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云霞 - xp1024.com
《既见云霞》


致各位书友

本人写书兴趣为主,若有书友想将自己写入书中,请联系我留下名字与人设,我审核后,若有合适的情节,我便会写进去。

最后非常感谢各位书友能看我的书,千恩万谢。

书友q群:767688764

致歉

各位书友,非常抱歉,这几日有事出差,又鸽了三章。

加上前面鸽的三章总归鸽了六章了,因为这个月比较忙,我也不确定后面会不会再鸽。

不过请各位放心,鸽了多少章,我便会补多少章,非常抱歉。

引子

灵山之上,一抹白色,在略显寒冷的夜里跳动着。

灵山,乃是中都洛阳城中第一佛门圣地。山上的陟岵寺更是有着“天下第一刹”之称,白日里进香、朝圣者数不胜数,夜里倒是不像白日里那么喧嚣,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宁静致远的意思。

闪烁在夜空中的白色身影越过陟岵寺,来到了禁地后山,终于在一片竹林里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微风吹动着竹子来回晃动,夜色如墨。突然一名身着蓝色僧衣的老僧掉落在了白色身影背后,两人相对成景。

老僧身形瘦削,但身材却相对较高,仿佛是竹林中的一棵枯竹;面部棱角分明,如同岩石雕刻般坚硬。望着眼前白发白衣白靴的年轻背影,老僧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不速之客的来意。但能够不被发现地轻易越过陟岵寺来到后山,对方怎么看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能否用院里剩下的那几壶老杜康打发走。

想到这里老僧就是一阵叹息。酒倒没啥好心疼,他不喝酒,只是万一给他那嗜酒如命的二师弟知道了,少不了偷他一些名贵字画去下山换酒。对于那些被他视为生命的古董字画,他怎么能不心疼。

“听闻后山向来便是以酒待客。虽说自从十年前那件事情过后,后山便成了禁地,但这些年来到此地拜访者也并非没有。”年轻人转过身来,面带微笑,雪白的眉毛在光线不足的竹林之中格外显眼。

“齐王便是其中之一。”

看着眼前如谪仙人般白发青年,老僧双手合十,闭上眼叹息,眼上的一字连眉也不经意间微皱。

还是没能藏住啊。

应该说没得藏住,齐王那种不拘小节光明磊落的人,怎么会去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何况那时的他还是威震八方的大将军,而不是现在“某朝篡位”的罪人。

老僧再叹。

青年望着瘦削的老和尚,束起披于后背的白发。

“大师不必再叹,在下不饮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那不醉之人呢,总不会是贪赏后山上秀丽的山水之景吧?何况此时还是在半夜。

“时先生深夜拜访,既然并非贪念贫僧那几壶难于出手的浊酒,总不是想和贫僧交流古董字画心得吧?”

老僧睁眼望向眼前“密司五虎”之一的“踏雪留香”时溪寒,眼神尖锐如锋,虽然对方并没有显露出杀气,但今日之事,必然是敌非友。

被老僧认出身份后,时溪寒反而有些惊讶。他编入密司也只是若干年前的事情,且密司只是负责皇帝安全,或帮右相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隐蔽事,所以他们的名号并不显著,老和尚在后山隐居十年之久,居然还能认出自己,反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没想到虎禅大师居然认得在下,但大师隐居已有十年之久,也不知大师从何听说在下的名字。”

寒风吹袭,两人衣着都还算单薄,但气势都在各自攀升。

“我二师弟酷爱喝酒,所以经常下山买酒喝。”老和尚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时溪寒自然无法相信:“就这样?”

老和尚继续回答:“酒家老板姓江名流年。”

“天机楼江流年吗……难怪……”时溪寒小声念叨这这个名字,恍然大悟。

时溪寒口中的天机楼并非洛阳城中一栋可见可摸的楼,而是一个较为奇怪的门派。为何说它奇怪,因为这个门派没有具体的宗门住址,其成员也是分布于中原各地,行踪飘忽不定身份鱼龙百变。上至富豪官员下至青皮乞丐都有他们的踪影,但是他们又只擅长情报收集,而不是以武争斗,所以在以武至上的江湖人眼中就显得格外另类。

时溪寒一联系到连密司都无法探其根源的天机楼,便知道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并不奇怪了,只是没想到天机楼连行事颇为隐秘的密司情报也能掌握,确实不容小觑。

“不纠结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在下今夜拜访只因在下两愿,望大师成全。”

时溪寒双手揖礼,深鞠一躬。不为其他,只因身前之人是洛阳城乃至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学宗师,论辈分,现任陟岵寺方丈还得称他一声师兄。

老和尚简单道“先说。”

怎么看,老和尚也不是那种人家要求还没提就答应的蠢蛋,他可是经历了不知多少大风大雨,叫他一声人精都不为过,自然知道能让时溪寒如此郑重以对,必然不是什么简单事。

“一愿,听闻大师是江湖上有名的武道大宗师,一式飞云尽能在刀法中位列前三甲,在下虽不练刀,但作为江湖之人,也想讨教一番。”

虎禅有刀,名为落樱。

说着,时溪寒双手合十,再鞠躬。

“再愿,望大师能交出那名幼儿,凭大师的聪慧也该猜出他的身份了。”

老和尚第四叹:“贫僧已立誓此生再不握刀,所以时先生恐怕要遗憾而归了。”

只是不握刀,怎么就遗憾而归了呢?

“既然大师决意如此,那恕晚辈失敬了。”

时溪寒是冰雪聪明之人,自然明白老和尚所说的遗憾而归另有所指。于是他也不再言语,左手握拳,手臂横贴于后背,右手摊开五指并拢朝向老僧,毅然一副“请指教”的姿态。

老和尚摇了摇头,又是一叹:“时先生好一个武痴。贫僧失礼、失礼。”

两人一夜五叹两鞠躬,明明是一轮安详的月,却被各为其义的乌云所遮掩。

突然一阵风过,时溪寒忽然跃起,动若雷霆直奔虎禅,白衣的下摆也被震起。虎禅双手合十倒是没有多余的动作,静待白衣的到来。接着时溪寒抬出右手向虎禅轰去,如同饿狼捕食般向虎禅迫近的右手周围环绕着奇异的白色,像被微风吹散的霰般飘动不停。

虎禅倒也不啰嗦,佛光普照,抬起左手便是硬撼。两掌相接,撞出巨大的势。时溪寒被老和尚拳掌的罡力而震退,在空中一阵翻转后,最终落于虎禅身前五步远的位置;反倒虎禅只是右脚轻轻一撤,抵住了往后倒去的身体,而以他身前为弧面,一大片霜气向四周扩散,倒是丝毫没有倾入和尚的佛门领域。

只是一掌,胜负已分。

时溪寒落在地上,掸了掸沾染在白衣上的尘土,他眯着眼望向虎禅。虎禅倒无表情,挥散了凝结在左手之上的冻气,也望向时溪寒。

“大师不仅刀术上超凡绝伦,拳掌亦是刚猛无敌。但大师这一掌的意思是陟岵寺执意与圣上作对了?”

“阿弥陀佛。不敢当,时先生不也未尽全力?不过今夜之事只是贫僧自私之意,与寺中无关。”虎禅双手合十回了一躬。

听这一言,时溪寒先是一愣,顿时有些愤怒道:“大师,你可知窝藏逃犯可是什么罪!”

破天荒得,向来待人和和气气,温文尔雅的时溪寒竟朝虎禅叱问。若让同是“密司五虎”的昧罔看到时溪寒此时的样子,必然会接一句:“这老和尚动白眉毛他爹留给他的玉佩了?”

“贫僧清楚,但贫僧只望大将军能留下一丝血脉。毕竟此事,谁是谁非,时先生也心里明白。”

时溪寒听罢,也叹息不止。但自古忠义难两全,他不像虎禅大师一般在世无所牵挂,他心中的难处又有谁明白呢?

“既然前面两愿大师成全不了在下,那在下便斗胆提第三愿。”

“请时先生明说。”虎禅双手合十,洗耳恭听。

“我希望这名幼儿,自此一生都不踏离后山,务必请大师答应。”时溪寒解开了束起的白发,白发四散而开披落在后背之上。

“贫僧会尽力而为,也谢过时先生对与贫僧以及那名幼儿的关照了。”

虎禅如此聪慧之人,怎会听不出时溪寒之言虽听起来在警告自己和孩子,但实际上是顾及两人的安危。也或许只有照着他的话去做,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住孩子的生命。人皆言密司之人如狼似虎,只知忠,不知理,但今夜虎禅瞧见了,那个阴暗的密司角落,也是有几分人情味的。

不管为大将军也好,为自己也好,你时溪寒是个君子!

虎禅弯腰下躬,诚心诚意。

“那今夜就到此为止吧,此事在下望大师再三考虑,毕竟下次来后山拜访之人或许就没在下如此话多了。”说完,白衣消失在漆黑的竹林深处。

虎禅望着白衣最后消失的位置,轻声道。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无奈之秋……”

洛阳城一处不知名的小酒楼里,一名男子坐在楼中角落中一个人独自大口喝酒,而桌一旁大腹便便的男子不停地劝导着什么。

早已过了打烊的时间,楼中灯火未熄但已无人,有些冷清。反倒是男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这位爷,本店已经打烊了,您要喝就去别处喝吧,也别说什么等人这种借口,这酒钱我不收您便是,我明日还得赶早开店,算我求您了。”

听内容,原来是一位店主,因打烊而劝无良顾客去别处喝酒的故事。这么说来,店主也不是什么精明的生意人,哪有人这么做生意,不算酒钱不说还劝顾客去别处喝酒,这么做生意根本就是血亏!

但带着酒气大口喝酒的男子丝毫不为所动,该喝的依旧喝,头被灰黑长袍上的大连帽完完全全地遮掩着,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就当店主已经说的口干舌燥之时,男子突然放下了手上酒坛,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没成?”

店主一听,先是迷糊,转后瞬间惊喜起来,以为这位爷喝满足了,莫非是要走了?那也不对,既然要走,为何还说一句不相干的话,这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莫非见鬼?

是见鬼了,不知何时,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了店主的身后,而店主浑然不知。

“嗯,那长眉毛的和尚,又臭又硬。没办法,被堵回来了。”另一个陌生声音从店主身后响起,店主一听,差点被吓的尿了裤子,噗的一声摔向左侧,圆滚的脸上不停地冒汗,直到转头确认了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是人非鬼后心率才有所回稳。而突然出现的白衣者便是刚从灵山后山碰了一脸灰的时溪寒。

世间无鬼,有的只是人吓人罢了。

“即便赢不了,缓住他把孩子抢来还是容易的吧?”灰衣男子已经停止了喝酒,与白衣男子交谈起来,旁边被吓得不轻的店主听着两人的对话,云里雾里。

“你忘了里面还有一个更臭更硬的胖和尚。”面对桌上男子的挖苦,时溪寒倒没生气,静静地回答。”

“也是……不过孩子留在灵山,对你而言或许也算一件好事,只不过上头怕是没法交差了。”

时溪寒如古井般毫无波澜:“无妨。”

黑衣男子沉思了一会,站起身从身上掏出一小袋碎银留在了桌上,和时溪寒消失在了酒楼门口。领走之时还不忘对店主说。

“你看,我没骗你,真的是在等人。”

店主相信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穿黑灰男子喝酒的模样,以及那突如其来从头到尾一身白色的年轻人。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眼前空无一人。他望着死寂的酒楼,轻声道。

“好年轻的仙人。”

灵山后山房中,一名胖和尚正在哄一名幼儿入睡,灯上的火苗微微地晃动着。房间不是很大,但是很空旷,即便为数不多的家具之上也满是灰尘,好像很久没人住过了。两人睡的炕倒是很干净,有些地方还未干透,明显刚擦拭过。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蓝衣的瘦和尚走了进来,望着炕上的两人,满脸忧愁。

胖和尚轻轻拍打着怀中刚入睡的幼儿,望着走进门的虎禅,轻声问道。

“麻烦走了吗?”

虎禅没有回答,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没拿我的酒招待他吧?”胖和尚看着满脸忧愁的虎禅又问。

这次虎禅依旧没有回答,不过这次他摇了摇头。

“你这摇头到底是没拿我的酒还是拿了我的酒啊。”胖和尚看着摇头,不理解他的意思,有些焦急,眼看口水都要飞到虎禅老和尚的脸上。

“没有。”虎禅大概是忍不了胖和尚口水味,轻声答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听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复,胖和尚立刻露出了和熙的笑脸。

虎禅转身望向墙上自己曾经题写的有些灰尘的四个大字“风月无边”,感慨万分。

“不知道这次我作出的选择是否正确。”过了一会虎禅说道。

“十年前的事又不能全怪你。”胖和尚开口安慰道。

“总归是我的责任呐。”老和尚望着墙上的字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苍老了十年。

这时,胖和尚怀中的幼儿忽然张大了眼睛看着胖和尚。

胖和尚见状,柔和地问道:“怎么啦?”

“做梦了。”

幼儿眨了眨眼睛。

“那现在呢,还睡吗?”胖和尚一脸慈爱。

幼儿低了头,嘟起嘴,摇了摇头。

“我想哥了……”

章一 平沙莽莽黄入天

西北民风素来剽悍。

关内所谓的擂台战无非是两人比试分个高下,不计生死的。观众也只是路人走走看看,反正看也不收取银子,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到了西北关外,人与人死斗,人与兽死斗毅然成了一项观赏的娱乐事项。不说北夏首都乌孙城内,王族将相常会亲临的大兽栏,即便是马下、离羌这样的小城里,供人观赏的兽栏也不尽其数。

但大多数的兽栏只讲供人观赏,只有一些小地方的黑兽栏,暗地里会有下庄等博戏行为。虽说这种行为本来就是视人命为草芥,但有实力的囚傀们想为自己挣一条命也不是非常难的事情,反正大家只图个观赏,你拳头硬,打的死土蝼打得死狴犴,不仅没人逼你去死,反而会多一些爱慕者,当然只是爱才。只有到了那些黑兽栏里,才真的是人命不如城外一抔黄沙。兽栏的主人为了赢钱,死几条无足轻重的囚傀命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能开的起兽栏的,本身也是有势力之人,除非是影响到了当地的治安,不然官府一般都不闻不问。

马贼李安的兽栏便是一个例子。

说起李安,他原本是南唐人,家境殷实,年幼时曾跟人学武,不仅不成还犯了事,后来南唐被灭国,家道中落,便逃到了关外。但学武不行脑子倒还可以,聚了几个亡命之徒抢了几匹马,当起了马贼,在黄土沙上打劫过往商客为生。

他虽说品行不端,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但做起兄弟倒是不含糊。每次抓到羊,总把大份分给兄弟,给自己留份小的。长此以往,自己赚的是少了,但跟着干的兄弟倒都是死心塌地。后来他琢磨着总过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不太合适,毕竟羊不是天天都有。于是他借了笔钱,买下了这个兽栏。收入倒是稳定了,但要还债可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自己暗地里开了赌坊,先是唆使自己身旁的这帮弟兄,原本他只是想起个渲染效果,但他没想到这博戏反倒成了兄弟们日后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后来赌坊变大,常来兽栏的看客都会参与,兽栏渐渐的也变了味。

他们赌什么?很简单:赌命。

兽栏每天都会进行数场角斗,而想要赌博的看客,只需要了解每次角斗的角色双方,赶在角斗开始前选择一方进行下注便可。赢者便能获得相应的金钱,只要你对兽栏里囚傀和斗兽的强弱足够熟悉,除非遇到两者旗鼓相当,只能听天由命外,一般较强者都能无悬念的胜出。当然凡事都不是绝对的,有时候弱者胜出的情况也是会有的,这种情况被称为铁树开花,比较少见。

因为铁树开花的存在,导致有一些人会冒险去下注弱势的一方,这样一旦出现了铁树开花,他们将获得十倍乃至几十倍于押金的回报,而这样的人被戏称为铁花枝。偶尔出现的铁树开花反倒使得博戏趋于平衡,但近来铁树开花的情况愈来愈常见了。

眼下李安正坐在兽栏看台上一处不显眼的位置等待下一场的角斗。他穿着一身白袍,脸上无须也长得颇为清秀,咋眼看一点不像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反倒是像个没脾气的教书先生。兽栏不大,但座无虚席,热闹喧哗十分,很多人正在为下一场的下注而头疼。

人斗兽。

人那一方大家倒是知根知底:囚傀黑发,大家都叫他黑发。是个孤儿,被李安在沙漠里捡来,发现的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油水可挣,整个人都脱了水,但眼神倒十分坚定。李安觉得这小子意志力这么强,是块好木头,可雕。所以捡了回来,反正自己没妻没子,洗个脑培养好当个接班人也不错。

世事总不尽人意,这小子脾气倔得可怕,打死都不肯入伙。一次李安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这小子还是无动于衷。李安是在无计可施了,一怒之下把他丢到了兽栏了。

你想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结果,出乎李安意料的是:这小子不仅脾气倔得可怕,拳头更硬得可怕。从被丢入兽栏到如今,总共五十三场角斗,不管对人对兽一场没输。让人匪夷所思,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及吃人的凶兽!

结果全被他一双拳头和手上的铁链砸得不是认输投降就是下了九泉。他往往都是起手劣势,越战越勇,搏杀手段简直是不要命,每打完一场角斗,他身上的伤足够他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旁人看到他身上那沟壑般的伤口,想着都觉得痛。可他就却像没事人一样,嘴里吐着血,还一拳一拳往别人身上猛砸。

起初,李安看到这小子的天赋,每次都在他身上下注,反倒赢了不少钱。但是随着角斗次数的增加,所有人都看到了,结果一到比赛就压他赢,渐渐的,李安就很难再赚到钱了。于是他想着跟别囚傀一样,让他打两场假赛,来两场那啥铁树开花。结果这小子没搭理他,坐在地上发呆,可李安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别的囚傀,一顿好饭或者一个女人就能让他们言听计从,可这黑发小子,既对美食没需求,对美女没欲望,也没别的爱好,整日如同老僧般坐于地上,让李安很是受伤。

他今天要面对是一只新到的土蝼。

土蝼者,其状如羊而四角,齿爪如锋,食人。

这是王自维所编《异域见闻录》里对于土蝼的描写。短短两字食人足以表现它的凶恶,它那尖锐的牙齿咬下一名成年男性的手臂也只不过是一顺而已。

一边是兽栏常青树,一边是凶残至极的恶兽。结果如何?天晓得。

角斗马上开始,所有人都屏息等待。除了李安在上头静坐,这时一名身材矮胖之人慌忙跑到李安跟前,气喘吁吁。

身材矮小之人名叫赵英,是最早一批跟着李安干的元老,长得贼眉鼠眼不说,为人更是以“至贱至极”为人生目标,猥琐得无法言语。

给了赵英一些缓气时间后。

“办妥了?”在给予矮小之人一个眼神后,李安再次望向兽栏中央。

“妥了妥了。我给那小子下了两倍的量,沙牛吃了都得翻。”赵英一脸谄媚,搓了搓手。“那老大,那个什么……”

“放心,钱不会少你。”赵英话还没出口,李安便知晓他的意思。

“啊……哈,那谢谢大哥。”说完,赵英一溜烟地跑了。

在赵英离开之后,李安似乎想到了什么。

“今日五月初八,不太吉利啊……”李安望着兽栏中央,喃喃道。

兽栏的左侧的铁门被率先拉开,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黑暗中行走出来。他走得极慢,仿若年迈的老人,但模糊的身影非常挺拔。当人影走出铁门的瞬间,烈日下,大家又看到了熟悉的他——一头浓密而长的黑发,额发遮眼,脸则因为很久没有认真清洗而有些污垢。看身材大约七尺四寸,应该还未及冠,他身着粗糙的布衣,上面还有不少破洞,明显是之前角斗时留下的。双手自然下垂,上面扣着长长的铁链,就像一名囚犯。他走得极慢,但每跨出一步,都扬起不少的尘沙,十分用力。

而上方看台上的人群们,望向他,都止不住地用北夏独有的羌语高喊:“黑发!黑发!黑发!……”但外号叫黑发的少年丝毫没有从呼喊声中感受到丝毫的荣耀,他走到临近中央的位置,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对手出现。阳光照射,炎热蒸气四动,使得周围的一切显得不太真实,他一圈一圈缓慢地将扣于双手的铁链缠于右臂之上,铁链与地面摩擦,有烟尘起。

另一侧,铁门还未升起,但隐隐有奇怪的声音从里处传来,而上方有一男子看到对面同样穿着的男子眼神后点了点头,之后铁门升起。

一头羊状的野兽从里走出,凶恶眼睛狠狠盯着黑发,像是看着自己的食物,但其实,在它看来,眼前之人就是它的食物。但两者都丝毫不动,这么僵持着,烈日下,部分肥胖的观众甚至已经开始流汗。这时,黑发震了震双手,铁链随之晃动,而与之相对的土蝼看到这幕,竟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下一刻,拔地而起如一阵旋风般冲向黑发,它分开上下并拢的锋利的牙齿,妄想着在接触的瞬间将眼前猎物彻底粉碎。

地上尘烟滚滚而起,台上的观众也因为土蝼的进攻而开始喧闹地欢呼,而作为本次角斗主角的黑发,面对敌手的冲杀,依旧无动于衷。而当土蝼尖锐的牙齿已经触碰到黑发右肩的一瞬间,黑发右手如重石般击中了它的右腹部,土蝼发出了“呜”的低吼,随即翻滚后落于沙土之上。但土蝼被击飞的同时,齿尖也成功的撕碎了黑发右肩上朴素的布衣,甚至还在右肩之上留下了猩红的痕迹。黑发抬起左手放在了右肩之上,随后抽回右手,低头看了眼上面的猩红的鲜血,迅速握紧拳头。

而土蝼落地后,迅速爬起,甩掉了毛发上的部分尘土,露出了恐怖的面容,然后伸出它那细长的舌头扭曲着擦舔牙上的鲜血,瞬间又扑向了黑发,不同于初次进攻,它选择了双爪前伸,头对头,整个身体压了上去。它锋利的爪子与张开嘴中锋利的牙齿看着仿佛要将黑发吞噬。黑发咬紧牙根,双手上拉。而双手之间的铁链,不偏不差地横封住了土蝼的啃咬,但他被土蝼冲力所震退,被死死地压落在了地上,双臂上也收到了土蝼双爪的馈赠,顿时鲜血直流。

地上,土蝼压在他身上,被横封住的嘴依旧没有停止侵略,疯狂地妄想着与黑发“亲吻”。黑发被它嘴中流出的腥臭液体十足地恶心到了,右脚奋力一踢,正中土蝼下腹。土蝼连同那腥臭的液体从黑发的上方横飞出去,落于黑发头顶方向的一处沙土之上。

黑发起身,无人看见他被刘海遮住的脸下皱了皱眉,他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碎不堪,鲜红的伤口数不清地裸露在外,但他没有去管缓缓流出鲜血的伤口,竟先是用手上还算完整的衣物擦拭掉了脸上那粘稠的液体,看来那液体确实挺让他恶心。而落地的土蝼没有像之前一样迅速地爬起,它趴于地上,口中液体还在止不住地流出,而它下方的土地也被覆盖。其实这些液体只是土蝼接触鲜血后产生的正常分泌物,并无毒害,但在场并无人了解,因为那些知道的人都已经死在土蝼的牙齿和爪子下了。

黑发依旧没有主动采取进攻,看起来似乎是稳如泰山,其实是因为缠在右手上的铁链太过沉重,奔跑起来不仅耗力,手下垂着还容易脱臼,之前的战斗他消耗的体力可不少。

坐于上方的李安,他放松地坐着,但望着下方的脸可一点也不轻松。他一边喃喃:“似乎差不多了。”一边开始微微皱眉。

而此时土蝼已经再一次站起,它没有选择再次进攻,但黑发身上流出鲜血的味道却不停地诱惑着它,它极力控制着对鲜血的渴求,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动。渐渐的,它身上的毛发开始发灰,体形也不可思议地变大,整个气势不停地攀升,杀意外放。

黑发歪了歪脖子,意识到,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血战。突然,土蝼动了,但它的速度远超常态,一瞬间从黑发的左侧穿过,黑发自认已经沉着到了极致,但土蝼的迅捷还是让他在刹那间失神,他极力地躲开,左脸还是留下的鲜红的血迹。土蝼在落地的瞬间变换方向,再向黑发冲杀而来,一击便中了黑发的后背,顿时血肉模糊。黑发跪倒在地,双手支撑着大口吸气,但土蝼丝毫不给黑发机会,跃向黑发亦如猛虎落地。

黑发咬紧牙关,双手奋力而起,整个人竟弹起躲过了土蝼的扑杀,同时他的手在空中变换,铁链套住了土蝼的头部。土蝼感受到了颈部的压力,奋力的奔跑挣脱竟将黑发活生生的地拖倒在地。黑发咬牙切齿,双臂发力,铁链紧紧地锁住了土蝼,土蝼发出了“呜”的声音,头不停地甩动挣脱,铁链竟然隐隐有被挣脱的迹象。黑发奋力一脚踢在了土蝼的后背,闭上眼用尽了浑身所有的气力,青筋暴起。

渐渐得,土蝼的反抗声势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昏死在了地上。黑发大口呼气起身,抬起右臂奋力拍向倒于地的土蝼。最后他跪在了土蝼的尸体边,轻声道:“记住了,畜生千万别和人斗。”

场内见于这一幕,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即便欢呼大部分源于赢钱者。看台上方的李安见到这一幕,整张脸阴沉地能滴出水来。他唤了周边的仆从,冷声道:“把赵英给我找来……”

刚刚成功活下来的黑发,被丢到了自己的牢房内,阴冷而又黑暗。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人,而牢房外一名巡卫,见这一幕,大力地拍打着牢房的铁门发出了“嘣嘣嘣”的声响,他大声喊道:“喂!”

但黑发依旧不动,巡卫捉摸着“不会死了吧?”一边打开了牢房的铁门。

赵英连滚带爬地到了李安面前,纳头便拜,他心里清楚一旦手下犯了错,自己眼前的这位大哥手段是多么的“温柔”。

“我需要一个解释。”

李安坐在椅子上弯下腰,望着面前跪在地上如冬瓜般的男子,眼神阴沉。

“大……大大哥。我真不知道,我确实在饭菜里下药了。”赵英抬起头,一脸惶恐。

李安笑着,并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个男人像摸孩子般摸着另一名同龄男子的脑袋,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

赵英被惊得额头流汗,他已经不知道如何该为自己辩解。

可能要下去见弟弟了。

可能吗?

他低下头,无人能见到他那恐怖的笑容。

这时候,一名男子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看了眼李安,又看了眼正在跪在地上低着头的赵英,说道:“大哥,黑发逃了。”

李安眯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看到满脸是汗的赵英。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他问男子道:“怎么回事?”

男子如实回答:“刚刚给黑发送晚饭,然后发现梁二赤裸地躺在里面,黑发和梁二的衣服不翼而飞了。”

李安听完一脸沉重,拉着赵英起身。

“带我去看看……”

几人来到了黑发的牢房,地上除了一张草席一条铁链和一碗未动过的饭菜再无其他东西了。

李安走到饭菜旁边,拿起碗闻了闻,问道:“梁二呢?”

带他们过来名叫王虎的男子回答:“去穿衣服了,马上就过来。”

李安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转身望向赵英。

赵英有些后怕,连忙道:“大哥……”

李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

“事情的大概我已经知道了,这确实不怪你。只能怪我脸有点黑。”

王虎听的云里雾里:“大哥,我瞧您脸挺干净啊,一点都不黑。”

赵英用手肘捅了下王虎,小声道:“憨子。”

这时候,梁二已经穿好衣服到了。他看到李安下意识地就要跪在地上。李安招了招手,示意他先将事情的经过跟大伙讲一遍。

梁二吞了口水,说道:“就是今日角斗完后,我往常般巡逻,走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黑发躺在地上,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角斗完躺在地上睡下休息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大哥你有所不知,对黑发稍微了解的巡卫都知道,黑发这小子很怪,他从不躺下。以往不管再累他也是坐着睡觉的。所以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便拍了拍牢门想把他弄醒,结果拍了一会,他依旧没反应,我就好奇会不会死了。毕竟兽栏里这类事情不少见,于是我便打开牢门去看看情况,走到他身边,刚蹲下想查查这小子还有没有气,突然他右手奋起砸在了我的后颈之上,然后没有意识了。”

李安听着,皱了皱眉头,兽栏错综复杂,没有人指路,黑发根本就不可能一个人出去,即便黑发他预谋已久,但他又是如何知道饭菜之中被下了药。

李安拍了拍梁二的肩膀,说道:“眼下,我还有一些事未想明白,不过你先去找你二哥,黑发他受了重伤,不会跑的太远,叫你二哥赶紧带人出去寻找。”梁二听完,说了一声好,便跑出牢房。

看着梁二离开了牢房,李安静静地蹲了下去。

他喃喃道:“真奇怪。”

黑发穿着梁二的衣服奔跑在黄沙之上,眼下他正离开北锡城往东南方跑去。他身上的伤口确实如李安说的尚未愈合,鲜血还在流出,但他没有停下的迹象。

跑出去,死不死还未可知,但留在兽栏里,那下场只有死了。

夏日炎炎,热的让人视线都有些模糊。黑发有些脱水,但他咬着嘴唇坚持着。

但他发觉步伐越来越沉重,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而后背的伤口更是千斤之重。

他依旧不停地告诉自己:

不行,我不能睡过去,受了伤,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还不能死!

可他最终还是躺倒在满地的黄沙之上,慢慢蠕动着前行,直至视野消失。

而他不知道远处有一匹骆驼正在缓缓向他靠近。而骆驼之上还坐了一个人,戴着蓑笠穿着青绿色的外衣,看不清面庞。一人一骆驼穿行在风沙之中,稳如泰山,一人如一城。

他看到了躺在黄沙上的年轻人,下了骆驼,俯身摸了摸年轻人如墨的头发后,抱起熟睡的年轻人丢在了骆驼上。只听见昏睡中的年轻人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

“爹。”

章二 一声国士

外号黑发的囚傀终于醒了过来,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浑身上下绑满了绷带,一身草药味,酸痛不止。头发也被剪短了,苍白的脸有些清秀。他有些好奇,零星地记得自己昏死在了沙漠之中,不知是谁救了他,带他来这,还给他剪了头发。

他起身,按压着左侧的肩膀,环往四周,房间内空无一人且阴暗,如床一般简陋相当。他下了床,走过去,推开门,阳光四入。他望着走道,楼下传来的喧闹,看样子像一家客栈。

他沿着楼梯走下楼,楼梯有些旧了,木板踩上去会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仿佛随时有掉落的危险。到了楼下,各式各样的人在吃饭,有的三五成群配着刀剑,拿了酒碗又是喊叫又是相互敬酒,看似豪迈却影响到了邻桌的客人。但毕竟人多势众,又配着刀剑,看着像江湖人,也没人劝说,大家都不愿意触这个霉头,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加。

除了那些江湖人,还有一些读书人正谈论着庙堂之事,口气大得恨不得张开嘴就吞天吃地。黑发对那些酸腐的书生气没什么好感,那些自视过高的读书人也不像是到大漠之中行侠仗义,扶危救济的好汉。不过有个中年人倒引起了黑发的注意,身着青绿色的外衣,两抹剑眉如星,瞳孔漆黑似夜,发不长,额头绑着一根亚麻色的布带,左侧刘海从布带上滑出遮住脸颊。脸有些有些棱角略微沧桑,除去沧桑倒也称得上面如冠玉,长得一副江湖人的模样,却独自在那小酌,就凭这股气质,要是早十年,绝对是个风流人物。

中年人也注意到了黑发,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坐下。黑发也没多想,走了过去,中年人喝了口酒说道:“醒了?”

黑发点了点头。

“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死已是万幸,没想到你小子命挺硬啊。酒喝吗?”

黑发摇了摇头。

中年人望着黑发,有些好笑道:“怎么不说话?我可不记得你是哑巴,昨日那声爹可唤得我心有余悸。”

听完,黑发面带苦笑,欲言又止:“先生……”

中年人“哎”了一声,摆了摆手:“唤我先生作甚,我又不是读书人。我姓李,你要愿意叫我李叔便可。”黑发便诚诚恳恳喊了声“李叔叔”。

李姓中年人听到黑发小子一声由衷的“李叔叔”,倒十分开心,喝酒也变得大口起来。他擦了擦嘴,继续问道:“小子哪里人。”于是一长一少便开始交流起来。

“北齐冀州人。”

“姓啥名啥?”

“姓张,单名一个凡字。”

张姓?中年人听了皱起眉头,看着面前这个名叫张凡的年轻人。

一个张字在北齐的份量可不低,作为王朝唯一的异姓王,北齐王名就叫张云平!张家在北齐燕、并、冀三州可谓是千门万户。可现世人皆知,被封为北齐王的大将军张云平前不久被人揭发谋反被灭九族,于云霞城一役之后不知所踪,成了天下通缉的罪人。这时候顶着冀州张家的帽子,不是心无所虑,便是想借着张家最后一点生气骗吃骗喝。但眼前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招摇撞骗之人啊。

中年人细细打量张凡,摇了摇头道:“你小子不实诚,叔叔我救了你的命,你倒好,拿了假名字来糊弄我,张姓在冀州可不多见,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凡先是一愣,咬了咬嘴唇,不知该不该全盘托出。不过一想,对方确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样遮遮藏藏确实不太妥当。

最后他决定还是如实想告:“我确实不叫张凡,但我的的确确姓张,名叫月初。现天下最大的罪人张云平,是我父亲。既然小侄的命是李叔叔救的,那李叔叔拿着我去朝廷拿赏钱,我也毫无怨言。”

名叫张月初化名为张凡的年轻人拱了拱手。

这下轮到中年人愣住了,没想到这一句“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屁话竟然引出了天大的秘密。云霞城一役,据说陆机山和范缘分别带着张云平的大小儿子,一个去了西北,一个渡了东南,这么一想还真有几分可能性。回过神,他不屑地笑道:“金子银子于我何用,叫我一声李叔叔就真当是我侄子了?性子倒与张莽夫如出一辙,但长相倒相差甚远。可张家小子,你可知我是谁?”

张月初被这一句“你可知我是谁”问的哑口无言,但听中年人语气,倒是父亲的旧识?天底下敢喊自家父亲“张莽夫”的可不多。于是他弱弱地回答道:“不知。”

中年人没有立即回答,拿起碗,喝尽碗中所有关外白酒,放下碗,说出了这个与他阔别已久的名字。

“李牧之。”

这对张月初而言无疑是一道惊雷,难怪面前的中年人敢称自己的父亲为张莽夫!

李牧之,战国四名将之末,原南唐大将军,师从卧虎山周侗,枪法超凡入圣不说,还是罕见的帅才,是难得庙堂与江湖都能占据一地席位的风流人物。曾在沙场上数次击败被喻为“大秦庭柱”的张云平,一度带领衰败的南唐抵住了大秦的进攻。后无故辞去去官位,自我流放于西北关外,而他此番行事的缘由也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而张月初未经历过战国却对李牧之了解的原因正是曾经张云平与北齐第一谋士白凤在亭中饮酒时谈起过他。当时白凤对李牧之的评价为:“李牧之此人,勇而有谋断,善用兵,识军计,能攻心,初虽轻果妄杀,终于克己,有国士之量。”而能被“十步一算”白凤称为国士之人,普天之下唯有李牧之!

看到张月初如此反应之后,李牧之笑道:“不知张云平可在你跟前谈起过我。”

张月初看到李牧之的笑容后倒是想笑不敢笑,一脸正色道:“家父对李叔叔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哦?”而张月初的话倒是引起了李牧之的好奇,他很想知道被自己看作生平大敌的张云平对自己的两字评价是什么。“是什么?”

张月初回答:“家父曾称李叔叔为国士。”

听到张月初的回答后,李牧之先是一愣,后破天荒地大笑起来,只听见他说:“没想到啊,我被骂了这么多年,听到的第一句好话,竟然来自于生平第一大敌。虽说有些不愿意,但张云平这一句发自肺腑的国士,你小子的命我没白救。”

他又接着说:“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你一毛头小子估计连国士是什么都不知道,听起来倒有几分可信。”

张月初听完终于安心地笑了:“不瞒叔叔您说,我还真不知道国士是什么意思。”

李牧之低着摇摇头并未解释国士的意思,只自言自语道:“张云平啊,你可知这一声国士等于送你儿子一张保命符啊。”

张月初并未理解李牧之话中含义,轻声问道:“李叔叔?”

李牧之倒了一碗酒,看着张月初,平静地说道:“看你身上这么多伤痕,沟沟壑壑的,倒是让我想起了老家附近的山岭了,想必不容易吧。”

张月初听完倒是一笑:“说不容易太矫情,辛苦也谈不上,就是有些不由自已吧。天下间比我辛苦比我不容易的人比比皆是,我要是在李叔叔面前倒自己的苦水,那跟娘们儿有什么区别。”

“是这个理。”李牧之点点头,“之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沉思了一下,回答:“我想去找爹和弟弟。”

李牧之想了一下说:“你爹在云霞城一役之后人间蒸发,是死是活我也不清楚,所以没法帮你,不过你弟弟倒是被范缘带着往东南方去了,具体在哪,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如果你知道在东南方有你爹的熟人的话,倒是可以去问问。”

“北齐的东南方……范围倒是有点大。”张月初沉思道。

“而且,从塞外去华中甚至是江南,一路上麻烦不会少,你爹现在成了天下之敌,往大了说你和你爹现在都是朝廷通缉要犯;往小了说,战国死在你爹手里的人可不占小数,那些保留下来的家人肯定也会找你的麻烦。你又没有武艺在身,而我也已立誓不再踏入中原,只会送你到玉门关,接下来的一切都靠你自己了。”

听李牧之说完,张月初握紧拳头,用力地说道:“我答应过弟弟在他及冠之时带他去东海看潮,我小时候我娘教导我,男人大丈夫,承诺过话是金子,说到便要做到,我不能失约,即便一路上艰苦万分。”

李牧之对于少年守信的品质倒是赞赏,但是听到少年的豪言壮语后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虽千万人吾往矣?张云平的儿子倒是得有这份气魄。不过别说你弟弟及冠了,你此时及冠了?”

少年听到李牧之的话,也觉得自己之前说的话似乎也有些可笑,轻声嘲笑自己道:“没有,不过再有一个月就及冠了。”

李牧之一听,捏住下巴考虑道:“那我肯定是得错过你的及冠日了,不过你叫我一声李叔叔,看来及冠礼倒是逃不掉了。”

少年一听,赶紧火上浇油:“是啊是啊,李叔叔您这么厉害,礼物肯定肯定也不能轻,不然辱没了您的身份,至少得什么宝剑宝刀极品心法秘籍之流”

前南唐大将军,现在的天下公认的枪仙,名叫李牧之的中年人差点把喝的酒给吐出来。他没好气道:“你这马屁拍得我又心里又是舒服又是疼,之前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这么俏皮市侩。”

少年哈哈笑道:“因为之前跟您不熟嘛。不好意思开口。”

中年枪仙瞪眼道:“打住,我跟你还没这么熟。”

少年撇撇嘴:“您这话说得忒不厚道了,一点都不像我爹说的什么国士。”

听到国士两个字,把心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李牧之终于败下阵来了。摇了摇头道:“算我怕了你了,想要啥,你说说看。”

张月初一听,一板一眼道:“我想练剑。”

李牧之有些好奇:“为啥?”

少年道出了原因:“陆叔叔为了救我死在了沙漠,可我连陆叔叔的佩剑都没能夺回来,我心里有愧。”

中年人听完先是一愣,之后竟大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直接破掉先前营造的形象。笑到最后竟趴在了桌子上,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张月初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有些尴尬。对着趴在桌上放声大笑的中年人轻声道:“李叔叔什么事这么好笑。”

可李牧之根本不理他,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忍住笑意,坐了起来。但看到张月初一脸正经的样子,又再次咧嘴笑了。

张月初没辙,只好看着他笑。

最终李牧之忍住笑意,告诉了张月初一个惊人的真相:陆机山身为中原武评榜可进前十的大宗师,用的根本不是剑,而是刀!

张月初不敢相信,整个人懵懵地看着李牧之。

李牧之说:“陆机山的刀名为神术,样式则为旧南唐产的唐刀大样。刀身直长刀尖锋利,可砍杀可刺杀,造型酷似于剑。所以你当时会误认为陆机山是个剑术宗师。

知道了真相的张月初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我要练刀。”

“所以你练武只是因为陆机山对吗?”

张月初又点了点头:”对,我要习武,然后为陆叔叔报仇。”

李牧之喝了口酒,破天荒地朝张月初身上浇了冷水:“那你还是省省吧,陆机山好歹也是武评前二十之人,能杀他的可不是省油的灯,你报仇,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练功少说得二十年,这还是你天赋较好的情况下。”

“不是一个,当时追杀我的总共有三个,只不过有一个穿黑衣服的没出手。”

“那你小子还稍微有些机会。”

听到李牧之的肯定之后,张月初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嗯一声。

结果只听见李牧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上二十年功,找到那三人里最弱的,稍微有机会宰掉他。”

张月初想死的心都有了:“李叔叔你别老是长他人威风,灭小侄志气啊。”

结果李牧之好笑道:“他人又不在此处,我为何要长他威风?我说的全是实话,先不说武评前十,排在这十人后面的十人甚至二十人都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品境。不要以为以二敌一便觉得那两人境界差了,排在武评榜第二的三州近和第三的方七佛联手对上天下第一的周侗,也不见得胜券在握。

结果张月初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好奇地问道:“那李叔叔排第几?”

李牧之解释道:“武评榜只记录中原武道宗师,甚至还排除了三教中人以及一些隐居的老怪物,故我不在此列,不过真的要排,前十还是没问题的。”

结果少年竟哈哈笑起来:“既然李叔叔都能进前十,那有李叔叔做我武道的领路人,我的破镜速度肯定不会差!”

李牧之一愣,没想到这小子打的是这个算盘。

这时,有三五个大汉从客栈的前门走进,为首之人身背一把大刀,手膀缠满绷带,气度不凡。小二应了上去,但被他们随手打发开了,他们四处观察,似乎在寻找什么。

张月初一看,面色有点难看。李牧之便问道:“怎么了。”

张月初压下头,尽量不给他人看到,小声地:“那个带头的我认识,是那个兽栏的二当家,有点本事。”

李牧之便仔细地看了名叫樊黎的壮汉,感受到此人气息顶天只有两品之后摇了摇头。

虽然这种货色李牧之一双手掌便能拍死无数,但摇头在张月初在眼里竟成了扎点子。他忐忑地问道:“扎手吗?”

李牧之喝了口酒,笑了笑:“这有什么扎手的,就算今天方七佛,三州近亲自到这,我也能保你平安,更何况这种杂鱼?”

听到李牧之的保证后,张月初倒是松了口气,但随后便又挑起刺来:“李叔叔,你第二第三都说了,那第一来了怎么办?”

结果李牧之伸手轻轻拍了这傻小子脑袋一下,好笑道:“排第一的周侗是我恩师,你说会不会来?”

