略感庆幸,自己误打误撞,帮了殊娜一次。

“冷静下来以后,阀主才认识到张灵羽的危害——只要张灵羽在自由活动,《高级武学不扩散公约》就始终面临严峻挑战。他是一颗定时炸弹,我们要在他爆炸以前找到他。”张殊娜盯着牧歌,“很显然,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张灵羽已经在进行可怕的研究活动了。”

129.冲动

“下次遇到他的时候,我顺便帮你们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如果你的家族不介意的话。”牧歌坐在殊娜的办公桌上,低头点雪茄。虚拟的吗啡肽的信号会直接刺激他的脑皮层,带来如假包换的真实体验。

殊娜瞧牧歌的背影,惊叹他已成长为成熟的男人。这个背影让她怦然心动,毕竟牧歌只用半年就从“蠢蠢欲动的小狼狗”变成了一头敢作敢当的独狼。她当初只是在美妙的暧昧中迷醉,现在却因牧歌在傍而感到安心。

“难以想象你竟能击败他……他虽然不懂武技,但是利用同步传输技术,他能召唤数不清的致命武装。”殊娜扶额稳住心神,然后委婉地拒绝了这提议:“我希望你留他一命——不是因为他才华横溢,而是因为,他原本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他是我的堂兄。”

“良心会拖累你。”牧歌都没回头。就算背对殊娜抽雪茄,他都用后脑勺看穿了殊娜的矛盾心情。

“喂,我喜欢你还不是因为你有良心……”殊娜急于反驳,一时失言。说完才低头捂住嘴唇。

“我当然会对你很好。但是这个世界么,”牧歌转过身来,摊手耸耸肩,“它在不断消耗着我的良知。”

殊娜不想探讨下半句,她更愿意沉浸在上半句带来的喜悦里。她绕过办公桌,顽皮地夺过牧歌手里的雪茄,含进嘴里眯眼抽一口,绽开红唇轻吐烟雾,抱胸看牧歌:“听说你终于跟黎姿谈恋爱了?那是你的夙愿啊,可喜可贺。”

“有什么可恭喜的?人间一半的痛苦都来自我们深爱的人。”牧歌歪头看殊娜的侧脸,感觉可以倾诉——用光的速度计算,两人相隔两千年;用人生的尺度来衡量,他们却彼此重合。

“你当初把自己放逐到偏远的郑玄舰队来,也是因为跟父亲有争执吧?你既不愿意伤害他,也不愿意屈服于他,于是来到军武商城做武学商人。”牧歌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殊娜低着头抻平套裙:“真让你说对了。现在的我,连走错一步路都害怕被别人攻讦指责;虽然我做的很好,但是筋疲力尽之后,总有压抑的呐喊想要爆发,让我恨不得尝试各种毫无意义、堕落狂野的手段……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想要干翻这个世界。”

“虽然我也深有同感,”牧歌幽幽地说,“但是我希望你没有干翻哪个男的。”

殊娜扭头看牧歌,她饱满的胸脯在白衬衣下微微起伏,出卖了她的内心:“我才不是那种随便的人。而且,唾手可得的异性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我想要的不是异性,我只想玷污这个巨大的、压抑的办公室。你明白这种心情吗?”

“如果我的顺序没有排错的话,你的列表上还有其他的地点,比如令人压抑的会议室、刚刚散会的宾馆房间、令人窒息的办公环境,以及令人恼火的办公桌。我猜你很想把这些整整齐齐的东西都弄乱。”牧歌用指尖把殊娜的办公显示屏戳倒。

殊娜忽然用力一扫,把桌上的东西都抡到地毯上,剩下的文具也一片狼藉。

她喘息着说:“早就想这么干了。”这种满足让她有点激动,殊娜愉快地喘息着,俏脸上的红潮格外迷人。

“天哪,你的压力可真够大的,”牧歌视若无睹地说风凉话,反正精神之海里的景象都是真实的幻觉,“我比你强,我还能勉强克制。不过老实说,我感觉我们都活在一个个幽闭的格子里,若不是世界像液压机一样‘Duang’‘Duang’砸着我,我也不会想着做出格的事情。”

牧歌镇定自若,拾起殊娜含过的雪茄来吸,不料“出格”两个字一说出口,殊娜就揪住牧歌的衣领,将他按在狼藉的办公桌上,鼻息咻咻地对他说:“让我们来做一点更加出格的事情。”

“你的秘书会随时进来。”牧歌知道精神链接被加密了,但是他还是这样说。

“继续说这些话。你让我更想要了。”殊娜爬上办公桌,高跟鞋刮倒了董事长的相框。

“殊娜,你的爸爸会气疯的。”牧歌畅所欲言。

殊娜跪在办公桌上端详牧歌,香喷喷的长发洒在牧歌的皮肤上,冰凉、滑腻,而她的目光已经深情脉脉。

“他的爱已经让我不堪重荷了,”殊娜看着牧歌呢喃,“哪怕几秒钟也好,解开我的镣铐,让我肆无忌惮地躺下去吧。”

迷人的殊娜已经不需要镜头语言来形容,因为她的轮廓、制服、香味和体温,都漂亮得足以让太监重获雄风。

可牧歌依旧从容若定地挖苦道:“欢迎你躺下,但是‘几秒钟’这种话已经对我构成了无法原谅的人身攻击。”

殊娜噗嗤一笑,然后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种事一般会持续多久,接着想起自己连下一步怎么做都不清楚,让她一呆,忽然有点害怕,就算已经跪在牧歌身上,她都找借口打起退堂鼓来:“我这样做是不是太堕落了?有点对不起家族……”

“人类爱上帝,可是上帝喜欢用洪水、蝗虫、疾病、陨石雨这种方式来向人类传达信息。你看,因为我们的痛苦往往来自深爱的人,所以堕落的欲望已经在人间根深蒂固。”牧歌抬手摸殊娜的脸,目光有点茫然:“如果你不想跟她吵架,就只能默默消化。而你,殊娜,显然有点‘消化不良’了。”

殊娜挖苦道:“很好,没有比哲学更催情的东西了。你可真是有情趣啊。”

牧歌说:“如果我拿走你的第一次,我就想强迫自己跟你结婚,这也挺难办的。”

殊娜从牧歌身上爬下来,坐在桌子上扎头发:“你成功地浇灭了我的欲火。”

“不,我成功地唤醒了你的理智,”牧歌从桌子上滑下去,准备离开精神之海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殊娜:“你当初强迫我调回夏星——就是想要我来玷污这张桌子?”

“嗯哼。”殊娜自顾自地扎头发,恢复精致干练的强势姿态:“不过你拒绝了我。所以现在你只能祈祷我拒绝更多的人。”

牧歌有点不想走了。他对殊娜改口:“从技术上说,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只能算‘神交’,所以不存在‘第一次’的概念。我觉得OK。”

殊娜倚在狼藉的办公桌上,顽皮地朝牧歌歪头一笑,可爱的笑靥里堆满了惩罚性的抱歉:“对不起,晚啦!我要出席三点钟的谈判会议。除非……”她歪头戳脸颊,笑盈盈的大眼睛里闪着挑衅的光芒:“除非你能在30秒内结束。”

“这属于人身攻击。”牧歌再次强调。然后走向那扇孤零零的门。出了门,他就能断开精神链接了。

“喂!”殊娜的声音忽然有点扭捏,“你整整一天没有去看黎姿啦,女孩很敏感的……你不要再把第二段感情也搞砸了……”

牧歌站在门口,他很想转身去看殊娜的表情,可是他克制住了。无论殊娜是在扭捏、纠结、落泪还是嫉妒,他都没办法定义自己和殊娜的关系。

“我差点死在她父亲的手里。”牧歌简短地回答,“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敷衍黎姿。今天也不想看到她,我还是先去战场上冷静冷静吧。”

他说完,就拉开门,踏入一片乳白的世界,断开了精神之海的链接。

殊娜第一次听说“去战场上冷静冷静”这种话。她觉得牧歌很独特,又觉得这种心情非常熟悉。

130.争执

牧歌离开接待室时,看见那个男秘书在一脸沮丧地收拾办公用品。

“牧先生,”男秘书叫住牧歌,语气又恨又怕:“我被调到陆军服役,是不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有这事吗?”牧歌转身,歪头回忆,然后如梦初醒:“我的确跟张常务推荐过你,我提到孙秘书非常优秀,应该下放基层锻炼几年,考虑进一步提拔。”然后牧歌走过去,拍呆若木鸡的孙秘书:“我会好好折磨你,让你脱胎换骨的。不必谢我。”

孙秘书宛如五雷轰顶。他没想到,牧歌竟然可以用这样随意的语气向张常务作人事推荐,而且很明显得到了高度重视。他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了。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孙秘书委屈地喊。他敢怒不敢言。

“我扪心自问,发现答案只有一个,”牧歌露出迷人的笑容,“那就是这么做很有意思。”

孙秘书毛骨悚然。他觉得牧歌的笑容耐人寻味。

“牧先生,我错了,陆军不是蠢货,请您把我调回公司线吧。”孙秘书服软了。他试图亡羊补牢。

“你叫什么名?”牧歌问。

“孙嘉翼。”孙秘书急忙写出名字。

“你知道吗,只有登顶的冒险者,才有资格评价山峰;”牧歌拍着孙嘉翼的肩,“因为你辱骂陆军是蠢货,所以我邀请你到陆军前线体验生活。你会惊讶地发现,你连‘蠢货’都不如。”他说完就走了。

孙嘉翼石化了。直到牧歌停止微笑,孙嘉翼才能看到牧歌的怒火有多旺盛。

牧歌休息了一夜,恢复了精力,3082光尘回满,从炎夏收集的三卷蓝绫、半卷业绫已经得到稳定收容,他准备好让何友德大吃一惊了。

他摸出那枚日隐项链,学着殊娜的手法启动项链,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慢慢隐形了。他来回走动两圈,发现除了地毯的足印外,自己的光学欺骗效果几乎完美,可见张灵羽的鬼斧神工。他掐秒计算了下,隐形的光尘消耗是50/秒,他耗尽全部光尘也只能坚持60秒,虽然能耗巨大,但是瑕不掩瑜。

他拾起手机,发现信箱空空如也,黎姿并没有主动联系他。也许是黎姿太骄傲,也许是牧歌太渺小,总之……洗洗睡吧。

牧歌发着呆,忽然手机在手里震。他一瞧,竟然是黎姿来电。

他的心瞬间复活,激烈地跳动,让他必须花点时间镇定下来,才能不动声色地接听电话:“黎姿,下班啦?”

“牧歌!你吃晚饭了吗?”黎姿的声音欢快无比,洗涤了牧歌的心。

“还没有。”牧歌撒谎。

果然,黎姿发出歌儿般的笑声,捂着音量嚷道:“到面馆等我!马上。”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挑战。

“好。”牧歌跟黎姿约了时间。他如约来到面馆外面,隔着蒙霜的橱窗,看见黎姿穿制服的背影。她的长发披在肩上,整齐如裁,一枚蝴蝶结点缀了她的美。

牧歌一看到黎姿,就想起有金主买自己的脑袋,他明明耿耿于怀,又不愿向黎姿发火,只想维持貌合神离的和平。所以他掀帘子走进去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

“牛肉面两碗!梅汤两盅!”老板热情地嚷完,就知情识趣地躲进厨房里去了。

屋里本来很冷。黎姿扭头看牧歌,莞尔一笑,顿时春暖花开。她注视牧歌坐下,优雅地支颊逗他:“猜猜今天的常务会议说了什么?”

“无非是动员基层,催促后勤,登记造帐。明天就出征了。”牧歌低头往碗里大量孱辣椒。一想到自己因为接近黎姿就被买凶,他的自尊就刺痛。他假装对辣椒发生浓厚兴趣,一直盯着看。

“不——是!”黎姿得意地翻白眼,不依不饶地命令:“再猜!”

牧歌不想听她的命令了。他皱着眉说:“猜不到了。”

黎姿的兴致被冷水浇灭,可是她没察觉到牧歌的心事,所以竟然可爱地对他撒娇:“你好没趣哦。”这声音婉转得像歌儿,她凝望牧歌时竟然撅起嘴来,引诱他的甜言蜜语。

牧歌心里窜起无名火,心想真是对不起,我把幽默感都遗落在鬼门关了。他耸肩道:“对不起。”

用业绫治愈伤口以后,牧歌变得更容易生气。

黎姿察言观色,终于看出端倪。她放下筷子,将精致的梅汤小盅推到牧歌面前,歪头打量他:“你——你生气啦?我好像没得罪你吧?”

“还好。”牧歌不肯承认自己是暴躁易怒的人,“你刚才想说什么?”

“先喝点梅汤,不要呛到哦。”她竟然愿意亲手给他斟一小碗,然后美孜孜地凝视他:“谭华错过了最后的归队日期,舰队常务研究决定予以停职反省处分,并且进行了职位变动。猜猜谁代替谭华指挥前锋营?”

“呃,我猜是……你?”牧歌打量一脸得意的黎姿。

“是的!我偷偷跟郑玄请缨,他果然拗不过我。”黎姿抬起下巴,仿佛在说“快夸我”,得意忘形的模样格外俏皮。

牧歌思索道:“你是军团长职阶,肯定代替谭华担任平叛军副指挥使。这样一来,何友德该慌了。”

黎姿噗嗤笑道:“你猜得好准!何友德顿时不愿意履行赌约了,他到处求人修改决议,希望把你留在基地待命,这样就能让你们的赌约不攻自破。”

何友德的必胜信心,来自于正副指挥使袁华和谭华。现在副指挥使变成了黎姿,他的信心肯定大打折扣。最重要的是,何友德对谭华的死一清二楚,又害怕不打自招,所以方寸大乱。

“他的特权也得有个限度,不可能直接踢我出编制的,至少也要征求我的意见吧。”牧歌淡定地喝梅汤。

黎姿眉飞色舞地说:“他竟然来求我投赞成票!哈哈哈,我对他说了脏话——你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他好像不相信我会对他说‘滚’字,一脸惊愕的表情!”

牧歌郑重地说:“他应该害怕,害怕是小人的特质,就算我放过他,他也绝不会放过我。小人喜欢落井下石,因为他们害怕被报复。”

黎姿看见牧歌把饮料握得波纹乱颤。

“你要跟他不死不休?”黎姿皱起眉头,轻轻摇头:“你树敌太多啦。我一直想给你一个忠告:挡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你总是试图证明自己比别人优秀,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牧歌问。

“因为你确实更优秀。”黎姿诚恳地说。然后她咬着嘴唇,思考措辞:“我可能词不达意……我见过规模巨大的门阀倾轧,学到一条真理:不要碰别人的蛋糕。你这种人,太过于咄咄相逼,一定会四面楚歌。”

牧歌故意惊讶道:“你太高看我了吧,据我所知,我这种人在历史上通常属于受害者和食物。我没有拿他们的蛋糕,在他们眼里,我才是蛋糕!”

黎姿恼火地争辩:“你也太偏激了吧,如果你遵守分蛋糕的规矩,谁会来针对你?”

牧歌耸肩一笑,仿佛在嘲笑女人的天真,这种不屑辩解的神态让黎姿格外恼火。她严肃地竖起食指:“不要吊儿郎当。我很讨厌吊儿郎当。”

牧歌心里的无名火又窜起来,舔得天高。他又露出那种代表怒意的笑容,看着黎姿说:“抱歉我不能像你那样优雅地活着。反正没有人买你的脑袋。”

“哼,谁会买你的脑袋?”黎姿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太巧了,我刚好知道一个买主,”牧歌的脸都在微微抽搐,嘴巴像离开了身体在说话:“他的名字叫黎昏。”

黎姿睁大眼睛盯牧歌,冷场了半天,她才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你说谁?”

“黎昏。”事已至此,牧歌宁可开诚布公。他受不了貌合神离的恩爱。

“不可能。”黎姿斩钉截铁地说,然后郑重地追问:“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牧歌嗤笑道:“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他仰在椅子里摸下巴,黎姿则按捺火气,严肃地追问:“你总有情报来源吧?我陪你一起查,看看是哪里出了错,或者干脆是你听错了。”

“抱歉,证据确凿,金主的名字是谭华死之前透露的,我听得很清楚。”牧歌憎恨黎姿的武断,所以盯着黎姿说:“而且,你凭什么那么自信?我就那么不靠谱吗?”

黎姿也被牧歌的态度激怒了,甚至忘了关注“谭华死之前”这个重点信息。她气得俏脸发白,薄唇哆嗦一阵,才一字一句地反驳:“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自信?好,我告诉你。我父亲从来不跟基层打交道,他连军团长的名字都懒得记。谭华这种渣滓,连跟我父亲联系的资格都没有。他根本就属于上流圈之外的旁支末流!”

牧歌险些气炸了。他赶紧喝一口梅汤清火。

“不吵了,没法聊。”牧歌摇头搅拌面条,挂免战牌。

“不聊了吗?就算以后一想到这件事就会互相埋怨,那也没关系吗?”黎姿却不依不饶,非要说清楚。

牧歌仿佛屏蔽了黎姿的声音,在那里抱着头咕哝:“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所以你就蹦出来指控我们谋杀神殿武士,然后就不聊了?你不觉得这种态度很霸道吗?”黎姿执拗地坚持,又委屈地忍泪,就算心痛都不肯让他看出来,保持着强势。

牧歌忍无可忍,心平气和地放下杯子说:“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我没有听错,因为我被九个黑水精英伏击的时候,对金主的名字很感兴趣,在拷问谭华的时候,我一定会反复核对,确认金主的身份。”

“拷问谭华?!”黎姿惊呆了。她飞快扭头看一眼街上,再回头盯一眼厨房,香喷喷的长发甩的飞起。然后她用小指拨开发丝,专注地凝视牧歌:“谭华失联是你的原因?你知道谭华现在在哪里吗?”

牧歌冷笑道:“为了避免你误会,我先声明,谭华失联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投靠了一个厉害的人,收了一笔不菲的钱,叫了一拨精英雇佣兵,劫了我放牧的文明,然后在一座人工岛上伏击我。当然,谭华的尸体大概已经长蘑菇了,但是准确地说,我不是杀他的那个人。”

黎姿很明显听懂了牧歌的嘲讽,但是她的表情像听了天方夜谭。“哦,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派谭华去杀你,结果被你秀了,九个精英雇佣兵和一星武神被你杀了。”黎姿枚举这些事的时候,面无表情,显然不信。

“很明显,你方圆三米以内的男性都难以生存。”牧歌试图说笑话来缓和气氛。

黎姿根本不想笑。她尖锐地指出漏洞:“你觉得这个故事说得通吗?”

“信不信由你。”牧歌已经吵累了。

黎姿盯了牧歌十秒,牧歌扭头不看她。两个人冷场半天,黎姿毅然拿起包包,拿出手机支付。

扣费提示音很快响起,黎姿沉默着开通了私人精神链接服务,歪头等对方接电话,抱胸盯着牧歌。她板着脸的样子,既冷艳,又动人。

“喂,爸爸吗?”黎姿盯着牧歌,打通链接以后,开启了扬声器。

“我就知道开通一条私人通道是值得的。什么事,宝贝儿?”太阳神黎昏的声音暖洋洋的,充满了溺爱。

“爸爸,我问您一件事,您要坦诚回答我。”黎姿看着牧歌,眼神像示威。

“宝贝儿,我对你毫无保留。”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派人去杀牧歌。”黎姿单刀直入。

“牧歌是谁?”黎昏飞快地问,“男的?你们是什么关系?我的天,宝贝儿,告诉我你没有被他的甜言蜜语骗上……”

黎姿飞快地按了静音,把“床”字屏蔽掉,然后歪着头盯牧歌,表情像在说“嗯?你现在满意了吗?”

牧歌深呼吸,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黎姿取消静音,听见黎昏在扬声器里喋喋不休:“宝贝儿,我必须承认,我和你母亲为了让你渡过一个毫无烦恼的青春期而作出了诸多努力,但是你相信我,特勤处只是让那些发情的公子哥儿转学了而已……你知道,有很多家族觊觎你的财产,还有权力,还有……”

“好了爸爸。”黎姿对着手机说。

“……还有美貌。”黎昏继续补充,“和血统,以及人脉。”

“我知道了爸爸。”黎姿的表情烦恼得像从身上揭掉一块牛皮糖。

牧歌想把手伸进电话,把黎昏的喉咙扯出扬声器来。他咬牙切齿地克制住,扭头看墙上的蜡染挂画。

黎姿挂了电话,安静地注视牧歌。牧歌面无表情地耸肩,打破沉默:“我知道,你相信他,无意冒犯,这并没有错,我非常理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黎姿咬唇盯着牧歌,字字认真地说:“我很讨厌你这种神态,不予争辩,又怨天尤人,好像还没有搏斗,就躺平认输。”

“你又讨厌我了。”牧歌烦恼地问:“那你要我怎样呢?”

“我也没说我会相信爸爸的一面之词。我希望跟你一起找到令人信服的证据,查出真相,既能还给爸爸清白,也能让你不这么阴阳怪气。”黎姿坚强地说,“首先,我要做一件事来打消我的疑惑。”

“悉听尊便。”牧歌已经无力了。黎姿固执地要追查真相,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非要用膝盖和爬行去探索脏兮兮的花园。

“我要跟你决斗。”黎姿忍住怒气说,“你说,你击败了谭华和九个精英黑水雇佣兵。如果你击败了我,我就相信你能够基本上自圆其说。”

牧歌想,女人啊。

131.定情

“吵架一定要升级到打架吗?”牧歌坚定地摇头,“我不会打老婆的。你来吧,我不还手。”

黎姿的杀气渐渐熄灭,羞恼交加地抗议:“谁……谁答应过你!竟然叫老婆……你太自信了吧!”

牧歌想了一下,修改措辞:“好吧,我不打女朋友。你尽情地摧残我吧,打疼我算我输。”

黎姿被他的自信镇住,仔细一想,在空间站大打出手恐怕会被处分。她决定到行星上再挑战牧歌,所以低头喝梅酒:“你终于说出这三个字了啊,我以为你还在举棋不定左右为难呢。”

“你既然那么介意,为什么不说?”

“提醒你的话就没意思啦。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我。”黎姿振振有词。

“结论呢?”

“结果发现,你对我也没有那么喜欢。”黎姿不满地扭头看墙。

牧歌想,女朋友好麻烦。

牧歌绕过桌子坐到她身边去,默默捉她的手。黎姿也没那么生气,嘴里嘟囔着“不要”,手却软软地给他捏着,羞红渐渐浮现。

“我们两个人可能不合适,面前有艰难险阻。”牧歌诚实地说。

“早就告诉你啦,咱俩不合适。”黎姿心中刺痛,抬高下巴,扭头装作不介意,又忍不住回头端详牧歌的表情:“那么,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我会料理好一切问题,不会后退一步。如果我向世界投降,就不算一个体面的男人。”牧歌捏着她的手说,“谋杀,追杀,我都不怕,如果有人宣战,就让他们来好了。我不会认输,因为你值得世界上最强的人的陪伴,而那个人应该是我。”

“你好嚣张哦。”黎姿笑着刮他的鼻子。

“真的。”

“你这个人啊,又狂妄,又鲁莽,没什么钱,还目空一切,特别是喜欢得罪人……”黎姿如数家珍。

牧歌的表情变得僵硬。

“而且你不洗头发,嘴巴有烟味,皮肤也不好。”她坦然说完,抬起睫毛看牧歌:“可是牧歌,我好喜欢你。”

梅子酒和真心话终于打开了黎姿的心扉。

牧歌一怔,心脏剧烈跳动。最后四个字突如其来,让他猝不及防。

“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你变成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我可以做你的副官或者秘书,就像今天跟随郑玄一样,从此与你形影不离,于公于私,都能让我全心全意地崇拜你、迷恋你,那一天肯定是最幸福的。”黎姿的梦想竟然这么简单。

不过潜台词依旧扎心。黎姿显然嫌弃这个时代的男人不能赢得她的迷恋和崇拜。原因是,万神殿议会成功地选拔了擅长吵架的喷子参加竞选,娴熟地许下不能兑现的诺言,胜出后再一心一意地为提供竞选基金的门阀服务,这些人组成了寒门之上的朱门。黎姿嫌弃这些男性,甚至嫌弃这个时代。她选择牧歌做男友,也许因为牧歌身上有古人的影子。

牧歌感动地问黎姿:“难道你现在难道不崇拜我、不迷恋我吗?”

牧歌太年轻,他以为已经征服了这个被奉为神灵的女孩。

黎姿说:“值得我崇拜的伟人都作古了,牧歌。这个世界里,‘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已经消失殆尽了,所以值得迷恋的男人只活在遥远的诗歌里。一个时代的悲哀,莫过于没有一个倾倒天下的背影。我很寂寞,我在期待那个迷住我的人能够出现。我好希望那个人是你。”她轻轻抓住牧歌的衣袖。

“为什么?”

“那样我就不会寂寞了。”黎姿主动靠在牧歌肩上,随即飘来长发的芳香。

“你现在觉得寂寞吗?”牧歌干巴巴地问。他迟疑地搂住漂亮的军团长。

“每当你露出不成熟的一面时,我都感到寂寞。”黎姿幽幽抱怨。

牧歌盯着杯子里的紫色琼浆,他怀疑那不是梅酒,而是致幻剂。

他意识到,也许靠甜言蜜语,就能占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但是要满足这个漂亮的女朋友,还需要辛勤耕耘。很可能埋头苦干还不够,因为有些分歧不是一瓶蓝色小药片能够解决的。

漂亮女人真的值得这种努力吗?

好在牧歌本来就渴望权力。

“所以说,你需要的是一个天下无双的人来主宰你的精神世界。”牧歌瞧着黎姿微笑,“虽然我可以满足你,但是,你不觉得这是受虐狂才会提出的要求吗?”

“讨厌。”黎姿被调戏,含嗔捶他。

“我说真的,你平时那么精致,自信,骄傲,独立。没想到你渴望的竟然是一个完美的背影。”牧歌摇头感慨,“这么完美的背影,恐怕只有你自己拥有了,你还不如跟自己谈恋爱呢。”

“我才不完美。”黎姿得到了牧歌的豪迈承诺,对他信心大增。当她不再给这段感情留“退路”时,渐渐对牧歌情根深种,温柔有加。

“怎么不完美?”

“我花钱好厉害的。”黎姿趴在牧歌耳边小声说。

“意料之中。”牧歌想起自己的工资,心头一沉,强颜欢笑,故作镇定,“你每月好像有两万多吧?”

黎姿猛点头,神秘兮兮地问他:“你猜月底的时候还剩多少。”

牧歌心头一咯噔,竖起一根哆嗦的手指,用难以置信的神情问:“难不成,剩下一千?”

“加两个零。”黎姿镇定地说。

“加两个零是十万。”牧歌松了一口气。

“欠债十万。”黎姿告诉他。

牧歌气绝石化,半天才气若游丝地回过神来,后怕无穷地想,老子求学二十年才用这个数,并且要再按揭20年才能还清。不行了,如果老子不能及时变成宇宙首富,就会迅速沦为宇宙首穷。升级赚钱已经迫在眉睫了。

“你没事吧?”黎姿拿手绢给牧歌拭汗。

“没什么,刚才稍微昏厥了一下。”牧歌镇定地接过手帕擦汗,若无其事地问:“也没什么嘛,一年的赤字加起来也就一百二十万。”

“是两百万。”黎姿再次纠正他。

牧歌的意识断片了两秒钟。他再次恢复视野的时候,看到黎姿关切地扶着他:“你没事吧?”

“没什么,刚才好像有一场轻微的中风。”牧歌揉着太阳穴回答。他头重脚轻,眼睛里有星星在转,感觉自己的声音像小孩一样尖利:“十万乘以十二不是等于一百二十万吗?”

“每年都有好几次购物狂欢节啊。”黎姿理直气壮。

牧歌差点脑出血。他努力保持神志清楚。

“买那么多衣服很难洗吧。”牧歌尽量不冷场。他刷新三观的F5键快被摁爆了。

“礼服不用洗吧,从红毯到舞池基本上不会弄脏,只有到花园散步的时候才会碰到灰尘。”黎姿给牧歌灌输常识,“而且穿过一次就会捐给慈善基金,所以衣服总是很缺。不过买的最多的是鞋子。”

“哦。”牧歌找不到其他的话了,他在想,慈善基金会不会对黎姿嗦过的面汤感兴趣,兴许也能捐了。

“最折磨人的是包包。每次出新款的时候都叫人魂牵梦绕,随着包裹到手,一切又变得索然无味。”黎姿歪头叹气。

牧歌终于产生共鸣,脱口而出:“就跟打飞机一样。”

“什么?”黎姿对这个词比较陌生。

“什么?我刚才说话了吗?”牧歌意识到失言。

“你说什么飞机来着……”黎姿蹙眉思索。

“那你怎么保持收支平衡的呢?”牧歌佯装镇定。

“爸爸和妈妈会轮流替我清理赤字啊。不过那都是以前了。”黎姿得意地抬起下巴。

“哦!那现在呢?”牧歌仿佛看见曙光,恨不得紧紧抓住。

“今年向学姐借了无息贷款。”黎姿义正辞严。

“我猜到那个学姐是谁了。”牧歌盯着黎姿说。

“我肯定会还的。”黎姿一口咬定,“只不过需要慢慢来。但是我保证,有生之年一定会还清。”

牧歌终于相信,黎姿不是看上去那么完美的姑娘,可是这毫无帮助,因为他的压力更大了。

132.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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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根据舰队传统,将给即将出征的勇士饯行。经过郑玄指示,后勤部门全力配合,将会议大厅的桌椅搬空,摆上无数佳肴——很多人都清楚,这是一场战死率较高的支援,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顿狂宴,烂醉如泥是勇士们不成文的仪式。

牧歌第一次看到这种绽放火光的金曦酒——据说是由清晨洒落的第一缕晨曦提炼而成,狂饮能够迅速补充光尘,但是在摄入剂量过高时,会产生代谢性毒副作用,可逆性减小内宇宙容量,并且令人神志模糊。但是因为它昂贵,导致军队趋之若鹜。旧官僚甚至将它作为决斗之物。

牧歌抿了一口,感觉醇香灌顶,宛如一线烈火入喉,令他精神振奋,摩拳擦掌。

百夫长和低级武士们全部露天饮宴,不顾一切地大吃大喝。

总旗以上的军官方能跻身会议大厅。郑玄和吴涵高居首座,互相礼让。几位常务陪坐于旁,六大军团长左右排开,负责让两位上级开心。机要处秘书长赵蕾穿着紧致得体的秘书套裙,笑靥动人地按照职阶顺序为男性们斟酒,宛如穿花蝴蝶;郑倩仿佛有特权,端着不醉人的果酒坐在最左侧打量牧歌;黎姿位于最右侧,试图给自己斟果酒,却被吴涵不由分说地将金曦酒倒满高脚杯,连推辞都无效。

牧歌与活着的十一位总旗屈居次席,分列两侧,聆听天音。他看见黎姿和军团长们端着金曦酒,排队去向郑玄和吴涵致意,每次军团长都一饮而尽,然后再次斟满,再敬吴涵,而后者只微抿一口,敷衍了事。

牧歌一边应付着汤显楚、唐伟他们的热情敬酒,一边用余光瞟黎姿。他看见黎姿皱眉饮下半杯金曦酒,就低头咳嗽,俏脸涌起动人的红晕,那迷离的神态格外诱人。郑玄允许黎姿喝半杯,但是吴涵却非常严格地续满美女的杯子,强迫黎姿一饮而尽。黎姿归座的时候,撑着桌檐才能站稳,楚楚可怜地低头抹唇,显然金曦酒已经麻痹了她的脑袋。

但是她抬头的时候,却努力向郑玄堆出笑容。就连高贵冷漠的黎姿,都懂得向权力致敬,更别提言笑晏晏的赵蕾了。她是最明媚的交际花,在她捧着下巴饮酒时,白衬衫兜着的傲人胸脯格外饱满,配上美不胜收的短裙美腿,蓬勃着性感和端庄的张力,已经令吴涵目不转睛。

牧歌只期盼黎姿不要喝多了。好在她地位尊崇,只需要应付高级官员。

少顷,百夫长们敬酒完就回去了,只有唐伟在牧歌身边挤挤坐下,关注着赵蕾是否喝醉。少顷,赵蕾走下来照顾各位总旗的感受,碰一个杯就抿一口酒,轮到牧歌时,赵蕾就弯腰凑过来,鼻息喷着美酒和美女的芳香,略带醉意地叮嘱:“机要室的姑娘都被灌酒了,连我也自身难保。你盯住黎姿,不要让那些男人围住她。多少人都在等今晚这个机会。”

“好。”牧歌领会了深意,感激地与她碰杯,努力不看赵蕾那饱满夺目的胸脯,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我找个人替你挡酒。”

赵蕾捧脸微笑,迷离的目光轻轻摇晃:“你可真甜。我已经没救啦,你好好保护黎姿吧。”说完就路过了唐伟,去敬下一位总旗江林了。唐伟注视赵蕾,竟然习以为常。

接着,江林与牧歌攀谈,教他安身立命的规矩:首先要敬郑玄,然后敬吴涵,因为这两位是双钩三星的三星战神;然后要敬舰队线、机动线、公司线、陆军线的四位常务,顺序不能乱;接着要按资历顺序,轮流敬六位军团长,对方可以随意,但是自己必须饮尽。如果感觉中毒了,就要大量喝水,去卫生间呕吐出来,否则会被视为倨傲、视为羸弱,从而被剔除出核心领导圈。

牧歌感激不尽,又跟江林碰了一杯,顿时昏昏沉沉,连黎姿都顾不上了。因为他提拔很快,仇恨很高,很多同届的武士和百夫长都来敬酒,叫他应接不暇,喝得星星乱转,脸颊生火了。

郑倩不知何时走过来,轻轻拍牧歌的背,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不行了?我扶你去叔叔旁边坐着,你就不用喝下级武士敬的酒了。”

牧歌天旋地转地点头,被郑倩搀到军团长的席位坐着。郑倩不断跟郑玄交谈,捧唇笑得矜持有加,被常务们逗得花枝乱颤,偶尔提到牧歌的功绩,牧歌就抬头微笑,不仅得到一致好评,而且金曦酒的摄入量大减,牧歌顿时得以喘息,至少躲开了几十个百夫长的轮番轰炸。

只不过常务们都把郑倩当成牧歌的女朋友,纷纷恭喜郑玄喜配佳缘,牧歌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只看见郑倩笑靥如花,他都不好意思败兴,偷偷瞟黎姿一眼,看见她独坐一隅,扶额喘息,根本没有功夫吃醋,他才渐渐踏实下来,抓紧时间喝水吃菜。

沾郑玄的光,牧歌坐在首席上,看见赵蕾狼狈地应付众多男人的劝酒,她一杯接一杯地仰头灌,笑靥与谬赞齐飞,偶尔挤进一句“唐伟闲置多年,请您照顾提拔”,听得牧歌肃然起敬,钦佩赵蕾大战群雄,更钦佩唐伟有这么一个精致能干的女朋友。

结果没过几分钟,赵蕾就歪在郑倩身上倒下来,娇喘不断地喊“小倩给我倒水”,大呼实力不济。但是垂涎她美色的何友德、袁华那肯放过一亲芳泽的机会,煽动了一堆军团长来敬酒。牧歌看见赵蕾连眼睛都睁不开,顿时气不过,在赵蕾耳边说:“我替你挡。”赵蕾神志不清地把牧歌抓到身前当盾,牧歌顺势豪迈挡酒,一杯两杯三杯下去,气得袁华败兴而归,而其他军团长纷纷竖起大拇指。郑倩悉心照顾鼻息咻咻的赵蕾,看牧歌的眼神充满崇拜:“你好勇哦。”

牧歌看见郑玄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他刚想回答郑倩,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嚷一声:“我以前没喝过金曦酒。”转身就跑进卫生间,跪在坑前呕不出来。他一想起郑玄赞许的眼神,恶向胆边生,毅然伸手指去抠喉咙。干呕加剧,牧歌越抠越深,胃囊终于像被大手攥住,“哇”一声,嘴巴、鼻腔仿佛喷了一股泥石流,酸臭的岩浆从鼻腔里汹涌而出。牧歌连续呕了三四次,把鼻腔里面辛辣的饭粒擤干净,昂头走出男洗手间时,看见赵蕾趴在水池前“呸”“呸”“呸”。

赵蕾弓着腰,外套兜不住傲人的胸脯,饱满的白衬衫坠在胸前摇;紧致的职业裙滑到了接近细腰的高处,蕾丝织物若隐若现,爆发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诱惑。牧歌的脑子轰然炸响,被某种强势的冲动所支配,恍惚走到赵蕾身后,发现赵蕾神志模糊、浑然不知他已接近。四下无人,牧歌的脑袋发麻,差点将赵蕾就地正法。

但是,烂醉迷离的赵蕾越是诱人,牧歌越是想到她的艰辛不易。难道赵蕾不知道自己十分惹人垂涎吗?她一定很清楚,所以她才来叮嘱牧歌保护黎姿。她那端庄的微笑后面,一定藏了太多委屈。

牧歌咬了一下嘴唇,尝到血的腥味,终于冷静了一些。他把赵蕾的套裙拉低到丝袜的位置,提醒赵蕾:“不要在这里吐,有人会经过的。”

赵蕾浑然不知,根本没听见。然后郑倩从洗手间出来了,牧歌对郑倩说:“你盯着点秘书长。”

郑倩“哦哦”点头,扶赵蕾进洗手间。痛彻心扉的干呕声传出来。牧歌心如刀割,关切地守在洗手间门口等。少顷,郑倩出来扯纸巾,看到牧歌,就说:“你先回去,秘书长吐干净就好了。”

“她这样很不安全的。”牧歌心有余悸。他知道赵蕾的诱惑有多大,他差点没把持住。

郑倩左右一望,踮脚在牧歌耳旁唧唧喳喳:“她反正对唐伟没感情的。前年人事厅的厅督来视察,唐伟不在,赵蕾就被厅督灌醉了,被抬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反正唐伟回来就提拔了百夫长。赵蕾也跟没事发生一样。”

牧歌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他想起赵蕾在比邻星与唐伟喝酒的样子,想起赵蕾替唐伟说项的努力,想起赵蕾趴在水池前干呕的轮廓——他相信赵蕾是爱唐伟的,否则她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他也相信赵蕾是洁身自好的,否则赵蕾不会叮嘱他保护黎姿;他更相信赵蕾是逞强好胜的,她能够把那么多领导聊得心服口服,肯定花费了心血。

所以听见郑倩说赵蕾的闲话,牧歌比呕吐更难受。他命令郑倩:“你有点良心,赵秘书长平时多照顾你?你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些话了。现在进去照顾她,我不方便进女生卫生间。”

“哦,知道啦,别凶嘛。”郑倩卖乖,听话地嘟囔,然后拿着纸巾冲进卫生间。

133.救美

牧歌不想再跟郑倩同坐,直接回了总旗的坐席。唐伟正在跟江林喝得欢快,扭头问牧歌:“你吐了?”

牧歌蒙唐伟知遇之恩,不敢顶撞他,只能生硬地问唐伟:“赵秘书长也吐了。你不去替她挡几杯酒吗?”

唐伟落寞地说:“我是百夫长,根本没资格上战神的酒桌。没事,赵蕾习惯了,她一直把接待工作办得很出色,应该没问题的……”

“那可是你的女人!”牧歌克制着怒火说。

“我去挡过,袁华骂了我好几次了……我也没办法……”唐伟还在无奈。可是牧歌已经克制不住心痛,攥着杯子咆哮道:“她可是你的女人!!”

这一声失控的厉喝,虽然没有传到郑玄的耳朵里去,却震得江林、唐伟几个人停下了筷子,呆呆看着牧歌:“你,你没事吧?是不是喝多了?”

这时候,郑倩已经扶着笑靥如花的赵蕾回来了。牧歌瞧一眼赵蕾,赵蕾却瞟着黎姿,对牧歌猛打眼色。牧歌抬头一看黎姿,发现她已被男人围住,人头攒动中,只露出黎姿的粉色蝴蝶结。

牧歌二话不说,指着唐伟说:“你一定要护送赵蕾回家。”说完就拎起金波荡漾的蓝玉酒壶,穿过群魔乱舞的划拳人群,挤向黎姿的位置。

逐渐接近黎姿,牧歌听到袁华在声嘶力竭地喊:“黎军团长,既然礼服露了左肩,那么右肩也要剥下来才好看,不对称,太难看!体现不了我们的协同精神!”

醉眼朦胧的黎姿在支支吾吾地拒绝,却被何友德的喝彩声压过:“还是袁军团长有水平!不如这样,袁华敬黎军团长一杯,那就不褪肩带。如果黎军团长不肯喝,那就虚心接受批评嘛!这么多军团长都在站在这里等着呢!”

其他人早就喝得心花怒放,也不管对不对,都觉得此生若能看到黎姿半褪香衫,纵死也值。于是纷纷起哄,为老不尊。

黎姿能斥退一两个,却不能与群众为敌。她端着的金杯被推搡得波澜起伏,正痛不欲生时,牧歌的笑声响起来:“袁军团长的提议怕是半成品吧?黎姿不喝,你就大饱眼福;黎姿若喝,你就从容而退——便宜都给你占了哟?’”

大家一齐回头看,黎姿如蒙大赦,脉脉望他;唯有何友德双目如刀:“牧歌!又是你!”

牧歌举杯走来,喊道:“为了开心,我来完善一下。我和袁军团长拼酒,如果袁军团长败了,那就别惦记着扒美女的衣裳了。”

军团长们哄堂大笑。袁华恼怒喊道:“牧歌,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位置!你算哪门子的军团长?”

黎姿听见这句话直戳牧歌自尊心,正焦急时,却听见牧歌发出爽朗大笑,不以为忤:“今天是饯行宴,蒙领导抬举,我明天出征,冒昧做今晚的主角,给大家添些兴致——如果袁军团长胜利了,那也别矫情,干脆把黎姿的肩带剪了,更符合袁军团长的审美。大家看怎么样?”

这个彩头更加刺激,雷神军团的军团长毕方第一个喊“好”,这声“好”仿佛传染,顿时蔓延开,最后连陆军线的战团长秦冲都笑眯眯说“可以”,顿时压得袁华不能吱声,唯有饮恨而吞。而何友德的声音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反抗。

牧歌挤到黎姿身边,彬彬有礼、又故作疏远地对她举杯,微笑道:“拿你做奖品,请宽恕我冒犯。”

黎姿心里欢喜,在明面上又要跟他假装普通同事,顿时抿唇莞尔,低头不应,这害羞又顺从的样子堪称百年未遇,又激起男人们的兽性,军团长们铺天盖地地喊:“别耽搁了!喝!喝!喝!”

金曦酒摄入剂量超标,会直接损害内宇宙容量。正因为如此,好勇斗狠的旧官僚才视拼酒为决斗,才把坚持到最后屹立不倒的男人推为勇士。袁华本来欺负黎姿酒量差,何友德更是居心叵测地想灌醉她,不料半路杀出个不知死活的“牧总旗”,顿时败兴无比。袁华说什么都不跟牧歌喝。

陆军线常务、陆军战团长秦冲抹掉络腮胡子上的酒沫,命令袁华:“牧歌说的没毛病。再说你个老酒棍,还怕一个二星武士,莫不是服老了?”

袁华无可奈何,跟牧歌拼了一杯。那边已经有好事的把两排夜光杯斟满,待牧歌一杯杯取用。牧歌狠狠瞪着袁华,用自杀的气势连续牛饮,刹那消灭十杯,看的秦冲倒吸凉气,带头喝彩。其实牧歌喝到第五杯时,脸色已经极其难看,胃里的“岩浆”冲上喉头三五次,都被他硬吃回去,继续牛饮。

牧歌的战术果然奏效。袁华本来能饮十几杯,却因为牧歌的杯子已经空了一排,而他的杯子消耗缓慢,他面子挂不住,急于追赶,结果喝的太急,又没有牧歌那样的钢铁毅力,刚灌到第八杯,就忍不住反流的呕吐物,一扭头、一推人,“哇”地呕了副官一身。他的副官不敢嫌弃,急忙扶袁华离席,然后吩咐人过来收拾。清洁工将烈焰一喷,将呕吐物烧成粉末。

众人都向牧歌祝贺,给予一致好评。秦冲更是笑眯眯地拍牧歌的肩膀,当众说:“只要你活着回来,一定前途无量。”顿时气的何友德七窍生烟,跑回吴涵身边去了。

牧歌不断对军团长们打躬作揖,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敢开口,一是他经验少,怕说错话;二是因为他牙间含满了秽物,吞都吞不回去,张嘴就会喷出来。又有赏识他的军团长来主动敬酒,牧歌扭头咽下秽物,堆出笑容强喝一杯,就请假去卫生间。

黎姿担心他,不顾落人口实,提着裙子离席来抚摸牧歌的背心,温柔地小声问:“你行不行?不要喝多了,他们都是在高档酒里泡大的,你不要跟他们比。”

牧歌摇摇晃晃,咬紧牙关,脸色铁青地摇头摆手,匆匆走去洗手间了。黎姿不放心,把喝得正高兴的君怡叫过来,央她去看牧歌。

牧歌一头撞进卫生间,一跤栽在那个熟悉的坑位上,嘴巴一张,鼻腔、嘴巴就像水龙头,稀里哗啦把脑浆都倒出来了,岩浆般的胃酸从食管一路灼烧至喉头,连鼻腔都是辣的。他怕弄脏制服,就札手舞脚地扶住墙,脑子里喃喃念着“我不能输,决不能输”。这个时候,醇香的金曦酒已经像肥皂水一样惹人厌,牧歌一想起“我要赢”,就不顾一切地用手指去抠喉咙,在条件反射下,他的胃像拧毛巾一样,把金灿灿的金曦酒全部挤出来。他的眼泪满地都是,面条堵塞鼻孔,擤了半天才弄干净。他扶墙走出来,一头扎到水池里洗脸。他把脸洗干净又擦干,对着镜子整理好制服,又笑容满面地走回那桌要命的酒席。

君怡全程抱胸站在水池旁边,盯着牧歌收拾完,目送牧歌离开。牧歌都没察觉她的存在——他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壮士啊。”君怡喃喃,跟着牧歌回去了。

134.提拔

134.提拔(第1/1页)

牧歌边走边甩头,回到大厅时,再次变回那个思维敏捷、巧舌如簧的他。这一次,他刚走上台阶就引起了秦冲的注意,这位战团长豪爽地把牧歌介绍给其他常务:“这是我们陆军线的新秀,不简单啊,二星武士就当了陷阵营的总旗!!酒量不行,但是酒品极佳!”

赵蕾优雅地端着高脚杯,站在郑玄边上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酒品见人品呀。”

这婉转入耳、恰如其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足够改写很多人的一生。

其他常务开始交换目光,频频点头。

牧歌感激地看赵蕾,赵蕾对他眨眼,示意“别理我,专心看大佬。”

雷神军团的毕方已经体察了秦冲的心意,急忙投其所好:“美中不足是职阶偏低,仅为二星武士,我们需要切实解决他的职阶问题。”

刚好这时候吴涵不在,郑玄把酒杯伸到郑倩面前续杯,然后随口说:“等牧歌征战回来,补足了功勋,就能升到一星武神了,到时候再提拔。”

秦冲笑盈盈地答话:“那就留个陆军营的正式编给他,升到一星武神以后,他足以成为中流砥柱。”在吴涵的干预下,陷阵营只有500人的编制,牧歌这个总旗还是没有正式编制的那种。只有拥有正式编,牧歌才能统辖两千武士,成为真正的陆军营总旗,实权直接翻四倍。一来二去间,大佬们端着酒杯就把重大问题交换了意见。

毕方用力捅牧歌:“还不谢谢秦战团长。”

“谢谢秦战团长栽培。”牧歌赶紧说。

秦冲笑呵呵:“是战神决策,我才敢执行。你要感谢这个集体,感谢舰队改革,感谢战神能够慧眼识明珠,感谢战神不拘一格降人才。如果战神不提倡新风,我哪敢栽培年轻人。”

毕方恨牧歌愣头青,再次捅牧歌:“给战神敬酒。”

牧歌才回过神来。他只是区区总旗,根本没资格给战神这些人敬酒。所以他没有事先想到。

“战神的教导,我都牢记在心,此生躬行。”牧歌敬酒。

战神从郑倩手里拿回酒杯,喝了一半。赵蕾在边上惊得睁大眼睛,好像没见过战神如此重视基层将官。郑倩更是胸有成竹,仿佛牧歌的官职都是她名下的财富。

牧歌举一反三,挨个儿敬了在场的常务、战团长和军团长,又喝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但是承蒙赏识,牧歌命令自己坚持下去,绝不能输给金曦酒的副作用,就算内宇宙缩小,都要笑着撑下去。

通往权力的天梯,由钢铁意志铸成。牧歌身为寒门,能够正面对抗何友德,全仰仗战神和秦冲、毕方、赵蕾这几位贵人的赏识。牧歌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怠慢,更不允许自己在任何场合认输——战场不能输,情场不能输,酒场更不能输。

为了打造一个完美的背影,牧歌逼迫自己步步向前。

见证牧歌连喝七杯,大佬们纷纷颔首。郑玄也微微点头,朝牧歌举杯,对大家笑道:“颇有我年轻时的味道。”

大佬们纷纷反驳:“您现在就很年轻。”

郑玄已经微醺,脸颊酡红地摇头:“十年过去啦,剑心虽在,已非少年。遗憾终归有,只能寄希望于年轻人了。牧歌,你的性格就不会留下遗憾。”

“为什么呢?”秦冲诚恳地问。

“打个比方,如果外人要欺负郑玄舰队的人,首先要过牧歌这一关。这种强烈的忠诚意识就非常值得肯定。”郑玄凝视被吴涵骚扰的黎姿。

“这件事的确必须年轻人来做。”舰队线的温翘斯文地附和。

牧歌扭头看见吴涵端着酒杯,不断往黎姿面前凑,顿时火冒三丈。他突然想到,何友德刚才试图灌醉黎姿,可能就是在揣摩吴涵的意思,试图讨好吴涵。

“我去。”牧歌放下空荡荡的酒壶,拎起一壶满的,走向吴涵。战神旁边的郑倩看得眯起眼睛,妒火从美目里喷出来。

吴涵还在花言巧语地骗黎姿喝酒,忽然被牧歌打断。他惊讶牧歌竟然有资格跟自己碰杯,扭头瞥何友德,何友德立刻厉声呵斥。不料牧歌再次张口时,就逼得吴涵下不来台了。

“吴司长,我要感谢您的英明公正、胸襟宽阔。我一直想敬您一杯。”牧歌一开口,旁边的人都静下来了:“令弟吴宇前段时间发生意外,我很心痛。吴宇和我曾经是好朋友,但是后来产生了一些理念分歧,所以很多人将事故归咎于我,就连我都很自责,但是您并没有盲从舆论,而是实事求是、尊重真相,展开了细致的调查。”

这个吴涵从来没有公开提起过的敏感话题,被牧歌冠冕堂皇地说出来,竟然圆得天衣无缝,令人啧啧称奇,个个肃然倾听。

吴涵面无表情地盯着牧歌,连抓住黎姿的手都松开了,跟牧歌成单刀之势。

何友德惊愕得张大嘴巴,惊叹牧歌竟然敢为了保护黎姿而撩吴涵的逆鳞。

“所以,我对吴司长由衷钦佩。允许我敬您一杯,聊表敬意。”牧歌把故事编得漂亮无比。

黎姿掩住唇,心里替牧歌着急。吴涵官阶太高,就连黎姿都不好拒绝,牧歌竟然敢撩虎须,无异于找死。但是她注视牧歌的坚定表情时,就深深体会到,虽然牧歌平时不会跟吴涵正面冲突,但是当吴涵骚扰自己的时候,牧歌一定会挺身而出,冒着唐伟那样“永不过审”的危险,跟战神殿忠诚考核厅的吴司长成单刀之势,正面吸引吴涵的仇恨。

黎姿捂住口鼻的时候,眼泪差点滚下来。她知道牧歌功利心重,但是牧歌为了捍卫她,已经豁出前程不顾了。

惊愕、甜蜜;担忧、崇拜……矛盾的情绪纷至沓来,像海浪拍打黎姿的心。如果可以,她甚至想阻止牧歌,但是牧歌来的如此坚决,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杠上了。”郑玄眺望尴尬无比的吴涵,兴奋地饮酒。旁边的常务纷纷美言,让郑玄兴致大增,不断续杯。赵蕾自问服务多年,都未曾让郑玄这样开怀畅饮过,不由得对牧歌肃然起敬。她按住胸脯眺望牧歌,心里酥酥地想:“奋不顾身地保护喜欢的女孩子,这才是武士的爱情。”

吴涵被牧歌整得手足无措,唯有冷静以对,方能维持威严不败。他严厉地盯着牧歌,而牧歌也执着地举着酒杯,杯中的金波纹丝不动,可见牧歌坚决果断、诚挚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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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决战

在令人气绝的沉默中,吴涵终于绽开薄唇,破冰开口:“为了联邦利益,我大义灭亲亦可。吴宇之死,事关异族,我为了大局,才守口如瓶。你会错了意,不必谢我。”

这冷冰冰的回答,令人连鼓掌都迟疑,害怕喝彩会得罪牧歌。不料牧歌竟然喝道:“高屋建瓴,值得学习!大义灭亲,常常是强人所难。吴司长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才出类拔萃。我们都应该敬吴司长一杯,学习他的大局意识!”

黎姿张大嘴巴,惊叹牧歌虽然不能喝酒,却擅长劝酒,仿佛没学会走就知道跑,令人恨不得想鼓掌。她扫视众人,发现上至军团长,下至看热闹的总旗,一个个都表情僵硬,目瞪口呆,仿佛在惊叹牧歌舌灿莲花,说出了一番吴涵无法拒绝的劝酒词。

死寂了一秒,人们的表情才纷纷解冻,瞬间堆出无数笑脸,争先恐后地呐喊着绝对不可能出错的话:“高屋建瓴,值得学习!”

吴涵走投无路了。他盯着牧歌,含恨喝下金曦酒他是如此愤怒,以至于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将金杯往桌上重重一摆,撂下一句话:“难道就只有牧歌会说话?战神殿的都是哑巴?”

小心翼翼陪着吴涵的处长、副处、科长、科员顿时心胆俱裂,一个个往牧歌身边挤,人人自带酒壶,争先恐后地给牧歌续杯,然后绞尽脑汁地套近乎、扯关系,不断以“校友”““同乡”“壮士”“等诸多借口,以车轮战的架势向牧歌劝酒。牧歌顿时成了饯行宴上最为炙手可热的主角。

牧歌被逼无奈,他费尽唇舌都无法脱身他又争强好胜,死不认输,所以情形迅速明朗,牧歌与战神殿的随行人员们展开殊死决战。战神殿档案科、考核科、内控处的科员毫无疑问是炮灰,首当其冲,轮流进攻牧歌,一个个率先“阵亡”,然后大大小小的科长、副科长依次倒下,最后战神殿的随行人员全军覆没,轮到何友德硬着头皮上。

他跟牧歌仇深似海,根本没什么可以套近乎的可是牧歌杀气极重,一副解锁“百人斩”的架势,居然能义正辞严地说出一大堆套话来,讲得何友德唯唯诺诺,招架不迭,一杯接一杯地喝。期间,牧歌告假去了七八趟卫生间,呕出咖啡色的血来,君怡不敢告诉黎姿,只好找赵蕾要了药,溜进男卫生间来塞给牧歌吃。

君怡喂完药,倚在门上听见里面“不能输,决不能输”的咕哝声,摇头想“战神殿那些人怕是要留阴影了”。

黎姿央求郑玄去制止,恰巧何友德也托人求吴涵来制止,两位大佬带了四个军团长费了半天劲儿,才把牧歌从何友德身上拔下来,好生安抚,送回宿舍休息。黎姿不顾一切,坚持要扶牧歌回去,惹得众人艳羡。

何友德想去跟吴涵解释,但是他像跳舞,走两步就摔倒,爬起来又摔,十米的距离被他挪了十分钟。然后何友德抱着垃圾桶呕了半天,才气若游丝地向脸色铁青的吴涵讨饶:“司司长,我喝到一半才发现那个牧歌想他想同归于尽我不能喝了,再跟他喝会会玉石同焚”

“没用的东西。”吴涵一脚把何友德踹个跟头。他今天颜面尽失,蒙受奇耻大辱,连找回场子的机会都没有,郑玄还没出马就大获全胜。这让吴涵脸色难看了一整天。

吴涵有多愤怒,郑玄就有多痛快。他也喝的酩酊大醉,屏退旁人,亲自带秦冲、毕方来探望牧歌。这时候的牧歌正爬在楼梯上干呕,黎姿心疼得抹眼泪。郑玄一过来,就迷迷糊糊地在楼梯上坐下,随手把牧歌拽起来,用额头抵着牧歌的额头,喷着酒气道:“牧歌!”

牧歌一个激灵,支起耷拉的眼皮,粗重地喘息道:“在!”

秦冲指着牧歌对毕方说:“这才叫忠心。喝成这样了,都记着战神最大。”

黎姿抹泪不语,心里恨死了金曦酒。

郑玄拿额头研磨着牧歌的刘海,两人都耷拉着眼皮,闻着对方的酒气:“牧歌,我跟你说点心里话。”

“好!”

“你们都去把门!”郑玄喘着粗气,连秦冲都不许听。

秦冲收起笑容。他意识到,牧歌这个人,恐怕必须得重用了。

“黎姿,我们去守住楼梯的两端。”秦冲下令,黎姿也不得不听从。

“牧歌!”郑玄又对牧歌喘气。

“在!”

“你今天丢了半条命吧。”

“值得!”

“你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不,你就是年轻时的我。”郑玄搂住牧歌的脑袋,用力研磨他的额头:“只不过我捍卫的那一位,却爱着另一个男人。”

“战神”牧歌听到这话,莫名联想起被厅督灌醉的赵蕾,顿时悲伤无比,泪水雾花了眼睛。他刚想要抬头看郑玄,却被战神搂紧、按住,额头相抵,两人额上发光的精神印鉴交相辉映。

“牧歌,如果我死在了改革的路上,你要保护她,就像你今天保护她的女儿一样。”郑玄斩钉截铁地说。

“战神”牧歌哭了。

“我会让你走得比我更远。”郑玄重重拍了拍牧歌的后脑勺,然后站起来,毫无牵挂地离去,攥紧的拳头豪情万丈,魁梧的背影一往无前。这是英雄的背影,认准了就不回头。

牧歌清醒了些,坐在楼梯上捂着脸。黎姿走下来扶住他的双肩,柔声说:“我陪你回去休息。”

牧歌昏昏沉沉地被她扶着回家。他不记得自己怎样脱的鞋,怎样褪的衣服,怎样倒在床上他只记得,破碎的记忆里有黎姿压抑的哭声。

第二天,牧歌依稀醒来,看到自己穿着睡衣躺在被子里,而黎姿衣装整齐地偎依在他身边。她穿着紧致的高腰短裙,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朦胧的纱裙笼罩在白皙的大腿上,这种若隐若现的美感,带给牧歌一种似曾相识的冲动黎姿比赵蕾更加诱人,束腰裙显得她的细腰婀娜,洁白的上衫兜着饱满的胸脯,挤在牧歌身上改变了形状。

牧歌动弹了一下,黎姿就睁开眼睛,她一抬头就痛得眯眼,慵懒地发出腻腻的撒娇声:“你压着我的头发啦。”

“哦。”牧歌连忙解放她的长发。黎姿对昨夜照顾醉汉的辛苦绝口不提,重新躺在他旁边,懒洋洋地闭上美目说:“当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早就是了啊。”牧歌奇怪地低头看她。他发现黎姿半睡半醒的容颜格外动人,而且迅速浮上羞赧的红晕。

“我是说,当我公开的男朋友啦。”黎姿显然在害羞,就算闭着眼睛,长睫毛也在不安分地颤动:“我在你家过夜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牧歌怦然心动,低头看装睡的黎姿,觉得她的胸脯被高腰短裙衬托得格外饱满。他心情激荡地想:“这代表什么?代表我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吗”清晨的生物钟赋予他狂野的心情,他忍不住去碰触梦想已久的黎姿。

黎姿发出歌儿似的鼻音:“不要啦。”推开他的手。牧歌被她的声音所吸引,燃烧起探索新大陆的好奇,再去碰触她。黎姿睁开美目瞧了牧歌一眼,目光盈盈如水。过了会儿,她的鼻音更加迷人,却没有加以防守,而是轻轻咬住手背,美眸朦胧地眯起来,细腻错落的哼声撩拨着晨曦的旋律。

7

136.难养

136.难养(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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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精神!你绝不可能处于最坏的境地,因为只要你疲倦下来,更糟糕的事情就会发生。”——《晋升指南》

“黎姿,我觉得我可以见副总统一面了。”牧歌搂着黎姿说。他很想看看,郑玄誓死保卫的人,会不会是仙女的化身。

“嗯哼。”黎姿坐直腰梳头发,发出拒绝的怪调。

“什么是‘嗯哼’?”牧歌学她的声音。

“我会抽空回夏星调查父亲是否牵涉在买凶案件里。但是妈妈……她绝对不会认可你的。”黎姿回头瞧牧歌,长发甩在肩上:“她甚至不认可我的父亲。”

牧歌听说江璃是万神殿第一美女。但是听到黎姿这么说,牧歌还是冷哼了一声“可怕”。江璃竟然连太阳神都瞧不起,更何况那位太阳神还是她的丈夫——牧歌觉得很可笑。

“你介意吗?”黎姿听出牧歌的不满。

牧歌耸肩:“我应该不介意吧,这样就不用邀请他们出席婚礼了。”

“你好坏哦。”黎姿笑着打他。

“我说真的,他们感情可能不太好。”牧歌说,“如果一个丈夫不能满足他的妻子,自然有别的男人来满足她。”

“喂!”黎姿拿梳子丢他。

牧歌敏捷地接住飞来的象牙梳,振振有词:“这不是我在现身说法,这是伟大的自由规律在现身说法。”

黎姿爬过来夺梳子,牧歌不给,两个人嬉闹着争夺,最后黎姿咯咯笑着得逞。她带着胜利者的大度,低头啄一下牧歌的脸,跪在他的被子上甜甜说道:“你说得不对。你现在也不能满足我呀,可是我选择等你长大。”

牧歌指着晨勃说:“可能你没注意,已经长得很大了。”

黎姿低头一看,捧脸惊叫一声,嗔道:“大色狼。”

牧歌哈哈大笑,跟她吵吵闹闹地起床,黎姿嚷着“不理你”躲进卫生间梳头去了。牧歌拾起黎姿的枕头,埋头进去猛嗅一口,神清气爽地去寻找军装和甲胄。

“牧歌,等你成为最年轻的战神,我就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黎姿的声音从洗手间飘出来,浪漫的水声哗哗响着。

“我不确定啊,我对相亲没有信心的。”牧歌说。

洗手间的门突然打开,黎姿两手抓着织到一半的辫子,伸出脑袋盯牧歌:“美死你了,她是万神殿公认的第一美女,至今无可超越。我会让你跟妈妈相亲?你就胡搅蛮缠吧。”

牧歌扣上护腕,甩出光盾,反复端详,被迫开始认真聊天:“我的意思是,到底是跟你谈恋爱还是跟你家人谈恋爱呀。”

“都是。”黎姿的声音飘出来,“我接受了你的全部,你也应该接受我的全部。”

“好吧。”牧歌沉默会儿,突然转移话题:“副总统再漂亮,也比你大二十岁吧?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啊。”

“她看上去就像十八岁一样。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永远保持这样子。”黎姿神秘地宣布。

“女人都是妖精。”牧歌套上暗金盔,将面具拉下来,检视性能。

“你不希望我永远年轻吗?”黎姿又伸出脑袋。

“希望?”牧歌的求生欲无比旺盛,“那是我的梦想。”

“很好。瑶池系列三万铢一套,这笔光荣的账单就交给你了,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哦。好好表现。”黎姿满意地继续洗漱。

牧歌的动作停了。他见过瑶池II套装的广告,一匣亮晶晶的小瓶子,还没医疗包重。

“那么点破玩意儿要三万铢?”牧歌脱口而出,然后迅速亡羊补牢,修改措辞:“我的意思是,它的广告成本占比应该挺大吧。”

“这已经是很有性价比的品牌了。”黎姿嘤嘤撒娇,步步为营地驯化男朋友:“你就努力一点嘛,就算是为了我,好嘛?”

“战神教育我们要联系实际来看问题……”牧歌试图施展三寸不烂之舌。

黎姿果断打断牧歌的演讲。她歪头用毛巾搓着湿漉漉的长发,歪在墙上,含情脉脉地凝望牧歌,可以想象那迷人的体态:“我听说,女人的身体会冻结在她开始得体使用护肤品的年龄。你希望我显得比妈妈还老嘛?”

牧歌张口结舌,手里装配甲胄的速度却加快了。很快,他穿戴整齐,披风猎猎地往外走。

“干嘛去!”黎姿连忙让路,看着牧歌与她擦肩而过。

“如果我赢了何友德,我就能像拧毛巾一样榨干他的每一分钱,给你买一套瑶池水应该绰绰有余。”牧歌讲述他的宏伟计划,“但是何友德的兵力是我的四倍,即使他不作弊,我都难以胜利。现在,排名宇宙第二的美女阁下,我需要去动员我的武士了。”

黎姿噗嗤捧唇,美目笑弯了:“为什么是第二?”

“你家副总统不是公认第一吗。”牧歌翻了个白眼,开门走了。

黎姿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门一关,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家里,突如其来的冷清叫她有点猝不及防。她思索着走回洗漱台前,摆弄着那些狼藉的口杯和洗具,认真推敲一个问题。

“应该把他的这堆垃圾都扔了,”黎姿想,“然后摆一对可爱的小狮子漱口杯……陶瓷做的,能够镶嵌在一起的那种……”

走出门以后,牧歌如释重负。黎姿非常可爱,但是总有一些瞬间让牧歌特别渴望离开那个房间,就像窒息的鲸鱼想回海里。就像溺水的孩子渴望呼吸。

他点齐陷阵营,作了动员讲话,将士们斗志鼓舞,四菜一汤迫不及待要一展锋芒了。陈光武瞧着牧歌一个劲笑,却不肯解释为什么,只有孙嘉翼凑过来套近乎,对着牧歌露出自来熟的浮夸笑容:“牧总旗,你看上去很憔悴哦,黎军团长昨夜很狂野吗?”

“?”牧歌盯他。

“开玩笑还太早了?”孙嘉翼的笑容消失,他拘谨地在裤腿上搓汗湿的手心。

文玄机走过来说:“牧旗,脸上这里。有口红。”他说完,就问孙嘉翼:“补给装卸完了吗?就到这里浪?”

孙嘉翼瞪着文玄机,慢慢走远了。

牧歌终于知道陈光武那坏小子在笑什么了。他指着陈光武嚷道:“你,过来!”一边拼命擦掉脸上的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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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收编

137.收编(第1/1页)

陈光武走过来浪笑不止:“可以呀你,一分钱也没花,泡到了最好看的那个。老子在女武神身上砸了几万铢了,就摸了摸胸。”

文玄机冷哼一声:“低俗。”

虞龙从文玄机后面路过,冷不丁说:“把不到妹就说人家俗。”

文玄机激烈反驳:“连骈体文都看不懂的女人,没有资格跟我发生肉体关系。”

汤显楚已经站在旁边了,他抱胸问杨戟:“我觉得他没救了。你觉得呢?”

杨戟打量文玄机:“他还有右手。”

文玄机优雅地微笑:“你们只是嫉妒我的才华。”

牧歌沉默了。他把手放在文玄机肩膀上:“我把玄字旗交给你,有点不放心。你搞定后勤还是没问题吧?”

文玄机高傲地回答:“包在我身上。”

杨戟指着文玄机说:“牧旗,我不吃文玄机运送的水果。”

“那是个意外!我只是想切个香瓜吃!”文玄机突然尖叫。

杨戟继续说:“可是你拿着的香瓜上面还画了一张女人的脸。嘴还挖成了这样。”他把嘴巴张成O型。

文玄机鼻息咻咻地盯着杨戟。他用气势恐吓了杨戟半天,才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喜欢在水果上画画。”

“他管那个香瓜叫‘卡蜜儿’。而且叫个不停。”杨戟对牧歌说。

虞龙的喉咙发出吐痰的声音。“草,太恶心了,文玄机。”虞龙鄙夷地说。

文玄机攥紧拳,涨红脸,严肃地瞪了杨戟半天,突然转向牧歌,苍白无力地辩解:“我喜欢给水果取名字。”然后“噔噔噔”地走了。

牧歌对大家说:“我们需要给文玄机找个女朋友了。”

“本营还分配女朋友吗?”杨戟顿时精神了。

“呃,你们都没有封地吧?”牧歌问。

“我们是寒门,怎么买得起。”陆渔耸肩。他很沉稳,话比较少。

“不是每个寒门都像牧旗这样优秀的。”虞龙出口成章。

牧歌抬腕看时间:“还有六个小时出征。听着,我有一个计划,我准备带你们前往我的封地,这可以大幅增加你们的战斗力。但是你们只能携带绝对忠诚的武士,并且向我的炎夏文明效忠。”

陈光武严肃起来,他终于明白牧歌为什么有信心挑战何友德了。他猜到牧歌的封地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宝藏,是这些宝藏让牧歌变得这么强;而现在,牧歌已经准备强化他的军队了。

虞龙和陆渔面面相觑。陆渔稳重,他先开口:“可是牧旗,下级文明是卑贱的存在,神殿武士绝不可以向下级文明效忠的,这是本末倒置、反客为主……”

牧歌说:“每人分配一个女朋友。”

杨戟说:“我去。”

汤显楚争先恐后:“我也去。”

陈光武审美比较挑剔,他谨慎地说:“我去看看。”

“我也去。”虞龙很敏锐,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当上百夫长,完全是因为牧歌升得快。他已经把自己的利益与牧歌紧紧捆绑,他很清楚,就算不分配女朋友,他也会选择向下等文明效忠。

对于失去一切的寒门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屈膝一跪,跪的不是炎夏,他们跪的是永远正确的牧旗。

牧歌看陆渔:“陆渔,你治军很有一套,我很看好你。现在等你一句话了。”

陆渔沉吟:“牧旗,我说句冒犯的话,你在犯原则性错误。下等文明就像牛羊一样,他们的功能就是采尽一个星系的矿物;用得着时候就养着,不用的时候一纸灭绝令就宰掉了。效忠联邦是神殿武士的光荣;效忠一个下等文明?你在变成第二个太阳王!”

“陆渔!说得有点过了!”虞龙低喝。

牧歌抬手制止虞龙。他爱惜将才,所以费尽唇舌来策动陆渔:“渔,想想联邦对你做了什么。你本来能继承一个漂亮的农场,但是万神殿的食品加工业巨头——好像是黎阀和吴阀联手?他们取消了粮食进口关税,让廉价的大豆涌入市场,压低豆价。陆渔,你的父亲根本无法跟廉价的进口大豆竞争,他再怎么下地干活都无法弥补损失,于是破产了,他的土地被吴阀廉价并购,形成了大型资本农场。但是压低了成本的黎阀不仅没有降低食品价格,反而仗着垄断地位,将主食蛋白膏的价格上涨五倍,彻底榨干了打工者的最后一点储蓄——在门阀分蛋糕的时候,赤贫的寒门,就这样出现了。是的,陆渔,你自愿离开了夏星,但这根本不是什么宇宙探险者的励志故事,这只是一场寒门的星际流放。”

陆渔沉默不语,但是他的拳头攥的青筋毕露,心情显然翻江倒海。

“你离开了世居百代的故土,我想这一定意味着什么;当你失去农场、最后连一杯蛋白膏都吃不起的时候,你一定有这种感觉,那就是精英们背叛了你。”牧歌盯着陆渔说,“你在夏星活不下去了。你一定想草翻每一个优雅的万神殿议员,但是你无法割舍故土的荣耀——所以你要弄清楚其中的区别。万神殿不是你的荣耀,相反,万神殿夺走了你的荣耀。”

“别说了!”陆渔气喘吁吁地咆哮,少见地失态,“我去。牧旗,我向你效忠。我要变得更强,牧旗!我是个诚实的人,我不应该一无所有!”

陆渔的咆哮,震惊了阵列的武士,很多人揭开面具眺望陆渔。牧歌沉着地点头:“好的陆渔,炎夏文明跟万神殿不一样,我制定的规则绝不会让诚实的人一无所获,尤其是像你这样既诚实又有才能的人。”

陆渔激动地涨红脸,用力拍牧歌的肩,说不出话。一时间群情激奋,在场的所有百夫长和什长都拥抱成一个环,激动地分享梦想,不分彼此。

“牧旗,”陆渔心潮澎湃地问,“你也会给我分配一个女朋友吧?”

牧歌露出微笑。

“女朋友是标配,渔,”牧歌重复,“是的你没听错,就像你的甲胄一样,女朋友是标配。”

炎夏文明经过血战,男女比例已经失衡,人口增长极其缓慢。牧歌想要迅速重振雄风、占领更多沃土,就必须增加人口。而神殿武士的基因,绝对是民族融合的利好因素;更重要的,牧歌将陷阵营变成了自己的私兵,让这些武士同自己一样,与炎夏文明血脉相连。

也许,这种血脉相连的关系,也是当年牧神非叛不可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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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蓄势

“抱怨是短视的产物。朱门子弟能在决斗中不战而胜,是因为他的数代祖先已为他做好了充分准备寒门只有准备得更加充分,才能创造辉煌。”晋升指南

牧歌知道,自己如果想爆冷击败何友德,他就必须做好更加充分的准备在何友德喝醒酒茶的六个小时里,牧歌要去天船星做3个月的特训。“特训的时间”像沙漠里的骆驼尿,总有方法挤出来,但是只有快渴死的人才会去喝它。

牧歌统计了一下,陷阵营的五百名武士里,只有两百余人发誓对炎夏文明效忠。一次传送两百人,每人五百铢,合计十万铢。牧歌试图发展自己的势力,首先就遇到了巨大的经济阻力。

这是人生的十字路口。十万铢是一笔庞大的债务当然,对寒门来说是一笔庞大的债务。

牧歌一个人坐在集装箱后面思考了整整十分钟。他闭目沉入精神之海,在烫金的字符里穿梭,竭力做出正确的决定。

“负债,是人生加速度的表现,”晋升指南的烫金字符飞过牧歌的精神之海,“背负高额债务的人生,必然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不论这种变化是朝着暴富高歌猛进,还是朝着破产一泻千里,有一点是确定的:不负债的人生是一潭死水。”

牧歌决定背水一战。

因为他维持了二十年的良好信用记录,透支额度已经达到二十万,所以凭借精神印鉴就能预支债权服务。他统计好名单,把队伍开到隐蔽处,召唤了供200人次使用的纠缠门。十万铢瞬间进了军武服务商的口袋。

汤显楚已经蠢蠢欲动了。

“记住,你们的所见所闻,都要给我保密,烂在肚子里,守口如瓶。”牧歌再三强调。

“甚至不能告诉黎姿吗?”文玄机抖机灵。

“尤其不能告诉黎姿。”牧歌立下森严规定。

“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黎姿……”陈光武纳闷。

“虽然我也不明白,不过我坚决拥护牧旗的决定。”虞龙狂拍马屁。

“出发。落地以后,在神谕所前集结,等我来训话。”牧歌吩咐。金字塔已经被潇妃扩建成为神谕所奇观,是天神降临之所。

两百人鱼贯前往天船星。

一道天光降临天船星的热土。

在繁华美丽的天阙之城,神谕所绽放夺目金光,宛如盛开一朵小小的太阳。金光氤氲成一扇跃动的门,纪律森严的神殿武士们鱼贯而出,在神谕所观星台集结列队。这浩大的神迹,已经像燎原之火,传遍了大街小巷。

祭司们狂喜地忙碌起来。期待已久的神君降临祭典终于开始了。

“择期吉日美好时辰,恭敬取悦神君炎皇”

“手扶镶玉剑柄流光,环佩和鸣铿锵琳琅。”

“瑶席羽冠镇慑四方,祭品齐备美酒流芳。”

“佳肴蒸兰叶,桂椒酿琼浆。”

“高举鼓锤鸣响,节奏舒缓安详,吹笙鼓瑟歌唱”

“巫女舞姿华美漂亮,芬芳香气溢满厅堂。”

“五音合奏盛会,神君欣然安康。”

悦耳的合唱,配上击节的旋律,形成欢快的仙乐。女祭司们换上巫女的华服,开始跳起迎接神君的炎皇之舞。

牧歌降临神谕所时,盛大的祭典已经开始,摇曳的巫女们在篝火前载歌载舞,端着美食和佳酿的女人像流水般经过,将贡桌摆得琳琅满目。

两百名武士分列两侧,被分别摆上神位和姓名,入席宴饮。好奇的夏族少女们躲在石柱后面偷偷观察,她们在替心仪的神祇斟酒时,故意低头落下花环,表达心中的美好愿望。

就算女多男少,牧歌也讲究个你情我愿。他先让姑娘选。

杨戟他们看到夏族姑娘个个天生丽质,人人活泼可爱,顿时惊叹,一个个心中暗喜,乐不思蜀。

牧歌拿着铜樽,歪头听潇妃细数历史进程。炎夏占领了死冬之国以后,既收获了大片矿区和劳动力,也收编了心存不满的死冬遗民,“资源生产力”和“社会不稳定性”齐头并进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那些复活的历代国王被潇妃派往洞穴底层挖矿,这些干尸在业绫的维持下,充分发扬了不吃不喝不睡不死的优秀品质,成为了夜以继日不断挖矿的劳动模范。

历代国王的干尸被迫下井挖矿的残酷事实,严重打击了死冬帝国旧贵族的嚣张气焰,他们开始怀疑信仰,因为血神也就是潇妃显然更加钟爱炎夏民族。信仰崩塌后,旧贵族四分五裂,被潇妃拆解成十几个部落,偏安一隅。

随着生产力剧增,石材产量翻倍,新的城墙拔地而起,盛产桑麻的“南郑”、盛产粟米的“北荆”渐渐从贸易集中地演变成小城,拱卫着天阙的北塞和南疆,炎夏坐拥六城,疆土初见雏形。

边疆稳定后,熟练的工匠奏来捷报,冶铁技术取得新突破,一种锋利的短剑取代了粗糙的长矛,全面装备了炎夏军队。日渐强盛的军力终于威慑了周边邻国,天阙和北荆终于成为稳固的粮仓,支撑人口迅速增长。随着国运的昌隆,科技和文化也蓬勃发展,神谕所的学者们从经验中总结出更多规律,纷纷刻在烤制的竹片上,牧歌每年能收集的蓝绫又增加了一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潇妃被禁止挑起战争,她渐渐变得怪异起来她开始用严苛的法令来约束死冬帝国的旧贵族,让天牢里的死囚数目维持在百人左右。潇妃设计了触目惊心的刑罚,定期将一些意图谋反的旧贵族酷刑赐死反贼们在声嘶力竭的惨叫中献出了他们最原始、最强大的业绫,被九歌储存起来,就像曾经的人牲献祭仪式一样。

只不过这种方式更加冠冕堂皇,而且令炎夏民族拍手称快。

牧歌私下怀疑,这种苛政,既是潇妃镇压死冬帝国旧贵族的手段,也是九歌的意志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潇妃的证据。九歌是业绫的收容器,它像渴望进食一样渴望业绫。显然,当牧歌禁止挑动战争时,酷刑是九歌进食的唯一手段。

九歌会满足于这种有节制的杀戮吗?或者说,潇妃会满足于杀戮吗?

牧歌在听潇妃汇报的时候,沉默地凝视着潇妃的眼睛,思索着这些不能明言的问题。张灵羽明确警告过,业绫会影响人的心智,十个研究所的废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张灵羽生死不明,幕后势力毫无动静,于是潇妃成为了“业绫”的第十一个实验也是规模最大的实验,因为她统治着一个国家,很快她将统治一个星球。

潇妃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牧歌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他已经离不开这个强大的潇妃,就像潇妃已经离不开那柄强大的神器一样。

九歌,九歌。牧歌的目光飘到潇妃身后悬浮的刀片上面,感觉那些剑刃如此锐利,仿佛视线都被割伤。

“所以说,粮食、石工、哲学和军事都在齐头并进,死冬遗民带来的理念分歧也停止了恶化。”潇妃眯起美目,用食指掂起牧歌的下巴,胸有成竹地调戏他:“神君,快夸人家。”

139.治愈

“做得不错。”牧歌严肃地夸奖。他扪心自问,就算自己亲力亲为,恐怕也会在枯燥繁琐的政务中顾此失彼。而习惯了寂寞的潇妃,内心早已强大得无人能敌,所以潇妃的行政力确实让牧歌心悦诚服。

“光说可不行。”潇妃爬到牧歌身上来,雪白的藕臂勾住他的脖子,红绫滑下,露出肩膀。

牧歌大窘,唯恐失仪,低声呵斥她,望她自重。潇妃于是按捺情火,敛衣坐正。牧歌正想奖赏她,却听见潇妃在他耳边说:“神君知道吗,九歌正在变强,妾身投怀送抱的瞬间,可以让神君人头落地。”

这声音不低,却凝成音波,只送入牧歌的耳廓,力量运用已经颇成熟。牧歌惊愕地盯潇妃,发现面如桃花的她不仅未见衰老,反而愈发动人,好像长生不死一般。

他意识到,潇妃已经今非昔比了。潇妃曾经崇拜他,渴望取悦他,被他的力量主宰。现在,她供奉的是爱情而不是崇拜,她渴望的是占有而不是取悦,而她的力量已经挣脱牧歌的掌控。

“你是什么意思?”牧歌盯着潇妃问,全身肌肉绷紧,不敢忽视潇妃的任何动作。

可她却不瞧牧歌,反而风情万种地倚在神座旁边,往红唇里送葡萄:“妾身心疼神君呀。拥有了弑神的力量以后,妾身才察觉到神君的可怜——神君也跟当年的妾身一样,只不过是充满烦恼的普通人。妾身刚才说了那么多好听的,神君却露出妾身似曾相识的表情,想必是负伤而来吧。”

“我是什么表情?”

“即将被命运碾碎,却用尽力气去鼓励自己的表情。”潇妃扭头瞧牧歌,说着说着就闭目回忆,仿佛在哼唱哀怨的情歌:“心中喷薄着占有挚爱之物的欲望,却被现实戏弄到筋疲力尽的人,往往会露出这种负伤的表情。妾身曾经伤痕累累,今天看到神君同样如此,想必您也是一名弱者,真是可怜啊。”

牧歌的心头升起狂怒。他在万神殿里的确属于弱者。牧歌得到了黎姿,却得知黎姿渴望崇拜他但苦于不能实现;牧歌豁出了全力,却发现他的储蓄在账单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牧歌得到了战神的认可,却感到自己筋疲力尽地驮着一颗求胜的心——强敌接踵而来,而他在逞强之路上的每一处风景都在提示他的弱小,这种疲惫是永远新鲜的伤口。

可是这种伤痛,却被潇妃轻描淡写地揭穿,因为潇妃经历过这一切。他的无名火顿时窜上来。

牧歌凝视潇妃的侧脸。潇妃美丽无比,可她那从容的表情,叫他产生烦躁的复仇欲望,恨不得看一看潇妃软弱求饶的样子。欲火顿时熊熊燃烧。

他甚至怀疑,潇妃说这些话来激怒他,就是为了刺激他的征服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少女越来越有情趣了。

牧歌一言不发,走向潇水宫。这是潇妃的寝殿,宽阔美丽,热烈的红帐重峦叠嶂地飘舞,潇独居于此。

背后的金椅发出轻响,潇妃一声不吭地起身,乖巧地默默随行。

牧歌穿过潇水宫的帷帐,轻薄的红纱在微风中抚摸他的脸颊。少顷,他在宽阔的狐皮榻前止步,这才理清思绪,低声对着空床说:“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族长吗?因为你问过我一个深刻的问题,你说,炎夏就算没有神也没有关系,对不对。那一刻我就知道,潇,你是女祭司里最聪明的,你能举一反三,一定能带领炎夏走向光明。但是你就像九歌一样,无柄无鞘,主人握住就会流血。是的,现在你随时都可以杀掉我,但是我就算鲜血横流,也会握住你不松开,为什么?因为你只讲爱恨,而我要教你是非。”

潇妃不回答,她无声地与牧歌擦肩而过,舒展身体,爬上火红而柔软的狐皮榻,自顾自地爬向枕头,肉体的轮廓在飘扬的红绫中欲盖弥彰。

牧歌觉得,自己被人故意看扁了。潇妃现在是要上房揭瓦吗,她是多蔑视牧歌啊,好像她伸个迷人的懒腰就能让牧歌屈服。

因为怕打不过何友德,牧歌才来天船星特训,结果碰上了一个不仅打不得、甚至打不过的女人。牧歌感慨自己命途多舛、好事多磨。

潇继续表演。她咬着食指,风儿撩起的红衫,像半透明的火苗在她的身体上跳舞。

牧歌发现,潇就是不看自己,她故意瞥着石柱外的星光。这是一场冷战的较量,伴随着燃烧的欲望在膨胀。

“我承认你的推理。我是一个弱者。”提起心病,牧歌就隐隐作痛,但是他不断鼓励自己,命令自己相信勤奋:“但是我告诉你,世上没有天生的强者,只有逞强的弱者。就算精疲力竭也要继续努力,弱者就是这样一步步变强的。”

飘飘荡荡的红帐中,忽然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揪住“神君”的衣领,把他拽进红帐。

牧歌全面感受到潇妃的体温和重量,他被压住了。

潇妃终于感到自己与牧歌是平等的了。当年,就算被牧歌伤害,她也愿意为他牺牲;现在,就算会被她杀害,牧歌也愿意守在她身边。这种安全感是无法抵挡的诱惑,潇妃从寒冰变成烈火,于是冷战突然结束,美人继续索求无度。

“原来一直以来,神君都是凭借这股信念来治疗自己的吗?”温暖的吐息突然令人迷醉,“软玉温香”四个字闯进牧歌的脑海,“可怜的神君,我们是多么相似啊,就像花儿找到水里的倒影一样,我们再也不会孤独了。一旦想到要永远治愈神君,我就高兴得发狂;一旦梦见神君再也不存在于这片星空,我就寂寞得发疯……我永远爱神君,我要治疗你的伤痕,哪怕天地变成没有温度的灰尘。”

她说着温柔的话,狂乱地沿着他的耳根啄下去,然后龇出尖锐的小虎牙咬开牧歌的脖子,发出甜美的啜吸声。

无柄之剑“九歌”环卫在红帐之中,像进行奇特的仪式,潇妃毫不吝啬,送一卷业绫输进牧歌的身体,治愈他肉体的伤痕,并且麻痹了令牧歌感到疲惫和伤痛的那一部分细胞。

道德和烦恼织成的吊床突然破了个洞,牧歌从洞里直坠下去,痛快淋漓地做自由落体运动,消灭了任何顾虑、扫清了一切烦恼、看淡了所有往事,血管里只剩下征服的欲望在燃烧。此时的牧歌就算身体变成鸡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试图撞碎岩石。

这种力量充沛的感觉,令牧歌翻身按住了潇妃,撕咬她的衣服。潇妃贪恋地用食指将唇角的血迹揩进嘴里吮吸,努力吞咽,清凉的蓝绫仿佛顺着喉咙洗净肺腑。她眯着的双眸朦胧如雾,目光迷离地断续嚷道:“靠近神君……才感觉像真实活着……神君,更多一点,多给我一点活着的感觉……”

他们互相索求着,一个变得更强大,一个变得更美丽,好比两条纠缠得不分你我的蛇,像没有明天一样享受着令人上瘾的安全感。

140.家园

“坚固的武官体系建立在奖励制度之上。和文官体系不同,武官的归属感是无价之宝。”

牧歌按住腰子,扶着墙挪向正殿的时候,杨戟刚好兴高采烈地搂着热恋的女孩走过来,对牧歌打招呼:“牧旗!!怎么啦,你看上去有点虚弱。”

潇妃端庄地从红帷帐里走出来,低头揩去唇角的白色泡沫,像一位极有分寸的女祭司,得体地侍奉着虔信的主神。杨戟完全没有看出异样。

“你们,”牧歌连迈步都有点费劲,“都找到心仪的归属了吧?”

“是的!夏族太棒了,这些女孩相信我吹嘘的一切,这就是天堂!!”杨戟激动万分,然后继续关怀上级:“牧旗,您看上去有点瘸。”

“没什么,就好像开学的最后一天写完所有暑假作业,这都是……”牧歌正说着,忽然察觉到来自身后的注视,强大的求生欲让他临时改口:“……活该。”

杨戟依旧没有看出异样。

“不管怎么说,感谢牧旗给大家分配女朋友。”杨戟沉浸在喜悦里,“我终于有希望摆脱处子之身了!”

“祝你好运。”牧歌的腰子隐隐作痛,“这是你们效忠炎夏的奖赏。好好表现,你会得到更多。”

“我会转达给兄弟们的。”杨戟千恩万谢,离开的时候对女友耳语:“我没有吹嘘,我是神君最信赖的心腹。”

牧歌扭头对潇妃说:“对炎夏的归属感已经建立起来了,只要这些战士活下来,他们会奋不顾身地保护夏族,因为我们血脉相连。”

可潇妃对另一件事保持着浓厚兴趣。

“如果妾身出手修复您的,怎么说呢——”潇妃像猫儿接近他,“——磨损。您会再宠爱妾身一次吗?”

“你在开玩笑,对吧?”牧歌一度觉得自己的“磨损”是不可修复的。他像一块被拧干的毛巾,已经快要脱水了。

“我们还没有享受过神谕所顶端的风景呢,”潇妃说,“而且随时可能被仰望星空的行人给看到……”

“你这个小妖精,我要给你点颜色看看。”牧歌拉着潇妃往楼上走。潇妃垂着长袖,跌跌撞撞地跟着,低头抬袖,装作害羞,其实美孜孜。

牧歌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潇水宫像他真正的家,让他的自尊不再尖锐、往事不再灼烫,他在这里毫无戒备、轻松放纵,迷上这种无忧无虑的堕落。

而烦恼、自卑都像匕首入鞘,再无锋芒。牧歌可以轻装上阵,全神贯注地训练他的陷阵营。

他站在令人自豪的高墙上,对广袖飘飘的潇妃说:“约法三章,不准在工作时诱惑我。”

“好的,神君。”潇妃莞尔一笑。

“真听话。”牧歌放松警惕。

“当然。妾身会满足神君的一切需求。”潇妃目不斜视地眺望陷阵营,“这就是梦想吧。”

牧歌觉得皮肤发痒。

“这也没错。”牧歌觉得喉咙有点干,“只要不在工作时诱惑我就行。”

潇妃扭头仰视牧歌,那似有还无的微笑十分动人:“可是工作场合本身就是一种诱惑,这可怎么办呢。”

牧歌左顾右盼,瞧见女祭司和百夫长们都庄严肃穆地分列两侧。如果被下属发现,那可怎么得了。

“潇妃,你试图把我磨成饮料喝了吗!”牧歌咬牙切齿地耳语。

“如果能这样更好!可惜这杯饮料会走路,它会投进另一个女性神明的怀抱,”潇妃也露出小虎牙,扭头跟牧歌针锋相对,头上的环佩叮当响,“我要把神君榨得像嚼过的甘蔗渣一样。这样的话,别人就喝不到这杯‘饮料’了。”

“我就知道九歌迟早逼疯你,你果然症状不轻。”牧歌对潇妃又爱又恨。

“‘饮料’只属于妾身一个人!”在大庭广众面前,潇妃的体态优雅脱俗,可她的私语却凶神恶煞。

“冷静,稍微克制一点,”牧歌口是心非,“你喝得够多的了。”

“那个‘饮料’比喻的是神君。神君的身心只属于妾身一个人!”潇妃重复强调。

“我也没有纳其他的妃子啊!相信我,在家里,你的地位是不能动摇的。”牧歌从立法上断绝了嫔妃制的可能。作为王,牧歌基本上放弃了选妃的权力,估计已经开启了炎夏特色封建主义制度的新征程。

太阳跃上中天,日晷契合正午。司仪巫女小心翼翼地请示:“神君练兵的时辰到了。”

潇妃不管。她拂袖示意巫女退下,对牧歌私语:“可是你在神界还有其他女人!”

“当女人倒追男人的时候,那个男性也需要制定策略——”牧歌“声嘶力竭”地耸肩摊手,既要保持温柔,又要压低声音,强烈的求生欲望呼之欲出,“可能是因为我太优秀了?优秀会带来烦恼的啊,潇妃。”

“好吧,但是我告诉你,我是最爱你的那个人,谁也休想跟我比。”潇妃较真时,连“妾身”都忘记用了。

“我知道。”牧歌去搂她的细腰。潇妃靠过来,耿耿于怀地问牧歌:“追你的女性神明有几个?”

牧歌在心里默默数。1,2,3,4……

潇妃一看就知道,情敌人数众多规模庞大。

“神界的小碧池们,接下来就各凭本事好了。”潇妃在心里恶毒地想,“我要让神君心有余而力不足。”

牧歌被一阵凉风刮得打了喷嚏。他疑惑地扭头看潇妃,只见她依旧貌美如花,温文尔雅,不像那种会产生阴风的怨灵生命体。

“我多虑了吧。”牧歌走上城楼,开始训练陷阵营掌握流光步。牧歌的理论是,兵贵神速,机动力的训练永远排在武技训练的前面。

潇妃坐在华盖下面摇扇子,歪头凝望全副武装的牧歌,淡淡的微笑洋溢着幸福的味道,仿佛永远看不腻。

牧歌在训话中说的很清楚。只有从远征中幸存,才会赢得晋升,要么扬名,要么送命。在牧歌的鞭策下,陷阵营两百武士辛勤操练,在三个月里,参差不齐地掌握了中级流光步、初级光曝术和初级十字刀。

夏族的祭司们看见神殿武士的十字刀把十米之外的巨石切割成棱角分明的四块,个个叹为观止、心花怒放。不同的是,不再有人对神迹顶礼膜拜,因为陷阵营里有她们的情人。

“潇皇,可否用建造奇观的名义,让天兵在人间多留几日?”一名亲近的女祭司咬着食指,弯腰请示。

潇妃很喜欢这位得力的巫女,所以容忍了她的任性:“我赐你们青春永驻,难道你们连几个长历都等不起?”

女祭司乖乖退下了。

“建造奇观还行。他们都是完美的石工。”潇妃盯着训练十字刀的陷阵营,脑子里想的全是国计民生。

两天后,陷阵营全体转战采石场,牧歌亲自下场督训,披风飞扬,厉喝震耳:“把面前的巨石视作体型悬殊的敌人!找十字切分点必须精确、快速,要做到一望而知!光尘用尽,也不能休息,保持移动,搬走石材,突破疲劳极限会增加你的光尘容量!战场上总有光尘耗尽的时候!要熟悉这种感觉,不能因此产生恐惧!都给我劈,都给我搬,都给我练!不准停!”

牧歌在督训时露出暴君的样子。潇妃拿扇子遮住半张脸,美孜孜地站在华盖下眺望牧歌,她不仅没有觉得寂寞、无聊,反而害怕太阳下山太快,将饱满的幸福偷走。

牧歌在队伍休息时会来向潇妃讨水喝,她会专心给他擦汗。祭司揣摩圣意,将华盖固定下来,潇妃就在烈日暴晒的采石场外坐了一个下午,她觉得太阳一眨眼就下了山。晚上牵着牧歌的手走上神谕所时,她对牧歌抱怨:“时间过得太快啦,三个月的时间就像溪水里的鱼苗,争先恐后地溜走了。”

“我会回来。”牧歌在月色下环住她的细腰。他们站在神谕所的顶端,眺望大地上破土动工的神君潇皇神庙,飘扬的衣袂和披风在夜幕中纠缠。

“我们就像神庙中的神君和潇皇,永远不分开。”潇妃仰起头蹭他的脸,摇晃的配饰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牧歌低头以嘴封嘴,将完全的信任、深深的怜爱和刻骨的柔情倾入其中,然后扯掉她的裹胸。

一片金色的龙纹描金厚绸子从神谕所的顶峰飘荡而下,它在夜幕中调皮地跳舞,时而被晚风托起,时而扭着飘落,飘了很久才徐徐落地,慌张的祭司团为了拾回这块绸子,鸡飞狗跳地仰头飞奔,横穿了整个城市。

141.开拔

“和孤独作战,天神亦输。”——尼采

仙子和凡人的爱情,之所以能够见诸经典,往往建立在仙人被贬、孤单的前提下。如果说孤独是月老,那么寂寞就是红绳。

“神君,妾身想随你出征。”在神谕所前,潇妃替牧歌系好披风。

三个月眨眼过去,神庙拔地而起,而征程的号角也吹响了。

“怀璧其罪。你若跟随我,会有许多人巧立名目,试图巧取豪夺。”牧歌拒绝了。

“妾身不会让别人夺走九歌。他们再眼红也没有用。”潇妃抬头说,目光闪闪发亮。

“九歌算什么,我指的是你。”牧歌掀起面具,微笑中露出万种柔情。

潇妃的心扑通乱跳,她无语凝噎,扑在他怀里。陷阵营顿时骚动了一下。

“就算是神明,您也过的很难吧。”潇妃把脸埋在他的护心甲上,“不要再回神殿了,好吗?不要去忍受生活的重负,让我们永远留在潇水之畔,在这里治理国家,自由自在。”

牧歌抱住潇妃,诚实地感慨:“炎夏要杀出血路才能屹立于民族之林,我又何尝不是。卑躬屈膝,是为了换取说‘不’的权力——英雄不惧胯下之辱,待我归来摆酒庆功。”

“妾身将守身如玉,爱护山河,等您归来。”潇妃泪水涟涟。

牧歌折腰吻别。离愁别绪、恩爱缠绵、担忧牵挂,都在这个饱满绵密的吻别中融化,回归理智的管辖。潇妃的重心都落在牧歌的臂弯上,燮袍滑开,雪白的小腿翘在半空,娇羞、欢喜、慌张、教养都在这矜持的姿态中一览无遗。很多人都发出咽唾沫的声音。

一线亮晶晶的甜唾,拉开嘴唇的距离。牧歌看到她目光里有千般不舍,但他必须拿出担当。面具一拉,剪断了潇妃的视线,然后牧歌走下石阶,披风鼓舞,喝令陷阵营:“开拔!”

强大的归属感和纪律感已经让陷阵营有了一股强兵的样子,他们从方阵溶解成纵队,鱼贯出发时,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墨丘披着炎夏铁衣,默默记住牧歌的训练理念,他决定照搬到炎夏军队训练中去。炎夏甲士由家境殷实的贵族组成,虽然训练不佳,但是荣誉意识非常强,和神殿武士有异曲同工之妙,相信很快能变成一支进退有序的强军。

墨丘对自己的要求是,就算做狗,也要做一条优秀的恶犬,而不是当一条得过且过的宠物狗。他觉得这个信条是他无论到哪里都很抢手的根本原因。

陷阵营回到舰队基地,时间刚好过去六小时,刺耳的动员警报已经拉起,袁华已经在运输舰下方集结大军了。陷阵营的两旗精锐失踪了六小时,剩下的三百人也不敢说,只在营地等,好不容易盼见精锐回营,却发现半日不见需刮目相看,这些接受特训的兄弟不仅黑了一些,而且行动迅速,少言寡语,因为纪律严明而跟别人格格不入。

唐伟打量训练过的牧字旗和龙字旗,啧啧称奇:“牧歌,真有你的,竟然调教出一支劲旅。”他后悔没有带唐字旗加入特训了。

牧歌轻描淡写地微笑:“债务已经运营起来了。要么青云直上,要么身败名裂,我赌上了全部身家。”

“特训费用是多少?”

“十万铢。”

“卧槽!你不吃不喝都要20个月才能还清。”

“如果战死在比邻星,这钱也用还了。所以债务完全不是问题。”牧歌爽朗一笑。

唐伟心悦诚服:“我佩服你,既有在刀尖上跳舞的胆子,也有管理风险的智慧。我没看错人,牧歌。”

“伟哥,我说句老实话,您别见怪。”牧歌扫视着忙碌的营地,给唐伟敬了支雪茄。

“你说。”唐伟推心置腹。

“你察觉到没有,虞龙和汤显楚、杨戟是一派,文玄机、陈光武跟您的唐字旗是一派。现在分歧加剧,吵架都当着我的面儿了。”牧歌说。

唐伟想起虞龙带头讥讽文玄机的那一幕,心事重重地点头:“科班武士歧视野武士,野武士歧视文职,文职的歧视编外,编外的没有谁好歧视了,只好歧视所有人。这个歧视链条是颠扑不破的。”

“我估计矛盾会进一步恶化。牧字旗的骨干都是野武士,但是他们参加特训以后,都以我的心腹自居;陈光武、文玄机跟唐字旗的科班武士合得来,所以没参加特训,进一步加深了裂隙。很明显,野武士扬眉吐气了,肯定要显摆,虞龙讥讽文玄机就是例子。伟哥,这些隐情,我可以装做不知道,但是科班武士那边还要请你出面安抚一下。如果汤显楚这些野武士立了战功,我一定会果断提拔,到时候唐字旗的兄弟可不要有想法。”

“你记功提拔,赏罚分明,我肯定没意见,但是我手里的人都是科班生,他们肯定颇有微词。”唐伟摊手,“一来他们资历老。二来有人造谣,说汤显楚、杨戟、陆渔的提拔几乎是内定的,说你肯定会暗箱操作。人心难管啊牧旗——另外我还得道歉,我管理无方,有个科班武士偷偷嘲笑虞龙没上过学,文玄机被逗乐了,被虞龙听到,虞龙就记恨文玄机。可能虞龙习惯了别人嘲笑他,但是对文玄机还是抱有期待的,他没想到文玄机跟其他科班生一个德行。”

牧歌想,外部已经压力重重,内部还不团结,真是叫人焦头烂额。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退一万步说,伟哥你是站我这边的吧?”牧歌先把百夫长的心抓住。

唐伟难堪地说:“我当然站你这边。但是人心是安抚不来的,也是镇压不住的,能否化解矛盾,还得看牧旗的领导力了。我跟你说,你面临的管理难度不比战神的改革小。”

在外忧内患下,牧歌只得振作精神,勇往直前。他不能怜悯自己,因为在糟糕的环境下松懈,只会让情况加倍恶化。

他同时焦虑着好几件事,可是在昂头走向运输舰时,他依旧从容微笑,丰神潇洒,路人还以为牧歌胸有成竹。黎姿本在跟秦冲谈话,瞥见牧歌走来,她居然移不开目光,注视牧歌接近。

袁华冲到牧歌面前,开口问责道:“怎么搞到现在才来?旗舰的传送矩阵已经就绪了。”

牧歌扫视仪式场,只见破军营、前锋营和流星武士团本部大军已经全副武装,蓄势待发。女武神是舰队编制,早已登舰编入天枢军团了。

“我的人到齐了。”牧歌敷衍袁华。袁华运转光尘,上传数据,身体被澎湃的力量托举到半空,持续了半分钟。

少顷,天枢军团的旗舰收到信号。伴随着震动耳膜的嗡鸣,城市的白昼变为黑夜,庞大的战列巡洋舰缓缓减速,泊入太空城的外部轨道,像一尊优雅的金色工艺品,恰巧挡在基地与太阳中间,那三联装动能炮的阴影投在城市里,遮住了几栋大楼。

黎姿对牧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倩影化作白光,消失在能量的余波里。袁华开始主持传送,阵列森严的神殿武士们接二连三地消失,速度比多米诺骨牌还快。

一眨眼,三千多人就传送完毕,牧歌只觉得身体一凉,意识变成一道荡漾的波浪,“嗖”一声射向旗舰。他还没来得及体验一维化的感觉,就已经出现在旗舰的运输仓内,毫发无伤。

“这感觉比坐炮舱舒服多了。”杨戟在旁边咕哝。

“电磁屏蔽状态下无法进行超距传送,动能载具是最廉价的登陆方式。哦对不起,我忘了这是大学内容,你可能没学过。”文玄机冷冷地给杨戟扫盲。杨戟气得鼻子都歪了。

“别吵。”牧歌喝道。

杨戟很听牧歌的话,他咬牙切齿地忍了。

142.笑脸

“在真正的竞争里,连无知都是致命的。”——《晋升指南》

舰身发生剧烈震颤,休眠舱里的液态光粒却起到了分散压强的作用,让高压状态的武士们继续沉睡。

激震过后,“天枢”号剧烈减速,急切地脱离光速巡航,泰坦合金的船体在难以承受的力矩下发出哀鸣。几千尊休眠舱发出此起彼伏的减压警告,武士们开始恢复意识。

少顷,“天枢”号再次作出紧急规避动作,并且开炮还击,船体中弹的震荡和主炮齐射的后坐力形成8级地震的环境,率先苏醒的流火营总旗江林攥住栏杆才没有被丢出去,顿时颠得天旋地转。

“人工复苏!马上复苏!”江林狼狈地抹掉脸上的光液,趔趄登上舷梯,挥舞双手:“舰长指令,已经无法抵达指定地点,所有人马上唤醒休眠者,天枢号只能给你们一次超距传送的机会!马上唤醒休眠者!”

流火营的武士们对颠簸的舰船习以为常,他们率先破舱而出,趴在地上咳嗽以后,马上摇晃着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解锁身边的休眠舱,挨个儿帮助陆军苏醒。

可是陆军哪儿经历过这阵仗,就算从休眠舱里解放都站不牢,在水浴振荡器一样的舰体里一边呕吐一边乱爬,场面混乱得像滥用酒精的毕业典礼。更糟糕的是,登陆战还没有按计划打响,敌人的登陆部队就来了。

“咚!”一声,坚固的船壳突然凹进来一块,泰坦合金装甲的碎片像飓风一样扫过舷窗,战巡的外壳竟然龟裂,真空的宇宙像吸尘器一样拽走了几个倒霉的临时工,冻结的尸体带着惊恐的表情漂浮在舷窗外,偶尔能看见一只巨大的节肢动物越过视野。

天枢号战列巡洋舰的泰坦合金是极其稀有的高温金属,保守估计都能抵挡200万当量的核高温,内部还嵌有防御动能武器的夹层,就连试图粘附在装甲上完成渗透的宇宙阿米巴,都会在几秒内被强大的近防火力炮轰至渣,可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敌人不可能直接轰穿外壳、打透两三个舱室,直接入侵运输仓的。

所以江林麻痹大意了。他对战舰太了解,也对战巡的装甲结构太自信,所以他毫无防备。

突然,江林接到撩舰的警告:“流火流火,这里是女武神突袭舰,我们是仅剩的护卫舰。观察到旗舰受创,披创部位是3号运输仓模块。请问需要帮助吗?”

舷窗之外,遥遥看见一艘娇小的突袭舰与天枢号保持相对静止,只有它还保持着护卫舰航线。静谧的宇宙空间已经被战火烫红,不明的客体对天枢军团发动了进攻,一团团枣红色怒焰正在密集地割裂星空,它们就像高速公路上接二连三地出现的逆行车辆,强迫天枢军团诸舰不断进行紧急机动规避。舰队阵型顿时七零八落,唯一的一艘巡洋舰甚至被命中,带着鲜红的断口改变了航向,对士气造成较大打击。

来历不明的陨星在舰船之间穿梭,钢铁在星空融化,生命在不断蒸发,可美丽的星河依旧静谧安详,那些悲剧都像无事发生一样。

好在这种视距外远程打击可以通过机动规避来减少伤亡。天枢号在缓缓掉头时,舰体满载的近防武器过载运行,宛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将所有接近的火球、陨星都被炮轰成渣。

“旗舰还好……”江林焦头烂额地回复,可是女武神还在严肃地追问:“披创部位出现异动的黑斑。怎么回事?”

“什么黑斑?泰坦合金是不会在高温下变色的……”江林没反应过来。

“不是涂装烤焦的黑斑,是蠕动的黑斑……”女武神没说完,突然接到另一个命令,果决地说:“请黎军团长确认命令。命令确认,女武神突袭舰向旗舰开火。”

“你疯了?!”江林尖叫道。

女武神突袭舰擅自脱离护卫舰航线,采取攻击姿态对准旗舰,毫不犹豫地开火。安装在突袭舰龙骨上的相位光矛像精确的手术刀,炙烤旗舰受创的部位。虽然泰坦装甲安然无恙,江林却觉得运输仓里的温度直线升高。他估计自己会在10分钟后变成一块香喷喷的烤肋排。

他刚要喊叫,却看到一颗漆黑的头颅在运输仓里矗立起来。

那颗头颅有着慈悲的表情,像一尊大头石像,在绳索的帮助下笨拙地竖立起来,可是它实在太大了,足足三米高。如果无人注意,路人会以为这是一尊黑色雕塑,被随意弃置在角落。

但是它会移动。江林眼睁睁看着这尊雕像摇摇晃晃地移动到一个埋头呕吐的武士后面,慈悲表情在石像张嘴的刹那变得狂喜,然后两米高的神殿武士直接被一口囫囵吞了。

江林声嘶力竭地喊道:“敌袭!”他狼狈地抓起金棘剑,率领流火营的武士冲了上去。结果他发现一件事——金棘剑砍在大脸上会反弹,“叮叮咣咣”往回跳。

流火营傻眼了。舰队武士刀术不佳,所以惯用实体武器,没想到会有弹刀的现象。

那张脸保持着和蔼的表情,吓得流火营的武士又退开一圈,跟它保持距离。武士往后退,那张脸就往前凑,它忽然一增高,露出脖子下面密密麻麻的蜈蚣脚,像蚂蚁搬石像一般,驮着这张脸往前凑,张口又要憨态可掬地吃人——江林甚至看到那漆黑的大口里布满了碎纸机似的晶体刀片,可见他吃人的目的并不是温柔地含着。

陈光武声嘶力竭地喊:“这鬼东西怎么进来的!运输仓的门都没开!”

一语惊醒梦中人,文玄机想出了主意:“我去开门!!把这鬼东西逼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唐伟飞身而出,奋不顾身蹬在石雕的太阳穴上,唐伟摔在地上时,那石雕也咕噜噜滚了几米远。

江林狂喜地喊道:“它倒下就站不起来了!”

然后石雕的太阳穴里探出东张西望的血管,灵巧甩在天花板上拴住,一寸一寸地施工,又把这石雕给竖了起来。

唐伟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大喝:“唐字旗的兄弟,护住我!”一马当先冲上去,光剑上去就立功,将漆黑的石雕划出鲜红的岩浆来。顿时士气大振,满堂喝彩。

石雕都没有转过来。它那满头蜷曲的假发忽然变成漫卷的鞭子,漫天乱甩一秒,“噼噼啪啪”缠住唐伟。

流火营大惊失色地上来一顿乱砍,发现这石雕的材质达到了泰坦合金的水平,金棘剑依旧弹刀。

唐字旗急忙解围,砍断头发,发现头发的断口鲜红滚烫,竟然还会蠕动——有武士掰碎样本细看,发现这截头发最细微的组成单元竟然是类似“冬虫夏草”的共生物,只不过从虫体里探出来的不是真菌,而是坚硬的宇宙晶石!

唐伟一看样本,脸色就白了。他显然意识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恐的。最令人惊恐的是,石雕脸已经把吃下去的人排泄了出来——他排出一具完整的甲胄,最令人恶心的是,全套皮肉还留在甲胄里。

惊叫突然响起,原来有黑色的水沿着缝隙从地板上漫了进来——很快,这股黑潮聚集在骷髅甲胄旁边,争先恐后往甲胄里钻。像用稻草填满了人皮,小虫子们再次让甲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他的皮肤、脸颊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石像,继续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

江林和唐伟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种漆黑的小虫子是宇宙里最狂热的角色扮演爱好者,被他们杀死的生物——就算晶体生命也难逃厄运——都会变成这种虫子的宿主。

这时候,希望传来,文玄机终于搞定了门禁系统,欣喜若狂地呐喊:“我打开门了!我们快跑!”

运输仓模块的连接门缓缓打开,一尊慈祥的雕像从强光中露出来,钢鞭一样的头发像水草一样飘舞,在地上投下耐人寻味的影子。走廊里躺满了札手舞脚的尸体,而文玄机还在心花怒放地招呼大家逃命。

绝望笼罩了还在晕机的武士们。他们奉命来杀戮,还没到目的地,就沦为另一个种族的食粮。宇宙的竞争如此激烈,连无知都变得致命。

唐伟挣扎着要冲锋,被唐字旗的兄弟按住了。“您的脚受伤了!”亲兵死劝。

江林两手发麻。他的流火营能够娴熟地操作一百种致命载具,但是此时此刻,他以新鲜食材的身份站在这里,第一次抛弃了“舰队武神”的骄傲,绝望地想,这里还有更强的人吗,出来击败这些东西吧,哪怕击败一只也好……难道这茫茫五百人里,就没有一个刻苦练武的人吗!

“咚”的一声,一扇休眠舱的破门轰然倒地,漏尽的光液淌得满地都是,一个健美的身影低头走出来,连续的咳嗽无法让他折腰,剧烈的颠簸也无法让他摔倒,这个身影只是扶住栏杆,虚弱地喘息了一下,就抬起头,冷冷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江林喜出望外地回头,一声“牧旗”失声喊出,他由衷地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看到一具男性的身体而激动。

143.格局

143.格局(第1/1页)

牧歌二话扯了件披风裹住湿漉漉的肩膀,赤足走来。他路过唐伟时,随手捏起样本细看一眼,然后捏成粉,沙哑地喝道:“牧字旗主攻,龙字旗善后,其余人给我让开!”

这时候,运输仓模块通往龙骨大道的门打开了,一个女性文职尖叫道:“快从这边撤离!快速反应部队被牵制住了,大家先逃生!”

江林果断地答应说:“牧旗保重。”然后带流火营的少爷们一哄而散。一片狼藉的运输舱顿时空旷了。

那个女人对牧歌尖叫:“没听到吗!!快走!普通武士根本无法抵挡这些石雕,只有舰炮才能消灭它们!旗舰已经果断决定将运输模块弹射出去!”

显然,走廊上惨死的武士已经让黎姿他们认识到了双方武力的悬殊。两害相权取其轻,黎姿命令突袭舰攻击旗舰,就是为了阻止更多石雕登陆天枢号。而那些已经占领运输模块的石雕,则像病毒一样势不可挡,要想阻止它们占领全舰,就只能把整个模块弹射进宇宙了。

“我将尝试阻挡这些石头。在我消灭它们之前,请不要抛弃我的船舱。”牧歌的披风拖在地上,伟岸的剪影宛如远古的独裁者。只不过他给出的是最温柔的独裁。

然后文玄机尖叫着从牧歌身边跑过,连滚带爬地冲向女军官,一头撞进走廊,扶着墙逃跑了。女军官掩唇想,两人同样是陆军,帅气指数怎么就差那么远呢。

“上级会承担战败的责任,您完全没有义务在这里送命!请马上撤退吧!”时间紧急,女军官只能坚持几秒钟了。

女军官道出了现状,但是牧歌考虑得更加长远。壮士断腕固然能解燃眉之急,但是终非长久之计。如果不在小规模火并中积累对敌经验的话,等石像大规模登陆天枢号时,就是全员战死之日——当然,高层还可以把壮士断腕的战术执行到只剩下头颅为止,比如乘逃生舱弃舰而逃,但是牧歌是寒门,他必须为五百兄弟和两百女武神做打算。

心里装的人越多,牧歌的格局就越宽阔。

“我不能忍受失败,这与上级无关。”牧歌无动于衷地拒绝。他坦然走向那些诡异的石雕,与那一张张好奇、和蔼的大头成单刀之势,强光把他的剪影拉长,投射在冰凉的甲板上。

牧歌作出了鹤立鸡群的选择,他从容抗命,果断迎战。牧歌置安危于度外,只因藏韬略于胸间。

他的背影在女军官的视野中愈发高大。

女军官张大嘴巴。她的视野通过精神网络实时传送到舰桥指挥部,不知道有多少双惊恐的眼睛在关注着这个背影。这个背影可能象征着力挽狂澜的胜利,也可能会带来错失良机的灾难。

“劝他回来。”

“关闭闸门。”

两条截然相反的命令同时下达,一个声音悦耳有力,一个声音冷酷坚定。女军官犹豫一下,选择服从级别最高的那个人——她内疚又不舍地叮咛道:“你要小心!”然后毅然从墙壁中拔出闪光的发梢。精神链接一中断,闸门就自动关闭。

牧字旗和龙字旗的勇士心无旁骛,早已进入战斗位置。

石雕纷纷换上了关切、好奇的表情,微笑着歪头,仔细打量牧歌,它们对这个不着寸缕、只裹着一条披风的精壮男性产生了浓厚兴趣。

关闭的闸门夹断了女军官的眺望,也剪断了牧歌最后的退路。牧歌垂手握住气光刀,不怒自威:“兄弟们,看来咱们的实力被严重低估了啊。”

“是啊牧旗。”杨戟满头大汗地凝视走廊上的尸体,强装镇定。门口站着一尊吃过人的雕像,走廊里的四尊石像也没闲着,都摇摇摆摆地挑拣尸体吞食,一尊尊笑容满面,高兴得像下班聚餐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牧旗,我做你的配手。”汤显楚没有“害怕”这个功能。他求战心切。

“好!就让这些石雕碎成粉末,变成我们晋升的踏脚石吧!”牧歌喝道:“跟我上!”

牧旗身先士卒,提起气光刀冲向走廊。陆渔、汤显楚、杨戟分别率一个班配合围攻。这三个班,是牧歌一手提拔的生死兄弟,可以说是陷阵营里最精锐的三十人了。加上牧歌亲率的十名亲随武士,总共四十人组成第一梯队,阵型合理,气势绝伦。

这一轮气势夺人的冲锋,被游荡在空气中的隐形精灵忠实记录下来,一祯不漏地上传到指挥终端上。也许在忙乱的时候没人顾得上看,但是在尘埃落定以后,一定会被人拿出来反复观看的。

走廊上的石雕正在进食,于是门口那尊石像首当其冲,被锁定为秒杀对象。它察觉到武士们冲锋的死志,反而欣喜若狂地咧嘴,满头钢鞭“噼啪”甩来,果断迎击。

“啪”一声,一名武士被抽中,整个人倒飞而回,轰在墙壁上,嵌进人形坑里,一口血洒了一路,可见这鞭子的力道极强,若换做流火营的少爷兵,恐怕早已被扫做两段。

“噼!啪!”在长鞭乱甩时,其他武士接二连三地中招,惨叫不绝,像本垒打似的向四面八方乱射。

但是牧字旗的攻势丝毫不受影响,因为受伤的战士能给冲锋的人创造更多的机会,这份默契,早已成为牧字旗的共识!

果然,当石雕察觉来自牧歌的威胁时,它的攻击距离已经捉襟见肘。钢鞭呼啸袭来,没有击中牧歌。再次袭击,依旧没有击中。牧歌运起流光步,身影宛如一道彩虹。

石雕的笑容变成了冻结的表情,它微微昂起,看见这名高高跃起的武士从天而降,那飞扬的披风下,一根洒脱的大雕在夺目的光刀后面摇晃。

这是何等目眩神迷的画面。

在气吞山河的怒喝中,牧歌的气光刀陡然狂喷,暴增到三米长,以力劈华山之势砍下。所向辟易的光刀竟然发出指甲挠玻璃的刺耳声音,一刀挥过,石雕虽然没有裂成两边,却留下一条岩浆般的刀痕,深达半米,从眉心走行到下颌,伤口往外翻开,融化的晶石在伤口里鼓泡泡,宛如沸腾的血液。

石像惨遭毁容,可是它的嘴巴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用鞭毛狂抽甲板,“咣咣”表达剧痛和狂怒。在走廊进食的四尊石像同时抬起头,睁圆眼睛盯牧歌。

“这么硬?”说实话,牧歌第一次碰到光刀劈不断的东西。牧歌这一刀可以说孤掷一注,灌注了足足500光尘,估计达到了破坏力的巅峰,除了主力舰的泰坦合金装甲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这一刀。这尊石像还能活着表达抗议之情,已经大大出乎牧歌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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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争风

一击命中,牧歌的赤足轰然着地,踩飞一滩黑水。然而脚踝的刺痛是次要的,主要是停止进食的石像们发动了攻击,七条鞭毛“嗖嗖”刺向牧歌。这些硬度较高、韧性极好的鞭毛在笔直突刺的时候,无异于呼啸的长枪。

牧歌胸中浊气吐尽,争分夺秒猛吸一口,抬头紧盯来袭之枪,将流光步推向光尘过载状态。他像蜻蜓点水般跳跃疾退,那串曲折残影留下的七个落脚点,全部被鞭毛陆续轰击,在碎屑崩飞的尘雾里,能看见鞭毛从面目全非的深坑里缓缓抽出,可见杀气之盛。假如牧歌慢上1秒,估计就不能全身而退了,只能全尸而退。

接着,在牧歌拉住石像的仇恨时,汤显楚、杨戟、陆渔三个精锐班默契地把受到重创的石像砍成了满地残渣。那些鲜红的残渣像熔岩一样流动、融合,试图重新合为一体假如时间充足,一尊崭新的石像会重新屹立。

牧歌五指抓地,刹住身体滑行的惯性,抬头喝道:“主攻组掩护,善后组组织第二波进攻,把那堆沥青解体!”

虞龙答应一声,带人冲上去。可是石像好像对资源回收利用特别的重视,不约而同地进攻善后组。就算三个精锐班在前面奋力抵挡,但是无孔不入的鞭毛还是杀气腾腾地刺伤了善后组的人。

被击毁的石雕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它赤红夺目,又歪歪扭扭,像一张重度烧伤的丑陋脸庞。

最令人绝望的是,鲜红的鞭毛继续再生。这尊石像很快能恢复远程攻击能力。这种生生不息的敌人,让虞龙大开眼界。

大家意识到一个理论,那就是,如果跟其他石像鏖战太久,第一尊石像的残骸就会重组复活,所以这些石像是杀不完的。唯一的全歼方案,就是在100:1的军力优势下进行合理的剿灭,这显然不是两个旗能办到的事情!

虞龙脸色煞白地喊:“牧旗!怎么办?”他一边指挥两个旗拼命战斗,一边请示牧歌。就连他都意识到,目前的作战虽然控制了战损,但是属于慢性死亡。

这时候,黎姿的头像陡然浮现在大家的脑海,这是空气精灵传递的精神信号。在信号里,黎姿屹立在一片狼藉的舰桥上,用纹丝不动的舰长作背景,疾言厉色地下令:“最新指令!马上救援左舷引擎模块!!有三尊石像登陆了左舷引擎,驻舰营已经战死过半!陷阵营是最近的部队,请立刻根据指定路线前往救援!注意,如果左引擎被击毁,天枢号的生还率将降低40!”

“草拟吗”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汤显楚剥掉身上的空气精灵,断开精神突触,直接开骂:“舰队懦夫!截击中队是吃屎的?让敌人接二连三地登陆舰体,让陆军给她擦屁股?”

“黎姿,运输仓的敌人太强了!很难摆脱它们!”牧歌提出异议。

“那就撤离模块,放弃运输舱!谁叫你逞强了?你就是喜欢两全其美,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了!”黎姿对牧歌喊道。她公然在频道上讨厌牧歌。

此乃谎言。

实际上,黎姿想把牧歌锻炼成配得上她的男人,而“知进退”是为人处世的基础要诀。为了让牧歌学会世故,她把“两全其美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这种真相展示给牧歌看,然后迫使他选择明哲保身。根据黎姿的经验智慧,只要她公开教训牧歌一次,牧歌以后就会着重考虑她的忠告,不再当一个可笑的理想主义者。除此之外,让大家看到“牧歌因为爱慕我而不断变成一个更好的男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而牧歌多少也应该为爱情贡献点什么吧。

牧歌在紧急关头,根本无法管理情绪,对黎姿咆哮道:“你还怪我?突然叫我去支援另一个模块,怎么可能!!你们引以为豪的舰队男儿呢?截击中队呢,天枢营呢,驻舰部队呢?到哪里去了!关键时刻就想起要陆军救场了对吗!我也讨厌被瞎指挥啊!”牧歌公然在频道上揭舰队的伤疤。

此乃谎言。

实际上,牧歌要昭告天下,黎姿除了死心塌地的爱慕牧歌以外,绝对不会考虑任何男性,所以牧歌要证明自己的完美足以让舰队蠢货望尘莫及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事实上,他已经做到了江林做不到的事情,流火营跑了,而牧歌竟然抵挡住了入侵者。根据牧歌的经验智慧,只要他公开教训黎姿一次,黎姿以后就会收敛高高在上的偏见,不再当一个自以为是的大小姐。除此之外,让大家看到“只有牧歌能满足黎姿层出不穷的无理要求”也可以威慑其他情敌,而黎姿多少也应该为爱情表示点什么吧。

两个人同时开启精密的大脑,在千钧一发的战场上拼命夺取恋爱关系中的制空权。

虽然这些小阴谋都巧夺天工,但是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因为这些心理战术早已深思熟虑,只需脱口而出就可以了。牧歌和黎姿都是极为优秀的军官,所以不约而同地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打出底牌,他们知道,越是情况紧急,对方就越容易屈服,成为被统治的一方。

在牧歌和黎姿都以为自己快要加冕为王的时候,一个严肃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战略。

君怡的声音在半空响起:“能否将入侵者引诱到引擎模块的3舱室?我能用龙骨光矛消灭那三尊石像,如果我提前调整角度、计算功率,我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引擎受损!”

牧歌迅速计算。摆脱5尊石像,引诱三尊石像转移,在其他人看来依旧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牧歌有自己的底牌,他也许可以两全其美地结束这场灾难,既保住引擎,又控制战损,成为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者。

“舰炮级火力的确有可能一口气消灭三尊石像。”黎姿也在考虑可行性。

“我有几分钟?”牧歌飞快地问。

君怡飞快回答:“算上你打情骂俏的时间,你本来有十分钟,因为我已经开始调整位置了。”

牧歌和黎姿同时脸红了。

“我马上办。”牧歌结束了通讯。

“我没意见。”黎姿退出了连接。

牧歌提剑进,破洞的披风鼓舞飞扬,然后他放声大喝:“更改目标!破坏五尊石像的鞭毛和附足即可!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突围,离开运输模块,前往引擎模块!”

145.陷阵

145.陷阵(第1/1页)

几句话之间,他就完成了新的安排调动:“牧字旗跟我主攻,伤者后退,虞龙班负责防御,龙字旗负责伤者!兄弟们,跟我冲!”

牧歌怒吼之间,已经助跑完,经过第一尊石像的残骸,高高跃起,扑进强光照射的走廊,冲向最近的那一尊石像。他侧身闪过一支突刺而来的鞭毛,伸手抓住,一直滑向石像的头顶,在半空中挥出一记十字刀,粉碎了一波进攻,然后落在石像头顶,气光刀暴涨两米,从石像的天灵盖上贯穿而下。

石像在剧痛中颤栗,奈何它的鞭毛被牧歌斩得七零八落,被剃秃以后,竟失去进攻手段。牧歌拔剑,再次跃起,从一尊石像跃向另一尊,他知道,剩下这尊石像会被后面的武士割去附足,弃置在这里。

牧歌心里在倒计时。十分钟之内,他必须赶到引擎那边去。因为无需花费工夫去将石像解体,所以改变目标以后进展神速。

在他冲锋陷阵时,虞龙始终带着精锐班,拼命追随牧歌的脚步,在牧歌腹背受敌时,虞龙总是勉强自己使出最强的十字刀,将攒射向牧歌的枪林斩作漫天柳条。

“噗!”“噗!”汤显楚没有人保护,又首当其冲,所以在侧翼冲锋的路上硬吃了两枪,左肋和右腰被两支鞭毛洞穿后,他的身姿突然在半空停滞,像被钉在白纸上的标本。

陆军战死率太高,原因就是陆军攻击力太强。冲锋在前的勇将,能将战线推进得最快,也死的最快,所以能够晋升到战神级别的陆军将领寥寥无几。

“楚兄!!”陆渔刚放倒残废的石像,就看见汤显楚战死,发出猝不及防的呐喊。

忽然,汤显楚垂下的左手又抬起来,死死攥住洞穿自己的鞭毛,挥剑“咔!擦!”两下,将固定自己的鞭毛尽数斩断。他垂直落下,在地上砸出一片红,然后咳血爬起,举着气光刀咆哮道:“要不是我有点晕针,早就突围了!玛德,楚家班的跟我冲!”

“卧槽!你!汤显楚!”陆渔看见汤显楚怪叫着又冲了,害怕他死在冲锋的路上,吓得急追上去。不料还没追上汤显楚,另一个人就尖叫着超越了陆渔。

“牧旗的勇士,不是在冲锋,就是死在冲锋的路上!”杨戟受到汤显楚的鼓舞,身先士卒地顶了上去,战线一路平推,后起直追,快追上牧歌的右侧了。

“牧旗永远正确!”虞龙跟杨戟呼应。右侧再次突飞猛进。

陷阵营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地淹没了侵略者。被鞭毛击飞,被突刺洞穿,那种不能致命的小伤,都没有人在意了。荣誉的热血已经充填胸臆,冲霄的士气能贯穿苍穹!

之前形成的作战理论,又得到了进一步修正:“只要不再控制战损,解决战斗还是比较快的。”

丰富了战斗经验后,受过伤的老兵们纷纷发现,这些石像的鞭毛攻击,实际上跟遭到淘汰的光尘枪械一样,致命性有待加强。在流光步的加速下,在内宇宙的护持下,负伤的武士越来越享受“你放我的血,我就要你的命”的骑脸体验。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像汤显楚一样发出原始的怪叫。

“rua!”

这令人意外的势如破竹画面,是牧歌那三个月特训成效的生动体现。

作为身先士卒的“刀尖”,牧歌很快冲到了最后一尊石像的面前。这尊石像体型偏大,大概是个队长之类的角色,它一边摆着傻呵呵的笑容,一边从容不迫地将上百支鞭毛分做十个梯队,十分有序地骗取牧歌的防御动作。

因为鞭毛都是从卷曲的假发中分离出来的,所以牧歌根本不知道石像留有后招,更不知道石像在骗他。他以为躲开七八根就差不多了。

虞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看到十支鞭毛一齐射向牧歌时,他以为这是最后的进攻,所以毫不犹豫地怒喝一声:“拼了!”号召兄弟们各显神通,七道十字刀脱手而去,给他们留下力竭的酸痛感。

牧歌有兄弟照顾两翼,更是信心百倍,侧身躲过一把刺向心脏的鞭毛,抓住、砍断,随手一丢,调整姿势,怒喝:“剃头免费!”

他试图一刀把石像的鞭毛斩尽,然后就能从容不迫地去除它的附足了。

石像的笑容更加夸张了。

突然,蜷曲着贴在石像头顶的白色卷发全部弹起来,少说有一二十根,嗖嗖射向牧歌。

“牧……牧旗……”虞龙猝不及防,胸口猛地中了一枪,整个人被顶到天上去。他攥住贯穿胸膛的长枪时,只觉得牧旗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他看见亲卫班纷纷负伤、一溃如注,他看见牧歌孤身撞向长枪的森林,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伸直右臂,仿佛能抓回牧旗的披风。但是他救不了牧歌了。

虞龙被钉在了天花板上。因为对于敌人来说,虞龙是最碍事的,仅次于牧歌。

牧歌睁圆眼睛,高举光刀,身体“噗噗”剧震两下,被两支枪扎了个透心凉;他奋力运转蓝绫,封住伤口,维持内宇宙稳态,同时转攻为守,收刀织网,舞出滴水不漏的瀑布刀光,将来袭的七八根鞭毛尽数斩断。一口浊气吐干净,满肺腥甜呕上来,牧歌因剧痛而天旋地转,咬破舌尖才保持清醒——他根本没去想“失策了”“要输了”之类的丧气话,而是露出惨烈的微笑,莫名其妙地想“汤显楚真是骗子啊,明明被扎穿了很痛啊。”

牧歌睁开眼睛,看见石像还是笑得春暖花开;它显然意识到了牧歌在有目的地斩断鞭毛,所以留了七根鞭毛在半空乱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刺过来——也许它们永远不会用来进攻,这样一来,牧歌要想进攻,就必须承受万箭穿心的结局。

后退一步,也许苟活,但是自尊会折断;前进一步,也许会死,但是……

牧歌想到了当权者的欺凌,想到了同龄人的嘲笑,想到了不敢表达心意时的卑微,想到了不能保护赵蕾时的心痛——如果最终像唐伟一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潇妃留在牧歌体内的业绫开始疯狂躁动,杀意和狂怒燃烧了牧歌的理智,他的双眸喷出烈火的色调,他感受到了像汤显楚那样无视痛苦的自由——

蓝色的理智迅速退潮,红色的血勇占据了大脑。牧歌的心智被业绫侵蚀,但是牧歌的身体迅速被业绫治愈,仿佛九歌的战意在经他之口,发出荡气回肠的咆哮:“挡我者死!”

这气吞山河的号令,引起山呼海啸的回应;在“挡我者死”的如潮呐喊声中,陷阵营一拥而上,看见牧歌背心上的长矛不断疯长,因为牧歌迎着这两根长矛冲向了最后那尊“绊脚石””。

陷阵营战斗的惨象,经过空气精灵的媒介,被舰桥上的舰长看得清清楚楚。黎姿一声“不要”脱口而出,牧歌却听不见。

七根长矛从四面八方迎向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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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无惧

“牧旗!”鲜血淋漓的杨戟冲得最近。他怒吼着脱离队伍,单刀直入,冲向牧歌,将最后的力量化作冲天而去的十字刀,轰碎了左侧最密集的三根长矛。可是疾冲的杨戟突然像车窗外的景物一样飞退,因为他就算双手牢牢攥住腹部的长枪,依旧被顶着向后飞驰,直到这根鞭毛被砍断。

牧歌心中记住杨戟的好,光刀连斩,断去右侧两支长矛,然后以力劈华山之势,当头斩下。

一直在场外游弋的三根鞭毛,直到此时才化作长矛,绕到后方刺向牧歌。

牧歌的刀尖刚刚碰到石像的额头,他的胸口就有三根枪尖“破土而出”。而那石像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在那始终不变的笑容下面,到底藏着多少谋算和恶毒,它的敌人们直到被伤害时才会懂。

“继续笑啊!笑啊!”牧歌气吞山河地怒吼,他的光刀蒙上一层鲜红的业绫,宛如浸透王者之怒,一路势如破竹地劈开石像,让那张笑脸裂开、翻卷,就像低着头一样而洞穿牧歌胸口的枪尖也血淋淋地凸出、变长、生长,令人惊叹这种伤势竟然没有致命。这对带着笑容的死敌,在无法独善其身的情况下,开始全力以赴地伤害对方。

在舰桥上,这狰狞的画面被定格牧歌像一尊工艺品,被前后五根“钢钎”固定在半空石像仿佛诠释暴力美学的雕像,裂开翻卷时咕嘟着内核里的岩浆。这场玉石俱焚的交锋,甚至分不出最后的胜者,清晰的画面像在嘲笑着两败俱伤的人。

在激烈的空间战中,舰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舰内登陆战的画面。“陆军还是有点用的。”他这样说。

黎姿失魂落魄地抓紧舰桥,左手按住心房,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反驳:“不,陆军是最强的。”

舰长不置可否,然后继续下令:“再次机动!进入比邻星的轨道暗面!”

天枢号的左翼引擎充分运转,庞大的战列巡洋舰在铺天盖地的炮火洗礼中镇定转向,舰身因为转向幅度过大而微微倾斜,走廊里的工作人员甚至能听到龙骨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这不是最令人紧张的,最令人紧张的是,战列巡洋舰因为转向而将侧面暴露出来,突破近防火力的登陆物开始轰击“天枢号”的本体。剧烈的震荡不断从右舷传来。

“7外挂式装甲被击破!”

“7舱室报告入侵者!”

警报向潮水涌向舰桥。舰长不断回应指令,没有半秒闲暇。

黎姿被迫去处理舰队事务。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和挣扎:“永远失去牧歌,或者被牧歌骑在头上,哪件事更难以接受?”

“难道是我的错吗?可是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强迫自己做到这一步啊……”黎姿芳心大乱。

事实上,牧歌的状态很好。战斗理论再次得到修正:“在突破底线以后,战斗变得更加简单了。”

业绫会侵蚀理智,是的没错。但是它令战斗变得简单。

业绫是为战斗而生的膜。一卷业绫足够彻底治愈牧歌十次。而潇妃每**一次都会令牧歌得到01卷业绫,牧歌在潇妃身边待了三个月,问:牧歌的内宇宙里储存了多少卷业绫?

牧歌总算明白了潇妃索求无度的原因。至少活着回去见潇妃的概率应该大大增加了吧。

牧歌身上插了5根长矛而不死,这个事实令石像变了表情。裂开的笑脸变成恼怒,笑眯的眼睛变得怨毒,翘起的嘴角狰狞地下压,散发着龇牙咧嘴的恶意。

“给我!死!”牧歌抽出光刀,再次劈下。这一次,他不会满足于“破相”了,他要让石像毁容。

“吼!”怨怒的石像发出无音节的狂吼,它那黝黑的身体迅速烧红、融化,像伸出水面似的,一双臂膀探出它的体表,像遮天双翼,左右捧向牧歌在伸向牧歌时,这双臂膀还在不断扭曲、溶解、变化,最终凝固成一双坚硬无比的钻头,宛如一双骑士枪,势如破竹地捅过来!

石像的计算能力必然不差,因为时间差非常明显:牧歌至少需要3刀才能将石像肢解到缴械状态,但是石像这一击就足够让牧歌变成新鲜的食材。

而牧歌周围已经没有能够站立的人,因为能承受这种烈度战斗的,恐怕只有牧歌一人。

石像不怕死,因为它不会死至少根据目前的情报不会。但是牧歌一旦支离破碎,他就算有业绫护体都死定了。

这时候,蓝色的光芒绽放蓝绫忠实地发挥着预想之中的功能,在七刀过后,进入现实叠加状态,牧歌身后出现两个镜像,带着一模一样的狂怒,发出一模一样的咆哮,劈出一模一样的十字刀!

三招齐下,石像仿佛石蜡翻卷,被砍得不成人形,刹那被肢解。捅向牧歌的狰狞巨枪也因为重心失衡而轰然落地。

石像里的岩浆像果酱一样鼓出来,底下的几百根附足终于摆脱了头顶的“大山”,驮着一层薄薄的“下巴”顿时轻快不少,到处乱撞,像一枚漫无目的的扫地机器人。汤显楚冲上去,把这滑稽的玩意捣个稀碎,直到它们变成一堆胡乱蠕动的晶石小虫为止。

牧歌气喘吁吁,一根一根地砍断身上的枪杆。他终于腾出空来干这件事了。

“没事吧?”牧歌嵌着五根枪头,吩咐人把虞龙、杨戟解救下来,担心地询问。

“死……死不了。”虞龙说话都咳血。他的胸骨被洞穿,一直流血,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复原了。

牧歌给他输入少量业绫,起到镇痛和止血作用。在严格控制剂量的情况下,业绫对理智的侵蚀作用会被代偿系统抵消掉。

“牧旗……你……”虞龙和杨戟缓过劲儿来以后,盯着牧歌身上嵌着的枪尖,傻眼了。

“我没事。虞龙,安排一个班带你们撤向安全模块。陆渔,你接替虞龙指挥汤显楚,你指挥杨戟的人。我们马上去引走引擎模块的敌人这一次的战斗烈度会低的多。”牧歌飞快地吩咐,调兵遣将既迅速又合理。

这一次战斗减员高达五十人,战损较大。好在没有致命伤,无人战死。牧歌若无其事地带着枪头调度指挥,让周围的兄弟拿瞻仰主神的目光瞧牧歌。

牧歌成功摆脱5尊石像的纠缠,冲向引擎模块。在他们离开后,运输仓模块被弹射离舰,5尊石像刚刚重组复活,就被抛进了无垠太空。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看上去被牧歌完成得挺好,正朝着两全其美的方向高歌猛进。黎姿以为只有自己在偷偷关注牧歌的战况,直到她不小心听见舰长对袁华说:“这一届的陆军要上天啊。真是不得了啊不得了。”

袁华如鲠在喉,不得不堆出浮夸的笑容,口是心非地连连称是。

黎姿心里酥酥麻麻的,像在窃喜,又像安心,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就像吸烟,次数多了就会不知不觉地上瘾。

147.什么

何友德原本在偷懒,举头四顾时却看到了黎姿低头走神的表情,从侧脸的红晕可以判断出,黎姿心里的人是牧歌。何友德已经是直奔中年的人了,可他依然对年轻貌美的女性保持着强烈的向往。黎姿脸红的样子,让何友德的嫉妒心水涨船高。他突发奇想,既然谭华不能动摇牧歌的根基,那自己也许可以——只需要挥起锄头挖墙脚就够了。

挖墙脚的第一步,当然是夺取牧歌的胜利果实。

何友德趴在袁华耳朵上嘀咕一阵。

袁华趴在舰长耳朵上嘀咕一阵。

舰长思考一番,然后叫大副来嘀咕一阵。

大副查了舰体结构图,然后对何友德嘀咕一阵。

何友德把套路玩的很溜,他马上带人抄近路冲向引擎模块。对于舰长来说,调动何友德本来是难事一桩,没想到对方送货上门,主动请缨,那舰长就却之不恭了。对何友德来说,他已经打通了舰长这一环,只需抢在牧歌前面完成任务,功劳就可以尽数夺来,让牧歌在黎姿面前丢脸,最终徒劳一场。

真是美好的计划啊。何友德在赶路时心花怒放。

花了一段时间以后,何友德赶到了引擎舱,正好看见牧歌在仓皇逃窜,而三尊石像正在走廊里追杀牧歌。

何友德开动聪明的脑袋瓜,进行精确的计算。牧歌用两百人干掉了五尊石像,我何友德带了五百人干掉三尊石像,胜率应该在100%上下徘徊。看来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何友德想起黎姿捧脸惊叫的样子,顿时对自己肃然起敬,心想:“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呢。”

“安排好空气精灵,你负责拍摄我。”何友德对亲兵说。

“好的。”亲兵早已专精此道。

何友德怒吼着冲进走廊,一马当先,英勇无比,用从天而降的雄姿,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尖刀,扎向三尊石像的屁股。

而走廊的舷窗外,战火纷飞的星河中,有一艘飞驰的突袭舰与天枢号保持相对静止;突袭舰的龙骨斜斜瞄准这一段舷窗,君怡在舰内问牧歌:“按计划瞄准了C894号舷窗。你的人撤离了吗?请确认。”

“牧字旗诱敌完毕,侵略者已经进入伏击路段。马上开火,重复,马上开火。”牧歌确认。

君怡将龙骨光矛充能,突袭舰的舰艏开始凝聚夺目强光。

这时候,君怡旁边的姑娘提醒道:“副军团长,伏击路段里好像有个人。”

“什么?”君怡问。

姑娘履行观察员的职责,仔细确认:“有人冲进了伏击区……好像是何处长……”

“什么?”君怡面无表情地继续问,然后手滑推动了主炮开关。

铺设在突袭舰龙骨上、长度约等于舰体、由舰只引擎直接供能的龙骨光矛发射出一道灼目的高能激光,灼烧C894号舷窗。在高温下,战列巡洋舰的泰坦合金缓慢变红,而舷窗走廊内的高温已经高得令人发指,三尊石像就像锅炉里的蜡像,已经融化成翔的形状,变成一堆歪歪扭扭的岩浆。

何友德的动作比石像敏捷,但是他全身的制服还是被点燃了。何友德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像火苗修成人形,拖着尾焰狂奔而回,然后滚地作驴鸣,从走廊尾部滚到首部,试图压灭火苗。

抓着空气精灵的亲兵追着惨叫的何处长不断拍摄。他尽忠职守,先给何处长一个乌黑的特写,然后拍摄火柴人打滚的全景,他全程跟拍,一镜到底,恨不得多机位拍摄,全力记录千载难逢的瞬间。

何友德叫破了喉咙,这才压灭火苗,被迅速送进高级修复仓治疗。

“我好像听到了惨叫,我们可能把何处长给点了……”姑娘在君怡旁边嗫嚅。

君怡摘下耳机,音乐声顿时变大:“什么?”

姑娘不吱声了。

确认石像被销毁后,牧歌配合天枢营使用多种手段对C894号舱室降温,进去回收石像。他们在融化得坑坑洼洼的走廊上发现了三滩鲜红的岩浆。经过取样,确认80%的岩浆已经回归到正常的宇宙晶石状态,成为一种类似苔藓的原始生命状态,究其原因,大概是寄生在宇宙晶石里的黑色虫体在过高的温度下发生了不可逆的解构。而剩下的20%岩浆依旧被幸存的虫体寄生着,它们正在努力重组成型,只不过身高堪忧,还不及牧歌的膝盖,已经难以构成威胁了。

“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呢。”君怡近水楼台,通过精神触媒观看了现场,然后笑眯眯地恭喜牧歌:“它的健康度和体型都是理想的样本材料,通过研究这个小东西,我们可以获得许多生死攸关的珍贵情报。牧歌,恭喜你捕获了第一个活体样本。”

牧歌把半米高的石像装进收容器。石像终于笑不出来了,它摆着暴躁的表情在匣子里走来走去,十根鞭毛疯狂抽打钢化玻璃,发出“砰砰”的声音。

“君怡,辛苦了。”牧歌回答。

“欠我一个人情哦。”

“我应该怎么还?”

“时刻记着还欠我一个人情就够了。”君怡笑眯眯地说。

牧歌毛骨悚然。

舰长和黎姿对牧歌的战术大为赞许。因时间仓促,不能马上拟文报送,但是舰长已经口头允诺,为牧歌记功。

接下来,牧歌和君怡继续配合,将登陆舷窗的石像逐步清理,共击毁石像十二尊,收获原始宇宙晶石十尊,收获缩小版石像样本四只。舰长兑现承诺,给牧歌记100功勋,按程序将在战役结束后拟文报送指挥基地核准,并附加成文条款,拟在重大场合优先考虑牧歌。牧歌离开三星武士就只剩400功勋的距离了,提拔可谓神速,令众人眼红。

袁华看见何友德在修复仓里烧得面目全非,气得天旋地转。何友德的烧伤面积达到80%,需要把屁股上的皮肤移植到脸部才能完全康复。虽然在高级军官修复仓中不会耽搁多少时间,但是没有人愿意在宴会上与何友德亲吻脸颊以示亲密了。

何友德康复以后,悲愤欲绝地想,我都跟高层打好关系了,怎么会落得如此结果。他仔细回想,跟每个领导都说了悄悄话,唯独漏了君怡。但是何友德怒火中烧的时候,不仅没有检讨自己虑事不周,反而迁怒于君怡,去跟袁华告状。

袁华向舰长投诉君怡,舰长耸肩表示,天枢军团跟女武神军团是平级单位,没办法问责,你只能去找黎军团长投诉。袁华拉着何友德站在黎姿面前的时候,何友德羞愤欲绝,他感觉黎姿那不屑的目光就像凌迟的刀,将他的尊严片片削落。

“箫君怡把何处长烧成重度伤残,你看怎么处理吧。”袁华对黎姿兴师问罪,浑然不顾舱外战火纷飞。

黎姿没理他们,低头处理了半天军务,才接通了君怡的舰载频道,让君怡的头像跃然出现。

“君怡,你开火的时候何处长也在C894路段。你知情吗?”

“什么?!”君怡捧唇失声,第一次睁大了笑眯眯的眼睛,“什么?!”

“你根本不知情吗?”黎姿继续问君怡。

“舰桥没给我下命令啊!”君怡惊呆了。

君怡身边的观察员姑娘凝视着副军团长,想起她大学时旁听的微表情论坛。据说惊愕的表情属于微表情的一种,而微表情只能持续0.1秒。但凡有人保持了1秒以上的震惊,那都是装出来的。

黎姿对君怡说:“继续护航,没你的事了。”然后乾坤独断地关闭舰载频道,对袁华说:“我没接到命令,所以没有传达给君怡,她肯定是不知情的。你们下次擅作主张的时候,要经过我同意。你看,牧歌和各部门协同作战时,他就沟通得很到位,从舰长到基层单位都能倾力配合,所以他能完成别人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袁华的脸扭曲得不成人样。

黎姿拍拍何友德的肩:“对您的遭遇深表同情,希望您多向牧歌学习。”

袁华转身就走。他不堪受辱了。何友德感觉自己被黎姿肢解,这悦耳的声线也是锋利的刀子,把何友德的尊严大卸八块。

最令人悲愤的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最令人悲愤的是被全盘否定。

在女武神突袭舰上,关闭舰载频道后,观察员姑娘继续问君怡:“副军团长,您真的不知道你用舰炮击中了何友德吗?”

“什么?”君怡镇定地问,按部就班地操作战舰。她面无表情的时候非常美。

观察员放弃了。她知道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148.恩怨

舰队对陆军的歧视就像武科生对文科生的歧视一样,虽然毫无道理,但是根深蒂固。牧歌被称为陆军新人王的时候,舰队的武神们对陆军新人王不屑一顾,小姐姐们也觉得这些光环言过其实。直到牧歌两全其美地达成目标、守卫了旗舰时,这种歧视才不攻自破。牧歌向舰长复命时,很多忙碌的姑娘都忙里偷闲地悄悄打量牧歌,觉得这个男性外表平平无奇,唯有紧蹙的眉毛英气逼人,加上略带黑眼圈的锐利目光,令人感到压力倍增,产生被他统治的错觉。

一些女孩浮起红晕尚不自知。

但是依旧有不和谐的男声在嘀咕:“陆军蠢货。”

70%的舰队官僚都毕业于顶级名校——蔷薇学院,形成了“以出身论高下”的校友式垄断。而陆军里的寒门基本上没有这种深造的机会,所以与校友派格格不入。对于这种畸形人才结构,万神殿不仅刻意纵容,甚至助纣为虐,蔷薇学院的推荐名额直接让黎姿平步青云就是例证。于是阵亡率最高的陆军以“舰队懦夫”为祝酒词,出身最优越的舰队以“陆军蠢货”做口头禅,这种无处不在的对立文化,已经是财富垄断的必然代价。

牧歌耳朵尖,听见了这句“陆军蠢货”。他循声望去,是截击中队的中队长潘越说的。纯正的夏星血统给了潘越一张瓜子脸和薄嘴唇,是清秀漂亮的款式,深得女性喜爱。牧歌再看袁华和何友德,发现这两个陆军大佬无动于衷,一个是麻木了,另一个根本没把自己当陆军——何友德只是趁机下放基层,攒够战斗功勋,来为晋升副司长做准备。

黎姿看见牧歌的脸色不对,她疑惑地顺着牧歌的视线瞥潘越,如梦初醒,立马意识到一件事情:“牧歌这么要面子的人,是绝不会在漂亮女生面前露出服输的一面的,尤其是在我这种又好看、又严格的女孩子面前。怎么办,牧歌会克制吗,我要不要阻止他。”

果然,牧歌连汇报工作都搁置到一边,看着潘越说:“麻烦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很和善,但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陆军蠢货”是牧歌的逆鳞。上一个当面说“陆军蠢货”的人已经陷入深深的悔恨。

袁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意识到经典片段即将上演,于是开口说:“牧歌不要吧,人家只是说说。”

何友德也说:“战事紧急,恩怨搁在一边啊。”

潘越看见有人帮腔,顿时理直气壮,昂头回答牧歌:“我没空跟你吵。我率领截击中队的弟兄击毁了大部分陨落石像,还想着留几个给陆军塞牙缝,没想到你们对付区区几个石像就叫苦连天,还抱怨截击中队不作为?脑子呢?陆军蠢货岂是浪得虚名?”

原来潘越听到汤显楚在绝境中的抱怨了。在舰体里,隐形的媒介精灵无处不在,既方便了精神通讯,也根除了隐私。

黎姿看见牧歌的脸变形了。她急忙喊道:“牧歌!你少说两句。”

这是说给潘越听的。此时太空战火连天,实在不宜浪费时间来争吵。而黎姿之所以对牧歌说这句话,一是因为她根本不想跟潘越产生任何交集,连对话都不屑。二是因为她想管管牧歌。

牧歌直接怼回去:“好,我什么都不说。牙尖嘴利的劳苦功高,保持沉默的鼓掌叫好。既然侵入旗舰的石像是截击中队‘故意留给陆军’的,那么陆军表示无福消受,下次再有石像登陆旗舰本体,请截击中队自行消化。”

这是说给黎姿听的。牧歌不期待得到公正对待,因为他早已伤痕累累;但是他对黎姿抱有期望,毕竟那是他名义上的女友。可是黎姿总是试图改变牧歌,甚至对他加以命令。每个类似的小场合、小对话,都带来小失望、小冲突,都让牧歌火气上涨,忍不住怼回去。

结果,潘越以为这席话是牧歌说给他听的,顿时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这一席话,说得潘越脸色阴晴不定,连基本的潇洒都无法维持,甚至感觉每一束投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为了维持体面,潘越选择愤怒,他摔了头盔,刚要说话,舰长厉喝一声:“够了!”

牧歌抬起下巴,潘越低下头颅。

舰长喝道:“潘越!什么叫‘故意留给陆军塞牙缝’的?组成旗舰的防空火力不是你截击中队的职责吗!别以为你是机动线的就能不受舰队管!你想为所欲为吗!”

潘越脸颊火烫。当着指挥室里这么多小姐姐,被舰长一顿臭骂,他羞耻得无地自容。这次,潘越真的怒了,他一言不发,拾起头盔冲进走廊,把头盔摔得震天响。

听见摔头盔的声音,舰长也狂怒了,但是他无暇发飙,而是管理好情绪,声音沉稳地吩咐牧歌:“汇报工作。”

牧歌想,要不是舰长公忠体国,这场仗不知道怎么才能打赢。郑玄安插在关键岗位上的人还是很可靠的。

“放逐石像五尊,斩杀十二尊,俘获小型研究样本四尊,获得珍稀的原始宇宙晶石生命体十尊。这些不多说,关键是汇报战斗中获得的敌方情报。”牧歌对记功的内容汇报得言简意赅,把重心放到战略内容上:“首先说敌人。原始宇宙晶石是流浪型宇宙生命,群居型,以宇宙尘埃为食,生长缓慢,常被误认为小行星集落,以体积最大的晶石为领袖。我们虽然暂未破解出有效沟通方法,但是可以肯定,原始宇宙晶石是不具备攻击倾向的。这些晶石之所以化作陨星来轰击我舰、并在登陆舰体后进行有计划的杀戮、进食、破坏行动,是因为这些晶石遭到了一种特异虫群的寄生。”

“寄生?”舰长重复。

“是的,寄生。这种虫子与晶石堪称天造地设。它们将晶石富集于体表,形成特殊的荚膜,冒充晶石的分子,然后用类似纳米打印的原理,对宇宙万物进行拟态。这种共生关系,增加了宇宙晶石的变形能力和重组能力,也让虫子一跃成为食物链顶端,非常惊人。”牧歌言简意赅。

“为什么虫子选择笑脸作为拟态目标?”黎姿对那诡异的笑面耿耿于怀。她给石像取名为笑面石。

“河豚会膨胀来恐吓猎物,毒蛇会用斑斓的色彩来警告敌人,宇宙造物往往会披上最恐怖的外衣来保护自己。”舰长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偏偏选择笑脸作为拟态目标?”

黎姿看见牧歌的脸色不对劲。她仔细思索,然后茅塞顿开:“这些虫子的确试图用拟态来恐吓对手。我们想当然地假定这些虫子没有与万神殿发生过接触,所以进入了误区。我能想到的能够自洽的答案是,牧歌在比邻星幻境曾经与虫群接触过,而这些寄生在晶石里的虫子,也许和牧歌接触过的那批虫群一脉相承,所以它们将牧歌恐惧的事物当做了拟态目标。”

牧歌板着脸不说话。舰长问黎姿:“你是说,虫子以为牧歌害怕的事物一定是神灵武士的弱点,所以拟态成了笑脸石?”

黎姿非常自信:“只有这个理论能解释了。牧歌恐惧的就是笑脸。”

舰长问牧歌:“你竟然害怕别人对你笑?”

牧歌面无表情,像尊石头。

舰长刚说完就意识到尴尬,急忙补救,用笑容缓解气氛:“大概是怕了某些笑里藏刀的人吧。”

牧歌按捺强烈不适,勉强保持镇定,瞪了黎姿一眼,面色自若地对舰长说:“无意冒犯,但是这种讨论毫无意义。我们需要重点讨论的是笑面石的微观构造、稳态机制以及消灭方法。”

黎姿明明在认真分析敌情,却莫名其妙地被牧歌瞪一眼,芳心仿佛挨一刀,心头纳闷,脸上涨红,眼里蓄着委屈,纤长的睫毛差点眨出泪珠。她立马扭头,不理牧歌,发誓如果牧歌不来诚心诚意道歉,她就一礼拜都不跟牧歌说话了。今天晚上跟牧歌互不相让地互怼两三次,虽然谁都不肯服输,但是她已经受不了啦。

舰长专注地看牧歌:“所以消灭笑面石的方法是什么?”

“正是神殿武士擅长的手段,热能打击。”牧歌娓娓道来,条理清晰:“无论是气光刀、炎枪术还是龙骨光矛,但凡能够产生高温的武器,都能把晶石加热到液态,只要温度超过虫体的耐受上限,就能有效驱虫,将笑面石还原为原始宇宙晶石——这可是堪比泰坦合金的高硬度矿物,经济效益应该不错。”

“这些是珍贵的情报。如果当初阻止你接敌,我们的情报方面就更加被动了。”舰长点头,面露赞许,暗藏感激:“牧歌,你的能力很强。”

何友德露出便秘的表情,他推说不适,一脸难受地离开了舰桥。

“谢谢罗舰长。”牧歌看到舰长的胸牌上写着“罗钟鸣”,顿时知情识趣地道谢,“手中已经有了笑面石的样本,我们会陆续掌握更多情报的。”他推测罗钟鸣就是天枢军团的军团长。

149.傲娇

“男人和女人存在永恒的战争,这场战争囊括了竞赛与妥协、冷战与博弈、默契与秩序、蜜月与和平。战争即是爱情的真相。”——《晋升指南》

牧歌的风评在高歌猛进,黎姿的烦恼也与日俱增。黎姿发现理想和现实存在差距,那就是“牧歌一点都不宠(惯)女朋友。”

之前,黎姿已经听到了类似“牧歌好像在追求黎姿”“优秀的人难道会彼此吸引吗”“如果是这两个人的话一定可以结婚吧,总觉得有种神圣的感觉”之类的绯闻。后来,在她小鹿乱撞地默认“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牧歌的女朋友了”这件事时,黎姿还高傲地想,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人家可是联邦最核心的支柱啊,怎么可能主动与寒门通婚——不过,如果牧歌献上一切来取悦我的话,结婚也不是不可以啦。

在彬彬有礼地追求黎姿时,牧歌也听到了那些推波助澜的绯闻,他也骄傲地想,我可是晋升速度遥遥领先、在潜力榜上稳居第一的新人王啊,怎么可能卑躬屈膝地取悦那种豪门大小姐呢,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过话虽这么说,如果黎姿乖巧顺从温柔体贴的话,结婚也不是不可以啦。

结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两人什么进展都没有。

黎姿很苦闷,甚至有点难以置信;牧歌很惊愕,同样有点难以置信。

他们的目标渐渐从“顺其自然地发展为可以结婚的情侣”变成“是时候用无与伦比的魅力征服这个不识好歹的男人(女人)了”!

起初,黎姿纯情地对待这段初恋。现在,黎姿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草率地献出自己的初吻——还是主动闭上眼睛,微微踮起脚尖,毫不设防地送上了动人的樱唇。那时候,牧歌亲得可真是带劲呢。

“可以说是白送!”黎姿恼火地懊悔,“他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了!‘谁先闭上眼睛踮起脚来着?我又没有非要跟你一起到老!’他竟然让我无法反驳!好气啊啊啊啊啊!”

过激的是,君怡还在黎姿耳边说风凉话。

“知道矜持的重要了吧,”君怡怜悯地说,“早就告诉你不要轻易让男孩子得手了。”

吃了纯情的亏以后,黎姿决定扳回劣势。她发现纯情救不了美少女,女人得到尊重的唯一途径就是用动人的美貌和钓鱼的智慧让牧歌跪在地上哭喊“黎姿我爱你”“没有你我就不能活”。

凭借庞大的家族、深厚的财力、无比的美貌、惹火的身材、精密的头脑,黎姿自信攻略男友不成问题,很快牧歌就会立场动摇、全面沦陷、甘为俘虏,距离跪下求婚已经近在咫尺。

巧合的是,牧歌也是这样计划的。

凭借坚定的信念、过人的本领、不懈的努力、蹿升的名望、隐藏的底牌,牧歌自信征服女友不成问题,很快黎姿就会叹为观止、肃然起敬、心悦诚服,距离温顺人妻只剩一步之遥。

想得都挺美的。结果战争就这样打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黎姿和牧歌继续着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公务合作。

在遭到不明袭击、原有计划被打乱的情况下,新的作战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舰长对黎姿和牧歌说:“战神郑玄在精神之海发布紧急指示,要求一部分陆军留舰驻防,防止笑面石夺取旗舰。如此一来,必须重新安排支援比邻星的人选,战神的意见是,由何处长的破军营加上一支陆军和一支机动部队共同登陆比邻星。牧歌,你怎么看?”

牧歌摸着下巴思索,将自己的建议脱口而出:“的确,少了一支陆军参战的话,比邻星的支援战会艰巨很多。在登陆行星时,熟悉地貌的陷阵营应该是不二之选,但是我的编制只有500人,如果要弥补缺陷的话,怎么想都需要女武神军团来……”

说到这里,牧歌瞟一眼黎姿,突然发现这个美少女意外地高傲,甚至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样子,在闭着眼睛品茶。真是闲情逸致。

牧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如梦初醒,突然想到,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舔着脸乞求黎姿同行吗!虽然努力争取的话,她也不见得会拒绝,但是一定会露出某种神秘的笑容吧?

【难道说牧总旗已经离不开人家了吗,果然是个粘人的男朋友啊……】牧歌预测了黎姿的反应,他都能想象出黎姿那种高高在上的爱怜表情,【真是可爱。】

“不行!绝对不能露出吃软饭的样子!”牧歌的尊严在发烫,他立刻扭转话锋,坚定地对舰长说:“……怎么想都需要女武神军团来防守旗舰,至于机动配置,就让潘越的截击中队来补充火力好了。”

“不惜跟潘越配合?”黎姿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可恶,”她想,“不愧是优秀的牧歌,已经察觉到我的陷阱了吗。”

黎姿镇定地端着茶杯,其实在飞快思索。她以天才般的头脑炮制了这份跟牧歌同行的作战计划,并且用昂贵的私人频道单独跟郑玄汇报,顺利地利用母亲的影响力说服了郑玄,然后由郑玄下发给舰长去执行,最后趾高气扬地泡了一杯低糖红茶,若无其事地站在舰长身边,胜券在握地等待牧歌哀求她同行——勉强说是约会也可以吧,如果战斗烈度不太高的话。

“行云流水,浑若天成,毫无暗箱操作痕迹,实在是太优秀了。本小姐想攻略的男人是不可能逃出手掌心的。”黎姿喝茶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没想到牧歌产生了警惕。竟然选择与潘越同行。这是黎姿万万算计不到的。

牧歌看穿了黎姿的诡计。他一边一本正经地跟舰长说着话,一边在心里盘算:“虽然不知道黎姿是怎么回事,但是总觉得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啊,计划落空的感觉很不爽吧?既然那么想跟我去比邻星,现在说出来也来得及哦,大胆一点,红着脸说出来吧,我也不是非要拒绝……”

黎姿竖起耳朵听牧歌的谈话,感觉对话在朝着不利方向发展,顿时踌躇起来:“这跟我的计划不一样啊!明明想和牧歌同行的!再说,像牧歌这种立功心切的疯狗,不盯紧他的话,我怎么可能放心啊,一撒手就没啦!要不,我还是主动一点吧……”

“舰长,我觉得……”黎姿踌躇一阵,果然无法保持平静,红着脸扯舰长的衣袖,刚想说“我想和牧歌一起去”,她的余光就瞟见了牧歌嘴角的笑容。

黎姿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这个贱人在笑啊!”黎姿如遭雷击,瞪着牧歌想,“难道这是他的计策吗?难道他挖好陷阱等我送货上门吗!如果我主动要求陪他的话,岂不是跟当时送上初吻一样笨啊!黎姿快醒醒,你不可以重蹈覆辙啊!”

黎姿甚至想象到了牧歌接下来的反应:【黎军团长原来这么粘人吗?早点说嘛,我也不忍心拒绝的。】她仿佛看见了牧歌那高高在上的原谅姿态:【毕竟女人都有这样的需求呢。】

骄傲和自尊像小皮鞭,温柔地抽打着黎姿那噗通乱跳的芳心:“好气啊!好气啊啊啊!开玩笑吧!食品、通讯、飞船那种小生意也就算了,我家掌握的可是能源和货币发行啊!说我是联邦的支柱、星河的心脏也不为过吧!我为什么会被他,被他……”

黎姿的思维都险些打结。

“黎姿?你觉得?你觉得啥?”舰长看见黎姿俏脸绯红,面露不忿,于是心生疑惑,催她说完。他完全不能想象少女的内心世界有多么丰富,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黎姿想,不可以,绝不可以认输。

“我觉得牧歌说得很对。有潘越陪他去就够了。”黎姿说完,故意抬起下巴,发出“哼”的鼻音,又好听又可爱。

牧歌心想,好可惜,不上钩呢。

“那就达成共识咯。”牧歌扭头不看黎姿。

“唔。”舰长发出同意的声音。牧歌和黎姿同时心头一坠,身子一凉,突然后悔起来。

过会儿,潘越的声音从走廊传出来。

“跟牧歌去比邻星?那个孤儿?呸!让他来求我!来求我!!否则打死我都不去!”潘越砸头盔的声音格外响亮。

舰长无可奈何地对牧歌和黎姿说:“潘越的思想工作有待加强。目前最好的方案还是陷阵营和女武神军团协同作战吧。”

“既然是舰长这么说,那也没有办法啦。”黎姿嘟囔着。

“服从舰长安排吧。”牧歌挠着脸。

离开前,牧歌拍了拍潘越的肩。潘越一脸错愕,风中凌乱,不明白为什么牧歌心情这样好。

150.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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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仪先生,我可是冒着被媒体偷拍的危险来到府上,您不能像对待应招女郎一样对待我……”太阳神黎昏的府上,一个裹着兜帽大衣的女郎愤慨控诉着。

“抱歉,女士,这是医生的嘱托,”儒雅的副官隔着镂空的高墙,礼貌地驱逐嘉汐小姐:“从今以后,礼拜五是黎侯的禁欲时间。”

“你们竟然这样羞辱一位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女士,”嘉汐小姐红着脸斥责,“我会向黎侯陈诉这一切!你等着吧!”

怀仪无动于衷,礼貌地送客。嘉汐小姐像只小狗一样狼狈地钻进香槟飞船,化作流光飞去。怀仪转身走回黎昏公馆,轻轻说了句:“婊子。”

“怀仪先生,”老管家亦步亦趋,把这位斯文的副官尊称为“先生”:“黎侯已经出浴了,他在等待嘉汐小姐……”

“我会去解释。”怀仪微笑着踏上红毯。

果然,裹着毛皮歪在长椅里的黎侯很愤怒。

“怀仪,你的意思是,”黎昏用缓慢的语速来表达愤怒,“我看了一部电影,喜欢这个演员,而我不能操她。你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黎侯,家庭医生将礼拜五的特殊会面全部取消了。您需要节制,这是为您的健康考虑。”怀仪甩锅给医生。

“所以你就开始对主人发号施令?”黎昏勃然大怒,他对嘉汐小姐恋恋不忘,“别忘了你只是个寒门!是谁给了你今天?我给你5分钟,给我把嘉汐小姐接回来!马上!”

“为了您的健康,黎侯。”怀仪鞠躬,站着不动。

“滚。”黎昏把脚放到桌子上,打开全息屏幕。黎姿在毕业舞会上的动人笑靥跃然出现。他开始回忆这些美好旧时光。

怀仪恭敬地退出去,关上了沉重而古旧的雕花大门。

两边的女仆正在唧唧喳喳地讨论嘉汐小姐得宠的原因。怀仪扫视女仆,姑娘们顿时充满恐惧地退下,逃向一楼。怀仪隐约听到几句,大抵是说嘉汐小姐漂亮得过分罢了。

怀仪心情沉重地站在大门边,像一尊站岗的盔甲。他皱着眉想,就连嘉汐小姐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吧,黎侯宠爱她只是为了漂亮而已。

可是,风头比嘉汐高的一线巨星比比皆是。黎侯到底为什么频繁更换性伴侣,又为何钟爱嘉汐这种类型,恐怕是难以捉摸的迷题。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打开,黎侯披着一整块红狐毛皮走向卧室,过长的睡袍在地毯上寸寸拖动。他神情凝重,没有理睬站岗的怀仪。

怀仪默默走进办公室,随手射出精准的火柱,将弄脏的地毯、椅子、毛巾、墙壁全部汽化,准备换新的。

他看见桌面上的相框移动了位置,这张黎姿的泳装照原本放在书架上,现在却摆在桌面上。黎侯是个怀旧的人,这相框是他的爱物。

怀仪把相框放回书架顶部时,发现连这张照片都溅了一些乳白色的粘液。他思考了一下,最终没有汽化相框,而是用毛巾揩掉相框上的污渍,然后把相框放回书架,继续清理其余房间。

可是那张照片始终在怀仪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总觉得嘉汐小姐的五官有点像黎姿,或者说有点像江璃副总统——尤其是嘉汐小姐精心打理了睫毛以后。

怀仪有点想呕,他忍住了。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对老管家说:“家具都换新的。”

“是。”老管家低着头,“先生,嘉汐小姐的经纪人打电话给门房了,询问下一次预约的日程……”

“联系以前那个歌手和她的双胞胎妹妹。让她们做健康检查,填满黎侯的日程。”怀仪绷着脸说,“黎侯会跟她们旧情复燃的。”

“可是您说过,她们把黎侯当摇钱树,影响极坏……”老管家抬起头,是个皱纹满面的绅士。

“嘉汐的影响更坏。她会彻底毁了这个高贵的家庭。”怀仪的脚步停了一下,仿佛在与某种恐惧作斗争,“不要让她再进入黎侯的视野。封杀。”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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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你在哪里长大的啊?黎明星吗?”君怡在午餐时问牧歌。旗舰成功避入比邻星暗面,脱离了太空战。牧歌作为支援部队,在抓紧时间进餐。

“我是孤儿,只有养父。”牧歌简洁地回答。

君怡瞧着黎姿说:“咦,比你还惨。”

牧歌顿时就不能接受了:“她还惨?你们都是什么家庭啊。”

黎姿苦闷地说:“连续11个生日,我的生日都是在闪光灯下过的,吃着装模作样的素食大餐,坐在无话可谈的爸爸妈妈中间,对人山人海的记者说一些听上去很幸福的话,并且假装对妈妈赠送的昆虫百科全书情有独钟。我像个童星。”

君怡捂着脸说:“真可怜。”

黎姿自嘲道:“就算这样,我都很期待过生日,因为爸爸妈妈会同时出现在一张餐桌上。”

牧歌拿叉子戳着速食土豆:“至少你知道你爸爸是谁。”

“呃……”黎姿尴尬地讪笑着。

“事实上……”君怡见势不妙,试图向牧歌解释。

黎姿扯了扯君怡的袖子,讪笑着说:“算了。”君怡看见黎姿笑得勉强,就不说了,像急刹车一样转换话题:“事实上,黎叔叔对栗子的保护有点过火了,他几乎不允许男孩子出现在黎姿身边。说起来,牧歌能在黎姿身边存活这么久,真是奇迹呢。”

这次轮到牧歌尴尬地笑了:“事实上……”

君怡和黎姿都停下刀叉,专心听牧歌讲话。

牧歌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讲“黎侯雇人来杀我,然后我反手就把上司给杀了”吧。毕竟谭华的死因还是尚未结案,既然有人刻意压下案子,牧歌也没必要惹祸上身。

“没什么。”牧歌想了一下,又低头吃合成蔬菜。

黎姿想起牧歌说过的话,心惊肉跳了一下,抬起睫毛偷偷瞧牧歌,等到四目相对,才认真地说:“等我回家,我会认真核实的。我知道父亲有时候稍微偏激了点。”

牧歌耸肩,不置可否。他根本没有对此寄予厚望,他已经做好兵来将挡的准备,确保杀手有来无回。

“偏激?他甚至给我开了价,”君怡不以为然地说,“你大概不知道他有多慷慨吧。说真的,把魔爪伸向女儿的同学,我觉得你父亲需要心理医生。”

“……”黎姿难过地咬紧牙关,兴趣索然地放下叉子,闷闷不乐地说:“告辞。”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介意这种玩笑了呢……”君怡连忙抓住黎姿的袖子。

黎姿垂着睫毛瞥君怡:“反正你拒绝了,为什么老是挂在嘴边说?再怎么样……那也是我父亲啊,他这个样子都是妈妈的错。我能怎么办?”

“黎姿……”君怡意识到,黎姿并不是疏远她,黎姿是不想被牧歌听到这些事。黎姿的脸都羞红了,自然不愿意多待了。

黎姿挣开君怡的袖子,端起盘子走了。君怡问牧歌:“你不去追她?”

牧歌感觉黎姿的家庭像长满利齿的黑洞,在等着吞噬自己。他曾经以为黎姿高高在上,但是他没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早已突破了道德的底线——反正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所以道德和良知才无处容身吧?

是的,黎侯想杀我就杀我,不仅黎姿一无所知,就连谭华都无人问津。那些为所欲为的人,就连黎姿身边的君怡都想染指,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约束他们吗?

细思恐极的牧歌问君怡:“黎侯给你开了多少价?”

君怡皱眉:“你的女朋友跑了,你却问我这个?”

“难不成,十万铢?”牧歌张开五指。他已经把想象力展开到极限。

“加一个零。”君怡低头切蔬菜,面露不齿:“还好我不缺钱。你不知道那些印钱的人有多狂妄,他们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当然,除了家人。”

“除了家人?”牧歌放下刀叉,专心听讲。他觉得君怡不笑的时候还挺可靠的。

“我觉得他是为了寻求心理上的安慰。你知道我在说谁。”君怡拿手帕揩嘴唇,面无表情地说:“江璃的家族是军火商,虽然份额不低,但是比黎阀低一个档次,黎阀染指的可是能源和金融。但是江璃这个女人很懂得利用自己的政治资本,她利用自己战争英雄的身份,挪用黎昏的家族资源,仰仗无人能比的美貌和口才,成为万神殿首屈一指的女议员,最终做到了国防安全副总统的位置,直接统辖着一部分太阳神,其中包括她的丈夫——而黎昏的事业却止步于胎儿水平,更准确地说,一个享有继承权的胎儿的成绩都比黎昏好。”

“所以你要表达的是什么?黎昏是个坐吃山空的选手?”牧歌继续问。他很想知道,那个雇凶杀他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哈哈,别开玩笑了,黎侯的家产是吃不空的。”君怡摆手嗤笑,然后露出老辣的目光,低声说:“但是他永远得不到两样东西,一是他的老婆,二是他的女儿。无论多有钱,心病根除不了的话,人就会走向疯狂。”

牧歌心中五味杂陈。他答应过,在郑玄死后替他保护江璃,但是他没想到江璃竟然不是一个伟光正的女人。他更想不到,君怡会跟他嘀咕这么多逸闻:“黎姿不是很信任黎侯吗?”

“拜托,黎姿有多正直你还不了解吗?她觉得江璃抛弃了父亲,产生了同情,仅此而已。”君怡露出恨恨的表情。显然,黎侯开价买君怡的初夜,已经让君怡记恨在心,耿耿于怀:“而且,你觉得黎侯那长相,能生出黎姿这么美的女儿?拜托,没人相信。”

“你可要对你的话负责。”牧歌严肃起来。

但是君怡勾动私怨,她不知不觉开始泄愤,已经八卦得停不下来了:“根本不需要遗传学家来鉴定,一个视力正常的人都能判断出来——你看看黎姿,她的颜值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女性的巅峰;你再看看黎侯?”

“我没见过黎侯。”牧歌觉得谈论这些事情很危险。他不断东张西望。

“黎侯的相貌和他的智商一样傲视群雄。”君怡说出这句话时,表情非常过瘾。

“不是吧?”

“没办法。”君怡耸肩,“当盟友立场不坚定时,黎阀总不可能让权力外流吧?而事实告诉我们,当一个姑娘嫁给自己的堂哥的时候,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牧歌接受了太多信息,脑子很乱。他觉得自己未经黎姿允许就了解到这些信息,对黎姿似乎不太好——他想告诫君怡,这场谈话就当从未发生。

可是,君怡似乎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她开始收拾餐盘:“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为什么?”牧歌也想知道。

“如我所说,黎姿是个纯情的姑娘,因为她身边的男性总是无缘无故地消失。从她的胸脯开始发育那一年开始,这种怪事就不断发生。”君怡站起来,坦然地看着牧歌的眼睛:“而你,牧歌,我不希望你消失。我喜欢你努力的样子。所以告诉你一些内幕。”

牧歌摇头说:“君怡,拜托,你别给我出难题。”

“总比你连难题都读不明白要好吧。”君怡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牧歌觉得她已经不再可靠了。

“我要去安慰一下黎姿。可怜的黎姿。”牧歌也站起来,心情复杂,忍不住跟君怡约法三章:“我们这场谈话就当没有发生。我会全部忘掉,你也不要跟黎姿提起。”

“这取决于你是否听话,”君怡笑眯眯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欠我一个人情,现在你又落下一个把柄。牧歌呀牧歌,你对女人可真是没有戒心呢。”

牧歌端着餐盘,纹丝不动地瞪君怡。君怡毫无良知地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拜拜。”扬长而去。

牧歌摇头甩去杂念,放了餐盘就去追黎姿。听说她已经赴舰桥听令,牧歌也匆匆赶过去。在内心深处,牧歌一直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孩子。听了这故事以后,他对黎姿产生了同病相怜的认同感,他觉得黎姿没有留下什么心理后遗症,真特么是个奇迹。

151.重任

“我们应该……逃吧?”袁华喃喃地说。

舰长、黎姿、牧歌和各营总旗站在舰桥上,目击着“呕吐的”宇宙。

视界外,恒星像晚礼服上的钻石点缀星河,而M31星云的霞光将夜幕染成耀眼的淡橘色;在星辰与霞光之间,黑洞在无声地自转,一圈蓝色圆弧远远护着黑洞,宛如漂亮的陀螺边缘。那是淡蓝色的等离子态高温物质,像咖啡的奶盖一样被黑洞搅拌成旋涡状。而长年隐形的黑洞,却像被雏鸟啄破壳的卵膜,喷薄出一束贯穿星河的碧蓝光矛。那是高速中子流?还是其他的物质?无人给出答案,因为所有人的知识结构都在这夺人心魄的宇宙奇观前摇摇欲坠——黑洞在喷发,仿佛宇宙在呕吐。

“也许那些会假笑的流星……就是黑洞的产物?这……我们应该逃吧?”就连何友德的嗫嚅都无法打破死寂。

根据经验,没有物质能够从黑洞的引力下逃脱,就连光都会被黑洞捕获,让黑洞难以观察。从来没有人想过,黑洞也会像濒死的太阳一样,喷薄出几十万公里长的物质流,像一枚精密旋转的光之陀螺。

随着战列巡洋舰缓缓躲进星之暗面,静谧的流星雨正在退出舷窗的视野。拖长的尘埃组成流星的尾巴,浓密的星坠宛如一场慢动作播放的暴雨,在星河上画出五线谱。刚才,天枢军团就是从这样密集的流星打击中冲出来的。显然,那些安静飞行的美丽星雨,一旦击中船体就会变成棘手的笑面流星,登陆夺舰。

牧歌寒声问何友德:“何处长,你不战而退,那么是否连赌约也自动认负呢?”

“牧歌!有你什么事!”何友德熟练地勃然大怒,“倘若黑洞喷发的物质能够形成‘笑面流星’这类新种族,很可能M31星云的边境线都要改写!这怎么是一支舰队能够改变的?此时不紧急撤回母星复命,难道要以卵击石吗!”

舰长已经习惯了这两个人吵架,只凭栏远眺。黎姿已经不把何友德当人看,她相信牧歌能完美应对,所以故作不理,用余光关注牧歌的策略,反而好奇,牧歌究竟会用怎样简洁的方式,将何友德驳个体无完肤。

“难道就把幕僚长和前锋营、太岳营诸多同僚至于绝境而不顾?”牧歌踏前一步,逼得何友德后仰:“何处长怕死的话,不如将破军营交割给我,我必能救回幕僚长和袍泽,一同返回。”

“你!”何友德瞪着牧歌,深恶痛绝。他最讨厌和这些人共事,恨不得这些血气方刚的寒门当场去世。袁华也皱眉头,只是没说话。

袁华拉开二人:“何处长只是分析情况,没有说怯战。”

舰长敷衍了何友德几句,转头对牧歌说:“牧旗公忠体国,钟铭惭愧万分。必须承认,天枢军团未能完成任务,制空权已经丢失一半了。情况比预期凶险,我们必须马上将陆军投送到比邻星,然后在12小时内将所有陆军回收到旗舰上。12小时后,你们的坐标将随着行星自转而进入比邻星阳面,旗舰将再次暴露在喷发流星雨之中……”

牧歌意识到问题所在:“战列巡洋舰的火力配置,是抵挡不住‘假笑流星雨’的。”牧歌给笑面石的群落起名叫“假笑流星雨”。

“对。一旦旗舰从星之暗面暴露出来,必须马上进入光速巡航,撤离比邻星区。牧歌,如果你超时未归,我不得不弃你而去,来保全其他人。”舰长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只有12个小时。”

这个时间限制的确无可争议。事实上,天枢军团也要加紧返回郑玄基地,加速舰队整编返航。黑洞喷发将带来一系列重大的种族冲突和地缘波动,郑玄舰队必须迅速返回,一旦被假笑流星雨追上,干扰了跃迁部署,那整个舰队可能被缠住,可能连五万人都要全军覆没。大捷变成大败,这种乐极生悲的剧变,很多时候就发生在一个决策的犹豫之间。

黎姿偷偷看牧歌,只见他专心致志,竟然对这苛刻要求完全认可、全盘接受,完全没有推诿反驳、讨价还价的意思,不由得心生敬佩。

“第二,无论行星表面有多少人,你都必须杀穿重围,把幕僚长救出来。幕僚长要塞里的传送阵已经被破坏了,营救难度十分巨大。一旦常务战死,比邻星之败就会成为头版标题,战神的全胜之功会就蒙上污点。战神过于骄傲,他为了洗刷耻辱,可能会谋求新功,……那会带来莫大的风险。”舰长强调了敏感任务的重要性。这让牧歌难上加难。

很多敏感的话,舰长不能明说,只能由牧歌去体会。天枢军团和陆军战团亲眼见证了黑洞喷发的可怕,所以很清楚全师返回的重要性;但是战神并没有身临其境,他既不认为情况危险,也不认可饮恨而归;他也许会被自己百战百胜的荣誉所拖累,宁可与新种族一战,也不肯中断连胜纪录。也许这个决策只是关乎战神的面子,但是一旦错失全师而退的机会,就要冒不敌而亡的风险。只有救回幕僚长,能保全战神的面子,能让五万将士在一声令下之间,全面动员,迅速跃迁,及时撤离。

“我明白,无论旗舰把我投放到哪里,我都会带着光明祭司攻入太岳营要塞,保住幕僚长和剩下的兄弟,然后在12小时内建立起传送门,让旗舰回收陆军,一起返航。”牧歌不仅体会到了舰长藏在字里行间的深意,而且思路很清楚。

袁华的脸已经黄了。他明显觉得这种事办不到。何友德被牧歌激了将,已经半个字都说不出,无论什么差事都硬着头皮接,这给舰长省了很多口水。

黎姿已经确定要跟牧歌同行,所以她心无旁骛地故作高冷,暗中听得很专心。

“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舰长面色凝重,因为任务要求已经超过人力极限,太过苛刻,让他都难以启齿:“因为旗舰必须停泊在星之暗面,所以随着星球自转,幕僚长的要塞会离开旗舰越来越远,而传送阵必须建立在旗舰辐射角度之内。我计算过了,十二小时以后,旗舰辐射角覆盖的最边缘地区,就是幕僚长要塞以东二百公里的那片平原。你必须在这片区域以东建造传送阵,才能让传送门在最后一刻都保持运行。如果你在幕僚长的要塞里建立传送阵的话,恐怕随着星球自转,传送功能会因为脱离旗舰覆盖范围而失效。”

牧歌陷入沉默。这就很特么操蛋了。也就是说,建立传送阵的坐标和幕僚长的坐标不一样,他必须率军在两地之间杀进杀出、来回奔波——在这进进出出的路上,恐怕连铁军也会“铁杵磨成针”了。

黎姿计算了一下战死率,数字鲜红,不忍看。

袁华又开口了:“如果支援部队完成不了人物,那就是送死,我们的罪责会更大。不如当即返回,将黑洞喷发的观测情报总结上报,还能将功折罪……”

舰长沉吟。他还想争取一下牧歌的意见。就算陆军死得再多,如果能保全战神的面子、促成班师之议,就能避免更大的伤亡。两害相权择其轻,舰长不能把话说透,他只能期待牧歌有作为名将的意识和担当:“牧歌,你的决定关系到五万人的生死。”

牧歌看一眼黎姿,瞧见黎姿眼眶红红地咬嘴唇——他立刻就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是在拿贱命换贵命。

“陷阵营的兄弟如果因为我的决策而战死在我面前,我会内疚吗?”牧歌扪心自问,“可是陆军的战死,会换来高层的体面、舰队的荣誉、五万将士的平安。我一心光大寒门、名垂青史,可是权柄在手时,也难免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去问问我的百夫长们……”牧歌低下头,试图分摊责任。

“牧歌。”黎姿叫住了他。

“牧歌。”舰长盯着牧歌的背影,“投票的分歧会导致兵力分散、军心浮动。乾坤当断则独断,这是名将的担当,也是你必须背负的责任。”

牧歌攥紧拳头。如果换做以前,他会亲试刀山,独闯火海,以一身胆色博取舔血功勋。但是现在,唐伟的微笑、汤显楚的尖叫、杨戟的崇拜、陆渔的信任……一张张亲切的脸庞浮现在他脑海,他将带这些人深入死地,如果任何一个人战死……

“这三个任务非常苛刻,我需要安静思考五分钟。”牧歌轻描淡写地说,然后进了走廊。

全息星图上的光标在规律性地嗡鸣,死寂的舰桥只能听到走廊传来反复踱步的战靴声。这踱步声时而急促,时而规律,思考者时而轻轻捶窗,时而发出长叹,他心中的热血和惊涛可想而知。

“六分钟了。”何友德看表。

“如果牧歌不肯去,我们只好准备返航。毕竟计划不如变化快,而且没有人愿意送死也是人之常情。”舰长叹息,面露不甘:“这个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希望战神能谅解吧……”

黎姿听到“不可能完成”三个字,心里一坠,暗想完了。

门推开,牧歌站出来,盯着舰长说:“幕僚长对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我愿意率陷阵营拼死一试。”

“好!我以天枢军团的名义担保,事成之后,为你重重表功!”舰长拍得栏杆乱颤。

黎姿张着嘴看牧歌,气若游丝地想:“他果然挺身而出了!‘不可能完成’五个字对牧歌来说,几乎是激素一般的作用……”

152.登陆

“超距投送准备完毕。”

“投送坐标:37N/77,投送误差820米,投送批次6。”

“倒计时,29,28,27……”

站在传送圈里,牧歌叮咛陷阵营:“投送到地表以后,马上建立防御阵线,确保光明祭司安全无虞。投送误差不会超过一公里,稳定防线后马上与破军营、女武神军团建立联系,统一部署!”

“是!”陷阵营众口一声。轻伤者已经治愈,500人满编待行。

“好的。”女武神也有扭头答应的,显然牧歌的声望已经令她们十分信赖。

唯有何友德不搭理。

牧歌扫视陷阵营的人,打量那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想到这些人有很多回不来,他心里就添堵。为了乾纲独断,他拉下面具,这个动作让陷阵营整齐划一地拽下武士面具,露出生死不惧的钢铁眼眸。

“记住操练的内容,保持阵型稳固,每个人都照看好右侧的兄弟,不论多么危险,绝对不能溃散!陷阵营的兄弟,不是在冲锋,就是死在冲锋的路上!!”牧歌披风招展,举起光刀誓师。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咆哮声震动甲板,五百人的声势竟然盖过两千余人的破军营,令舰长侧目。

罗钟鸣远远指着牧歌,对袁华指点道:“翻遍史书,未见如此强兵。倘若这不是五百人的细旅,而是一支五千人的军团,那么千里之地,岂有敌手?”

“牧歌还需挫磨。若要当军团长,只怕还肤浅了点。”袁华推辞。

“不。作为舰队之首,我第一次如此钦佩一支陆军啊。”罗钟鸣捋须摇头,跟袁华话不投机。

黎姿还想叮嘱牧歌“当心点”,引擎能量却汹涌而至,令传送圈绽放毫光,陷阵营的武士“嗖嗖嗖”一个个接连消失,被“纠缠效应”投送到行星上去。

牧歌消失前,凝视了黎姿一秒钟。黎姿觉得那铁面无情的双眸里,透露着他的担忧和关切,令人心中温暖。她刚举手示意,牧歌就消失了。

陷阵营500人很快投送完毕,破军营开始逐个消失。

黎姿知道,最先投送到行星上的武士,难免陷入以寡击众的局面,必须精锐方能担当。她害怕牧歌有失,忐忑不安地传送下去,看到了一副地动山摇的场景。

比邻星的夜色正浓。夜幕被流星占领,而丘陵被尸体铺满。只见一圈银色符文喷薄着雷电之光,一个个神殿武士接连现身,他们一落地,就拔出光剑,在奔跑中飞扬荣誉的披风,怒吼着冲向杀戮的战线——在褐色的丘陵上,铺天盖地的虫豸像黑潮涌来,那些虫子形状各异,既有喷吐强酸的飞蛇俯冲,又有满地乱窜的蟑螂扑咬;还有蛇立盘坐的蜈蚣,低头啄食体型较小的武士。神殿武士与虫群厮杀,形成泾渭分明的圆,护着黎姿站立的这一片净土。

黎姿光尘爆发,绽开四页光尘羽翼。金色羽翼一展,宛如天使冲霄而去。她在高空扑翅,睁目俯瞰,只见地上只有一个薄薄的圆,虫群的包围圈正在高烈度的拼杀中急剧削薄,很快就要死伤殆尽了。

其他的女武神只能绽开两页羽翼,纷纷升空,悬停在黎姿身边待命。黎姿看了看,果断说:“虫群不多,全歼。”俯冲下去,与“呼啦啦”迎上来的飞蛇擦肩而过,眼看“噼里啪啦”的毒液就要劈头盖脸地把她腐蚀成骨头架子,忽然一尊能量巨像透体而出,形成一尊军装骷髅的模样。

“九黎”圣骸一出,铺天盖地的毒液都被能量体挡住,黎姿就像站在玻璃罩子里,可以毫发无伤。在黎姿俯冲时,圣骸张开枯骨嶙峋的五指,一路狂扫而下,把几十只飞蛇切得支离破碎、羽翼纷飞。

女武神军团没有“九黎”这种武技护体,唯有全员紧跟黎姿俯冲,一来保护自身不受伤害,二来使用远程手段清扫战场,顿时光矛纷飞如烟火,把上百只飞蛇杀得片羽不留。

得到了女武神的空中掩护,牧歌的陷阵营高歌猛进,光刀入肉的煎烤声“噼里啪啦”密集如爆竹,很快杀穿了虫群的包围圈,围住那一株盘旋的蜈蚣进行车轮式狂攻。那尊蜈蚣已经吃了两个武士,刚咽下去,气得牧歌大呼“救人”,身先士卒地抓着蜈蚣的鞭毛往上攀登,像攀岩似的抓住千足、登上颈部。蜈蚣低头咬不到自己的脖子,摇晃乱甩时,牧歌牢牢攀住那第二节甲壳,整个人挂在蜈蚣脖颈上乱飞,另一手擎刀狂砍甲壳,其险如绝壁,其勇如鬼神,令女武神失声惊叫出来。

龙神蜈蚣之所以猖獗,盖其甲壳坚硬,甲壳上还覆盖有角质充当散热层,耐热性比一些钢材都要优良,光刀无法将其一击汽化。牧歌挂在半空奋力攻击,连砍七刀,甲壳才迸出红浆子。此时,牧歌也禁不住那甩力,被抛到空中。

龙神蜈蚣长身而起,探向云霄,然后非常娴熟地低头啄向半空的牧歌,试图一口叼住他。

这个刹那,被砍坏的颈部甲壳再一次出现在牧歌面前。这一刻,令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牧歌怒喝一声,突然身后出现重叠幻影。真身和幻影同时轰出一记十字刀,一横一竖两记重斩重叠在一起,接二连三地轰在龙神蜈蚣的甲壳上。

蜈蚣的颈部甲壳再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轰击,应声而碎,迸出漫天红浆,露出劲弹的虫肉。

龙神蜈蚣痛断肝肠,仰天甩头,触须抽打天空,痛不欲生地挣扎,难免也荡涤了在它身上攀爬的武士。

牧歌在半空中完成十字刀“叠加”斩,已经筋疲力尽,怀着一颗“肯定会摔伤”的心,跌落半空。忽然他背心一暖,被一个人公主抱似的托起来,软软的酥胸充满弹性地压着牧歌的胳膊,还有洗发水的好闻香味扑面而来。

牧歌睁眼一看,瞧见黎姿低头皱眉,用打量顽皮孩子的爱怜眼神看着他。

“就知道你会伤到自己。”黎姿扑扇光翼,缓缓下落,她抬着下巴,一副骄傲矜持的神态,居高临下地瞥着牧歌,轻哼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我的羽翼呢?这么粘人,真是可爱呢。”

牧歌躺在黎姿的臂弯里,在这个光线和角度下,黎姿是那么端庄精致、傲岸美丽。可是牧歌总觉得不爽。他不介意公主抱,但是他希望躺在臂弯里“嘤嘤嘤”的是黎姿,而不是自己。

“能麻烦把我丢掉吗?”牧歌问。

黎姿瞪大眼睛,一脸猝不及防的惊讶:“我还不乐意抱你呢!谁稀罕!”她感觉摔不死牧歌了,就赌气松手。

然后牧歌按住黎姿的肩甲,用力一拍。黎姿猝不及防,眼睛一睁,翅膀一竖,整个人往下一沉,像垫脚石一般令牧歌再次冲上云霄,撞向哀嚎挣扎的龙神蜈蚣。

“你!你魂淡!”黎姿狼狈地振翅落地,仰头骂道。

然后,在女武神的尖叫声中,在众目睽睽下,牧歌像从天而降的战神,一剑插进龙神蜈蚣的血肉里,一边怒吼,一边运起蓝绫强化剑势——不惧子弹、不畏高温的加强型甲壳,竟然被劈头斩裂;随着牧歌笔直坠下,插入蜈蚣血肉的蓝绫光刀也势如破竹地一斩到底,只见蜈蚣的节肢状甲壳就像山顶千门次第打开,露出食管和消化器官,红浆和内脏一涌而出,宛如洪水,浇得牧歌鲜红一片。

而被囫囵吞下的两个武士,也在食管中露出清晰轮廓,被大家辨认出来,七手八脚冲上去割开蜈蚣的消化器官,把湿漉漉的两个武士拖出来,医官一查,高呼“有救”,急忙干预救助、平衡内宇宙稳态,将两个武士从鬼门关拉回来。

十几米高的龙神蜈蚣哀嚎一声,轰然倒下,在地上抽搐、蠕动,挣扎而不死,被武士们剁去触角、削净千足,再不能加害陷阵营。

牧歌全身滴着红浆子,狼狈地走过来对黎姿说:“谢谢你。”不料黎姿恨他不识趣,噘嘴“哼”一声,抛下一句:“嫌弃你。”捂着鼻子走开了。

这是谎言。从俯冲过去接住牧歌开始,黎姿就幻想着公主救英雄的浪漫展开,期待着牧歌由衷地告白“没了你我就活不下去啦”。结果在黎姿抱住心上人、空气变成粉红色、花瓣出现在背景里时,牧歌竟然踩美女当踏脚石去救两个男人……这种人实在应该判处无妻徒刑。

牧歌看见黎姿一脸嫌弃,就想起她讨厌虫子和脏东西,于是讪笑表示谅解,赶紧喷火自焚,清理红浆子——反而女武神们莺莺燕燕围上来,检查牧歌有没有受伤,崇拜之色跃然脸上,气得黎姿面无人色。

153.分兵

“低估对手的失败,高估自己的胜利,”《晋升指南》对俯拾皆是的蠢货有着独到的观察,“无异于劈开腿掉进捕熊陷坑,受到的伤害足以令余生难以重拾男性雄风。”

背水一战的神殿武士展示了难以置信的破坏力,一千多只甲壳类虫族变成了满地流淌的空壳和内脏。

破军营被投送到了800米外的丘陵上。虫群的尸体堆成了金字塔,把丘陵面积扩大了一倍。何友德得意洋洋地飞过来,对黎姿说:“一鼓作气,斩杀巨虫六百余。我可以说是宇宙中的杀虫剂。”

何友德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牧歌脚下的战利品,微微一笑:“牧歌斩获多少?四百只?也许是吧,不过对他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

黎姿指着在龙神蜈蚣的尸身上忙碌的光明祭司,告诉何友德:“牧歌击杀的大蜈蚣,定品结果为‘龙级下等’,一只抵你两百只。如果甲壳贡献了研究产出,功绩另算。”

功勋体系是荣誉体制的基石。神殿武士会根据“人、兽、鬼、龙、妖、魔、神”七品制度为战利品进行定品。品级越高,功赏越重。比如一名持枪的反抗军只能算“人级下等”,而一尊泰坦装甲可以定品为“龙级上等”,功勋换算也非常严格。

何友德看见一圈光明祭祀迅速画好传送圈,注入光尘,只见雷光一闪,一堆切割整齐的加强型生物耐热甲壳顿时消失,被传送到旗舰上去了。旗舰果然对这些甲壳有研究兴趣。

黎姿一脸遗憾地奚落何友德,听上去像安慰,实际上在凌迟:“你还是不要处处攀比牧歌了,活着最要紧是开心。”

听到这话,何友德反而不开心了。

“区区龙级生物,换我也能将它活剥切丁!只不过牧歌运气好,碰巧被投送到它旁边,捡了便宜罢了!”何友德骂骂咧咧地走开,然后用力喊道:“破军营!定位好了没有!”

“报,定位完毕,太岳营在正西方200公里外!”破军营的百夫长来报。

“兵贵神速!向太岳营方向移动!全速前进!”何友德气吞山河。

牧歌喝道:“光明祭司马上就整理好了!你稍等一下!两营并行,会安全些!”

何友德轻蔑地瞥一眼牧歌,冷笑道:“安全?”他昂头挺胸地指着虫族尸体,趾高气扬地喝道:“这样的虫族,还不够老子塞牙缝!就算来十头龙神蜈蚣,老子也杀给你们看。护送光明祭司团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牧歌……为兄兵多将广,宜作先锋!告辞!”

何友德一声令下,破军营轻装上阵,纷纷使用光尘推进器全速前进,像一条尘土飞扬的长龙,朝西方逶迤而去。光明祭司和建造传送阵的辎重都留给牧歌了。

黎姿皱眉:“他志在争功,想在杀敌数上压制你,所以一马当先了。”

牧歌催陷阵营帮助光明祭司团将辎重整理到反重力金棺里,然后走回来说:“他在弥沙星也是吃了轻装深入的亏,到现在还不长记性!我们要快点追上去才行,如果破军营和陷阵营被分割包围,我们就见不着太岳营的面儿了。”

黎姿扭头问牧歌:“难得你还顾虑大局,眼界比何友德高得多了。只是你不怕输了赌约吗?何友德冲在前面把虫子都杀完了,你的杀敌数肯定会比他低一些。”

牧歌摇摇头,目视远方,庄严地深呼吸:“我既要赢何友德,也要赢这场仗。”说完,他又回头喝一声:“收拾好了没有?”

“报!光明祭司团已经准备好了。”文玄机站在反重力金棺旁边喊道。他边上浮着一尊镂刻着太阳图腾的庞大金棺,因能量不稳定而微微起伏,像在呼吸一般。

牧歌喝道:“玄字旗居中,牧字旗为锋,龙字旗居后。唐字旗担任左翼警戒,武字旗担任右翼警戒。全速前进!赶快追上破军营!”

“是!”文玄机、汤显楚、虞龙、唐伟、陈光武呐喊应诺,迅速变阵就位,牧字旗突然融化成满地芝麻,这些芝麻又迅速排列成菱形四阵,不仅动作迅速,而且整齐一致、赏心悦目。

黎姿飘在天上俯瞰,将这阵型变换尽收眼底,都看傻眼了。君怡瞟着叹为观止的女武神们,哼道:“知道什么叫本事了吧?哪天我心情好了,就请他来调教你们,把你们一个个的臭毛病都拔了。”

女武神个个惊惶,都飞得离君怡远一点儿。

眨眼间,金棺轰然加速,陷阵营已经冲向地平线的方向。

在行军的时候,黎姿总被牧歌的精神波段骚扰。她不胜其扰,没好气地建立链接,将牧歌的精神信号放进来。

在战斗中,高级军官会建立精神链接。精神链接是比光速更高效的通讯方式。只有加入过精神网络的人可以使用,很多寒门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这种超凡的体验。

“你烦不烦?”黎姿将精神幻境设置为一片皑皑雪地,她站在门口,一扇紧闭的大门矗立在她身后。

牧歌没有在意许多,他进入精神链接以后,马上对黎姿说:“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黎姿问。

“路上的虫族尸体太少了。很显然,破军营没有遇到太大阻力,”牧歌板着脸分析,“可以说,何友德的自信也是来自于这一点:我们没有遇到太大阻力。”

“可能这一带本来就没什么阻力。”黎姿说。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联系全局来看,就不对劲了。”牧歌一边赶路,一边跟黎姿沟通,“太岳营是陆军里首屈一指的强兵,如果他们坚守不出的话,防御力是很强的。如果这一带没有大规模的虫群,太岳营怎么会减员过半?”

“……”黎姿感觉风儿变凉了。她告诉牧歌:“我们的视野很宽广,方圆一百公里内清晰可见。没有虫群。”

“忘了告诉你,虫子会钻地。”牧歌冷不丁地开口。

“……”黎姿明显感受到何友德和牧歌的差别。跟何友德在一起,行军是无忧无虑的,然后开开心心迎接团灭。而跟牧歌在一起,行军是胆战心惊的,但是思忧思变之际,最后总能脱险生还。只要牧歌在思考,黎姿就觉得很踏实。

“黎姿,如果你是虫群的指挥官,你会怎么做?”牧歌征求黎姿的意见。

“考虑到神兵天降,我会派出一支小分队试探不速之客的杀伤力。”黎姿脱口而出,然后如梦初醒:“你是说……”

“是的,我们全力以赴,将第一批虫群迅速杀光了,变相地给虫子提供了参考依据。”牧歌说,“所以对方很清楚破军营的战斗力。虫子已经做到知己知彼了。”

“虫子怎么会那么聪明……”黎姿还在说,突然收到剧烈的精神信号。她急忙开放精神幻境。

二人会议中,突然加入第三人。幕僚长那臃肿的轮廓出现在精神幻境之中,声嘶力竭地喊:“能收到信号吗?”

“幕僚长!”牧歌和黎姿同时回答,“建立联系了!我们在路上!”

精神幻境中,幕僚长在白雪中踉跄跋涉,一扇打开的大门在他身后如影随形,大门里面是无尽的哀嚎、祈求的手臂、悲惨的喊叫。那是幕僚长的内心世界。

“牧歌!黎姿!”幕僚长的轮廓在精神幻境里不断跋涉,却无法接近牧歌和黎姿,只能遥远呼喊:“太岳营在要塞中死战!快撑不住了,龙神蜈蚣在地底留下了隧道,让虫子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我不行了……”

“幕僚长!撑住!”牧歌心急如焚,一边在精神幻境里鼓舞幕僚长,一边在现实中回头怒吼:“加速前进!”

“我是说!你们小心!”幕僚长在雪地里踉跄,气喘吁吁地抬手:“刚才,刚才何友德跟我联系上了!可是精神链接突然中断了,就在五分钟之前中断的!虫族,虫族的背后有一个战术家在指挥,它们能干扰我们的通讯方式!”

“没……没可能……”黎姿难以置信,“精神链接是已知文明里最先进的通讯方式了……”

牧歌突然想起了善用读心术的绒族,想起了更加擅长精神控制的壳族食脑蝽长老——食脑蝽甚至连绒族高手都能操纵,曲阿在食脑蝽的操纵下,听话得像提线木偶。

他记起自己离开比邻星时,绒族的阴谋处于大圆满状态,绒族宗主曲靖利用了亲姐姐和亲儿子,一举攻克了虫族的都城,实现了两大种族的武力统一。如果牧歌没有推算错误,曲靖应该是让云嘉背了黑锅,从而获得森罗殿的认可——而森罗殿正是黑洞内部世界的神秘执政机构。

曲靖这个老狐狸,究竟在森罗殿内部获得了多大的权力?统一古岳青丘以后,曲靖觊觎的下一个目标又是什么?

比邻星上的虫族表现得如此聪慧,万一是曲靖在背后指挥……

“坏了。”牧歌喃喃道。

在精神幻境里,黎姿注意到牧歌已经心境大乱了。因为在牧歌身后,一扇白雪皑皑的石门终于露出轮廓,缓缓打开一条门缝,里面漆黑一片,像深邃的星空,又像无尽的渊薮。

那是牧歌的内心世界,他雪藏着的,从没有人被邀请进入过那道门。

“什么坏了?”黎姿看着牧歌背后的那道门缝,推测着牧歌的性格。

“太岳营,破军营,陷阵营,可能永远不能汇合了。”牧歌终于想到了虫族的目的。他喃喃自语。

154.伏兵

破军营用步云履,冲得风驰电掣,杀得痛快淋漓,在平原上留下数不清的虫族尸体,看上去像压路机开路一般,的确不愧“破军”的盛名。陷阵营在后面追得颇为吃力。

步云履是精英型甲胄,不仅防御力和功耗性比制式战靴优秀,还有“急进”模式,能将光尘构架建模成花瓣状,踩上便能悬浮飞驰,宛如滑雪。步云履等于白送一项实用武技,是升级装备的首选。牧歌也给陷阵营装备了步云履,只是考虑到太挥霍光尘,才暂时没有使用“急进”模式。

在疾行之中,平原上堆积的虫类甲壳突然增多,遍地都是,其中还散落着反射金光的神殿武士盔甲。在强酸体液的腐蚀下,这些低等陆军盔甲的表面已经坑坑洼洼。

“牧旗,你看!”汤显楚目光一横,瞟见了平原上散布着的陷坑。陷坑隔三五步就有一个,从天空俯瞰,这些陷坑宛如蜂巢,密密麻麻,令人恶心。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牧歌,小心掉入陷坑!”黎姿刚警告完,陷阵营就有人掉进陷坑,那一声惊叫由近及远,仿佛顺着滑梯滑向地心。牧歌急喝队伍停止,冲到陷坑旁伏地倾听,只能听到节肢动物剧烈运动发出的“吱吱”声,还隐约夹杂武士的战斗怒吼。

牧歌喝道:“这不是陷坑,这是隧道!”他拽出盔甲内置的光索,交给汤显楚说:“拿着!”然后喷出焰光刀,喝道:“我下去救他!”

“牧旗!危险!如果下面是虫巢,周信可能已经死了!”汤显楚警告。周信是掉进陷坑的人。

“周信是我的什长。我相信他还活着。”牧歌的声音从隧道飘出来,人已经冲进去几十米了。

光索像脱手的风筝线一样疯狂延伸,焰光刀发出的光芒渐渐消失。十秒后,光索突然绷紧,并且剧烈颤抖,“吱吱”声和牧歌的咆哮声隐约可闻。

疾风折断劲草,黎姿俯冲落地,收起四页光翼,斥问道:“牧歌又冲进去了?他太鲁莽了!”

汤显楚还没答话,突然光索绷直,拽得汤显楚趔趄扑倒,犁地似的滑向隧道口,众人惊呼去救,竟然追不上汤显楚滑行的速度,显然牧歌已经被什么东西咬住,试图拖向地心。

汤显楚被光索拖得打滚,根本无法刹住。他滑到隧道口时,黎姿一脚踩住了汤显楚,差点把这个猛将踩进土里。

汤显楚终于“悬崖勒马”。黎姿眼睛一眯,察觉到了什么,先知先觉地吩咐女武神给装载辎重的金棺充能,做好转移辎重的准备。

七八个武士扑上来,和汤显楚一起抓住光索往外拽。绷直颤抖的光索,竟然在巨大拉力下变细。眼看支撑不住的时候,地底一摇,低沉的轰鸣声“隆隆”传上来,光索突然松弛,七八个人像糖葫芦似的仰天栽倒。

紧接着,牧歌的呐喊声传来:“人呢!拉我上去!快!”

汤显楚和摔倒的武士手忙脚乱想爬起来,牧字旗的骨干也冲过来帮忙。可是就算陆军来拉绳子,也不见得能让牧歌快速逃出隧道。

这时候,四页金色光翼陡然一拍,黎姿振翅射向苍穹。她把牧歌的光索束在自己身上,顿时像一支离弦之箭,将牧歌从深渊里拔出来。

在墨蓝的夜幕上,仰着一个展翅高飞的惊鸿之影,连着一根拖家带口的金光绳索。这一幕只唯美了几秒钟,一根鲜血淋漓的粗壮舌头就从隧道里破土而出,伸入天空十米不止,而它的“舌尖”是一个利齿紧密的咬合器官,伸到半空狠狠咬一口,因为没有够到高空里的牧歌,“舌头”才飞快地缩回隧道里去。

难怪牧歌喊得那么急。如果晚了一点,牧歌被咬回去,恐怕又是一场拔河。

黎姿扑翼悬停在空中,绳索才再次绷直,吊着牧歌和周信。而地面上的陷阵营则如临大敌,纷纷拔剑戒备。

牧歌示意黎姿降落,从容得像招呼师傅卸货。黎姿幽怨地拿余光瞟他,没有说什么。

周信被放下,就虚脱在地,剧烈喘息,反复说:“恐怖……光尘一下就用完了……牧旗晚来一步我就完了。”

牧歌一落地就收回光索,昂头呐喊:“陷阵营听令!前面的陷坑可能会更多!用步云履冲出去!见到敌人就杀,先跟破军营汇合,然后保护金棺突围!”

牧歌仿佛未卜先知,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陷阵营上下一声应诺,不约而同地跃上半空,随着战靴的切换、建模、增加功耗,一层叶片状的悬浮力场跃然出现。武士们娴熟地踩住力场,步云履进入“急进”模式,顿时风驰电掣,披风不约而同地横飞起来,猎猎鼓舞。因为急进模式是半悬浮的,所以在全军急进时,基本上无视了旷野上密集的陷坑。

蜂巢一样密集的隧道里,随时可能窜出来那种“刺舌”状的巨虫,所以牧歌命令冲锋,也是情理之中。黎姿也一声令下,悬浮在高空的金棺顿时加速,宛如一架飞船,划破幽暗的长空。

可是没冲多远,女武神就看见远方有一片岩石场,岩石场被黑压压的虫群围住,包围圈无比紧密,又无比安静,俯瞰下去,宛如大地上摆着一圈硕大无比的卡车轮胎。

黎姿听到君怡在喃喃:“这么多虫子竟然不进攻?这是为何?它们包围了谁……”

恰在此时,一道急促的精神波段传来,何友德的声音在精神幻境中响起:“这里是破军营!!注意!大批虫群埋伏在地表之下,会破土而出进行攻击!!我已经陷入重围,正在僵持中,重复,我陷入重围,正在僵持!”

黎姿大声警告牧歌:“前方有虫群!!破军营被围……”

“我知道!!”牧歌的披风宛如猎猎飞扬的旗帜,他风驰电掣,毫不犹豫地高举光焰刀,荡气回肠地喝道:“陷阵营听令!继续冲锋,主力一旦停下来,就会全军覆没!不要掉队!我们要撕开虫群的阵型!”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陷阵营气吞山河,势不可挡地杀进去。

黎姿从天空俯瞰时,甚至听到了君怡的尖叫,因为从天空俯瞰,牧歌率领那渺小的菱形阵杀进恢弘的包围圈,就像袖珍的手里剑扎进庞大的黑色轮胎,不仅规模悬殊,而且阻力巨大。

节肢动物的蠕动声、神殿武士的怒吼声、光焰刀砍断甲壳的煎灼声在空气中展开厮杀,豪气直冲霄汉。

从天空能清晰地看见,牧歌的白袍像旗帜冲在最前方,他一马当先,气光刀狂喷一丈长,大开大合,纵横杀戮,将挡路的悍虫腰斩肢解,将无数的攻击一肩扛下,宛如踏着冲浪板在血海中破浪前进。

“你疯了吗!鲁莽要有限度吧!”黎姿召唤九黎,扇碎呼啸而来的飞蛇,冲牧歌破口大骂。

“军团长!牧歌好像早就计划好这波冲锋了……”君怡突然提醒黎姿。黎姿扭头一看,只见陷阵营经过之处,尘土还没落定,就从陷坑里窜出数不清的虫群,巨大的蟑螂、蜈蚣、刺蛇一下子密密麻麻填满了旷野,把“o”型包围圈扩张成了“8”型。

于是,风驰电掣的武士身边不断窜出新的虫子,其中不乏十多米长的“刺舌”在低头乱咬。陷阵营冲过伏击圈时,就像从不断喷发的火山中疾驰而过,偶尔有武士不幸落地,也是孤军奋战到死,绝不会让主力停下。

正因为陷阵营以这样的全速冲进“o”型包围圈,才让奇兵突出的“8”型包围圈扑了个空,让虫子的伏击部队有种错失良机、姗姗来迟的感觉,而那决定生死的时间差就掐在短短几分钟。

也就是说,牧歌毫不犹豫地率军突入虫群,反而最大化减免了伏击的伤害。

“牧歌……牧歌躲过了虫群的伏击?怎么可能……他能看破未来吗?还是说他猜到虫群在埋伏他?”黎姿听到副官在叹为观止。

155.破局

“牧歌!我来帮你……”黎姿刚动心思,就听到牧歌叫道:“保护金棺,全速西进!你必须与破军营会师,一起冲击西面的包围圈,向太岳营的方向突围!”

“可是……你……”黎姿放不下牧歌。

“按我说的做!何友德一个人是冲不出去的!”牧歌咆哮。此时,何友德的怒吼声也响起,黎姿一看,原来随着陷阵营入场,整个战场都被激活,虫群开始缩小包围圈,努力扑杀破军营。何友德的西面部队已经跟虫**火。

“牧歌,我来接应你!”何友德的精神信号无比微弱,“我率领破军营向东移动,先要会师……”

何友德终于后悔了。被虫群静静围住的这段时间里,他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可以说经历了地狱般的半小时。起初,他还试图抢功,甩开牧歌,孤军冒进;现在,何友德不仅后悔莫及,还打算主动跟牧歌会师了。

但是,牧歌在精神幻境中提出了截然相反的要求。

“不许过来,虫族的目的就是切断太岳营和破军营的联系!!听我指挥,趁着陷阵营还有冲杀的余力,何友德和黎姿全力西进,护送金棺,与太岳营里应外合、夺回要塞,然后马上在要塞里拆解金棺,建造传送门,传回旗舰!”牧歌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显然在左冲右突时,体力消耗甚巨。

何友德还在哑然,黎姿已经跟上牧歌的思维,想通了来龙去脉。

是的,如果破军营东进、尝试与牧歌会师,只会与突围的目标背道而驰,最后用尽光尘,葬身虫群。而且,陷阵营完全是处于“急进”模式中,才能控制住战损;一旦陷阵营停下来,陷入消耗战,武士会战死得更快。

黎姿曾经觉得牧歌鲁莽,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牧歌是猜到了虫族的伏兵,才一往无前地舍命冲锋,反而成功躲过灭顶之灾。事到如此,黎姿也只能选择相信牧歌,听从他的命令。

“何友德!金棺正在加速!你依令东进,趁着陷阵营还能牵制,赶紧组织敢死队突围!女武神军团会帮你压制西面的敌人!”黎姿一旦做出决定,立马思路清晰,发号施令。

破军营腹背受敌,已经没有踌躇的时间。他们迅速形成三重梯队,与西面的虫群展开殊死冲击,并留下一支殿后百人队,拼死挡住追击者的蚕食。

“啧……牧歌,你可要赶紧追上来!”何友德在死到临头之际,充分认识到唇亡齿寒的道理,依令而行时,竟然也担心起牧歌的安危来。

黎姿咬唇战斗时,君怡反而是婆婆妈妈的那个人,一直在黎姿耳边唧唧喳喳:“牧歌孤军奋战是坚持不了多久的!黎姿,牧歌冲杀的速度慢下来了!你看啊!陷阵营果然陷在阵里了!!这可怎么办!”

君怡恨死何友德了。如果一开始就协同前进,破军营和陷阵营怎么会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何友德为了比牧歌多几百杀敌数,几乎葬送整支援军。君怡发誓,回去以后必须坚定不移地站在牧歌那边,把何友德骂个狗血淋头。

“他既然下命令,就一定有计划!现在除了听他的指挥,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君怡,相信牧歌!他一定能行的!”黎姿掷下炎枪压制地面,又挥动九黎扫清天宇,还组织语言来给君怡打气,镇住军心。担心牧歌的女武神着实有不少,黎姿不鼓舞一下士气不行了。

很快,何友德开始在精神幻境中报告战况:“黎姿的火力压制见效了!!破军营正在西进,但是损失惨重!牧歌,这些虫子一会儿围而不攻,一会儿疯狂进攻,到底怎么一回事!”

牧歌的声音却变得飘忽起来:“这……这是防守方常用的分割战术……虫子切断你的精神信号,困住你围而不攻,是为了打乱我陷阵营的部署,令我急于救你,然后陷入伏击的包围圈,然后被全歼……”

“那你还冲进来!”何友德喊道。

“你的破军营才是主力!你才是主力!我五百人没了,战局尚有可为;可是,如果你的三千精锐陷在虫群里面,那么剩下的人,谁都离开不了这颗行星!”牧歌喊完这句话,哇地咳嗽一下,然后强打精神,一字一句地交代:“太岳营尚在鏖战,说明要塞那边的虫子数量不多!虫群的主力都在咱们这里了!金棺,无论如何都不能停,因为我们已经没时间赶赴完美坐标去组建传送门了!你们必须第一时间冲进要塞,就地组建传送门,然后死守要塞,能送走几个,就送走几个!何友德,拜你所赐,你孤军冒进,反而给我们节省了大量时间,我们的优势就是快!快到能够赶在传送门失效之前,将所有人安排撤离!”

黎姿听得汗毛倒竖,又心惊肉跳。她没想到,早在建立精神链接的时候,牧歌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战况;她更没想到,牧歌明知道事不可为而为之,明知道自己将陷于危殆之地,依然义无反顾地喊出了冲锋的命令,一往无前地在重重包围中左冲右突,只为破开这死局,给幕僚长、黎姿和其他将士制造一线生机!

“牧歌!你就没想过你的结果吗!”黎姿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在精神联络的幻境里踉跄、呼唤,可牧歌的身影却站在雪地的远处,仿佛永远不可接近。黎姿想起自己曾怨他不懂温柔,现在反而噙着泪想,那些都不重要了——

“黎姿,我满脑子想的是怎么赢何友德、怎么赢这场战役、怎么让你活下去,”筋疲力尽的牧歌在亲兵拱卫下喘息时,凝视着像潮水般涌上来的虫群,嘴角牵出无所畏惧的微笑:“偏偏忘了自己该怎么冲出去了。”

黎姿感觉灵魂被剥离出去,天旋地转,已经分不清感动和悲痛。

“破军营快要撕开包围圈了!!”女武神的报告声在黎姿耳边嗡嗡响,像山谷的空鸣,像遥远的回响,那么不真实,丝毫不能让黎姿感觉到喜悦。

156.心意

黎姿在作战时不断扭头看牧歌,屡屡分心,被飞蛇刮破几处裙子。在坠跌之时,黎姿再次展翅稳住高度,依然回头俯瞰牧歌,瞧见陷阵营的移动速度已经大大下降,牧歌在血海中麻木地砍杀,带领队伍举步维艰地前进,画着“牧”字的大旗已经颓然垂下,不复飘扬。

她觉得无法呼吸,一种独活的痛苦让她坐立不安,她只有冲到牧歌身边,才能让痛苦缓解。

“不行!我要回去救牧歌!!”黎姿突然任性,四翼一振,义无反顾地折返回去,独自掠向铺天盖地的飞蛇集群。她看见陷阵营已经变为圆形阵,开始构筑堡垒式防御——这已经是死战的前奏了。她甚至没有计算生还的概率,原路折返只是为了不再难受。

牧歌被一重重光盾围在中央,看见一波波虫巢撞死在防线上;在黑云和飞蛇之间,四页金色的光翼,像天使之光从天而降,逼退铺天盖地的蚊群,轰然降落在大地上,暴涨的怒焰吞没了方圆十米内的生物,净化出一片净土。

一秒钟后,这片净土就被排山倒海的虫潮吞没,黎姿的金色羽翼还没展开,就在振动的虫翅中看不见踪影。

牧歌急剧消耗储存的蓝绫,“现实叠加”状态再次触发,镜像与真身同时轰出五米高的十字刀,宛如势不可挡的推土机,刹那清空一条道路,再次露出黎姿的倩影。

源源不绝的虫群奔涌而上,黎姿的倩影稍纵即逝。牧歌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你这个笨蛋!”只身冲杀进去,一双光焰刀纵横捭阖地劈斩,仿佛在寸步难行的密林里开路,身上不断被防守漏掉的排牙、镰刺、利爪、骨钩给洞穿、划伤,可他浑然不知痛,心急如焚、不顾生死地冲杀过去,只为再见那个女人一面——然后破口大骂,问她为什么要回头!

“牧旗!”汤显楚一边呐喊,一边率忠心耿耿的亲兵奋力追随。大军鼓起余力,再次向会师的方向缓缓移动起来,陷阵营的旗帜再次飘扬!

纯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魁梧的制服骷髅膨胀成十米高的能量体,一掌扫飞七八只扑咬的黑蟑,再次让牧歌看到黎姿的影子。

圣骸扫出一掌,就烟消云散,“九黎圣骸”的消耗实在太剧烈了。牧歌冲过去,抓住黎姿的衣袖,一把拽回身后,抬手一记光曝术,将追咬黎姿的虫子致盲,然后争分夺秒地让亲兵追上来护住两翼。

黎姿对牧歌喊道:“你光尘耗尽了,打算怎么出去?你说啊,你说啊!”

牧歌不回答,反而攥住黎姿的手腕,皱眉打量她,紧张地问:“你的翅膀呢?”

“构筑天使之翼的光尘都被我用来御敌了。”黎姿冷冰冰地说,她用表情告诉牧歌,自己从回到牧歌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以陆军的方式战斗下去。

“你!唉!”牧歌恨铁不成钢,气得没法说:“你!你本可以冲出去的!”

黎姿看着牧歌。他在说话时,不断用光盾把黑蟑砸得头壳崩裂、用蓝绫制造镜像反击、用业绫治愈累累伤痕。即使陷阵营徒有招架之功、没有突围之力,牧歌也拼尽全力去顽抗,像没有明天一样拼搏着。

这才是牧歌。不懂温柔的他,唯有在战斗时令人感动;吹毛求疵的他,也能在大局上永不犯错;野心勃勃的他,永远能在最虚弱、最绝望、最痛苦的长夜里,绽放出熊熊阳炎一样的光芒!

“你本可以冲出去的!”这句话回荡在黎姿的耳朵里。她拔出象征礼仪的星钻刀,将它镀上重重光焰,与牧歌背贴背,施展久违的刀术,漂亮地缓解了来自北面的压力。她板着脸回答说:“我冲出来了,回到了你身边。”

牧歌问:“你跟我一起寸步难移,这也叫冲出来?”

“你不在的地方,都是牢笼。只有回到你身边,才算突围。”黎姿镇定地解释。

“这算什么,表白吗?”牧歌筋疲力尽,手臂发麻,所以故作轻松地笑。

“才不算表白!可是!回去之后,你要给我买果汁。”黎姿说。

“果汁?”牧歌嘲笑,“我准备给你买房子。”

黎姿也笑了。虫群无穷无尽,冲击永不停歇,她支撑不了多久了,她知道牧歌的底牌也快要告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敞开心扉,与牧歌背靠背地笑了起来。

“我哪有那么笨,从乡村庄园搬到你的蜂巢楼盘里去睡?”黎姿笑道。

牧歌的光尘完全耗尽,他凭借体力和刀术,像个封建时代的武者一样与飞蛇血拼。

“那可没办法,”牧歌抹着脸上的血,无所畏惧地微笑:“你想睡我,就得来我家。”

黎姿温柔地问:“你还撑得住吗?”

“我能永远战斗下去,可是,”牧歌笑着笑着,声音豪迈狂放,渐渐悲凉:“可是我的弟兄们怎么办!苍天啊!我对不起陷阵营的弟兄们,我对不起大家!”

“牧旗!”摇摇欲坠的亲兵们听到这英雄末路的长笑,纷纷肝肠寸断,哭声万里。

何友德终于杀穿了包围圈,朝着太岳营的方向突围而去。牧歌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了。

破军营的杀敌数为两千五百一,陷阵营的杀敌数竟然反超了编制数倍于己的破军营,达到了空前绝后的三千两百七。何友德不仅输了阵,也输了赌约。按照他心胆俱裂的状态,估计也早已把这份赌约忘到了九霄云外。

但是,何友德根本没有进一步思考:为什么虫群以满编的破军营为饵,摆下大阵来伏击一支区区500人的陷阵营?而且为了剿杀这五百人,虫群的阵型不断紊乱、不断调整,偏离了重心,这才导致何友德率军逃脱。

这又是为什么?是证明了虫群的愚昧,还是幕后首脑另有所谋?

何友德全都没有考虑。他想着的,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牧歌!是牧歌吗!!”一个甜美活泼的声音隐约传来,又急切,又好听,叫人误以为是天父许诺奖励的800名处女从天国来接他们来了。

157.盟友

听到这个声音,黎姿反应比牧歌还快。她第一个抬头看,发现一双翩翩动人的蝴蝶翅膀在半空扑扇,一袭古意盎然的长袂仙裙随风飘荡,仙裙映出美腿的浮凸,叫人惊讶居然能有生物将蝴蝶的优雅与女人的美丽完美结合,令人望之惊叹。

一位蝶翅美女在半空驻留。不知名的金粉宛如晨曦洒在湖面的光泽,星星点点地弥漫在空中,漫天飞蛇都受到金粉影响,顿时失去智商,傻傻在天空悬停。金粉洒落,疯狂进攻的虫群竟然随之停滞,像石像般屹立不动——可是没有受到金粉影响的虫子依然蜂拥而来,踩踏同类肢体,攀爬而过,冲向牧歌,可是一进入金粉的播撒范围,它们也进入凌乱状态。于是,发呆的虫子堆积成长堤,清醒的虫子丧心病狂地往“长堤”上爬,宛如蝎子叠罗汉,场面既疯狂又滑稽,既诡异又恐怖。

牧歌睹此异象,顿时喜出望外,连陷阵营都发出欢呼声。牧歌撩起面具,抬头望那女人,却瞧不清楚。蝶翅女子却目力过人,一下看清楚牧歌的容貌,振翅落地。牧歌这才瞧仔细,失声喊道:“蝶衣?”

蝶衣略见清癯,鹅蛋脸都成了瓜子脸,更显冷艳,但是可爱的性格依旧不减。她欢喜地眨眼,用力点头。

大家得救了,只有一个人反应异常。黎姿如临大敌,问牧歌:“你认识她?”

蝶衣伸出双手来握牧歌,半透明的浅绿长袖挂在胳膊上,飘飘荡荡:“牧歌!我确认是你,才敢出手呢!”

牧歌伸手去接,画面顿时像久别重逢的言情剧一样美。黎姿大声喝道:“不准握!”

蝶衣扭头看一眼,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把黎姿打量一遍。黎姿盯着蝶衣,看到这蝴蝶精面露惊讶,掩唇嘀咕说“真好看呢。”

黎姿没好气地回答:“我知道!”

蝶衣眯起眼睛,差点把“真好看呢,仅次于我了”这句话说出来。她忍住了。

牧歌打断她们的对峙:“蝶衣,你为什么救我?”

蝶衣扭头盯牧歌,飞快地说:“四大族长叛变了两个,因为曲靖奴役了王虫。长话不表,我们在这里稍作等候,蚁王正在火速挖掘隧道,很快就能帮我们从地底突围,我们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鬼地方。你们是要去西边的小金人要塞吧?”

“小金人?”黎姿问。

蝶衣眯起美目,又从上到下打量黎姿一遍。黎姿咬嘴唇了。

“你们从头到脚都冒金光。所以蝶族把两只脚的殖民者通通叫做小金人。”蝶衣解释。

“你……”黎姿险些动武,被牧歌拦住。

“军团长,算了算了。”牧歌稳住黎姿,然后向蝶衣反复确认逃生方案的危险性:“可是虫族是挖地道的专家,蚁王挖掘的隧道不会跟虫族的隧道冲突吗?”

蝶衣认真地说:“这个你放心,蚁王就算拼着折寿,也会用唾液加固隧道表层,曲靖的黑甲虫是挖不穿的。而且蚁王外号老锄头,没有虫子比他更了解隧道网。一些废弃隧道甚至帮我们躲过了好几拨清洗行动。”

黎姿蹙眉倾听。她对万神殿的黑幕略知一二,所以很快听出端倪,猜到虫族高层发生了地震,蝶衣应该属于被屠杀清洗的弱势方。

牧歌虽然不知道曲靖是怎么清洗虫族高层的,但是他好歹算半个“始作俑者”,见证了云嘉被曲靖当枪使的全过程,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能大概推演出来。所以他不问故事,只问逃生:“你这些金粉能持续多久?为什么这些虫子沾到金粉就不动了?”

蝶衣摊开手心,像个伸手捧雨的天真少女:“你放心好了,花雨是我的灵魂,会持续到我死掉为止……不要露出悲伤的表情!用你能够理解的术语来说,灵魂就是我积累的灵脉力量。我施展术法都需要用到的。而且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用花雨对虫族大军的神经元发送高强度的访问信息,以每秒10万次的频率对它们说‘你好’,于是它们的神经元就一直处于过度激活状态,自然无法接受曲靖的新指令了。”

汤显楚闲极无聊地在旁边偷听,听到这里就懵了:“蝴蝶仙子,你都说的什么,太高深了……”

发呆的虫子已经积累得像墙壁那么高,后面的虫子还在不懈努力地往“长堤”上爬。陷阵营无所事事地站在中央,有种家徒四壁的感觉。大家在疲惫的战斗中解脱,都对救命恩人蝶衣有着好感,叫她蝴蝶仙子。

黎姿心里想,蝴蝶精就蝴蝶精,还“仙子”……男人真是讨厌。

“汤显楚,做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深蹲,一百次蛙跳。”黎姿说。

汤显楚惊呆了。牧歌怎么推他,他都回不过神来。

黎姿继续说:“懂了吧?这就是小蝴蝶让这些虫子进入发呆状态的原理。可以理解为一种强直状态。”

蝶衣鼓掌:“好生动。好形象。”

汤显楚回过神来,翕动嘴唇对牧歌喃喃:“好可怕。”然后机械地走到一边。

牧歌一直在看黎姿吃醋的样子。他竟然觉得这样的黎姿很可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玩火。

“蝶衣,如果补充不了灵脉,你岂不是会死?而且术法持续越久,你死的越快?”牧歌关切地问蝶衣。

黎姿“哼”一声,心想“不公平,寿命太长反而落于下风了”。

蝶衣蹙眉说:“你们小金人的宇宙里也是有灵脉的,我只是没有找到而已——但是我相信一定有的!因为在每一个宇宙里,灵脉都是最昂贵的资源,随着征服的脚步,灵脉的力量迟早会被挖掘出来。壳族和绒族就是因为统治了古岳青丘的世界,才在柴火、水力、风力的基础上,逐步发现、探索、了解、掌握了灵脉的力量,然后开始透支宇宙的活力。”

“透支宇宙的活力?”黎姿惊愕地问。她的求知欲战胜了嫉妒心。

蝶衣焦急地踮脚张望,仿佛恨蚁王来的太慢了。她一边苦等,一边回答黎姿的问题:“是的。古岳青丘的居民有悠久的修真传统,终于研究到,我们修真者汲取的灵力,就是宇宙的活力。认识到这一点以后,虫族列祖列宗都甘于圆寂,将强大灵魂反哺灵脉,是以生生不息,绿荫常在。但是人形生物的理念又不同,他们希望将辛辛苦苦汲取的灵力加以巩固,据为己有,并且希望全部据为己有,一点儿都不留给别人。最后,虫族灭于曲靖之手,古岳青丘的宇宙也进入透支状态。我和蚁王带领少数族类逃出古岳青丘,希望在小金人的宇宙中找到新的灵脉,让我们能活下去。”

158.灵脉

“所以说,我们使用的‘光尘’,也不是终极的力量吗?”黎姿低头思索。蝶衣的话,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原有知识体系摇摇欲坠,又亟待完善。

但是牧歌思索的,跟黎姿又不同。

“据为己有。全部据为己有。一点儿都不留给别人。”牧歌皱眉思考,“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话说,这一句话竟能灭掉一个宇宙?想起来似乎也说得通……”

《晋升指南》里刻薄的总结、牧歌收集的万神殿的大量知识、在古岳青丘的所见所闻、蝶衣诉苦时透露的情报,终于在牧歌脑海中融会贯通,总结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法则。一个粗糙的理论在牧歌脑海中成形,他顿悟了。

“蝶衣。”牧歌脱口而出。

“嗯?”蝶衣的鼻音特别小家碧玉。

“我们小金人的宗师们把宇宙从1到11分了级。古岳青丘算2级宇宙,而我们小金人则生存在3级宇宙里。”牧歌在万军之中,从容无比,画地为图,如处无人之境:“我突然想到,每个宇宙的平衡点都不同。在你们的2级宇宙里,讲究的是天和人的平衡。最终,人胜了,天死了,所以人逃了。这就是为什么你和蚁王逃到我这里,这也是为什么曲靖计划入侵比邻星。对吗?”

黎姿摇晃了一下,心灵仿佛被电击,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牧歌的每句话都引发她无穷的遐想,让她情不自禁地去逐字推理,竟然出神入迷。黎姿瞧牧歌的眼神也变了,变得倾情专注。

蝶衣咬袖子思索了一阵,抬起头时,已经双目放光,焕发着崇拜的光辉,拍手跳着嚷道:“你说得太好了!虽然很通俗,但是解开了我心中纠结很久的难题。我心头舒服多了,没错!都怪曲靖,是他打破了平衡,杀死了我们的‘天’,让大家颠沛流离。”

“那我们3级宇宙的平衡点,又是什么呢?”黎姿向牧歌请教,声音既认真,又温柔。

牧歌心想,蚁王还没来,莫不是路上发生战斗了?在等待之时,他只有先把情报交流清楚了:“3级宇宙的平衡更加复杂。因为‘人’自身也能产生灵脉了,而且随着人类文明的千奇百怪,‘人’产生的‘灵脉’也五彩缤纷。这样的宇宙要想存活下去,不仅要达到‘人’和‘天’的平衡,也要达到‘人’和‘人’的平衡。否则,就算‘天’安然无恙,‘人’也可能毁灭自身。”

蝶衣惊呆了。她掩唇愕然,睁大美目,僵硬地俯瞰蹲着画图的牧歌。

黎姿本来在思索,但是每当蝶衣和牧歌对视,黎姿的小情绪就油然而生,“恶心的虫子”“好色的男人”各种亵渎的词汇纷纷不请自来,跃入她的脑海。

可是蝶衣是真的傻了。她摇晃前进一步,又踉跄走到牧歌身边,睫毛颤动着,伸手去扶牧歌:“牧……牧歌,你是不是已经找到3级宇宙的灵脉了?”

牧歌蹲在地上,拿着画图的树枝,看着蝶衣的绣鞋,心想:“蝶衣明明会因为施咒而减寿,但是她义无反顾地保持着咒术,换得陷阵营弟兄和黎姿的一时之安。这种情况下,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耗尽灵魂、香消玉殒?如果披露我的秘密就能够救她,我绝不可畏首畏尾、自私自利。如果披露这秘密会产生什么后果,那我也将一肩担当,负责到底。”

“是的,”牧歌站起来,看着蝶衣说,“我碰巧找到3级宇宙的灵脉了。”

黎姿听了,五雷轰顶,一阵晕眩。作为黎阀的继承者,那近乎无限量供给的光尘已经能让她青春永葆。但是就算如此,她都没有触及到“灵脉”这样昂贵的词汇。这种连“概念”都很模糊的“力量”,牧歌怎么可能拥有?

“真的吗!!!”蝶衣失声嚷道,泪花已经挂在长睫毛上闪闪发亮,喜极而泣:“通常……通常只有一个国家的统治阶级才能接触到灵脉的信息……因为它的提炼工序实在太复杂了,就拿2级宇宙的修真族类来说吧,千百代祖师、大能、前辈,留下了几万册秘笈文献,长期垄断了仙草灵药,才摸索出安全高效的修炼法门来汲取灵力……牧歌,你怎么看都不像那种阶级的人啊?”

黎姿看见牧歌的脸变紫了。她知道蝶衣戳中牧歌逆鳞了,心中格外喜悦,于是严肃地问蝶衣:“他为什么不像呢?”

“你看,他才指挥着7分之一的兵力,”蝶衣过于激动,没有察觉到美丽女人的恶毒,“又这么年轻,长得也平平无奇,肌肤保养得也不好,总之就是没有什么钱的样子,而且他又这么努力,这种渴望受到重视的表现,看上去好像一个……”

蝶衣越说越觉得牧歌的表情不对劲,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嗫嚅起来,一脸忐忑:“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牧歌板着脸说:“我没生气。”

“你的表情好凶哦。”蝶衣拿双袖遮住嘴唇,她有点害怕。

黎姿抚摸蝶衣的脑袋:“他平时就这样子的。”

“牧歌,你不要这样子嘛……”蝶衣还想亡羊补牢。她可怜兮兮地撒娇。

“都说我没有生气了!”牧歌喝道。

蝶衣住嘴了。黎姿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假装四处看风景。

“那灵脉的事……”蝶衣害怕唯一的希望都破灭。

“我告诉你我有灵脉,已经是越性之举。信不信由你。”牧歌恢复了小半光尘,光焰刀重新入手:“你不必在意我的心情,反哺报恩是我的原则,我分享秘密,就一定会救你。但是不是现在,要等到你和蚁王带我们脱困,逃离比邻星以后,再议此事。”

黎姿背着手,美孜孜地抿唇含笑,凝望牧歌,身子惬意地摇,仿佛初春的杨柳。她对牧歌报恩救人没有意见,反而欣赏他的原则和人品。只要牧歌凶一凶蝶衣,她就满足了。此外,她也很好奇牧歌的“秘密”是什么,她不开口问,就等着蝶衣哀求牧歌披露详情,她好趁机更多地了解牧歌。

蝶衣慢慢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拿余光瞥了一眼洋洋得意的黎姿,暗咬银牙,忍气吞声地按下对黎姿的怒火,陪着小心柔声问牧歌:“蚁王和我希望跟牧歌一起离开这里。如果继续留下,我们可能难逃一死。”

“可以。”涉及到蝶衣生死的问题,牧歌都格外慷慨,一口答应。蝶衣不仅救了陷阵营和黎姿,还带来了很多新知识,所以牧歌就算生气,都想深入了解蝶衣。

然后三个人陷入沉默,静等蚁王到来。

蝶衣瞟黎姿,黎姿瞟牧歌,牧歌瞟蝶衣。三个人的气氛微妙得难以言述。

159.突围

“所以你的寿命还剩多久?”黎姿关心起蝶衣来。

蝶衣心里想:“你是想我早点死吧,坏女人。”

“如果从此不施法术的话,”蝶衣歪头对黎姿笑,“我会永葆青春哦。”

黎姿点点头,不说话了。蝶衣心头痛快,心想,以后就要寄人篱下了,为了族人不像我一样被坏女人欺负,一定要好好学习“小金人”的社交技巧才行。

牧歌低头沉吟。事实上,牧歌也不会反对蝶衣留下。他发现蝶衣擅长法术,很显然,如果蓝绫和业绫就是3级宇宙的“灵脉”,那么牧歌可以从蝶衣身上学到很多驾驭“灵脉”的方法。他已经准备把蝶衣当做私兵留下来了。

忽然,地面急剧隆起,宛如土龙拱至脚下。蝶衣清喝一声:“躲开!”顿时人员退避,然后泥浪宛如喷泉升空,一只战车般大小的黑甲巨蚁昂着头破土而出,抖落身上的泥,凶猛地调整朝向,一对巨颚不断开合,喝道:“蝶衣!死妖精你人呢!”

蝶衣嚷道:“住嘴。牧歌在这里,我们快走。”

蚁王像一台坦克一样转过身来,一对黑宝石般的眼睛咕噜转动,然后盯着牧歌,“哦”一声,一双九节鞭一样的触角轻轻点牧歌的肩膀,确认气味。

黎姿没想到蚁王是这么大的虫子。她石化了。她对虫类恨之入骨,决不允许肮脏的虫子近身,甚至会把弄脏的衣服丢进垃圾桶。就算在战斗时,她使用的都是大开大合的招数,目的就是为了把虫族拍开。当初冲回虫群救牧歌,完全是她失去理智的决定,事后令她后怕无穷,恶心不止。

蝶衣瞥见黎姿的神态,暗想:“又是一个害怕节肢类的女人。”她背着手,摇晃着凑到黎姿身边,笑眯眯地提醒黎姿:“这是蚁族长老,蚁王,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这一次便是他负责救我们离开。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不……不了……”黎姿意识到自己害怕节肢类虫子。

“来嘛。去摸摸蚁王的触角,让他记住你的气味。这相当于握手。”蝶衣不厌其烦地鼓励黎姿,脸上笑嘻嘻,心里大胜利。

黎姿脸色雪白,又不方便露出嫌恶的表情,拼命维持外交上的礼貌,像拒绝饮酒的女孩一样局促地摇头:“不了,不了……”

蝶衣还打算进一步调戏黎姿时,牧歌走过来牵住黎姿的手,对蚁王介绍道:“这是我的上司,女武神军团的军团长黎姿。她是女孩子,打小害怕虫子,请您谅解。”

蚁王摆动触须,宽容地笑道:“彼此彼此,你们害怕穹甲蚁,犬子也害怕小金人。每当他耍赖撒泼的时候,只需要跟他讲熊孩子用放大镜照蚂蚁的故事,他就不敢哭了。”

牧歌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看来扯平了。那么,我们分批撤离吧。”

“地洞里可能有一些尸体,”蚁王说,“黎军团长做好心理准备。”

牧歌和蝶衣对视一眼,心想果然如此,蚁王来迟,想必是遭到曲靖调兵截击了。好在蚁王毫发无伤,看来并不妨碍。

虞龙对牧歌说:“恐彼有诈。我代牧旗先行。”说完就率龙字旗跟随蚁王钻入隧道。

牧歌感其忠心,又赞其周密,就没拦着他,亲自搀住黎姿的手,强拖她进隧道。黎姿跟牧歌拉拉扯扯的,像姑娘被老公从香水柜台拖走。

走了一段,腥甜气味传来,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掘地虫躺在隧道中央,状如大米的卵随着内脏流淌了一地,卵里面还有幼虫在东突西顶,不断蠕动。黎姿看一眼这恶心场面,伏在墙上干呕起来。

蝶衣跟过来,拿衣袖遮着唇笑道:“这些死货,只是蚁王的手下败将而已。您还没打就开始吐,唉……大小姐就不要勉强上战场了嘛,给牧歌添了多少麻烦呀。”

黎姿本来还想跟牧歌撒娇“抱我过去”,一听这话,就扭头瞪蝶衣,将嘴唇一抹,“哼”一声,飞舞的衣裙顿时澎湃着雄浑光尘,力量的威压吹得蝶衣长发横飞。

蝶衣睁大眼睛,长袖和衣裙被光尘吹得胡乱飞舞,这才知道黎姿原来非同一般。

牧歌伸手去扶黎姿:“别生气……我扶你……”

黎姿甩开牧歌的手,信步踏进血海。她的长靴踏着光焰,所过之处,皆为焦土。一串汽化的脚印嵌在浓稠的血海之中,宛如沥青池里的一串盆地。

牧歌对蝶衣说:“干得漂亮,你把她的洁癖给治好了。”

隧道相对密闭,声音传的很远。黎姿回头盯牧歌,神色不善。牧歌连忙催后面的部队:“走,快走快走。”

一路上,隧道的洞壁不断传来敲击声,显然这条隧道已经暴露,虫族追兵陆续挖出隧道来截击。蝶衣只告诉大家“除了掘地虫,其他虫子咬不穿蚁王加固的洞壁。抓紧时间走,应该来得及。”

牧歌催军疾行,虽然遭遇了一些追兵,却势如破竹地杀了过去。不多时,蚁王喝道:“糟糕!曲靖找到了隧道入口,前面有伏兵!”

大家定睛一看,洞穴前面皆是坦途,没看到伏兵的影子。

蝶衣立刻告诉牧歌:“蚁王用触角碰了洞壁,他能察觉到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虞龙回头问牧歌:“牧旗,怎么办?”

牧歌问蝶衣:“你跟蚁王拿个主意……”

蚁王啰啰嗦嗦地说:“不一定打得过,此时应该趁早改道,另挖一条出路,可是我储备的唾液已经快告罄,洞壁难以加固……”

蝶衣还在跟牧歌啰啰嗦嗦地翻译,却听见杨戟失声喊道:“黎军团长……”

蝶衣回头一看,只见黎姿越众而出,扶剑独自前行,裙摆摇摇,腰肢款款,背影美不胜收,长发潇洒无比。

突然,一滴口水坠落在地,冒出剧烈腐蚀的白烟。

看到“食物”走近以后,一只滴着口水的虫子突然在百米外显形。它们倒挂在隧道顶端,张开自带迷彩色的双翼,露出臃肿的肚皮和丑陋的口器。原来这是一批自带迷彩色的食人蛾,密密麻麻地堆积在隧道里,看样子少说也有几百只,正在守株待兔。

牧歌失声喊道:“黎姿!你干嘛!”

黎姿长发一甩,插腰回头望牧歌,眼神里有万语千言。蝶衣瞧着模特儿一般的黎姿,心想:“连我都想上她。”

被惊动的食人蛾顿时展翅乱飞,一下子整条隧道为之一暗。铺天盖地的食人蛾呼啦啦涌向黎姿。

牧歌喝道:“不管了!杀过去!”

黎姿头也不回,五指张开,对着背后,面无表情地爆发光尘。

宛如开闸泄洪,金色烈焰从她的掌心喷薄而出,像洪水填满整条隧道,铺天盖地的食人蛾遭受这无差别AOE的轰击,顿时个个惨叫连天,无一逃脱。可黎姿依旧纹丝不动,光尘倾泻不止,只见那些庞大的食人蛾渐渐失去翅膀,渐渐烧成木炭,渐渐灰飞烟灭,最后连渣滓都不剩了。在这段时间里,黎姿一直飒爽地插着腰,一边喷薄无尽的日炎,一边抬高下巴望牧歌,仿佛在说:“我能做的,她做得到吗?”

牧歌听见汤显楚在耳朵边上喃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杨戟也接茬:“她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啊……看这场面,每秒消耗光尘得500以上啊……”

“可是她爆发了快半分钟了啊……”

“这个女人好吓人啊……”

蚁王更是目瞪口呆。终于,黎姿放下右臂,轻蔑地回头瞟一眼战果,只见隧道干净无比,像消过毒一样。

“当然……也可以不用改道,而是采取这种粗暴的方式,直线前进。”蚁王耿直地说。然后率队往前走。

黎姿长发一甩,回头继续前行,轻蔑地宣布:“想弄脏我的衣服?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蝶衣听见这话,气得脸都白了。

牧歌小跑上去问黎姿:“干得漂亮,把敌人一扫而空,给我们节约了很多宝贵的时间。你还剩多少光尘?刚才挥霍了不少吧。”

他想,黎姿为了显得帅,用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招式,弄不好已经筋疲力尽了,作为一个体贴的男朋友,他应该给黎姿一个依靠的肩膀,让她小鸟依人地靠过来寻求保护,说一些“还好有你,嘤嘤嘤”之类的话。

“别怕,”黎姿摸牧歌的头,“我还可以战斗,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不是,我……”牧歌要解释。

黎姿把食指压在牧歌的嘴唇上,温柔地“嘘”了一声,用余光瞥着蝶衣说:“不要解释,你刚才透支了光尘,所以就算你有点粘人,我也不会介意的。反而……很可爱呢。”

三米之外,蝶衣的表情已经非常精彩了。

“不是,我没有,我根本不粘人,而且……”牧歌想说,我的光尘已经恢复一半了。牧歌修炼刻苦,光尘透支次数是其他人的十几倍,光尘恢复速度也比常人更加快。

忽然,蚁王喝道:“抵达隧道口了!我们杀出去!!”

牧歌一凛。黎姿也严肃地说:“后面的追兵也上来了,我们要赶紧冲出去。”

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一声“杀”,牧歌身先士卒,与蚁王破土而出,大开杀戒。远处,能隐约看到与追兵纠缠的破军营死士;周围,是满地厮杀致死的战士残躯。显然,破军营刚从这里路过,既削弱了本地虫族的兵力,也证明陷阵营已经成功突围。

黎姿、蝶衣与陷阵营其余3旗鱼贯而出。蚁王喝一声:“让开!”埋头复钻入地底,自行毁坏隧道,将追兵全部埋在了隧道里。

陆渔赞叹道:“虫族行事,亦有可学之处。”

牧歌喝道:“兄弟们!!已经看得到要塞的影子了!随我杀过去!”

“陷阵营大难不死,必建奇功!兄弟们冲啊!”一时间,士气如虹,豪情冲天。陷阵营保持着明确的分工,兼顾着冲刺和殿后,迅速向要塞移动。

160.附庸

一尊庞大的蜈蚣尸体横在要塞门外。破军营显然费了很大劲才解决它。

要塞的钢铁闸门已经遭到暴力破坏,扭曲得无法关闭,被破军营用熔融的废弃建材强行堵死。

破军营的殿后百人队已经只剩二十余人,在漫天黄沙里踉跄苦战。他们的光尘已经用尽,凭借咬牙产生的体力作战。一群黑蟑死死衔住这一队死士,让他们狼狈御敌,无暇回要塞。

这就是殿后百人队的命运。就算能达成掩护目的,往往也会牺牲自己。

“弟兄们,露出后背肯定是死路一条!不如拼一把,先杀退这些虫子,我们才能活着回去!”满脸血污的百夫长破釜沉舟。

令人绝望的是,体力深厚的黑蟑一拥而上,杀得他们节节败退。百夫长站在队伍的“锋”位,首当其冲,被一只黑蟑扑面袭来。而百夫长的光焰刀还嵌在另一只死蟑的甲壳里,拔不出来。

百夫长闭上眼睛。他见过这种死法,被黑蟑扑在胸口,用六足钩住人头,爪尖扣进下颌骨里,然后虫子用强有力的后足,踩胸、一蹬,就离躯而去,将长长的脊柱和飘扬的神经丛一起从脖子里拔出来。在这种死法面前,什么昂贵的头盔都不好使,而且耗时不超过一秒。

接着,油煎的“滋滋”声响彻耳际,那只黑蟑被光焰刀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一名霸气的武士冲过来,攥住百夫长的手腕,低声喝道:“发什么呆!快回要塞去!”将百夫长往外一掷。

百夫长定睛一看,只见绣着“牧”字的大旗从影影憧憧的灰尘里变得清晰起来。他再看身边的凶恶武士,失声喊道:“牧歌……不,牧总旗!!您,您不是死了吗?怎么还……”

牧歌砍翻一只俯冲偷袭的飞蛇,踹飞一只试图抱脸的黑蟑,喝道:“对,我交给你一个光荣任务,跑进要塞里去,告诉他们,黎姿没死,牧歌没死,陷阵营回来了!”

百夫长的胸膛顿时被吹胀,振奋鼓舞,战斗的勇气和胜利的信心顿时源源不绝。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牧歌回来啦!”往要塞疯跑。

要塞的炮楼已经被破军营夺回来。破军营将士极目远眺,隐约看见“牧”字旗在沙尘中摇曳,立即喊成一片:“百人队回来了!还剩20个人,丢绳子拉他们上来!”

“搬更多绳子来!!陷阵营马上要退到墙脚下了!必须把他们都拉上来!”

这时候,虫族的主力已经基本移动到要塞附近,移动速度最快的黑蟑和飞蛇已经作为先锋部队大量出现。牧歌率领陷阵营且战且退,快推到墙根下了,回头却看见那20个筋疲力尽的死士还在拼命攀爬城墙。牧歌看了看,就命令陷阵营:“摆炎夏八门阵!”