少年揉了揉脑袋,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笑声倒是引起了樊黎的注意,毕竟张月初现在身上所穿的还是那个巡卫梁二的衣服,对樊黎而言非常显眼。他扭了扭手臂,握好大刀,往张月初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客栈的掌柜和小二都过来劝说,反倒被他身后的其余马贼给推开,示意他们不要多事。很多的客人见状已经开开始逃散,只有一些胆子大的江湖人还在那继续喝酒打算把戏看完。而掌柜被推开后便开始祈祷不要打起来,不然砸坏了桌子椅子,影响了生意不说,还是一大笔补修费。

樊黎走到了张月初背后,冷漠地望着他,轻声地说:“你这条小鱼可让我找了好久啊。”之后他完全不管坐在一旁往碗中倒酒的李牧之,一刀砍向张月初的后脑。

他没有发现,酒坛里的关外白酒再被倒入酒碗之后竟没起一丝涟漪,如湖水般安安静静。之后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樊黎的大刀在离张月初后脑一寸处硬生生的停住了,不管樊黎如何加大力道,就是没法进入一丝一毫。

樊黎大惊,撤到后退三步,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中年人如临大敌。而他远处的其余马贼倒没看出端倪,感到一丝莫名其妙,开始面面相觑。

这小子在兽栏里待了几个月没亲没故的,怎么一跑出来身边就坐了这么尊大佛。

樊黎也算经历过小江湖的人了,倒也没有非常惊慌,心想估计这小子许诺了这汉子什么好处,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容易多了,难道这小子付得起的东西,我们沙马帮付不起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他还是没底气的说道:”在下沙马帮樊黎,今日有笔账要与这小子清算,虽然不知这小子许诺兄台什么好处,但如果今日兄台肯退让一步的话,那时候樊黎出双倍报酬,并将兄台尊为沙马帮贵人,以后兄台的事便是我们沙马帮的事。”

李牧之喝了口酒,但雅兴全无,他抬起头看着樊黎,右手也同时指向樊黎,冷漠道:“你,现在去帮我把账结了,然后滚出去,我就不追究你和你的沙马帮了。”

樊黎被指着侮辱,先是一愣,再怒极反笑,不怀好意道:“看来兄台真打算与我沙马帮为敌了,在下虽然不才,但好歹也是个二品宗师,我身后这帮兄弟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希望兄台再考虑一下。”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过中年人依旧不以为意,摆摆手道:“别说的这么好听,吃秘药强行提升的二品境就是真的二品境了?你真实的境界根本就没有二品,撑死也就准二品而已。还有下次威胁别人的时候记得更凶狠一点,比如杀人全家。”

被看穿的樊黎眼神阴沉。

“本来打算,你把账结了,再带着你的人滚出去,我就不与你们追究了。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反正你们沙马帮做的坏事也不少,干脆我今天就替天行道吧。”

说完,李牧之拿起倒满酒的碗,下一刻碗在他手中炸裂开来,酒撒了满桌。而同时樊黎体内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压力,仿佛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已被搅烂,他七窍流血躺倒在了地上,体内气息全无,死的不能再死了。而他身后的马贼竟如之前那酒碗般全部炸裂开来,血流满地。张月初看到这一幕,捂住嘴,满脸惊骇。

而店中其他的人,除了那些江湖人只是满脸震惊,其余的常人看到满地碎裂的内脏有的已经呕吐起来,店掌柜更是吓的面色发白,浑身颤抖。但作为起因的李牧之缓缓起身,拍了下张月初示意他要走了,便到柜台结账去了,而张月初看着面前中年人的背影,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自言自语道:“这他娘的可太霸气了。”说完急忙起身踩着满地的鲜血跟了上去。

李牧之走到掌柜身边,蹲下身拍了下他的肩膀。掌柜是身材矮小的小老头,之前被吓地坐在地上面色发白,这一拍更是吓的他疯狂地把屁股往后挪动。李牧之见状有点后悔之前的高调行为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身上掏出一袋银子丢在了掌柜的面前,说道:“不好意思把你客栈弄脏了,这些钱就当补偿吧。”说完他起身不理掌柜老头的反应,看向张月初。

“叔叔没说大话吧?”刚刚算是露了一手的李牧之笑道。结果还没等张月初回答,原本坐在一旁喝酒看戏的江湖人争先恐后地跑到李牧之面前,有的说自己是什么什么帮什么什么派的要求结交,有的干脆跪在地上求李牧之收徒,态度坚决得好似李牧之不收便不打算活着离开客栈。那些江湖人一言一合,好似千张嘴巴,李牧之被说的有些不耐烦,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只碗和一坛酒,开始慢慢倒酒,手法与之前杀人时无二,那些江湖人看到这一幕立刻静若寒蝉,一哄而散,又只留下李牧之和张月初两个人。

张月初被那些江湖人挤得显然有些不开心,倒也不敢朝中年人发作,只好压下心头的不悦回答道:“没说没说,李叔叔是高手,几层楼那么高。”

李牧之听完,哈哈大笑,喝掉了刚新倒的美酒。

张月初倒是想到了什么,最后有些难为情地问面前被自己称为高手的中年人:“那叔叔有什么办法能让小侄我快速破境,破境速度越快越好。”

中年人一愣,显然没想到张月初会问他类似于拔苗助长的习武方法,他沉思片刻回答道:“有倒是有,不过会有性命危险,而且会折损寿命,你想试试吗?”

张月初得到了答案回了一声“嗯”眼神坚毅。

李牧之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张月初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李牧之见他态度如此坚定,也不再废话,将手中拎着的酒坛递给了张月初,看着他好奇的神色说道:“喝了它。”

张月初听了李牧之的话,望着酒坛里纯净的关外白酒,没怀疑,端起酒坛一饮而尽。他不是未曾饮过烈酒,那入口的辛辣感也不是第一次感受,但入肚之后,这酒仿佛在灼烧他的全身,剧痛遍布全身。但他本就是吃得住痛,不然在兽栏里受过的伤痛都不知能让他昏死几次。

可实在太痛了,比之前所有痛楚加起来还要来的痛!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浑身颤抖不止,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破掉了他所有的耐力,他吐了口鲜血,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李牧之沉默地看着这幕,直到张月初昏死在地上,摇了摇头,抱起他扛在肩膀上向客栈外走去。

他自言自语倒又好像在对昏死的张月初说:“接下来就只能看你小子命好不好了。”

过了会他似乎想通了一件事,又补充道:“不过命好的话也不会在这遇到我了,看来也不怎么样。”

客栈外,他把昏死的少年轻轻地放在了陪伴他许久的老骆驼上,望着黄沙轻声道。

“就算命不好,我希望你小子这次能赌赢。”

因为赌输就意味着死。

所以可千万别死了。

章三 两份礼

李安蹲在地上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平静道:“为什么?”

赵英一脸茫然,不解道:“大哥你在说什么?”

李安无声地笑了,之后慢慢解释道:“起初,我把这件事总的归在了黑发身上,觉得他为此次逃亡蓄谋已久。后来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李安从地上站起来,指尖还带着些许的馍碎渣。

“首先,我安排下药的是你,你也确实在饭菜里下了药,这没问题。问题在于,为何黑发没有吃掉那碗饭?你很聪明,知道如果给黑发吃了没有下药的饭菜会引起我的怀疑,于是你把饭菜拿了进来,却告诉黑发这饭菜里被下了药,然后给了他几个安全的馍吃。接着你给了黑发兽栏的地图,以及逃跑的路线,并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我差点就给你骗了。”

李安看着低头的赵英,像看着一具尸体般说:“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弄到那只土蝼,你也知道这次输赢对我有多重要,但是为什么呢?”

被揭穿的赵英,发出了嘿嘿哼哼的恐怖笑声,抬起头狰狞地看着李安:“那我就讲点你不知道的,从前有一对兄弟,他俩年幼之时父母双亡,两人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后来被当地一位善良的富商收养,长大以后两兄弟便留在府中报效恩人。有一次,那善良的富商去关外处理生意,便带上了身强体壮的弟弟,留下那大哥在家中。”

李安说:“然后呢?”

赵英继续说道:“后来那个富商到了关外失去了消息,富商的长女贪婪无厌,使了些小手段将那个大哥还有富商那体弱多病只会读书的嫡长子赶出了家门,还私下请了杀手追杀两人,最后嫡长子暴死街头,而那个运气好的大哥侥幸不死,做了条丧家犬流浪在外。那个大哥名叫吕福,这两年换了名儿,叫赵英。”

李安点了点头,这下水落石出,全明白了。

曾叫吕福,现在名叫赵英的男子面部狰狞:“我努力寻找义父和弟弟的下落,找到了你,在你手下藏了两年,一直在忍,一直在忍,忍到今天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斗兽前,我便与黑发做了一笔交易,只要他能成功打赢土蝼,并成功的逃出去。以他的实力和重要性,你肯定会派出你最信任且最厉害的樊黎去追捕他。”

他越说越高兴,狰狞的面部配上欢快的语气委实有些可怕:“他一旦成功勾走了樊黎和他的弟兄,只要他能活着,我在玉门关的钱庄给他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报酬,外加我赵英欠他一个人情。这是个双赢的买卖,所以他考虑了过后便答应了。还好他争气,不然想要再有这个机会不知得何年何月。”

“你杀了我相依为命的亲生弟弟,杀了对我恩重如山的义父,害死了义父可怜的儿子。这两年我每时每刻都期盼你突然死去。”

李安对赵英的心机微微蹙眉,但依旧没有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你此番所作所为是为了替他们报仇是吗?但你似乎失败了。”

“失败?”赵英摇了摇头,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懂。”

李安脸色阴沉,一板一眼道:“我倒要看你如何杀我!”

赵英拍了拍一旁男子的肩膀,男子点了点头,李安见状,眯起了眼睛冷声道:“你买通了我手下的弟兄?”

赵英点了点头:“也非全部,不过你那些忠心的伙计,如今都出去找黑发囚傀咯,原本你最大的倚仗是那个二品的樊黎,确实是我除掉你最大的阻碍。”

李安眼神越发阴冷,狠狠道:“你就不怕樊黎回来宰了你?”

赵英无所谓道:“这个无须你操心,你只要准备好和我义父和两个弟弟在下面见面即可。”

李安满脸不甘,手已开始颤抖,一手用力锤砸在了大腿上,赵英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到了下面,能否跟我义父,两个弟弟道个歉?”

李安牙关颤抖,想要说点什么,脸上表情从不甘变幻到认命再到恐惧,赵英手中的刀,转向上方,定住。

“我替他们接受你的道歉。”

话音刚落,刀锋戳进了李安的身体,赵英握住刀柄,猛地上拉,鲜血喷了出来,然后染红了整个牢房。

赵英冷漠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张月初醒时,发现自己被横负在一老骆驼之上,他撑起身体滑落到地。身上已经不痛了,反而有些难以说明的通畅。周围戴着斗笠的中年人倒是不陌生,正是先前请自己喝“酒”的李牧之。李牧之见他短短三个时辰便醒了倒是有些惊讶,之后便是满脸的欣喜。

他伸手拍了拍眼前少年的手臂,说道:“醒了?”

少年点了点头,问道:“我之前怎么了?”

李牧之倒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轻声问了句:“现在没空跟你解释,有个不速之客。”

少年皱了皱,疑惑道:“不速之客?找你的吗?”

李牧之伸手取下了挂在骆驼上的白布条,布条里似乎裹着什么东西,形状像根棍子:“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找我了,所以估计是你的。”

张月初点了点头,毕竟张家仇敌遍布天下,也有可能正是当时追杀自己的那三个人。不过奇怪的是自己被困在兽栏了那么久都没人找上门来,为何一出兽栏便追了上来?

李牧之扶正了蓑笠,气息外放如临大敌,轻声道:“之前客栈在你面前装了回高人,不得已外放气息,所以被人察觉。不然我刻意掩饰气机,即便是当世顶尖的练气士也无法捕捉到蛛丝马迹。”

说话之间,有一人影落于黄土之上,距离两人不远不近。张月初望去,人影双手抱拳于身后,全身上下除去白色右袖竟是清一色的墨绿,右腰佩一柄长刀,虽然已步入中年,但干净的脸庞依旧俊雅年轻。张月初再望向身边邋邋遢遢的李牧之,两人风姿高下立判。

左手刀。

那人笑道:“原来是李牧之李将军,难怪气机如此雄厚。”

被认出身份的李牧之望着明显是敌非友的陌生男子,眯了眯眼,笑道:“将军不敢当,这位兄台是?”

只见那人依旧满脸笑容,轻轻抱拳道:“在下徐陆芝。

“原来是新晋的天下第六,不知有何贵干。”李牧之倒也没客气。

来者便是武评榜新评的第六徐陆芝,传说也是天下最神秘组织“墨沙”的领袖。说起墨沙,平常百姓或许不知道,但王侯将相或是江湖绿林听到必会胆寒。墨沙它不知何时兴起,不知从何兴起,仿佛一夜之间,遍布于天下间。而墨沙的成员无一不是江湖高手,他们的宗旨也简单明了:你出钱,我杀人。

江湖传言只有委托人出不起的钱,没有他们杀不掉的人,只要你囊中金银够,皇帝老儿也杀得!

至于传言中杀皇帝是否真实,无人知晓,但从墨沙出现至今,上至旧汉右相魏晋,下至寻常平民百姓,共三百二十七场刺杀竟无一失手。更人有人扬言“墨沙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不过虽说行事恐怖,但墨沙确实神秘至极,若非领袖徐陆芝被排进武评榜第六,天下除墨沙内部,竟无人能知晓任一成员姓名,保密程度比朝廷内的司密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匪夷所思。

徐陆芝右手握住腰间刀鞘,刀鞘内装着天下名刀第三的愚公:“今天来,跟李将军要一颗人头。”

李牧之哈哈一笑:“总不是李某的吧。”

徐陆芝摇了摇头。

李牧之握住白布条,眼神渐渐变冷:“没得谈?”

徐陆芝要一颗人头,在场除去徐陆芝和李牧之,那结果显而易见了。

徐陆芝依旧摇头。

李牧之不放弃:“如果我出两倍金……”

李牧之话还未完,便直接被徐陆芝大笑打断:“你有钱?”

可以说全身上下破烂的李牧之倒是不恼怒,右手向上轻甩,拇指正好指向身后的张月初:“他爹有。”

徐陆芝一脸好笑,他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枪王李牧之不仅带兵打仗行云流水,做起生意来也不含糊,不过墨沙的规矩不能坏:“他爹有又怎么样,除非你现在当场拿出来,那看在你和他爹的面子上,我拿钱就走,就当没接过这笔单子。不过我很好奇,当年你跟张云平打的死去活来,现在竟然肯护着他儿子,莫非当年你离开南唐真与张云平有关?”

对此事向来闭口不谈的李牧之竟破天荒地解释起来:“我当年离开南唐只是随自己的意愿,和他人无关。至于这小子,我跟他爹斗,不管输赢和他有何关系?我护着他,跟他是谁儿子无关,只是听他喊我叔叔顺耳罢了。不过你一不参政事的杀手,对于战国之事为何如此好奇?”接着他轻声念了两遍墨沙,顿时茅塞顿开,竟笑道:“原来是墨家余孽。”

余孽两字一针见血!

徐陆芝听到余孽一词不怒反笑,右手按在了腰右侧的愚公上。

“余孽?好一个余孽!”

在战国之前所谓的三教指的乃是儒,道,墨。战国事起,烽火狼烟,儒家入庙堂之上,与君王携帝王之术,为各国攻伐出谋划策;道家隐深山老林之中,不问天下事,一心求道飞升,与世无争;唯有墨家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了“非攻”,当代巨子公孙班更是游说各国,妄想停止战争,结果引的各国君王大怒,天下灭墨。这才有了佛家顶替了墨家,成为新三教,而灭墨之中墨家领袖巨子惨遭烹杀,其余墨子只要不被捕杀,便统统消失于人间,下场惨烈非常。

直至今日,李牧之终于知道那些曾经消失于人间的墨子去了哪里。

不过知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保住身后这孩子的命。

于是李牧之开口道:“我倒是没想到,隐匿于世的墨家竟成了买凶杀人的墨沙。不过当年灭墨是由各国君王发起,你现在为朝廷来杀这小子,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而且我可记得,当年全天下,可只有张云平这蛮子一人为你们墨家说过不少良心的好话,你现在这样算是恩将仇报吗?”

徐陆芝静静道:“用李将军之前的话说,那些好话皆是张云平说的,和你身后的小子又有何关系?”

李牧之听完竟无言以对。

然后徐陆芝继续说道:“这笔买卖起初墨沙并不想接,但买主开出的价格实在太过诱人了。但墨家上下包括徐某皆非忘恩负义之人,大家也时常感慨齐王当年的雪中送炭,所以今日在下可以做出让步。”

听到事情有转机,李牧之赶紧问道:“什么?”

徐陆芝缓缓道:“我两人比试一场,若在下输了,那在下即便破坏了墨沙的规矩也不会再找这小子的麻烦。喂,小子你叫什么?”

身处李牧之身后的张月初听到后,大声回答道:“张月初!”

而李牧之听完徐陆芝所谓的让步后,点了点头。随后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便向徐陆芝讨价还价道:“不过,若我赢了,佩刀可否留下?相对的,若你赢了,那我李牧之的人头一并奉上。”

徐陆芝眯起眼睛,看着李牧之正经的脸,思考着缘由。

随后他回答道:“一柄刀换一颗价值无限的头颅,我觉得还是在下赚了。不过为什么?”

李牧之转身拍了拍张月初,后者聪明地领悟到了,牵着那匹老骆驼远离两人。然后李牧之回过身大笑道:“这小子再过几日便及冠了,我还没准备及冠礼。”

徐陆芝毫不犹豫:“好!”

话音刚落,李牧之揭开白布条,一柄崭新的长枪落在了李牧之的手里,枪头圆滑而不尖锐,竟是罕见的圆头枪,有一条龙盘卧在枪头周围。

天下名枪第二,盘龙。

而此时,徐陆芝体内气机也开始流转,而流转之势谈不上有多深厚,但快得让李牧之匪夷所思。

忽然,愚公出鞘,徐陆芝动了。

刀罡如同一阵烈风,向李牧之袭来。而李牧之提起手臂,一枪直入,破开了刀罡,枪头与前来的愚公撞在了一起,天下名刀第三的愚公与天下名枪第二的盘龙此时竟扭打在了一起。徐陆芝主进攻,李牧之主防守,两人有来有回。

愚公在徐陆芝手中翻转,贴在了盘龙的枪杆之上,徐陆芝双手握刀将愚公向枪杆根部推去,李牧之不得双手弃枪,而同时右脚向徐陆芝袭去,被后者躲开,李牧之右手握住盘龙,一记横扫将徐陆芝击退。但徐陆芝攻势依旧,挥刀前冲,刀势迅猛非常,一刀接连一刀,重叠如同千层波浪,而李牧之手中的盘龙在空中弯曲跳动,将那些波浪一一点化。但只见徐陆芝的攻势并无颓势,竟是越发迅速,越发刚猛。

李牧之身上不少衣物已被刀气划破,但他毫无退意,直至头上的蓑笠被劈出一寸裂痕,他后撤一步,将盘龙向前轻轻一推,一道如落雷般的崩劲在徐陆芝身前炸开,连同之前所有的刀势碎裂在了空中,两人之间溅起阵阵涟漪,徐陆芝被冲退几步,攻势暂时地被打断,他左手握刀将愚公横于腰腹前,右手摊开五指并拢置于刀身之上,嘴中轻念:“移山。”,短暂的停顿后,一瞬间刀身竟附着风雷之势,周身的尘土、花草不少被风雷包裹住。徐陆芝向前一挥,那气吞山河席卷江山的风雷之势便向李牧之横向斩去,李牧之看到此势,将盘龙扔出,盘龙在空中旋转几圈后,落在了不远处张月初的身前,枪头插入黄土之中直立向上。就当张月初还未弄清楚发生什么之时,夹杂着风雷的刀势已经向徐陆芝眼前所有东西席卷而来,李牧之满脸严肃,抬起右脚,大喝一声:“定!”并猛地踩住土地,他身前的大地顿时咆哮,跳动的沙土挡住了一小部分的刀势。但其他未被阻挡的庞大刀势,依旧刺地张月初睁不开眼,耳朵也被巨大的声响震地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道天地间发生了什么。

而再当张月初睁开眼睛之后,发现徐陆芝不再展开攻势,周围小部分土地已遭到毁坏,遍地烟尘。而自己周围和身后百米内只要长度过腰的物体,不管是植被还是岩石都以被拦腰斩断。但自己以及面前的盘龙毫发无损,特别是盘龙枪,依旧笔直如树,没有一丝一毫地的偏移。

张月初目光赶紧寻找李牧之,发现李牧之站在不远的烟尘之后,整个人跨立,双膝微曲,双手上臂交叉于胸前,上衣腰部产生了一道巨大的裂痕,亦如被刀势拦腰斩断,好在衣服下的肉身完好无损。他神情严肃,却不动如山

徐陆芝望着眼前名于中原隐于关外天下却无人小觑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无奈笑道。

谁说他当年风流无比的?这堵墙可真是又臭又硬。

而另一侧手握天下名枪第二的李牧之望着眼前不管是穿着还是气息都简单无比的男子,神情也不轻松。

不愧是天下第六!

两人僵持数十秒,最终徐陆芝率先动了,只见他摘下腰间的刀鞘,将愚公收在其中,整柄刀被笔直的插入泥土之中,他朝着张月初笑道:“听说你没几日便要及冠,这柄刀就算是我的及冠礼了,也算是我对令尊多年前所言的感谢。”

早已被两人对杀惊的目瞪口呆的张月初,缓缓地缓过神来,点了点头,艰难地说:“谢过徐叔叔了。”

一旁李牧之顿时怒目圆睁。

这刀明明是我送给这小子的及冠礼,怎么就成了你的!

徐陆芝不理会李牧之的愤怒,潇洒一笑,瞬间消逝不见。

留下李牧之叹了口气,此人行事大气,性子怎就如此小气。他走过去拿起被插入泥土中的名刀,突然他感受到某些东西,他先是惊喜然后释怀大笑。

原来这才是及冠礼,看来也不是很小气嘛。

张月初看到那边李牧之大笑,到现在脑子还是懵懵的,本以为自己曾在兽栏里经历的搏杀的已经是超出常人的战斗,直至今日,他才发现与真正的宗师相比,自己就如同泥地里的玩耍的孩子般幼稚,当然他自己年纪确实也不大。

李牧之看着张月初,将手中的愚公丢给了他,后者双手稳稳的接住,雕花的刀鞘加上里面黑铁锻造的刀本身倒是比想象来的还要沉重些。张月初一手拖住刀,一手轻轻地抚摸,他知道从今日起它便属于他了。

见到这一幕,李牧之笑着拍了少年一下,说道:“好了,别摸了。刚才一架打的饥肠辘辘,得找个地方填饱肚子,你饿不饿?”

不提倒未注意,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张月初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有点。”

少年回答也在李牧之意料之中,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不打紧,吃饭的时候慢慢问。”

少年点了点头,握紧手里的愚公,目光坚定地望向了东方,李牧之也跟着望向了东方。

玉门关不远了。

少年不由自主地轻声念道:“借问落梅凡几曲,从风一夜满关山。”

章四 晴空霹雳

一个简陋但生意火爆的摊位上,李牧之张月初一长一幼两人坐在一张老旧的四方桌上。那头被李牧之称为老伙计的骆驼则被绑一颗离两人不远大树之下,嘴里不停地咀嚼着什么,一脸平淡。

做面的老大爷本是东齐人,当年为了避免战争举家西迁搬到了关外。到了关外,自己本身做得一手好葱油面,便开起了这个面摊子,距今已经好几年了,唯一的店伙计是他的宝贝儿子。

今日天气不错,天上也无火热太阳,偶尔有微风抚过,让人舒适万分。但天气不热面摊生意却热火朝天,可除去做面的老师傅,端面的伙计又只仅一位,而客人又络绎不绝,弄得他有些应接不暇。而两人坐在各自的长凳上说话,倒没有因为伙计的疏忽而恼怒。

“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怎的回事?”李牧之摘下头上有条裂痕的蓑笠,放在了凳尾,笑问道身旁的张月初。

张月初说道:“挺好奇的。”

“你从小没有武学基础,想要快速破境,别说入一品二品,就连踏进三品都是痴人说梦。但法子总是有的,因为你毫无练气基础,这时便需要一名气机雄厚的武师将气机引渡于你,武师境界不能低,最少也得一品,所以你很幸运遇到了我。当然这只是开始。”

这手移花接木,看似只是引气一碗酒如此简单,但实际这其中的万份艰险李牧之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若不是张月初体魄经过几月的厮杀异于常人,早已被那雄厚的气机早就把他炸得尸骨无存了,哪能坐在这和他一起吃面。而张月初听罢,也吸了口气,低头摸了摸胸前新增的圆形伤疤,这是先前那碗酒留下的,那碗酒入肚后的肺腑之痛让他记忆深刻。

引气外接要是简单,天下间那些一品高手的子孙、学生、门徒岂不是人人一品?

李牧之轻叹一口气,笑道:“好在你小子命不算太差,挺过来了,之后你能吸收几成气机,我便少几成实力。”

何止不算太差,能成功接纳自己的气机还未留下后遗之症,这万中无一的气运简直是没谁了。

不过李牧之的话倒出了张月初的意料,若照这样,自己吸收了十成气机的话,李牧之岂不是失去了一身气机,变得与常人无异?

李牧之看出了张月初的想法说道:“放心,气机即便被你吸收掉,日后也会再补回来。再说你吸纳的并不多。”

张月初望向李牧之问道:“那依您看,我吸收了几成,五成有没有?”

李牧之翻了个白眼:“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什么五成……两成都没有!”

张月初一脸惊讶:“啊!?”

李牧之拍了下他的头。没好气道:“亏你也有脸说出五成,你知道五成是什么概念吗?以我真武极境的雄厚气机,你能吸收掉一半,就等于两脚直接跨入一品境。”

张月初先是因为只吸纳了不到两成的气机有些沮丧,仔细思考后便是惊讶:“五成气机就可以入一品,原来你徐叔叔您这么厉害!”

李牧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一笑置之。

“不过一品二品又是什么意思?”

李牧之便开始解释:“一品不同于下面的两境,一般江湖武夫一生只能停留在三品,能进两品便是异于常人,有悟性者便可以驾驭气机。而若有天赋迈过两品,那才是人中之龙,可以一己之力对抗百十军马。”

“而三教间与江湖武夫对一品境界的称呼自然也是完全不同。而至于一品之上,便都称为是陆地神仙。”

张月初右手食指挠了挠了脸颊,一脸望洋兴叹:“那我现在有几品实力?”

李牧之无所不答:“不能说有几品实力,气机不等于实力。不过要说气机,如果加上这柄刀你的肉身实力估计能接近二品。”

张月初不解,看向桌上的愚公:“这柄刀?”

李牧之回答道:“你可别小看这柄刀,那个叫徐陆芝的在这柄刀上留下了不少气机,与我的引气东渡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的手段更为温和。只有你握刀御气时,这柄刀上原本留下的洪泽才会被你吸收,但过程相当缓慢,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除去之前被我不小心抹去的稍许气机,剩下的足够你迈入一品,所以我说那个徐陆芝可是相当厚道。”

张月初一听,赶忙抓起愚公,惊喜道:“这么厉害!”

不过李牧之马上又浇了他一头冷水:“当然,或许一辈子到老到死也吸纳不掉这刀上的气运。”

张月初有些沮丧。

这时,店伙计终于到了两人身边,拿起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随后将布巾置于肩头上。满脸歉意:“两位客官久等了,要吃点什么,俺家最拿手的便是葱油面,来这的客人都是冲着阿爸的葱油面来的。”

李牧之说:“那就两碗葱油面,再添一碟辣油,多少钱?”

伙计小哥满脸和熙:“一碗就十文钱。”说完便转身吆喝着阿爸。

大爷在应了一声。

李牧之笑着问伙计小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葱油面乃是青州小吃吧,小伙子口音也像青州人。

伙计小哥嘿一笑:“客官说的不错,俺跟阿爸乃青州北海人,几年前为了躲避战乱便举家西迁,到了关外。”

李牧之指着张月初道:“真巧,这小子的老家也在青州北海。”

伙计小哥一听更是满脸惊喜:“啊呀,遇到老乡了,那感情好啊。等下我叫阿爸给两位面里添个鸡蛋。”

张月初有些不好意思道:“家父是青州北海人,不过我从小都没回过老家。”

伙计小哥挥了挥手:“不打紧,难得碰到老乡,我想阿爸也会高兴的。”

张月初也不再扭扭捏捏,拱手道:“多谢,就不打打扰大哥了”

伙计小哥说声好嘞就给别人端面去了。

“爹倒没跟我说过老家在青州。”

“这也是你爹心里一道迈不过的坎。”

这时伙计小哥端着两大碗葱油面过来,果不其然各自碗里多了一颗鸡蛋。突然伙计小哥“哎哟”了一声,拍了下后脑,歉意道:“辣油忘记拿了。您看我这脑子,我给您拿去啊。”说完便转身去拿辣油了。

李牧之笑着说道:“没事没事。”

看到香喷的葱油面,张月初早已饿得蝉腹龟肠,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李牧之还好,但还是被面的香气给吸引,待到伙计小哥拿了辣油,刚想提醒,结果中年人一股脑全倒进了面里,也狼吞虎咽起来。

不过别说,这葱油面还挺地道,滋味鲜美,爽滑可口,西北关外很少能吃到如此有味道的食物了,对了还有那土鸡蛋也不错。

就是这辣油……

张月初一口气吃光了面条,连面渣都不剩下,放下筷子一抬头,只见一旁的中年人满头大汗越吃越头越低,都快掉到碗里去了!张月初面色抽搐,但没作声,过了会,李牧之总算吃掉了这碗十文钱的葱油面,抬起头,双目泪眼朦胧。

张月初本以为中年人吃了面后,想起往事曾今触景伤情,忍不住伤春悲秋。刚想出言安慰,只听见中年人胡乱擦了擦眼泪和汗水,吞了口口水说。

“他奶奶的,好辣……”

张月初目瞪口呆,心中高人形象一扫而光……

不是说五成气机便可入一品吗!

不是说转瞬杀二品三品吗!

不是说跟天下第六旗鼓相当吗!

怎么连辣油都摆平不了……

这时候小二笑着端了完凉水过来,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李牧之赶紧接过碗一口喝到了底,旁边伙计小哥一边笑着说“慢点慢点,先前忘记跟这位大哥说了,俺家的辣油就是蜀地客人来了也吃不消。”

李牧之喝完水,擦了擦嘴,倒没开口说话,估计是辣油的劲还没缓过来,只是丢了个“你不早说的”鄙夷表情给伙计小哥。不过当小哥提出是否还需凉水的时候,中年人又厚不要脸地点头。

张月初翻了个白眼心中暗念道高手个毛啊高手。

不过也正是这个时候张月初才觉得坐在一旁的胡渣中年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而是如同自已一般有活人气的普通人。

过了片刻,等到伙计小哥收拾完桌子将要离开时,李牧之开口唤住了他:“小兄弟,可否坐下聊聊?”

伙计小哥心想也没其他客人了,坐下聊聊也可以,便答了声“好”,搬了条凳子坐了下来。

李牧之率先开口:“青州真是块好地方,人杰地灵。”

小哥开心道:“谁说不是呢,很多人不知道,前大将军张云平就是出生青州北海。”

张月初默然。

李牧之笑着说了声“是’,继续问道:“不过你们东齐遗民不是最痛恨叛徒张云平了吗?张云平生于东齐到头来却帮大秦灭掉了东齐,天下不知多少人骂他白眼狼。”

小哥挥了挥手道:“哎,哎。根本不是这样,张将军当年在东齐为将的时候,老齐王是个昏君,害怕张将军谋权篡位囚禁他不说,还处死了张将军的双亲。张将军九死一生,还好有旧识搭救才逃了大秦,什么白眼狼,都是放屁!”

李牧之全然不顾身边张月初的感受,继续问:“即便张云平不是白眼狼,但也为齐国带来的战争,像小哥只好举家西迁,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罪过吗?”

小哥心思淳朴有一说一:“这也怪不得张将军,老齐王是个昏君,齐国当时官场腐败不堪,百姓民不聊生。即便没有张将军马踏阿阳宫,也会有其他人来,战争早就是大势所趋。”

李牧之听完赞叹道:“没想到小哥是个明白人呐,居然看的这么通透。”

小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这都是我阿爸说的。”

李牧之便转身向老人拱了拱手,那边老人看到也微笑着点头还礼。

而一旁的张月初则是五味杂陈,他从未听过家族的曾经,也没见过爷爷奶奶。没想到今日才知道父亲的过去是如此的沉重。心里对那位未曾谋面的老齐王又恨又感激,恨那位老齐王处死了自己的爷爷奶奶,还让父亲背负如此沉重的骂名;同时也感激他,若不是父亲叛变,则很有可能和那位老齐王一起死在大秦的铁骑之下。

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时伙计小哥看到了桌上的愚公眼前一亮,欣喜道:“两位都是江湖人吧?”

李牧之笑着点了点头。

只见伙计小哥嘿嘿笑道:“以前我也想练剑习武走江湖。”

李牧之好奇道:“为什么是练剑?怎么不练刀。”

伙计小哥坦诚道:“嘿嘿,还不是仰慕青云三杰的弃青衫弃大侠,当年家里西迁的时候曾被弃大侠救过命,从那以后我便天天幻想着身穿白衫仗剑走天涯。我跟你们说,弃大侠真的是大善人,打仗的时候劫富济贫救过不少人。”

“那怎么不练呢?”李牧之饶有兴趣。

伙计小哥有些不好意思,但依旧嘿嘿嘿地笑:“还不是觉得自己资质平平,刚到关外那会,家里也没什么钱财,得帮阿爸干活。后来生活景气了,阿爸阿妈又年纪大了,出去之后怕没人照顾,不放心。”

李牧之点了点头。

张月初开口问道:“那刀呢?”

只见伙计小哥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道:“倒不是很喜欢,据说天下间用刀厉害的不是杀手就是魔头。”不过他马上意识到面前的小兄弟便是练刀之人赶忙摆手道:“我可不是说练刀的全是坏人……”

李牧之哈哈大笑,拍了下旁边面无表情的张月初,问道:“后悔了?”

张月初摇了摇头。

不过谈起江湖之事,伙计小哥竟然滔滔不绝起来:“不过啊,我最近开始仰慕起了另一个人。”

张月初便问道:“谁?”

伙计小哥开心道:“李牧之,枪仙李牧之。他在关外丝绸道上杀了不尽其数的流寇马匪,是我们这些小百姓的大恩人,我隔壁家的小李子天天拿着家里的晾衣的长木棍满地跑,喊着李枪仙是大英雄,要去找李枪仙,要拜他为师。被他妈天天拿着扫帚赶。”

伙计小哥看到中年人一脸平淡,少年则神情古怪。

“小李子还给李枪仙取了个外号叫‘骆驼枪仙’,据说李枪仙喜欢骑着一头骆驼行侠仗义。也不知道枪仙会不会喜欢。”

李牧之神情微动,轻声道:“他会喜欢的。”

伙计小哥点了点头,笑道:“也是,枪仙这样的大英雄,想必人脾气不会差到哪去。”

忽然天上风云齐动,遮天蔽日,一阵晴空霹雳。

张月初和伙计小哥都有些纳闷,这老天怎么说变就变

张月初和伙计小哥都不知道。当年,李牧之还在南唐为将时,曾计划夜里奇袭被自己视为死敌的张云平,于是他挑选了少量最精锐凶猛的骑兵,留下了其余士兵以及自己的妻子安扎住寨。

若成功,则可以马上化解南唐兵危,但当他们到达敌营时,发现敌营早已空空如也,李牧之心说糟了。赶紧带领众兵将回营。

再待到李牧之回到了本营,大家发现,本营早已是血海一片。

所有人都傻了眼,李牧之在成群的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嚎啕大哭……

而第二日李牧之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了秦唐战场之上,而那些知情的将士却在那天全部战死……从此以后李牧之的离去便成了无人知晓的谜团。

而李牧之发誓不再踏入关内,一是无法承受自己对自己的苛责,再是无法承受别人对自己的苛责。他每晚都会梦见满身是血的妻子儿子,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是个恶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却从未有人出来为他说一句话,哪怕一句也好。

曾经的南唐甚至整个天下都认为他是逃兵。

这是他的心障,梦魇,甚至已经阻碍到了他武道境界的提升。

直到卖面小哥的一句,大英雄。

他想起了恩师周侗曾说:“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他想起了爱妻曾说:“能嫁与你为妻,此生无悔。”

他想起了爱子曾经牵着爱妻的手说:“我爹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英雄!”

他想起了这么多年来自己走不出的不就是那“无愧”两字吗?

大英雄啊……

李牧之气宵冲天,与天上的风云相融合,挂于骆驼之上的名枪盘龙枪鸣不止,仿佛要脱离于天地之间。

两人还不知道。

这一日,李牧之已是陆地神仙。

章五 春风不度

李牧之和张月初两人在与伙计小哥聊了不久之后,便告辞出发前往玉门关。临走之前还给张月初换了身朴素衣裳,毕竟原来梁二那套衣服太不伦不类。

接着便是无聊的赶路,因为有李牧之的存在,一路上几乎没有碰着危险,偶尔碰到的野兽反倒成了少年练刀的靶子。不过令李牧之欣慰的是,张月初整日手不离刀,即便睡觉也是如此。

白日一边赶路,李牧之一边教导他基础刀术,虽然李牧之用枪,但他也学过刀。毕竟自家师父周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而到了夜晚少年便独自练习招术和姿势,不过少年倒是轻松地坚持了下来,毕竟这点辛苦与他在兽栏之中经历的无法相比。

练刀没有捷径可走,首先得练心,然后再练刀。结果少年无比的耐心让他直接跳过了练心的过程,每晚重复的那些枯燥的基础动作,李牧之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结果朝他迎面而来的只有沉默以及更加疯狂地练刀。

张月初对于刀的狂热甚至让李牧之怀疑到自己当初拜在周侗门下学艺时有没有对手中枪如此认真过。

而连日连夜的练习,让张月初不仅感觉自身手法更加娴熟之外,还使得刀与体内的气机相交融。一日,张月初练刀时,挥刀劈向一棵距离自己两丈远的老树,老树竟然被凌空的刀气劈出了一道一寸深的裂痕,这让少年惊喜万分。

刀乃十八般兵器之一,九长九短之一,九短之首。

曾有刀家大师言:刀一日不见血,就始终不得称之为刀。

关外西北马贼多如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才有了先前伙计小哥感谢李牧之行侠仗义的一幕,这当然与北夏的风气有关。虽说这几日两人倒是没有遇见,但该来的总会来。

一日晚上,张月初像往常一样练刀,倒是李牧之早在篝火旁睡的死死的,偶尔还会传来鼾声。

少年右手握刀,前跨,竖劈,回掠。再前跨,竖劈,回掠。不停地重复,忽然他听见林子深处传来声音,便停止了练刀。他走到睡如死猪般的李牧之旁,俯下身子拍了拍李牧之,见李牧之毫无反应,甚是无奈,便心想过去看看再说。

他往林子深处走去,躲在了一大棵灌草后面望去,林子里六个虎背熊腰身强体壮的大汉围在那大口吃肉喝酒,虽说一片欢声笑语,但他们脸上的阴狠依旧无法掩盖。

张月初脑中衡量着眼下如何处理这批流寇,突然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右肩之上,他瞳孔紧缩,全身绷紧,立刻翻身,结果看到的却是之前还睡如死猪的李牧之。李牧之做了个手势让他禁声,张月初如释重负,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暗骂一声“吓死我了”。

两人回到了之前的篝火旁,张月初便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李牧之笑了下回答道:“杀啊!谁说不杀了?”

张月初皱着眉头,有些莫名其妙:“那叔叔拉着我回来干什么?”

李牧之坐了下来,解释道:“我就想和你说一声,这几个流寇得要你自己去处理。我不会出手相助的。”

张月初一脸疑惑:“啊?”

李牧之打了个哈欠,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

张月初试探性地问道:“打得过?”

李牧之哈哈大笑:“打不打得过,打过才知道嘛。”说完倒头便睡,不再给少年任何机会。

少年右手紧握长刀愚公,脸色复杂。

余光军正撕了块羊肉塞到嘴巴里,想到今天收获不菲,就连与平常无异的羊肉嚼起来也更入味了些。就可惜了那细皮嫩肉的小娘皮,遇到了憋了许久未开荤的哥们几个,结果一不小心就给玩死了,不然晚上睡觉肯定也不会无趣了,实着有些可惜。

正当众人吃得正开心的时候,一个汉子站起身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朝着余光军说:“大哥,我想……拉屎。”

众人同时皱起眉头:这杨二傻子,吃饭的时候总说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余光军有些无奈,甩了甩手示意他去。

被众人称为杨二傻子的大汉如获大赦,一溜烟跑到了离大伙较远的草丛里,解带脱裤下蹲一气呵成,之后便一泄千里。臭气熏得众人捂鼻子黑脸破口大骂,杨二傻子狗日的。

杨二傻子毫不在意,只是嘴巴直呼爽,这感觉就差追上白天里胯下玩弄小娘子了。一想到这里,便心想得赶紧讨个媳妇生娃子,实在不行抢一个也好。

他丝毫不知道他光溜的屁股正对着一个人影,人影冷漠地俯视着他如俯视一具死尸,下一刻刀光落下,人头飞起。

待到众人都吃喝完毕,还未等到杨二傻子回来,大伙便笑着讨论着这憨子莫不是睡死在屎上了?之后有人朝着他最后消失的方向大喊一声:“杨二傻子!”但树林里静悄悄的一片,无人应答。

余光军皱了皱眉,意识到有些不对,指了指离那最近的一名汉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前去看看。那汉子也是个伶俐人,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拿起钢刀和火把便往树立走去。过了一刻钟左右,那汉子便回来了,余光军见他毫发无损,不过依旧不见杨二傻子。

那汉子说树林里毫无异样,至于杨二傻子,屎倒是找到了,人倒不见了。

余光军一听,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杨二傻子人是傻拳头可不傻,这荒郊野林的,哪去找能毫无声息宰掉杨二傻子的高手?至于野怪凶兽,那只不过是给众人多顿夜宵罢了。估计是夜太黑一个不留神迷路了,没大事。

于是众人便又开始开心地谈天说地了。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佩刀少年从树林里窜了出来,众人和少年相望,皆是一愣。随后少年先是有些畏惧,随后便解释道自己仰慕江湖侠客,于是孤身游历,途经此地,谁知夜黑风高树林又深,一不留神迷了路,望几位大哥好心借宿一晚。

大汉们看到少年腰间的雕花刀鞘,眼神一热,心想又一头肥羊送上门来,便一个个眼神阴鸷地笑着答应。更是有人热情地靠了过去,笑着说:“小兄弟,你这刀看上去名贵得紧,要不大哥替你保管?”

少年笑容和熙,嘴上笑着说了声“好呀”,便去解下刀鞘。大汉满眼残忍看着少年解下刀鞘,握在手中将要递给自己,心里笑道:下辈子记得,小孩子就滚回你娘的怀里吃奶去,没事学别人揣了把刀游你奶奶个江湖,这么漂亮的刀送谁不是送?那就送给爷爷我吧,爷爷会替你好好爱惜它的,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感叹着少年还是太年轻,只见刹那间,那名汉子本打算接刀的右手齐肘而断,落在了地上,还未等到汉子发出声音,张月初便握着愚公往其颈间一挥,人头便滚落在地。

待到大汉身体倒塌在地,众人看到了满脸鲜血的少年那冷漠的眼神后皆是一愣,继而暴怒起来。

余光军眼神恐怖,仿佛要将少年生吞活剥般,他咬着牙齿说道:“你把杨二傻子怎么了?”

少年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想知道?去下面当面问他吧。”

余光军牙关颤抖着:“是我看走眼了。”

少年竟然只是轻佻一笑,摇摇头安慰道:“这不怪你。”

听到少年嘲讽之极的语言之后,余光军愤怒地咆哮道:“我一定会剥了你皮,把你剁碎了喂狗!”

少年挥了挥手中的愚公,语气不温不火:“那便来吧。”

一名大汉立刻抄起一柄精良钢刀前冲,少年横刀迎敌,但竟然只是一个照面,大汉便被拦腰斩杀,尸体变成两半落在了两侧。

剩下的三人这才意识到,来者根本就不是什么肥羊,明明就是藏着锋牙披着羊皮的饿狼!

余光军大喊:“一起上,宰了这小子!”

其余两人便跟着余光军同时前冲,少年见到这一幕,眯起了双眼……

张月初提着刀回到原处,右臂上绑着绷带,绷带上还有些猩红的血迹。之前的三名大汉都已被他斩杀,这两日的刀确实没白练,他自己都没想到过程会如此轻松,以一敌三只是轻微地受了点小伤。

李牧之正架着火堆烤一只烤鸡,虽说荒山野岭也无别的佐料,但黄油油得还是让人食指大动。李牧之望见了张月初归来,撕下了一只金灿灿的鸡腿递给了他:“回来了?”

张月初接过鸡腿,眯着眼笑着道:“回来了,有惊无险。”

李牧之虽然并无望见过程,但其实他一直有释放气息关注着那边的战斗。虽然他未明说,但其实一旦张月初发生危险,他立刻便能赶过去救援,不过好在这小子没丢脸。

李牧之笑着道:“感觉如何?”

张月初把鸡腿塞进嘴里满嘴流油,口齿不清道:“还行吧,就是没想到这么轻松……”

李牧之拍了下这小子的脑门,笑骂道:“好好说!”

张月初丢掉鸡骨头随便擦了擦油腻的手,讲道:“一开始握着刀,手一直在抖,倒不是怕,厮杀搏命这种事情在兽栏里早习惯了。但不知怎么的,有点不信任它。”

李牧之想起了少年时期,师父刚将盘龙交于自己时,自己的手也是抖的。倒不是少年口中的信任与否,只是单纯因为枪太沉了……

李牧之撕了块鸡肉到嘴里,问道:“那现在呢?”

少年摸了下腰间的雕花刀鞘,全然不顾手上油腻不净,理所当然道:“必须信啊,不然我就活不到此刻了。”

“嗯。”这时候李牧之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本书,丢在了张月初的身前,“这里一本是基础的《刀式九诀》和一本《气定神闲》心法。刀式九诀能在实战中帮你不少。而你每日休息时则可以修炼内功心法,它不仅能帮助你稳固气息,还可以帮你清静内心,去掉平日里的血腥气,免得你练刀走火入魔。”

“刀谱和内功啊?”少年一边大口啃着鸡肉,似乎不是很满足。

“不然呢?!”李牧之不怀好意地笑着。

“就没点什么……那种……绝世武学吗?”少年嘴巴里嚼着鸡肉,说话有些让人听不清晰,可语气那真是无赖十足。

“绝世武学那也是别人的,你学了有什么用?你要是真想为陆机山报仇,武学招式什么都得靠自己领悟,没有别的捷径,你有见过哪个高人用的是别人的招式吗?当然如果你想为陆机山报仇只是嘴巴上说说的话,那我倒是可以教你。”

“不用了,我明白了。”少年不再嬉皮笑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了,我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些东西。”说着张月初从腰间的小袋中掏出一堆票子金银和一枚长短三寸,高两寸不到的玉玺。

“这是。”李牧之的目光跳过了那些金银,固定在那玉玺之上,“北汉玉玺?”

“北汉?”张月初拿起玉玺,底部印有“受命于天,既寿且康”八个隶书大字。

“应该是了。”李牧之接过玉玺,仔细观察了一番,“战国七雄,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独特的玉玺,其中以北汉玉玺最为独特:其他六国玉玺的玉石大小均为三寸两。只有北汉,玉石高仅两寸不到。再者其他六国玉石上雕刻的不是蛟龙便是麒麟瑞兽,只有北汉为两只螭虎,被称为二虎竞食。”

“那其他玉玺呢?”张月初也好奇为何北汉玉玺会流落到此,而其他玉玺又去了哪里。

“当年秦灭六国,你爹灭东线四国,曾经位居右相如今为雍州太守的方七佛灭西线两国,大秦老皇帝为了表彰两人军功,除去北汉大印失踪不见,特地将赵,燕,东齐,南唐四枚玉玺赐予张家,将西楚玉玺赐予方家。这枚估计便是当年那失踪不见的北汉玉玺了,至于为何流落到此,一时半刻我也想不通透。”

李牧之思考片刻,将玉玺递给张月初说道:“到玉门关还有几日的行程,这玉玺先存放在你这,你可以尝试吸收一下玉玺遗存的北汉气运,虽说不过王朝气数的万分之一,但对你而言依旧是一份巨大的机遇,能吸收几分就几分,总不是坏处。”

张月初接过玉玺,皱着眉头握在右手之中,刚想驱气汲取,李牧之猛地握住他的右手,大喝:“别动。”

张月初一愣还未来得及收手,玉玺上的气息就如同红色的蛟龙般缠绕在他的右臂之上,而火龙带来的则是阵阵剧痛并且愈来愈痛。

张月初脸色剧变,想放开玉玺,却发现玉玺就如同掌心肉般吸附在他的手掌之中。

李牧之一手握住他缠着气运的右臂,一手缓缓地从他掌心中接过玉玺,丢在了地上。壁上红丝还未褪去,张月初浑身是汗,心有余悸。

李牧之松了口气,翻白眼道:“我又不是叫你立刻吸收,虽说上面的气运所存不多,但这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这上面的气运可能比我身上的气运还要来得多。今日还好我在,不然你这只手就废了。”

张月初还是没有缓过劲来,有些颤抖道:“那这些红丝怎么办。”

李牧之捡起玉玺收入怀中,回答道:“不用担心,该去哪便会去哪,你要是运气不错还能吸收几分。”

张月初抽搐道:“还吸收啊?”

李牧之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尽管吸收去,出了事我赔你。”

张月初望着缠在右臂上蠕动的红丝,口水吞咽……

到达玉门关最后的几日倒是平平静静,张月初不是奋力练刀便是吸纳愚公刀和玉玺中的气运稳固境界,而李牧之也如往常一样除了睡吃便是吃睡,毫无高人风范。

玉门关又称小方盘城,位于凉州道边境,开西北之门,通秦夏两国。关城呈方形,为黄胶土夯筑,上有女墙,下有马道,人马可直达顶部。登上古关,举目远眺,四周沟壑纵横,长城蜿蜒,烽燧兀立,胡杨挺拔,泉水碧绿。

两人站在城门外,张月初望着巍峨的城关,说道:“以前还未觉得城池如何,如今出来走过一遭后,真心觉得霸气万分。”

李牧之听后笑道:“凉州可是军事重地,想不霸气都难。那首‘凉州词’怎么说来着?”

张月初便答:“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李牧之点了点头:“不过没想到你小子用刀时满满的痞子气,肚子倒是藏着一堆墨水,学富五车啊。”

张月初便笑着解释道:“家父不想我像他一般做个只会打仗的武夫,所以从小便要求我跟随先生学习,说将来只是读书人的天下。”

李牧之一脸鄙夷道:“武夫怎么了?张平还真是目光短浅,真不负他莽夫之名。”

张月初满脸尴尬:“最后那句是白先生说的。”

李牧之“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过了一会,李牧之开口道:“玉玺就存放在我这,这东西太危险,碰上顶尖的练气士,你带着他会有危险。”

张月初点了点头。

“我发誓此生再不入关,接下来就得靠你自己了,想报仇,练刀一日都不得荒废。”

李牧之望着巍峨的城关,自嘲道:“都说春风不度玉门关,可我也不是春风啊。”

这个经历过太多的男人摸了摸面前少年满头黑发,笑着道:“其实救你的初衷只是因为你满头黑发像我已故的儿子。”

张月初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小子也别说太多矫情的话。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江湖不大,但依旧得走一步瞧一步。”

中年人牵起那头老骆驼的缰绳,缓缓离开玉门关。离开之时还不忘豪迈地说上一句。

“走了!”

张月初望着中年人孤单离去的背影,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些话没舍得说,也来不及说。

离别之言最是难开口。

少年望着西北的苍茫大地,轻声地回了一句:“保重。”

章六 关外少年游侠客

对于长期居住在玉门关的百姓来说,郑彪永远是个迈不过去又不得不面对的坎,好在最近两年在官府的警告下,他收敛了许多。

谈起郑彪,早年的时候,他还有一个亲弟弟名叫郑横,两人出生贫寒,年幼之时曾被高人救过性命,然后高人也不忍心两人如此年幼便死于乱世,便指点两兄弟武艺。结果两人皆天资惊艳之辈,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早早的跨入一品,然后两人仰慕师父的风流气游历江湖,途经北汉的天水城时,与当地的大帮派起了冲突,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但地头蛇委实要分等第,两人少说也有个上上等,压压地头蛇还是可以的。再说小伙子年轻气盛,心大火气更大。结果郑彪当着那帮会百来号人的面将那帮主肠子给掏了出来……

当时近乎所有人都给吓到了,还有的当场就开始呕吐。本来嘛,帮会打斗,难免出现几条人命,官府也不好管,谁知道这个帮会跟当地官府居然有来往,而且来往还不小。官府暗地里很多生意买卖都是靠这个帮会来进行的,乱世里这类事情并不少见,于是两人便成了北汉官府通缉的要犯。

当时六国还未统一,也还未有遍布天下的刑部和司密,而天下间一品高手本身就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的东西,更何况不止一个是两个,所以官府的通缉根本起不到一丁点威胁。反倒是那些被派去追杀的帮众也好官府捕快也好,全部命丧荒野无一例外。

但源源不断的追杀越来越刺激到两兄弟阴暗的一面,于是那个发布通缉榜文的天水刺史一家十三口一夜之间全部丧命,这血腥的事件被上报到了北汉朝廷,使得当时十分重视国内安定的北汉皇帝大怒,派人连夜上了青云山,不凑巧,青云三杰皆不在山上。就当使者正要铩羽而归时,上任青云剑宗宗主也就是青云三杰的师父诸葛清风在接待来使并了解事情由来之后,决定亲自出山诛杀两人。

青云剑宗乃是旧北汉境内甚至天下顶尖的大门派,更是与南面秦溪剑池并称为北青云南秦溪,是天下间当之无愧的两大剑道圣地。其中秦溪剑池以打铁造剑为主,从不主动招惹是非,属于江湖上有名的被动派;而青云剑宗与秦溪剑池相反,宗门所有剑修均身着青衫,以“侠”字为宗旨,专门诛杀江湖上有名的恶霸匪人。例如现任宗主韩云韩大侠曾在及冠之时扫平了当时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黑龙寨;“酒剑仙”弃青衫弃二侠击杀魔头赵霸海等等。甚至如今叛出宗门,江湖口碑奇差的荆轲荆三侠,曾经也是人人敬仰的剑侠。

而老宗主诸葛清风素来注重侠道,最是以“习武之人,以武乱禁,欺压百姓”为耻。

于是古剑云霄万里从青云山飞出,不远千里落于郑彪郑横两兄弟面前土地,随后有一身穿青色长袍老者从天而降,双手置于背后,单脚踩住古剑剑柄,神态悠然,两人见了,那叫一个仙风古道。

老者闭着眼,笑着开口:“两位小兄弟,往何处去?”

两人互视,面色沉重,心想遇到硬茬子了。

老者依旧闭着眼,丝毫不为两人的沉默不答而不快:“两位小兄弟,为何沉默?”

此时郑横抱拳道:“回大师,我兄弟两人只是游历江湖,并无特定去处。”

老者嘲讽道:“不是残害江湖?”

两人眉头一皱,顿时有股与老头鱼死网破的冲动,但在不知敌人战力如何的情况下,两人都不敢贸然出手。老者睁开眼看到两人的神情,笑着摇了摇头,两人年纪轻轻竟然跨入了一品,这天赋比起自己的三个徒弟也是毫不逊色。

苗子倒是好苗子,但走了歪路,实在可惜。

老人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听听两位对‘侠’这个字的理解。”

眉头又是一皱,兄弟两人更加无法理解眼前老人的用意。要是简单的诛杀自己何必多话,但说无恶意也绝对说不通,不然他先前何必开口嘲讽自己?

郑横相对于哥哥郑彪,更书生气些,看过不少的书,对“侠”字自己也有一定见解。于是他还是普普通通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老者点了点头,笑道:“三人成众,与众人之力者,如大忠、大孝、大仁、大爱等,谓之侠也。”

郑彪脾气火爆,听到老人玄而又玄的话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到底想说什么?”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老夫只是想问,你们两人知错了吗?”

郑彪强忍着怒气:“何错之有?”

老者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后右手伸出中食两指,两指并立指向郑彪,突然两指尖迸出一股肉眼可见的凛冽剑气,朝郑彪射去。两人大骇,郑彪急忙御气抵挡,结果剑气长驱直入直接贯击碎了郑彪的护体罡气贯穿了郑彪的胸口。郑彪忍着疼痛突出一大口鲜血,郑横看了眼满身狼狈的大哥,又瞧见面前一脸云淡风轻的老者,一咬牙轻声对着郑彪说道:“等下我去拖住这老头,哥你趁机就跑,能跑多远便跑多远。不用担心我,他一个江湖老前辈想必不会太为难,传出去不好听。到时候我们老地方见。”

郑彪一听,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看着弟弟果决的眼神,又想到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体留在这儿也是拖弟弟后腿,捂着胸口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都天真地以为郑横即便算打不过,单独脱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站在两人面前的老者可是青云剑宗宗主,当时的武评榜天下第五——诸葛清风!

无愧于天下第一之称的周侗曾言:“当今剑修,重术不重道,难登大雅之堂。而单论剑道,无人能及青云山清风兄长。老夫观望江湖六十余载,唯有那不知来历,无欲无求的三州近,可望其项背。其余剑修于剑道一途,路漫漫而其修远兮矣。”

但诸葛清风毕竟是年近一甲子的老前辈,若用全力欺压两名初出茅庐的小辈,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于是老者朝着正在交流退路的两人说道:“老夫听闻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不管原因如何,但习武之人,用武艺残杀无辜之人,老夫不能认同。但老夫也不能欺负后辈。这样吧,你们各接老夫一剑,老夫就放你两人离开。”

大概是看到两人依旧犹豫不决,老者又补充道:“放心,老夫只出两成功力。”

听到老者承诺后,两人松了口气,只见郑横朝郑彪使了个眼色,郑彪无奈点了点头。

然后只听郑横道:“多谢大师不刁难我俩,但在下斗胆再向大师提一个请求。”

老者捋了捋胡须道:“说说看。”

郑横道:“我哥哥已被大师剑气所伤,所以在下斗胆请求,大师的这两件皆由我一个人来扛。”

老者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郑横的请求:“老夫依旧只出一剑,但是用四分力,如何?”

郑横抱拳道:“多谢了。”

之后郑横开始御气,在做好十足把握之后,朝着老者点了点头。

老者闭上双眼,嘴唇微动,喃喃道:“去!”

只见他头顶之上凝聚起一把气剑,长约四尺,晶莹剔透。随着一个“去”字,如同奔雷之势冲向郑横,郑横见状,抬起双手硬撼气剑。之后剑气在空中被他撞个粉碎,郑彪大喜,冲上去大力拍向如同雕塑般的后背,可雕塑顿时倒地,毫无生气。

郑彪扑向已成尸体的郑横,两泪纵横,哭喊道:“弟弟!”

老者摇了摇头,连同那把古剑云霄万里消失在连绵的土地之上。

从此以后,郑彪不仅旧疾未治,心境也到了受阻,境界每况愈下,到最后只剩下个残缺的二品境。

在埋葬了弟弟的尸体之后,郑彪性情大变,独自漂泊到了玉门关,开了一家包子店。开始当地居民都很热情,但渐渐得大家发现郑彪有古怪,有时候包子的肉馅味道也有些古怪。

乱世人不如狗,在西北边境,吃过人肉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久之便有人发现郑彪的有些包子,馅料居然是人肉!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谁知道那些人肉从何而来,更没听说谁家家人失踪了。

这件事情,弄到最后连官府都参入其中,但没证据实在没法拿郑彪怎么样,人家少说也是曾经一品的武道宗师,万一惹怒了他,天晓得他会不会把自己的家人做成人肉包子。

后来,官府发现玉门关内的乞丐愈来愈少,再和郑彪一联系,事情总算水落石出了。但少几个乞丐官府也依旧不能多管,没必要为了几个不知来历的乞丐跟郑彪杠上,得不偿失。顶多就警告一下郑彪做事不要太出格。

但乞丐又不是路边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总会到头的。到头了怎么办?于是郑彪便出城四处捕杀落单的马贼,毕竟杀马贼一不犯法二还能博得官府的好感。

这么一来反倒是得了个“镇关西”的称号,官府也渐渐默许了他这残杀乞丐的勾当,不过包子店的生意依旧惨淡,除了少数穷人也只有不知情的外乡人才会去填腹。

于是郑彪成了玉门关最孤立的一个人,有人佩服他敢出关杀马贼,却又不敢与他来往;有人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但也只能静静看着他下场如何。

好在郑彪自己不在意这些,他唯一的爱好便是杀人和做肉包子,并且乐此不疲。

也不知道那个曾经教郑彪郑横两兄弟武艺的高人看到兄弟俩这般结局,心里是否会感慨痛心。

老话怎么说来着?少年侠气死江湖。

这一日,刚过晌午,郑彪正守着他的包子铺,百无聊赖。

虽说近来边境趋于和平,但是过关的人委实不算多,而本地人来买他包子的人又并多,好在出关劫杀马贼缴获的金银不少,日子还是过得相当轻松痛快。

他也没想过,万一哪天活不下去了,要不要重新跑到江湖之上当个匪徒流寇。反正能当坏人绝不当好人,那座埋葬着他弟弟的江湖,他早就心生厌恶。

这时,有一个穿着破烂邋遢的小乞丐从他的包子铺面前经过,眼神鬼鬼祟祟。以前没见过,不过近来几日郑彪已经好多次看到过他的声影,这小乞丐长得大概十三四岁的体格,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长时间没吃过什么有营养的东西了。每次跑到包子铺前,望见那大个的包子,眼睛总是在那眨来眨去,嘴巴微动,估计在等一小会,口水都得往下掉了。不过小乞丐一看到里面郑彪那满脸的凶相,眼神里露出一股恐惧,嘴角一皱便识趣地跑开了。

每次都是如此。

郑彪也不是没想过,待到没人的时候偷偷跟上去。毕竟肉猪不多了,能抓一头便是一头,管你是好是坏。不过这小乞丐腿脚麻利得很,一溜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郑彪心头生出一股被戏弄的怪感。

这时候走来一少年侠客,穿得普普通通,但腰间那刀,郑彪一眼就看出十分不凡。只见那少年望了眼距离自己不远的小乞丐,径自走到包子铺笑着说:“老哥,包子怎么卖?”

郑彪虽说讨厌江湖,但佩刀游江湖的侠客,他还是没理由反感的,毕竟自己曾经也是这样,要是反感,岂不是否认了曾经的自己?

没道理。

郑彪看着眼前长相颇为清秀,气质不凡的少年人,简单地回答道:“一个两文钱,两个四文钱,要是你买三个,只收你五文。”

少年一听,笑着说:“那麻烦老哥了,我要两个。”

于是郑彪便熟练的拿了两个包子递给他。少年接过包子,道了声谢,态度好得让郑彪这个变态万分的邪派人物都心里舒畅。

只见少年拿着包子,走到那小乞丐身前,将包子送给了他。小乞丐接过包子,两眼茫然,气得此事跟自己毫无关系的郑彪都暗骂臭小儿不懂人情世故。不过少年倒也不恼怒,点头示意小乞丐吃包子,总算明白过来的小乞丐立刻千般万般感谢,不过包子还未入口,便风一样的跑开了。

郑彪望着少年侠客那修长的背影,不由地回忆起曾经。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风光去处满笙歌。

章七 小茶楼说大江湖

自古有南北之分,不仅是地域环境,生活习性上也有较大的区别。例如明显的茶酒,南方历来善品茶,特别是到了东南方,江南道上饮茶俨然成了家家户户的习惯。

而北方好饮酒,更有北方人称:“遇事不决,先上酒。”虽然这显然是夸大之词,但未必没有道理,且北方人喜好俯身而饮,形态如牛,又云曰牛饮,对南方人品茶饮酒时的小啜最为不屑。

但南方人毫不在意,对于甚无雅观的牛饮也是嗤之以鼻,暗地里阴阳怪气扯两句北蛮子也是常有的事,毕竟天下间几乎所有的能人雅士推崇的均为酌酒。

虽说饮酒方式习惯不同,可好歹都会饮酒,而谈起茶就大相径庭了。

茶起于蜀地,兴于江南,却珍于西北。

在西北喝上一壶好茶,委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特别是土地相对贫瘠的凉州道以及更西北的关外,雨水和土壤都不太适合种茶树,使得好茶在西北显得十分稀少。

而凉州道上几乎所有的茶叶都来自于蜀地,最常见的乃是蜀地的边茶,价格平常百姓也喝得起。而稍微名贵的,如蜀地益州的蒙顶甘露,青城雪芽,竹叶青;雍州的紫阳毛尖,午子仙毫等都是官宦士族才喝的名贵茶叶。平常百姓想要品尝,少说得花掉普通边茶的几倍价钱不说,还得找到一家一等一的好茶楼才行。

例如玉门关的飘香楼。

眼下飘香楼里坐着喝茶的人不少,而人一多,讲故事的说书人便少不了了。

毕竟朝坐有馀兴。

这次的说书人倒不是往常的绿林好汉或者江湖神棍。只见一名穿着白净,背着书箱的儒生坐在一张茶桌上讲述最近江湖发生的奇闻趣事,而周围围了不少的江湖人士,不过大多都听得津津有味。

儒生年纪轻轻,但说起异闻来十分流畅,且得心应手。丝毫没有因为周围大片的人而怯场。

不远处一名少年人独自品茶,桌上则放置着一把有着雕花刀鞘的刀。

这正在品尝一壶川青的少年人便是张月初了。

而张月初在喝茶的同时也在仔细地听着说书人口中的奇闻轶事,他本身对这类事情倒不是非常感兴趣,只是想打听一下父亲和弟弟的消息罢了。

衣着白净的后生倒没向周围投于太多的注意,专心致志地讲述着:“今年的武评榜上月刚刚出炉,前十之人与近几年毫无变化。前三甲依旧由周侗周宗师,人称“一剑入魂”的三州近,以及佛帅方七佛霸占。其他人最近倒是没有特别的事情传出,周侗于卧虎山中深居简出;方七佛在朝廷之上也没事迹传出;不过听说三州近不久前收了个徒弟。不过他向来神龙不见尾,与世无争,所以具体如何,倒也没人知道。”

儒生闭上眼,抿了口飘香的茶。

“不过前二十变动就稍微有些大了。原武评十四的陆机山这次直接被划去,导致后面直至原武评十八全部往前升了一个位置。”

张月初紧紧握住了手中的茶杯。

而不远处的儒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朝着张月初望去,两人眼神相交。结果这一举动使得所有听书人全朝张月初望去,但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时间也不知道儒生在看什么,便问儒生为什么转头。

儒生笑着向众人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不过新填补武评十八的是名叫齐剑凡的剑修,是位初出茅庐的新人。说来有趣,在他上榜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号,也不知其何门何派,使得江湖上提供他的信息少之又少,有点神似当年的三州近。另外,灵山陟岵寺来了个辈分大年纪小的小和尚,来历也非常神秘。”

儒生将茶杯放好,示意大家今日的江湖趣事已了,可以各自离开了。有人没听过瘾,缠着儒生继续说,儒生没有生气,笑了一下之后便说道:“江湖上的趣事已经讲完了,既然有兄台没有过瘾,我便讲讲庙堂之上的。”

于是便有前脚跨出正准备离开的男子,立刻转身坐了回来。众人再次围着儒生坐好。

“庙堂之上,齐王张云平谋反天下皆知了。而张云平本人于云霞一役后连同其旧部心腹不知所踪,有人称其已在战斗中阵亡。”

张月初再次握紧茶杯,但这次儒生并未回头,只是嘴角轻微上扬。

“但无人发现其尸首,真实与否无法证实。张云平的两子也同样不知所踪,有人称张云平长子张月初被陆机山带往西北凉州,次子张春秋被范缘带往东南,所以有人推测此次陆机山从武评榜除名,与此事必有重大关系。而陆机山本人,基本是死了。”

众人听罢,都开始感叹张云平的有始无终和世态炎凉。为皇帝打下了天下,结果好端端的异姓王不做,谋反被揭发后一夜之间成了罪人,人生的大起大落果然让人无法推测。

“此外,原太子如今依旧不知所踪。太子的失踪使得一些遵循立长不立幼的老家伙辞官退隐,也有部分的官员对朝廷和如今圣上大失所望而同样辞官,所以如今庙堂之上也是一片鱼龙混杂,不再像一统之时的百家争鸣、万花齐放。最后一提,再过不久便是青云剑宗宗主韩云韩大侠与秦溪剑池池主游浩然长女游游大婚的日子,婚宴摆在青云山下。韩大侠当年可是少年大会的魁首,江湖上有名之士都会前去参加,想必定是一场武林盛会。有兴趣的兄弟可以去前去观望观望。”

说完儒生便起身,满脸歉意地向各位拱了拱手。大家虽然没过瘾,但也不好死缠着人家,同样向儒生拱了拱手,便一哄而散了。

而儒生并未就此离开,起身迈了几步,站在了张月初的旁边,笑道:“闻上去像川青,不介意兄弟讨一杯喝吧?”

张月初望见儒生如此不怕生,先是一愣,好在他也是大气之人,便邀请儒生坐下来,吩咐小二沏一杯川青给他。

儒生笑着接过茶杯,先是放在鼻下闻了闻,轻轻一抿,之后放下茶杯笑道:“川青的茶叶乃以日光曝晒进行乾燥,品质虽然不如炒青及烘青,但在西北的凉州还是称得上好茶的。忘记自我介绍,在下王雪唱,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儒学中虽无讲述学儒者与江湖莽人见面时的行礼,但作为儒生这种近乎莽夫般的言语行为其实非常不妥,特别是到了儒学发展到了顶峰的江南道,各种礼仪应对相当复杂讲究,人与人见面少不得立正作揖,温言温语。这种儒雅的气息早已贯穿江南道,若此处不是凉州而是江南,估计儒生这番言语少不得引来斥责和白眼。

而要是被新任礼部尚书赵玉瑾听到了,甚至得判罪入狱。

虽然儒生张口那懂天懂地的语气相当欠揍,不过性子相对和善的张月初毫不在意更谈不上不快。

张月初抱拳:“李徽之。”

李徽之便是李牧之已故之子,虽说借用已故者之名,从各方面讲都不太吉利。而当今天下对张姓都极其敏感,所以张月初或张凡这两个名字便不能再用了,当初是李牧之提出用这个名字的,不过他的理由很简单。

只是想占张月初便宜而已。

儒生低着头,目光锁定在杯中的茶水道:“徽,善也。李徽之,是个好名字。”

“王兄谬赞。”张月初笑道:“不过听王兄所言,好像对茶道颇有研究?。”

名叫王雪唱的儒生便也笑道:“王某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品茶。李兄若有兴趣,小生倒是可以分享,不过李兄别嫌小生唠叨便是。”

张月初挥挥手道:“怎会!在下想听还来不及呢,便有劳王兄了。”

王雪唱便缓缓讲道:“先说起源,关于茶的起源,古书上曾记载: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所以近乎所有人都认为蜀地是茶的起源地。而且最早茶叶并非用来解渴饮用,而是作为药的一种用来治病的。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朝代发展,茶才成了著名的保健饮品。”

“不过想泡一壶好茶,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茶叶的色香味外,水质的讲究也很有关系。以水性区分,山水处上,江水居中,井水向下。而这三种水又各有讲究处,如山水,江水应择石泉漫流之水,瀑涌湍漱者水劳而硬,则勿用之。所以说到了山水江水,甚至连井水都异常稀少的西北,能喝到一壶好茶何其困难。”

张月初听着,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同地区的茶叶,也毫不相同。西南一带的普茶,茶性温和,生津止渴;蒙顶茶向来有茶仙之名,味甘隽永;而洞庭的水月茶,其叶卷曲如螺,白毫密被,味道极香,故又名‘吓煞人香’;还有洞庭的另一名茶,日黄翎毛,冲泡后,芽尖竖立如笋,在杯中三起三落,香气清香芬芳,堪称茶中珍品。而其余的茶,例如被成为‘茶中之王’的大红袍、气香清幽的庐山云雾、肥壮匀整的紫阳毛尖等等,我这便不一一列举了。而品茗的重点则在于一个品字。”

儒生拿起茶杯,中断了讲述,开始缓慢安静的品茶。而被吊了胃口的张月初倒也没有觉得丝毫的不妥,耐心地等待着儒生品茶完后讲述品茗的重点。

而等到儒生品完了手中的茶,看到一旁等待许久的张月初,才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抱歉笑道:“不好意思啊,李兄。我这个人一闻到茶香便控制不住自己,让李兄久等了,万分抱歉万分抱歉,望李兄海涵。”

张月初毫不在意,淡淡一笑:“无妨,王兄继续说吧。”

王雪唱便继续说道:“真正的品茗,要讲究三看,三闻,三品,三回味。三看,是看茶叶的形状,色泽,还有叶底。三闻,即干闻,热闻,冷闻。三品,头一品是品火工,看是老火,足火,生青或是有日晒味。第二品是品滋味,这时应让茶汤在口腔内流动,与舌根、舌面、舌侧、舌端充分接触,看茶味是浓烈、鲜爽、甜爽、醇厚、醇和,还是苦涩、淡薄或生涩。第三品是品茶的韵味。将茶汤含在口中,像含着一朵鲜花一样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吞下去时还要注意感受茶汤过喉时是否爽滑。三回味是茶人在品茶之后的感受。品了真正的好茶后,一是舌根回味甘甜,满口生津;二是齿颊回味甘醇,留香尽日;三是喉底回味甘爽,气脉畅通,五脏六腑如得滋润,使人心旷神怡,飘然欲仙。”

儒生朝着张月初笑着了点头,意识着讲述到此为止了,但张月初此时思绪还沉浸在儒生所讲的茶道之中,丝毫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儒生的讲述早已结束了,便也是一笑以表歉意。

王雪唱故作生气道:“这算一报还一报?”

张月初无奈道:“哪能呢,在下是真的被王兄所说的茶道给吸引,在这之前还真不知小小一杯茶有如此多讲究,真是受教了。”

王雪唱哈哈一笑:“不敢不敢,只是稍有研究罢了,我这有一本自己亲自纂写的《茶经》,相识是缘,便送于李兄了。”

说完,儒生解下后背上不算老旧的书箱,在张月初的注视下便伸手进去翻找,过了一会掏出了一本书递给了张月初,张月初接过书本,崭新的封面上用端正的字迹写着“茶经”和王雪唱总计五个字。

若是身处大秦东方,不管是儒生也好官宦家庭也好,看到这本《茶经》必然会被吓上一跳。因为写出这本书的王雪唱便是仅在弱冠之年便作出“野市有禅客,钓台寻暮烟”此等诗句的王安石,而他钻研茶道并写出了一本震惊江南道的《茶经》从而名传四方,甚至被部分人誉为“茶圣”。而他本是扬州乌程人,父亲更是被前任左相陈希文言为“文章崔巍沿洄,为人外枯中膏”的上任礼部尚书、当代大儒王自维。而乌程王家也确是一代儒门,除了当代家主王自维外,他的两名儿子王雪唱,王有方以及不少王家学子皆是才华惊艳。特别是长子王雪唱,次子王有方,两人随父上京,同时参加科举,各自以一篇同名不同文的《六国论》分别夺得了那届科举的榜眼和探花,而后来才得知王雪唱当时没有成为状元原因竟然是因为当时的主考官唐恪礼考虑到时任礼部尚书的王自维而选择了避嫌。后来朝野变动,王自维辞官归乡,后来寄情于山水间,便携两子游历天下。正巧到了凉州,才使得张月初在茶楼偶遇王雪唱。

当然这些张月初都不曾知晓。

此外不仅是张月初,天下间除了王雪唱之父王自维外所有人都不曾知晓:王雪唱,王有方两兄弟早在十八岁时便以文章中的儒家浩然之气迈入一品境界,可谓天纵之才。虽说是天大的好事,但父子三人都不敢对外泄露丝毫,特别是正值朝廷动乱,恐怕引来意外之祸,这跟财不外露是一个道理。

要是让张月初知道三个自己也打不过此时坐在一旁温文尔雅,安静品茶,看似人畜无害的白衣儒生,心里会是如何感想。

王雪唱看到张月初接过《茶经》,问道:“听李兄口音,好像并非凉州本地人吧?”

张月初收好《茶经》,回答道:“是了,在下祖籍青州,几年前因战火居家西迁,搬到了凉州关外与家父开了一家面摊,这些年来面摊生意较好,便独自出来闯荡江湖,本打算去中原看看,路过玉门关遇到了王兄,可谓有缘。”

行走中原,首先得有一个好的身份隐藏自己,张月初想起在关外遇到的那对面摊父子,便想以其掩盖自己身份,虽说他自己本身知道的不多,都是听自小哥之口,有些地方必然模糊不清。好在他说起谎话来,脸不变,心不跳,让人丝毫没有怀疑。

听完张月初的介绍,王雪唱露出了一个不让人察觉的微笑,然后说道:“我乃是扬州乌程人,因家父喜好山水,便带着我和生性活泼的家弟游历天下。如今家父和家弟正在玉门关附近游玩,而我只喜品茶和江湖轶事对游历山水毫无兴趣,便索性留在了玉门关内。

张月初一听王雪唱乃江南人,便好奇起来:“王兄是江南人?据说江南水乡富足非常,例如临安,乌程,据说那里遍地儒生官人,女子也是水灵俊俏非常。曾有人作了三首《忆江南》以表示对江南的称赞。”

王雪唱满脸古怪,倒不是张月初对江南的描述有误,只是因为他口中提到的三首《忆江南》的作者便是他王雪唱本人。不过王雪唱也不是什么爱显露之人,马上便恢复了神情回答:“这倒是说对了,扬州在大秦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贵之地了,不过女子水灵不水灵的,在下读了二十多年无用书,倒也从未注意。儒生大官多也只是因为那里利于居住了。”

张月初高兴地点了点头,他想起曾答应了弟弟待他及冠之时去东海看潮,到时候或许能找面前的王兄做咨客,也不知道那傻弟弟现在过的好不好。

有点想他了。

王雪唱一时也不知从哪说起,然后他看到放置在桌上那品质不凡的横刀,说道:“好刀。”

张月初先是一愣,然后笑道:“不值一提,没想到王兄对兵器也有了解。”

王雪唱问道:“能否借在下一看?”

张月初点了点头。

王雪唱拿起雕花刀鞘的愚公,起初张月初还怕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王雪唱拿起愚公有难度,但看到王雪唱轻松地拿起刀观望后,张月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雪唱轻轻拔出这把于天下并不有名的宝刀,愚公出刀不过两三寸,便银光四射,如此珍宝,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王雪唱也忍不住感叹。不过他立刻把愚公插回刀鞘,这种名贵的东西还是少在茶楼这种人多的地方出现较好,不然未必不会引起一番血雨腥风,到时候即便有自己相助,面对那些勾心斗角,也非容易之事。最后还是对不住身边这位萍水相逢的李兄弟。

王雪唱说:“我本身对兵器武学并不感兴趣,只是家弟喜好收藏名刀名剑等,所以自然而然有些了解,不过李兄这把刀明显不是凡品,独自行走江湖之时务必留心,以免引起无妄之灾。”

张月初点了点头:“铭记于心。”

之后两人皆无言,便各自喝起茶来,过来好一会,王雪唱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其实,李徽之并非你的真名吧?”

正在品茶的张月初一愣,脸色阴沉下来,眯起眼望向这名不知是敌是友的白衣儒生,周围气氛瞬间冰冷肃杀起来。

但白衣儒生只是笑了笑,不过他收起了之前的客气,说话简单起来:“放心放心,你是谁,对我而言并无区别。不过就像你说的,相遇是缘,知道你的名字不过分吧?”

张月初脸色依旧阴晴不定,见他没有开口的迹象,王雪唱火上浇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姓李,姓张。”

听完书生的话,张月初更是震撼得无以复加,望着应该已经知晓自己身份的儒生,满脸苦涩。

王雪唱看到张月初的脸色,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肩膀:“放心放心,我真的不是你仇家。我想你应该很好奇我是怎么猜出你身份的。”

张月初无奈地点了点头。

“之前我在和那些江湖人讲述江湖轶事的时候,曾提到了陆机山和张云平。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你当时不知是为何外放了气机,被我所察觉。而我讲其他的人和事时你却收敛了气机,所以我便猜测你与这两人关系必然密切。然后根据我所知道的信息,跟张云平的事情一联系,你的身份也就不那么难猜了。”

张月初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疏忽竟然就这样暴露了身份,好在察觉到此事的只有书生一人而已。

张月初反省自己过失的同时,不由地感叹王雪唱的聪慧。

王雪唱注视着张月初笑道:“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真的名字了?”

张月初吞了口口水,这是他第二次向别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了。第一个叫李牧之,是一个毫无高手风范的高手,第二个便是眼前满脸温笑的儒生。

张月初无奈道:“确实姓张,名月初。”

王雪唱听完,先是一愣,然后笑道。

“好的,李徽之。”

章八 路见不平

虽然说书先生弃了本行和别人聊天喝茶去了,但倒也无人敢上去打扰,本该清静的茶楼里依旧热闹十分,有种西北特有的豪迈劲。而这之中的张月初和王雪唱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杯中的川青已经见底,王雪唱便吩咐小二上来沏茶,丝毫没有厌烦之意。

两人交谈中,张月初也不再隐瞒,把自己所经历与所知尽数告诉了王雪唱,王雪唱看张月初言语之真诚,便也丝毫不隐瞒地将关于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经分享给张月初。不过好在张月初入世不深,对乌程王家也没什么概念,倒显得也淡定。

虽然对江湖之事张月初并无太大的兴趣,练武的初衷也只是为了报仇,和那些仰慕高手大侠潇洒江湖的江湖人士不同。不过毕竟下了决心习武,多问问武道一事对自己绝无还害处。

两人交谈着聊到了玉门关中的江湖人士,王雪唱便说起了玉门关的两大巨擎:雷明雷班头和屠夫郑彪。

茶还未到,王雪唱不知是说书人本性爆发还是跟张月初太情投意合,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雷班头本是荆州人,生于武学世家,不到三十便跨入一品,当真称得上天纵奇才。”

要知道区区二品小宗师便能在小都小郡内开宗立派成为开山鼻祖。像沙马帮的李安能有今天,其实真正仰仗的只是对他忠心不二的樊黎而已。而一品境宗师除了三教中人,那江湖散人可真是凤毛麟角,神出鬼没。而且作为一品高手更是各大势力甚至朝廷争夺的对象,被当作菩萨敬奉,而这类人大多深居幕后,常人很难见到。天下之大,要寻得一名一品高手又何止是大海捞针。

“雷班头这人刚正不阿,若是做官,确实乃百姓之福。但庙堂之上,尔虞我诈何其之多,当初雷班头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哪懂什么人情世故,于是便得罪了当地一位老爷。那老爷当时看上一穷苦人家的女儿,便起了纳妾的念头。谁知那姑娘家与一名即将上京赶考的书生好上了,两情相悦,誓死不从。乱世初平,这等乌烟瘴气的狗屁事并不少见,于是便有了一家四口灭门的惨案,那名书生倒是幸运没被波及。”

“这事隐秘,本该就如此消失于历史的尘埃之中,谁知后来一名作案的家奴喝醉酒后无意将此事说了出来,恰巧雷班头正在旁边喝酒,听完便将此人拿下,了解完案情后,雷班头找到了那老爷,想要他给个说法。那老爷京中有背景,也不惧,表面上点头哈腰说会给说法,暗地里修书一封送去了京城许家。许家家主乃是许元方许太师,许太师何人?刮过地皮,当过宰相,还骂过陈希文和范长天,乃是庙堂上有数的实权派之一。当年建国,许家富可敌国,支援的粮草钱币不可计数,于国于天下都是有过大恩的。虽然雷班头生于武学世家,但雷家于庙堂中毫无声音,终究只是个绿林江湖世家罢了,怎么可能斗得过许家?于是雷班头便被调到这偏远的西北,在雁门关做一名小小的班头。”

张月初听罢,点点头,表示对雷班头的同情。随后便联想到自家遭遇,心中顿时愤慨不已,微微握紧拳头。

店小二端着茶壶,小心翼翼给面前两位公子哥沏满飘香四溢茶水,便又转身离去。王雪唱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张月初喝茶。

张月初拿起茶杯小饮一口后说道:“这么听来,雷班头可惜了,本该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可在这种西北地区怕是永无出路了。”

王雪唱摇了摇头回道:“是了,可惜了。”王雪唱言语中也流露出惋惜,或许更深的地方还有一丝不满。

对好人,世道本不该是这样。

不过一刹间,王雪唱又已是满面温笑,他又恢复了说书人的本性,继续说道:“除了雷班头外,雁门关内还有一个外号“镇关西”的郑彪。此人倒是恶名昭著,据说年轻时也是游侠一名,后来江湖上出了事,遭到了官府追捕,不知怎么流落到此地,开了一家包子铺,对此官府反倒是不再过问,这也是成了一件怪事。”

张月初转动眼珠回想起昨日场景,心说那“镇关西”应该便是昨日那包子铺的老板了。于是他便开口问道:“王大哥所说的包子铺是不是在西街街角?”

这次反倒是王雪唱诧异了:“正是了,不知道李兄弟是如何知道的。”

张月初便解释:“我昨日路过西街街角,看到一名骨瘦嶙峋的小乞丐正望着那包子铺,我心想这小乞丐可能几日没吃东西饿了,我便上前去买了两个大肉包送给了他,反正两个肉包也值不了几个钱。”

听完缘由,王雪唱长舒一口气笑道:“没想到李兄弟也是心地善良之人,不过还好你昨日自己没吃那肉包。”

张月初好奇道:“为何?”

王雪唱说道:“因为那肉包馅不是猪肉牛肉羊肉,却是那人肉!”

张月初吃了一惊:“人……人肉?”

王雪唱便讲郑彪的恶迹斑斑全部叙述了一遍,在听到郑彪捕杀落单的乞丐,将人肉做成包子后,张月初更是脸色惨白,一想到昨天自己差点吃了那人肉包子,胃中翻腾不已,一股恶心冲上喉咙。

短暂地缓解了恶心的感觉后,张月初突然想到:郑彪以捕杀乞丐为业,那昨天自己碰到的小乞丐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一想到那可怜的小乞丐被那手段残忍的郑彪盯上,虐杀后做成人肉包子,张月初不禁打了个寒蝉。

乱世人命不如狗,张月初是天下通缉之人,本该独善其身,这类事情不应该去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之中,产生了一个救下小乞丐的念头。

就当此时,一群衣着暴露的壮汉走进了酒楼,刷刷刷地坐在了两人隔壁的桌子。几个人叫了壶茶后便有说有笑地议论了起来。

“郑屠子今天没开包子铺。”一个独眼的大汉说道。

“怕是又去捕肉猪咯。”一个牙尖嘴利的壮汉尖声道。

“不知道雷明今天什么反应……”

几人聊着天,对他们而言内容再寻常不过。突然张月初站了起来,转向几位大汉问道:“几位大哥好,小弟有事相求,不知道几位大哥嘴中的郑彪往哪边去了?”

张月初的行为倒是让几个大汉愣一下,那个带头的独眼大汉率先反应过来:“郑彪啊?好像往城东边去了。不知道兄弟找他是有仇还是有旧?”

张月初拱了拱手:“在下与他有些私事。”说完拿起桌上的愚公便喊:“小二结账!另外这桌几位大哥的茶钱一并算了!”

听到这素不相识的少年要帮兄弟几个结账,平白无故少了笔茶钱,那独眼大汉心中甚是欢喜,便开口关心道:“若是有仇,那小兄弟请当心了,那郑彪不是好善之徒。”

张月初回道:“多谢大哥,在下铭记于心。”说完便准备向茶楼门口走去。

突然一只手猛地拉住了张月初,张月初回头一看,却是那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王雪唱。

王雪唱望着张月初,开口道:“李兄弟。”

张月初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王大哥……”

王雪唱回答开门见山:“既然李兄弟你侠字当头,那我便陪你一道去。”

张月初嘴巴有点苦涩:“可王大哥你……”张月初本来想说自己过去是想救下那个可怜的小乞丐,说不定得跟郑彪刀剑相向,王雪唱一介儒生,一道过去,真动起手来必然会收到波及,万一出了事,自己必然后悔余生。但是看到王雪唱那坚定的眼神,张月初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好,谢谢王大哥了。”

王雪唱也是不拖延,背起书箱便往外头走去:“快走,小乞丐性命要紧。”

两人快速走出茶楼,便一齐赶向了城东。

城东一处无人的空地上,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坐在黄土上发呆。

他姓赵,生于富贵之家,从小其实也算得上娇生惯养,但因为家中事变,不得不流落江湖。好在他天性善良乐观,并从小受到自家大伯良好的教导,即便身份落差如此之大,也不至于自暴自弃,自生自灭。甚至有时候他觉得比起家中的森严他更喜欢这种四海为家的自由自在。

可惜就是经常没东西吃,会饿肚子不好。

他想起了昨日送他肉包的小哥。他从离开家中到现在,也经历了过不少小风小雨,见惯了一路上人们的冷漠和世态炎凉,在这样的衬托下,昨日那位小哥的善心更显得难能可贵。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大伯,想起来大伯大概也是这样善良的人。记得小时候大伯曾说受人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报答那位小哥的恩情。

唉,大伯大伯,也不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就在这时,他望见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在朝他靠近,他仔细瞧了瞧,竟然是城西那包子铺的老板。他猛地站起身,有一种不详的直觉在他心中冒出。

那包子铺老板自然是郑彪,但与往常不同,他这次面容和蔼,丝毫没有传闻中那么阴险嗜血。郑彪在小乞儿略显戒备的眼神中慢慢靠近,他笑着说:“小儿,爷爷做的包子好吃吗?”

小乞儿皱了皱眉,心道这人好没素质,开口就称他自己为爷爷,不过那包子味道确实还行。小乞儿经历了那么多早就不是幼年时那个单纯的孩子,自然懂得应和,所以表面上他还是笑着回答郑彪道:“大爷的包子好吃是好吃,可惜小乞儿没吃够。”

郑彪似乎对小乞儿的回答十分满意,点了点头:“那你还想吃吗?”

小乞儿眨了眨眼睛,真诚地点了点头。

看到了小乞儿的神情,郑彪心里就是一喜,看来可以毫无代价的拿下这头肉猪了。本来对于这种小乞丐,郑彪就算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动用武力将他掳走,也不会怎样,两人实力差距如此之大,小乞儿不敢反抗,也不见得会反抗,只是上次雷明过来警告他,别在城内惹是生非,让他稍微有些顾忌。

本来郑彪这种武道手段,区区一个二品的雷明,并不惧怕,但是雷明身后的荆州雷家在江湖上地位还是有点的,郑彪孤家寡人一个人,他还是想多活几年,到时候拼个鱼死网破,没意义。而且雷明这人虽然刚直但不迂腐,也挺好说话的,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卖个面子给他,不亏呢。

只是在这西北这凄凉之地,想做出政绩回归中原,难于上青天,在郑彪心中,雷明如此做派怕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郑彪笑眯眯,那满是邪气的脸甚至有些扭曲:“爷爷有家包子铺,小儿你是知道的,但爷爷孤家寡人一个,平时忙不开锅,所以你要是肯在爷爷手下打小工,爷爷天天拿包子喂你。呸,撑死你都可以!”

听完郑彪的话,小乞儿倒是犯难了,虽然眼前这人说话不堪入目,但他说的话倒不似作假,虽然他做的包子味道一般,但要是每天都能吃到饱,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但是他为什么要找我这个小乞丐呢?找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不更好吗?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

看到小乞儿那犹豫不决的样子,郑彪顿时怒从心生,大声吼道:“发什么愣,这么一份天大的好事摆在你面前,臭小儿你还犹豫什么?爷爷的包子就算做得再难吃,也比你天天喝西北风来的有味道!赶紧跟爷爷走。”说着手便朝小乞儿抓去。

小乞儿本来还在犹豫,看到郑彪如此蛮横,顿时就心说不妙,赶紧往身后撤去。郑彪是谁?人送外号“镇关西”,一只大手抓去,岂是他一个小小乞儿能逃脱的?