陷阵营雷厉风行,娴熟地拼成八人阵,被黑蟑扑脸的武士不仅没有慌张,而且懂得依法规避,让候补武士斩杀黑蟑。在生生不息的阵法循环中,每个人都替兄弟分担了压力,最大限度地保存了体力,增强了防御。而八个小阵则听百夫长的号令转移,形成五脏俱全的百人阵;四个百人阵再根据牧歌的号令旋转——五百人进退有度,杀伐有节,井然有序,精密得像机械表,看得城楼上的何友德啧啧称奇。

何友德已经失去跟牧歌的争雄之心了。他依照牧歌的计划,直冲要塞,与太岳营合兵一处,果然反败为胜,全歼了要塞的虫族。现在,牧歌将区区五百人调度得如臂使指,发挥出了接近一千人的防御力,实在让何友德大开眼界,终于相信世间存在真正的“名将”,而不是空洞的职阶。

只是目前的太岳营和破军营都在全力以赴填埋隧道、建造传送门,无力分兵出战,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陷阵营在城外独力支撑。

陷阵营撤得慢一些,大概会多抛下十来具尸体吧。何友德想。

果然。绳索抛下去以后,牧歌看了看,就命令道:“外阵上城,内阵顶住!”结果前面的武士一撤退,后面的就有点慌,八门阵运转失衡,一下被黑蟑扑倒两个,惨叫传来,让恐慌开始蔓延。

只要是撤退,就必然经历这种惨叫。

何友德还以为牧歌会付出十几个武士为代价。结果异变发生时,他傻眼了。

泥土骤然隆起,一群装甲车一样庞大坚硬的穹甲蚁破土而出,一双前肢敏捷地按住黑蟑,低头一剪,黑蟑的甲壳就在庞大的巨颚中间爆浆崩裂,近乎腰斩。

而穹甲蚁的甲壳跟龙神蜈蚣一样坚硬,几乎达到了龙级下等的强度,品级跟数米厚的舰载外挂装甲不分轩轾。黑蟑的锋利爪子在穹甲蚁面前毫无建树,像小刀划玻璃一样,留痕都费劲。

蚁王喝道:“牧歌,我挡住,你带蝶衣先上城!”

蝶衣说:“我不要他带。”说完就飞上城了。黎姿率领女武神军团在城楼上反复冲杀,驱散了追啄陷阵营的飞蛇、龙蝇,然后喘息微微地注视缘绳攀爬的牧歌,哼道:“算你识趣。”

蝶衣慢慢回头盯黎姿。黎姿只作看不见。

蝶衣本来都振翅飞到城楼上了。她站在炮楼垛儿上,突然尖叫一声:“呀!我摔啦。”拖着一袭绿裙笔直坠落,像一朵鼓舞的轻纱手绢,飘飘荡荡地摔到牧歌怀里去。

牧歌大惊失色,一手攥绳索,一脚蹬墙面,人飞出去,一把捞住蝶衣的腰,呈秋千状荡回来,皱眉打量软在臂弯里的姑娘:“你被击中了?哪里受伤了?”

蝶衣伸出柔软的胳膊,勾住牧歌的脖子,广袖滑到肩上,露出雪白的肌肤:“人家崴了啦。”

她的笑容天真无邪,人畜无害,既没有含情脉脉的蜜意,又没有可怜兮兮的装蒜,所以牧歌根本不觉得蝶衣会喜欢他,他只怀疑自己被蝶衣戏弄了。于是牧歌只叮嘱了一句:“小心点。”然后揽着蝶衣的细腰,单手缒上了城楼。

蝶衣从牧歌身上下来,打着哈欠经过黎姿:“哇,舒坦了。”

黎姿气得攥紧刀柄。好在她识大局,不愿意在关键时刻破坏牧歌跟蝶衣的盟友关系——或者说附庸关系。因为蝶衣央求牧歌带她离开比邻星,以后何去何从,都暂时没有定论,在这期间,衣食住行、合法身份都需要牧歌来提供,蝶衣不想附庸都不行。

“怕的就是蝶衣想当附庸。”黎姿想,“不会吧,宇宙里不会有这么没志气的女人吧?”

161.感动

牧歌一掀开帘子,就看见君怡两眼放光地凝视这边,好像在说“你们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一方立体成像战术桌正在投射方圆十公里地貌的沙盘影像。穿着便服的幕僚长绕过桌子,热泪盈眶地扑向牧歌,差点噗通给他跪下。

“牧歌!!你竟然活着回来了!多亏你打乱了虫群的部署,破军营才能救我之围……陷阵营果如其名!牧歌,这里的四千将士都受了你的救命之恩,等我们回到指挥部,就联名给你请功……”幕僚长劫后余生,差点哭出来。何友德罕见地保持了沉默,竟然没出来拆台。

牧歌扶住幕僚长,诚挚地说:“我牧歌有今天,多亏了幕僚长栽培。我做的都是分内事,现在商量怎么抵御最后一波冲击才最要紧。”

君怡大声说:“是的,我们也正在讨论这件事。现在,陆军三营成功汇合,我们的力量空前强大。虫群的首脑如果不甘失败,一定会在我们全部撤离之前进行一次最后的反扑,彻底攻陷要塞,血洗陆军。”

“不。”牧歌斩钉截铁地说,“曲靖不会这样做。他会等。”

“等?”幕僚长疑惑。黎姿、幕僚长、何友德都跟随牧歌聚集到战术桌前,俯瞰立体投影沙盘。

“曲靖是虫群的指挥者。他阴险恶毒,一定会拿出耐心等,”牧歌操作投影,删除了一半防御力量给大家看,“等到主力部队撤离一半,他才会命令虫群总攻。那时候,剩下的一半部队也急于撤离,一方面失去了死战的斗志,另一方面失去了友军的掩护,可谓军心浮动,是最脆弱的时候。曲靖会选择这个时间点,对剩下的军队进行毁灭性打击。俘虏,全歼,活捉,他可以为所欲为。”

君怡和黎姿都面色复杂地低下头。女武神最害怕的就是被活捉。她们宁可战死。所以听到牧歌说出这个可怕的战术时,她们都心有余悸,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是,无论是那支部队留守,都必须有空军的掩护,所以女武神是绝不可能提前撤离的。君怡心情沉重,也是因为这个。

何友德弱弱地打破了沉默:“那么,我们确定一下撤离的顺序吧……”

幕僚长板着脸思考一阵,觉得很难办。留下的部队,注定被虫群淹没。

“抽签。”幕僚长沉吟了半天,以职阶最高的权威拍了板。

黎姿和君怡也没说话。如果抽签的话,女武神军团运气好还能提前撤离。那些娇滴滴的美少女大多是朱门子弟,来前线锻炼还行,如果真被活捉,恐怕后果会非常严重。黎姿见识了血战的惨烈以后,早就后悔,不该把这些仪仗队性质的部队带到一线来了。

副官做了阄儿,写上1/2/3/4,给大家盲抽。牧歌打开阄儿一看,是个2。他一看黎姿的脸色,就知道她抽了个4。

君怡有点站不稳,扶着额头坐在椅子上,低头深呼吸。

黎姿读过机密报告,知道虫族变强的方式是进化,而进化需要扩充基因库——不用想都知道那些恶心的东西会对俘虏做出什么事情来。她下定决心,宁可自尽也不能被生俘。

可君怡没有黎姿的勇气,她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身子像浸在冰水里,又冷又痛。

何友德眉开眼笑地把阄儿给幕僚长看:“我抽了个1。不过幕僚长应该先走,太岳营交给下面的旗官指挥就是。”

幕僚长撑在桌子上不说话,他有隐忧。如果一支被视若明珠的部队断送在前线,那么一大批官僚家族都会给舰队施加压力,关系恶化的话,郑玄舰队的舆论形象、后勤补给、经费调拨和造舰指标都会急剧下跌。这些方面的特权,本来就是郑玄舰队卖官鬻爵、向朱门家族提供“毕业就提拔到武神职阶”的荣誉名额换来的,如果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死在比邻星,产生的后果,幕僚长根本不敢想。

可以说,女武神军团如果遭遇不测,郑玄的经济资源将会流失大半,这对如日中天的郑玄舰队来说,可以构成致命打击。

当初,郑玄允许黎姿前来,也是想给黎姿镀金,捞一笔空前绝后的功劳。但是郑玄万万想不到,前线情况会如此恶劣,他也想不到黎姿会为了牧歌而奋不顾身。

所以,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幕僚长已经骑虎难下,左右为难。送女武神军团先走吗?那么谁替她们去死呢?这个关口,谁甘心做替死鬼呢?如果强行食言,岂不会闹出哗变?

按规矩办?真的让女武神军团断后吗?断后的百人队阵亡率高达80%,决战的断后敢死队的境遇只会更悲惨。如果让黎姿断后,幕僚长就算活着回去,也是引咎辞职的命。

何友德还拿着“1”的阄儿,一脸期待地盯着沉吟不语的幕僚长,企盼幕僚长下指示。

只有牧歌看出来,幕僚长已经陷入绝境了。幕僚长从拼死搏杀的绝地中生还,还没歇口气,眨眼又陷入了泥潭。

牧歌把写着“2”的阄儿丢了,然后叹气,抬头对幕僚长说:“陷阵营愿意断后。我这样做,有两个理由和一个条件。”

君怡陡然抬头,不约而同地与大家注视牧歌。一种令人窒息的喜悦,让她说不出话来。她盯了会牧歌,又看黎姿,发现黎姿的表情更加精彩。

何友德有种不祥的预感。对他来说,捏到“1”就是最好的结局,所以无论牧歌说出什么话,都会对他造成威胁。

“什么理由?请讲。”幕僚长都不问牧歌的“条件”是什么,因为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陷阵营为什么殿后,理由有二。首先,太岳营久战疲惫,已成残兵,必须先走。第二,女武神军团是我郑玄舰队的脸面。我们是郑玄带出来的旗官,非常清楚他老人家的性格,那就是血可以流,手可以断,但是脸面不能丢。为了舰队的荣誉,女武神军团深入前线;同样为了舰队的荣耀,这两百个女武神必须一个不少地凯旋而归。只有这样,我们这场战役才能叫做全胜大捷;只有这样,战死的兄弟们才能够领取足够的抚恤金;只有这样,所有的血才不会白流。女武神军团必须先走,郑玄舰队不能丢脸。”牧歌板着脸,像领导心里的蛔虫一样,把幕僚长的心事全部讲了出来,而且讲得头头是道,讲得荡气回肠。

君怡的眼泪都滚下来了。她哽咽道:“牧歌……”

牧歌打断君怡的话:“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的命的确比我们的贵,这是命,得认。如果你们死光了,郑玄舰队名誉受损,声望下跌,军费被裁,那我这些战死的兄弟,恐怕连安置家人的抚恤金都会被拖欠。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是一笔简单粗暴的明白帐。为了郑玄舰队的所有将士,请你们活下去,请你们在凯旋的路上绽放你们的光芒。我索求无他,只请你们不要忘记战死在比邻星的武士,不要忘记那些籍籍无名的寒门。”

牧歌把帐算得很清楚,何友德也很明白一些媒体的吃相有多难看。他无法反驳牧歌的话。

黎姿脸色雪白,嘴唇翕动,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率领200姐妹深入绝地,心存愧疚,可是骄傲和尊严又不允许她说出临阵脱逃的话,本身就在煎熬之中。牧歌把道理说得鞭辟入里,黎姿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前撤离,所以她心里只剩下对男友的依依不舍、对勇士的担忧挂念、对牧歌的憧憬钦佩。

幕僚长哆嗦个不停,他咬牙切齿地忍住哽咽,泪水涟涟地抬起头对牧歌说:“老成谋断。公忠体国。牧歌,我崔永基没有看走眼,栽培你是对的!牧歌,你们是寒门,但是绝不会籍籍无名,因为陷阵营的每一个名字,都烙印在我崔永基的心脏上!只要我一天没有退休,别人休想动你分毫!”

何友德看着牧歌说:“你是真不怕死啊。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这么做,你值吗?”

牧歌瞟了一眼黎姿。黎姿触电似的躲开他的目光,身子摇了一下。她在内疚。

“当然是值得的。”牧歌说。

黎姿闭上眼睛,长睫毛关不住泪珠,心里甜蜜如春,可离别之情又如同刀割。

然后牧歌继续说:“因为我还有条件。那就是请幕僚长帮我做担保人,允许两支异族部队填入陷阵营编制,领一个百人队的补给。它们分别是蝶族和蚁族,我可以完全节制它们,并且让它们在对抗曲靖时发挥重要作用。”

黎姿心里一咯噔,暗想不好,这样一来,那个妖艳贱货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粘在牧歌身边了?危险了,危险了。

“是你在报告中提过的蝶衣和蚁王?”幕僚长记忆力很好。

“是的。绒族的曲靖攻克了虫族旧都,傀儡了王虫,策反了蝼族、蝽族。只有蝶族和蚁族杀出重围,坚持游击战争。蝶族的首领蝶衣发现我和曲靖的部队血战,于是现身将我的陷阵营救出来。蝶衣对曲靖和虫族都非常了解,策反价值巨大。而且蝶衣可以让虫族部队陷入混乱,可以帮助陷阵营生还。事后记功,幕僚长再如实汇报一下,给她们特批一个百人旗编制,应该不难吧。”牧歌力保蝶衣,连黎姿都没办法,就算不愿意,她都忍气吞声。

162.谏议

“异族旗的编制,不合成法,且有风险,不太好办。但是既然你提出了,首先我会去争取,其次你要时刻监视异族旗,最好设一个秘书或者副官的虚职给蝶衣做,起到人质的作用,以此掣肘蚁王。”幕僚长真心想替牧歌办事,所以费神思考:“将这样的方案报上去,上级才能相信你可以节制蝶衣和蚁王,予以同意。”

黎姿的脸色又白了。她攥着拳头,脱口而出:“不行!”

说不行其实是谎言。黎姿的真实想法是,牧歌就算有副官,那也应该是我才对!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能每天跟他黏在一起!

令人遗憾的是,牧歌现在还只是一个高级旗官,怎么能安排一个军团长给他做副职?

不知为何,在黎姿心里,竟然忘了牧歌的地位,仿佛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以秘书、副职的身份与牧歌厮守。能够形影不离地支持钦佩的人,是黎姿最想要的快乐。所以她看到蝶衣捷足先登时,顿时有种护食的冲动。

牧歌和幕僚长同时看黎姿。“怎么不行?”幕僚长问。

黎姿答不上来,苍白的脸又变红,支吾一下,扭过脸去说:“既然幕僚长都说行,那就行吧。”

牧歌猜到了黎姿的醋意,但是他微微一笑,没说话。

吃醋的黎姿好可爱。过不了多久,是不是连她也会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出“请推倒我吧”这样的话。真是期待。

君怡明察秋毫,扯黎姿的袖子说:“他还只是个旗官,就这样了。等他晋升成战神,情人估计过百,你能当个百夫长。”

黎姿没好气地扯走袖子。

蝶衣抚摸着古朴的炮台,凝视着忙碌的蚁王。蚁王与麾下硕果仅存的20只穹甲蚁在基地里忙碌,用唾液配合建材加固地基,防止掘地型虫族再次破土而出。穹甲蚁建筑的巢穴可以抵挡480mm舰炮的清洗,无比坚固。正是有蚁王加固要塞,牧歌才敢提出断后之议。

这也是牧歌强硬收编蚁王的原因。

蝶衣在门外徘徊良久,终于看见牧歌掀开帘子、从瞭望塔里走出来。她急忙敛袖跟上去,直接问:“小金人愿意带我们离开吗?”

牧歌心里想着断后的事情,凭栏远眺,叹一口气。

蝶衣察言观色,心坠下去:“难道我白忙一场,还要继续跟曲靖躲猫猫?”随着藏身点不断被围剿、毁坏,蝶族、蚁族的活动空间已经大大缩小,快要走投无路了。在曲靖面前,游击战争基本不起作用,蝶衣和蚁王被斩杀只是时间问题。而牧歌这层关系,是蝶衣二族与“小金人”建交的唯一桥梁。

“你愿意受我节制吗。”牧歌叹气完,问蝶衣。

“意思是……我们可以乘舰离开?”蝶衣喜出望外,一双袖子蒙住琼鼻,心情澎湃得差点窒息。

“是的。前提是以‘异族旗百人队’的编制随行,统一受我节制,由蚁王担任异族旗百夫长,你在我身边当副官。”牧歌观察蝶衣的金色眸子,“你去跟蚁王沟通一下,能否接受这些条件。”

“耶!”蝶衣心花怒放,踮脚欢呼,笑着转圈圈,柔软的长袖旋成花朵,轻轻打在牧歌的面具上。她坚持了这么久,舍弃了一个又一个藏身地,终于迎来了劫后余生的曙光。

牧歌看着烂漫的蝶衣,不由莞尔。

黎姿刚好走出来,看见蝶衣的舞衣在牧歌身旁绽放,眸子眯了起来。

君怡看见黎姿的眼神骤然降温,喷射极度深寒,像看尸体、看虫子、看蝼蚁一般看着蝶衣。

“怎么啦?”君怡问。她不怕被虫子俘虏了,所以心情转佳。

“你看那只寄生虫啊,”黎姿居然会咬牙切齿:“又轻佻又下贱,恬不知耻地在牧歌身边转圈呢,就像狗狗卖萌来取悦主人一样毫无尊严啊。”

君怡想:“明明是你恨她吸引了牧歌的注意力吧。”

“这种话可千万不要当着蝶衣的面说啊。”君怡讪笑着打圆场。

黎姿“哼”一声,像没看见牧歌一样,目不斜视地经过蝶衣,与牧歌擦身而过,就是不打招呼。

君怡笑眯眯地擦着汗,跟牧歌用手势打招呼,跟随黎姿整顿军团去了。

蝶衣把黎姿当空气。她喜孜孜地捧唇笑道:“才不用跟蚁王沟通呢!我替他拿主意就好了。受你节制就受你节制咯,反正你的意见很多时候都是对的。”她其实更害怕“小金人”刻意把她的队伍拆分、打散、编入不同军团,那样就很难保障族人的基本权利了。好在会议室里的几个“小金人”非常依赖牧歌,并没有做出这种猜忌的部署。

牧歌点头,继续说:“除此之外,我给你们申报了自己的驻地、编制和旗徽、军饷。希望你们早点习惯不同的生活。”

蝶衣喜笑颜开,挥袖子打牧歌一下,笑眯眯嗔道:“你好讨厌,明明做得很好了,偏要叹一口气,害人家心惊肉跳。”

牧歌凝视夜幕下的草原,感觉暴风雨在平静下酝酿。他叹气说:“做得再好,也是后话。在最后的战役里,我们不知道还要战死多少兄弟。想起这件事,我忍不住叹气。”

“你呀。”蝶衣敛袖站在他旁边,眺望星辰:“既有血勇,又有神策,还冷静果断,有时甚至奋不顾身——唯一的缺点,就是感情太丰富了。”

“……”牧歌心想,因为在意的东西太多,才会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生父把我丢进泥淖,逼我挣扎前进,就是希望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吧?

“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妇人之仁。”蝶衣继续说,“古往今来的名将,哪个不是明知不可杀而杀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看了你的炎夏八门阵,防御力令人惊艳,把战损控制在0。但是你想过没有,使你征服所有人内心的一役,是你率领500死士左冲右突、所向披靡、厉声指挥、大旗不倒的那一幕。我在空中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打住。”牧歌说,“不要再往下说了。”

“既然是你的副官,我就要负起谏议之责,”蝶衣抬起下巴,衣袂飘飘,倩影纹丝不动:“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也许那些大小姐会大惊小怪,但是牧歌,你却不能过于介怀。你想啊,世界上抱憾而终的人太多,能够死在冲锋的路上,已经是快事。战死的人,善待亲属就好了。只有正视死亡,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成为一颗矍铄星河的不灭之星。”

牧歌吐口气:“谢谢你替我开解,我明白了。”

蝶衣嫣然一笑,如化雪春风。然后翩然离去,找蚁王传达指令去了。牧歌给蚁王安排了任务。

牧歌想起《晋升指南》上的话。“小胜取巧、中胜取智、大胜取仁。”何友德取巧,曲靖算是取智,而自己制定的策略往往从大局出发,可以说是以“仁”为立足点。所以形成了目前的利好局面。

既要正视死亡,也要怀仁而将。手上的鲜血属于时代,心中的理想才是未来。牧歌摒除杂念,目光渐渐犀利。

162.撤离

幕僚长布置好撤退的事宜,登楼来看牧歌,默默将手放在牧歌肩膀上。

“幕僚长。”牧歌急忙敬礼。

“免了。”幕僚长叹息,抬头看牧歌:“准备工作都按照你的计划布置下去了。作战计划非常好。你能守住吗?”

“守不住。溃败是时间问题。”牧歌眺望逼仄的要塞,“这要塞空有四堵墙而已,既没有护盾发生器也没有引擎级火力,四门迟早要沦陷的。等到四门失守,我的人会退到传送阵边上去,最后炸毁传送阵。能活着回来多少人,就要看虫群投入了多少兵力了。”

“牧歌,我相信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幕僚长有感而发,“太岳营和破军营可以说是公认的强兵了,但是跟你相比,他们依旧显得平庸。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可以放弃娱乐、放弃社交,不怕伤痛、不怕失败,全神贯注地去奋斗——当其他寒门低头接受安排的时候,你却梦想改变这个世界。这么偏执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谢谢幕僚长。”牧歌低头。

幕僚长看着牧歌说:“在提拔你的时候,依然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你要想晋升,就要做出改变。今天,我给你一个建议。回去复命的时候,不要把面具揭起来。就让大家记住你的面具吧,不要让他们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对我们太礼貌,又对感情太敏锐,你的野心更是像业火一样昭然若揭。这些,都让你看起来像普通人,像一个会受伤害、能被击败的普通人。你应该学习那个名将。他只以战争面具示人,因为军法无情,所以所向无敌,在别人眼里,他是神。”

这是第二个人来规劝牧歌了。

的确,他有狂妄的野心,却保持谦卑的表情;他有丰富的感情,却像苦修一样奋斗;他的欲望无边无际,他的野心弥漫星海,这一切,都需要一张面具来代替。

“知道那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名将叫什么名字吗?”幕僚长背着手,意味深长地问。

牧歌思考了一下,觉得幕僚长应该没有恶意。

“叫做牧神。”牧歌说。

“世界,差一点就是他的了。”幕僚长拿食指叩脑袋瓜,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你和其他自甘平庸的人截然不同。如果是你断后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应该说,这不是你的难关,而是你青云直上的彩虹桥。我等你的捷报。”

“谢谢幕僚长。”牧歌听出了承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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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牧神长什么样子。他那尊骁勇的雕像都戴着战争面具。见过他的那代人,要么战死了,要么退入了黑暗的权力幕后,没有人敢提取他们的记忆来给《牧神觉迷录》做封面。牧神的形象就是一页面具,崇尚秩序的民间团体对这页面具顶礼膜拜。

牧神的感情生活非常坎坷,没有女人能忍受长时间的冷落,也没有爱情能经受价值观念的考验。牧神留下后裔,已经非常难得。

牧神的兵器被卖出天价,就连法律都无能为力。牧神的理想被整理成歌谣,传唱至今,却无人能解读其中含义。

【每个人都想成为无敌的牧神。可是谁又能付出不懈的努力?】

大地开始震动,远方的草原成片地塌陷,沐浴着泥土的四足黑蟑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像海啸的浪线,无声地推进。

【牧神没有恐惧的功能,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只是阵痛罢了。】

牧歌站在高墙之上,大旗之下,疾喝:“陷阵营!亮剑!”

光焰刀次第喷薄而出,整齐如炎魔的排牙,反射着铠甲的金光。

【牧神杀人何止千万,但是崇拜他的人数以亿计。】

“先把太岳营的伤员送走!女武神军团随后,破军营维持秩序!”在旗官的指挥声里,惨不忍睹的伤兵们鱼贯登上传送门。大地的震动越发剧烈,不知道多少体积惊人的虫群在扑向要塞。

幕僚长握住黎姿的手:“这里交给你指挥。不要乱!不要拥挤踩踏!尽快通过,一定要平安回来!”

“不会乱的,”黎姿眺望城墙上那一排排整齐的披风,“他在守护我们。”

高墙上,一个男人举起燃烧的长刀,渊临岳峙,气吞山河:“陷阵营待命!”

【谁也不明白牧神为什么要叛乱,他总是在最后一刻才暴露意图。】

一只狂奔的黑蟑撞在要塞的铜墙铁壁上,打了个滚,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排山倒海的虫群给踩踏、淹没。

要塞开始剧烈摇晃,节肢动物的“咔擦”移动声比暴雨的噪音还密集,大地震动,人们像鼓面上的大米,几乎站不住脚跟。何友德都听不清副官的汇报。

“牧歌在做什么!”何友德对黎姿呐喊,“太岳营还没撤退完,虫子就冲到墙根儿下了!还不等破军营撤退,四门就要失守……”

突然,大地摇晃加剧,铺天盖地的雷鸣直接抹除了何友德的声音,黎姿只看见何友德的嘴巴在动,听不见半个字。

她扭头一看,只见牧歌的披风猎猎飞舞,他的光焰刀不断挥落,有条不紊地下令。

君怡和警戒的女武神飞在空中,双手捧唇,睁大眼睛目睹这壮阔的景色,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

绿色的草原已经被虫群涂黑,雪白的要塞是唯一的净土。在要塞的东、南、西、北四门之外,连绵不绝地绽放春雷,仿佛有一条潜伏的火龙不断拱开泥土、破土而出,几万平方米的草地整个儿被地雷掀到天上,将虫族的茫茫大军拦腰截断,冲击波将几百只虫子拍在要塞的钢墙上,将几千只虫子刮进了半空,七零八落地下一阵尸体雨。

只见泥土像暴雨洒下,肢节并羽翼齐飞,烈焰舔着半红的天空,“噼啪”的燃烧声响彻四野,烧焦的螃蟹味充斥草原。

于是,渺小的要塞不再孤单,因为在破晓的夜色中,一条数百米宽的燃烧带,在要塞外面画了一个圆。

这场引爆,至少“轰!”“轰!”“轰!”响了数十声,持续了几分钟之久,这段时间里,只看见人们的嘴巴在动,听不见人们说了什么。引爆结束后,烈焰腾空的“噼啪”燃烧声比暴雨声还大,要塞成为一座烈火之城,鲜红的光芒照亮了人们充满希望的脸庞。

君怡俯冲而下,抓住黎姿的双臂,在她耳边声嘶力竭地传达喜讯:“虫族的攻势受阻了!!它们的尸体像大雨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而且它们还是非常怕火!在燃烧带熄灭以前,它们很难组织有威胁的攻击,我们完全有时间撤离……牧歌守住了!他守住了!”

黎姿张着嘴巴,被蹦蹦跳跳的君怡摇得身子乱晃,喜极而泣时,她眺望牧歌纹丝不动的剪影,仿佛目睹一个传奇故事在绵延铺开。

何友德自觉地住口。他回想一下,才明白为什么虫子那么早就开始冲击城墙——是牧歌放它们过来的。

就算用尽要塞里收集的所有燃料、弹药和反应堆,大火也持续不了多久。所以牧歌选择按兵不动,放虫群长驱直入。然后让燃烧带起到分割战场的效果,不仅一口气杀伤了几千只大型虫族,还制造了无与伦比的恐慌情绪,逼退了后方数万计的虫族。

【很多人羡慕牧神的功业,但是没有人体会牧神的决心。那是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心。】

“坠城而下!”牧歌大喝一声,手执光索,缒下城去,率领牧字旗纵横捭阖、疯狂杀敌,将那些在烈火中手足无措的虫族砍杀殆尽,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当徘徊在燃烧带前的虫子发生踩踏事件时,牧歌也在从容不迫地歼灭城墙下的敌人。

何友德终于明白,牧歌之所以兵行险着,其意旨在攻心。

根据地面摇晃的程度来看,牧歌的500人跟来犯之敌相比,如同大树之一叶,大海之一舟,完全无法正面抵抗。唯有攻心,方能拖延时间,给其他人争取撤退的机会。何友德没有想到的事情,牧歌全部提前想到了。

何友德一边为侥幸逃生而喜悦,一边为这种“甘拜下风”的心情而纠结。他不由得仰头唏嘘,长叹一口气:“火神曜日,非我能夺其光。若论杀敌数,他恐怕已经破万……了吧?”

黎姿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定定地望着弓腰喘息的牧歌,站着不动了。

君怡焦急地指挥太岳营撤退,然后用力一扯黎姿:“轮到女武神军团走了!”

黎姿喃喃:“不对……不对!地雷用完了,牧歌回到城楼上,底牌用尽,可是虫群的数量完全没有减少……牧歌信誓旦旦完成任务,可是哪想到有这么多虫族攻过来……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在这源源不绝的攻势下,陷阵营怎么可能生还?他们恐怕……”

何友德听的哑口无言,无法反驳时,忽然看见后面的君怡目露光芒,凝掌成刀,狠狠劈在黎姿的后脑勺下方三指处。

黎姿睁大的眼睛忽然一翻,软绵绵地倒在君怡怀里。君怡果断地对何友德说:“何处长,这里交给你指挥。记住,你的台词是‘快点走,后面的跟上’。”她说完,驮着黎姿走近传送门,眨眼不见了。

何友德目瞪口呆。他发现这些女人都非凡物,一个比一个厉害。

163.震撼

200名女武神很快撤离回旗舰,剩下的是规模庞大的破军营,排列着四个五百人方阵,像涓涓细流一样淌进传送门。

破军营各旗的百夫长声嘶力竭地指挥撤离,甚至砍了几个争先插队的来维持秩序。何友德心急火燎,站在传送门旁边喊:“快点走!后面的跟上!”

令他恐惧的是,烧红的天空渐渐变暗,那意味着燃烧隔离带的火势正在消退,虫群很快就会再次攻上来。这一回,就看卫戍四门的陷阵营何时失守了。

牧歌穿着划痕累累的甲胄,仰在城垛下喝水。他看见火烧云的红光渐渐被夜色吞没,心知没有时间回复更多光尘了。可是他捏着水壶,不动声色地眺望依序撤离的袍泽,微微笑道:“蝶衣,若我死了,你就去找幕僚长,将族人托付于他。我承诺的驻地、军饷、权利,既成诺言,必能贯彻。”

蝶衣立在城头,眺望星空下的赤霞,莞尔一笑,心想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想着庇护我的族人,这个人真是特立独行。

在滚滚热浪下,蝶衣的长袖猎猎飞舞,像旗帜在牧歌的余光里荡漾。蝶衣那清甜的声音显得镇定自若:“牧总旗真会讨人喜欢呢。可是这话我听了却不开心。你若死了,我和族人还能相信谁?我不管,你必须活着。”

“不要跟我撒娇。我跟幕僚长吩咐了后事,其中就逼他承诺保留异族旗的编制,不允许借调和拆散。”牧歌咳嗽一下,撩起面具吐口痰,疲惫地叮嘱:“你记住我的话,若我死了,你遇上难事,谁都不要去求,别人只会害你们。你去求幕僚长。他会念我的情分。”

蝶衣咬住嘴唇,低头揩半天眼睛,才幽幽道:“你就没想过逃吗?不要来守城了,不要这样努力了,低眉顺眼地过一生,不好吗?”

“如果不努力,那就没有价值。连自己都一文不值,怎么保护大家?”牧歌仰头喝干清水,最后一滴甘霖滴到舌尖上。然后他丢掉水壶,支剑站起,精神饱满地扫视赤炎和黑潮,噙着微笑说:“庸碌的人,他们其实很痛苦啊,有恩不能报,有恨不能偿,有爱不能说,敢怒不敢言。你们了解到这些痛苦以后,就不会问寒门这个问题了。”

“所以你拼上性命只是为了……”蝶衣蓦然扭头看他的侧脸,长发旋在肩上,目光不能移开。

“是的,我要那恩,涌泉相报;要那恨,荡涤一空;要那爱,得偿所愿;要那怒,洗净星河!这才是寒门想要的世界!”牧歌哈哈大笑,振奋鼓舞的声音在武士们耳旁回荡:“想要这种世界吗?”

“想!”寒门的心愿,排山倒海。

“想要这种人生吗!!”牧歌剑指长夜,荡气回肠地问道。

“想!”武士的呐喊,气吞山河!

“那就跟我去战斗吧!用血和火洗礼你们的躯体,剔除懒惰和怯懦,夺取荣华,改写命数!”牧歌双目喷火,声嘶力竭地呐喊:“看好了!战斗来了!”

是时,烈火尽,群山摇,黑潮压城,晨光熹微!

虫群践踏着逐渐熄灭的火海,地动山摇地涌上要塞,宛如黑色洪水撞在钢铁城墙上,立刻践踏死了几百只,后面的虫子踩尸而上,竟然在转瞬之间,把高墙垒成了斜坡,让涎水乱甩的黑蟑争相扑上,刹那与牧歌短兵相接!

这种遇墙垒坡、遇水填河的气势,令人触目惊心。

牧歌怒喝一声:“杀!”顿时城头的光焰刀亮成一片,宛如一线纤薄、曲折的火墙,挡住了波涛滚滚的万顷黑潮!

从空中俯瞰,这种壮观景象简直突破了想象力的极限。

以牧歌为首,陷阵营的武士们披风招展,光焰刀怒喷一丈,一记横劈能腰斩两三只黑蟑,一刀纵斩能劈出一条血路——光焰刀纵横捭阖地挥舞时,刀光编织起来,宛如金光澎湃的长江,宛如坚不可摧的瀑布,绞碎飞蛾扑火的虫群!

在烈度空前的战斗中,陷阵营拼尽全力,竟然寸步不退!!

这一幕,被高空中的旗舰拍摄了下来。黑暗中的要塞,宛如怒海中的礁石,摄人心魄,令人无法呼吸。在鸦雀无声的舰桥室里,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唇,穷极想象,都不敢妄言体会到实境的万分之一。

从高空俯瞰的图像,忠实地反映了牧歌的惨烈:苦苦支撑的金色防线,渺小得像黑夜里的昏惨烛光。每一柄焰光刀的熄灭,都暗示着一名陷阵营武士的力战而亡。

记录员的“嘤嘤”啜泣声在舰长耳边响起。舰长头皮发麻,紧急衡量着火力覆盖方案。舰炮射击,精度堪忧,极有可能误伤要塞。但是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良心不安。

天枢号在全力收纳撤退人员时,进行力所能及的加速和变轨,令主炮瞄准战斗区域,进行限制级火力覆盖,力求保全要塞,同时扰乱虫群。

静谧的夜空中,一道道光点划过美丽的宇宙,燃烧着撕裂大气,疾射向无边的虫群,消失在蠕动的黑潮中,变化成朵朵橘色火花,酷似在可可粉里“咕嘟”着岩浆的气泡。这是12门主炮在次第开火。

可是,无论如何,这都改变不了敌我悬殊的现实。陷阵营的光尘像开闸放水一样直线下跌,战死率节节攀升。

大批飞蛇俯冲而下,试图破坏传送门,破军营一片骚乱,稀稀疏疏的炎枪击落几只飞蛇,感觉于事无补。何友德亲率督战队,拎着几颗人头喝住了乱势,一边组织伤残者先撤离,一边号令劲旅死守,防止飞蛇破坏辛辛苦苦建好的传送门。

何友德声嘶力竭地给牧歌发信息:“牧歌!拜托了,再顶住!破军营已经通过一半了!但是飞蛇要破坏传送门!”

牧歌喝道:“蝶衣!”

蝶衣瞥何友德一眼。接着,二十多位蝶族巫女低空滑翔,轻盈落在传送门旁边,纷纷举手祷咒。灵脉之力喷薄而出时,蝶族美女们的长发也纷飞飘舞,白发不断增加。

空中的飞蛇又像当初被蝶衣制住一般,飘在天上发起呆来。来自飞蛇的干扰减小了,传送门立刻恢复了全速运作,何友德声嘶力竭地催促撤离:“快点走!后面的跟上!”

164.威武

“蝶衣!!你要帮我!快下一场让虫子发呆的花雨!”牧歌一刀劈炸一只试图抱脸的黑蟑,声嘶力竭地喊。

蝶衣站在牧歌身后,歪着头捋长发:“覆盖这么大的要塞,你想累死我呀。我只守着你,只要你活着就好。”

“你!!”牧歌气不打一处来。他撕下烂披风,扎住发麻的手,看了看,发现武士们的光尘即将见底,原先喷薄一丈的光焰刀也缩短到一米左右,这带来了连锁效应——潮水般的虫子接二连三地扑上来,武士已经应接不暇,有些力不从心的武士一不小心,就被斜刺里窜出来的黑蟑抱住脸扑倒地上,然后被无数节肢和爪子、七手八脚地拖到城墙下面去了。

“南门失守!!虫群冲到城墙上来了!”陈光武最先报来噩耗。

战死率已经失去控制了!牧歌昂头大喝:“准备撤向传送门!!双数先撤,单数断后!”

作为牧字旗01号,牧歌咬牙切齿,身先士卒地屹立在高墙之上,寸步不退,一身红绫在他臂间穿梭环绕,疯狂治愈他的伤势、侵蚀他的理性;一道深蓝幽光在他的刀尖上流淌,疯狂撕扯宇宙平衡,不时裂变出一道怒吼的镜像,推出一道一模一样的十字刀,激起一条粉碎虫壳的巨浪!他脚下的甲壳、粘液、节肢、蝉翼已经堆成山。

在牧字旗遵令撤离的时刻,牧歌独留于要塞之巅,宛如一道尖堤插在惊涛骇浪之中,将越墙而过的虫群分成左右两道激流,吸引了大量仇恨,导致虫群都悍不畏死地往牧歌的刀光上扑,而不是全力破坏牧字旗的撤退阵型。陆渔亲率十名武士殿后,组成炎夏八门阵徐徐后退,抵抗得极为有序。

随着牧歌的命令传达下去,北门、西门、南门的守军也弃守城墙,且战且退,向传送门的方向汇合。三门全部沦陷,只有牧歌还在东门城墙上死战!

要塞沦陷,大势已去,传送门附近的人惊慌失措,咒骂声、呐喊声响成一片:“总是有钱的先走!没钱的殿后!”“沦陷了!!沦陷了!我们完了!快走啊!”“前面的快点!要塞都陷落了!”

顿时,剩下的破军营士兵秩序大乱,不顾一切地往前挤。何友德率领督战队砍了十几颗头,都无济于事。对于起哄拥挤的人来说,被斩首也是死,被虫子吃掉也是死,反正一死,还不如插队先从传送门跑掉。

何友德绝望了。

虞龙狼狈地退下来,看见唐伟也灰头土脸地站在传送门前,连盔甲都丢了半边,可见大势已去。虞龙声嘶力竭地问:“牧旗呢!”

唐伟指城墙。在漆黑的夜幕下,在倾泻进城墙的虫群中,有一蓬金光四射的刀光,占据着最高的位置,宛如长夜里的红日,带来振奋人心的希望!

杨戟和汤显楚死都不肯走,奋力抵住牧歌两翼。蝶衣回头一看,对牧歌说:“牧总旗,再不走就成孤军了。”

牧歌看了看,见牧字旗的撤退阵型已经稳住了,就气喘吁吁地点头,呼吸急促得连说话的空隙都没有。

可是后面,何友德已经维持不住秩序了,破军营山呼海啸地往传送门上挤,连巫女都没站的地方了。后方一乱,退下来的虞龙、陆渔、唐伟、陈光武也立不住阵脚,被虫群逼得节节后退,阵线越缩越小。

这时候,暗藏在侧的二十个工棚突然塌陷,养精蓄锐的二十只穹甲蚁突然势不可挡地冲出来,凭借II级强度生物甲壳,在唐伟、陈光武、虞龙的视野里横冲直撞,简直像劈波斩浪一般把虫群撞上天去,宛如天花乱坠,稳住了最后的防线。

虞龙、唐伟、陈光武、陆渔不断厉喝下令,抓紧喘息机会,迅速修复阵型,如临大敌地盯着疯狂冲刺的穹甲蚁,不敢懈怠。就算追杀而来的虫群被穹甲蚁冲得一片大乱,这些训练有素的百夫长都不敢放松军纪。

因为纪律是生命。牧歌说过,只要军心没散,强兵能击溃弱旅;一旦军心散了,十万大军土崩瓦解也在瞬息之间。

问题是,破军营的军心已经完全崩溃了。若不是牧歌在最后关口布置了20只穹甲蚁作奇兵,恐怕传送门即将毁于乱军之中。

可是,就算现在,传送门的运兵效率都大大降低了。很多仗着后台硬、块头大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挤在传送门前,推搡谩骂,甚至大打出手,导致后面的人不明就里,越挤越急,混乱的场面愈发不可收拾。

在敌我都一片大乱之时,陆渔突然回头,跳上传送门,一刀砍翻挤在最前面的大汉,一脚踢开尸体,然后怒喝:“都给我停下!”

陆渔浑身是血,歪戴头盔,破烂披风沉甸甸地垂在脚后跟上,显然是血战归来的陷阵营武士,本来就受人尊敬。现在陆渔提着喷薄的焰光刀,站在高台上怒吼,不由得吸引了目光。

陆渔举刀指天,怒喝:“都怕什么?谁说陷落了?谁说沦陷了?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那个人还在厮杀,那面旗还没有倒下!”

众人沿着陆渔长刀所指的方向,看见牧歌率领亲兵在城头且战且退,刀光长盛不息,旗帜飞扬不倒,阵型丝毫不乱,傲骨威武不屈!

厮打的人、拥挤的人、谩骂的人,全都被这一幕震慑了心魄,完全无法反驳陆渔。凭借牧歌的背影,陆渔让一千乱军鸦雀无声;在这些败兵几乎要哗变的时刻,镇住全场!

何友德和督战队看的傻眼了。他们一队高官,连大开杀戒都没稳住的局面,被陆渔一句话镇住了。

陆渔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寂静,举刀怒喝:“都给我记住那面旗!牧字旗没有倒,防线就没有塌!再有忘恩负义之徒,敢轻言沦陷、扰乱军心者,众军群起而诛之!”

“诛之!”排山倒海的同意。

陆渔看了看,穹甲蚁的体力消耗剧烈,冲击力渐渐大不如前。他必须尽快重整秩序,给陷阵营也留下撤退的时间!

“现在列队,依序撤离!我亲守此门,妄动者斩!”陆渔因军法治理得好,得到牧歌赏识,他一鼓作气整顿了这些败兵,已经足以证明牧歌的眼光。

何友德打量井然有序撤退的破军营,再望向徐徐撤回本阵的牧歌,一种卑微感油然而生,恐怕心情永远也无法平静下来了。

165.亲临

牧歌是最后一个撤回本阵的,若不是他凭借蓝绫和业绫来力挽狂澜、给了其他百夫长时间完善撤退阵型,恐怕大家也没办法按计划回到最后的防线里来。

可是,越突出的人,承受的压力越大。牧歌跌跌撞撞地被唐伟、虞龙护送进炎夏八门阵的阵眼里时,竟然踉跄扑在栏杆上,低头呕出一口血来,咳得弯了腰,人都直不起来。唐伟一看,急忙说:“牧旗透支过巨,扶他站一下。内宇宙稳定之前,他不能动刀了!”他说完,就率领虞龙、陈光武、汤显楚匆匆回去指挥行阵。

牧歌捂着裂开的胸甲,下巴一片鲜红,抬着食指,说:“火……火……”

蝶衣对他说:“弹药和燃油都被蚁王运到城外去布置燃烧隔离带了。我们手头已经没有资源来布置火焰隔离带了。”

牧歌摇晃一下,支着栏杆站起来,弓着腰,按着胸甲说:“蝶衣,下一场让虫子发呆的雨,护送陷阵营撤离。”

蝶衣摇头说:“虽然说只需要覆盖最后的防线就成了,不过范围还是很大,等我们撤到传送门边上再说。”

“你要抗命吗!”牧歌喝道。

“等退到传送门的边上再下雨嘛!你知道个鬼啊,覆盖半径每增加一米,消耗的灵脉会大幅增加啊!”蝶衣也不生气,仔细说明,竟然还跟他撒娇:“你怜惜人家一点嘛。你这么凶人家,迟早会后悔的。”

牧歌咬牙切齿,不理蝶衣了,踉跄走两步,低声说:“杨戟,扶我再战。”

杨戟手足无措,看了一眼扭头的蝶衣,又看一眼固执的牧歌,苦口婆心地劝道:“牧旗,你的内宇宙已经失衡了,如果连代偿系统都失衡的话……”

“我说!再战!”牧歌陡然直起腰,冒着汗,咬着牙,不要人扶,都大步往前走:“我还没死呐!”

杨戟知道牧歌在为战死的兄弟而愧疚,所以措辞激烈。他急得眼泪都滚下来,束手无策地看着倔强扭头的蝶衣,哀求道:“蝶衣,副官大人,你就下一场雨吧……”

蝶衣抬着下巴,长睫毛润着泪珠,依旧扭着头,不回答杨戟的话。

此时,传送门旁边的蝶族巫女们已经满头大汗,干扰着飞蛇的信号接收器官。陆渔监督着破军营迅速撤离,只剩五百人了;蚁王、牧歌和几位百夫长率军奋力狙击,虽然伤者甚多,但是防线也在有序收缩。看上去,这是最好的局面了。

突然,被巫女们牢牢控制住的飞蛇剧烈哆嗦,在痛苦的震颤中,陡然恢复行动力,冲天而起,又疯狂俯冲,竟然直指那些花容失色的巫女!

一名巫女猝不及防,被飞蛇缠住,卷向空中。还有更多飞蛇铺天盖地的席卷而下,源源不断地撞向传送门,喷射出触地冒烟的腐蚀液体,把传送门淋得稀里哗啦,整座建筑腾起冲天白烟。

破军营发出惊呼。牧歌回头一看,声嘶力竭地喊:“不要慌!陆渔,死守传送门!督战队,保护蝶族巫女!”

牧歌在咆哮时,牵动内伤,低头咳嗽,没咳两下,他手里竟然凝出一株炎枪,再抬头时,他的眸子已经发红,杀气灌顶,觑准那只腾空而去的飞蛇,凶猛掷出炎枪。

炎枪脱手,牧歌的业绫终于用尽,治疗进程陡然中断,他眸子里的红色随之消退,一身伤痕“噼里啪啦”竞相崩裂,甲胄里泄洪似的渗出红色。

业绫耗尽,牧歌才算真正灯尽油枯。他的咳嗽加剧,杨戟都差点扶不住。

可是,那一株夺目的炎枪,在无数人仰头注视下,准确地预判了飞蛇的逃跑路线,洞穿飞蛇的胸骨。飞蛇的两页蝠翼、头部、尾部正式宣布分家,被尾部卷起来的蝶族巫女笔直坠落。巫女挣脱尾巴,振翅飞起,又被飞蛇刮破翅膀,旋转坠落,又被回复余力的陆渔救下,落地时,吓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但是,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当初,是因为巫女的干扰法术困住了飞蛇群,减少了空袭,一切计划才能井然有序的进行。现在,巫女的干扰法术突然失效,不仅飞蛇群开始铺天盖地的进攻,就连牧歌的最后一线希望都丧失了:如果蝶衣施展的花雨不能“让虫子发呆”的话,就宣告牧歌的最后一张底牌作废。

虫群的攻势骤然凶猛,仿佛总攻的号角吹响了。虞龙、唐伟、陈光武的防线急剧缩水,杨戟拼命扶牧歌向传送门的方向撤退。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陆渔的整饬下,就算真的大难临头、防线沦陷了,大军的纪律依然严明如旧。

牧歌在咳嗽时不断抬头看,咬牙切齿地想:“怎么可能?这些飞蛇如果能挣脱困境,为什么还会被蝶族束缚那么久?不合情理!难道是因为四门失守的原因,所以……”

在焦急的思索下,牧歌突然睁圆眼睛,勘破了这个迷:“因为四门失守,所以那个破除蝶族法术的人来到了要塞里面!难道是……”

牧歌在跌撞撤离时,骤然回头,果然看见异象:在高耸的东门城墙上、在一只盘踞的龙神蜈蚣头顶,站着一名长袖飘飘的仙狐——那峨冠博带之后,有八支勾足状的骨翼破体而出,好像半人半虫!

那个孤独的身影,那种儒雅的王风,让牧歌想起一个难以忘怀的人!

在那只龙神蜈蚣旁边,数不清的虫族像迁徙一样越过城墙,像下雨似的涌下城楼,朝着传送门蜂拥而来。

“没错,那个是曲靖。他亲自来了。”蝶衣平静地对牧歌说。

牧歌没理她,任杨戟扶自己从蝶衣身边擦肩而过。

跌跌撞撞登上传送门,牧歌惨然环顾,看见自己的百夫长们一个个筋疲力尽、声嘶力竭,明明体力耗尽,却凭一腔热血死撑。

防线逐渐缩成一个圆,将传送门围在正中央。

传送门被飞蛇不顾死活地摧残,已经腐蚀得面目全非。

牧歌鼻息咻咻地看见,那只尊贵的龙神蜈蚣爬下城楼,在万千虫族的拱卫之下缓缓移来,站在两军对峙的最前线,让曲靖与牧歌相隔百米、遥相对望。

曲靖的白眉毛依旧斯文地皱着,像在思考着什么,却叫人猜不透。

牧歌扭头命令哭泣的蝶族美女:“无论有什么法术,都用出来!把虫族大军拖延五分钟,我亲自带你们撤离!”

“没用的。”这时候,蝶衣从容地拾阶而上,登上传送门,来到牧歌身边,爱怜地摸摸哭泣巫女的头,然后柔声向牧歌解释:“束缚虫族大军的干扰之法,是以高频率的基础信号瘫痪虫族的信号接收器。曲靖亲赴战场的目的,正是为了亲自破除这个法术。”

刹那间,虫子们突然停止了进攻,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只剩下飞蛇的“呼呼”扑翅声。

龙神蜈蚣支起身子,将曲靖托得有百米之高。曲靖在蜈蚣头上盘膝坐下,考究仔细地摆好衣袂,然后抬头眯起眼睛,露出微笑:“蝶衣,我们好久不见了。”

166.挽留

破军营、何友德都面面相觑。他们不认识曲靖,但是凭借眼力,都能一眼看出这个长袖飘飘的中年男子是主宰这些武士生死的虫族之主。而蝶衣显然与虫族之主熟识。

蝶衣非常自来熟地走到牧歌身边,敛袖转身,嘲笑曲靖:“如果你督办围剿的力度稍微大一点,我们本可以早些见面。”

传送门下,几个百夫长都回头,用眼神请示牧歌。牧歌丢个眼色,示意全军静止,不得妄动。根据战局看,虫族已经凭借紧凑有序的进攻,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虽然两千太岳营、200女武神和一千八百名破军营武士都在牧歌的正确指挥下成功逃脱,但是被重重围住的陷阵营、蝶族、蚁族、200名破军营武士,已经是插翅难飞的烈士,在弹尽粮绝、灯尽油枯、底牌用尽的绝境下,无论如何也无力回天了。

这时候,曲靖的雅兴反而能给神殿武士一些时间来恢复光尘。

所以,蝶衣一开口就嘲讽曲靖,着实让何友德的心绷紧了一分。

曲靖却继续微笑着:“蝶衣,你的每一个计策和法术,都被我从容破解。你如果不服的话,你可以再把剩下的奇思妙想都使出来,我恩准你反抗。”

蝶衣歪头承认:“除了逃离这个星球以外,我没有能够跟你对抗的计策了。”

曲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仿佛宣告了一场鏖战的终结。再次睁开眼眸时,曲靖伸出右手,长袖在夜空里飞舞:“你既然心服口服,那就回来替我效力吧。我宽恕你的一切忤逆之罪。”

何友德惊呆了。破军营的武士们齐齐扭头,仰望这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万万没想到,一个执意逃亡的孤军领袖,居然得到虫族之主的高度重视!

就连牧歌也扭头看蝶衣。

蝶衣两次拒绝牧歌的要求,偏偏不肯施展花雨来缓解牧字旗的压力,难道是因为立场不坚?

牧歌明明在看她,蝶衣却置若罔闻,直视曲靖,侧脸笑靥如花:“你不仅对儿子残忍、对姐姐残忍,对自己都很残忍呢。为了获得统治虫族的正统性,你瞧瞧你,都把自己搞成什么鬼样子了……”她指的是曲靖背后的爪翼。

曲靖坚定地伸着手:“有国则无家,有家则无国。对我来说,你是‘国’的一部分,我绝不会对你残忍。回到我身边效力,我恢复你的族长之位。”

包括唐伟、虞龙、陈光武、陆渔,所有军官的心都绷紧了。这个时候,蝶衣倒戈,无异于雪上加霜。

何友德已经想好了,如果蝶衣答应曲靖的条件,他要立刻刺死蝶衣,以除后患。

蝶衣可爱地歪着头,笑着婉拒:“我不回来。我已经给族人找到了更好的未来。”

“那个未来是什么?”曲靖收回手,镇定地问。

“在一个新主公的麾下壮大。”蝶衣扭头看牧歌,垂着长袖,柔声问他:“主公,快告诉他,我已经是你的人啦。”

何友德更加想捅死蝶衣了。这绝对会激怒曲靖的!这个女人难道不考虑后果的吗!我们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了啊,多少要注意点说话技巧吧!

牧歌与蝶衣四目相对。他先惨然一笑,然后露出死生携阔的坚定、变成云淡风轻的笑容。他轻轻点头,忍住内伤,轻轻捏住蝶衣袖中的五指,扭头抬起下巴,对曲靖说:“蝶衣已经是万神殿郑玄舰队陷阵营副官,蚁王任百夫长。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永不背离。”

曲靖低头深呼吸,苍白、笔直的鬓发垂在腰际,仿佛要花点功夫来消化这个令人不爽的噩耗。等情绪平静了,他才抬起头问蝶衣:“百夫长?副官?你宁肯做这种有名无实的角色,也不肯做我的左膀右臂吗?”

蝶衣的五指在袖子下轻轻颤动,然后慢慢地反过来捏住牧歌的手,热热地握住。尽管心里激起万丈波澜,她在表面上依旧巧笑嫣然:“不是‘宁肯’,而是‘甘愿’。有句话叫做千金难买我愿意,你大概不知道吧?哦,你这种连至亲都算计的人,大概没办法理解什么叫做‘喜欢’吧。”

牧歌闭上眼睛,心想“喜欢”这个词经常产生歧义,联系上下文来看,这里的语境应该是“主公”而不是“老公”。

曲靖的身体产生了肉眼可见的颤抖。目力好的人甚至能看到,曲靖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正在剧烈哆嗦。蝶衣这句话太钻心剜肉了。她一边笑得令友军觉得春暖花开,一边说得令敌军觉得寒意刻骨,蝶衣这个人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当然,何友德和督战队已经对蝶衣充满了恐惧,因为他们觉得,蝶衣这么激怒曲靖是不是在破罐破摔,曲靖随时都会气得七窍生烟,然后暴跳如雷、大开杀戒。

但是牧字旗却大为振奋。汤显楚豪气冲天,哇哇叫道:“蝶衣说得好!我们是景仰牧旗,才团结在他身边的,谁都休想刨墙角!”

“对!对!”

“谁都休想刨墙角!”

陷阵营的武士都视死如归,豁出去了,直抒胸臆声援蝶衣,喊了个痛快淋漓。

曲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全凭垂下的鬓发遮住半张脸,才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屈辱也是显而易见的,他都不惜七擒七纵来挽留蝶衣了,结果蝶衣还是站在牧歌身边,摆事实讲,刨墙角的是牧歌才对。

“牧歌,”曲靖忽然发出“咯咯”的笑声,这令人发毛的笑声弄得鼓噪的武士都没了动静,实在毛骨悚然:“从你进入古岳青丘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带来了机遇,也是个威胁。可惜啊,当时忙于围攻王虫、统一两族,没有功夫追杀你。现在……我就让你看看,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有多么脆弱吧。”

“你想怎样?”牧歌强忍伤势,一边抬头问,一边捏爪凝聚光尘,拼命催生焰光刀。

“呵呵呵……”曲靖笑了会儿,抬了抬手。

铺天盖地的飞蛇、龙蝇忽然俯冲而下,振翅之声震耳欲聋;排山倒海的虫群突然张牙舞爪地前进,节肢扎地的声音宛如暴雨。

陷阵营上下急忙压缩阵型,严阵以待,而破军营和督战队发出尖叫,抱头等死。

在一片惊叫中,曲靖高高抬起的手突然握拳,让龙蝇骤然悬停、虫潮刹那停止——可是这一场虚惊,彻底摧毁了一些人的心理防线,连哭声都隐约的传出来了。

曲靖睁圆眼睛,朗声喝道:“所有人听着!我只杀牧歌,不殃及池鱼!交出牧歌,可免一死!否则,踏碎骨髓,寸草不留!”

这一声喊,陆渔和陷阵营的百夫长就大叫起来:“谁敢?”

“动牧旗一个手指头,我剥了他的皮!”

可是,就算如此,一些破军营的人、督战队的人都怯怯懦懦地盯牧歌,仿佛在哀求他深明大义、换大家一条活路。

牧歌环视一圈,被那些热切的目光冻伤了心脏。

蝶衣默然不语,只默默地在长袖里握紧牧歌的手,仿佛告诉他,人间就是这样子,不必介怀。

这时候,一个脚步声响了起来。

何友德疲惫地走到陆渔身边,抬头瓮声瓮气地对曲靖说:“就算交出牧歌,你也可以食言杀了我们。如果交出牧歌,我们内宇宙里燃烧的荣誉之火也熄灭了,那样的话,跟活死人没有区别。作为现存的最高行政长官,我拒绝你的要求。”

牧歌蓦然回头,惊愕地盯着何友德,万万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何友德昂头凝视曲靖,不去看牧歌的眼睛。也许他说这句话,不是为了取悦牧歌,而是表达自己的决定吧。

何友德此话一出,很多人羞愧得无地自容,默默攥紧了拳头,在内疚之中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

167.葬蝶

曲靖的表情已经失去控制,脸部都在抽搐了。纵他有再高的涵养,也是青丘之君、两族之主,脾气也是有的。

“好……好!”曲靖缓缓站起来,象征了劝降的结束,“我曲靖对3级宇宙用兵,也不是非要用你不可!我成全你们!严杀屠尽,弃尸原野!”

灭顶之灾,终究要来。

虞龙、陆渔、汤显楚、唐伟发出玉石俱焚的怒吼,破军营的人也纷纷亮出气光刀。

蝶衣盯着曲靖。曲靖在震怒之下,龙神蜈蚣与虫群一起冲锋,眨眼进入了蝶衣的百米之内。

牧歌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摇了摇。他扭头看蝶衣,瞧见蝶衣笑容神秘,温柔讨巧:“主公,主公,现在下雨给你看。以后到了雨天,要想起人家喔。”

“干扰之术不是被曲靖破除了吗?”牧歌眉毛一皱。

一阵凉意袭来,宁静的灵魂之雨编织着方圆百米内的天空,花香扑鼻,万物静止。在细雨的飘拂中,曲靖的龙神蜈蚣仿佛巨大的雕塑,纹丝不动;曲靖那挥袖指挥的姿态也定格在空中,就连震怒扭曲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半空中,无论是敛翅俯冲的飞蛇,还是喷溅在半空中的毒液,都以违背力学定律的形式凝固在空中,像一大堆栩栩如生的模型。

在“细雨”覆盖的范围外面,躁动的虫群依旧奋不顾身地扑过来,可是淋到雨以后,他们的运动速度急剧衰减,最后同样归于静止,就算是跃在半空,都纹丝不动地停在空气里,就像跃入了时间静止的领域。

最为壮观的是,前面的虫子“冻住”了,后面的虫子照旧前仆后继地往前冲、往前堆。在“细雨”的边缘,“冻结”的虫族越垒越高,迅速堆砌成罐头型建筑。虫族凭借“冻结”的躯体,把“细雨”的边界标识得一清二楚。

最后,在1分钟时间里,虫族用身体丈量了能够凝固时间的“细雨”领域,那是一段横截半径为100米、高达100米的圆柱形空间。虫群争先恐后地往冻结的同伴身体上爬,飞快地把这段圆柱形空间进行了“封顶”。

局面变成了这样:虫子已经碰不到神殿武士,只能徒劳地前赴后继、以身筑墙,将整个“时间静止”的圆柱形空间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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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枢号”旗舰上,一名女性观测员突然尖叫:“舰长!你看!”

忙于处理撤退陆军安置事宜的舰长急忙过来,看见远地轨道的对地观测成像图上,传送门竟然被黑色虫子淹没了。

观测员带着哭腔问:“断后的牧总旗和陷阵营……是不是回不来了……”

舰长说:“放大。”

模糊的成像信号继续放大,能够看见,黑色的虫群像叠罗汉一样,垒成了一个非常标准的正圆形高台。那不断蠕动的黑色画面,比蛇类扎堆交配还吓人。

“那些虫族摧毁了传送门还不够,还要叠罗汉压在上面吗……”观测员泪水涟涟。

舰长继续说:“放大。”

潘越在旁边说:“可能是后面的人还没传送出来,牧歌的防线就崩溃了。因为大军都聚集在传送门附近,所以这片区域产生了争夺尸体的情况,虫子叠起来,说明它们很饥饿。”

观测员“哇”的一声哭了,劝都劝不住。

舰长回头厉喝:“不是说要炸毁传送门吗?让虫族传送到旗舰上来怎么办!去检查下传送阵是怎么回事!”

1秒后,汇报传来:“人员撤离一切正常!前线撤回的破军营武士还在持续登舰!只是登舰人员情绪激动,需要心理干预,已经按照江总旗的命令进行隔离安置。”

舰长回头瞪潘越。潘越挠着脸,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不敢吱声了。

“继续收纳人员,将他们隔离安置!”舰长果断下令,“维持传送阵的运行,命令流火营、天枢驻舰营全部到传送舱集结,万一有虫子冲进旗舰,就地消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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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蝶衣施放的“细雨”下,虫族全部被剥夺了“动能”,陷入了“时间静止”状态。而神殿武士和传送门却能够继续行动。何友德、陆渔已经来不及问为什么,捡条命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们仓促向蝶衣和牧歌道谢,急忙组织剩下的武士冲进传送门。

汤显楚冲上来请示牧歌:“牧旗!那个穿白衣服的虫族头儿还坐在蜈蚣头上呢!我上去把他杀了!”

蝶衣喝道:“你的攻击会触发他的护体法宝,你会害死我们大家!”

牧歌瞪汤显楚一眼,喝道:“不可节外生枝!迅速撤离!”

“是!”汤显楚对蝶衣深深一拜,下去抬伤员去了。他心有余悸地想,还好请示了牧歌,否则又完蛋了。

牧歌忍不住喜悦,看到蝶衣拿袖子遮面,就轻轻拿开她的手,柔声说:“我误会你啦,当初不该凶你,也不该不理你。”

蝶衣的手被他拿开,才低着头露出侧脸,轻轻嘱托:“你要好好对待我的族人。”

“那是当然……”牧歌还没说完,忽然看见蝶衣的乌黑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他大惊失色:“这法术消耗这样剧烈?”

蝶衣见他惊惶,反而堆出笑容,拿袖子揩他脸上的血污,从容笑道:“当然啦,这可是凝固时间的结界,如果用的多的话,老天都不答应呢。”

牧歌看见一根青丝横在蝶衣的嘴角,从发梢开始变白,一会儿青丝变鹤发。他的心像刀割一般,哑然喊道:“你停下来,不要用了!”

瞧见牧歌痛不欲生,蝶衣又撩开青白相间的长发,摇着牧歌的袖子,指着半空中的曲靖,弯着美目笑道:“别这样嘛!你看你看,曲靖发怒的表情好傻啊。喂,你笑一笑嘛,我想看你笑。”

牧歌要咬紧牙关才能笑出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笨的是我,我比他更笨……”

“是的,你好笨呢。””蝶衣举起袖子揩牧歌的脸,得意洋洋地嘲讽他:“你还以为不用虚心学习了。实话告诉你吧,你猜不到曲靖能破我法术,曲靖猜不到我有他破不了的法术,男人都是自以为是的笨蛋。记住哦,以后,你可不许像他那样盲目自大了。”

蝶衣为什么不听话、蝶衣为什么尖酸嘲弄、蝶衣为什么平静从容……终于有了答案,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细雨簌簌落下,沙沙的声音将蝶衣的美貌和青春慢慢洗去。牧歌紧紧抓住蝶衣的手腕,不让她继续帮自己揩泪了:“不要勉强自己了!我总是失去之后才知道痛!我知道错了……你快停下法术!”

蝶衣抿唇微笑,只是摇头。牧歌见她笑意温柔,却打骨子里害怕她的倔强。绝望的眼泪顿时往下滚,他的声音一下子哑了:“你不要这样,我不该凶你的!你快把这自残的法术停下来,我道歉好吗……”

“我喜欢你的性格,你一定会对我的族人很温柔。”蝶衣转移话题,低头吐出一颗滑腻的明珠,递给牧歌,让他双手攥住,顺便将自己的长袖挣脱出来,“你若喜欢我的话,就好好保存它,雨天拿出来看一看。哪怕是弹指之间的幸福,也是好的。”

细雨沙沙,情话婉转。这甜蜜的话,在雨声里更加悦耳。

牧歌低头攥紧宝珠,知道蝶衣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停止这场细雨了。他这才知道,为什么蝶衣的话那么多,因为她要说完想说的话;他这才知道,为什么蝶衣摇着自己的袖子叫“主公”,因为那可能是最后一次呼唤了。

蝶衣看见他爱护宝珠,心头温暖,低头玩着袖子说:“这个法术的名字很美哦。明明是凝固时间的法术,却叫做‘弹指红颜老’。也许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想跟他多逗留片刻,所以人生就像弹指一挥间。”

牧歌急忙握住她的手,眼睁睁看着蝶衣的眼角爬上皱纹,这让他越攥越紧,唯恐失去蝶衣:“不,不,就算你老了,我也不舍得你离开!”

蝶衣“吭哧”一声哭出来,突然甩开他的手,举着两袖蒙住眼睛,哽咽道:“你真是最笨的人了!谁愿意给你看老去的样子啊。记着人家最漂亮的时候就好了啊。不理你啦。”

“快走!快走!后面的跟上!”陆渔和汤显楚在后面心急火燎地督促人员撤离,可是这些声音,牧歌已经听不到了。他抱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蝶衣在他的怀里化作了花瓣,随着细雨飘走了。

也许她不愿意牧歌看见自己垂垂老矣的面容吧。

“蝶衣!”牧歌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将佩剑砸进地里,鲜血淋漓的拳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捶得泣不成声。

冰凉的冷雨细细扎着他的脖颈。他一淋雨,就想起起蝶衣带给他的甜蜜剧痛。每当痛意袭来,他就希望在雨声里前行,仿佛沐浴在沙沙雨声里,就能与蝶衣共存,就能找回在长袖里偷偷牵手的心动感觉。

撕心裂肺的呐喊,痛不欲生的牧旗,让陷阵营的百夫长、何友德、督战队全都沉默了。他们没想到坚毅无畏的传奇人物,也会如此害怕失去身边人。

蝶衣是为了保全牧歌而死,这让大家感激蝶衣的品格,更让大家感觉对牧歌亏欠。牧歌失去蝶衣,完全是因为他负责断后。

“牧旗……节哀……”蚁王最后走,路过牧歌时,用坚硬的触角轻轻碰触牧歌,表达认可和安慰:“蝶衣是我们族类里最聪明的。她不许我透露计划,她说只有对你保密才能确保计策精确执行……对不起。”

蝶衣的倔强和苦心,由此可见一斑。她知道牧歌会痛苦难舍,所以她笑着替牧歌做出决定。为了族人,她做出明智抉择;弹指幸福,她也能甘之如饴。

牧歌在雨里张开五指,咬牙端详蝶衣托付给他的本命明珠,咬牙心想:“蝶衣,只要灵珠还在,我就算寻遍天涯海角、踏破万年星河、杀尽挡路鼠辈,也要找到3级宇宙的灵脉!也要让你回到我身边!”

“心诚则灵。”蚁王也不能浪费时间,他说完这些,最后一个进了传送门。

心诚则灵。

灵吗?

我用心至诚,蝶衣待我至诚。结果呢?她愿意将族人托付于我,甚至愿意为此而化作花雨,却产生了我根本不想要的结果!

如果我没有服从于所谓的晋升规矩,我的陷阵营就是第一个离开的,蝶衣也会开心地跟我一起离开!

是谁逼迫着寒门卑微?是谁制造了森严的等级?是谁夺走了宇宙之间的公平,让无力的人发出狂怒的咆哮?

如果我牧歌足够强,强到横扫虫群,强到击败曲靖,强到支配这颗星球、主宰这片星河、夺回秩序和公平,蝶衣就永远不会离开,寒门就再也不会痛苦!我再也不会谦卑,因为绊脚石必须被移除!无论挡在我面前的是谁,我都要走完这条路!

【让他看到你们的苦,他就会走我的路。】宇宙的深处,一个伟大的英灵发生喜悦的共鸣。牧歌的养父在弥留之际的呢喃,成为了牧歌无形的指引。

只剩下牧歌和杨戟没有进传送门了。蝶衣的灵脉耗尽,“弹指红颜老”效果消失,被冻结的虫族像倾盆暴雨掉下来。

牧歌摇晃着站起来,小心翼翼收起明珠,狠狠瞪着逐渐解冻的曲靖,眸子一片血红。

这一刻,牧歌的求胜之心、杀戮之志空前强烈。业绫竟然开始自动生成。如果张灵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三观颠覆,因为除了“九歌”神器之外,竟然还有人能够生成业绫!

“曲靖!总有一天,我会将你绑于座下,给蝶衣发落!”牧歌咬牙切齿地发誓。

杨戟喊道:“牧旗!自毁装置只差几秒了!快走!”搀扶牧歌冲进传送门。

曲靖站在蜈蚣头顶,身体前倾,声嘶力竭地喊:“给我杀了他!”

虫群一拥而上,结果同传送门一起被炸上了天。几百只虫族被火海吞没。

与此同时,东方破晓,天边既白。红日跃出地平线,晨曦扫在尸横遍野的废墟上,刮出长长的剪影。

随着星球自转向黑洞阳面,壮丽的流星雨也接踵而至,它们拖着长长的尾焰,划过黎明绽破的天空,飞向从星球暗面露出头来的天枢号。

在庞大的流星雨撞击中,近地轨道上的天枢舰队火力全开,击毁了试图登舰的笑面流星,然后借助星球引力完成大转向,引擎全开,果断进入光速巡航模式,毫不留恋地从比邻星区撤离了。

168.芥蒂

因为幕僚长没来得及对舰长说明异族旗纳入编制的事情,所以蚁王率领穹甲蚁出现在传送阵中时,立刻遭到驻舰部队的敌视和围攻,二十只穹甲蚁在庞大的传送舱里跟流火营对峙,几次差点交火,全凭虞龙、唐伟几个百夫长喝住。可是流火营接的是舰长指令,根本不听百夫长说话,只反复喝令诛杀虫族,要求无关人等避让,以免殃及无辜。

然后杨戟扶着牧歌一跤跌出传送阵,炸毁的传送门产生的能量波动让传送阵光芒暴涨、又黯然失色,传送终于结束了。

牧歌跌在地上,咳嗽着支起身子,顿时引来一堆人关心问候,大家七手八脚来扶他。但是牧歌挥手挣脱扶助,慢慢站直身体,腰一挺直,顿时死寂;目光一扫,威严陡生:“传送结束了,陷阵营任务完成!你们还不放下武装?”

“可是牧旗,舰长命令消灭传送阵里出来的虫子……”流火营的江林努力解释。

“哦。”牧歌抬起手,示意哭泣的蝶族巫女不要恐慌,然后沉着地宣布:“江林,不知者无罪。好在你没有动武,这次就算了。你一定很惊讶,为什么筋疲力尽的陷阵营还能活着从传送门里走出来——答案很简单,蚁族和蝶族帮了我们,她们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们。”

“可是……”江林和驻舰部队面面相觑,“我们担不起干系……”

如果换成牧歌全盛时的脾气,他已经采取激烈手段了。但是他现在内伤颇重,每句话都带来肺部刺痛,而且他需要作好解释说明,才有利于异族旗扎稳脚跟。所以牧歌只是斩钉截铁地宣布:“程序上面,幕僚长已经批准,文件推迟几日下发,文件内容就是将蝶族、蚁族余部编入异族旗,由我节制,穹甲蚁之王担任异族旗百夫长,蝶衣担任……”

牧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克制思念,半晌才语气沉重地说:“本应担任副官的蝶族之主蝶衣,已经在最后战役中牺牲了。”

蝶族巫女的哭声渐渐露出声音。她们在蚁王背后簇拥成一团,又害怕、又难过,黑白相间的长发有种特殊的风情。

异族之主竟然在殿后的途中战死,所有驻舰部队都惊呆了。他们深知这场旷古绝今的战役是多么壮阔、惨烈、不合常理,但是,牧歌吐露的事实,再一次嘲笑了他们那贫瘠的想象力。

牧歌急促的呼吸牵动了伤势,他揩掉唇角的一线红,抬起食指,掷地有声地警告:“现在,这些穹甲蚁和蝶族女人,都是我陷阵营的兄弟姊妹。情况说清楚了,文件迟早到手,如果再有人找她们的麻烦,就是与陷阵营为敌,就是与我牧歌为敌。”

这激烈的态度,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虽然牧歌显得疲惫,但是威慑力却不可小觑,很多驻舰部队都盯着牧歌那微微抖动的食指,心生怯意。

蚁族和蝶族望着牧歌那微微佝偻的背影,有了一丝丝安全感,庆幸蝶衣慧眼识人。牧歌在伤势最重的时刻,依旧用最强硬的一面来保全蚁族和蝶族,牧歌那疲惫的背影在巫女的眼里,高大得像守护神一般。

江林和驻舰部队的百夫长们对视一眼。江林低声吩咐:“放下武器,但是封锁舱门,把它们关在这里。找个百夫长去请示幕僚长。快去。”

非常讽刺的是,从虫群黑海里九死一生、突围出来的陷阵营,到了自家旗舰上,还要跟驻舰部队剑拔弩张地对峙。终于,在牧歌软硬兼施的铁腕外交下,驻舰部队和流火营陆续放下了武器,但是对峙依然不变。

蝶族巫女们松了一口气。

牧歌扭头瞟了巫女们一眼。他看到那黑白相间的长发,就用力闭上眼睛。

“蝶衣……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他握紧拳头。他的心情像脱缰野马,反复回忆一个令他心痛的名字,反复思念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这样的牧歌,怒火时刻在暗涌。

“还不退开?!戳在这里想打架?”牧歌的声音,沉着得像暴风雨前的滚雷,“清水呢?食物呢?药品呢?难道仅仅因为收编了异族旗,你们就对陷阵营毫无规矩?”

江林有种强烈的危机感,那就是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惹牧歌。他赶紧说:“快去支领给养和药品!”然后编造理由,合理解释:“陷阵营在传送舱就地休整,这里空间大,运输快。等舰长来亲自解除命令,我们就会马上解除包围。”

牧歌同意了。江林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旗官,如果要他做决策,未免太难为他了。所以目前还是要等舰长亲临。

“牧歌!”听到信息后,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黎姿。她在门口专注地眺望他,然后展翼落在他跟前,蹙眉打量他全身,话没说出口,哽咽已憋不住,小嘴撅着,泪水涟涟道:“你急死我了……”

牧歌叹口气:“我倒是没事。”

黎姿跺脚嗔道:“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牧歌用力闭上眼睛:“的确,本来……回不来的。”

黎姿左顾右盼,看见虞龙、陈光武、唐伟几个百夫长俱在,陷阵营的伤员虽众,生还率却非常可观,不由得振奋鼓舞,扭头握紧他的手,喜悦地嚷道:“你做到了!!你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牧歌,你好厉害!”

“我只是尽力而已。”牧歌看着黎姿,睫毛耷拉着,“厉害的……是蝶衣。”

“蝶衣……她……”黎姿东张西望,看不见蝶衣的影子。按照蝶衣的习惯,这死妖精应该会寸步不离地黏着牧歌才对。怎么看不到人了?

“蝶衣怎么了?”黎姿茫然问,这句话的音量从询问变成嘟囔,因为她看见牧歌的脸庞好像苍老了。

“蝶衣她……”牧歌吐出几个字,忽然被泪水烫得眯起眼睛。他扭脸捂住眼睛,闭目摇头:“你问别人吧,我需要休息一下。”

他从黎姿手里抽出手,破甲胄发出“咣呲咣呲”的摩擦声,慢慢走到一边,坐下抱住了头。

黎姿茫然扫视泪痕未干的蝶族姑娘,扫视垂头不语的陷阵营武士,渐渐猜到了蝶衣的结局。

“牧歌,你别难过……”她连忙去安慰牧歌。

牧歌抬起手:“我休息一下,让我静一静吧。”

169.圆谎

黎姿咬住嘴唇,一种酸楚和无奈油然而生。她想,我也没有胆怯过啊,只是身不由己地被局势推着走,离开你越来越远罢了——我明明努力回到你身边,可是,可是那个女人至于让你这样肝肠寸断吗?她在你心中的分量竟然这么重吗?我被冷落的委屈又怎么传达给你呢,难道我有办法跟死人竞争吗?

她垂手站在牧歌跟前,就算沉默冷场,都固执地站在那里,没有走掉。

这时候,舰长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牧歌听见舰长在高声下令,解除了针对陷阵营的包围,并且作出了周密部署,给陷阵营武士调配可用的修复舱,全力帮助伤者复原。坏消息是,忠诚考核厅通知牧歌参加质询会。

黎姿扭头看一眼舰长,感觉忠诚考核厅来者不善。她搁置了对牧歌的不满,坐在他身边,轻轻告诉他:“忠诚考核厅找你质询,只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是,你进入破例提拔的晋升名单了,所以按程序对你进行忠诚考核。另一个可能是,在关注战斗画面时,高层注意到你的战斗底牌过于丰富,已经超出了一个二星寒门武士的底蕴。他们可能试图弄清楚你的技能来源。”

牧歌看着双手,喃喃:“我在比邻星上战斗的细节……都被看到了?他们竟然暗中观察?”

黎姿对牧歌有所了解,她凭借自己多年来耳濡目染的丰富经验,低声告诉牧歌:“寒门跟任何派系都是对立的,所以你的战斗画面肯定会被定期呈交送审。我偷看了一下,在比邻星战役里,你身上有2个疑点,一是伤势不断愈合,二是定期裂变出原体镜像来构成爆发性攻击。这两个疑点特别夺目,没有这两点,你要么战死在城外,要么守不住城墙。所以你要准备好合理的解释,他们一定会问的。”

牧歌没想到黎姿对自己这么信任,她甚至没有刨根问底,就毫不犹豫地提供忠告。这让牧歌稍微轻松了一些,因为他总不能告诉黎姿,业绫是潇妃用九歌收集的,九歌是我杀了谭华才夺来的。

黎姿支持牧歌,就像支持亲人一样。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只是觉得,自己在保护对的人。

“我可以告诉忠诚考核厅,伤势不断愈合是因为大量服用了战斗药剂,而定期裂变出原体镜像是,额,”牧歌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是张灵羽发明的日隐体系装备效果,而那件装备已经在战斗中遗失了。”

“他们总不可能回到比邻星去翻古战场。”黎姿捶手点头。两个人凑在一起编谎话,竟然毫无违和感。

“而且张灵羽是非法逃逸人员,他不能够、也不会愿意出庭指证我。”牧歌殚精竭虑。

“可你只是一个二星武士——门阀子弟都不能消费这么多道具,你哪里买得起。”黎姿思考得比较全面。

“……”牧歌憋了很久,憋出三个字:“我……偷的?”

他得到一个妩媚的白眼。

黎姿皱眉想了一会儿,抓住牧歌的手,坚定地看他的眼睛:“你先按照我的剧本行事,我会去找殊娜串供,来支持你的证词。你就对考核厅说,黎姿怕你死掉,把500毫升装的太阳之力药剂给你用,这瓶药剂持续给你提供了2万光尘,所以你才没有重创而死。这是其一。第二点是,张灵羽发明的日隐体系镜像发生器,是张殊娜塞给你的,其余的你一概不知。你只能这么说了,因为张殊娜研究的日隐理论尚处于实验阶段,‘原体镜像’也是她的探索内容之一,既能自圆其说,也能暗做手脚,只要殊娜不开放查阅,考核厅的人会发现你的证词死无对证。”

牧歌发现黎姿平时不说谎,但是编起谎话来一环接一环,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令人叹为观止。可见女人天生适合从政。

“按照这个剧本,我的保命道具都是你们这些青春美少女提供的,”牧歌总结,“是这样吗?”

黎姿直视牧歌的眼睛:“被我包养你还有意见?”

牧歌说:“这样说出去恐怕名声不太好。”

黎姿拧过身子,背对牧歌坐着,赌气道:“那你就把那些杀人越货的案底都抖落出来好了,我不管你了。”

牧歌心头一凉,心想我杀谭华的事情,她不是打死都不信的吗?怎么她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咋不知道?

“什么杀人越货?”牧歌贴到黎姿的背上,在她耳边低声问。他只敢耳语,声音压得特别低。

“你宰了谭华,不是杀人越货?张灵羽用的是吴阀的资金,所以吴涵才把谭华横死这件事情压了下来。”黎姿气红了脸,低声诉说:“你是要保留名声,还是要保留秘密?你杀谭华的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你懂吧?”

牧歌心惊肉跳,暗想黎姿怎么什么都知道,平时还偏不说,是不是派人去查了?可怕啊,那潇妃的事情,她到底知道多少?

牧歌不敢想。他定神思考了下,觉得黎姿应该是从资金流动方面去查的,得到的是宏观线索,反而对具体细节不太了解。

“那你知道黎阀也注资了吧。”牧歌忽然关心这个。黎姿如果知道她错怪了牧歌,还会是这个反应吗?

“我查不到父亲的账目,这件事我会等回到夏星以后再去问他本人。”黎姿很自信。

“所以你的对策是,让我看起来像个吃软饭的。”牧歌总结黎姿的剧本。

“当然。不仅忠诚考核厅,就连那些媒体,都是嗜血的蚂蚁,他们会把你的秘密啃噬殆尽,直到你只剩下累累枯骨。吃软饭是你自圆其说的最好解释了,百年以来,忍辱负重进入上流圈的人比比皆是,不差你一个。”黎姿振振有词,努力说服牧歌,“听众喜欢听什么故事,我就编什么故事给他们听。谁愿意承认寒门比朱门强?他们更愿意相信寒门无贵子。你如果想保守秘密,你最好让他们对你产生误解。”

牧歌想起幕僚长的话。

【戴上你的面具,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170.串供

“我以为你喜欢坦诚的人。”牧歌觉得黎姿变了。如果是以前的黎姿,她会倨傲地无视一切外界评价,自行其是,只做对的。

“所以我把世界的真相告诉了你。”黎姿皱眉强调。可是她看见牧歌的表情有点委屈,不禁产生兴趣,音调不由得顽皮起来:“我知道了!被我包养会让你觉得害羞!对吗?”

“没有。”牧歌扭过头,强装镇定:“虽然对我的声誉不利,但是……如果只能这样的话,我也可以考虑一下。”

黎姿瞧着他,很想把牧歌那骄傲的表情摘掉,让他黏上来恳求垂青。她觉得有必要尽早把牧歌整老实,否则以后更难相处。

“当然,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作为包养小白脸的一方,女性投怀送抱反而显得可疑,”黎姿好整以暇地张开五指,端详漂亮的指甲油:“我才不会强迫你采纳我的方案呢。总之已经说明情况了,选择权还是在你自己手里。不过,如果你强烈要求被包养的话,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牧歌想,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你提出的方案吗,为什么突然傲娇起来了啊。刚才的气氛已经很明显了吧,我只要半推半就就可以了啊。不行,就连半推半就都不行,必须在她强烈要求的前提下才能答应。

他故作冷静地说:“我怎么可能提出那种要求,我还是思考一下有没有其他方案。”这样一来,黎姿肯定会失去耐心,开始论证她的正确性,然后主动提出要求,也许牧歌还能看到她害羞的样子。

黎姿想,这是怎么回事,连包养你都不可以了吗,到底你是大小姐还是我是大小姐啊,你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吗,竟敢拒绝我,你就不怕人神共愤吗!

黎姿故作冷淡地说:“如果实在很为难的话那就不勉强了,虽然我觉得没有其他办法了,但是随你的便吧。”这样一来,牧歌肯定会见好就收,最后甜言蜜语地主动乞降,然后一直黏着女朋友。

黎姿和牧歌都很自信。两个人在后续的交谈中大展神通,各种欲擒故纵、各种欲迎还拒,一个高贵冷艳,一个坚定不移。

十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黎姿的笑容有点僵硬尴尬,牧歌的表情像是始料未及。

牧歌开始反思。黎姿不是傲娇,完全就是骄傲,果然高岭之花是不会轻易低头的。想来想去都只有她提供的剧本比较好使,我今天搬石砸脚了啊。

黎姿筋疲力尽,心想这牧歌太倔了,根本就是自恋狂,完全不是那种“看见骨头就起立摇尾巴”的忠犬男友,让他服个软怎么就那么难。我今天是不是想多了啊。

后悔归后悔,还是得找个台阶下。

最后,牧歌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你考虑得很缜密,不过我们还是先跟殊娜串供。”

黎姿抓住机会,撩着长发说:“仓促之下有些事可能不够周全,还是先跟殊娜串供吧。”

两个人难分高下,同时休战。

忠诚考核厅的设定的质询时间比较急。牧歌都来不及进修复舱睡觉,匆匆跟黎姿商讨了谎言的细节,又利用昂贵的私人频道跟殊娜串供。

没想到,三个人建立精神链接以后,在那个熟悉的虚拟办公室里,殊娜的反应非常奇怪。

“所以说你们两个正式在一起了啊?”殊娜坐在办公桌上,叠着二郎腿俯瞰沙发里的黎姿和牧歌。

“算……是吧。”黎姿避开殊娜的目光。

“看样子还没有公开咯?”殊娜搅拌着咖啡,笑着啜饮。她很清楚黎姿的脸皮有多薄。

“原本是这样的。”牧歌摊手,“后来她有点吃醋,忽然就愿意公开了。”

“我才没有!”黎姿激烈反驳。

“吃谁的醋!”殊娜“咣”一声把咖啡杯放下了。

“我怎么可能吃醋!开玩笑,说得好像没有你就不行了一样!”黎姿一心一意地喷牧歌。

“他跟哪个妖艳jian货好上了?”殊娜追问。

黎姿扭头就回答:“跟一个蝴蝶妖精好上了!穿着很多层半透明的衣服,长袖善舞的那种!”

牧歌都插不上话。

殊娜倒吸一口凉气,嫉恶如仇地盯牧歌:“你竟然!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背叛栗子才,才……没想到你竟然!!”

“什么意思,跟背叛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明白一点。”黎姿又把矛头转向殊娜。

会谈简直乱成一锅粥。

牧歌在咖啡上面捏碎方糖,生无可恋地插嘴:“我们可不可以讲正事……”

“不可以!”黎姿和殊娜同时拒绝,并且严肃强调:“还有比出轨更大的事情吗!”

牧歌想,吃一个死人的醋,你们的想象力是有多么丰富啊。他搅拌咖啡,放任那两个人叽叽喳喳:

“我听出来了!你是不是跟牧歌提过复合的事?想复合就大大方方的说,我才不会生气!”黎姿表示怀疑。

“不生气吗!那这女高音是怎么回事?”殊娜尖锐指出。

“那是因为你插队了!”黎姿跺脚恼火。

“我需要插队吗?我比你先好不好?”殊娜寸步不让。

“你果然想复合!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之间不是没有秘密吗!”黎姿大举进攻。

“我想复合很奇怪吗?我帮你回忆一下,当我跟牧歌在一起的时候,是谁义正辞严地跟我说教什么‘你以为你给牧歌的是希望,但是你也让他知道了什么是阶级’,然后呢?我跟牧歌劳燕分飞,你名正言顺后来居上,对吧?”殊娜这些天好像有心事,竟然跟黎姿嚷了起来。

牧歌听见殊娜提起以前的事情,心情简直雪上加霜。他抬头问黎姿:“你说过这些话?”

黎姿攥拳颤抖一阵,发现竟然不能自圆其说。突然跟故人提起陈年旧事,让她自己都有种恍惚的感觉——当初自己说教殊娜的时候,是真心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不能冲破的藩篱,才好意劝说的。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是什么让自己渐渐沦陷……

殊娜抱胸生气,却看见黎姿咬着嘴唇不说话,不由得回忆起黎姿的正义和孤僻。如果连仅剩的好友都踩黎姿,那她未免太可怜了。

“你别误会,黎姿也是为了你好才说那种话。她以为你会像唐伟一样郁郁不得志。你看看赵蕾,不顾一切地跟唐伟厮守,十年下来,两个人都很受伤。黎姿当时也是怕悲剧重演。”殊娜板着脸,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给黎姿开脱。

牧歌低头不语。在痛失蝶衣以后,又听到这些暴击,他觉得心脏仿佛被切成腰花,烤得香飘万里,就算撒盐都不知道痛了。黎姿当初说那些话,大概只是揭露现实而已吧。牧歌也不想怪她。

殊娜比黎姿敏锐,她察觉到牧歌的眸子黯淡,猜想:“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晋升得越快速,经历得越复杂吧。”又忍不住鼓舞牧歌:“而且,黎姿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竟然连续晋升,风头盖过很多门阀世家。就连远在夏星的我都听到董事们在年会上说,远征舰队里出了一个名将之材,我闭上眼一猜就知道是你!如果是你的话,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会有美好的将来吧。”

黎姿对殊娜说:“谢谢。”

殊娜对黎姿说:“没说你。”

“谢谢,你总是照顾别人的感受。”牧歌放下咖啡。

殊娜瞧着壁画,五指随意犁一遍顺滑的长发:“奇怪了,我的总监都给出了相反的评价。看来接受过战争洗礼的人,眼光更加独到呢。”

“对了,殊娜,牧歌刚从一场恶战中归来,功劳很大,可能要破格拔擢了,所以忠诚考核厅要例行质询,需要你帮忙串供。”黎姿终于想起正事,把牧歌战斗中的可疑之处、黎姿想出来的对答方案和串供的细节,跟殊娜一一说明。

对于牧歌的特殊技能,殊娜已经深刻了解,因为在夺取“九歌”之后,牧歌就跟殊娜沟通过一次。但是黎姿提到比邻星的恐怖战役时,殊娜却花容失色,后怕无穷地责备牧歌:“你就不怕死的吗!那种任务都敢接!”

“我当然怕死。但是怕死又能怎样?我总不能让女武神军团殿后。她抓阄的手气贼差,竟然捻了个4。”牧歌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解释了。

黎姿低头,一副楚楚可怜的内疚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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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自强

殊娜看了看这两个人,叹气说:“你喜欢他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吧,黎姿说得也有道理,惹什么东西都行,就是不能惹别人的好奇心。我帮你串供,你就说那些回复药剂和原体镜像都是黎阀和张阀的东西,考核官和媒体就会瞬间秒懂,然后一笑置之了。”

“瞬间秒懂?”牧歌问。他看到殊娜露出微妙的笑。

“他们会觉得你是一个幸运的混蛋。”殊娜捧起咖啡杯,瞧着黎姿笑。因为她看到黎姿露出了后悔的微表情。

“幸运的混蛋?”牧歌追问。

“难道你不觉得吗?娶了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你都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几乎可以做除了出轨以外的任何事情,可是即便这样,你还脚踏两条船!考核官恐怕会觉得,”殊娜性格洒脱烂漫,被牧歌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估计对于你来说,基本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了!”

“就算有,我们也能帮你做到。”黎姿严肃地补充道。她没懂殊娜的笑点。

牧歌站起来,摇手后退:“不,不不不。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们或多或少给了我精神的激励和救急的帮助,我非常感激,但是我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等下!呸,我要的就是富贵和地位,这也是我许诺给部下的东西……”牧歌语无伦次了。

“你害羞了吗?”殊娜也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捧唇盯着他笑。

“不不不,我没有!我说明一下,我既要富贵,也要地位!但是不劳而获是一件鼠目寸光的事情,”牧歌斩钉截铁地说,“这不是尊严在说话,这是宇宙的真理在说话:只有一刀一剑挣来的富贵,才能带来牢固的地位。被施舍的幸福,就算得到也会失去;而挣来的财富,就算散尽也能回归!”

是的,如果不懂得怎样去守护,到手的幸福都是空中楼阁。大到富饶的国家,也会被掳掠一空;小到真挚的恋人,也会被别人夺走。牧歌已经不相信天上掉下的馅饼,他只相信自强不息的力量。

牧歌想起了唐伟。唐伟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赵蕾施舍的爱情里,连百夫长的职位都是赵蕾争取来的。可是在强大的外力面前,赵蕾被厅督灌醉,被抬进权贵的车……在物欲横流的阶级里,美好的东西绝对会被觊觎,因为唐伟无法守护赵蕾,才对赵蕾的遭遇一无所知,才会蒙在鼓里疑惑“赵蕾为什么对我没那么热情了”“赵蕾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了”。而从赵蕾的立场来讲,哭诉不能带来任何改善,她唯有守口如瓶,一边维持和平的恩爱,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滑进深渊。

触目惊心,发人深省。

近日来,牧歌冷眼旁观,却不敢点破,唯有默默保护赵蕾,希望这段悲壮的感情不要走向破裂。

施舍的幸福,就算得到也会失去。所以唐伟正在失去赵蕾。

挣来的财富,就算散尽也能回归。所以牧家正在重回巅峰。

而现在,牧歌坚决不肯“吃软饭”,是因为他太喜欢黎姿和殊娜,绝不能容忍唐伟和赵蕾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他希望在黑云压城之时,自己能一肩扛起坍塌的天空,保护妻子;而不是无力地旁观,甚至迷惘地懵懂。

可是,殊娜和黎姿不够了解牧歌。她们对视一眼,觉得有点不爽。

“我是不是应该这样理解,就算连人带家产捆绑赠送,白给你都不要?”殊娜叉腰问牧歌,眯起了眼睛。她不相信牧歌能说出一个“不”字,事实上,在这么诱人的提议面前,很多人首先需要一张椅子。

“请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牧歌一边摇手,一边向门口后退:“白给的东西,迟早都要失去的。爱情不是举债,我不想承受还债的痛苦。不是说你不好看,而是说吃软饭本来就不是一种恩赐,而是一种狂欢,它只会让我坐立不安。我会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通过忠诚考核厅的质询,请不要再给我这种奇怪的感觉了。”

牧歌一边客客气气地拒绝,一边摇着手走出门去,断开了精神链接。

觊觎殊娜的人何其之多?情敌几乎遍布整个年龄阶段,从刚刚发育的小男孩到老骥伏枥的老情圣,没有一个不惦记张阀小姐的。

而寒门跟黎姿结婚约等于跟国家为敌。在可预见的未来里,牧歌都能看到无数艰难险阻迎面而来。

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所以绝不能接受这种轻率的关系,绝不能停下拼搏奋斗的步伐。

所以他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咄咄逼人的殊娜,切断了精神链接。

殊娜沉默了一会儿,抱着胸对黎姿说:“我感觉有点不爽。”

“我也是。”黎姿和殊娜感同身受,“明明是替他操心,弄得像要害他一样……”

“我是说,他一言不合就拒绝别人,让我感觉很不爽,”殊娜竖起食指,“现在不把他整老实点,以后会上天。”

“唔,我也是这样想的。”殊娜说到黎姿心坎里去了。

“我有个方案。”殊娜在黎姿耳边叽叽喳喳。

黎姿皱眉问:“是不是残忍了点?”

“想要他听话,就得一劳永逸,不能留下历史遗留问题。”殊娜说,“男人都是这样的,嘴上说得坚定不移,可是只要破了戒,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

“唔。我加入。”黎姿和殊娜不仅握手言和,甚至达成了共识。

————————————

牧歌直接进入战神殿16号精神频道,接受夏星战神殿本部官员的质询,感觉有点压抑。精神之地被布置成了一座祷告厅,牧歌坐在下首,看见三名忠诚考核厅的裁决官坐在高高的橡木桌子后面,斗篷下的脸部隐藏在阴影里,只有下巴被微光照亮。

“经过了长达一小时的质询,我是否可以相信,你对万神殿以及万神联邦保持着至高无上的忠诚,而你战斗的原因是愿意为万神殿的光荣奉献一切。”裁决官慢吞吞地问。中间的裁决官戴着黑兜帽。旁边的质询官戴着白兜帽。

“是的。”牧歌说。

“很好,你的忠诚考核已经结束,基于你的出色地回答,考核厅准备了几个特殊的小问题。”黑兜帽直起腰杆,仿佛战斗才刚刚开始。

“好的。”牧歌回答。

“你在比邻星战役中作出了突出贡献,你英勇顽强的战斗画面在保密范围内进行了传阅,我们不由得留意到,你不仅会使用比较罕见的原体镜像等爆发性输出技能,还能够不断治愈自己的伤势,让你在攻击中坚持的更久,”黑兜帽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请给出合理的解释。”

牧歌严阵以待。他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他早已想好要怎么回答了。

“这个呀,”牧歌严肃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你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吗?”

“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利用它战斗的呢?”

“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就像超自然的天赋一样?”

“是的。”

“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牧歌义正辞严地结束了回答。

三个兜帽互相交流了一下看法。牧歌严阵以待。他已经做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准备。因为他知道,无论编造什么谎言,他都会泄露情报,最终被抓到马脚;只有什么都不说,他才像一颗无缝的鸡蛋一样,毫无破绽。

黑兜帽跟旁边的白兜帽交流完以后,对牧歌说:“你的身体也许能帮助战神殿提高其他武士的战斗力。我们需要你提供一点组织的切片。不多,大约10克就可以了。”

“好。”牧歌松了一口气。

白兜帽凑到黑兜帽耳边,补充了几句。黑兜帽点点头,告知牧歌:“可能还需要一点骨髓样本。”

“好。”牧歌知道抽取骨髓是常见的医疗技术。

白兜帽喋喋不休。黑兜帽“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不断告诉牧歌:

“骨髓样本的需求量比较大。”

“多大?”牧歌的脸色变了。

“你能接受义肢吗?”黑兜帽问。

“不可以!”牧歌差点喊出来。

“肃静!”另一个白兜帽敲锤子,“说好的忠诚呢?”

172.闯关

“……”牧歌惊恐地盯着黑兜帽,看见他跟白兜帽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软组织样本也必不可少吗?”

“(听不清楚的耳语)”

“为什么非要取关节部位的?”

“(听不清楚的耳语)”

“取脑切片的时候不会损伤标本的生理功能吧?”

“(听不清楚的耳语)”

“哦,这么说来的确无关紧要了。”

牧歌无法沉默下去了。他必须爆发。

“对不起我无意间听到了您的谈话!什么东西已经无关紧要了?”牧歌喊道,“请稍微说明一下。”

黑兜帽重新坐正,清了清嗓子。

“是这样的,战神殿和神山隐修会决定帮助你揭开自动愈合和原体镜像的秘密,可能要麻烦你前往一座安静的休养所配合隐修会的采样工作,”黑兜帽非常和蔼,“请你积极配合。”

“采样工作!”牧歌尖叫道,“你们到底要采多少!”

白兜帽咳嗽了一下,尴尬地回答:“全部。”

“全部!”牧歌难以置信。

黑兜帽进行了仁慈的修正:“也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全部。”

“不应该是抽个血、切个片之类的吗!”牧歌依旧难以置信。

“因为进行研究的项目比较多,所以样本需求非常大,实际上以你的体重甚至不能满足我们对标本的全部需求,虽然我们已经非常节约了……”黑兜帽用有些困扰地抱怨。

“你的筋膜,软组织、神经、肌纤维和骨髓都非常受欢迎,”白兜帽对牧歌表达了诚挚的赞美,“说实话期待值非常高,所以采样结束以后,你的剩余体重在2公斤左右。”

“但是这两公斤会保持完整,因为你的大脑需要处于存活状态,”黑兜帽觉得自己听上去像个天使,“他们会对你的脑组织进行一些无害的测试。”

“无害!?”牧歌觉得这个词语被重新定义了。

黑兜帽咳嗽着休整措辞:“准确地说,基本上无害。”

“基本上无害!?”牧歌更加难以接受了。

“我们保证每周刺激一次你的X敏感脑区,”白兜帽使尽浑身解数说服牧歌,“绝对是你从未有过的高潮。”

“我拒绝!”牧歌喊道,“我的部下会来找我的!你们绝不可能让我凭空失踪!”

黑兜帽变得严肃起来。阴影下的双唇收敛了笑容,变得铁面无私。牧歌有一种预感,“先礼后兵”的程序已经进入到了下半场。

“名字叫牧歌,对吗?”黑兜帽开始翻档案。

“是的。”牧歌义正辞严地回答。

“根据记录,你应该有一笔未偿还的贷款……”黑兜帽慢吞吞地翻阅,然后惊讶地瞧牧歌:“喔,债务额度十万铢。真是一个理财小能手。”

“我可能没有按期归还,但是我会支付迟滞金。”牧歌感到不妙,“你们不能因为十万铢就……”

“哦,当然能,你只是不过是个寒门,以为自己值多少钱吗。”黑兜帽温柔地摇着食指,慈祥地宣布,“按照你的违约情形和军武商城附加条款,你需要在神山隐修会的劳动中心服役,直到你还清债务为止,在这期间,你还需要支付你的伙食费、住宿费、清洁费和医疗费用……”黑兜帽慢吞吞地念完,关上档案,对牧歌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总之,欢迎来到神山隐修会。你的人事手续会由战神殿代为办妥,请勿担心。”

牧歌的脸色雪白。怎么可能不担心啊,神山隐修会的劳动中心的人从来没有还清过债务,这基本上是一条公例吧。

“稍等一下,”牧歌开始深思,用力回忆,“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当时是服用了500毫升装的太阳之力战斗药剂,让我的光尘在药效期间保持在两万的水平,所以看上去坚持了很久。”

牧歌果然还是希望活下去。如果被关进那什么隐修会,恐怕人生价值就会变成梦幻泡影。

“哦,是嘛,”白兜帽暗想,终于进入正题了,他开始记录,“那你刚开始怎么没想起来?”

“大概是战后创伤综合征的缘故,它让我变得健忘,”牧歌的求生欲空前强烈,装得惟妙惟肖,“那场战役太可怕了,跟它有关的事情往往会被选择性遗忘。”

“可以理解,”黑兜帽同情地说,“那么制造原体镜像的画面是怎么一回事呢?”

“哦,那是张灵羽在叛逃前根据日隐理论设计的原体镜像生成器,”牧歌说,“不过在比邻星守卫战中,它被一只飞蛇喷上了腐蚀液,为了避免半个身子融掉,我及时脱掉了被腐蚀的装备,包括这台镜像生成器。”牧歌信口雌黄。

黑兜帽停止记录,俯瞰牧歌。

“我多么希望可以相信你,”黑兜帽怜悯地说,“不过只是希望而已。我不可能回到比邻星去捡垃圾,就为了翻找这台不存在的镜像生成器。”

“怎么可能不存在!生成器是张殊娜给我的,她可以证明,”牧歌抛弃了所有尊严,毫不犹豫地抬出张殊娜,“她只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务必要活着回来。”

三个质询官都停下手头的活儿,盯着牧歌看。黑兜帽的变焦义眼也从阴影里“吱吱”伸出来,仿佛要端详牧歌身上的迷人之处。

张姓,是仙女星系的五大门阀之一,垄断着空间技术,社会上有“张、黎同天“一说。这个白兜帽明明娶了一名担任议员的主神做太太,却一直在遗憾没有娶到张姓人。

“你说的张殊娜是夏星那个张殊娜吗?”白兜帽试图确认一遍。他拒绝相信自己的耳朵。

牧歌发现这些老头子在竭力证明他们的耳朵听错了。

“是的。”牧歌给白兜帽致命一击。

黑兜帽对白兜帽说:“我们说的可能不是一个人。重名的人也是有的。”

白兜帽回光返照,反复向牧歌确认:“你说的是不是张阀的小姐?殊字辈里最漂亮的那个张殊娜?管着造舰厂的张殊娜?”

牧歌露出惊讶的神色。

白兜帽敏锐地观察到了牧歌的表情。他松了口气,斯文地端起茶杯,与黑兜帽对视、点头,如释重负地表示,果然是年轻人弄错人了。

“殊娜告诉我2月份要回夏星继承一笔股份,”牧歌说,“她没说造舰厂的事。”

白兜帽扭过头,嘴里的茶喷满一面墙。

黑兜帽站起来,倾下身来,伸长脖子,仔细打量牧歌,连他的胯部都仔细看过,绝望地喊道:“你真的是从张殊娜手里拿到的设备?你不要说谎!我们会向本人求证的!”

“我没有说谎。”牧歌一脸无辜。三个老头子终于开始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一边碎碎念着“怎么可能”,一边用腐蚀性的目光观察牧歌。

“可是他的长相平平无奇……”打量完牧歌以后,三个兜帽凑到一起交流感想,纷纷表达了“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疑惑和愤懑,一股不满之情呼之欲出。

牧歌听到“反正你只是个寒门,以为自己值多少钱”开始,就对这三个考核官格外不爽。听到“可是他的长相平平无奇”以后,牧歌就确定了接下来的方针:凡是会让他们突发脑溢血的答案,牧歌都要毫无保留地揭露;凡是能让他们心肌梗死的细节,牧歌都要毫不犹豫地编造。

黑兜帽继续问牧歌:“那么500毫升装太阳之力战斗药剂是你自己买的吗?你贷款10万铢,就为了买这个保命?”

玛德,十万铢?

黎姿也没告诉我太阳之力有这么贵啊!这都是什么家庭啊。不过为了应付这三个考核官,还是先脱身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牧歌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灵魂:“我的薪水目前来说是无法负担太阳之力这种药剂的。很显然,这瓶药剂也是别人给我的。”

白兜帽尖锐地发出“哈”的一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发泄着奇怪的情绪。

“请务必告诉我这位慈善家的名字。”黑兜帽准备记录。他想,该不会又是张殊娜给的吧,值得吗,张殊娜要睡一个男人还需要花钱?要知道有无数人恨不得重金购买殊娜穿过的袜子,这样的女性竟然会给一个小人物准备这么贵重的礼物,这种事完全不符合市场规律啊。

“哦,不是殊娜给我的。”牧歌说。

白兜帽终于找到了舒适的坐姿,他惬意了。

“是我的同僚给我的。她叫黎姿。是女武神军团的军团长。她给我太阳之力用来保命。”牧歌越来越熟练。

黑兜帽身边发出椅子倒地的“噗通”声,白兜帽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不断摆手,示意黑兜帽不要扭过头注视自己,要专心公务。

“我猜一猜,她是否只对你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黑兜帽刻薄地保持着慢条斯理的语速,拿鹿皮擦拭了一下兜帽里伸出来的人工变焦镜头,更加细致地端详牧歌,“请你务必活着回来?”

白兜帽坐好以后,依旧觉得愤懑不平。一个张殊娜鬼迷心窍,已经令人愤愤不平了,怎么连黎姿也跟这个王八蛋发生了关系?公平呢?正义呢?常理呢?法律呢?这小子也太走运了吧?在失去平常心的时候,白兜帽对身边的黑兜帽肃然起敬。在听到令人难过的绯闻时,他依旧那么从容平静,充满理智地端着卷宗记录仪,仿佛内心毫无波动,这得是多么强大而高贵的心灵啊。

“她没有提什么要求,”牧歌意识到距离逃生只有一步之遥,“我用一盒巧克力换的。我们在情人节会交换礼物。”

“嘎巴”一声,黑兜帽掰断了手里的卷宗记录仪。他的嘴角还在微微抽搐,仿佛余怒未消、意犹未尽。

一个白兜帽忍不住站了起来。他倾下身子,从头到脚打量牧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羡慕和激动。黎姿毫不挑剔地交了一个男朋友这件事情,竟然让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如此激动,足见这些人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的丰富多彩。

“可他确实长得平平无奇……”白兜帽再次端详牧歌以后,继续对黑兜帽表达疑惑。

“如果向这两位证人取得的证词与他的陈述一致,那也没有办法了。”黑兜帽发出难过的叹息,他转头对牧歌说:“一盒巧克力。朋友,这是你这辈子做的最合算的买卖了。”

“我能说什么呢,”牧歌耸肩,“也许吃软饭就是我的真正的超能力吧,如此强大,与生俱来。”

“对不起,我没听明白,你说吃软饭,”黑兜帽的手在哆嗦,“你吃的是那一碗饭?黎还是张?”

无论是那一碗软饭,都是打不破的饭碗。里面装的是天下人求之不得、望尘莫及的玉盘珍馐,是那种在想入非非中尝一口都会喜出望外、不敢奢望能够一直端着碗的那种珍馐。

牧歌盯着黑兜帽那哆嗦的嘴唇,他好奇这个家伙听到真相以后会不会中风。

“当然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是基本操作,”牧歌坚定地说,每一个字都冲击着考核官的脑血管,“嘲笑我吧。我就是那个不知满足的白眼狼。幸运至极的王八蛋。脚踏两条船的弄潮儿。”

令人羡慕的真相仿佛一架钢琴击中老人家的头顶。黑兜帽颤栗着抬起哆嗦的食指,拒绝承认这种糟糕的事实:“你到底有哪点好?”

他差点脱口而出,难道你掌握了什么可疑的技巧吗?

牧歌很清楚,只要证明自己的战斗能力拥有合法来源,他就能洗清疑点,通过考核,顺利迎接晋升,融入上流社会。

所以,他必须深思熟虑,严肃地回答黑兜帽的问题,用天衣无缝的答案,毫无破绽地闯关。

“我也不知道我有哪点好,”牧歌犁着头发回答,丝毫不顾虑听众的感受,“她们就是发了疯一般的喜欢我,她们那种不计得失的态度,让我感到非常困扰。”

旁边的白兜帽抽搐着倒在橡木桌上,因为内出血而导致质询中断,最后因抢救无效而撒手人寰。中间那名戴黑兜帽的高级裁决官凭借坚强的意志,承受住了事实的冲击,咬破舌头才得以幸存。

事后,质询委员会向黎姿和张殊娜进行了严肃的书面求证,意外地得到了令人震惊的答复,名为牧歌的男性居然说的都是实情。好在这份质询报告只在内部小范围传阅,否则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造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

而更加深入的调查则因为张阀拒绝公布实验数据而止步。质询委员会望洋兴叹,只好给予牧歌“通过”的结论。

为了防止被寄刀片,两章一起更。

173.盛宴

经过那次吵架以后,黎姿主动向殊娜道歉,重新恢复了联系,她们经常使用私人频道来见面。黎姿在听取殊娜的建议以后,收获了立竿见影的成果,她若有所思,向殊娜枚举牧歌的种种变化:“他主动跟我说晚安,还会秒回我的短信,就算吵架也会先哄我再说道理。感觉比以前乖得多了呢。”

说完以后,黎姿仔细观察殊娜的表情。殊娜并没有表现出嫉妒或者惊讶,而是慢条斯理地吹开咖啡沫儿,啜吸了一口。这让黎姿如释重负。

“早就跟你说了,男人啊,总是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总是在人生失意的时候才会想起感情的珍贵。如果你照搬令堂扶植郑玄的做法,去偷偷收买考核官的话,牧歌会变得越来越自大,对他的长远发展不利。所以你必须悬崖勒马,袖手旁观,这样一来,来自世界的恶意就会提醒他善意的可贵,他就会对眼前人更加温柔。”殊娜解释道。

“我还以为他会跟隐修会大战三百回合。”黎姿还是有点后怕。她一直担心牧歌跟隐修会和考核厅刚烈到底。

“不可能的。一场没有意义的争斗,牧歌会毫无兴趣。”殊娜理所当然地说,“一方面,神山隐修会吃人的时候就没有吐过骨头。寒门本来就是历史的弃儿和食物,牧歌再努力,也只是寒门而已。另一方面,牧歌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不能实现自身的价值。两者一结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采取你设计的方案,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他作出的抉择。”

“还是你了解牧歌啊。”黎姿搅拌着咖啡,忧心忡忡地叹道。随着来自忠诚考核厅的外部危机宣告解除,更多烦恼像泡沫一样涌上水面。她反而觉得牧歌离开她越来越远,这让人如坐针毡。

听到黎姿那带着叹气的夸奖,殊娜固定住笑容,努力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可是他没有选择复合。”她看着咖啡想,自己帮助黎姿给牧歌下这剂“猛药”,是否在发泄心里的埋怨呢?当初如果牧歌懂得挽留,结局是否会不同?

“我原谅黎姿,只是因为她正直可靠吧,”殊娜捏着咖啡想,“就仿佛将珠宝锁在保险柜里,总有一天会取回来穿戴的。”

咖啡沫儿变化出很多形状,比殊娜的头绪更加乱。一点点喝掉咖啡,浓香萦绕不去,苦味挂在喉头。一旦记住就无法放下的苦味,又岂止咖啡一家。

黎姿显得坐立不安,她匆匆离开时,咖啡都没喝完。

郑玄的后方指挥基地建立在M31星系内部的大型气态行星轨道上,离开比邻星区98亿公里,是一座环形太空船坞,映在蓝色恒星的霞光中,宛如一只悬浮在宇宙里的美丽蓝宝石戒指。芯片状的太空农场和小型舰只维修点星罗棋布,拱卫四周。

成功撤退9小时后,天枢军团脱离光速巡航状态,利用光尘引擎不断减速,缓缓靠近指挥基地。

伤痕累累的天枢号在减速时收到指挥基地来电,战神郑玄率领所有旗官以上的实职领袖迎接幕僚长归来,请天枢号进入旗舰停泊坞靠港对接。

郑玄率领全体实职领袖向幕僚长敬礼的画面,被定义为“里程碑式胜利”,授权在万神殿同步直播。媒体沸腾了,“阿波罗舰队覆灭以来规模最大的胜利”、“一颗新的太阳冉冉升起”等夺目标题争先恐后地见诸头版。

郑玄的声望和支持率能够突飞猛进,归功于一次泄密事件。由于文件管理不当,一份属于比邻星的非公开记录被媒体获得,一份题为《宇宙杀虫剂?郑玄舰队一骑当千》的爆炸性新闻在《太阳报》首页全版发表,官方机密图片赫然被登上首页,各界人士都看到了留守部队在虫潮大海中构筑的烛光防线。震惊公众的,不仅仅是异族虫群覆盖整个星球表面形成的汪洋大海,更是万神殿陆军在绝境下闪耀的萤火之辉。

虽然最终目标是撤退,但是这场战役被公认为凯旋。

媒体像嗜血蚂蚁一样追逐这份泄密内容,争先恐后地转载这则头条,入木三分地挖掘背后故事,开始一场铺天盖地的舆论狂欢。

《精神海滩》上传了一段疑似陷阵营总旗身先士卒的画面,访问量一夜登顶,订阅率和付费率呈火箭指数攀升,营销部总监因为哈哈大笑导致气胸入院抢救。

《太阳报》再出重拳,晒出黑洞喷发的概念图,再次引爆公众关注,同时提出命题《500勇士见证了宇宙之间的全面战争》,极力呼吁仙女星系以高度危机感正视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敌意,顿时让分管战略安全与情报副总统江璃踏上风口浪尖,收获大量选票,赚得盆满钵满。

在各大媒体迎来丰收时,《用餐的精致仪式》则独辟蹊径,追本溯源,全力炮轰郑玄舰队管理疏松的问题,声称“机密文件简直就像拱手相送”,甚至刻薄地比喻说“郑玄舰队的保密体系就像编织袋一样漏洞百出”,“亟待整顿管理和考核问责”,本以为会给郑玄舰队带来一支凶巴巴的考核检查组,不料稿件登出后,不仅无人问津,订阅量还下跌了10%,提议炮轰郑玄的营销编辑已经开始在办公室里收拾私人物品,这声嘶力竭的呐喊也随之淹没在层出不穷的话题泡沫里。

而泄露的官方记录,也让公众对硬撼千倍之敌的留守部队产生了浓厚兴趣。有工作室把官方泄露的图片无限放大、百倍分析,终于勉强还原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只见他的左臂被巨颚咬住,右手横刀却敌,昂头怒吼,一角象征荣誉的方尖旗在画面中飘扬。这张指挥官的唯一图片被广为流传,迷之男子顿时成了万众猜测的对象。他的身份、年龄、履历、婚姻状态、财政状况出现了无数种假说,顿时小道消息铺天盖地,各种推测五花八门。

174.偶像

有消息灵通人士在精神网络上信誓旦旦地宣称,没有任何人会在拥有自由意志的前提下同意充当留守部队。他指出,画面上的留守部队不是万神殿公民,而是官方秘密研制的仿生武士,因为在初始化中植入了极强的荣誉观念,所以才有能力承担战死率极高的危险任务。

一位炙手可热的歌手在精神社交网络上转发了这张图片,希望迷之男子主动联系她。“他满足了我对男性的全部幻想,”她附上一张表情微妙的自拍,“希望知道他是否有同样的想法。”

短短8小时内,超过一亿名用户涌入,留下了他们的观点,规模超过了州长大选。这名歌手被留言喷到关闭账号,经纪公司紧急进入危机公关状态,严正声明该女星没有任何蹭热度的概念和动机,并且是醉后发文,诚挚道歉。

调查显示,支持江璃副总统加大星防投入的民意调查一改往日颓势,开始急转直上,支持率在48小时内突破了38%。在舆论压力下,万神殿的主神议会以微弱优势通过了新的造舰计划,追加了大笔预算。

这笔追加预算的第一笔开支,是一场高标准慈善晚会,欢天喜地的民主派议员们热烈邀请江璃出席,举杯同庆。江璃那不断下滑的事业终于迎来了新的春天。

在精神网络的全体用户不知不觉地给各派势力贡献了数不清的曝光率、支持率、业绩涨幅和舆论压力以后,这场跑偏的新闻盛宴终于在“留守部队”这个话题上稳稳着陆。

“我看到了贪婪的狂欢,我看到了肮脏的炒作,我听到了令人作呕的数钱声音,我仿佛在俯瞰着道德的盆地——唯独对于这支留守部队,我无法履行批评家的职责。因为我无法确定,换做自己在那种恐怖的场合,我到底会怎么做。我无法做得更好,因为逃跑是本能,我难以克服本能。”公信力极强的专栏批评家马修在接受采访时说。

“这支留守部队绝对超出了正常陆军的水准。他们或许是一支秘密部队,或者是测试中的机械军团,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不是人。退一万步说,不是普通人。”不愿透露姓名的前陆军高级指挥官表示一无所知。

“如果导演感兴趣,这绝对是一部吊炸天的恐怖片。”恐怖作家俞金森的留言被顶上留言榜前十。

“我会逃跑。或者在角落里吓尿裤子。当我知道那片黑色的海浪都是一米高的肉食类节肢虫类时,我重新把新闻又读了一遍,这一次怀着朝圣的心情。”一个带着雀斑的年轻男性在街头采访中说。

当热度被消费得差不多以后,人们的神经末梢已经在陈旧的刺激中麻木,他们渴望新的刺激。这时候,《关于迷之男子的研究报告》横空出世。出具这份研究报告的“万神殿男神鉴定与保护协会”表示,她们连续3天保持沉默的原因,是要在几千万份军方简报和人像比对中,找出留守部队指挥官的真实身份。经过广泛可靠的情报搜集和夜以继日的调查对比,这份长达39页的研究报告在严谨的论证中,得出了真实性高达83%的终极结论:留守部队的指挥官毫无疑问只能是那个名叫“牧歌”的男子。

“他曾经单独进入碎片宇宙,并且发现了2级宇宙的存在,这让他一度出现在媒体视野中,给《报告》提供了大量参考依据,”万神殿男神鉴定与保护协会的发言人自称辉夜公主,她戴着面具向记者解释,“最令人激动的是,每次他都能够奇迹般地生还。随着研究的推进,我们一致认为,宇宙里没有牧歌不敢去的地方,没有牧歌不敢做的事情,而且他总是把勇气倾注到了正确的事件上面,这是感动我们的原因。他曾经被喜新厌旧的舆论所遗忘,但是这一次不会。我们要把他列为2235年度十大男神榜单的第十一名。当然,需要经过他本人确认。”

万神殿男神鉴定与保护协会表示,将委托辉夜公主尽快通过“相对方便”的渠道与牧歌本人进行接触,请广大支持者耐心等待好消息。

就像江璃当年掀起对牧神的翻案宣传一样,本次对比邻星大捷的宣传,最终也偏离了既定轨道,驶向了出人意料的方向。也许人们在内心深处呼唤着一个值得信赖的偶像来匡扶摇摇欲坠的价值观,而牧歌和牧神恰好为万神殿贡献了最后一点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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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斑虎会在争夺配偶时两败俱伤,毒蛇会在捍卫领地时以卵击石,蜜蜂甚至会被嵌在敌人皮肤上的蜂刺拽出肠子。在本能的驱使下,愚蠢的举动往往势在必行。”——《晋升指南》

牧歌在跟随幕僚长崔永基、天枢军团军团长罗钟鸣、女武神军团军团长黎姿走进迎接广场的时候,看到的唯一友善目光来自于郑玄和陆军线战团长秦冲。

陆军战团长是两芒两星职阶,统管陆军线事务,地位仅次于郑玄。而秦冲和毕方始终紧跟郑玄脚步,是改革派的正面榜样和中流砥柱,加上他们目击了郑玄对牧歌的亲密行为,所以早就知道牧歌会破格拔擢。在跟随郑玄一起向凯旋部队敬礼的时候,秦冲和毕方目露恭喜之意。

与此相比,战神殿忠诚考核厅裁决司司长吴涵的化学性质就比较复杂,注视牧歌时,他表现出惰性气体的冷漠;注视何友德时,他的热情就像在水面上飞驰的纳金属球,不仅绽放光芒,还喷射着赞赏和褒扬:“何处长率领主力,不负众望,以神速行军,提前完成救援任务,我想,首功非君莫属。”

何友德不敢谢恩,垂手弓腰站着,用余光瞟牧歌。牧歌面无表情,昂头注视前方——他和何友德都知道,吴涵说了不算数。

果然,郑玄哈哈笑着打圆场:“常务会议上研究的议题,就不要放到凯旋大会上来讲了。来,让我们给英勇的武士们接风!”拉着幕僚长往主席台上走。

牧歌紧跟而去,路过吴涵时,他发出清理呼吸道的声音。吴涵的头部顿时呈现高血压的颜色,脸色比服了毒还难看。

天枢军团军团长罗钟鸣急走上去,低声向郑玄当面汇报关于牧歌俘获的假笑流星样本研究进度。幕僚长放慢脚步,与牧歌同行,目不斜视地低声说: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青云之道吗?”