当郑彪的大手握住小乞儿的左肩时,小乞儿顿时觉得一股剧痛,肩膀散架般。他本身身材瘦削,全身上下没几两肉,哪吃得住郑彪这等力气?嘴中狂喊痛字不止。

可郑彪哪会理他,肉猪都到手了,你痛不痛关爷爷屁事。

“好痛啊,你……你,你放手。我,我跟你走就是了。”小乞儿终于是忍不住了。

“知道痛了?现在想跟爷爷走了,早干嘛去了?”郑彪嘲笑道。

“我……我知道了,你放手,我真的,真的跟你走。你再不放手,我可真的要死了!”小乞儿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忍着肩膀的剧痛回答郑彪。

郑彪“哼”地笑了一声,终是放开了小乞儿。小乞儿“啪”的一声,痛地跪在了地上,右手狂揉左肩不止,低着头,嘴中还在大口呼气,仿佛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郑彪站在他身旁俯视着他,心想人世间大部分的人,都跟这小乞儿一样,骨头不硬,嘴巴硬,真是扫兴。

一个小身影跪着,一个大身影站着,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呆了一小会。小乞儿站了起来,看样子,身体是恢复好了,但他的右手还放在左肩上,说明左肩受的伤害不轻。

他吞了口口水,试探着问:“那我能不能,能不能回我的窝,拿点东西?”

郑彪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下笑出了声:“你个穿一条裤子能露出半个尻的小乞丐,莫非还藏着什么珍宝不成?”

小乞丐有点难堪,挠了挠头:“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毕竟是我为数不多拥有的东西了。”

这下反而是郑彪愣住了,他当年也是孤儿,父母双亡,只得跟弟弟相依为命。不过现在弟弟也已经走了,只留下自己孤单一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何尝不是一名乞儿?面前的小乞儿还有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可是自己呢?父母,乃至最亲的弟弟也什么都没留下,何其悲哀。

想着想着,他第一次心中竟然有了放过这小乞儿的念头。

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口气,说:“那你去拿吧,我就不陪同你一道去了,我的店铺你知道在哪,你取完到店里找我即可。”

言语之中甚至不再称自己为爷爷,不再称小乞儿为小儿。

小乞儿面露惊喜,连忙道:“谢过大爷!”

说完他转身想朝着更东面的地方去了。

郑彪不傻,这里再往东,便是东城门了,这小乞儿十之八九也是在骗他,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这小子言而有信,回头找我,那我便收他做亲传弟子,也不枉我可怜一生;要是真的一去不回,那就算了,就当……可怜我自己了。”

他心里如此默念着。

就在此时,他身后有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断了小乞儿的步伐。

“喂,郑彪!”

两人同时转头,转头的同时又是一道声音:“小乞丐快跑!”

郑彪转过头,迎接他的是一道正从空中向自己砸来的黑影,以及即将割裂他鼻梁的刀锋。

章九 绝境

其实郑彪这几年境界并未像外界传的那样有所下降,他只是练武心境被弟弟的死所阻碍。武道手段更是在常年关外捕杀马贼之后有很大的提升,当年旧伤带来的后遗症对他日常行为而言并无影响,只有极有可能在生死搏斗之间爆发出来。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现在只是一个残次的二品,但若他有心,重回一品只不过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了,换句话说他只是压制了自己的境界。

而这几年中,不管是关外劫杀马匪,还是城内捕杀乞丐,郑彪充当的都是一个猎手的身份,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人能在他毫无意识到的情况下从身后偷袭他了。

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在他毫无意识下袭杀他?郑彪顿时如临大敌。

不过只是在转头瞬间看到那冷冽的刀锋后,他原本如临大敌的心就轻松地放下了。

以为是自己思考时疏忽没有注意到,结果别说杀气了,连刀气都没有,这种水平也妄想偷袭?

刀锋落下,郑彪竟然在一瞬间将身体后仰,躲开了张月初的横砍。张月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仓促落地后,转头发现,仅仅这点时长,郑彪已经从地上弹起,拳头向他砸来,从一个防守者转变成了进攻者。

张月初不仅看到了郑彪的拳头,还感受到了那狠烈的拳风,瞳孔放大,慌忙挥刀挡住了郑彪的攻势,但人还是被拳风击出了五米开外。郑彪一击即中却未继续追击,站在原地拍了拍手背笑道:“小兄弟,架势不错,但就凭这点本事还妄想偷袭你爷爷我?”

而远处的两人神色截然不同,王雪唱毫无表情静静观望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而原本准备逃跑的小乞儿转身看到这一幕后却是一脸震惊。

他实在没想到,那位配着漂亮长刀的善良小哥,竟如此…………不堪一击。

张月初柱刀从地上缓缓站起,神色如常,但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如果说先前在关外遇到的马匪是成群结队的野狼,那眼前这看似在笑,实则危险至极的大汉,则恐怕是……猛虎一般的东西了。

但张月初的进攻并未到此为止,他没有回应郑彪的嘲讽,站稳后,整个人弯身微曲,双手自然垂落,开始朝着郑彪快速冲去,右手中紧握住愚公的刀锋与地面疯狂摩擦,火星四溅。

郑彪双手环抱,饶有兴趣地看着张月初,全身上下放松至极没有一丝的紧张,对张月初的嘲讽显而易见。

就当张月初即将撞上站着的郑彪时,他突然跳起,变为双手握刀,全力斩向郑彪。郑彪右手轻轻一抬,竟空手接住了愚公锋利的刀锋。

而张月初看到自己的娴熟的进攻被如此轻松化解,也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双掌用劲,愚公刀竟然在手中滚动了起来,但愚公毕竟是天下锋利数一数二的好刀,强如郑彪也不敢轻易让愚公在掌中滚上一滚。便被迫松开右手,而张月初滞于空中,右脚踹向郑彪,同时郑彪右脚一记鞭腿还向了张月初。

但结果,郑彪只是微微后退两步,而张月初再一次落到了不远处。

张月初躺倒在地,脚下吃痛,他心里已是非常明白,想要正面击溃眼前的大汉恐怕是,不太现实了。

但仅仅是刹那间,他忽然意识到今日来此的目的并非击败面前的大汉——他顿时大喊道:“小乞儿快跑!”

小乞儿原本看着两人的打斗在愣神,听到张月初的喊叫。意识到自己还未并未脱离虎口,转身就向东城门跑去。

但是还没跑出两步,身后郑彪的声音便悠悠地传来:“小乞儿,你再跑五步,爷爷立刻就把这位路见不平的大侠给杀了。”

此时,张月初已柱刀站起,看到小乞儿听到郑彪的言语真就开始停下脚步,赶忙大喊:“不要理他,快跑!”

但话还未说完,郑彪已朝张月初这边奔近,右拳袭来,如同一根巨大的木桩。张月初慌忙挥刀相向,但当愚公锋利的刀锋撞到郑彪的拳头后,竟然像砸到钝器般弹开,张月初整个人被产生的势被迫向身后仰去,而郑彪在右拳被挡住后,整个人顺势扭动,左拳狠狠地击中了张月初的肋下。

张月初感受到了体内的剧痛,一口猩红涌上喉间,而人再一次地飞了出去。

郑彪又停了下来,没有管倒地不起的张月初,望着远处满脸绝望的小乞儿,戏谑地问道:“还跑吗?”

小乞儿看了看倒地不起的张月初,心生不忍,而双目也已开始朦胧,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位年轻的小哥为了与他无缘无故的自己而死。

就当他鼓足勇气说:我跟你走便是时。张月初再一次地从地上爬起,他衣着混乱不堪,嘴角也有鲜血汨汨流出,但他目光依旧坚毅,望着郑彪,缓缓地说道:“跑,快跑。”

郑彪把目光从小乞儿上转回到了张月初上,目光开始阴狠,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家长辈就没教导过你,出门行走江湖最忌逞能两字吗?”

说罢再次奔向张月初,双拳接连不断,像疾风骤雨般轰向张月初,而张月初眼神微动,挥动着愚公,一刀接连一刀,连着八刀硬生生地阻断了郑彪的进攻,正当连同郑彪的在场所有人惊讶之时,张月初挥舞着愚公狠狠地砍向郑彪的脖间。

郑彪感受到了向脖间猛烈袭来的刀气,被迫收招后退,站回了原来所处的位置。

如果李牧之此时在场,看到这连贯的九刀必然会欣然而笑,虽然不尽相同,但这九刀的的确确是复刻了他的九龙攀云。

张月初对于招式的悟性也由此可见一斑。

郑彪站在原地,摸着下巴,静静地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九刀,看着张月初问道:“你小子虽然实力不咋地还有些乱来,但每招每式的的确确是上乘刀术,刀架子也好看,手中的刀更是不凡。一般二等流派的传人都很难有这样的架势,是哪个名门大派的世家子传人?说出来让爷爷听听,要是爷爷惹不起,那今天就放过你们仨。”

张月初因刚刚挥刀有些脱力,整个人单膝跪地,抵着刀。听到郑彪的言语,气喘吁吁道:“就怕说出来……你不相信。”

郑彪笑道:“爷爷我这人,跟寻常人不太一样,越是难以相信的东西便越是相信。”

张月初便摇摇头道:“我无门无派。”

郑彪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无门无派?”

这次张月初点头道:“无门无派。”

当郑彪确认到张月初说的确实是“无门无派”四个字后,感觉自己似乎被戏耍了,心中暴怒,脸部开始有些扭曲:“你耍爷爷我?”

张月初回道:“句句属实。”

“既然无门无派,那今日你们都得给爷爷死。放心,到时候爷爷会把你们全部都做成美味的包子。”郑彪眯了眯眼,狞笑道。

“你果然做的是……人肉包子。”张月初想到先前王雪唱与自己所说的话,咬牙道。

但郑彪并未回答张月初,只是转头看向远处的小乞儿,笑道:“好吃吗?”

小乞儿脸色顿时煞白。

就当此刻郑彪向张月初奔去,张月初还未来得及站起,便被郑彪单手狠狠地抓住了脖子。

郑彪抓着张月初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拽起,笑道:“抓住你了。”

张月初感到呼吸困难,两只手疯狂拖拽郑彪的手指,试图将郑彪的手掌打开,但两人的力量实在悬殊,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而渐渐地,张月初感到呼吸困难,眼珠开始向上翻动。

要死了吗?他的脑海中重复着反问自己,一遍接连一遍。

还没找到父亲,还没带弟弟去东海看潮,还没帮陆叔叔报仇,怎么可以死!

怎么可以死!

就当被众人忽视已久的王雪唱开始运气想将张月初救下之时,张月初竟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双脚踹向郑彪腹部的同时双手掰开了郑彪的手指,竟然从郑彪手中挣脱了,他翻滚了几圈,趴在了地上。

郑彪握了握自己的右拳,望着趴在地上的张月初,有些无法相信。正当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切太过于不真实的时候,张月初从地上缓缓爬起,取回了掉在不远处的愚公。郑彪清晰地看到了张月初半闭的双目中没有瞳孔,只有眼白。

人翻白眼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走火入魔或者……死!

张月初拿起愚公后并未有丝毫的停顿,竟然握刀冲向了郑彪。正常来说,张月初受了重伤,即便走火入魔,对于郑彪而言完全翻不起任何的风浪。但是郑彪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从张月初身上弥漫出的浑厚杀气,郑彪此刻才真正地正视起张月初。

刹那间,张月初已经来到了郑彪身前,愚公在张月初手中迅速的翻舞着,各种各样的进攻招式,搭配着拳脚使得郑彪防守得有些狼狈。这些招式毫无规矩可言,可偏偏又是最正确的进攻路线,张月初的进攻无比的流畅,毫不拖泥带水,所有招式衔接招式都浑然天成,出手没有丝毫的犹豫,郑彪实在无法理解面前已经毫无意识的少年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一旁观战的王雪唱和小乞儿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终于郑彪实在受不了这连绵不绝的进攻了,他找到了机会,一记鞭腿踢开了张月初。张月初退开两步,紧接着右手持刀横放于胸前,左手置于刀身上,整个动作毫无停顿,他竟然使出了徐陆芝使用过的“愚公移山”。

但张月初毕竟不是徐陆芝,即便能用出愚公移山,但规模与徐陆芝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好在郑彪目前也只是个二品,愚公虽渺小,终究能移山。

愚公挥出,没有任何征兆,郑彪突然感受到腹部炸痛,他低头一看,腰部的衣物产生了一条拇指粗细的裂痕,如同被拦腰斩断般,与先前李牧之的裂痕除了粗细,其他毫无二致。

这也是郑彪与张月初对战到现在,第一次感受到疼痛。

突然郑彪还感受到了体内一阵剧痛,他实在没有想到,张月初如此简单的一刀,竟然引起了他体内的旧伤复发。他左手抓住胸口,额头上已有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先前即便跟张月初厮打了半天,他也没有留下难怕一滴汗水。

鬼知道面前这小子会不会再来个一刀两刀的,这谁顶得住啊,真他娘的晦气!

郑彪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忽然间,张月初轰然倒下,再也没了动静,郑彪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小子这下总算消停了,玩了一辈子鹰,差点被鹰啄瞎了眼。

王雪唱见罢,赶忙跑到张月初身边,确认张月初无碍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小乞儿看着郑彪,倒还是有些不敢动。

虽然王雪唱之前在张月初被抓时有很短暂的气息外放,但实际上郑彪还是感受到了,只是后来张月初的各种无理招式弄得他无暇思考,现在静下心来想了想,面前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袍书生也怕是不简单。而且现在旧伤复发,今天本来并没有杀人的心思,前段时间雷明刚警告过他,对于张月初也只是对无知后辈教育一下。只是张月初的那一句“无名无派”让他有些被戏耍的感觉,惹恼了他。现在这个情况对于一个本身就想放过的小乞儿丢掉点寿命实在是不值当。万一眼前这白袍书生等下又蹦出个乱七八糟的二品一品境界,那他今天怕是真要栽在这了。

再三权衡下,郑彪便下定决心,于是他说道:“哼,就这点本事也想跟爷爷斗,今天爷爷心情好,放过你们。”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路,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着小乞儿说道:“小乞丐,爷爷之前跟你说的话依旧算数,听到了没。”

小乞儿疯一般的点头。

“他娘的,这江湖真是没法子混了。”见罢,郑彪哼了一声,在两人的注视下,总算是走了。

看着郑彪渐渐远去,小乞丐赶紧跑到两人身边,着急地问道:“这位大哥怎么样啊,有没有事?”

看着小乞儿这着急的模样,王雪唱笑道:“没事没事,身上的伤不是非常重,只是脱力晕倒了,你搭把手,我背他去客栈,不过我这书箱得小兄弟你帮忙带走了。”说完便解下身后的老旧书箱放于地上。

小乞儿赶忙点头,帮着王雪唱把张月初扶到了背上,然后背起地上的书箱便跟着王雪唱往客栈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路他拍了下脑袋似乎记起什么,赶紧跑回原地,将落在地上的愚公以及以前丢在远处的刀鞘收拾起来。

这一过程实在是很艰辛,比他之前经历过所有的艰辛都艰辛,比他之前经历过所有的沉重都沉重。因为刀和刀鞘是真沉。

他就这样,弯着腰一步一步,像迈过了半个江湖,将刀和刀鞘拖到了客栈。

章十 结义

约莫一个时辰后,张月初便从客栈中醒了过来。

肋下的伤依旧在给他的身体带来疼痛,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周围的样式,看起来像是客栈。他拍了拍头,对记忆停留在被郑彪单手抓住脖子即将窒息而死的那一刻,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微微起身,肋下的伤更痛了,他一只手撑着床板,环望四周,整个房间都安安静静,房间的一角放着王雪唱的书箱和自己的愚公,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那个小乞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坐在那全神贯注的看书,丝毫没有发现张月初的苏醒。

只是没有见王雪唱的人影,不知道是否平安。

正巧,小乞儿坐在那里翻了一页书,无意中朝着床边看了一眼,发现张月初已经醒来并起身,安静地看着自己,瞬间满脸惊喜,赶忙放下书,跑到床边说道:“李大哥你总算醒了。”

张月初点了点头,问道:“王大哥呢?”

小乞儿并不知道那个温文尔雅的白袍书生姓王,但他心思聪明,马上就意识到张月初问的是,于是回答道:“王大哥出去给你买药了,他交代我,如果你醒了可千万不能让你下床。”

张月初心中了然,继续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是怎么到这的?”

小乞儿顿了一下,他早就知道张月初会这么问,但自己肯定不能实话相告,所以便准备了一套说辞。

“当时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路过此地的侠客大哥出手救下了我们,侠客大哥实力不俗,郑彪便离去了。”

“那侠客大哥去了哪里,救命之恩,我必定得相报。”

“侠客大哥救下我们,我们还没来得及感谢,他便有事离去了。”

张月初表面上点头,内心仔细思量:那种情况下能救下自己,还能一己之力同时保下三个人,这实力可不是简单的不俗了,要知道对方可是郑彪!

但是既然小乞儿都这么说了,必然有他的理由,自己也不好多问,就这样好了。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逃过一劫,你刚刚在看什么书?”张月初瞄了一眼桌上看不清封面的书籍,好奇地问道。

“啊,我在看《异域见闻录》,真的很好看!里面写了很多我闻所未闻的事物,特别是出了关外,那个人和人,人和兽搏斗的地方,虽然没见过,当光凭想象就觉得很惊险刺激。”此时小乞儿满面笑容,手舞足蹈的,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异域见闻录》这本书。

“兽栏?”张月初听到了小乞儿的描述脱口而出,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皱了皱眉。

小乞儿一听到兽栏两个字更兴奋了:“对对对,兽栏,就是那个兽栏,场面肯定很好看!”

“有机会可以去看看,确实不错。”张月初并没有告诉小乞儿自己曾经就在兽栏呆过,因为那段经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惊险刺激。

两人说话之时,房外有些动静,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门。只见一袭白袍单手推开房门,另一只手端着碗,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来者当然便是出门买药的王雪唱,手上端着的应该便是买来的药了。王雪唱看见张月初已经苏醒,内心自然是松了口气,把药碗平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对着张月初笑着说道:“醒了,身上的伤还疼吗?”

张月初点了点头:“还行。”

王雪唱感受着张月初平稳的气息,调侃道:“李兄弟恢复能力惊人,受了重伤仅仅一个时辰便已经没了大碍。”

听到王雪唱的调侃,张月初也笑了:“王大哥说笑了,侥幸而已。”

王雪唱走到桌子边端起药碗,又走回到床边,把药碗递给张月初,微笑道:“我特意让小二煎的,还烫着,赶紧喝了。”

张月初听完接过药碗,习惯性地闻了闻,接着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然后把碗还给王雪唱。

王雪唱接过碗,放回桌子,然后拍了一下小乞儿,示意他帮忙一下,一起让张月初靠在床上尽量舒服一点。

王雪唱坐在床边,小乞儿倒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两个人都盯着张月初,看的张月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张月初被看了一会,三个人又没人开口说话,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王雪唱回答道:“没什么想问的?”

张月初摇了摇头回答道:“大概的过程,小乞儿已经和我说过了,只是没机会向那位侠客大哥报恩了。”

王雪唱笑道:“既然小乞儿已经向你说明过了,那我也便不复述了。”说完转头看了小乞儿一眼,眼中满是赞赏。他原本没有意料到张月初这么快就苏醒了,所以并没有交代过小乞儿说辞,张月初本就是习武之人,如果小乞儿将当时的情况实话相告,那必然会影响张月初的习武心境,带来困扰。只是没想到小乞儿竟然自己临时准备了说辞,还让张月初信服了,让他对小乞儿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王雪唱接着说道,神情有一些认真:“对了,我个人有一些私愿,想问问你的意见。”

张月初看王雪唱这么认真,自然不敢怠慢,便回道:“张大哥,你说。”

王雪唱便说道:“我看你我投缘,岁数相近,性情又相符,不如结义金兰?”

这下反倒是张月初有点惊讶,他实在没有想到,王雪唱这样的谦谦君子,一开口便是如此江湖气的结义金兰,这让王雪唱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变得无比的亲切。

“王大哥如此厚爱,小弟求之不得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

“还叫王大哥呢?”王雪唱笑道。

“大哥!”

“二弟。”

看到面前的两位大哥如此惺惺相惜,一旁的小乞儿实在是满眼羡慕。当然这一切被王雪唱尽收眼底,便朝着张月初说道:“不过二弟,我还有一个提议。”

“大哥你尽管说!”

王雪唱便起身,拍了拍小乞儿的肩膀:“介意多一个三弟吗?”

张月初也是聪颖之人,立刻听懂了王雪唱话中之意,便朝着小乞儿笑道:“三弟。”

小乞儿面对天降之喜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右手食指指着自己,说话也开始结巴:“我……我只是一个乞丐……我也可以吗?”

王雪唱:“乞丐怎么了?在我看来人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且我看三弟你,心思敏捷,也识得大体。《异域见闻录》此书,文字佶屈聱牙,你也能看的津津有味,身世怕是不单单一个小乞丐这么简单。”

“好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哥说的好!”张月初本身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门户之见,所以听到了王雪唱的话,便自然引起了一番共鸣。但是他说完便想到一些更深层的东西,便改口道:“不过,大哥,出门在外,此类的话还是尽量少说,避免引起无妄之灾。”

王雪唱便点了点头:“多谢二弟提醒,为兄自然懂得,这边只有我们兄弟三人,所以无妨的。”说完又拍了一下小乞儿,提醒道:“还不快叫二哥?”

小乞儿此时才如梦初醒,一个激灵赶紧朝着张月初喊道:“二哥!”说完又转过身看着王雪唱道:“大哥!”

王雪唱和张月初便不约而同地笑道:“三弟。”

王雪唱拉住小乞儿的手走到桌边,自己坐下,也示意他坐下。待到两人坐稳,王雪唱开口问道:“这么久还不知道三弟姓谁名谁。”

小乞儿整个人还沉浸在结义的喜悦中,赶紧回道:“我叫赵辰,辰是星辰的辰。”

坐在床上的张月初一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想到了什么,调笑道:“没想到三弟跟当今太子同名同姓啊。”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王雪唱看着嘻嘻哈哈的两人,联想到之前庙堂的风起云涌,脸色剧变,朝着赵辰颤音道:“您是太子殿下?!”

王雪唱的话吓了张月初一跳,他不解地问道:“大哥?”

赵辰倒是一脸镇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自嘲道:“赵辰已经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了,赵辰现在只是一个四海为家的小乞儿罢了。”

赵辰十分镇定的这番话使得在场的其他两人万分不镇定,王雪唱猛地抓住赵辰的手臂,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张月初更是激动,就差从床上翻身而起,他瞪大双眼:“三弟你真是……太子殿下啊。”

还未等赵辰回答,王雪唱便挥手示意赵辰不要说话,同时外放气息,在确认客栈房间周围没人后才严肃说道:“此时事关重大,二弟三弟千万不要声张。”

张月初便不再言语,立马点头。反倒是赵辰淡淡地说道:“没事的,大哥。我已经不是什么太子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小乞儿,这样挺好,我也挺喜欢。”

王雪唱摇了摇头,破天荒地反对道:“此事不单单关乎你我,关乎到天下黎明百姓苍生,为兄也希望你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乞儿。但有些事,真的身不由己。”

赵辰说道:“这天下本就不该是我父皇的,应该是大伯的。”

王雪唱听到赵辰提到他口中的大伯,便问道:“廉王?”

赵辰点了点头。

“廉王殿下现在身处何方?”王雪唱好奇道。

赵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王雪唱便叹了口气,廉王真是不折不扣的明君人选,可惜奸人当道,命运弄人。

房间的氛围突然变冷了起来,张月初在一旁倾听,他也知道一些内幕,张家遭受到如此不近人情的待遇,也主要跟此事有关。但看到面前的两人突然沉默下来,也有些难受,于是便开口道:“我说,我们兄弟三人结拜也该有个仪式吧。”

赵辰便眼前一亮:“是不是那个三个人跪在一起喝酒,然后一起喊什么‘黄天在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之类的?”

张月初便微笑点头。

赵辰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对于此类的事情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觉得新奇,顿时十分期待:“好好好,我要跟大哥二哥结拜,结拜!”

看到赵辰这番模样,王雪唱也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赵辰的头,笑道:“这个自然会有,但是也得等你二哥能下床再说。”

张月初听到王雪唱和赵辰的话,心中自然是喜悦万分,但嘴上不服气道:“大哥你这样真的好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下床!”说完便假装要起身下床。

王雪唱自然是上前阻止,笑道:“是为兄说错话了,二弟三思!”

张月初看到王雪唱的言行,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兄弟三人便一齐笑出了声。

客栈中的兄弟三人聊得正欢,直到三人都觉得有些饥饿,才发觉已经到了响午,王雪唱便吩咐了小二做几个小菜。

王雪唱和张月初也向赵辰坦白了身份,这倒是引起了赵辰的惊呼。毕竟这两人,说句实话,在朝廷中还是算得上名人:一位是建元十年的科举榜眼如今文满天下的“茶圣”,一位是曾经的齐王世子如今天下通缉的叛逆之臣。即便赵辰之前岁数尚幼,又在宫中深居简出,但对两人还是有所听闻的。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可以说的上人中之龙的王雪唱和张月初竟然成了他的结拜大哥和二哥,这让他怎能不满怀欣喜?

但王雪唱依旧隐瞒了自己已是一品境界的事实,一来怕对张月初打击太大,二来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将来总归有机会向他说明清楚。

王雪唱又开始做起自己说书人的本行,跟两位义弟说起了一些两人从未听说过的江湖趣事和自己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张月初还好,赵辰毕竟少年心性,而且以前在宫中过也颇为压抑,很少有机会接触到江湖之事,这次难得能听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江湖趣事,他自然是十分好奇。

而赵辰的情绪也跟着故事的情节不同而变幻不同:当王雪唱讲到某某大侠行侠正义击败恶徒后,赵辰会变得热血澎湃;当王雪唱讲到谁被奸人所害结局悲惨时,赵辰又是难过万分;当王雪唱讲到某个装腔作势的小人当众出丑时,赵辰亦是捧腹大笑。

王雪唱说话之时,店小二也将饭菜准备齐全,甚至他还冒着被掌柜责骂的风险下,听王雪唱讲了两个故事后才不舍地离开,相信他也是觉得这些故事有趣万分。

赵辰的情绪自然也感染着一旁的两人,王雪唱和张月初也觉得此刻十分轻松,待到三人吃完了饭,赵辰才想起自己的一些东西没拿,向两人承诺去去就回后,便迅速的离开客栈,朝着自己原本的“狗窝”跑去。

郑彪正在店铺里低着头发呆,之前打斗引起的内伤也早就被压制下去了。

本来今日店铺没有开张,但是之前的事情泡汤,自己也早早地回来,没事做便又蒸了几笼包子。本身关内邻里邻外就没人来买,更何况现在已经到了响午,哪还有人会来买包子?

正当郑彪打了个哈欠,准备思索着要不要收摊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到一个中年人正走了过来。

“给我来两个牛肉包子。”中年人走到店铺前,看着低头发呆的郑彪说道。

听到声音,郑彪抬头看去,发现来者竟然是雷明。大概猜到了雷明的来意,又想到早上吃的瘪,郑彪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老子这只有人肉包子,可没别的。”

雷明听完也不生气,笑道:“你糊弄别人可以,糊弄我可没用,我知道你这大部分的包子其实都是牛肉馅的,只不过我一直好奇,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哪里来的这么多牛肉?”

郑彪挑了挑眉,揶揄道:“没想到我们的大忙人雷班头连这种小事都关心吗?你管老子哪里来的牛肉。”

尽管郑彪话中都是刺,但雷明依旧没有动怒,淡淡道:“你不用对我这么态度恶劣,我可没得罪你,我只是来告诉你,最近关外又来了一批马贼,看看你什么时候动身。还有,我的牛肉包子什么时候给我。”

雷明的话总算让郑彪的态度有些缓和,从蒸笼里拿了两个牛肉馅的包子递给雷明,但他的言语依旧刺人:“我们刚正不阿的雷班头也开始与我这种杀人如麻的恶人狼狈为奸了?”

“狼狈为奸这个词用的不好,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我们这应该叫互帮互助。”雷明接过包子,“而且我来到西北以后我就想通了,刚正不阿有个屁用。”

郑彪摇了摇头,“嘁”了一声,也没跟雷明讨要那两个包子的钱,便动手开始收拾。准备收摊。

“还有。”雷明咬了一口包子,咀嚼了一会,“别去找那三个少年人的麻烦,那个白袍书生背景不简单。”

“这才是你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吧。”郑彪看着雷明的后背说道。

“这只是我作为朝廷官员,顺道对你善意的提醒。”说完,雷明便径自走了。

郑彪也不去看雷明离去的背影,低头开始收拾,嘴里碎碎念道:“这还用你说。”

“老子看起来难道像傻子吗……”

章十一 背影

赵辰一路上小跑带跳,如同一只猫。他满脑子都在回想着前面一个时辰内所发生的事,越想越是觉得不真实、不可思议。

当然踩了狗屎运,赵辰内心还是十分开心。其实他并不喜欢狗屎运这个词,这一路上来的艰辛,可不知道踩过多少狗屎,可从来没有发生这样事,看来老天爷对他还是相当眷顾的。

就当赵辰还沉醉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时,他并没有发现郑彪的包子铺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他行走的路线之中。

过了一会,郑彪正在收拾铺子,眼看马上收拾完了,一个穿着干净的少年出现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过,看他的样子甚至有些欣喜。

虽然赵辰此时气质大变,但郑彪还是一眼就穿了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便是之前那个小乞儿。郑彪紧皱眉头,歪着脑袋有些奇怪。他自然不是奇怪小乞儿怎么穿得如此干干净净,他是奇怪小乞儿为什么一脸满足地从他面前走过甚至还不朝自己看一眼,难道他来此地的目的不是找自己的吗?

郑彪越想越是想不明白,他并不知道赵辰之前经历了什么,眼看小乞儿快要离开了,郑彪才忍不住叫了一声:“喂,小子。”

这一声粗犷的声音瞬间打断了赵辰的思绪,他习惯性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位,郑彪写满“奇怪”两字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赵辰和郑彪四目相对的瞬间,赵辰就知道自己今天是完蛋了。

真是乐极生悲。

赵辰本是欣喜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声音甚至因为绝望和恐惧变得颤抖起来:“大大……大……爷。”

他下意识想跑,但是回想起郑彪之前的强大,他便知道自己接下来做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这是何等的绝望。他开始懊恼,懊恼自己的得意忘形,为什么不能冷静下来选一条正确的路线呢?

“我真傻!好端端地为啥要走这条路啊……现在可好,怕是再也见不到大哥二哥了。”他内心这样想着,渐渐地双目中泪水打转,泫然欲泣。

但正是因为赵辰的这番神情骤然变幻,郑彪更加看不懂了,眼珠向上翻了翻,实在是没想通,不禁嘀咕道:“这小子给我唱的哪出戏呢。”

赵辰看着郑彪在那一个人皱着眉头呐呐自语,根本没有理会他,突然间也觉得有些奇怪,便试探性地小声问了一句:“大爷?”

郑彪听闻便没好气地回道:“大爷啥啊大爷,怎么这么晚才来,赶紧过来帮老子收拾摊子。”

赵辰本来已经认命,做好赴死的准备,但郑彪略显凶狠的语气反而使得他一愣,在他印象中郑彪属于笑面虎,越是脸上嘻嘻恰哈越是凶险,而郑彪早上因他受辱,这时却没有马上动手擒杀他,有些反常,难道说自己会出现一线生机?

赵辰反应快,马上往郑彪方向走去,低三下四地回道:“来了,大爷。”

待到赵辰走到郑彪身前,郑彪一点动手的趋势都没有,只是拿起了一叠蒸笼递给了赵辰,示意他帮忙拿进店中。赵辰自然不敢拒绝,接过蒸笼,怀着侥幸的心情地走进郑彪的铺子中。

等到他走进了郑彪,里面的景象又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他会以为郑彪这种杀人如麻的恶人,店铺里总该是阴冷血腥,结果郑彪的铺子里既干净又光亮,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也没见到他们口中即将被做人肉包子的尸体,倒是南面的墙上挂着一只新鲜的牛腿。

他把蒸笼放好,站在原地四处观察,没多久郑彪便拿着东西也走了进来,看着赵辰一脸好奇的模样,也是哭笑不得,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辰听到郑彪的咳嗽声,顿时一个激灵,顿时原地站好不敢乱动,接着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郑彪,硬生生地凑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道:“大爷……”

郑彪看着面前赵辰的可怜模样,终于是忍不住笑道:“你小子别胡天乱想,我要是真要动手还会等到现在?”

此等反转,赵辰喜上眉梢,激动地问道:“大爷,是真的吗?”

看到少年反应如此可爱,自己又好久没有与人如此亲近交流,郑彪便临时起了逗弄少年之心,顿时收起笑脸,一板正经道:“当然是假的。”

赵辰刚刚还是欣喜若狂的心情顿时又跌入谷底,哭丧着脸可怜道:“大爷……”

郑彪便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实属可爱,算了算了,饶过你了。”

赵辰这才长舒一口气,心想人生的大起大落可真是没法预料。

郑彪将手中的东西放好,问道:“会和面吗?”

赵辰摇了摇头。

郑彪便伸手招呼道:“过来,我教你。”

赵辰自然便走过去。

郑彪便一五一十地将和面的方法教授给了赵辰,赵辰心灵手巧,一学就会,使得郑彪也高看了几分。郑彪一边和面一边跟一旁也在和面的赵辰说道:“帮我把明天要卖的包子做完,你就可以回去了。”赵辰便点了点头。

等到和完面,郑彪示意赵辰一旁休息,自己过去取下了墙上那只新鲜的牛腿,然后开始剁肉。

赵辰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两条小腿前后腾空甩动,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正在剁肉的郑彪。过了一会,他小声说了声:“叔。”

郑彪头也不回:“谁是你叔,别跟我套近乎。”

赵辰听郑彪并未生气,便大胆地继续说道:“叔,他们不是都说叔你卖的是人头包子吗?我怎么没见着人肉呢。”

郑彪便笑道:“怎么,你想吃人肉包子啊?”

赵辰马上便疯一样的摇头:“不不不,不是。”

随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郑彪剁肉,赵辰坐在长凳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到郑彪剁完肉,又开始教赵辰如何做包子,赵辰学得快,包的有模有样,只是除了教导以外,郑彪并未说其他的话,赵辰也不敢开口,直到两人把明日的包子做完,郑彪才开口道:“你可以回去了。”

赵辰谨慎地问道:“那我明日还需要来吗?”

郑彪没有看他,简单地回道:“随你。”

赵辰见状不再言语,走出了包子铺,回头看了一眼,又回想到刚刚经历的场景,真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王雪唱和张月初依旧在房间中聊天,但估摸着赵辰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但门外始终没有动静,两人都开始有些着急了,张月初开口道:“大哥,三弟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王雪唱其实也很着急,心想当时就不该放他一人回去,万一出了事,那真是万悔莫及。但他看到张月初这副模样,自己若再表现地着急,那两人就真的是关心则乱了。

于是王雪唱想了想,便安慰道:“二弟勿慌,我已去过衙门与雷班头打过招呼,想那郑彪应该不会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了,我估计三弟在关内有些旧识,想到这次过后,异日怕是难以再见,于是告别去了。”

张月初坐在床上,仔细思索,觉得王雪唱分析的有道理。顿时,人心中轻松许多,便不再去担忧赵辰,便继续与王雪唱继续交谈:“不知大哥夜间就寝于何地?”

王雪唱看他已放下心来,自己也不再去多想,笑道:“我房间就在隔壁,换洗的衣物还有随身物品大多都放在我自己的房间中。”

张月初点点头:“那甚好,不过大哥,你我身材相仿,到时候我可能要跟你讨要一身衣服,到时候出关往东走,我琢磨着还是换个身份比较合适。”

王雪唱自然懂他的意思,继续笑道:“这等小事,二弟不用担心,我待会便去拿一身随身衣服给你换上,顺便我那只书箱也赠与你,二弟长得文气,换了衣服背上书箱,扮成一个负笈游学的书生,只看外表想必过路人也都能相信。”

张月初刚想拱手相谢便被王雪唱打断:“二弟啊,你我已是异姓兄弟,此等小事何须相谢,之前听闻二弟与李牧之将军学习武道,看你与郑彪打斗时架势也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可惜境界有些低了,要是二弟当时真有二品境界,配上你那柄好刀,这郑彪恐怕是讨不到一点好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二弟刚习武便能有二品境界,说实话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恐怕真是难以相信,也不知道二弟是如何做到的,如果真是自己领悟的,那恭喜了二弟,假以时日你口中说的报仇,为兄看来真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了。”

王雪唱说罢,张月初便详细地将李牧之如何将他的气机渡给自己,自己又是如何九死一生,以及后来碰上徐陆芝和马贼,徐陆芝赠刀还有杀马贼稳固气息,唯一省略的只有那枚北汉玉玺。

王雪唱安静地听完后自然明白了张月初是如何快速破境,不过他本来还担心自己没法在张月初的武道一途上提供些许帮助,现在张月初解释过后,想起自己之前遇上了陟岵寺的当代“天下行走”,两人相谈过后,大腹便便的中年和尚曾笑容和蔼地给过自己几本经书秘籍,此时倒是十分适合张月初,不得不感叹真是天助二弟。

不过经书秘籍没有放在随身而带的书箱内,于是王雪唱便告诉张月初自己回房取点东西,顺带把衣服拿来,让张月初稍等片刻。

张月初自然点头说好。

王雪唱便起身出了房间,张月初开始回忆自己与郑彪的打斗场景,在脑海中模糊地重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不过自然是没有他“翻白眼”的那些片段,王雪唱动作也是迅速,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手拿书籍抱着衣服走进了房间。他将干净的衣服于桌上放好,拿着书籍走回到床边,开口道:“虽然为兄不习武,但是对武道一途还是有些研究的。二弟的境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从他人身上偷来的,并非自己领悟的,虽然这样起点很高,但是后续的提升会立刻遇上瓶颈,除非你自身能摸索出境界提升的要领,不然即便有那柄刀的帮助下,二弟你的境界提升短期内提升会非常的缓慢。”

张月初是聪明人,自然能听懂王雪唱所言,看了看王雪唱手中拿着的书籍,没有开口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和蔼的胖和尚,他知道我酷爱武学之事,便送了我几本经书秘籍,这里三本分别是《小金刚拳》《奇门刀》和《默经》。‘小金刚拳’虽然不如‘大金刚拳’那么刚猛无比,但胜在轻巧,虽然二弟使刀,但是必要的拳法防身也是要的,我看二弟武道也并非靠力量取胜,所以《小金刚拳》可以说是十分适合二弟了。这本《奇门刀》也是同理,‘奇门刀’时快时慢,刀中变化无穷无尽,虽然杀伤不如很多别的刀法,但在平常不取他人性命情况下,此乃克敌制胜的上上之选。”

“最后便是这本《默经》。《默经》虽然只是一本简单的佛门经书而非武道秘籍,但佛门有闭口禅,前代陟岵寺‘守阁人’便是在这本《默经》中参悟出了这门闭口禅,整整四十二年不开口说话,再到其开口说话之时便是他圆寂仙逝之日。据说那一日整个藏经阁佛音万丈,大雄宝殿内万佛争鸣,仅一日增信佛者不计其数,没有看到此等奇观,真是可惜。”

“二弟你目前走的是以战养战的武道路数,但实话说,对你武道一途帮助不大,二弟你不差实战经验,如果能参透这门闭口禅,对自身稳固境界也要,吸纳佩刀中气机也好,都是天大的帮助。而且二弟悟性不差,领悟这三本书中的奥秘我想也是不难。”

王雪唱说完,便将三本经书秘籍递给了张月初,张月初接过三本经书秘籍,并没有立即打开,只是用手轻轻摩挲了三本书的封面,王雪唱见罢便满脸欣慰。

王雪唱起身:“我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三弟,回来时顺便帮你购置一些行程上需要的物品,二弟不要多想,好生休养。”

张月初点头:“大哥早去早回。”

王雪唱便朝着房外走去,推开门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之前让小二炖了碗鸡汤,估计一会便会端上来,二弟可别忘了喝。”

张月初:“大哥放心。”

王雪唱说了声“好”,便关上了房门出去了。

张月初看了看手中的经书秘籍,又望了望不远处的愚公,叹了口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雪唱在郑彪的包子铺前停下了脚步,包子铺自然已是关门,王雪唱面容严肃,不见之前与张月初和赵辰交谈时的笑容,他迈了几步便到了门前,抬起右手,只伸出一根食指弯曲后敲打在了门上。“咚咚”两声,一轻一重,恰到好处。

不一会,屋里头便传来脚步声:“大白天的,是哪个龟儿子龟孙子在扰人清静?”

虽然被人骂成了“龟儿子龟孙子”王雪唱倒未生气,依旧是面容严肃等着郑彪开门。

郑彪打开门,打了个哈欠,脸上甚至还有些睡意朦胧。郑彪就纳闷了,早晨买包子的人向来便不多,更别提下午了。再说,即便是真就想吃包子想吃到死,玉门关内也没人敢在郑彪休息时吵他清净。

结果门一开,早上遇到,被雷明称是“背景不凡”的白袍书生满脸严肃站在他面前,他就更纳闷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来的人一个个都不按戏本走啊,莫非这小白脸背景大的吓人,找我来报仇了?也不对啊,早上我又没对他动手,犯不着吧。

郑彪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你这个小白脸啊,干啥来了?”

王雪唱开门见山:“我三弟呢?”

这下郑彪真就是纳闷到了极点:“谁是你三弟啊?”

王雪唱:“小乞儿。”

当听到“小乞儿”三个字后,郑彪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小白脸一脸严肃的找我,原来是为了那个小乞丐。

郑彪没有直接回答,开口调侃道“这么快就结义金兰了啊?看来,那个佩刀的小子该是你二弟了,你们还真是臭味相投。”

王雪唱一字一顿反驳道:“是惺惺相惜。”

“行了行了,惺惺相惜就惺惺相惜”郑彪摆了摆手,“那小子确实来过我这。”

“人呢?”

郑彪乐了:“人?被我做成包子了,就在屋里呢,你要尝尝吗?”

王雪唱语气波澜不惊:“这件事上,我可真没空与你调笑,要是人在你这,我给你半柱香时间,赶紧把人放了,要是你对他已经做了什么……”王雪唱没有继续说,但是浑身气势陡然攀升。

郑彪感受着那完完全全已经盖过自己的气势,郑彪便知道之前自己对于这小白脸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雷明果然没有骗自己,真是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对他出手,不然今天真栽了。

郑彪头连续上扬两次,两眼同时一闭,一脸无奈道:“好了好了,大白天的,把气势收了吧。那小子确实来过我这,我让他帮忙把明天要卖的包子做完后便让他回去了,现在他去了哪我还真不知道。”

王雪唱略带怀疑:“属实?”

郑彪看到王雪唱怀疑自己的言语,自然是不耐烦了:“都到这个份上了,我骗你有意义吗,你们读书人都这个样吗?”

知道郑彪没有找赵辰麻烦,王雪唱心中的石头自然是彻底放下了,舒了口气,听完郑彪的话,知道自己先前已是态度有失,便半弯着身子鞠躬向郑彪道歉:“抱歉,先前是我无理了,但三弟安危对我而言确实事关重大,还请郑大哥谅解。”

郑彪摆了摆手:“看在你道歉态度挺真诚的份上,爷爷我就不与你这个小白脸计较了,如果没别的事,就赶紧离开吧。”说完便转身向屋内走去,“不过那小乞丐居然能攀上你这样一个结拜义兄,还真算得上是否极泰来了,也不知是多少年修来的福分。”

王雪唱便拱了拱手:“告辞”,说完便转身离去。

郑彪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看了一眼王雪唱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来轻声道。

“弟弟……那小白脸的背影与你当年……可真是像极了。”

章十二 骗他的

这两年在雷明的管理下,玉门关还算安定,所以既然郑彪没有对赵辰出手,那赵辰基本上是安全的,所以王雪唱在离开郑彪包子铺后也没有急着去找赵辰,便一路看看逛逛,帮着张月初买了一些后面路上他可能用得着的物品。

待到王雪唱购置的差不多准备回去之时,便瞧见了衣着干净一路走来的赵辰,心里总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下来心来。

赵辰一路低头走来,脸上也瞧不出表情,甚至没有发现不远处的王雪唱。此时王雪唱心情可以说是有些开心,他默默地走到了赵辰身后,也不声张,就这样跟着赵辰走去。

待到两人已经快到了客栈门口,王雪唱才猛地拍了一下赵辰的右侧肩膀,吓得赵辰整个人一哆嗦,“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王雪唱倒是乐了,笑道:“三弟你这是怎么了?”

赵辰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结拜大哥,松了口气,有些埋怨道:“大哥怎么是你啊,可吓死我了。”

王雪唱哈哈大笑:“我跟你二哥见你这么久没回来,有些担心。你二哥还未康复,不好下床,所以我便出来寻你一下,顺便帮你二哥购置一下接下来行程上用得着的物品。”

赵辰算是懂了,大哥二哥见自己没回来,这是在担心自己呢。顿时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激。

王雪唱右手拍了拍赵辰后背,示意他继续往前走,然后说道:“三弟刚刚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赵辰便将自己先是阴差阳错路经郑彪包子铺,随后被郑彪使唤去帮忙做包子,再到后来离开包子铺去拿回娘亲留给自己的项链以及之前照顾过自己的‘老朋友’道别这之间所有的经过都详细地讲给了王雪唱听,还从怀里掏出了那条项链递给王雪唱。

王雪唱接过项链,仔细观察,发现项链里好像有东西,便问:“三弟,这项链里好像装着东西。”

赵辰便开心地笑道:“大哥好眼力,项链里有一枚丹药,是当年爷爷求武当山的老神仙炼制的,我听说是用千年的天山雪莲做成的,顶好的疗伤丹药,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王雪唱点头:“确实价值连城。”

赵辰便继续说道:“当年母亲身体不好,爷爷和父亲对母亲最是疼爱,便花费了万法炼制了这枚丹药,原本希望母亲吃了它能够健健康康。可惜后来父亲登上皇位后性情大变,对母亲也好,对我也好,都不似当年了,母亲觉得与其活着痛苦,不如痛痛快快离去,便省下了这枚丹药,将它装进项链内留给了我。”

说道此处,赵辰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低下头有些难过。

王雪唱右手又拍了拍赵辰后背,安慰道:“抱歉,是大哥不好,提到三弟你的伤心过往了。”

赵辰抬起头朝着王雪唱眯眼一笑:“大哥没事,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关心我,这么久过去了,我早就想通了,那是母亲自己的选择。如果她当初选择活下去,说不定此时她更难过,做儿子的我不愿见到,所以我不难过,就是想她,很想她。”

王雪唱将项链还给赵辰:“三弟你现已长大成人,还如此懂事,皇后天上若是有知,定然会以你为傲的。”

赵辰右手接过项链,紧握着项链扣于胸前,没有说话。

接着两人便回到了客栈,王雪唱便先带着赵辰推开房门走进张月初所在的房间,也算是给张月初报个平安。

张月初虽说之前被王雪唱的一番话说服后,心里放松许多,但说实话,一点都不担心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当他看到两人推门而入,平安归来时,脸上也是露出笑容,心中被压着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赵辰一进门,看到张月初露出笑容,便也露出了笑容,喊道:“二哥!”

王雪唱也朝着张月初点点头。

张月初回道:“一路上走来,怕是累了吧?大哥三弟快进来坐。”

王雪唱将购买来的东西放于房间一侧,两人便坐到了床边,赵辰便将之前的经历再次叙述给张月初听,待到讲完后,便满脸歉意道:“二哥对不住啊,小辰让你和大哥担心了。”

张月初笑着摆摆手:“无妨,能平安归来便好。”

三人便讨论起接下来的打算。张月初伤愈后便要回中原寻找家人的下落外加为陆机山报仇,王雪唱与赵辰自然知道,便祝愿张月初可以马到成功和平平安安。

然后王雪唱便转过头来看向赵辰问道:“三弟呢?”

赵辰其实在回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思考,他知道王雪唱想自己跟着他回江南,一来自己还是名义上的太子,二来自己也是他的结拜义弟,不管哪种身份王雪唱都想保自己平安。但是经历了这么多,赵辰早就不想当什么狗屁太子了,只想简简单单或者,当一个普通人。

于是他回道:“大哥二哥,小辰想留在玉门关。”

赵辰的回答完全超出王雪唱和张月初的意料,王雪唱惊异道:“你不同大哥去江南了吗?”

张月初也立马问道:“三弟,你一个人孤身留在玉门关该如何生活?二哥实在不放心啊。”

赵辰接下来的回答便使两人更加诧异了:“我会去郑彪店里帮工,他答应我会给我一口吃的,饿不死我。”

张月初瞪大双眼:“三弟,我没听错吧?你说要去郑彪店里帮工,不要命了?”

王雪唱也目光复杂:“三弟,告诉大哥和二哥,你是认真的吗?”

赵辰重重地点了点头:“其实在早晨大哥和二哥还未到时,郑彪便让我去他店里帮工。虽然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但刚在我路过他的包子铺时,他也未曾对我动手,还教我和面和做包子,他的包子铺里干干净净,只有牛肉,没有人肉。待我问他明日是否还要去时,他也只是简单回我‘随你’两字,我觉得他应该只是简单想让我帮忙而已。”

赵辰说完,张月初还有些愣神,王雪唱便开口道:“我今日与郑彪接触了,郑彪这人有些复杂,不管言语还是行为,都是少数能让我看不懂的人。但有一点我也同意三弟,他确实不是单纯的穷凶极恶之辈,但我还是得劝三弟你三思而后行。”

张月初:“我看那郑彪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包藏祸心!三弟,三思啊!”

赵辰低下头,也不知该怎么说服两位兄长:“其实这件事的根本是,小辰不愿再做回太子了,小辰只想简简单单活着,不依附任何人的羽翼,不管身份是小乞儿还是小学徒。”

王雪唱叹气:“唉,我明白了,既然三弟你心意已决,那大哥也不再多说。明日我与你一同再去见见那郑彪,我与雷班头也已打过招呼,希望他对三弟的态度能像刚才一样由始至终吧。”

赵辰点点头:“谢谢大哥。”

而坐于床上的张月初则握紧双拳:“我也去!”

王雪唱和赵辰一听便立刻起身相劝。

王雪唱劝道:“这事我去便好,二弟不要勉强自己。”

而赵辰除了担心张月初身体以外,更担心明日张月初和郑彪要是相见,又打起来,该是如何?于是他便附和道:“是啊,二哥好好养伤,身子骨要紧。”

张月初平静道:“其实我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现在便可以下床走路。而且明日我若不相陪,那郑彪性情要是反复无常,届时对你两人出手,那我可真是要抱憾终身了。再者,我也需要见见郑彪,看看他态度如何,好让自己心安。”

张月初此时仍不知道王雪唱实力如何,依旧把他当做一名普通书生看待,自然是不能放心。王雪唱也懂了张月初的意思,便点点头,表示同意了。而赵辰转头看了一眼王雪唱,见王雪唱已不再反对张月初,也不再说什么。

王雪唱转头朝着赵辰说道:“奔波一天,我也有些疲倦,三弟呢?”

赵辰便回:“我也有些累了,想睡一会。”

王雪唱便笑道:“那我们两人就回房休息吧,不过今日得委屈三弟你了,得与我同床入眠了。”

赵辰便疯狂摆手:“不委屈,哪会委屈,我还怕挤着大哥呢。”

王雪唱便向张月初告辞:“那我跟三弟便回房歇息了,二弟你好好休养,如有需要大声唤我便可,我就在隔壁,听得到。”

张月初道:“大哥三弟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王雪唱笑道:“那甚好。”说完便带着赵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两人离开,张月初将床整理了一下后便安心入睡了。

第二日清晨,王雪唱醒来后,发现一旁的赵辰还在熟睡,便小心翼翼从床上起来。接着他便换好衣裳下楼,吩咐小二做一桌早餐,顺便打点水来用来洗漱,小二回了一声“这位爷,您稍等片刻”后,他便又回到楼上,这次他推开的乃是张月初的房门,结果他发现张月初已经起床,换好了原属于自己的那身白色衣裳,正背对着房门坐着在看书。

听到开门声,张月初自然是放下手中的《默经》回头看去,发现来者是自己的结拜大哥,心中自然是喜不胜喜,笑道:“大哥,起来了?”

王雪唱关好房门,也笑道:“是的,没想到二弟这么有精神,早早便起床看书了。”

张月初说道:“这还得多谢大哥昨日叫的那碗鸡汤了,我喝完以后真是精神百倍。”

说完两人便一齐笑出了声。

张月初只见王雪唱一人便问:“三弟呢?”

王雪唱回道:“还在睡呢,小孩嘛,嗜睡十分正常。”

张月初微笑:“不打紧,难得睡得如此安心,让他多睡会便是。”

王雪唱坐到张月初一旁坐好,看了一眼桌上的书,问道:“在看《默经》?”

张月初看着王雪唱回道:“是了。”

王雪唱:“有无领悟?”

张月初谦虚道:“一点点而已。”

王雪唱笑道:“是否需要大哥为你指点迷津?”

张月初:“有劳大哥费心了,领悟这种事,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王雪唱也不坚持:“也对。”

王雪唱看着张月初头戴的白巾,从头打量了一番:“衣裳合身吗?”

张月初便伸双手摸了摸胸前的衣服,回答:“合身,再适合不过了。”

王雪唱笑道:“你这个样子瞧起来还真像名门望族的读书人。”

张月初也笑道:“像大哥这样的读书人吗?”

王雪唱摇摇头:“我只是个看书人,算不得读书人。”

张月初以为王雪唱在谦虚,便道:“大哥莫要谦虚,你要是算不得读书人,那天下间可真就没有读书人了。”

谁知王雪唱还是摇头:“读书人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身不修家不齐,治不了国平不了天下,这算什么读书人呢?世人言我王佐之才、天上麒麟,可到头来连皇帝的心思都猜不透,官也做不好,那我又算什么王佐之才呢?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皆有责,更何况我呢?”

张月初便伸右手抓住王雪唱的左腕沉声道:“大哥!”

王雪唱知道自己失言了,看着张月初,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张月初的右手上拍了两拍,示意他安心:“抱歉,是大哥失言了。”

张月初又伸出自己的左手置于王雪唱的右手之上,安慰道:“大哥的心思我能懂,但真龙出水,只是早晚而已,希望大哥请勿多虑。”

王雪唱感受着张月初双手的温度,他明白千金易得,知音难觅,更何况这个知音还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内心便十分感动:“谢谢二弟,为兄明白了。”

张月初点了点头,收回双手,不再说什么。

过了稍许片刻,房外传来了小二的吆喝:“客官,您要的水来了。”王雪唱便起身,对着张月初说道:“二弟你接着看,我先去洗漱一番,我已经吩咐小二做了早点,待会等到三弟起床后,我们便一齐下楼吃早点。”

张月初笑着说“好”,王雪唱便回到房间洗漱了。

过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赵辰也床了,然后等到赵辰洗漱完毕后,三人便一齐到了楼下。

此时楼下人还不多,小二早已将早点准备完毕,三人吃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便离开了客栈向郑彪的包子铺方向走去。

郑彪的包子铺五更天便已开了门,虽然平时买的人不算多,但还是有少数不信邪的,毕竟别家的包子又贵味道又一般,虽有传说郑彪卖的是人肉包子,但实际上也没人证实,那为何要跟钱过意不去呢。更何况郑彪有一个规矩:当天卖的包子如果卖不完,即便扔了喂狗,也绝不留到第二天再卖,所以郑彪的包子绝对是新鲜的。

既然包子又便宜又新鲜还味道鲜美,那为什么不吃呢,难道就为了那一个从未有人证实的人肉包子传说?

这世道活下去才是真的,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在意什么人肉不人肉的。

所以也有不少人纳闷,这“镇关西”每天尽做这亏本买卖,到底是活到现在的。

其实除了郑彪本人恐怕也雷明心里清楚,郑彪这么多年来靠击杀马贼缴获的金银财宝,寻常普通人这辈子都花不完,真可以说是腰缠万贯。

但从郑横死了以后,早就没有什么事物能勾起郑彪的兴致了,但自己这条命又是弟弟用命换来的,自己还不能死了一了百了,好歹得替弟弟活着。

郑彪从小一路苦过来,对物质上从来就没有过需求,反正钱嘛,够花就可以了。所以甚至到了后来,击杀马贼缴获的财物郑彪都懒得拿回来。

这个时候郑彪正坐在摊位上,手里拿着个缺了一口的包子,嘴里咀嚼个不停,琢磨着今天的馅是不是咸了,估计是昨天做肉馅的时候因为那个小乞丐分了心,盐撒多了。

一想到昨日那三个小子,郑彪就有点来气,结果远处走来三个人影,郑彪也没留意三人相貌,继续吃着包子。待到三人走到跟前,郑彪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昨日那三个小子吗?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王雪唱先开口:“郑大哥……“

一想到这三个小子,郑彪是杀也杀不了,打还打不过。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大什么大,谁他娘的是你大哥?老子上辈子真是造了什么孽啊,能遇到你们仨活阎王。”

郑彪这么大反应还真把三人吓了一跳。赵辰小声道:“叔,您昨日答应我说,我来帮您做包子,您给我一份饭吃。”

郑彪算是懂了:“所以你们仨今天是来逼宫的吗?”

张月初有些歉意地开口道:“郑大哥,你误会了。我是来道歉的,昨日虽然事态紧急,但说到底还是我出手偷袭在先,有反江湖道义。”说完便弯身向郑彪鞠了一躬,“其次,我三弟不愿意离开玉门关,听闻你这边愿意让他帮工给口饭吃,若此事当真,也希望郑大哥不计前嫌照拂一二。”

结果郑彪一挑左眉:“我可没说过。”

这下赵辰急了:“叔,您昨日不是答应我的吗,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下郑彪右眉也挑了:“我这人就喜欢说话不算话,你们仨能奈我何?”

王雪唱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是我们三人打扰了,告辞。”

赵辰满脸失望,耷拉着脸,郑彪看着这单纯小子满是悲伤的脸,不知为何自己也有些难过。

三人转身准备离开,郑彪突然喊道:“等等!”

三人不约而同的转身,王雪唱道:“不知郑大哥还有何事?”

郑彪破天荒地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留下也不是不可,但是工钱肯定没有。”

赵辰脸上的悲伤顿时一扫而光,笑着大喊道:“谢谢叔!”

王雪唱和张月初互看一眼,松了口气,这事总算成了。事到如今,两人也便能确认郑彪对赵辰没有恶意了,不然没必要来来回回搞这么一出戏。如果郑彪今日开始便笑嘻嘻的同意了,兄弟二人反而不会将赵辰留下。

三人便又走回到了包子铺前,王雪唱便开口:“那我三弟的安全便交给郑大哥,希望下次我游历天下来到玉门关时,郑大哥的包子铺能够生意兴隆。”

王雪唱这话其实算得上在威胁郑彪了,郑彪自然能听得懂,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知道了知道了,谁还不是个当哥哥的。”

张月初和赵辰没懂,王雪唱懂了,笑着抱拳鞠躬。

郑彪甩了甩手指着赵辰道:“这小子留下帮忙,剩下两个没别的事就赶紧滚吧,别打扰我卖包子,你们看客人都被你们吓跑了。”

赵辰嘟了嘟嘴小声道:“本来就没啥客人。”

郑彪一转头,一脸凶相看着赵辰:“嗯?”

赵辰吓得赶紧摆摆手,转身推着王雪唱和张月初道:“大哥二哥你们赶紧走吧,你们在这客人都被你们给吓跑了。”

郑彪,王雪唱,张月初三人一听,都笑了。

张月初收了收笑容,抱拳鞠躬:“郑大哥,拜托了。”说完便转身与王雪唱离开。

郑彪朝着张月初和王雪唱的背影再次喊道:“那个佩刀的小子。”

张月初和王雪唱听到后便又再次回头。

郑彪便继续喊道:“刀使得不错,但是怕死的刀客才不会死,不怕死的刀客死的比谁都快。行走江湖最忌逞能两字,记住了!”

张月初喊道:“记住了!”

郑彪点了点头,两人便转身离开了。

赵辰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看着郑彪问道:“叔,为什么说怕死的刀客才不会死,不怕死的刀客死的比谁都快?”

郑彪没有低头看赵辰,依旧望着张月初和王雪唱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叔骗他的。”

章十三 开心

张月初和王雪唱两人告别赵辰后,便一路回到了客栈房间。回到房间坐下后,王雪唱便开口问道:“三弟这事勉强算是安排妥当了,二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月初便回:“我要马上启程了。”

王雪唱微微诧异:“这么快吗?”

张月初点头:“虽然舍不得大哥三弟,但时不待我。”

王雪唱叹了口气后,笑道:“也好,不过二弟可知去中原的具体行程路线?”

张月初略带思索,摇头道:“尚未可知。”

王雪唱:“是否可听为兄一言?”

张月初便笑道:“大哥若是知道方向路程那便是最好不过了,也免得我去驿站询问马夫,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王雪唱:“二弟从玉门关出发,先往东南走四百里可到金城,此段路前半段最是蜿蜒曲折,也不好骑马,到了后半段便能好很多。到了金城郡后二弟便可以找一个商队或是镖局,往东南走,一样四百里可到天水。最后从天水出发,往西走六百里便是长安了。”

张月初心里默默记下。

王雪唱继续说道:“为兄还得暂留几日等到家父与家弟从关外归来,顺便也好照看下三弟,怕是不能陪二弟走上一遭了,二弟勿要怪罪。”

张月初便笑道:“大哥哪里的话,这两日受了大哥许多帮助,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天南地北,此去畏途,切要保重身子。”王雪唱说完,突然一把抓住张月初的右手:“二弟到了中原,要是碰到难处,定要去江南乌程寻我。”

张月初伸出左手拍了拍王雪唱的手背,示意他安心:“大哥放心,我像是见外的人吗?”

王雪唱自然是点头,但看着自己义弟的脸,一想到两人即将分别,满心都是不舍:“唉,西北望长安,一山又一山。”

张月初一听,便有些奇怪,自己是读过书的,当然知道“西北望长安”后面半句是“可怜无数山”。一时半刻捉摸不透,便开口问道:“大哥,这后面半句难道不是可怜无数山吗?”

王雪唱盯着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一山又一山,一难又一难。”

王雪唱一说,张月初立刻便懂了。但他早就明白这一路上必然是千难万阻,自己也不可能就此停滞不前,张月初从来就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张月初看着王雪唱,满心复杂,说完了他在玉门关内的最后一句“大哥保重”后,便收拾了行李,启程上路了。

小苍村位于凉州道西北部,是凉州罕见的产茶之地。不过因为地理原因,种的也只是简单的绿茶。

虽然绿茶味道普通,但好在便宜,老百姓喝的起,所以周围郡县前来购置茶叶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李晨昕小名叫李二狗,二狗这小名听着卑贱,但老一辈总觉得有个贱名,小孩子命就硬,好养活。

李晨昕是土生土长的小苍村人。今年约莫十一二岁,虽说年纪不大,但却是附近邻里八乡公认的少年老成。而李晨昕祖上三代皆是肯卖力气的勤奋人,所以李家一直都是小苍村最大的茶户,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更甚了。

李晨昕的父亲李大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脾气好又大方,邻里邻外都不知道多少人受过他多少帮助。等到李大好二十出头,父母也觉得他该娶妻生子了,这一来,整个村都热闹了,说媒的说媒,上门提亲的上门提亲。甚至弄到隔壁几个村都参与了进来,最后便就选中了隔壁村老徐家的女儿。

隔壁村老徐妻子走的早,就留下这一个女儿,女儿名叫徐莹。好在上天不薄,徐莹随她娘,长得是花容月貌,性格也是温柔贤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最关键对老徐那可真是孝顺的不行。

家里有这么个宝贝女儿,换谁当爹也不舍得将她嫁出去,万一女儿在外受了欺负,当爹的怎么对得起她早去的亲娘,在家不得伤心死?

但是老徐再怎么坚持,怎么抵得过媒婆说亲?毕竟女儿总不能陪自己一辈子,早晚是要出嫁的,又听闻李大好各个方面都不差,便心一横,嫁就嫁了吧。

于是乎,徐莹便嫁到了小苍村李家。李大好和徐莹也确实般配,一个老实大方,一个温柔贤惠。只要是住在这一片地的人,但凡有良心,看到这两人,都得由衷地赞上一句“天作之合”。

可惜老天有时候就是不睁眼,李晨昕出生没多久,李大好便因病去世了,留下了一个不大的茶馆和大片的茶田给徐莹和李晨昕。

从此起,徐莹便代替了李大好下田种茶采茶。但徐莹终究是一个女子,这又是茶馆又是茶田的,实在是忙不过来,但公公婆婆又不舍得自己家唯一的好孙子小小年纪便下田吃苦。所以到了种茶季或是采茶季,徐莹和雇佣的伙计下田干活,茶馆除了部分时候邻里邻外帮帮忙,大部分时候都是李晨昕一个孩子独自管理。

李晨昕继承了他爹的大方,不管是行人路过歇脚,还是熟人过来喝茶,茶叶和茶水向来都是要两勺给三勺,有时候孤苦的流浪汉或是难民路经此地,李晨昕甚至还会免费请他们喝口茶水给些点心,所以李家的茶馆一直都是热热闹闹。

这一日早上,茶馆里没什么人,李晨昕本就是疲懒的性子,想着母亲去了茶田,便想偷个懒,躺在茶馆门外的靠椅上晒太阳。

躺了一会,便听到自家的大狗在他身边“呜呜呜”的叫唤,李晨昕正闭着眼睛,也不去看怎么回事,便说道:“大黄啊,我睡觉呢,你别吵我。”

狗是最通人性的动物,听李晨昕这么一说,叫的更响了,还跑到李晨昕脚跟前咬他那布做的长裤。李晨昕便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能忙里偷闲,这蠢狗还来打搅,便踢了踢脚,示意大黄一边去。

这一踢,大狗也懂了,不叫唤也不咬,安静地趴在了一旁。

就当李晨昕舒舒服服晒着太阳,闭着眼脑海里想着隔壁家杏儿最近好像又长漂亮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李晨昕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虽然力道不大,但李晨昕终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当时就痛的不行,愤愤地睁开眼,刚想张口骂人,一看竟然是自己温柔美丽的娘亲,当场就蔫了。

李晨昕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家公认性子温柔脾气好的徐莹,而此时自己又是偷懒被娘亲抓个现行,声音都没底气了。

“娘……娘。”

徐莹虽然有李晨昕这么个十一二岁大的儿子,但她要不是已婚妇人的打扮,还真跟那些未过门的黄花闺女没两样,既年轻又好看。徐莹刚到茶田,两个伙计心疼东家,反正茶田也没啥事,便让她回来休息。徐莹也不拗,就回来了,可一回来便看到自家的儿正躺着偷懒,走过去就想教育一番。其实她心中并未生气,自家晨昕已经算的上是十分懂事了,但毕竟他爹走的早,要是自己再不管,以后性子坏了,可真就不好管了。

徐莹便笑盈盈地说:“晨昕啊,娘就走了一会会,你就躺上了啊,怎么样,这太阳晒的是不是很舒服?”

李晨昕脑子都没转,马上就朝着徐莹道歉:“娘啊,我这不是看茶馆没人想躺会么,昨晚被虫叮了没睡好,我错了,您别生气。”

徐莹道:“没人喝茶就能偷懒?再说,都秋天了,夜里哪来的虫,再说谎,娘可真生气了。”

李晨昕这脸顿时就跟苦瓜似的,赶忙从靠椅上跳起来,一溜烟就跑到茶馆里了,一边跑还一边说:“娘我这就打水把桌子都擦一擦,我错了,您可别生气了。”

徐莹看着自家儿子一下子连影都没了,摇了摇头,有些好笑。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每个家庭也都有其独自开心满足的事,例如小苍村老李家,对徐莹而言,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能看着儿子李晨昕越来懂事,越来越像家里的顶梁柱。

徐莹想着想着,自己也算是对得起自己死去的丈夫,便跟着进到茶馆里干活去了。

虽说李晨昕性子疲懒,咋眼一看跟老李家三代勤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真要是干活来,还确实是手脚利索不拖拉,没一会便从后院打了水,将茶馆的桌子,椅子,但凡只要是人能坐能用的都给仔仔细细地擦上了一遍。

可是活一干完,李晨昕便又没事做了,但这回娘亲还在后院,自己可没法偷懒了,只好坐在茶馆内,手撑着脑袋,望着门口发呆,心想着要是隔壁杏儿能从茶馆门前走上过,那该多好。

他这一望,隔壁杏儿还真就走到了茶馆里,只不过后面还跟着一位白袍书生。

李晨昕这时满身心都在杏儿身上,压根就没留意杏儿一旁的书生,他猛的站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杏儿开口对着那白袍书生说道:“李大哥,就是这儿了。”紧接着,杏儿便转头朝着李晨昕说道:“二狗,这位李大哥想喝口茶水,麻烦你招待一下。”

李晨昕一下子就被杏儿的莺声燕语给陶醉了,想都没想,便热情地手舞足蹈道:“好好好,杏儿李大哥你们这边坐。”

结果杏儿并没有领李晨昕的好意,对着白袍书生说道:“李大哥,这茶我就不喝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白袍书生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谢谢杏儿”,杏儿便转身走出了茶馆。

看到这一幕的李晨昕,全身上下就俩字:难过!他眼睛望着杏儿回去的背影,整个人便愣在了那里。

白袍书生走到李晨昕跟前,看着李晨昕站得像一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便有些纳闷:刚还活蹦乱跳的,这才几息时间怎么就没动静了?

白袍书生便试探地问道:“二狗兄弟?”

李晨昕听到书生的声音,猛地想起自己身边的这位白袍书生,转过头来眼睛打量书生,这也是李晨昕第一次正眼看这书生。只见这书生——头顶简单的白布冠,而脖颈一下到脚也皆是一身白布衣裳,身后背了个旧书箱,左边腰间悬了一把刀,即便是没见过什么江湖场面的李晨昕,看到这雕花刀鞘也能知道刀鞘中的刀必然是不凡。再瞧这书生的脸,相貌也确实俊俏,剑眉星目,满面微笑,一看便能让人心生亲近。

这白袍书生自然便是张月初了。

张月初见李晨昕转头却还是未搭理自己,便又小声道:“二狗兄弟?”

李晨昕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该回话:“呸呸呸,这位公子我叫李晨昕。”

张月初奇怪:“那方才,杏儿姑娘怎么唤你二狗?”

李晨昕有些无奈:“咳,二狗是我小名。”

张月初听完便有些捧腹,李晨昕见状,更加无奈了:“公子勿笑,这是爷爷给我取的小名,我也没法子啊。”

李晨昕这么一说,张月初也不好再笑他,摘下腰间的愚公放于桌上,把身旁的长凳搬开坐好,看着李晨昕道:“称不得公子,我也姓李,你若有心,唤我一声李大哥便好。”

李晨昕也跟着坐下,听完张月初这番话,一喜:“大哥也姓李?说不准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人!”

张月初也笑道:“这还真说不准。”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立刻也就熟络了,李晨昕本就少年老成,一说起话来便是滔滔不绝。好在张月初也是大方,没什么不快,李晨昕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看李大哥这身打扮,是进京赶考?”

“是了,读了十几年书,想去碰碰运气,不说金榜题名,但凡能捞到一官半职也算是为祖争光了。”

“大哥从哪来?”

“玉门关。”

李晨昕琢磨着:“玉门关离小苍村可不近呢,大哥路上赶路辛苦吧?”

张月初笑了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李晨昕想了想道:“我娘也过类似的话,她说:‘一片好茶叶,得经过火炒温熬,从浮到沉,由卷至舒,磨砺万苦,才能芳香四溢,做人也是如此’。”

张月初听完,伸出手朝着李晨昕竖起拇指赞赏道:“姨有大学问。”

李晨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邻居朋友也常说我娘有大学问,可我就感觉不出来。可能是我爹去世的早,我从小听我娘讲道理长大原因,听多了自然觉得平平无奇了。”

张月初一听李晨昕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亲,心有不忍,安慰道:“你娘一个人这么多年不容易,你感觉不出来,是因为你还小。”

李晨昕其实最烦别人说他还小,但是这位李大哥人长得俊俏,说话和气,自己哪有生气的理由?更何况要不是他,自己今天指不定还见不到杏儿呢。所以他便想岔开话题,眼珠一动,便将目光移到了愚公刀上。

李晨昕指着愚公看着张月初道:“李大哥,你进京赶考还带着刀呢?”

张月初道:“这刀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进京赶考家父甚是担心,便将刀留给我防身。”

李晨昕好奇道:“那你会使吗?”

张月初笑道:“我家祖上是习武出身,虽然我是个读书人,但多少还是会使一点的。”

李晨昕看看刀又看看张月初,又看看刀,自己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什么江湖侠客,更别说什么名剑宝刀了。顿时对愚公便起了兴趣,但听说江湖侠客都是不愿意让别人碰自己武器的,于是又不好意思开口,表情便有些挣扎。

张月初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关心道:“怎么了?”

李晨昕期初还是好意思开口,但想了想觉得张月初应该也是个大方的人,应该不会怪罪。他纠结到了最后,有些小声道:“李大哥,你这刀真好看,我能摸摸吗?”

张月初见他扭捏半天,竟然是为了这点小事,顿时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刀有些沉,你可当心了。”

说完便伸出右手握住愚公挪到了李晨昕身前,李晨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在刀鞘上抚摸,刀鞘冰凉的触感通过他的指尖传入心脾,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待到李晨昕将整个刀鞘摸了个遍,张月初问道:“要拔出来看看?”

李晨昕一听,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李大哥!”

于是张月初便将愚公又重新放回原处,但是李晨昕仍旧一丝不苟地看着愚公,张月初看了看他的神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李晨昕有些认真道:“李大哥,我想习武了。”

张月初有些意外:“习武?习武很苦的。”

李晨昕道:“李大哥不是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张月初听完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你是认真的?”

就当李晨昕刚张开口想说话时,茶馆里侧走出来一个曼妙的身形,看到自家茶馆里坐了一个白袍书生,还是跟自家儿子坐在一桌,便好奇道:“晨昕,来客人了吗?”

温柔的声音一传来,张月初与李晨昕两人顿时不约而同转过头来望向从里屋走出来的徐莹。张月初一看女子已是妇人打扮,心中顿时了然,想必便是李晨昕的娘亲了。只是张月初没想到十一二岁年纪的李晨昕竟然有一个如此年轻秀丽的娘亲。

而李晨昕听到娘亲问他话,便回答:“这位李大哥进京赶考,路过我们小苍村,进茶馆来喝口茶水歇歇脚。”

徐莹看了看张月初书生打扮,又瞧见除去宝刀整个桌子都是空荡荡的,定然是自己那疲懒的儿子忘了倒水,有些好笑。她一挽额边垂下的青丝,柔声道:“晨昕,你说这位李公子上咱家喝茶,我怎么瞧着桌上连个碗都没有啊?”

但就是徐莹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深深地映入到了张月初的心里,毕竟张月初也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十几年来也没经历过什么风花雪月之事,一时间竟然有些心动。但张月初一想,自己跟李晨昕以兄弟相称,来者可是李晨昕的娘亲,自己竟然起了这种心思,真是君子不齿,便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回。

好在张月初的这番表情都未被徐莹和李晨昕察觉到,倒是李晨昕,一听娘亲的话,一拍脑袋心说坏了,自己拉着李大哥聊了这么久,连碗茶都还没上。

李晨昕赶忙起身,顾不得跟张月初道歉,立刻跑去给张月初倒茶去了。

徐莹看到这番情景,也立马走到张月初身旁,柔声给张月初道歉:“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家晨昕经常这样,若有怠慢,勿要怪罪。”

张月初一听到徐莹的话,顿时如沐春风,也赶忙起身,摆了摆手,不敢看徐莹的眼睛,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徐莹又是一番道歉,张月初只好还礼。徐莹见这位长相俊秀的公子好像确实没有怪罪之心,这才告辞出门。

张月初望着徐莹出门时婀娜的背影,总算是长舒一口气,这时李晨昕正好回来,拿着干净的碗给张月初倒茶,一边倒一边不好意思道:“李大哥,刚才是我的过错,今日茶水你随便喝,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张月初一听,乐了:“我能喝的下几碗茶?”

李晨昕便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张月初喝了口茶,解了口渴,转头对着李晨昕说:“跟你商量点事。”

李晨昕一听李大哥有事跟他商量,赶紧回道:“李大哥,您说。”

张月初一想到方才的画面,有些不好意思道:“之前夸你娘有学问,但刚才瞧见你娘亲,这声姨是万万说不出口了。只好唤你一声大外甥,如果委屈了你,还望你不要生气。”

李晨昕的反应却出乎张月初意料:“这有什么,不就是少个大哥多个叔嘛,不算事!”

张月初不知道,李晨昕其实一下子就听懂了张月初在夸她娘年轻,他哪里会生气,开心还来不及呢。

因为对李晨昕而言,天底下最大的开心事便是有人当着他这个做儿子的面夸她娘亲,这种开心比见着隔壁家杏花时的开心还要开心。

章十四 去不去

李晨昕毕竟只是个十二一岁的孩子,难得有机会遇到一个外来的客人,凑巧这位客人又好说话得不得了,好奇心爆发,便向张月初询问了不少西北的风土人情。

张月初那玉门关人士的身份本就是瞎编的,一路上了解到的风土人情也只是沧海一粟,只好能回答的便回答,不懂的便模棱两可搪塞过去,总之两分假八分真,实在不行就瞎掰,反正李晨昕也不懂。

好在没过一会,茶馆中聚集的人也慢慢增多了,张月初便赶紧让李晨昕过去招待客人干活,聊天这种事情等到他忙完也不迟。

李晨昕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实在是没聊够,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好一直在张月初身边呆着。没法子,聊天归聊天,生意可不能坏了,不然等会娘亲回来,看到自己偷懒,又得挨骂。

在李晨昕听来,即便是娘亲最温声细语的呵责也胜过雨天那震耳欲聋的电闪雷鸣声。

看着李晨昕开始吆喝忙活,张月初总算是静下心来好好歇息一会。喝了口茶,脑海里又不由地浮现徐莹的容貌,他摇了摇头,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底子里也是一个流氓混蛋,见了这么多女子,竟然唯独会对这么一位有夫之妇动了心。

要是让李晨昕知道这边跟他亲近不行的张月初,此时脑海里在想他最亲爱的娘亲,这破孩子准要扯着嗓子骂街,张月初接下来怕是一碗茶水都喝不到了。

不过张月初经历了这么多,武道之心还是非常坚定的,这几日也将《奇门刀》《小金刚拳》《默经》看了个遍,心中也是背的滚瓜乱熟,顿时不再去想别的事情,专心领悟武道。

虽然茶馆来客越来越多,甚至有些鱼龙混杂,但总体还是算得上其乐融融。这之间徐莹也回来了,前面帮了李晨昕一会小忙便又回到后院干活去了,不过张月初算是全神贯注在冥想,没注意。

突然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打破茶馆现有的氛围。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像疯一般冲到茶馆内,对着二狗喊了一句:“二狗,不好了!”便累的再也说不出来,只得手扶着一桌边,止不住地喘气。

他这一喊,喝酒的放下酒碗,闲聊的也各自禁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突然出现的青年。李晨昕此时正在给客人的茶碗里添水,一看青年这副情景,顿时也着急起来,赶忙停下手,向着青年走去,关怀地问道:“王大哥,发什么事了你这么激动?”

被称作王大哥的青年哪还有气回答他,左手撑着身体,右手伸出指着茶馆的天花板,想说却没法说出口,只能不停地重复说:“你……你。”

李晨昕看他这样子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便给他搬好长凳,让他坐下休息,拍拍他背说道:“你别激动,缓口气慢慢说。”

王姓青年大口喘气,晃了晃头,过了几息时间,看样子总算是缓过劲来了,抓着李晨昕的手说:“你娘呢?快让你娘躲躲,黄豹来了。”

茶馆里坐着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纳闷青年口中的这个“黄豹”到底是何方神圣。李晨昕便问:“谁是黄豹?”

王姓青年更急了:“黄豹啊!就是那个黄豹,那个北藏山的黄豹啊。”

他这一解释,只要是小苍村周围的本地人都恍然大悟,好像附近的北藏山还的的确确有这么一个山贼恶汉,偶尔来周围收点安居费,但其实每次也就收那么一点点,所以大家为了图个安定,也就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大家弄清楚了黄豹是谁,但依旧不懂他突然跑到小苍村来干什么,青年还说是来找徐莹的,莫非徐莹跟黄豹有借账,黄豹这次是来讨账的?也不像啊,老李家又不缺钱。

李晨昕皱了皱眉又问:“他来找我娘干什么,我娘招惹过他吗?”

王姓青年想了想解释道:“我好像看到是韩泼皮领着他们一帮人来的。”

听到韩泼皮这名,茶馆内的本地人便开始纷纷议论。

“韩泼皮?是那个小苍村的韩泼皮吗?”

“没错,就是那个韩泼皮。”

“他不是被赶出小苍村了吗?”

“他当初就是对老李家儿媳妇有邪念,这才被赶出小苍村的。”

“难怪他带人来找徐莹了。”

这众人口中的韩泼皮指的便是韩良,名字取得倒是像个正人君子,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四海扬名的泼皮无赖。

这韩良本是小苍村人,从小性子便不讨喜,长大以后也是整日游手好闲。原本家境也还算尚可,但自从父母双亡后,他又依旧还是那个无赖性子,日子便过得愈来愈差。而他长得像只猴子,满脸猥琐,又以欺负幼童调戏女子为乐,所以同村人对他便是深恶痛绝,更别提有人帮助他了。

前些日子,这韩良不知怎么地就看上了徐莹。但徐莹哪愿意搭理他,这么一来二去韩良处处碰壁,不由得恶念东升,便妄想着等到徐莹一个人到了茶田干活时玷污她。

他一连在茶田蹲了数日,还真就让他等到了那么个机会。

徐莹孤身一人在茶田干活,过了一会便有些尿意,便想找一个隐蔽地方便解手。韩良一看,机会来了,便也悄悄跟去,可谁知他还没看到那期待的春意盎然,更别提脑海中幻想了许久的翻云覆雨,老李家的狼狗大黄便先行一步发现了他这个蹲伏在草丛中心怀歹念的不速之客。

这次事也证明了狗是通人性的动物,大黄一见这满脸猥琐身形如同猴子的韩良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主人,顿时暴起扑向韩良,对着韩良又是吼叫又是撕咬。

徐莹听到大黄的叫声顿时转头,发现韩良端在身后不远的草丛中看着她,自然便懂发生了什么,心中顿时愤慨十分。

而韩良原本注意力也全在徐莹身上,差点被大黄这一扑给活活吓出屎尿,顿时起身便逃。可瘦削的韩良怎么跑得赢膘肥体壮的大黄,整整被大黄咬了一路,直到爬上一棵不算高的树,才总算逃过了大黄的追击。

可大黄虽然咬不着这韩良了,但依旧不肯离去,就站在树下一直这么吼叫。这一叫,便将附近的人全给吸引了过来,大家围在树下,仰望着树上被吓满脸苍白的韩良,正纳闷发生了何事。此时徐莹姗姗来迟,先是厌恶地看了韩良一眼,将还在吼叫的大黄召回后,便向众人解释发生了什么。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不管是李家二老还是李家媳妇徐莹甚至李晨昕平日都待人不错,更别说李大好在世时,众人不知道受了多少帮助,顿时皆是怒发冲冠,表情比先前的大黄还要凶狠。

韩良一看,心说这下真完了。

紧接着,便有个身强体壮,手脚灵敏的青年一下子爬上了树将韩良擒了下来。

于是韩良先是被当众打了一顿,接着在全村人的唾弃下被赶出了小苍村。

但事情肯定没这么容易完,恶人要是真容易就转性,痛改前非那也不叫恶人了。

韩良自从被赶出了小苍村,就一直对徐莹心怀仇恨,在山林里苦了几日,想起附近好像有个北藏山,山上聚了一堆恶汉无赖,便上山投靠去了。

北藏山的头领便自然青年口中的黄豹。黄豹跟韩良本就是一路人,应该说上了北藏山的都是这种货色。但黄豹胜在人高马大,还习过武,所以便在这北藏山上占山为王,定时去山下收些安居费过日子。但起初自己身边弟兄不多,所以钱也不敢多收,毕竟山下这么多村,村里汉子不少,万一真惹了众怒,各个村联合起来,自己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这些日子,投靠北藏山的人是越来越多,黄豹便想着以后下山收钱也该提上那么一提。一来,身边人手多了,自然胆气也更足了;二来,这人手一多,这些钱供弟兄们吃喝还真有些不够。

韩良上了北藏山后,也算受到了几日款待,大伙也算是接纳了他。

后来黄豹开了个小会,想跟众人商量一下提高收费的事情,大伙自然是赞成。韩良在一旁眼珠子一转,便向黄豹提了个一箭双雕的建议:山下小苍村有一个老李家,老李家有一个儿媳妇名叫徐莹,长得是美若天仙。北藏山上连个女人也没有日子也确实无聊,建议大哥带着兄弟们去小苍村将那徐莹抢来,这老李家的当家人李大好早就死了,只剩下两老一妇一小,怕是也没什么反抗的余地,老哥便可借着此事立威。而且老李家有钱,大哥往后也可以借着保徐莹的名义前去收钱。

黄豹一听,拍腿叫好,夸赞了一波韩良,便吩咐兄弟们准备下山去小苍村。

韩良心想这仇总算是能报了,想当初徐莹让自己这么惨,这次事了,待到黄豹玩过以后,心情一好,将她赏给众兄弟一起快活,那首当其冲的定然是自己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到时候自己不好生折腾死这徐莹,那对得起自己当初在小苍村受的屈辱。

这么一来,便有了今日王姓青年口中黄豹来小苍村找徐莹一事,茶馆内喝茶的本地人也都认识这个韩良,只是没想到这韩良竟然如此丧尽天良,竟然联合外人来找徐莹这一个弱女子的麻烦。

张月初原本正在冥想,听到这阵骚动便自然停了下来,然后也从众人的交谈中大概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也没什么触动,毕竟这种狗屁事,天下间哪里都有的是。不过既然今天自己在这,即便不喝李晨昕这碗茶水,也定然是会护徐莹平安的。

说话间,茶馆外一阵吵闹声,众人自然明白是黄豹到了。

待到黄豹一行人便踏进了茶馆,大伙也都没想到黄豹竟然带了这么多人来,今天这事怕是不能简单善了,各自心中也不禁开始为徐莹祈福。

而黄豹一行人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名人”韩良,只见韩良迈着嚣张的步伐走进茶馆后,向四周瞧了瞧,走到李晨昕跟前,大声道:“你娘呢?”

李晨昕鄙夷地瞥了韩良一眼:“我娘不在。”

韩良自然不信:“你娘不在,那你娘去了哪里?”

李晨昕甚至不再看他:“我怎么知道。”说完转身便想走。

结果韩良上前一把抱住李晨昕,李晨昕自然被吓了一条,挣扎道:“韩良你干什么!放开我。”

即便韩良身形瘦削,但李晨昕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哪里挣脱的了。

而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喝止。但韩良却不怕,笑道:“今日之事跟各位无关,我奉劝各位还是好好喝茶就好,要是等会惹怒了我大哥,我可劝不住。是不是啊,大哥?”

韩良身后的黄豹自然应和:“韩良说的对,我看各位还是好好喝茶就好。”

而就当众人阴晴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徐莹在后院听到声响赶了出来。结果一出来,便看到黄豹一行人将茶馆堵了个水泄不通,自己儿子在韩良怀中挣扎,心里顿时明了,脸上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温柔近人,顿时满脸严肃的朝着韩良说道:“韩良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儿子。”

韩良见到主角登场,一想后面将要发生的快活事,自然是乐得不行,双目淫邪地看着徐莹笑眯眯道:“徐莹你可算出来了,我大哥听闻老李家的儿媳妇徐莹心灵手巧又长得好看,便起了结交之意,想邀请徐莹你上我们北藏山坐上一坐,交谈几日,你看如何?”

徐莹哪会相信韩良的鬼话,韩良紧接着抬起右手勒住李晨昕的脖子道:“当然,你要是不乐意去,我们只好请你儿子替你去了。”

韩良这一举动惹得茶馆内又是骚乱起来,而之前来报信的王姓青年见到这一幕哪还坐得下去,起身指着韩良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结果黄豹身后走出一汉子,上前一拳打在青年门面上,青年应声倒下,躺在地上昏死过去。那汉子看着躺在地上的青年笑道:“就是欺人太甚,你能怎么样,请问还有哪位想领教一下我的拳头?”

众人看着地上的青年,顿时安静了不少,也有几个受过李家帮助血气方刚的青年想起身反抗,却被同桌伙伴制止:“形式比人强,虽说你受过李家帮助,但是命只有一条,你要是死了,家中老父老母该当如何?”

那几位青年听到类似的劝告,想了想,不得不强压下情绪,坐下身子,只得无奈紧握拳头敲打自己的大腿。

这些话自然是入坐在一旁尚未吭声的张月初耳中。让张月初不禁感叹,这小小的茶馆就如同这污浊不堪的世道,人间百态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徐莹和当初的张家一样,世道对他们哪有公平可言?

张月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韩良继续趁热打铁:“怎么样,徐莹你想好了没有啊,去不去?”

“去不去”三字像针一样扎进徐莹的心里,而韩良怀中的李晨昕已经被勒得快说不出话,依旧奋力挣扎道:“娘!不要去。”

徐莹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想起了英年早逝的丈夫,眼泪不自觉地流下。她知道,今日要是儿子出了三长两短,老李家绝了后,就真的是垮了。自己又该何如面对邻里八乡看待自己的目光?异日自己魂归地下又该如何跟丈夫交代?

徐莹擦了擦眼泪,望着韩良黄豹以及其他人淫邪的目光,平静道:“我去。”

章十五 满天飞血,白衣如旧

韩良黄豹一听徐莹说“去”,自然喜不胜喜,点头说好,众人听闻皆是摇头叹息。

但徐莹并没有立刻动身,朝着韩良说道:“你先放了我儿子,我便跟你走。”

韩良一听,明白徐莹今天就算是有天大的神通也是插翅难飞,自然便放开了李晨昕。李晨昕一脱身,疯一般跑着扑向徐莹,跪徐莹面前,抱着徐莹双腿哭道:“娘,你不要去。”

徐莹蹲下身子,替李晨昕擦去眼泪,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晨昕不哭,娘答应你,娘只是去坐坐便回来。”

徐莹自然是骗李晨昕的,要是跟着黄豹上了山,失了身没了贞洁,一样没法跟李大好交代。所以她便想着待到上了北藏山,自己便咬舌自尽以免受辱。而自己一死,即便他们再来闹事,相信邻里邻外便不会置身不理了。

说完徐莹将李晨昕抱到一旁,起身便向韩良和黄豹走去。

韩良一见,满面淫笑,心想大功告成。

谁知徐莹走到一半,身旁坐着喝茶的白袍书生突然站起,伸出右手拦住了徐莹。

他这一举动,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喝茶的众人见状,有人骂他螳臂当车,愚不可及;有人夸他勇气可嘉。

黄豹一行人见状,看他眼神残忍。

李晨昕见状惊呼:“李叔叔!”