“记得。”牧歌沙哑地回答。他永远忘不了崔永基给他上的那堂课,余音绕梁。

175.论功

【青云直上和自证清白没有半毛钱关系,相反,你要不断往下掉,像跳伞忘带伞包一样往下掉,一直掉到泥淖污垢里,掉得比粪坑还低,比粪坑里的屎平面还低,比屎里的蛆虫还低——当你把自己的位置摆得那么低贱时,你将天下无敌,你将所向披靡,你将挣脱道德的束缚,你将成为万神殿最有权力的人。记住了吗?重复一遍,你有多低贱?告诉我你有多低贱?】

现在,作为即将平步青云的寒门之将,牧歌跟在幕僚长身后,接受舰队、陆军、公司、机动线全体实职领袖的整齐敬礼时,他看到了羡慕嫉妒的目光,看到了不屑一顾的表情,看到了充满敌意的冷笑,看到了好奇狐疑的打量。他知道,自己的晋升速度已经破坏了论资排辈的旧制,一个凭借实力争夺蛋糕的寒门,正在改写某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以,如果牧歌不将姿态放低一些,就会很容易把那些“将信将疑的目光”变成“反对牧歌的力量”。这样,就会给试图提拔牧歌的郑玄制造更多的阻力,给郑玄添麻烦。

崔永基的意思,就是强调牧歌的人际协调能力,希望他尽量不给郑玄增加办事难度,这样才能给牧歌自己铺就青云之路。

这种解读方式,是牧歌能够接受的极限。除此之外,牧歌绝不会退让半步。

“在你的晋升令正式签发之前,无论有谁批评你,都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认错;无论有谁挑剔你,都要按捺脾气承认。你的功勋问题、职阶问题和职务问题,我和罗钟鸣都会帮你解决,在这个过程中,你要忍辱负重,懂吗?”幕僚长特意放慢脚步,就是要抓紧叮咛牧歌。

“懂的。”牧歌回答。

幕僚长很快堆出笑容,因为吴涵在邀请他前往主席台落座了。

牧歌攥紧拳头,回头眺望队伍里的陷阵营和蝶族巫女,沉默暗想:“为了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出生入死的兄弟、保护蝶衣托付的族人,我要暂时保持低调。”

可惜,牧歌很快就会发现,他想低调都没办法低调了。不用多久,他被男神鉴定与保护协会列进年度十大男神榜单的消息就会传遍舰队的每个角落,就连男卫生间里患有自闭症的苍蝇都会得知牧歌一夜成名的消息。“低调”两个字,只是牧歌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罢了。

秦冲主持凯旋大会,并致辞。

郑玄发表鼓舞人心的讲话。

吴涵代表战神殿本部在凯旋大会上致辞。

幕僚长代表比邻星成功突围的将士发表讲话。前半段交代了虫群来势凶猛、狡诈暴虐,正文描述太岳营如何有序防御、顽强抗争,后半段强调各军团在正确指挥下根据程序组织突围,特别是留守部队弘扬了舍生忘死的荣誉精神,确保大部队安然撤离。幕僚长点名表扬陷阵营。

牧歌沐浴在四面八方的目光里,接受视线的洗礼,可他却面无表情,就像当年目中无人的黎姿一样。可能是幕僚长的教诲起了作用,可能是小风小浪不能动摇他的意志,可能是他已经不在乎多少人对他有敌意——利益冲突形成的敌人,是无法用善意去劝说的。如果白蚁非要啃你家的地板,那就消灭好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牧歌扫视人群,他的脸像一张面具,那种漠视敌人的目光,让许多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这些人直到被刺痛才意识到,这个笔挺伫立在幕僚长背后的年轻旗官,竟然带着一股死神的味道。

仔细想想,能从死地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男人,已经堪当死神的名号了吧。

最后,幕僚长从郑玄手里接过装帧庄重的功勋簿,宣读功勋统计。

“女武神军团斩杀人级生物796只,鬼级生物71只,龙级生物3只,护航、侦查8小时,共计功勋1024点。”

黎姿对主席台半跪:“谢战神嘉奖。”

女武神军团方阵那边传来悦耳的欢呼。根据团队功勋定品原则,公布的1024功勋只是基本值,贡献卓著的人还会得到1.1/1.2/1.3/1.4/1.5倍于基本值的系数加乘,虽然名额有限,但是基本值已经如此之高,都能让全员拔擢一级了,所以女武神们兴高采烈,相视而笑。而其他的能力出众、能吃独食的门阀子弟,往往专注于接那些奖励不过几十、上百功勋的单人任务,就算在安全星区里摸爬滚打几个月、任务日志排满几页,积累的功勋都没有女武神军团一次凯旋赚到的嘉奖多。自然有人心里不平衡。

所以女武神们莺莺燕燕时,也有人嫉妒得咬牙切齿。但是谁也不敢出言抗议,原因很简单,一个人是骂不过女武神军团200张嘴的。而且女武神身上都带着伤,她们连战死率预测值超过80%的战场都敢去,这在朱门子弟里算罕见的,胜过千言万语。

“太岳营斩杀人级生物3750只,鬼级生物21只,龙级生物1只,顽强奋战,共计功勋值871。”幕僚长继续念道。

太岳营里走出一个人,半跪谢礼:“谢战神嘉奖。”牧歌看了他一眼,瞧见这个人还穿着百夫长的甲胄出来领受嘉奖,可能是在代理太岳营事务。太岳营的正副旗官估计都战死了,不用想都知道。

太岳营的功勋基本值被定标在871,比女武神军团还少,但是会场依然肃静,也没有人嚼舌头。因为数据摆在那里,女武神斩杀的鬼级、龙级生物是太岳营的三倍,这就拉开了差距。

不难看出,比邻星突围战力,围攻太岳营的都是被定品为人级的杂兵,直到围攻女武神时,虫族才搬出了大量鬼级、龙级生物来主宰战场。对数据敏感的人,甚至可以从中窥见虫族用兵的深意:很可能是试图吃掉援军。

对规则敏感的人,大概还能猜想到,女武神军团的功勋定品本来就比陆军高,这两百个美女经过晋升以后,迟早都要身居要职,个个都是前途无量的培养对象。哪像这太岳营的两千人,撑死也只能升上去做个百夫长,天生就是听从指挥的命。

跟太岳营相比,破军营的待遇就稍微好一些,因为关系到何友德的绩效和战神殿本部派系的脸面,吴涵肯定会暗中推波助澜,推了何友德一把:

“破军营斩杀人级生物1450只,鬼级生物21只,龙级生物1只,在支援战役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共计功勋值897。”幕僚长念的时候,瞟了一眼会场。果然,人头开始攒动,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响起。

何友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太岳营的人都朝他这边怒目而视。因为破军营的斩杀数全面落后于太岳营,但是功勋值不仅没有下跌,反而比太岳营还高十几点。这就非常过分了。

176.首功

这让何友德压力倍增,如芒刺在背。他想,应该是吴涵施加影响力的时候用力过猛了。吴涵一心要达到目标,也会有考虑欠周的地方。

“肃静。”主持人秦冲负责维持纪律。他看见底下的窃窃私语已经快要发展成燎原之势了。

“不公平!”“凭什么他的功勋比我们多……”“他们的人级生物斩杀数只有我们一半多!”太岳营的人已经开始零星叫骂起来,幕僚长丝毫不以为忤,因为他看到这份功勋统计的时候,就知道会演变成这局面。他甚至怀疑,吴涵把这份统计表交给他崔永基来读,就是要借他的威信来镇住太岳营。

但是太岳营都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武士,精神受创最严重,直抒胸臆时谁管你那么多;再加上总旗、副总旗双双战死,三十个百夫长也只活下来十六个,剩下的无主武士也都失去约束,一个个没规没矩地在凯旋大会上喊起“不公平”来。

吴涵一看,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而郑玄竟然视若无睹,他只好站起来,亲自出面维持稳定。

“肃静。”吴涵的声音突然嘹亮,“关于破军营的情节,大家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在这里公布一下。在比邻星支援战役中,3000名破军营武士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在何友德的坚强领导下,破军营不负所望,并没有被数万虫群的层层截击、重重埋伏所吓倒,而是急速行军,单刀直入,直捣黄龙,提前1个小时完成了战略目标,给全军撤退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可以说,没有这份果断的精神、没有这次漂亮的穿插,就没有这次伟大的凯旋。所以破军营是当之无愧的头功,功勋值自然随之上浮。”

听到破军营是头功,太岳营的人又无话可说,竟然安静了一下子。这短暂的安静,是因为大家都在惊讶状态,面面相觑地想:“虽然吴司长讲的都是事实,但是头功不应该是牧歌的么?没有陷阵营往返冲杀、牵制虫群主力,你确定破军营能攻破虫族的大军?”宁静不超过十秒,窃窃私语声又形成了轩然大波。

虽然太岳营的人无法反驳吴涵,但是秦冲看见郑玄的脸色不太高兴。作为最了解郑玄的陆军线战团长兼凯旋大会主持人,秦冲义无反顾地打吴涵的脸:“吴涵先生,至于谁是首功,还是留到常务会议上研究吧。”

这场凯旋的规模之大、影响之广,已经在舆论层面掀起轩然大波,足以震动万神殿主神议会。凯旋的首功,已经是必抢的果实。

吴涵微笑扭头,盯着秦冲说:“凯旋英雄当为舰队之表率。在凯旋大会上公布首功人选,公平、公正、公开,更能掀起你追我赶的学习氛围。”他已经拿出了争夺首功的决心,所以格外镇定,自信自己的级别比秦冲高,压住场面没问题。而且郑玄不会在五万人的众目睽睽下拆他吴涵的台,这既是他跟郑玄之间的交易默契,也是高层团结的重要指标。

秦冲用余光瞟了一眼郑玄。他看见战神板起脸,虽然不说话,但是很不满。秦冲想起和老婆给狗交罚金的一幕。秦冲的老婆跟别人骂架时,不小心松开了狗绳,狗狗立马把那个抬杠精咬得哭天喊地。可是在交罚金的时候,老婆笑得心旷神怡,特意买了很多宠物零食回家,这让秦冲无法忘记。

主人不方便亲自下场的时候,狗狗就要心领神会才行。秦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规矩还是要遵守的,首功人选,还是留到常务会议上研究吧。”秦冲坚持。

“还是在凯旋大会上公布吧。”吴涵根本不给秦冲面子。到了两芒三星的职阶,每涨一颗星都需要深厚的人脉和隐忍的城府。秦冲比吴涵低一级,就意味着秦冲要多付出数年的努力才能与吴涵平起平坐,在这数年里,秦冲都要对吴涵恭恭敬敬。吴涵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仗着郑玄不会公开拆台、秦冲不敢公然叫板,试图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首功揽到自己人手里,将自己推到厅督、乃至殿帅的视野里去。

“这恐怕……”秦冲渐渐式微,他已经尽力了。

“这恐怕是最好的选择。”吴涵大获全胜。

“吴司长说得有道理,要公平、公正、公开地议定首功桂冠,显然没有比凯旋大会更好的场合了。”旁边飘来一个声音,是拿着功勋簿的幕僚长在说话。以幕僚长的威信,这一句话无异于一锤定音,秦冲大败,默默低头,退出舞台。

吴涵温文尔雅地向幕僚长点头致意,幕僚长举起功勋簿,问吴涵:“我可以继续念完吗?”

“无意打扰。请继续。”吴涵心满意足地礼让,然后转身,昂起头,风度翩翩地走向坐席。

“根据功勋看,”幕僚长慢吞吞地打量功勋簿,“首功似乎是牧歌的。”

秦冲看见吴涵在入席时滑了一跤,惊动两三个常务去搀扶。

牧歌冷眼侧目,瞥见吴涵狼狈地回头扫视幕僚长和牧歌,惊愕、震怒、狼狈在吴涵脸上形成车祸,让他五官崩塌,表情精彩绝伦。

明明被推上风口浪尖,牧歌却收回目光,继续置若罔闻,昂头凝视穹顶外的星河。这份举重若轻、渊临岳峙的气度,给在场人员留下深刻印象。

“牧歌将兵不过五百,职阶不过二星,怎么能喧宾夺主?”吴涵的声音尖利起来,激烈的反对之情呼之欲出。

幕僚长气定神闲,瞟了吴涵一眼:“让我读完嘛。”他刻意对着功勋簿咳嗽一声,才荡气回肠地念道:

“陷阵营牧歌,以微末之力,弘陷阵之志,牵制虫族主力长达一小时,往返冲杀十三次。后以殉志之心,抵挡虫族冲击长达三十六分钟,斩杀人级生物三千六百只,鬼级生物一百零三只,龙级生物十三只,确保各军团安全撤离。经战情室统计结算,提交战神常务会议研究,一致认定陷阵营功勋基本值为一千三百六十九!”

1369!比女武神军团还高一大截!整个广场都能听到吸凉气的声音,因为这个功勋值已经等于普通武士4年的努力!

但是,很多人都清楚,没有去过比邻星的人,就没有资格提出异议。虽然这个功勋值等于别人数年的积累,但是比邻星一役也是别人无法触及的高度。

而参加过比邻星战役的太岳营、破军营等武士都心服口服,甚至发出了零星的喝彩声。他们体会过身陷重围的恐惧,所以对负责殿后的牧歌钦佩有加,甚至感激涕零。毕竟,如果没有牧歌力挽狂澜,很可能他们就全军覆没了。

“等等!这,不……”吴涵本来期待广大与会人员在扭曲的嫉妒中用口水淹死牧歌,没料到底下的武士不仅没有万众一心地谩骂牧歌,反而面带微笑地鼓掌示意,这就令吴涵很伤心了。

177.武德

幕僚长举着功勋簿,字正腔圆地假装念功勋簿上的字,其实都是他信口编造的:“着!陷阵营牧歌,以基本值的1.5倍认领功勋,以嘉赤诚!希望舰队、陆军、公司、机动线的全体武士向牧歌看齐,公忠体国,智勇双修,建立更大功业!”

会场响起啧啧称奇的共鸣。牧歌身先士卒,又指挥得当,这1.5的加乘名额是稳拿的,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很多人只是在唏嘘感慨,这两千多点功勋,足够牧歌连升两级了,只等程序走完,牧歌就是一星武神,上可调入舰队服务,下可提拔为军团级领袖在陆军任职,几乎可以跟黎姿平起平坐。这种晋升速度,同届其他人怎么追的上?跟牧歌同届报名的军校武士在思考之后,收敛倨傲,对牧歌肃然起敬,纷纷断了竞争之心,决定死心塌地地当牧歌的马前卒,只求能够抱紧大腿。只要牧歌一句话,就算搁置军校武士与野武士的隔阂,也是可以的。

在这些思考下,陷阵营的团结更加紧密了。

幕僚长这些话,虽然没有写明,却是常务会议达成的共识,可讲可不讲。但是幕僚长刻意演这出戏,等于利用自己的威信,在严肃重大的场合,公开替牧歌背书,一下子把牧歌的人望树立起来,很多墙头草就望风归附,刁难牧歌的人就成了少数派。

牧歌对吴涵不理不睬,也是这个原因。怀璧其罪,牧歌早就知道有人觊觎他的胜利果实。乱,则生变;稳,则无虞。在一战封神的前夕,牧歌既不需要表现愤怒,也不需要表达抗议,他只需要保持高冷就可以了。

“照你的意思,”吴涵盯着幕僚长,如临大敌,“连首功都非牧歌莫属了?”

这话刚说出口,吴涵就意识到犯错误了。

“吴司长此议甚好。”幕僚长竟然一口答应,抚掌欣慰,脸皮厚得令人叹为观止。

“战神殿领袖的主张果然深得人心。”主持人毫不吝啬地提供助攻。

吴涵感觉全世界都在向他表达不合作的态度。他的脸顿时苍白如纸。吴涵下意识地扭头看郑玄。

“看来首功给牧歌是众望所归。”郑玄跟左右两侧的常务交换了肯定意见,然后缓缓鼓掌,用肢体语言来昭告天下,我郑玄是支持吴司长这项提议的。

这还不是最令吴涵悲愤的。最令吴涵悲愤的是,郑玄非常矜持地对吴涵投来赞许的目光,好像是吴涵提议让牧歌包揽首功一样。吴涵只觉得脑袋嗡然作响,心里咬牙切齿地嚷:“好你个郑玄!我被围攻的时候,你就装死,我失言的时候,你就复活了!”

“牧歌,”幕僚长决意捧牧歌,于是仗着恩威厚重,赖在宣讲台上不肯走,意在一锤定音:“当着五万武士,在凯旋大会上,决你为首功。你有反对意见吗?”

在众目睽睽之下,牧歌昂然出列,例行公事地拍胸行礼:“无异议。”

此言一出,万众哗然。这种场合的世故答复是“xx听从领袖安排。”但是牧歌竟然直接说“无异议”,看似谦虚恭谨,实则咄咄逼人。有些嫉妒牧歌的人不由得腹诽他嚣张跋扈。可是幕僚长和郑玄却如释重负,因为牧歌拿出了担当。

吴涵实在按捺不住了。再克制下去,常务们就要正式下决议了。

“话虽如此,但是!牧歌将兵不过五百,如果在肆意哄抬之下,由他抢了主力军团的首功,虽然遂了五百人的意,却寒了三千人的心,岂不是本末倒置?”吴涵死保破军营的首功。文无第二,在舆论宣传机器过载运转时,只有拿到首功的阵营能够攫取最多的选票、赞助、权力和拥簇。对于吴涵来说,为了他在战神殿的地位和前途,这个首功是必抢的!在这时候,吴涵还特意盯了何友德一眼,提醒何友德,这个首功是我替你争取来的,你要知恩图报。可是何友德目光闪烁,没有以前机敏了。

“唔……”三千人和五百人的简明数字对比,令几位常务陷入了思考。

这时候,五万人方阵的中央突然塌陷出一块盆地,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串通协调,破军营两千余残勇竟然同时跪下,众口一词,气吞山河:“若陷阵营牧歌夺得首功,破军营只会仰慕武德,并未心寒!”

毕方发现,盯着破军营的吴涵已经化作了一尊石像。赵蕾扭头喷了一口茶在地上,笑得身子在哆嗦。常务们都目瞪口呆了。破军营能够异口同声地声援一个人,说明这个人的统帅力已经到了军团长的级别,完全能够胜任军团长的正职了,而郑玄肯定会留意这个细节,在心里冒出栽培牧歌做军团长的想法。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牧歌将打破豪门晋升速度,成为跨两级直升军团长的第一人。

可以说举世罕见了。

常务们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已经私下达成共识,陆续认可了郑玄的用人策略。

吴涵意识到,牧歌把最危险的殿后任务完美完成,等于救了破军营的命。所以破军营在报恩。这样大规模的请愿行动,肯定是破军营里生还的16个百夫长暗中协调的,这证明那些前途无量的百夫长们对牧歌心怀感激。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如果牧歌能够申请到接管破军营的文件,那么收编工作一定会非常顺利。这牧歌的前途……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牧歌青云直上,那么吴宇的仇怎么报?这些天的忍辱负重难道要付诸东流?

吴涵感受到空前的危机感,他已经不是为了利益而坚持了,他在为了自保而坚持!

“何友德!无令而动,与哗变有什么分别!你不管管吗!啊?”吴涵就算骂人,都师出有名,堂而皇之。震怒的吴司长,顿时让破军营两千武士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只等何友德回话。

何友德低头垂手,犹豫了一阵,才慢吞吞地跪下来,整个人伏在地上说:“何友德在比邻星一味求速、求胜,过于操切,以至于率队陷入重围,置千军于死地。所幸有强兵支援,仰仗陷阵营左冲右突,死救得出。何乃罪将,难平众意,请吴司长责罚。”

这一席话,看上去像在请罪,实际上把心里话藏在画外音里,明确表达了承认牧歌拿首功的立场。何友德这几天一直在反思:”如果说我在弥沙星贪功冒进、害破军营损兵折将是敌我悬殊的原因,那么在比邻星再次陷入重围,就是自己统率力不足的缘故了。事实证明,我并非良将;而牧歌救破军营脱困,理应夺得首功,不应该为了战神殿的面子、利益而颠倒黑白。我这条命是牧歌救的,以后也不想再被当枪使。就算仕途戛然而止,也该知足了。”

何友德这一席话,看上去驽钝,实际上是一种背叛。以他钻营取巧的机敏,怎么可能揣摩不到吴涵的用意,他只是良心上过不去,才战战兢兢地装傻。

178.性情

何友德自陈罪状,主动退出首功的竞争,让吴涵油然升起釜底抽薪的虚脱感觉。他就算再坚持,也只会像个小丑,之后注定无功而返。在掩饰了狂怒和惊愕以后,吴涵平静地找借口抽身而退:“何处长,你是凯旋指挥官之一,这样说是过谦了。你有容人雅量,足见修养之德,我不罚你了。”他回到席位上坐下,挺直腰杆,再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何友德听见吴涵那冰凉的语气,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升不上副司级了。他伏在地上,如释重负,甚至觉得现在的级别已经够用了。劫后余生的经历,让他改变了很多观念。

陷阵营和牧歌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何友德。这一天,他们重新认识了一次何处长。何友德虽然目中无人、刚愎自用,但是对救命恩人还是涌泉相报。

女武神包括黎姿都在仔细打量牧歌。她们看见牧歌面无表情,宠辱不惊,不由得好奇,为什么牧歌能够保持镇定?居然能够在百年难遇的盖世功勋面前保持面具一般的麻木?究竟是阵仗不够宏伟?还是野心没有得到满足?在女武神迷惘的目光里,冷漠的牧歌就像一个难解的密码,无法用现有情报参破。

是的,牧歌的野心没有得到满足。他的才华和勇敢,远远不是一个军团长能够诠释的;他追求的是真正的公平,渴望用自己的佩剑改写世界的规则。他的梦想很狂野,他希望黎姿、吴宇这些豪门子弟在私人教师的强迫下努力训练时,寒门子弟也能够得到平等的教育资源、在公立教师的鞭策下刻苦学习,让寒门不再堕落;他希望努力工作的寒门能够得到体面的收入,不必强迫爱人一起忍受贫穷;他希望阳光能够普照大地,他希望五大姓氏不再瓜分璀璨的星河——他希望采取和牧神截然相反的策略,去完成殊途同归的野心!

因为压抑着不可言说的理想,所以牧歌保持着前所未有的克制。他低调地肃立在幕僚长身后,除非听到召唤,否则决不开口;他麻木地保持着面具般的表情,决不轻易泄露自己的喜悦和悲愤。无论是这次激荡人心的凯旋大会,还是其他举世瞩目的场合,牧歌不允许自己流露的喜怒哀乐带来额外的麻烦。

因为他想要的,实在太多了;欲望就像无垠的宇宙,永远在扩张,决不会填满。寒门失去过一切,所以渴望得到更多。

首功毫无悬念地归到了牧歌名下,战神当场命令机要室草拟通稿,向首都发送报功材料。牧歌这个名字,很快要响彻四野;而调任副军团长的命令,很快就要拟定。广场上响起排山倒海的掌声,陷阵营发出泪流满面的欢呼;只有蝶衣的族人们被严密看守在划定的驻地中,茫然地眺望着掌声雷动的方向。

牧歌扫视欢呼的人群,没有看到那些扑扇翅膀的倩影,也没有看到蚁王魁梧的身躯。他紧绷的脸皮随之动容,温热的眼眶让他咬紧牙关,告诫自己克制悲伤——他陡然想起来,为了送自己一世功名,蝶衣擅作主张地使用了燃烧年华的禁咒,牺牲了一切送牧歌回家,遗言是照顾好她的族人。

可是,蝶衣的族人在战争中做出了突出贡献,却不能站在凯旋大会上,和陷阵营一起欢呼、共同鼓掌、相视流泪。“自由”只是口号措辞,“联邦”只是宣传需要,也许对于万神殿来说,除了五大家族以外的资产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而势单力孤的蝶族,对万神殿来说无异于种族歧视的绝佳对象。

凯旋大会结束后,牧歌一个人进入雨林体验馆休息,拿出蝶衣留下的宝珠来端详。杨戟替他谢绝了所有前来攀附的访客,让牧歌在暴雨“噼啪”的窗前,默默地听那首在最后战役里回响的歌谣。

“天何迢迢,风何潇潇。”

“昂昂我牧,有徽其高。”

“牧天在德,牧地在民。”

“牧人在均,牧心在仁。”

“生者茫茫,死亦何伤。”

“牧愿为光,耀扬开疆。”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歌曲未完,牧歌就攥着宝珠,将头埋入膝盖中。他断断续续地重复“魂兮归来,以瞻家邦”一句,哆嗦着想:“蝶衣,雨下的这么大,你的灵魂会归来吗?”

宝珠温热滑腻,在他的手心里氤氲着安慰的光芒。

这时,外面响起黎姿的质问:“连我都不能见吗?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杨戟对牧歌忠心耿耿,一口咬定不准打扰牧旗:“牧旗有令,他的伤势需要静养,副战团长以下级别请止步。”

明明牧歌连升两级,有很多试图攀附的人想来打好关系,牧歌却给人吃闭门羹,就连黎姿都看不下去,前来敲门来了。

黎姿咬牙切齿地哼道:“势利得光明磊落嘛。他就没跟你叮嘱过例外吗?”

杨戟知道,在嫂子和大哥之间,他可能要做出后悔一生的抉择了。经过犹豫,他对自己的抉择一生无悔:“黎军团长,抱歉,牧旗没有特地说您可以例外。我觉得牧旗也不是势利,他只是始终把工作放在首位罢了。”

“不错,花言巧语的水平都能考证了。”黎姿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扬声说:“那你通报一声总行吧?”

牧歌听见黎姿在外面嚷,但是他纹丝不动,像尊石头。

“牧歌,你在想什么?”黎姿的声音充满了不甘。她的闺蜜全都养尊处优,她见过的最孤独的女朋友竟然是她自己——这还是她的初恋,黎姿自己都不敢相信。越是感到孤独,她越是固执地想要了解牧歌,恨不得像采珠女一样用小刀撬开紧闭的蚌壳,掰开牧歌的内心,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隐约听到黎姿在跟杨戟吵闹,牧歌攥紧宝珠,闭上眼睛,将暴雨模拟器的音量调到最高。雷鸣般的雨声冲刷了牧歌的杂念,让他回归宁静。

179.女友

终于,黎姿破门而入。她看着坐在窗前的牧歌,皱眉问道:“你给别人吃闭门羹,你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怎样说你吗?跋扈!”

“墙头草,随风摇。我不需要他们。”牧歌攥着珠子说。

“你在这里颓废些什么?”黎姿非常不理解,倾身端详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想一个人坐一会儿。”牧歌说。

“坐着干什么?”黎姿追问。

“想事情。”

“所以说你在想些什么?”黎姿顺藤摸瓜。

“没什么。”牧歌攥着珠子的手开始出汗。

“你跟我说啊。”

“说不清。”牧歌觉得有点煎熬。他只想安静地待会儿,但是黎姿的质问让他应接不暇。

“想又不肯问,问你也不说,说也说不清,你到底想干什么?”黎姿心里寂寞,可她偏不说,非要质问牧歌。

牧歌答不上来。

黎姿咬紧嘴唇,沉默地盯了牧歌半天,终于问出心里压抑的话:

“是不是就算没有我,你也没关系?”

“不是的……”牧歌心想,这就是我吩咐杨戟把门的原因。他根本无力解释,所以在逃避解释。

勇敢之后的虚脱;战功后面的悲痛;葬礼后面的创伤;与联邦格格不入的寂寞——牧歌积压的情绪太多,而他在面具人生里是不方便处理这些情绪的。如果不能在独处中回归宁静、释放压力,牧歌可能会比较难过。问题是,现在他有了女朋友,就连他想要独处,都需要一个充满说服力的理由才行。

“你已经不喜欢我了。”黎姿当着杨戟,瞧着牧歌,说出自己的猜测。

“黎军团长,容我讲句公道话……”杨戟大惊失色,试图力挽狂澜。

“有你什么事!”黎姿把杨戟推出门去,拧身关门,身子靠在门上,远远瞅着牧歌:“无论跟我做什么都像是敷衍。发的短信就像工作汇报,电话里来来去去问的都是那几句,你失落的时候也不跟我说,难过的时候也不跟我诉苦。明明人家都那么主动来问你了,为什么感觉我们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距离产生美。”牧歌感觉遭受了拷打。他胡说八道地敷衍黎姿。

“你是不喜欢我了。”黎姿惆怅地望着牧歌,可是他总是低垂着睫毛,不肯跟她四目相对,这让黎姿渐渐咬起嘴唇,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

“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拒人千里的时候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拉近距离以后只会更加喜欢吧。”牧歌的求生欲渐渐苏醒,他意识到要哄。

“你以前很诚实的……你会对殊娜说真话,会对蝶衣说真话,唯独对我戴上了面具。你明明知道我想听你说什么,可是你偏不说。如果你还喜欢我,你就不会拿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黎姿身后的门被杨戟撞得“咚咚”响,可是她固执地背手倚在门上,与牧歌成单刀之势,就算短裙被舱门震得乱摇,她都置若罔闻。

牧歌既觉得黎姿无理取闹,又觉得她楚楚可怜。他抬眼一看,接触到黎姿不曾移走的目光,发现她含泪花的严肃表情更加楚楚动人。牧歌攥紧拳头,最终无力地松开掌心,托起蝶衣留下的明珠:“我在想怎样复活蝶衣。我感到很愧疚,所以不想让你知道。”

黎姿破涕为笑,低头拿小指揩泪水,长发垂在脸蛋旁,像美丽的弦。

“我还以为你发现自己是同性恋。所以把自己关了起来。”黎姿说着又笑了。

“你不生气吗?”

“我很生气。你对我很冷漠,很冷漠,这两天,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与你进餐的时候,跟你通话的时候,抱住你的胳膊的时候,我分分钟都在问‘你在想什么’,你的回答永远是三个字,‘没什么’。你知道我有多寂寞吗?我单身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寂寞过。”黎姿揩掉泪水,撩开长发,倚在门上,抬头脉脉望牧歌:“你差点就失去我啦。假如我们真的分手了,你也会像悼念蝶衣这样怀念我吗?”

牧歌走过去,将黎姿压在门上,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趋近于零,黎姿仰起头端详牧歌,哭过的妆容依旧好看。

“你知道我杀了谭华?”明明使用了壁咚的姿势,气氛都烘托到位了,牧歌却问了这件事。

“嗯。”黎姿的鼻音特别悦耳。

“为什么不报军法处抓我?”牧歌觉得黎姿的可怕之处在于,只要她不说,你永远不知道她在隐忍。

“因为我更信任你。”黎姿在心里倒计时。五,四,三,……他该忍不住抱我了。

牧歌果然心动,伸手揽在她的细腰上,略硬的制服传来细腻的手感。黎姿的呼吸紊乱了,呵出喷香的热气。

“我想复活蝶衣,你听了也不生气吗?”牧歌总是猜不透黎姿在想什么。蝶衣生前明明跟黎姿水火不容。

“我生气是因为你戴上了面具。”黎姿轻轻说,“我果然还是喜欢你坦诚的样子。大概是正负相抵,复活蝶衣这件事反而让我没什么感觉。”

“复活蝶衣以后,你还是会跟她吵架吧。”牧歌跟黎姿聊得停不下来,他抵着她的额头。

“你总不可能要求我让着她吧?”黎姿理所当然地说,可是话锋一转,又故意说了一句牧歌爱听的话:“可是话说回来,没有蝶衣,你就不会在我身边活蹦乱跳。所以,如果有人敢欺负她,我也会替她主持正义。”

黎姿一本正经地说顽皮的话,可爱得无以复加。牧歌忍不住低头啄她的泪痕,最后封住她那温热的嘴唇。黎姿的身体开始扭动,发出好听的喘气声,没过一会,她突然拿食指推开牧歌的嘴唇,好奇地问:“男人接吻的时候一定要摸胸吗?”

牧歌心想,我又没做过统计,怎么可能知道啊。但是他实在不想移开右手,所以信口雌黄说:“是的。”

黎姿将信将疑时,牧歌又把她按在门上重操旧业。她渐渐感觉身体不属于自己,在嘤咛和喘息中,很快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180.诛心

180.诛心(第1/1页)

外面传来敲门声。黎姿一边被亲得不能动,一边摸索背后的门锁。牧歌捧着黎姿的脸,轻轻说:“别管他。”

黎姿心里有千万句反对的话要说,可是鬼使神差地,鼻子却顺从地“嗯”一声,撒娇的甜度令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牧歌看着脸红红的黎姿,捧起她的脸蛋又吻了起来。

敲门声更加急促了。黎姿推开牧歌,低头拿无名指揩嘴唇。

牧歌杀气腾腾地打开舱门,喝道:“干什么?”

杨戟脸色惨白地站在旁边,努力解释“我拦不住”,只见虞龙、陆渔毫不畏惧,面红耳赤地对牧歌喊道:“吴涵要对蝶族下手!”

“什么!”这句话戳了牧歌的肺,他信手扯了披风就往外走,一声“带我去”喊出来,被披风刮倒的衣架子才“当啷”一声打在地上乱滚。

黎姿一听,心想吴涵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蝶族下手?牧歌那么重视蝶衣,怎么可能忍得住,这次肯定要火拼了。她急忙吩咐君怡通知秘书长赵蕾、幕僚长崔永基和陆军战团长秦冲,然后赶紧去追牧歌。

牧歌一路疾走,引得路边人人注目。虞龙在牧歌身边一路小跑,言简意赅地汇报:“忠诚考核厅的厅督据说独爱女色,吴涵这次突然到蝶族驻地,说要带两个异族俘虏回战神殿汇报工作。我寻思着他可能是想拿美女去送人,所以跟战神殿的人起了冲突。”

陆渔飞快地补了一句:“局面可能控制不住,所以来向牧旗汇报。”

“干得好。”牧歌肯定了虞龙和陆渔的决策,一边扣披风的扣子一边确认情况:“你确定吴涵是要拿蝶族巫女当礼物?”

“绝对是的。夏星贵族攀比成风,经常召开一些可疑的派对。蝶族美女初现世间,天下无双,在那种派对上非常抢手,肯定万金难求。吴涵没有捞到首功,弄不好正试图走邪路来弥补损失。”陆渔走得虎虎生风,披风飘舞招展,逻辑却井井有条。

牧歌想起蝶衣在遗言里嘱托的那句“照顾好我的族人”,大概就是这一层深意了。也许她是听见牧歌无意中提起“原则上不允许别人将蝶族拆散或借调”,才下定决心帮助牧歌的。

对于蝶衣来说,族人就是她的全部。

牧歌的心汩汩流血,他把牙关咬得青筋乱跳,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已经面红耳赤了。他的表情吓到了路人,路上的女武神和舰队家属都目送牧歌,低声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崔永基声声叮嘱的“低调克制”“厚积薄发”都被牧歌抛诸脑后。黎姿不顾高跟鞋会崴脚,急忙追上牧歌,喘息微微地紧跟着他走。因为黎姿不放心牧歌,她很惊讶,连牧歌都会有不顾前途、意气用事的时候。

异族旗的驻地位于陷阵营的东侧,是一片画地为牢的警戒区,设置了坚不可摧的光牢来防止蝶族人逃脱。牧歌远远看见,战神殿的蓝金制服与陷阵营的金色披风掺杂在一起,而吴涵被蓝金制服围在中央,正在检阅蝶族队列。他捏起一名蝶族巫女的下巴端详,巫女面露不适,却强忍脾气,咬着银牙任他观赏。

很明显,这些巫女清楚自己寄人篱下、地位低微,所以处处克制,不想给牧歌惹麻烦。如果蝶衣健在,恐怕早就一耳光给吴涵扇过去了。

“玛德,捏脸看牙,他在买马吗。”黎姿听见牧歌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她心头冰凉,心想一场火拼不可避免。

吴涵选中了一名瓜子脸的巫女,满意地命令她出列。美女伫立不动,吴涵的亲兵就上去拽她,正在拉拉扯扯的时候,一柄光矛“唰”一声,擦着亲兵的脖子飞过去,钉入地板,将钢板烧出个红通通的浅窝。

亲兵吓得魂飞魄散,顿时松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基本上那支光矛再偏一点点,亲兵的脑袋就要被加工成戒指的形状。

“谁!妈的谁偷袭!”亲兵恼羞成怒,坐在地上呐喊。

死守住光牢大门的陷阵营武士突然如同潮水分开,几条披风招展而过,是牧歌率领虞龙、陆渔大步走来。牧歌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那个亲兵,咄咄逼人地问:“你是谁?没我的军令,就敢动我陷阵营的人?”

亲兵顿时被问住了,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家主子就在身边啊。他不由得抬头看吴涵,心想吴涵会保他。

吴涵刚翕动了嘴唇,还没开口,牧歌就破口爆喝:“回话!谁给你的军令?”

这一声怒喝,宛如雷滚,吓得其他的亲兵菊花一紧。吴涵本来还和颜悦色的,此时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看见地上的亲兵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好亲自开口:“我要带两个蝶族战俘回战神殿……”

不等吴涵说完,牧歌向前一步,俯瞰那名瑟瑟发抖的亲兵,不怒自威地伸出右手,牙间缓缓挤出两个字:“军令。”

亲兵看到牧歌伸手,意识到麻烦了。牧歌要的,显然是战神签发的正式调令。可是,这个亲兵自己很清楚,他不仅拿不出正式调令,就连吴涵的口令都没有——他为了揣摩吴涵的心思,没等吴涵开口,他就动手强拽蝶族巫女了。

亲兵张大嘴巴看吴涵。他想着有吴涵撑腰,肯定能够为所欲为,万万没想到牧歌会强硬到这地步。

吴涵板起脸怒道:“牧歌,你未免太上纲上线……”

牧歌依旧不理吴涵,他只针对地上那个屁滚尿流的亲兵:“没有军令,是吧?”

“你要干什么?”吴涵知道地上的那个亲兵已经快要抽搐了,只能由他来说话。

“无令调兵,依令当斩;喧哗营辕,按律断手。”牧歌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在郑玄军中,当遵战神之令,死罪难免。可这是陷阵营的驻地,活罪也难逃。来人,给我把他拖到门口,去手,砍头!”

“牧歌!你敢!”吴涵的脸直接白了。

黎姿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说不出话来。她猜到牧歌会火拼,但是她没想到牧歌的决心竟然这样坚定,居然要先杀吴涵的亲兵,用亲兵溅吴涵一身血,破了吴涵的威信,然后再跟吴涵火拼。

杀人诛心!

直到现在,黎姿才真正见识到,揭牧歌的逆鳞会带来什么下场。牧歌平时藏锋于鞘,别人都以为他藏愚守拙,当他好欺负;但是别人没想到,沉默的人并非不厉害,当牧歌锋芒毕露之时,便是无法招架之威。

就算吴涵勃然大怒,爆出“你敢”二字,陷阵营的什长依旧只听牧歌一人的命令,说出手就出手,汤显楚和陆渔直接越众而出,一人攥住一只脚,像拖尸体一样,提着鬼哭狼嚎的亲兵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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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示威

“你为了两个区区战俘,竟敢跟我装腔作势?!”吴涵气不打一处来。与其说他气势偏弱,不如说他没有心理准备,猝不及防。他本来以为,以自己战神殿司长的身份,肯定能压得牧歌不敢喘气。万万没想到,在凯旋大会上寡言少语的牧歌,竟然树立了浩荡军威,让整个陷阵营都无视了吴涵!

牧歌跨一步,背手拦住吴涵救人的去路,抬起下巴与吴涵成单刀之势,气定神闲地解释:“吴司长,您还是对郑玄舰队的作风不了解。杀人是贯彻律令的手段,如此方能令行禁止,打造轰动一时的强兵。”

“你……”吴涵气得天旋地转。照牧歌这么说,吴涵要救亲兵,还得去请郑玄的手令。他跟郑玄本来博弈得有来有回,现在他居然被一个总旗逼得向郑玄低头?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而且,您对军务也完全不了解。”牧歌慢条斯理,看似温柔,其实在字里行间暗藏机锋,一步一步地瓦解吴涵的威信:“请允许我澄清一个误会。这里的所有人,全都不是战俘,她们都是我陷阵营忠诚不移的武士。既然您的亲兵目无法纪,就请原谅我不教而诛。”

“你!!!”吴涵被气得龇牙咧嘴,词汇量骤减至1。他指着牧歌,食指哆嗦了半天,才愤怒地喊:“这就是你杀人的借口?”

“非常抱歉,”牧歌抬着下巴,怜悯地瞧着吴涵,“我能打胜仗,靠的就是杀人。”

吴涵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已经中牧歌的计了。牧歌不是郑玄。当牧歌决定得罪一个人的时候,他没有必要给自己留后路,因为牧歌根本没后路。

所以,从一开始,牧歌就没打算跟吴涵讲道理。吴涵跟牧歌浪费唇舌的时候,威信已经在暴跌。吴涵环视一周,发现陷阵营的武士没有一个露出担忧、害怕的目光,反而肆无忌惮地打量吴涵。当吴涵不再令人感到恐惧时,他无疑变弱了。

“咔擦!”

伴随一声惨叫,那名亲兵的手已经飞到了半空,剩下一个涕泪横飞的男人攥着“咝咝”喷血的手腕打滚。

“放肆!没王法了!来人!给我把陷阵营都拷上!”吴涵意识到必须动用武力。但是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经过牧歌的诛心之举,陷阵营的士气已经鼓催至最高峰。

牧歌也不阻止,负手站在吴涵面前,面无表情地放任吴涵下指令。在牧歌背后,身经百战的陷阵营武士轻而易举地把战神殿宪兵揍得鼻青脸肿人仰马翻,有些蝶族巫女还在偷偷使坏,念咒锁了宪兵的动作,叫宪兵举着刀砍不下去,反而被腾出手来的陷阵营武士一脚踹飞门牙,摔在地上乱滚。

一时间,哭声参天,哀嚎遍野。

牧歌全程纹丝不动,连一个指令都没有下达,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就算追查起来,事实也只是吴涵单方面宣战,结果发现打不过陷阵营,仅此而已。在崇尚能力的郑玄舰队,这种自取其辱的事实已经令人捧腹了。

没过多久,刚刚还耀武扬威的蓝金制服宪兵,全都蜷缩在地上嘤嘤蠕动。陷阵营武士们拍拍手掌,个个扬眉吐气,大呼畅快。吴涵带宪兵进来抢美女的时候,因为牧歌不在,陷阵营的武士受到节制,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没想到牧歌来了之后,处理方式竟然如此奔放自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黎姿已经恢复了镇定。根据她的判断,只要牧歌砍的不是吴涵的手,那么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事实上,那个亲兵的手也能很快接上,进修复仓躺1个小时就可以了,在没丢脑袋的情况下,也就丢丢脸而已。

她只是琢磨不透牧歌的用意。把吴涵的面子驳到这个地步,难道他们之间就没有斡旋的余地了吗?

相反,对于牧歌的铁腕措施,蝶族巫女纷纷鼓掌称快,就连牧歌说的那句“都是陷阵营忠诚不移的武士”,都得到了蝶族和蚁族的广泛默认,谁也没有开口反驳。正是牧歌的信义和担当,赢得了蝶、蚁两族的信任。

事实上,看到牧歌和吴涵撕破脸时,蝶族的巫女们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她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黎姿作为旁观者,忍不住拽了一下牧歌的袖子:“别杀人,快把那个亲兵送去治疗。他毕竟是战神殿的人!”

牧歌竟然不理黎姿,负手注视行刑现场。陆渔按住那个撕心裂肺的亲兵,让汤显楚举刀行刑。

吴涵张大嘴巴,盯着那个披头散发的亲兵,惊愕、不解、心寒、恼怒……种种情绪纷至沓来,让他应接不暇。就连吴涵都不知道怎么收场了。他完全不明白牧歌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这样迷惘。

黎姿再一次拽牧歌的袖子,声音有点恼怒:“杀人和断手有本质区别!会惹上麻烦的!你冷静点!”

牧歌置若罔闻。黎姿绝望了。看到连黎姿都劝不回牧歌,吴涵也绝望了,人像掉进冰窟窿里,竟然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向牧歌求情。

但是陆渔在行刑前,非常默契地用眼神请示牧歌。牧歌微微眯起眼睛,眸子里的狡黠稍纵即逝,但是陆渔依旧心领神会。他对汤显楚说了一句:“牧旗在用计。”

汤显楚扭头看一眼吴涵,瞧见这个威风八面的司长已经成了光杆司令,要武力没武力,要威权没威权,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顿时恍然大悟:牧歌向吴涵展示的不是武力,而是决心。他对黎姿置之不理,让吴涵真的相信牧歌的杀意已决。在决心和气势的碰撞上,吴涵已经输了,所以他方寸大乱,一会儿想求情服软,一会儿想鱼死网破,举棋不定的结果,就是站在那里发呆。

而陆渔的意思,就是提醒汤显楚,牧歌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个人可以不杀。

于是汤显楚嚷道:“你给他按住了,我活动下关节,免得砍着你。”他竟然真的蹦蹦跳跳地做热身运动,又扭头晃脑、又甩腕踢腿,一副认真砍头的模样,吓得那个亲兵趴在地上呜咽,尿湿了一大片。

从吴涵到宪兵,全都被牧歌吓得屁滚尿流,以后就算借他们一个胆子,都不敢正视陷阵营了。

牧歌在心里倒计时,心想闹了这么久,管事的也该到了。正思索时,君怡展翼冲上天空,低头喝道:“都住手!有什么事?”她呵斥时,两行女武神一字排开,一道流光掠过营门,化作三条人影,原来是一个武官护送两名文职前来整饬现场。

“怎么回事!?”武官大步走进来,竟然是陆军战团长秦冲。秘书长赵蕾、幕僚长崔永基跟在他后面,脸色很不好看。

182.杠精

吴涵如获至宝,摆出怒发冲冠的表情,用力哼一声,然后嘶哑地喊道:“怎么回事?你问牧歌!区区一个旗官,竟然敢杀战神殿的宪兵?还没升职,就已经飞扬跋扈了!”

黎姿也觉得牧歌做得过分了,秦冲他们肯定要优先平息高官的怒火,然后再问是非对错。吴涵明明只犯了一点小错,牧歌就把事情闹大,牧歌现在怎么汇报都不对头。她心里也生气,埋怨牧歌乾坤独断,对她置之不理。当局面陷入被动时,她忍不住咬牙嘀咕:“看你现在怎么办。”

牧歌不置可否,他向前一步,向秦冲禀告:“禀告战团长。这名战神殿宪兵入营强掳蝶族巫女。经查证,此人一无调令,二无请示,毁我纲纪,喧哗营辕,我正在按律问斩。”

秦冲“哦”了一声,皱眉低声问:“话是这样说,可是你的大局观到哪里去了?”正在责备牧歌时,吴涵已经喧嚣尘上,直呼战团长的名字:“秦冲,你治军有方,果然名不虚传,手下一个总旗就敢杀战神殿的人、缴宪兵的械,我真是大开眼界。回去以后,我必须向厅督如实据陈,你们就等着吧。”

黎姿捂住眼睛。她知道,这一席话迟早会来的。但是她心里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牧歌既然敢做,那就一定预计到了这样的后果,并准备好了应对预案。

果然,牧歌开口了:“吴司长,你身为忠诚考核厅的高官,忠不忠诚都是你说了算。现在你说陷阵营不忠诚?好。”

“牧歌!”秦冲低喝一声。他也看不穿牧歌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希望牧歌不要再激怒吴涵了。

“战团长,我手下有一名百夫长,叫做唐伟。他刀术过人,勇猛无双,战功无数。但是至今只是一名百夫长,原因很简单,在这10年里,吴司长说唐伟不忠诚。”牧歌扭头看着秦冲,面无表情,一副实事求是的态度。

唐伟在人群中攥紧了刀柄。秦冲竟然回头看赵蕾,而赵蕾已经借故扭过头去,镇定地拿手绢吸眼角的泪水。崔永基轻轻安慰赵蕾,秦冲也心头沉重,蹙眉抬手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牧歌看得很准,唐伟的悲剧,至少有三个人是感同身受的,那就是陆军一把手秦冲、任性豪侠的崔永基和饱受折磨的赵蕾。他提起赵蕾的伤心事,等于往秦冲的心里扎了一刀。

“现在,吴司长又说,他要上报厅督,他要启动忠诚裁定,他说陷阵营不够忠诚!在剥夺了唐伟的名誉以后,接下来就要剥夺陷阵营的荣耀了吗?难道鲜血和荣誉已经如此廉价,一面之词就可以剥夺名誉,一人之言就可以亵渎荣耀?”牧歌抬起下巴,发出义愤填膺的呐喊,“陷阵营不忠诚?唯有这个指控,我无法忍受!陷阵营听令!”

吴涵如临大敌,本能地抬手护住脸,低头怒喝道:“你干嘛!你想哗变?”

“在!”陷阵营五百人,只要听见牧歌的号令,立刻排山倒海地响应!

在秦冲的凝视下,在赵蕾的泪水里,在崔永基的叹息前,在陷阵营的怒视中,牧歌一颗一颗解开披风的扣子,气吞山河地喝道:“听令!向吴司长展示陷阵营的忠诚!”

牧歌将披风掷入天空,撕开衣物,露出触目惊心的锯伤、割伤、刺伤、剪伤……那些尚未愈合的疤痕,见证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战役。

无数披风飘落在地,陷阵营的武士们像牧歌一样撕开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肉,咄咄逼人地盯着吴涵。这壮阔的画面,这难堪的沉默,让秦冲低头默哀,让吴涵抬不起头来。

牧歌指着伤疤,对吴涵喝道:“忠诚是什么?忠诚即是赴死!这里的每一道伤疤,都足以致命,难道还不够忠诚吗?为什么我们承受了致命伤,还能活着站在这里?那是因为战死的袍泽用英魂庇佑了我们!吴司长,你可以把忠诚当做工具,但是你对忠诚一无所知!你如果试图亵渎陷阵营的荣誉、乃至抹黑郑玄舰队的忠诚,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可不要一步错,步步错!”

秦冲也冷着脸对吴涵说:“吴司长,请你收回刚才的话。否则,我们之间就有极其严峻的信任问题了。”

吴涵被五百名肌肉横生的武士怒目而视,被牧歌呵斥得无法反驳,被秦冲逼得走投无路。他在人群中央茕茕孑立,感到弱小、可怜、又无助,不得不厚颜无耻地转移话题:“不要扯远了,就说面前的事。牧歌说,这名宪兵无令调兵,所以该斩。难道他就没看见我么?我以正司级身份,给宪兵下达口令,这样总该名正言顺了吧?”

这时候,黎姿就算心里埋怨牧歌独断,都忍不住纠正吴涵的错误:“我看清楚了,吴司长没有说话,是宪兵先动的手。”

“吴司长,你不要说谎。黎军团长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她绝不会说假话。”秦冲质问吴涵。

吴涵的脸颊火辣辣。漂亮女人的证词就像知名厂商的商标,带有潜移默化的说服力。可恨的是,这个漂亮女人还在帮牧歌说话。吴涵只好继续转移战场:“是的,我的命令是在路上下达给宪兵的。我以正司级身份,调两名蝶族战俘带回战神殿,有问题吗?”

秦冲想了想,感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又想责备牧歌了。

“有。”牧歌跟吴涵杠上了。现在牧歌一开口,吴涵就看天空,故意不理睬牧歌。吴涵这种消极避战、只拿身份碾压牧歌的态度,让牧歌坚定了乘胜追击的决心:“当然有问题。请你弄清楚,蝶族为了履行承诺,使用了耗尽年华的法术来掩护太岳营撤离,为此,蝶族巫女的黑发变成了银色,而蝶族的族长也战死在比邻星。相应的,幕僚长也代表郑玄舰队履行了我们的承诺,议定了‘原则上不拆借、不调离’的归顺条款。吴司长,你刚才说她们是战俘,这是对陷阵营、破军营、太岳营将士的无理侮辱,更是对幕僚长个人信用的野蛮践踏。我请你收回刚才的话。”

吴涵目瞪口呆地瞧幕僚长,正好看见赵蕾抹着眼泪在狠狠瞪自己,而崔永基一边给赵蕾递纸巾,一边慢吞吞地说:“吴司长,你践踏我的信用事小,践踏郑玄舰队的公信力才是大事。异族旗的编制,我早就向战神进行了汇报,战神郑玄都把文件发到各个部门了。你现在说这种话,让战神以后怎么取信于人?怎么保持形象?我的观点和牧歌一致,请吴司长收回刚才那句话。”

吴涵有点懵。他起初说“你们不忠诚”,就被牧歌和秦冲联名要求收回这句话;他刚才说“借调两个战俘不行吗”,又被牧歌和幕僚长联名要求收回这句话——他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话都要收回,第一次见过这么霸道的对话,你们到底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183.抗命

吴涵和黎姿一起盯牧歌。吴涵觉得牧歌是不是提前做了功课,竟然能把我的每句话都驳得体无完肤;黎姿则若有所思,一点点揣摩到了牧歌的思路:牧歌一意孤行,是因为他早就理顺了几位领袖之间的矛盾和关系,所以胸有成竹,要先发制人、玩死吴涵。

秦冲处于事业上升期,非常爱护羽翼、重视荣誉,所以牧歌捍卫陆军的光荣,赢得了秦冲的声援;幕僚长恣肆豪侠,很多事情都敢乱来,唯独重视个人的形象,所以牧歌以捍卫幕僚长的信用作为切入点,再次赢得了幕僚长的声援;黎姿甚至好奇,牧歌会怎样争取赵蕾站到他这边来?或者说,赵蕾本来就爱护牧歌,压根儿不需要争取了?

黎姿兴趣盎然地凝视牧歌的背影,感觉一幕精彩的电影在面前绵延展开。这个背影,曾经令她误会,曾经令她生气,但是随着谜团逐步解开,随着对他加深了解,黎姿的注意力越发集中。

吴涵走投无路,第三次厚颜无耻地强行转移话题,并且抬出了战神殿忠诚考核厅的厅督潘辰:“你们尽管挑我的刺好了。你们污蔑我,没关系,但是这两个蝶族巫女,不是我私人要调走,而是忠诚考核厅的厅督要调走。你们收编异族旗的同时,厅督给予了高度重视,他在讲话中指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了确保安全,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主持对蝶族人的忠诚考核。我奉命调这两个蝶族巫女回母星,既是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也是为了配合厅督的工作,归根结底是为了大家的利益……”

黎姿越听越心寒,她终于意识到,其实无论怎么闹,都没有人能够阻挡吴涵带走那两个蝶族巫女。因为吴涵这一席话,既有安全的高度、又有利益的深度,天衣无缝、冠冕堂皇,就算没持有任何具备行政效力的文件,吴涵都可以为所欲为。因为“厅督”两个字太有力量了。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谄媚的冲动;每个人的脸皮下面都藏着一副奴颜;当这种心照不宣的态度达成共识,大家就不再以媚上为耻。

因为,黎姿已经在秦冲的脸上看到了缓和下来的笑容。

“厅督这么重视我们的工作,那么还是按照……”秦冲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搓着手。

黎姿发现,跟这种毫无原则的世俗相比,牧歌的功利简直不值一提。跟这种媚上的风气相比,牧歌的力量等于螳臂当车。他作出再多努力,都比不上吴涵这压箱底的一段话。

就在黎姿绝望的时候,牧歌又开口了。

“吴司长,你总是替厅督牵线搭桥,他一定觉得你很有能力。”牧歌认真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吴涵被戳到了肺,暴跳如雷。在这简单易懂的一句话面前,吴涵的全部涵养瞬间蒸发,狂怒得像头狮子。

“我的意思是,”牧歌的手渐渐放到了腰间的礼仪刀握柄上,“以前你做出那些事,是因为我牧歌不在。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做借花献佛的事,因为拿女人做礼品的时代结束了!”

“牧歌!你话里话外,在影射谁?”吴涵声嘶力竭地喊,一边指着牧歌,一边跳着瞅秦冲。

“牧歌!你管得太多了!”秦冲也意识到大事不好,脏水泼到厅督身上去了。

“管得多吗?难道我们不眠不休地奋斗,就是为了当一只缩头乌龟、当自欺欺人的鸵鸟,什么都不管吗!!”牧歌攥紧刀柄,扫视以泪洗面的赵蕾,气吞山河地喊道:“各位,在奢谈陆军荣耀的时候,也不要忘了作为男人的初心!”

“他在说什么!”吴涵一边喊一边跳,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那些都是谣言!牧歌,适可而止!选两个蝶族女人出来,让战神殿带走!”秦冲盯着牧歌喝道。

终于,吴涵成功了!秦冲以战团长的身份,直接对牧歌下达了命令!牧歌会遵令吗?

黎姿攥住了心口的衬衣。她感到心惊肉跳,如果牧歌抗命,她会对那个正直的背影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牧歌从命,她也会如释重负地庆幸牧歌不会受到更多责罚——她终于懂得,牧歌独自一人攥住蝶衣的宝珠时,到底是在想什么;她终于理解,牧歌一意孤行瓦解吴涵的威信时,到底是在保护谁;当其他人还在懵懂地随波逐流的时候,牧歌已经结束了思考,开始对抗世界!

只为了保护蝶衣托付的人,牧歌殚精竭虑;他谋划了很多,豁出去更多。在真正理解牧歌的初心以后,黎姿的埋怨、气恼,全都一扫而空,只有感动的泪水在流。

在秦冲的直接命令面前,牧歌纹丝不动,下巴抬得更高了一些。

“你为什么要死保两个无足轻重的异族!你的大局观呢!”秦冲感到痛心。他没想到,牧歌竟然真敢抗命!

“君子一诺,重于千钧。我捍卫的是郑玄舰队的公信力。这是我心中的大局!”牧歌掷地有声。

“不就是两个女人吗!”吴涵拼命煽风点火,他离开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牧歌不说话,他的视线越过秦冲,落在沉默的崔永基身上,落在捧脸颤抖的赵蕾身上。这两个人再不说话,牧歌就独力难支了。

如果受害者都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正义也会感到无力。

“不就是两个女人吗!”秦冲也想不通,他自己也有情妇,而且他知道,只要他继续往上爬,情妇的数目还会直线攀升。他不理解牧歌为什么这样做,如果换做他自己,他绝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仁义、信诺而放弃美好的晋升之路。

“不就是两个女人吗”这一句刺耳的话,反复轰击着赵蕾的耳膜,让她痛不欲生地弯腰喊道:“不准!不准把她们送给潘辰!”

“赵蕾!”唐伟大惊失色,他不明白赵蕾为什么哭。

秦冲听见赵蕾抽泣,才如梦初醒地想起赵蕾被厅督灌醉的事,顿时手足无措地回头,试图解释,又无从说起,只能伸着手,哑然无语。幕僚长低头给赵蕾塞纸巾,心里怪罪秦冲,只是嘴上不说,保持沉默。

吴涵阴森森地盯着赵蕾,用耐人寻味的语气警告:“蕾蕾,你是要自绝于辰哥吗?他可是格外重视你啊,你提副司级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唐伟越听越不对,实在忍不住,踉跄着越众而出,嘶哑地问:“赵蕾,这是怎么回事?吴涵这是什么意思?”

赵蕾没想到唐伟听出了端倪,感觉天塌地陷,心想“他终于知道了”,哭得越来越厉害。唐伟傻傻的反复问,让幕僚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想这些男人都是些怎样的垃圾啊,为什么这些垃圾都是舰队的栋梁啊。

这时候,牧歌开口了:“吴司长,恕我冒犯,今天就算你把厅督、把殿帅抬出来,我还是一句话:巫女,不能带走;规则,我要改写。厅督问起来,你就说感谢他的重视,蝶族的巫女归我节制,请他不要夺人所爱,更不劳他主持什么忠诚考核,异族旗如果出问题,我牧歌负全责。而赵秘书长的副司级,总有一天能解决,未来的我,也会贡献绵薄之力,也请厅督不要惦记了。”

吴涵睁圆眼睛,他听出了牧歌的野心。

184.定音

赵蕾哭了半天,正在心碎时,听见牧歌帮她斩断了厅督的念想,终于感受到安全感,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虽然牧歌目前还只是个总旗,但是世上最令人温暖的空话,莫过于男人的承诺了。

唐伟也不傻,话里话外地听了半天,大概琢磨出了意思,顿时怒从心头起,咬牙切齿地瞪吴涵,瞪到吴涵手足无措时,唐伟的理智终于被焚烧殆尽,焰光刀怒喷而出,举刀扑向吴涵:“狗东西!你夺走我的名誉也就罢了,你还祸害赵蕾……”

一时间,吴涵喊着“救命”抱头鼠窜,唐伟悲愤欲绝地疯狂追砍,宪兵有发呆的,有扑救的,现场乱成一锅粥,连秦冲都喝不住发疯的唐伟。而赵蕾的心早就累得不成样子,哭得虚脱的她,抬头喊了几声唐伟的名字,气若游丝的声音难以传达,她悲从中来,低头又抽泣起来。

牧歌恨不得唐伟砍死吴涵。根本不出手。牧歌觉得,吴涵对唐伟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追杀吴涵是唐伟的权利。

幕僚长板着脸给赵蕾递纸巾,冷眼看这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赵蕾和唐伟的爱情,曾经是一段佳话;后来,吴涵和赵蕾晋升上去了,唐伟却怀才不遇,随着两个人的收入、地位、身份差距逐渐增大,就仿佛是赵蕾抓住了坠崖的唐伟,因为这段感情摇摇欲坠地坚持到今天,全凭赵蕾死不放手。

事态失控时,郑玄疲惫的声音响起:“唐伟,住手。”

郑玄的声音,正式宣告了这场闹剧的终结。吴涵松了一口气,喜出望外。

赵蕾和幕僚长让到一边,让背着手的郑玄走进人群中央。秦冲急忙弓腰汇报情况,郑玄缓缓摆手,示意免了,然后抬起头,凝视着提刀喘息的唐伟:“唐伟,你和吴涵,本是同学之谊,怎么闹成今天这样?就算你手刃了同窗,你是能够晋升腾达,还是能够补贴家用?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战神,就灭了刀,自领鞭刑二十,回头再跟你谈话。”

唐伟咬牙切齿,狰狞的表情浮上来好几次,才一言不发地灭掉焰光刀,粗鲁地推开扶他的人,笔直走出去领刑去了。

吴涵汗流浃背地支膝喘息。还好郑玄来了,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郑玄能够喝住不顾一切的唐伟了。

郑玄抬起眼皮看吴涵,嘴角牵起胜利的笑容,依旧用慈祥的口吻跟吴涵说话:“吴司长,挺忙啊。”

这声不冷不热的寒暄让吴涵感觉到,他有生之年都无法跟郑玄争锋了。

“战神殿下,是这样的,厅督非常重视异族旗的收编问题……”吴涵这辈子在郑玄舰队都抬不起头来了,所以他干脆认怂,恭恭敬敬地对郑玄使用尊称,同时努力弥补损失,力求将蝶族巫女带回去献给潘辰。

“哦,厅督对女性工作一向都比较重视嘛,这方面也有劳吴司长到处张罗了,”郑玄的玩笑信手捏来,根本不怕得罪潘辰,“今天这件事,几个常务都在这里,大家说说意见吧,这两个巫女是送还是不送。”

“不送。”赵蕾哽咽。

“根据惯例,一般还是送的……”秦冲搓着手,话还没讲完,郑玄耷拉着眼皮,疲倦地笑了笑。

“秘书长都说不送了,那就不送。”郑玄一锤定音,干净利落地处理完烂摊子,转身就要走,路过地上那摊血的时候,郑玄专门对牧歌表示了肯定:“我的军规,牧歌记得很清楚。牧歌做得很好,杀一个宪兵,能教育一个大营。我郑玄能打胜仗,靠的就是杀人。”

地上的亲兵捂着断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吴涵听见战神也说了这句话,才知道牧歌并不是大放厥词,而是在有目的地引用郑玄的名句。虽然事后才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是吴涵依旧有种心寒的感觉,不仅为牧歌的心思深沉而感到后怕,更为了郑玄的借刀杀人而感到心寒。

直到今天早上睡醒时,吴涵还觉得自己跟郑玄可以平起平坐、互相掣肘;没想到短短几小时,郑玄就不费吹灰之力地碾压了吴涵,重新巩固了独裁地位。而这一切,对郑玄来说发生的那么自然,战神离开的时候甚至打了一个哈欠。

吴涵觉得,真正需要向潘辰如实据陈的,大概只有这样一句话。

“从郑玄到牧歌,都太棘手了。江璃得到这两个人,只会如虎添翼。”

蝶族巫女们你推我搡地推选出来一个人,挪到牧歌身后,无声无息地跪下说:“谢谢牧旗挺身相救。”

“起来吧。”牧歌合上衣服,“这种争端迟早会发生,我既然作出了抉择,就不会后悔,也不需要感激。日后,蝶族、蚁族要听我节制,免生是非,否则将功亏一篑。听到了吗?”

“听到了。”蝶族美女低眉顺眼,声音柔软。

黎姿在脑内反复回放刚才的画面,忍不住问牧歌:“你早就知道秘书长和幕僚长会站在你这边,所以采取激烈措施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吴涵很少犯错,他被战神逼得走投无路,才到我这里来抢人。如果我不敢挺身一搏,战神栽培我做什么?”牧歌扭头牵黎姿的手,“刚才故意不听你劝告,以示决心。其实我知道,每当我铤而走险的时候,你都在努力保护我。”

黎姿摔开他,背着手,下巴抬得老高:“那谁来保护我呢?某些人可是连好脸色都不给我呢。”

牧歌笑道:“九黎一出,十几个百夫长都不能近你身。你还需要保护吗?”

黎姿嘟囔道:“本领强一点就不需要关爱了吗?你的逻辑有问题。”

牧歌知道错了,讪笑着摇黎姿的衣袖。这时候,陷阵营的四个百夫长都围过来问牧歌“事情闹大了怎么办”,牧歌镇定自如,挨个儿吩咐部署。

唯有陈光武忧心忡忡地咬着吸管,站在黎姿旁边哼道:“为了弱小的一方,得罪了强势的一方。值吗?”

黎姿一听,忍不住搁置情侣之间的吵架,替牧歌回答陈光武:“当然要看能力。如果智略过人,占据了上风,当然值得;如果不堪一击,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就显得愚蠢了。可见强者才有选择慈悲的余地,这就是为什么慈悲者都应该自强。”

陈光武说:“服了,服了,你让我哑口无言。有你这样的迷妹,牧歌那小子三生有幸。”

黎姿怒道:“胡说,我不是迷妹!”

陈光武哈哈大笑,心想人艰不拆。

185.双面

吴涵处处掣肘战神,对战神的决议指手画脚,甚至公然诋毁战神的舰队改良成绩。战神虽然在表面上以礼相待,但是暗地里不断把吴涵想要的东西强加给牧歌。可以说,这次冲突是战神预期之内的必然结果。

吴涵失格以后,在郑玄舰队里完全失去公信力,再也无法动摇战神的决策,吴涵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他找了一个借口,提前回战神殿述职。

牧歌本来得到了一间公寓。自从发生冲突以后,牧歌放着高级武神的公寓不住,把东西都搬到了陷阵营驻地,跟武士们一同居住。在杨戟指挥武士替牧歌收拾单人间的时候,有个破军营百夫长鬼鬼祟祟地递了一包东西给牧歌,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这是什么?”牧歌打量这包裹。大家都习惯了军武商城的折跃投递系统,很少有遣人当信差的做法了。

“小心,可能是爆炸物。”杨戟如临大敌,先把牧歌推出门去,小心翼翼地拿长剑挑开包裹。

层层叠叠的防水布被打开,里面是一大堆三角形的无记名债权币。债权币的铸型有三角形、菱形和圆形等,分别代表一万铢、十万铢和一百万株。根据包裹里堆积如山的三角形债权币来计算,这里至少有两百多枚、共计两百万铢。消费这种债权币是无法被官方追踪消费记录的,只有垄断行业才有权发行债权币。

牧歌眼睛都直了。谁没事给他送一笔巨款?还是以债权币的形式送的?要知道,有很多黑市商人开出10%的手续费来兑换债权币,也就是说这两百多枚债权币一旦流入黑市,一眨眼就能牧歌带来二十万株的额外收入,能够瞬间还清牧歌的贷款。

杨戟根本不认识债权币,还在用剑尖挑来挑去:“这些大硬币是什么?飞镖吗?”

牧歌啼笑皆非,走进单人间,顺手关上门,一边翻检包裹,一边解释:“这是债权币。获得立法许可以后,这些‘大硬币’给门阀节省了大笔税金。也就是说,它是避税渠道之一。”

“总统签署法令来帮门阀避税?”杨戟傻眼了。

“不然要总统做什么用?”牧歌轻描淡写。

“难怪要让信差来送,偷偷摸摸的。”杨戟根本没把握到重点。

牧歌索性不说这里有多少钱了,如果把数字讲出来,估计杨戟的尖叫能惊动整个驻地。

接着翻检,牧歌竟然找到一方闪闪发光的精神印鉴,它深埋在债权币里面,仿佛沙滩里的金砾。牧歌拾起印鉴,心想到底是谁?送包裹的人既有一掷千金的动机,又有生成印鉴的能力,至少是三星武神以上的武官。

牧歌闭上眼睛,用光尘碾碎精神印鉴,吸收其中信息。脑海中赫然展开一张羊皮纸信卷,何友德的声音随之响起:

“牧歌,这个包裹不能留下投递记录,所以我派遣破军营的宋义递给你。我卸任以后,破军营划归给你管,宋义受你节制,他一定会守口如瓶。”

“是的,这里有两百万无记名债权,它是一笔暗杀资金,暗杀对象就是你。我不能告诉你它们来自何方,因为你的复仇行动一定会把我带入险境。我只能告诉你,我为什么将它交给你。”

“首先,上一次暗杀行动是我组织的。谭华死了,墨丘去向不明,而你又平安归来,我就知道行动失败了。因为仓促出征,我没有时间组织第二次暗杀,所以决定亲自击败你。是的,我一度认为谭华是废物,连解决一个小小的百夫长都要我亲自出面。”

“但是,我错了。你的才能、勇气、意志和气度,都刷新了我对男人、世界乃至宇宙的认知。你明明恨我,可是你依然选择拯救破军营。你替我断后的那一刻,我庆幸暗杀行动没有成功。舰队需要你这样的将领,不需要我这样的官僚。经历了漫长的思想斗争,我慢慢接受了心里涌出的自卑感——我输了,虽然你再也没有提及赌约,但是我愿赌服输。”

“我对你的认可,就是对吴涵的背叛。如果带来的惩罚仅仅是永不晋升,那对我来说,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但是牧歌,我面临更加严重的危机,危机来自这一笔钱。”

“这两百万无记名债权,是足以兴风作浪的筹码,任何监察部门都无法追溯这笔钱的来源。那些门阀将债权币交给我,无形中赋予的是专属于门阀的特权。而我背叛了这一切。我既没有杀掉你,也没有掩盖好张灵羽的秘密,更没有将天船星的控制权夺回来。如果他们意识到我在报恩,也许一些必要的措施就会暗中执行。”

“我现在还没有被识破。他们以为我的失败是我能力不足导致的。‘毫无效率的废物’,‘透支预算的蠢材’,这些头衔保证了我的安全。但是为了长远的安全,我决定把剩余的暗杀预算交给你,一是换取你的宽恕,二是争取你的保护。我迟早会被吴涵抛弃,而未来的你也许会比吴涵更强。哪怕你稍微掩饰一下对某些门阀的敌意,都能让我的日子好过一些。”

“牧歌,是你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本质,我是个腐败的朱门,每当死到临头的时候,我脑子里播放的都是恋恋不舍的情妇和夜夜笙歌的欢乐。你战斗的时候,脑子里播放的一定不是这些吧?所以我永远无法追上你。经过生死之劫,我明确了我的初心,那就是比起战死在前线,我更愿意因为服药过度和心跳骤停而死在三个情妇的床上。请你成全。”

“最后给你一句忠告,你必须变得更强大。如果我能轻易弄死你,那么低声下气地炮制这封长信的人一定不是我。——何友德,录于临行前。”

杨戟看见牧歌在闭上眼睛读信,表情严肃。良久,牧歌睁开眼睛,目光复杂。牧歌很想把这份情报展示给黎姿看,但是产生的连锁反应必然是何友德遭殃——何友德正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才给牧歌送来这份厚礼。所以综合考虑,牧歌还是需要把一切都暂时埋在心底。

而且,何友德在信末的那句忠告,显然已经推心置腹:何友德是失败者,他才选择了这种友善的态度。如果何友德能够击败牧歌,等待牧歌的恐怕是更加无情跋扈的嘴脸。

“你必须变得更强大。”最切实的评价,竟然来自牧歌的敌人。

186.词条

郑玄给这件事情定调以后,上到战团长秦冲,下到被剁手的宪兵,都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牧歌不仅没有招来麻烦,反而更受战神垂青,俨然跻身精英旗官的第一方阵。升牧歌为副军团长的委任令很快下达,效率高得旷古绝今;根据通告,牧歌累计获得功勋2053点,由于二星武士的职阶与副军团长的实职不相符,牧歌必须立即抵扣两百点功勋,晋升为三星武士,紧接着抵扣四百功勋,晋升为一星武神,接着再抵扣七百功勋,晋升为二星武神。

连续三道闪光,牧歌在花名册里的职阶变成了一芒双星。只见牧歌在舰队联系簿里的名次突飞猛进,一下跳跃了几百页,从基层武士跃居进入中层实职领袖的行列。

这接踵而至的三道闪光,亮瞎了很多双觊觎的眼睛。自从流行武士团的副军团长战死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这个空缺,原本内定让谭华上,结果谭华失踪了,最后让牧歌捡了便宜。不得不说,晋升是要看气运的。

于是,牧歌当之无愧地连升三级,同时马上解决了实职问题。这一波旷古绝今的不世拔擢,让所有的武官、文职、勤杂人员和家属全都看傻眼了。很多人开始到处打听牧歌的社交和爱好,更多人懊悔没有早点跟牧歌搞好关系,如果现在再去结交牧歌,就有种千军万马过独木的感觉。

这不是最令人悲愤的,最令人悲愤的是,陷阵营五百多号武士,居然跟着牧歌一起鸡犬升天,每个人都捞到一千三百多点功勋,全都混到了一星武神待遇,获得了进入舰队任职的机会。对于立功的武士来说,无异于鲤鱼跳龙门;对于陆军来说,更像一个孵育寒门武官的大型温床。

令人惊愕的是,这些人居然集体拒绝了舰队本部的综合调查,一致要求继续在牧歌麾下担任职务。

一星武神的职阶,完全可以在舰队躺着混日子了,但是他们都不去。退一万步说,一星武神的职阶,拆借到基层去,至少都能当个百夫长了,可是他们也不去。陷阵营的五百个武士既没有选择安逸,也没有选择单飞,而是一如既往地聚集在牧歌麾下,仿佛对牧歌产生了坚不可摧的信赖。

这种事情,隐隐间带来了流言蜚语,嫉妒的人开始散布一些诛心之论。没过多久,就连各大常务都看到了这种大刀阔斧的晋升带来的弊端:这些享受一星武神职阶待遇的陷阵营武士,既给财政带来了巨大负担,也会让牧歌的势力迅速膨胀,等于给牧歌提供了一支精良的武官队伍。事实上,舰队本部也不希望这些武士进入基层任职,防止牧歌的影响力进一步渗透基层。

但是,鉴于破军营的总旗、副总旗全部战死,何友德又返回战神殿述职,出现了旗官以下的武官职位大量空缺的局面。在谣言面前,常务议会在破军营的指挥权归属问题上产生了巨大分歧,近一半的常务指出,牧歌在笼络人心方面的表现过于出彩,深得太岳、破军、陷阵三营之心,如果将破军营划给牧歌,估计用不了多久,破军营就会沦为牧歌的死忠,别人估计就指挥不动了,会形成潜在的威胁。

相对应的,幕僚长崔永基在总结发言中强调,牧歌与破军营的亲和力能让后者发挥出最大战斗力,加上陷阵营的优秀军官正好可以填补基层武官大量战死形成的空缺,帮助破军营恢复元气,形成合力,推动战局向利好方面发展。至于“养虎为患”之类的谣言,多为无德者传颂,应当止于智者。

很多人在猜测这场常务会议的结局。原本幕僚长跟常务们各执一词,牧歌大概率没戏了。有些人甚至端着茶杯说,凭什么好处都让牧歌得了去,陷阵营都已经全员连升三级了,应该点到为止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军团长袁某在多个场合发誓,牧歌继续坐大的概率不到十分之一,如果连破军营都划给牧歌,他袁某把“袁”字里的“十”改成“一”,以后改姓“哀”。

不料郑玄和牧歌的关系非同一般。郑玄死保牧歌。战神和幕僚长力排众议,坚持以战斗力为根本导向,将编制残缺的破军营划入牧歌旗下,休整恢复。

军团长袁某突然患上了失忆症,把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早在功勋定品的时候,郑玄就在扶植牧歌了。牧歌连升三级,只消耗了一千三百点功勋,还剩750点功勋,牧歌只需再积累350点功勋,就能晋升为三星武神,为扶正做准备。

根据制度,每次晋升,都会得到1500的扩容嘉奖。牧歌作为二星武神,光尘总量暴涨了4500,已经有了7500左右,恐怕已经达到了黎姿在晋升前的水平。而陷阵营武士们一个个至少都有了5000光尘打底,破军营武士都有3500光尘打底,单兵能力整体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只要不起内讧,基本上堪称豪华阵容。有这两个营给牧歌撑腰,其他的军团长跟牧歌讲话都得客客气气。

而牧歌的力量增强以后,封藏在识海中的《晋升指南》的全文突然崩碎成金粉。随着金粉重新汇聚成字符,《晋升指南》修订版横空出世。收录的词条全部得到了修正,导致这本书更厚了。

牧歌记得,以前《晋升指南》对“全军覆没”的描述是这样的:“你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那就是普通人也能晋升了。”

现在,牧歌再次查阅这项词条,发现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总有些怀旧的武官挂念着阳光普照的旧时代。万神殿既不能将他们处死,又不能将他们免职,还必须支付高额维护费用,一大批朱门子弟还在等着补缺——也就是说,世界上总有多余的人。当一处被鉴定为‘低级威胁’的叛乱星区突然吃掉一支平叛舰队时,万神殿只需要处死几名被追责的情报人员,‘全军覆没’的噩耗就能换来大笔追加预算,代价只不过是哀悼那些多余的人罢了。”

牧歌隐约有种感觉:难道《晋升指南》的编者晋级为武神以后,突然发现他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仔细一想,牧歌也是一个多余的人。如果说万神殿是一个发情期的少女,那么寒门就是她的粉刺,明明想要先挤掉而后快,可是粉刺偏偏茁壮成长,格外夺目。这种感觉,大概只有寒门晋升以后才会懂。恐怕这也是新词条触发的原因:多次的晋升和多次的扩容,会导致《晋升指南》不断更新词条,透露更多内容。

牧歌噗嗤一笑,然后飞快地翻阅琳琅满目的新词条,试图寻找跟“宇宙灵脉”有关的信息。他记得蝶衣说过,只有找到3级宇宙的灵脉,才能补充蝶衣施法所造成的的消耗。

牧歌花了三个小时,走马观花地搜遍词条,没有发现“3级宇宙”的信息。词条穷尽时,牧歌倒是发现一行金字备注:“光尘量突破???时,解锁第三版《晋升指南》。”

如果要获得更多信息,牧歌恐怕还得晋升才行。也许冥冥之中,有人不希望《晋升指南》的使用者在贫弱期就接触宇宙的真相。

牧歌只好去搜索“灵脉”的词缀。这一次战果丰硕:

“灵脉是力量之源,取得的途径有两种:死亡和欲望。”

“从死去的植物里收获柴薪,从死去的柴薪里收获煤炭,从死去的煤炭里收获石油,死去的石油形成原始尘埃,构成了恒星的基础——神族继续从死去的恒星里收获强光和能量。死亡让宇宙充满活力。”

“另一方面,死亡会释放欲望。想要柴薪永不熄灭,想要煤炭永不枯竭,想要石油采之不尽,想要将光芒集于一身——更新换代的技术提高了杀戮的效率,凝视苍穹的渴望揭开了星河的面纱,死亡所带来的进步,不断催生新的欲望,七种不同的欲望污染了时空之膜,让这些剥离下来的时空之膜能够被肉眼所识别,进而被特定个体加以利用——也就是说,宇宙的终极灵脉,就是死去的宇宙,就是被七种欲望所污染的时空之膜。蓝色,红色,绿色……掌握这些灵脉的人,将主宰死亡。成功主宰死亡的人群,将宣判该级宇宙的命运。”

牧歌感觉像看天书。他强忍倦意,反复研读了十几遍,思考了一个多小时,忽然触类旁通地想到一件事。

他的蓝绫,是在潇妃推行贤者制度时,才大量产生的。贤者们不断总结规律时所积累的求知欲,产生了蓝色的膜。这种膜被称为蓝绫,被牧歌所吸收,赋予了他用镜像攻击的能力。

而九歌在人牲献祭金字塔上长年累月收集的杀戮欲望,产生了红色的膜。这种膜被成为业绫,被牧歌所吸收,赋予了他快速愈合的能力。

普通的人类,只是利用植物、动物产生的灵脉,就能称霸一个星球,建立璀璨绚烂的文明。

而那些“特定的个体”,如果利用低阶文明所产生的七种灵脉,是不是就能称霸这一级的宇宙,制定全宇宙都要遵守的规则?

“需要补充的是,蓝色灵脉只有在初阶文明发育过程中比较常见,”《晋升指南》尖锐地总结道,“在万神殿难以收集到蓝色的灵脉,这种反常现象只有一种解释:死亡令宇宙充满活力,却对万神殿无能为力,因为在这个伟大的联邦,至少有五个姓是不死的。”

对“灵脉”有了全新理解后,牧歌喜出望外地想:“如果运气好的话,蓝绫和业绫就是3级宇宙的七种灵脉之一,也许能够用来复活蝶衣也说不定!”

他处理好手头的事,就准备去一趟天船星,收集炎夏文明这些日子积累的蓝绫和业绫。为了复活蝶衣,牧歌愿意尝试任何办法,不惜孤注一掷。

187.女友

牧歌要复活蝶衣,就要去见潇妃;他要去见潇妃,就要哄好现任;哄好现任的有力手段就是买护肤品。

鉴于牧歌对护肤产品一无所知,黎姿善解人意地明示了心仪的品牌。牧歌去查询了一下,发现晋升指南对化妆品专柜都有涉猎,令人叹为观止。

“有人说世界上本没有美丑之分,美丽只是养颜的回报。洛神系列充分支持了这一观点。”《晋升指南》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不正经的味道,“它的滋养精华能让女性绽放夺目光彩,它那若有似无的幽香让无数生产香水的品牌走向黄昏。在某些目的性比较强的场合,赠送一套入门级的洛神系列套装比酒精更有效。”

牧歌曾经买不起。现在他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一掷千金为红颜。

一套“洛神II”号进入投递程序,一笔三万铢的债务挂上牧歌的账户,一口气花掉半年的工资,牧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爽快。原来败家是一件令人高潮迭起的事情。

十天前,黎姿跟他说洛神系列的价格时,牧歌感受到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十天后,牧歌花掉这个数目的钱,竟然心中毫不心疼,甚至还想给黎姿买个包。

陷阵营去天船星特训一次就要花费十万铢,这让牧歌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跟军费比起来,女人还算很好养的。

商城效率极高。那边的黎姿刚洗完澡,正在镜子前歪着头漉头发,忽然听到魂牵梦绕的投递提示音,“您的洛神II号套装已折跃完毕,请查收。”她第一反应就是,牧歌这么快就给我买好了,他是不是偷偷卖血?

她连衣服都顾不上穿,挥起浴巾裹住胸脯,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跑去检查传送阵,果然看到一份典雅精致的礼盒摆在传送阵中央,还是熟悉的包装,还是熟悉的味道。

黎姿笑出声,熟练地检查了一遍,然后美孜孜地回浴室换内衣。在镜子前编织头发的时候,她毫无理由地哼起了歌谣。

牧歌安排完工作,留出两小时空余时间,小心翼翼地关上宿舍,仔细收好蝶衣托付的宝珠,佩戴好镌刻着二星武神圣痕的白金甲胄,消费500铢召唤纠缠门,准备“衣锦还乡”的时候,他还在偷偷想,潇妃如果问,神君为什么换了一身帅气的甲胄,我一定要吊吊她的胃口,好好调戏一下再回答……

“咚咚咚!”黎姿在外面敲门,“牧歌,你在里面干什么?”

牧歌差点跌一跤。他急忙取消传送门,但是纠缠门粉碎成粒子风暴以后,需要一点一点坍缩到旋涡里去,一时半会不能消失,而黎姿的敲门声更加急促了:“牧歌,你不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我要看。”

牧歌看着纠缠门慢慢坍缩,急得像关不掉激情电影的熊孩子。他嚷一声:“啊,马上来。”急忙把书架拖过来当屏风用,然后气喘吁吁地打开门。

黎姿微笑着站在门外:“你收拾好了没?我方便进来吗?”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牧歌倚在书架前犁头发,若无其事地说,“进来啊。”

黎姿大大方方走进门,背着手倾身看书架后面。牧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敢向黎姿坦白复活蝶衣的计划,但是不敢向黎姿公布潇妃和他的关系。如果黎姿看到纠缠门,产生强烈兴趣,在好奇心的怂恿下前往天船星参观,然后目击潇妃扑倒牧歌的画面……牧歌都不敢往下想。

要么会分手,不然就会打起来。没有第三种可能。牧歌捂着脸猜测。

“你把书架放在这里做什么?”黎姿含笑问他。

“我,”牧歌擦了擦汗,“重新布置家居。”

“我来帮你啊。”黎姿扫视牧歌的家居。40平米的单间,悬浮床飘在空中,床下是反重力工作台和信息墙,各种工具都飘在触手可及的位置,除此之外,就只有书架和甲胄架。

可以说家徒四壁了。

牧歌很难受。他只有2小时的空档来忙碌天船星的事情,但是女朋友似乎愿意陪他度过这段时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牧歌痛不欲生。

“我,我还有点其他的事要忙。重新布置家居这件事,还是下次再请你协助好了。”牧歌委婉提出异议。

“你是不是在出轨?”黎姿的眼睛闪闪发亮。

牧歌跌在书架上,碰得书架一摇,差点把郑玄赠送的一套珍本给晃下来。牧歌扶住书架,尖叫道:“万神殿还有比你好看的姑娘吗?我根本没有出轨的理由啊!”

黎姿噗嗤一笑,弯腰打量牧歌的眼睛:“真的吗?男孩子说谎的时候,鼻子会痒哦。”

牧歌特别想挠鼻子,但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克制住了。他如临大敌地瞧着黎姿,努力从她神秘的微笑中寻找线索。

“你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是可爱。”黎姿捧着唇,吃吃笑道。

牧歌意识到自己被捉弄。

“你在戏弄我!”

“容易被看穿也是可爱之处啊。我敲门时就知道,你想做一些私人的事情,但是不希望我看见。”黎姿若无其事地说着,忽然靠近,端详牧歌的表情,“你是不是准备自己玩自己?”

黎姿靠近时,体香递过来,丝丝入扣的迷人气息勾住了牧歌的心。问题是牧歌着急去天船星。他正愁找不到独处的借口,所以顺水推舟地承认,还装出害羞的样子:“你竟然连这种事都知道。那还不快点回避?”

黎姿嫌弃地说:“这些常识当然知道啊,只是没有见过而已。而且为什么要回避啊,我不可以看吗?”

牧歌的脑袋充血了。“你想看?!”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支走黎姿。

“我从来没有见过啊。好不容易有了男朋友,你就让我看看嘛。”黎姿背着手,看样子是不想走了。

牧歌听到她撒娇的语气,身体的另一端也开始充血。原来女朋友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好奇心嘛?

感觉好奇怪啊。弄反了吧,明明我才是色狼啊,应该由我一步步开发她的身体才对吧?为什么我变成了被观赏的对象?

“怎么,你觉得害羞吗?”黎姿双手捂住笑容,只露出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你就当我是空气,平时是怎样做就怎样做好了。”

黎姿的意志非常坚定。这让牧歌慌得一比。他考虑过屈服,所以他首先要打开那些辅助性的小视频。一想起那些视频的题材,牧歌就挪不动腿。

母女、姐妹、闺蜜……那些乱七八糟的题材,无论哪一部都不能被黎姿看到啊!不仅江璃是万神殿第一美女,殊娜也是大受欢迎的妙龄女性,这些嫌疑太重了,会让黎姿误会的!

为了长远的安全,目前只能拒绝了!

牧歌十分为难地对黎姿说:“订婚之前,我本来打算一直忍耐的。你正在某种边缘疯狂试探,你知道不知道。”

“哦?”黎姿捂住嘴唇,打量牧歌:“你已经想结婚了呀。满满的节操让人有点感动呢。”

“因为娶你比较困难,”牧歌不知道怎样措辞,挠着头说:“所以会比较谨慎。”

黎姿说:“是的哦,娶我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不过你奋斗得这么辛苦,我忍不住给你准备了一份回礼。你闭上眼睛。”

牧歌闭上眼睛,好奇黎姿会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过了会儿,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传来。当牧歌好奇时候,一双冰凉的手伸过来剥他的甲胄。

“等等……”牧歌软弱地拒绝。

“不许睁开。”黎姿的声音虽然坚决,但是变得可爱起来。

牧歌的甲胄被剥下来。

188.吃醋

然后黎姿给他披了一件衣。黎姿说“睁开眼睛”以后,牧歌举起双臂,看见自己穿了一件深蓝色嵌金线的武官礼装。

“你给我买了衣服?”牧歌问。

黎姿一边帮他整理衣领,一边说:“对啊。你只知道努力,恐怕在打扮自己这方面还是一片盲区吧。我特地给你订做了一套礼装,给你试试合不合身。”

牧歌感动地想,太好了,我最笨拙的事情就是打扮了,晋升以后的重大场合都不知道怎样出席,黎姿真是雪中送炭。

“还专门订做,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牧歌疑惑。

黎姿红着脸嘟囔:“看着看着……就目测出来啦。”她因为害羞,转移话题:“幸运的是很合身……嗯,腰身和袖口还要稍作修改。”

脱下衣服的时候,牧歌看见标签蹦出来,定制标价比他的证件号码还长。

“这么贵!”牧歌感受到了压力。

“四万多一点点而已,男人都要有一件好衣服。”黎姿将礼装重新包好,搂着衣服说:“我让工作室拿去再改一下。”

牧歌竟然在黎姿身上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

“黎姿,我一辈子只对你好。”牧歌感动得热泪盈眶,抓住黎姿的手说。

黎姿想,男人真是单纯,给他订几餐外卖,买一件衣服,他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只对我好嘛?什么都依我嘛?”黎姿撒娇地问。

“嗯。”牧歌被黎姿迷得神志不清。

“那好,”黎姿大获全胜,她终于俘虏了牧歌,“我要去天船星看看。你陪我去。”

牧歌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怎么了?”黎姿俯视牧歌,带着一种女王般的气度,居高临下,天下我有。

“没事,没事,我主要是疑惑,”牧歌六神无主,“你怎么突然想去天船星?”

如果黎姿看到潇妃扑在牧歌怀中,那么刚才的亲情恐怕会还原成充满嫉妒的爱情,甚至退化成爱搭不理的友情。

黎姿有备而来,理由充分:“天船星出了一点问题,似乎有人大开杀戒,把泛古陆上放牧的三个文明全部灭绝了。我留意了下,似乎你和天船星也有关系,所以请你陪我去。”

天船星变得很抢手,被撒下了很多文明的种子,并且有人大开杀戒。信息量非常大,但是牧歌最在意一点,那就是黎姿恐怕有备而来。

不能够低估女人啊。牧歌感慨,一不留神就上套儿了。

“你都答应依我啦,那就再召唤纠缠门吧。”黎姿轻快地吩咐。

“再?!”牧歌察觉到什么。

“你刚才不是召唤了一次么,我在窗下看到了光芒,”黎姿一本正经地说,“再召唤一次也很方便吧。”

“你刚才怎么不直说??你还说我在自己玩自己!还说你想看!”牧歌发现自己又耿直又单纯,竟然被女朋友玩弄于掌心。

“哦,那是捉弄你的。”黎姿开心地解释,“因为你慌张的样子很可爱啊。”

牧歌服气了。今天又被欺负了。

事已至至此,再编造借口只会加深黎姿的误会,牧歌没有办法,只好同意陪黎姿前往天船星查看。

天光四射,神袛降临,天阙沸腾,舞乐启明。黎姿与牧歌并肩屹立于天阙之巅,长发与裙摆在大风中飞舞,仙姿曼妙,与英武的牧歌交相辉映。

时值恒夏,地貌丰饶,天阙里飘荡着果实熟透的酒香,天阙的版图也一扩再扩,修建起了雄伟的外城,俨然呈现帝都气象。

狂喜的少女们急忙提着白裙子在篝火前列队,然后翩翩舞出,唱着古老的“云中君”,欢迎神君的归来,祈祷炎夏国运永泰。

潇妃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热情地迎接牧歌,而是无动于衷地在潇水宫等待神君召见。

“潇皇国务繁忙,失礼之处,她说,”女祭司诚惶诚恐地跪在台阶下奏陈,“她说您不会介意的。”

牧歌确实不介意,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黎姿扭头看牧歌,美目盈盈如笑:“松了一口气,对吗?”

牧歌甚至怀疑黎姿掌握了他跟潇妃的床照。

“哪有。”牧歌擦着汗说。他被黎姿折磨得忐忑不安。

“看到自己的文明并不是被消灭的那一方,多少会如释重负吧。”黎姿伸出食指。

原来是说这个呀。坏姑娘净吓我。牧歌这次真的松了一口气。

“是啊是啊。”他笑着说。他发誓再也不跟其他女人发生特殊关系了。担惊受怕实在太辛苦了。

“我听说很多男人驯养文明不是为了建立帝国,而是为了建立后宫,”黎姿话锋一转。她一边陪牧歌走下神谕所,一边打量曼妙的巫女,“比如在宫殿准备七十二个处女侍奉他啦,在新婚之夜跟新娘睡觉啦,否则就用洪水摧毁世界啦,反正他们扮演的是神。”

牧歌汗如雨下。“你都是在哪听说的?”

“我的叔叔们就是这样做的。他们倒行逆施以后,就会用蝗灾和瘟疫惩罚叛乱的人类,或者用流星雨修理地表,重新定制更加可爱的人种,比如带猫耳和尾巴的类型。他们有股份,追逐欢乐可以不计成本。”黎姿路过发呆的侍女,伸手触摸她发丛里探出的短角。侍女脸红喘息了一下,害羞地低头跑掉了。

牧歌解释道:“这个短角能帮助她们预知自然灾害,提前做好避灾和赈灾准备。”

“哦,我还以为这是情趣需要呢。”黎姿盯着牧歌说。

在女友的凝视下,牧歌羞愧地低下了头。

“的确……挺可爱的。”牧歌试图承认这一点,也许黎姿会同意扮演夏族姑娘。

“竟然厚颜无耻地承认了,所以你在封地上糟蹋了多少姑娘?你给我一个大概数字。”黎姿叉腰。

牧歌察觉自掘坟墓了,他急忙喊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庇护炎夏民族,是因为他们坚韧勇敢,而且给我提供了很多惊喜。”

“比如说宫殿里的烤鹅和七十二个处女。”黎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你是专程来吃醋的吗?”牧歌忍无可忍,他展开自杀式对话。

黎姿觉得自己遭受到了羞辱。她一直对男性的追捧保持着无动于衷的漠视,她觉得这一点永远不会因为异性而动摇。而牧歌竟然说我吃醋?

“我才没有吃醋!”黎姿无法继续镇定下去,红着脸嚷道,“而且吃醋有错嘛!这是女孩子与生俱来的权利。”

189.潇皇

“你说起叔叔们清洗一个种族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你觉得牧养文明就像家畜一样,对吗?”牧歌花式求生。他给黎姿挖坑。

“对于有钱人来说,是的。将下等文明的生命折算成货币,成本还不到一百铢。”黎姿意识到牧歌变强硬了,她要表现的比牧歌更强硬。

“好,在你们眼里,夏族人就像牛羊一样低微,而你竟然跟一群牛羊争风吃醋,不觉得很奇怪吗?”牧歌完成了证明。

“你觉得还有什么比抓住你跟一只羊在床上更容易导致我们分手吗?”黎姿犀利地给予迎头重击。

“……”牧歌发现吵不赢黎姿,不得不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试探地问:“你是担心我对那些跳舞的女孩出手吗?”

“是的!”黎姿回答得非常快,“就算你不主动出击,我觉得她们也会对你出手!你太好追了。”

“……”牧歌不知道这是表扬还是批评,他赶紧摈弃杂念,信誓旦旦地对黎姿发毒誓:“如果我被她们引诱,让我天打雷劈。”

“不用那么毒,假如你坚持不懈地恳求,我也许会原谅你。”黎姿果然只把夏族姑娘当牛羊。

牧歌坚持:“不,如果我跟跳舞的姑娘们乱来,我就切腹谢罪。”只要不涉及潇妃,牧歌就斩钉截铁。

黎姿满意了。她主动牵牧歌的手:“那就好,其实我很喜欢你的炎夏文明,看上去怎么也不会叛乱。我只是不希望你像叔叔们一样被后宫拖垮健康。”

牧歌想,黎姿对榨汁姬一无所知。潇妃比一个祭司团还磨人。不过拥有九歌的她,只会让牧歌的健康蒸蒸日上。

牧歌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合计这事儿的?我是说,视察炎夏问题这件事。”直到被黎姿摆布得团团转,牧歌才知道,黎姿早就在防火防盗防后宫了。

“从得知你有封地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在意了。”黎姿在胜利中放松了警惕。牧歌恍然大悟,不断点头,回想自己走过的路,发现全是女朋友的套路。

“不过,既然你治理封地不是为了遴选后宫,那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真的试图夺取恒星控制权,借此成为太阳神吗?”黎姿与牧歌并肩行走于神殿之上,俯瞰芸芸苍生。

“本来是这么想。后来才发现,励精图治、以德牧之,会有意外收获。所以……”牧歌说到一半,突然有点在意黎姿的话外音,“什么意思,难道成为太阳神就那么难吗?”

黎姿哂笑:“说难也不难,关键要出生在合适的家庭。你想啊,撒下那么多文明的种子,可是恒星只有一颗,这不是凭借一腔孤勇就能得到的。”多余的话,她都不肯再说了,只摇着牧歌的手,闹着要看“惊喜”。

“好吧。你跟我来观星台,这里是我收集蓝绫的地方。”牧歌蹑手蹑脚带黎姿穿过潇水宫。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低调?”黎姿亦步亦趋,迷惑不解,“这不是你的老巢么?”

“不要打扰潇皇工作。”牧歌竖起食指。他唯恐黎姿跟潇妃正面冲突。

“潇皇是替你理政的男人吗?”黎姿听祭司提起过“潇皇”这个称号,啧啧称奇,“一国两帝,双日同天。你可真有创意。”

牧歌假装没听见,走到观星台,指着满天摇曳的蓝色飞绫说:“我怀疑这些蓝绫,就是三级宇宙的灵脉之一。”

黎姿张大了嘴巴。她也能看见蓝绫。这些碧蓝的精灵在半空中飞舞,宛如泡涨的海藻挤作一团,壮观华美,瑰丽奇诡。

看到神君携女神来视察,一名鹤发贤者弓腰端来一盘绢帛,颤颤巍巍地奏陈:“启奏天听:自新皇拥立,长历轮转四载。墨丘将军率八千甲士,积极防御,战功煊赫:南沼蛇人袭我南郑,战于大泽,遂灭国;西北红发蛮夷扰我边民,战于荒野,遂灭国;东部善用船者窥我渔娘出浴,触怒圣听,遂灭国……”

“等下,”黎姿打断老头子,“三个文明都是被炎夏灭掉的?”

“盖外交无果,潇皇忍痛诛之。”老头子写得一手好史书。

牧歌比较在意另一件事情。他怀疑潇妃又开始放飞自我了:“你刚才说,东部善用船者窥我渔娘出浴,于是被灭国了?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吧?偷看洗澡而已,完全可以警告解决的吧?”

老头子郑重地伏在地上,行匍匐之礼:“神君有所不知。潇皇颁布刑律,罗列流放之罪十,窥人出浴便是其一。”

黎姿郑重其事地点头:“做的好。”

牧歌扭头:“你竟然附和?”

老头子继续说:“为了将那个猥亵的岛国绳之以法,潇皇跨海亲征,登岛施法,天罚之剑蘸血飞舞,将犯罪的海盗全部流放到了黄泉之国。”

牧歌俯瞰贤者:“你直接说杀光不就好了。”

黎姿终于皱眉说:“原来潇皇杀心很重。牧歌,我刚想跟你说,如果炎夏是导致三个文明灭国的罪魁祸首,那么你至少得罪了三个门阀,而且你还不知道得罪了谁,如果他们报复,你自然也无从防备。”

牧歌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满脑子想潇妃的事。潇妃是借九歌附身的力量才复活的,她虽然拥有了驾驭九歌的战斗技巧,但是也难以拒绝剑刃的意志,总的来说就像一个住在女人身体里的剑魂。如果这一系列灭国行为都是九歌的杀戮欲望失控所导致的,那么潇妃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已经非常不稳定了。

这就是为什么潇妃很反常地没有来觐见的原因?她该不会是病了吧?牧歌很担心她。

牧歌魂不守舍,可是黎姿却为了瑰丽的蓝绫而深深着迷。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去碰触蓝绫,感受到冰凉的力量涌入指尖的刺痛感,出神地喃喃:“原来灵脉的力量是真的……以德牧之,方得灵脉!难怪你的底牌这么强硬,因为你在误打误撞之间,已经接触到了宇宙中最飘忽、最神秘、最强大的产物,蓝色的灵脉!”

她吸收了一些蓝绫,却因为受不了指尖生笋的刺痛而收回食指。黎姿优雅地端详萦绕在指尖的蓝绫,对这些神秘的产物又向往、又惧怕,因为吸收它们的感觉就像被银针洞穿手臂一样。

可是,牧歌却毫不犹豫地举起右臂,长鲸吸百川一般吞噬了铺天盖地的蓝绫,只见厚如积云的蓝绫迅速凹陷,像汪洋被倒吸入河口,场面壮阔绝伦。

黎姿花容失色,扭头盯牧歌:“你一次性吸纳这么多?我只吸纳一点点,就像指甲里钉钢钎一样!”

牧歌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因为咬紧牙关,所以没顾得上回答。黎姿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也在忍痛,只不过早已习以为常罢了。黎姿仔细一想,牧歌都能够熟练生成镜像攻势了,吸取蓝绫肯定轻车熟路,就像久病的人不惧怕打针一样,早已无惧于心了。

可是黎姿不知道,发肤之痛,对牧歌已经微不足道了;牧歌心里在担心潇妃的病情。潇妃献上初夜时反复对牧歌说,是蓝绫的洗礼让她保持了清醒的神智,所以就算吸血很痛苦她也觉得快乐。牧歌掐指一算,他失约已久,足足四个长历没有回来献血,恐怕潇妃的神智早已被业绫淹没,所以才会作出血腥气那么重的防御决策。

潇妃一定日思夜想地渴望牧歌回家吧?连续四个长历都失约,又何尝不是一种辜负呢?

190.车祸

190.车祸(第1/1页)

牧歌很想知道潇妃的近况,但是不方便带着黎姿去见潇妃,所以一边忍痛吸纳蓝绫,一边旁敲侧击地问贤者:“四个长历,足足十六季度,足够推进时代进程了。这方面,潇皇可有显绩?”

贤者等的就是替主子邀功的一刻。他的声音激动得颤抖:“文治武功,彪炳之至。潇皇广蓄甲士,厚待耕者,久之便得灌溉之术,耕种效率倍增,可养五城之众。又牢记神恩,勉励哲学,奇人异士屡有所悟,以帛书代替壁书,为往圣继绝学,是以神学兴盛,百家争鸣。”

“我看许多人面露愠色,不像你说得那样好啊。”黎姿质疑。

贤者中肯地解释:“国威盛隆,可用兵过于操切;积粮于仓,可祭司难免贪弊。文化如千树花开,民怨如雨后春笋,此乃祭司长生不死之弊,非潇皇殚精竭虑所能消弭。”

“你们的祭司长生不死?”黎姿惊讶。这么一来,贪墨之弊就难以治理了。

牧歌挠了挠脸,敷衍地说:“我天阙自有国情在此,四个长历就能够革新灌溉、神学,振兴文化,我已经满意了。”他戳了戳黎姿,低声说:“文明不像小学生,做不到五讲四美十项全能。能给我产生这么多蓝绫,说明文化产出已经较高,不要再给潇皇增加压力了。”

黎姿一听,这才接受了炎夏的设定。

忽然,一行銮驾移来,黎姿还没听见脚步声,先闻到了令人身体燥热的香味。可是传来的冷笑,又有一种寒梅独自开的孤高,给人冰火两重天的不适感:“好一句‘我天阙自有国情在此’,一言遮百丑。潇妃在此谢过了。”

牧歌的身体突然僵硬得像冰棍,扭头都能听到颈椎生锈的声音。

潇妃和黎姿到底见面了。该不会打起来吧?

黎姿扭头看銮驾,只见一个红袍女人面无表情地走来,把追逐她的华盖和侍女甩了几米远。她似乎讨厌累赘的宫服,走几步就低头提裙角;弯腰时,空中绽放八枚利刃,抬头时,眼角流露冷漠的坚定。

这个名叫“潇妃”的美女震住了黎姿,让黎姿倾慕、惊艳,甚至想打听一下潇妃那鲜艳唇彩的色号。

但是牧歌越看越不对劲。那个痴缠他的潇妃,总是克制着心中的痴缠,于是表现出懒洋洋的妩媚。可是现在这个潇妃……简直就是黎姿梦想中的偶像类型,坚定,冷漠,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意志,仿佛无鞘的剑。

“您是潇妃?”黎姿伸出右手,情不自禁地想跟潇妃握手:“初次见面,我叫黎姿,很高兴看到你。认识你以后,我觉得励精图治的潇皇果然不差。”

黎姿还以为潇妃是潇皇的妃子,所以爱屋及乌地夸了一番潇皇,来表达对潇妃的倾慕。可是潇妃盯了一眼黎姿伸出的手,竟然忽略了黎姿的美丽,直接扭头瞧牧歌:“这位黎姿姑娘就是神君的‘女朋友’吧。”

牧歌大呼尴尬,讪笑点头“嗯”一声,然后赶紧消除黎姿的尴尬:“潇妃不懂握手的礼节。”

黎姿恍然大悟:“哦,她比较熟悉的是觐见的礼仪吧。”

潇妃听见“觐见”二字,纹丝不动,只盯着牧歌看。

牧歌魂飞魄散。让潇妃给黎姿行跪拜礼?会演变成战争吧?

好在黎姿接着说:“不用拘礼了。我猜,是因为潇皇太忙,所以遣潇妃负责陪同吗?”

黎姿显然被潇皇和潇妃的称号弄迷糊了。她以为潇皇和潇妃是一对伉俪,所以专心喜欢着这个漂亮女人,并且毫无危机感。

潇妃瞧着牧歌,像在质问他的良心一样,重复了一遍:“请问神君,潇妃是因为潇皇太忙,所以才出现的吗?”

牧歌心想,你明明知道“潇皇”是黎姿想象出来的男人,干嘛明知故问啊!

但是,为了维持稳定局面,牧歌不得不咳嗽着清清嗓子,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嗯,是的。那个,潇皇呢,很幸运能娶到这么美丽优雅傲岸勇敢的妃子,所以,呃,潇皇有时候也会派妃子来陪同我们巡视天阙,我都习惯了……”

牧歌的求生欲可以说很强烈了。他疯狂奉承潇妃,试图安抚她。

“那么,神君大人,”潇妃歪头盯着信口雌黄的牧歌,一脸真诚地提出问题:“您都四个长历没有见过潇皇了,为什么不召见一下潇皇呢?”

牧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缓缓拧头,和潇妃四目相对,看到她一脸无辜,好像是无意中接下了话茬。

“这是在干什么,拆台吗?”牧歌头皮发麻地想,“我好不容易杜撰一个想象中‘潇皇’啊,你竟然要我召见他,你就不能继续维持这个美丽的误会吗?”

“因为,我,我非常理解潇皇的辛苦,”牧歌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只有嘴巴在拼命扯谎,“他事必躬亲,宵衣旰食,我想让他好好休息。”

“哦。”黎姿点头,认可了这个解释。牧歌马上转移话题,急切得像逃离修罗战场:“别扯这个了我们去收集业绫……”

“麻烦您解答一下我的困惑,神君,”潇妃站在边上提问,“您为什么还不兑现给潇皇的奖励呢?”

牧歌在惜别潇妃、踏上比邻星的征途时,曾在一个痴缠的吻后许诺,一定活着回来,陪潇妃游山玩水。这个平平无奇的“奖励”,竟成了潇妃刻骨铭心的眷恋。

本来迈步要走的黎姿,闻言又站住了,扭头端详牧歌,专心等他回答。

牧歌快要脑溢血了。他感觉自己是一只在死亡线上跳舞的提携木偶,被潇妃折磨得心惊肉跳。

“我,显然……当然,会兑现我的承诺,额,奖励,”牧歌一脸严肃地语无伦次。

“那么奖励是什么呢?”黎姿好奇地问。她很想知道,牧歌怎样经营“君权神授”这种关系的。

牧歌招架不住了。他难道告诉黎姿,这个奖励就是与潇妃缠缠绵绵携手同游,然后在青山绿草留下爱的精斑吗。日子还过不过了?

“对啊,神君,告诉我,您承诺的奖励是什么呢?”潇妃落井下石。她用天真无辜的嗓音推波助澜,把牧歌的精神推向崩溃的边缘。

牧歌说不出话,唯有宝相庄严地望向潇妃。潇妃可爱地微微歪头,毫不躲避地直视牧歌的眼睛,美眸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潇妃想玩死我。牧歌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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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编呀

“哈哈哈,我啊,你们知道,我比较慷慨,我承诺奖励潇皇一尊仙冠,额,额一瓶红酒,额,还有,”牧歌知道黎姿在凝视自己,他全力以赴地声容并茂,连说带笑,假装说笑着回忆,其实全凭现场编造,“对了,还有两颗仙丹、一根如意,别忘了还有一升返老还童的精酿醍醐!”

最后一句是恶狠狠地对潇妃说的。可是潇妃毫不畏惧,反而微微眯起美目,把牧歌的操作空间压缩到零:“那么赏赐呢,神君大人?难道你既不召见潇皇,也不兑现赏赐吗?”

牧歌快疯了。他恨不得把潇妃赏赐到眼睛翻白为止。

“额,黎姿,不如你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我跟潇妃解决一点问题。”牧歌明明痛不欲生,还要在绝望中继续保持矜持和镇定,他试图找借口来支开黎姿。

潇妃又提出问题了。

“不不不,干嘛要女神走?让她听。”潇妃显得热情起来。

牧歌的最后一条活路,被证明此路不通。

“嗯……好……”牧歌体面地答应着,实际上感受到了恶意,他感觉自己被魔鬼吊起来打,一边毫无还手之力,一边猜不透魔鬼在想什么。

“我感到很疑惑,”潇妃把牧歌逼上绝路,“阔别已久,难道神君就不想潇皇吗?还是有其他理由,所以不能召见潇皇呢?”

“因为潇皇根本不存在啊。”牧歌想,“你是等欣赏我和女友决裂的好戏吧?”

“是啊,难道你就不想他吗。”黎姿脱口而出。她觉得潇皇的政绩这样显赫,牧歌应该更加重视才对。

“是啊,请消除我的困惑,神君,”潇妃补上致命一刀,“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牧歌直勾勾地盯潇妃,试图从她那双明媚的、抹着华丽妆容的大眼睛里读到一点邪恶的头绪。

为什么要折磨我?

牧歌心中咆哮着问题。

潇妃微微歪头,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你编呀,你继续编。”

慌得要死的牧歌,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像个结巴的绅士一样耐心地回答:“嗯,这个是因为,呃,我,我对潇皇的感情比较复杂……”

“有多复杂呢,”潇妃柔声说,脉脉看着牧歌,“解释给我听。”

牧歌瞪潇妃,但是他的目光只能表达谴责,不能构成威胁。

黎姿也好奇地凝视牧歌。局面已经完全掌控在潇妃的手中。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牧歌离开身败名裂只有一步之遥,他努力用和蔼的目光恳求潇妃,不要再胡闹了,实在招架不住了。

潇妃无视了牧歌的恳求,她露出孩子般的单纯面孔,表演着属于女人的演技和残忍:“我可以听你讲完这个很长的故事。我有充足的时间。”

“但是黎姿没时间……”牧歌垂死挣扎。

“您可以讲一天一夜。因为神界一天,地上一年。”潇妃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能编到什么时候,我奉陪到底。

“讲嘛,你为什么不见潇皇,感情到底有多复杂啊。”黎姿也对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产生了兴趣。

牧歌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这个,我扶植潇皇的时候,经历了很多磨难,但是潇皇很优秀,他带领炎夏民族走向了复兴……在一个庆功的狂欢宴上,我喝多了酒,我精疲力尽地睡在族长的虎皮褥子上,他,他以为是妃子来了……”

黎姿睁大了眼睛。潇妃捂住了嘴巴。

“然后我就失去了记忆……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潇皇坐在床边,苦恼地犁着头发……他的眼神充满愧疚,我的被褥遍布血迹……”牧歌发现这个故事同时震慑了两个姑娘。为了自圆其说,他搜肠刮肚,结结巴巴,但是依旧坚持不懈地编完了故事的结局。

潇妃指向牧歌的食指在颤抖。她没想到牧歌竟然能自圆其说。但是潇妃的激烈反应,反而引起了黎姿的怜惜和共鸣。

是啊,在强势的第三者面前,骄傲如潇妃,也变回了弱势的女子。黎姿特别同情被戴绿帽子的女孩。

“要坚强。”黎姿抓住潇妃的手,轻轻安慰。

潇妃扭头看黎姿,大眼睛噙满泪花,面对这个无知女人的真挚安慰,潇妃泪流满面,完全不知道故事应该从何说起。

“那是酒后的意外,牧歌也不想的。”黎姿开始替牧歌开脱。牧歌受宠若惊,他以为黎姿至少会露出恶心嫌弃的眼神,没想到黎姿竟然表达了同情,并且开始替他收拾烂摊子。

潇妃已经反应过来。“她是在安慰我吗?”潇妃惊愕地想。

黎姿掌心的温度和真挚的温柔,让人不忍心伤害这个正直的女神。潇妃咬着嘴唇,泪花在眼睛里转了转,竟然没有戳穿牧歌的谎言,而是泪水涟涟地“嗯嗯”点头,忍痛戴上这顶完全不存在的绿帽子。

牧歌提心吊胆地看见女友握着**的手,有种度日如年的危机感。他尴尬地补充:“这就是为什么不召见潇皇的理由了……”

黎姿扭头,嗔怪地盯他一眼,可爱地微微噘嘴,示意噤声,然后专心安慰潇妃:“你不要难过,潇皇既没有出柜,也不算出轨,牧歌更不是故意插足当第三者的。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时间会修补一切。”

潇妃的表情非常古怪。黎姿的人文关怀让她有点凌乱,捋不清到底谁才是第三者了。

牧歌也五味杂陈,黎姿对他实在太好了,怎么忍心挥霍她的宽容啊。

黎姿看见潇妃不哭了,就回头叮嘱牧歌:“你们的关系曾经那么好,不要因为意外而产生隔阂。”

潇妃绞着手在旁边听。她好奇的是,黎姿的正义究竟能泛滥到什么地步。

“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抽时间见见潇皇吧。潇皇也许渴望着和你解除误会呢。你看,天下能够大治,都是潇皇用日复一日的勤政换来的,他向你表达的心意,难道你就真的看不见吗?”黎姿劝牧歌放下“芥蒂”。

结果,牧歌还在发呆,旁边的潇妃忽然低头捧脸,“哼唧”一声哭了。

黎姿莫名其妙。只有垂手低头的牧歌知道,黎姿说中了潇妃的伤心处——是啊,她如果恨牧歌、怨牧歌、不爱牧歌,又怎么会夙夜忧劳、朝乾夕惕、宵衣旰食,把炎夏治理得井井有条?坚城上的每一块砖、太仓里的每一粒谷,都是潇妃在岁月里留下的呼唤,“神君,我做得多么好啊,您何时才会回家抱抱我呢?”

牧歌低头反省,就连黎姿都能从一草一木中看出潇妃的真心,为什么我却麻木得近乎盲目呢?我对于感情太迟钝啦。

他听见潇妃抽抽搭搭的哽咽声,既想牵她的手安慰,又害怕被黎姿看出端倪。虽然黎姿没有察觉到他俩的关系,但是牧歌感受到了双倍的折磨。

“黎姿,很高兴认识你。我失态啦,容我去补妆。”潇妃擦掉泪水,朝黎姿行个礼,转身匆匆离去。

牧歌凝视潇妃的背影,心急如焚,却骑虎难下。如今之计,只能先陪黎姿吸收完蓝绫,然后尝试用蓝绫复活蝶衣;等到自己孤身一人时,再去查看潇妃是否安好。

“你不是要复活蝶衣吗?刚才一口气吸纳全部蓝绫,也是在为复活蝶衣做准备吧?”黎姿善解人意,猜到了牧歌的决心。

牧歌清退观星台上的贤者,和黎姿并肩踏上饮露阁,在灼灼日华中掏出蝶衣托付的宝珠。只见鸭蛋大小的宝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192.归来

“你打算怎么做?”黎姿打量宝珠。她知道牧歌恩怨分明,如果能救回蝶衣,牧歌不会吝惜任何东西。

“如果推断没错,蓝绫即是灵脉。那么我就有能力为蝶衣耗损的芳华买单。”牧歌斩钉截铁地说。他松开五指,后退三步,掌心抬起,蓝绫喷薄而出。

只见宝珠颤巍巍地悬于空中,刹那间被牧歌倾注的蓝绫淹没。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黎姿都叹为观止。宝珠竟然像海绵吸水一样吸纳着源源不断的蓝绫,和牧歌的预料分毫不差!

牧歌不断倾注,额上坠下豆大汗珠,尽管忍受着强烈不适,依旧咬紧牙关坚持。而牧歌的右臂显然经受不住流量的摧残,衣衫被澎湃的力量寸寸绞碎,只剩鲜明的甲胄紧贴在肌肤上。

黎姿看见,吸收蓝绫的宝珠竟然见风疯长,渐渐膨胀到皮球大小,宛如一颗吹弹可破的茧,在蓝绫的洗礼下荡漾。透过刺目的阳光,黎姿看到茧里蜷曲着一只蝴蝶,正在缓缓舒展压抑的翅膀!

“加油!坚持住!”黎姿攥紧双拳,心旌摇曳,紧张地鼓励牧歌。

牧歌的脸色已经露出病态的惨白,蓝绫的狂吸和奔泻,让牧歌的身体像击发到过热的枪管,饱受磅礴能量的摧残。此时,宝珠里的倩影吸收了整整二十卷蓝绫,已经伸足了懒腰,眼看要破茧而出,牧歌却轰然倒地。

牧歌一倒,力量陷入真空,悬在半空的白茧立马往地上摔去。黎姿慌忙伸手捧住,抱住这温暖轻盈的玉茧,就像托着初生的婴儿一样。她怦然心动,忽然有种当妻子的感觉。

牧歌札手舞脚,支撑身体想爬起来,却像冰面上站不稳的猫,奋力之际反而再次摔倒。黎姿心疼地喊道:“牧歌!你透支了,不要逞强……”

“扶我起来!”牧歌扭头喝道。

颤颤巍巍的贤者赶紧凑上来,战战兢兢地搀扶神君站起来。牧歌垂着手喘息一下,喃喃说:“如果不一鼓作气的话……”

他抬起衣衫褴褛的双臂,奋然催动余力,倾吐仅剩的蓝绫。蓝色激流再次连接玉茧,这纯净的灵脉之力竟然能够震退黎姿,仅凭一道蓝光,就将玉茧牢牢锁在半空,剧烈震颤着。

黎姿看一眼牧歌,只见他张大嘴巴,汗如雨下,目光却坚定如炬,别说耗尽蓝绫了,哪怕耗尽生命也会义无反顾地坚持;黎姿紧张无比,再看一眼玉茧,只见里面的蝶影已经绷直成弓形,即将突破某种极限,可是偏偏不能如愿。

牧歌心急如焚。蓝绫都用尽了,玉茧里的蝶影依旧在痛苦中绷直,迟迟没有发生质变,难道《晋升指南》描述有误?

他突然想到了《晋升指南》对不同颜色灵脉的描述。蓝色的灵脉源于求知,象征着理智和规则;红色的灵脉源于杀戮,象征着冲动和轮回……

“对了!灵魂不是纯粹的理智,而是冲动的本源。只输入蓝绫是不够的,还需要输入业绫,才能唤醒玉茧中的蝶魂!”牧歌突然顿悟。为了维持身体机能正常运转,牧歌的身体里还残存着数卷业绫,让他看上去像被治愈过一样。

牧歌当即决断,毫不犹豫地运转内宇宙里的光尘,像推动注射器一样,将身体里的业绫全部挤压到双臂,然后喷薄而出,形成两道赤红的激流,源源不断地洗礼玉茧。

乍一接触业绫,玉茧里的蝶魂陡然一颤,开始惬意地伸展肢体,同时绽放出生机盎然的光芒。

黎姿欢喜地嚷道:“牧歌!牧歌!这个红色的有用,我们快成功了!”她喜出望外地看牧歌,惊愕地发现牧歌的身体发出接二连三的脆响,一身旧伤“噼噼啪啪”竞相崩裂,原本莹润饱满的肌肤,竟然渐渐爬满了血丝遍布的龟裂,就像刚刚从比邻星战役里逃回来一样。

“这是……为什么你的身体……”黎姿捂住嘴唇。可是她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发出尖叫。牧歌盯着玉茧时,身体已经在剧烈颤抖,如果被贸然打断,黎姿不敢想象那种两败俱伤的后果。她看牧歌的脚下,已经“滴滴答答”地攒了一滩红色了。

她不相信牧歌感觉不到痛。她只能鞭策自己保持克制,不要在千钧一发之际打断牧歌的决心,导致他功亏一篑。

可是,随着业绫的流量逐渐变细,玉茧里的蝶魂也渐渐虚弱下去,仿佛高潮过后的人,经历了从强直到疲软的过程。

牧歌情急之下,只能放手一搏:“黎姿!我修复的是灵魂,可能需要光尘来重铸她的肉身!请你帮我!”

黎姿惟愿自己的努力能够缓解牧歌的压力,她用力“嗯”一声,毫无保留地将光尘赠送给蝶魂。

金色、红色、蓝色在玉茧中不期而遇,交相辉映,汇聚的三原色终于发生剧烈反应,迸射出缤纷绚烂的色彩,宛如一道扇形的彩虹,绚丽了整个天空!

就连潇妃也垂袖立在潇水宫殿门外,静静仰望千古未见的祥瑞。

在业绫断流的刹那,蝶魂挣脱束缚,破茧而出!

牧歌轰然倒下,溅起的血泊在墙上洒下半壁红。黎姿哭着嚷了一声“牧歌”,冲过去,不顾血腥肮脏,抱起牧歌的身体打量。只见牧歌紧闭双目,已经休克,甲胄里的血流涓涓不断,像红色的小蛇蜿蜒而下,护腰甲下面有一道狰狞的穿透伤,这处伤口去而复现,令人费解,不明白为什么旧伤全都迸开了。

黎姿这才想起来,自从回到旗舰后,诸多武士全部抽时间进入修复仓弥补了伤势,只有牧歌忙于奔波,始终没有接受治疗。直到牧歌耗尽业绫、露出伤势全貌,黎姿才知道,原来牧歌一直靠业绫撑着。

“牧歌,你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黎姿咬牙埋怨,努力抱起牧歌,命令贤者带路,赶紧找一处床榻来休息。远处,一名赤身裸体的蝶翅女子羞涩地遮掩着身体,扑扇翅膀在空中一沉一浮,踌躇两秒以后,含羞带怯地贴着屋顶飞翔,衔住黎姿尾随而来。

贤者匆匆将黎姿带到偏殿,将牧歌放在一方竹榻上。黎姿绷着脸,不断支付高额投递费用,凭空掏出各种内用药物和外用道具,有条不紊地处理牧歌的伤疤。刚复活的蝶翅女子远远俯瞰一阵,忍不住一寸一寸地飞近,躲在帷帐后面,露出脸蛋端详昏迷的牧歌。她的身体远没有蝶衣那样高挑迷人,仿佛停留在十四五岁的状态,可是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和酷似蝶衣的容颜,依然绽放着魅惑众生的风情。

黎姿处理完急救事宜,扭头就看到蝶族少女那浮凸的身体,皱眉命令道:“故意不穿衣服吗?快点扯块布裹上。”随手抽出一匹绢,掷在少女身上。

少女盯了黎姿一眼,没有作声,默默地接住红色绢帛,裹住刚发育的身体,然后敛翅落地,跪在床边端详牧歌。

一想起牧歌就是为了这个少女才陷入昏迷,黎姿就拿不出好脸色,冷哼一声:“你就是蝶衣吧?”

少女仰望黎姿一眼,歪头露出疑惑神情,朦胧的大眼睛眨了眨,就对黎姿失去兴趣,继续端详牧歌的侧脸。

“你说话啊?”反正牧歌也昏迷着,黎姿就凶少女。

少女终于烦了,扭头盯黎姿,锁起细眉,龇出虎牙,像只可爱的幼豹一样恐吓黎姿。

黎姿心头一动,莫名觉得这蠢东西很萌。她仔细一想,就算这少女是复活的蝶衣,但是从这萝莉身材和懵懂表现来看,恐怕智力停留在1岁幼女的水平,只能表现出知恩图报的眷恋和趋利避害的本能,难以用人话交流。

这样一想,黎姿也就不跟小萝莉计较了,吩咐贤者去准备热水和膳食,然后亲自去找潇妃,试图询问更多关于业绫的事。她隐约感觉到,解铃还须系铃人,牧歌是业绫耗尽才导致旧伤迸发,要想让牧歌苏醒,还是得用业绫来治愈他。

黎姿一走,蝶翅少女就屈膝爬上竹榻,一手按住裹胸的绢帛,一手抚摸牧歌的额头。她的手掌氤氲出朦胧的水雾,一阵清新的小雨打湿了牧歌的脸颊。这是年幼蝶衣能够勉强使用的法术“宁静之触”。

牧歌幽幽醒转,看见年幼的蝶衣温柔地注视自己,露出狡黠的微笑:“主公,从今天起,蝶衣要满足您的一切愿望。”

牧歌微微一笑,哆嗦着抬起五指,碰触蝶衣的脸颊,沙哑地说:“拜托你,再也不要擅自死掉了。”

年幼的蝶衣闭上美目,脸颊轻轻蹭他的食指。

193.夺舍

193.夺舍(第1/1页)

“诗人歌颂牧神能征善战,媒体谴责牧神沾花惹草,可见牧神在活着的时候,藏起了人性化的一面。直到文件到达解密期限,研究者才接触到牧神内心深处的痛苦。”——《黑日》

“如果需要治疗神君,我需要安静地逼出九歌炼化的业绫。”潇妃站在宫门口,依然保持着坚定的冷漠,“请女神回避。”

黎姿不疑有他,伫立在宫门外。贤者战战兢兢地退出偏殿,关上木门,他知道“治疗过程”不仅不安静,反而有点喧吵,但是一个字都不敢泄露,一直咬紧了嘴唇。

服侍病榻的幼蝶衣赖着不走,她按紧裹胸绢,眺望走进偏殿的华服女人,仿佛在说“我连说话都不会”,用纯澈的眼神恳求,试图留在睡榻旁边。

“你也出去,少儿不宜。”潇妃不假辞色。

牧歌摆在榻上的胳膊动了动,示意蝶衣听话。

蝶衣离去后,潇妃一挥红袖,业绫宛如火烧云,把偏殿装点得比花烛之夜更加喜庆。八枚利刃宛如花苞绽放,四射钉住八方,剑身镀上白光,把偏殿与外界割离,不仅无人能破门而入,就连隔墙有耳的隐患都根除了。

牧歌凝视面无表情的潇妃,既感到陌生,又不由得欣赏:“你已经熟练驾驭九歌了。这是某种防御阵势吗?”

“主要为了隔音。因为你的女朋友一定趴在窗户上偷听。”潇妃敛袖走近牧歌,冷漠地说:“而且你看上去很高兴,是因为你看到工具变得更强大了吧。”

“你在生气吗?对不起,我失约了……”牧歌支撑着坐起来。

“四个长历……对你来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了,对吗?”潇妃站在床榻旁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牧歌,美目半眯,漂亮的眼妆都掩盖不住自然流露的冷漠,那种无视生死的冷淡目光像匕首的薄刃,虽然迷人,但是一挨到就会受伤。

牧歌刚才被潇妃刁难得死去活来,本来兴致勃勃要抓住她惩罚。可是潇妃现在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把什么欲火都扑灭了。

“那我应该怎么弥补?”牧歌喷着鼻息,无可奈何。

“我需要回答吗?反正你也没有想过怎么安慰潇妃。只要你随便表示一下,潇妃就会逆来顺受地既往不咎,然后脱掉衣服满足你的需要。”潇妃盯着牧歌的脸,捕捉他的神情。

“……”牧歌想,维持一段关系真的很辛苦。

“上床不是满足我们共同的需要吗。”牧歌沉默了半天,才把这句作死的话说了出来。其实诡辩的余地依旧很大,但是牧歌疲惫得没有力量说谎。牧歌出现在潇妃面前的时候,基本上是身心透支的时候。

“现在不是了。”潇妃抬起下巴,冷漠地宣布:“你需要治疗的时候,她就一定要满足你的需求;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呢?四个长历都联系不到你,她明明有爱人,却比少女时更加孤单;月亮圆了又缺,希望亮了又灭,寂寞就像等待主人回家的狗,挠着门发出狺狺叫声,这声音让潇妃没有睡过圆满的觉。如果你有慈悲,就应该终止这段狗链一般的感情。”

“你是谁?专门来跟我谈判?是不是潇妃喜欢上别人了?”牧歌的身体往下滑,滑到榻上躺着。他已经大概猜到,跟自己对话的女性无论是口吻还是气质,都跟潇妃截然不同,恐怕是另一个人格苏醒了。

“呵呵。”潇妃扭头嗤笑,发出怜悯的冷哼,“你放心,潇妃大概失去了喜欢别人的能力了。她不会给你戴绿帽子,她只是太久没有睡个好觉,所以陷入了长眠。”

“那么,您是?”牧歌直奔主题,麻木地看着天花板。滚滚红绫宛如刺眼的晚霞,让天花板像燃烧起来一样。这种压迫人心的力量和景观,恐怕只有一个角色能够做到了。

“我叫九歌。”潇妃面无表情地瞥牧歌,正式宣布了实情:“你把我从宇宙碎片里解救出来,这是恩情。我帮你复活了潇妃,这叫扯平。潇妃让我的剑魂寄居在她的身体里,这是恩情。我替她结束这段不公平的爱情,这叫扯平。”

牧歌没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潇妃”抬着下巴,坚定地提出:“作为炎夏国主的身份,我可以继续享受杀戮,并且不会再被张灵羽封印,这是恩情。我替炎夏民族平定外患,这又扯平了。所以,我跟你的帐已经两清了,我既不需要跟你上床,也不会像潇妃一样委屈自己去爱你。至于业绫,你就别想了。”

业绫的输送方式比较苛刻。看“潇妃”这冷漠、坚定的表情,牧歌恐怕再也得不到业绫了。

这就代表,他以后只能用蓝绫来支持蝶衣成长,而且失去了自愈能力。

“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牧歌拿手捂着伤口,和蔼地问。

“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九歌敛衽逼视牧歌。她灭了三个古典文明,提炼业绫数百卷,空前强大,而牧歌为了复活蝶衣而耗尽业绫,旧伤迸发,两人力量悬殊,所以九歌浑然不惧。“难道还能强X我不成?”她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冷笑。

“我知道,我辜负了潇妃,一直以来都是。但是,这毕竟是我和潇妃的事情。你唤醒潇妃,让我跟她说几句话,这四天来,我际逢剧变,实在无暇脱身……”牧歌娓娓道来。

九歌变得更加咄咄逼人,女王的气势压倒一切:“我就知道你会找借口。呵,潇妃原本决定跟你见面,可是她看到了你身边的女神。”

“那时候是潇妃吗……”牧歌猝不及防,被九歌单刀直入,一刀扎在心上。他想起“潇妃”在黎姿面前失态抹泪的一幕,低头锁着眉想,果然她对我是爱恨交加啊。

九歌乘胜追击:“这不是让她撒手的决定因素。当她看到你全力复活一个更加狐媚的十四岁少女时,她才意识到你身边的女人只会与日俱增,而她的寂寞也无药可治。”

“不是!我复活蝶衣,是因为她救了很多人的命……”牧歌奋力支撑身体坐起来,大声解释。伤口被肌肉扯得皮开肉绽,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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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两难

“正是如此,所以潇妃选择沉睡来逃避爱情的折磨,并委托我来告诉你一句话。”九歌决定彻底斩断潇妃和牧歌的感情,高歌猛进地引用潇妃的话:“那个叫黎姿的女神会在气氛紧张时袒护你、替你收拾烂摊子。她既美丽、又正直、又可靠,我终于不用担心你受到其它女人的伤害了。我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长眠了……神君,请不要再唤醒我了,每个思念你的夜晚都在我耳边呢喃,当初如果没有被复活就好了。”

九歌成功了。她看见牧歌的表情就像解冻一样松弛垮掉。

“我是真的没办法陪她啊……我在比邻星抽不开身啊。”牧歌意识到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停止了勾心斗角的辩论,用手捂住脸:“无论如何……只要跟她互相喜欢……就会带来痛苦吗?”