徐莹也是不敢相信,看着面前比她身形略高的白袍书生轻声道:“你……”

张月初没有理徐莹,笑道:“各位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

韩良仔细看了看这胆大包天的白袍书生,长得倒是挺人模狗样,心里有些妒忌,便问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小白脸?”

张月初依旧笑道:“在下凉州道玉门关人氏,本是进京赶考,路经此地,恰巧跟小苍村老李家算是远方表亲,便来喝口茶水,而你口中的徐莹算是我的表嫂。”

韩良自然不信:“我就没听说过老李家在玉门关有什么远方亲戚。小白脸,你骗谁呢?你要真是李大好的表弟,刚刚你没个动静,非得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你说你本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看你打扮也确实不差。既然是读书人,放着将来的锦绣前程不要,非得在此处自误?”

张月初道:“说来惭愧,我刚刚也是吓破了胆,一时间不敢出声。但徐莹毕竟是我表嫂,都说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儿。老李家待人一向不错,我表兄在世时,邻里邻外也都受过他不少帮助,所以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表嫂羊入虎口,希望各位大哥高抬贵手。”

张月初说完,便朝着先前受过老李家帮助此时却谈着“明哲保身”的两位客人看了一眼。这两人听到张月初一番话,又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自然知道这半路“杀出”的白袍书生此时正在暗讽自己,但一联想到当初李大好帮助自家情形和今日自己没有良心的言语,便再也没有勇气将头抬起了。

而韩良一听,猥琐地笑道:“如何个高抬贵手法?”

张月初顿了顿,笑道:“我家在玉门关内也算上是小贾富豪,我这次进京赶考家父也给了我一笔不小的盘缠。要是各位爷愿意高抬贵手的,能给我表嫂一条清白的活路。那这身上的盘缠便都是各位爷的,到时候各位爷拿着这笔钱,去吃顿好饭,喝坛好酒,岂不是美哉?”

大伙这算是明白了:这小白脸书生原来是想给钱消灾啊。但是消灾也有个消灾的法,要是你小子磨蹭个白天,只拿出一两银子来,那不浪费大伙时间吗?

韩良伸出右手指头扣了扣耳朵,问道:“甭跟老子废话,你直接说,有多少银子,能给多少银子不就完事了吗?”

张月初也不恼,依旧是平平淡淡:“我这有一百两银票,可以全部拿出,希望各位爷给条生路。”

此话一出整个茶馆都惊了,不管是喝茶的还是门口那批山匪都是目瞪口呆,有不少人开始倒吸凉气,甚至张月初身后的徐莹都是伸手捂着嘴巴,秀目圆睁看着自己身前的白袍书生一脸无法置信。

一百两银票啊!换成碎银怕是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吧?换成铜钱,砸都能把茶馆中央这丧尽天良的韩良砸死。要知道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到头来花销也不过几两银子,能一次性拿出十两银子便能算得上富豪了,这一百两银子怕是都能从官府手中买下一个山头了吧?而且更令人无法想象的是,一百两银子还仅仅是这小白脸进京赶考的盘缠,这也叫小贾富豪?这明明都是一方霸主了。

韩良伸出两只手扣了扣耳朵,深怕自己听错,转头看了看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如何花这一百两银子的黄豹,便又将头转了回来,吞了口口水,声音有些颤抖道:“多……多少?”

张月初不卑不亢:“一百两。”

韩良一字一顿,生怕自己理解错了意思:“一百两,买徐莹一条活路?”

“不仅是我表嫂,还有整个老李家。”

韩良阴晴不定:“一百两就为了给老李家一条活路?你小子莫不是徐莹的姘头吧?”

张月初并没有理会他的污言碎语:“我就问你行不行吧?”

这么大的事,韩良哪做得了主?要是这小白脸书生说的是真的,换做韩良赶紧拿了钱就走,这可是一百两啊!不是一百个铜钱,一百两银票不知道能喝多少好酒吃多少好肉,连一些小城青楼里的花魁怕是都能玩上一玩。徐莹再美若天仙,美得过一百两白银?

但这毕竟不是韩良一个人的事,于是他赶紧跑回黄豹身边,问问黄意见。

谁知黄豹比这韩良还没见过世面,早就在脑袋里幻想这一百两白银该如何去花了,韩良这一问,就差当场答应了。

张月初自然是没有这一百两银子,想出此策也确实迫于无奈。自己本就是天下通缉的要犯,这边人多眼杂,万一弄巧成拙,英雄救美不成还惹了一身腥,实在不值当。毕竟谁都无法保证这附近就没朝廷眼线,自己这一身书生打扮又是配刀又是以寡敌众,但凡能在刑部和密司里当差的,哪个不是心思细腻的人精?所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张月初说的这话也只是暂时糊弄一下他们。张月初全身上下银票,碎银,铜钱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两银子,这都是之前在兽栏里赵英留给他的。若是黄豹真一口答应下来,张月初便先拿出这十几两银子敷衍他们,然后带着他们离开小苍村去附近最近的钱庄取钱。待到众人离开小苍村,那荒山野岭的,凭张月初现在的能力,这就是狼入羊口,这几个山贼土匪可真就是插翅难飞了。

若是黄豹不答应,那结果就更显而易见了:一个境界能有二品的武夫真要下定决心杀光一批欲壑难填的山贼土匪,麻烦归麻烦,但绝对不辛苦。

就当黄豹刚想开口同意时,他身后一个眼尖的汉子突然拿手肘顶了顶他左侧后腰,眼神示意他看那白袍书生的腰间。

这一看,黄豹就差把眼珠子掉在地上。这个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路经此地上京赶考的小白脸书生,腰间竟然悬了一把珍品好刀,别说黄豹了,整个北藏山的恶汉凑在一起也没见过雕刻如此精致的刀鞘。

而习武之人大部分天生便对好兵器有种莫名的热爱,黄豹自然也不例外。此时此刻若要他在宝刀,一百两白银,徐莹三者中选择一样,他还真不要钱不要女人,就要这柄好刀。

于是他眼珠一转溜,舔了舔嘴唇,指着张月初说道:“一百两可不够,还得加上你腰间那柄刀。”

张月初右手搭在愚公刀鞘上,望着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黄豹,眯了眯眼,笑道:“这柄刀?”

韩良一看黄豹眼色,还未等黄豹开口,便扯着嗓子朝着张月初喊道:“对!还要加上这柄刀,不然今天徐莹不想走也得走。”

张月初没有立刻回话,先是转过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晨昕,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徐莹。其实李晨昕到现在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位跟自己算得上交谈甚欢的李叔叔,好像要帮自己娘亲,而且听起来他好像还很有钱。李晨昕这才十一二岁,虽然平时有在帮忙管理茶馆,但对金钱是极度没有概念的,他根本不清楚一百两到底是多少钱,只是觉得好多钱的样子。

而徐莹先前也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跟着韩良黄豹离开,谁知这长相俊俏的李公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她不是李晨昕,她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明白一百两对于普通人家根本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这位李公子竟然简简单单地就说了出来,只是为了救自己这位不曾相识的寡妇一命。她也听到了韩良说过一句李公子是自己姘头的荒诞话,但是说者无心,听者自然有意,徐莹心中顿时不禁低头幻想,这位出手阔绰的李公子是否是因为看上了自己呢?

就当她都已经无心关注茶馆内发生了什么,脑中不停猜想张月初此番用意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张月初转过身来,她便不自觉抬起头来。结果这一抬头,她便看到张月初温柔的双眸正看着自己,顿时又羞地低下头,脸都不自觉的红了。

张月初此时自然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看看母子两人的情绪状况。而当他看完母子两人后,便又转过身来,看着众人说道:“一百两银子随便各位大哥拿走,但这刀怕是送不得。实不相瞒,这刀乃是我家祖传的家宝,相传是一位云游天下的仙人所铸,因缘巧合赠给了我祖上。但是这仙人曾经与我家祖上有约,只有本家血缘传人才能将宝刀从刀鞘中拔出,平常外人是拔不出的。”

他顿了一下:“即便外人有幸拔出,也会遭到天人反噬,一命呜呼。曾经便有一名窃贼看上这柄传家宝,结果他将宝刀偷出后,一拔刀,还未看到刀身色泽便当场暴毙而亡。所以并非我小气,实在是为了各位大哥的安危着想。”

黄豹众人一听,都乐了,他们哪里会信张月初这番鬼话。黄豹便开口:“老子又不是三岁的毛头小子,你这仙人不仙人的骗鬼呢?还当场暴毙,你要说武当山上的赵清溪老神仙这般手段神通那我还信,但就这把毫无生气的刀我还真就不信。赶紧,要么银子加刀,要么识相滚到一边去,老子便不与你计较。”

张月初没有让步:“那大哥既然不信,不如跟我打个赌如何?”

黄豹觉得有意思,便问道:“怎么个赌法?”

张月初一拍腰间的愚公说:“我便赌各位没人能将我腰间的宝刀从刀鞘中拔出,要我赌对了,那今日之事就算罢了并且以后再也不来小苍村找老李家麻烦;如果我输了,那银子宝刀一并奉上。”

黄豹众人一听,哄堂大笑,茶馆内的茶客也纷纷唉声叹息,还以为这小白脸能摆出什么赌局呢,结果就拔个刀这么简单,这不就是白送吗?

连徐莹都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张月初的白色衣袖,张月初转过头来,徐莹便朝摇摇头。张月初犹豫片刻,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笑道:“信我。”

待到张月初转过头来,黄豹便收拾了笑容说道:“认真的?”

张月初点点头:“自然是认真的。”

这黄豹见白袍书生如此认真,眼珠子又是一阵转动,说他人心不足蛇吞象还真就说错了。他这哪里是吞象,简直是吞天吃地:“不行,除非你把你身后的小寡妇也算上。”

他这一开口,张月初也犹豫了,他实在不想再将徐莹牵扯进来。谁知他右掌握住的小手微微用力,他便再次转头,徐莹看着他,轻声说道:“公子要是真有把握,那我信你。”

张月初看到她满脸认真,笑了笑,便转过头说:“那好,但是再加一项,要是我赌对了,麻烦大哥辛苦一番,将你身前这个叫韩良的人头留下。”

张月初这一答应,茶馆内的茶客又不安定起来,这赌约不是摆明了坑人吗?甚至都有人觉得这白袍书生是跟黄豹一伙的,演了一番戏,其心可诛。

韩良一愣,赶忙转头看向黄豹,黄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好说好说。”

张月初便说道:“既然赌约,也麻烦在座的各位乡亲做个见证,要是我输了银子宝刀和表嫂都归他们,要是他们输了立马走人。当然如果他们到时候翻脸不认账,我和表嫂有个三长两短,麻烦善走的乡亲去一趟玉门关通知我家里人,还有我在玉门关有个结拜大哥名叫雷明,是现衙门的班头。”

话一出口,众人一愣,黄豹身后立马便有小弟将雷明的情况告知给了黄豹,因为在场的不管是茶客还是北藏山的恶匪,多少有人在玉门关呆过,雷明两字自然是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这白袍书生跟这雷明雷班头竟然是结拜兄弟。

黄豹看着小白脸又是配刀又是拿银子,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身份肯定是不简单。他这一琢磨,这小白脸一旦扯到官府,万一今日赌约出了幺蛾子,反悔这条路子算是被堵死了,要是对着小白脸动手,这银子宝刀还有小娘怕是有命拿没命享了。

虽说张月初跟雷明这层关系是瞎编骗人的,但是在场北藏山众人还真没人敢去证实这事的真伪。难道傻乎乎地跑到玉门关衙门,找到雷明问他是不是有一个小白脸结拜兄弟?怕是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雷明拔刀砍死了,雷明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品宗师啊!

可黄豹转念一想,自己这还没赌输呢,担心个什么劲。万一这刀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规矩,大不了自己和弟兄们白跑一趟而已,至于韩良,一个小混混而已,死就死吧,无关紧要。万一赌赢了,那才真叫发大财。

面对金钱,宝物,女人的诱惑,黄豹当然还是选择尝试一下,更何况他并不相信在这西北的穷苦之地有什么狗屁仙人传说。

黄豹便开口道:“一言为定,什么时候开始。”

张月初松开手,不再握住徐莹,解下腰间的愚公,左手指着门外道:“现在便可开始,不过我建议去外头,免得到时候真遭了天谴伤及无辜。”

黄豹对此并无异议,并不怕这小白脸耍什么花招,即使真让他想办法给跑了,这徐莹不是还在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于是黄豹便领着北藏山众人走出了茶馆,而张月初随后走出茶馆后茶馆众人自然是凑个热闹随后跟上。

待到张月初在空地上站好,北藏山众人全员立于张月初对面,看热闹的众人则是将张月初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半圆。

张月初单手握住愚公刀鞘尾,将刀柄指向北藏山众人,问道:“谁先来?”

韩良跳出人群,说道:“不就是拔个刀嘛,何须大哥出手,我先来!”

接着韩良走到张月初跟前,先是认真打量了一会愚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便伸出右手握住愚公刀柄,奋力一拔,妄想着银子和徐莹都能跟着刀一齐被拔出。

结果愚公无论韩良如何使劲力气,还真就丝毫不动,甚至到了最后韩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双手握住刀柄依旧是无法将愚公拔出丝毫。

原先喝茶的众人看到韩良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滑稽模样目瞪口呆,甚至有部分人已经开始嘲笑韩良。

大概过了半柱香,韩良拔得精疲力竭,看到张月初正一脸鄙夷地嘲笑自己,实在是没脸继续拔下去,便耷拉着脸在众人嘲笑中无功而返。

北藏山众人自然不相信什么仙人鬼怪传说,只是觉得韩良身体瘦弱力气太小。当韩良走回到人群中时,下一位本该接替他的矮壮汉子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笑道:“没用的东西。”

韩良并不反驳,大汉便昂首阔步走到张月初面前开始尝试拔刀。

只是结果与韩良无般一二,最后矮壮大汉见自己确实无力将愚公拔出,便红着脸在众人的嘲笑中回到北藏山人群中。

然后拔刀的人一个接连一个变换,但最后甚至到了黄豹,也无力将愚公无法从刀鞘中拔出这个结果更改,不管是喝茶众人还是北藏山众人这才相信白袍书生口中的仙人传说确实是真的。

张月初看没人再来尝试拔刀,便对着黄豹笑道:“看来这次是我赌赢了,既然如此,也希望黄大哥能遵守诺言。”

黄豹虽说满脸不喜,但也确实也没办法,毕竟是真拔不出刀啊。

“愿赌服输。”黄豹无奈道,“韩良兄弟,看来你今日是得留在这了。”

韩良哪会答应,顿时急得上蹿下跳,又是自顾自骂人又是对着黄豹求情。黄豹自然不搭理他,当匪的谁愿意为了这么个彻头彻尾的小混混跟官府结下梁子?

而周围亲眼目睹事情发生转机的众人部分已经开始起哄嘲笑,对着韩良指指点点。甚至有胆大者对着韩良喊道:“没良心的畜生,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韩良狗急跳墙转过身来朝着张月初,双眼通红大吼:“你耍诈,你这刀肯定是假的,不然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都拔不出来?!肯定是你耍诈,赌约不算!”

张月初瞧着他那将死之人的滑稽模样,戏谑地笑道:“假的?”

韩良见他搭腔,疯一般又是朝着张月初大喊又是回头扯着黄豹衣服道:“对,假的!大哥,那刀是假的!那小白脸耍我们的。”

黄豹只是没见过世面又不是真傻。那刀,大伙都拔过看过,必然是未出鞘的真刀,哪会相信他此时的胡言乱语。黄豹被韩良拉扯的不耐烦了,便一脚踢在韩良身上,厌恶道:“都是你这丧门星,出的什么好主意,让大伙们白跑一趟。”

韩良被一脚踢开,一屁股坐在黄土地上,眼泪都悔出来了径自念叨了一会,突然跳起来对着张月初喊道:“小白脸,你敢不敢再让我拔一次?”

不仅是张月初,连北藏山众多土匪恶霸也觉得韩良是无药可救,张月初无奈道:“那你来拔吧。”

韩良便跟只疯狗一般奔到张月初面前,双手握住刀柄,真是用尽了活在世上二十多年所有的力气妄想去拔出这唯一能让他今日活下性命的愚公刀。

结果愚公刀还真被他拔动了,韩良看着手中宝刀有动静,顿时睁大双眼满怀期待,周围所有人也都是满脸不可思议。

只是刀身仅出鞘一寸,愚公刀内便射出猛烈的刀气,一刹那间就将韩良撕成了粉碎,化作漫天血水,一根骨头都没留下,韩良甚至都没能发出一声惨叫。

要知道张月初自从出了玉门关便一直在认真研究《默经》,这几日更是对其中的蓄劲养意之道有了不少心得。韩良一个本就身形瘦削略显病态的普通人,无论是张月初这几日精力蓄养亦或愚公中徐陆芝本残留的雄厚刀意,他皆没有体格能力承受得住,自然便爆体而亡了。

而在场所有人见到刚才这一幕与空中飘着的布衣碎屑,一个个目瞪口呆,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做梦,因为这一切明明是只有在仙魔鬼怪小说中才能看到的情景。

至于黄豹众人,立即撒腿就跑,什么都不管,天大地大自己命最大,赶紧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此时无人注意,围他们之中的那位书生平静看完这一切发生后,默默开始收拾佩刀,而他身上的衣物竟然未沾上一滴血水,洁白如旧。

章十六 公子姓张

随着北藏山众匪的逃窜,小苍村今日发生的一系列荒唐事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但小苍村周围从此之后便多了一个让无数人饭后茶余津津乐道的“血刀”传说。而作为这个传说的主人公张月初此时并不轻松,好在如此结果也算得上是差强人意,至于为何不轻松?要是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正常人突然化作漫天的血水,想必不管当事人是谁,面对着众人的惊奇都会觉得不轻松。

于是张月初便花了整整一个上午跟众人谈天说地胡编瞎扯,待到日过正午众人各自回去吃饭,张月初才算歇了一口气,这一早上也不知费了多少口水,喝了几碗茶水才算将自己这些事搪塞过去。

此事一过,张月初终于才算明白人声鼎沸的恐怖之处。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该说与他最为亲近的李晨昕和徐莹反倒是站在茶馆里侧不远处,只是偶尔递来茶水,也不来凑这个热闹,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一直待到众人全部离去后,李晨昕这才变了一个神态,跟之前的众人无般一二,迅速跳到张月初身旁开始问东问西。

张月初扭头看见徐莹温柔的笑脸只得暗叹自己今日应该是得不到片刻安宁了。

好在李晨昕毕竟只有一张嘴巴,张月初应付起来想必之前确实容易不少。聊了一会后,徐莹便端着米饭和小菜出来了,小菜确实是徐莹临时炒的,但米饭却是跟隔壁家讨来的,因为换作平时徐莹和李晨昕都是回家中吃饭,但今日这事一闹,算是耽搁了。

起初徐莹还怕张月初嫌弃,毕竟大家也都知道了张月初家境不凡,要是从小养尊处优吃惯了山珍海味,对这些个农家小炒怎么下得了口?

不过待到她端了饭菜在茶桌上放好,张月初起身为他自己白喝一上午茶不说,到头来还白白蹭了她一顿午饭向她道歉时,徐莹心中的担忧便立即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多好的家境才能教育出李公子这般君子。”她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接着,三人便在桌上吃着午饭,李晨昕坐在张月初邻座,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大眼瞪小眼互相开调笑,而徐莹坐在张月初对座看着两人的“针锋相对”默不作声,只是时不时地捂嘴偷笑。

徐莹的手艺实属不错,张月初自从离开云霞后还真就没吃过这般味道的小菜,只可惜从隔壁拿来的米饭有些冷了,不然张月初今日还真就称得上大块朵硕。

等到三人吃完,徐莹端着盘子进了后院准备清洗。而李晨昕悄悄也跟在徐莹身后走了几步,不停地朝后院探头查看,直到确认徐莹确实走远以后才神神秘秘地回到张月初身边。

张月初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便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晨昕伸了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发出了一声“嘘”的声音,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后院才回头朝着张月初小声道:“李叔叔,你其实是神仙变的吧?”

张月初一脸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李晨昕便回道:“因为你这么厉害,轻而易举地就把韩泼皮给弄死了。”

张月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当然不是神仙,今天早上的事只不过是一个意外。”

李晨昕突然笑道:“你骗的了他们可骗不了我哦!我亲眼看到那个韩泼皮拔出刀的时候,刀上有东西突然射在了他身上,然后韩泼皮就……没了!”

此言一出,张月初才真的是目瞪口呆,以他现在的能力也很难用眼睛去捕捉气机的变化,更多的是用身心去感受。要是李晨昕此言不假,那他就真的是所谓的……天纵之才了。

张月初再次跟他确认道:“你是说真的?你能看到刀上有东西射出?”

李晨昕睁大双眼点头,一脸十拿九稳的模样。

张月初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韩良的确是被我弄死的,不过这件事你也替我保密。”

李晨昕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有些难过道:“李叔叔,你教我习武好不好,要是我能跟你一样厉害,那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就能保护好娘亲了。”

张月初见他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心道:“我可以教你习武,不过只有这半天时间,除此之外你能看到刀上射出东西这件事要跟所有人保密,包括你娘。还有习武真的很辛苦,你能坚持下去吗?”

李晨昕疯一样的点头答应。

张月初抓了抓后脑勺,无奈道:“其实我所用的大部分东西都是自己领悟的,所以我能教你的不多,只能教你一些基础把式,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领悟了。不过好在你天赋不错,领悟应该不会太差,至少……比我应该要强。”

李晨昕一听,何止是大喜,在他看来张月初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在刀上射出东西将韩良变作血水的法子就跟神仙一样,要是自己像张月初口中说的那样天赋这么高,那假以时日,即便来再多的恶霸欺负娘亲,自己也不会像今天一样无力了。

想到这些李晨昕不禁握紧了拳头。李晨昕见罢,想起了白凤先生的一句话。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既然李晨昕要去习武,那茶馆自然是没法再看了,于是他只能跑到后院征求娘亲同意,李晨昕原本以为自己娘亲会唠叨几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徐莹就简单说了三个字“别伤着”就答应了,少年顿时又是喜不胜喜。然后张月初和李晨昕两人便出了茶馆找了一片清净的土地练武去了。

这一练便是一下午,张月初拿出了先前李牧之留给他的《刀式九诀》和王雪唱送他的《小金刚拳》,教会了李晨昕最初的练武把式。毕竟习武要从根基练起,一步一个脚印,张月初便是如此。

不过张月初确实小瞧了李晨昕的根骨与悟性,老李家三代都是一身力气的茶农,李晨昕像他爹,身形体格都是上等。至于悟性,一个从没习过武接触过气机的少年能看到气机变幻,这悟性又能差到哪里去。

一直到了日落黄昏,两人才结伴回家,一路上张月初不停地告诫李晨昕习武之道贵在坚持,两天捕鱼三天晒网可要不到。而平常性子疲懒的李晨昕这次竟然不停地答应,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和敷衍。

等到两人到了李晨昕家中,李家二老和徐莹早就做好了丰盛的饭菜等着张月初和李晨昕的归来。二老一见到张月初跪下便拜,徐莹看着公公婆婆如此,自己也跟着就跪下来。

张月初哪受得了这个礼,赶忙向前扶起二老,接着又扶起徐莹。二老见自家的救命恩人如此谦逊有礼,又是千恩万谢,张月初自然又是还礼不在话下。

接着五人便是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餐,这次总算是让行走数日的张月初大饱口福,吃得就差把肚皮给撑破了。

到了晚上,张月初进了徐莹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客房又开始坐着冥想。但坐了一会,晚上吃得太多,肚子实在撑得难受,便想着出去走走,消化一番。

张月初走了一会,发现徐莹竟然还在后院中揉捻茶叶,张月初看过王雪唱《茶经》,自然也明白揉捻茶叶的意义。

于是他便上前关心道:“嫂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徐莹此时正在专心致志的揉捻茶叶,自然没有察觉到张月初的到来,张月初一说话,她便习惯性地抬头看去,额边的青丝也垂落下去。

当她看到来者是张月初,便立即放下心来,伸手一挽额边垂下的青丝,微笑道:“家里就我一个干活人,今晚多忙会儿明日便少干点,其实是一样的。李公子呢,还不休息吗?晨昕可是吃过饭便累得倒头就睡了。”

张月初便解释道:“嫂子晚上款待的好,有些吃撑了,便出来走走,消化一下。”

徐莹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不过能不能请李公子以后别喊我嫂子了。”

张月初两道剑眉一提,好奇道:“为何?”

徐莹便有些羞涩,低下头道:“李公子难道不知道我们西北有句老话,叫‘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吗?”

张月初一听,顿时傻眼,赶忙摆手解释自己没有这番意思,希望徐莹不要误会。

而徐莹抬头瞧见他这番着急模样,不管心里还是脸上都笑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大男人脸皮这么薄吗?”

张月初松了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接着徐莹平静地说道:“其实公子不是玉门关人氏。”

张月初一愣,问道:“何出此言?”

徐莹解释道:“先前晨昕告诉我,你跟他说葱油面是玉门关的特产美食。可玉门关哪有葱油面呀?”

张月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前李晨昕在跟他聊天时曾问起过他玉门关有什么好吃的,可他在玉门关就呆了几天,哪知道什么特产,便随口瞎掰了一个葱油面,没想到因为这个露了馅。

徐莹从张月初的反应上知道了答案,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其实公子也不是读书人,路经此地更不是进京赶考。”

这话一出,张月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自己还有哪里没做好,让她给瞧出来了?

徐莹又解释道:“先前那些泼皮恶汉拔刀时,旁人或许没看见,妾身可注意到了。无论那些一个接连一个的大汉使多大劲拔刀,公子的双脚从头到终连一个脚跟都没动过,哪有这样的读书人呀?”

张月初无言以对,只好赶紧转过身去,哪还有脸去看徐莹,心说徐莹真是心思细腻得有些恐怖。

可是徐莹看着张月初背影,依旧语出惊人:“其实公子也不姓李。”

张月初没有回头,他已经没有胆子回头了,生怕徐莹下一句开口说“公子姓张。”

可现实偏偏就如此捉弄人,徐莹看张月初没有回头的意思,开口道:“公子姓张。”

张月初愕然,猛地回头,只见那年纪轻轻已是寡妇的美丽女子对他温柔一笑,说道:“这次真是我猜的。”

张月初没辙,泄气说:“你全猜中了。”

徐莹看着眼前救过自己性命的男子,认真地问道:“能告诉妾身公子真名吗?”

张月初点点头,说道:“那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徐莹自然是点头承诺。张月初见罢,便走到徐莹身边蹲下,以指为笔,在沙土上正正方方地写下了三个简单的汉字。

徐莹虽然没读过书,但这三个字还是认识的,嘴里念叨一会,看着已经起身的张月初地说道:“其实妾身也出生于月初,公子这名字。”

她温柔一笑,犹如春风。

“真好听。”

到了第二日清晨,张月初为了不打搅人家,便早早地启程了,临行前只通知了徐莹一人。

而李晨昕或许是前一日练刀太过劳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当他起床后发现张月初已经不见踪影时,便立刻火急火燎地找到了徐莹,赶忙问自己的娘亲道:“娘,李叔叔呢?”

徐莹此时正在干活,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这么着急,不禁笑道:“李公子早就启程了,他见你还在休息,不愿打扰你,所以只通知了娘。还有,李公子留了几本武学秘籍在客房的桌上,让你起来后记得去拿去看,并让娘叮嘱你练武要坚持不懈。”

李晨昕听完自然有些不舍,但走都走了,也没啥办法。紧接着他突然神神秘秘对着徐莹说道:“娘,你是不是喜欢李叔叔?”

徐莹觉得有些好笑:“晨昕为什么这么想?”

李晨昕说道:“因为我觉得娘亲看李叔叔的眼神好温柔,娘亲都没这么看过我。”

徐莹一听,伸手作势要打:“胡说什么呢,娘已经是妇道人家,李公子他还尚未娶妻,要是让人听见了,岂不是白白污了李公子清白吗?还有以后就不要叫他李叔叔了,还是叫李大哥吧。”

李晨昕一见娘亲伸手,自然而然地将头缩回,可嘴巴依旧动着:“可是李大哥好像喜欢娘。”

徐莹盯着李晨昕的双眼,问道:“李公子告诉你的?”

李晨昕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猜的。”

徐莹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听到这三个字时有些失望:“你这个小脑瓜整天在瞎想些什么呀?可不许在胡思乱想了。”

李晨昕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母子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李晨昕想到了什么,又朝着徐莹问道:“娘,你喜欢爹吗?”

徐莹一听,笑道:“娘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媳妇,你说呢?”

李晨昕突然低下头说道:“可我觉得娘并不喜欢爹,昨天娘在茶馆里笑的可好看了,虽然我跟爹相处不多,可我记忆中,从没见过娘笑的如此好看。”

徐莹摸了摸李晨昕的脑袋,说道:“傻孩子。”

李晨昕突然抬起头认真地问道:“娘,你不喜欢爹,为什么要跟爹成亲啊?”

徐莹把李晨昕抱进怀里,同样认真道:“小孩子才谈喜欢……大人只讲究合适。”

李晨昕听了这番话,沉默了一会,也不知是理解了还是没理解。

又过了许久,李晨昕开口道:“娘,虽然说出来对爹不太尊敬,但是我觉得,我觉得娘要是能早一些遇到李大哥就好了。”

徐莹一挽额边垂下的青丝,叹了口气,摸了摸怀中的李晨昕,没有说话。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是啊,我要是再年轻几岁,早些遇见你,该多好。

章十七 酆都鬼城

金城位于凉州,西接玉门关,东连天水与长安,群山环绕,固若金汤,乃凉州第一大城,同时也是凉州道上的第一战略要地。不过金城这个名字对外界而言,远没有鬼城两字来的熟悉响亮。

当年北汉与大秦交战,北汉的国都长安失守、天水不战而降之后,金城便代替长安成了抵御大秦的第一防线。一旦金城沦陷,大秦军队便能一路势如破竹,而北汉便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而率领大秦军队的则是曾经位居丞相如今镇守雍州的方七佛,负责这场战役攻城的则是方七佛的亲侄子即如今的征东将军方天定。

面对两位注定会名留千史的将领,当时的北汉名将王坚在明知无后援的情况下,选择举城抵御。

这场震慑古今的攻城战持续了三年。

整整三年!

此战中大秦方损失精兵五万以上,而金城内伤亡超过八万,男丁更是死绝!

最后王坚见守城无望,便立于城墙上说出那句让无数大秦士兵铭记的“坚无颜见家乡父老”后,带着自己的心腹将领尽数自刎而死。

至此金城内再无男丁。

城头变幻大王旗,在秦国大军缓缓进入金城后,经历了三年大战后早就毫无士气的秦国士兵们,在看见满城只剩妇孺时,无不动容落泪。连一向以治军冷酷著称的方七佛也不禁潸然泪下感慨道。

可怜白骨攒孤冢,咸为将军晋升功。

短短十四字足以体现出金城之战是何等的惨烈。

而曾因筑城时挖出黄金而得名的金城从此以后人口不到三万,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甚至还有些江湖人还给它取了一个只存在于民间传说中的名字。

酆都。

传说中酆都罗山乃是掌管万物生灵生命的地府地狱,世间万物阳寿已尽后皆会前往酆都了断生前恩怨,否则便成了那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而鬼使黑白无常先将这些万物魂魄牵引至鬼门关交于鬼卒牛头马面,再由牛头马面羁押魂魄迈过黄泉道,于天子殿中承受文武判官审罚:生前行恶者送于罚恶台上进那十八层地狱受苦;生前行善者则走往奈何桥边,喝下那碗无人知其滋味的孟婆汤,便可斩断前缘轮回转世。

正所谓是活人在阳间,死人在阴间,阴阳两界,阳间一世,阴间一世。世人皆言阴间阴森恐怖,可是,阳间又能有多好呢?

除此之外,前几年间名动江湖,而此时已是销声匿迹的魔教邪派——阴曹地府,传闻便隐匿于金城之内。虽说此等消息无人能够证实,但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而诸多的传闻与传说也同样使得金城这座本就千疮百孔的城池更加神秘阴森。

张月初还在云霞之时,倒是来过金城不下数次,因为他娘亲的亲生妹妹当初便嫁给了如今的金城刺史郑元辅。虽说张家刺史已是天下通缉的叛贼,但齐王的小姨子——秦红婉则因为素来跟自己的姐夫张云平不合,而待到姐姐秦红玉逝世以后,便与张云平彻底划清关系的原因,并没有受到牵连。

虽说秦红婉对张云平向来不满,甚至连同姐姐的病逝也一同怪在自己这位姐夫的头上,但是对于自己那两个外甥,倒是疼爱的不行。张月初清楚记得母亲还在世时,每当逢年过节来姑姑家做客拜访,自己这位才貌俱佳的亲姑姑恨不得将家中一切稀罕物品塞到自己以及随行的弟弟怀里。而一旁被从小严加管教的表弟,看着对自己无时无刻正经严肃的娘亲,只能流露出无比羡慕的目光。

不过这么多年来,最过于难受的却是张月初的亲姑父郑元辅。

对他而言,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妻子,一边又是自己敬重的姐夫,实在难以两全。于是这位做官清正,做人中庸的金城刺史,大多数情况下皆是猪八戒照镜子。

里外不是人。

若非自己现在乃是朝廷通缉的重犯,张月初还真是很想去见见姑姑姑父,毕竟是自己血亲家人,这么多年未见,张月初对于他们还有表弟自然是十分想念的。

当张月初走进金城西城门时,望着相较于其他城池而言,略显萧瑟的人群街道,不禁感叹道:“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姑姑、姑父身体是否安康。“

此时已是未时,张月初这几日赶路赶得急,夜间孤身一人露宿野外,也不敢深睡,只能点个火,坐下冥想一夜便就这样过去了。他听说江湖上有个被称作神行太保的能人异士,能日行八百里,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干粮在两天前就已经吃完了,除了昨夜捕了一些野味,今日从清晨赶路到金城,张月初还真是滴水未沾滴谷未进,如今自然早已是饥肠辘辘。

人是铁饭是钢,即便你是本事再通天的江湖高手,除非飞升成仙,否则还不是一样得乖乖吃饭。

张月初找到了一个相对热闹的街市,在一个人并不多的点心摊头坐下后,邻桌有位素不相识身材略微健壮的男子正在低着头大口吃面引起了他的注意。张月初一看他吃得是如此津津有味,没犹豫,赶紧跟店家要了份一模一样的面食。

点心面食的制作需要花费时间,而张月初只好无聊地四处观望。没一会他便注意到,离摊头不远处,有一位妇人领着一双子女,匆匆忙忙地跑进了一家平常无奇的店铺,然后转眼间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出来之时右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紧接着,那夫人领着一双子女,跑到了店铺周围的四角香炉旁。待到此时,张月初才发现那妇人手中握着的是平时寺中祭拜用的梵香。最后那妇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领着一双子女在那四角香炉前开始磕头祭拜。最令张月初匪夷所思的是,周围过往的行人竟然没有一人露出惊讶困惑的神色,就好像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

首先自古以来大秦妇女对自己言行是相当注意的,一般能不去众人眼下抛头露面便尽量不去,以免损失夫家颜面。

再者佛教代替墨教之后早已是深入人心,所以信佛者基本不会在寺庙或者庵外焚香祭祀。

你要说两者单独那么一提或许确实不值一提,但两者若是凑在一起那真就是相当罕见了,这竟然没有引起行人诧异,你让初来此地的张月初怎么能不匪夷所思?

恰巧张月初邻桌的男子吃完了面食,张月初一看,那健壮男子连汤底都没剩下,一咕噜全喝了下去。吃完以后还满足地用手擦了擦嘴巴,感叹道:“老陈的手艺果然金城第一。”

张月初觉得有趣,便朝着那长得连平庸都勉强的邻桌男子略带歉意地问道:“这位大哥好,请问你是金晨本地人吗?”

那男子听闻声音便转头看向张月初,好在男子心肠倒是古道热情,被陌生人打扰没有半点不快,笑着回道:“这位兄弟你运气实属不错,我真还是为数不多的金州本地人。”

张月初见男子脾气不错,便也不再担心自己是否扰人清静,继续说道:“那大哥,你可知道那位妇人正在干什么吗?”

说完便伸手指着不远处正在焚香祭拜的妇人。

男子顺着张月初的手指望去,看见那自己熟识的妇人,露出了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解释道:“你说那妇人?她正在焚香驱鬼呢。”

张月初一愣:“驱鬼?”

男子点头道:“我看兄弟你是外来客人吧?”

张月初道:“是了,在下姓李名徽之,是凉州玉门关人氏,路经此地进京赶考。见到那妇人的行为有些奇怪,便好奇问道。”

男子自然懂了:“我姓熊名熊孝存,李兄弟要是不嫌弃,唤我一声熊大哥便好。李兄弟不是金城人,不了解也是正常,不过李兄弟应该听过鬼城这个名号吧?”

张月初便点头道:“略有所闻。”

熊孝存道:“金城当年战国时经历了全城男丁死绝惨状,只剩下少数妇孺,所以整座城池阴气极重。李兄弟若是中元节来此,甚至能看见金城上空百鬼夜行的壮观景象。所以对于居住在金城的百姓而言偶尔闹鬼并非什么稀奇事,只不过最近不知怎么的闹鬼之事发生得有些频繁。”

张月初皱了皱眉头:“闹鬼?”

虽说张月初可谓出生于王侯将相之家,但从小受到更多的还是儒学教育,所以书籍必不可少。

当然,除了阅读一些经典著作以外,张月初偶尔也会背着白凤看一些类似《博物志》《鬼狐传》的神鬼志怪小说。所以张月初对妖魔鬼怪并不陌生,不过回归现实,他还真就没遇上过什么灵异事件。

张月初直至今日还记得《鬼狐传》中,那慷慨正直的白袍书生宁采臣与狐妖聂小倩绝世爱恋。虽然当时还是孩子的自己,根本不懂什么情比金坚海枯石烂,但闲暇时,也会偷偷幻想着自己将来穿上那身书生长袍,也一定能够遇见那只身世悲惨、化生为鬼却依旧天性善良的狐妖。

而如今,自己穿的倒真与那书中的书生有九分相似,却一辈子等不来那只,曾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妖狐了。

不是狐妖变了,而是自己长大了。

不过,现在这眼前的所见和耳边的所闻,似乎告诉自己世间还真有可能有什么孤魂野鬼、山神狐妖?

接着熊孝存坐到张月初邻座一脸神秘道:“是了,但金城内所谓的闹鬼可并不是眼睛瞧见鬼了这么简单,那是真真实实跟鬼魂打过交道,李兄弟要是今晚在城内留宿,说不准还能跟鬼魂们进行一场夜谈呢。”

与鬼魂们炉边夜谈,张月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熊孝存笑着拍了拍张月初肩膀:“李兄弟别慌,虽说闹鬼恐怖,但不会危及性命。”

张月初一听,也算是稍稍安心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奇怪,金城又是萧瑟又是闹鬼,为何竟然还有人肯居住于此。难道说觉得自己生活过于平淡,想来此找点刺激?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张月初便问道:“熊大哥,金城听起来如此阴森恐怖,为何还有人居住于此。”

熊孝存叹了口气道:“是个常人自然都希望居住在平静安定的地方,谁会乐意整日与鬼怪打交道?还愿意留在金城的无非两种:前者本就是金城人,实在不舍得离开祖地,便硬着头皮居住到了现在,例如我家;后者则是因为金城的税收因为各式各样的传闻远低于其他城池,生存压力小,而且现任的金城刺史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官好官。”

熊孝存这么一说,张月初自然也是明白了,人生在世,很多情况都是迫于无奈,并非本意。不过熊孝存最后夸了金城刺史自然即自己的亲姑父,倒是让张月初心生喜悦,看来姑父一家在此地倒是很得民心。

张月初看着先前那家看似普通但陆陆续续有人进出的店铺,问道:“那,那边那家店有什么奇妙之处吗?我看到不少人都在这家店购买梵香然后在门口焚香祭拜。”

熊孝存伸手指着那家店铺问:“你说那座?”

张月初点头。

熊孝存笑道:“因为那家店的平安符和梵香是全金城最灵验的,价格也是最便宜,所以每天来此买者不计其数,而且那家店铺也从未闹过鬼。”

张月初听完解释,顿时了然,然后夸赞熊孝存道:“熊大哥不愧是金晨本地人,连一家卖梵香黄纸的香火店也能如此了解。”

熊孝存挠了挠脑袋,语出惊人道:“哈哈哈哈,李兄弟误会了,我了解这家香火店的原因跟我是本地人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因为那家店铺是我家中老母开的。”

张月初一听,差点没从凳子上往后摔去,他没想到自己难得拍别人马屁,竟然还拍在了马脚上,实在有些汗颜。不过言语之中,他发现身边这位熊孝存大哥,确实是一位有意思的人,便不去多想了。

这是摊点店家便将张月初先前点的面条端了过来,熊孝存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还交代张月初,要是有空一定要去他家坐坐,张月初自然是点头答应不在话下。

少倾后张月初吃完了面,又去街市补置了一些下次行程的必需品。

待到张月初购置完物品,紧接着天很快便黑了下来,甚至行走在路上都已经无法看清行人的面庞。

就在张月初赶往寻找客栈的路上之时,在一条没有光亮的小巷中。张月初无心与正面走来的一位黑袍青年人两肩相撞。张月初体格此时已是不弱,谁知那青年更强,仅仅只是两肩相撞,张月初竟然被撞的有些踉跄。张月初赶紧站稳道歉,只见那青年人没有说话,只是转头露出了黑袍下的脸庞,即便如此,因为天色过黑,张月初实在无法看清来者长相。只看到一对血红的眸子阴冷地朝他看了一眼,顿时犹如被毒蛇咬中般感觉有些寒意。接着那名有着罕见血色眸子的青年转瞬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有了这番经历,张月初越发觉得这座被称为鬼城的城池,在夜间有些阴森奇怪。

但害怕不至于,毕竟张月初心底依旧还是不相信鬼神妖怪的存在,只是他莫名地觉得这座城池里,隐藏着不为外人道也的秘密。

随后张月初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也不去好奇夜晚的金城是何模样,呆在房间中钻研了不久《默经》后,便上床休息了。

正当他闭着双目,想起了前些日子野外那些无寐之夜,不禁心中感叹道睡觉有床真乃人生一大幸事之时,客栈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听闻有女子喊道:“救命啊,闹鬼了!”

张月初睁开眼,猛地起身,此刻他真觉得自己的感叹实在有些过早了,怕是今晚与往常一样,又是一个无寐之夜。

章十八 黑影与表弟

郑白羽独自隐蔽在金城城西的一棵老槐树上,这已经是他第四日在夜里从刺史府上偷溜出来,在城西调查闹鬼之事了。

说起郑白羽,生活在金城本地的居民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作为金城刺史郑元辅唯一的子嗣,郑白羽真是想不出名都困难。

对于金城百姓来说,郑元辅确实算得上青天大老爷。金城中但凡出现祸端郑元辅每每身必躬亲,做事公正与人情兼顾,又爱民如子,所以百姓自然甚是爱戴。

而郑白羽身为刺史长子却没有别些官宦子弟、五陵年少的跋扈气质。虽说他性子贪玩有些不学无术,最好每日在金城中闲逛,无论是文人骚客聚集的诗会,还是风花雪月的风流之地,金城中就没有郑白羽没有去过的地方。不过虽说郑白羽性格贪玩跳脱,但这么多年来还真就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偶尔还会帮助行人百姓,大家伙对他的喜爱程度用爱屋及乌四个字来形容实在不符。

秦红婉本就是才貌俱佳,郑元辅也一样不差。这珠联璧合之下,郑白羽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从小便是长相气质俱佳。

谁家父母都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秦红婉自然也是,见儿子长相书生文艺气,便希望他用工读书,将来进京赶考要是能捞得一丝半点功名,也好继承他爹的衣钵。

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郑家也不例外。

别看郑白羽在外即便玩上个一天一夜也照样生龙活虎的模样,可在家只要一握书本,仅仅两息时间便能在书桌上倒头就睡,哪里是一颗读书苗子。即便秦红婉从小对他严加管教,郑白羽依旧是难改贪玩的性子。

这说好听点叫本性难移,说难听点便是狗改不了吃屎。

秦红婉为了儿子将来的出息,真是操碎千心,试过万法,依旧是无济于事,就差拿出家传的那根“懒驴愁”了。

但郑白羽毕竟是秦红婉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儿子只要没犯错,即便他再没出息,也实在狠不下心去用皮鞭去抽打。

最后实在没辙,不学文那就学武吧,当不成将军校尉也好歹能保护自己。也是秦红婉便请家中最好的护院教郑白羽习武,这护院虽说只是一个江湖最末等的三品武夫,但一手形意拳在金城附近还是小有名气的,而且跟着郑家也好些年了,深得郑元辅与秦红婉器重。

相较于学文,郑白羽自然还是更喜欢学武。毕竟十五六岁血气方刚的少年都有一副行侠仗义的热血心肠,谁不仰慕青云山上那些提三尺青锋,斩天下不平事的青衫剑修,郑白羽也是如此。

只可惜,学武的兴致有了,练武时承受皮肉之苦的心依旧还是没有。连第二天都坚持不了,当天晚上便鬼哭狼嚎,说打死自己这辈子也不再学武了。

这下学武一事便也泡汤了,恰巧此时,刺史府有故人来访。

这故人来头不小,竟然是江湖人口中八贼的邓云飞。

虽说天机楼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向天下公布一张武评榜,虽说武评榜的排名还真就是八九不离十。但天下那么多宗师高手,哪有机会相互交手切磋分个高下。

例如说,你在江湖上随便找十个的武夫好汉,问他们谁是当今天下第一,相信十个人都会说出周侗两字。可当你问同样这十个人谁是当今天下第二,答案便各有千秋了,甚至都不会有人提到武评榜上的那位天下第二的三州近。

正所谓一千个绿林好汉便有一千张武评榜,谁强谁弱,众说纷纭。

于是江湖中便逐渐传出了一句基本概括了中原顶尖高手的俗语:一圣二侠三龙四魔五宗六众七星八贼九怪。

一圣自然是肉身成圣的天下第一周侗,二侠则是青云剑宗韩云弃青衫两位大侠等等,当然排名顺序并不代表实力高低。

而邓云飞在那俗语之中的八贼里排行第三,绰号翻天鼠。

这八贼的贼字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贼人或者大盗的意思。相反,被称为八贼的八个绿林好汉,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义士大侠。而这贼字指的是八人皆出生于草莽或市井,毫无身份背景,凭借着自身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邓云飞与郑元辅本是同乡好友,当年邓云飞家境贫寒,父亲因病早逝,家中母亲又因病卧床不起。还是少年的邓云飞便要顶起家中顶梁,又要帮工赚钱又要照顾母亲,日子过得非常辛苦。

郑元辅家境不错,跟邓云飞也是私交甚笃,所以经常从家中拿钱救济邓家,邓云飞自然是感恩在心。后来邓云飞母亲回天无力也去世了,将母亲安葬后,邓云飞便卖了家中老宅,出门闯荡江湖去了。

接着才有了翻天鼠邓云飞金城拜访刺史郑元辅一幕。

郑元辅见故友来访,喜上眉梢,毕竟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三大喜之一。接连招待了邓云飞几日,两人又相谈甚欢,郑元辅自然便希望邓云飞在刺史府多留几日。

邓云飞见老友有求,自然必应,便在刺史府上住了几日。郑白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叔自然是好奇的不行,相处几日,了解到邓云飞居然靠着一套名为云梯八纵的轻功腿法便能名震江湖,得了个翻天鼠的绰号,顿时来了兴趣,便央求邓云飞传授给他。

邓云飞见这位侄子有趣,几日相处下来,性子也是很对胃口,自然便答应了。跟郑元辅与秦红婉交代后,便留在了刺史府专心指导郑白羽,也算还一些当年郑元辅对自己的恩情。

郑白羽虽然性子贪玩,对轻功腿法还真有几分天赋,短短半个月便领悟了云梯八纵的精髓,让邓云飞刮目相看。然后邓云飞又传授郑白羽了一些简单的御敌手段,还将自己佩戴多年的姊妹短剑双飞燕赠与了郑白羽。郑白羽本不想夺人所爱,但见邓云飞一再坚持,只好收下了这两柄短剑。随后征得父母与邓云飞三人同意后,向邓云飞行了拜师礼,算是正式拜了邓云飞为师。

接着又呆了几日后,邓云飞便告辞离开,郑元辅一家自然是不舍。但邓云飞承诺既然已收白羽为徒,那金城刺史府以后便是他翻天鼠的半个家,会经常回来,望三人勿要担心,一家三口这才放下心来。

从此以后,郑白羽依仗着云梯八纵这门轻功上天入地,金城附近就没他去不了的地方,甚至夜里还会瞒着父母偷偷溜出刺史府,就像今夜一般。

金城中偶尔会闹鬼的事情大伙都是见怪不怪,包括刺史府。但郑白羽年纪轻轻对于这些鬼怪之事自然是好奇的不行,但这么多年来刺史府却连一件灵异事件都没有发生。虽然他也有问过郑元辅闹鬼事件到底是什么原因,郑元辅乃是儒官,从小饱读儒家典籍,自然不信神鬼之说,便告诉郑白羽所谓的闹鬼事件只是一些盗贼宵小借着闹鬼的幌子行恶罢了。

当然,虽说郑元辅言之确实有几分道理,但郑白羽自然不信,一直想一探闹鬼事件的究竟。

而金城这段时间闹鬼事件日益增多,但因为没有出现谋财害命的情况,刺史府便只能略微调查后安抚为主。

郑白羽见此事有蹊跷,哪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便夜里凭借着云梯八纵从刺史府溜出,接连几日赶往城西。

但一连几日都没什么收获,昨日甚至差点在暗处等待得睡着,今日又躲在老槐树上一直发呆,心中祈祷着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鬼魂能够赶紧出现。

不过他也确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够大……换做平常的少年孩子哪敢夜里出来寻鬼,早就门窗紧闭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了。

就当他打了个哈欠心想今天晚上大概又是无功而返什么时候回去睡觉的时候,附近的客栈里传出了一阵骚动还有响声,郑白羽一个激灵赶紧向声源赶去。

等他赶到那家客栈,蹲在旁边住房屋顶的暗处,刚想下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便看见一道黑影从客栈中闪出,一直向城郊狂奔去。

郑白羽心中一喜,看来自己这几日的夜晚并没有白熬,便也跟了上去。

那道黑影脚力不差,但郑白羽轻功腿法更好,但想到自己武力实在一般,并不敢贸然上去堵住那道黑影,只好略微地放缓脚步与那黑影保持一段距离,万一那黑影其实是个身手极好的江湖侠客,那自己可真就完犊子了。

两道人影,一道赶,一道追,直到那第一道身影钻进了一片城郊的竹林中,郑白羽也没犹豫便也跟了进去。

郑白羽走了两步,竹林夜色太黑,便失去了第一道黑影的踪迹,他望四处望了望,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不禁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应该是这里啊,怎么突然就没了,不会真是鬼吧。”

就当他刚说完这段话,身后右侧有些声响。他赶紧转头朝那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带着猛烈的拳风快速向他袭来。

虽说郑白羽武力不行,但他师父翻天鼠好歹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简单的战斗素养还是有的,立即用轻盈的身法躲开了黑影的一拳。

那黑影见自己的突袭被躲开,并没有觉得意外,双拳反而更凶猛地向郑白羽轰去。

郑白羽面对这目不暇接的疾风骤雨,实在没有还手的余地,只得像先前一般,依靠着身法轻功一一将进攻躲开。

但两人实力差距实在过大,这拳头郑白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最终他的身法走位被那拳风打破了节奏,胸口硬生生吃了那黑影一拳。

那拳头力道不大,但格外的沉,郑白羽吃了一拳,胸口仿佛被石头压了一般,整个人向身后倒去。

黑影见郑白羽躺倒在地,迅速到了他身旁,左手抓住郑白羽的领口将他微微提起,右手握拳。

郑白羽眼见那规模不大的拳头下一刻便要落在自己身上,眼睛不自觉一闭,脸微微一侧。可是过了几息时间也没听到什么声响,自己身上也没有被拳头击中的感觉。

就当郑白羽心中诧异之时,只听见那道黑影有些不太确定的疑惑道:“表弟?”

郑白羽一听,赶忙睁开眼睛朝那黑影看去。仔细一瞧,发现月光下那黑影的脸庞还真与自己的表哥张月初有些相似,不由得惊喜道:“表哥?!”

张月初一看真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表弟,赶忙将攥着郑白羽领口的左手松开,将郑白羽一把拉起。

郑白羽呢,从地上起身后,看着自己同样是多年未见的表哥,别提多高兴了。一下便将张月初刚才还击了他一拳的事忘之脑后,扑到了张月初身上,给了他一个拥抱。

张月初见这么多年过去,表弟与自己的感情与当年依旧,并没有因为家中变故而疏离,自然也是感动开心,便任由他这么抱着,也不反抗。

郑白羽抱了一会,站了回去,看着满面笑容的张月初,眼睛顿时一酸,说道:“表哥,自从姨娘走后,这么多年未见,我们一家三口对你甚是想念。”

张月初顿了顿,看着身形已经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张白羽,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叹了口气:“是啊,娘亲走了好多年了,小羽你也长大了。”

郑白羽用手抹了下眼角,笑道:“是啊,我现在已经与表哥一般高了。”

随后他又有些好奇地朝着张月初问道:“我听闻表哥家中出事,但父母却无力相助。也不知表哥怎么就到了金城,还在夜间假扮鬼魂?”

张月初无奈一笑:“为何我会来到金城,那可真就是说来话长了,待到回去以后再跟表弟你详细叙说。不过表弟说我假扮鬼魂?难道先前客栈中的鬼影不是表弟你假扮的吗?”

郑白羽一愣,立刻摆手道:“不是我啊,我本来匿身在房屋上,看到表哥你从客栈中奔出的背影,以为是鬼魂,想一探究竟,这才一路跟着表哥你的步伐。”

张月初听完,先是一愣,稍加思索后朝郑白羽道:“看来那道鬼影另有其人,不过我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想必是在这竹林中隐匿起来了,夜色这么黑,怕是不好找了。”

这时郑白羽眉毛一挑:“表哥,你说那鬼魂藏在这竹林中?”

张月初点了点头:“应该是没错了,那鬼影进了竹林后便再无气息,他要是跑,我能察觉的到,自然是隐藏起来,除非我们真是见鬼了。”

郑白羽从身上拿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神秘地笑了笑:“如果只是藏在这竹林中,那要找到他就好办了。”

张月初伸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也没看出个究竟,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郑白羽便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解释道:“这叫‘鬼儿愁’,是我从我师父那要来的。其味道巨臭无比,只要我将这瓶子上的盖打开,以我为中心,十五丈内都要遭殃。等会表哥你记得屏息,不然闻到了扛不住,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张月初一脸怀疑,心说有这么夸张吗。

就在此时,郑白羽已经将小瓶的盖子打开,虽说张月初已有心里准备,但还是一不小心闻到了一丝气味。

可就仅仅那一丝气味,张月初就觉得自己便要窒息而亡。

我的个亲娘,张月初差点没把傍晚吃的那碗面连同整个胃给吐出来,难怪这东西叫“鬼儿愁”,这哪里是人能闻的?鬼闻了都得愁。

张月初强忍着恶心,等待了一阵,便听见东南方向有呕吐的声音。

张月初和郑白羽两人双目对视皆是一喜,郑白羽赶紧收好那瓶“鬼儿愁”,两人便向东南追去。

章十九 家家皆有难念经

张月初与郑白羽两人赶忙追到声源附近,只见两人不远处有一黑影跪在地上,口中有咳嗽声不停地传出。

那黑影披着一条黑色的外衣,从头到尾都是黑色,在黑夜中,要是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发现这是个活人。

张月初与郑白羽走到那黑影旁,张月初猛地扯下披在黑影身上的外套,定睛一看,接着两人皆是一愣:“熊大哥?!”

那跪倒在地,痛苦地说不出话的鬼影竟然是张月初白日里遇到名叫熊孝存的青年假扮的,但此时熊孝存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两人只听见有些微弱的声音从熊孝存口中传来:“快……快带我离开这。”

两人赶紧拖着熊孝存,离开了竹林,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才将熊孝存放下。

此时熊孝存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停地大口喘气,只是面部还是略微显得痛苦。

张月初与郑白羽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熊孝存会假扮鬼魂在金城中四处营造闹鬼的假象。

相比张月初与熊孝存的萍水相逢,郑白羽作为金城的“地头蛇”与熊孝存自然是熟识很多,他便开口问道:“熊大哥,你这么光明磊落的人,为何假扮鬼魂?”

熊孝存叹了口气,无奈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实在是一言难尽。”

张月初也是好奇,但他对熊孝存并不了解,便转头看向郑白羽问道:“表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郑白羽便解释道:“我们金城内有一家镖局,名叫金城镖局,而熊大哥乃是老镖头的弟子,与现任镖头既是师兄弟又是老镖头的左膀右臂。熊大哥的父亲去世得早,熊大哥是家中独子又尚未娶妻,押镖途中凶险万分,熊伯母虽说对此毫无意见。可百善孝为先,熊伯母日益衰老,身为熊大哥师兄也是现任镖头的黄天霸黄大哥,与熊大哥从小情同手足,不愿见牛伯母老无所依,便让熊大哥回到家中赡养老母去了。”

“而熊大哥与黄大哥都是我们金城内铁骨铮铮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据我说所知,两位大哥从未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缺德事,也不知熊大哥今日为何假扮鬼魂给邻里邻外带来困扰?”

熊孝存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全盘拖出:“小羽弟弟所言确实毫无问题,我熊孝存也曾算得上光明磊落,只可惜如今走了弯路,身败名裂。我老母平时便在城西出手自制的平安符与梵香,想必两位弟弟也都知道。”

张月初与王雪唱两人便一齐点头。

“虽说我不做了镖师,白天务农,夜里陪伴母亲。可即便我一直呆在母亲身边,我发现我娘还是经常愁眉苦脸,起初我以为她是想念已经仙逝的父亲,别没敢多问,怕她越想越伤心。后来一次,一位我未曾谋面的姑娘来我家中购买平安符,那日我碰巧正好在店中,于是我发现我娘将那平安符交于那姑娘手中时,脸上一扫往日的愁眉苦脸,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娘是因为有人买她做的平安符才开心,所以才出此下策,在金城中折腾了一番,希望的是有人能去买我娘做的平安符与梵香,好让她开心一些。”

接着他又解释:“虽说此举确实有背良心,不过我也只是吓唬他们而已,并没有谋财害命做出什么恶事,只是希望两位弟弟能够理解吧。”

张月初与王雪唱两人对视一眼,也皆是无奈。

张月初开口道:“所谓轻仇者寡恩,轻义者寡情,轻孝者最无情。我自然能理解熊大哥的一番孝心,但闹鬼此举,影响大伙生活安定,确实不妥。”

郑白羽也劝说道:“是啊,熊大哥,你还是别再做这种暗室欺心的事情了。”

熊孝存点点头,张月初与郑白羽两人便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

熊孝存站稳笑道后:“只是没想到李兄弟一副儒生相貌,年纪轻轻却如此功夫了得,我以后实在不敢以貌取人了。”

郑白羽听到“李兄弟”三字后一愣,转头看向表哥。

张月初自然还是平静如水,笑道:“愧不敢当,若是今晚有哪里冒犯熊大哥,千万勿要怪罪。”

熊孝存摆了摆手:“不会不会,反而我还要请求两位弟弟将今晚之事保密,我回去以后自然会跟母亲坦白,至于这几日被我骚扰的乡亲如何补偿,我回去也考虑一下。两位弟弟也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城西再见。”

见两人皆是点头答应,熊孝存便跟两人告辞。

待到熊孝存消失身影后,张月初便笑着对郑白羽道:“那表弟接下来是回府上休息还是如何?”

郑白羽一副理所当然:“自然是跟表哥一同回去了”

张月初点点头说了声“好”,便带着郑白羽回到了先前的客栈。

两人回到张月初先前的客栈,发现客栈老板正坐在大堂中打瞌睡。

客栈的老板姓佟,是个留着两撇羊角胡的瘦削中年人。

晚上客栈闹鬼,整个客栈不管是伙计还是住户都被弄的心神不宁,佟老板没法子,也只好从舒适的床铺上起来,到了大堂守夜。

两人这一走动,佟老板自然就被两人发出动静吵醒了。他这时候正困得不行,整个脑子一片模糊,眼睛自然也是朦胧不堪,看到有两道身影走进客栈中,习惯地便问道:“两位客官,这么晚了还来住店吗?”

郑白羽便笑道:“佟老板,不认得我了?”

佟老板听声音有些熟悉,揉了揉疼痛的眼睛,仔细一看,这两位来者,一位是今日新住店的房客李公子,另外一位则是整个金城都熟识的刺史少爷。

佟老板赶紧起身:“李公子、郑少爷,这么晚了,两位还在外头?”

郑白羽没有回答佟老板的提问,反倒调侃道:“佟老板大半夜怎么睡在大堂啊?”

佟老板一听,顿时埋怨道:“还不是闹鬼嘛,我怕房客们睡不安心,所以来大堂守夜来着。如果我没记错李公子今日是刚到金城吧,竟然跟郑少爷关系不错。”

郑白羽便解释道:“实不相瞒,这位李公子是我多年不见的表哥。他刚刚在客栈休息,听见动静便出去看看闹鬼究竟是如何一回事,碰巧我正好也在外头。两人一见面,相认过后便一同去追鬼了,所以一直弄到这么晚才回来。”

佟老板这才明白了,赶忙问有没有收获。

张月初和郑白羽答应过熊孝存,此时自然是撒谎道没有收获。佟老板也不怀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两人也不好再打扰佟老板休息,交代过后便一齐上楼回房了。

待到两人回到房间,郑白羽才收起了刚在楼下的正经样子,在张月初房间里上蹿下跳,东看西瞧,好奇得很。

不过房间里自然是没什么东西,唯一起眼的只有那只书箱与愚公刀了。

张月初给自己和郑白羽各倒了一碗凉水,伸手示意郑白羽坐下喝水。

郑白羽喝了口水,一改先前的俏皮模样,轻声感慨道:“不知不觉好多年过去了,感觉姨娘带着表哥和表弟来我家做客的画面还在眼前。”

张月初也感慨道:“是啊,好多年了,没想到今夜能够与表弟重逢,也算上天给与的福分。”

郑白羽说道:“小时候娘对我管得严,从来不给我什么好玩的东西。每次表哥表弟过来做客,娘便会拿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给表哥表弟,然后表哥和表弟看到一旁满是羡慕的我,总会偷偷将得到的玩意儿分一半给我。虽然等你们走后,又会被娘亲收走,但得到的那个瞬间,表哥你是不知道我真的有多高兴。”

“所以我每年最期待的日子,不是自己生辰也不是过年,而是表哥表弟到家里做客,因为我知道只有到我跟表哥表弟三人一起玩耍时,我才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很满足很充实。可姨娘走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体会那种感受了。”

张月初伸手搭住郑白羽肩膀:“表弟。”

郑白羽泪眼朦胧,猛地抱住张月初道:“表哥,这么多年我好想你跟表弟。今夜能与表哥重逢,真的太好了。”

张月初轻轻拍着郑白羽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开心点。我记得小时候你可从不哭鼻子。”

郑白羽这才坐会原位,擦了擦泪水,笑道:“今天是重逢的好日子,不说这些伤心话了。”

然后他又接着问道:“我听父母说表哥家中出事,不知道表哥怎么就到了金城?”

于是张月初便将自己一路上的经历从云霞一役作为开端说起,讲了自己如何被陆机山带到了关外,进了兽栏;又如何与赵英密谋从兽栏脱身,遇见李牧之后开始习武;到了玉门关后假借身份又结识王雪唱与赵辰;路经小苍村又是如何救了李家,最后到了金城,而一路上的这些个经历,统统详细地跟郑白羽讲述了一遍。

郑白羽虽然平时嘻嘻哈哈不正经,但从表哥略显轻松的表述中还是感觉到一路艰辛,顿时也是心疼万分。

待到张月初讲述完毕,面对张月初对于自己的好奇,郑白羽也将这几年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张月初,还有自己是如何拜翻天鼠邓云飞为师,学了这上乘轻功腿法。

两人一直交谈到了五更,郑白羽看再过一会儿,东方便要露白,这才起身跟张月初告辞,不然到时候被娘亲逮到夜间外出,那怕是要被禁足一年。

张月初虽说不舍,但自然没法挽留,只交代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郑白羽答应后,告诉张月初白日再来寻他后,便离开了客栈。

张月初这才安然入睡。

结果这一觉张月初一直睡到将近晌午,直到听到郑白羽敲门轻声呼喊,这才从梦中醒来,给郑白羽开了房门。

然后两人便下楼叫些饭菜,填了肚子。

吃完后两人便决定去拜访一下熊孝存,于是两人便出了客栈,朝着城西熊孝存家的香火店走去。

到了香火店,两人便发现熊孝存此时正蹲在自家店铺前发呆,面露悲色,本就不英俊的脸庞这么一耷拉就显得有些渗人了。

两人走到熊孝存身旁也一同蹲下,熊孝存看了看蹲下的两人,只是叹了口气,没说话。

郑白羽先开口关心道:“熊大哥这是怎么了?”

张月初紧接其后:“难道是因为熊大哥将事实告诉伯母后,被伯母责怪了吗?”

熊孝存摇了摇头,仰天长叹:“两位弟弟,我今日与家母交谈后才发现,我先前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张月初与郑白羽皆一愣,难以理解熊孝存话中含义,郑白羽问道:“熊大哥,何出此言?”

熊孝存便解释道:“我原本见娘亲看到有人来买平安符时,喜悦非常,便误以为她的喜悦原因来自于平安符和梵香的出售。所以我才夜间扮鬼装妖去打扰那些没有购买我家符咒梵香的人,为的是让更多的人来买我家的符咒与梵香,好让娘亲开心。谁知今日娘亲告诉我,她先前的忧虑只是因为,我已近而立之年却还未娶妻,心中自然担忧,所以每逢有姑娘少女来我家购买梵香符咒时便是喜悦,说不准哪位姑娘这一瞧便看上了我这容貌不佳的儿子。”

熊孝存说着又叹了口气:“谁知她那傻儿子会错了意,干了一件愚蠢之极的事,现在我的心中满是对那些被我骚扰过的邻居以及娘亲的愧意。”

两人听懂了熊孝存话中意思,心中也是无奈,张月初拍了拍熊孝存宽厚的肩膀,安慰道:“虽说熊大哥此举不妥,但总归是没有伤人性命,莫纠结于心。现在已知伯母心意,熊大哥更该振作,早日找到自己命中的良人才是。”

熊孝存一听这话,更想哭了:“两位弟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想娶媳妇啊,可我这寒碜模样,哪会有女子喜欢。但凡我有两位弟弟一半俊俏也不止于此。”

张月初与郑白羽顿时无言以对。

熊孝存见两人不说话,以为两人觉得他说的有理,心里难受,便又苦恼了起来。

张月初一看再不开导,那眼前的熊大哥怕是真要难过数日了,立刻回应道:“熊大哥你这话可就错了。皮囊再好看也只千篇一律,万里挑一的永远是有趣的灵魂。相信我,姑娘们都喜欢有担当的男人,长相反而不那么重要。”

熊孝存一脸怀疑:“真的?”

张月初见自己安慰得有效果,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赶紧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问小羽。”说完便转头向郑白羽看去。

郑白羽先是一愣,接着赶忙点头道:“对对对,姑娘家家都喜欢成熟有担当的男人,熊大哥千万别气馁。”

熊孝存想了想,觉得两位兄弟说的有道理,也不纠结了,便向两人寻求帮助:“那我该怎么办才能引起姑娘们的注意?”

张月初和郑白羽哪知道怎么引起姑娘们的注意,他们也一样没经历过这种事。

张月初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郑白羽机灵,脑子一转,开口道:“我听说英雄救美最能让姑娘倾心!”

张月初与熊孝存一齐看向郑白羽,竟是异口同声道:“那该如何英雄救美呢?”

这下郑白羽真傻了,呆若木鸡,半天想不出一个字来。

两人盯着郑白羽半天也没见郑白羽也没什么好主意,刚不约而同低下头准备叹气。

此时郑白羽脑中灵光一现,突然从地上蹦起,吓了两人一跳,眉飞色舞地大喊道:“我想到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啦!”

章二十 人间鬼

郑白羽突如其来的言行吓了蹲在地上的张月初与熊孝存一跳不说,同样引来周围行人异样的目光,两人赶紧示意郑白羽蹲下小声说。

郑白羽蹲下后,两人便问道:“什么主意?”

郑白羽这下收敛不少,但依旧难掩脸上喜色。环顾四周后,确认周围无人偷听后,才用极轻的声音向两人说道:“熊大哥不是前几日扮鬼装妖吗,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夜间让郑大哥上演一出捉鬼的好戏,这样不仅安抚了邻里邻外的心神,还能彰显熊大哥的男子气概与高超武艺,姑娘看到后觉得熊大哥牢靠必然会有人倾心。”

张月初与熊孝存一听还真都觉得郑白羽这想法不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

熊孝存便问:“那谁来扮那鬼魂较为合适?”

郑白羽看了看熊孝存与表哥张月初,顿时有些自讨苦吃的感觉,那张本就英俊的脸上有些幽怨道:“我……我轻功不错,我来吧。”

张月初与熊孝存都笑了,张月初拍了拍郑白羽肩膀道:“能者多劳嘛,表弟辛苦。”

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郑白羽还能怎么办呢?只当是牺牲自己做了一件帮助郑大哥的好事了。

于是三人起身找了个无人之地,开始商讨夜间的计划。

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张月初的房中突然传出一阵巨大的声响,接着张月初声嘶力竭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鬼……鬼啊!来人!救我我。”

接着张月初就像失心疯一样,冲出自己的房间,不停地奔跑喊叫。

不得不说,张月初演得还真是卖力,将一个文弱书生遇见鬼怪的情形演得实在惟妙惟肖。

于是整个客栈顿时就沸腾了,女子的尖叫声、呼喊声,开门声、跑声等等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所有人都看到了,黑暗中那道在整座客栈中飞来飘去的鬼影,就像诗句“静藏深渊,动游碧落,灵妙潜通。”描述的一般,恐怖异常。

儿不一会,这次的闹鬼风波非但没有像往常般停息,反而有向周围城西街道扩散的趋势。

到了最后整个城西街道都从睡梦中惊醒,居民们皆是人心惶惶,纷纷跑到街道上聚在一起。

大家看着屋顶上那道在各个家庭中去来无碍的黑色的鬼影,轻盈地在房顶上移动着,时不时还发出“嘻嘻嘻嘻”的恐怖尖笑声。

就当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担心这鬼怪该如何处理之时,从城西香火店中跑出一道人影。

只见熊孝存左手握着平安符,右手指着那道鬼影道:“妖魔鬼怪休走,今日我要将你超度轮回。”

那道鬼影没有回应,依旧跳动着发出“嘻嘻嘻嘻”的笑声。

熊孝存见罢,朝着那道鬼影迅速奔去,那道鬼影也不躲,就在房顶上左飘右晃。

熊孝存一个发劲,跃上房顶,靠近鬼影后握住平安符的左手猛地打在了那道鬼影身上。只见那道鬼影挨了一拳,没发声,轻盈地从房顶上掉了下去,落在一个众人看不见的黑暗中,熊孝存趁胜追击,也从房屋上跳下,钻入那片阴影里,接着又传来了剧烈的打斗声。

周围所有的居民都不敢接近,也不发声,心中只希望熊孝存能够平安无事。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熊孝存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左手握着的那枚平安符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则是一大块黑布。

大家见他没事,自然欣喜万分,各自都开始交头接耳。

熊孝存走进喧闹的人群中,高举左手中的那块黑布,大喊道:“各位乡亲们,那鬼魂已被我用平安符送下阴曹地府中超度轮回了,大伙可以回去安心睡觉了。”

大家一听,不管原本心思是恐惧、担心、惊颤,此刻皆是放下心来,开始陆续离开。离熊孝存比较近的乡亲们便赶紧地向他道谢,最后大家都散去歇息,城西街道总算是回归了原本的宁静。

熊孝存看着逐渐冷清的街道,松了口气,心想这场戏算得上是大功告成了,天亮后得好好感谢两位弟弟。

而在离这不远处的另一道阴影里,一双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经过,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说道:“有意思。”

待到早上辰时,张月初与郑白羽又一起来到了城西的妙香店,这次熊孝存早已是红光满面地站在店口等着两人到来。

而一大早,来到妙香店购买平安符与梵香的乡亲住户并不少,估计是昨夜见了熊孝存用的那枚平安符效果显著,便争相过来采购,想必熊伯母这几日怕是有的忙了。

熊孝存见到两人向自己走来,赶紧上前迎接,左手抓着郑白羽,右手抓着张月初,连声道谢。

张月初与郑白羽俩人哪好意思啊,赶紧拍了拍熊孝存,只是举手之劳,示意他别太见外。

熊孝存便放开抓着两人的双手笑道:“大恩不言谢,两位弟弟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特别是小羽,昨夜里还挨了我一拳,实在是抱歉万分。”

郑白羽便拍了拍自己先后挨了张月初与熊孝存各自一拳的胸膛,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熊大哥不必见外。我郑白羽别的本事没有,挨打的本事金城第一!”

然后郑白羽可能觉得先前这话有些不要脸面,便不好意思笑了。结果他这一笑,其他两人也跟着笑了。

接着熊孝存便想请两人吃午饭,两人自然是答应。

不过随后熊孝存又有些忧愁道:“人心算是安抚了,不过依旧还时没有姑娘前来找我表露心声,全去我家店中买平安符了。”

张月初便笑着安慰道:“千万别着急,这才一个早晨呢。熊大哥要有耐心。”

熊孝存听了,点了点头,便不再去多想了。

就在此时,还真有一位姑娘向着三人走来,看样子还有些略带娇羞。

郑白羽于三人中最先发现这姑娘的身影,双手环抱胸间,嘟着嘴扬了扬头,下巴正好指向三人心中等待已久的姑娘,说道:“这不就来了?”

熊孝存与张月初便一齐转头望去,还真有位姑娘有些娇羞地看着他们三人。

那姑娘熊孝存认识,乃是金城李商人家的闺女,年芳十六,名叫雀儿。确实是出水芙蓉般的漂亮女子。

熊孝存毕竟是一个大老粗,被那雀儿这么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顿时感觉自己脸上滚烫滚烫的,赶紧低下头。

这时那位名叫雀儿的姑娘朝着三人轻轻挥了挥手中的仕女团扇,轻声喊道:“熊大哥!”

熊孝存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压根就没听见雀儿姑娘那柔声呼喊。张月初赶紧拍了拍熊孝存,说道:“熊大哥,那姑娘喊你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熊孝存便回过神来,在两人推搡下,朝着雀儿姑娘走去,走的过程中是不是还回头朝两人看看,两人自然是点点头给予鼓励。

待到熊孝存走到那雀儿姑娘身旁,雀儿姑娘反倒是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不再开口说话。

熊孝存此时也是没敢开口,但是想起家中老娘的担忧,心便一横。拿出了曾经押镖中面对强盗土匪时都不能曾有过的强硬,说道:“雀儿……雀儿姑娘。”

雀儿抬起头,表情依旧娇羞:“熊大哥叫我雀儿便好。”

熊孝存挠了挠脑袋,有些生硬地问道:“雀儿找我是有事吗?”

雀儿便点点头:“雀儿确实有事想请熊大哥帮忙。”

熊孝存一听,觉得有戏,心中感慨上天待他不薄,脑子不由自主地幻想起了后续的发展,整个人的魂魄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雀儿见熊孝存半天没有搭理自己,只是站在那傻笑,有些疑惑,小声道:“熊大哥?”

熊孝存一听这莺声燕语,顿时将那飞到九霄云外的魂魄扯回,又意识到自己在雀儿姑娘面前失了态,便收拾表情,咳嗽了一声,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啊雀儿,我刚刚走神了,请问我又什么可以帮到雀儿你的?”

雀儿听熊孝存一问,顿时又是娇羞的不行,过了半晌才轻声说道:“雀儿想问问熊大哥,不知先前与熊大哥交谈的那位公子,是否娶妻?”

熊孝存本以为雀儿是来问自己是否有婚约之类的,脑中都已想好该如何作答,结果一听雀儿姑娘的话,都没来得及思考雀儿说了什么,满脸疑惑地看着雀儿姑娘道:“嗯?”

雀儿伸出玉手,指了指张月初,说道:“就是那位公子。”

熊孝存立刻转头,发现雀儿姑娘那只玉手指的正是一身白袍,书生打扮的张月初,熊孝存脑中有些凌乱,已无法反应目前是如何情况了。

恰巧此时张月初转过头来,发现熊孝存与雀儿姑娘正一同看着自己,作为礼节便朝着两人温柔一笑。

熊孝存看着张月初的笑脸,只听见身旁的少女一声惊呼:“啊!公子朝我笑了,我头好晕,公子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

这下熊孝存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看看远处微笑的张月初,又看看身旁满脸陶醉的雀儿姑娘,苦不堪言,万念俱灰。

可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什么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什么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都是骗人的!

熊孝存痛苦了一阵,便决定中午不请那两人吃饭了……

可惜熊孝存最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决心,怀着悲伤的心情在中午时请了张月初与王雪唱吃饭,倒不是自己以德报怨,主要是因为他后来想了想,觉得长得好看好像也确实不是张月初的错,只能怪自己长得实在太丑。

想到这里,熊孝存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三人坐在饭馆里吃饭,熊孝存与张月初只是稍微吃了一点,便不再动筷夹菜,只有郑白羽不顾旁人,自顾自在那狼吞虎咽。

张月初见熊孝存一路上愁眉苦脸,误以为雀儿姑娘拒绝了熊孝存的凤求凰,便开口问道:“熊大哥怎么了,难道雀儿姑娘不太合适吗?”

熊孝存自然没将雀儿姑娘的事告诉两人,毕竟两位弟弟待自己乃是一片真心,要是将这事如实告知,两人指不定得多尴尬。

不过他被张月初这么一问,还是有些难过,那张寒掺的脸幽怨道:“是啊,与雀儿姑娘相谈过后,发现两人并不合适,此时便算罢了。”

张月初自然有些遗憾,而一旁满手油腻正在赤手吃着烧鸡的郑白羽则口齿不清地安慰道:“熊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天涯何处无芳草,雀儿姑娘这样的女子我们金城有的是!”

熊孝存朝着郑白羽翻了个白眼,心说:我的个老天爷,还是别来了吧。一个雀儿就让自己难受了好一阵,再来几个这样的,自己怕是得难过到上吊自杀。

不过面对不知情的两人,真心实意的安慰,熊孝存还真就没什么办法,只能点头应和。

张月初知道熊孝存并非脆弱之人,便不再谈论此事,想了想开口道:“昨夜捉鬼之事算是顺利,不过还是为熊大哥今后的日子挖了个小坑。”

熊孝存与郑白羽一听,皆有些好奇道:“什么小坑。”

张月初便解释:“昨夜郑大哥已经向街坊乡亲们展示了捉鬼的本领,以后要是真闹鬼,又当如何。”

熊孝存便笑着摇摇头:“唉,闹鬼之事本就是假的,即便以后真的发生,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唯死撑尔。”

两人一听,对视一笑,不再多说,接着三人便又吃了些饭菜。

待到三人吃尽兴后,熊孝存便开口问道:“我听闻小羽说,徽之想找镖局或是商队这两日内离开金城后西行?”

张月初点点头道:“是了,我进京赶考,最好找个靠得住的镖局或是商队带我一程,前往天水或者长安,当然能一路到京都洛阳那是再好不锅。也免得我人生地不熟在路白白浪费好些时间。”

熊孝存便道:“想必两位弟弟也知道我曾是金城镖局的副镖头,如今的总镖头黄天霸乃是我师兄,与我从小一同长大,犹如亲生兄弟。待会我便带着徽之前去找他,看看镖局最近是否有东行的出镖。”

张月初自然是万分感谢:“那真是麻烦熊大哥了,不过我有武艺在身的事情,也麻烦熊大哥替我保密,免得引起没必要的争端。”

熊孝存点头答应道:“徽之放心,这是自然。”

三人吃饱喝足,又闲聊一阵,随后熊孝存便结了账,带着两人出了客栈,三个人三道身影朝着金城镖局的方向走去了。

章二十一 金城镖局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便到了金城镖局,此时正是响午,可写着“金城镖局”四个大字的牌匾下的镖局大门却是紧闭着。

熊孝存敲了敲门,没听见动静,张月初便担心道:“不会出去走镖了吧?”

熊孝存胸有成竹回道:“不会,即便走镖,也会留下人看家的。”

随后他又敲敲门,大声喊道:“怎么没老表答钢哟,老表是在安根还是控銮?”

熊孝存此时所说便是行走江湖间常用的唇典,也叫隐语、行话。

江湖人出于需要,便经常会用唇典代替白话进行沟通,其中镖局走镖用得最多。

张月初与郑白羽自然是听不懂,不过相比之下,张月初倒是知道江湖间有唇典这类黑话。

而熊孝存这么一喊,没一会,三人便听到一阵轻盈地脚步声在镖局里侧朝着门口走来。

紧接着镖局门右边半扇被拉开些许,从里面探出一个长得玲珑可爱的姑娘脑袋来。

还未等那女子开口,熊孝存便朝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子笑道:“妹妹。”

那女子一瞧,发现来者竟然是熊孝存,顿时满脸惊喜道:“二哥?!”

熊孝存笑着点了点头道:“是二哥。”

那女子赶紧把镖局的门打开,不顾其他两位陌生人的感受,猛地扑到了熊孝存怀里,嘴里还念叨:“二哥你这么久才回来看我,肯定心里没有我了。”

张月初与郑白羽见了这一幕,两人皆是有些神情古怪。

熊孝存实在是拿这金城镖局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没啥办法,只好摸了摸她的头道:“少来,你不也没去看我跟你大娘吗?好了好了,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成何体统呀?”

那女子这才从熊孝存身上跳下,不好意思地笑着伸出手指挠了挠自己白嫩的脸蛋:“大娘身体好吗?”

熊孝存带着两人进了镖局,反手又将镖局大门关好,转身对着女子问道:“还行,大哥在家吗?”

那女子便指了指里面说道:“与大家在内堂吃饭呢,二哥吃过了吗?”

熊孝存道:“吃过了,镖局最近有无生意?”

女子答道:“前些日子刚跑完了一趟道长安的银镖,大哥和弟兄们回来后便在家歇息了几日。”

熊孝存便是摇头:“正是不凑巧。”

女子见熊孝存似乎有心事,便问:“二哥有事?”

熊孝存将张月初拉到身旁,搂住张月初,将手搭在其肩膀上说道:“这位兄弟姓李,前些日子帮了你二哥我一个忙,我算是欠他一个人情。而他接下来打算东行进京赶考,但路途不熟,便想搭个镖局或者商队,所以便想问问局里最近是否有东行的生意,看看能否稍他一程。”

女子明白了熊孝存的意思,笑道:“那还是挺巧的,明日有趟早镖,不过没那么远,就到天水。”

熊孝存一听顿时大喜,可女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笑不出来了:“而且这次押镖,我也一同去哦。”

熊孝存着急问道:“你大哥同意了?!”

女子调皮一笑,上前抱住熊孝存的左臂,模样可爱十分:“是呀,我缠着大哥说了好些日子呢。总算等到了一趟比较近的镖。”

熊孝存虽说没想通大哥为何会同意妹妹一同去走镖,不过既然妹妹说大哥已是答应,那自己反对自然也没什么意义了。

熊孝存看着身旁抱着自己左臂的妹妹问道:“那大哥人呢?”

女子便道:“大哥和大家内堂吃饭呢。”

于是熊孝存便带着三人往内堂走去。

女子以为熊孝存要回到镖局,有些激动地问道:“二哥是要回来了吗?”

熊孝存摇摇头道:“二哥暂时还没法回到镖局。”

女子便有些失望,故作生气道:“哼……”

熊孝存又摸了摸她的头:“二哥这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二哥答应你尽量早些回来便是了。”

女子对熊孝存的承诺依旧显得不满,又哼了一声。

一旁的张月初与郑白羽见到这一幕,也觉得这姑娘有趣可人。

待到四人走到内堂,便看到大约十多号镖师在埋头吃饭,这时不知哪位镖师突然喊了一声:“二哥回来了!”

所有镖师便全部停下手中的碗筷,朝着熊孝存看去,发现带头的来者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二哥熊孝存后,便各自起身七嘴八舌地跟熊孝存打招呼。

“二哥回来了!”

“二哥吃过没,来来来,坐下吃饭。”

“二哥一些时日没见,似乎瘦了啊。”

“二哥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二哥也真是,回来也不知会一声,我也好去买些酒来招待。”

“大哥大哥,二哥回来了!”

张月初与郑白羽万万没想到熊孝存与镖局内众人关系竟然如此和睦,两人看到这热闹的一幕顿时有些呆了。

而熊孝存面对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众兄弟,也是一一回应。这时从内堂里侧走出一名大汉,只见那名大汉两手端了碗汤水,左眼上盖着一只牛皮眼罩,看年纪也就三十上下,长相略显成熟,应该便是众人口中金城镖局现任的总镖头黄天霸了。

那黄天霸看着进来的四人顿时一喜,赶忙放下手里的汤水朝着熊孝存道:“老二回来了?!”

熊孝存也笑着点头回应:“大哥!”

黄天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三人身旁,拍了拍熊孝存的手臂,和蔼地问道:“老二还有身后的两位兄弟吃过饭没?如果不介意镖局饭菜简陋,便在内堂中一道吃吧”

熊孝存便笑道:“我与身后两位弟弟皆已吃过,大哥不用在意我们,赶紧去吃吧。”

“既然老二这么说了,那两位兄弟我便先去填腹了,如有怠慢之处,见谅见谅。”接着黄天霸又对着先前的玲珑女子说道:“妹妹,带着你二哥还有两位客人先去旁边歇息一下。”

张月初与郑白羽赶紧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在意,黄天霸先去吃饭便好。

而那女子也点头,接着便带着三人到了客房内休息。

熊孝存、张月初与郑白羽三人坐在客房中,女子拿来茶壶,给三人各自倒了一杯茶,熊孝存喝口茶,觉得闲来无事,便开口道:“既然坐在这也没啥事做,要不我给你们讲讲金城镖局的事?”

张月初与郑白羽自然没有异议。

熊孝存便从金城镖局的起源开始讲起。

金城镖局乃老镖头黄汉升一手建立的,它原本叫长风镖局,位置也不在金城。

黄汉升乃是北汉遗民,生于长安,年轻时学过一些武艺,当时便在长安城内名震天下的长风镖局里,当了一名镖师。

当然,此长风镖局非彼长风镖局。

后来战国祸起,长安作为北汉京城也是免受不了战乱的侵袭。长风镖局当时作为北汉境内的名门大派,在搬迁隐遁与为国而战中,选择了成则为开国功臣,败则万劫不复的后者。

战争无情,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随着北汉的战败,长安陷落,长风镖局几乎所有的镖师皆牺牲在了战场之上,长风镖局这个曾威震八方让无数人不敢窥伺的庞然大物,就这样成了大秦士兵脚下的尘土,成了秦朝开国的养分。

黄汉升当时在镖局内还只是一名小镖师,无论实力或是身份皆是最低微的,侥幸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便跟着北汉的退败一起向西北而去。

可是中原四处狼烟,他也没别的本事,没有安家立命的本钱,无奈之下,只得以抢劫逃民为生。

不过黄汉升虽然成了平常百姓眼中不齿的山贼强盗,但他心中那道义两字却一直没丢。他穷人不劫,老弱妇孺不劫,只劫富人,而且向来都是劫七留三,给人剩一条活路。

他这番品性便使得一些身怀武艺的逃民过来投靠了他,久而久之,便有些占山为王的势头。

再后来,大秦建国,大赦天下,各地也开始日趋安定,黄汉升此时已经攒了不少钱财,身边也有了不少兄弟,可自己总不能过一辈子刀口舔血的生活,于是他与兄弟们讨论过后便选择了从良,放弃了山贼强盗的身份。

黄汉升带着一众兄弟回到了长安,重操旧业,开起了镖局。为了追忆先前的一众前辈与兄弟,所以新镖局依旧以长风镖局四字为名。

黄汉升这人品性确实不错,可惜有些一根筋,因为这时的长安可不是北汉的长安了,乃是大秦的长安!