“是的。只有让她不去想你,这种痛苦才会消失。”九歌面无表情,语气却缓和下来,真诚地表达偏见:“你留恋潇妃,是因为你没有意识到,日常积累的好感会产生爱,爱慕的人能造成真正的伤害。理解这一点,你就会像我一样,心无旁骛地独自走下去了。”

牧歌呆了一下,目光茫然地看九歌。九歌在这个刹那确信,牧歌已经快被她说得绝望了。

“我以为,业绫给了潇妃无限的生命,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牧歌弓着腰,低着头,坐在病榻上喃喃自语:“原来永生带给她的,除了一点点团聚的欢愉,就只有无尽的等待和折磨吗。”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达成共识,一方面让潇妃甜美地睡下去,另一方面不准再上我的床。”九歌骄傲的语气似乎不容置疑。

牧歌明明知道,自己和潇妃已经难以挽回,甚至认同潇妃的意见,觉得分手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在表达认同的刹那,他突如其来地捂住脸,张大嘴巴,感到整个世界在掌心里寸寸崩塌。直到再次失去潇妃时,他又感到锥心刻骨的留恋。这种肝肠寸断的悲痛让他理智泯灭,不顾一切地想把潇妃找回来,并且把可憎的逻辑抛到九霄云外去。

一旦下定决心,牧歌心头就舒服了一些。他开始苦思冥想,有什么办法能够强行唤醒潇妃?

根据经验,大概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潇妃吸血,根据牧歌的回忆,这能帮助潇妃压制九歌的意志。不过很显然,除非牧歌能够揍得九歌毫无还手之力,否则很难让九歌吮吸自己的血液。二是在潇妃不可描述的状态中进行灵脉交换——以前恩爱的时候,潇妃就是用这种方法,将四十卷业绫平分给牧歌,让他侥幸从比邻星生还——不过现在,这个方法更是难如登天,根据九歌坚定傲岸的性格,就算和解都不一定能配合,就算配合都不一定能按住,就算按住都不一定能强X,就算强X都不一定能完成体液交换,不能达到目标,唤醒潇妃就是空谈。

牧歌甚至想,如果唤醒潇妃,一定要好好经营这段关系,再也不能让她独自难过了。他甚至在幻想自己陪潇妃放风筝的情景,云在飘,她在跑,自己在草地上笑——想到这里,牧歌泪水涟涟的脸上,反而露出笑容。

九歌歪头盯牧歌。她猜到分手会让牧歌痛不欲生,但是她无法解读牧歌那稍纵即逝的笑容。她有点毛骨悚然。

“你,你没事吧?”九歌故作镇定地问了一句。

牧歌安安静静地揩干净脸,若无其事地说:“抱歉,失态了。”

九歌勾着两手,袖子垂到地上:“哦。”

其实牧歌在心里想,搜索枯肠,除了强X九歌,别无办法。那么棘手的问题来了,毕竟是亏欠至深的心肝宝贝,打又下不去重手,就算下重手也不一定打得过,又不能像对付敌人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实在需要从长计议。

“你这点伤,我随手帮你治愈好了。但是我不会用那种方法给你补充业绫的,”九歌看见牧歌对潇妃用情至深,所以仗义地提出解决牧歌的旧伤,“既然你同意只做朋友,那么我也会稍微照顾一下朋友。”

“你做神器时没有朋友吗?”牧歌发散思维。也许交个朋友就会聚餐,聚餐就会灌醉,灌醉以后就难免展开标准操作,也许就能强行唤醒潇妃了……

牧歌甩头暗骂自己,我都在想什么。他感觉自己的道德底线面临严重滑坡。

但是,只要凝神细看面前的美女,无论是精致的妆容还是动人的体态,都让人想起潇妃那粘人的神情。理论上,这具身体还是属于潇妃的,九歌作为鸠占鹊巢的一方,就算吃点亏,好像也是咎由自取……更直白的说,九歌作为隔在牧歌和潇妃之间的“高墙”,被推倒了才叫天降正义呢……

牧歌又用力甩头,心想这对九歌也不太好,人家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想上她。

一个简单的问题,牵扯出牧歌举棋不定的纠结内心。九歌狐疑地看牧歌。牧歌及时收起所有表情,不透露任何心理活动,九歌竟然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当然。神器没有朋友,打完招呼,对方就已经死了。”九歌站累了,终于敛裙在竹榻坐下,低头拾起牧歌的手,输入业绫进行治疗。

“这么说,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牧歌心想,如果实在要豁出去的话,犯罪条件其实是比较成熟的,“我想你可以信任我。”

九歌抬头看了牧歌一眼,长睫毛格外好看:“如果你能在战场上比我更加夺目,我也许会认可你。但是信任是兄弟之间的珍贵词汇,我不会轻易给予。”

意思大约是,首先要当她的“兄弟”,才算走完推倒她的第一步。好麻烦。

牧歌被九歌治愈了旧伤,交流也更加深入了:“你不太愿意相信别人。”

“我说了,信任只能交付给兄弟。”九歌的声音就和潇妃一样清脆悦耳,所以听起来怪怪的,“你没留意到我只带着八柄剑刃吗?”

外面在敲门,九歌心念旨意,“锃”一声,八柄寒刃同时颤抖拔出,归于一处,绽放在九歌身后。法阵解除,木门被慢慢推开,在黎姿好奇的探视中,久违的黑水佣兵墨丘走进偏殿,例行公事地汇报:“西部沙漠后方的未知文明似乎覆灭了,经过探索,发现了实力强大的马其顿东征军,这支东征军可能会觊觎我们的领地。是挑衅还是无视?”

牧歌心想,甚至都没有“示好”这个选项吗,墨丘这将军怎么当的,一点主见都没有?

九歌依旧躬身检查牧歌的伤口,威仪万方地轻轻责问:“以你的侦察能力,为什么不查探清楚?还是说,你在偷懒?”

墨丘的头盔上,笔直悬着一枚剑刃,跟墨丘形影不离,像游戏光标一样,在茫茫人海中清楚地标识墨丘的位置。随着九歌的心情变差,这枚剑刃寸寸下坠,刮到头盔上的翎羽,羽毛纷纷碎成飞絮,飘出殿外。

墨丘的语速突然加快,他端正态度,严肃地呐喊:“请天后明鉴,我既要负责甲士训练,又要安排战俘生产,还要兼着吏治考核的差事,一天到晚都在劳作,实在是没有余力深入敌军进行探查了!您看,又到月末了,我急着赶回来撰写总结报告,所以……”

九歌没说话。墨丘头上那枚剑刃缓缓进入熟牛皮头盔,像插进豆腐一样,毫无阻力,直指墨丘的脑袋瓜。

随着剑刃落得越来越低,墨丘的觉悟越来越高,他庄严地喊道:“工作不好做,有道理;工作做不好,没道理!虽然任务艰巨,但是!我深刻认识到,绝不能辜负天后的信任!我这就去查探东征军的详情!”

黎姿看见,在阴凉的偏殿,墨丘的头上升起了热汗形成的水雾。

墨丘头上的剑刃停顿一下,轻快地拔高,又恢复了光标的功能。

“去吧。”九歌替牧歌处理完伤势,直起腰,背对墨丘吩咐。

墨丘咚咚磕头,垂手站起来,弓着腰往后退,熟练地退出门槛,然后转身化作一串残影,飞出了黎姿的视野。奴颜婢膝得坚定不移。

黎姿对“潇妃”肃然起敬。能够把黑水雇佣兵调教成忠犬,一般人都做不到。

牧歌问九歌:“让他顶着一把剑去侦查,不会帮助对方指明墨丘的位置吗?”

九歌满不在乎地说:“不能够信任的人,就要给予额外关照。”

牧歌心情沉重地闭上了嘴巴。他试想,如果九歌发现牧歌想上她,那牧歌的下场岂不是比墨丘还惨。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实力亟待提升,亟待提升啊。

黎姿背手走进偏殿,仔细看牧歌的身体:“咦,真的治愈了哎。潇妃这么厉害的吗?”

九歌站起来,轻蔑地回答:“战争带来的伤口都可以粘接,只有人和人之间的裂痕才是无法弥合的。”

黎姿钦佩地点头,凝视九歌时,眼睛闪闪发亮。牧歌在旁边活动胳膊,心情更复杂了。

195.歃血

黎姿对潇妃的“九歌”神器产生浓厚兴趣,她跟潇妃走到窗边,不断打听神器的性能和机制。九歌虽然占据了潇妃的身体,却没有学会潇妃的撒谎技巧,所以招架得结结巴巴,颇为狼狈。

女朋友、女副官、潇妃跟牧歌同处一室,竟然保持着脆弱的和平,让牧歌有种天旋地转的紧张感。唤醒潇妃的强烈冲动,也随着黎姿的到来而逐渐冰封,被牧歌压抑到心底。

但是蝶衣始终在歪头打量牧歌。她的目光看似天真烂漫,其实已经洞穿了“主公”脆弱的心灵。

在黎姿和潇妃没注意的时候,这个萝莉叠着翅膀,又爬到竹榻上去“玩耍”了。

“您在难过。”蝶衣假装对牧歌的甲胄产生浓厚兴趣。

“我的烂摊子已经没法收拾了。”牧歌喃喃,“岂止是难过,简直绝望。如果一开始就拒绝其他的感情就好了……”

蝶衣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一味拒绝可不是解决方案哦。雄才伟略的主公应该敞开内心,勇敢地拥抱命运赐给他的每一个副官。”她竖起食指说教。

牧歌没听懂画外音。他说:“我对潇妃不好,她不想见我了。怎样才能唤醒她呢?”

“?”蝶衣扭头看一眼远处的潇妃,然后回头盯牧歌,用眼神刨根问底。

牧歌心想,蝶衣的军师技能比黎姿高了好几个段位,告诉蝶衣也不错。于是他把唤醒潇妃的苛刻条件简要说了一遍。

“体液交换是吗?”蝶衣冷静地问,“总的来说,就是对‘交配’一词的优雅表达,对吗?”

“这个,说对也不对,”牧歌无暇对萝莉普及性教育,他慌张地一锤定音:“总之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对了。”他的余光看见黎姿把九歌丢在窗边,一脸失望地走过来。

“她真是守口如瓶呢。占有了牧神的宝器,还说对‘九歌’一无所知,真是越漂亮的女人越擅长骗人。”黎姿不甘心地抱怨。

蝶衣看见黎姿过来,又变成了智商堪忧的小哑巴,跳下竹榻玩耍去了。

“她也许有苦衷。”牧歌紧张地坐起来。他看见蝶衣摇摇摆摆飘到九歌身边拽她的袖子,让凭窗远眺的九歌低头瞧她。

“这也不是说谎的借口。”黎姿反驳牧歌。

牧歌看见蝶衣踮脚在九歌耳边说什么。九歌的脸蛋骤然涨红,猝不及防地露出羞色,小声反问着什么。

牧歌有种不祥的预感。蝶衣一贯坚持实用主义,无论是援护友军、还是追求男性,总是喜欢出人意料,突出一个剑走偏锋。看九歌拿袖子掩嘴唇,牧歌就绝望地想,蝶衣该不会这样说吧:“麻烦你跟主公交配一下。”

但是在黎姿身边,牧歌万万不敢分散注意力:“你说的对,不过有些谎言的初衷是好的,也就是别人提及的‘白色的谎’……”

他一边结结巴巴,一边越过黎姿的香肩,看到九歌带着奇怪的表情走过来,像难以置信,又像杀气腾腾。

黎姿坐得笔直,眯起美目审视牧歌:“总感觉你在瞒着我什么……你跟潇妃待在一起还要布置那么强的防御结界,你们该不会……”

牧歌听到这里,头皮发麻。可这还不是最令人慌张的,最令人慌张的是,九歌大步走来,红着脸,蹙着眉,站到了黎姿和牧歌中间,嘴唇翕动着,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心情。

黎姿狐疑地抬头盯九歌。属于女人的侦查欲望已经呼之欲出。

牧歌强装镇定,呼吸系统在紧张中宣布停工。

蝶衣背着手站在九歌身边,露出纯洁烂漫的微笑,谁都不懂她在想什么。

“完了,筐瓢了。蝶衣肯定坏事了。”牧歌感受到绝望。牧歌闭上眼睛等死。

九歌垂着袖子,嘴唇翕动一阵,才难以置信地冲牧歌嚷道:“真的要当兄弟?”

牧歌绝处逢生。他睁开眼睛看黎姿,发现黎姿也惊讶地捂着嘴唇,难以置信地盯着九歌。

九歌倾身,垂着袖子问牧歌:“义结金兰以后,无论有多少人找我的麻烦,你都要义不容辞地帮我挡住吧?结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牧歌猝不及防,心想按照九歌这种外交态度,找麻烦的门阀恐怕会接踵而来,难怪她在狮子大开口的时候心情这么澎湃。

“额,如果说是结拜兄弟的话,当然要两肋插刀……”牧歌无法拒绝,因为他看到黎姿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疑窦和杀气瞬间消弭无形。

“潇妃真是潇洒豪爽呢。跟男性结为兄弟,真是闻所未闻啊。”黎姿捧唇微笑,其实心花怒放。

九歌拿袖子扫黎姿:“你别插嘴。”然后专注地指着牧歌质问道:“义结金兰,就不能反悔了。就算与世界为敌,你也不能叛变,不能妥协,就算袖手旁观都不行,一定要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边。”

蝶衣竟然这么偏激地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拜了把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牧歌专心端详黎姿的笑容,心想她开心就好了,于是底线随之崩塌,结结巴巴地敷衍九歌:“虽然说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但是我们本来就站在同一边,也不是不可以啦……”

“那好,”九歌雷厉风行,直接把牧歌拽下床,坚定地往外走:“我们这就喝结拜酒。”

她治理炎夏以来,飞扬恣肆,连灭三邻,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墨丘虽然身兼数职,但是毕竟不可信赖;而牧歌虽然感情史乱成一团,但是一诺千金的品质是有目共睹的,是拉来垫背的不二人选。

牧歌“诶”一声,踉踉跄跄被九歌拽出殿外,一步三回头地看黎姿,只见女朋友幸灾乐祸,而蝶衣专心卖萌,谁都没有阻止的意思。

不知为何,看见这两人都歃血为盟时,黎姿也放下心来。她拍手笑道:“我举双手赞成。”

__________________

端着歃血的结拜酒,牧歌终于领会到蝶衣的思路了。

因为仪式需要,所以结拜酒里浇注了牧歌的血液精华,只要九歌喝下去,自然完成了体液交换的程序,潇妃的人格就会被唤醒。

但是,跪在饮露阁的星光下,郑重其事地端起这碗结义酒,牧歌的心情依旧复杂无比,甚至暗骂蝶衣不择手段——我让她唤醒潇妃,她竟然把潇妃变成了我的兄弟!

牧歌脸上笑眯眯,心里MMP。他暗自发誓,若非走投无路,再也不让蝶衣全权行事了。

站在朗朗月辉下,蝶衣终于露出大获全胜的微笑。她穿着司仪的礼袍,笑眯眯地弯着腰,小人得志地问牧歌:“你确定要和潇妃义结金兰吗?喝了结义酒,从此肝胆相照,天人共鉴。”

牧歌甚至怀疑,这就是蝶衣的目的。

“我确定。”牧歌被黎姿盯的浑身发麻,他走投无路。

蝶衣又问了九歌一遍。九歌不耐烦地表示:“只要兄弟两肋插刀,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牧歌恍惚间觉得,好像在场的三个女性全都得偿所愿,只有自己把算盘打得一塌糊涂。

但是,一想到能再见到潇妃一面,再跟潇妃说几句来不及倾诉的心里话,牧歌就脑袋一热,义无反顾地喝了这碗苦酒。

196.衷肠

196.衷肠(第1/1页)

九歌也豪爽地要喝,黎姿忽然伸食指按住了九歌的酒碗。

“还没有确定谁是兄,谁是弟呢。”黎姿笑眯眯地说。

牧歌心想,这踏马很重要吗?

九歌仰头看黎姿,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我做大哥。实力为尊。”

黎姿表示认同。九歌的实力深不可测。她用一柄剑刃就把墨丘改造成了一条狗。这让黎姿对另外八柄赋闲的剑刃产生了尊敬。

牧歌激烈反驳:“不行!难道现实的折磨还不够深刻吗,至少在兄弟感情面前,我们要抛开实力为尊的社会法则,叙一叙年岁,讲一讲感情!我建议,年纪大的做大哥!”

九歌面无表情地看着牧歌:“我的意志开始觉醒的时候,牧神还没有造反。我的年龄比你大。”

牧歌张着嘴巴,碗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九歌仰脖子喝完了血酒。

蝶衣忽然踮起脚,摇着黎姿的袖子,痴痴指着神殿下的美食街:“好漂亮,想吃,想吃。”

黎姿低头看见蝶衣智商堪忧地含着食指、流着口水,顿时怦然心动,暗想:“好萌。”忍不住牵起蝶衣那软软的小手,柔声说:“我带你去。”黎姿捏住萝莉的小手时,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油然而生,忽然很想跟牧歌结婚,早点抱上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仔细想了想牧歌的职阶、财政状况,又自嘲地摇摇头,牵起蝶衣翩然下楼。

九歌不知道黎姿走了,她只觉得一碗酒喝尽,立刻不胜酒力,天旋地转地歪在牧歌肩上,呼吸急促,脸颊潮红,意识像被吸进旋涡一样往下掉。她抬起沉重的袖子,嘤嘤呢喃一声:“怎么回事……你,你在酒里下毒……”

牧歌知道,九歌的意识正在被灵脉之血压制,潇妃很快要苏醒了。他默不作声,与软绵绵的九歌并肩而坐,仰头凝视靛蓝的苍穹,等待潇妃归来。

九歌软绵绵地抬袖子打牧歌,含恨带嗔地咕哝:“你……暗算我……头好晕……”

牧歌被她捶得摇摇晃晃,反而伸手箍住她的腰,将九歌整个人都囚禁在自己的怀抱里,低头看她那迷离的眼睛和鲜艳的红唇,面露不忍:“九歌,你快把潇妃还给我。”

“我……我才是……”九歌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臻首一垂,埋在牧歌肩上不动了。牧歌感受着潇妃的体温和压迫感,澎湃的心绪无法克制,轻轻拍女王的肩,声音颤抖地问:“潇妃?潇妃?是你吗?”

女王没有抬头,但是一双红袖慢慢揽住了牧歌的腰,十指隔着袖子抠进牧歌的衣服里,痛得牧歌险些叫出来。

他知道潇妃已经苏醒了,就捏起潇妃的下巴:“你抬头看看我啊,我是牧歌,我回来了。”

潇妃用力低着头,牧歌都拗不过她。过会儿,他才听见怀中的女子幽幽问:“你唤醒我做什么?和你上床吗?”

牧歌抱着潇妃,却觉得潇妃远在天边。

他沉默了一小会,老老实实地嘟囔:“不是的,我想跟你说话,才想办法唤醒你的。”

潇妃动了一下,攥紧牧歌的十指慢慢松开,然后将脸在牧歌的征袍上蹭了两下,才慢吞吞地抬起泪水涟涟的脸蛋,噘着嘴嘟囔:“好啊,你说吧。”

牧歌看见她的眼妆都被泪水冲花了,就伸手拾起袖子替她蘸干泪珠,蹙眉喃喃:“对不起,我想跟你说对不起……我该死,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见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是你太好追了,”潇妃听到这接连不迭的道歉,泪水又涌出来,抿唇露出微笑,深情地摸牧歌的脸颊:“怪你拒绝我的时候不够坚定,让我不能对你死心。当初你告诉我,人和神是合不来的。是的,你只是个普通的神啊,比你强大的神祇太多了,如果你选择陪伴我,就难有能力保护我,所以我注定忍受漫长的等待……可是在你奋斗的时候,我也在老去,虽然容颜永驻,但是你能接受一个内心苍老的妃子吗?这两千多天里,我每一天都发了疯的思念你、每一天都在忘记关于你的事情——我开始习惯没有你的日子,这是好事吗?如果这是好事,我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呢,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

潇妃泣不成声,被牧歌紧紧箍在怀里。她抓紧牧歌的背心,将脸埋在他肩上,哼唧着抽泣道:“已经很努力去跟你相处了!不管是宽容还是放荡,我都很努力了……可是,可是,再这样寂寞下去,我就慢慢变得不爱你了……你的形象渐渐模糊,你渐渐变得可有可无,这种事情一想起来就让我眼泪直流。神君,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继续奋斗了,你再唤醒我吧,我会继续全心全意地喜欢你,继续无可救药地爱着你……在此之前,就把我的初恋定格在长眠中吧,不要让无尽的光阴浇灭我的热情……”

“这……这就是你陷入长眠的原因吗?”牧歌抱紧潇妃,紧闭双眼,双颊滚烫:“奋斗和恋人,我就只能够选择其中一个吗!”

“神君,神君,你想想好的一面,”潇妃察觉到牧歌的身体在颤抖,她慌忙挣开他的怀抱,破涕为笑,捧着牧歌的脸颊哄他:“九歌虽然专横霸道,但是她实力很强,精力充沛,不仅能帮你治理好炎夏,还能成为你的坚实靠山!而且,而且你也能从三角恋的痛苦里解脱出来,专心致志去奋斗……”

“潇妃……潇妃……”牧歌嘶哑地嚷。

潇妃连忙拿袖子捂住牧歌的嘴,噙笑噘嘴,仿佛强忍哽咽的温柔,又像充满希望的嘱咐:“神君,你要好好努力,潇妃最喜欢你努力的样子了,千万不要松懈,潇妃虽然累了,虽然要休息一会,但是神君,人家始终在等待你强大起来!总有一天,制服不能束缚你的身体,万神不能践踏你的心灵,星河不能阻挡你的意志,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喜欢你……”

牧歌脑袋缺氧时,听见潇妃在耳边温柔地呢喃:“再留恋下去的话,我就舍不得离开你啦。神君,要努力啊……”

一个滚烫的吻,软软地印在牧歌的额头上。他全身发麻,感到怀里的娇躯软了下去。他茫然地抱着昏迷的女王,心已经千疮百孔,可是伤痕累累的心脏却搏动得更加坚强有力,仿佛每一道伤疤都赋予了不竭的动力!

弱者不配拥有潇妃。

变得更强才能给她幸福。

牧歌那空洞的目光投在靛蓝的星海里,翕动的嘴唇反复咕哝着两个普通的字眼:“等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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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一家

197.一家(第1/1页)

忽然,怀里的姑娘挣开牧歌的拥抱,扶着腰伸展了筋骨,然后低头瞅牧歌:“小老弟,你没事吧?”

牧歌抬头看九歌,意识到自己以后都要跟这个杀人狂相处了。

“我……没事。”牧歌一边回答一边想,自己暗算九歌这件事,她还记恨吗?

“我再也不会喝你的酒了!”九歌拂袖而去,插着腰走下饮露阁,两页红袖一飘一荡,小脾气昭然若揭。

记恨着呢。

牧歌站在饮露阁上远眺,繁星之下是炎夏的江山,苍穹之上是牧歌的征途。听说一支强大的东征军已经来到西边的沙漠,还会有多少势力觊觎这片恒夏的热土?恐怕层出不穷。而牧歌只有守住炎夏的基业,才能拥有所向披靡的本钱。

而这一切,可能都要拜托九歌了。

怀着一颗托付之心,牧歌走下楼,希望就“擅自迷昏九歌”加以解释,建立良好关系。

离开神谕所,牧歌不留神听到了九歌在威风八面地对将领训话:“不要试图和侵略者媾和,任何城下之盟都是假仁假义,炎夏用兵,从来都是天降正义!只要杀个丢盔卸甲,杀个兵败山倒,杀个天昏地暗,杀个日月无光,任何统治者都会在败仗面前迅速恢复理智,心平气和地与我方展开友好谈判。”

九歌今天也元气满满呢。牧歌不需要解释太多,准备好帮九歌“擦屁股”就可以了。他默默路过,对九歌说:“大哥你继续。”然后走出去找黎姿二人去了。

这一声“大哥”让九歌心旷神怡。

穿过繁华的美食街,孜然香味扑面而来,嘈杂的叫卖声热闹非凡。牧歌笔直走向一笑堂,看见黎姿无奈地坐在沿街的桌子前,支颊凝视堆叠如山的空碗。

蝶衣美美地捧着一碗冰镇梅汤,大快朵颐。一笑堂的老板眉开眼笑地站在女祭司旁边搓手,疯狂讨好大佬。

“你的身材已经不需要节食了。”牧歌悄悄环住黎姿的细腰,吓她一跳。

“晚上不许诱惑我吃东西。”黎姿提出要求。

“蝶衣这么能吃?”牧歌看见桌上的空碟垒成了塔。

蝶衣捧着梅汤盯牧歌,仿佛在说:“我为什么吃个不停,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黎姿爱怜地支颊凝视蝶衣:“你懂什么,青春期要保证营养,不要影响发育。”

牧歌洗清嫌疑:“她发育跟我有什么关系。”

蝶衣一听,如有神助,立马风卷残云,把桌上的美味佳肴一扫而空。

“她是你的副官啊,当然要高标准严要求,不说形象气质佳,至少要身材姣好,穿制服才好看。”黎姿不知道搭错哪根筋。

蝶衣心想,你就嘲笑我吧,等我回到巅峰状态,让你看看什么叫形象气质佳。她继续埋头大吃。

“不管怎么说,蝶衣回来了。等她吃完,我们就带她去见蝶族和蚁族的人。”牧歌如释重负地坐下来,自己斟一杯竹筒酒喝。女祭司立马冲上来给他续杯。

“好啊。蝶衣你知道吗,虽然牧歌连升三级,但是没有人喜欢黑马。副军团长职务被牧歌捷足先登,肯定会招人嫉恨。你要快快长大,帮牧歌多出主意。”黎姿摸着蝶衣的脑袋,充满期待。

蝶衣假装智商贫瘠,抬头舔黎姿的手心。黎姿咯咯笑着躲开,嚷了句“顽皮”,跑去洗手。

黎姿一走,蝶衣的表情就严肃起来,盯着牧歌问:“那个女人是不是母爱泛滥?”

牧歌心想,住在萝莉身体里的女人全身都是戏。再说了,蝶衣给我出的馊主意,不到万不得已我敢用吗。

“她希望你帮助我变强。这次返航述职,我虽然晋升了,但是本质上是打了败仗,万神殿一定会重新派出舰队去解决曲靖这个心腹大患。”牧歌解释,“黎姿以为你还没长大,所以希望你早点恢复实力,帮我对抗新的威胁。”

“哼,我怕她吃醋才……”蝶衣脱口而出,然后醒悟说漏嘴,立马将话头咬断,垂下睫毛讲正事:“我决心保送你青云直上,才使用‘弹指红颜老’那种禁咒的,所以你连升三级什么的,都在我意料之中啦。只不过我要警告你,可能你还没活着见到曲靖,就被首都的自己人干掉。”

“?!”牧歌还以为黎姿说的是出征的事,没想到黎姿担心的是夏星的门阀势力。还是蝶衣心细如针,揣摩到了黎姿的意思。

“不要这么惊讶,你身边有多少女人在给你树敌,你自己没有统计过吗?花心要支付成本的啊。”蝶衣怨恨满满地吐槽。

牧歌数一下,黎姿的情敌、殊娜的情敌、郑倩的情敌、九歌的宿敌……整编起来可能有一个营。

“请务必在危险来临之际提醒我谨慎应对。”牧歌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他郑重地拜托蝶衣。他确信,这个萝莉远比外表腹黑。

“你要言听计从哦。”蝶衣露出渴望的一面。

“相信我,当我向你求助时,我肯定走投无路了。”牧歌第一次求蝶衣办事,蝶衣就主持了牧歌和潇妃义结金兰的结拜酒。这给牧歌带来了深刻教训。

“你们吃完了吗!”黎姿擦着手,翩翩走回来,神采飞扬地宣布:“差不多就该回家啦!还有一大堆调令要落实呢。蝶衣,尤其是你,”

黎姿蹲在蝶衣身前,替她整理衣装,郑重地叮嘱:“虽然你已经是副军团长的副官了,但是你要记住,如果男性碰触你的身体,一定要拒绝哦。”

牧歌捂住眼睛。黎姿是真的把蝶衣当萝莉了。

蝶衣咬着食指问:“就算是牧歌也不行吗?”

黎姿竖起食指:“尤其是牧歌!他欺负你的话,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惩罚他。”

牧歌看见蝶衣的脸色有点绷不住了,赶紧跑上去拉开黎姿,一叠声劝说:“你也太瞧不起我了。走了走了,我要收编破军营,蝶衣要订做制服、落实调令、整编异族旗,事情太多了,忙完再说闲话吧。”

“哦。”黎姿乖乖嘟囔,被牧歌拉向神谕所。蝶衣一想起阔别已久的族人,心头荡漾着温情,赶紧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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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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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第一次穿越纠缠门,对这团光粒四射的不稳定能量球怀有本能的恐惧。黎姿做示范,潇洒地过去了。蝶衣就变本加厉地抱牧歌的胳膊,“嘤嘤”撒娇,直嚷“害怕”。穿越纠缠门时,牧歌牵住蝶衣的手,她才肯安静下来。

经过天旋地转的撕扯、扭曲和坠落,牧歌和蝶衣稳稳地回到了指挥官休息室。意识到黎姿在盯自己的手,蝶衣才甩开牧歌,郑重表示要见族人。

黎姿对青春活泼的小妹妹百依百顺,嘲笑着:“我正好受不这床单的味道啦。男生的卧室真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轻快地牵蝶衣去量衣服、认族人。牧歌有点害怕跟两个女人同处一室,“呸”了一声,溜去交接破军营的调令了。

郑玄的文件正式下发,牧歌升任流星武士团副军团长、二星武神,节制陷阵营、破军营、异族旗三支部队。陷阵营和异族旗士气在顶峰,唯有破军营损失惨重,重建编制、招募武士、补充武官的工作都需要牧歌亲自主持,把他忙得天旋地转,好在程序都有文玄机来打理,还算可靠。而太岳营、新兵营则划归袁华管辖。这样一来,牧歌旗下足足有两千八百武士,预计补充八个百人队,满编将达到三千六百人,几乎能与袁华分庭抗礼。

袁华最讨厌见到的副军团长就是牧歌。内定的谭华莫名其妙失踪,查都查不清;神殿派的何友德又被牧歌击败,丧失斗志;牧歌坐在副军团长的位置上,让袁华有种烤火烫到手的刺痛。他把军团里的繁琐杂事全都交给牧歌去做,只有看到牧歌忙得不可开交,袁华才觉得舒服一点。

因为升任为副军团长,牧歌被授权允许维持一艘突袭舰作为空间载具,款项自筹。

对于其他门阀子弟来说,最难的是造舰授权,一旦获得造舰许可,家族设立的信托基金甚至会直接订购一艘新锐突袭舰作为晋升礼物。

经过张殊娜的仔细讲解,牧歌弄明白了两百万是什么概念:两百万能让他在登记退役的老式突袭舰里挑一艘进行全面检修,凑合着用。如果这样做的话,牧歌必须一次性支付张殊娜一百五十万购置费,同时欠下一百万翻修费,并且把“跟殊娜分手真是太愚蠢了”贴在床头,定期进行学习。

是可忍孰不可忍。牧歌断然拒绝了张殊娜的无理要求,但是殊娜似乎胸有成竹,坚信牧歌迟早会为巨舰大炮折腰。

殊娜猜得没错,牧歌迟早要启动造舰计划。对男性来说,座驾的优劣,往往象征着第一印象产生的尊严。比如说郑玄莅临某处,战列舰的阴影能把城区变成黑夜,这就顿时令人肃然起敬;而郑玄把战列舰停泊到太阳神旗舰的副舱里时,基本上就没有人记得郑玄算老几了——在直观的视觉对比下,太阳神旗舰本身就是一座宏伟的城市,而太阳神就是至高无上的城主,优劣顿显,高下立判。

所以显而易见,在军费自筹的大环境下,只有以门阀为背景的武官才能够吸引到足够的投资来启动造舰计划,获得空间机动能力,去建立更多功勋,冲击太阳神的职阶。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争夺支持率和舆论聚焦,因为无人问津的穷鬼迟早会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停止晋升的步伐,要么一辈子当一个中层副职,要么一辈子当一个蹭船的陆军。

殊娜的嘲笑,给牧歌提了个醒,那就是他虽然得到了授权,但是要启动造舰计划还略显仓促。就算在目前良好的造舰行情下,一艘全新升空的突袭舰造价是五百万铢,这还只是标准配置。像女武神军团那种把龙骨改造成光矛主炮的突袭舰,改造费至少要300万铢;加上全面铺设的II型防小行星外挂装甲,保守估计要200万。最近黎姿还碎碎念,要加装最新的小型化跃迁模块,这里又要花200万铢,加上与跃迁配套的休眠舱……

牧歌顿时觉得手头的两百万真是杯水车薪。在他为三万一套的化妆品发愁的时代,两百万已经是天文数字;等到他扒开上流社会的窗缝,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回到首都以后,他也要尝试吸引一些投资方才行,否则就玩不下去了。要达到这个目的,牧歌就必须经营一个充满潜力的形象,去吸引投资人。

所以,当牧歌被一个戴着面具、自称为“辉夜公主”的少女缠上的时候,他全力克制自己不发脾气。

“牧歌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辉夜公主,”戴着面具的少女穿着日常的衣服,擅自走进副军团长办公室,令卫兵目瞪口呆,“是万神殿男神鉴定与保护协会的副会长。最近本协会对凯旋英雄的影像资料进行了调查,初步判断画面中的英雄就是你。希望你给予正面答复。”

牧歌被层峦叠嶂的立体图像和文字遮住。他忙于事务,无暇他顾,死气沉沉地敷衍:“萱萱,别以为戴上面具就认不出你。你好歹也要换一条裙子再来装神弄鬼吧?”

“牧歌先生,作为万神殿男神鉴定与保护协会的副会长,我希望你对本协会的重视给予基本的尊重,至少口头确认一下本协会调查报告的真实性……”辉夜公主躲在一张狐仙面具后面夸夸其谈。

牧歌继续忙碌,面无表情地回答:“萱萱,我没空跟你玩。而且这种涉密问题就不要为难我了好吗!”

辉夜公主捧唇大笑,拿腔作调地捏着嗓音说:“你认错人了吧,本公主郑重再次介绍一遍,我是男神鉴定与保护协会的唯一副会长,辉夜公主就是我从小就使用的名字,才不是你臆想的那个人呢。”

牧歌“啪”一声把工作平台关闭,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在杨戟惊恐的注视下,笔直走向慌张的辉夜公主,两手掰住她的面具,试图踩着少女把面具拔下来:“辉夜是吧,公主是吧……”

辉夜公主死死抠住面具,拼命守护尊贵的身份,发出楚楚可怜的尖叫:“救命啊!好粗鲁啊!不要!”

杨戟和虞龙一拥而上,拼命把副军团长从少女身上剥下来,拼命劝架:“大哥消消气,消消气……”

199.辉夜

199.辉夜(第1/1页)

牧歌身上的秘密很多,被旗舰监控了战斗过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了,这些闲极无聊的追星少女还来刨根问底、给他添乱,牧歌心烦意乱之下,绅士风度荡然无存。好在虞龙和杨戟都是一星武神,齐心协力制住了牧歌。

一看副军团长被部下控制住了,辉夜公主又得意地抬起下巴,发出小人得志的笑声:“哦呵呵呵呵,看来被说中了呢,我就知道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本公主的推理……”

虞龙和杨戟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副军团长了。牧歌又冲上去拔辉夜公主的面具:“你给我……把面具摘下来……”

“我不!我就不!”少女尖叫着拼死抵抗。

“副军团长,你冷静一点。”连路过的李建刚都走进来开口了。

牧歌没有正式认识过李建刚,但是他知道这个小姐很奇怪,明明貌美如花,却整天面无表情;除了外貌出众以外,其他业绩都平平无奇;偏偏每个重要场合都能看见她默默无闻的身影。感觉像被淘汰的花瓶。

“建刚姐姐,他好粗鲁哦……”辉夜公主投诉。

“李建刚,萱萱不是有工作的吗?为什么这么闲!你们机要处不管管她吗?”牧歌义愤填膺地指控。

李建刚看了戴面具的少女一眼,然后镇定地说:“辉夜公主,男人本来就是粗鲁的。但是,只要你通过他的上级来沟通,他就会迅速恢复理智。”

“有道理。”辉夜公主思索着点头。

牧歌严肃地指出李建刚的问题:“为什么连你也叫她公主啊,恶心不恶心啊!这就是萱萱啊,她是隔壁军武库的门卫啊!!”

辉夜公主对牧歌怒目而视:“虽然听不懂你在说谁,但是你对门卫有偏见吗?”

“不,我对门卫没意见,我对公主有偏见。”牧歌板着脸回答。

“我不管。本协会已经把你录入到《年度十大最夺目男神》榜单里了。本公主被委派制作你的个人专栏。”辉夜公主有李建刚撑腰,恢复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矜和傲慢,优雅地伸出右手:“我要你的身高、体重、三围、星座、年龄、食物癖好、中意类型、各种性癖等一切尽可能详实的个人资料……”

牧歌喝道:“怎么可能给你!”

但是人家丝毫不在意当事人的感受,继续自说自话:“……还要录一段展示个性的预告片。我的想法是发挥你的职业优势,展示你迷人的健美曲线和澎湃的性格魅力,让整个画面都喷薄着雄性荷尔蒙的光辉,让那些小婊砸追捧的小白脸在本公主的作品面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羞愧欲绝退避三舍。”辉夜公主越说越激动,攥住了拳头。

“说白了就是要把别人的偶像比下去吗。关我屁事。”牧歌毫无兴趣,“我拒绝。”

“男神鉴定与保护协会的追星预算还没用完吧?”李建刚问辉夜公主。

“是的。”辉夜公主撩着长发回答,全身都是戏。

“还有多少?需要追加吗。”李建刚问。

“还剩两千多万。”辉夜公主说。

“所以说那个预告片,”牧歌和蔼地问,“需要拍多长时间?”

杨戟和虞龙如坠冰窟。他们第一次看到副军团长如此温柔。

“你们聊。再见。”李建刚斡旋完毕,功德圆满,头也不回地走了,深藏功与名。

辉夜公主扶好面具,优雅地在杨戟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接过虞龙呈上来的茶,只吹不喝:“这才是对待花季少女的正确态度。”

牧歌强忍不适,坐在办公桌后面说:“你们的预算能拿多少出来给我做报酬?”

“预算?”辉夜公主放下茶杯,挺直腰杆,“那是给协会干部吃喝玩乐的经费,你怎么可能拿得到。”

玛德,老子买一艘五百万的突袭舰都无米下锅,你们竟然……

“所以说你们的预算还剩多少,其实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对吗。”牧歌冷静地问。

“是的。”辉夜公主脱口而出。

“送客!”牧歌拍案而起。

杨戟和虞龙顿时露出禽兽面目,毫无怜惜地把这个矜持的小姐抬起来,一左一右架出门去。

辉夜公主喊道:“所以你一点都不想出名吗!”

“没空!”

“就算被媒体诬陷诽谤百口莫辩也没有关系吗!”辉夜公主挣扎。

“等下,”牧歌追到门口,“萱萱,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叫做辉夜公主。”辉夜公主就算身体悬空,都不忘强调这一点,“本协会收集情报的时候,发现有十余家私有媒体平台在散布关于你的不利消息,大意是,你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全都是因为你的小伙伴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变异,而你利用惊人的尺寸取悦了某些特殊的女性,通过利益输送和投机倒把,谋夺了今天的位置。”辉夜公主气喘吁吁地陈述。

在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谣言面前,辉夜公主都没有脸红,但是杨戟看到牧歌的脸变绿了。

“哪几家平台?”牧歌的拳头攥得噼啪响,“作者是谁!”

“你知道的,在精神网络业务全面拓展后,私营媒体可以经营多个ID。那些谣言都是新ID发表的,追溯不到笔者。”辉夜公主观察牧歌的表情,她好像无意中找到了牧歌的弱点。牧歌重名誉。

“可恶!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写的,我要他求死不能。”牧歌咬牙切齿,偏偏无可奈何。

“但是,如果你能够征服本协会众多粉丝的心,那么帮你说话的人就会层出不穷,”辉夜公主竖起食指,自鸣得意地循循善诱:“本协会的财力可是非常有弹性的,如果本协会的星迷们生气了,那些诽谤你的三流媒体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牧歌气糊涂了,还没琢磨明白意思。

虞龙已经搞清楚情况了,他跟牧歌耳语:“意思是这个协会很牛X,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那些造谣的人。”

“我配合。”牧歌坚定地对辉夜公主说。

“不准反悔。”辉夜公主大功告成,她严肃地巩固胜利果实。

“萱萱,你能把面具摘了再说话吗?”牧歌很介意。

“我叫辉夜公主。”萱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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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XX真的有20公分吗?”辉夜公主收集信息。

“无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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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埋子

袁华拨打牧歌的电话。电话被秒接。

“喂,是牧歌吗?”

“我是黎姿。什么事?”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给袁华的听觉器官洗了个美妙的凉水澡。

“牧歌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袁华惊愕,有种一拳打空的挫败感。

“我在检查他的通讯录。有问题吗?”黎姿冷冷地问。

袁华的心房莫名剧痛,名为嫉妒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也想被黎姿检查通讯录——但是袁华知道这是妄想。

“哦,我们军团有个比较繁琐的年度统计需要牧歌抓紧落实,请你叫他接听一下。”袁华想累死牧歌。

年度统计覆盖面广,协调量大,劳心耗神,除了迎检别无意义,本来是军团长的苦差事,袁华故意丢给牧歌负责,美其名曰锻炼新秀。牧歌虽然在忙碌中提高了熟练度,但是他毕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恢复破军营的满编建制。袁华好逸恶劳,让牧歌有苦难言,宛如绳子两头烧,白头发都陆续长出来了。

“黎军团长,麻烦让牧歌接听一下。”袁华催促,心里痒痒的等着爽那一下子。

“牧歌在睡觉。”黎姿毫无感情地说。拨动立体图片的悦耳效果音若隐若现,她显然忙于调查牧歌的通讯记录,所以对袁华爱答不理。

“他在睡觉?”袁华震惊地重复一遍。他不能接受的是,黎姿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换做其他人,至少会叫醒牧歌来接电话吧,推醒一个人很难吗?

“他当然在睡觉,否则我怎么查他的通讯录?”黎姿不耐烦地回答,她言之凿凿,导致袁华明明想反击,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攥紧的拳头又渐渐松开。

“那你至少转达……”袁华没说完,黎姿就不胜其扰地咕哝了一句:“没空,再见。”粗鲁地挂断了袁华的电话。

这一回,袁华确信黎姿对他有意见了。根据他的观察,黎姿待人接物极有礼貌,举手投足都折射着教养的魅力。黎姿粗鲁地挂断他的电话,说明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亲近到同仇敌忾的地步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闹心是怎么回事——袁华明明知道这叫羞辱。

黎姿翻完最后一页,才看到牧歌跟郑倩的通讯记录,那已经是十五天前的事情了。她咬住唇角的笑,麻利地退出立体图像,小心翼翼地将手机嵌回牧歌的护腕上。就算她的动作温柔得像猫,趴在桌上小憩的牧歌都敏锐地惊醒了,惊愕地盯着黎姿:“你拆我的手机干嘛?”

黎姿被抓现行,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你都在打鼾!怎么就醒啦?”

“我稍微一动就会醒,”牧歌反复检查护腕,狐疑地盯黎姿:“你是不是偷偷拆我的通讯终端了?”

“我我我,”黎姿结结巴巴,脸上变烫,就失去了撒谎的本事,索性耍赖:“怎么啦,不就是把你的手机拆下来看看嘛,你生气呀?”

“那倒没有,”牧歌激活手机的立体图像,飞快输入密码,检查浏览痕迹。看到浏览痕迹为零,他才松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问黎姿:“是不是没有破解掉密码呀。”

“唔。”黎姿不置可否地嗯一声,暗地里心花怒放地想,密码不就是我的生日吗,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啊,我男朋友笨得没救啊哈哈哈哈。

“哼。”牧歌不咸不淡地应一声,暗地里如释重负地想,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差点就被发现了,还好我女朋友笨得没救啊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牧歌察觉到黎姿偏头看墙,嘴角上翘。

“噗嗤,才没有。”

“我看见了。”牧歌说。

“你产生了幻觉吧。”

“你是笨蛋吗?”牧歌感觉黎姿变二了。

“你才是笨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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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戟是牧歌的亲兵队长。这个少年心无城府,甚至有点天真,所以牧歌将他留在身边慢慢调教,希望把他打磨成一块材料。杨戟用赤胆忠心报答牧歌的苦心。

上梁不正下梁歪。在牧歌的带动下,陷阵营弥漫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杨戟的话多得令人烦恼。陆渔等牧歌接见时,只要静坐超过两秒,门口的杨戟就会打破沉默:“小璇说我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

“运气不错。”陆渔正襟危坐。

“难以置信,小璇那么好看。”杨戟继续说。

“所以说你运气不错。”陆渔试图表达冷漠。

“而且蔷薇军校的风纪那么烂,她真的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吗?”杨戟心烦意乱。

“都说你运气不错了。”陆渔已经不胜其扰。

“不过我相信小璇,她不会骗我的。总会有特立独行的人,黎姿就是。”杨戟自己安慰自己。

“是的,一切都是你理想中的模样。”陆渔干巴巴地说,忍无可忍地试图终结这个虐狗的话题:“除了你养不起她,一切都很理想。”

“我问过了,小璇也是普通家庭,她要求我有上进心就够了,不用负担太大压力。”杨戟拄着光盾,发出惬意的叹息,幸福的酸臭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陆渔想一把火烧死杨戟。

“陆渔!”牧歌处理完手头的事,唤陆渔进去。

“总算解脱了!”陆渔冲进副军团长的办公室。

“你治理军纪有一套。破军营正好有百夫长的缺,我给你争取了一个职务。”背对门口的牧歌转过身来,随手把一幅立体图形推向陆渔。陆渔接住、展开细看,那是一份花名册。

“汤显楚做了牧字旗的百夫长,就只有你和杨戟没有分配旗官的职务了。你心里有想法吧?”牧歌吩咐陆渔坐下,然后将脚搁在桌子上,含笑问他。

陆渔没想到牧歌洞若观火,只好诚实点头:“我心里的确想不通。四菜一汤里,只有我不被重用,我还以为您比较愿意培养野武士,对我这种军校武士不太重视。”

牧歌哈哈一笑,站起来踱向那片笼罩办公室的立体星图,宛如徜徉在星河里的泰坦巨人:“我不看出身,只看能力。你是否忘记了我对你说的话,我说过你是将才,必为我所用。先前压着你不用,只是想给你一个更大的舞台罢了。”

“牧旗……”陆渔心动地站起来,忐忑地呼唤了一声。

牧歌转过身,站在3D星图中央,背着手凝视陆渔,瞳仁的反光宛如深邃的星云:“破军营虽然感激我,但是总旗这个关键职位仍然虚悬。我举你为破军营陆字旗百夫长,只是给你提供一个起点、一个平台。如果你真的有能力,破军营副总旗的职务应该志在必得。”

陆渔心潮澎湃,他怀才不遇那么久,终于看到一条闪光的地毯在人生之路上绵延展开。陆渔的喉咙都干涸了:“牧旗……您为什么栽培我?为什么不选择那个人……”

“我知道你在说谁。你去关上门。”牧歌慢慢坐下,舒缓酸痛的腰肌。听见关门声音,牧歌才抬头打量正襟危坐的陆渔,郑重地说:“虞龙的野心很大,就像一条龙,主人好好骑着它,便没有异心;一旦纵去,就会兴风作浪。所以,我将虞龙作为陷阵营总旗的考察对象,而把最关键的破军营交给你。”

“牧旗,原来你都清楚,我还以为你没看出来。虞龙只对您和颜悦色,对兄弟们都很凶的。他是个只想往上爬的人。”陆渔一着急,把这些话都说了。

“陆渔,进退有度,气宇持重,所以我给你展示能力的机会。不过从你刚才那一席话可以看出,你善于治军,但是不善于做人。为什么,你明知道虞龙媚上欺下,还在背后揭穿他,会产生什么后果?第一个后果是,引起我的猜疑,让我觉得你是一个背后中伤的小人;第二个后果是,这一席话通过我的嘴巴泄露给虞龙知道,从此你们两个势同水火,伤人伤己。我为什么把这些利害讲给你听?因为我要你记住,第一,永远不可以背后讲人坏话,否则你会自掘坟墓;第二,不要错误地揣测上级的心思,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装聋作哑,纵容他树立威信,给他晋升铺垫造势?第三,只做百分之百正确的事,其他的都要憋在心里。你记住这三点,我才能放心派你去破军营。”

“可是牧旗!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陆渔急道。

牧歌把手轻轻一按,陆渔就住嘴了,急切地凝视牧歌。

“我说这些话,是要让你知道,如果换做其他的副军团长,你现在已经踩了雷区。但是我不同,我把你当兄弟,所以给你仔仔细细讲明白,以免你日后犯同样的错误。”牧歌把手放在陆渔肩上,郑重地说:“你是一条鱼,我要你化龙。”

陆渔这才意识到,牧歌对他的期待有多高,牧歌对他的用心有多苦。让陆渔不甘心的是,难道自己就真的比不上虞龙吗?为什么牧歌对虞龙如此不同?

“您要我变成龙,那么您要虞龙变成什么?”陆渔坚定地问,“我只问这一次,如果您不回答,我也不会再问。”

“虞龙已经是一条龙了。于是主人既要养他,又要压他,还不能让他意识到主人在骑他。汤显楚、杨戟和虞龙结党,我知道。文玄机被虞龙打压,我也知道。但是我只对你陆渔说,因为能够超越虞龙、成为我臂膀的,只有你陆渔。当然,前提是你持续进步,金鳞化龙。”牧歌拍着陆渔的肩膀说完,幽幽地提醒了一句:“虞龙在我面前,可是一直在说你们好话的,你注意学习一下他的姿态。”

陆渔仿佛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重新认识了身边的这些人。他突然感受到虞龙与众人的差距,这种挫败感让他心头拔凉,不得不承认虞龙的晋升是实力使然;但是牧歌那毫无保留的信任、用心良苦的栽培、操切寄托的期许,又让陆渔心潮澎湃、豪情万丈,恨不得破茧化蝶、蜕变重生,拿出一番成就给牧歌看。

“牧旗,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破军营的百夫长都团结到我身边,真正把破军营变成专属于您的力量。”陆渔斩钉截铁地总结。他的理想、信念、决心,在此刻拧成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为牧歌牢牢控制破军营。

“没说破的事情,有时可以当做不存在。也许在几年后,虞龙是陷阵营的旗官,你是破军营的旗官,相视一笑,只有旧情,没有嫌隙。并肩冲杀,依旧是当年的四菜一汤。”牧歌拍拍陆渔的肩,语重心长:“我会保护剩下的兄弟,你也要注意维护虞龙的威信。协调好内部矛盾,我们才有出头之日。知道吗?”

“知道。意见再大,终是兄弟。”陆渔点点头,重新戴上头盔。牧歌挥挥手,陆渔就行礼退下了。

201.夏星

“牧歌,说一下到夏星以后的行程。”郑玄把牧歌叫到舰桥上训导。舷窗外的宇宙被蓝色太阳蒙上了绸缎般的色彩。牧歌一看就知道,舰队已经折跃到了夏星的旗舰集结地,并且结束了光速巡航,离开夏星只有几小时的减速航程了。难怪郑玄第一句话就问这个。

“重组破军营的方案和针对黑洞势力的报告都准备好了,到夏星以后,首先要去战神殿述职,最好让上级清楚黑洞势力的侵略性。”牧歌据实回答。

“别把希望寄托在战神殿上,你得罪了忠诚考核厅,寸步难行的。”郑玄竟有慈祥的一面,他放松时,面皮松弛得露出了老态:“提交完报告就来找我。你跟我出席一个私人宴会,我把你引荐给总统府那边的人。”

牧歌喜出望外。总统府的内阁四年一换,全都由总统指派,宛如一茬一茬的韭菜;但是战神殿的武官全是一步一个脚印晋升上来的,宛如岿然不动的群山。所以总统府和战神殿彼此看不顺眼。牧歌在战神殿寸步难行,就只能走总统府那边的路了。好在有郑玄领路,让牧歌不至于走投无路。

“谢战神照顾。”牧歌拍胸行礼。

“直起腰来。”郑玄端详牧歌的脸,意味深长地问:“知道我要带你见谁吗?”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分管战略情报与安全的副总统江璃。民主派的议员们也会出席。”牧歌头脑清楚。

“是的。我透露点信息给你。江璃知道你和她女儿恋爱了,但是她没有顾得上管你。你当然可以和黎姿光明正大地挽着手出席宴会,但是我建议你先观望一下。多看,多想,不会有错。”郑玄慢慢地收拾着桌上的杂物,用琐事来掩盖表情:“我可以告诉你,江璃的家事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面对媒体,你要沉默,不要给副总统雪上加霜。”

牧歌叹为观止。郑玄可以说是江璃的死忠,就连他都使用了“乱七八糟”这种措辞,可见一个女人要当老大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如果耽搁军情,任由黑洞势力坐大,恐怕会让下一步讨伐工作陷入被动……”牧歌害怕曲靖坐大,对社交活动有点抵触。

“我知道刻不容缓,所以我带你出席宴会。”郑玄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瞅牧歌:“很多事要内定以后,议员才知道怎样去投票,而我们常常在私人宴会中达成共识。你去战神殿碰钉子,只会浪费更多时间。懂吗?要紧扣核心,直击本质,否则我也不会把精力花费在社交上。”

“懂了。我这就去准备礼服。”牧歌对郑玄言听计从。

“穿甲胄,戴面具。勋章都别上。你一句话都不要说,只用气势折服那些蠢材就够了。”郑玄似乎把牧歌当成了自己人,已经直言无讳了。

“我……我把握不住分寸……”牧歌听到郑玄管议员叫“蠢材”,顿时不淡定了。

“我告诉你什么是分寸。那些议员每天都在不同的女人身上挥霍自己的精气神,被烟戳到皮肤都会让他们痛不欲生,在他们眼里,你既是一钱不值的蝼蚁,又是迷之勇气的化身。所以你的气质将决定你的待遇。你要塑造出与牧神当年一样的形象,仿佛只需一页面具、一柄佩剑,就足够跟世界交谈,不怒自威。”郑玄谆谆教导。

牧歌想起牧神的雕像,那是不可战胜的伟岸,你看不到牧神的面孔、看不到牧神弱点,你对他的功绩如此熟悉,却对他的内在如此陌生。这样才令人崇拜。牧歌感到胸中的热血变得激昂。

“我明白了。”牧歌无师自通。

“你去跟黎姿说一下,暂时以普通同事的关系相处。”战神挥挥手,“下去吧。”

——————————————

“普通同事?”黎姿放下手头的活儿,扭头瞥牧歌,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你想跟我假装同事关系吗?这样会有很多人当着你的面骚扰我哦,这样也没关系吗?”

“……”牧歌发现黎姿有读心术,她能直击牧歌的弱点。

“可是,我们刚刚相处的时候,你也要求我假装普通同事啊……当时能装,现在为什么不能装?”牧歌剪不断理还乱。

黎姿支颊凝视牧歌一秒,微笑道:“你害怕了。”

“没有!”牧歌恼怒道。

“那就告诉大家,我是你的女朋友呀。”黎姿瞧着牧歌笑,好整以暇地叠起了腿,高跟鞋掂在脚尖晃荡。

牧歌脑壳一痛,郑玄的责难、江璃的压力、世界的非议像海浪接踵而至。他像海啸下面的游客,不知道该奔向避难所还是该奔向大海。

黎姿欣赏着牧歌的表情,捧着唇笑道:“一边狼狈地解决问题,一边恨不得独占我,真是难为你了。你纠结的样子真是可爱呢。”

牧歌咬牙切齿地说:“知道还戏弄我!”

黎姿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系领带,心满意足地照镜子:“因为你被戏弄的样子很可爱嘛,调戏一下怎么啦?你觉得有压力的话就不要公开啊,我找借口拒绝那些骚扰的人就行了。”

牧歌把郑玄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才不害怕,谁敢骚扰你,我挨个儿收拾他们。”

“都不好惹哦。”黎姿在镜子前搔首弄姿,整理军礼服:“我劝你还是先躲一躲,至少等你晋升正职以后再抛头露面吧。”

“不行,绝对不躲,也不要曲线救国,保护女朋友这种事,我绝对要冲锋在前、寸土必争。”牧歌坚定地宣布决心,然后走到黎姿身后,温柔地握她的腰:“你是我的。只属于我。”

黎姿倚在他身上,洁白的手套扳过他的脸颊来,呵着热气来吻他。她的脸颊蹭到牧歌,既滑腻又滚烫,令人心软:“真的吗?”

“真的。我会为你迎接一切战斗。”牧歌说。

“也不用战斗啦……追我的人都是世交发小,知道我有男友就会识趣的。”黎姿转过身,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开心地安慰他。

“希望如此。”牧歌说。

202.可爱

2小时后,远征归来的郑玄舰队靠港。密集的舰载机中队在舷窗外穿梭而过,牧歌从舷窗往外望去,看到庞大的战列舰就像太空里的瓜子,而众星拱月的夏星就像蚊群笼罩的宝珠,在密密麻麻的黑点中央熠熠生辉。战列舰与空港对接后,直通挂满鲜花的一号登陆坪。猩红的巨毯从郑玄脚下一直铺到视野尽头,一大堆穿着制服的人捧着花束翘首以待。

郑玄整理服装,准备给记者拍照。

“我跟黎姿的关系瞒不住,不如开诚布公。”牧歌跟随郑玄登陆时,找机会硬着头皮汇报结果。

“就知道你说不过她。”郑玄哼了一声,然后堆出笑容,大步走进太空港,与一群不认识的人依序握手。牧歌一脸懵逼,好在赵蕾站在他前面,回头挨个儿给他介绍:“两芒二星的胖子是太空港总督孙茂才,两芒一星的武官是空港快速反应舰队的战团长,叫做陈耀武……”

后面还有一排一芒三星的三星武神,每个人都担任要职,等着跟郑玄握手。郑玄竟然全部认识,一路握手寒暄,跟谁都能扯上两句,秦冲、温翘这些战团长也在后面依序客套。牧歌庆幸自己不用做这些事,他连人都认不全,跟他们毫无共同语言。

雄壮激昂的凯旋乐章告一段落,郑玄和战团长们与总督孙茂才站在聚光灯的中心寒暄不止,一边握手,一边机械地微笑扭头,注视人群,给记者创造拍摄机会。赵蕾还没把主要领袖介绍完,人群里就响起“赵秘书长”的喊声,她只得吩咐黎姿:“你教他认人。”就匆匆过去了。

牧歌与十二个军团长、副军团长走在一起,既躲在领袖寒暄的画面之外,又不至于跟郑玄脱节。牧歌见黎姿不吱声,就扭头央告:“那几个穿礼服的男人不是空港的领袖吧?你认识吗?”

“嗯,他们是西苑的幕僚和战神殿的代表。”黎姿一目了然,甚至使用了简称。还好牧歌知道西苑的意思,因为分管战略情报和安全副总统的办公区域位于夏宫西侧,所以把“战略情报和安全副总统办公室”简称为“西苑”。西苑的人竟然把迎接工作做到大气层外面来了,可见副总统对郑玄的倚重。

“所以?叫什么名字?分管什么?”牧歌拉黎姿的手,心急地打听更多。

黎姿抽回手,一本正经地瞧着牧歌说:“我们是普通同事,不要拉拉扯扯。”

牧歌想打她。可是场合过于严肃,他又不能越距,所以急赤白脸地说不出话。

黎姿噗嗤一笑,偏头挨近他,吐气如兰:“你好可爱。不要急,回家再给你补课。”

牧歌气晕,这才知道被黎姿戏弄了。他含冤咬嘴唇时,忽然看见一个气质超群的美女脱身而出,一边拿手扇风,一边低头疾走,躲开人群,站到旁边一边偷懒休息,一边撩着长发四处打量。即便如此,周围的人都争着来关心她,纸巾和饮水纷至沓来,她拒绝不暇,讪笑着指牧歌这边,找借口推辞。

美女扭头时,牧歌才看清楚,她是穿着宝蓝色制服的殊娜。牧歌愣住时,殊娜和牧歌的视线完美接轨,两人四目相对,喜悦油然而生。殊娜喜出望外,借口要接牧歌,婉拒了所有男性的人文关怀,然后翩翩跑来。

“你怎么在这里!?”牧歌对殊娜喊道。军团长们的视线移过来,跟殊娜打招呼的声音顿时把牧歌的嗓音淹没。

因为跟军团长都认识,所以殊娜一个个点头致意,轮到牧歌时才亭亭玉立地站住,挑剔地嘲笑他:“才两芒二星就没大没小,敢跟常务这么说话?我可是管着你们的吃穿住行的!凭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牧歌忍俊不禁:“对不起,我忘记跟张总请安了。张总好。”

殊娜还没回答,黎姿就箭步跟上,娴熟地挽住牧歌的胳膊,认真地附和:“张总好。”

殊娜的微笑顿时变成讪笑,热情地开玩笑:“这就挽上了,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袁华立刻不识时务地起哄,催殊娜赶紧找一个挽胳膊的人,毕方和其他军团长哄堂大笑。

牧歌问黎姿:“刚才不是说普通同事吗?”

黎姿挽紧牧歌的胳膊,咬牙瞪他:“闭嘴。”

殊娜看见这两个人不和谐,压抑的感情就化作欢声笑语,脱口而出:“牧歌,我记得你也是蔷薇军校附属陆军学院毕业的吧,我赞助了陆军学院的校友会,他们央求我请你出席呢。不知道我面子够不够呀?”

牧歌心动了。他在学院过了四年苦行僧的日子,被嘲笑成不懂生活的人。当年对他不屑一顾的学弟学妹,今天竟然会拐弯抹角地求他出席校友会,这一年恍然如梦,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殊娜既然是赞助商,应邀也是给她面子,而且殊娜情商很高,她的陪同会让人很惬意。牧歌点头说:“好呀。”

黎姿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她优雅地捧唇冷笑,理所当然地插嘴:“学姐,你忘了我也是校友了吗?真过分,你不带我!”

殊娜笑眯眯地看着黎姿:“人家请不动你呀。听说今天晚上你们家又在岛上搞私人宴会,我人微言轻,连请帖都没看见一张,只好自由活动了。”她扭头看牧歌:“怎么样,今晚八点,我来接你。”

黎姿方寸大乱,被殊娜当场抢男朋友还不是最令人悲愤的,最令人悲愤的是,黎阀举办私宴,她竟然不知道。

她松开牧歌,一把将殊娜扯到一边,皱眉问:“什么私宴,我怎么不知道?”

殊娜同情地看黎姿:“我这个毫无干系的人都知道了,你竟然不知道?据说规模挺大,自由派的议员和联盟的家族话事人都要出席。”

黎姿蹙眉弹出通讯录,一边联系李建刚,一边抱怨:“家里的事情,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拨通电话,对手机命令道:“李建刚,来登陆坪见我。”然后烦恼地嘟囔:“我恐怕是充话费送的。”

“怎么啦?”牧歌走过来问。

“副总统又把黎姿给忘了。”殊娜捧唇吃吃笑,幸灾乐祸。

203.小姐

203.小姐(第1/1页)

牧歌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这时候,李建刚匆匆走来,她穿着男式制服,面无表情地问:“小姐?”

“在哪个岛?”黎姿问李建刚。

“什么岛?”

“备宴的岛。”

“哦,选了初阳岛。”李建刚说,“其他岛上的餐厅不够大。”

牧歌看殊娜,殊娜小声说:“在私家岛屿上请客,主要是商谈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牧歌想起郑玄的话,就问李建刚:“战神是否也在邀请名单上?”

“诶?”李建刚意识到身份被牧歌知道了,她赶紧装糊涂,试图萌混过关。

“问你呢,战神是否也在邀请名单上?”黎姿恼火地问。她对母亲耿耿于怀,顺便迁怒建刚姐姐。

李建刚苦心营造的隐藏身份,就这样被黎姿给卖了。她就算恼火,都克制着怒气,古井无波地回答黎姿:“战神在邀请名单上。”

牧歌对殊娜说:“那就没错了,战神说要我陪同,今天的校友会恐怕不能出席了,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

殊娜心里舒坦,大度地摆手:“没关系,下次带你玩遍首都。你读书的时候很克制,恐怕连夏星都没探索过吧?”

“是的,那就打扰了。”牧歌说。

黎姿恼火道:“你陪战神去吧,我不去了。”

“怎么呢?”牧歌疲于奔命,急忙问道。

“没怎么,就是不想去了。”黎姿独自走回去了。留下殊娜和牧歌面面相觑。

“夫人忘记给小姐打电话了。”李建刚摊手解释,“她每次都说要亲自给小姐打电话,每次都没打。可能是太忙了吧。”

“亲生的。”殊娜继续幸灾乐祸。

牧歌跑回去安慰黎姿:“江副总统可能是太忙了。”

“每次都是这样。”黎姿气得脸蛋都红了,绷住脸说:“总之突然强迫我去参加她的宴会,配合她在记者面前强颜欢笑。从小到大,每次都是这样,总是最后一个通知我,也不管我会不会放别人鸽子,她怎么不去雇个童星?”

“可能是太忙了,忘记联络你。你也可以主动联系她呀。”牧歌无话可说,生搬硬套。

“哼。小时候一获奖就给她打电话,听到的全都是抱怨,‘我可是挂断财政部长的电话来听你讲作文比赛的事情’,”黎姿学得惟妙惟俏,“后来我不再打扰她,结果她一见面就责问我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她。无论做什么,她都只会让我感到内疚,这样她就不用内疚了。”

“你可能误解副总统了。”牧歌担心其他军团长听见了会说闲话,赶紧哄黎姿。

“我倒希望我妈妈是教师,或者收银员。这样她就能多了解我一点。”黎姿冷笑。

牧歌想,我每天思考的是怎样往上爬才能获得尊严,黎姿反而背道而驰。大概这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我陪你赴宴。”牧歌与黎姿吊在队尾慢慢走,不知不觉进入记者的视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他们在牵手!”,一群记者顿时齐刷刷回头,宛如听见敌情的土拨鼠家族。黎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拍到。

“请问身边这位是您的男朋友吗?”《真理前线》的记者拼命挤到前排,只为求证真相。

“废话,当然是,”《时代阵地》记者在挤兑同行时,不忘表演专业素养:“黎小姐,请问你对其他的追求者有什么寄语吗?”

“一边去,”《今日头条》记者使用武力把竞争对手踩在脚下,然后气喘吁吁地采访黎姿:“请问副总统对您的新男友有什么看法?”

“你懂个屁,这明明是初恋,”《太阳报》的精兵强将拍够了郑玄,毫不犹豫地转战花边新闻,迅速占领了红毯前的宝贵阵地:“黎姿小姐,请问您为什么选择贫穷男子作为初恋,可以抽时间做一个专题采访吗?”

黎姿首先被强光闪瞎了眼,受了轻微惊吓,后来迅速镇定下来,无视所有记者,昂首阔步往前走。她知道只要靠近郑玄,记者就不敢乱问了。

牧歌咬牙切齿,恨不得叫人缴了这些人的械。

副军团长走完红毯时,郑玄已经被空港总督邀请到会议室去休息了,记者全部被卫兵拦截在走廊外,只能走VIP通道去待客厅休息。黎姿踏进走廊,终于松一口气,讪笑着应付完大叔们的嘲笑,才悄悄放慢脚步,与牧歌走在后面,小声问他:

“看到了吧,这阵仗还算斯文的。现在,你还敢陪我赴宴吗?”

牧歌嗤之以鼻。

“怎么不敢?”牧歌目视前方,轻蔑笑道:“刀山火海我都敢去。他们还能杀了我不成。”

“你提醒我了,我要去问问父亲关于佣兵的事。”黎姿想起来了。

“别问了。”牧歌已经麻木,对陈年旧事没兴趣了,“没用。”

“不行。一定要弄清楚。”黎姿很强硬。

他们随郑玄进行了简短的休息,就乘坐太空电梯的专列回到了夏星上的首都——盖亚。

————————————————

“哦,爸爸,爸爸轻一点……”嘉汐小姐拧腰捧着男爵的脸,蹙眉叫喊着。

空洞的敲门声传来,男爵充耳不闻,埋头苦干。

可是,固执的敲门声分散了嘉汐小姐和男爵的注意力,让这场刺激的偷情草草结束。男爵恼怒地倒在被子里,拿起雪茄吩咐:“进来。”

开门声响起,军靴无声地踏过地毯,少顷,副官怀仪走进卧室:“黎侯,小姐回首都述职,副总统决定今晚宴请民主派议员和相关家族的阀主,届时要请您出席。”

嘉汐小姐裹着薄薄的睡袍,趴在黎侯的胸膛上,乖巧地给他点烟,风情万种的眼梢却落在怀仪身上,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

怀仪用尽千般手段封杀嘉汐小姐。今天,怀仪还是在嘉汐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黎侯听见“小姐”二字,雪茄没拿稳,掉在胸毛上,烫得他手忙脚乱。嘉汐小姐伸出香舌去舔黎侯胸口的烟疤,却被黎侯一把推开,冷漠地说:“下去。”

“可是我请了一个下午的假……”黎侯突然变脸,让嘉汐小姐猝不及防。

“我说了,下去。”黎侯又推了她一把。刚刚还在贪婪索求的美丽肉体,转眼变成了避之不及的罪恶象征。金主的绝情让嘉汐小姐感到屈辱,但是她不敢让黎侯重复第三次“下去”,只好含羞忍辱地遮住身体,在怀仪面前匆匆下床,狼狈地拾起衣服躲进浴室。

怀仪目视地毯,懒得观赏美妙春光。他很清楚黎侯不顾一切出来偷情的原因,他对这组财色双绝的情人没有丝毫羡慕,只有无尽的怜悯。

“在哪个岛设宴?”黎侯拿冰块敷着烫疤。

“初阳岛。”

“哼,摆排场的溅货,挥霍无度。”黎侯咬牙切齿地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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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和平

204.和平(第1/1页)

“副总统此举涵义深刻,她想要整合力量来支持仙女星系联合公约,与银河系休战,与织女星议和,全力解决黑洞问题……”怀仪解释道。

“你还替那个无情无义的母狗说话?”酒杯突然砸碎,冰块和烈酒溅了怀仪一身。怀仪一凛,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揭了黎侯的逆鳞,只好用力低头,用沉默来道歉。

嘉汐小姐明明换好了衣服,却不出来,整个人贴在浴室的隔音门上,竖起耳朵听。

“你不说话,就是在心里向着她。是不是?是不是?”黎侯多年的忍耐终于在酒后爆发。

怀仪开始怀疑自己选错了主子。

“怀仪不敢……怀仪只是为黎侯的利益考虑,修缮家庭关系可以促进您的事业更快发展。况且在分居以后,副总统也没有跟男性发生过可疑关系,一直洁身自好……”怀仪努力给自己洗白。

“你的意思是怪我不知道洁身自好?她不是狗?我才是?”黎侯摔了第二只杯子,玻璃渣嵌进墙纸里:“谁给我戴了绿帽子?谁养大了别人的孩子!什么第一美女,什么战争英雄,呸,战争母狗!我当初瞎了眼,不知道她变了心!”

黎侯声嘶力竭。怀仪根本没听黎侯骂了些什么,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别墅周围的安保措施和隔音情况。

“所以,”怀仪冷静地请示,“今晚就不赴宴了,对吗?”

“为什么不去?她邀请的家族有一半是我黎阀的朋友,难道她还要独占我的朋友不成?我偏要去。”黎侯气冲冲地掀开被子,穿上衣服,“我还要好好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如果替别人养大的小公主到头来落到别人手里,那我才真的亏本。”

黎侯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听得怀仪心里凉飕飕。直到黎侯摔门而去,嘉汐小姐都不敢从浴室里出来,她倚着隔音门慢慢滑到湿漉漉的地砖上坐着,仿佛被抽掉了全部力气。

________________

联邦纪元2235年,是仙女星系离开和平最近的一年。

一个神秘的女孩携带了来自银河系的简讯,坐在副总统的办公室里,注视着那双信誓旦旦的美丽红唇:“我确信银河系领袖作出了最明智的抉择,我更加坚信‘合作’与‘发展’是两个星系最迫切的需求。地域隔阂将弥合一切分歧,求同存异将为我们带来空前的繁荣。”

“感谢您的开明和热情。请容许我再次声明,织女星仅在和平谈判期间,以中立态度带来了银河系公民的良好意愿,我的义务到此为止。由衷祝愿您能成功,尊敬的夫人。”气度娴雅的女孩站起来向副总统行礼。

“您可以回归演艺事业,敬请期待美好的回音。您的伟大壮举,仅限于你我知晓,不会有第三个人打扰您。”副总统也站起来,“我会去观看您的演出。祝您的演唱会盛况空前。”

“谢谢。我也会关注您的光荣事业,为您献上虔诚的祝福。”神秘的织女星女孩袅袅鞠躬,然后在日隐术的保护下离开了西苑。

直到此时,副总统才下定了决心,要以私宴的名义集结民主派精英,为自己的主张进行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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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议员和充满爱心的投资人,欢迎来到美丽的初日岛,让我们沐浴在理想的光辉之中,收获我们的累累硕果,迎接未来的重重挑战。”在广阔的会议厅里,悦耳的女声袅袅回荡;立体投影营造出一片坐标明确的星图,参会人员仿佛置身于壮美的群星之中。作为主持,一位婀娜的女性徜徉在群星中央:“作为执政方,我推行的任何法令都会遭到自由派不由分说的口诛笔伐。所以,请民主派的精英们全力支持我今年推行的《仙女星系防御公约》,保护神殿文明的永恒辉煌。”

“副总统,作为您忠实的上游供应商,张某目睹了您的辛勤和汗水。众所周知,您一整年的努力都倾注在这份公约上。但是老实说,这份防御公约至少包含了三十多份停战协议,足以让造舰市场和军火市场缩水30%。”坐在一枚褐色行星上的张阀阀主委婉地拆台,“老实说,这份法令没有展示出吸引人的妙处,我想,它的沉没已经成为历史的必然。”

会场响起闲言碎语。张阀是五大姓氏之一,相当具有话语权,阀主敢当面拆副总统的台。

“张先生,请听我说完。与织女星、银河系和一系列叛乱殖民地停战,并不代表军费会因此缩减;相反,《防御公约》的通过,会给您带来更多订单。因为联邦要应付来自黑洞势力的威胁。所以,请允许我解释清楚,《公约》并非偃旗息鼓,而是整装待发,迎接更关键、更致命、更壮烈的战争。”副总统像个推销保险的美女业务员,用动听的声音和曼妙的剪影来推销法令、打动客户。

“有趣。”黎阀的阀主说。他的坐姿格外洒脱,庞大的身躯陷在一圈黑洞里,别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雪茄的亮光在明灭。

“也就是说,只要我支持《防御公约》通过表决,西苑就会起草增加造舰预算的附加条款。”跟身后的议员们窃窃私语后,张先生昂头问。

“还有军武预算!!”

“别忘了复合材料领域也要照顾!”

“今年轻武器的行情低迷得像屎一样!这是强烈的信号,您该扩增陆军了!”坐席稍远的军火商们扯着嗓子喊道。

会场险些失控,喧嚣得像讨价还价的菜场。

副总统低头揉着太阳穴。一名管家给她递来润喉糖,她低头服下,轻轻干咳几声,悦耳的咳嗽声音顿时响彻每个角落,甚至引起高分贝的嗡鸣。

“肃静。”她温柔地说,音量高得震耳欲聋,刺激得听众的耳膜都发痒。虚拟成“宇宙”的会场顿时清净了。

这枚润喉糖由黎阀宗师炼化而成,具有沁心润肺、镇定安神的效果,顺便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获得传音千里的力量,效果持续30分钟,在各大柜台均有销售。

“黑洞正在往宇宙里喷射军队。我们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威胁,必须拿出前所未有的魄力,搁置一切能够搁置的争议。如果同时与银河系、黑洞势力开战,会让万神殿陷入危险。请各位顾全大局,务必在4月19日的万神议会上全力支持《防御公约》通过。作为回报,西苑会重视你们的利益诉求。”黑洞喷射的壮观画面在星图中模拟得无比逼真,淡蓝色的光芒辐射全场,副总统的倩影穿过会议室中央,她昂头屹立,言简意赅,声线逐渐激越,既自信、又有力,像个意志坚定的女王。

“银河系刚刚吃掉了阿波罗的远征舰队。他们不可能停战。”一个民主派的议员表示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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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和平?

副总统挺直纤腰。她仗着昏暗光线的掩护,流露胜券在握的微笑。这一刻,她终于能够将在座的控制狂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事实上,我邀请大家来到这座私人岛屿,不仅仅是为了给诸位提供一个享乐胜地,更是为了向大家展示一个更大的秘密。”副总统熟练地掌握着会议进度,“请各位观看一段太空深处传来的信号。这段信号自带破译程序,战略安全情报处已经进行了破译。请诸位静听。”

副总统举手示意,一段嘈杂的录音随之响起:

“仙女星系的朋友们,收到这份信息的时候,阿波罗先生及十万名船员已经完成远程折跃,正乘坐着赠送的导航船,以光速回归他们的家园,相信误会也将随之解除。”

“在阿波罗先生的舰队自行融化以后,银河系的公民对幸存者进行了人道主义救助。在后续沟通中,我们很高兴了解到,阿波罗先生对银河系公民及地球没有任何敌意,他声称自己抱着友好访问的美好愿望而来,他保证加强对临时工的培训经费的后期投入,杜绝走火事故再次发生。他不断强调,舰载武器的设计初衷源于纯粹的商业防御,而设计不良引起的走火炸膛是导致舰船自行融化的主要原因,一切都与银河系公民没有丝毫关系。最后,阿波罗先生对银河系公民的爱心救援表达了由衷感激。”

“银河系公民坚信,宇宙文明迎来了蓬勃发展期,我们将秉持和平、发展、互利、共赢的理念,抛却种族的差异、意识的分歧、地域的隔阂,以和谐促发展,让太阳的光辉洒遍每一寸土地,携手走向美好的明天。”

录音戛然而止。

漂亮的副总统得意地昂起下巴,激动地声明:“《防御公约》是绝对可行的。银河系已经伸出了停战的橄榄枝,我们可以杜绝后顾之忧,全力解决黑洞问题。女士们,绅士们,一个伟大的历史机遇摆在我们的面前,您正在用财富改变世界!”

“印象深刻。”张先生鼓掌。

“夫人,您将被历史铭记。”黎先生鼓掌。黎昏坐在阀主背后的阴影里,不断发出嗤之以鼻的噪音。

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副总统自豪地躬身还礼。她看到一个和平的世界正在招手,无尽的攻伐终于走到了尽头,银河系和仙女星系可以冰释前嫌,共同应对前所未有的危难——物质从黑洞中喷发而出,已经推翻了典籍对宇宙的一切描述,崭新的挑战正在逼近。她听见新时代的号角在和平中吹响,而所有人的利益都得到了照顾。

这时候,一个将信将疑的声音响起:“究竟是修辞手法还是确有其事——银河系公民似乎提到,他们要让太阳的光辉洒遍每一寸土地?”

黎阀的阀主费劲地扭过身子,像在注视语出惊人的黎昏,又像在捕捉这个问题的回声。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昂贵的皮草在他身上拧成了麻花。

张先生也被一语惊醒,面色逐渐凝重,他陷入深思,一厘米长的烟灰在香烟上摇摇欲坠。

“操。”捏着裙子鞠躬的副总统意识到,自己似乎高兴得太早了。

———————————————

在民主派精英赴岛密谈时,海滩上的悬空餐厅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接待来宾了。令牧歌大开眼界的是,贵为战神的郑玄携下属登岛以后,竟然只得到了普通级接待,那个抬高下巴的男侍者甚至没有把郑玄带进贵宾休息区,而是邀请郑玄与几位战团长在自助餐厅自由活动。

郑玄不以为忤。放眼餐厅,披着两芒三星圣痕的武官举目皆是,可以算作体面,但是难以称为尊贵。

而一芒两星的牧歌,几乎可以算稀有物种,获得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很多疑惑的名媛都在想,这个小人物是怎么混进来的。不只有一个侍者笔直走向牧歌,试图检查他的请帖。当他们看到牧歌身边的黎姿以后,娴熟的侍者们顿时立正、向右转,假装忙别的。

黎姿特意穿了一件漂亮的浅紫色礼裙赴会。为了心中的小小虚荣,黎姿用了一整个下午修理牧歌,动用了除了整容以外的所有手段,像宠物美容一样对牧歌进行了做发型、修眉、漂白等一系列工程。牧歌被迫在更衣间进进出出,在黎姿挑剔的目光下转圈,不断适应她那吹毛求疵的审美。

当牧歌筋疲力尽的时候,黎姿终于满意地把他推到穿衣镜前,得意地炫耀道:“看看你自己。”

牧歌抻直袖子,翻来覆去地看自己,感觉无比陌生,嘴里问:“这真的是镜子?”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虚荣心一秒涨满。

黎姿咯咯笑着扑过来,搂住他的胳膊,歪头抵在他肩膀上,让镜子“咔咔”拍摄这对般配的合影:“当你不笑的时候,会有一种让女人嫉妒的气质,好帅哦。”

“女人嫉妒我啥?”牧歌心里一沉,顿时怀疑眉毛过于标致,是否太过女性化。

黎姿在私人地盘里,肆无忌惮地抬头望他,抿唇撒娇:“她们嫉妒的是我啦。因为你特有男人味。”

牧歌心旷神怡。

“再说一遍。”他顽皮道。

“不许开玩笑。吊儿郎当就不帅了。”黎姿像个暴君,开始立法:“只许我调戏你,不允许你嘻嘻哈哈。”

“??”

“不许笑,”黎姿的白手套捧住牧歌的脸,给他定型:“认真看着我,不许笑。绷起脸来。”

“这样吗?”牧歌严肃。

黎姿的目光顿时融化,像小女人一样歪头呢喃道:“就是这个样子,感觉好可靠哦……牧,那些女孩子一定会不断回头看你的。如果有人找你搭讪,你可不许瞒着我!”

牧歌说:“这个你放心,我绝对如实报告,决不隐瞒。”

他已经被红颜债压驼了背,哪里敢节外生枝。当黎姿渐渐融化冰山外壳,露出小女孩的无赖面目时,牧歌已经不敢再奢谈伺候第二个女朋友……一个就让他筋疲力尽了。

结果玉树临风的牧歌刚出现在郑玄面前,郑玄就板起脸来。

“给他备上圣痕甲胄和作战面具。”郑玄直接吩咐秦冲。

黎姿顿时不开心了。不过她还能忍受,因为她已经享受过打扮男朋友的快乐,而且牧歌披甲并不妨碍她貌美如花。所以她接受了郑玄的霸道。

登岛以后,别人都把牧歌当成了黎姿的保镖,出人意外地没有引起轰动。然而好景不长,黎姿的好心情很快被破坏殆尽。

牧歌提出,既然回到自家地盘,黎姿应该去看望一下副总统,毕竟她比较闲。黎姿答应了,结果一去不回。牧歌等得心如汤煮时,一个男侍者端着陈列酒杯的盘子靠近牧歌,发出悦耳的女性声音:“小姐为了配合副总统的审美,选了副总统喜欢的淡紫色裙子。结果撞衫了。”

牧歌扭头一看,这男侍者未免太漂亮了,而且格外眼熟,他定睛端详两秒,才发现这个脸带怒意的侍者是李建刚。

“撞衫很要紧吗?”牧歌问。

“哦,很要紧,”李建刚说,“你要记住,对女人来说撞衫的危害大于撞车。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小姐被骂得没脾气,哭着跑进星辉花园里去了。”

“星辉花园怎么走?我去找她。”牧歌抓了几颗贵妃糖,匆匆走向大厅出口。他就纳闷了,这些父母健在的小孩怎么这么喜欢闹别扭?根据经验,黎姿生气时,还得用糖来哄。

206.美女

李建刚给牧歌指了路。她对牧歌的成见再大,此时也不得不借助牧歌的力量来斡旋危机。

牧歌跟郑玄报备,然后走进星辉花园去找哭泣的黎姿。花园里的植物非常敏感,牧歌经过之处,再庞大的花朵、再宽阔的叶片,都会“嗖”一声缩回根部,等牧歌离开再慢慢探出头来。

走在花园里,牧歌能隐约看到星空餐厅的全貌,它像蜿蜒曲折的实验玻璃管,飞架在初阳岛和归霞岛中央,宛如一座灯火辉煌的玻璃贝壳,高悬于平静的海面上,初来者会被惊心动魄的恐高感觉所震慑,熟悉以后会沉浸在巧夺天工的设计中,沉醉在美轮美奂的夜景里。

牧歌徜徉的星辉花园在初阳岛上。他不小心目击了几位匆匆忙忙整理内衣的名媛,根据陪同男士的脸色,恐怕不会给牧歌好果子吃,所以牧歌越走越快,进入星辉花园的深处。牧歌看到水晶走廊里的人渐渐变少,星空餐厅的走廊渐渐融汇成一座大厅,宛如贝壳的螺纹汇聚封顶,不时有披着皮草的胖子咬着烟走出来,三五成群地插兜讨论着什么事情。

有些物种的皮毛是禁止商用的。牧歌看见披皮草的胖子,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刚转身想走,就看到黎姿的倩影。

黎姿站在水晶走廊跟星辉花园的对接处,低头捂着脸,削肩起伏,像在深呼吸,又像在抽泣,一双耳坠调皮地摇晃,反射着迷人的星辉。

牧歌看见那一袭淡紫色的镶钻裙,心软得想拥抱她。可是他构思了一个温柔的出场方式,所以蹑手蹑脚地靠近黎姿,屏住呼吸,两手悄无声息地环住黎姿的细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劝她:“别哭啦。”

当牧歌的手真正与女孩产生肌肤接触时,两个人都激烈地哆嗦了一下。牧歌是意识到不对劲,黎姿的香味没有这么浓;而女孩子纯粹是条件反射地叫出声来,惊恐地扭头看。

牧歌看清楚这个美女的五官以后,感觉心跳停止了。他意识到自己抱错了人,而且冒犯了一个高贵的女人,她的妆精致得像天生丽质的素颜,无论是摇曳的珠宝还是嗔怒的神态,都完美得无懈可击,这种世故的美丽足以让挑剔的社交圈改掉评头论足的恶习,无可奈何地承认她的可爱。

“你……”美女以为抱自己的是某个富可敌国的色狼,没想到一扭头,却看到一个措手不及的年轻武士。她愣了一秒。这么贫寒的武士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点。她有点懵。

这一刹那的四目相对,让牧歌感激郑玄的英明:戴面具实在太踏马正确了。

牧歌狼狈地伸出手,露出手套里的贵妃糖:“别哭了……吃……吃糖?”

美女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那几颗糖,是黑可可榛果夹心的贵妃糖。她拿小拇指揩了一下泪痕,嘀咕道:“去踏马的体重。”然后拿走了一颗贵妃糖,看着星星剥开。

听到美女的叫声,隐藏在百叶窗中间的舱门被拉开,三四个惊恐的宗师级武士蜂拥而出,喊道:“保护夫人!”

美女回头叫道:“我叫你们把大厅里的男人全杀了!没听见吗?你们躲在走廊里做什么?”

牧歌看见那些武士的制服上配有宗师级职称,个个有战神级待遇。但是这些猛男都护裆屹立,神色复杂地嗫嚅:“我们在保护您,夫人……”

美女攥紧拳头,瞪着他们,从牙缝里迸字:“这就是你们逃避命令的借口吗?那至少让我静一静,踏马都给我滚,可以吗?”

牧歌目瞪口呆。他发现这美女跟幕僚长一样,特别任性,口无遮拦。

在美女的淫威下,猛男们忍气吞声地鱼贯离开。他们一走,美女更加不爽,提着裙摆,抬起高跟鞋踹得小树乱摇,嘴里碎碎骂:“操,操,操……”

牧歌感觉,既然对方已经放飞自我,好像我也不用拘束了。

“吃……吃糖?”牧歌又伸出手。

美女鼻息咻咻的扶着小树,狼狈地踮脚踩稳高跟鞋,然后又拿了一颗糖,撅着小嘴把糖纸踩进草里,透明耳坠在脸颊上晃来晃去:“你帮我做个事。”

“好。”牧歌有点激动,他感觉自己即将开启不一样的支线任务,走上人生巅峰。

“我吩咐园丁给你准备铲子、袋子和火山灰。当我和我的丈夫走进花园的时候,你就用铲子劈他的脑袋。后面的事情不用教了吧。”美女低头检查高跟鞋。

“等下,你为什么……我……”牧歌有太多的问题,他不知道从何问起,“你为什么想杀他?他出轨了吗?”

“不,他出轨的情节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问题是,他好好出轨就可以了,为什么又要来妨碍我!”美女突然睁大眼睛,拼命克制怒火,十指像巫婆一样挠着空气,“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强X我的意志了!在环境问题上,我让步了;在减税问题上,我也让步了;在移民问题上,我没有让步,可是他们还是用钞票强X了我!他们把我当成什么,绿油油的钞票就能让我屈服吗?我受够了!我是一个意志坚定、拥有独立主张的女人,我又不是什么X奴隶!”

牧歌觉得她抓狂的样子格外吸引人,原来副总统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一面。

据了解,民主派的领袖有很多笨蛋,而副总统江璃则更进一步,从“笨蛋”癌变成了“毒瘤”,但凡跟她扯上关系的法令,一定会在万神议会遭遇惨败厄运,从环境整治修正案、商业医疗保险减税案到移民补贴法令,全部没有通过,无一幸免。《真理阵地》的编辑曾经书面描述了副总统江璃那糟糕的连任前景:她正乘坐着一艘用屎建造的游艇,在屎的海洋里破浪前行。

听到那几个被标榜为失败典型的熟悉词汇以后,牧歌非常确定,自己面前的就是郑玄死保的对象、民主派精英、副总统江璃。

副总统的家庭和工作果然非常精彩,牧歌目击的这冰山一角,已经让他叹为观止。可能是因为江璃已经出离愤怒,也可能因为江璃在小人物面前肆无忌惮,所以牧歌看到了她真实的一面。

“所以说,”牧歌小心翼翼地问,“民主派的意见领袖本质上是强X犯?”

果然,这种复读机式的回答,给了美女发泄怒火的出口。她鼻息咻咻地强调:“是意志上的强X犯,他们都是,男人都是控制狂,没有一个正常的。”

“说得好。吃糖吗?”牧歌已经非常熟练了。

美女非常听话地伸手取走最后一颗糖。黑可可显然正在卓有成效地刺激着她产生幸福感的大脑中枢。

207.丢弃

207.丢弃(第1/1页)

“你用铲子劈他的头,就像给强X犯办理保外就医一样,太便宜他们了。”牧歌毫无底线地取悦副总统,“根本不能弥补他们犯下的罪行。”

“所以?”美女面无表情地瞥牧歌,脸颊可爱地鼓起一团。看来她很珍惜最后一颗糖。

“应该让他们用蜂蜜浣肠,然后按住他们一屁股坐在蚁穴上面。具体来说,就是坚持你的主见,并且掰弯他的主张,让他自讨苦吃。”牧歌竖起食指,给副总统出谋划策,“强X犯应该被强X,这才是得体的惩罚。”

“哈哈哈哈哈!”美女笑弯了腰。

“当然,我们不可能真的这样做,就像你并不是真的想要用铲子劈你丈夫的脑袋一样。”牧歌还要发表更重要的理论,却被美女打断了。

“从我抓住他在婚礼的衣帽间里干伴娘的时候,我就想干掉他,”美女认真地盯牧歌,“平心而论,如果你的未婚妻被敌人俘虏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去干她的大学室友吗?”

牧歌感觉自己驾驭不了这个局面了。情报数量有点大,他有点害怕被灭口,庞大的信息量已经把牧歌冲击得神志模糊。副总统为什么全都说出来?难道倾诉细节就这么爽吗?

“所以,额,你们,婚姻咨询什么的应该做了不少吧……”牧歌语无伦次。副总统什么大实话都跟他说,让他满脑子都在考虑怎么全身而退。

“当然了,心理医生是要遵守病人保密协议的。如果全世界都知道我有谋杀丈夫的潜在冲动,我怎么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美女长舒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让庭院顿时春暖花开:“没碰过妻子一根手指,这种事恐怕说出去就会身败名裂吧?换做是你,你能忍受吗?”

她的眼睛灵活而生动,盯着牧歌时,唤醒了他细胞里的野性。

牧歌克制着自己,尴尬地推辞:“我不想听这些细节……”他可没有病人保护协议来帮助他苟活。牧歌听到这些隐私内容,已经产生强烈不适。

“说,如果你没有碰过妻子一次,你的心理活动是怎样的?你会生气吧?你会感到痛苦吧?”美女不知何时点了一支修长的烟,抱胸歪头,咄咄逼人地问牧歌。

牧歌意识到,可能她需要一个非常激烈的答复。

“对,我会痛不欲生。”牧歌说。

美女哈哈大笑。然后她深吸一口烟,用高跟鞋将烟头碾进草地,昂起头抚摸端庄的发髻,确定姿态优雅,矜持地对牧歌说:“谢谢你陪我说话,亲爱的。你有一副魔性的嗓音,能让人一吐为快。”

牧歌受宠若惊,感觉江璃不愧是万神殿第一美女,果然潇洒风流。

然后江璃自信地按开舱门,目不斜视地经过百叶窗后面的特勤人员,若无其事地说:“把外面那个人进行保密处理。”她的语气很轻佻,自然得像丢弃用过的安全套。

“协议保密还是……”特勤组长是个光头,他笨拙地请示。

“当然是协议保密啦,我又不是什么魔鬼。”她回眸一笑,光彩照人。

光头松了一口气。

江璃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纹丝不动地伸出食指,指尖一勾。

光头急忙跟上去,听见江璃吞吞吐吐地说:“还是注射处理吧。”

“好的。”光头说。在他的身后,两名组员已经制服了牧歌。

“操尼玛,你是疯子吗!”牧歌意识到不对劲。他拼命挣扎,大喊大叫。

第三个人不由分说地给牧歌套上了黑头套,然后同情地说:“忍着点小伙子,就像蚂蚁咬一样,马上就不痛了。”

牧歌对这种过河拆桥的行径不予苟同。他愤怒地想,那些男人把江璃当傀儡木偶,那江璃又把我当什么?倾诉烦心事的垃圾桶?一次性谈话机?马达失灵的跳蛋?对她来说,我甚至不算一个人,只能算一个廉价的物品吗?江璃空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其实她跟她口中的那些“强X犯”有什么区别?

“操你爸爸!江璃!”牧歌声嘶力竭地喊。可是舱门已经关闭,江璃不会回来了。

“喔,小伙子,我马上送你去见她的爸爸,”光头迅速走回来,手里弹出一支注射器,诚恳地嘀咕着,“请你言出必行。”

牧歌突然觉得,讨厌江璃的不止一个人。恐怕这些宗师级武士对江璃颇有微词。

“你们也想操她爸爸?”牧歌突然停止挣扎,用古怪的口气问。

“哦,如果这个念头出现一次就能得到一分钱,我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光头同情地说,“再见,可怜的小东西。”

他举起注射器。这种药物能够模拟脑膜感染的急性症状,患者可以在24小时内完成急诊室、手术室、精神医院康复室和遗体告别室的一日游,带来的不良影响是加剧群众对亚热带吸髓蚊的迷信恐慌,和一系列“抢救无效”的遗憾讣告。当然,这跟美丽的副总统没有丝毫关系,她甚至会发表一张泪眼朦胧的图片,来展示女性的感性一面。

光头想,也许副总统并不知道这种药物的杀伤力,她大概只希望这个小伙子住进精神科。也许是我麻木不仁,所以误解了副总统的旨意?

总之,操她爸爸。

光头胡思乱想着举起注射器。他习惯地扫视牧歌的双臂,看见这双手臂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剪在背后,已经呈现失血症状,连一单位的光尘都不能流通,可以说万无一失了。就算牧歌是神仙,也难逃魔手。

可是,在四名保镖走神的时候,他们突然看到牧歌的屁股发射万丈光芒,仿佛臀部成仙一样。

光头突然想到,牧歌也许是在用闲话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他脱口而出:“他想跑……”

但是为时已晚。在牧歌的精心运作下,五千光尘从他的肛门喷薄而出,产生无与伦比的加速度,几乎给牧歌提供了第一宇宙速度的推动力。反剪牧歌双臂的两个保镖只觉得手心滑走了泥鳅,用尽全力都没攥住牧歌的胳膊,“刺啦”撕坏了牧歌的肩甲和皮肉。保镖低头一看,手里是血和布,抬头一望,只见优雅的人形喷薄着引擎般的烈焰,仿佛一颗壮观的流星升向苍穹。

保镖这才意识到,牧歌在手臂被钳制的情况下,灵活使用肠道来发挥光尘的力量,实现了高效逃生。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他是个天才。”两个宗师级的保镖仰望星空,喃喃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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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逃脱

“娇嫩的肛门承受不了这种压强和高温,”负责戴头套的保镖严肃地指出,“他的余生都只能服用流质食物了。”

光头喝道:“他飞向宴会区了!妈的!”急切之下,他把黑色制服摔在小树上,一身肌肉炸得七颗衬衫扣子“噼啪”乱飞,露出里面的草莓花纹背心。他不顾同僚的眼神,双掌高举,一股夺目电流直冲苍穹,连接了云层和地面。

星空下的乌云顿时被翻滚的雷电所感染,奔逸的电流逐渐串联成恢恢天网。下一秒,金色的雷电之网脱离乌云,迅速收紧,以铺天盖地之势裹住牧歌。在保镖们的注视下,牧歌像一尊熄火的火箭,笔直往下掉。

光头迅速收功。在他的克制下,云层里只响起了几声闷雷,就迅速解决了战斗,宾客们一无所知地在餐厅里碰杯、谈笑,没有受到丝毫惊扰。

三个保镖对光头的大局意识致以热烈掌声。

而半空中的牧歌大呼不妙。他发现,身上的电流之网不仅能产生拘束、烧伤的作用,还麻痹了光尘流动的脉络,让他的力量发挥不出来。但是他不能束手就擒,只好奋起一搏,将体内仅剩的三卷蓝绫与光尘充分混合,反复冲击神经元,终于重新激活了光尘脉络。

在蓝绫的强化下,牧歌的光尘势不可挡,覆盖全身,顿时像披上古铜盔甲,他再挺身一挣,两卷蓝绫尽数爆发,成功地将勒入皮肉的电流之网震碎成漫天光点。

光头还在微笑着阻止部下鼓掌,在他的背后,牧歌已经摇晃着滑翔而下,直线逃离星辉花园,窜向宴会区。复活蝶衣的浩大工程,让他的蓝绫仅剩三卷,能从宗师级武技中逃脱,已属不易,他只能躲进宴会区,尽快找到郑玄,才能真正逃脱被“注射”的命运。

牧歌一跤栽进宴会区底下的海滩。刚进入宴会区,他腕部的通讯终端立刻从故障中恢复功能。他急忙往沙滩上爬,抬腕报告:“战神,我遭到攻击,已经坠落在海滩上。”

几乎立竿见影地,通讯器里传来郑玄沉着雄浑的声音:“你安全了。我马上到。”

牧歌终于放下心来,精疲力竭地翻在海滩上,任那海浪冲刷着双足,感受着身体的灼痛,心想,有个能够依靠的人,真好。

他的身上覆盖着格子状的轻度灼伤,好像整个人放在铁丝网上烤过一样。

一部分徜徉在悬空走廊上的宾客已经发现了被浪花冲刷的牧歌,他们隔着水晶窗子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渐渐在水晶走廊上形成了围堵。

另一边,光头正在狼狈地向江璃解释,牧歌是怎样逃脱宗师级武士追捕的。

“他的战术思维已经灵活到了不可描述的地步,”光头难堪地承受着副总统的不满凝视,“理论上讲,战神职阶以下的武士,绝对不可能从‘天网恢恢’中逃脱,他的神经终端应该被高阶武技阻断了才对……”

“我看得很清楚,他远远没有达到战神级。”江璃不耐烦地指出,“如果他是战神级武官,我会更加重视他。所以责任在你。”

“操你爸爸,”光头低着头想,“我操你祖宗。”

“嗯?”江璃对这种不作为的沉默再次表达不满。

“我是说,”光头连忙抬起头说,“他已经暴露在宾客视野下,为了及时止损,我们应该马上采取行政手段介入,开展协议保密工作。如果您同意的话,特勤处马上能查到他的上级、单位和身份,保密协议将在半小时内呈给您过目。”

光头看到,副总统的脸蛋飘起若有若无的红晕,像三月迷人的花海。这动人的神态带着旖旎,仿佛吃了害羞的哑巴亏,比她生气时更加可爱。

“烦死人了。特勤处存着吧!我才不看!”副总统烦恼地转身回到了会议厅。光头唯唯诺诺,连连鞠躬,为打扰副总统开会而深表歉意。

————————————

“郑玄有急事找您。”李雁雁悄无声息地站在四排座椅后方,用夸张的唇语对江璃传情达意,络腮胡子像蠕动的面团。

副总统试图无视他。但是李雁雁锲而不舍地挥舞双手,不断分散副总统的注意力,最后副总统迅速结束辩论,将舞台交给她的对外联络办公室主任刘蝉,然后气势汹汹地绕到李雁雁面前:“什么鬼?”

“郑玄在这通电话后面等了您半个小时了。”李雁雁解释。

江璃歇斯底里地小声咆哮:“你没看到那个姓张的要让我整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吗?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打断我吗?”

李雁雁想,她发火的样子真辣,像魅力四射的小辣椒。

“副总统,抱歉……也许您想要接这通电话。”作为副总统的贴身助理,他赶紧给副总统接通了通讯链接。

副总统的表情立刻柔美无比,声音悦耳动人:“郑玄,欢迎凯旋,我本来要亲自接待你……什么?”

李雁雁看见副总统的表情尴尬得像吞下了一只苍蝇,并且还在不断咽口水。

“呃,我怎么知道他是牧歌?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下达任何直接伤害牧歌的指令,一定是杨志那个秃头自作主张了……对,说的没错!他是个麻木不仁的野兽!他擅长的绝对不是保护,而是杀戮。我非常同意。”副总统毫无愧疚地把黑锅全部甩到特勤的头上。李雁雁尴尬地挠着鼻子,心疼那个无辜的光头。

“你能搞定这件事吗?”江璃刚挂断郑玄的电话,就恢复了烦躁的表情,“我既不想听到郑玄的抱怨,也不想接到牧歌的申诉,更不想向杨志解释为什么郑玄无缘无故地记恨他。我表达清楚了吗?”

“了解。”李雁雁拿出小镜子。江璃优雅地照了照,就光彩照人地回到台上去了。

_____________

黎姿听牧歌的话,去见母亲一面,却因为撞衫而被勒令去换衣服。她平复了心情,刚回到自助餐厅,就听说牧歌出事了,她感觉糟糕透顶。

但是这不是最令人悲愤的。最令人悲愤的是,当黎姿试图去查看牧歌时,秦冲很干脆地在通讯里拒绝了黎姿:“呃,牧歌已经在看医生了,不过他不太方便见你。”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应该获得探望权吗!”黎姿咬牙切齿地坚持。

“呃,其实你不必担心,这里有很多男性同僚,牧歌被照顾的很好。”秦冲作为战团长,根本不会受黎姿摆布。他中断了通讯。

然后他走进医务室,与郑玄并肩站立,注视浸泡在修复仓里的牧歌,喃喃道:“我的妈呀。”

牧歌的全身皮肤覆盖着网格状焦痕,焦痕上鼓起密密麻麻的水泡,如丝如缕的血液像不断游出的小蛇,污染着橙色的修复液。因为“天网”对神经、脉络的阻断效果被牧歌强行冲开,使组织变脆弱,在修复时产生了二次出血。

“这种‘天网’只有宗师级武士能够修炼,属于高阶下品。是特勤处活捉间谍用的武技。”郑玄抱胸立在修复仓外,严肃地说:“很少有特勤抓不到的人。牧歌算一个。”

209.英雄

秦冲反而兴高采烈:“牧歌从宗师级武士手下逃脱了!我能吹一年。”

“你吹嘘这件事,只会让副总统和杨志颜面扫地。”郑玄淡淡地说。

“我保证守口如瓶。”秦冲挠头。

“你出去管住我们的人。今天可以吃喝玩乐,但是也不能再捅娄子。”郑玄庄严地吩咐,“牧歌将随我去见副总统,在这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跟牧歌说。”

“是!”秦冲平时敢跟郑玄开玩笑,但是一旦进入公事公办的环节,顿时令行禁止。

郑玄注视漂浮在修复液里的牧歌,目光在牧歌的屁股上久久停留。

———————————

牧歌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穿着崭新的礼仪甲胄。他撑着床坐起来,屁股中央的灼烧感让他怀疑自己喝过一盆火锅汤。

“痛……”牧歌缓慢地滑下床。

“人体火箭,印象深刻。”郑玄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一本正经地说着戏谑的话:“如果普通人像你这么做,余生放屁都会崩血。而你却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已经是万幸了。”

牧歌一凛。他用仅剩的蓝绫形成绝缘层,短时间内保护了自己,让特殊部位粘膜的温压耐性比枪管还高。他怀疑郑玄看出了端倪。

“战神,我没有对副总统做任何过分的事,她突然命令那些宗师级武士袭击我……”牧歌走出去,对郑玄解释。

郑玄坐在医生的皮椅里,一双皮鞋搭在医务桌上,玩弄着注射枪。

“你能从宗师级武士手中逃脱,证明了你的实力,也给副总统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很欣慰。”郑玄放下注射枪,站起来拍牧歌的肩:“你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一定能守住副总统的秘密,以后也会参与更多涉密行动,我将这一点进行了阐明,副总统也承认这是个误会,让你受惊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牧歌感觉郑玄在安抚自己。但是他有一句“MMP”必须说出来。

“‘误会’这个措辞恐怕不够准确。您知道吗?她跟我推心置腹地交谈以后,转身就要对我进行注射处理。鬼知道我会变成什么低能儿?”牧歌急切地告诉战神,“这个女人诚然漂亮,可是她既反复无常,又喜欢操纵别人,您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加值得辅佐的……”

郑玄摇摇头,坐下来,继续把玩注射枪:“是的,那种注射程序会让人死得像一场意外,特勤人员只有不得已才会动用——江璃她身居高位太久,慢慢形成了滥用权力的小毛病。”

“小毛病?!”牧歌叫道,“那个女人下令干掉我的时候,自然得像给猫做绝育一样!”

“因为她当时不知道你是‘牧歌’。”郑玄耐心地解释。

“所以其他二星武神就可以被她随意侮辱吗!”牧歌第一次在郑玄面前失去控制,“普通人晋升到二星武神有多难,她知道吗!”

“冷静点,”郑玄说,“你还在跟黎姿约会……”

“我也不是非要忍受不可!”

“我的意思是,”郑玄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你情绪激烈,而黎姿对此无能为力,她一定会难过的。”

“那我呢?我难过就没关系吗!”

“你是她的英雄。你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歇斯底里。”郑玄慢慢说。

牧歌不说话了。郑玄和他的关系似乎变得更加亲密,他们从上司和下级,变成了共渡难关的长辈和晚辈。

“如果江璃再胡来……”牧歌还没说完,郑玄就打断了他。

“她绝对会不断挑战你的心理防线,她是我见过的最胡来的女人,可能跟她被牧神强X的经历有关,她跟正常人不太一样。”郑玄说,“不过,只有这么蠢的副总统,才会去推行那些前途渺茫的法令,去挽救万神殿那渺茫的前途。”

“……”牧歌亲耳听见郑玄说江璃“蠢”,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又觉得郑玄说的对,江璃试图让张先生和黎先生支持停战协议,这无异于自讨没趣。从这个角度看,郑玄支持江璃,很可能只是纯粹地拥护她的主张。

而且他只听过江璃是战争英雄,没听过江璃曾经被牧神强X过。牧神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名将不应该光明磊落吗。江璃也只是一条正常的白眼狼而已,举手投足依然端庄优雅,看不出脑子有什么毛病。

“我去静一静。”牧歌一个人走了。

牧歌离开了喧嚣的餐厅,独自走进星辉花园的走廊,坐在枝条摇曳的栏杆上,眺望悬浮在星空下的悬空港。

也许他的能力已经令江璃刮目相看,但是未来更加迷茫。他真的要像郑玄一样,将前途绑定在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身上吗?

“你没有大碍吧?”黎姿背着手,像只猫儿接近他。牧歌下一跳,扭头看见黎姿穿着泡泡白衬衫和红色百褶裙,倾身打量他。

“进一趟修复仓就好了。”牧歌看到黎姿的容貌,就想起江璃的脸,牙关顿时咬紧了。

黎姿如释重负地翻白眼:“秦冲小题大做,害我担心。”然后咬唇含笑,扭捏地拿出藏在身后的两提纸盒蛋糕,端在牧歌面前晃:“给你带了甜点。你选哪个?”

牧歌仔细看了看纸盒,只见小小的一方蛋糕颤颤巍巍地矗立在里面,包装得比钻戒还精致。他摇头说:“没有食欲。”

黎姿察觉牧歌有心事,就坐在他身边,扭头看他的侧脸:“人家今天一点都不顺利。你就当陪我吃块蛋糕,哄哄人家嘛。”

“人家”两个字从来是小女生的专利,黎姿从来不肯这样撒娇。所以在月光下说出来“哄哄人家”时,让海浪的声音都格外浪漫,推动年轻人澎湃的心潮步步高涨。

牧歌妥协了:“好的。你要水果的还是黑可可味道的?”

“当然是水果的呀。”黎姿欢喜地把蛋糕和勺子递给他,两人各自拆开,黎姿端着水果蛋糕,牧歌端着黑可可慕斯,各挖了一勺。牧歌正要往嘴里送,就听到黎姿抱怨道:“可是我很想吃黑可可。”

牧歌手足无措地张大嘴巴,捏着那勺尚未入口的黑可可慕斯,束手无策地看黎姿:“还好我没吃,要不换回来?”

黎姿没有回答。芳香逼近,黎姿挨过来,低头含住他的勺子,吃掉了他勺子上的蛋糕。滑腻的秀发凉丝丝地蹭到了牧歌的脸颊,黎姿抬起头,撩开脸上的头发,舌尖调皮地刮去唇上的可可粉:“你是个笨蛋。”

牧歌盯着她的笑容,看见红润的唇彩反射着柔和的月光。这一刻,他忘记了江璃。

“你不想吃水果蛋糕吗?”黎姿问他。

这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牧歌凑过去,衔住了黎姿喂他的勺子,咬着不松开。黎姿轻轻打他的脑袋,咯咯笑个不停:“松口啦,变态。”

两个人相互倚在夜色中,磨磨叽叽地吃蛋糕,海风的腥味和花园的青草味交织成难忘的回忆。黎姿收拾好垃圾以后,抱着牧歌的臂弯看潮起潮落,随口问道:“我听说是宗师级武士袭击了你。是谁刁难你啦?”

牧歌低头看黎姿的侧脸。

“没有谁刁难我。”他温柔地说,“小误会。”

“太好了。”黎姿笑出小酒窝,满足地眺望远方。

210.操纵

——————————————

“牧,偷偷告诉你一件事。”黎姿抱着牧歌的胳膊。

“有人邀请你约会?”牧歌凝视她。

“我才不会答应他们!不过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在妈妈房间偷听到的。”黎姿认真地通风报信,“民主派内部在争夺选锋的人选。”

“选锋?是选拔下一次出征的前锋军团吗?”牧歌问。前锋军团是晋升名额最高的军团,被选为前锋军团的指挥官能够获得一次学习高级武技的进修机会。而选拔最强军团担任前锋的内政工作叫做“选锋”。很明显,M31星系失守的耻辱,必将以全面讨伐来偿还,而这次至关重要的选锋工作已经悄然启动。

“是的。但是重点在胡静。”黎姿悄悄说,“胡静是吴宇的未婚妻,她被我妈妈推荐做了选锋委员会的监督官。”

牧歌觉得,他迟早被江璃玩死。吴宇也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弄死他一个,得罪千万家。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想见一见副总统,送上祝福和敬意。”牧歌看了看时间,决定修复和江璃的关系。黎姿站起来,喜悦地挽住他的臂弯。

————————————————

牧歌和黎姿在李雁雁的沙发上并肩而坐,李雁雁坐在他们对面不断看表:“副总统马上要回到办公室熟悉演讲稿,她能抽出5分钟。”

“谢谢。”牧歌说。李雁雁报以微笑,络腮胡子挤成一团:“不,谢谢你的通情达理,杨志太鲁莽了,他误解了副总统的意思——副总统的本意是‘注册’而非‘注射’,意在帮你注册为公馆会员,而不是注射什么……”

“了解,这是愉快的小误会,”牧歌不想让黎姿难过。他抬起手终止话题,庆幸制式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请不要再说了。”

李雁雁偃旗息鼓,他知道自己越描越黑。

“妈妈的演讲稿不是早就修改好了吗?”黎姿问,“就是宣布跟银河系议和的事,她都能脱稿了。”

“呃,”涉及到敏感决定,李雁雁挠着鼻尖,尴尬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副总统一直提到,她渴望跟小姐好好度过一段亲密时光……”

这时候,李建刚飞快从走廊探出头:“副总统来了。”地毯淹没了高跟鞋的声音,她走得悄无声息。

李雁雁“嗖”一声窜过去,提前打开书房的门。紧接着,神情紧张的李建刚与光头杨志开路,簇拥着一个喋喋不休的漂亮女人经过待客室,挤进书房,全程没有人看黎姿一眼。

“妈妈……”黎姿和牧歌并肩站立,轻声强调自己的存在。

副总统看她一眼,如临大敌的表情依然紧绷:“亲爱的,两位先生有一些细节需要讨论,你稍等一下。”然后走进书房,“砰”关上门。

黎姿看着跟在副总统后面的两位阀主:“黎伯伯好。张叔叔好。”

“黎伯伯”叫黎初,是黎婚的长兄,他的身体隐藏在皮草外套里,庞大得像一只收拢翅膀的猫头鹰。他对黎姿更加冷淡,扭头看黎姿的身体时,只“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那曲线饱满的腰和胸,就开门进书房了。

牧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仿佛注视着一个吸血鬼家族。

“张叔叔”叫张继圣,是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修剪得体的胡子配上咬在嘴里的雪茄,总能令情窦初开的少女怦然心动。他披着外套拿着烟,瞧着黎姿笑:“小侄女别担心,我们没有伤害你的妈妈。”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酷似强X犯被未成年人目击后的台词。如果不是李建刚和杨志在书房里,牧歌差点误会成其他画面,想一想就让人血脉贲张。

黎姿比牧歌单纯得多,她对牧歌说:“那我们再等会儿吧。”亲自吹凉热茶,递给牧歌,仿佛表达着来自女主人的歉意。

少倾,书房门一开,漏出男女高音的激烈厮杀。李建刚和李雁雁狼狈地率领杨志走出来,重新关上门,争吵声顿时戛然而止,像被门给剪断了。

李建刚和杨志守住书房门。李雁雁尴尬地回到沙发前坐下,向目瞪口呆的黎姿解释:“呃,副总统暂时无法抽出时间……”

“副总统不好当。首先把你们都轰出来,”牧歌低头喝着茶想,“接下来就要被钞票强X了。”

“妈妈需要帮助吗?”黎姿紧张地问李雁雁。

“也许两个人对她来说太多了,但是她自信能够独自应付,不需要任何帮助。”李雁雁自豪地说。

突然,书房传出悦耳而绝望的尖叫:“不!不!你们不可以!”

牧歌假装没听见。但是必须承认,江璃连惨叫都很动听。

李雁雁也听到了。他努力自圆其说:“很显然,副总统会拒绝一切无理要求、坚定地守护高贵的底线,不管对方多么强势。”

副总统的叫声已经带上啜泣:“不要!不要这样!没有温和一点的方式吗!”书房的隔音效果已经令人担忧,令人怀疑门后面是不是犯罪现场。

李建刚和杨志无动于衷,显然得到了强硬命令。

牧歌想起江璃连向陌生人抱怨心事都怕被说出去,差点噗嗤笑出声。他的茶杯从碟子里滑落,他手忙脚乱地接住。

黎姿张着红唇,扭头看牧歌:“你怎么了?”

“手滑了。”牧歌再次庆幸自己戴着面具。

李雁雁对牧歌义正辞严地强调:“你必须相信,副总统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

书房传出的尖叫声已经有了哭腔:“我不会再让你们对我做这种事了!我有独立的意志,我才不是你们的……”

黎姿忧心忡忡地站起来,紧张地绞着双手。

“你确定我们不需要进去干预吗?”黎姿举棋不定。

李雁雁已经无地自容,但是牧歌却镇定地劝阻。

“你听到他的话了,”牧歌严肃地说,“她完全可以同时应付两个男人。”

这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了,两个男性满足地扬长而去,女性压抑的啜泣声从书房里隐隐传出。

牧歌站起来,他能从门缝里看到那一袭淡紫色的长裙在半圆形长桌后面颤抖。

“我想,副总统应该能抽出五分钟时间。”牧歌说。

黎姿就算生气,都有点担心母亲。她急忙摇摇牧歌的胳膊,水汪汪的眼神往书房里一送,示意牧歌陪她进去。

211.说服

牧歌点头,带黎姿大步走进书房,长桌后面的美女急忙拿手绢蘸掉泪珠,面无表情地抬头挺胸,恢复了倨傲的姿态。但是她看见那一袭熟悉的礼服甲胄,身子就摇晃了一下,仿佛心头被扎了一刀。

她曾向牧歌倾诉心中的憎恨,又试图将让牧歌永远无法发声。在对牧歌做了过分的事以后,这个男人却像专程来看她笑话一般突然出现,这让她又惊愕又羞耻,脸颊烫得像火烧。

“夫人。”牧歌微微点头,算打了招呼。他看到江璃的一脸惊愕,充满羞恼,于是在面具下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原来恶人自有恶人磨。江璃也有忍辱负重的时候。

“你来干什么!”江璃按着桌面喝道。

黎姿一脸不解,扭头看气定神闲的牧歌,又看恼羞成怒的江璃,紧张地嘟囔:“你们怎么了?怎么见面就这样子……”

“黎姿与我正在交往,我特地向您表达敬意。”牧歌说。他看见江璃喃喃了一声“不要”,低头扶住额头,另一只手撑住桌子,细腰摇晃着像是站不稳。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才能让人忘记她可憎的一面。江璃把自己的压抑的心事都告诉了牧歌,而且她还谋杀牧歌未遂。她根本无法想象跟这个少年朝夕相处会有多尴尬。

黎姿不知道两个人的过节,以为江璃在嫌弃牧歌的出身,急忙解释道:“他是凯旋的首功,舰队最年轻的军团级领袖,比邻星战役的英雄……”

一句似一箭,万箭听穿心。牧歌的履历堪称完美,听得江璃后悔莫及,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挽回牧歌的心。她总在无意间伤害别人,现在终于烧及自身。

江璃抬起手,阻止黎姿说下去。她抬头凝视牧歌时,两根卷发从精致的发髻里散落,垂在脸颊上飘荡:“你专门来宣布这件事的吗?一边看我的笑话,一边占领了我的女儿?”

黎姿欲言又止,心情复杂。

只有牧歌知道江璃的心情。江璃刚刚被两个男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牧歌作为一个被江璃折磨过的普通人,在这一刻走进她脆弱的领域,果然让江璃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挑战。

“您言重了,夫人。”牧歌不动声色地鞠躬,背诵得体的台词:“我来向您表达由衷的敬意和诚挚的祝贺。您的美貌令人难忘。最后,谢谢您抽出时间。”

明明是好话,江璃却听得咬紧嘴唇,恨恨盯着牧歌,恨不得扯掉他的面具,揭露他在私底下的放肆笑容。江璃敢打赌,牧歌心中必定有幸灾乐祸的畅快。

牧歌转身离去。他听到“嘎嘣”一声,是折断化妆镜的声音。这声音令他心旷神怡,然后他满意地离开了——原本的来意,是修复跟江璃的关系,争取选锋上的主动;现在的快乐,已经让一切变得不重要,能够让江璃难受就可以了。选锋的事情,牧歌完全可以亲自为自己争取,他手里毕竟还是有些筹码的。

黎姿就算再天真,都不可能无视这呛人的火药味。她轻轻跺脚,攥着拳皱眉喊:“牧歌!你们怎么这样……”忍不住追了出去。

江璃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在椅子里,胡乱挠头,把端庄复杂的发髻抓了个乱七八糟。她唯一的亲人已经去追逐心爱的男生,微冷的书房只剩她一人——突如其来的沮丧,让副总统任性地大喊:“那就这样好了!李雁雁,演讲取消!”

“取消?!”外面的黎姿听到这个,抛下牧歌,难以置信地回到书房,疑惑地步步接近江璃:“为什么?这是你整年的努力!明明已经确认了银河系的意向,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去问你那愚蠢的父亲吧!他跟两个阀主串通一气,竟然用资助我的竞争对手来威胁我!他为什么不直接切断我的大动脉?”江璃心烦意乱,任性地大喊大叫,把桌上的文件扫得满天飞,“每当那两个男人走进这扇门,整个办公室就响起了用钞票抽打脸颊的声音!姓黎的太有钱了,我认输,我投降,我不管了!破罐破摔吧,全面战争吧,我放弃了!”

黎姿呆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问:“就算银河系递来橄榄枝,你都要启动全面战争?你的演讲稿可不是这么写的!”

“在他们把钞票卷成的大雕塞进我的脑袋里一通乱搅之前,是的,我的演讲稿不是这么写的!但是承认吧黎姿,生活就是一个强X犯,没有人能反抗!”江璃恶狠狠地把电脑摔在地毯上,一通乱踩,最后提着裙边站在电脑上跳跃。

随着高跟鞋踩得电脑火花四溅,立体投影也在书房里明灭不定,黎姿隐约能看到一些关键段落在邮件中闪耀:“已经确认,银河系公民拒绝黑日奇观路线,坚持免费阳光路线。如果八百亿寒门意识到阳光不必私有,联邦将动摇根基,万神殿将迎来浩劫。必须对银河系保持战争封锁状态,以战略防御为支撑,以文化入侵为核心,以威胁理论为依据,对银河系展开旷日持久的侵蚀计划……”

“妈妈。”黎姿冰雪聪明,大概猜到了两大门阀反对停战的理由。

江璃鼻息咻咻,还在用力踩电脑,像个发脾气的小公主。

“妈妈!”黎姿大步走过去,用力把江璃拽到面前,气势汹汹地指着江璃的鼻子:“听着,我决不允许你放弃!你现在给我马上整理好发型,在五分钟之内补完妆,然后带着那份滚瓜烂熟的演讲稿,向所有人宣布和平纪元的到来!”

“你……”江璃露出小鹿受惊的笨萌表情,她一时没有适应黎姿的强势。

“我什么我?不许打断我!从我4岁起,我就牺牲了所有的生日、休息日、爱好和朋友,给你充当一个塑造温馨家庭的道具!过生日?有剧本,我必须跟你在记者面前演戏;休息日?对不起,因为妈妈的派对需要可爱的芭比娃娃所以我只好放鸽子;爱好?我喜欢写真,讨厌虫子,但是我不能流出一张照片,还要抱着昆虫标本大合集对记者说,我超喜欢那该死的螳螂!”黎姿对惊呆的江璃大喊大叫,一口气说完:“我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几个正常的朋友!我忍受这些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我的妈妈成为万人敬仰的成功女性,是为了在雷动的掌声中向别人炫耀说‘那个被所有人爱戴的副总统就是我的妈妈!’现在,老子熬过了地狱般的20年,其中坚持了10年心理咨询,你却告诉我你坚持不下去了?你特么竟然告诉我,你特么要放弃了?”

江璃被骂得狗血淋头,讷讷举起双手:“你的口水溅到我脸上了……”

“我才不管!我做了整整24年零绯闻的淑女,现在你累了,生气了,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啊?你考虑过团队的感受吗!我把童年和青春投资到你身上,现在你告诉我,我的童年血本无归了?如果这是真的,我会一把火点了你的办公室,我绝对做得到!现在,你给我马上打起精神,补好妆,走出去,拿出你竞选副总统的笑容和魄力,用滚瓜烂熟的演讲技巧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要像一只三十九岁的母狼一样把他们撕咬得支离破碎!你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空有其表的花瓶,而是万神殿最厉害的、空前绝后的、第一位女性副总统!你要让他们跪在你的脚下瑟瑟发抖!”黎姿一会儿攥拳,一会儿握爪,几乎在咆哮了。

当江璃临阵退缩时,支撑黎姿骄傲的某根支柱仿佛折断,让黎姿忍无可忍地开启了恶龙咆哮。

黎姿停止呐喊后,母女俩陷入漫长的、难堪的沉默。

“我……我知道了……”江璃冷静地说。

黎姿气喘吁吁,傲人的胸脯急剧起伏,克制了半晌,攥紧的拳头才渐渐松开。此时,江璃恢复了副总统的骄矜和优雅。她扶着腰,始终低头思索着,没有理黎姿,更没有打破冰山般的沉默。

“对……对不起,妈妈,我失态了。”黎姿难堪了很久,气势渐渐消退,在死寂中反省自己的无礼,在冷场中感到忐忑,终于吞吞吐吐地破冰。

“没什么。你出去吧。”江璃扶着下巴思索。

“……”黎姿有点忐忑,有点疑惑,有点蒙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有没有效果。但是看江璃那副振作精神、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概是深受感触吧。黎姿安慰自己。

“好的,那我先出去了。”黎姿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对妈妈言听计从。

“等一下,亲爱的。”副总统忽然叫住黎姿。

“嗯?”黎姿期待地回头。

副总统露出逛街时那种吹毛求疵的可爱表情,嫌弃地指着黎姿的百褶裙说:“再去换一身衣服。你已经是个淑女了,这种学院品味跟宴会格格不入。”

黎姿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她噘着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牧歌在外面等黎姿,轻声说:“没想到你会骂人。”

黎姿小声说:“只要能让她公开宣布与银河系的停战协议,我还能骂得更难听。”

“停战是对的。”牧歌说。

“然而不赚钱。”黎姿挽住牧歌的手。

212.交易

_____________________

黎姿和牧歌站在郑玄身后,注视着远处的副总统。餐厅的穹顶自动裂开,星辉洒在江璃的长裙上,让地毯琳琅反光,让她的身姿攫住了三百多名宾客的眼球。

李雁雁在副总统身边打开小盒子。副总统吞下传音糖,然后露出迷人的微笑:

“我们聚集在这里,纪念黎家先祖俘获第一颗太阳的时刻。当一颗恒星变成黑日,当宇宙最炽烈的火球变成天体奇观的掌上明珠,万神联邦从此步入了崭新纪元。我们始终铭记着带领我们前进的崇高精神,那就是自由和民主。怀着这份美好的初衷,我们将在《仙女星系防御公约》中加入29条停战协定,与三个外星文明、二十六个殖民地进入和平谈判。欢呼吧,因为和平的纪元已经到来!”

牧歌跟随大家一起鼓掌。他看见黎姿在鼓掌时露出心驰神往的微笑,侧脸温柔得像天使。黎姿又换了一身米黄色的曳地裙,牧歌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换的衣裳。

副总统笑容可掬,:“签订停战协定,是因为我们的自由精神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威胁。”

“所有文明共同的敌人,是正在喷射物质的黑洞……”牧歌看见黎姿翕动嘴唇,像在背诵这篇历史性的演讲。牧歌意识到,黎姿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对政局非常关心。

然而副总统话锋一转,郑重严肃地宣布:“崛起的银河系正在威胁着自由精神。银河系对人权毫无尊重,银河系的野心永无止境,银河系的扩张如同野火,银河系甚至要求联邦出让一部分太阳的使用权。这是何等的凶残!”

“不允许!决不允许!”

“愚昧的碳基生物!”

现场响起排山倒海的叫骂声。

牧歌看见黎姿惊愕地遮住了张大的嘴巴。

副总统在台上攥拳鼓舞大家:“是的!银河系要求联邦将太阳公有化。换句话说,那些可恶的碳基生命威胁我们拆除所有的黑日奇观!这不仅是联邦历史的倒退,更是敌人狂妄的羞辱!在场的各位都是民主派的精英,请问,你们同意拆除黑日奇观吗?你们同意跟愚昧野蛮的碳基生命媾和吗?”

“绝不同意!”排山倒海的怒吼。

牧歌瞥见远处,黎阀的阀主满意地与张先生碰杯,交头接耳地称赞着副总统。

而这一边,郑玄已经面无人色,一脸铁青。黎姿更是俏脸煞白,拼命往人群外面挤。牧歌急忙抓住她,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她背叛了我!”黎姿奋力甩开牧歌的手,气势汹汹地对他喊道:“我要去骂她!”

“你看到了这些欢呼的绅士吗?看到这些亢奋的名媛了吗?”牧歌反手指向人群,给黎姿泼冷水:“这些人爱你的妈妈,只不过爱的是她邪恶的一面罢了。你的妈妈没有背叛你,她恰好实现了你的愿望,她征服了所有人的心,用一种没有良心的方式。”

“我当时的意思是……”黎姿被反驳得方寸大乱,她语无伦次:“我当时的意思是希望她做对的事情……大厅里的人爱她,是因为这些人能在战争中牟利!其他人会更加恨妈妈的!”

“其他人?”牧歌问。

“指寒门!”黎姿盯着他的面具回答,“占据万神殿总人口80%的寒门,他们会对妈妈恨之入骨,包括你!我不能放任她犯下这样的错!”

“你的祖先早已解决了这个问题,大部分寒门都已经被边缘化了。而剩下的20%之中的杰出代表都站在这个大厅里,副总统只需要取悦她们就够了。”牧歌再次抓住黎姿的手,“副总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否则,她的命运就跟寒门一样了。你已经对她大吼大叫过一次了,不要再徒劳。”

黎姿失魂落魄地凝视牧歌,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牙关打战的声音“咯咯”响个不停。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仿佛重新认识了牧歌:“为什么你这么熟练?为什么你能毫无感情地袖手旁观?难道你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吗?”

“相信我,副总统也不想做邪恶的人,她痛苦过,挣扎过,哭泣过,只不过她的力量太过单薄,而理想过于沉重。”牧歌见过江璃人前风光、人后凄凉的一面,冷眼旁观,最为清晰:“你此时此刻去质问她、反驳她,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变强,才能解决问题。你只需牢记,你的妈妈曾经有过善念,这就够了。”

“难以置信,替她辩护的人竟然是你。我受不了了。”黎姿六神无主地摇着头,推开牧歌走出去了。这个物欲横流的大厅,她一刻都待不下去,只想回到洁净的星空下,让海风放空灵魂。

这时候,副总统已经把黎阀、张阀的两位重量级阀主邀台面上,宣布了一系列资助措施和合作协定,赢来阵阵鼓掌欢呼。最后,副总统在群情激昂时,充满自豪地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

“作为太阳神,作为立宪大总统黎洪的子孙,我骄傲地宣布,我最亲爱的丈夫黎昏将前往银河系外建立最前沿的旗舰集结地,为了永恒的自由而战!请献上你们的祝福!”

掌声雷动,“黎昏”的名字响彻小岛。

黎昏一脸懵逼,被七手八脚地推到舞台上,看见黎初和张先生在笑盈盈地鼓掌欢迎他。可是黎昏一点都不想去前线,他只想舒舒服服地在夏星吃喝玩乐,一边监视江璃,一边乱插彩旗。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他惊愕地问黎初。黎初既是长兄,又是阀主,对黎昏来说就像爸爸一样。

“你也该锐意进取了,总比赖在家里混吃等死强。”黎初不动声色地回复。

黎昏意识到自己无法反抗阀主的意志,不由得心如死灰,脸色苍白。他瞥见了张继圣那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不由得心里又一咯噔:张继圣是夏星有名的美男子,财貌双全,又对人妻有执着的偏爱,黎昏被发配到前线去,让江璃独自留在夏星,恐怕最高兴的就是张继圣了。

黎昏用力瞪张先生。张阀的阀主报以更加温暖的微笑,仿佛在说,汝妻女我养之,安心前去,勿虑也。

这时候,李雁雁在人群前面疯狂催促,于是蔷薇学院的杰出代表们纷纷涌上台来,给黎昏进献鲜花。黎昏抱了一身的花束,应接不暇,忽然被人群挤到了微笑鼓掌的副总统身边。他闻到那幽幽的体香,就气得头皮发麻,扭头瞪着江璃骂道:“你竟然安排我去前线?”

江璃目不斜视,保持着端庄优雅的外交式笑容,一边鼓掌,一边嘀咕:“你妨碍我够多了。再见了,你这一无是处的杂种。”

“你这贱人!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黎昏的声音被淹没在排山倒海的喝彩声里。

“而我失去的更多。”江璃凄然想,但是她的笑容始终灿烂迷人,仿佛一张美丽的面具。

黎姿愤然离场的背影,成为扎在江璃心头的一根刺,永远无法释怀。

213.镜像

————————

黎姿发誓再也不跟母亲说话。江璃本来就没空搭理黎姿。郑玄对江璃的行为不置一词。就算捏着杯子擦肩而过,江璃、黎姿也不会搭理对方;陷入僵局的人际关系,让接下来的宴会变得索然无味。牧歌看见黎姿闷闷不乐,想提前带她离开宴会,郑玄批准了。

牧歌和黎姿乘着突袭舰破浪而起,飞向日出的方向。郑玄绷着脸,强忍心中对江璃的不满,彬彬有礼地捏着辉夜酒的高脚杯,走近江璃:“夫人?一分钟。”

言笑晏晏的江璃一扭头,看见是郑玄,就默然应允。她回头,笑靥如花地向各殖民地大使和财政顾问致歉告辞;再转身,一脸郁闷地走向阳台的玻璃门,郑玄紧随其后。

阳台很精致,刚好容下二人并肩而站,梨木门一关,隔绝了俗世,旖旎气氛油然而生。但是郑玄屹立在江璃身后,竟然毫无亵渎之意,仿佛一名忠诚的禁卫军。

“银河系的阳光是免费的,而联邦的阳光被五大家族垄断,他们把公有制视为宿敌,就算打不过银河系舰队,也不会选择握手言和。我提出主张时,连张阀、黎阀都对我反戈一击,另外三个家族的态度就更不用提。我怎么可能跟五大家族为敌?难道非要我倒台,你们才满意么?”江璃轻轻拍打栏杆,珠宝的窸窣声音压抑无比。

“我没有权力评价您的决定,只有义务提供正确的建议,那就是,”郑玄看着江璃的发髻,“您迫切需要加强力量。”

“我的影响力已经很强大了。”江璃抬起下巴。

“恕我直言,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您抛弃了八百亿寒门,失去了立身之本;就算在两百亿豪门圈子里,您也只是孤家寡人,只是一次性用品。”郑玄斩钉截铁,不给江璃留丝毫面子:“我的结论是,您需要马上加强力量,这次背叛带来的红利,可以帮助您培植一支劲旅,这样的机会没有第二次。”

“这不算背叛!而且我一直洁身自好,根本不是什么性用品!”江璃停止拍栏杆,五指攥成拳,“你原来在这样揣测我的人品吗?”

“但是您依旧属于一次性的用品。”郑玄低着头,寸步不让,“红利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您需要加强力量,否则将成为真正的傀儡。”

“……”郑玄说中了江璃的心事。这次与门阀交易,江璃不仅成功流放了怀恨在心的黎昏,还获得了民主派精英的支持,可谓取得大胜利。但是,这些支持都是建立在她言听计从的基础上;当江璃试图推行自己的主张,她依旧会众叛亲离。郑玄的话一针见血,江璃需要充分利用红利,进一步加强自己的力量。

“你还没有成功侵占过恒星系——如果你晋级为太阳神就好了。”江璃低头叹息,摇晃的橡叶耳坠反射着惆怅的光。

“功勋可以用贿赂和交易轻松换取,重点是一将难求。”郑玄斩钉截铁地谏言:“我向您推荐一个独炮轰天的角色,他的智谋足以明哲保身,勇略足以脱颖而出,最重要的是,他具有独当一面的魄力。如果今天站在演讲席上的是他,他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大大加速理想的进程。”

“背叛了理想,谁都可以做到。我今天没有做出最好的决定,我相信黎姿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郑玄,你说吧,你极力推崇的人是谁。我尽量让资源向他倾斜。”江璃黯然感伤,她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寂寞和四面楚歌的恐惧。

“您发表演讲后,他是唯一为您进行辩护的人。”郑玄私底承认,如果不是听到牧歌的精辟阐述,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江璃,“他的名字叫牧歌,和黎姿情投意合,这是上天的恩赐,请您务必冰释前嫌,笼络良才。”

郑玄看到,仓促扶栏杆的双手暴露了江璃内心的激荡,窸窣摇曳的裙摆证明了她内心的动摇。

“别告诉我,你推荐的就是今天那个虚情假意的铁面人。”江璃发出嘤嘤的声音。她一想到牧歌就生气。他那些甜美得华丽的言辞绝对是故意气她的,绝对是。

“牧歌不是虚情假意的人。相反,他重情重义,这让他具备了稀有的忠诚。”郑玄根本不啰嗦,单刀直入地保举牧歌,这语气简直是用人格在担保:“十年来,牧歌是最出色的一个;百年内,我不保证能出现第二个。他现在的短板是资金不足,武技落后,需要资源上的倾斜。其他方面,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力量做到了完美无瑕,无可指摘。”

“黎姿不会是没有眼光的人。”江璃扶额喃喃。黎姿转身离去的背影,是她不可磨灭的痛;更多的懊悔纷至沓来,让江璃失去了拒绝的力量,软弱地回答郑玄:“那就给他留一个军团长的位置吧。”

“不,牧歌的定位远不止军团长这么低。”稳重如郑玄,语气都变得急促,他必须抓住江璃软弱的瞬间,达成正确的共识:“牧歌的下限是我郑玄的接班人,他的上限无法估量。他将成为您赖以凭恃的劲旅,威慑您的敌人!”

“过分了。”江璃不满地打断。她不由得想起了牧歌故意气她的那一幕。让我依靠牧歌?你不如杀了我。江璃按着心,咬牙切齿地想。

“我仔细观察,牧歌有偷偷使用蓝绫和业绫的迹象。”郑玄微微靠近江璃,压低声音,张口震八方:“他是自然觉醒的‘牧者’之一。如果他一路晋升、顺利封神,甚至有可能成为牧神那样纵横寰宇的名将,必能承担震慑任务。”

“牧神”的音节洞穿了江璃的心脏。江璃脸颊一红,眉头一拧,五指攥紧心口,一脸嫌恶地呵斥郑玄:“够了!这话题到此为止,你退下吧。”

“可是,夫人!”郑玄不甘心功亏一篑。他已经隐隐厌倦了女人的软弱,他渴望更坚定的队友。

“我累了,让我静静。”江璃执拗地别过脸去,蹙眉仰望星空。

郑玄后悔了,他觉得是无意中提到“牧神”才让自己白忙活一场。

“是,夫人。”郑玄后退一步,开门离去。

江璃急促地呼吸着,拼命回忆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形象,可是时间已经慢慢磨平了那些章节,牧神的剪影已经难以辨认。只有那魔性的嗓音还依稀回荡在耳畔:

“你逃不掉的,小猫咪。”

那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声称,在第二次俘虏江璃的时候,万神联邦已经战败,她将失去反抗的理由。说着这样可笑的话,牧神释放了最珍贵的人质。

她想起自己编造的“斗智斗勇、巧妙逃脱”的故事。愚蠢的媒体居然轻易相信了这一切,江璃成为了战争英雄。可是在一百光年外,那个号称要永远强占她的名将却功败垂成,传来了战死的消息。那一天,整个夏星都在狂欢,只有江璃泡在浴缸里喝酒。如果不是李建刚冲进来放掉水,恐怕江璃已经光溜溜醉兮兮地淹死在浴缸里了。

牧神的名字只能带来痛楚,而江璃在痛楚中快乐。江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悲伤,这是一种憎恨、仰慕、复仇、惋惜交织的感受。

“就像那个存心气我的铁面人一样。”江璃胡思乱想中,联想到了牧歌,“他好像牧神的翻版;那魔性的嗓音有种坦诚的力量;他很讨厌,同时很可靠;他很自卑,同时很高傲……”

江璃突然想看牧歌面具下面的脸。

214.选锋

微微的细雨绚烂了长街的霓虹,庸俗的广告映红了狭隘的天空。黎姿抱着牧歌的胳膊,与他走在湿漉漉的大街上,像两个一无所有的恋人。

“你难道不想买点什么嘛?”牧歌再问了一遍。

“这条街都逛腻啦,但是你还没有来过。所以我只想陪你走。”黎姿抬起脸蛋,幸福地眯着眼睛。

“呕。”君怡在一千米高空听见这句话,恶心得摘掉了耳机,“我想开炮轰了这条街。”

“副军团长冷静,我们的任务是接送军团长。”观察员小妹努力安抚君怡的小情绪。

这时候,空气精灵忠实地监听着黎姿的对话:“都怪我的小情绪,让你错过了这么重要的宴会。你会不会觉得惋惜?”黎姿撒娇的语气可谓空前绝后。

“错过你的小情绪才会让我觉得惋惜。”牧歌宠女人的态度堪称旷古绝今。

“退后,我要用舰炮轰平这条街。”观察员小妹阴测测地改口。她也有小情绪了。

“冷静,冷静。”这次轮到君怡安慰观察员小妹了。

这时候,监听精灵那边传来牧歌的声音:“我们让君怡守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总得有指挥员守船啊。等君怡找到男朋友,我再给她放假。”黎姿忘了自己被监听了。

突袭舰上,三四个女武神齐心协力控制住试图开炮的君怡,七嘴八舌地劝:“潇姐,算了算了。消消气……”

君怡咬牙切齿地说:“还想要姐姐帮他选锋?呸!选票,撕了都不给他!弃权都不给这对狗男女投票!”

女武神们众口一词地附和:“对!票票,撕了!就不给他投!”

两天后,在人声鼎沸的参议院选锋投票现场,君怡笑盈盈地把牧歌的资料递给熟识的参议员:“董叔叔您好,本次选锋请投流星武士团一票。”

“潇妹子认识的人吗。”董先生笑眯眯地接过资料,粗略翻一翻,就夹在腋下,痛快地答应了:“小事,小事。潇妹子替我向令尊问好。”

“好的好的。”君怡乖巧得像天使,把小太妹的本质掩饰得完美无瑕。

——————————

“主公主公,我要吃那种朗姆冰激凌!”蝶衣第一次跟牧歌进入市中心,抓着牧歌的袖子不放。

“选锋才是大事!冰激凌慢点吃!”牧歌拽着蝶衣走进恢弘大气的参议院,“还有,在外人面前叫我副军团长!不能叫主公!”

袁华推说有疾,将选锋的责任推给牧歌。牧歌血气方刚,自然接下,如期来到参议院,向接待员了解了规则。

选锋是从斗气时代流传下来的荣誉仪式。根据荣誉传统,最强的武士居于阵型尖端,可以提升老病残武士的战斗意志,所以挑选最精锐的武士成为了例行公务。

“选锋仪式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由选锋委员会综合考量,”接待小姐向牧歌解释,“既然你通过舰队战神递交了战绩,那么你就可以关注穹顶下的三维名单,看到你的名字,就表示选上了。”

“那么程序是怎样的呢?”牧歌问她。

貌美如花的接待小姐笑盈盈地引导牧歌步入走廊:“就知道您会问这样的问题,这里有一块两米高的公示屏幕,选锋程序全部公示在这里了。”

牧歌抬头眺望,只见走廊长达一公里,直通参议院后花园,那屏幕可谓一望无际,只见《选锋委员会考核法》从总纲到最后一条总共几千页,在屏幕上写得密密麻麻。

“万神议会一定很辛苦。一个选锋考核法都有……”牧歌飞奔到尽头,看一眼结尾,再飞奔回来,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都有9540页。”

牧歌一去一回,接待小姐的短发被狂风掀得满面飘舞。但是她镇定保持职业微笑:“是的,关于选锋资格审核的内容就有14个修正案、27个附录和712处最高解释条款。这都是伟大议会之所以伟大的原因!”

“哦,”牧歌说,“所以我等消息就可以了对吗?”

“是的。”接待小姐毫无愧疚地说。

“在我读完这一公里之前,”牧歌问,“谁能保证选举的公正呢?”

“就知道您会问这样的问题!”接待小姐雄姿英发,“你看那边,为了保证选举公正,我们特地任命了选锋仪式监督员!”

牧歌扭头一看,瞧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女性披着权威的红袍,正在与许多参议员握手。

“那是谁?”牧歌问旁边的蝶衣。蝶衣正在低头舔冰激凌,她抬头瞧一眼,继续歪头舔冰激凌:“她叫胡静,食品与药品监督协会的调查员。”

“你什么时候买的冰激凌?”牧歌焦头烂额,心想美少女当副官真麻烦:“还有,你怎么认识胡静的?”

蝶衣小人得志地瞧着牧歌笑:“黎姿买的,胡静名牌上写的。”

牧歌眺望胡静,果然发现她胸前别了一块小小的牌子。他感叹蝶衣的视力超群,又想起黎姿警告他的话“胡静是吴宇的未婚妻,你要小心点。”

“如果监督员也被人贿赂的话……”牧歌还没说完,接待小姐已经学会抢答了:“就知道您会问这样的问题!你再看那边,为了保证选举公正,我们特地任命了监督员的监督员、监督员的监督员的监督员和……”

牧歌抬头眺望,只见除了胡静以外,还有一排穿着大红袍的监督员在依序就坐,气吞山河,恢弘万象。

“……”牧歌目瞪口呆。

“请问这些人都是免费履职吗……”牧歌还在充满嫉妒地刨根问底,蝶衣就一脸嫌弃地把他拽走了。

“你没有察觉到接待小姐姐有多烦你吗!笨蛋军团长。”蝶衣把一朵冰激凌递给牧歌,认真地教训:“该装傻时就装傻。你还能怎样,起诉他们?吃甜筒!”

“我只是很害怕,”牧歌拿着甜筒告诉蝶衣,“我怕自己辛辛苦苦忙碌许多,到头来莫名其妙就落选,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所以你就折磨接待小姐吗?”蝶衣不屑一顾,然后指着一名监督员,告诉牧歌:“你也有人脉呀,你看那个四级监督员,络腮胡子那个,是不是眼熟?”

“呃……”牧歌觉得那个男人很陌生。

“是不是长得像陈光武!”蝶衣拍牧歌的背。

“呃……”牧歌脑补监督员刮掉胡子的模样,的确有点像陈光武。

“那是陈光武的叔叔,太阳报业集团名誉副总裁。你可以去跟他套近乎。”蝶衣唆使牧歌行贿。

“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他胸前的名片没写这么多啊!”牧歌被庞大的信息量轰炸得头脑发胀。

“你在宴会上跟黎姿亲亲我我的时候,一个可怜的副官正在冷清的卧舱里用14个小时背诵了选锋委员会通讯录。”蝶衣歪头看牧歌,仿佛用目光索求他的愧疚。

“干得漂亮。”牧歌揽着蝶衣的香肩,走向参议院正厅,“通讯录哪里来的?”

“李建刚这会儿应该发现通讯录不见了。”蝶衣不动声色地从腕表里弹出一枚芯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这个选锋委员会有足足五千多名委员,今天全部都会来走个过场,然后选举出一个前锋军团指挥官。而你毫无机会。”

“妈的!我就知道!”牧歌攥拳暗骂。

“但是你可以买通监督员,让他们宣布选举不公正,根据附加修正案第748条,这种情况可以开启挑战通道,让落选的候选人通过决斗来证明实力。”蝶衣坚定地摊开右手要钱:“所以你该把帐交给我来管了。”

“你其实是想买冰激凌吧?”牧歌狐疑地问。他有两百万无记名债权,这是他最后的资本了。

“你知道怎样花最少的钱来获得这次选锋进修吗?”蝶衣舔着冰激凌问。

“……不知道。”牧歌知道,凭自己的两百万,绝对拼不过夏星的大佬。

“那你就没有选择了。让我来管账。”蝶衣轻快地说。

“……好。”牧歌明明叮嘱过自己,蝶衣绝对会把自己坑得天昏地暗面目全非,但是必须承认,蝶衣每次都能不打折扣地兑现承诺。牧歌实在不甘心落选。他选择孤掷一注,把两百万无记名债权交给蝶衣打理。

能够连续学习14小时,把五千名选锋委员会成员身份倒背如流的女性,在交际和运营方面绝对比牧歌要吃得开。牧歌承认,他连选锋委员会主席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去运营了。

“主公好爽快。”看到牧歌痛快上交财政大权,蝶衣始料未及地呢喃一声。但是她很快平静下来,仿佛报答恩情一样,在他耳边悄悄说:“既然这样就提醒你好了,黎姿在那边遭到骚扰了,如果你还在等她来找你的话,恐怕会等到天荒地老喔。”

牧歌扭头一看,只见黎姿的倩影被一个颀长的男人挡住半边,两个人在平静地谈话,虽然说不上是骚扰,但是能看出是男性在攀谈。他咬牙问蝶衣:“怎么不早说!”

“人家本来想假装没看见。”蝶衣撅起嘴。

牧歌立刻挤进人群,直奔黎姿。蝶衣一脸不悦地紧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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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拌嘴

“黎姿,需要帮助吗?”牧歌挤到黎姿身边,劈头就问。

黎姿穿着修身小制服和裹腿军马裤,露出度非常低,可是身体曲线依旧美不胜收。她紧张地站着,身边的座位就标着她的名牌,可是她却不方便就坐,因为她不得不跟面前的高个子寒暄。

高个子穿着军团长制服,短发像一排城墙,拿手一抚,“城墙”倒了又立起来。他看见黎姿的注意力被牧歌吸引,顿时不悦。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高个子居高临下地训斥牧歌,试图让他识趣滚蛋。

牧歌的眼睛睁圆了,扭头打量了高个子的制服和名牌。他的名字叫石乐志,一芒三星,也是一个军团长。

黎姿一看牧歌露出想吃人的表情,连忙抓住牧歌的胳膊,挽住他宣布:“他叫牧歌,是我的正式男朋友。你总该相信了吧?”

黎姿的饱满胸脯压在牧歌的胳膊上改变了形状,可见她多在意这个人。牧歌的情绪回归平稳,但是石乐志马上露出了想吃人的表情。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石乐志问牧歌,“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吗?黎姿只是用你来气我而已。”

“不,完全没有这回事。我是认真跟牧歌交往的。”黎姿礼貌地讪笑。她表现出高度的克制,显然在顾忌着什么。

石乐志立刻扭头对黎姿说:“好吧,黎姿你赢了,不要利用无辜的人来刺激我了好吗?我认输了,我跟那个人分手。请你用胜利者的姿态回到我身边。这种态度是你想要的吧?”

黎姿扭头对牧歌说:“我是清白的,你要冷静点。”

牧歌说:“我尽量保持克制,但这要视情况而定。”

黎姿稳住牧歌,然后一字一顿地告诉石乐志:“首先我们只是邻居。其次我希望你当一个安静的、想象力稍微贫乏一点的邻居。最后,我想要的态度是不再打扰,而不是死皮赖脸,希望你明白。我说清楚了吗?”

石乐志愣了一下,然后充满同情地对牧歌说:“也许黎姿希望照顾你的感受,所以才说这些违心的话。这样吧,你先回避一下,我问问黎姿的真实感受,回头再跟你沟通。你看可以吗?谢谢你。”

蝶衣幸灾乐祸地盯着石乐志,在心里默念:“三,二,一……爆炸。”

牧歌抬起眼皮,张口震八方:“要么决斗,要么滚。”

石乐志睁圆眼睛,喜出望外:“这可是你自找的。我选择决斗。”

“牧歌!”黎姿紧张地抓住牧歌的袖子,眼睛水汪汪的,充满担心和责备。

牧歌安抚黎姿:“稍等,你的邻居没睡醒,我可以帮他清醒一下。”

石乐志说:“你叫牧歌是吧?好,你很有勇气,很有想象力,竟然挑战我。大家都是文明人,我们约法三章,如果你输了,就永远离开黎姿。”

黎姿警告牧歌:“他可是比你高一级,从小就练习了高级武技,你不要冲动!”言外之意就是牧歌掌握的中级武技难以对抗高级武技。

武技分为低、中、高、秘、绝、神六个等级,分别对练习者的内宇宙容量提出了明确要求。高级武技虽然强横,却耗能巨大,往往人到中年才能修习。石乐志能在幼年期接触高级武技,显然像黎姿一样,是有家庭教师量身订正了修炼方案,进行了特殊指导。

相对应的,牧歌的武技都是烂大街的中级焰光刀和中级十字刀,唯一的高级武技日隐术也是没有杀伤力的战术型技能,在底蕴的积累上还是略显寒薄。战功累累的牧歌擅长千人之战,但是不擅长一人之战。黎姿很清楚牧歌的短板,所以表示反对。

牧歌告诉石乐志:“这样吧,我们都是文明人,决斗就要光明磊落、大张旗鼓地进行。你参加了选锋仪式吗?”

“参加了。”石乐志说。

“好,我也参加了。”牧歌说。

“但是你这种小虾米绝不可能入围。”石乐志指着大屏幕说。大屏幕上已经公布了选锋结果,石乐志名列第三,极有潜力问鼎榜首。牧歌已经跌破前十名,直接淘汰出局。天知道选锋委员会是在搞什么。

牧歌循循善诱:“根据附加修正案第……呃,第……”他一时忘了是第几条了。

“第748条。”蝶衣倒背如流。

“对!根据附加修正案第748条,只要监督员宣布选锋仪式中存在不正当操作,就可以开启挑战通道,让前20名武士以决斗模式来证明实力。”牧歌教唆石乐志:“操作很简单,宣布选拔流程不符合规定就可以了。”

石乐志盯着牧歌说:“好。那我就在所有人面前将你打败,到时候你可不要望风而逃。”

牧歌坦然地直视石乐志:“你放心,要么打折你的腿,要么打折我的腿,咱俩必须有一个人进医院。”

“一言为定。”石乐志喜笑颜开。

“驷马难追。”牧歌冷笑。

“黎姿,等他上了决斗场,你就知道他有多么弱小了。”石乐志诚恳地对黎姿强调,“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男人,真的。”

黎姿支走石乐志,扭头恶狠狠地盯牧歌:“总感觉被你利用了。”

牧歌无辜地耸肩:“为了你,我都跟他决斗了!你还要我怎样?”

蝶衣丢了冰激凌的纸,拿手绢揩着手指,无情地拆副军团长的台:“就是赤果果的利用啊,如果石乐志开启了挑战通道,副军团长就省了一大笔贿赂经费。哇,男人真是冷酷无情,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值得利用的工具。黎姿小姐快跟他分手吧。”

黎姿听到这没心没肺的话,咬着银牙告诉蝶衣:“我跟他分手,恐怕开心的是那些小碧池。呸,我就不分手,而且我以后不给你买冰激凌了。”

蝶衣翻个白眼,耸肩摊手:“不分就不分咯,不要凶嘛。”

牧歌连忙对黎姿说:“我给你买包包。”

“你有时间陪我去?”黎姿知道牧歌忙。

“有。”牧歌点头如啄米。他的求生欲越发强烈。

“明天八点我来接你。在深鲸用午餐,然后到我家吃晚饭。”黎姿假装生气,仗势欺负牧歌:“一整天都要陪我,不许再拿训练和工作当借口了。”

牧歌还没讲话,蝶衣提出反对意见:“这么早见家长容易弄巧成拙喔。”

“咦,我没踩到你的翅膀吧?”黎姿装作惊讶,“怎么急啦?”

蝶衣抱胸哼一声,扭头不说话了。

两个女孩正在撕得热火朝天,让牧歌疲于安抚时,闹哄哄的选锋委员会站起来,发出热烈的鼓掌。掌声停止时,胡静站在五千多人瞩目的监督席上,信口开河地宣布:“根据本人依法监督,本次选锋仪式公平、公正、公开……”

她还没说完,忽然有个穿红袍的站起来,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胡静脸色一红,就坐下来跟上位监督员急促讨论。蝶衣轻蔑地瞥着胡静,红唇绽破,在牧歌耳边嘀咕:“那个石乐志影响力挺大嘛,这种场合都能扭回来。”

“牧歌欺负他脑子不好使。”黎姿总觉得牧歌是为了开启挑战通道才跟石乐志决斗,并不是因为爱她才挺身而出。她撅起嘴抱怨。

“诶,我明明是为了你才决斗的,你还说我欺负他。你是那伙儿的?”牧歌抗议。

“还用问吗,我如果是他那伙儿的,还有你什么事。”黎姿气不过,暗想你还不哄我,难道要晾着你才知道宠我吗。

蝶衣天真烂漫地拍手笑道:“打一架,打一架。”

黎姿听了,忍气吞声地抱胸看主席台,就算火冒三丈都克制住了。

牧歌听到“还有你什么事”,心里格外不舒服。他知道石乐志自视甚高、出身非凡,不可能是碌碌之辈,这会儿他只想把这个大高个揍个落花流水,然后踩上一万只脚,并且请黎姿观看。两人顿时针锋相对,谁也不跟谁说话。

胡静跟其他监督员聊明白了,然后默默退居二线。一个威严的光头走上主席台,大手一挥,红袍鼓舞:“根据监督委员会审定,本次选锋仪式存在违规操作,现启动古老而神圣的挑战通道,允许落选的11名到20名选手加入竞逐,形成20人1V1决斗赛,以武士的方式证明实力,决出最强者!根据挑战通道预案,挑战赛将于明天上午8:00开始,于18:00结束。具备挑战资格的武士将接到通知,请保持通讯畅通。”

牧歌冷笑道:“这样的结局不好吗?选锋决斗两不误。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愿意看到两个追求者打架。”

黎姿正色对牧歌说:“他跟我做了10年邻居,12年同学,我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你才是得了便宜卖乖的人。你想找机会决斗是你的事,不要冠上追求我的美名,请做到实事求是,问心无愧。”

黎姿吹毛求疵。向女人解释微妙的事情确实麻烦,牧歌可以费尽唇舌祈求原谅,但是他认为没有必要;他说不过黎姿,便不想再跟黎姿说话,只想把敌人打趴,于是瞥下一句:“我找地方熟练一下技能,不要打扰我。”一个人转身走了。

黎姿瞪着牧歌的背影,耸肩攥拳,脸如白纸。本来就单薄的安全感就像浸透的白纸一样被撕开,她顿时感觉自己在牧歌心目中一文不值——也许是因为他身边有一片森林,所以不留恋脚下的芳草?

牧歌时而热烈如火,时而冷漠如冰;他有时候奋力满足黎姿最过分的要求,有时候却连一点点委曲求全的求饶都不肯流露。黎姿明明希望被无条件的温柔所包裹,可是牧歌竟然没有哄她。

蝶衣紧随牧歌而去,把黎姿一个人丢在参议院。少顷,君怡找过来发牢骚:“董叔叔说这委员会的水太深,尽全力才把牧歌送进前二十名。”喋喋不休地讲了半天,才发现黎姿沉默地坐在椅子里揩眼泪。君怡连忙问“怎么啦?”

“石乐志来纠缠我,被牧歌看见了。”黎姿拿过君怡的包包过来翻找手绢。

“打起来了?”君怡惊讶地问,“牧歌被打进医院了?没事吧?石乐志那么凶,你怎么不劝架?”

“没有直接打。应该是在明天的决斗赛上打。”黎姿咬唇蘸掉泪水,然后认真问君怡:“石乐志修炼的是哪一门武技?你跟他们家比较熟,还记得吗?”

“他用画地为牢作为战术武技,限制住行动以后就像拍黄瓜一样打人,别人收尸都得用勺子舀。”君怡皱起眉,仔细回忆,“他的看家本领好像是高阶上品武技‘岩石之心’,4岁开始淬炼身体,让他可以跟晶体矿物融合,遁地就像潜泳一样自然,在‘石林之牢’里神出鬼没,是战术体系的关键所在。”

“你去找牧歌,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不要让他吃到亏。他再怎么凶狠也打不死石家的传人,但是石乐志一点都不介意打死他。”黎姿托付君怡。

“好。”君怡起身走了。黎姿一个人坐在吵吵闹闹的参议院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可能黎姿表现得太强势,牧歌把她当男人看;只有孤零零坐在热闹的大厅里时,孤独和落寞才提醒黎姿,女孩子是多么脆弱。

216.针对

牧歌回到训练仓,搜集了石乐志的资料研读,发现这个高个子完全是个决斗达人。

他是战神殿副殿帅石乐翔的第十九个弟弟,虽然继承顺位低,但是因为是幼子,所以备受关照,被家族长辈通过各种手段提前灌输高级武技,打下良好基础,日后前途无量。

令人困扰的是,牧歌竟然无法搜集到石乐志在战斗中的相关信息。虽然相关标题铺天盖地,不过都是被屏蔽了内容的空头文章,诸如“痴情还是冲动?浪漫诗人XX挑战天之骄子喋血荒原”“鼓励婚后女性自由恋爱——英俊世子失手击毙酗酒丈夫传为佳话”。大概是涉及到了石乐志击毙挑战者的内容,被有关部门进行了删除处理。

不能了解石乐志的战斗细节,这就让牧歌很伤脑筋了。

正好君怡来找他,别的也不说,只抓住他一顿竹筒倒豆子,将石乐志的“岩石之心”技能体系分析了一遍。牧歌如获至宝,对君怡表示由衷感谢。君怡按着他的肩膀说:“石乐志名声不太好,如果你能打赢他,我还要谢谢你。”

牧歌坚定地说:“这你放心,只要是同级对手,没有我解决不了的。”

“他比你高一级。光尘储量高出一千五。”君怡提醒他。

“微小差距,可以忽略不计。”牧歌展示强大信心。

君怡两眼放光,顿时欢喜,期待地说:“加油喔。”一颗心踏实落下,笑眯眯地关上训练舱的门,哼着歌走了。

蝶衣在边上听到了全部内容,掩唇想:“主公这里的决斗好残暴。蝶族内部决斗都是点到为止,不允许出人命的。”

牧歌热身了一下,启动了训练舱的实战模式。十六个浮空球随机轰击,牧歌防御得滴水不漏,刀光编织成金色瀑布,将战斗本能和应对速度推向更高水平。

蝶衣拧好热毛巾,在牧歌休息时给他擦汗,一边在他耳边说:“根据君怡的描述,石乐志的武力应该是TOP 1的水平,就算你不激他,他背后的人也会想办法开启决斗通道。黎姿冤枉你啦。”

牧歌接过热毛巾,大汗淋漓地说:“当务之急是思考怎么赢。我的续航比他强,因为训练充足,我光尘恢复速度是常人的两倍。”

蝶衣咬唇暗想:“当务之急不是思考怎样活下来吗?”她坐在牧歌身旁,嗅到扑鼻而来的男子汗味,好奇地问:“你就不怕石乐志把你打死呀。你看到新闻了,畅销诗人都被他打死过,事后也没见追究。”

“不怕。”牧歌擦完汗,才短短5分钟的工夫,耗竭的7500光尘就全部回满。他再次踏入训练舱,挑战更高难度的训练。

不断力竭,不断重复;就像牧歌的人生,不断一败涂地,不断跌倒爬起。也许他从未恐惧过,因为他已熟知一切恐惧。

“你是为了她吧?”蝶衣抬头追问,神态自若,声音清越:“你这么勉强自己,都是为了配得上她吧?”

牧歌扶着训练舱的门站住了,拎着毛巾没说话,显然在思考。

蝶衣站起来,动情地拾起牧歌的手,幽幽说:“真正的恋人应该享受你现在的样子,而不是强迫你做出任何改变。”

“那样的女人不存在。”牧歌说。

蝶衣跺脚恼火,睁大杏眼,瞪牧歌的后脑勺,仿佛在骂:“笨蛋!人家就不是人吗?”

“我想明白了。”牧歌拿毛巾擦着源源不绝的汗水,坚定地说:“我勉强自己,并不是为了黎姿一个人,而是为了我们两个人。”

他说完,就剥开蝶衣的手,走进训练舱。激烈碰撞声纷至沓来,牧歌的训练强度可以用壮观来形容。蝶衣估算了一下,5分钟就能将7500光尘回复充盈,等于将战斗节奏加快了一倍,这恐怕是其他武士始料未及的,说不定能成为牧歌致胜的筹码。

蝶衣在思索的时候,面前突然绽放一个蓝色圆圈,牧歌从圈里把毛巾递出来。蝶衣吓一跳,盯着毛巾嚷:“这是什么?”

“蓝绫的能力是撕裂时空。一般用于绝缘、封印和解封。”牧歌的声音传出来,并且毛巾还不耐烦地抖了抖:“接住毛巾。我要训练了。”

蝶衣脑筋一转,抓住牧歌的手。牧歌惊恐的声音传出来:“你干嘛!”

“你用蓝绫建立了空间通道对吗?这个通道的长度有极限吗?”蝶衣追问。

牧歌抽回手,关闭训练仓,汗水涔涔地走出来回答:“建立空间通道,既需要蓝绫建模,也需要光尘加固。我总共7500光尘,最多能把空间通道拉长至50公里。”

“哦……”蝶衣低头咬手指,脑瓜飞转。

牧歌叹气:“没用的,这个距离既不能应用于星际航行,也不能输送小型舰只……”

“但是能作弊。”蝶衣竖起食指,笑吟吟地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赢决斗,但是代价比较大。”

“代价有多大?”牧歌聚精会神的样子,让蝶衣格外得意。

“代价是,石乐志可能会被你肢解。”蝶衣花式炫耀。

牧歌想了一下,石乐志击毙过失恋的诗人,误杀过情妇的丈夫,大概恶贯满盈了,弄死他也算替天行道,负面影响就是会得罪人。

但是话说回来,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得罪不同的人。只要强大到能够处理负面影响,就可以保持高歌猛进的步伐。

如果牧歌死于决斗,恐怕只会成为另一条被屏蔽内容的新闻,石乐志也不会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既然如此,那就你死我活好了,只有死亡才能带来真正的公平。

“这种代价可以承受。”牧歌点头。

蝶衣神秘地笑着,顽皮地对牧歌勾食指,示意他凑过来听。

“你直说嘛。”牧歌觉得蝶衣的体香太好闻,他不想靠近这么危险的美人。

蝶衣不满地撅起嘴,继续对他勾食指。

真是个磨人的妖精。

牧歌无可奈何地弓腰凑过去,脖子上的汗水“滴答”打在蝶衣洁净的大腿上。蝶衣凑到牧歌湿漉漉的头发边上,双手捧唇,跟他耳语一阵。

牧歌喜出望外。

“我怎么没想到!”他捶手掌,“但是这个方案需要首都地质资料做参考,一时半会怎么搞得到?”

“交给我。”蝶衣自信满满地拍胸脯,“你已经把财务交给我了,我可以代表你来公关。”

“可是你的外貌非常引人注目,抛头露面的话……”牧歌担心再出现吴涵抢人那种事情。

“没关系,我可是有正式编制的。我叫杨戟带两个什随行就安全了。”蝶衣已经娴熟地行使副官职权。

“好吧,注意安全。我马上思考一下配套战术。”牧歌激动难抑,转身回训练仓。他给自己制定了新的训练计划。

黎姿果然没有来打扰牧歌。

217.对决

217.对决(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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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峰非常感激自己的远房姑姑。如果不是江璃扶摇直上,江家可能至今还是个普通的夏星世家,既不能诞生这么多优秀的武官,也不能自称为门阀。

他原本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城镇守备官。是谁让他青云直上?是谁让他拥有自己的舰队?是谁让他成为了叱咤一方的军团长?

是那个未曾谋面的亲人:江璃。江璃虽然跟江峰的继母不共戴天,但是对江峰却颇为赏识,不吝提拔。

随着郑玄舰队凯旋,新的局势风起云涌,一场倾国的讨伐蓄势待发,谁能成为这支远征军的前锋,就能拔取晋升的头筹。

他能够在选锋排名中名列第一,全靠黑幕。江峰清楚这是黑幕,他能做的是永远感激这份改变命运的恩遇,唯有不懈努力来回报姑姑的栽培。所以,当那个玩世不恭的高个子开启挑战通道、指名挑战江峰时,他并没有退缩。

这些年来,他不敢懈怠,将中级豪火盾和中级十字刀修炼得炉火纯青,而且修炼了高阶下品的相位光矛,穿透力堪称恐怖,不仅在寒门中首屈一指,在朱门子弟中都是名列前茅的。

他义无反顾地迎战。然后重新认识了“天之骄子”的定义。

被两发光矛擦伤以后,石乐志很生气,他决定选择避战。石乐志的身体竟然融入了决斗擂台。江峰拔剑四顾,根本找不到对手在哪,进攻节奏戛然中断。

一支岩石之矛破土而出。江峰及时躲避,高高跃起,一口豪火盾吹出,刹那形成八千度高温的屏障,将岩石之矛当场融化。

可是,岩石之矛只是外壳,里面还包裹着锐不可当的光矛!

“这是……什么……瘠薄……武技?”江峰被光矛洞穿的时候,瞳孔放大,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既没想到高阶武技可以让人融入岩石,也没想到石矛里能夹带光矛。说到底,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而想象力的匮乏足以致命。

江峰的身体重重摔在擂台上,鲜血溅出个巨大的圆。很多观众都站起来,那些尖叫有的很热烈,有的很惊恐。

二十四根岩突拔地而起,宛如囚牢,把江峰的身体围在中央。石乐志的魅影像有丝分裂一般从岩突上分离出来,捋起袖子,双臂晶化,纵身一跃,跳进石林,暴打江峰。

无数空气精灵振翅涌向擂台上,为大家分享它们的视野。石臼捣肉的闷响不断传出,“救命!”的咳嗽声断断续续,选锋委员会不断落槌表示暂停,但是石乐志仿佛没听见,迟迟没有停手。他似乎非常介意自己被光矛擦伤这件事。

江峰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抬走以后,仲裁委员会进行了尸体鉴定。鉴定报告指出,江峰死于病毒性脑溢血和呼吸骤停引发的心力衰竭。江峰的继母在仲裁庭外拉横幅控诉司法腐败。

战神殿副殿帅石乐翔被这件事波及,石阀不得不派出一名管家与江峰的双亲交涉。经过无休止的争吵,管家决定用成年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从现在开始,我会在纸上写一些数字,”管家慢吞吞地对那个女人说,“如果这个数字让你冷静了下来,请及时告知。”

石阀很快与江峰的家属达成庭外和解,在拒绝道歉的前提下,石阀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

江峰的继母拒绝公开补偿金的数额,并且迅速携全家亲戚搬入最奢侈的沿海别墅,开始对前来应聘的资深管家和女仆进行面试,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下了仙女星系漫游巨轮的最后十张船票,筹备了一场挥霍无度的旅行。

江璃宣布与江峰的双亲断绝关系。

这场闹剧结束后,其余的决斗也陆续落幕,其他军团长对石乐志的战斗力给予了充分肯定,对本次公正、透明、阳光的选拔给予了高度评价,一致同意由石乐志担任本次选锋的最佳人选。

石乐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甚至抽空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崭新的制服,笑容满面地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找到黎姿,就追上去说:“你看,我表现得怎么样?”

黎姿盯着他,冷冷地提醒:“你刚刚打死了我的远房表哥,还来问我这个?”

石乐志摸着后脑勺笑道:“远房亲戚不是求办事就是求借钱,我巴不得他们死绝。这样一说,你还得感谢我呢!”

黎姿咬住嘴唇,拼命克制怒火,冷冰冰地不理他。

石乐志好像失了智一样,缠住黎姿问:“你刚才看见了吗?我棒不棒,我强不强?”

“你等着吧,牧歌能打出你的脑浆。”黎姿忍耐不住,脏话脱口而出。

石乐志火冒三丈:“你还想着他呐?现在都没人敢挑战我了,依我看他早就溜了。”

“不可能。”黎姿冷漠地回敬。

“依我看,浪漫主义都是送死的笨蛋,牧歌这样的逃兵还算有理可寻。你别傻了,如果牧歌没有当逃兵,那他为什么没有站在你身边呢?在你最需要男人的时候?”石乐志乘胜追击,越说越得意。

这时候,焦躁不安的黎姿忽然双目放光,绷不住的笑容荡漾开来,顿时春暖花开。她对石乐志反唇相讥:“只有懦夫才站在女人边上。英雄都属于决斗场。”

石乐志还在挠头,选锋委员会主席的声音响彻决斗场:“新的挑战者出现了,请1号候选人石乐志迅速到决斗场就位。下一场决斗,牧歌对阵石乐志。”

石乐志回头一看,决斗场上有个孤高的剪影,是牧歌在盯着他。

原来黎姿看到了决斗场上的牧歌,才喜不自胜、笑逐颜开。

石乐志拿食指指着黎姿说:“你看好了,我要他死得比江峰还惨。以后,你的男朋友都会落到这个下场,直到你跟我为止。”

黎姿气得牙关乱颤。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极高的门阀搭配极低的情商,会创造出多么不可理喻的怪物,而且这个怪物无人可挡。

牧歌能阻止他吗?

黎姿浑身发麻,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已经下意识冲到决斗场前,像个迷妹一样尖叫呐喊:“牧歌!加油!打死那个王八蛋!”

牧歌穿戴着熟悉的甲胄制服和战争面具,一如既往地冷酷、镇定。但是他回头看了看黎姿,对她比出大拇指。

这份从容而强大的自信,让黎姿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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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强攻

在牧歌扭头比大拇指的时候,一支岩枪不期而至,在满场观众的哗然惊叫中,牧歌侧身躲避,护心镜被岩枪夹带的光矛所击破,露出甲胄断口和饱满的胸肌。黎姿和君怡异口同声地喊:“卑鄙!偷袭!”

牧歌注视没入地砖的岩突,喃喃自语:“在岩枪里藏光矛。难怪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他镇静地回头凝视七窍生烟的石乐志,不屑地嘲讽:“少年,偷袭是没有自信的表现喔。”

“陆军蠢货,知道这身甲胄有多丑吗?”石乐志针锋相对,“只有颜值堪忧的可怜虫才会戴着陆军的面具。”

“陆军吃你家大米了?舰队懦夫!偷袭的王八蛋!”观众席顿时炸了锅,谩骂声铺天盖地,还有饮料瓶、冰激凌、甜甜圈像暗器一样射向石乐志。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陆军蠢货,你们想进入舰队都没门!”另一半隶属舰队的观众顿时拍案而起。舰队线和陆军线的观众展开了激烈的内讧,观众席的战斗精彩纷呈,比决斗场还热闹。

君怡打了把伞,蝶衣抱了三支冰激凌,一左一右地站到黎姿两边,鼓励她专心看台上,不要被观众席的打扰。

“蝶衣?你还有心思吃冰激凌?!”黎姿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吃?朗姆味冰激凌又好吃又低脂,简直不容错过。”蝶衣振振有词。

“你就不担心牧歌的安危吗!请认真给他加油好吗!”黎姿指责道。

“他啊,他应付得来。而且只要你加油就可以了。他心里只有你。至于好看又能干的副官?对不起,对他来说都是景物。”蝶衣醋意横生,愤愤不平地舔冰激凌。

黎姿听了极为受用,她的怒火顿时熄灭一半,扭头问君怡:“为什么要打伞?”

“等下你就知道了。”君怡只顾看台上。

挑战者的信息实时公布到天空投影上。牧歌在比邻星的惊人战绩首次披露,这份震慑人心的爆炸性消息竟然渐渐止住了观众之间的骂战,喧嚣尘上的叫骂声逐渐变成了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这个牧歌就是那个凯旋的首功?”

“能守住那样的危城,先锋理应给他才对!”

“我竟然把这个传奇人物忘掉了……他当初可是霸占了头条一整天!”

“也难怪,那么如雷贯耳的角色,竟然有一副平平无奇的外表……”

石乐志也恢复了理智,惊疑不定地问:“你就是那个邪了门的牧歌?”

牧歌诚恳地回答:“是的,你想要认输吗?”

君怡听见这话,噗嗤笑了。蝶衣舔着冰激凌说:“主公现在杀气好重。”

“他明明很斯文啊?”君怡反驳。

蝶衣瞥君怡:“激将法你不懂啊?”

果然,石乐志硕果仅存的理智顿时荡然无存,他气得头皮发麻,咆哮一声:“让我认输?你算个屁!”两手一招,方才囚住江峰的石林纷纷折断,化作石矛阵,接二连三地轰向牧歌。他暗藏黑手,将无坚不摧的光矛随机性地暗藏在石枪之内,只要牧歌正面格挡,就会像江峰一样被洞穿。

牧歌挥霍光尘,化作一道流光,妙到毫颠地避开接二连三的石矛,他不仅镇定从容地移动,甚至气定神闲地数清楚石矛的数量,再乘以光矛的消耗指数,计算出石乐志的剩余光尘容量。

一根高阶光矛可以达到280mm舰炮的穿透力,轰击2星武神可以说是摧枯拉朽,但是耗能也达到了舰炮级别,消耗高达400光尘每支。石乐志一口气甩出23支石矛,形成气势恢宏的轰炸效果,理论消耗也达到了9200。三星武神理论上拥有8000光尘,就算石乐志的家族给他充分扩容,他的光尘总量也不会超过一万,所以牧歌敢肯定,石乐志这23支石矛里掺了假,有些石矛肯定是实心的。

保守估计,石乐志还剩下一半光尘,大概5000左右。

在流光步的高速闪避状态下,牧歌也维持着每秒500光尘的功耗,他的力量也在迅速流失。这种高阶武技的对决,有时候真的考验续航和精算。

排山倒海的石矛轰击在角斗场的光尘穹顶上,粉碎成漫天粉末。石乐志不断校正准星,反复预判牧歌的魅影轨迹,却始终未能命中一发,不由得火冒三丈,怒喝:“你跑这么快,脚底抹油的工夫倒是做足了!”

话没说完,观众席哗然呐喊,只见牧歌在遍地石笋中曲折穿梭,像一道扭曲的彩虹横穿决斗场,刹那拉近距离,默不作声,一记焰光刀劈在石乐志头上!

“简直把流光步发挥到了极致!”君怡由衷赞叹。

黎姿也看出来了,牧歌以一鼓作气的锐气,抓住了石乐志大招落空的喘息之机,夺回了主动权,发起了劈头盖脸的猛攻。

就看能否一击功成了。

接下来的画面,让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牧歌的焰光刀结结实实地劈在石乐志的头上,技巧、时机、战术堪称无懈可击,但是毫无效果。

因为石乐志的头发、额头乃至整个头盖骨都已经彻底晶化,反射着宝石的毫光;光焰刀砍在石乐志晶化的大背头上,发出剧烈的油煎声,以4000余度的局部高温,竟然不能达到预期中的熔融+斩断效果。

石乐志虽然在第一时间完成了晶化,硬吃了这一刀,但是这钻心剜骨的剧痛依旧让他五官扭曲、双目上翻。他恨入骨髓地瞪着气定神闲的牧歌,咬牙切齿地怒吼:“只会花里胡俏吗!你秀够了没?”

随着这声吼,石乐志的双拳随之晶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轰在牧歌的两侧太阳穴上!

因为牧歌的重心都压在这必中的一刀上,所以人还悬在空中,根本无从闪避,也硬吃了这两拳,战争面具抵挡了大半冲击力后,应声变形、凹陷,令人怀疑牧歌的脑袋还安好否。

事实上,并不好。鲜血几乎像箭一样,从面具的“T”字缝隙里激射出来。

“牧歌!!”观众席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黎姿应声望去,只见张殊娜按桌站立,焦急地眺望决斗场,头发胡乱飞舞。原来她也来了。

黎姿心痛如刀割,抓住蝶衣问:“说好的能应付的呢!!他的战术呢?他已经吃大亏了啊!”

蝶衣的视力冠绝群雌,她看到牧歌的面具在喷血,但是不敢跟黎姿说,只好报喜不报忧:“伤亡是必须承受的。一方面是要耗尽石乐志的光尘,另一方面确实没料到石乐志能硬吃一刀……”

君怡皱眉附议:“对,硬吃一刀实在过分。这样互喂伤害的话,就无法发挥牧歌在技巧上的优势了。”

全体观众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伸直脖子看。只见晶化的痕迹在石乐志的皮肤上蔓延,他显然试图转换成近战形态!

219.酣战

219.酣战(第1/1页)

牧歌更是有苦自知。他这一刀下去,就算钢铁都会为之辟易。他的计划是消耗对方的光尘,预期是逼石乐志败退。但是石乐志晶化以后的强度至少达到了I级外挂装甲的水平,等闲的焰光刀竟然砍不破。

《岩石之心》,不愧是石阀引以为傲的高级上品武技。石乐志敢横冲直撞,果然是有倚仗资本的。

场外的黎姿急起来,心慌意乱道:“君怡,你没有把石乐志的信息都告诉牧歌吗!”

君怡也恼火,心想那是你的男朋友,又不是我的。她当场呛回去:“我又不知道石乐志的修炼进度,哪能讲那么清楚?再说了,谁叫你跟他吵架!反正我没拖他的后腿。”

黎姿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滚,代替牧歌去决斗的心都有,只恨决斗穹顶的隔音性太好,否则她都想摇旗呐喊了。

蝶衣突然拍黎姿:“别急,认识主公这么久,我还没见他输过。你看,他已经缓过来了。”

黎姿揩净泪水一看,只见牧歌脚尖触地、再次用流光步后撤三米,用力甩了两下头,把嗡嗡乱响的脑袋甩清醒,然后身影一模糊,人就不见了。

“日隐术!”黎姿欣喜若狂地喃喃。她想到另一个人,忍不住把视线投向远处的贵宾席,看到张殊娜在兴奋地拍手。她不由得想,牧歌身上到处都有张殊娜的影子,就连日隐体系的武技都是。

看到牧歌消失,不仅观众席一片叫好,连石乐志都有点手足无措。他东张西望,一听到风吹草动就掷出光矛,可见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把牧歌打成脑震荡,如果不乘胜追击,反而让牧歌缓过劲儿来,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突然,东南方三米处,一口血凭空泼洒。牧歌终于缓过劲儿,把淤血呕了出来。

石乐志虽然情商低,但是感知极其明锐,他甚至没有回头,直接大喝一声:“你跑不了!”双手一抬,擂台的地砖竟然被他直接抽出,化作四面拔地而起的高墙,顿时将牧歌困在里面。墙壁全面晶化,破壁而出也很难成功。

牧歌的身影暴露出来,他高高跃起,试图从四面墙中逃脱。

“等的就是现在!”石乐志拔起高墙,早就跳到半空,晶化的双拳握成破头之锥,对着牧歌的天灵盖狠狠砸下去。

黎姿看得真切,身子一凉,嘴唇咬出血来。石乐志在杀人方面的智商可以说很高了,他记得牧歌第一次吃招就是因为身体浮空、无法借力躲避,所以他故技重施,再次诱导牧歌跃到高空,然后准确地从天而降,予以盖帽痛击。

只要把牧歌盖回地上,石乐志就能跃入高墙,像捣杀江峰一样展开单方面的毒打。而且石乐志的晶化皮肤给了他无与伦比的自信,让他可以完全不顾防守,以劈头盖脸的进攻粉碎对手。他已经想好了,这一次,无论仲裁席怎么敲锤子,石乐志在砸出牧歌脑浆以前绝不会停手。

张殊娜紧紧按住心脏。牧歌决斗之前根本没有通知她,她本来气愤得不肯出现,但是在迟到的最后3分钟里,她还是偷偷拿着贵宾票来到会场,躲在人群里注视牧歌。她特别想跟牧歌吵架、闹别扭,但是更加害怕扭头变成永别,所以就算心怀幽怨,都忍不住来见牧歌的最后一面。

老实说,牧歌和石乐志对决的精彩程度,已经完全值回票价了。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在半空中的两个人影即将碰撞时,牧歌举起了蓄力已久的右手,手中攥着一个高度密集的光球。

“光曝术!”石乐志突然想起牧歌的成名绝技。光曝术的致盲效果其实很容易规避,只需要用胳膊遮住眼睛就可以了。

在电光火石间,石乐志的舰队头盔自动展开,包裹了他的面部,一行护目镜完美地保护了石乐志的眼睛。

他自然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虽然耽搁了一下子,但是牧歌的光曝术已经失去任何致盲能力,就像用剪刀对石头,已经注定失败了。

“死吧!”石乐志怒吼一声,势如破竹地捶向牧歌右手里的光团。

接着,牧歌的光团轰然引爆,高度压缩的光尘能量释放出澎湃的冲击波,把石乐志的制服、头盔、护臂轰得粉碎,只剩褴褛的裤衩子挂在胯下,连胸毛都烧光了。

“妈的……竟然是最基本的……光尘弹……”石乐志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送上高空,而牧歌被冲击波掼进擂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灰烬喧嚣尘上。

这一发光尘弹,显然蓄力已久,至少压缩了1000光尘,如果贴脸引爆,足以将普通武士炸到支离破碎。但是缺点也显然易见,因为是开放式引爆,所以压强和高温迅速散失,只能产生巨大的冲击波,不能像光矛一样形成穿透型杀伤力。如果牧歌不那么贫穷,恐怕石乐志已经死了。

石乐志在抵御爆炸时,既惊愕,又恐惧,更害怕输掉决斗。好在他第一时间全力运行岩石之心,用800光尘护住了心脏肺腑,只是体表鲜血淋漓,躯干脏腑暂无大碍。

经过恶斗,6000光尘已经眨眼用尽,只剩下4000光尘了。石乐志很清楚,他必须尽快解决牧歌。现在的他,还在冲击波的余力下进行垂直上抛运动;而牧歌早就被冲击波轰进砖里嵌着了吧……

石乐志还在这样想着,忽然地砖爆响,衣衫褴褛的牧歌像炮弹一样飞起,毫不留情地对高空中的石乐志展开狂风暴雨般的猛击!

焰光刀织成沧江般的激流,一刀连一刀,织得绵密细致,天衣无缝!

石乐志猝不及防,被砍得皮开肉绽,剧痛呐喊;可是他人在空中,无从借力,非常被动,如果要反击,他只有一拳的机会!

他已经无暇去想“为什么牧歌能那么快的在摔倒后爬起”;他只想一拳轰爆牧歌的面具。

三百光尘凝聚在坚不可摧的右臂上,晶化的一拳势如破竹地轰向牧歌,带着所向无敌的自信,带着石乐志的狂怒和蔑视,笔直轰向牧歌的头颅!

两个人都在半空,无法躲避,这一招必须接,而且接了就要见胜负!

石乐志自信无比,他的《岩石之心》已经修炼到80%的进度,晶化后的右臂强度足以跟突袭舰装甲匹敌;而且事实已经证明,牧歌的焰光刀最多砍破表皮,决不能将他伤筋动骨。这一拳的对拼,必然以牧歌刀断人亡为结局。

所以,出拳的时候,石乐志就在总结这场决斗了。他的结论是,对牧歌的勇气和闯劲表示肯定,同时祝牧歌走好黄泉路。

整个决斗场,五千多观众,全部哗然起立,像被拉长脖子的鹅,试图看清这血腥而刺激的一幕——究竟是选锋排名的TOP1更胜一筹,还是带有传奇色彩的寒门武士笑到最后?大家都激动地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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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死斗

这一刹那,石乐志突然胳膊一凉,看到自己堪称无敌的右前臂脱离身体,打着旋儿越飞越远,而胳膊里的鲜血像喷泉一样滋出来,在半空散作无数浑圆的红色珊瑚珠,绚丽地洒落。

与此同时,观众席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惊叹声:

“镜像!我没眼花吧?那是镜像效应!”

“的确是镜像攻击!两发十字刀重叠了!否则不可能破得了石阀的功!”

“那不是上一代领袖的战斗技巧吗?怎么可能出现在寒门武士的身上?!”

“可能是新研发的高级武技,事后一定要了解一下!”

而在断臂的剧痛中险些昏厥的石乐志,是听不到外界的咆哮的。他只觉得自己眼花了一下,他看到面前的牧歌突然变成了两个人,划出两记摧枯拉朽的十字刀,精确地命中了他最脆弱的肘部。《岩石之心》的防御被最强大、最精细的一击所击破。

原来,在牧歌和石乐志作自由落体运动的1.5秒里,牧歌疯狂挥霍光尘,连绵不绝地斩出七刀,用蓝绫触发了“现实叠加”效应,妙到毫颠地完成了最强的对拼。最终略胜一筹。

“轰!”两人双双落地。牧歌拄刀而跪,剧烈喘息,显然光尘已经挥霍殆尽;而石乐志摇晃着站起来,拼命攥住喷血的断臂,对牧歌怒吼:“我要你死无全尸!死无全尸!”

黎姿忘了决斗穹顶是隔音的,她踮起脚捧唇呐喊:“牧歌!小心!就算截肢也很危险!他能融进岩石!”

君怡一边奋力捂住黎姿的嘴巴,一边东张西望,防止军团长丢人的一幕被熟人目击。

牧歌慢慢站起,一边捂着胸口喘息、飞快回复光尘,一边凝视石乐志的看家本领。石乐志的下半身已经融进决斗场的砖块里,仿佛陷进沼泽一般,被大地慢慢包裹、吞没。

所有观众都绷紧了心弦。在牧歌斩断石乐志右臂时,很多人都以为决赛尘埃落定;直到石乐志沉没在地底,人们才知道决斗刚刚开始。

牧歌纹丝不动,警惕地环视四周,毕竟遁地比隐身更强大,不仅无从探知,而且神出鬼没。

石乐志这方面,他的光尘储量果然到达了一万左右,他消耗了6000光尘,应该还保留了3000~4000光尘来遁地偷袭,试图终结战斗。

牧歌这方面,因为寒门底蕴薄,加上牧歌职阶低,所以牧歌的光尘基本上已经用完了,明显地露出了疲态。这正是石乐志希望看到的,估计他也想利用光尘储量的差距,然后在牧歌光尘用尽之际斩杀他。

双方都算得挺好,但是石乐志没注意一点:牧歌选择主动打消耗战。也就是说,牧歌能够在5分钟内回满光尘,这一点是石乐志万万想不到的。

一片狼藉的决斗场陷入死寂,这杀气腾腾的宁静随时会粉碎,观众们吊着一口气等待着。所有人都慌得要命,只有一个人不慌。

那就是牧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牧歌依旧保持着令人惊叹的镇定,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是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观众们的小心脏砰砰乱跳时,都对从容若定的牧歌由衷佩服。

唯有黎姿对牧歌的镇定深恶痛绝。她希望牧歌东张西望,希望牧歌警惕小心,因为她比牧歌害怕一万倍,她会因为牧歌战败的画面而泪流满面,哪怕一个小小的不祥预兆,都能让她心如刀割。她平时会忍不住跟牧歌吵架,直到方寸大乱的时候她才体会到什么叫难割难舍。

突然,一行岩刺从牧歌脚下射出,连绵不绝地射向天空。牧歌闭目感受来自大地的震动,知道杀机来临,双目睁开时,流光步全速运行,在毫厘之间躲过来自地下的岩枪。

一时间,整个决斗场就像蜂窝式火箭炮一样,连绵不绝地发射着影像模糊的长枪,宛如一行突然立起的栅栏在追逐牧歌的脚步。大家看见一道彩虹般的魅影在疯狂躲闪,而决斗场已经被毁得像个莲蓬;与此同时,岩枪在穹顶能量罩上粉碎成锋利的碎石,像冰雹一样倾盆洒下,给观众带来一场视听盛宴。

决战即将揭晓最后的答案,因为牧歌和石乐志都无法承受这样剧烈的消耗,最后的杀招马上要产生碰撞。五千多名选锋委员纷纷起立,屏住呼吸,想看清楚最后的结局。

终于,有人发现了岩枪穿刺的规律,失声喊道:“那些岩枪……在封路!扎在地上的岩枪渐渐形成了囚笼,牧歌走投无路了!”

黎姿听见这呐喊,定睛一看,发现牧歌果然被困于扭曲的地形之中,如果石乐志发起最后的杀招,牧歌将避无可避。但是牧歌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正在积蓄光球,看样子想要炸穿地面。

“他想无差别地攻击地层!总是躲也不是办法!”君怡紧紧抓住黎姿的胳膊,六神无主地用力摇:“总觉得他在铤而走险啊!万一石乐志没有躲在他脚下,他岂不是一招打空,满盘皆输?”

黎姿被君怡越说越慌张,忍不住挥手大嚷:“牧歌!冷静!别乱来!”

蝶衣吃完了冰激凌,冷眼旁观,默默地把伞支起来。

果然,在牧歌蓄力的时候,石乐志突然从石牢的顶端出现,像有丝分裂一样从石柱上挣脱出来,悄无声息地凝聚出一柄巨大无比的光矛,试图一跃而下,将牧歌扎穿在地。

“牧歌!”黎姿声嘶力竭。可惜穹顶隔音,牧歌完全听不见。

接下来,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黎姿的眼睛。

黎姿正要挣扎大骂,突然感到眼前一片绯红,炽烈的强光从指缝漏进来,仿佛手指都是粉红透明的颜色。

好在穹顶过滤了光子,这突如其来的光爆炸并没有闪瞎观众的眼睛,只换来了铺天盖地的骂娘声:

“操!我瞎了!妈的好痛啊!”

“什么招数!眼睛都花了!”

光爆炸结束后,蝶衣才镇定地松开黎姿的眼睛。就算蝶衣帮她捂住了眼,黎姿都觉得眼睛发胀、酸痛。

牧歌这次是真的使用了臭名昭著的光曝术。

决斗场上的石乐志就更加惨了。大家被乳白的强光吞没的时候,石乐志正带着热烈的笑容,举着巨大的光矛,从天空一跃而下,扑进万丈毫光。石乐志感觉一颗茁壮的太阳在自己的眼前冉冉升起,他觉得自己的视网膜像着了火,仿佛颅腔都被圣光净化了。

221.完胜

他失去了方向感,只能强忍剧痛,紧闭双眼,凄厉地叫着“牧歌!”,然后按照记忆中的位置,狠狠一枪扎下去,破釜沉舟,孤掷一注。

没扎中。

石乐志气急败坏地直起腰,泪流满面地闭紧双眼,声嘶力竭:“你永远赢不了我!你看到我的手了吗?它又粘回去了!我有岩石之心,像宝石一样坚不可摧,像陶土一样无限重塑!你怎么可能赢我?你出来,我们光明正大地……”

他咆哮着必胜的理由,因为他的自信发生动摇。

此时此刻,牧歌正站在石牢之外,完成了一个复杂的建模工作。

他用蓝绫建设了一条43公里长的传输隧道。根据蝶衣调出的地质报告,决斗场这片市区的地壳厚达42公里,在42公里下,是熔岩翻滚的地幔,虽然建立这么长的空间通道比较费劲,但是在石乐志大喊大叫的时间里,牧歌还是及时完成了建模。

他建立过的最短的通道,是从训练舱里将毛巾递给舱外的蝶衣。

他建立过的最长的通道,是从地幔层将岩浆送到石乐志的脚下。

地幔里的压强是地表的几百到几千倍。蓝绫通道刚刚建立,岩浆就井喷而出。石乐志的人影立刻被粗壮的红色洪流吞没。

很多观众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无法辨识这股红色喷泉的本质。

那赤红的喷泉既粗壮,又均匀;既像切割钢板的高压水枪,又像融化万物的太阳烈焰;它激烈地喷薄,疯狂打在决斗场的穹顶上,一边激射溅落、落地即燃,一边涂满穹顶、黏稠流淌;保护性的穹顶被岩浆漆成一个鲜红的锅盖,而牧歌、石乐志、决斗场全部被可怕的高温笼罩!

可以想象,如果穹顶还不扯掉,里面的温度会瞬间飙升,把一切生物蒸熟、甚至碳化!

意识到这一点后,女士们发出恐惧的尖叫,委员会呐喊着采取措施,具有冷却系武技的高级警督纷纷出手,立刻撤去穹顶,同时疯狂抽吸岩浆的热能。

这就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尖塔奇观——因为穹顶被撤去,岩浆立刻射入苍穹;但是高级警督已经在半空形成包围圈,合力构造强大的冰系力场,形成了一截空气结冰的极寒区域,于是岩浆就像寒带冻结的尿柱一样,一边喷射,一边凝固,刹那形成了直冲苍穹的尖塔;这尖塔迅速在自身重力压迫下折断,旧的尖塔砸向观众席时,新的尖塔瞬间形成,不断重复着喷薄、冻结、倒塌、新生的循环!

这样一来,几乎两秒钟就会有一座新塔形成、砸向观众!就算有低级法警联手构筑建筑级光盾来保护观众席,现场都一片狼藉,尖叫、拥堵、踩踏、骂街现象层出不穷。

评委席大乱。警督们声嘶力竭地咆哮,命令委员会去调集快速反应部队来控制局面,因为牧歌释放的大招已经无法控制,警力明显不够了!

被一个决斗选手搅得天下大乱,在决斗史上还是首次。

正当警督们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张殊娜号令黎姿、君怡和在场的女武神一起出手,一齐轰踏了凝结的火山岩穹顶。

穹顶像蛋壳一样坍塌,炽热的白烟喷薄而出,呛得君怡眯眼咳嗽。蝶衣捏诀下起宁静之雨,迅速压制腾飞的尘埃,露出钟乳岩洞般的决斗场来。

黎姿还在捂脸咳嗽,一道倩影已经抢入岩洞里去,一把抱住了咬牙切齿的牧歌,用力喊道:“你赢了!快停下来!”

君怡、蝶衣、黎姿挤到溶洞缺口上往里瞧,看见浑身赤红的牧歌牢牢保持着构建蓝绫通道的姿势,双目猩红,咬牙切齿,明明失去了意识,却在不顾一切地保持着通道的运行——这是破釜沉舟的一幕!

因为牧歌知道,用光曝术控制住对手的几秒钟,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连岩浆火柱都无法击败石乐志,那么他就会变成下一个江峰,被晶化的铁拳捣得颅骨变形、抬出决斗场,然后悄无声息地被历史遗忘,就像那个痴情的诗人、就像那个愤怒的丈夫。

带着向死而生的斗志、背水一战的信仰、你死我活的执念,牧歌就算全身烧红、意识丧失,全身肌肉都紧绷如铁,直到最后都没有停止他的杀招。

至于他这持续不断的杀招给组委会带来多大的麻烦,都是他顾及不到的事项了。

而殊娜紧紧抱住像熟螃蟹一样的牧歌,声泪俱下的呐喊,才唤醒他一丝神智。牧歌微微睁开眼,鲜红的嘴唇翕动一下,意识到自己被殊娜抱住,才彻底放松警惕,毫无戒备地陷入昏迷。

“为什么先冲进去的是殊娜?”黎姿傻傻站在门口,还在思考牧歌和殊娜的关系时,西苑的医疗专家已经穿着紧身三防服冲进来,一边喊“让一让”,一边把殊娜从牧歌身上剥开,迅速给牧歌接上辅助呼吸设备,然后轮番给牧歌输送光尘、查探伤势。

“全身大面积烧伤,只输送光尘恐怕治不好。马上要进修复仓。动作快的话,能复原99%。”西苑的专家把张殊娜当成了牧歌的家属,匆匆叮嘱完,就抬着牧歌离场。

在一片大乱中,选锋委员会主席固执地查勘了现场,他在零碎的火山岩表面看到了残缺不全的石乐志。委员会在勘察后宣布,虽然石乐志具备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能力,但是石乐志这一次跟岩浆混合得前所未有地均匀,达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就像嵌在岩层里的化石,收尸恐怕得请考古学家来进行精细作业。综上所述,牧歌赢得决斗胜利,成为当之无愧的TOP 1,被指定为讨伐集团军的前锋军团之一,自由图书馆将依法将一门馆藏的高级武技授予牧歌,牧歌可以通过深造、函授、远程教学等方式兑现奖励,兑现有效期为180天。

宣布完以后,委员会就穿过遍地瓦砾,有条不紊、若无其事地下班,既不关心牧歌的死活,也不理睬会场的狼藉,他们只完成明文规定的职责,多余的事情,一分也不多做。

222.蛐蛐

在牧歌走向人生的巨大转折时,陷阵营也面临着地震般的人事变动。牧歌最倚仗的前辈,军校武士的代言人,唐字旗的百夫长唐伟的尸体在海滨浴场被发现了。浪花把唐伟送上沙滩的时候,这个强大的武士已经停止呼吸。

陈光武跟唐伟关系不错,他狂怒地冲进太阳报业大厦,发誓动员所有新闻线索来找到凶手。唐伟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可见凶手一定比唐伟高出很多级别。

牧歌听到这个噩耗时,他还躺在病床上等待康复。如专家所说,他的烧伤得到了99%的复原。牧歌没有力量起床去追查杀死唐伟的人,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赵蕾,试图安慰她。

电话接通后,牧歌才从赵蕾口中知道,她已经跟唐伟分手十多天了。

“你们每次吵架都会和好!”牧歌很惊讶,“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吴涵又骚扰你了吗?我要杀了他……”

为了防止牧歌说出更多离经叛道的气话,赵蕾接过话茬:“导致分手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我做完接待工作,凌晨两点才回到家,唐伟坐在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下面,喝着红酒等我回家。”

“他很担心你!这不是很温馨吗?”牧歌难以置信地反问。

赵蕾沉默了很久,最后直截了当地告诉牧歌:“唐伟才不是关心我。他提出要检查我的丝袜和内衣。我跟他吵了一架,最后他收拾行李搬出了我的房子。”

“他为什么要……”牧歌两眼一黑。

“我喝过酒。他怀疑我被上级干了两个小时。我不想再跟他解释了。”赵蕾言简意赅,这种疲惫到冷漠的态度,令人感受到寒意。

牧歌用力捂住眼睛。他发现,全身100%烧伤入院,竟然是今天发生的最美好的事情。

“唐伟死了。”牧歌告诉赵蕾。他觉得不需要去找凶手了。他完成了最后的告知义务,然后躺在病床上聆听赵蕾的抽泣,一直听到护士送药进来,牧歌都没想好安慰赵蕾的措辞。

赵蕾被厅督和吴涵灌酒的事情,也是在吴涵强夺蝶族巫女的时候抖出来的吧——自从唐伟得知真相、当场追杀吴涵的那一刻起,赵蕾、唐伟的生活就变质了。两个同窗拔刀相向,一对恋人血流成河。

牧歌一直很关照唐伟,也很注意保护赵蕾。虽然牧歌可以时刻保护赵蕾,但是他无力阻止他们分手,因为接待工作是机要室秘书长的主要职责。

十年的感情里,赵蕾有牺牲青春的决心,唐伟也有痴情专一的品质。所以,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呢?为什么唐伟竟然死了呢?

“他就没有挽留过你吗?”牧歌追问细节,“说分就分了?你们这么潇洒?”

赵蕾终于停止了抽泣,在电话那头假装若无其事:“最后一次确认分手是在忠诚考核厅的反馈会上。战神在向厅督述职,我在接待何友德……唐伟冲进来道歉……我看到他喝多了,就给他倒茶,结果他一口气喝完滚烫的岩茶,然后说了很多改过自新、努力奋进的话,最后吐了何友德一身。”

分手的男人容易醉,这并不稀奇。牧歌思考的是,唐伟到底是恨赵蕾还是舍不得赵蕾?他竟然开始不分场合地酗酒了。但是,唐伟既然搞砸了忠诚考核厅的述职反馈会,赵蕾肯定对他绝望了……

慢着,忠诚考核厅?

牧歌斩钉截铁地问赵蕾:“吴涵也在?厅督也在?”

赵蕾绷不住,终于漏出哭的声音:“自然都在的。”

牧歌从病床上坐起:“妈的!”

护士一把将牧歌按回病床躺着:“你的皮肤刚刚重生,娇嫩得像婴儿。你需要静养。”

牧歌咬牙切齿地对赵蕾说:“蕾姐,难道你就不后悔吗!”

赵蕾在电话里轻轻说:“牧歌,如果是你开口的话,无论怎样骂我,姐姐都不怪你。可是我的答案是不后悔。如果人生重来,我依然会选择唐伟;如果历史重演,我依然会选择分手。我不恨唐伟,只是没有力气去爱他了;我不后悔献出这十年青春,我只憎恨那个作践自己的我自己。这不是绝情,这是女人被男人消耗殆尽的残渣,它叫冷漠。我不会再找男朋友了,它只会带来伤害。就这样,牧歌,你可以开始骂了。”

牧歌在这一腔肺腑之言里听出了一往情深的初衷,听出了无法承担的重负,听出了心力交瘁的厌倦,听出了心如死灰的冷漠。听了这些话,牧歌就知道,无论唐伟再尝试多少次,赵蕾都不会再回头,因为她不想再受到爱情的折磨。

至于唐伟放弃了多少尊严、进行了多少哀求、是否已经头破血流,牧歌都不想去了解了;赵蕾这边,他也骂不出口了。牧歌像一个蹲在草地上的孩子,凝视着燃烧的导火索向炸药包缓缓推进——他一直很清楚唐伟和赵蕾的结局,一直想阻止爆炸,但是他踩不灭导火索。他感觉身体被掏空。

赵蕾静静等牧歌破口大骂。牧歌气若游丝地呼吸了半天,骂不出口,最后咬牙切齿地迸出怒火沸腾的誓言:“裁决司长吴涵,厅督潘辰。这两个人,我迟早杀了祭天,给姐姐报仇。”

“别!你现在刚刚走上晋升之路,不宜树敌太多……”赵蕾顿时慌了,她太清楚牧歌的性格了——牧歌丢了一个兄弟,又不忍苛责关爱他的赵姐,满腔悲愤无处宣泄,自然就想到了罪魁祸首潘辰、吴涵。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潘辰做的只是很平常的事情,“灌醉”一个漂亮的基层秘书长而已;吴涵做的也只是很平常的事情,投上司所好、借花献佛而已……所有人都会这样做,这只是生活的本来面目罢了,赵蕾已经看透一切。

赵蕾害怕的是,牧歌是绝不向生活低头的人!牧歌说要杀潘辰祭天,他可能真的就一言九鼎、说杀就杀了。

潘家虽然不是五大姓氏之一,但是作为石阀的依附者,潘家至少也能排进第二梯队;潘辰更是忠诚考核厅的厅督,办一次喜宴都能收到近千万铢,因为他至少节制着50多个部门、影响着上千武官的武运,这种人就算作恶多端、到处采花,也是……也是正常现象吧?

而吴阀更是黎阀的业务合作对象之一……

“牧歌,你听我说,不要太耿直,不要去招惹自己处理不好的敌人……”赵蕾对牧歌还保留着一腔热诚,像训导弟弟一样苦口婆心。

“赵姐放心,我既不会操之过急,也不会自乱阵脚。但是你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我要用你的高跟鞋捅穿潘辰的太阳穴。非如此不能泄我心头之恨,非如此不能祭那个人的在天之灵!”

赵蕾感觉自己戳醒了沉睡的巨龙,陈旧的世界仿佛在龙吟下颤抖。她自己就因为害怕而颤抖,可是害怕中竟然有期待,期待中竟然有暖意,这暖意来自于牧歌的狂怒——是啊,这颗少女心在很久以前就麻木了吧?如果自己还保持着足以愤怒的温度,至少不会变成一个冷漠的女人,对吗?

唐伟沉默了十年,他的愤怒来得太晚了,除了焚尽自身,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而牧歌的愤怒,则像暗藏在王座下的炭火之光,迟早会烧尽自诩神明之徒的高座!

“牧歌……有你这样的弟弟……姐姐很开心……”赵蕾含泪笑道。

“我失去了兄长,已经够了。”牧歌把澎湃的心潮压住,克制着悲愤、躁动、野心和危机感,说了一些初衷所想的安慰之词,然后挂断了赵蕾的电话。

深呼吸、捂脸、深呼吸。牧歌杀了一个石乐志,但是他觉得,杀得还不够多,力量还不够强……他深深的感受到,石乐志、潘辰,这些人并不是情商低,他们只是肆无忌惮罢了。

既然能够踩死虫子,那么豢养它、监禁它、挑逗它、凌辱它,都变得合情合理,像斗蛐蛐一样。

是五大姓氏,把赵蕾这样的美人、唐伟这样的勇士,变成了任人摆布的蛐蛐。

在雪白的病床上,牧歌的心,跟牧神不谋而合。

唐伟死了,但是他永远活在牧歌的心里,用那伟岸而悲凉的背影,逼着牧歌步步前行。

223.奉还

牧歌斩了石乐志,让石阀炸了锅,更让江璃扬眉吐气。西苑的对外联络办公室主任刘蝉亲自到现场指导鉴定细节。在战略情报处专家的鼎力协助下,仲裁委员会迅速出具了石乐志的死亡鉴定。鉴定指出,石乐志是在不具备对应执照的前提下,不正确不规范地使用未经注册的危险性武技引起的弥散性细胞脱落致死,跟牧歌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回轮到石阀在仲裁庭外拉横幅控诉司法腐败了。

但是女人的复仇心理是不可理喻的。石阀怎么对待江峰,江璃就怎么保牧歌。这一次,黎阀的私家总会计师、张阀的法务部总秘书长、西苑的对外联络办公室主任齐聚一堂,一边喝着石阀的上等好茶,一边非常友善地提出,江璃拒绝道歉,但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同意给石乐志的家人提供经济补偿,补偿额度与江峰一致。

听到这个提案后,石阀上下老幼的感想是被江璃反手掴了一巴掌。无论石阀如何精巧漂亮地解决江峰命案,现在江璃都要如数奉还。作为五大姓氏之一,石乐翔连灭了江阀的心都有。

但是,当石乐翔看到黎阀的总会计师、张阀的法务部大秘坐在会客厅里时,他迅速恢复了理智,非常热情地进行了寒暄和攀谈。

作为房地产业巨头,石阀本来不需要买军火商的帐。但是黎阀托黎洪之福,垄断了光尘能源;张阀托先祖张勋之福,占领了造舰市场;这两家合起来,足够让整个联邦进入战时经济,不排除房价跳崖的可能。综上所述,石乐翔宁可在二位大佬面前快乐地食翔,都不肯刺激他们抱团。

江阀支付的人道主义经济补偿可谓丰厚,大概是普通公民不吃不喝不嫖不娶专心存钱轮回十世的总和。但是对石阀来说,无异于被金主用钞票温柔地抽打脸颊——石阀虽然做起来轻车熟路,但是鲜能亲身体会。

这一次,牧歌和江璃让石阀感受了被金钱**的体验。石乐翔发誓,在两大门阀联盟破裂的那天,他们绝对要让江璃享受同样的待遇,区别是把“金钱”换成大雕。

这不是最令石乐翔悲愤的。最令他悲愤的是,整个舆论界都不听使唤了,是家媒体都会疯狂转发石乐志横死的消息,热度比明星出轨还高。原因很简单,在那些被资本封锁控制的新闻里,石乐志永远站在绿化链的最顶层,他不断向芸芸众生抛洒爱的绿帽,然后毫无悬念地将那些愤怒的挑战者予以击毙,但是这个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突然翻车了,这里面的新闻价值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

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家敢于铤而走险。所有花边媒体都拿出实际行动,忠实地践行这条神圣宗旨。在太阳报业集团总编的坚强引领下,三十多家私有媒体一边收了石阀的封口费,一边疯狂报道石乐志翻车的消息,同时诚恳地向石阀解释,这一“意料之外的信息泄露”是源于“制度管理漏洞和系统性监管缺失”,并且非常果断地开除了值班编辑以示公允。

以前,石乐志杀人的新闻都被封口费完美解决;今天,石乐志创造了比封口费更高的利润;这一刻,石阀感受到了,逐利主义是一头怪兽,虽然它曾经是金钱的坐骑,但是终会迎来失去控制的那一天。这一天来临之际,石阀第一个被媒体**女干得神志不清、意识模糊。

太阳报业赚得盆满钵满。陈光武意外收到了来自父亲的提成,高达五十万铢。

在这场娱乐的狂欢下,牧歌这个名字不可避免地被提起,出镜率仅次于死者石乐志。牧歌被打上了一万个标签。

传奇的寒门武士。

让组委会疲于招架的至强绝招。

为所有被绿色紧箍咒折磨的男性打响了讨伐石乐志的第一枪。

他用行动向世界证明,一个人播撒的绿意终将享受回馈,这份回馈具有一个雅俗共赏的名字,叫做“地幔的**”。

接近百分之五十六的选民表示,这个男人改变了世界。其中有23%的女性选民表示希望成为被牧歌守护的女人。

“如果有一天牧歌不想努力了,我希望他知道,”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年女性表示,“我愿意承诺不使用钢丝球。”

这一系列采访新闻在夏星引起轰动。牧歌的军事形象被推上首页头条。活跃的用户们显然更青睐牧歌佩戴面具、全副武装的形象。

“严肃、庄重、坚决、凛冽。这是男性的合格标签。”一位人气颇旺的外星歌手在被问及对牧歌的态度时说,“而且很明显,他并不想红。对于这种人,就应该让他火。”

牧歌每天要拒绝上百次采访请求。其实他非常想火,因为火了能吸引资本注意,方便他拉到造舰投资。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接受采访,等于全身涂满蜂蜜爬进蚁穴。

R(惹)b(不)q(起)r(惹)b(不)q(起)。

在郑玄的锻炼下,牧歌变得非常谨慎,在推演结果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会选择搁置,而不是节外生枝。做的事越少,做错的事就越少。牧歌更倾向于专注手头的事情——养伤,然后赶紧去自由图书馆深造,把高级武技搞到手。

但是,一个名叫辉夜公主的人出现了。

“你竟然拒绝采访,你知道你放弃了一片多么具有前瞻性的职业市场吗!你完全可以成为偶像,把那些浅薄的小白脸全部击溃!”辉夜公主戴着妖娆的面具,站在牧歌的病床前振振有词。牧歌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前脚刚从修复仓出来,连黎姿都没过来,辉夜是怎么拿到情报的?

“萱萱,这里没别人,你摘下面具说话。”牧歌要不是没力气,早就跳起来踩住她了。

“呵呵呵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辉夜公主插腰大笑,“你的宣传片本来被委员会枪毙了,但是!你果然是本公主选中的角色,竟然重新回到了大众视线!这是硬汉角色的最后机会,我们要东山再起,重新出道……”

“我需要五百万造舰投资。”牧歌直截了当,他没力气废话。

“庸俗!愚昧!肤浅!”辉夜公主不屑一顾,大力抨击,“成为偶像才是重点啊!你在亵渎偶像精神,你知道吗!你都没有付出努力,怎么能妄想获得回报……”

“喂?”牧歌有气无力地按了警报铃,“杨戟,我想睡一下,给我清理一下病房。”

“你们!竟敢!”被面无表情的杨戟、汤显楚架走时,辉夜公主勃然大怒,“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不知道追星少女有多强大!你们这些肌肉发达的白痴……”

“别说了,萱萱……”杨戟很小心地措辞,“牧军团长听不进去的……”

“我叫辉夜公主。”少女停止挣扎,郑重地警告。

224.家装

———————

殊娜看到了辉夜公主转发了火冒三丈的动态,就问她怎么了。

“牧歌是白痴。”辉夜公主回答道。并且用火冒三丈的表情刷屏。

然后辉夜公主就接到了殊娜的电话。

“牧歌醒了?”殊娜劈头就问。

“他精神好着呢!”辉夜公主刚要诽谤牧歌,殊娜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无法忘记自己抱紧牧歌时的灼烫感,如果没有光尘护身,恐怕衣服都会被烧焦。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有多慌张——她一直觉得,与牧歌分道扬镳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挫折,他奔赴战场,自己继承家产,就算暂时分开,以后还有更多机会接触,只要灵魂相似,那就不会真正分开。

但是,在看见牧歌使用同归于尽的绝招“地幔的X吹”时,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意识到了永别。

牧歌还是以前的牧歌,他像一头无限精力的灰狼,在人生的道路上全速奔跑。但是殊娜已经不是当年的殊娜了,她不再自由,每日在金丝笼里啄**选的谷粒。抱紧牧歌的刹那,让她恐惧的不仅是生和死的永隔,更是灵魂之间的遥远距离。

她意识到,牧歌正在理想道路上渐行渐远,如果不靠近他,抓住他,他就会成为夕阳地平线上的剪影,只能用余生来怀念了。

以殊娜的性格,除了后悔的事,什么事都敢做。她挂了辉夜的电话,连秘书都没通知,就独自奔赴夏星最高康复中心,牧歌就在那里接受治疗。

匆匆登上19楼,殊娜匆匆走进康复中心护士台,看到一个动人的背影,呢子外套的下摆压着可爱的百褶短裙,修长的丝袜将圆润饱满的双腿勾勒得美不胜收——这股学院风的打扮是如此熟悉,让殊娜脱口而出:“黎姿?”

黎姿扭头一看,脸色不佳,皱眉问:“殊娜?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牧歌醒了。”殊娜笔直走到护士台,查询牧歌的床位。

黎姿打断了她。“我们能找个地方聊聊吗?”她坚定地问。

“不去看看牧歌吗?”殊娜展示护士台运上来的优选水果。

“他需要休息,我们先聊聊。”黎姿严肃地坚持。

“好。”殊娜答应得很痛快。

她们将水果和鲜奶寄放在护士台,挑了一张安静靠窗的咖啡桌,放好包包,点了热饮,隔着落地窗看了会儿一望无际的城市,终于由黎姿率先开口:“你喜欢牧歌,是不是?”

殊娜仔细看黎姿,发现学妹的化妆技术越发高强,精致得宛如素颜,突出一个天生丽质,这份暗下苦功的心机,证明黎姿绝不会认输退场。而且黎姿表情严肃,始终紧盯殊娜的眼睛,好像打仗一样。

这样的话,就速战速决了。

殊娜放下热可可,看着黎姿的眼睛说:“人果然非常贱,比如粗心弄丢的口红往往是最想要的色号,因为当你意识到不能拥有以后,更多的眷恋也会纷至沓来。但是根据先来后到的顺序,我喜不喜欢牧歌似乎不必向你报备。”

“你到底喜欢牧歌什么?我让他改。”黎姿无可奈何地说。

殊娜噗嗤一笑,不屑地瞥着窗外,心想黎姿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女。但是她思考了一下,如果当面指出黎姿的狂妄,恐怕掀桌结局不可避免。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好了。

“牧歌是一扇防盗门。”殊娜说,“他会像一个禁卫军一样坚定不移地保护伴侣。想要伤害你的人必须破门而入。否则,在他死掉之前,女孩子都可以高枕无忧。我喜欢这种高枕无忧的感觉。”

“你已经高枕无忧啦!”黎姿恼火地说。

“不不不,你漏掉了一点,”殊娜惬意地竖起食指,“这扇防盗门已经是个大男孩了,它不仅会自己升级换代,还会智能锁定潜在犯罪分子,按部就班地进行三百六十度全天候无死角智能打击,始终引领时代潮流。这才是我喜欢的防盗门。”

“我们已经在聊家装了吗?”黎姿有点懵。

“是的,我们在聊新房子的家装。我准备给我的防盗门装上密码锁,就是那种虽然用钥匙也能开,但是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那种锁。”殊娜不动声色,毫无掩饰。

“什么时候装修好?”黎姿问,“是海边的那一栋吗?海滩是私人海滩吧,穿大胆的泳装也没问题吧?”

“是的。已经装修好了,仆人明天进驻,你随时来玩。”殊娜说。

黎姿笑嘻嘻地伸手来抓殊娜:“那好,等牧歌出院了我就带他来,约上朋友来放松一天。牧歌和你一样,总是没有安全感,所以他才把每件事都考虑的那么周全。你不要像他那么焦虑啦,有大家在,我们都会做你的防盗门。”

殊娜芳心酥麻,有点燥热地想,这姑娘蠢得让人心疼,又暖得让人发麻。

“16号床的牧歌醒了。”护士站隔空喊话。

“我们一起去看他。”黎姿跑去护士站拿水果和鲜奶,长发和百褶裙随着小跑而跃动,灿烂迷人。殊娜心想,怎么忍心伤害这么天真的姑娘。

殊娜跟黎姿穿过走廊,刷开病房的舱门,阳光立刻泻进走廊,白色病床上的牧歌扭头看着舱门微笑,黎姿笑靥如花地跑向床头,展示手中的礼品,并且回头指殊娜:“看看谁来了!前女友!”

牧歌的笑容顿时凝固,殊娜也感觉心口被扎了一刀。她感觉门槛就像万仞天堑,实在没有勇气和力量来跨越。好在牧歌回过神来,支撑身体坐起来,摸着黎姿的脑袋责怪道:“直来直去,笨死你算啦。”

黎姿拿着削水果的小刀问牧歌:“是咧,人家笨到给你削水果。你感动吗?”

“不敢动,不敢动。”牧歌举手投降。

殊娜觉得脸上的笑容像烈日下的冰雕,无法继续保持了。她低头想,擅自喜欢之后又擅自离开,我已经任性够了吧?如果是为了占有,那脸皮未免太厚;如果是真正的喜欢,那么眺望他的笑容已经足够,难道非要闹到水火不容吗?我还是……克制一些吧……

“殊娜,进来坐呀。”牧歌怕冷落殊娜,对她招手。

“不了,秘书打电话来,还有董事会要开。”殊娜胡乱找了个借口,笑眯眯地摆摆手,潇洒地告别:“要快点康复,再也不许拿生命开玩笑了!否则刨了你的坟都要找你算账。”在愉快的笑声中,殊娜的高跟鞋声音回荡在走廊:“嗒嗒嗒”,声声远,匆匆离去。

225.悸动

“你不是缺一笔造舰资金吗,妈妈感激你替江峰报仇,替你招徕了一个矿业殖民公司做投资商,初期投资两百万铢。”黎姿喂他吃完水果,就从包包里拿出一份电子协议,将投影打在半空中,划拉给牧歌看:“投资商的要求比较苛刻,你占领的第一颗星球的采矿权要想办法卖给他,并且给予20%的税务减免,保持他们在行业中的竞争力。”

“我连一颗星球都没占领,他就敢投资,这份协议已经非常优厚了。”牧歌也很清楚形势,实事求是地说:“谢谢江副总统替我牵线搭桥。只是这种事……算不算一种腐败啊?”

黎姿不屑一顾:“为了让上一届总统上位,黎阀给他赞助的竞选经费是天文数字,总统上台以后还不是乖乖签了光储银行续期法令,让三大门阀管理能源供给的期限增加了一百年——难道这算腐败吗?竞选经费是合法资助哦。”

“既然如此,那我上行下效,依法腐败。”牧歌签了投资协议。

“这不算吃软饭吧?”黎姿收起协议,撒娇地敲他。

“如果给你买包包做回扣的话,就不算。”牧歌玩她的秀发,手感滑腻冰冷,令人爱不释手。

黎姿美滋滋地倚在牧歌肩上端详他:“呐,你替江家报了仇,妈妈对你赞不绝口呢。现在,你让妈妈刮目相看,她也给你解决了燃眉之急,你们总可以和好了吧?刚见面的时候火药味那么重,我都难过死啦。”

“我觉得没问题。”牧歌没想到江璃这么重感情,仅仅因为牧歌替她报了远房侄儿的一箭之仇,江璃就一反常态,对牧歌关照有加。虽然黎姿对江璃意见很大,但是她似乎不希望牧歌如此。

黎姿如释重负,伏在牧歌身上,合上长长的睫毛,仿佛从某种愧疚中解脱。她放松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黎姿压在牧歌胳膊上的胸脯让两人同时感受到了弹力的存在,他们意识到什么,气氛一下子有点旖旎、有点害羞——病房的另外两张床是空的,今夜只有牧歌单住。

“这个人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了,他果然抵抗不了我的魅力呢。”黎姿故作不知,咬着嘴唇想:“说起来,我们也进展到亲吻以后的阶段了呢……但是我不管!不管他有没有羞羞的计划,我都要假装不知道,除非他用压倒性的力量推倒人家,而且按在床上的力量必须是挣扎都无效的那种,然后还要有诚心诚意地哀求——如果他认真到那个地步的话,人家也不是非得拒绝他……这样的话,以后他就会乖乖听话了。”

这样一想,她就没有离开牧歌,反而天真无邪地伸一个懒腰,不小心让看到了衬衫里的深沟。

牧歌的喉咙开始发干,话都说不出来,连忙开动机灵的脑瓜,如临大敌地想:“竟然穿着我最喜欢的镂空蕾丝的款式啊,她故意穿的吧?是专门穿给我看的吧?难道她想要吗?说起来,我们的关系也进展到接吻后面的环节了呢,可能黎姿已经迫不及待,但是碍于矜持无法表达出来?太棒了,只要我不动声色地继续装单纯,急不可耐的黎姿就会对我发动下一步的进攻……可能会‘嘤嘤’地提出‘快推倒我吧’这种要求吧?好期待啊!”

牧歌心念电转,就没有推开黎姿,并且假装气定神闲地打哈欠,不小心让美观实用的胸肌鼓起绷紧,无意间展示给黎姿看。

黎姿失望疑惑地玩着秀发,假装对手机产生浓厚兴趣,眼睛盯着购物车,心里却在偷偷想:“他怎么还不打听我今晚有没有空啊!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按时回家了啊笨蛋!可是,如果我主动要求留下来的话……”

她仿佛看到了牧歌居高临下的得意眼神:“原来你已经这么想要了吗?竟然连一个晚上都不想浪费,真是粘人呢……”

不行!这跟拱手投降有什么区别?简直是送给他做俘虏啊!在恋爱里认输的话,只会把身体、话语权和尊严全部割让给胜利者!黎姿啊黎姿,难道你还没吸取教训吗!——不对,牧歌一定是在故作镇定,毕竟我天生丽质婀娜多姿窈窕动人,只要我继续矜持中带点轻佻、优雅中带点情调,牧歌的理智绝对会在井喷的荷尔蒙中崩溃。

这么想着,黎姿不由得把引诱当成一种比赛。她浏览了一会奢侈品,就露出困倦的样子,发出慵懒的声音:“牧歌……”

“嗯?”牧歌扭头看她,只见黎姿迷离地眯着眼睛,舌尖削着樱唇,声音在娇慵中拉长,仿佛荡漾的琴音余韵:“夜……深了呢……”

这声音销魂蚀骨,简单的寒暄里,暗示着难以尽述的不清不楚,弥漫着柔情似水的欲说还休,加上黎姿那迷人侧脸产生的强烈视觉冲击,顿时让牧歌产生了旖旎的猜想。牧歌全身发热,一句“栗子别回家了”差点脱口而出。

黎姿不仅发动强大的暗示攻势,还无师自通地制造强烈的视觉冲击。说“夜深了”三个字时,她故意左手撑床,右手折起衣领,美目迷离地凝望牧歌,随着衣领一点点折起,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和深沟。

牧歌发现,事情跟他所料分毫不差。黎姿果然摘下了矜持的面纱,聪明地利用令人躁动的美貌和曼妙迷人的身体来让他屈服。但是牧歌的意志更加强大,他决不会鲁莽地折腰。否则等到事后,黎姿肯定会轻蔑地捧着唇,居高临下地嘲笑他:“人家稍微不注意,你就把持不住啦,不过没关系,你这幅急不可耐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呢……”

绝对会变成一辈子的把柄吧?

不行,一定要确定她的心意。如果她非要献身的话,反正要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牧歌吞下干涸的唾沫,用手遮住小腹上的被子,严肃地问黎姿:“你想要干嘛?”

听到这个问题,风情万种的黎姿愣了一下,保持那无比撩人的姿势,呆呆看了牧歌两秒钟,因为这个问题她完全答不上来。接着,黎姿马上恢复严肃的表情,郑重地张开五指一挥,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宣布:“你刚才看到的,都是你脑海里的想象……都是你的幻觉……”她一边催眠牧歌,一边迅速整理衣领,把露出来的深沟遮住。

“不,你刚才明明把衣领折起来了吧,故意把胸脯给我看了吧?”牧歌说。

“怎么可能?”黎姿义正辞严地否认,恨不得长一双羽翼来增加正义感:“我只是感到有点热而已。反而是你,又偷偷往我的衣领里面瞄,又故意展示肌肉,是不是在想奇怪的事情啊?”

“怎么可能?”牧歌矢口否认,“我如果是那种色狼的话,早就一鼓作气扑倒你了,才不会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呐。你看,我并不是好色的人。”

“我也不是这样的人啊,要不是你到处乱瞄,我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黎姿红着脸声明。

“没有嘛?”

“没有啊。”

然后两个人都后悔莫及地别过头,不甘心地暗想:“看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好在护士姐姐甜甜地打破了尴尬:“十六号床的病人和陪护人员来领病号餐喔。”

“我去,我去。”黎姿替牧歌领取了病号餐。她虽然出师未捷,但是她已经总结了经验,学会不动声色地撒娇,比如在牧歌吃饭的时候,黎姿故意浏览各种商城专柜里的新品,然后摇着牧歌的胳膊问“纯色的好看还是花纹的好看”。牧歌无比享受被她的胸脯挤压的感觉,然后机智地说,只要是你背着就好看,下单就对了。黎姿入戏太深,被他哄得喜不自胜,时间反而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护士催探望人员离开。黎姿的心一坠,依依不舍地看着牧歌说:“那我走了啊。”

226.清纯

牧歌看到黎姿睫毛颤动,红唇微撅,又不舍又傲娇,可爱无比。他不由得拐弯抹角地问:“长这么大还有门禁吗?家教真好啊。”

“才没有啦!上大学起就没有门禁了!我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强的。”黎姿激烈反驳。

“这么晚了,你回家会不安全吧……”牧歌搜肠刮肚,找出借口。

“这么说来,我今晚回乡下住的话,距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呢……”黎姿认真收拾包包,补妆镜、手机、香水一件一件地往包里放。牧歌越看越不舍得她走,在黎姿左顾右盼地找口红时,牧歌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明天我帮你找吧。”牧歌仰望黎姿的侧脸。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晚上……待在这里?”黎姿有点害羞,吞吞吐吐地问他。

“我怕你回家不安全……”牧歌捏着黎姿的五指不放。她的手指柔软、滑腻、温暖,乖乖地被他握住,像羔羊一样顺从。

可是她的目光像高岭之花一样骄傲。黎姿认真地俯瞰着男朋友,小鹿乱撞地确认一遍:“你很想让我留下吗?特别特别地想嘛?”

牧歌终于诚实了一次:“很想。”然后他马上重申:“因为我觉得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黎姿歪头想了一下,做出决定,然后把包包放回床头,夸张地叹气:“那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牧歌感觉心虚,反复强调:“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想歪,肯定不会对你做过分的事情。”

黎姿弯腰摸出包包里的手机,一脸狐疑地嘟囔:“现在这么信誓旦旦,待会儿还能这样坚定吗。”然后走向走廊,告诉牧歌:“我去给家里报个平安。”

“好。”牧歌坐进被子里,小鹿乱撞,激动难耐。

黎姿走进漆黑的走廊,关上门打电话:“喂?建刚妹妹。”

“你什么时候下来?”李建刚在电话里问。

“我不回家了,你把车开回去吧。”黎姿的声音怪怪的,像克制着什么喜悦。

“我在楼下等了你整整五个小时,现在你告诉我,你不回去了?嗯?”李建刚反问,“你下午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看一眼就走吗?”

“呃,他的伤情,嗯……比我想的严重……”黎姿结结巴巴,狼狈招架,“总之,我明天再回家。”

“……”建刚妹妹陷入沉默。

“喂?”黎姿以为李建刚把电话挂了。

“你包里有安全套吗?”李建刚的提出一个朴实刚健的问题。

“当然没有!我要那个干嘛!”黎姿羞愤地捂着电话嚷道。

“我去便利店买一些,给你送上来。”李建刚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保持着扎实稳健的工作作风。

“不要!绝对不要!”黎姿激烈抗议。她的心中曾有一丝动摇,但是这份动摇立刻被强烈的羞耻感给否决了:如果牧歌看到安全套,绝对会会心一笑,心想黎姿原来做好准备了呀。

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唯有这一幕绝不可以发生!

“什么保护都不做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没有沉默的权力,我必须向夫人汇报。”明明每一个字都让黎姿羞耻得无以复加,但是李建刚偏偏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冷酷口吻。

“我只是陪护而已啦!陪护!”黎姿脸颊滚烫,心脏“砰砰”乱跳,直接命令李建刚回家,然后狼狈地挂了电话。

建刚妹妹是陪着黎姿长大的,从小就接受了良好教育,无微不至地为黎姿提供贴身服务,所以才被江璃弄到了特勤岗位。建刚妹妹别的都好,就是成天一副公事公办的漠然表情,叫人琢磨不透她的心理活动。

黎姿庆幸门是隔音的。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若无其事地回到病房,看到牧歌已经整理好相邻的床铺,拍着被褥对她笑:“我们可以聊到困,真好啊。”

看到那坦率的笑容,黎姿的紧张、猜测、害怕、羞耻都烟消云散,她如释重负地走过去,褪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爬到床上坐着,惬意地伸懒腰:“是呀!”

牧歌跟她说闲话,一起闲扯腐败的派系,争相探讨总统的八卦,共同抨击造舰费用里的水分。最后牧歌往枕头上一倒,看着天花板说:“造舰的钱还远远不够,我现在掣肘的是武技不能充分发挥实力。如果有你那样的绝学就好了。”

黎姿偷偷褪去百褶裙,穿着丝袜飞快地缩进被子,将长发披在肩上,抱着膝盖笑道:“改姓入赘啊,把这样那样的武技全都教给你。”

牧歌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黎姿的心刚在冰水里一蘸,牧歌就翻身面对黎姿,支着脑袋商量说:“你嫁给我以后,我就要自立门户,成为牧阀的第一位阀主,然后把牧阀壮大成万神殿第六大姓氏,让你再也不必委屈自己、迁就别人。”

“噗嗤!木筏!”黎姿取笑他。

“哼,你现在看不起我,总有一天你会目瞪口呆的。”牧歌的理想被嘲笑,气得翻身就睡。

“喂!牧歌!”黎姿在后面叫他。

“嗯?”牧歌爱答不理的回头瞥黎姿,却发现不对。黎姿什么把衬衫扣子全都解开了?

牧歌扭头回想时,才意识到黎姿的举动异常,急忙坐起来再回头端详黎姿,只看到黎姿那洁白的衬衣飘飘荡荡地落在地毯上,而她已经缩进被窝,攥着被子“吃吃”笑:“还说不是色狼!你差点跳起来,哈哈哈!”

牧歌扫视着挂在椅子上的百褶裙和扑在地毯上的白衬衫,皱紧眉头,严谨地推断:“裙子和衬衫都在外面……被子里的黎姿,岂不是只剩下丝袜和内衣了……”

“刚才没看到,能不能重来一遍?”牧歌诚恳地请示。

“不行!机会只有一次。”黎姿笑得花枝乱颤。牧歌这色心大乱的样子逗得她乐不可支。

“我过来替你暖床。”牧歌一想到黎姿在被子下面的动人景色,就心思大乱。

“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能对我负责吗?”黎姿已经对牧歌的弱点了如指掌。她看见牧歌露出认真思考的神色,知道戳中他弱点,又捂着唇笑个不停。

“现在局势确不明朗,结婚的阻力无处不在,的确有点‘操’之过急……”牧歌竟然被“负责”两个字给绕进去了,陷入了严肃的思考。

“喂,牧歌。”黎姿悦耳的声音又响起来,饱含着喜悦,充满了俏皮:“看这边。”

牧歌一抬头,看见黎姿用手撩起的被子已经落了回去,飞快地盖住了惊鸿一现的美腿。黎姿那丝袜的颜色已经深深烙印在牧歌的脑海里。

“可恶……她太了解我啦,很容易就抓住我顾虑的心结,但是我却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牧歌举棋不定,霎时难受,黎姿捉弄男朋友屡屡成功,顽皮的少女心性渐渐苏醒,变着法儿调戏牧歌,乐此不疲。

但是黎姿那句“你能对我负责吗”始终在牧歌脑海萦绕不去。牧歌跟黎姿玩耍嬉闹都止步于玩笑,最后还是克制住了一时之欲。

黎姿却分外满足,玩耍累了以后,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黎姿被牧歌的鼾声吵醒,实在睡不着,就起床洗漱打扮。两人说说笑笑用完餐,李建刚就在楼下打电话了。黎姿收拾好包包要回家时,牧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黎姿好奇地问:“你找什么?”

“口红。”牧歌东张西望地说。

“什么口红?”黎姿一脸茫然。她的口红从不掉色,基本上不会随身携带。

“你昨天掉在这儿的口红,”牧歌看见黎姿还是没想起来,就继续提醒她:“你昨晚要走的时候还到处找它来着。”

“哦……对……口红。”黎姿如梦初醒,语无伦次地重复:“昨天弄丢口红了。”

“你把它放哪儿了?我到处找不着。”牧歌抓耳挠腮。

“我可能丢在车上了。我先回去找一下,弄不好就在随手可见的地方。”黎姿结结巴巴地讪笑。

“好。我出院以后去进修高级武技,你确定好吃饭的日期以后给我留言。”牧歌嘱咐。

“嗯。”黎姿挥手。

牧歌去洗手,却听见背后有急促的高跟鞋声。他一转身,就软玉温香抱满怀,那是黎姿扑到了他的怀里。黎姿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亲他一下,然后咯咯笑着跑了。

牧歌摸着脸上的唇印,后悔昨天晚上没办了她。

227.进修

办理出院手续以后,蝶衣开了一艘老式悬浮车来接牧歌。她将悬浮车停在泊机坪时,左手搁在车窗上,广袖像旗帜一样猎猎飞舞。

“你学得可真快。”牧歌上车。

蝶衣给他关上门,愤愤不平地抱怨:“当然,别忘了是谁帮你计算了地壳数据,让你成功打通地幔岩浆的。”

“你真棒。”牧歌竖起大拇指。

“但是只有名门望族的大小姐才能独享宠爱。那么问题来了,漂亮能干的副官能够雨露均沾吗?不不不,过劳死才是她唯一的宿命。”蝶衣一脚油门把悬浮车射进半空,在摩天大楼之间灵巧地穿梭,长发与广袖齐飞,成为违章驾驶嫌疑人中的靓丽风景。

“咳咳……”牧歌的嗓子突然不太好,咳嗽半天,弱弱地说:“你可以请假嘛,我没有强迫你加班啊。”

“主公,如果换了别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你会挨打,知道嘛?”蝶衣支着脸颊,不高兴地提醒道。

她像个可爱的妖精,百变的神态带来千种风情,就算侧脸含嗔,都有一种令人心动的魅力,更何况她明着吃醋。

牧歌低下头,看着跃跃欲试的裤裆想,我知道你蠢蠢欲动,但是你对女人的可怕一无所知。每次爽的都是你,吃亏的都是我,所以这一次给我闭嘴!

裤裆平复下去,然后牧歌很镇定地跟蝶衣划清界限:“我想,我们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蝶衣慢慢扭过头,用谴责的目光盯牧歌,就算车速在超速的边缘,她都只盯牧歌,不看前路。

窗外的狂风在呼啸,美人的长发在飞舞,飞驰的载具在加速,前所未有的推背感让牧歌语无伦次地说:“蝶衣,看路,看前面的路……”

蝶衣死死盯牧歌,就是不看路,任凭呼啸的飞车与他们擦肩而过,似乎这几日积攒的幽怨心情已经让她有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看……看路……安全第一,活着的话,什么都好说……”牧歌慌得不行,一边结结巴巴地强调安全驾驶,一边小心翼翼地双手扶住蝶衣的俏脸,一点一点把她的脸蛋掰向正前方看路。

蝶衣终于消气了一点,说:“其实我开的是自动驾驶。”

“哦!”牧歌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劫后余生。

“但是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蝶衣咬牙切齿地攥着方向盘。

“上下级也可以提供人文关怀、互相温暖啊……”牧歌赶紧亡羊补牢。

一栋高耸入云的女神雕像飞过窗外的视野。悬浮车狠狠急停,差点把牧歌抛射出去。

“下车啦!”蝶衣红着眼睛嚷道。

“我要到自由图书馆……”牧歌嗫嚅。

“外面的女神像就是图书馆!快去往上爬啊,这是你仅存的欲望了吧!”蝶衣怒火中烧地挖苦他。

“不,你消气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牧歌看着蝶衣的眼睛,义正辞严地说。蝶衣没有避开牧歌的目光,两人沉默着对视。

“我告诉你,副驾驶装有弹射系统的。”蝶衣忽然冒出一句,“你是想要我使用这个贴心的设计吗?”

“再见。我给你放一天假。”牧歌飞快地说,然后掀起车门跳出去。蝶衣透过缓缓关上的车窗,看到牧歌在弓腰凝视自己。她咬着下唇,用力瞪回去,然后绝尘而去。

这就是蝶衣的性格。仰慕一座山就插旗,喜欢一个人就明抢,就算走投无路都不肯靠近厌恶的人,就算出生入死都不肯放过喜欢的人。偏偏她的侧脸还那么可爱,那生气的神态让人忍不住想抚摸她的长发——牧歌如果不跟她划清界限,迟早会被攻陷。

看着蝶衣绝尘而去的身影,牧歌心情越发复杂。蝶衣学会了驾驶,很快融入了牧歌的生活,但是她没有别的朋友,只有牧歌这个熟人。逃离曲靖是她唯一的选择,做出这个选择,需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和魄力。

蝶衣总是有意无意地坑牧歌,稳健地削减情敌的数量。但是她既聪明又能干,而且还能干,这样的副官可以说非常理想了——牧歌就这样不断地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去亡羊补牢,去安慰一下她。

蝶衣在咬唇飞驰时,手环上的通讯终端弹出牧歌的投影,煞有介事地飘在副驾驶上吞吞吐吐:“呃,那个,我可能要进修好几个小时,结束以后我会通知你来接我的。这段时间里,快去好好放松一下吧……反正我的帐也是你在管……”

牧歌啰啰嗦嗦地说这些,唯有安慰的话讲不出口。可是蝶衣还是选择搭理他。

“小心我把你的两百万都花光哦。”蝶衣没好气的说。

“不,你不可能花的完。”牧歌确信。

“哼,我试试看。”蝶衣暴躁。

“注意安全,叫我的卫队陪你,有事第一时间通知我和赵蕾。”牧歌叮嘱,“你这么精致的美女容易被搭讪,要带保镖。”

“要你管。”

“你说过听从我的节制。”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蝶衣的声音里有了甜味。

牧歌放下心来,进入自由图书馆进修。

“尽管收藏了有史以来最丰富的武技体系,这座伟大图书馆的署名权依旧被一群追求恋爱自由的已婚女性买下,”《晋升指南》的词条适时跃入牧歌的脑海,“自由恋爱的权利就像初中生翘课的权利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图书馆的馆训得到了广大寒门少年的一致好评。后来,这些少年把图书馆的地板擦得很亮。”

牧歌走进这座女神像,宛如踏入一片猎奇的星河。无数斑斓的星云在幽深的黑暗里旋转。每个星云上都有许多空间门,举止优雅的年青人踏着虚拟的台阶,在其中进出、徜徉。牧歌面前是无底深渊,再踏一步就会坠身渊薮。

他伸脚探了探,的确是空的,踏进去会摔死。

妈的,这是什么图书馆?凭什么那些人脚下都有蓝光阶梯,我脚下就是空的?牧歌蒙了。

他不知所措时,一个悦耳的女声飘来:“第一次来进修?”

牧歌抬头一看,一个古典装扮的女子赤足走来。古典装扮指的是一整块蓬松的亚麻布,这女人看上去仿佛披着床单到处走。牧歌怀疑自己来到了窑子。

“第一次。”牧歌说。

“出示您的印鉴。”女子摊手。牧歌两指按在额心,轻轻牵扯,精神印鉴藕断丝连地离开头颅,飘在牧歌手心,是花体的“牧歌”二字。女子读取了印鉴里的信息,一边说:“如果您希望学习武技,请加入神山隐修会,每月会费十万铢;期间可以浏览中级下等武技。连续缴费12个月以后,您可以提升为2级会员,缴纳双倍会费,开始浏览中级中等武技。付钱吧。”

“每提高一等……”牧歌还没说完,女子就飞快地答话:“会费翻倍。也就是说,缴纳32倍的会费,你就可以留在这里进修高级上等武技了。当然,根据你的存款……”

她已经读取完牧歌的账户信息,露出倨傲的微笑:“根据你的存款,你大概是迷路了。卫生间出门右拐,你可以通过电梯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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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遗宝

“连教育都实行俱乐部制度了吗?”牧歌多嘴,“让那些没有钱的孩子释放天性,玩一辈子呗?”

“正是如此。”女子蔑视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风度雍容地微微鞠躬,露出一线豪沟,然后转身想走。

“我的确没有钱,”牧歌叫住她,“但是我要进修一门高级下等武技。你忘了查看我的荣誉系统。”

女子狐疑地回头,将信将疑地伸出食指触摸精神印鉴,蹙眉查探一会,嘴角忽然抽动一下,猛然抬头盯牧歌:“你就是杀了志儿的那个牧歌?!”

“志儿?”这回轮到牧歌露出蔑视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了:“没想到豺狼也有这么可爱的小名。”

“他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你杀了他!”女子横加责难。

牧歌猜测这个妞大概是石乐志的乱七八糟的亲戚。他心想,石乐志也是个大孩子了,应该深刻认识到,成人世界的丑陋不局限在床上。

“我杀了他?您误会了吧,仲裁委员会鉴定结果表明石乐志的死亡跟我没有半毛线关系。而且您是他的什么人?”牧歌礼貌地问。

“我是他的姑姑石子萱。”女子高高昂起下巴,试图用锐利的目光割掉男子的肉:“你记着,我们家族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牧歌打量石子萱,心想这些女人不仅保养得像少女一样紧致细滑,就连心智也像少女一样为所欲为——她们的化妆品能毒害脑细胞吧?不过既然是石阀的人,对我恨入骨髓也是预料之中,不必为她浪费时间。

“你至少意识到,不管你怎么骂我,最终还是要亲自带我踏入高阶武技的殿堂,对吧?”牧歌问石子萱。

石子萱想要反驳,可是无法否认这一点,她不甘心地咬紧红唇,不得不松开攥紧的拳头。

“高阶殿堂这边走。”她抬手一指,牧歌的足底就泛起蓝光,在他的步伐下垫出透明的阶梯:“你跟我来。但是你也无法否认,那个仲裁书是江璃操纵司法腐败的结果!”

“我震惊极了。”牧歌冷漠地说。他跟随石子萱拾阶而上,很多停留在低阶星云的少年在仰头看他——牧歌无法确定,这些幸运的小混蛋究竟是在仰视石子萱还是在仰望高阶殿堂。

“你不要阴阳怪气,虽然志儿也操纵过司法鉴定,但是志儿这样做的时候充满了歉意和懊悔,但江璃不是!”石子萱喋喋不休地攻击谩骂。

“我感到震惊。”牧歌穿过无边的黑暗,经过自转的星云,踏上殿堂的顶峰,来到了一座绽放蓝色光芒的恒星面前。一个次级宇宙的大门在这颗湛蓝太阳上浮现,它流光溢彩,令人无法忽略它展示的内容——高阶天堂之矛。这是相位光矛的升级版本,就连军团长都很少有人掌握,但是牧歌不想把进修机会浪费在它上面。他跟石子萱在高阶星云游览,这里有无数恒星系供他轻易拜访,每个恒星都是一扇通往进修的大门,牧歌可以从容挑选。

“而且江璃的胸绝对是垫过的!”石子萱不能对牧歌造成实质性伤害,但是这个寂寞的贵族女子说起坏话来就没完没了,而且特别仇恨最漂亮的那个人。

“我会替你核实。”牧歌礼貌地敷衍,然后走向下一颗恒星。

这颗恒星展示的武技是死神之影。牧歌仔细看了一下晋升指南的词条。

根据词条,这门武技是新锐前沿理论实践化的结晶。首先能让使用者遁入4级宇宙来躲避3级宇宙的攻击,其次能够持续3秒,特别是在离开4级宇宙前可以发动一次无视护甲的攻击,攻击后立刻显形。

什么叫无视护甲的攻击?

“2级宇宙的公民在纸上画了一个圆,以为无懈可击。但是3级宇宙的生物微微一笑,用橡皮摧毁了圆中央的所有建筑——所以,3级宇宙的士兵用甲胄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以为无懈可击,但是他们在4级宇宙的攻击面前漏洞百出。”晋升指南这样描述“无视护甲攻击”的原理,“死神之影开启了‘影武者’体系,他们为了获得短暂的无敌时间和可怕的‘无视护甲攻击’能力,不断进出4级宇宙,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影武者的武技体系以“死神之影”为基础,非常诱人,但是过于投机取巧,宗师级武者常常受到4级宇宙的神秘影响而丧失心智;同时,影武者利用其强大影响力封杀了日隐体系的理论正统性,跟张殊娜水火不容。牧歌如果选择“死神之影”,无异于弃明投暗。他权衡再三,舍弃了这个诱人的进阶之路。

“你竟然不想做影武者。”石子萱惊讶。她很少看到寒门武士能抵御影武者体系的诱惑。

牧歌没理她,继续浏览,随着他深入高阶星云的核心,武技的门类也越发晦涩艰深,作用也更加微妙难懂——高阶星云外旋臂展示的武技,都是脍炙人口的“高阶天堂之矛”“高阶电浆护盾”的攻防类武技,简单粗暴,易于使用。但是自从“死神之影”出现后,后面的高阶武技跟石乐志的“岩石之心”越来越像,更趋向于为崭新的战斗体系打下基础。

石子萱想掌握牧歌的进修情报,所以全程跟随,随着牧歌的百般挑剔,她也越来越烦。但是随着牧歌深入高阶星云的中心,她越来越疑惑,甚至难以置信地问:“这些打基础的高阶武技都是一些被动技能,需要后续高阶武技不断补充才能发挥威力的,你这个人无法负担长期会员费用的,学个天堂之矛就稳赚不赔了,难道还想一口吃个胖子?”

“男人都是贪得无厌的。”牧歌坚定不移地当好聊天终结者。

越来越接近星云核心,这里展示的武技几乎难以用语言描述,都是一些艰深晦涩的理论知识了。石子萱甚至怀疑牧歌在装逼:“这里的内容你能看懂?”

牧歌在一处核心星区止步,仔细观察映射在恒星上的武技展示:

一方农田,一枚草居;一横大江,一缕炊烟。这极致简单的农村画面,就是这一门高阶下等武技的全部展示。

这门武技的名字,与牧歌身上的日隐体系武学产生了强烈共鸣。它叫“日隐之乡”。

石子萱看到牧歌对“日隐之乡”产生了强烈兴趣,终于放下心来,全力以赴地怂恿牧歌:“日隐之乡可以说是本馆收藏武学中最新锐、最前沿、最时尚、同时争议最大的一门武学。它的源论尚未得到证明,大概意思是宇宙由膜组成,任何物质都可以展开成无限宽广的膜,通过光尘将信息刻录到膜上,就能形成新的2级宇宙;只要利用光尘建模,就能将这个2级宇宙里的东西运输到3级宇宙里来……总而言之,可以提供稳定的养老居所,你可以把它建设成美好的理想乡。”

牧歌回头问兴高采烈的石子萱:“光尘建模的消耗功率是多少?”

石子萱直视牧歌的眼睛,发挥女人的特长,诚恳地告诉牧歌:“真的不多,如果要制造一个身高为1米7的美丽女人,以你的月薪就足够支付。”

她没有说谎,她只是在选择性地告知真相,试图建立信息不对等的优势。

晋升指南中有一大片杂乱无章的实验数据,明确指出将2级宇宙进行细节建模的光尘耗费达到了天文数字的级别,因为这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过程。但是石子萱将这些前沿理论含糊带过,只是不断进行细节陈述:“比如说,你要在‘日隐之乡’里制造一个美貌如花的完美妻子,她的身高比例与你一致,你只需要花费5000光尘就能对她进行建模,将她召唤到你的身边。”

牧歌没说话。石子萱坚信他已经硬了,所以继续循循善诱,乘胜追击:“只要五千就能包夜,这是什么概念,已经完全低于市场价格了,而且这里指的是绝对至尊的完美服务,可比那些挑三拣四的模特和吧女贴心多了。”

为了唆使牧歌把进修指标浪费在一项毫无用处的傻X武技上,石子萱可以说掉尽节操。她根本没有提及,日隐之乡每扩张一平方米面积,都要耗费5000光尘。这项寒门无法负担的功能,根本对牧歌毫无用处。

“多么便宜。一万就能双飞。一万五就能3P。你完全可以把她们雕琢成梦中情人的样子。”石子萱充分发挥少妇优势,喋喋不休地推销“日隐之乡”。石子萱听说日隐体系武技已经在理论界遭到全面否定,专注证明日隐理论的张阀精英只剩下寥寥数人还在坚持。而“日隐之乡”作为日隐理论从构想到实用的首次尝试,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它被评估出来的可预期最大商业价值是成人服务,实战劣势可见一斑。

但是牧歌又懂什么呢?他只是一介寒门,对宇宙的认识还停留在大学层次,根本就不知道石子萱对他隐瞒了什么;而且石子萱说的句句是实话,就算被当场揭穿,她都能做到心安理得。只要牧歌把进修指标浪费在废柴武学上,石子萱就能在亲友面前炫耀她是多么的嫉恶如仇、巧妙复仇了。

“我选择修习日隐之乡。”牧歌说。

“太棒了,明智的抉择。”石子萱毫不吝啬地赞美他的英明。

“根据介绍,”牧歌向石子萱确认,“一枚质子展开成为一张膜,就足以包裹整个行星。这样说来,我完全可以把自己放牧的文明收进‘日隐之乡’里。对吗?”

“理论上是绝对可行的。”石子萱笑眯眯地回答,并且在心里冷嘲热讽一句:“如果你能持之以恒地进行扩张建模的话,谁也不会拦着你。”

“日隐之乡”是建立在宇宙之膜上的2级宇宙,可以说是私有空间。但是它的造价也忠于宇宙换算法则,每建模一平方米,需要5000光尘。

一个封臣文明的占地有多少平方米?

而牧歌的月薪又有多少呢?

这牧歌恐怕对贫穷的力量一无所知。

石子萱愉快地在心里嘲笑牧歌,自恋地保持着端庄的礼貌,对自己的优雅矜持机智恶毒表达了由衷的赞叹,格外享受愚弄寒门的美好时光。

“谢谢你的帮助。我进修需要多长时间?”牧歌问。

石子萱想,不能让他望而却步,最好别让他改主意。

“我的权限可以将这门武技的源论、机制、详情和教程拷贝到你的精神印鉴中。你靠近那颗虚拟恒星,就能进入宇宙碎片,练习把物质展开为膜的能力。在进修时,你的光尘是无限的,可以毫无顾忌地掌握技巧;当你回到现实宇宙,你再使用这门武技就要消耗真枪实弹了。”石子萱不由分说,飞快给牧歌办理好手续,然后把他往前一推:“祝你进修愉快。”

牧歌像个身不由己的笨蛋,被石子萱推向“日隐之乡”。但是一头撞向那方简朴农庄时,牧歌嘴角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笑意。

“牧神的次元宝藏,终于离开我更近一步了。”牧歌始终克制着澎湃的喜悦。

为什么铺天盖地的寻宝者和搜索队跑遍了仙女星系,都找不到牧神战死前存下的次元宝藏?

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于3级宇宙之中。

牧歌研究晋升指南中的每一个严肃的词条和每一处凌乱的笔记,终于摸清楚了这本书的主题思想:它记录着一个严谨男人不断认识宇宙本质的过程,而所有线索,都笔直指向“2级宇宙”这个概念。

石子萱以为自己占据了信息不对等的优势,但是她的不学无术恰恰害了她自己:她完全没想到,牧歌在掌握日隐术、光曝术之后,已经对能量和物质的转化颇为熟悉。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装傻,是牧歌在残酷世界生存下去的一种本能。

229.右手

迅速离开自由图书馆后,牧歌看到焕然一新的蝶衣在停泊的悬浮车上面吮吸冰激凌,可爱的露背装将胸型托得饱满夺目,她穿着端庄的束腰长裤,叠起二郎腿,小皮靴在车窗上晃来晃去,成为泊车港内一道迷人风景。

一个星探正在不厌其烦地向蝶衣展示成为偶像的种种好处,牧歌走过去对星探说:“她是公职人员,请你回避。”

星探扭头盯牧歌一眼,看见他全副武装,顿时有点发憷,人已经在往后退,但是事业心让他克服恐惧,抓住最后机会对蝶衣口灿莲花:“相信你不想错过一份前景无限的职业生涯,相信我,经过包装,你能让仙女星系所有种族为你疯狂,你就像仙女一样……”

牧歌抬起脚要踹,星探落荒而逃。蝶衣捧唇吃吃笑。

“为什么不亮明身份?”牧歌清楚,娱乐业的触手不敢深入舰队。

“多了解一点信息总不会错。如果主公对我不好,我还可以辞职呀。”蝶衣笑盈盈地说,“你听到了吗?如果我带蝶馨、蝶舞她们去唱歌跳舞的话,会有很高收入哦。”

“哦。”牧歌透支了集中力,感到疲惫,开门上车。

蝶衣紧跟着钻进驾驶室,继续恐吓牧歌:“换句话说,如果主公不喜欢我的话,没关系,多得是人喜欢。”

牧歌脑壳疼。跟漂亮女孩子保持一尘不染的上下级关系就这么困难吗。在扑面而来的危机感面前,牧歌清楚自己绝不能像钢铁直男一样回答“那就让别人喜欢你去。”那样的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蝶衣拿着甜筒凝视牧歌,长睫毛一动不动,大眼睛闪闪发亮,观察牧歌的反应。

“我非常倚重你啊,你就像我的左右手一样。”牧歌委曲求全。

“是左手还是右手呢?”蝶衣问得很详细,“那天早上我看见你操作电影快进时用的是左手……”

“停!停停停!”牧歌猝不及防,他竖起食指,一字一顿地对蝶衣澄清事实:“我说了,那是个意外!我的设备中了病毒……”

“发生一次才叫意外,”蝶衣盯着牧歌说,“我看见不止一次了。”

“总之,我还不够重用你吗!就连我的亲兵都对你毕恭毕敬的啊!”牧歌急忙转移话题,催她开车。

蝶衣熟练地发动悬浮车,一箭绝尘,飞向郊区,同时目视前方,紧追不舍:“你不要装糊涂好不好?刚才还说人家是你的右手,现在你又变卦了。”

右手的定义那么微妙,应该怎么回答才好?牧歌有点晕,蝶衣像海绵一样飞快吸收一切知识,他本来非常赞赏蝶衣的学习速度,现在他反而感到困扰。最关键的是,蝶衣正在送他前往黎姿家陪同郑玄用餐,如果不在私下稳住她,恐怕公开场合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蝶衣耍起阴招来,能让曲靖头疼欲裂。牧歌更愿意跟她停留在开诚布公的阶段。

“是我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得到了高度重视,以后也会优先提拔,难道还不够吗?”牧歌支颊闭目,其实小心翼翼地措辞。

“不够啊。”蝶衣理所当然地回答,动听的嗓音令人舒适,“我觉得我们明明互相喜欢啊,为什么要克制自己啊?”

牧歌差点被唾沫呛到,一方面飘飘欲仙,一方面感到惊恐,回想起并肩作战时的柔情百转、生离死别时的撕心裂肺,他竟然无法反驳蝶衣的话,甚至觉得在太平年代亏待蝶衣是一种辜负。他又想起100公里外的正牌女友黎姿,顿时进退两难,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惴惴不安地问:“是嘛?”

“是呀。”蝶衣察觉到男孩子的软弱,于是高歌猛进,尽情进攻:“在黑云压城的时候,你的五指先探进我的袖子,牵住了我的手,害的我的心砰砰乱跳。可别说你的内心毫无波动!”

“对啊,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啊。”牧歌睁眼说瞎话。城市正在飞速后退,缤纷的园林占据窗景,黎姿的家快要到了。

“蝶族的复活仪式非常苛刻的哦。”蝶衣目不斜视地宣布一个重大事实,“如果本命宝珠所托非人的话,复活仪式会失败的哦。所以你明明拼尽全力复活人家,为什么现在又要骗人呢?”

“喂!”牧歌招架不住这幽幽的质问,狼狈失措地强调:“我的工作和生活会变得一团糟的!我可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

蝶衣开心地咬唇莞尔,陷入愉悦的沉默。牧歌刚松一口气,蝶衣就冷不丁问他:“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兴许你有这份潜力呢?”

“为什么要开发这种潜力!”牧歌喊道。

“锐意进取嘛。”蝶衣义正辞严地说。

牧歌本来有点疲倦,但他的睡意被蝶衣赶得一干二净。悬浮车俯冲经过一片园林,澎湃的气浪压倒一片树冠,最后进入浮空港,在空气精灵的引导下落地停泊,一片广阔的乡村尽收视野,青草和泥土的芳香扑鼻而来,马儿的嘶鸣在远方起伏,今夜他们将在这里用餐。

牧歌一边松开安全带,一边对蝶衣说:“如果你当着副总统和郑玄乱讲话,那我的人生就砸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不想看到我上街要饭,对吧?”

蝶衣噘嘴点点头,两人沉默着坐在车里照镜子,该梳头的梳头,该补妆的补妆。同时打开车门,神清气爽地向躬腰趋近的仆人自我介绍时,牧歌听见蝶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明白了!你是想要偷偷摸摸的那种……”

“停!”牧歌失声喊道。蝶衣捂住嘴唇,一副“我懂了”的样子。黎阀的仆人也愣了一下,露出“我懂了”的神色声明:“我什么也没听见。”

牧歌措手不及地解释:“不,你听见了也没关系,我们清清白白……”

仆人表现出高度自觉和深厚修养,严肃地伸手制止牧歌解释,然后用见多识广的口吻安慰牧歌:“先生,别慌张,不丢人。如果出轨违法,首都至少一半议员要坐牢。”

牧歌双手乱摇:“我不是……”

“一半以上。”仆人一边带路,一边信誓旦旦地回头重复。

“我没有……”牧歌极力与大佬划清界限。

“大概还有六、七个是清白的。”仆人继续说,他言之凿凿。

牧歌用手抱住头。他百口莫辩。

蝶衣开口说:“我家主公是第八个。”

仆人端详蝶衣,惊为天人,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牧歌:“您是同性恋?”

““不是。””牧歌发现蝶衣又在得意地微笑。他果断矢口否认。

“新婚燕尔?”仆人有点想不通。

“没有。”牧歌有点恼火了。

“打仗的时候张开双腿掉进了布满钢签的陷坑里?”仆人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我的功能非常健全。”牧歌已经生气了。

仆人苦思冥想。他无法理解一个二星武神为什么能在美若天仙的副官面前做到洁身自好。

蝶衣怕牧歌手刃了这个多嘴的仆人,于是开口说:“我家主公是工作狂,他对女孩子没兴趣。”

仆人肃然起敬。他把牧歌引入马场。空气里掺杂着青草的腥味和粪土的燥味,酷似牧歌童年生活的农场,让他感到亲切。古老的枪声从草原传来,几名闲庭信步的骑士在远处猎狐。郑玄在马场的草皮上小跑,一名女骑士驾驭独角马飞跃跨栏,被郑玄及时牵住笼头,安抚白马。马背上是英姿飒爽的黎姿,她扭头望牧歌,长且柔顺的马尾辫甩成一道风景。她的马裤紧贴在美腿上,与束腰套装一起勾勒出婀娜多姿的曲线,饱满的白衬衫从衣领中呼之欲出,随着马儿的颠簸而上抛下跳,令人由衷赞叹球体力学的自然之美。

黎姿的风采,攫住了蝶衣的目光;蝶衣的注目,也让黎姿严肃起来。黎姿看了看蝶衣的新打扮,没说话,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牧歌小跑靠近。

“战神。我修习了高级武技,来晚了。”牧歌先跟战神汇报。

战神亲昵地帮黎姿控制住白马,扭头看牧歌一眼,没计较他迟到的事,淡淡吩咐:“面具拉下来。”

牧歌有点懵。如果说在初日岛上全副武装,那还有理可寻,因为名流政要有500多人;这次只有区区几人出席,是比较亲切随意的聚餐,为什么还要强调纪律?郑玄自己都把头盔摘了啊?

黎姿也忘了吃蝶衣的醋,开口质疑:“郑叔,我们关系都那么好了……”

郑玄没接茬,扭头看了牧歌一眼:“还有没有规矩了?面具拉下来。”

牧歌不吱声了,把面具调整到备勤状态,露出半张脸,老老实实侍立在郑玄背后。

黎姿吐舌头:“纪律太严了吧?吃顿便饭而已啊。”

蝶衣也在郑玄身后翻白眼。

230.珍视

“人到齐了,我们去就餐吧。”郑玄不给黎姿反驳的机会。黎姿听话地下马。

郑玄故意落后两步,扭头再看牧歌一眼,特意强调:“以前在舰队,随你去了。现在是首都,绝不能让辈分大的人看到你的脸。江璃也是。”

“这是为什么……”牧歌和蝶衣一脸懵。

郑玄看了一眼蝶衣。蝶衣不敢造次,默默地跟着黎姿走向白帐篷下的美食长桌。

“尤其是江璃。她至今没见过你的容貌,以后也不能让她看到你的脸。”郑玄告诫,然后负手走向餐桌。

牧歌追上去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现在不该知道。”郑玄斩钉截铁。

“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吗?”牧歌横下心问。

“不是。”郑玄说。

“嗯。”牧歌勉强接受了。

“不全是。”郑玄想了一下,重新回答了一遍。

牧歌差点叫出来。但是神殿武士自古就有武装赴宴的传统,牧神更是将这种遗世古风推到了潮流的巅峰,他让半遮面式头盔更具有仪式感,很多人为了效仿牧神,连接吻都不摘面具,反而令配偶不能自拔。牧歌虽然不理解郑玄的死板,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黎姿住的是一片老房子,不规则的石头墙面在藤蔓的覆盖下若隐若现,比首都那光滑锃亮的浮空蜂巢更显老旧,几乎令人怀疑房屋是否能满足居住日常需求。房子的阴影庇护了一大片花园,三十米长的白帐篷就支在这片荫凉里,盖着一条十米长桌,四名女仆井然有序地在烧烤架和酒窖之间穿梭,用剔透的琼浆把一支支高脚杯斟满。

“这种红色果汁的是什么?酒味好淡。”蝶衣扯牧歌的袖子,“跟你们庆功喝的金曦酒不一样。”

牧歌悄悄回答:“我也不认识。但是咱们要假装认识。”

“我为你感到心酸。”蝶衣尖锐地说。

“有钱人都是蛇精病。一根炎枪就能投死的狐狸,非要骑马去猎杀,好像越有钱越喜欢舍近求远,所以我不懂她们的世界。”牧歌反唇相讥。

“人家那叫怀旧。你不要给自己的穷找借口。”蝶衣牙尖嘴利。

牧歌扭头盯蝶衣:“我可不是开工资让你来刻薄的。”

蝶衣露出迷人的微笑:“哦,你得开工资来让我把刻薄咽回去。”

“……”牧歌轻轻揉太阳穴。黎姿好像刻意不理牧歌,跟郑玄站在阳光下等骑手归来。江璃策马驰来,高举着一只晃来晃去的野狐,仿佛在炫耀战果。牧歌眯眼盯着这些纸上谈兵的人,露出无奈的笑容。

猎狐带来的虚假成就感,是否让这些人产生了足以宣战全宇宙的自信呢?从江璃折断银河系递来的橄榄枝那一刻起,万神殿这艘大船已经不可控制地驶向了危险的海域吧。牧歌想到这里,一阵倦意袭来。他今天一口气把“日隐之乡”修炼到了5000级,让他有点累。

蝶衣以为牧歌的困倦表情是因自己而生,心软下来,就背手挨近,在他耳边悄悄呵气:“如果是对夫君的话,人家也许会选择更加委婉的措辞哦。考虑一下。”

牧歌发现自己每次犯困,都能被蝶衣吓得精神抖擞。他悄悄回绝:“我要怎么说你才死心?我是不会考虑的!一分钟都不会!”

虽然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但是这激烈的回复还是让蝶衣低下了头。

江璃昂着头经过牧歌,笑意盎然地走进古堡去换衣服,黎姿也被簇拥着进去了,郑玄拉着黎昏的手,互相礼让着上宾的座位;怀仪面无表情地拉开上宾的椅子,摆好刀叉,铺上餐巾,当怀仪做完这些,黎昏立刻停止礼让来宾,理所当然地坐在江璃左手边的位置,开始与张继圣吹嘘着猎狐意识和技巧。怀仪面无表情地听两位主人吹牛,恐怕心里在冷笑;只有当黎昏回头求证时,他才像变脸戏法一样换上热情的微笑,然后继续面无表情。

牧歌领着蝶衣站在郑玄后面,根本没有坐的资格。但是蝶衣的身段和姿容迅速吸引了张继圣的注意,他换了一个正确的坐姿,才摸着下巴问郑玄:“郑玄大人,这就是你收编的新种族么?姿容绝世,一定十分抢手吧?”

蝶衣一听,顿时紧张,害怕郑玄说出“你喜欢?带走!”之类的话来。

果然,对待五大姓氏之一的张阀主人,郑玄非常客气,笑容满面地回答:“张先生颇具眼力,此女的确抢手,战神殿也曾有美意,只不过他们手段过激,所以闹翻了。”

黎昏的目光渐渐在蝶衣的细腰和胸脯上聚焦,眯起眼睛赞叹:“异域风情,最解离人愁;蝶恋花魂,更解相思意。这精致的姑娘,带在身边旅行最好不过了。”

一只冰凉的小手慌不择路地攥住牧歌的五指,牧歌感到蝶衣在发抖。虽然蝶衣逃脱了曲靖的追杀,但是一种自由只是另一种安排的开始,从投靠万神殿起,蝶衣就开始了任人摆布的人生。其实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原可以利用美貌爬得更高,可她想过自由的日子,这才与牧歌达成协议。今天,新的囚笼向她逼近,只有牧歌值得她相信了。

张继圣仿佛听见圣旨,拍手笑道:“黎侯恰逢远征,在极寒之地,受戍边之苦,身边正需要一个解闷的人,我相信璃夫人也不会介意。”

黎昏把“璃夫人”听成了“黎夫人”,顿时误以为男权回归,从头爽快到脚,刚要开口讨蝶衣做女仆,就听见一声冷冰冰的回答:“不行。”

张继圣保持着冻住的笑容,和惊愕的大家一起望向郑玄身后的武士,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牧歌握住蝶衣那瑟瑟发抖的小手,瓮声瓮气地重复:“我的部下不是礼品。如果阁下要提出战神殿吴涵那种要求,请免开尊口。”

蝶衣低着头,谁都不敢瞧,唯有紧紧握住牧歌那温暖有力的手,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牧歌躲避感情的行为,都在这一瞬间得到蝶衣的原谅,因为他正在不计代价地挺身而出;牧歌那些无情的回绝,都在这一瞬间显得无关紧要,因为他对蝶衣的珍视已经昭然若揭。

牧歌顶撞黎昏,张继圣却不以为忤,反而作壁上观,捏着八字胡看笑话,可见他并非真的为黎昏着想。黎昏丢了面子,拿手指着牧歌,眼睛看郑玄,仿佛在说,你的人,怎么管的?

全世界都在等郑玄说话。蝶衣低着头,小心脏扑通乱跳,不断责备自己,又给牧歌添麻烦了……早知道就穿得朴素一些好了。

231.傲慢

231.傲慢(第1/1页)

郑玄好整以暇地放下高脚杯,拿餐巾揩揩本来就干净的唇角,气定神闲地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向张、黎引见牧歌:“都怪二位的猎狐心得引人入胜,我听得投入,忘了介绍。这位是我郑玄舰队最年轻、最优秀、最有为的中层领袖,选锋裁定的四大前锋军团之一,比邻星血战的殿后指挥官,伟大凯旋的首功获得者,牧歌。”

黎昏愣住了。这一串头衔看上花里胡俏,其实每一条都代表着一层金箔,门阀子弟只要镀上一层就能青云直上,而牧歌居然镀了四、五层,可以说整个人都放射着金色传说的万丈光芒。

张继圣似乎觉得坐姿不妥当,再次更换坐姿,然后笑容满面地打圆场:“战神大人不要甩锅,依我看,就得怪你忘了介绍凯旋英雄,害我们失敬了。”他嘴上说着失敬,人并没有起立握手,可见他并非真的敬佩牧歌。

黎昏依然愣着,用仇视的目光打量牧歌足足三遍。

郑玄从容化解尴尬,不断打破坚冰,保持气氛热烈,捶着牧歌的胸甲对黎昏说:“这可不是普通的人才,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名将的影子,我说过,我不是把他当做袁华的接班人来培养,我是把他当做我的接班人来培养。”

张继圣听了,浑身不舒服,又换了一个端正的坐姿,笑着对牧歌伸出手:“竟能得战神大人如此厚爱,必有不俗之处。”

牧歌与张继圣握手,蝶衣不得不松开他的手。等牧歌的手垂下来,她又悄悄握住他的手,牧歌暗中挣开她的五指,她不依不饶地继续攥住,害的牧歌挣扎不开,只好任她握着,提心吊胆地害怕黎姿撞见。

郑玄看见黎昏还在盯牧歌,就继续笑道:“大概优秀的人会互相吸引,不仅我对牧歌视若己出,令嫒对牧歌也青眼有加,日后若成一家人,不知道黎侯认不认我这个自封的亲家?”

张继圣抿着酒,大致清楚了局面。牧歌作为一介寒门,连父亲都早夭,可以说毫无背景,就算头破血流都无法进入权力阶级的圈子。但是郑玄用“视若己出”四个字,让牧歌的身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牧歌已经镀了5层金,唯一的枷锁就是寒门的标签。

郑玄如果收牧歌做义子,那么制约牧歌的最后枷锁都会随之打破。这个拥有寒门意志的武士到底能在晋升的道路上冲刺多远?谁都说不准。

郑玄带牧歌来参加这场平平无奇的晚宴,重点倒不在吃饭;就仿佛众议员争着娶五大姓氏的小姐,目的也不是女人。

而郑玄的口吻俨然跟黎昏平起平坐,因为郑玄虽然没有晋升到太阳神的职阶,却有一支铁打的舰队,整整5万人对他忠心耿耿,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而黎昏虽然是太阳神,身边的亲信早就对他心灰意冷,只有一个怀仪愚忠如故,就算被外放戍边,都不一定能握住真正的指挥权,未来全是下坡路,跟郑玄就相形见绌了。

蝶衣终于放下心来,对郑玄产生感激之情。牧歌也松了一口气,更有额外的惊喜,被“视若己出”这四个字感动得心如暖阳。

面对摊牌的郑玄,黎昏坚守本心,毫不动摇,充分演绎了他的过人之处。

“对于这件事,我也请战神大人免开尊口,黎姿高贵的血统和继承权不容玷污。五大姓氏之外,全都不予考虑,就算你冠上自己的姓氏也毫无帮助,非常抱歉。”黎昏彬彬有礼地拒绝郑玄,并且飘飘然了一下。

侍立在黎侯背后的副官怀仪闭上眼睛,不能直视这糟糕的气氛。他咬着嘴唇想:“来了,黎侯最拿手的环节,如何用典雅的谈吐进行一场灾难性的交谈。”

郑玄听到这话,终于相信黎昏沦落到这步田地并非偶然。他觉得跟这种特殊智商的选手已经无需赘言,所以坐回椅子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张继圣。

张继圣显然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笑话,心满意足地出来圆场,拍着黎昏的肩膀微笑:“原来你是盯上我的儿子了,早说嘛,我就会好好教育他了。”

牧歌看到,站在黎昏背后的怀仪轻轻摇头,仿佛预知了什么灭顶之灾。果然,黎昏抖开张继圣的手,斜睨着张阀的主人哼道:“误会,我说五大姓氏之外的人不行,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黎姿最理想的丈夫是她的堂兄。”

张继圣的笑容被冻结在脸上。

郑玄好整以暇地躺在椅子里,认真地欣赏张继圣的表情,严肃地看他的笑话。

牧歌有点想呕。根据他的了解,黎昏是上任阀主和表妹生下的次子,那么黎姿的堂兄就应该是黎阀的顺位继承人、现任阀主的儿子。

黎昏铁了心要把黎姿嫁给他堂兄,大概是想赌一把,回归权力核心。族内通婚虽然保证了血统纯正,但是副作用也不可小觑,黎昏就是典证。

而且牧歌觉得黎昏盯自己的目光很奇怪,足足3分钟,其中的怨念堪比夺妻之恨。牧歌想破脑袋,觉得自己充其量保护了一下蝶衣,至于拉这么大仇恨吗?

还是说,黎侯马上就要外放边陲,所以他迁怒于自己?

不管怎么说,黎昏这样聊天,就已经失去了张继圣和郑玄这两个盟友。那两人保持假笑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撕破脸需要支付高昂成本。

这时候,郑玄已经兴趣索然,扶着下巴思索着什么。在郑玄和张先生同时放弃努力的情况下,餐桌无可避免地陷入尴尬的冷场。郑玄已经有了退场的心思,站起来还没说话,江璃就走出来了。

她穿着桃红色露背礼服,柔软的裙边曳过倒伏的青草,荡漾着独立女性的优雅和风情。她出现就吸引了三位男士的目光,笑容浮上她的酒窝,江璃带着黎姿入席就坐,轻声挽留郑玄一句,战神就不想走了。

牧歌拉蝶衣在末位坐下,发现黎姿一直在盯他牵着蝶衣的手,他赶紧松开;黎姿称心如意地抬头,发现蝶衣一直在盯着她新换上的鹅黄修身小礼服,美眸喷出愤愤不平的光芒。来自情敌的嫉妒让黎姿心旷神怡,她不由自主露出微笑,抬起下巴示意女仆搬开她左侧的椅子,方便牧歌凑过来套近乎。可是牧歌愚蠢地坐在郑玄的下首位,在手把手教蝶衣使用刀叉,竟然错失了献殷勤的良机。黎姿的心情顿时晴转多云,与牧歌发生目光接触时刻意移开视线,以示冷漠,期待他惶恐、知错、前来讨饶、亡羊补牢。

结果牧歌若无其事。黎姿更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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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苏醒

232.苏醒(第1/1页)

但是跟大人的需求相比,少女的心事不值一提。

“夫人怎么看?”在祝酒完毕后,郑玄问江璃。

“哪方面?”江璃问。

牧歌停下刀叉,仔细观察在座人员的表情。郑玄坦然,江璃淡定,黎姿不悦,只有张继圣和黎昏一脸醋意,仿佛不乐意江璃跟其他人交谈。

牧歌承认江璃的美貌不输黎姿,她的青春更胜少女,但是这些人也太出格了,他们似乎根本不把江璃当做已婚女性来看待,争风吃醋的表情竟然跃然脸上,殷勤邀宠的行动全都摆在桌上,令牧歌难以理解。

“牧歌既然夺到了四大前锋军团的名额,”郑玄慢条斯理地擦手,“就该让他接触资本运作了。他迟早要建立舰队,对吧?”

牧歌心头失望。他本以为郑玄要问黎姿的婚事,没想到话锋一转,优先话题竟是钱。不能否认,资金是牧歌的短板。在有钱人没有造舰权限时,获准造舰的牧歌却没有钱。他一直疑惑,郑玄是怎样拥有这么庞大的战列舰的,现在听到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门。

“哦,这个。”江璃微笑,秋波流向牧歌,“他虽然有点……嗯……不听话,”她莞尔一笑,这冰释前嫌的笑容给了人四季如春的幻觉,“但是又机灵,又有能力,思路清晰,战功也夺目,前途不可限量。可惜是个寒门,不能取得资本的信任……”

“他是我的义子,不出意外的话,将继承郑阀的名誉和爵位、基业。这样足以取得资本的信任了。主要是向您汇报一下,取得您的认可。”郑玄说。

牧歌惊呆了。他知道酒醉后的郑玄会向他托付后事,知道清醒的郑玄会坦言栽培;但是郑玄在副总统面前说这些话,牧歌就真搞不明白郑玄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的。

郑玄很清楚这一席话的分量,所以他摊牌的时候,故意看着黎昏。黎昏的嘴都气歪了,手指搁在桌布上颤抖。

“传位给寒门!给一个义子!郑玄,你难道没有生育能力吗?你在丢人吗?”黎昏不知为何,恨屋及乌地迁怒了郑玄。

但是“没有生育能力”六个字可以说非常无礼了。牧歌大怒而起:“你说什么?”他决不允许郑玄被侮辱。

江璃花容失色,张继圣也抬头看牧歌,黎姿本来就不悦,此时更是用恼怒的目光盯牧歌,用眼神勒令他坐下。牧歌明明看见了黎姿的示意,却置若罔闻,仿佛不是裙下臣,而是殿上客。

黎昏正有一腔无名火想往牧歌身上喷,一看牧歌炸毛,顿时心头大快,也拍案大怒:“你真把自己当成角儿了!我说错了么?郑玄功成名就已经十年,别说婚姻了,根本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至今无嗣,这才让你个寒门义子趁虚而入。说他没生育能力,有毛病?”

郑玄面无表情地盯着红酒杯,攥紧双拳不说话。江璃站起来盯着黎昏说:“你今天闹够了吗?”

黎昏捏起红酒一饮而尽,斜着江璃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要替这个人说话。也对,一个多年分居,一个终身不娶,这样感天动地的禁忌之恋,换做谁也要尽力去维护对方的。”

牧歌没想到一个举止斯文的人竟然能如此刻薄,气得青筋乱蹦,刚要不顾一切地替郑玄呵斥黎昏,就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拽住了胳膊。他低头一看,对上蝶衣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正摇着头仰望他,无声地哀求他三思。副官的忠告让牧歌冷静下来,他回头看见黎姿也失色掩唇,顿时意识到这不是吵架的时候,察言观色要紧,赶紧闭嘴看郑玄。只见郑玄脸色通红,指甲陷进肉里,抬起头忍无可忍地声明:“黎侯,我忙于征战,故未婚娶。我对副总统忠心耿耿,绝无苟且之念,望黎侯自重。”

黎昏狠狠将高脚杯往桌上一放,张继圣竟然殷勤地继续斟酒。结果黎昏含怒再饮一杯,顿时双颊翻红,不顾江璃警告的注视,对着郑玄撒酒疯:“绝无苟且之念?你意思是万神殿第一美人单恋你郑玄么?哈哈哈哈!须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笑!好笑!”

江璃实在挂不住面子,羞愤的脸颊艳如桃花,扭头喝道:“怀仪!扶你主子去休息!”

怀仪其实急得要死,他看见张继圣唯恐天下不乱,还在给黎昏倒酒,就假装忙里失措,碰翻酒杯,然后抱住黎昏往屋里拖:“黎侯,你醉了!”

黎昏奋力挣扎,声嘶力竭地怒骂江璃:“你好厉害!你,你乾纲独断,你都能指挥我的副官了!但是有一件事是无法掩饰的,你的心和身体都属于另一个人!你不准我碰你一根指头,你还要流放我去戍边!但是你永远摆脱不了我,永远!总有一天,你的出轨会爆出丑闻,我等着那一天!我等着……”

随着黎昏被拽去楼上,一场家宴瞬间演变成闹剧,江璃手足无措地坐着发呆,两行泪突然滑下来。牧歌看到郑玄手足无措地去拿湿巾,显然想递给江璃去揩泪,但是张继圣早就站起来,温柔地将大氅披在江璃的削肩上,弓腰在她耳畔低声安慰。

郑玄拿起的湿巾又放下了。

黎姿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牧歌也捋不清这几个人的关系。他能明确的就只有两条,一是郑玄宣布认他做义子,正式打开了牧歌通向上流社会的大门;二是江璃对他牧歌表示认可,正式打开了牧歌通向舰队运营的大门。两条都是牧歌奋力争取的成果,但是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郑玄默默地收回了手。牧歌第一次看到郑玄难过的样子。

江璃透过泪眼看到了郑玄的失落。她竟然推开了张继圣,站起来揭下肩头的大氅,一边还给不知所措的张继圣,一边对郑玄说:“抱歉,请各位来出席我丈夫的践行宴,反而让几位见笑了。牧歌,你很优秀,我丈夫性格很差,你不要介意。”她指的是黎昏贬低牧歌的那些话。

牧歌抬头看着江璃的精致面容,只觉得目光渐渐失焦,一段纷繁的记忆在黑暗中觉醒——那狂热的仰慕、那柔软的嘴唇、那激烈的反抗、那复杂的离愁,让牧歌一阵恍惚。他感到恐惧,因为这段支离破碎的记忆是关于江璃的。

牧歌用力甩头,才发现蝶衣、黎姿、郑玄都在关切地注视自己。两个女孩都迷惘地皱眉,只有郑玄充满关切。

“你走神了,是否想起了什么?”郑玄问。

牧歌不敢直言。他怀疑郑玄默默地爱着江璃,怎敢直言自己梦到了她的红唇和体温,只好含糊地报告:“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涌上来了。”

郑玄的瞳孔缩小了一些。他吧唧了一下干涸的口舌,画蛇添足地把湿巾移了位置,然后注视着牧歌说:“江小姐进屋休息了,您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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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回忆

233.回忆(第1/1页)

“是。”牧歌条件反射地服从,推开椅子走上石径,这才意识到江璃和张继圣都不见了。他用力回忆“刚才失神了多久?”,一直想,一直想,走到门口,看到张继圣在给江璃倒酒,他的手法很纯熟,姿势很优雅,魅力很内敛,令女性无法拒绝他的关心,所以江璃捏着高脚杯,抱胸听张继圣喋喋不休:

“黎昏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当年你被牧神俘获的时候,他就出轨了你的室友;这几年一直跟几个一线艺人不清不楚;刚才就在餐桌上,还要横刀夺爱谋人家的漂亮副官。我真的很心疼你,这些年来你是怎样熬过来的……你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守身如玉吗……”

牧歌又想呕了。他像一颗放入水中的钠金属,对周围产生激烈的抵触,就连那尊贵美丽的江璃都让他不能直视。可是,他明明如此排斥江璃,却有一段陌生的记忆在脑海翻腾,他很确定自己听到了江璃那纵情投入的喘息声:

“你……你只能得到我的身体……永远得不到……得不到……”

“璃……你这个撒谎精……”

脑海响起的男女对话,让牧歌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崭新的记忆破土而出,牧歌觉得自己像一方地砖,已经压制不住拱出地面的青苗,慢慢被新记忆掀翻……

“噗通”一声,牧歌扶住吧台都没站稳,撞翻两台高脚凳,像醉汉摔在地上。他的耳朵嗡嗡响,隐约听见江璃失声叫“牧歌!”,却分不清东南西北。郑玄冲进来,强势扶起牧歌,一边对江璃喝道:“他透支了。”一边抱牧歌冲向马场,熟练地解开他的甲胄,含一口金曦酒往牧歌的胸毛上一喷,将他喷醒,右臂扶住他,左臂变幻手势,凝出疗愈光晕,将澎湃的蓝绫输送到牧歌体内。

席卷的蓝绫瞬间洗涤了牧歌神智,让他意识清明。牧歌像溺水者被拔上岸,陡然睁眼喘息,紧紧抓住郑玄的胳膊,眼睛转了两下才喃喃问:“您……您也有……”

“蓝绫代表理智,可以巩固显意识。您冰封在潜意识里的记忆提前苏醒了。”战神皱眉与牧歌对视,“把江璃赶出脑海,您目前还驾驭不了她。”

“为什么您命令我去安慰她……”牧歌因为迷惘,变得啰啰嗦嗦起来。

“因为我在追寻一个坐标。”郑玄扶他站起来。

“您成功了吗?”

“我找到了方向,但是不明确。”郑玄说,“在您复苏的记忆里,有藏宝地图吗?”

“没有。”牧歌想掏心掏肺地告诉郑玄,他脑海里只有关于江璃的旖旎片段,但是他不敢说,怕郑玄手起刀落劈了他。按照牧歌的性格,绝不可能对江璃产生非分的幻想,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记忆碎片从何而来。

郑玄低头凝视泥土,皱眉咬着唇角,第一次露出举棋不定的踌躇表情,仿佛在“宝藏””和“苏醒”之间权衡抉择。

“如果让你再承受一次潜意识的冲击,你能保证不昏厥吗?”郑玄果然还想再试一次。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牧歌实在很懵逼了。他手足无措。他很害怕刚才那种状态,他很清楚那不是爱情的心跳。

“你靠近江璃,让潜意识再次冲击你的显意识。你会得到更多记忆碎片,你必须从里面筛选出星图坐标,或者宝藏线索,或者某种谜题,任何信息都行,只要能导向宝藏的位置!”郑玄钳住牧歌的手腕,痛得牧歌无法挣扎,并且按住牧歌胸膛,不断输入蓝绫,强迫牧歌保持清醒,然后用力命令:“记住了吗?能做到吗?”

“能!”牧歌忍住痛,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明确了三件事,一是郑玄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二是江璃会导致他记起更多事情,三是要借助江璃来回忆宝藏坐标。

这个坐标,很可能就暗示着牧神的次元宝藏的位置。牧歌暂时不能确定郑玄到底知道多少,但是他自己无法抵挡宝藏的诱惑,已经跃跃欲试。他也很想多尝试几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耳边飘来郑玄的声音:“很好,我们若无其事地回去,你如果抵挡不住潜意识的冲击,我会替你圆场……”

牧歌怀疑,郑玄是故意在他透支集中力的时候带他来见江璃的。就算他没有因修炼高级武技而透支,郑玄也会想办法把他折磨到心力交瘁再带他来与江璃会面——因为郑玄很想得到他潜意识里的“宝藏坐标”。

碰巧的是,这个“宝藏坐标”,牧歌更想要。

黎姿坐在原处没动,保持着骄傲的矜持。反而蝶衣匆匆赶过来,拿湿巾蘸掉牧歌额头上的汗,挽住他的胳膊问:“你是不是太累了?”

我一直都很累。牧歌想。他轻轻推开蝶衣,目标明确地走向花园里的江璃。

张继圣就像牛皮糖一样缠着江璃,跟她形影不离,仿佛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这个美女疲惫、趁虚而入的绝世良机。江璃不愿意给他机会,又不方便冷落客人,半推半就地跟他碰杯闲聊。这画面投射进牧歌的视网膜,就在他的潜意识中激起轩然大波,澎湃的记忆碎片争相涌进牧歌的脑海:

门阀舰队在漆黑的星河中分崩离析。

“张”、“吴”、“石”、“赵”……漆着姓氏涂装的战舰碎片变成了高速飞行的太空垃圾。

一个所向披靡的暴君宣布“太阳属于所有人”。

美丽的参议员被扔上巨大的床,黎阀的谈判官签下投降的字,隐形的舰队开向宁静的港,婚姻在欲望中扭曲,兴亡在痴恋中颠覆,和约在背叛中焚尽,一只美丽的凤凰青云直上,一个战死的英灵陨落黄泉,一处惊人的宝藏失去踪迹,一个贫贱的婴儿昂起头颅……

潜意识的海啸,化作一张狂怒的面容,席卷牧歌的大脑皮层,怒吼着一个重复的单词:“江璃!”与此同时,无数风景照的碎片像龙卷风刮过牧歌的大脑,让他记住了荒凉的丘陵、喷薄的旭日、灰色的暴雪、泣血的地平线,这些景物组成了一个熟悉的星球名字——叛军的起源地,黎明星!

“江璃!”牧歌涣散的瞳孔剧烈颤抖,他被潜意识主宰的时候,身不由己地咆哮出了这两个字。

江璃和张继圣同时扭头,惊愕地看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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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夫人

234.夫人(第1/1页)

紧接着,郑玄箭步冲上,对牧歌喝道:“用敬称!叫副总统阁下!”一边说,一边暗中运起蓝绫拍中牧歌后心,及时将潜意识的风暴驱散,将牧歌的显意识从记忆风暴中拯救出来。

牧歌顿时恢复理智。他终于猜到,在无序的记忆碎片里,可能埋藏着一段真实的历史,而江璃显然是那段历史的胜利者。

“咣啷”一声,黎姿碰倒了盛水的玻璃杯,清水乱淌,湿了丝袜。她只顾站起来眺望牧歌,关心则乱。这里一响,江璃又扭头看黎姿,从而忽视了牧歌的异常。

牧歌像从宿醉中惊醒,他训练有素地不断松弛、紧绷肌肉,恢复了对躯体的控制。他飞快低头,用面具来遮住他那如临大敌的表情:“我应该使用敬称,失礼了。”

江璃无法释怀那一声直呼姓名的怒吼。她狐疑地逼近他,捏着高脚杯,歪头凝视牧歌,蹙眉喃喃:“不,没那么简单。你不是失误,而是爆发出了多年的压抑。你对我还是心存偏见吗?”

“牧歌还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年轻气盛……”郑玄还想圆回来,江璃却抬起手,盯着牧歌说:“他的声音……令人很在意,我要亲自问他。牧歌,你刚才想说什么?”

江璃走过来,带来微甜的女性香味。牧歌的潜意识越发狂暴,像发疯的人质在麻袋里东突西顶,试图冲出来吼江璃一嗓子。牧歌非常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再被潜意识冲击一次,自己的仕途就毁了。他必须咬紧牙关,压制这股来历不明的潜意识,回头再去究其原因。当务之急还是圆场。

“夫人,恕我冒犯,我实在忍不住要批评一下,”他义正辞严地回答,“万神殿无法承受跟银河系长期作战的开销,这一点您非常清楚。可是为了迎合门阀的需要,您违背整个团队的期盼,折断了银河系递来的橄榄枝……黎姿非常伤心,更过分的是,一礼拜过去了,您甚至没有跟她谈过这件事。问题不会随着忽视而湮灭,反而会随着时间留下疤痕,您就不怕在她的心中留下芥蒂吗?”

黎姿感动地眺望牧歌,不知不觉将手放在胸脯上,朦胧的秋波里氤氲着水雾。她没想到牧歌默默关心她。

“你对我的看法压抑了很久,对吗?”江璃眯起美眸问。

“是的。”

“是什么给了你大声吼出来的勇气?”江璃抱胸抬头,好整以暇地问。

“您的笑容。”牧歌转攻为守。他非常清楚,忠贞的谏官能名垂青史,但是在历史的车轮下,只有舔狗才能生存。他厚颜无耻地舔江璃:“您的微笑带来温柔的春风,能融化所有选民的心,也给了我直面问题的勇气。曲意逢迎也许不会惹您生气,但是真正的忠诚是承担风险。”

感动的红靥从黎姿的双颊消失,她按着胸脯欲哭无泪,心想牧歌这个混蛋,对人家斤斤计较,对妈妈却露出了舔狗的真实面目,我一定饶不了他。

郑玄不说话了,和张继圣一起端详江璃的表情,因为江璃接下来的反应,将决定牧歌的兴废成败。江璃无声地低头沉吟,端着酒杯把脚下的青草碾成泥。良久之后,她才歪头问牧歌:“你对我忠诚的理由是什么?”

牧歌脱口而出:“因为我爱着您的女儿,尊敬的夫人。”

黎姿气得暗咬银牙时,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心头一酥,脸色一红,明知道大家回头盯自己,却故意装作没听见,假装擦拭挂在丝袜上的水珠。待聚焦的视线全部移走,她才放松地站起来,得意地拿明媚的眼睛横了手足无措的蝶衣一眼,落落大方地走向牧歌。她觉得在这个重大时刻,必须坚定不移地站在牧歌身边,向母亲表明决心。

“砰”一声枪响,二楼窗帘后飘出怀旧的青烟,黎昏从雕花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咒骂着给猎狐的老式猎枪上膛,咬牙切齿地骂:“爱有用吗?打着爱情的旗号就能吃天鹅肉了吗!寒门都是该死的垃圾!”说完瞄准牧歌又是“砰”一枪,也不管这枪是用来打狐狸的。

怀仪手忙脚乱地把暴怒的黎侯往窗户里拽。

黎昏也是单纯泄愤,两发子弹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牧歌和张继圣都不怕这种枪,只有江璃受了惊吓。黎姿根本就不知道黎昏被寒门抢过未婚妻,所以也很纳闷,感觉重新认识了黎昏。

张继圣回过神来,就很郁闷地看见牧歌挡在江璃的身前,像是在挡一颗子虚乌有的子弹。张继圣很恼火,虽然他知道这是虚惊,但是江璃并不知道子弹无害,她很喜欢牧歌第一时间保护她的行为,所以恢复镇定后,她对牧歌的评价不断上涨,满满的好感从措辞中洋溢而出:“牧歌,我先生对寒门抱有成见,但是我和他截然相反,我始终相信,只要拥有坚定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寒门也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才,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虽然你的条件比较差,但是我相信你会用双手打造未来。你爱着不该爱的女孩,如果能修成正果,一定是个令人潸然泪下的美丽故事;如果理智分手,倒也能够避免互相伤害,因为爱会带来痛苦。所以我既支持你们分手,也支持你们坚守。这个回答,不知道你能否接受呢?”

牧歌的心在这一刻融化。他抬起头,透过面具凝视微笑的美女,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激动,他万万想不到江璃会给出这样客观公允的回复。她的绯闻、丑闻、美誉、艳名,都如褪尽的铅华,遮不住她谈吐时刻的动人光辉。

这些年来,有人诋毁她抛弃丈夫、情人无数,也有人传说她傲视群雄、守身如玉。牧歌不能分辨舆论的真伪,但是他从江璃的悦耳答复中听出来,她有一个爱恨交加的故事。

但是张继圣越来越听不下去。他玩着指甲冷笑:“那当然,副总统毕竟跟那个人相处过,观点就是前卫些。”

“那个人”指的是牧神。虽然牧神的名字已经在民间解禁,但是在一些心有余悸的高级军官里,“牧神”依旧是一个不能提及的名字,这个名字几乎跟“阴霾”划等号。

这争风吃醋的冷笑,宛如冰冷的银针,提醒了江璃,让她更加仔细地端详牧歌,总觉得这个少年勾起了她蒙尘的回忆,那沙哑、愤怒、果决的呐喊,像是激起了久违的涟漪……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伸手抚摸牧歌那冰冷的面具。

牧歌低着头,反复警告自己,才将沸腾的潜意识压制下去。

“夫人?”郑玄一看,紧张起来。黎姿也莫名其妙地打量走神的江璃。

江璃如梦初醒,触电般从牧歌的面具上收回手,吸一口气之后说:“解除武装吧。”

郑玄一下动弹不得。因为谁都能听出副总统的意思,她就是要看牧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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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面容

根据牧歌的视角,郑玄是效忠副总统的,既然副总统下命令,那么郑玄的命令也就形同虚设了。他下意识就抬手,想要撤除头盔。

郑玄突然说:“副总统,今天是给黎侯饯行,反而让他动怒,实在于心有愧。不如我们先行告退。”

副总统斩钉截铁,一口回绝:“他的智商还停留在被宠坏的水平,跟你们没关系。郑玄,必须留下来用餐,我有一些工作要布置,也想跟牧歌聊聊天,在午餐时间最好不过。”

郑玄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寻找遁走的借口,结果发现自己无法拒绝江璃那骄矜的独裁。他焦急地回头瞪蝶衣,仿佛催她想办法,可是蝶衣掌握的信息量比牧歌还少,她一脸无辜地束手无策。

这时候,黎姿含嗔揍牧歌一下,美孜孜地责怪他:“你真不识趣,难道在家里还要以面具示人吗?快解除武装。”她终于得到母亲的允许,与牧歌修成正果,松了一口气,一改冷艳傲慢的态度,公然撒娇。她含笑瞧牧歌时,宛如晨曦中的冰雕折射出璀璨光晕,令人目眩神驰,荡漾着无穷魅力。

张继圣看见两个美女都围着牧歌,心中不快,没好气地冷笑:“副军团长的架子可真大。这两个人都这样提要求了,别说拔头盔了,就算全扒了都有人肯豁出去。”他说着就动手去拔牧歌的头盔。

牧歌想反抗,但是张继圣的力量深不可测,不知用了什么武技,牧歌竟然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电光火石之间,郑玄一掌拍在牧歌肩上,蓝绫汹涌灌入,次第冲破牧歌身上的禁锢,让他的肌肉寸寸解放,然后沉着地命令:“我们走!”

张继圣早就看不惯郑玄跟江璃的亲密,他顿时无声冷笑,功率暴涨,一束绿芒灌入牧歌体内,与蓝绫分庭抗礼。郑玄只觉得蓝绫突然被稀释,如同泥牛入海,失去回音;而牧歌再次被禁锢。两股力量在牧歌身上正面冲突,让牧歌难受至极,差点作呕。仿佛两大强国在中立国领地激战,就算不分胜负,都留下一片焦土。牧歌看出张继圣要挫郑玄的锐气,所以强忍不适,硬撑场面。

0.1秒后,郑玄的手像触电般弹开,张继圣轻而易举地摸到牧歌耳边一按、一抠、一揭,熟练地扯掉了牧歌的头部武装。

江璃是战斗的外行,根本没看出这一秒钟里发生过交锋,她在黎姿充满期待的注目下,将牧歌的五官一览无遗。

郑玄进入战斗呼吸状态,他死盯着江璃,呼吸绵长、平稳,胸脯几乎没有起伏,如临大敌。

江璃端详牧歌的五官,然后捧脸作害羞状,瞧着黎姿笑道:“我就知道女儿不是那种迷信外表的女孩。”然后心旷神怡地坐下享用开胃菜,浑然不把暴跳如雷的黎昏当回事。

牧歌愣道:“这是夸奖吗?”

黎姿心花怒放,挽住牧歌的肘弯,咬唇嗔道:“这个时候还咬文嚼字,笨死你算啦。”

郑玄察言观色,看见江璃毫无察觉,才提心吊胆地归座。张继圣有种男一号被贬为男配角的不忿,但是他依然动作优雅,保持潇洒。

只要牧歌过了关,黎姿的心病就去了大半,对江璃的意见也涣然冰释,甚至特意坐在江璃的下手座位,唧唧喳喳地给牧歌讲好话:“他在陆军学院里还长得标致,都怪战神总派他去最危险的地方,好模样都被风沙雨雪给吹歪了!本来还很好看的。”

牧歌拿着刀叉问黎姿:“你在陆军学院里见过我吗?”黎姿是校花,根本不可能记得牧歌这样的普通人。

黎姿咬着嘴唇盯牧歌:“你好烦哦!替你讲好话都要抬杠。”江璃“噗嗤”掩唇笑。

郑玄是客人,再心急都不敢摆领导的架子,只能扮演无奈的长辈,努力讲笑话来转移话题。可是江璃却特别亲民,跟牧歌说:“在学校里不起眼的人,通过努力也能大放异彩,而且一鸣惊人时更加引人注目,黎姿超喜欢这种通过双手改变命运的人……”

“哎呀!”黎姿害羞抗议。

此时,一艘飞船在城堡中央浮空,拖着真空的轨迹冲天而去。江璃没注意,但是张继圣猜到是黎昏愤而离去,开口更加放肆了:“你看,阿璃又口是心非。二十年前,我记得阿璃也是高高在上的金丝雀,那可是眼高于顶……”

江璃听到张继圣改口叫“阿璃”,心中不快,却早已料到他会放肆,所以当做没听见,兴致高涨地继续瞧着牧歌,顺着张继圣的话往下讲:“是呀,离开校园以后才知道,我错啦,很多平凡人也有着珍贵的品质。就连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也曾在蔷薇学院当过默默无闻的勤杂工……”

“啊,有新闻!”黎姿露出热衷八卦的一面,“你说的是谁!”

江璃故作神秘,就是不回答,只转面朝黎姿笑;可她又如梦初醒,突然回头瞧牧歌,蹙眉打量一会,才自嘲地摇摇头,支颊转面听黎姿讲话,可是此时的江璃已经心不在焉了;再过几秒,江璃猛地扭头,上上下下端详牧歌,表情变化了上万遍,最后定格在难以置信的疑窦中,用明显克制的声线,气若游丝地问牧歌:“你的……父亲……是牧阀的直系吗?”

“那个短命的牧阀已经在平叛战争中全灭了。”牧歌感到郑玄在狠狠盯着自己,他赶紧全神戒备,认真回答,“我是牧姓中一条久远的旁支,父亲在黎明星做矿井工作。”

“但是你很熟悉平叛战争的历史。”江璃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喜欢读。我读了《黑日》。”牧歌飞快地回答。

“你家里几口人?令堂健在吗?能否给我看看令尊的仪容?”江璃蛮横霸道,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像一个追寻天意的巫女,拼命在卜草和龟甲中搜索信息。

“您可以直接查看我的档案。”牧歌对答如流。他破罐破摔,镇静地直视江璃的眼睛,右手打个响指,示意蝶衣从手镯中调出档案,投影到餐桌上空。牧歌的籍贯、父母信息赫然在目。牧歌的父亲被生活折磨得形销骨立,已经不成人形,难以辨认外貌是否相似。

郑玄屏住了呼吸,就连张继圣都换了端正的坐姿,观察牧歌的情况。江璃那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从文件上看,牧歌的合法身份无懈可击,但是江璃非常清楚,只要有得力的内鬼协助,伪造这样完美的合法身份并非不可能,比如黎姿的继承权就从未受到过质疑。

236.翻脸

236.翻脸(第1/1页)

而且,在这种高层私会的场合,普通人唯恐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喘;但是牧歌反而气宇轩昂,对答如流,从容镇定,根本没有普通人该有的惶恐和失措。根据女人的敏锐直觉,太完美本身就是一种漏洞,江璃始终无法相信牧歌摆出来的如山铁证,她更愿意相信牧歌在掩饰什么。

郑玄只能看见江璃的漂亮侧脸,无法看穿女性的内心;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庆幸牧歌素质过硬,完美过关。

牧歌则全凭一口洪荒之力在死撑。他是最懵逼的一个,既不知道郑玄在打什么算盘,也不知道江璃在怀疑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的那个强烈意志代表着什么;这场鸿门宴,吃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有黎姿在疑惑地问:“妈妈,你查户口啊,不用这么细吧。”

江璃翻脸比翻书还快:“凭什么不查的细一点?你涉世未深,很容易遇人不淑。我建议你们两个重新考虑这段关系。”

牧歌面无表情,眼睛微微眯起,胆大包天地审视江璃。他渴望与江璃对视,渴望用谴责的目光逼视得江璃无地自容,可是这个漂亮女人心机深重,既然决定翻脸,就不再接触牧歌的目光。

“怎么这样!你刚才还说支持我们坚守在一起!”黎姿按桌站起来,桌子震得杯盘一跳。

“我同样说了支持你们分开。”江璃抬起下巴,摆出厚颜无耻的副总统表情,公事公办地诡辩。

“这不是你第一次出尔反尔了!”黎姿气得俏脸雪白,嘴唇都在哆嗦。大到星系之间的纷争议和,小到个人生活的抉择取舍,江璃永远都反复无常、失言食言,这让黎姿忍无可忍:“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蝶衣没想到,黎姿竟然会这么激烈地争取自由恋爱的权利,一时看入神了。张继圣则根本不劝架,他的表情反而有点享受。

“什么理由?”江璃不看牧歌,不理黎姿,坦然自若地切火腿,显得无所顾忌。

“强迫我们分开的理由!”黎姿的脾气上来了,谁劝都不听。

在黎姿那鼻息咻咻地质问下,江璃反而显得从容若定,仿佛感受不到丝毫压力。她歪头摘下发网和缎带,一头充满弹力的柔顺秀发顿时披了满肩,让她像个骄傲轻狂的毕业校花。她任性随便地支颊瞧牧歌,抬起下巴扫视少年,用毫无感情的目光与牧歌对视:“理由?他穷得叮当响,连正确的品酒姿势都不会,身上飘来一股汗臭味,整个人弥漫着一股削尖脑袋钻进上流社会的贫穷气息,我根本无法忍受他站在一米之内。还需要更多理由吗?”

江璃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轻佻地瞥着牧歌,仿佛在等待他暴怒。牧歌面无表情,其实已经气得牙关乱颤,但是他暗中命令自己,绝不能因为发怒而出丑,如果今天在这个女人面前失态,他发誓回去就用光剑自杀。

在江璃这一连串万箭穿心的措辞面前,黎姿已经顾不上跟妈妈置气,而是死死盯着牧歌,看他表情如何。根据黎姿的了解,牧歌为人重情义、好面子,对于挑衅,可谓睚眦必报,现在江璃仗着身居高位、恃宠而骄,像个被惯坏的公主一样揭牧歌的短,黎姿都在绝望地想,牧歌肯定会在下一秒暴跳如雷,掀桌就在此刻,不在这一秒,就在下一秒。

但是,牧歌竟然克制住了。他绞尽脑汁思考,怎样予以反戈一击,怎样粉碎这个漂亮女人的骄傲,让她也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态。在表面镇定的狂怒之中,他的思维宛如闪电般迅速,肚子里还没造好句,就已经露出从容的微笑:“夫人刚才说过,贫穷的人往往具有珍贵的品质。就连万神殿最美丽的女人也会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勤杂工拥入怀中,只不过勤杂工已经变成了太阳王。”

“哐啷”一声,一支高脚杯摔碎在青石地上。张继圣掀开桌布低头看了一眼,板着脸对仆人勾手指,示意倒一杯新的,再将地上的玻璃渣扫掉。

“太阳王”是牧神的别称,意为大夏王朝的至高庇护者。对于参加过“牧神之乱”的门阀高级军官来说,太阳王是比“牧神”更可怕的名词,如果这个名号的欢呼响彻云霄,就意味着更多舰只被摧毁、更多精英被歼灭、更多传说被终结、更多骄傲被折断。听到“太阳王”就手抖,是一种无法治愈的战后心灵创伤,这种患者就算身居高位,都会觉得自己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而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张继圣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基业,却无法根治这种条件反射。所以他尴尬地保持沉默,默默安排仆人处理了现场。

而这一声清脆的摔杯响声,也恰到好处地掩饰了江璃的惊愕。如果是平时,她早就站起来一耳光扇过去,再愤然离席;但是今天,她再次记起那张几乎忘却的面容,澎湃的思绪和复杂的情感让她失去了攻击力,她果然露出了不知所措的可爱神态,举棋不定地打量高深莫测的牧歌。

被牧神俘虏、被牧神强硬的臂膀箍住、挣扎无用、呼救无门……那种回忆,总能扰乱江璃静如止水的心灵。而牧歌的反驳也一语双关,表面上仿佛在证明寒门亦能出名将,画外音却像在提醒江璃,你给我等着……

她想起了狂妄的寒门少年征服世界的过程;他曾经那么自卑,又那么狂妄,一度成为战无不胜的暴君,终于将她俘虏,而她也为骄傲轻狂付出了代价……现在,一个少年与某人如出一辙,一段历史与现实发生重叠,这一次的她应该怎样面对?

“这是我的幻觉吗?那么相似的嗓音,那么相似的表情,那么相似的剧本……黎姿会像我一样痛苦终身吗?还是说,这一个少年跟那个人有着微妙的不同……”江璃难受地思考着,无法得到正确的答案。

江璃不安地扭动腰肢,换成正襟危坐的姿势,在重重疑虑中心跳加速,肌肤因升温而麻痒,眉头因心事而皱起。

其实,牧歌依然不知道江璃的想法。他只是分析江璃的前言后语,结合道听途说的绯闻谣言,推断出“太阳王”是江璃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痕,所以残忍地予以反戈一击,用伤害江璃来维护尊严。

牧歌成功了,但是黎姿却瞪了牧歌一眼。紧接着,江璃因为心事而方寸大乱,像变了一个人,从任性强势的名门女子,变成了弱柳扶风的邻家表妹;她揉着潮红的额头说:“黎姿,替我招待客人。我好乏呀,允许我去休息一下。”她推开主菜的盘子,站起来走向青石小径。她那迷人的体态勾勒出茕茕孑立的曲线,在这窈窕的剪影中,连落寞都显得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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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目的

黎姿实在顾不上这些人的恩怨情仇、刀光剑影,她干脆置身事外,追问道:“如果牧歌有钱了呢?还有其它禁止我们交往的理由吗……”

“刻薄!小气!花心!蛮干!”江璃一边走一边毫不留情地枚举牧歌的缺点,像在跟他赌气一样,“阴险!冷漠!冲动!狂热!还需要我举出更多分手的理由吗?”

牧歌虽然成功压制了潜意识里面那个痛恨江璃的意志,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想干死江璃了。

郑玄也破罐破摔,起立追问:“那牧歌的资本运作事宜……”

“运作计划取消!他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哪怕一丢丢的支持!”江璃消失在花园里,对牧歌举了一下手。

牧歌问郑玄:“她是在对我比中指吗?”

张继圣郑重其事地点头,终于开口讲话了:“是的。”

黎姿的希望落空,抽泣了一会,终于忍无可忍,推开椅子,哭着跑了:“我恨你!你永远都会出尔反尔!我恨你!”

牧歌知道,黎姿对江璃的怨言,可能从小就有了,直到江璃背信弃义地对银河系宣战那天,黎姿的怨言转变成了怨气;今天江璃又毫无理由地翻脸,终于让黎姿的怨气变成了怨恨。牧歌都不知道怎么劝。他只好对蝶衣使眼色,示意副官去追军团长回来。

蝶衣一脸惊愕,拿食指戳自己:“我去劝?”

郑玄也扭头了:“这是命令。”

蝶衣噘着嘴拍一下桌子,粗暴地踢开椅子起身,怨恨满满地走向远处的黎姿,咬牙切齿地嘀咕:“可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呐……”

这一下,一场居心叵测的宴会终于闹了个曲终人散。精美雅致的帐篷下已经没有了女人,张继圣终于把双脚架到了桌子上,丢了一根雪茄给郑玄,然后无视牧歌,歪头点上牙间的雪茄:“如果把阿璃哄开心了,也许我有机会给黎昏添一顶绿帽子。二位可真优秀,成功地扼杀了我的桃花运。”

郑玄睁圆眼睛,站起来把雪茄扔进了十公里外的森林。张继圣喷口烟,非常介意地声明:“喂?不抽也别扔啊!暴殄天物!”

“江璃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永远不会被你迷惑。”郑玄弓腰指着张继圣,一字一句地说。

牧歌非常佩服郑玄的勇气。作为一个三流门阀的阀主,郑玄敢指着五大姓氏的阀主说话,勇气可嘉。

张继圣也很潇洒,对郑玄保持着胜利者的大度——当然也可能是想彬彬有礼地气死郑玄:“也许现在是的。但是她又能拒绝我多久呢?她有很久没有碰过男性了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郑玄的面容扭曲了。牧歌第一次看到郑玄失去分寸。

张继圣把椅子移到郑玄身边,丝毫不顾及牧歌的目光,一脸诚恳地凑到郑玄耳边窃窃私语:“这意味着,一旦她接受了我,不到一周就能解锁一千种姿势。啧,你可以想象她那曼妙的身体,想象她的长发在你的视野里飞舞的画面……”

郑玄的右手突然抓皱了桌布,红酒杯应声倒下。牧歌闪电般扶住酒杯,同时按住郑玄的右手,示意上司克制,不要跟张阀宣战。

张继圣满意地看了看牧歌,对郑玄说:“你看,连副军团长都比你冷静。你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样英明,你也有弱点。”

郑玄扭头,皱眉盯着张继圣,绷紧脸一言不发,却发出粗重的喘息。牧歌看出来了,张继圣在不断挑衅,很显然,张继圣也很介意江璃有郑玄这么个无话不谈的可靠亲信,所以在处处刁难郑玄。

就连英明神武、乾纲独断、雷厉风行、权威无双的郑玄,都要忍受这股子窝囊气。人生在世,谁又活的轻松呢?牧歌心中翻江倒海,对未来的自己提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

看到郑玄竟然克制住了怒火,张继圣有点失望,摇摇头躺回椅子里,夹着雪茄,目光陷入远方:“江璃这样的未成年少女性格,居然能培植出你这么个家伙;你这样的人物,居然甘心蛰伏在江璃脚下。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你们走到一起?我想不通啊。”

郑玄直起腰,将江璃留下的公文手镯丢到牧歌怀里,然后狠狠指张继圣:“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

“我不必懂。”张继圣扭头朝着郑玄笑,“我只要等就可以了。我等了很多年,绿油油的春天终于到了。”

连牧歌都想揍张继圣了。他没想到,刚才还儒雅潇洒、风度翩翩的门阀之主,转身就能化身老司机,弯道急得能甩飞车门。

黎姿还在马场的跨栏上坐着哭,蝶衣站在旁边垂头丧气地劝解,很显然她并不擅长这项工作。牧歌与郑玄并肩而行,虎虎生风地穿过跑道。牧歌看着黎姿的剪影想,值得担心的东西太多了啊,张继圣、吴涵、黎昏、石乐志……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我的神啊。

郑玄在牧歌身边站住了,他也在眺望着黎姿的侧影,沉思着。

“战神,其实副总统的私生活跟我们毫无关系,凭借目前的力量,跟张继圣宣战无异于痴人说梦……”牧歌试图进谏。

“不,张继圣自己才是痴人说梦。”在牧歌面前,郑玄毫不掩饰,充满了对张继圣的鄙夷和对副总统的信心,“他永远不可能得偿所愿。因为江小姐见过真正的英雄,她怎么可能拿一只狗熊来将就。而张继圣充其量是只狗熊。”

“比较英俊的狗熊。”牧歌岔开话题。

“是的,英俊的狗熊。”郑玄被岔开了话题。

冷风吹过,郑玄的鬓发飘了起来,大自然用诗意给二人的冷场解围。但是牧歌很清楚,他必须问。如果憋着不问,反而显得他心里有鬼。

“您为什么知道我的潜意识里有宝藏线索?”牧歌问。

“这非常好理解。如果你要埋你的宝贝,”郑玄看着天边的飞鸟,“你会允许别人轻易挖到你的宝贝吗?”

“不允许。”牧歌说。

“所以你会把宝贝埋在哪里?”郑玄问。

“我会把宝贝埋在一个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到的地方。”牧歌说。

郑玄扭头俯瞰牧歌,拿手指轻轻敲太阳穴:“每个人都有这么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做潜意识。除了你,谁都找不着。”

牧歌承认这逻辑是对的,但是故事依然凌乱,他偏偏无法反驳。

“所以,宝藏坐标?得到了吗?”郑玄眺望着远山。

“黎明星。”牧歌干脆利落,他也在眺望着密林。

“黎明星。我早该想到。蔷薇学院实习基地的旧址,叛军的起源。”郑玄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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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感情

“根据情报推算,黎明星距离沦陷已经没几天了。请让我组成前锋军团,再次夺下黎明星,申请驻扎权,然后调查个底儿掉。”牧歌继续眺望。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用熟人交谈的口吻跟郑玄提要求。

“已经安排上了。”郑玄踮起靴子碾碎烟头。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牧歌终于捋清头绪了。

“你可真是一个问题少年。”郑玄捋头发。

“为什么江璃看到我的脸就翻脸?”牧歌问。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郑玄命令他在江璃面前保持武装状态了。

“你还是没有捋清楚,因为这两个问题就是同一个问题。”郑玄说。

“绝对捋清楚了。”牧歌强调。

“那你还问?”郑玄诡辩。

“我喜欢黎姿,我再也不想看她哭。所以我一定要弄清楚江小姐翻脸的原因。”牧歌说。

“无知是一份保险,隐瞒是一种爱护。你知道的越少,你就越安全。”郑玄庄严地指出,“即便如此,你还是要问吗?”

在郑玄的灼灼逼视下,牧歌感受到黑云压城一般的心理压力。他不知道黑暗中的真相究竟多么丑陋,未知带来压抑的恐惧,让他渗出细汗。可是跟恐惧相比,他更讨厌另一种感觉——每当黎姿哭,他就产生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若想解脱,就要解决问题。

“我还是要问。”牧歌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承诺,“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后悔。”

“好。我就告诉你。江小姐翻脸,是因为你的脸型、五官,跟青年时代的牧神一模一样。”郑玄张口震八方。

牧歌摇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为什么她一开始没看出来?”牧歌刨根问底。

“牧神大器晚成,很少有人记得青年时代的牧神,就连江璃都记不清楚。再者,你的眼神不像牧神年轻时那样单纯怯懦,你更像牧神成为暴君后的样子。你就像一个不曾自卑过的牧神,更像一个没有弱点的版本。”郑玄深吸一口气,缓缓回答,“你吃过牧神的苦,就会走上他的路。这一次,你能挣脱一切束缚。”

一个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不甘失败的灵魂。这就是牧歌升得快的原因,也是郑玄提拔他的原因。牧歌的锐意进取、牧歌的蓬勃野心、牧歌的叛逆霸道……牧歌饱受诟病的一切,都被郑玄推崇备至。原来,宽恕并非宽容,忍耐并非惜才,这只是一种安排。

“战神,你是……”牧歌猜到了一个危险的答案,他必须要亲口证实。

战神本来盯着那两个女孩的剪影。听到这个问题,他低头微笑一下,然后转身面对牧歌,与他对视5秒,郑重其事地轻轻回答:“对。我是叛军。”

牧歌翕动嘴唇,却失去了造句能力,呆呆看着宝相庄严的郑玄,无数有关郑玄的回忆在脑海中过载。

没人知道,万神殿最年轻的战神,就是牧神留下的内鬼。

就连牧歌都没想到,他最崇拜的悲情英雄,将最后一枚棋子落在联邦内部。

正是如此,郑玄才跟牧歌结下不解之缘。

可是,郑玄是如何从“大清洗”中洗清嫌疑的?更多问题袭来。

张继圣正在往这边走。郑玄一把攥住发呆的牧歌,低声说:“回去再跟你说明细节。宝藏线索已经取得,我们达到了目的。叫上你的女人,先走。”

此刻,一切芥蒂、猜测、疑问、隔阂,都在共同的目标面前冰释。这个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黎明星的宝藏。虽然牧歌有一万个问题,但是只要继承宝藏,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跟战神大人开会?你脑子里只有开会?战神比女朋友还重要?”蝶衣匆匆跟随牧歌踏上战列舰的合金甲板,高跟战靴和皮鞋的合奏紧凑无比:“我告诉你,哄女朋友不是副官的职责!我搞不定她,你自己哄去。”

牧歌带蝶衣匆匆登上舷梯,直奔舰长室,探头一看,没瞧见郑玄,又改道前往战术会议室,同样没找到郑玄。牧歌思索一下,抬脚奔赴常务会议室,刚巧碰到郑倩倒完茶出来,立定一问,郑倩果然说战神召集了四条线的常务,正在开会研究先锋军团的任免问题。

牧歌随口一句“多谢”,郑倩就抱着盘子怨道:“我不想听‘谢谢’。你上一次说了谢谢后,就再也没有找过我了。”

蝶衣拿目光横牧歌,心想他可真花心,所谓的忠贞不二,原来都是装的。

牧歌惊讶地说:“你不是一夜成名了吗,你拿了最高新闻奖,都在《真相》周刊上写专栏了,你的梦想都实现的差不多了,我没什么能帮你的了。”

郑倩险些气出脏话来,白眼一翻,抬起下巴“哼”一声,“噔噔噔”飞快地走了。

牧歌回头嘀咕:“我又说错话了?这小脚步跺的……”

蝶衣捂着额头提醒他:“女孩子跺地板,就是要你去追她。”

牧歌对美色无动于衷,往墙上一靠,低头摆弄手镯:“爱咋咋地,随她去吧。”

蝶衣背着手,一步一摇地走近他,假装随口问道:“你们两个有故事吗?”

牧歌努力展现无情的一面,没心没肺地回答:“没有故事。我是个懒虫,演好主线故事都嫌累,怎么会主动加戏。”他用手镯联络黎姿。

蝶衣倚在墙上:“喜欢你的女孩不少嘛。难怪你挑三拣四的。”

牧歌竖起食指“嘘”一声,接通了黎姿的手镯:“喂?对不起,战神有接到前线传回的加密信号,所以先行告退了。啊?抱歉抱歉,我不该中途离席。对,我也没想到一顿饭会吃得鸡飞狗跳……喂喂,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也能怪我?又不是我想跟他们吵!卧槽,讲道理,我已经是宴席上最克制的那个了吧?哦?哦?不是吗?怎么不是?你看,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地特立独行,张扬着个性的魅力,我讨好这个就会得罪那个,搞半天,吵起来都怪我?是不是坐着一声不吭才能让你满意啊?”

“嘟”一声,牧歌结束了通讯,拿后脑勺一下一下撞墙。结果没撞几下,常务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秘书长赵蕾探出半个身子:“什么事急着敲门?就不能等到会后再说?”

牧歌急忙端正态度,用力摆手:“好的好的,我安静点。”

赵蕾作个可爱的嘟嘴,以示原谅,卖个萌就回去开会了。

牧歌疲惫地倚回墙上,沉默了半天,才意识到蝶衣在睁大眼睛瞪他。

“怎么了?”他问。

“你吵起架来就跟打仗一样,真的不适合谈恋爱。”蝶衣认真地说,“你快别祸害黎姿了,赶紧分手吧。”

239.委屈

喂,你可是目击证人,凭良心说,他们非要在饭桌上吵架,关我屁事?”牧歌较真了,跟蝶衣掰手指头:“黎侯不仅想杀我,他还想睡你;张先生不但想收黎姿,还想睡江小姐;江小姐不但没阻止这一切,还跟我翻脸。黎姿不去追究他们,还来责备我,她还怪我脾气不好,毁了她的晚宴?讲点理好吗?”

“张先生想睡谁……”蝶衣也凌乱了。她很快回过神来,用力摆手,表示余事不究,只谈风月:“可这也不是你凶黎姿的理由啊!无论如何,你都没有权力挂掉女朋友的电话。”

牧歌有点晕。他难过地犁了半天头发,才难以置信地反问蝶衣:“总结你的意思,我就是该当孙子呗?”

蝶衣振振有词:“单身汉才有我行我素的资格。在爱情面前,只有得过且过,才能好过。你要么分手,要么道歉,别无选择。”

牧歌瞪着蝶衣说:“那我就适合当单身汉呗?是这意思不?”

蝶衣严肃地强调:“你可以娶我呀,你看,我最擅长得过且过,特别好养活,甚至可以挣钱养你,听说做偶像很挣钱。”

牧歌摸着蝶衣的头,两个人比高高,只见蝶衣的个子还不到牧歌的肩膀,娇小玲珑,显然蝶衣复活以后疏于修炼,还滞留在蜜桃初绽的发育期。牧歌说:“现在你是副官,不方便揍我;等你升级成老婆,你该跟我秋后算账了。我不上当。”他说完以后,又联络了黎姿。

“喂?好吧好吧是我错啦,我以后一定牢记一句话,劝和不劝分,好不好?你别伤心啦……你别不说话啊,我时间紧迫,别浪费我的时间啊……别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喂别挂!……”

牧歌还没劝完,就被黎姿挂了电话,傻傻看着立体投影楞一会儿,才仰头靠在软皮舱壁上,看着天花板喃喃:“女的一天天都在寻思什么啊……玩死我啊……”

“女孩子很脆弱的啊,她们从懂事起,就对男朋友存在美好的幻想,希望情人对她怎么怎么好,是否像呵护布偶一样宠她——谁知现实残酷,到头来苦恋得像只蚂蚁。”蝶衣与牧歌并肩倚墙,低头玩头发。

牧歌似乎有所触动,大彻大悟似的瞧蝶衣。蝶衣察觉他的目光,勇敢地与他对视,害羞得抿紧嘴唇,长睫毛不安地扑扇着。

“真……真的吗?”牧歌断断续续地问。

“是……是的。”蝶衣被他看得小鹿乱撞。

“原来如此……以前都怪我太阳刚了,男人不应该跟女孩子斤斤计较的……”牧歌低头自责。

蝶衣心花怒放,语无伦次地宽恕他:“没……没关系拉,你会改就好了……”话没说完,脸蛋已扭向右边,紧张地猜测他何时采取侵略行动,长睫毛羞赧地低垂,忍不住莞尔。

然后,蝶衣就听见牧歌第三次接通了通话:“栗子,栗子栗子,别生气啦,你不说话也没关系,听我说……以前是我太迟钝啦,没领会你的好意,还辜负你的真心。我再也不会跟你身边的人吵架了,我会不断变强来得到认可,让他们刮目相看,让江小姐祝福我们!别哭呀,江小姐不会永远讨厌我的……真的真的,你看,战神可是江小姐的死铁,我又是战神的死铁,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呀?小笨蛋……擦擦眼泪,等我回来……嗯嗯,好的好的,我会小心的,你也注意安全……”

牧歌挂了电话,看见蝶衣目瞪口呆地瞅着自己。

“咋啦?”牧歌问。

“……”蝶衣怒目瞪了他一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涨红了脸蛋,然后用力“哼”一声,粗鲁地与牧歌擦肩而过,跺着小靴子“噔噔噔”走掉了,制服下的小褶裙活泼地荡漾。

“又生哪门子气……这小脚步跺的……”牧歌莫名其妙。

他突然想起蝶衣说过,女孩子跺着走路就是要你去追她。

“喂,你怎么啦?”牧歌急忙去追。刚抓住蝶衣的袖子,就被她用力甩脱。还没扯住说清楚,郑玄就散会了,常务会议室的舱门打开,舰队线的温翘、陆军线的秦冲、机动线的柳旭等高阶常务都三五成群地结伴而出,牧歌和蝶衣连忙贴墙站好,敬礼肃立。

“牧歌!战神宣你单独议事。”秘书长赵蕾抱着公文踮脚挥手。

牧歌不能推辞,捏着蝶衣的袖子叮嘱:“不要任性,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好好说,好不好?”

蝶衣嘟嘴看他,牧歌蹙眉凝视蝶衣,四道目光像粘住,一个不开心,一个不放心,两个都不忍心,于是达成谅解,互相点了点头,牧歌就匆匆奔会议室去了。

这一次,蝶衣是真生气了,可是又能怎样呢,江璃说爱会带来痛苦,果然所有人都深受折磨。蝶衣终于认识到,人类的爱情比蝴蝶的追逐更加复杂,要想真正将他拥有,就要懂得失去以后怎样接受。从此以后,她决心学会克制,不给自己找气受,也许细水长流,反而能修成正果呢?蝶衣坚信:自己比黎姿更适合当牧歌的女朋友,因为黎姿只会让牧歌疲惫,而自己能给牧歌安慰;黎姿是牧歌全力经营的感情,而自己才是牧歌甘之如饴的爱情。蝶衣相信,牧歌迟早会认清这一点的,因为他迟早会感到疲倦的。

这样想着,蝶衣走路的气质也随之变化,她褪下了痴心带来的卑微,拾回了运筹帷幄的高雅。心态的细微升华,带来了灵魂的破茧蛹化,蝶衣终于渡过了重生带来的稚嫩期,开始回归蝶族巫女的全盛年华。

牧歌总是疏于察觉女孩子内心的变化,蝶衣的拂袖而去,只换来他一声叹息。也许只有激烈的分手才能唤醒他的警觉,只有束手无策的别离才能刺激他去挽留,他觉得蝶衣像佩剑珍宝,永远在身边,所以他对蝶衣的醋意视而不见;他觉得黎姿像落花流水,随时会离去,所以他聚精会神地哄她。男人的迟钝在于失去后才察觉心痛,所以牧歌执着于占有,拼命占有权力、军力、财力,希望永远免疫别离之痛。好在蝶衣跟他患难与共,决心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不会跟他斤斤计较。

但是,当他走进人走茶凉的会议室以后,这一切欲望都会冷却,那诸多温馨将会沸腾,他的人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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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秘辛

双层真空的隔音舱门被赵蕾“咔哒”一声轻轻关上,牧歌看到郑玄把香烟碾在茶杯里。长长的常务会议桌上散落着纸巾、烟头、茶叶和废纸,而郑玄视而不见,在缭绕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崔永基提出委任你做前锋军团指挥官,足足一半人反对。”郑玄又点了一支烟。

牧歌走过去,郑玄掷来一份飞镖,牧歌抬手接住,是一份电子名单。他摁亮投影屏,低头展阅,看到潘越、江林……许多熟悉的名字跃然浮现,后面都有高级决策官的推荐印鉴。

“一大堆人在争抢这个前锋军团的位子。”牧歌抬头看郑玄,一语道破,“这是副职扶正的好机会,如果以总旗的职阶主持军团长的全面工作,更是一步登天,连升两级。”

“所以他们都把亲信往上推,像一群高举女主角的伴舞演员。”郑玄又摁断一支烟,点燃第三根:“都是臭鱼烂虾,妄想跟我叫板。”

牧歌扫视文件末尾,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最末,推荐人赫然是郑玄本人!

“您……力排众议?”牧歌抬头,找不到得体的致谢措辞,大白话脱口而出。

郑玄没吱声,他插兜踱步,跟牧歌擦肩而过时低语:“我死保你。你还要一马当先杀回黎明星,抢夺次元宝藏的线索。忘了吗?”

“我没忘,可是线索只有你我知道……”牧歌记得“黎明星”这个线索是自己的潜意识咆哮出来的,除了他和郑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从张殊娜手里套出情报。最新消息,张阀的追辑队已经提交报告,报告显示张灵羽在黎明星附近出没。”郑玄插兜倚坐在会议桌上,低头点亮第四根烟,抬起头就像长鲸吸百川似的一吸,烟头的火光直奔烟蒂,势不可挡。

牧歌知道郑玄为什么焦虑了。张灵羽是张阀的武技废柴,结果他走了歪门邪道,一心研究宇宙膜理论,反而成了机械武学领域的天才,以擅长反人道实验著称。在张阀追捕张灵羽的卷宗里,张灵羽显示出对“牧神”的强烈兴趣。占据潇妃身体的剑灵“九歌”,就是被张灵羽用人牲献祭实验唤醒的牧神佩剑。假如张灵羽把无限的精力全部投入到搜寻牧神宝藏上去,很有可能已经排查到了“黎明星”这个线索。

“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阻止他。张灵羽热衷人牲献祭,如果他夺得次元宝藏,我们将面对一个比牧神更可怕的存在……”牧歌急切地进谏。

郑玄捏着烟的指头微微颤抖。他缓缓抬头看牧歌,仿佛要洞察他是装傻还是耿直:“你觉得牧神很可怕?你难道就不想成为第二个牧神吗?”

“我……”牧歌想起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情。郑玄曾经亲口承认他是叛军。

“如果你以为我能帮助你一辈子,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是我得罪的权贵数不胜数,我的革新侵犯了大门阀的利益,所以我的仕途只能到此为止,就连江璃都不能提拔我更上一层楼。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完了。”郑玄站起来,步步逼近牧歌,锐利的目光宛如闪电,“直到我看到了你,你生来就是一个挑战者,一具年轻的躯体里寄居着一个暴君的灵魂!我看到你被吴宇欺骗剥削的时候,我没有替你出头,因为这是食物链的规律;当我看到你把吴宇劈倒在地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屹立在天地之间!在你怒发冲冠的时刻,那个高大、伟岸、英明、正确的背影,那种足以令无能之辈瑟瑟发抖的强大意志,已经昭然若揭!你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为什么你毫无理由,一直痛恨着虚伪的自由?为什么你生来高傲,一直蔑视着腐朽的联邦?为什么你少年老成,一直驾驭着晋升的技巧?为什么你野心弥漫,一直克制着征服的欲望?因为你在牧神战败之际降生,你注定成为第二个牧神,你就是一个完美的征服者!”

郑玄的烟头不知道弹到了那里,他像一只被激怒的雄狮,须发戟张地踱步、握拳、呐喊,用澎湃的音浪不断考验着会议室的隔音效果。然后郑玄一转头,用力钳住牧歌双肩,恳切地降低音调:“我对你的栽培,是我们这类人最后的希望,你懂吗?”

一老一少,两道目光颤抖着汇聚,宛如不稳定的电流衔接重合。英明神武的郑玄在牧歌面前摘下了冷静的面具,露出了绝处逢生的表情。

“你……也是寒门?”牧歌颤抖着问,“我们这类人……永远只能在生死线上争夺战功,无论如何也晋升不到太阳神以上的级别,对吗?”

“除非你能续写牧神的华章!”郑玄的喉结不断颤抖。

“您是否确定了我的身世?我的父亲……”牧歌吞唾沫,哽咽着问:“我生于黎明星沦陷之秋,我的生父,难道就是牧神吗?”

“不。我只知道,牧神留下了一朵无法扑灭的火苗,就算大屠杀、大清洗、大灭门都不能扑灭的火苗,”郑玄凝视牧歌,他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我利用江璃证实了真相,你就是传说中牧神留下的不灭火种。如果太阳王的战士还有哪怕一丝燎原的希望,那么这缕阳炎将从你的身上腾起!”

也许是宝藏点燃了郑玄的血液,他显得狂热。

“等下,”牧歌热血沸腾,反手抓住郑玄,急切问道:“你知道这个秘密!你知道江小姐会激发我潜意识里那个幽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潜意识为什么不受掌控……”

“因为你的显意识是一层伪装,只有你那庞大的潜意识,才能成为一个沉睡灵魂的最佳容器,”郑玄做足铺垫,终于开始谨慎地吐露真相,他始终与牧歌保持目光沟通,勘察着牧歌的神态:“而牧神的灵魂过于强大,如果过早苏醒,就会像吹爆气球一样摧毁你的显意识,绝对逃不过忠诚考核厅的测谎程序。所以在你的显意识巩固之前,牧神的灵魂一直沉睡在你潜意识的海洋之中。”

“我……我特么……”牧歌低下头,抱住脑袋,难以置信。惊喜像一架钢琴击中他的头顶,他最崇拜的悲情英雄竟然是他的化身;恐惧像冰水漫过他的鼻腔,他应该怎样处理一个沉睡而强大、不甘而狂怒的暴君灵魂?好奇像蚁噬一般爬满他的心房,如果顺利地与潜意识达成共识,次元宝藏岂不是唾手可得,而他又能利用牧神的力量,达成心中那狂野的理想?

让虚伪覆灭,让腐朽凋零,把太阳还给所有人!

不,也许这个理想不仅仅是牧歌的专利,也是牧神的追求!每当翻开《黑日》的扉页,牧神的留下的绝笔都那么触目惊心:

————————

“让他看到你们的苦,他便会走我的路。我去杀出一条路,把太阳还给你们。”

“王上!此若一去不回……”

“那就一去不回!”

————————

是的,根据文献考证,太阳王已经知道此战必死。他选择了最有价值的死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壮丽地蒸发,让新的希望悄悄萌芽。

这是多么伟大的牺牲,这是何等英明的取舍,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谁能继承这份壮烈的意志?在麻木不仁的人流中,谁能成为那个吃遍苦中苦、踏足人上人的幸运儿?

“怎样唤醒牧神的灵魂?!”牧歌几乎呐喊出来。他不再满足于在《黑日》中读到牧神的传记,他渴望正面接触这个虽败犹荣的英雄。

“我告诉你的事情,只不过是所有叛军都知道的事实。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怎样唤醒牧神的灵魂。”在联邦军中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郑玄也开始直呼太阳王的名讳,“但是根据我的推断,如果牧神成功把记忆片段移植到了你的潜意识里,他一定会做好相关保护措施,比如将记忆加密,比如设置一些分级解密的程序,确保你在足够强大以后再解锁更多记忆……”

牧歌心神一动,突然想到了记忆深处那本《晋升指南》。

这本子虚乌有的百科全书,收纳的词条涉猎广阔,又带有明显的偏见;在牧歌晋升二星武神之后,《晋升指南》更是摇身一变,解锁了更多加密的词条,帮助牧歌理解了宇宙膜理论,让他顺利掌握了蓝绫和业绫的基本运用。这种分级解密的特性,跟郑玄的描述何其相似……

:。:

241.承诺

而根据郑玄的描述,他似乎跟牧神有一段渊源;牧神的记忆初醒的时候,郑玄还情不自禁对牧歌使用了“您”这一尊称。既然牧歌的潜意识里有牧神的记忆,那么郑玄会不会以旧主之礼事之?毕竟牧歌是郑玄的下级,牧神却是郑玄的上级,这混乱的关系实在理不清,在牧歌心里打成了结。

“你看上去饱受杂念困扰。”郑玄的目光宛如手术刀,能解剖牧歌的思想。

“牧神……江璃……黎阀和您……这些复杂的关系让我无所适从。如果牧神的记忆完全苏醒,我岂不是变成人格分裂?”牧歌摊手问。他目前能信任的除了破军营,就只有郑玄了。

“你不会人格分裂。第一,牧神已经死了,他留下的仅仅是记忆。记忆是死的,只有你是活的。第二,你和牧神,同气连枝,完全可以休戚与共,而不会分裂人格。”郑玄给牧歌吃定心丸。

“我跟黎姿有血缘关系吗……”牧歌忐忑地问,话音未落,郑玄的食指就隔着白手套按住了牧歌的唇。

“这个问题,只有解锁牧神的记忆才能解答,你只能独自解密,所以再也不要说出口,以防窃听。”郑玄斩钉截铁地逼视牧歌,“而且我必须提醒你,你的负罪感就像热气球上的负重,随着你不断上升,它必然直线下降,否则你永远走不远,牧神就是例子。”

“可江小姐不是青云直上了吗?已经有人呼吁江小姐竞选大总统了。”牧歌疑惑。

“你觉得她有良心吗?”郑玄反问。

“那您为什么叮嘱我保护她?”牧歌反问。

“你日后会懂。”郑玄霸道地结束争论,“当务之急是抢在其他军团和张灵羽之前杀到黎明星,调查次元宝藏的下一步线索。其余的矛盾,就让时间来解决吧。”

“可是……”牧歌意犹未尽。

“没有可是!我会害你吗?”郑玄斩钉截铁。

“好吧。”牧歌敬礼,然后退下了。

牧歌绷着脸,与讶异的秘书们擦肩而过,飞快穿过铺红毯的走廊,走进机要秘书处的秘书长办公室,将自己摔进绵软的高级沙发里,陷在真皮的拥抱中闭目思考。此时,他想一个人理清思路,不想接受任何人的询问,除了赵蕾。

赵蕾不在,秘书长办公室非常安静,氤氲着玫瑰炉的芬芳。机要室的陈小姐探头看了一眼,不敢打扰,悄悄替牧歌合上了舱门。

牧歌五味杂陈,整理思绪。他的潜意识里有牧神的记忆。因为牧神对江璃有深重的执念,所以牧神的记忆会被江璃激活。由此推出,牧神很可能跟江璃存在不正常关系;而自己的五官跟牧神雷同,所以江璃对牧歌也产生了深重怨念;而根据黎昏那些怒不可遏的气话可以看出,江璃还没结婚就抛弃了黎昏;由于江璃为平叛战争作出突出贡献,她一路青云直上,成为婚姻中的强势一方,所以黎昏可能真的憋屈到连跟老婆上床的权利都没有——那么黎姿到底是谁的女儿?如果这些推断成立,那自己该怎么称呼黎姿?是否还要分情况讨论,如果自己是牧神的私生子,是一种称呼;如果自己是牧神私自复制的基因原体,那么又是另一种称呼……

一些旖旎的画面席卷牧歌的脑海。他用力甩头。这种既内疚又兴奋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也许牧神在亡国之际做出艰难决定时,根本没有考虑过牧歌的感受……

“牧歌?你怎么累成这样了?看你憔悴的……”秘书长赵蕾推门而入,看见牧歌仰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顿时心疼地娇嗔,走过来弯腰斟茶。

但是牧歌的推理已经到了关键步骤,所以还在沉思:最大的可能是,牧歌跟牧神完全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因为平叛战争结束后,牧神的遗传因子全部被战神殿消灭干净了,牧神三代以内直系亲属全部遇难,整个牧阀遭遇清洗,正式灭门,这场遗臭万年的大屠杀由战神殿亲自操刀,虽然以暗杀的形式运作,却被后世媒体概括为“名为暗杀的处决”,意在警告天下寒门,叛军终将迎来清算。如果牧歌的遗传密码跟牧神有关,绝对会被检测出来,他恐怕早就跟那些神族幼童一起遇难了。

由此可知,自己绝对跟牧神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牧歌可以把这些杂念置之度外了。

想到这里,牧歌长吁一口气。这时候赵蕾又拍了下他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紧张?”

牧歌回过神,看见一枚精致的白瓷小茶杯递到面前,剔透的红茶氤氲着喷香的热气。他连忙接过,笑道:“在思考个人问题。”他对牧神的秘密守口如瓶。

赵蕾将红茶递给他,就回玻璃桌子后面坐下,叠起美腿处理公务:“在想黎姿的事啊。原该劝和不劝离,不过姐姐跟你讲心里话。这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你若负担不起,放生是一种成全。”

“我负担得起。”牧歌知道赵蕾是为他好,所以不仅不介意,反而表决心。

赵蕾放下手头的工作,站起来,支在桌上盯牧歌,仿佛在鉴定珠宝:“你确定吗,是为了保住面子而这样说的吗?还是说明知道会筋疲力尽、明知道会遍体鳞伤,依然决定奋不顾身地前行呢?请你想好再说。对你来说可能只是简单的诺言,但是女孩子真的会相信的。”

牧歌想起唐伟来。唐伟承诺跟赵蕾厮守一辈子,结果十年苦修,毫无寸进,得知赵蕾被厅督灌醉污辱以后,反而自毁前程、酗酒自杀。赵蕾抛弃优越的条件,忍辱负重这十年,都是为了唐伟当初那句轻飘飘的承诺吧?

牧歌面露恻隐,看着赵蕾问:“你们当初的承诺是什么?”

“我们都会幸福的。”赵蕾低头,假装整理物件,可是桌上明明井井有条,无法让她掩饰伤感,“他告诉我,我们都会幸福的。后来,就算我过得不幸福,我都会笑给他看,这样他才会开心……我再也没有力气去这样取悦下一个男人了,单身才是最可靠的幸福。”

“我对黎姿说过同样的话。”牧歌讷讷地坦白。

“这种话,要想好再跟黎姿说,不要像唐伟一样。”赵蕾低着头,红唇微微哆嗦。

“唐哥他有苦衷,都怪吴涵那个孙子!吴涵卡住了他的忠诚考核评级!导致唐哥十年都郁郁不得志……”牧歌明明在安慰赵蕾,都攥拳喊出声,激动起来。

“才不是!”赵蕾低头攥烂了桌上的纸,激动的肩头随着抽泣乱战:“吴涵算什么?我替他打听消息,疏通人脉,争取机会,替他买房子、争名额,他每次失败都归咎自己不够努力,但是他何尝真正的努力过?每次失败都拿吴涵的阻挠做借口!我看穿了他,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只是看上去很努力罢了!他已经感受到晋升之路是多么艰难,他已经不想再努力了!正因为这样,他看到你的时候才会自惭形秽,因为你就算被吴宇踩进泥里,你都会不屈地昂起头;因为你就算一败涂地,你都会愤怒地爬起来;因为你从来不找借口,就算失去一切希望,你都会奋斗下去!当你出现以后,唐伟才彻底认清了他十年不得志的真正原因,那就是他始终在给自己找借口……”

赵蕾的五指越抓越紧,湿漉漉的长睫毛颤动着;这些心里话,在唐伟追悼会上都未曾倾吐过,今天却在牧歌面前倾诉而出,激动的情绪像奔腾的电流,让赵蕾的肌肤发麻、痕痒。

“蕾姐,你……你太看得起我了……”牧歌看见赵蕾落泪,意识到自己听到她的心里话了,连谦虚都心虚。

“不,这就是事实。唐伟只是因为太想要我,才跟我说了那些话;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做好卧薪尝胆、吃苦晋升的准备。每次帮助他竞争副总旗的职位,他都告诉我,有吴涵阻挠,不可能成功的……都没有开始努力,他就在内心里放弃了。本来有吴涵的阻挠做借口,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好好过,是你揭露了厅督对我做的丑事,他才意识到我忍耐了多久、牺牲了多少,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粉饰自己,他追杀吴涵,辱骂厅督,发泄愤怒,最后不可避免地迁怒那个不想努力的他自己——因为无法面对那个真正的自己,他才会酗酒寻求解脱,才会死在海里。”

赵蕾轻轻说完,慢慢坐回椅子里,双手犁着凌乱的头发,发出嘤嘤的声音:“我从始至终都看得很清楚,我比唐伟他自己还要了解他。也许是因为我太努力,他才会无法承受吧……那些你负担不起的女人,就算追到了,也会压垮你自己。牧歌,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牧歌终于知道,为什么听到唐伟的死讯以后,赵蕾能够麻木以待。原来,死只是一个符号,赵蕾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看到了这个不堪的结局,她以向死而生的勇气坚持到感情的终点,然后变成了坚定不移的单身女性。

所以赵蕾才要求牧歌,想好了以后再跟黎姿说那些甜言蜜语。

“我……”牧歌攥紧拳头,吸一口气说:“我懂你的意思了。我觉得,我负担得起。”

“黎姿的家庭很复杂,家族更复杂,每个人都非常挑剔,相信你已经有所体会。你真的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吗?你有永不枯竭的斗志吗?你不会让黎姿承受十年的痛苦吗?”赵蕾振作精神,都有点咄咄逼人了。

“我不会!无论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克服;就算没有希望,我都会奋斗。这就是我的信条!”牧歌大声回答,这直抒胸臆的宣言,彻底扫清了牧歌心中的顾虑和杂念。迷之身世、牧神的安排、郑玄的要求、江璃的心情、黎阀的压力,全都化作渺小的群山,仿佛能被巨人一步跨越。

“那你还在迷惘什么呢?”赵蕾走到牧歌身边,温柔地拾起他的手,笃定地瞧着他:“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迹吧,不要融化在我的沙发上装死了。”

“……”牧歌想起自己刚才颓唐的样子,无言以对,不好意思地摸头笑了,“你很讨厌那种画面吗?”

“……”赵蕾回到办公桌前,轻描淡写地回答:“只是讨厌假装努力的人。”

这句话,给牧歌注入崭新的力量。他这才想起,郑玄已经保举他为四大前锋军团之一的指挥官,他还有作战预案要撰写,还有十几个百夫长要动员,还有几千名武士要部署,还有几万吨物资要造帐……既然决定努力就不能寻找借口,只有扎实推进各项工作,才能昂首挺胸地面对任何结局!

“我去干活了。”牧歌用力立正,向赵蕾的倩影致以力贯青筋的敬礼,然后开启舱门走了。

赵蕾从反光的桌面上看到了牧歌的敬礼。心如死灰的她,也感到了死灰复燃的温暖,浮起慰藉的微笑,眯着眼睛想:“努力的男孩子,越看越顺眼呢。”

242.试探

被授予第四前锋军团的编制以后,牧歌将陷阵营、破军营、太岳营、异族旗整编为第四前锋军团,简称四军团,因牧歌以副军团长级别主持四军团工作,基本上立功就能扶正,所以牧歌被许多榜单评论员归类为涨势凶猛的潜力股,他在青年武士中的知名度与号召力也逐渐确立。

与石乐志破釜沉舟的那一场决斗,给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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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情意

“怎么不画了?看着我干嘛。”牧歌被她盯得飘飘欲仙。

黎姿的心思已不在画板上,磨磨蹭蹭地调颜料:“所以就算全世界与你为敌,你都会跟我在一起嘛?”

牧歌心头一酥。虽然黎姿的脸被画板拦住,只能看到垂在胸上的长发在动,但是她那娇羞的口吻还是让牧歌浮想联翩。牧歌在幸福中丢盔卸甲,情愿做裙下臣,所以斩钉截铁地说:“别说全世界都与我为敌,就算全世界都属于我,我也只跟你在一起。要想我离开,除非你命令我这么做。”

不了解牧歌的人会批评他狂妄,了解牧歌的人会佩服他霸气。

黎姿娴熟地把画笔戳进污水桶洗干净,放回原处,然后提着睡衣站起来,踩着“咯吱咯吱”的床铺走向衣帽间,体态妖娆地解开天蓝色的发带,摇头洒落长发,发出女王般的笑声:“哈哈哈哈!说得好可怜哦,如果我移情别恋的话,你岂不是泪流满面?难道你已经离不开我了吗?”

牧歌盯着黎姿那曲线婀娜的腰肢,心想完了,她终于小人得志,踩鼻子上脸了。他本能地逞强,虚张声势道:“我才不会泪流满面!我只是专一而已!哼!”

黎姿忽然转头瞧着他,狡猾地端详脸色惨白的牧歌,含情脉脉地调戏他:“我是说,你这幅离开我就不能活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呢。”

牧歌低头,不断清嗓子,试图树立男子汉的霸道形象。不料黎姿看出他的狼狈,她扑上蓬松的床,像猫儿爬向牧歌,长发滑到手臂上,忍笑凝视牧歌:“方寸大乱了呢,虽然外表很霸气,其实内心很慌张吧?好可爱……”

这回轮到牧歌小鹿乱撞,他吞吞吐吐地拒绝:“矜……矜持点,你才可爱……”

黎姿没想到被他指出不矜持,咬着红唇盯了他两秒,才挺腰坐在床上,压得床垫荡漾不止,鼓起的胸脯一阵乱颤:“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人家啦,人家也不是非得拒绝……”

“我没有求!”牧歌抬头说。

“你求我了!”黎姿扭头嚷道,捶得床铺一摇。

“我没有!”牧歌心想,我那能算求吗,那是霸气的壁咚,省略了动作的那种。

“明明就有!可怜巴巴的!说得我都不忍心抛弃你了!”黎姿离开全面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她死要面子。

“你不忍心抛弃我?明明是我不忍心抛弃你好吗?”唯有这个说法让牧歌无法接受,他据理力争;黎姿的男友调教计划眼看要圆满成功了,没想到牧歌在最后关头还作困兽之斗,气得她咬牙切齿,又打牧歌又捶床,两人像雨点一般拆了百十来招,床已经荡漾得像浪尖的小舟,把两人都摇翻在被子上,等黎姿回过神来时,牧歌已经压在她身上。

近若咫尺,面面相觑,吐息互闻;一个香汗淋漓,鼻息咻咻,檀口喷香;一个气势汹汹,压倒一切,宛如猛兽。充满弹性的年轻肌肤传来令人舒适的体温,体重的压迫带来愉悦的感官享受。牧歌的右膝阴差阳错地跪在黎姿的睡衣裙摆上,恰在她双膝中间,让她想夹紧双腿都做不到。黎姿急促地呼吸着,她展开的双臂被牧歌牢牢按住手腕,让剧烈起伏的胸脯高高鼓起,有节律地挤压着牧歌的胸膛,一阵阵微妙的电流刺激得她脑袋发麻。

气氛突然旖旎,牧歌在猜测黎姿的底限,他不知道把黎姿的衣服剥到什么地步才会导致她生气推开自己。黎姿那娇羞动人的喘息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恢复了高高在上的自信,胆大包天地含笑问他:“如果你还没想好的话,我可要挣扎了哦。”

牧歌怦然心动。就算被压在身下,依旧从容、自信、风趣的黎姿,令人恨不得将她永远占有。这是牧歌出征前与黎姿私下见的最后一面,也许就应该发生点什么,也许黎姿也想发生点什么,否则她不会邀请牧歌过来。这种挑逗是试探,这种献身是考验。

关系更进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牧歌还没想好,黎姿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她的力气竟然比汤显楚还大,眼看要强行把牧歌从她身上推开,牧歌使劲浑身解数,一言不发地与黎姿角力,才满头大汗地重新按得她服服帖帖躺在床上。黎姿喘得更厉害,酥胸上蒙着细细的汗珠,宛如闪光的钻石。她那悦耳的喘息声令人心旷神怡,被跨骑的黎姿顽皮地曲起膝盖,又笑着向牧歌递秋波:“等我恢复了力气,你再后悔就晚了哦。”

牧歌按着她的手腕问:“意思是你想要喽?”

黎姿千娇百媚地闭上眼睛,别过脸不吱声,晾了他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明明是你胆小。”

牧歌为了证明自己不胆小,就松开黎姿的手腕,想把毛茸茸的睡衣从黎姿的香肩上剥下来。黎姿闭紧双目,害羞地咬着下唇,装睡似的任他得逞,露出光滑的肩窝和美丽的锁骨。牧歌心潮澎湃,紧张得牙齿咯咯战,为免唐突了女朋友,他的动作很慢。

黎姿不敢看他,像美丽又罪恶的美女蛇一样轻轻扭动身体。她第一次仰望禁果,事到临头,就又羞又怕,所以闭紧双目、细眉微蹙,含羞忍耻、半推半就地反抗着身上的侵略者,在牧歌小心翼翼的探索中,黎姿故意发出迷离、悦耳的鼻音,咬着手背制造出取悦牧歌的气氛。黎姿的演技被人们严重低估了,因为她很快掌握诀窍,有时用力将头仰进被子里,甜甜地拉长鼻音,牧歌立马像听见开饭铃的小奶狗一样振奋鼓舞,埋头吧唧个不停,一来二去,牧歌被黎姿调教得极其懂事。

另一方面,黎姿也感觉到自己的理智逐渐丧失,淑女的神志快要在牧歌的热情中迷失了。她预感到即将衣裙不保时,就睁开迷离朦胧的美目,双手弱弱地推牧歌,想求牧歌一句海誓山盟:“你真的想好了吗?”

————————

“你真的想好了吗?”

————————

一模一样的词句,将赵蕾的声音拽进牧歌的脑海。牧歌愣了一下。

“唐伟太想要我,才说了我想听的话……”

“如果没有想好,就不要轻易说出来,因为女孩子真的会相信,她会为这些话而下决心……”

赵蕾流着泪说的话,让牧歌一时五味杂陈,双臂撑住身体没有动。黎姿捧着牧歌的脸,期待他说“我爱你”之类的话来助兴,却看到牧歌把她的睡衣合拢了一下。

“你你你?”黎姿难以置信。

“我怕你着凉……”牧歌这才意识到犯错误了,赶紧补救。

黎姿皱了一下眉,突然推开牧歌,翻身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圈唯美的山峦。

牧歌坐在黎姿身边反省——他惊恐地想到,黎姿会不会误会,误以为他牧歌是个基佬,误以为牧歌对她的身体不感兴趣?

“栗子……”牧歌伸手摇黎姿,黎姿不理他,被摇了好几下,黎姿才躲在被子里嘟囔:“你没想好就算了。”

“你不也没想好嘛。”牧歌随口说。

“……”黎姿又羞又恼,咬着嘴唇躲在被子里想,绝不能让他看到我失望的表情,会显得我很期待一样,好像我很想做那种事情一样……明明怪他不够坚定,对,就怪他!难道还要人家主动吗?那样也太廉价了吧!

“栗子……”牧歌又摇了她一下,见她生气不动,就盘腿坐在她身后,玩着五指说:“你也许是想问我爱不爱你吧……我很爱你啊,我在看到你的刹那就爱上你啦。可是太爱你了,忍不住想得太多,陆军这个兵种,能活多久全看运气。如果我已经凯旋,功成名就,我一定不会犹豫;可是我现在还看不清未来,你在这个时候问我想好没有,对不起……我犹豫了……”

是的,如果牧歌像石乐志一样有阀主撑腰,像太阳神一样高枕无忧,恐怕他早就对黎姿许下终生的承诺了;但是,他的理想之光,还没有驱散未来的浓雾,漆黑的人生之路充满了未知的恐怖,牧歌害怕自己像唐伟一样害赵蕾一辈子。他已经不惧痛苦,正因为他清楚失去怎样接受,才不敢肆意去拥有。那一刹那的犹豫,是在思考黎姿的未来;那合拢睡衣的温柔,证明牧歌的爱情并不是简单的占有。

牧歌说出这些,希望黎姿能谅解。风儿掀起阳光中的窗帘,将鼓舞的白纱染成华丽的淡金色;黎姿在光线中支起腰坐起来,丝被滑到腿上堆着,背影很好看。

“出了汗就睡不舒服。”她回头说,发丝在侧脸上轻轻飘荡,“我要去游会儿泳,你陪我。”

牧歌也出了汗,就答应了。这一天走来,欲望像潮水,涨了又落;心事像层云,散了又聚。美丽的一天即将过去,他即将披上征袍,为了前程去搏命,这个时刻,无论黎姿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穿过走廊,怀旧的百叶窗木门自动打开,一片空中花园跃然眼前。紧接着,天花板继续褪色至透明,洒下璀璨的阳光,照在碧蓝的游泳池里。牧歌还在思考上哪儿去找衣物时,黎姿已经将一条泳裤掷在他胸口,咯咯笑道:“以后你的衣服都归我买了!拿去!”

牧歌听见黎姿不生气了,顿时心花怒放,听话地问她浴室何在。黎姿指了路,一边威胁他“敢偷看就杀了你”,一边躲去换衣服。结果牧歌都下水游两圈了,黎姿还没出现,不知道是否又在精挑细选。牧歌想到这里,就觉得她可爱,不由得浮起微笑,仰在水面上研究天花板的构造。

突然,一个标准的跳水女郎激起冲天水花,浪头把牧歌掀翻到水里。牧歌刚扑腾起来,就看见湿漉漉的黎姿在两米外哈哈大笑;她的长发上别着可爱的蝴蝶结,迷人的身材将系带式比基尼的魅力绽放到极致,在澄澈的水面折射下,黎姿的肌肤白得耀眼,笑容美得撩人。

牧歌喝道:“竟敢暗算我,哪里跑。”舞舞喳喳地涉过去追她。黎姿的像美人鱼似的逃开,笑声像水珠洒了一路。牧歌看见她纤细的腰肢和并紧的美腿实在赏心悦目,不由得偷偷作弊,低头潜入水底,一个冲刺窜到她脚下,突然出水抱住她,哈哈笑道:“总算落到我手里了!你还嚣张吗?”

黎姿咯咯笑着挣扎,牧歌紧紧抱住她不放。水中的拥抱,虽然少了肌肤摩擦时温暖滑腻的触感,却胜在福利感人,连比基尼都遮不住的圆润美胸在浮力的呵护下更加挺拔饱满,球体美学和浮力定律在这一刹那交相辉映,营造出令人心荡神驰的绝世美景。

黎姿挣扎了几下,听到牧歌在耳边说:“你好美。”她就飘飘欲仙,身不由己地往后倚靠,将香背送进牧歌怀抱,低头蹭他的胳膊:“你好色。”

“你喜欢吗?”牧歌终于翻身做主人,搂着黎姿调戏她。

黎姿轻轻挣开他的拥抱,在水中优雅转身,瞧着牧歌幽幽道:“我把仆人和管家都支走了,你还不懂吗?笨蛋……”

牧歌和黎姿对视,没办法移开目光,呼吸渐渐急促。两人突然迫不及待地抱住对方,贪婪地拥吻,在情意中克制的欲望、痴狂、冲动、贪恋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爆发,两人再也不顾光天化日,不顾天理昭昭,在泳池里狂乱地尝试着原始的仪式,用粗鲁来取悦对方,用身体来占有对方。

“牧……牧歌,我好喜欢你,没有你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我不要未来,我只要你……”

泳池的水面反射宝石的光辉,成为欲盖弥彰的掩护。胡乱摩挲的手忽然探入水下。

“把我变成属于你的东西……从,从现在起,你有比名利更重要的东西了……啊,牧歌……啊,哈,牧歌……到战场上之后,不要再选择激进的做法了……答应我活着回来,一定,一定要……啊……牧歌……”

不知何时,一条简约性感的丝织系带漂上水面,它随着一浪接一浪的波澜,一会儿在浪尖抛起,一会儿随波谷坠落,浪荡地高低起伏,顽皮任性,可爱动人。

这条迷人的丝质系带在泳池水面上沉浮了半小时,才被一支捕捞杆打捞起来。一只细腻干净的手把丝质系带从捕捞杆上取下来,举起来对着阳光端详,展现出三角形的比基尼布片。手执捕捞杆的正装女子的手微微颤抖,大墨镜下的樱唇用力咬紧,像生气,像纠结,像不知所措,最后统统升华成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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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枷锁

清脆的高跟鞋脚步声经过走廊的木地板,被拉长的倩影不断推开一扇又一扇房门,搜寻着让她又爱又恨的人——江璃发现“怀旧小居”的视频监控全部哑火了,当特勤人员向她报告黎姿跟牧歌幽会的事情以后,她第一时间顺延了所有工作、屏退了全部记者、推掉了重要活动,孤身一人闯回别墅,努力制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管教黎姿的时间太少了。”惴惴不安地赶往别墅时,江璃在恐慌中懊悔莫及,“如果我多花一点时间陪她,也许她会听我的话……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那件事情发生!”

江璃的功利心比牧歌还重,她明知道黎姿痛恨无意义的战争,依旧撕毁了与银河系的停火协议。但是这一次,江璃破天荒地推掉工作,把时间留给了女儿……

所以,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黎姿的卧室门时,责任感和羞耻感已经空前高涨,让她紧张兮兮地尖叫出来:“不可以!”

但是,江璃紧接着就愣住了。她看见黎姿孤零零地缩在被子里,披散着长发,迷惘地瞧她:“妈妈?你今天不是要跟环境保护协会座谈吗?怎么回家了?”

江璃差点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浪蹄子跟牧歌上床”,但是牧歌并不在场,让江璃松了一口气,所以她提起手里的比基尼胸罩:“你把这个忘在泳池里了。”

黎姿躲在被子里“嘤嘤”致谢:“啊,对不起,谢谢你。”

江璃觉得不对劲。黎姿什么时候用这么乖巧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她不是默默恨我不管她的么。

江璃扫视房间。卧室一如既往地凌乱,但是凌乱中弥漫着艺术的气息,可能是因为随处乱丢的内衣都收起来了——不对劲,不对劲。黎姿为什么把被子攥得那么紧?天气没那么冷啊……

江璃还在胡思乱想,突然,宛如闪电劈中头顶,一个可怕的灵感跃然产生。江璃几乎抓狂地尖叫道:“你被子下面是不是没有穿衣服!”

黎姿突然涨红脸,咬着嘴唇忍耐了一阵,忽然破罐破摔地宣战:“不要你管。”

江璃冲过来,爬上床铺撕扯黎姿的被褥,喘息微微地喊道:“牧歌被你藏在哪里?我讨厌那个人,你不要被我找到他!如果我发现他在你房间里,我就,我就……”

黎姿拼命按住被褥,尖叫着往床头缩,雪白的肩膀从滑落的被褥后面露出来。忽然,浴室的百叶门被推开,一个肌肉饱满的青年男性一边将白浴巾扎在腰上,一边冒着热气走出来,抬头瞧着江璃,若无其事地问:“你就怎么样?把我杀掉吗?”

江璃一抬头就看见牧歌在凝视她,那张镇定得无情的脸庞,好像一个斯文体面的暴君,因为狂妄无畏,所以从容笃定。江璃感觉记忆被雷电击中,一些令她怀念的久远回忆开始翻江倒海地冒上来,让她头昏目眩,原本强势的气场也荡然无存。她讷讷地跪在黎姿的床上,娇喘微微地抬头仰望牧歌,直到自己意识到时间流逝的时候才回过神来,重新振作精神,斩钉截铁地叉腰问牧歌:“果然被我抓住了!你们做了什么?”

黎姿红着脸低头赌气,她显然觉得江璃拆散了家庭,没有资格对她横加指责。令黎姿惊讶的是,牧歌显得格外镇定,甚至有点放荡不羁的霸气,他竟然对第一副总统视而不见,慢条斯理地走上黎姿的床铺,坐在她旁边,舒展胳膊搂住黎姿披散长发的肩膀,抬头挑衅江璃:“请允许我订正您的措辞,这不叫‘抓住’,而是叫‘唐突’,你应该先敲门的。”

黎姿心中如油煎,一边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边对牧歌刮目相看;在初见江璃时,牧歌的表现是骄傲与自卑并重,完全受制于人;而今天,牧歌既不会在压力面前退缩,也不会被多余的情绪支配,他更像个看穿局势的棋手,胸有成竹地落子,保持着不徐不疾的从容。黎姿都不知道,牧歌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难道真是因为爱情的力量吗?

江璃也大吃一惊,她明明气的七窍生烟,牧歌竟然完全不怕——他既没有张皇失措地问“为什么不可以”,也没有束手无策地请教“那么怎么办”,而是像一个手握筹码的谈判家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坐等心急如焚的猎物掉进预设的陷阱。这种感觉,酷似那个难以捉摸的牧神。

“少跟我废话!我明确禁止你们发展亲密关系,而你竟然敢跟她上床?!我会狠狠惩罚你!”江璃深吸一口气,哆嗦着训斥牧歌。她红唇颤抖、牙关打战,一方面是因为愤怒,另一方面是因为心中始终有复杂的波澜在困扰她,因为牧歌的气质实在太过于早熟了。

牧歌被江璃威胁,反而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他知道江璃是个自私的人,上到决策国家大事,下到处理亲友关系,她都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她可以随口处死牧歌,可以把黎姿当做表演道具使用,可以对停战协议出尔反尔,可以对大地众生颐指气使,这个红颜祸水,甚至祸害了所向无敌的牧神,生生逼停了一代名将攻城略地的步伐——她能够肆意妄为,只是因为她漂亮得过分罢了。这样的人,就算再生气也会为了利益而回心转意,所以根本不必忌惮。

更重要的是,牧歌潜意识里的牧神灵魂一直在发出不甘的信号,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牧歌。

所以牧歌用行动作出了答复。他公然低头撩起黎姿的下巴,柔声说:“她想看就让她看吧。我们继续做我们的。”然后他当着目瞪口呆的江璃,在副总统的注视下,衔住了黎姿那颤抖的樱唇。

黎姿没了主意,心里又有点儿喜欢这个主张坚定、霸气十足的牧歌,迷迷糊糊地找借口宽恕自己“人家小时候对人家不闻不问,等人家成年了才来管东管西,不觉得太迟了吗?干脆告诉她,就是要跟牧歌在一起,也许她会妥协的。”一边想,一边依了牧歌,默默任他摆布。

那两个人旁若无人,把江璃看得方寸大乱。她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叉腰喃喃:“不可能,你在虚张声势,你不敢的。”

她死都不信,那个一心晋升的牧歌,敢当着副总统的面跟她的女儿上床。

牧歌抬头瞥江璃一眼,眉梢竟有万般轻蔑与风雅:“你错了,我敢。”说完低头,继续满足意犹未尽的黎姿。

江璃被牧歌晾到一旁,凝视他的侧脸,心知应该愤怒,偏偏心情复杂,面露难色地想,如果他真的是牧神复生,在拥着其他女人深吻,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大概是心头的海水再腥咸一千倍的感觉吧?我决不能允许牧神跟她做这种事……从各种意义上都不能允许……

她的醋意涌上来,感觉心中注入了更加强大的力量。江璃突然收敛怒容,摆出好整以暇的姿势,优雅地叉腰瞧着牧歌,嘴角勾出倾倒众生的微笑,用自信的温柔语调表示赞成:“好啊,你们做吧,我在这里看。”

江璃的动机变了,心态就变了,整个人的气质和魅力随之转变。牧歌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压力,他不吱声,逞强地假装亲黎姿,发现自己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一个独一无二、关系特殊的女性目不转睛地盯着,总有芒刺在背的感觉。这恐怕又是潜意识的影响。

黎姿却不觉得不自在;江璃的风情反而激起她较劲的本性,恨不得当真奋战到底。可是牧歌断断续续地演了几秒钟蹩脚的亲吻,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松开黎姿,无可奈何地坐起来,举起双手投降:“做不下去了,偃旗息鼓了,你这样盯着实在很没礼貌,你知道吗?”

牧歌这么一说,黎姿也产生浓烈的羞耻感,同时打退堂鼓,支起身子扎头发:“做不到,做不到。”

江璃大获全胜,骄傲地抬起下巴,瞧着牧歌的脸,总觉得像在对重生的牧神说话:“我就知道你在虚张声势。”

牧歌无可奈何地问:“我怎样做才能让你从我视野里离开?”

逐客令激怒了江璃。但是她知道,只有耐心的女人才有魅力,只有充满魅力的女人才能让男人沦为死心塌地的俘虏,所以她变得既宽容又优雅:“你承诺再也不跟黎姿上床,我自然会离开。”

黎姿既恼火又迷惘,拿被子捂着胸脯嚷道:“为什么!凭什么!难道我必须像你一样嫁给自己讨厌的人,然后让分居和争吵塞满我的人生吗!”

江璃霸道地伸手指黎姿:“我不能告诉你理由,但是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因为我爱你。”然后骄傲地抱胸抬头,气质超然:“牧歌,就凭你这张脸,你永远别想做我女儿的丈夫。”

黎姿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然后出离愤怒,对江璃尖叫道:“我就知道!你果然嫌弃他长得不好看!我告诉你,他虽然不好看,而且不讲卫生,有时不识抬举,并且……”

牧歌双手下压,息事宁人:“停,停一下。”

黎姿按住牧歌的手,用眼神表示“这一次我一定帮你”,然后气势汹汹地对江璃继续嚷:“虽然他不懂风情、喜欢抽烟、不爱洗头、满脸是油……”

牧歌痛不欲生地阻止黎姿:“朋友,停一停,控制一下自己好吗……我很难受……”

江璃已经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她如获至宝地盯着黎姿,红唇翕动,显然在重复默记黎姿的话,作为攻击牧歌的炮火储备。

“但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牧歌!他越不懂风情,越是对你掏心掏肺,恨不得剖开胸膛给你看;虽然不识抬举,但是你会发现他其实坚守着更加珍贵的原则……他是我喜欢的那种人!他是跟你截然相反的那种人!”黎姿嚷完,气喘吁吁地跟江璃对视,“凭什么不许我跟他在一起?”

“凭什么?”江璃总不能告诉黎姿,她怀疑这个男人是牧神的基因原体,所以她索性骂个痛快,畅快淋漓地享受着作践牧歌的快感:“就凭他又不好看、又不识抬举、又喜欢抽烟、又不爱洗头!”

“就算他再不好看、再不识抬举、再喜欢抽烟、再不爱洗头,也比你好看、比你识抬举、比你……”黎姿的肺活量不够用,按着胸脯,低头猛吸气。

“都给我停!”牧歌咆哮道。

两个美女都安静下来,扭头看牧歌。黎姿是听话,江璃是想听听牧歌要说什么话。

“宝贝,感谢你的夸奖,好意心领了,只是我的心理防线不够坚固,你再夸下去我就要中风了……”牧歌对黎姿十分感谢,然后拒绝了她的好意。

江璃捂住嘴唇,显然很过瘾。

“江璃,”牧歌扭头对江璃说。江璃耳朵一竖,大眼睛一睁,显然第一次听到敢不使用敬语的人;但是牧歌显然对江璃失去了敬畏之心,他继续使用这个轻薄的称谓:“江璃,我知道你为什么激动,就算你不说,我都知道。但是我必须指出,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牧阀已经灭门了。”

说完,牧歌就拿眼神瞟房门,示意送客。

黎姿迷惘地扭头看牧歌:“没有了?”

“我说完了。”牧歌耸肩。他知道江璃听得懂。

江璃再次受到心灵的暴击,肌肤又哆嗦起来。她不仅听懂了,还接收到了牧歌释放的强烈信号,这是牧歌第一次在未卜先知的情况下对江璃的心事作出正面回复。从这个隐晦的回复中,江璃获得了巨大的信息量。她证实了自己的怀疑,牧歌的确不简单,他至少属于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晓牧神往事的人之一。

一种类似于药物瘾症的奇痒像电流一样在江璃全身肌肤上奔流,最后汇聚到江璃的心头,让她心痒又挠不到,恨不得当场开口问牧歌:“你就是牧神吗?”

她绝不会相信否定答案,因为她疯狂地渴望着肯定的答复,导致她只相信“yes”的回答。她有太多问题要像狂风暴雨一样向牧神倾泻,可是这一切不能赤果果地摆在黎姿的面前。她必须不计代价地隐瞒下去。

江璃逃离了黎姿的房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那扇房门的,所以也没察觉到自己又一次失态了——只有那个死掉的人能让她方寸大乱,只有那张气质特殊的面孔能让她在最优美和最狼狈的姿态中不断徘徊。

她无力地倚在墙上,抬头才发现面前是髹金试衣镜。她不由自主地把秀发撩回耳后,看到自己青春如昔的面容。她生活在万能的财富之巅,纵使这色相美丽如故,可是心灵已经残缺不全。这样的自己,已经无法面对当年的牧神了吧?就算他涅槃重生,也只会让自己感到害怕,让自己想要逃离……

江璃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被李建刚眼疾手快地扶住,送上久侯的悬浮车。四名特勤确认完安全指标,就从四扇门分别上车,护送副总统扬长而去。

悬浮车冲上云霄。直到座驾飞驰了几分钟,江璃的心脏还在砰砰跳动,她按住胸脯,疲惫地扶额养神,告诉自己“忘掉了,一切都忘掉了。”

令她不爽的是,留在心头的微妙酸意,好像是留恋的味道。逃出来的,又想回去;陷进去的,又想逃离。人生容易让人迷失,因为有种恐惧来自于扭曲的快乐;因为害怕沉迷其中,所以因为不安而逃走,这种留恋是万丈枷锁,走到哪里都逃不掉的。

245.携手

离别前的缠绵有一种仪式感,一想到对方即将离开,就会奋不顾身地取悦对方,然而这只会让惜别更加艰难。黎姿依依不舍地送牧歌到楼下,又跟他到门口,最后潦草地披上风衣制服,伴牧歌经过曲折的湖泊、宁静的山峦,在孩子们好奇的凝视下,陪牧歌走到了特勤驻守的庄园门口。

“你穿的单薄,叫人送你回去吧。”牧歌以为黎姿临时披衣服只为目送,没想到她跟了这么远。

黎姿不吱声,低头扑进他怀抱,将头埋在牧歌胸膛上,抱得越来越用力。李雁雁坐在特勤岗楼里,目瞪口呆地眺望紧紧相拥的男女,无法想象这一幕公之于众以后该怎样平息舆论——他只能拼命安慰自己,这都是对外联络部的事,我不会加班,我绝不加班。

牧歌轻轻抚摸黎姿的长发,手感像滑过丝绸:“别难过了,被邻居看见不好。这么高端的小区,住的都是不可小觑的业主啊。”

黎姿红着眼睛抬头,微红的卧蚕被泪水漫得像漂亮的小桃子:“住在这里的都是世代服务黎家的仆人。我们感情很好,所以环境很安全。”

牧歌的笑容一下子变得硬邦邦。他以为黎姿的地盘仅限于怀旧小居。他心想,果然奋斗之路不能停。

“妈妈反复无常,她不会帮你,只会害你的,你不要像战神一样愚忠,更不要指望依靠她。”黎姿虽然被恋爱冲昏了脑子,但是冷静研判事实的能力依旧出色。她恋恋不舍地给牧歌整理衣扣:“你真正的救星是崔永基。他已经被调回夏宫担任大总统幕僚,很快就会被授予实职,手里有丰厚的交易筹码和人脉资源,他比妈妈更可靠。最重要的是,你是屈指可数的被他真正认可的人。”

“黎姿……”牧歌没想到黎姿会说出这种话,感动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就不希望我去讨好副总统吗?”

“我怎么不希望呢?在内心深处,我也偷偷盼望你能好好取悦她啊,但是我很清楚,她会把你当做第二个郑玄一样操纵、玩弄、榨取、牺牲……”黎姿伤感地别过头,微蹙细眉:“妈妈那类人的行为看似反复无常,其实很容易预测,统治他们大脑的不是人性,而是欲望,他们就像简单的草履虫一样趋利避害。所以我对你说这些话,我害怕你变得像郑玄一样蠢。”

“郑玄他……”牧歌再次蒙受心灵一击。在他心里,郑玄英明、果断,掌握日月乾坤,怎么能说是蠢呢?

“郑玄很蠢的。他不计得失地向妈妈效忠,不顾这一路有多么艰难。相信我,他绝没有你看上去那么强势,他的面具下面是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孔,他已经快完蛋了。”黎姿轻轻说,“你要比他聪明些才好。”

牧歌觉得这句话有一万种解读方法,可是黎姿绝不可能提供官方注解。她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就算已经对你袒露一切,你有时都听不懂她那些耐人寻味的预言。

“我会引以为鉴。”牧歌想起郑玄托孤的话,百感交集,只好敷衍黎姿。郑玄在酩酊大醉以后嘱托牧歌保护江璃,难道真是一场愚忠吗?牧歌还需要调查清楚。

“不要担心,我一定凯旋归来。”牧歌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都没有底。在大规模战役中,一个小小的陆军指挥官就像蝼蚁,只不过是花名册上的数字罢了。

“我不奢望你凯旋,我只盼望你平安归来。我会尽全力替你打听有价值的情报,我们时刻保持联系。”黎姿替他整理衣领,声音又轻又温柔,让他的心几乎没力气跳动。他忍不住紧紧抱住女友,用脸颊摩挲她的发丝,千言万语堆积在喉头,升华成一句承诺:“我们永远在一起,死亡也没办法让我们分离。”

黎姿喜悦地咬住嘴唇,将下巴依靠在男友坚实的肩膀上,被泪水烫得闭上双眼。从匆匆一瞥到无语凝噎,从冷眼陌路到牵肠挂肚,从争强好胜到坦陈心迹……错综复杂的缘分将不登对的恋人撮合在一起。他们跌跌绊绊地走过来,头顶始终有乌云笼罩,今天终于拨云见日,修成正果,不再像孩子一样打打闹闹,而是像成年人一样携起手来面对险恶的一切。

就算再恋恋不舍,二人也必须依依惜别,竞赛着表现出坚强的一面。他要走了,那双牵着的手变成拉着,拉着的手再变成食指勾着,最后断了线,在牧歌严肃而稳重的点头致意下,黎姿没有再追,目送牧歌的车驾远去。

分别过后,黎姿才觉着冷,双臂抱紧胳膊,倾着身子往回走,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牧歌在车里,一言不发地仰在后座上。他的身体暖洋洋,他坚信短暂的离别是为了相会在更美丽的远方。

牧歌接触到的内部消息,很快在三天内折现。

国会果然通过了江璃提交的《宣战银河系及收复失地宣言》。新的造舰计划迅速上马,潮水般的订单涌向各大造舰港,造舰业和下游军火商的市值在三天之后水涨船高,而那些高歌猛进的财团基本上都派了门阀代表出席江璃的初阳岛私宴,江璃自然也用其他手段购置了这些暴涨的股票,牧歌亲眼看见李雁雁给江璃呈报神秘表单。很多人在这三天里赚得盆满钵满——债务赤字怎么算,那是财政部的问题,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才是江璃和伙伴们祝酒的永恒主题。

门阀大鳄的飨宴与普通公民的狂欢同时进行,江璃始终能够确保,平民比她们更嗨、更疯、更痛快。

整个战略情报处超荷运转,刹那间,那些呐喊人权的网络报纸、呼吁动保的专栏作家、哄抬物价的营销媒体,突然间像串过口供一样,一致对外,竞相发表揭露银河系霸权野心的真知灼见。《两大星系在靠近而非靠拢》《银河系的野心将两大星系的碰撞日期提前80亿年》《银河系正在崛起》《来自狂热唯物分子的威胁》等鼓吹“银河系威胁论”的学术作品顿时垄断了畅销书排行榜的前十名。

“银河系生物鉴别指南,”深受中老年人群欢迎的《诸神之声》节目主持人李察在画面中学猩猩走路:“什么?你问我怎么处理阳光?就像我这样处理就可以了啊,我每天都在浪费阳光!”

李察的滑稽表演总能收获导播给予的笑场音效。事实上,《诸神之声》的收视率反而略微上浮,这让李察的干劲更足了。

“银河系生物鉴别指南第二期,”这一次,《诸神之声》节目主持人李察在画面中学泼妇骂街:“我没有的,别人也休想留着!你等着,今晚就叫我家老宋把你们的太阳拘束装置给拆掉!”

在没有人见过一个来自银河系的真人的情况下,万神殿的公民们的优越感和幽默感让他们开怀大笑,并且自信已经对这个群体了如指掌,他们强烈要求李察继续出品《银河系生物鉴别指南》的续集。

另一方面,征兵办事处如同雨后春笋,在各大市区遍地开花,而且涉及到某些稍微重要一点的问题,所以这边的工作更是有声有色、如火如荼。

246.织云

“只要填写报名信息表,就能获得一份当红歌姬“织云”的签名抱枕;”笑容可掬的武神招募官坐在办公桌后面,向愣头巴脑的逃学少年展示绝世妖姬“织云”的性感迷人含情半露等身抱枕,抱枕上印的是本年度星域娱乐圈里人气最火爆身材更火爆的清纯妖姬“织云”本人,足够让门外的不良少年们走不动道儿。

“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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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报复

牧歌拒绝萱萱的邀约,因为他着实厌倦了跟小女孩玩过家家的游戏。庞大的媒体宣传资源竟然掌握在童心未泯的小公主手里,这种被支配的感觉让牧歌厌恶。他借口公务繁忙,只是不想费心思去取悦这几个女人罢了。

然而,得罪女人是要出大事的。牧歌目前过的安稳,却不知道已经埋下了桃色的定时炸弹。

牧歌即将出征,当务之急就是跟崔永基畅叙未来。崔永基已经重回总统内阁,身居高位,执掌重器,他欣然允诺与牧歌见面。当崔永基兴致勃勃地向牧歌炫耀两张“织云小姐年度演唱会”前排VIP贵宾劵时,牧歌就知道,妈的大事不好了。

按部就班地用过餐,牧歌与崔永基在他的豪华礼车上饮酒,风驰电掣地赶往演唱会现场。崔永基对今夜的狂欢特别期待,这让牧歌惴惴不安。

“你没看过那个女人的舞蹈吧?”崔永基手舞足蹈,“那对**像有生命一样,我敢打赌有D罩杯?加上像高中生一样清纯魅惑的容颜,那可是整个夏星男人YY的对象。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近距离瞻仰这个绝世尤物的。”

牧歌脸上讪笑,心如擂鼓。他放过织云的鸽子,结果悲愤地发现,这个歌姬居然跟他的未来仕途产生了不可分割的交集,导致牧歌极其忐忑。

“别紧张,今天的开销都算老哥的,用一个晚上带你体验一下做男人的乐趣。”崔永基在牧歌面前豪迈大方。

“男人的乐趣是飞黄腾达傲视群雄。”牧歌努力把话题带回正轨。

“我相信你即将飞黄腾达,我接下来展示的是,怎样才算傲视群雄。”崔永基的目光犀利起来。他显然很清楚牧歌的诉求。下飞车,过红毯,礼服笔挺的崔永基带领牧歌目不斜视地穿越尖叫的人群,在经纪公司的引导下,通过重重加固的保安通道前往灯光绚烂的前排就坐。

牧歌看到,巨大的舞台被强光扫射得一片雪白,工作人员在进行紧锣密鼓的最后筹备;几张布置雅致的桌子围着舞台星罗棋布,其中就有一张摆着“崔永基”的名牌,有礼仪美女提供食品和酒精。后面是层峦叠嶂的普通观众席,无数起立欢呼的观众就像嵌在悬崖绝壁上的蚂蚁,四艘安保突袭舰开动引擎悬停在高空,配合尖叫飞舞的空气精灵组成立体投影矩阵,当织云小姐袅袅走上舞台时,灯光打足、投影启动,浩瀚蓝天突然一阵模糊,然后将织云小姐巧笑嫣然的甜美形象复刻在夜幕之中——铺天盖地的观众们顿时沸腾,起立尖叫,潮水般的音浪掀得礼仪美女的裙摆猎猎飞舞。

最便宜的门票,大概只能买到外围的站立席位,恐怕拿高倍望远镜都看不清舞台,织云小姐在夜幕上的立体投影就是为此安排的。而最昂贵的席位,就是浅酌香槟的崔永基这一排筵席,甚至能嗅到伴舞女郎身上的淡淡脂粉香气。

“无论是享受还是竞争,永远捷足先登,永远独占鳌头,别人羡慕的你全都有,这,就是傲视群雄。”崔永基眯起眼睛,肥胖的身体惬意地融化在圈椅里,凝视织云小姐用寥寥几语掀起现场的热烈高潮。

“的确很震撼。”牧歌第一次享受这种特权,然后对崔永基说:“我想您指的是那一桌。”

崔永基顺着牧歌的视线望去,看见保镖密集处,有一桌懒散的人,江璃赫然正坐其中,他矜持地和一个懒洋洋的男人碰杯。穿着黑色制服的宗师级武士在左右戒备。

“那个跟江璃碰杯的胖子,就是夏宫目前的主人,大总统图斯,自私自利的蠢货。”崔永基眯起眼睛回答牧歌,然后堆砌笑容,与图斯举杯致意。显然,大总统让他意兴阑珊。

织云小姐唱了主打歌,那充满活力的舞姿像魔力泉水,将人的疲惫心灵洗涤干净,振奋起无穷激情。连崔永基都挺直腰杆,专注聆听那令人上瘾的旋律。一曲唱毕,观众自发掀起潮水般的呐喊,“织云!”“织云!”的尖叫响遏行云,无数亮晶晶的“织云老婆!”的粉丝牌在天空中挥舞。

织云小姐喘息微微地等待观众平静下来。占据夜幕的立体投影,清晰入微地表现了织云小姐那香汗淋漓的动人神态,连她耳旁荡漾的卷发都清清楚楚。牧歌听到崔永基发出叹息:“多美的歌姬啊,声音就像泉水一样,简直是祸水红颜啊,可惜今晚轮不到我了。”

紧接着,牧歌听见织云小姐的天籁之音:“这一首歌,我要献给台下特殊的观众,谢谢您对文化娱乐事业的重视和支持,谢谢您打破种族的藩篱,对织云一如既往地关心和爱护,谢谢您,图斯先生,请允许我将这束花献给您。”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突兀地响起,牧歌看见一队黑压压的保安连接了舞台和筵席,一朵明媚的裙子在人墙后面轻快地奔跑,将花束送到大总统的桌前,然后原路返回。嫉妒的观众险些发了疯,许多男性甚至解开安全带,蜂拥压向贵宾席,然后被训练有素的总统保镖大声警告、无情击晕,安保公司组织警力进行危机处理,有秩序地把晕厥的过激观众拖回指定区域休息。

牧歌目瞪口呆。同样是贵宾席,被送花的那一桌喧嚣尘上,被冷落的这一桌门可罗雀,厚此薄彼,形成鲜明对比。崔永基吩咐礼仪美女往烈酒里加冰块,摇晃着杯子告诉牧歌:“看到了吗?这就叫傲视群雄,在他面前,所有的雄性都被忽略不计。”

牧歌听出崔永基的失落。是啊,崔永基不计成本地搞到了最昂贵的门票,自然渴望被红颜祸水祸害一回,哪怕是得到绝世尤物的惊鸿一瞥、歉意一笑,他都能心满意足。可是,有更厉害的大人物在场,崔永基就变成了无人问津的残羹冷炙了。

“崔大人,事在人为。我们精诚协作,并非没有问鼎之力。”牧歌举起金曦酒,再次提起这个话题。果然,这一次得到了崔永基的正面回应,微醺的幕僚长越过桌面与牧歌碰杯,指着他说:“很好。男人必须争强,比如现在,一个你得不到的女人,有时候正是你成功的契机,只因她的背影逼你步步向前。”

崔永基指的,可能是倾倒天下的织云小姐,也可能是高高在上的江璃小姐,没人知道他垂涎的是谁。但是牧歌却心如明镜。因为自身难保,他亲手送走了喜欢的女人;因为分身乏术,他含泪默许了潇妃的长眠;因为地位卑微,他心照不宣地跟殊娜劳燕分飞——不断失去的辛酸,倒逼牧歌卧薪尝胆、步步向前。崔永基看似放浪形骸,却有着与牧歌类似的精神内核,那就是咬牙切齿砥砺前行的不屈斗志。

“牧歌势单力孤,以后还劳幕僚长关心照顾。”牧歌趁热打铁,趁着这边冷清,不断与崔永基碰杯。

“郑玄向我推荐你,江璃要我封杀你。不过我更喜欢黎姿小姐的建议,那就是把你当做一笔投资。压一笔不大不小的注,赌你牧歌赢,输了,于己无伤;赢了,就继续加注,总不会亏。”崔永基说出精打细算的话,表明了交换利益的诚意:“真话总显得丑陋,但是贵在真实。你要记住,你失败的那一刻,就是我抛弃你的那一天。”

“非常公平,我乐于接受。”牧歌听出了潜台词,那就是“只要你高歌猛进,我崔永基就是你的坚实盟友。”这种互利共生的客观合作,反而让牧歌感到踏实。人情薄如纸,利益大过天,真话比套话更令牧歌满意。

两个落寞但不落魄的男人推杯换盏,把正事讲完了,正要意兴阑珊地离去,忽然听见天籁:“下面这首歌,织云希望献给另一位特殊的朋友,很高兴看到他也来到了演出现场,这首歌是织云非常喜欢的一首老歌,叫做《你不会有好下场》,在这里献给3号贵宾席的牧歌先生,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欢呼如潮。噼里啪啦的鼓掌声连绵不绝。大总统图斯和副总统江璃同时眺望3号桌的牧歌。牧歌拧过生锈的脖子,缓缓对上崔永基的目光,发现这个老朋友也纹丝不动地捏着烈酒的杯子,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牧歌。

魅力四射的伴舞女郎在扫射的强光下冲上舞台,活泼有力的女王音欢快地演绎动人旋律,全场几千万观众的掌声竟然形成节拍一致的鼓点,粉丝们一边击掌,一边集中火力,不约而同地凝望3号贵宾席的那个略显佝偻的年轻背影:

“你不会有好下场/你是一只白眼狼/无人证明的罪行/一颗刀枪不入的心/摧毁她没有半点恻隐/天使歌唱的声音/请不要走这样近/期待你珍惜的某君/一刀插入你心……”

这歌词简直要命,让牧歌风中凌乱,无法动弹,如果说几千万观众的凝视让牧歌芒刺在背,那么大总统和江璃那意味深长的眺望更是让牧歌如坐针毡,像被视线绑架,除了正襟危坐,没有第二种方法。

崔永基幽幽盯着牧歌,翕动着嘴唇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偷偷搞大了织云小姐的肚子吗?有这种好事竟然瞒着我?嗯?”

“你不会有好下场……你是一只白眼狼……”织云小姐的天籁之音愈发清越有力,将悦耳体验和怨恨洗礼推向崭新的高度。

牧歌也一脸懵逼。他对织云的了解,仅仅停留于茶余饭后的闲聊,他只知道有很多同事迷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炙手可热的歌姬跟自己有过什么交集——难道放一次鸽子就要遭到这样严厉的报复吗!一顿饭而已啊!罪不至死啊姑娘!

“大家跟我一起唱!”织云小姐的倩影像水草一样轻浮,她欢快地挥着手臂,瞬间让几千万人的合唱响彻夏星云霄:

“你不会有好下场……你是一只白眼狼……”

牧歌莫名其妙地捂住脸,发誓再也不小看这些女人的力量。她们能让你光鲜亮丽,她们也能让你身败名裂,被她们玩弄于掌中的你,再努力都不值一提。

248.双关

“你对那个小妖精做了什么?”崔永基问牧歌。

“我甚至不认识她!”牧歌一脸无辜地耸肩摊手。

“不不不。你可能是不记得她了。拔吊无情?”崔永基经验丰富,把椅子移到牧歌身边,“很显然,她认识你。哦,我太熟悉女人的怨恨了,她肯定情不自禁地喜欢过你,你也肯定冷血无情地践踏过她。”

牧歌恼火道:“说了我不认识她!”他烦躁地站起来,伸长脖子眺望织云小姐的面孔,却被五光十色的舞台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只瞧见一条性感的裙子在视野里欢快地舞蹈。

突然,仿佛回应牧歌的心情,悦耳的歌声忽然接近,青春活泼的伴舞女郎们拥着歌者跳到舞台边缘,那位独一无二、炙手可热的姑娘像一朵妖娆的火焰,一边娴熟地歌唱,一边缓缓抬臂遥指牧歌——“你不会有好下场,令人爱恨交加的白眼狼……”歌手那轻轻扭动的妖娆体态、宛如天使的纯洁歌声,令所有歌迷为之疯狂——观众席顿时像雪崩一样坍塌下来,宛如巨浪砸向牧歌:

“你这个白眼狼!你对织云小姐做了什么!”

崔永基沉浸在听觉带来的****里,他甚至没想到观众会哗乱。

牧歌猝不及防,扭头看时,已经被蜂拥而下的健壮男观众扑倒在地。第一个男观众骑上牧歌,连挥拳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后面的人海拥挤踩踏而过,随后赶来的男士们争先恐后地往牧歌身上蹦,像叠罗汉一样堆起一米高的人山,宛如蚂蚁在蠕动,又像壳族在攻城。

崔永基踉跄后退,被人群挤到了十米开外。他震惊地站稳,急忙声嘶力竭地喝令安保人员维持秩序,然而美妙的歌声依旧缭绕在天地之间。崔永基难以置信地眺望舞台,发现那个红颜祸水竟然对骚乱无动于衷,织云小姐依然闭着眼睛轻吟浅唱,迷人的细腰和长腿并紧轻摇,柔软的手指滑过曼妙的身子,那妩媚的体态令人目醉神迷。只要她的歌声不停,那些暴徒的疯狂就不会退潮。

因为骚乱造成通道拥堵,安保公司的人员一时难以渗透进现场;崔永基昂头眺望,发现江璃和大总统身边的保镖紧密团结在两位高官周围,围成铁桶形状,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帮牧歌。这一幕让崔永基心寒。

崔永基心急如焚,不断催自己的保镖去控制局面,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他估算时间,感觉牧歌差不多该捐躯了,顿时方寸大乱——忽然被人拽了一下衣角,崔永基扭头一看,瞧见牧歌气定神闲地站在灯影里整理礼服。

“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崔永基两眼一坠。

“我会隐身。”牧歌掏出张灵羽的日隐项链炫耀,然后催动光尘,沐浴着火焰般的粉尘,衣角猎猎飞舞,摩拳擦掌:“你看出来了吧?那个女人的歌声有古怪,像某种群体魅惑术。你有权力以妨害国家安全罪的名义逮捕她,对吗?”

“你要我下令逮捕织云?”崔永基本能地抗拒,他的下半身代表大脑提出严正抗议:“她可是大总统和副总统的好朋友!”

“不管了,我至少要打断她的歌声,中止这场骚乱。”牧歌擅作主张地走向舞台,扭头对崔永基使眼色:“你会替我正名的,对吧。”

“你……”崔永基感觉上了牧歌的贼船,由不得他拒绝了。

牧歌微笑完毕,人就化作一道残影,宛如彩虹跃上舞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横勾,势如破竹地轰向织云小姐那白皙的手背。

他要一拳把她的话筒打飞,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凛冽的拳风掀起织云小姐的刘海,淡棕色的发丝在风中战栗,可是她依旧沉浸在如怨如诉的情歌里,双眸紧闭,睫毛颤动,眉头微蹙,低头拉长百转千回的颤音余韵——她的身后,伴舞女孩们依旧在热舞。

这时候,牧歌的拳峰距离她的手背只有1公分,接下来,牧歌的铁拳将毫不留情地打断歌者的纤纤皓腕。但是在01秒后,牧歌将彻底停止一切攻势,因为织云小姐睁开了眼睛,对牧歌说了一句话。

“你真的好狠心呢。”歌声戛然而止,云淡风轻的一句嗔怪,让骚乱的会场瞬间冻结——厮打的、推搡的、踩踏的、逃避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洗耳恭听美妙余音,屏息等待她的下文。

织云小姐睁开睫毛、扭头看牧歌的刹那,牧歌才一睹芳容。这一刹那,他的呼吸跟拳头一起停止了,心房里的血液却沸腾起来;他再次看到祸国殃民的倾世之貌,回想起了被读心术支配的恐惧和被魅力囚禁的耻辱。这个女人只应活在画中,她蹙眉便叫男人心疼,展颜便教男人心动,千种神态衍生出万种风情,叫人争风吃醋死去活来。牧歌不愿做裙下的奴仆,曾经凭借意志逃脱,将这份诱惑的梦魇深埋心底——没想到,画中人竟然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因赏心悦目而激动,也因为荷尔蒙的躁动而恐惧,他怕自己意志不坚,沦陷在这倾城祸水里。

“云……云……”牧歌喉咙干涸,嘴唇翕动。

“嘟囔些什么,你要打人家吗?”织云小姐微微歪头,话筒抵在樱唇上,气定神闲地凝视牧歌。

织云的歌声一停,群体魅惑术顿时中止,观众们纷纷恢复理智,疲惫地自行休息,骚乱自解。不明就里的大总统图斯确认没有刺客后,拍案而起,喝止牧歌:“牧歌是吗?谁让他靠近织云小姐的?保安呢?把他拖下去!”

牧歌的招式虽猛,却能收放自如,所以气势汹汹去打织云,好处是战则能胜,坏处是一旦没戳穿织云的身份就会让他百口莫辩。

“云嘉仙子,你怎么在这里?”牧歌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总统保镖从后台走向自己。他必须争分夺秒搞清楚状况。

“人家跟森罗殿闹翻了,当然要来这里喽。”织云小姐小手一软,话筒一横,声音便没有放大,只有牧歌能听见。牧歌恍然大悟,大名鼎鼎的织云小姐原来是绒族最年轻的飞升宗主云嘉仙子,难怪姿色超群,把一群高官迷得神魂颠倒。牧歌心念电转,就把来龙去脉猜测了个大概。曲靖吞并壳族,属于窝里斗,自然要找个重量级人物来背锅顶罪,云嘉仙子因为心疼侄儿,撕毁和议、挑起战火,证据确凿,是一只非常理想的替罪羊。曲靖丰收渔利,文体两开花,可以说把亲姐姐的利用价值榨取到了极致。

“你来就来,为什么要杀我个措手不及!有话好好说啊!”牧歌看见那两个保镖越走越近,心中叫苦不迭。

织云小姐云淡风轻,依旧冷艳如故:“人家约你面谈了呀,你放人家鸽子。”

牧歌一脸惊愕地想,放一次鸽子而已啊,你犯得上在大庭广众之下送我一曲《你不会有好下场》吗?量刑太重了吧!他仔细回忆,思考到底还有什么对不起云嘉的地方,无数答案立刻如雪片飞入脑海:自己当初为了完成任务,的确对云嘉仙子使用了流氓手段,幸运的是擦枪走火竟然撩得她芳心大乱,不幸的是好景不长牧歌必须按时离开,并且有拔吊无情弃她而去的嫌疑——难道这女人一直怀恨在心?

牧歌盯织云小姐的脸蛋。他捕捉到了报仇雪恨的笑容。

“为什么要害我?”牧歌确定了云嘉仙子的敌意。他咬牙切齿。

“我对你说过,”云嘉仙子回眸瞧他,万种风情里唯独没有温情,“你敢抛弃我,一定会后悔莫及。我一定要成为你最大的绊脚石。”

保镖距离牧歌只有五步之遥。牧歌跟云嘉交流的时间已经不够。

“那也算抛弃吗?”牧歌叫起撞天屈。他现在实在得罪不起女人了。

“不管!”云嘉仙子固执地宣布,“我要你死!”

这时候,两名总统保镖走到牧歌身边,一左一右封住他的退路,光尘澎湃,气势威逼:“牧歌,请你配合。”

被千夫所指的牧歌终于受到总统保镖的制裁,令广大群众扬眉吐气、心情愉快。细细碎碎的呐喊声逐渐汇聚成民意的狂潮:“竟敢染指织云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他轰下去!”“把他丢进监狱!”“不要让他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大总统图斯显然很享受这种顺应民意的感觉。他对台上的保镖微微点头,允许使用武力。

如果牧歌束手就擒,那未免太没面子。牧歌想,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现在我已经四面楚歌,看来不能说服她,只能制服她了。

这时候,所有人以为牧歌即将伏法、会场尘埃落定、演唱会即将正常进行,大家心中的芒刺已经拔除,观众们交头接耳,有说有笑地对牧歌指指点点,迫不及待地等着总统保镖折断牧歌的尊严。

牧歌忽然抬起头,转身面对织云小姐,暗中催动从江璃那里偷学来的演讲术,张口震八方:“织云,我承认我是一只白眼狼。”

云嘉仙子睁大眼睛,显然呆了一下,纵然她有读心术,都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牧歌此举属于临时起意、现场发挥。从另一方面讲,一个恨了很久的男人,突然用非常有磁性的声音开口认错,不由得令云嘉仙子飘飘然。

连保镖都看着牧歌走神,显然在揣测牧歌跟织云的过去。全场观众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既痛快,又嫉妒——痛快的是,牧歌好像认怂了;嫉妒的是,他们连认怂的资格都没有。

牧歌看见1号桌上的江璃坐得笔直,拧着腰、扭过头,牢牢盯住自己,唇角微咬,一副不能释怀的模样,格外可爱。大总统图斯则眯起眼睛,神情森然。3号桌的崔永基已经不见了,想必在卖力给牧歌收拾局面。

牧歌成功攫住全场注意力,这是胜利的第一步。接着,他诚恳地瞧着云嘉,在心里默默地想:“既然如此,那我只好继续当小人了——如果你接下来敢说一个字,我就把仙子的老底全揭出来。”

云嘉仙子果然一怔,措手不及地咬唇思考起来。牧歌知道她读到了自己的心声,于是抓紧时机,语出惊四座:“可是,就算做一匹白眼狼,我也必须拒绝你,因为你带来的是我的烦恼。就算换做今天,我也只能重复这三个字,对不起。因为她比你先到。”

全场哗然,整个天空都在窃窃私语,夹杂着“吹牛比吧?”“织云小姐会倒追你?”“这小子疯了吗?”的谩骂声。可是骂了半天,织云小姐竟然呆若木鸡,令人大跌眼镜——虽然美女泫然欲泣的样子惹人怜爱,但是织云小姐保持沉默没有反驳,这个令人悲伤的事实也令人胆战心惊地怀疑牧歌的话是真的。嫉妒就像喉咙里的鱼骨头,给人一种突如其来的刺痛。谩骂的声音陆续哑火。

牧歌给全场观众造成会心一击。可以看出,那两个威胁牧歌的保镖也非常难受,他俩脸色灰败,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在群众的心理防线被嫉妒情绪攻破的时候,牧歌人模狗样地点头行礼,然后毫不留恋地走下台,不带走一片云彩。

云嘉仙子身子摇晃,难以置信地瞧着牧歌,红唇微张,竟然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牧歌潇潇洒洒下台去了。她感到挫败和酸楚,咬着嘴唇,忍耐朦胧的泪目,一面盯着牧歌的背影,一面说服自己早已不喜欢他、保持沉默的原因并非心碎,而是妥协、是为了保持身份不被揭穿,是为了让眼泪不流下来。

她就算有读心术,都分不清牧歌这一席话的真假。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脱身吗?还是一语双关呢?想到这些,她的身子都凉透了。

249.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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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永基送牧歌回驻地。

“太给老子长脸了!你退场的时候,图斯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崔永基手舞足蹈,暴露豪放派的本性:“如果能再联系上那个小妖精,重修旧好、深入交流,你就羡煞旁人啦!”

“我一次只喜欢一个。”牧歌拒绝触手可及的诱惑。

“你真没劲。”崔永基扫兴,“你要学习大总统图斯,对欲望顶礼膜拜。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牧歌说:“理想已经摇摇欲坠,我负担不起出轨。”

崔永基突然兴奋:“所以说,只要你不再窘迫,就算是你也会忍不住回应织云小姐的挑逗,对吗?”

牧歌骂道:“几千万人都在合一首《你不会有好下场》!哪个字挑逗到你了?”

“每个字。我认为她对你爱恨交加。”崔永基袖手旁观。

牧歌无法反驳崔永基,反而一阵晕眩。如果他有了特权,是否也会放纵呢?他效力的男人因为欲望而努力,最后变成欲望的奴隶,是否谁也不能逃脱这结局?牧歌拒绝了生活的一切美好,来换取改变世界的渺茫机会,他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自制力吗?

牧歌感到不安,因为他没有答案。他强迫自己对工作全神贯注:“崔哥,您稍微透露一下总统的意向,让我心里有个底。联邦对银河文明剑拔弩张都是假的吧?”

崔永基咬住雪茄,戴着大戒指的粗壮手指抚摸身边的驾驶球,启动精神隔离力场,烤漆的车体顿时蒙上金色余晖。然后崔永基捏住雪茄弹烟灰,叹着气问:“这么猜测的理由是?”

“阿波罗大人的远征舰队铩羽而归,说明银河文明的军事技术远高于殖民地反抗军,可拒而不可攻。目前m31星系的版图被黑洞势力不断侵蚀,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当然以平定m31星系为第一优先级,对银河文明的战线也要适当进行战略紧缩。”牧歌分析得很清楚。

崔永基皱眉把雪茄碾灭,郑重其事地倾身凝视牧歌,鼻孔喷着烟雾:“是的,攘外必先安内,既然你能说出这句话,那么我相信你能理解大总统的决定。m31星系沦陷,流失的是领地;银河文明鼓吹资源共享、天下大同的异端邪说,动摇的是人心。人心主内,领地主外,所以银河文明才是头号大敌,根据西苑拟定的一号方案,执行战略紧缩的反而是黑洞战场,而真正的远征军则对银河文明发动猛烈进攻,摧毁他们的红日制度,确立黑日体系的领先地位。”

是啊,黑日体系与红日制度背道而驰。牧歌明白此事已经尘埃落定。

牧歌仰在柔软的后座上,呆滞地凝视小羊绒车顶,张开的嘴巴无力呼吸,喉咙逐渐干涸。他没想到联邦敢铤而走险,他仿佛看见一个恶棍在玩火自焚,而他自己冷眼旁观。

崔永基见牧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鼓励牧歌:“当然,总统幕僚团也展开过激烈争论,否定了三百多个推演结论,才得出了这唯一的可行之路——争分夺秒地压制银河文明,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牧歌心想,很多人恐怕都是这样想的吧:“连太阳都沦为万神殿的猎物,压制银河文明也并非毫无胜算。”但是牧歌已经无力计算胜率,他关注的是理念——万神殿的历史被导向无尽的战争,这种强大的推动力到底来自什么理念?

接触到银河文明后,神学家发现银河系和仙女星系在不断靠近,大概在八十亿年后发生星系融合。如何支配珍贵的恒星,银河文明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见解——解放太阳,是银河文明的唯一建议,也是对夏宫底线的尖锐挑战。五大门阀支持下的夏宫,面临着历史性的抉择:要么被觉醒的寒门推翻,要么推翻银河文明。永不停息的战争,也许是夏宫自救的一种方式吧。

“我们唯一的活路?”牧歌想通以后,气若游丝地笑了一下,“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吧?”

“??”崔永基没反应过来。片刻,崔永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病,于是正色道:“是我混淆了概念,我同意你的修改意见。但是我要强调一点,万神殿高层的力量约等于太阳的燃烧总和,你只有坚定不移地为他们效力,才能有出头之日;其他的杂念,你绝不能有;就算有,也要及早掐断。事实证明,治国就像做家务,舍得丢垃圾的女主人才能营造清洁有序的居家环境!”

牧歌歪头想了一下。很显然,崔永基虽然豪爽,但他骨子里是主张“丢垃圾”的,牧歌既没有平等辩论的资本,也没有说服崔永基的把握,只好逢场作戏,作恍然大悟状,作拍案叫绝状,哈哈大笑:“牧神就是个舍不得丢垃圾的!哈哈哈哈!这么精辟的比喻能变成一本畅销书。”

崔永基这才放下心来,往金曦酒里丢冰块,递给牧歌一杯:“历史已经公布了正确答案,没有谁可以带领所有人走向胜利,就连牧神也不行。懂得丢垃圾的女主人,铸就了万神殿今日的优雅和辉煌。让我们为她干杯!”

“让我们为她干杯。”牧歌喝掉这杯酒,引开话题,与崔永基开怀大笑。抵达驻地后,两人寒暄话别,牧歌将脸藏在制服衣领下,在凛风中前行;身后的豪车腾空而起时,牧歌遗憾地想,不能与崔永基推心置腹,是生平憾事。

两天后,图斯大总统签发在编太阳神动员令,经西苑部署落实。太阳神是殖民区的终极威慑,集结太阳神会直接导致叛乱率上升。牧歌站在郑玄身边,看到江璃那娟秀的印鉴在每一份调令上若隐若现,让他怅然若失——也许,江璃就是那个懂得丢垃圾的女主人吧,联邦80%的人口对她来说都是垃圾,所以她同意了这些部署。

根据调令,仙女星系有400个殖民区进入战时编制,政务移交副职、防务移交星区,以便在编的太阳神率领主力旗舰在300天内完成全部折跃、向旗舰集结地集结。由于殖民过于操切、平叛压力巨大,这四百位太阳神已经是万神殿能够调动的全部机动力量,而集结四百艘太阳神旗舰也给“蓝绫”神官团的工作造成极大负担——四百座黑日奇观产生的巨量光尘,通过蓝绫构建的超距隧道,从一千光年外的殖民区汇聚到旗舰集结地,为这些上百公里长的主力旗舰供能——可以说是一项比建造奇观更加艰巨的后勤工作,光是协调统筹就让神官团焦头烂额了。黎阀作为黑日教廷最忠实的赞助方,慷慨地通过真理银行批准了累积两百亿的贷款,供债台高筑的夏宫来支付神官团的经费。

其中,四大前锋军团只有牧歌的第四军团一支被派往m31星系,其他三支全部作为领航军团,驶向银河文明的边陲,“自由之翼”、“普世之翼”、“天空之翼”三翼远征军紧随其后,每个“翼”都处于满编状态,各辖制太阳神主力旗舰百艘、战神主力舰八百艘、战列巡洋舰两千四百艘以及功能性补给舰、巡洋舰、突袭舰、登陆舰五千余艘,而且跃迁引擎全部开启,具备在30分钟内支援领航军团的能力。

因为一百艘太阳神主力旗舰构建四维通道过多,所以每个“翼”必须保持一光年距离,保证四维通道稳定运行,防止通道过载。

可以说,第二次远征规模比第一次远征的规模庞大百倍,旗舰集结地产生的光污染形成了一片澎湃的云彩,在漆黑的宇宙中留下肉眼可见的光斑。这次远征可谓势在必得。

调令下来,整个舰队线一片沸腾,许多人如愿以偿地调入了银河远征军,他们欢欣鼓舞,轮番设宴来恭贺。而牧歌所在的郑玄舰队则隶属于m31远征军。牧歌作为第四前锋军团,必须提前出发,带领“大地之翼”平定黑洞喷发的叛乱。黎姿已经高升为幕僚长,在一名太阳神的主力旗舰上充当郑玄舰队的联络员,她与牧歌的距离等于主力舰队与前锋军团的距离,为005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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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间谍

阿波罗虽然位列太阳神的职阶,却因为失去了旗舰和封地,既不能储备蓝绫,也不复往日声誉,所以被迁任文职,担任了殿帅的总参谋长。他在采访中痛心疾首地叙述碳基生物对他使用的残忍酷刑,公开表示对银河文明恨入骨髓。

“如果被我抓到银河文明的间谍,我会把这份屈辱百倍奉还。”阿波罗的赌咒换来记者的掌声。

在联邦内部,对银河文明间谍的搜捕力度也与日俱增。牧歌捕获的“壁中人”样本早已送呈神山隐修会,神学家对样本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战略情报处不断收取关于捕获“壁中人”的研究报告,最终取得关键线索,对“壁中人”展开了铺天盖地的专项大搜捕。

黎姿在江璃的安排下,提前赶赴旗舰集结地报到。牧歌虽然对上级的安排颇有微词,但是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能先去黎明星寻找宝藏的线索,走一步看一步。他把各营的任务安排下去后,就吩咐蝶衣去休息,自己爬上补给舰的顶端,在猎猎风中坐下,仰望黝黑的苍穹。

因为黑日奇观彻底禁锢了太阳,星空无限逼近绝对零度,连太阳风都没有,夏星的天空就像一枚死气沉沉的黑玉。牧歌想起黎明星的夜色,那颗红日温暖了整片星区,当主力战列舰驶出行星阴影时,美丽的霞光将舰队镀上金色,从舷窗往外望去,黎明星的宇宙就像发酵的面包,在适宜的温度中慵懒地膨胀着,不像夏星的宇宙,星空冻得像要坍塌似的。

“坍塌……”牧歌咬着被风撩过嘴唇的发丝,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念头一闪而过,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再细想,潜意识里的牧神就开始狂怒,痛得牧歌捂住额头。

也许,这个稍纵即逝的思路属于《晋升指南》尚未解密的部分,牧神一定有尚未解密的信息,就藏在那本《晋升指南》里。牧歌想。

“主公喜欢看星星吗?”金色的蝶翼轻轻扑扇,穿着尉官制服的蝶衣飞上补给舰,鞋尖一踮,身轻如燕,落在舰只的穹顶上都没有声音。

“黑日是无法被观测到的,在这里,没有星星。”牧歌叹气。

蝶衣瞧了瞧天空,果然漆黑如洗,群星黯灭。

缝着白色蕾丝的深红色军服袖口轻轻摩挲牧歌的脑袋,蝶衣竟然摸牧歌的头:“主公不开心吗?”

“算不上开心。”牧歌说。

“那我就叫那个女人回去,不要打扰主公了。”蝶衣跃入高空,金色蝶翼陡然显形展开,扑扇着陆。

牧歌追问:“哪个女人?”他现在特别害怕得罪女人。

蝶衣在空中回答:“就是那个让主公尴尬的女人啊,没事主公,我帮您哄她走。”

牧歌不踏实,喊道:“等下,我同意会见。”

蝶衣遥遥回应:“啊?什么?”

牧歌扯着嗓子喊道:“我说同意会见!”

蝶衣细声细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上来:“啊?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牧歌跳下去,流光步喷射光尘,在飞沙走石中暴力着陆。他从四十米高的补给舰顶端跳下来,面不改色地登舰回舱,带领蝶衣穿过铺设红毯的走廊,柔声说道:“我说,同意会见!”

蝶衣沮丧地亦步亦趋,玩着蕾丝袖子嘟囔道:“明明轰走就可以的嘛。”

牧歌走进会客室,看见一个捋着广袖的女子正襟危坐,正在凝视舷窗,那漆黑的长发笔直垂到沙发上,宛如云霞中的黑瀑布。旁边的茶水一口未动。

听见战靴的声音,女子立刻站起来,扭头瞧门口,整齐的发梢飞而复落,令人对惯性的力量怦然心动。她穿着织女星的霓裳,宛如披着层层叠叠的云霞——那宛如羞颜的红色,大约是云嘉仙子初见牧歌时穿的霞披。

牧歌瞧着那女人,喉咙一干,发声都有点艰难:“云嘉?”

云嘉仙子定定瞧着牧歌,轻轻点头,紧接着将目光移到蝶衣脸上。不知道她用读心术读到了什么,云嘉仙子的千种高傲、万般风情全部收敛了,她不安地抿紧红唇,垂眸瞧着旁边的沙发,左手捋着右边的袖子,示意牧歌坐下,动作克制得像忐忑的新娘。

曾经,云嘉仙子是主,牧歌是客;今天,云嘉仙子寄人篱下,牧歌变成了主人。身份的对换,让牧歌真正地放松下来,他甚至照顾着云嘉仙子的感受,不计较读心术的事情。

牧歌扭头对蝶衣说:“难怪你张罗着轰别人走,原来是遇见冤家了。”

蝶衣看见牧歌在绝世美女面前从容若定,这才踏实了些,抬起下巴顶嘴:“是呢是呢,这只骚狐狸当青丘宗主的时候神气得不得了,天天欺负我族。看见她就来气。”

牧歌注意到云嘉仙子叹了口气。他圆场:“好了好了,现在人家是客人,要有待客之道。冲一壶最好的茶,快去。”

云嘉仙子袅袅站起,从容地瞧着蝶衣:“争来争去,你我都成了无本之木,身若浮萍,四处飘零,到头来,争又有什么益处呢?你我吃了苦果,仍看不透;这满天舰队、红尘世人,就更看不穿了。你既然已经找到一生的依靠,又何必为难故人?”

蝶衣敌不过读心术,被说得害羞又害臊,低头嘟囔:“好啦好啦。”扭头冲茶去了。

一下子,会客室就只剩云嘉仙子和牧歌两人。云嘉仙子低头瞧地板,长睫毛微微颤动,就是不抬起来看牧歌,令人怀疑她在羞涩,这大胆的猜想能令石像心动。牧歌按捺心绪,干巴巴地指着沙发说:“坐,坐。”

云嘉仙子依言坐下,目光流转,打量着正襟危坐的牧歌,主动破冰:“你还喜欢柔嘉吗?”

宛如五雷轰顶,牧歌的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他像生锈似的转过脖子,掩饰不住满脸惊愕:“你什么时候又读我的心了?”

“读心术对你没用。”云嘉仙子盯着牧歌的眼睛,“很多时候,你都强迫自己做违心的事情,我读到了你的心意,迎接我的却是拒绝。”

牧歌急忙避开云嘉仙子的目光,尴尬地拿手指挠鼻尖:“那你怎么突然提起柔嘉……”

“因为她被捕了,现在很危险。我就要你一句话,你还喜欢她吗?”云嘉仙子纹丝不动地凝视牧歌。

“你怎么……”牧歌想问,你为什么想要救柔嘉,还没说完,就被云嘉仙子打断:“因为她是我嘉字辈的妹妹。”

牧歌仔细回忆,柔嘉也能读取别人的情绪,也是来自织女星,名字里甚至都有一个嘉字,当云嘉仙子的妹妹实在太合适了。听到柔嘉被捕,牧歌顿时急了起来,差点站起来:“她不是被我送回织女星了吗?为什么会被捕?因为什么被捕的?”

云嘉仙子严肃的时候,俏脸生寒,流露出女王的帅气。她揽住衣袖,右臂一挥,舱门“砰”一声自动关上,蝶衣端着茶差点一头撞在舱门上,她气急败坏地反复输入密码,始终打不开舱门,气得捶门。

“你给小蝴蝶下命令,叫她安静。接下来的情报涉及到三级宇宙的最终结局,我只能讲给你一个人听。”云嘉仙子声音温柔,却斩钉截铁。

牧歌半信半疑地盯着云嘉仙子,缓缓抬起右臂,对蝶衣下令:“工作需要,擦除会客室的监控记录,我出来再跟你解释。”

捶门声陡然静止。过会儿,蝶衣的警告声才从通讯频道里传出:“主公一定要把持住啊。”

“……”牧歌看见云嘉仙子神情古怪,顿时啼笑皆非,回答说:“一定。”

蝶衣这才走了。

251.初恋

牧歌暗地思索:“她到底还有什么身份?竟然敢说涉及到三级宇宙的结局?难道她的所作所为能够影响到万亿年后的宇宙归宿吗?”他心念电闪,还没想完,云嘉仙子就抬头回答道:“我只能告诉你,宇宙的归宿有很多,‘冷寂’是最令人绝望的一个,而你们的‘黑日体系’推动着宇宙向‘冷寂’发展,你们一定很自豪。”

牧歌还没张嘴,心里就想到:“冷寂是什么?是否因为五大家族垄断了阳光,才影响到宇宙的走向……”

云嘉仙子再次抢道:“如果森林不落叶,土壤会肥沃吗?如果能量不流动,万物会繁荣吗?过度蓄水会让河流干涸,过度放牧会让土壤沙化,过度修炼会让灵脉枯竭,你已经见证了青丘世界的衰败,难道还悟不透这个道理?难以想象,在开拓了半个仙女星系的今天,还会有如此短视的意识存在。”

晴天一声雷鸣,让牧歌想起了在观星时的感悟——那个可怕的词汇终于变得无比清晰:“坍塌!”牧歌仰望这片寒冷的星空时,只觉得宇宙像一块失去生命的龟苓膏,分分钟要坍塌下来!

这一刹那,《晋升指南》的词条逐一解锁,翻开金光四射的一页;牧歌很快找到了“冷寂”的释义。

“冷寂,”《晋升指南》刻薄地写道,“通常发生在热量被剥夺的宇宙中,是剥削贯彻到极限的纪念。冷寂状态下的宇宙将停止膨胀,绝对零度成为该宇宙的唯一标签,因为所有基础粒子都停止热运动,所以尘埃不再凝聚,恒星不再诞生,宇宙大爆炸的无穷循环在这里完美中止,宇宙将宣告死亡。杀死宇宙的成就,是对‘自私’这一普世品质的终极奖励。”

这,就是银河文明试图向万神殿传达的谆谆告诫。

这,就是万神殿与银河文明不死不休的根本原因。

万万没想到,一个魅惑众生的异族歌姬,竟能启发牧歌想到这么多毛骨悚然的画面。云嘉仙子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牧歌瞪着鼻息咻咻的云嘉仙子,终于脱口而出,抢到话说:“你是银河文明的间谍!”

“间谍也好,特使也罢,都不重要了。我只问你一句,柔嘉被捕了,你救不救?”云嘉仙子站起来,剪影婀娜多姿,话锋却单刀直入。

“我!”牧歌火冒三丈地拍腿坐下,五指攥进沙发里。他几乎能猜到,柔嘉跟她姐姐必然是一丘之貉,不是特使就是特工,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要不是柔嘉被捕,云嘉也不会来找他牧歌;既然连云嘉仙子都要委身求人,那逮捕柔嘉的机关肯定权倾天下,八成就是臭名昭著的战略情报处。

战略情报处表面上是个处级机构,实际上已经触及时代巅峰,左手舆论,右手特务,直接对国防副总统江璃负责,牧歌虽然职阶不比战略情报处的官员低,但是他也没资本跟人家叫板。

这,就是牧歌火冒三丈之处:他想救柔嘉,但是这一系列行为会导致他与联邦、江璃乃至黎姿决裂。

“你的真实心意还要躲藏到什么时候?直面你的内心吧,你揭开自由和普世的面具,但是你看到的是腐败和朽烂的实质;你声称渴望改变世界,但是你深知方法唯有叛变;你甚至不敢公开你的理想,因为这会妨碍你夺取权力……你需要更多朋友。”云嘉仙子眯起美目,将心乱如麻的牧歌一览无遗。她伸出柔荑,接引犁头发的牧歌:“柔嘉是你的初恋,如果你替我救她出来,我就祝福你们。”

牧歌忽然想到,这狐狸精有读心术,她会不会利用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云嘉仙子就皱起眉毛,火冒三丈,拂袖而去。她走向舱门时,任广袖在地上拖曳。

牧歌这才知道冒犯了她,急忙站起来抓她的袖子:“保持警惕是我的本能,对不起……”

云嘉仙子把霓裳从牧歌手里扯脱,声音颤颤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来恳求你吗?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根本不想来。”

牧歌解释:“我难免多心……上次见到我,你还咬牙切齿地发誓,要做我今生今世的绊脚石。”

仙子仰起头,强忍泪水,半天才幽幽叹道:“你曾经利用过人家,难道忘了吗。”

牧歌想起自己在青丘世界脱困的经历。那时的云嘉地位超然,掌握着牧歌的命运。也许牧歌在自身难保的时候,才会无可奈何地将计就计、冷酷无情吧。

那天的夕阳下,云嘉仙子恳求牧歌陪她看日落,牧歌却快刀斩乱麻,决然离去,不给她留一丝念想。

“没想到,弱势的我逢场作戏,强势的你却信以为真。”牧歌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备受良心鞭笞。

云嘉仙子见牧歌软弱,才动心转身,眨着湿漉漉的睫毛纠正他:“不,你骗我也好,利用我也好,在你不敢面对我的时候,我已经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你不是逢场作戏,你只是违心地离开。我知道你舍不得,既舍不得送走柔嘉,也舍不得离开我……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斩断红尘!做人一定要那么功利吗?”

牧歌深呼吸,心想副官说的对,我快要把持不住了。他转移话题:“现在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为什么柔嘉会被捕?”

云嘉仙子闭会儿眼睛,睁开时,她已经面无表情,固执地强迫牧歌表态:“我要听你亲口承认喜欢柔嘉。你的真心已经骗过我太多次,我要听到你承认心声,才有信心跟你交换情报。”

牧歌想敷衍,想搪塞,想以理服人,想催她合作。但是他看到云嘉仙子板着脸,顿时意识到,是因为自己逃避太久,才让云嘉变得咄咄逼人。

“我,”牧歌想起在旗舰集结地报道的黎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话来,低头欲说还休,然后抬头斩钉截铁地承诺:“我想要救柔嘉。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她。我猜到她可能是间谍,可能涉及危险的机密,可能被严密关押,但是我一定要救出她,毫无疑义,不惜代价。”

云嘉仙子愣了一下,低头咬着指尖想了想,一脸不情愿地点头:“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呢。”

牧歌急忙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她的情报了吗?”

云嘉仙子相信了牧歌,信手一挥,一捧火焰凭空燃起,火焰中央浮现出战略情报处收押中心的建筑结构立体投影。她指着地下第十层的小房间:“根据狐火的感应,柔嘉被关在收押中心最深处,而且她是被囚禁在纸片里,处境非常危险。”

“纸片?!”牧歌皱眉。

云嘉仙子急忙解释:“柔儿是人家亲手调教的飞升者,能熟练使用‘入画之术’,所以被委派执行潜伏任务。近年来,万神殿突然掌握了克制‘入画之术’的方法,开始四处追捕‘画中人’。柔嘉仗着‘入画之术’善于伪装,在夏星栈恋不去,结果就被捕了!”

牧歌猛然想起,柔嘉与自己分别之前,曾温柔地绘制自己的肖像,展现出卓绝的艺术天分。原来她也可以在三级宇宙和画中世界之间自由穿梭?这么说来,的确神龙见首不见尾!

“万神殿已经对银河文明用兵了!为什么她还不撤离?这里对你们来说,已经非常危险了!”牧歌心如刀割,激动得攥住云嘉仙子的削肩。

云嘉仙子神色复杂,难堪地扭过脸去,幽幽呢喃:“你救了她,却不图美色,叫她对你印象极佳,所以她借任务之便,悄悄保护着你——那些试图加害你的权贵子弟,被柔嘉暗杀了好几个。”

“她……柔嘉她……”牧歌身子一摇,目光空洞地摔在沙发里,五指发麻,震惊地喃喃:“她在用暗杀的形式,保……保护我?”

“还记得吴宇吗?”云嘉仙子端详牧歌的表情,“他本来就是暗杀名单上的小角色,柔嘉发现吴宇在密谋加害你,顺便就把吴宇做掉了——她因此引起了战略情报处的注意。近年来,为了不给你添麻烦,她一直没有现身与你见面……”

牧歌难以置信。他当年送走柔嘉,一直引以为憾,本以为要亲赴织女星才有可能再次见到柔嘉,没想到这个娇小甜美的姑娘竟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力量,还一直在阴影中注视着他。唏嘘、思念、感激、义愤纷至沓来,让牧歌热血上涌,攥紧拳头,盯着地板发誓:“原来吴宇是被柔嘉解决掉的……难怪吴涵没有追究我的责任,难怪我能一帆风顺地走到今天……原来她,她在黑暗中默默保护着我……”

“像一把精准锋利的外科手术刀,切除了你未曾意识到的威胁。她是真正守护你后背的人。”云嘉仙子叹口气,“我昨天联系柔嘉,安排她撤离,她说想见你一面再走。没想到战略情报处行动如此迅速,眨眼间……”

“云嘉,我怀疑你也被盯上了,只不过他们不敢动你,所以试图从柔嘉身上打开突破口。一旦战略情报处有能力证明你的身份,恐怕你会被公开逮捕。”牧歌蹙眉攥拳,心念电转,立刻想到关键问题。就算他不肯承认对柔嘉的感情,他都感动心痛、感激涕零,所以不顾后果地站在柔嘉这一边,切实替这两姐妹着想。

也许是读到了牧歌的恳切关心,云嘉仙子板着的脸渐渐解冻,融化的目光宛如脉脉秋波,柔声答道:“我知道自身难保,谢谢你的关心。救出柔嘉以后,我就离开夏星。”

牧歌心中有股热血化作关切之词,呼之欲出:“我派一支亲卫队送你出境!舰队的特权可以通过很多关卡……”

云嘉仙子抿唇笑道:“不需要了,救出柔嘉后,我自有办法逃离。”

“哦……”牧歌还想细问,却忍住了。

252.恩义

牧歌显然拿捏不住尺度,明明担心云嘉难以脱身,偏偏不懂怎样才算得体,他不敢过分关切,怕演变成为暧昧。作为主人的牧歌,反而像生涩的男生,欲言又止后,抄着手低头冷场。云嘉仙子心头五味杂陈,虽然对他恨之入骨,偏偏心头还不止“恨”这一种滋味,所以她低头咬了会儿嘴唇,才硬着头皮打破僵局,绽唇跟他探讨公事:“所以,柔嘉的事就……”

“我一个人可能做不到,这件事不能公开办,只能暗中下手。我去组织一下。”牧歌站起来,走过去打开舱门,一边说:“我马上召集亲信召开会议,我信任的人不多,只允许强有力的帮手参与营救。你可以先回避……”

“不,我要旁听。”云嘉仙子坚决地说。牧歌回头一看,只见这妖姬广袖一旋,足尖一点,宛如仙女起舞,身子一模糊,就变作了气质傲岸的霓裳仕女图,贴在墙上,旁边还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字:风华绝代·织云小姐历代作品签售会,时间xxx,地点xxx,限量绝版,欲购从速。

牧歌有点恍惚,他第一次看见这种操作,心想这种特工真是绝了,战略情报处竟然有本事抓到这些小妖精,到底是多恨银河文明啊。

蝶衣应招而来,她连一点副官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像个捉奸的妻子,背着手与牧歌擦肩而过,走进会客室,东张西望地嗅:“没有奇怪的味道,主公还算老实。”

“你在嗅什么!快把四菜一汤叫来……”牧歌说。

“好啊。”蝶衣在通讯频道里下了召集令,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支小巧的紫外线手电,弯腰到处照。

牧歌问:“你在照什么!”

蝶衣仔细检查沙发,蹙眉嘟囔:“我了解到蛋白质在黑光灯下会产生荧光反应……”

“你管的也太宽了吧!”牧歌捂住脸,恼火地责备。

蝶衣心满意足地收起黑光手电,振振有词:“管理主公的生活也是副官的职责嘛。那个死妖精走了吗?”

牧歌看见仕女图的主人公攥紧了拳头。

牧歌还没回答,汤显楚就冲过来,在门口刹住车,然后立正:“报告!”

紧接着,虞龙、文玄机、杨戟、陆渔接二连三赶过来,陆渔还拍了拍披风上的灰,将搂着的头盔往茶几上一放,满头大汗地拿起云嘉仙子的水杯就仰头牛饮,痛快淋漓地放下杯子说:“牧旗,大比武终于搞完了,又挖掘出几个干劲十足的后备武官,可以考虑放到百夫长的岗位上锻炼。”

出征在即,大家都渴望建功,所以工作抓得格外紧。陆渔做了副总旗,又兼了考核之责,最为辛苦,所以沟通时也格外直爽。

牧歌还没吱声,虞龙就指责陆渔:“叫军团长!什么牧旗?没规没矩,自由散漫,你还考核别人!嗨!”

陆渔撇撇嘴,抱着头盔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地坐下,不跟虞龙争吵。

蝶衣看不过去,指着虞龙说:“陆渔本来就兼着两三个人的差事,辛苦的很,你就别鸡蛋里挑骨头了。”蝶衣冰雪聪明,早看出虞龙想争二把手,她只需帮陆渔说话,就能巩固她自己的地位。这种意味深长的关照,恐怕只有陆渔才能琢磨明白。

文玄机和杨戟随声附和,汤显楚一看,老二、老六、老七都帮老三说话了,自己这个老五顶屁用,于是他也识趣地劝虞龙息事宁人。

牧歌接过蝶衣递来的茶杯,低头吹气,皱眉压住事端:“陆渔,以后进门要打报告。虞龙,别上纲上线。杨戟,关门,张开力场,开个机密碰头会。”

军团长一开口,立马天下太平。门一关,精神阻抗力场张开,会客室就变成了谁都不能窃听的绝对密室。大家各自寻座,只有虞龙抱胸站立,傲气内敛。

“议程只有一项。有句话虽然显得多余,但是我还是得说一遍。这件事情一旦参与,大家就在一条船上,同生共死。没有这个决心的,现在打报告退出会议,我决不追究。”牧歌放下茶杯。

蝶衣不找座儿,站在牧歌的沙发旁捧着小嘴笑:“果然是句多余的话呢。”

汤显楚最着急,早就嚷嚷出来:“牧哥你就说吧,只要是你布置的活儿,刺杀总统我都干!”

杨戟急得一巴掌拍在汤显楚后脑勺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然后转头对牧歌说:“我也是!”

文玄机盘算着怎么表现自己,深思熟虑一下,然后瞧着牧歌说:“牧哥,从来没有人赏识我,直到被你大胆启用,我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深的潜力,有这么多的才华,我一定会……”

牧歌不耐烦地打断文玄机的长篇大论,摆手说:“意思就是上船呗?”

“上船。”文玄机这一席话就没完整说完过。

陆渔心知轮到自己表态了,但是他将肘子支在膝盖上,一直在沉吟,就算大家都在寂静中扭头盯陆渔,陆渔都足足思考了半分钟没说话。

这时候,虞龙抱着胸,直接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牧歌看虞龙:“比较重要,先等陆渔表态吧。龙,你肯定可靠,一直以来你都是最细腻的那个,别的不说了,这件事办好以后,我给你提拔正职。”

虞龙猝不及防,抱胸的手放下来,人往后退一步,张口结舌,欲言又止。牧歌宽容地摆摆手,示意别客气,然后扭头盯陆渔。

陆渔抬起头,正襟危坐地抱着头盔,终于开口,如履薄冰:“牧旗,我叫牧旗叫习惯了,你别介意,我说点想法,如果说错了,你也千万别介意……”

“你说。”牧歌点头。

“我觉得,”陆渔第一次露出谨小慎微的样子,支支吾吾地笑道:“这件事,您还是别做了……”

蝶衣本来都倚在牧歌的沙发上了,闻言立马直起腰,兴趣盎然地问:“矮油,难道你猜到主公要做什么了吗?快说来听听,看你猜对了没有!”

陆渔观察牧歌的表情。他既不敢明说,又不敢不说,只好蜻蜓点水地说:“牧旗是了解我的,我不是曲意逢迎的人,”——听到这里,虞龙脸色一变——“但是牧旗是我最敬佩的武官,我愿意死心塌地追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但是牧旗始终有点……怎么说呢?看似无情,又过于重情,所以牧旗有时候做决策容易冲动。虽然常常做到了两全其美,但是我总担心有一天牧旗处理的不是那么完美,就容易阴沟翻船,前功尽弃。”

蝶衣一听,勾起往事回忆,想起牧歌身先士卒的画面,不由得拍手笑道:“看似无情,又过于重情,总结得好棒!”然后仗着得宠,顽皮地捏牧歌的脸蛋,歪头笑道:“主公,你对人家是无情还是重情呢?”

虞龙又抱着胸,冷眼旁观。牧歌轻轻拍蝶衣的手背,示意别闹,然后问陆渔:“你觉得我又在意气用事?对吗?”

陆渔发现主公竟然听懂了,顿时振奋鼓舞,直起腰低喝道:“正是此意!牧旗,您看到广场上的直播了吗?上万战舰铺满了肉眼可见的天空,一百位太阳神蓄势待发,这还仅仅只是大地之翼这一支远征军而已!您务必看清楚,无论夏宫做的决定有多么昏聩,无论您视野里的画面多么荒唐,您都要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堕落、腐败、无可救药的联邦,依旧庞大、强势、无坚不摧!您还只是一颗欣欣向荣的小树,您还只是一枝攀上城堡的蔷薇,您还需要更多的阳光和雨露,您还远远没到兑现理想的时候!您曾经剑走偏锋,但是论起绝密行动,您召集我们还是第一次,所以我已经猜到您要与什么对手为敌。无论您即将痛失什么,我都必须劝谏您,按兵不动,您失去的只是人性;拔刀相助,您失去的是整个人生!”

陆渔说得很严肃,让蝶衣和其他人也渐渐紧张起来。牧歌躺在沙发里,轻轻揉着眉弓,似乎在权衡利弊得失。

陆渔已经把利弊表达得很清楚了。目前的局面,为了保持晋升速度,就算割舍人性,都是可以接受的范畴。牧歌如果非要拔刀相助,万一保密措施不到位,可能整个人生规划都会筐瓢。

对柔嘉见死不救,是否算割舍了人性呢?

牧歌知道,对面的仕女图正在死死盯着自己。他闭上眼睛,也是为了安静地思考。以全部身家,搏一场义薄云天的豪赌,是否值得?

这时候,虞龙也难能可贵地帮陆渔说话了:“军团长慎重,翻船的话,船上可不止您一个人!”

这一席话,让牧歌感觉自己不是站在船上,而是被绑架在桅杆上。他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人生规划,他还背负着许多部下对荣华富贵的期望。这让他的决定更加艰难。

蝶衣一直关注牧歌的表情,察觉到牧歌的煎熬。她默默将残茶续满,递到牧歌手上,轻轻捧着他的手指:“主公,无论您做什么决定,蝶族上下都誓死追随。”

牧歌手指一颤,睁开眼睛,看到陆渔、文玄机、汤显楚、杨戟正灼灼凝视自己,不约而同地说:“牧哥,话虽如此,但是只要您做出决定,我们都誓死追随!”

牧歌绷着脸,缓缓站起来,五指攥紧茶杯,凝重肃穆地说:“好,好兄弟,人生得遇知己,牧歌心满意足!我奋斗至今,追名逐利,初心却只有恩怨二字,有恩必报,有怨必偿,若不能报恩偿怨,人生如嚼蜡!各位情深义重,我必以一生厚待;当务之急,我还是决定去战略情报处救人!”

蝶衣听到“战略情报处”,花容失色,无声捂住了唇。可另外四个汉子却面不改色,陆渔反而哈哈大笑,拍腿而起:“我就猜到是这个邪门机构!最近特勤倾巢出动,几乎清洗了所有跟银河文明有关的人,牧旗要救的人绝对是其中之一!”

杨戟低声喝道:“牧哥,别说战略情报处,就算你要去夏宫救人,我都照闯不误!”

文玄机摸着稀疏的胡茬,皱眉说:“如果能弄到战略情报处的建筑结构图,以我的才华和睿智,应该可以找到一两处设计漏洞……”

牧歌没想到,这些家伙虽然把丑话说在前头,但是仗义起来依旧毫不含糊,顿时激动难抑,一把摔了茶杯,气吞山河:“兄弟们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热血气氛顿时传染四周,汤显楚、陆渔、杨戟、文玄机接二连三也摔了杯子,荡气回肠地喊道:“干!”

蝶衣女士比较冷静,她叠手坐在牧歌的沙发扶手上,幽幽说:“我可不会打扫这些哦。”

253.内鬼

四菜一汤拟了个方案,牧歌责令落实,于是散会。会后,牧歌站在舱门口思索细节,蝶衣很体贴地收拾着地上的碎杯子,小鹿乱撞地想到:“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啦……”

忽然,一阵寒冷的暗香飘过,宛如无中生有一般,一个清越的女王声线击碎了蝶衣的幻想。

“那个叫虞龙的不可靠,他试图另谋高就。”云嘉仙子扶腰走向牧歌,广袖垂落荡漾:“你的四菜一汤恐怕要换菜式了。”

“什么?”牧歌和蝶衣都吃了一惊。虞龙虽然野心勃勃,但是没人想到虞龙会叛逃。

“但是他很聪明,他想跟你好聚好散,辞职报告已经打好了,只是没找到机会呈递给你。他会替你保密,只不过想奔更好的前程,他想投到普世之翼的麾下,去征服银河文明,那样晋升的更快。”云嘉仙子声音很轻,但是牧歌的心情依然沉重。他扭头感谢云嘉仙子:“谢谢你的读心术。我马上对虞龙采取措施!他想走,我不强留;但是在我营救出柔嘉之前,虞龙必须关禁闭!”

蝶衣顾不上吃云嘉仙子的醋,立即响应主公的指示:“好办!虞龙的违规记录多着呢,我手里全是他的把柄。主公都不用出面,秘书科和考核科保证把虞龙安排得明明白白。”

云嘉仙子扭头瞅蝶衣,那洞彻心房的视线让蝶衣心虚扭头,避开云嘉的目光。好在云嘉仙子放她一马,并没有揭穿她。

牧歌一听到“我手里全是他的把柄”,就知道虞龙为什么生出叛逃之心。三军之中,虞龙只服牧歌,未免骄横跋扈,拉帮结派,早就开始在四菜一汤里排挤情商较低的陆渔和文玄机。可是好景不长,杨戟被牧歌调走,蝶衣又支持陆渔这一派,虞龙身边只剩个莽撞的汤显楚辅佐,逐渐式微,成为蝶衣的手下败将。虞龙不肯屈就于女人之下,所以另攀高枝、另谋后路。虞龙一走,蝶衣就能专宠。

云嘉仙子回头盯蝶衣,就是看出了这个蝶族美女的心机;她看穿但是不予拆穿,也是警告蝶衣:蝶族和狐族最好相安无事,不要斗法。蝶衣显然足够聪明,她避开云嘉的目光就是铁证。

“谢谢你为柔嘉做出的一切。”云嘉仙子终于踏实了,她也没想到牧歌下手这么果断,直接给虞龙关禁闭。没想到牧歌却回头瞧蝶衣,叹口气:“马上办,同时借禁闭的名义,切断虞龙与外界一切联系,杜绝泄密源头。”

蝶衣和云嘉仙子都睁大眼睛,呆了一下——她们都从牧歌这声叹息里听出了惋惜和不舍,但是他下手依旧如此狠辣果决,仿佛他的感情和理智两个中枢能够完全分离、独立办公。

云嘉仙子最担心妹妹的安危,自然喜欢牧歌处置得绝情些,心中微甜;可是她联想起牧歌对自己的绝情,酸味又涌上来,百感交集,忍不住嘟囔道:“你这个人很可怕,总是强迫自己做违心的决定,你这种人就是读心术的克星。”她重复提及这个耿耿于怀的事实,仿佛在给被抛弃的自己寻找客观借口。

牧歌随口答道:“也就是说你拿我没办法了?”

云嘉翻个白眼:“暂时!暂时没办法……”

紧接着,秘书科和考核科联动,很快就把虞龙架空,请入禁闭室长住。牧歌在督促三菜一汤加紧筹备营救行动之余,亲自给虞龙送了一餐饭。

“你贪污的那些钱,我都不追缴了;我叮嘱了陆渔,对外宣布的说法是给你安排了公差,你的禁闭文件也只在有限的几个人中间进行小范围传阅,蝶衣事后会安排个小意外,不小心把这些文件销毁,所以你另谋高就的时候,履历上不会留下污点。”牧歌把虞龙的菜端出来,心平气和地说:“你贪污和违纪的证据有多少,你都看见了。我对你有多纵容、有多失望,想必你很清楚;为什么要关你禁闭,我觉得你也很清楚。”

虞龙无心吃饭,面色难堪地沉默半天,才吞一口唾沫,干巴巴地抬头说:“军团长,你……你还允许我活着离开吗?”

“看你说的,难道我还怕你日后指控我营救逃犯?”牧歌嗤笑,给小杯子倒上金曦酒,大马金刀地按住双膝,凝视虞龙:“远征银河系的那支远征军,的确更容易晋升,对你具有强烈吸引力。你志存高远,我便祝你平步青云,以后仍是兄弟。如果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你受人所托,站出来指控我今日的罪行,我也不怪你反戈一击,到时候我们就战个痛快,比一比谁才是人中之龙!”

“军团长!”虞龙没想到牧歌竟能在一席话里将一切说开,心中的忐忑与猜疑全部烟消云散,他反而为自己的小肚鸡肠感到羞愧。虞龙不由得拿起杯中酒:“有您这一席话,虞龙这禁闭也关得踏实了!我虞龙也说句实事求是的话,与您为敌,只会成为我走投无路之际的最后一个选择!”

牧歌点点头,捏起小杯,与虞龙一碰,两人仰脖子喝了,拿起筷子吃菜。

蝶衣在禁闭室门外听见里面的对话,不由得脸蛋羞红,为自己的机关算尽感到惭愧,对牧歌的胸襟格局由衷钦佩——机关算尽,树立强敌,赢了也是输;求同存异,收聚人心,输了也算赢。

牧歌扑灭了虞龙这处后院之火,开始专心研究战略情报处的防御漏洞。他假装向江璃汇报出征事宜,故意包揽一些费力不讨好的工作,然后根据江璃的指示,与对外联络部主任李雁雁、战略情报处特勤保卫科杨志进行接洽和落实。李雁雁的宗旨是绝不加班,杨志的信条是绝不干活,两位大佬都把工作推给牧歌来做。牧歌当了两天苦力,把战略情报处摸得清清楚楚,甚至在排污系统提质改造工程中拿到了战略情报处大楼的地下管网布局图——当然,他承诺过事后销毁,然后转手把图纸拷贝给了文玄机。

这就是为什么内鬼无往不利,因为大家个个都懒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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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祸水

“战略情报处的地下结构设计图已经搞到手了,但是入侵还存在困难。所以向你们介绍一位强大外援。”牧歌召开第二次营救会议。

蝶衣不情不愿地关上会客室的舱门,向杨戟、汤显楚、陆渔、文玄机介绍:“我觉得你们都认识织云小姐。”

“织云”从沙发上站起来,揭下乔装用的棒球帽,手插在兜里,向大家点头。

陆渔听见文玄机喃喃道:“何止认识,我收集了她的全套写真集!”

汤显楚仔细看了看织云小姐的脸蛋和身材,然后激动地捅文玄机:“带内衣写真吗?拷贝一份给我。”

织云小姐完全能读到这些下流的想法,她强忍着没发作。看到牧歌搞到绝密图纸的时候,她特别开心,心想果然有内鬼好办事,营救柔嘉十拿九稳了。因为心情好,所以她对文玄机和汤显楚的色心视而不见。

牧歌没听清手下在嘀咕什么,但是他看见织云的脸色不对劲,就制止了大家的窃窃私语:“讲正事。织云小姐将协助本次救援,她会提供部分情报,疏通社会关系,支付全部账单……”

织云小姐闻声色变,扭头抗议:“我什么时候答应拨款了!”

牧歌振振有词:“我们出人,你出钱,各擅胜场,科学分工,劲往一处使嘛。”

织云小姐眯起眼睛:“你想要钱的话就说呀,人家包养你还是没有问题的。”她一年收入几千万,这还只是事业上升期。

如果换做以前,牧歌肯定激烈抗议。但是牧歌决心忠于黎姿,顿时对一切挑逗免疫:“我好养,我手下的兄弟可不好养。第四军团每年开销上千万,你包养得起吗?”

织云小姐睁大眼睛说:“你们可真便宜,别服役了,来我的经纪公司上班吧。”

牧歌不信邪,他咬牙切齿地问:“我们可是正规军,你雇得起吗?”

织云天真地背手:“风华绝代有限公司一年的流水有8个亿。我想,给你们的薪水翻倍应该没有问题的。”

牧歌目瞪口呆,汤显楚已经迫不及待:“军团长,我们去给大明星做保镖吧……翻倍呢……”

蝶衣怜悯地悄悄告诉牧歌:“不要跟资本势力叫板。她们圈钱很疯狂的。”

牧歌看见文玄机一脸期待,好像跃跃欲试想跳槽,顿时火冒三丈,感觉被美女击败,不爽地喝道:“你们可别忘了,这些情报和图纸都是我弄来的!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用钱能干翻战略情报处吗?”

织云看见牧歌炸毛,乐得捧唇吃吃笑。这时候蝶衣继续揭露事实:“钱既然能干翻江璃,约等于干翻了战略情报处。狐狸小姐对战略情报处束手无策,是因为她的资本还不够雄厚,仅此而已,不代表钱没有用。”

牧歌扭头嘟囔:“蝶衣!你到底在帮谁说话?”

蝶衣看见牧歌无可奈何,也得意一笑:“我帮钱说话。”

织云忍俊不禁:“好啦,不要窝里斗了。快分配任务吧。”

牧歌板着脸,将三维立体图纸投射到半空,七个人围着栩栩如生的建筑投影指指点点。牧歌两指夹着烟,指着建筑投影说:“根据你的线索,我特意下去打探,发现地下负五层到负十层都是神山隐修会的研究部门,必须要研究人员陪同才能通行。我跟神官系统不熟,找不到合适的陪同人选。”

织云抱胸凝视投影,胸有成竹:“要骗一个神官来带路对吗?交给我吧。”

牧歌狐疑地瞧织云。织云横他一眼:“我才不会被潜规则呢,你在想些什么?”她能读到牧歌的想法。

对面的文玄机、汤显楚、杨戟顿时涨红了脸,明明心猿意马,偏偏不敢表露,他们三个突然对天花板上的花纹产生浓厚兴趣。

牧歌抿着嘴,继续分析:“假定织云能睡服……额,说服一个神官来带路,那么我们必须有合法的伪装身份与他同行。我在主持地漏系统提质改造工程的时候,故意损伤了负八层的空气交换系统,很快就会上报故障,立项检修。我已经熟悉了内部招标程序,我会把中标的检修公司名称透露给你们,你们必须以那家公司维修人员的身份,跟随神官进入负八层。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时间并不充足,你们必须克服困难,完成任务,同时不留下任何痕迹。这个要求是否过于苛刻?”

文玄机摸着下巴蹙眉:“如果有18小时,我们就能提前摸清情况,制造一模一样的工具和制服,冒充他们进入负八层。”

杨戟问:“你冒充维修人员,那正牌的维修人员怎么处理?”

汤显楚捋袖子:“交给我,我保证让他们昏厥得很香甜。”

蝶衣惴惴不安地掩唇:“你们这样就不怕坐牢吗?”

牧歌打断:“只要不留下证据,只要不害人性命,可以不择手段。”

蝶衣还没吭声,织云小姐就抱着胸说:“可以。继续,下一步呢?”

牧歌继续说:“到了负八层以后,我们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深入第十层,也不知道柔嘉被关在哪里,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不触发警报。这些情报都需要进一步搜集……”

“或者带上我。”织云小姐挺起胸脯,展示优点:“我能解决你的一切问题。”

“哦……”牧歌想起,织云有读心术。他迟疑道:“可是检修人员都是男性。你会暴露身份的。”

织云不甘心。明明拯救妹妹只有一步之遥,她不依不饶地坚持:“没关系,我会用束胸带的,只要套上那种宽大的维修服,别人会以为我是个瘦小的男孩子。”

蝶衣瞥着织云小姐高耸的衬衣,眯眼冷笑:“这么下作的奈子可不是裹胸带能够勒平的,只要迎风走就看出女儿身了,更何况还要过安检。”

女人争风吃醋,台词往往令男人心驰神往。汤显楚、文玄机、杨戟的目光都聚焦在织云小姐的胸脯上,只有陆渔在看牧歌。

织云小姐何尝不知道这些武士在想什么,她怀疑蝶衣在故意叫她难堪。她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是呢,如果我像你这样一平如洗就好了。”

蝶衣火冒三丈:“明明有对a好吗!而且蝶族的发育期很长啊!”

“哦,对不起,我没有察觉到这细微的差别。”织云抬起下巴。

“停!”牧歌伸手打断女人的争吵,掐断武士的凝视,横眉怒目地问:“我们能好好研究方案吗?”

织云小姐不跟蝶衣吵,扭头瞪杨戟:“看够了没有?”

杨戟急忙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顿时收敛了意马心猿。织云小姐微怒的样子很迷人,令人往往因喜欢而失措,不由自主地产生取悦她的冲动,变得听话起来。杨戟老实以后,旁边的文玄机反而被小辣椒般的织云迷住,继续拿那种“女人,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的骚客式目光欣赏她。

织云小姐的注意力全部在牧歌身上:“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们进去。这绝对是最稳妥的选择,你很清楚。”

牧歌思索。读心术是王牌,他无法拒绝。

“我有个方案。军武商城有a级反侦察涂料,一般是涂在甲胄上欺骗电子设备的。如果军团长用功勋兑换一升a级反侦查涂料,我也许能让织云小姐的维修衣具备欺骗功能,让机器的探测图像变成我们预设的男性骨架。”文玄机竖起食指,侃侃而谈。

“a级反侦查涂料好像超级贵……”杨戟说。

“多少?”牧歌问蝶衣。

蝶衣飞快查询。“八百功勋一升。”她回答。八百功勋,能让牧歌升半级了。

“可以。我的功勋刚好有八百。”牧歌面无表情地同意了。这是他晋升三星武神的储备,他想都没想,就拿出来营救柔嘉了。

织云小姐看牧歌的眼神有点温柔,像融化的冰激凌。

“那么织云小姐的维修服就交给你加工了。”牧歌对文玄机说。

文玄机用力点头,然后对织云小姐说:“其实这些奇技淫巧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爱好,我的真正造诣对四六骈文进行了增补和创新,我可以给你念几句……”

“朋友,”织云小姐抬手制止文玄机,近乎恳求地说:“我不会因为倾慕你的才华而陷入爱情的旋涡无法自拔,我的自制力其实还蛮强的。我们先专注于营救方案。”

“你只是对我缺乏了解……”文玄机难以置信,然后垂死一搏。

织云坚定地伸出右掌,示意他克制。

“我对你非常了解,甚至进行了抢答,”织云小姐正视文玄机,“我的答复是,我不会因为你写一百封情书就跟你上床的,而且这是个好答案,你可以省一大笔开支。”

文玄机目瞪口呆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计算了一下安全套和情书花束的开销,然后觉得织云说的有道理。

牧歌啼笑皆非,他知道文玄机是个非常抠门的主儿,织云居然能利用这一点来安慰文玄机,真是既贴心又扎心。不得不承认,织云小姐的魅力充分激发了团队成员的奋斗意识和创新热情,但是她拒绝别人的方法也过于熟练了吧?

蝶衣在牧歌耳边唧唧喳喳:“看见了吗?这才叫祸国殃民,到哪儿都是祸水。”

牧歌知道她又在宫斗,于是轻轻回答:“你也是祸水。”

蝶衣美滋滋地咬嘴唇,轻轻打他,果然不说坏话了。

255.女俘

会议结束的时候,一个略显粗糙的行动计划就初步成型了,所有人按部就班,去完成分内事。云嘉仙子戴上棒球帽和大墨镜,插着兜低头出门时,牧歌忍不住拽住了她的肘弯。

“你真的搞的定那个带路的神官吗?”牧歌总是不放心。

云嘉仙子扭头瞅牧歌一会儿,逐渐绽放春暖花开的微笑:“你在担心我吗?你放心啦,那些男人只是傀儡,连玩物都不算,更别提那种关系……”

“不不不,我对你的‘那种关系’毫无兴趣,我纯粹在表达字面意思,我担心你搞不定神官。”牧歌脸红争辩。

云嘉仙子含笑拧头,故意不看他,好让他松懈下来:“你是不是以为神官都是清心寡欲的角色?你太天真啦,神官团垄断着前沿理论的最终解释权,权力大的很,怎么可能不**。这种人最容易被我操纵了。”

“你要怎样操纵他们?”牧歌又把云嘉拉回来,执着地问。

云嘉撒娇地横他一眼,轻飘飘地说:“要你管。”

“如果要潜规则的话,那就算了,我们另想办法。”牧歌说出心中隐忧。

“矮油。怎么,舍不得啦?”云嘉仙子笑嘻嘻地弯腰瞧他,她那倾过来的身子送来体香。

牧歌板着脸说:“不是舍不得,那些神官都喜欢男童和萝莉,无论哪一类都不符合你的气质,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换一种办法好……”

云嘉仙子听得格外不高兴,直起腰冷冷道:“区区玩物,也敢对我指手画脚。烦死了。”转身就走了。

牧歌喝道:“你管我叫什么?”

“玩物。”云嘉仙子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然后在陆渔的陪同下低调离开了。自从柔嘉被捕后,云嘉仙子再也没有使用“入画之术”去赶路,而是使用了最普通的乔装之术。牧歌目送云嘉的倩影,皱着眉头想,难道战略情报处已经开发出了识别画中人的设备?这么说来,提供样本的我岂不是间接导致了柔嘉的落网?

想到云嘉仙子姐妹,牧歌心中饱含感激,又充满歉意。他只求良心安稳,不亏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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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怪陆离的神学研究室里,荡漾着尖锐的笑声。几个披着白色苦修布的高阶神官围着一尊半透明的光尘囚笼,像逗蝈蝈一样说笑着。

光尘囚笼中央悬浮着一幅油画,油画上绘制着一名被拷在十字架上的少女。少女的裙子被撕得褴褛不堪,她在奋力挣扎,向牢笼外的神官们投去愤怒的目光。

忽然听到舱门打开的声音,神官们回头一往,瞧见是赵阀继承人走进来,笑声顿时收敛。神官分立两旁,慈祥地微笑,向赵嗣点头。

“赵先生好。”为首的红袖神官迎上去。赵阀是五大门阀之一,是神山隐修会的主要资助来源,赵阀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自然是神官服务的对象。

“听说捕获的‘画中人’是个绝色。我来看看。”赵嗣脸色惨白,眼眶深陷,头发往后梳,具有病态的俊美。他笔直走向光尘囚笼,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细看笼中的油画。

油画上的少女狠狠瞪赵嗣一眼,杏眼如刀,杀气毕露。她的倾国姿色与不屈神态交相辉映,有种亡国公主的绝世气质,让赵嗣怦然心动。

“徐辉,你告诉我说捕获了带狐尾的美人。尾巴呢?”赵嗣问红袖神官。

“抱歉,为了限制她的力量,我不得不将她的尾巴切除。但是她露出原形后,依旧是个长着兽耳的美人,而且那暴烈的脾气也沦为情趣的调剂品。您看,就算被困在油画中,她的反抗都很剧烈。”徐辉笑容满面,皱纹堆成了褶儿。

赵嗣目不转睛地端详油画,徐辉屏息陪侍。半晌,赵嗣才慢慢说:“这一个我很喜欢。不错。”

“那第二期融资的事情……”徐辉搓手。谈到这个问题时,徐辉的领导风范无影无踪。

“第二轮融资计划由我名下的基金予以全额保障。”赵嗣直起腰,瞧着徐辉说:“在此之前,你要证明‘名画计划’卓有成效。我凭什么相信这个女子能从油画里走出来?你就不会把写真集裱成油画来糊弄我?”

徐辉面露难色:“目前的技术只能侦测到‘画中人’的二维坐标,捕获已经很困难了……要想让‘画中人’进入现实世界,恐怕要她们自愿才行……”

赵嗣的表情变了。照徐辉这么说,画中的美女可能永远也不会走进现实。

“我有点想撤资。”赵嗣说,“你在浪费我的钱。我要关闭你的实验室。收拾你的垃圾,从战略情报处滚出去。”

“不!”

“不要!我们绝不敢欺骗您!”

黑袖神官们喊成一片。

徐辉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跺着脚,然后灵光一现,竖起食指献策:“我记得张阀的武学能将画卷中的武器具象化——那门武技叫做‘日隐之乡’?好像是的。只要您与阀主张继圣沟通协调,派遣一名高阶武士配合工作,我们就能强行把画中的美女带进现实世界。”

“日隐之乡?略有耳闻……那种废柴武学居然有这么迷人的用法,真是始料未及。”赵嗣围着画中的少女转圈,摸着下巴呢喃,然后点头批准:“我派管家去协调。徐辉,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

“三天!”徐辉得到大力支持,他欢欣鼓舞——徐辉致力于“画中人”的研究,没人比他更清楚“日隐之乡”的巨大潜力。徐辉通过利用赵嗣的**,既能接触掌握“日隐之乡”的张阀武士,又能把画中的兽耳少女逼出现实世界,可谓一举两得。他欢送赵嗣。

“圣堂大人,把战略情报处的俘虏献给投资商……被查出来可是要被弹劾的啊。”一名黑袖神官忐忑不安。

徐辉拂袖转身,盯着画卷里拼命挣扎的兽耳少女,猥亵地微笑:“愚蠢的孩子。连总统都是资本的狗;真正的主人,是在黑暗中牵着狗绳的财阀,如果能取悦他们,就算违规也是对的。在神官系统中服务,没点基本常识可不行哦。”

“圣堂大人指导的是。”黑袖神官纷纷垂袖听训。在他们身后,陈列着一排排光尘囚笼,一幅幅罪恶的油画在囚笼中漂浮,画中的人儿或抽泣、或自残,用徒劳的抗争来掩盖苍白的无奈。

兽耳少女似乎能听见这对话。她含恨盯着道貌岸然的圣堂神官,轻蔑的呢喃化作油画上的字符:

“利欲熏心的文明会带领仙女星系走向灭亡。”

圣堂神官俯下身子,苍白的睫毛戏谑地眯起来:“宝贝儿,是贪婪铸就了万神殿的强大,而你效忠的银河文明即将灰飞烟灭,三翼舰队将狩猎所有的太阳。”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丑一美,四道目光针锋相对,仿佛剑拔弩张的两大文明,迸溅着意志对抗的火花。

256.潜入

牧歌用一段在办公室熬夜的监控录像覆盖了第二天夜晚的监控记录,来制造第二天晚上彻夜加班的“不在场证明”。为了增强说服力,牧歌连续一个礼拜加班到深夜,这是最后一晚。

他处理完最后一名百夫长的晋升考察报告,长吁一口气。抬腕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至此,出征事宜全部处理完毕,他走出办公室。

蝶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报表,玉指夹着激光笔,支颊昏昏欲睡。牧歌路过副官的办公桌时,轻轻叫她“走啦,明天再忙。”

“啊?”蝶衣陡然惊醒,听见牧歌责怪她“你在搞什么?这么晚还没搞好。”

蝶衣明明在等牧歌下班,却不明说,顽皮地吐舌头,站起来利索地收拾包包“那些笨蛋写的方案病句连篇,我原想改改再给你看的。好啦,回家。”背起挎包走到牧歌身边,扭头瞧灯,抬起下巴眯眼一吹,灯就灭了。她熄灯的侧面格外好看,牧歌受不了这种办公室风情,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

办公室漆黑一片,蝶衣留下锁门,然后轻快地追上牧歌,高跟鞋的“嗒嗒”声响彻寂静的走廊。监控系统忠诚地记录这一幕,为牧歌和蝶衣通宵加班提供可靠依据。

第二天,牧歌将假装加班,金蝉脱壳,组织人力侵入战略情报处,营救来自银河文明的特使,与他有过初恋之缘的柔嘉小姐。营救敌对文明的战士,是对万神殿的背叛;接触藏在心底的那个陌生人,是对现女友的亵渎——但是牧歌义无反顾地去做这件事。云嘉仙子会回报牧歌什么,万神殿会夺走牧歌什么,这些未知的谜团即将揭晓。

战略情报处的门装有精神扫描装置,当受检人员的精神波动与精神印鉴的同步率低于90,扫描装置将自动报警,呼叫特勤人员进行人工安检,戳穿受检者的伪装。只有人、印一致,才能安全通过。

在停机场的一辆工程维修车里,牧歌换上三防维修服,转身问后座的人“我们首先要过安检门。云嘉,准备好了吗?”

“哈?”喘息微微的云嘉在车后座抬起头,把浸着汗的发丝撩到耳后“差不多可以了。汤显楚,执行物理麻醉。”

蜷在第二排后座上的汤显楚“哦”一声,突然给了杨戟和陆渔一记手刀,下手重得能听见关节错位的钝响。两个大男人猝不及防,白眼一翻,歪在第一排后座上。

云嘉仙子把两名正牌维修员的灵魂剥离出一缕,注入陆渔和杨戟的耳蜗,然后拍拍手,得意地宣布“在进入安检门时,这一缕灵魂都持续生效,足够通过精神检测。抵达底层后,再喂他们解药,他们的本我就会苏醒。”

文玄机由衷赞叹“不愧是狐仙。瞒天过海,神通广大。”

云嘉瞧着目瞪口呆的牧歌,微微一笑“接下来就是你了,牧军团长。转过身去。”

汤显楚举起手刀,不敢对牧歌下手,瞧着云嘉,再三确认“真的要打晕他吗?他会不会记仇?”

牧歌说“快点,我不记仇。”

云嘉仙子抬起下巴“用力。”

汤显楚牙一咬,空前凌厉的一记手刀下去。

停车坪上的工程维修车剧烈震荡,半分钟才平稳下来。

文玄机坐在驾驶座,张着嘴巴打量晕厥的牧歌,喃喃“下手太重了吧。”

“你们牧军团长的潜意识里蛰伏着一个极其强大的灵魂,必须深度麻醉才能确保安全。”云嘉依葫芦画瓢,把第三个正牌维修员的灵魂残片注入牧歌的耳蜗,然后拍拍手说“现在这四个人都是我的傀儡,在他们苏醒之前,一切行动听我指挥。你们有意见吗?”

文玄机和汤显楚同时摇头。他们对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心悦诚服。文玄机趁牧歌昏迷,趁机拍云嘉仙子的马屁“这几个男人都是四军团的骄子,能征服一个就不错了,您同时征服了四个。”

云嘉牵挂妹妹,其实极度紧张,所以她对马屁和玩笑毫无兴趣,麻利地汲取了第四个维修员的灵魂碎片,然后控制着一名衣装华美的黑袍神官走下维修车。

黑袍神官位阶不低,同副处级研究员待遇,现在却像提携木偶一样不言不语,机械地整理衣装,带领四个“维修员”走向战略情报处大楼。

汤显楚麻利地收拾装备,整装待发。文玄机唏嘘感慨“这么轻易就操纵黑袍神官,这个女人如果当间谍的话就无敌了。”

“她替银河系文明做事。你以为她不是间谍?”汤显楚嘲笑一句,背着装备溜出车子,钻进下水管道系统。

云嘉暗中操作4人,5个身影沉默着走进战略情报处。瞬达电梯在安检门后方,只要通过安检门,就能直达底层。

两名守卫检查黑袍神官的证件。黑袍神官出示完证件,机械地指向云嘉4人“负10楼的气体循环系统在提质改造工程中受损了,郑处叫我通知气体循环公司派人来维护。”

“基建科的审核文件给我看一下。”守卫伸手。

黑袍神官递交一枚芯片,绽放出一方金光屏幕。四名维修员的精神印鉴罗列其中,综合科主任、基建科主任、郑副处长的精神印鉴赫然在目,表示这份文件被分管领导依次批阅过,手续齐全。

“一式三份,备份给我,原件给安检处。过去吧。”守卫娴熟地操作,然后放这五个人过去了。

黑袍神官第一个过安检。守卫盯着安检过程。

安检门放行。黑袍神官没问题。

牧歌第二个过安检,安检门迟迟没有亮绿灯。守卫盯着牧歌的背影,手放到了剑柄上。云嘉仙子的心绷紧了。

忽然,安检门亮起绿灯,放行。云嘉松了口气。

后面几个维修员的安检都比较迟钝,拖沓半天才放行。守卫抬起下巴,对黑袍神官的背影嚷道“你这几个人的响应速度有点慢啊。”

“经济境况不好,这些干体力活的都有焦虑症。精神不太饱满。”黑袍神官举起手。

“哈哈哈哈哈哈。”守卫哈哈大笑,接受了这个解释。

云嘉仙子看到牧歌的身子已经开始打摆子,她知道引魂术即将失效,急忙催动黑袍神官带领4人往电梯里赶。可是进入负十层的电梯是专用电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上来,急的云嘉仙子满头大汗。

这时候,走来一个穿白衬衣的副科长,一眼认出黑袍神官“李大人,来啦。”

云嘉仙子根本不认识这个副科长,不敢乱说,只好操纵黑袍神官点点头,含糊地咕哝一声“嗯。”

副科长站在李大人身边等电梯,气定神闲地寒暄“李大人面带困意,想必昨夜定有不俗的斩获。猎艳虽风雅,可要注意身体哦。”

云嘉心惊胆战。她的绑架过程绝对没有目击者,副科长是怎么知道细节的?难道副科长目击了?

她赶紧操纵李大人不咸不淡地问一句“你看见了?”

副科长扭头,皮笑肉不笑“李大人猎获芳心无数,业内有口皆碑。我就算没看见,也能猜中一二。我猜得对不对呀?”

“呵呵,对。”黑袍神官敷衍。因为云嘉放心了。她对这些人的私生活叹为观止。

电梯终于到了,云嘉操纵4人进电梯,副科长也挤进来。他给自己按了负八楼,然后问李大人“负十楼?”

“对。”李大人点头。



257.报复

这时候副科长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李大人,听说你们快要掌握‘画中人’实体化的奥秘了?”副科长亲热地窃窃耳语,“窃闻银河文明派来的‘画中间谍’都是美女,能否给在下一个拷问她们的机会?”

“嗯?”李大人冷冷瞥副科长一眼。

副科长的声音开始荡漾“真的,交给我拷问,一个小时绝对招供。我对付美女的手段特别丰富……”

云嘉仙子一看副科长那猥亵的笑容就火冒三丈。她妹妹就是副科长口中的“画中美女”之一。

“我们可以一起‘拷问’她,”副科长心痒难耐,试图说服李大人,“你会看到女人在面前是多么脆弱。刚刚还宁死不屈的间谍,一小时后却变得不知廉耻,哀求您的宠幸,甚至出卖所有情报来换取一次……您绝对喜欢这种体验,绝不会失望。”

这些不堪入耳的密谋激怒了云嘉仙子。她控制不住杀气,突然抬手偷袭副科长——副科长同百夫长待遇,在云嘉仙子手下根本挨不过一掌。

云嘉仙子的偷袭被阻止了。云嘉美目一横,看见已经苏醒的陆渔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胳膊,微微摇头。

陆渔最为理智,所以苏醒最快。他在警告云嘉仙子,不要逞一时意气,不可节外生枝。

云嘉仙子想起自己只不过寄人篱下,只好忍气吞声地罢手,一想到自己深陷敌人腹地,连替妹妹铲除威胁的资格都欠奉,不由气得眼眶蓄泪。

万万没想到,一只温柔的胳膊搂住了副科长,把心荡神驰的副科长搂到了怀里。

副科长猝不及防,回头问“维修员,你抱我干嘛?”

云嘉仙子和陆渔同时扭头,目瞪口呆地凝视拥抱副科长的牧歌。不知道什么时候,牧歌醒了,天知道他听到了多少那种话。

“亲爱的,喜欢画中的美少女嘛?我把你打扁,送你去画里。”牧歌抱着副科长,在他耳边柔声道。

云嘉都傻了。为什么牧歌脾气比自己还暴躁?竟然要开打?

要知道,作为一个副科长,他发射的光尘幻影能够直接激活整栋楼的防御系统,就算他被封印力量,都能拼着大脑受损的代价发神波动,直接通知中心值班室的保安组长!

在战略情报处跟一名官员动手,纸包不住火,后果绝对会恶化成为火拼!

果然,那名副科长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的大脑中射出一道金色幻影,直指警报器!

陆渔心急如焚,喊道“完了!我们要暴露了!”

电光火石之间,牧歌抬手喷出湛蓝的薄膜,华丽地将电梯镀上一层流光溢彩的蓝色,试图报警的光尘幻影撞在蓝色薄膜上,立刻碎成齑粉!

只见牧歌头也不抬,搂着惊恐万状的副科长,亲昵地摇摆,仿佛在跳舞“宝贝,你想对柔嘉做什么,我要对你百倍奉还——首先,我要把你变成画里的美女。”

云嘉仙子呆呆地看牧歌,又扫一眼其他人,发现陆渔、杨戟都噤若寒蝉,一脸恐惧,一读心才知道,原来牧歌狂怒的时候反而是笑面虎,所以他的下属才瑟瑟发抖。

“入侵!有高手入侵!”副科长立刻开始声嘶力竭地呐喊。他认识牧歌射出的蓝色薄膜。这种蓝绫是战略情报处极力开发的终极力量之一,在蓝绫面前,光尘幻影不堪一击。

陆渔和杨戟迅速出手,一左一右制住疯狂挣扎的副科长。

副科长突然意识到,仅凭光尘武学,已经无法发出警报。他必须自损大脑,发射最强的精神波动来警告中心值班室。在已知宇宙中,没有任何介质能阻挡精神波动。

他的视网膜突然变红。

陆渔一直在盯着副科长的眼睛,一瞧见他眼睛红了,立刻低喝“他在发送精神求救信号!”

发送强烈精神信号会导致脑损伤,甚至让眼底毛细血管在高压下破裂,导致眼球变红。陆渔一直在提防,所以一看就知道。

牧歌把副科长丢给下属,腾出双手,双目绽放蓝芒,两掌一拉扯,凭空制造出一卷腾飞画卷,画卷由光尘构成,金光剔透,美不胜收!

“《日隐之乡》?那个号称百无一用的废柴武学?”云嘉仙子识货。

牧歌练习得驾轻就熟,所以分心回答“我练习了很久,发现日隐之乡的确是废柴武学,在战斗中毫无用处——直到我开发出它的新用法。”

“新用法?”云嘉仙子只觉得牧歌身上充满惊喜。

牧歌挥舞画卷,百米长卷宛如灵性长蛇,瞬间卷住副科长,箍紧勒死,裹得像茧蛹。牧歌发功,蓝绫化作的巨手握住了扭动挣扎的茧蛹,仿佛他用力一握,掌心的人体就会挤成肉泥,令人心惊肉跳。

牧歌收起笑容,冷漠无情地攥掌成拳。

“砰”一下,卷轴裹成的“茧蛹”被蓝绫巨手握成了姜芽。

云嘉仙子大气都不敢出。她也曾杀人如麻,却从未尝试过将人活活捏碎。这种处决的视觉冲击力过于强烈,堪称惊心动魄。

陆渔严肃地沉默两秒,才控制住颤抖的身体,低声向牧歌报告“军团长,战情处的官僚死亡后会发射空前强大的精神报警信号,没有任何介质能够拦截,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敢谋杀官僚。您杀了个副科长,我们现在肯定暴露行踪了……”

云嘉仙子听了,身子一摇,歪在电梯墙壁上,一想到救不出妹妹,她的身子都凉了。

不料牧歌却呵呵一笑。这笑声撩的云嘉的心情急转直上,惊愕又期待地想“难道他连这种局面都能逆转?”

果然,牧歌弯腰展开画卷,蹲在地上冷笑“副科长,您现在已经在画里了。日隐之乡是我用蓝绫之力创造出来的二维宇宙,你的精神信号再强大,也无法穿透宇宙维度的隔阂吧?”

云嘉仙子低头一看,果然瞧见副科长蹲在画卷山水之中气急败坏、仰天怒骂,一副无计可施暴跳如雷的模样,顿时喜上眉梢,感到绝处逢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整个人快乐地飘在半空,含嗔捶牧歌的背“你有这绝活就早点告诉我呀,吓死人家啦。”

牧歌蹲在画卷旁边,五指牵出金线,熟练地建模,逐渐建立起一个人形。

“你不是能读心吗。我就没跟你说了呀。”牧歌随口回答。

云嘉酸酸地想,我才不读你那肮脏的内心,演的都是不穿衣服的电影。

过会儿,牧歌建模完成,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来。汤显楚定睛一看,瞠目结舌“这不是那个副科长吗?”

“被日隐之乡封印的人,身体构造都直接投射到我脑海里,只要‘精神集中力’足够,我就能建模复刻他的身体。”牧歌站起来,叉腰说“但是我不能复刻他的精神印鉴,这是最烦的。”

云嘉仙子幽幽道“求我。”

陆渔回过神来论起灵魂提取,谁比的上云嘉仙子这只妖狐?

牧歌本来就打算让云嘉来代劳。他满足小女人的虚荣心“烦请上仙把这畜生的灵魂提取出来,充入肉身,我们就能操纵他了。”

“嗯。”云嘉抓紧时间,像做微创手术一样折磨画卷里的副科长。副科长落到云嘉仙子手里,惨遭非人对待,最终精神崩溃,被提取出精神印鉴,填入牧歌制造的肉身。

“你建模水平很高。这具肉身甚至没有排异反应,可以永久受控。”云嘉告诉牧歌。

“如我所料。”牧歌原本只是猜想《日隐之乡》可以有此妙用。没想到得到云嘉仙子的帮助后,宛如拼上最后一枚拼图,《日隐之乡》的能力发生质变的飞跃。现在,牧歌将副科长的真身关在日隐画卷中,操纵着副科长的傀儡来充当内鬼。

“没想到战斗能力为零的《日隐之乡》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陆渔惊叹。他本来以为大家行踪暴露,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258.腐化

“跟你接触是对的。有兴趣为银河共同体服务吗?”云嘉仙子问牧歌。

牧歌收起画卷,操纵着副科长回答“先救回柔嘉再说吧。”他读取了副科长的记忆,操纵副科长打开电梯。

云嘉、陆渔、杨戟走出电梯,看见错综复杂的通道前往各种神殿。陆渔要表现,轻声提醒牧歌“根据情报,柔嘉小姐和银河共同体的工作人员被关押在新成立的次元神殿,途中要经过腐化神殿、美化神殿和固化神殿。”

牧歌放慢脚步,用余光找到了美化神殿的标识,然后操纵副科长走过去。每一个神殿门口都要进行安检,“李大人”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稳定,再次在安检中卡壳,安检仪迟迟没有亮绿灯。

两名披着黑色长袍的神官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走过来狐疑地打量“李大人,你是不是没有按规定报批?”

云嘉仙子焦头烂额,操纵李大人搪塞“手续是齐的……”

两名腐化神官还要继续盘问,牧歌操纵副科长走了上去,精神印鉴一核对,安检仪立刻亮起绿灯,放人通过。牧歌抓紧时间了解了下这名副科长的身份,此人姓秦,资历虽浅,亲戚却多,就算懒惰好色都被提拔到了油水最足的意识侵略科,刚好负责管理腐化神殿。所以这两名腐化神官立马笑脸相迎“秦大人,科室坐腻了,下基层来检查指导工作呀?”

牧歌站在后面遥控“秦大人”。只见“秦大人”不屑一顾地回答“你们这点成绩,经得起检查?我是陪同李大人去拷问嫌疑人的。”

“是银河系那些美女间谍吗……”腐化神官还要问,立马被“秦大人”不怒自威地瞪了一眼。两名神官立马唯唯诺诺“秦大人靠前指挥,率先垂范,辛苦了辛苦了。”

“还不给李大人放行?”牧歌渐入佳境,飞扬跋扈。

两名腐化神官争先恐后给李大人放行。云嘉仙子被关在外面了。

“李大人带来的人,你们还想刁难?”牧歌咄咄逼人。

腐化神官给云嘉仙子放行的时候,恨不得对她鞠躬。

为了显得积极主动,这两个神官抢着给云嘉仙子和陆渔办理临时通行证。

云嘉仙子叹为观止,对牧歌刮目相看。本来让她紧张冒汗的局面,在牧歌面前似乎不足挂齿,他总能剑走偏锋,使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问题。

好在陆渔、杨戟都是跟牧歌久经战阵的知心下属,他们面无表情,跟随牧歌穿过腐化神殿,表演毫无破绽。

但是这两个神官弓着腰搓着手,紧随不舍“秦大人秦大人,感谢您对基层的重视和关怀,上个月腐化神殿被点名批评实在是冤枉,不过我们态度端正,照单全收,已经全部整改到位,您要不视察一下……”

云嘉仙子看牧歌,只见他报以苦笑。看上去,如果秦科长不“视察”一番,这两个神官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简单看看吧。”秦大人同意了。

腐化神官振奋鼓舞,引导“秦大人”和“李大人”检查涉密台账“已经根据秦大人的指示,与银河共同体的一些阶层取得联系,通过许诺利益和权力,成功将他们转化为‘带路党’,为三翼舰队征服银河提供情报。”腐化神官说。

“承诺了什么利益??转化得这么快?”牧歌惊讶。银河共同体在他心目中完美无瑕,没想到也会产生带路党。

“废除公有制。”腐化神官一字一句地说。

另一个腐化神官发现牧歌神色不悦,赶紧解释“您在会议上强调,公有制是对黑日体系的巨大威胁……承诺这些蝇头小利就能转化带路党,实在是空手套白狼,无本生意赚到家……腐化神殿都是紧密围绕您提出的路线方针来开展工作的……”

牧歌连忙哈哈大笑“非常好。我们走。”他急于离开。

云嘉仙子突然冷不丁问“一些阶层是哪些阶层?”

“李大人这……”腐化神官狐疑地盯着这个“李大人”,“这些是涉密内容……而且李大人不是对这些毫无兴趣吗?”

云嘉仙子语塞,一时圆不回来,陷入危险的沉默。

陆渔、杨戟都能猜到,云嘉仙子身为银河共同体的工作人员,在两大星系剑拔弩张之际,自然对吃里扒外的投降派恨之入骨。他们只能干着急。

云嘉仙子也晕了,她恨自己漏洞百出,只能眼巴巴地渴望牧歌来救场。

“一些阶层是哪些阶层?”牧歌重复云嘉仙子的话。牧歌一句话就解除了云嘉仙子的危机,还让她收获了足以令整个银河文明目瞪口呆的情报。

“报告秦科长,是食利阶层。这是分布图,这是名单,这是年度转化率。”一系列图表和名单全部列出,将庞大的银河系投降派工作计划展露眼前。

“为了转化更多带路党,我们将腐化工作集中在宣传领域,取得显著成效。银河系3的人口坚信万神殿征服银河系将带来不劳而获的富裕生活,5人口坚信万神殿的福利体系比银河系优越,8人口开始指责银河系的福利体系。”腐化神官也不管涉密不涉密,开始喋喋不休地汇报成绩。

“转化人数正在激增。预计三翼舰队与银河舰队交战后,带路党的规模将迎来高峰。”另一个腐化神官争先恐后地邀功,“庞大的人口基数带来数量庞大的蠢货。银河共同体必败无疑。”

牧歌明白江璃悍然宣战的底气在哪里了。原来战略情报处对银河文明的文化侵略早就进行得如火如荼。看上去只是一个处级单位,底下却下辖了这么多分工明确、职能隐蔽的神殿,战略情报处的真正职能让牧歌叹为观止。由此看来,秦副科长也不止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副科长,他的权力可能比总统府的副部长还大。

云嘉仙子的身体在愤怒中颤抖。牧歌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镇定。感受到牧歌的力量,云嘉仙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凝神阅读名单,将带路党的名单全部死记硬背下来。她发誓要把这些名字烙印在脑海里。

“做得很不错。我会重新考虑腐化神殿的年度考核排名。李大人,我们走吧。”牧歌怕云嘉仙子失去理智。

“秦大人慢走。”腐化神官心花怒放。



259.黑幕

借助秦科长身份的保护,牧歌牵着气得发抖的云嘉,匆匆经过了美化神殿和固化神殿。没想到这两个神殿也归意识侵略科分管,牧歌被迫视察一圈,把江璃的毕生心血参观了一遍。

参观之后,牧歌对江璃的手段叹为观止,这个副总统简直是矛盾的化身,她在牧歌、公众面前塑造出奋力反抗又遭受压迫的形象,既美丽又寡居,既骄傲又脆弱,既强势又无力,事实上她爬上副总统的高位并不是因为她楚楚可怜——她是一个外交公关的邪恶天才。

除了腐化神殿外,江璃把美化神殿打造成万神殿的隐形守护者。喧嚣尘世的娱乐圈全都在美化神殿的管辖之内。畅销书、精神读物、歌曲、影视……这些产业一旦违抗美化神殿的意志,就会遭到永久撤资和行业制裁的处罚。“撤资”和“制裁”恐吓了大多数导演。作为妥协,文化产业全面向黎阀、张阀和石阀三大姓氏倾斜,军火商永远在电影里扮演救世主、银行家永远在剧情中充当慈善家,战争狂被当做孤胆英雄歌颂,厌战者被描写成银河文明的特工。这种美化的泡沫覆盖了整个仙女星系,万神联邦就建立在这个巨大的气泡之上。在江璃悍然对银河系宣战后,美化神殿与腐化神殿协同联动,指导银河系的投降派开展颠覆工作,效果拔群,把“带路党”转化率提高了6个百分点。

而固化神殿则是黎阀、张阀、石阀、吴阀联合注资的核心部门,全部工作纳入涉密范畴。固化神官只向牧歌汇报了关于私立高校招生录取方面的工作,同时向牧歌提出了一些亟待协调解决的困难和问题,请求美化神殿介入,采取一些事后挽救措施。这些“挽救措施”让牧歌彻底明白,为什么私立高校向官方输送了超过80的高阶神职人员,却没招收过超过10个寒门子弟。寒门永无出头之日,江璃可以说居功至伟。

战略情报处下辖五十四个神殿。牧歌一行仅仅路过了这三个神殿,就已经恶心得无以复加,一刻都不想多待。农场出身的陆渔更是愤怒万端,恨不得把固化神官当场问斩。牧歌回头狠狠瞪了杨戟、陆渔几次,才让这两人暂时恢复理智。

“我想投敌……”杨戟实在没忍住,把真心话咕哝出来。牧歌听了魂飞魄散,急忙用几句“好好干,等待提拔”之类的敷衍了神殿的神官,赶紧带领一行人匆忙走向次元神殿。毕竟本次潜入的主要目的是营救柔嘉和她的同事,决不能因为控制不住情绪而功亏一篑。

云嘉仙子看了江璃干的好事,全程心情崩坏。她没想到一个女人当了副总统之后能坏到这地步。她恨不得江璃家破人亡永不超生。

牧歌看她气得乱战,恐她露出马脚,既想给她提供人文关怀和心理支持,又不好意思碰她的手,处于两难心态。不料云嘉把牧歌的心态读得明明白白,她恨不得给姓黎的戴十层楼高的绿帽,赌气来牵牧歌的手。牧歌果然挣开她,甩开她的手两次,第三次的时候没甩开,忐忑不安地被她牵住,他只好扭头瞪云嘉。

陆渔和杨戟跟在后面,心惊肉跳地看着仙子牵着军团长的手,面面相觑,无计可施,纷纷暗想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疯子,今天恐怕不能活着走出这栋大楼了。

眼看就要走到次元神殿了,牧歌心急如焚,虚张声势地瞪云嘉“快打开次元神殿的大门!”

“你喜不喜欢我?”云嘉仙子气定神闲地问牧歌。她向江璃宣战。

牧歌差点疯了。行踪随时可能暴露,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这女人竟然?!

“你非得在紧急关头问吗!”牧歌催促。

云嘉仙子仗着读心术乘胜追击,攻破牧歌心理防线“不然呢?在你优哉游哉的时候问?给你充分的时间来寻找借口?给你时间编织谎言?”

牧歌走投无路,弱弱地说“我们先救柔嘉出来,好不好?我们不是来玉碎的,手松开,好好演。”

云嘉强势追击“你承认喜欢我了?”

牧歌焦头烂额地说“我既不表示肯定也不予以否定。现在我们按计划行动,行吗?”

云嘉仙子大获全胜,松开牧歌的手,操纵李大人激活次元神殿的大门。紧盯事态发展的杨戟和陆渔松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呼吸。他们对“色字头上一把刀”产生更加深刻的理解。越漂亮的女人越锋利。

一行六人重新达成共识。次元神殿的舱门洞开,幽深的走廊仿佛灯光晦暗的博物馆,固定着一个个玻璃展柜。展柜里陈列着一幅幅精致油画,油画中囚禁着一个个疲惫的仕女,这些画中人遭受了疲劳拷问,最长已经连续72小时没有睡眠。次元神官们试图以反人道手段逼迫她们吐露次元行走的秘密。一份报告指出,最多24小时后,将有画中仕女因疲劳审讯而猝死,在那之前,她们之中一定会出现叛徒。

云嘉仙子不惜暴露身份都要争分夺秒组织营救,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走廊两侧是光怪陆离的样品陈列柜,被牧歌俘获的黑洞教廷神官碎片则位于最夺目的样品操作台上,四名资深神官合力维持一个光尘法阵,不断测试着激活二次元生物的光尘阈值。

牧歌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五味杂陈。正因为他在比邻星斩杀了“壁中人”,提交了样本,才导致“画中人”的追踪设备提前被研制出来,进而导致柔嘉这一批“画中人”被捕。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路过一座座展柜,心急如焚地寻找囚禁柔嘉的那幅油画。

云嘉的心情跟牧歌同样迫切,两人加快脚步,并肩而行。

李大人一行的到来引起了神官们的注意。两名次元神官放下手头的活儿,热情地迎上来“李大人,两个冥顽不化的间谍死了,另一个抵挡不住光尘探针的折磨,主动从画里走出来,我们正要向郑处长汇报呢。”

牧歌操纵秦科长脱口而出“向郑处长汇报做什么?次元神殿不是李大人主持工作么?”

次元神官狐疑地瞧秦科长一眼,搞不懂这个色狼怎么突然对研究工作感兴趣。次元神官回答“因为这个间谍比较漂亮,是郑处长点名宠幸——不,点名拷问的。”

云嘉仙子惊恐地攥紧了牧歌的手。她不相信会出叛徒。

牧歌镇定地捏云嘉的手心,示意她振作。云嘉仙子急忙深吸一口气,操纵李大人吩咐“先不要汇报。带我去看。”

“是。”两名次元神官刚答应,又坚定地对牧歌本人说“对不起,此地涉密,请外协人员在休息区等候。”

牧歌和云嘉面面相觑。如果拉开距离,云嘉和牧歌就不能继续操纵李大人和秦大人,一旦姓李的从傀儡状态苏醒,后果不堪设想。



260.姐妹

“怎么?这些人是我带进来的,手续齐全,还要经过你们同意?”秦大人提高音调。

次元神官也提高音调“上个礼拜提质改造工程里,李大人带外协维修员进来修空气循环机的时候,您可是狠狠扣了次元神殿一笔绩效奖的。那时候三令五申‘外协维修员不得进入涉密场所’可是您自己呀,秦大人,这么快就忘了?”

牧歌一怔,这才意识到为什么那么多神官投来疑惑的目光,因为“秦大人”和“李大人”本身就结过梁子!

更多神官放下手头的活,扭头眺望这边的情况。在信任危机即将恶化时,云嘉仙子淡然自若,操纵李大人挥挥手“好了,秦科长也是秉公办事,不得有怨言。你们陪秦科长去休息区坐一下,倒杯喝的,这点接待的规矩都不懂?”

次元神官忍气吞声,低头带牧歌一行去休息。在其他神官回头专注手头工作时,云嘉仙子突然出手,烈焰宝珠乍出而回,打在另一个次元神官胸口。

次元神官的灵魂受创,轰然倒地,陷入昏迷。“李大人”顺势扶住这个神官,假意赞叹“加班加点,过于操劳,可能太疲惫了,扶他去睡会儿。”然后带着“秦大人”和牧歌越众而出,笔直走向呆若木鸡的低阶神官。

“那个叛变的间谍在哪里?”李大人目不斜视往前走。云嘉从牧歌身上学了一点官僚做派。

“二位大人,这边走。”低阶神官渴望提拔,无条件服从二位大人的命令,也不管后面跟着外协人员,恭恭敬敬地引着这四人去标本室。

转了两个弯,透明的淡金色光尘囚牢中,根本没有人。

李大人无声地瞪低阶神官。低阶神官面面相觑,赶紧打开光尘囚笼去找人。

不料囚笼一打开,只见一道倩影电射而出,幽蓝宝珠紧随其后,电光火石间击倒两名低阶神官,试图夺路而逃。牧歌意识到自己挡了道儿,他主动让开一步,无奈的是维修服过于臃肿,仍然很碍事。

越狱的那人也不客气,高跟鞋一脚劈下。就算是身强体壮的维修大汉,也会被这势如破竹的劈腿敲到昏厥。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副平平无奇的维修服里面,暗藏着一名达到军团长级别的陆军指挥官。牧歌被迫接住了这杀气腾腾的一脚,而胸有成竹以为牧歌必死无疑的那个越狱者顿时在高难度姿势上定格,一双长腿劈叉得像个“一”字,叫她难受地“呀”了一声。

云嘉仙子听见熟悉的声线,耳朵一竖,身子一颤,泪水蓄满眼眶,哆嗦着问道“柔嘉?”

只见那名越狱者长发一旋,扭头看云嘉的维修服,细眉微蹙,难以置信地问“云姐?”

两个陪同的低阶神官愕然“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陆渔和杨戟冷笑着出现,熟练地摸了摸低阶神官的头——这看似温柔的摸头杀,实际上将一支细细的光尘探针刺入了神官的颈椎大孔,让神官陷入昏迷。

两名神官同时倒在陆渔和杨戟的怀里。

牧歌还握着柔嘉的脚踝,苦笑着问她“这个高难度体操动作还要维持多久?”

果然,那个杀气腾腾的高冷少女,就是牧歌仗义营救后同居过一段时间的女俘——柔嘉。现在想来,当时的柔嘉既不需要牧歌救,也不是真正的俘虏,甚至只有同居的情节不存在欺骗。只是柔嘉离开牧歌后,一直积极承接新的任务,滞留在万神殿统治区从事情报活动。因为柔嘉对牧歌保持关注,顺手暗杀了好几个密谋背刺牧歌的人,一度产生震慑效应,令人以为牧歌有多么深厚的背景。所以牧歌得知柔嘉的真正身份后,不仅原谅她的善意谎言,更加心存感激。

柔嘉听到牧歌的声音,竟然第一时间认了出来,羞耻地垂手按住百褶裙,抗议道“牧歌?你都认出我了,怎么还不松手!还要攥到什么时候!”

她那雪白的长腿还笔直地架在牧歌的肩膀上。柔嘉身体的柔韧性令人叹为观止。

牧歌意识到女孩子劈高叉的动作太羞耻,于是克制住荡漾的喜悦,松开柔嘉的脚踝,装作四处看情况。柔嘉满眼血丝,一边含怨踢踢小腿,一边确认身份“这个姓李的混账怎么跟你们在一起?”

云嘉仙子匆匆攥住柔嘉的手,小声告知“我用摄魂咒控制了这个神官,联合牧歌一起救你们出去。这两个官僚都是傀儡,现在我们要赶紧营救其他同事,时间紧迫!”

柔嘉急道“折损寿元的摄魂咒?你……”

“不要管这些。快把大家释放出来。”云嘉仙子飞快地吩咐。

柔嘉跺脚,嘤嘤道“这里有40多个神官,惊动任何一个,就会触发警报。怎么救人?”

杨戟和陆渔傻眼了。原计划是打晕神官救人,但是他们没想到这里神官这么多。计划赶不上变化,估计要功亏一篑。两个男子汉心如刀割。

牧歌冷冷道“这个交给你姐和我。你救人以后,跟陆渔和杨戟出去,蝶衣会安排你们逃跑。我和你姐殿后。”

姐妹花不约而同地凝视牧歌,充满狐疑“你能同时放倒40个人?还是神官?还能让他们不报警?”

牧歌说“只要你姐姐乖乖听话,我就能给你争取足够时间。联系蝶衣,多久能逃离?”

陆渔迅速跟外面的蝶衣取得联系。蝶衣回复“文玄机、汤显楚都准备好了。隧道比较长,但是半个小时就能逃出来。”

牧歌张口震八方“只要云嘉听话,我能给你们40分钟。”

云嘉傻眼了,这下子她不听话都不行了。令她感到羞耻的是,被支配的她竟然感到愉悦,这一点光是想一想就令人羞愤。

柔嘉读出姐姐的复杂表情,她胁迫姐姐“姐姐,你要服从命令。有什么事出去再计较。”

云嘉无法反驳。这时候牧歌已经发号施令了“柔嘉,你和两菜待时而动,准备救人。云嘉,你对我使用读心术,听我指挥。”他加重了“指挥”的读音,操纵“秦科长”带云嘉仙子走向会议室。牧歌熟悉会议室的徽标。

云嘉仙子剜了他一眼,撅着唇跟着“秦科长”走了,然后秦科长掀开一处松动的合金网,装模作样地对云嘉说“上次整改的时候,这里还有点故障,你检修一下……”

云嘉只好俯下身去查看系统网路,这时候,她读到了牧歌的心声“你旁边就是会议室。我会在最远处操纵秦科长掩护你,你的任务是隔着会议室的墙,操纵‘李大人’开会。”

“开会?”云嘉懵了。牧歌吹得天花乱坠,弄出来的解决方案就是开会?

开会能拖延40分钟?40分钟内没有人注意到囚犯大面积逃离?怎么可能?

“牧歌,认真点!”云嘉恶狠狠地拿目光去烫牧歌。

牧歌面无表情地指挥云嘉“快点。照我的台词念。我想一句,李大人念一句。”

“可是!?你能用开会这借口拖延那么久吗?未免也太儿戏了吧!这算什么嘛!”云嘉激烈反对牧歌的命令。

“傻瓜,你对万神殿一无所知。”牧歌一意孤行,“照我说的做。马上。”

不容置疑的命令支配着云嘉。云嘉迫不得已,按照牧歌说的做,她猜测,事态会再一次因为牧歌的鬼主意而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种安全感涌上心头,该死的愉悦又来了。



261.开会

李大人走到神殿中心,有气无力地宣布“下午三点十五分,开一个简短的工作推进会。秦科长出席会议,全体神官都要参会。”然后慢吞吞地回到办公室。

现在是三点十分,接下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神官都停下手头的活儿,开始心无旁骛地玩手机,并且露出小儿麻痹般的笑容。这不是最令人震惊的,最令人震惊的是,云嘉甚至看见陆渔在脱离监管的情况下路过三名神官,三名神官视而不见,他们笑容满面地互相展示手机上的推送。

五分钟后,四十多个神官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像一群摇摆的丧尸,鱼贯进入会议室。秦科长进入会议室后,云嘉仙子顿时落单,她紧张得不敢抬头,因为脱离监管是要遭到驱逐的。

云嘉仙子赶紧向牧歌抗议“你把秦科长移走干嘛这样就没有人掩护我了啊,有人盘问我怎么办”

牧歌面无表情地回复“没有人会理你的。”

“怎么可能”

“不信你可以去自首。告诉他们,你脱离监管了,看看他们会做什么。”牧歌张口震八方。

云嘉仙子快失去理智了。这里是战略情报处最核心的次元神殿,任何一个维修员都必须在神官的监管下进行作业,这是常识吧好不容易弄了个傀儡来冒充监管者,牧歌竟然把傀儡调走了还让我去自首

这个人是疯了吧云嘉仙子好想打牧歌一顿。

这时候,杨戟走过来问云嘉“看见关囚犯的开关在哪里了嘛”

云嘉吓得花容失色,睁圆眼睛瞪杨戟,心想这个小伙子是没脑子的吗,就不能低调一点、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吗

这不是最令人悲愤的,最令人悲愤的是,牧歌居然对杨戟说“你去控制台看看,开关可能在那里。”

云嘉怀疑自己在做梦。她心目中的牧歌是运筹帷幄的指挥者,怎么会犯如此低下的错误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一个外协人员到处乱走,绝对会被抓起来吧

难道他们都认为这很正常吗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对万神殿一无所知吗

这时候,杨戟竟然走过去问神官“请问”

云嘉仙子捂住眼睛。她绝望无比。心如死灰。

那名拿着手机的次元神官打断杨戟的话“外协人员滚一边去。”

杨戟楞了一下。本以为杨戟会被就地擒获并且团灭结局不可避免的云嘉仙子更是惊愕无比,整个人都飘在半空一样。

“可是我想问一下”杨戟还想问。

“要开会了没看见吗”次元神官粗暴地推开杨戟。

“只是想问一下”杨戟还在作死。

“再说一遍,请不要妨碍公务。有什么事等散会再说。”次元神官走进会议室。

云嘉仙子看傻了。

所有神官进入会议室以后,杨戟终于找到了开关。他根据蝶衣的指示,按顺序侵入了开关系统,安装了屏蔽程序,然后在不触发报警的情况下依次打开囚禁次元特工的展柜。

云嘉仙子风中凌乱,她完全无法想象,为什么一切能够如此顺利,就像她无法信任牧歌的胸有成竹。

接下来,柔嘉开始挨个儿解救女同事。这时候,牧歌死气沉沉地传话,云嘉只好操纵“李大人”转述牧歌的台词

“今天有幸邀请到意识侵略科的秦大人来检查指导工作。秦大人是文化征服的专家,对次元神殿开展工作提出了一系列指导性意见,为进一步推动银河系征服计划加速发展,深入落实银河系投降主义宣传工作,接下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秦大人作重要讲话。”

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掌声后,陆续有玩手机游戏发出的铃声,秦大人置若罔闻,拿着一份空白的文档,假装一字一字地念

“在五大家族的大力资助和鼎力支持下,在万神殿诸神议会的正确决策和坚强推动下,银河系投降主义宣传工作取得阶段性进展,具体表现在投降主义分子不断增多,意识分裂现象不断进展,崇神媚外思潮不断巩固,三翼舰队与投降派的利益交换初步达成。成绩的取得,得益于五大家族的高度重视,得益于江璃副总统的正确决策,得益于广大神殿神官的不懈努力,得益于次元神殿诸位同仁在工作上给予的无私帮助。我们要继续贯彻落实江璃副总统在战争动员会上的讲话精神,充分认识到公有制意识对八百亿寒门形成的恶劣影响和安全隐患,正确认识烈日阶级、神官阶级和寒门阶级之间的利害关系,坚决铲除公有制毒瘤,确保万神殿对文化领域的绝对支配,确保烈日阶级对仙女星系的持续控制,确保黑日体系的长治久安。”

会议室响起热烈的掌声。杨戟伸头过去看,一个次元神官走过来呵斥一声“涉密会议,寒门看什么看”把会议室的门给关上了。

杨戟只好走回去帮助女特工越狱。

云嘉仙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没想到牧歌居然能出口成章,随口论述就洋洋洒洒,把几十个次元神官哄得全神贯注,掌声不绝;她更没想到,万神殿的神官把开会当休假,一听开会,就全体懈怠,什么都不管了,或者说什么都懒得管了,嘴上全都挂在一句话“开完会再说”。

这些异邦人是何等的废物啊。云嘉仙子突然对银河系赢得战争充满信心。

这时候,柔嘉已经救了三十几名女同事,这些气若游丝的美女们互相搀扶着经过牧歌,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投去赞许的眼神,或者用目光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谁料牧歌对美女毫无兴趣,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美女们跟陆渔走,他自己还要专心致志地操纵秦大人继续作重要讲话

“以上是重点注意的三个方面,接下来针对战后处置提出四点明确要求。一是高度重视文化灭绝工作,银河系文明规模庞大,公民以百亿计,为控制风险,不可能像灭绝封臣文明一样进行物理灭绝,这时候我们要考虑进行文化灭绝。文化灭绝又称为文化阉割,由意识侵略科主持相关工作,具体分四个领域,一是历史领域,要全面修改教材、涂抹历史;二是语言领域,要全面遗忘本土语言,全部使用万神殿寒门俚语;三是价值领域,要全面淡化公有制价值观念,深入开展宣传工作,树立资本英雄,培养贫穷自卑感;四是”

牧歌思如泉涌,秦科长在牧歌的操纵下口若悬河,次元神官们听得如痴如醉,纷纷感叹这是有史以来参加过的最有意思的工作推动会,会议室里掌声不绝。云嘉仙子一面加固对“李大人”的傀儡术,一面回头打量牧歌,好奇地凝视他,看他什么时候卡顿、结巴,没想到牧歌信口雌黄,越讲越展开,从四点要求展开到四个领域,开枝散叶分门别类高谈阔论,估计没有2个小时刹不住车。根据会议室里那些如痴如醉的神官来看,恐怕牧歌不住嘴,神官就不会出门;神官不出会议室,就没人发现柔嘉其实已经带领女同事门钻入管网通道,在蝶衣的指导下绕出管道系统,凿破陈旧的下水道系统管壁,不翼而飞。

云嘉这次打心底里佩服牧歌。她佩服的不仅仅是牧歌对官僚制度的深刻了解,她佩服的更是牧歌这滔滔不绝的口才。连续吹逼1小时不带重样的,这种人云嘉还没见到过。毕竟在银河系,文山会海早就被治理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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