长风镖局曾经可是北汉抗击大秦军队的马前卒,此时黄汉升以长风镖局为名,在当地官府看来,这番行为真与造反无异。

换做平常,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好在大秦刚建国,官府为了安抚民心,便也没太过为难黄汉升,只是让他改了长风镖局的名字,罚了笔钱也就过去了。

命是保下来了,但长安是混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财被罚去大半,黄汉升虽说自己不要紧,可是身后有着一众要吃饭的弟兄们啊,剩下的这笔钱在长安这种富饶的大城里连个店面都租不起,更别说开镖局了。

人生总无奈,黄汉升又只好带着一众兄弟往西回,来到了金城。

此时金城刚经历了金城之战成了一座死城,当真是一片萧瑟百废待兴,甚至都没剩下多少活人了。

而金城老刺史正为如何恢复金城人口而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来金城居住,见到黄汉升众人自然是高兴万分。于是黄汉升只是将镖局改名为金城镖局为代价,便跟刺史府赊了账只花了一小笔钱就拿下了如今金城镖局所在的这座宅子,有时候还能帮助刺史府押送一些货物。

黄汉升靠着自己不错的品性能力与弟兄们的忠心卖命,将金城镖局一步一步发扬壮大,日子也越发好过起来。

在初到金城的这些日子里,黄汉升还认识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两子岁数相同约莫有十八九岁年纪,生辰大些的名叫黄天霸,生辰小些的名叫熊孝存,而那只有几岁的小娃娃则叫黄小小。

黄天霸与黄小小乃是亲生兄妹,与熊孝存既是邻居又是玩伴,从小一起长大。

而黄氏兄妹的父亲在金城之战中牺牲战死,母亲在过度悲伤中也随后生病去世了,只留下兄妹两人成了孤儿。好在熊孝存母亲心善,虽然大战后熊家日子过得也是艰苦,但熊母依旧还是收留了兄妹两人,待两人如同亲生子女。好在黄天霸已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寻常便与熊孝存一道下田干活。

黄汉升见黄天霸与熊孝存两人性子不错,便想两人为徒。两人在经过熊母的同意后,便跟着黄汉升到了镖局习武去了,这么一来黄汉升又了解到黄天霸与黄小小是一对孤儿,碰巧又与自己一样姓黄,便收了两人做义子义女,先前那帮三人开门帮人倒茶的玲珑女子便是黄家小妹黄小小。

而黄天霸与熊孝存两人性子老实和善,手脚又勤快,跟着黄汉升走了不少镖后,也逐渐可以独当一面,黄汉升甚是欣慰,便心生隐退之意,尽量将镖局的事交于兄弟两人打理。

熊孝存跟张月初与郑白羽两人大概讲述了金城镖局后,已是填饱肚子的黄天霸正巧走了过来,听到熊孝存这些话后叹了口气:“可惜爹两年前油尽灯枯了,都没能看到我跟老二成亲,妹妹出嫁。”

坐着休息的三人自然也是跟着叹息。

然后黄天霸随便坐了下来说道:“好了,不提这个伤心事了。这位李兄弟的事我也已经听妹妹说了,明早确实有趟镖要走,虽说到不了长安这么远,不过李兄弟要是想跟我们一道,镖局这边完全没有问题,毕竟老二欠你人情就等于我黄天霸欠你人情。”

张月初自然愿意一道前去,便起身向黄天霸道谢。

黄天霸名字取得霸气,左眼又带着眼罩,乍眼一看还有些凶悍,但实际却是一个性格和蔼说话语气温和的汉子,他见张月初道谢,赶紧摆手道:“李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即便此事与老二无关,我黄某看在刺史府郑大人的面子上,自然也会帮上一帮的。”

郑白羽一听,坐在椅子上笑嘻嘻道:“黄大哥不仗义啊,竟然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小弟我听得心里好是受伤。”

三人自然知道郑白羽性子,明白他这话是开玩笑,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熊孝存看着张月初开口道:“那这事也算这样定下来了,不过徽之明日得早些过来,不然错过时辰,镖队定然不能为了你而久留的。”

张月初自然是点头答应。

熊孝存又转头看向黄天霸:“不过大哥,妹妹方才告诉我,这趟镖她也一同去?”

黄天霸顿时叹息:“我也是没办法啊,她前前后后跟我闹了好些日子,她说我要是再不答应,她便要离家出走,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我又不舍得打她骂她,还能怎么办?”

熊孝存一听也是摇头叹息,他们兄弟俩实在是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毫无脾气。

黄天霸随后起身朝着张月初拱手道:“我们这妹妹,性子不坏但是有些顽皮,要是招惹到李兄弟,还请李兄弟海涵,黄某这边先行谢过了。”

熊孝存也随即起身向张月初拱手,张月初赶紧向两人回礼,表示自己性子和善不会介意。

接着四人又聊了一阵,熊孝存表示今日要在镖局多呆一会,与镖局兄弟们去聊聊天,张月初与郑白羽便起身告辞了,黄天霸与熊孝存便将两人送到镖局门口。

张月初与郑白羽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郑白羽一改先前的嘻嘻哈哈,难得有些沉默,张月初见他不说话,自然也没开口。

过了一会,郑白羽开口道:“表哥,我能不能与你一同去闯荡江湖啊?”

张月初笑了:“当然不行,你要是出了事,姑姑姑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怎么跟他们交代?更何况我又不是去闯荡江湖,我是去寻你姨父还有表弟,一路上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万一遇到危险,我自己都怕是难保,更无暇顾及你。”

郑白羽有些不开心:“闯荡江湖不就是那么一个意思嘛,而且我现在长大了,还会云梯八纵,不需要表哥你照顾,而且你还多个伴,一路上肯定就不无聊了。”

张月初道:“没用,我不会答应的。”

郑白羽停下脚步,抓着张月初的手臂恳求道:“不是说男儿志在四方吗?表哥你就答应我吧。”

张月初瞥了他一眼:“不行!”

郑白羽依旧锲而不舍:“表哥……”

张月初看他那可怜模样,心里实在不忍,敷衍道:“好了好了,你先回去跟姑父姑姑商量,他们要是同意,我自然也没意见。”

郑白羽眉毛一挑,一扫先前的可怜模样,惊喜道:“真的?!”

张月初没辙:“真的真的。”

“那一言为定!”郑白羽满脸喜悦,说完便立刻大步向前走去。

张月初看着他那就差从地上蹦起来的背影,心中一阵叹息,刚准备跟上他的脚步,突然感受到身后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他猛然回头,发现街道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此时郑白羽见他许久没有跟上来,也回头喊道:“表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走啊?”

张月初摇了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便回应郑白羽道:“我来了。”

而另一条街道里,一个在大白天披着黑袍的男子慢悠悠地走着,一路上用着旁人无法听清的声音自言自语:“有意思的少年人,看来地府重现江湖之日,这江湖不会无趣了……”

“大师兄,二师兄,这么多年未见,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我这个师弟呢……”

章二十二 旅途小事

待到第二日清晨,张月初便早早地起了床,赶到了镖局门口,黄天霸与镖局的镖师们倒是早早起来,正在院内焚香祭拜,。

不过一直等到镖队上路启程,张月初也未见表弟郑白羽的身影,他便知道,多半表弟是跟姑姑姑父说了此事,姑姑与姑父不同意后便将他关了禁闭。

如此也好,自己对姑父姑姑也算是有个交代,便不再去多想了。

这次押镖总共带了十几号人,不算最多,但整个车队依旧是浩浩荡荡。

走镖有一套既定的规矩,上到镖头下到随从杂役都得小心翼翼遵守,千万马虎不得。

总镖头黄天霸骑着一匹全身雪白四脚鹅黄的宝马,这马名叫爪黄飞电,名字是他请金城里最有名的说书先生给取的。是他拥有的家当中,除了镖局外,最贵的宝贝,就如同他的媳妇儿一般。为了这匹马,他跟熊孝存两人当初可没少欠下人情与花费银两。

黄天霸骑着爪黄飞电,走在镖队最前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便于观察和指挥整个镖队,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的感知。

镖队里手脚伶俐且实力仅次于黄天霸的两位镖师,背对着前方,倒坐在最尾部的马车上,负责断后。

而其余的镖师分散坐在其他的马车上,清一色地左腿压着右腿,这动作在江湖上被称为“打镖腿”,为的是遇上贼匪劫道时,快速做出应对,免得手忙脚乱。

张月初与黄小小还有一名镖局的杂物管事,则坐在最中央的那辆马车上。

镖师们都各司其职,整个镖队中最轻松应该便是张月初、黄小小与管事三人了。黄小小此时正在与管事闲聊,张月初则拿着本从黄天霸那借来的《江湖黑话》,仔细阅读。作为一个从小可以算得上在官府朝廷中长大的孩子,张月初对于这些个江湖独有的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

而黄小小虽说已是十六七岁,本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意外地对这身边长相不凡的白衣书生毫无兴趣。她从在大哥黄天霸与二哥熊孝存的庇护下长大,虽然年幼的时候日子过的贫苦,但是两位哥哥却从来没让自己这个当妹妹的受过半点委屈。

所以黄小小从小便觉得将来要是嫁人生子,自己的未来丈夫,不说是天下无双的英雄侠客,也得是跟自己那两个哥哥一样顶天立地的义士好汉。而对那些个打着大义搅乱朝廷引起战争的文臣书生,黄小小真是一个子儿的好感都没有,在她心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个个都是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

她每次想起曾经镖局里一位老镖师那句:“那些个读书人总觉得自己脑袋聪明透顶,真上了战场,脑袋可打不了架,只会被一斧头从脖子上劈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都会不由得发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

黄天霸与熊孝存虽然从不干涉,也不敢干涉自己妹妹的感情事,但是两人心底,还是希望自己妹妹能够嫁给个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毕竟这个世道,武人看似威风,实际上却是人微言轻,在官府朝廷面前什么也不是。

什么“我有一剑,可平天下不平事”都是唬人的屁话,你再强,强得过朝廷的铁骑步兵吗?

长风镖局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黄小小的这些想法张月初并不知道,他也不关心,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手上的这本《江湖黑话》十分有趣,便想努力地记住一些常用的隐语、切口。

黄小小对张月初不感兴趣,可杂物管事对张月初却是好奇得不行。他跟黄小小谈了一阵,待到两人话题说完,他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身旁这位,拿着一本《江湖黑话》乍眼一看不像样子的白袍书生上,他轻轻拍了下正全神贯注看书的张月初问道:“李公子,能否容我打扰一下。”

张月初并未因为自己看书时,被管事略微有些无礼地打断而有丝毫不快,他记了下书中当前已看完的页码,转头朝着管事笑道:“无妨,掌柜兄弟有事?”

在镖局中年纪岁数拍在前列的管事说道:“也没别的事,主要一路过来,没见李公子说过几句话,既然公子与我们得共处几日,便想互相了解一番。”

张月初不怕生,见管事大哥也没坏心,便跟他聊了一阵,问了些走镖时须知的规矩与禁忌,又以李徽之的身份介绍了番自己。一旁的黄小小对张月初为人事迹不感兴趣,自然没有搭腔,坐在马车上自顾自地想心思。

而镖队里无论是管事还是镖师,早就注意到张月初所佩戴的那把好刀。

为此黄小小还背地里嘲讽了张月初一句装模作样。

可大家并不这么认为,但也一直没个理由问,管事此时便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于是朝着张月初询问。

张月初便将前些日子里在小苍村中的那番说辞略微修改后,搬了出来。

管事听完自然是深信不疑,而一旁的黄小小在听到张月初说他出身一个武学家庭,也略微会使一些把式时,不得不对他高看了几眼,但依旧没有改变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接着便是两日无聊的赶路,张月初便大部分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本《江湖黑话》上,偶尔跟管事聊上两句,却一直没机会跟黄小小说上哪怕一句话。

不过张月初与镖队众人相处了几日,越发佩服镖队里镖师们的职业素养,尤其是到了夜间,负责守夜的镖师都会很自觉地互相换班,根本无需旁人提醒。

黄天霸更是每过一个时辰便起来询问一次守夜镖师,检查周围是否有异样情况。

而整个镖局里唯一的例外,可能便是那可爱女子黄小小了,小姑娘也没什么顾虑,睡得死沉,偶尔还会说出几句旁人不太能听清的梦话。

果然,成人的世界里,万事万物就没有容易两字。

镖队行进速度不算慢,第四日时,便赶到了金城与天水间唯一的关卡通道——长武关。

长武关与西北的玉门关相比,规模相对较小一些,但居住此地的人口却并不少。

到了长武关,镖队的气氛便轻松许多,镖师们也不再跟先前在野外一样紧绷神经,互相间甚至开始说些开玩笑话调笑一番。

黄天霸带着镖队找了一家熟识的客栈,准备今日在此处过夜,也好让大伙好好休息一番。

镖师们正打理货物还有喂食马匹,张月初便站在一旁观看,此时黄天霸走了过来,拍了拍张月初肩膀。

“徽之这几日辛苦,待会便在客栈中好好休息,我们今日在长武关留宿一晚,明日下午出发。”

张月初点头道:“黄大哥才辛苦。”

黄天霸便笑道:“老二不在,我一个人带着镖队,跟往常相比,确实更费心一些。不过也没办法,谁叫我们靠这个吃饭呢。”

接着黄天霸继续说道:“我等会吃过饭,会带着几位兄弟去一趟集市,徽之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购置的物品,记得提前知会一声。”

张月初说道:“我倒是没什么需要购置的,不过镖队是缺些什么吗?还得劳烦黄大哥亲自跑一趟。”

黄天霸便解释道:“倒不是镖队缺些什么,只是徽之你不知道,我们金城镖局要是走一些相对来说不算贵重的镖时,也会带一些金城特的特产,例如药材鬼臼之类,到别的城市进行交易,也算是补贴家用。”

黄天霸这么一解释,张月初便明白了:“那黄大哥早去早回,多注意休息。”

黄天霸自然点头答应。

张月初便与众人便在客栈中吃了午饭,然后黄天霸便带着三个弟兄和管事准备出门了,黄小小见罢也要跟着去,众人拗不过她,没法子,只好让她跟着去了。

可是黄小小这一去,可算是飞来横祸了。

这长武关里,最大的官吏乃是折冲校尉马连城,长武关百姓都称他马校尉。

马连城扎根在长武关,当了三十多年校尉,还娶个长武关本地的媳妇,生了个儿子,也算的上是人生圆满了。

算得上老来得子的马连城,给儿子取了个文绉绉名,叫马文厚,希望他将来可以人如其名,博学多识。

只可惜马文厚年仅四岁之时,马连城的媳妇便与父子两人天人永隔了。

这四岁的孩子没了娘,马连城自然是加倍地疼他爱他。

而马文厚从小被马连城溺爱,又凭借着父亲马连城折冲校尉的这份关系以及校尉府的威严,在长武关算得上是为所欲为,逍遥自在。

但放纵久了,马文厚性子渐渐就坏了,自然做起了欺男霸女的勾当,马连城这些年一心管理长武关,对马文厚少有管教,内心有愧,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年前,马文厚将长武关内一名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祸害致死。这人命一出,自然是不好办了,马连城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才将此事平息下去。

而他对自己这个败坏校尉府名声的儿子非常暴怒,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这都一把年纪了,就这么一个独子,自然不舍得打,万一出了意外,难不成自己再重新生一个?

真是老子英雄儿子狗熊形容马连城与马文厚再合适不过。

马连城没辙,只好对马文厚禁足一年,希望他能够静心读书,老实悔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一年眨眼间便过去了。

前些日子刚刚解禁的马文厚,带着两名府中客卿,正在街上闲逛。

这是远处五男一女共计六人朝着马文厚正面走来。马文厚对这些个江湖人士不感兴趣,毕竟校尉府上客卿中有好些个江湖人,包括平常教导自己剑术的师父宁烈,早些年间便是行走江湖的剑士侠客。

可是当马文厚看到那名玲珑可爱的女子之时,两眼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女子的脸上移动到别的地方了,一直到那六人从他身边走过。

虽说禁足这一年来,马文厚学乖不少。

可肩上道义难压心头欲火,对于算得上吃了一年素斋的马文厚而言,想换换荤口自然也是稀松平常。

马文厚转身朝着一名门口问道:“刚才路过的那六人,有些面生,你是否知道来历?”

那客卿看到马文厚双目中一闪而过的隐晦淫邪,自然明白了自家少爷心里动的什么念头,然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道:“五个汉子我倒是见过,带头的那个独眼汉子好像是金城镖局的总镖头黄天霸,偶尔走镖也会经过长武关。”

马文厚念叨了一下黄天霸这个名字,又接着问道:“那女子呢?”

客卿摇摇头:“面生,没见过,不过从打扮来看,应该是跟黄天霸一道的。”

马文厚问道:“那黄天霸实力如何?”

客卿答道:“不差,三品上游,他还有一个跟他水平相差无几的兄弟叫熊孝存,以及镖局里那一众镖师也皆是实力不俗,金城镖局在我们西北也算得上小有名气。”

马文厚眼珠子转了转,看来要搞定这小娘子还真没这么容易,得回去找师父宁烈商量对策。

于是马文厚对着两位门口道:“我先回府,你们两个辛苦一番,帮忙去打听一下那小娘子和金城镖局的情况。”

那两名客卿虽说心中不愿做这低俗勾当,但在校尉府寄人篱下,吃一口饭,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寻着黄天霸一行人的踪迹,打听去了。

马文厚搓了搓手,脑海中回想起那玲珑女子的气质相貌,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此事安排妥当,便赶紧朝着校尉府跑去。

黄天霸等人自然不清楚有人对黄小小动了歪念,还是跟往常一样,整个下午便在集市上卖了些自带的特产,又买了一些长武关特有的东西,待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便一齐回到了客栈。

张月初也从自己的房间中出来,与大伙共进晚餐。待到众人都吃饱喝足以后,除了一部分需要看守货物的镖师外,其余人都各自回到房间内准备休息。

因为镖队人数不少,还有马匹马车货物等东西,所以掌柜便将众人安排在了客栈后院的平房内,一来方便喂食马匹,二来也方便看守货物。

张月初与黄小小被安排在西侧两间相对舒适的客房内,其余众人都住在东侧紧靠存放货物房间的客房。这样一来,即便夜间遭了窃贼遇了事,各自之间也能互相照应。

黄小小因为在集市内,站立玩闹了一整个下午,觉得有些累,便早早熄了灯,上床歇息了。

而张月初依旧挑灯夜读,蓄意养气的同时,认真阅读那本借来的《江湖黑话》还有《默经》。

整个客栈后院都是寂静无声。

而客栈后院的墙外贼有两道黑影正在窃窃私语。

“文厚,你确定是这吗?”

“我跟客栈伙计打听过了,准是这没错了。而且那伙计说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与那小娘子一同住在这边。”

黑暗中看不清相貌的中年男子说道:“倒是能减去不少麻烦。不过,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帮你为非作歹了。万一再出了事,我真就没脸跟你爹交代,继续呆在校尉府了。”

另一个黑影自然便是白日里,看见黄小小动了邪念的马文厚,他听着师父宁烈的警告,笑嘻嘻地回道:“师父放心,出了事有我替你担着,而且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中年人望了望夜空中的皓月,小声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章二十三 一寸

宁烈在确认完地点后,便让马文厚先回到校尉府上耐心等待,这事放心交给他便好。

不然万一真就时运不济,与金城镖局发生冲突,自己一个人也好脱身。

马文厚觉得有道理,便先回去了。

正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夜里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再合适不过。

宁烈在黑暗中等待了一会,见东侧镖师们所住客房的灯光都熄灭的差不多了,这才两脚一蹬,轻轻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进了客栈后院。他悄悄摸到张月初的房间旁,伸出右手食指,沾了口水后轻轻在张月初房间的纸窗上用湿润的手指无声地戳了一个洞出来,然后从怀中掏出自制的迷香与火折子。

这迷香乃是宁烈全身上下除了那柄青釭剑外最值钱的宝贝了,马文厚能隐秘地在长武关内做那么多乌烟瘴气的狗屁事,大多数情况都是仰仗他这迷倒过无数英雄好汉的迷香。

他敢拍胸脯保证,即便是那些个没什么练气基础的二品小宗师,若是在毫无防备下闻到他这迷香,一样得遭重,更别提三品高手与一般的江湖武夫了。

说难听些,他背上那柄不凡的青釭剑和怀中这迷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宁烈将迷香点着后,便轻轻将迷香通过方才戳破的纸洞吹入张月初房内,然后便耐心等待迷香发作。

过了大约一炷香后,宁烈便通过那只有一个指头粗的纸洞,瞧见了那名正在挑灯夜读的书生缓缓倒在了书桌上,没了动静,他这才又悄无声息地摸到那姑娘的房间旁。

接着便是如法炮制,用刚刚迷倒书生的手段,将迷香吹入房内,也是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确认周围无人后,这才蒙上脸缓缓进入到房间内。

宁烈进入那名被自家少爷看上的姑娘的房间,仔细检查房间内有无异样。

做这种事各个方面都得确认无误,可千万马虎不得,先前有一次,宁烈也是帮马文厚做类似的龌龊事,结果那次被马文厚看上的姑娘竟然是一个小门派掌门的掌上明珠,屋子里的暗处藏着一名实力不俗的贴身随从扈从,马文厚没留心,被那接近两品实力的扈从暗中偷袭,差点命丧当场。

从此之后宁烈做此类事情时,宁肯慢一些,也要确保不会出现意外。

宁烈全部检查妥当后,看了看床上名叫黄小小的女子,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布条将黄小小嘴巴封住后,再将她四肢绑住,然后装入事先准备好的麻袋中,小心抱起,扛在肩上。

然后走到西侧墙边,打开纸窗,扛着麻袋从窗户中跃出,随后将纸窗恢复原样,这所有的动作皆是小心翼翼一气呵成,生怕有个闪失,黄小小在麻袋中醒来。

最后宁烈才将麻袋扛起,无声地翻出院墙,朝着校尉府狂奔而去。

而马文厚,此时正在校尉府里自己的卧房内等待自己师父的归来。他一想到那小娘子的容貌体态,满脑子的邪火,真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焦急万分。

过了一阵,他听见房门外远处有动静,赶紧起身推开房门,便看见自己的师父宁烈,喘着气跑到了院中的广场,肩上还扛着一个正在剧烈挣扎的麻袋。

马文厚看到这麻袋,顿时喜上眉梢,赶紧跑到宁烈面前,搓了搓手,笑道:“谢谢师父,师父辛苦了。”

马文厚没说话,将麻袋从肩上卸下,然后解开麻袋,将黄小小从麻袋中转移到了地上。

而四肢被绑,嘴巴也被布条封住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嗯嗯嗯”声音的黄小小,躺在地上满是惊恐地看着宁烈与马文厚两人。

马文厚看着黄小小那诱人的模样,心都酥了,赶紧朝着宁烈说道:“师父辛苦一夜,赶紧回去休息,接下来交给徒儿就好。”

宁烈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就当他刚准备离开此地,回房休息时,两人身旁的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马少爷好雅兴,深更半夜还有兴致在院中赏月。”

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宁烈与马文厚悚然而惊,两人猛地转身,加上地上黄小小共计三双眼睛顿时朝着声源望去,只见一名白袍书生站在不远处,腰间悬着刀,神情自若地看着三人。

而这白袍书生不是张月初,还能是谁呢?

看到来者竟然是那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袍书生,宁烈、马文厚、黄小小三人神态各异。

宁烈满脸不解,他明明亲眼看着那白袍书生昏倒在了书桌上,实在无法想通这书生是如何从自己迷香中醒来,还能让自己一路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跟踪到了校尉府,恐怕事有蹊跷。

马文厚见到来者竟是那白袍书生,原本紧绷的心情,顿时松了口气。

地上的黄小小看着那同行几日的书生,心中更是绝望,双目中泪水打转。

马文厚看了看身旁没有表情的师父,又想到师父的本事,便以为师父对这不知来历的书生毫不在意,而自己站在自家院中更是理直气壮,对着张月初喊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私闯校尉府是重罪吗?你要是识相,忘了今夜里所见速速离去,我便饶你一命,不然休怪我身旁这位二品实力的师父对你不客气。”

躺在地上已有眼泪流下的黄小小,听到二品两字更是脸色惨白,她明白今日即便自家大哥与二哥一道来这校尉府,也怕是无济于事,二品高手啊……真是仙人难救。

而被马文厚称作二品,实际只有准二品的宁烈,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书生,真是一点都不轻松。

宁烈原是赵国人,家中与位于中原南方,被无数人视为剑道圣地的秦溪剑池有些渊源,年轻时便在秦溪剑池内呆了几年,受过老池主亲自教导。

他天资尚可,不到弱冠之年便已经跨入两品,甚至超过了许多秦溪剑池的弟子,而一手游刃有余的快剑术,在剑池内的同辈人中更是鲜有敌手。

老池主任青松便亲手打造了一把名叫青釭的长剑作为及冠礼赠与了宁烈,接着宁烈便独自出了剑池,闯荡江湖去了。

作为一名剑客,谁都有一个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剑侠梦,宁烈也不例外。

可行侠仗义多了,仇家自然也多了,而且宁烈生性内敛,身边很少结伴同行的兄弟同伴。于是在游历西北之时,受了众仇家的联合埋伏,身受重伤,九死一生。

然后宁烈逃命途中经过了长武关,被喜爱广交好友的马连城救下,伤愈后便留在了长武关,在校尉府上做了一位客卿,后来又做了马文厚的剑术师父。

可伤口能缓缓愈合,心境却难以再次恢复,本性正义善良的宁烈,回忆起自己一路上的热血心肠最后却落了个好人无好报的结果,心中自然是十分失落难过。

于是他为了报恩,在马文厚的怂恿下,便开始为马文厚做一些曾经自己最为厌恶的龌龊事,也渐渐活成了自己曾经最为讨厌的模样。

人间不值得。

虽说宁烈如今只有准二品的实力,但一般别人实力如何,只要别相差太远,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可眼前这位,毫无气息变化的奇怪书生,他实在摸不清来历数路,因自傲轻视吃过太多亏的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而站在三人不远处的张月初,听完马文厚的威胁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回答道:“我自然知道私闯校尉府是重罪一条。可是马少爷难道不知道,私闯民宅也同样是重罪一条。至于名字,贱名实在不值一提。”

这些事马文厚自然知道,他这么一说,只是警告这书生要知难而退,赶紧离开此地,别打搅到他寻欢作乐。

正当还有些拎不清状况的马文厚想开口继续威胁这名书生时,自己的师父宁烈却一伸手打断了他:“不知公子您与这女子有何关系?”

张月初看了眼地上的黄小小道:“无亲无故。”

黄小小便有些难过。

宁烈继续问道:“若是无亲无故,那公子为何要插手此事?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弱女子与长武关校尉府为敌,在我宁某看来,还是有些不理智的。”

张月初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受了她两位哥哥的好些照顾,自然不能眼睁睁见她遇难而不救,况且宁先生难道就从来没有过见义勇为的心思吗?”

宁烈哑口无言。

张月初继续说道:“‘快剑’宁烈的名号我自然听说过。不过马少爷有句话却说错了,宁先生今夜可达不到二品的实力,虽然宁先生气机不弱但要比寻常的二品紊乱不少。所以我猜宁先生应该是曾经生过一场大病亦或是受过重伤,才导致境界跌落。”

宁烈先是猛然一惊,随后想通后便叹气道:“公子说得一字不差,宁某确实曾经受过重伤导致境界跌落,如今只剩下一个不足为道的准二品。不过公子要是这样便认为能轻易地从宁某手中将女子夺回,那宁某也实在无脸做这校尉府的客卿了。”

站在一旁的马文厚已经被两人的对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了,他当然无法相信那不远处的年轻书生,能轻易战胜长武关赫赫有名的自家师父,但师父如此郑重其事,自然有他的理由,自己也不好多说。

张月初看着宁烈回道:“我自然没有看轻宁先生,我从不轻视任何人,因为有位前辈曾教导我,打不打得过,打过才知道。”

宁烈听完,便拔出背在身后江湖上名声并不显著的青釭剑,做了一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持剑起手式,对着张月初说道:“宁某的快剑,江湖上一般的二品高手也不敢小觑,虽然宁某因为受伤境界有些下滑,可剑术却一日都未曾落下,公子当心了。”

张月初点了点头,将左手按在了左侧腰间的愚公上,拇指抵住刀镡。

对于三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惊喜不断的夜晚。

接着宁烈、马文厚与黄小小三人便见到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神奇一幕:夜里明明无风,可那书生的白色长袍竟然像被大风吹动般在空中飘扬,层层叠叠,此起彼伏。

宁烈心中顿时明白,眼前这佩刀的公子哥怕是假借书生之名隐藏身份的高手,今日之战,自己多半是要败了。

可他心中却依旧毫无畏惧,在马文厚与黄小小的目瞪口呆下,持剑跃向张月初。

张月初见宁烈攻来,自己身形未动,只有抵在愚公刀镡上的拇指猛然发力,愚公刀便同时出鞘。

愚公仅出鞘一寸,便又一股巨大的气势从刀中迸射而出,如同一阵大风,向着宁烈与马文厚奔袭而去。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宁烈立刻调动全身上下所有的气机持剑抵御,但依旧还是被气势吹得踉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而站在较远的马文厚,因身体单薄根本无力抵御这股气势,更是翻身后倒,摔得七荤八素,人仰马翻。

甚至连躺在地上的黄小小,也被气势冲击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有些头晕目眩。

张月初看到这一幕,右手握住刀柄,赶紧将愚公按回刀鞘,心中暗叹这蓄意养气的武道路数果然好用,很能吓唬道行不够的门外汉,只可惜每两次之间得相隔十天半个月,实在不便。

气息一过,此地好似无事发生,宁烈驻剑而立,大口喘息,身上的那股强行运转的气机已被吹散得七零八落,自己引以为傲的的快剑甚至都没能出上一剑,便连背水一战的资格都不再拥有了。

宁烈彻彻底底得败了。

他看着眼前被皎洁月光笼罩,好似谪仙人般的书生,满脸失落:“是宁某败了。”

张月初看着眼前满身狼狈的宁烈,并未出口嘲笑,只是简单道:“现在能否将人还我了?”

宁烈苦涩道:“公子请便。”

张月初并未立刻动身,想了想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马少爷如此行事,宁先生自然也有责任,今日之事要是传开,那马校尉那顶官帽子肯定是要丢了。马校尉风评不错,我也不想他因为这种事而晚节不保。而宁先生虽然深陷囵圄,不过我觉得宁先生人品尚可,我这个人也爱讲道理。这样吧,麻烦宁先生去打断马少爷一条腿,让他长个记性,今日之事就当揭过,我与金城镖局也不再追究,如何?”

宁烈脸上阴晴不定。

马文厚急了,朝着宁烈喊道:“师父,别想了!赶紧答应他啊,徒儿扛得住。”

这小子倒是豁的出去。

不过也是,腿断了还能接,命没了可真就什么都没了。

张月初便笑道:“既然马少爷都如此豁达,那人我便先带走了,我愿意相信一次宁先生的人品。”

说完他便从宁烈身边走过到了黄小小身前,在黄小小好奇的注视下帮她解开束缚。

谁知道这姑娘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冲到马文厚身旁,对着躺倒在地的马文厚一顿拳打脚踢,马文厚被踢得“嗷嗷嗷”直叫。

过了一会,张月初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对着黄小小道:“好了,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黄小小这才停手,转头看了张月初一眼,小声“噢”了一声,小跑到跟张月初面前,随后跟着张月初离开了。

两人离开之时,张月初还留下一句:“答应过我的事,宁先生可千万不要忘记。”

宁烈缓缓走到刚受了一顿打的马文厚身旁,心有不忍地说了一句:“文厚,是师父对不住你。”

马文厚此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这怎么能怪师父你呢……是我自己色迷心窍……连累了师父连累了爹。师父你待会下手快些……我怕疼。”

宁烈老泪纵横,解下背上的剑鞘,猛地打在了马文厚的左侧小腿上。

接着校尉府中便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让无数人梦中惊醒的惨叫声。

天上皓月当空。

章二十四 愚见与雅正

月光下,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

张月初在前,黄小小在后。

两人都未曾开口说话,只有黄小小稀松的脚步声使得街道显得更加寂静无声。

走了好一会,黄小小觉得有些累了,便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看着自己捉摸不透的书生喊道:“姓李的,我走不动了。我们歇一会好不好?”

张月初置若罔闻,连个停顿的动作都没有,继续往前走去。

黄小小见罢,生怕方才将自己救出户口的书生这时又将她一个人丢在此地,赶紧急忙喊道:“喂,姓李的,我叫你呢,你聋了吗?!”

张月初这才停下脚步,不过依旧没有回头,淡淡地回了句:“聋了。”

把黄小小气得呀,自己好不容易才对他生出一些好感,可他这副态度,顿时便将那刚生出的丁点好感全部挥霍光了,自己真是恨死他了。

小姑娘早忘了便是这位被她恨死的书生,才把她从虎口中救了出来。

从小受尽兄长们宠爱的黄小小,顿时有些不开心,蹲在地上生闷气。

两人便这样在街道上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说话,各自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月初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也没知会黄小小一声,径自起步走了。

黄小小见罢,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结果没走两部,张月初便听见身后“啊”的一声,他转身一看,黄小小捂着脚踝坐在地上,样子楚楚可怜。

黄小小见书生总算回头了,委屈道:“蹲太久,起身扭到脚了。”

张月初没辙,叹了口气,心想送佛还是送到西吧。然后走到黄小小身前,转身蹲下,轻声道:“上来。”

小姑娘看着书生近在咫尺的背影,心中总算开心许多,但嘴上依旧嘟哝道:“你再过来些,我够不到。”

张月初无奈,蹲着身子又往后轻轻挪了两步,黄小小这才扑到他背上。

张月初将背上软如无骨的女子小心背起,一步一步朝着客栈走去。

黄小小趴在张月初坚实的后背上,满心都是对张月初的好奇,她把下巴搁在张月初右肩上说道:“姓李的,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屈尊混入在我们镖局啊?”

张月初把头向右轻轻转动,瞥了一眼黄小小的侧脸说道:“你别乱说,我可没混入镖局,只是顺道而已。”

黄小小道:“我才不信,还装成读书人的样子,害臊不害臊?”

张月初这次没有转头:“我读了十多年书,本就是读书人。”

黄小小问道:“那我当时被掳时,以你的实力为何不直接将人截下,非得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张月初便解释道:“当时若直接将宁烈截下,万一惊动镖局,以黄大哥的护短程度,此事怕是不能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也想看看能胆大包天做出如此行径的人,他的庐山真面目。”

黄小小“哼”了一声,然后道:“说不过你,读书人嘴巴就是厉害。”

走了一会,张月初开口道:“今夜之事,麻烦黄姑娘替我保密才好。”

黄小小不解道:“你明明这么厉害,为何要如此低调行事?”

张月初道:“因为遭到仇家追杀,才不得不隐姓埋名低调行事,生怕连累到我所认识的人。所以为了保证黄大哥,还有镖局里其他弟兄们的安危,麻烦黄姑娘守口如瓶了。”

黄小小嘟哝嘴道:“男人真是麻烦。好了,我知道了。”

张月初笑道:“那便多谢了。”

两人朝着客栈走去,剩下的路上,黄小小趴在张月初背上,脑中蹦出千千万万个想法,一直好奇地问东问西,不过张月初依旧态度敷衍,偶尔听到方便回答的问题才会答上两句,幸好黄小小此时心情不错,就没太在意。

到了客栈后,两人便各自回到房中休息去了,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日清晨张月初便早早起了床,见黄小小还未起床,便去问候了黄天霸,然后同他和其他的镖师兄弟们一起吃了早饭。

吃过早饭后,黄天霸便带着镖师在院子里练武,张月初倒也感兴趣,便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看。

黄天霸用的拳法跟熊孝存一致,皆乃是老镖头亲传的虎豹拳。

虎豹拳,“虎”意为刚猛;“豹”则为迅捷,是一套偏重进攻的外家拳法。

而镖局内,除了一些先有师门再入镖局的镖师,其他大多数镖师打的也都是这套拳法。

张月初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丝不苟地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拳,脑中将这套拳法记了大概,将其中一些精妙的招式拆解出来,思考了一番,看看是否有机会转换成相应的刀招。

而练拳的大伙也都知道一旁的书生出身于武学家庭,虽说李徽之这身份从头到尾都是张月初编造的,但是对于不知情的大伙而言,见他对练武感兴趣,并不觉得奇怪。

待到众人练武结束,黄天霸见张月初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拿了块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走到张月初一旁,开口道:“徽之出身武学世家,又读遍万卷书,心中对武学肯定有独到的见解。徽之觉得镖局这套虎豹拳法如何?”

张月初点点头,笑道:“见解谈不上,只能说愚见。如果黄大哥真想知道,我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不过若有说错的地方,黄大哥可千万不能生气。”

黄天霸闭上那只仅剩下的右眼,哈哈大笑:“徽之勿要谦虚,你黄大哥,我看起来像小气的人吗?”

张月初便说道:“大哥这套虎豹拳整体而言非常完善,纯朴的同时也不乏一些精妙之处。除非用鸡蛋中挑骨头的眼光审视,不然完全称得上是白璧无瑕。不过……”

黄天霸对自家这门虎豹拳信心十足,见张月初说了“不过”两字,便眉毛一挑:“不过什么。”

张月初继续说道:“不过不太适合镖局走镖。”

黄天霸疑惑道:“何解?”

张月初便解释道:“和大家相处几日,我也跟杂物管事了解了不少关于走镖的知识。走镖途中,镖师们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遇敌反击,“打镖腿”便是最好的证明。虎豹拳虽说刚猛迅捷,进攻招式也相对完善,但是它却几乎没有防御反手的招式。”

“简而言之,作为突袭先手的进攻手段,虎豹拳挑不出毛病。可作为遇袭的防御倚仗,虎豹拳的作用便大打折扣了,甚至可能发挥不出其三分之一的功效。”

黄天霸听完,便陷入了沉思。

张月初继续道:“像黄大哥这样经验老道的镖师还好,遇袭时可以用经验弥补拳法的不足,但是对那些没什么走镖经验的新镖师而言,即便将拳法练到如火纯情的地步,一旦遇到实力相当的敌人,也大概率会身受重伤,甚至……”

张月初没有继续危言耸听,因为他知道黄天霸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黄天霸想了想,有些好笑的点点头,无奈道:“徽之好眼力好见解。确实如徽之所言,我们镖局的新镖师是最容易出事的,所以这两年便越来越少有新人加入镖局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镖局就……”

张月初会心一笑,看来自己没有猜错。

黄天霸便伸出双手搭在张月初的双肩上,认真道:“既然徽之能看出虎豹拳的毛病所在,那心中肯定也有了破解之法,求徽之教我。”

张月初点点头:“麻烦黄大哥将目前能抽身的兄弟们都聚集到院子内,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说完张月初便走到房间内去换衣服了,黄天霸赶紧将没事做的弟兄们全部召集过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张月初便换了一身劲装,从房内走到了院子中。

而被召集过来的镖师们,听说有东西可以学,早就翘首以盼等着张月初到来了。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平日里穿着宽松长袍、一脸清秀的张月初,身体竟然如此结实,那一身健壮的肌肉明显就是练家子,于是大家对他的期待又高了几分。

张月初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院子中央,笑道:“看来大家都到了,我接下来的武学演示需要一个精通虎豹拳的兄弟配合。”

黄天霸刚想毛遂自荐,就被张月初无情地打断:“要力道别太大的,不然我身体怕扛不住,黄大哥这样的就不行。”

黄天霸被泼了一盆冷水也不生气,转头朝着人群中看了看,最后选了一个年级不大的镖师道:“礼想,你去。”

名叫袁礼想的镖师便走出人群,迈步到了张月初跟前,抱拳鞠躬:“李兄弟请多指教。”

张月初点了点头,抱拳还礼:“接下来麻烦礼想兄弟把我当成劫镖的匪贼,用所学的虎豹拳,尽你所能将我击倒,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在场所有镖师包括袁礼想皆是一愣,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月初继续道:“请在场的各位兄弟们仔细观看我的动作,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各位雅正。好了,礼想兄弟,你可以出手了。”

袁礼想自然不敢,回头看着黄天霸。黄天霸没办法,既然张月初都这么说了,只好点头首肯。

袁礼想这才转头,摆好虎豹拳的架子,看着身体没有任何变化的张月初点头后,左手为爪,右手握拳猛地向张月初攻去。

能被黄天霸点名,自然是有两把刷子,袁礼想的虎豹拳虽然没有黄天霸等人如此刚猛,但一招一式都是朝着张月初的要害钻去,双手间拳与爪变化自然,并且迅捷无比。

就当大家还在猜想张月初能在袁礼想狠烈的虎豹拳下坚持多久时,张月初面对袁礼想猛烈的进攻,原本站在原地,看似满身破绽的身体突然动了,双手在拳掌指之间不停变化,甚至还会以臂与肘进行防御,可无论怎么变,都能以最简单了当的方式,将袁礼想双手的进攻一一化解的同时,对袁礼想作为进攻武器的双手进行反击重创。

当初张月初还在云霞城,白凤教导下学文时,最擅长的便是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这一长处到了如今学武依旧是未曾改变。

他现如今对着袁礼想使出的这套拳法便是将小金刚拳与李牧之的九龙攀云合二为一,以九龙攀云中最妙的百变与点化作为基石,再以小金刚拳的刚猛与轻巧作为反击,整套拳法如同流水般流畅与迅捷,将一切自身可承受的攻击,化解的同时再给予对手重创。

就像袁礼想现在,明明自己的拳法迅捷刚猛,可张月初有时用拳击中他的手腕,直接将拳招弹开;有时用手掌将自己拳头推到自己另一只手腕上;甚至直接用手肘硬接自己拳头。这一轮进攻下来,袁礼想别说让张月初受伤了,拳头连张月初的身体都没碰着,反倒是自己的双手又青又紫,酸痛无比。

院子中正在观战的其他镖师,看到这一幕,一个个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皆是目瞪口呆。

袁礼想打了一阵,见张月初毫发无损,便知道自己毫无取胜的可能,抱拳认输了。

这一下,整个院子都沸腾了,大家纷纷凭借着刚才的记忆,开始模仿张月初的拳法姿势。

黄天霸更是喜不胜喜,跑到张月初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

接着张月初便在众人崇拜与好奇的眼神下,将拳法的原理与招式讲解了一番,不过这一讲解,时间便到了响午。

经过一上午的领悟与练习,大家对张月初这套拳法的基本也弄懂了。不过大家都是有经验的练武之人,自然明白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便在交流心得的同时一齐去吃饭了。

不过黄天霸的烦恼倒是来了,他本就是实在人,这套拳法确实又好又适合镖局,可这么大的人情,自己却无以回报,心里一下子便纠结起来了。

要不然,将妹妹许配给他?反正长兄如父,自己的话妹妹应该会听,到时候大家成了一家人,哥哥与妹夫之间还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他便找到张月初商量:“徽之啊,说句实话,要是大家都能练会你这套拳法,镖局的实力确实能翻上一番,可是……”

张月初见黄天霸欲言又止,误以为是他怕镖师们学不会,便道:“黄大哥别担心,待会我会将拳法的要领与心得写在纸上,到时候黄大哥你先领悟,回到金城后再授予他人便好。反正去天水还有些时日,不怕写不完。”

黄天霸一听张月初这么细腻周到,更愁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徽之弟弟啊,我是说,你将这么好一套拳法传授给我们,这人情,我实在还不起啊……”

张月初见他整张脸快愁得不像人形了,笑道:“黄大哥原来是说这个啊。没事的,我这一路上受了黄大哥许多照顾,镖师们也都把我当兄弟。既然大家以兄弟待我,我自然也得以兄弟报之,拳法这东西乃是身外之物,无所谓的。况且我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还使刀,拳法对我无用,黄大哥莫要推辞。”

黄天霸一听,叹了口气,心中对张月初越发敬佩,拱了拱手,谢道:“从今日起,徽之便是我黄天霸的亲弟弟了,弟弟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张月初眉毛一挑:“当真?”

黄天霸一拍胸脯:“我黄天霸说话向来算数,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弟弟你尽管提。”

张月初笑道:“那你舍得将妹妹嫁与我否?”

黄天霸乐了:“我求之不得呢。”

张月初赶紧摆摆手道:“大哥别,弟弟我开玩笑的。”

两人皆是会心一笑。

章二十五 离别伤感

张月初和黄天霸聊得正开心,已经睡醒正准备过来吃些东西填饱肚子的黄小小冷不丁地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冷冷道:“哥、姓李的,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话一出口,吓了两人一跳,两人赶忙摆手道:“我们在开玩笑呢,没说什么。”

他们可不敢告诉黄小小,先前开的是她的玩笑,万一惹了少女不开心,那两人就真完了。

好在黄小小确实没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就看到两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又想到张月初昨夜里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不过她虽说没听到什么,但看到两人这幅这慌忙的模样,就觉得两人肯定有猫腻,故作冷漠道:“我看你们怎么像做贼心虚呢?”

两人尴尬一笑,随便敷衍两句便一齐去吃午饭了,黄小小看两人那样子,料到今日肯定是问不出个什么了,也不再多说,便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道去了。

大家伙此时都在吃饭,看到张月初和黄天霸正朝着走过来,便有一个两个镖师喊道:“大哥和徽之来了,兄弟们腾两个座。”

接着便有镖师立即腾出了两个位子,招呼黄天霸与张月初过来,大家伙态度都非常热情,特别是对张月初。

坐在一起后,大家也都纷纷跟张月初搭话聊天,张月初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笑着一一回应。

而后方,比张月初与黄天霸晚了几步的黄小小,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时,便心中有些震撼。

在她心中,张月初应该是一个性格沉默寡言,做事神神秘秘的男子,所以当她看到他笑着跟镖局的兄弟们打成一片时,便有些震惊。

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她根本没法将昨夜里那个说话做事从头至尾都是云淡风轻,宛如仙人下凡的男子与今日坐着众人间大口吃肉,言行举止无不透露出豪迈的男子联系起来。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昨夜里,发生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自己越发看不懂这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读书人,却比无论在座的谁,都要厉害的男子了。

黄小小整个脑海中充斥着对张月初的好奇,随意吃了两口饭,便回到了自己房间中,呆上了一天。

反倒是张月初接过了昨日黄小小的班,下午跟着黄天霸去集市卖货物去了。

到了傍晚,大家又一起吃了一顿寻常的晚饭,便各自回到房中休息了。

而到了夜间,黄小小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张月初的房门。

里面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请进。”

黄小小便轻轻推开门,走进了张月初的房里。

张月初看到来者竟然是黄小小,不由得一愣,这才从凳子上起身道:“黄姑娘,大晚上的,莫非有事?”

黄小小将门关好,然后摇了摇头。

她这一摇头,张月初便糊涂了,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尝试提议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好像不太适合。如果黄姑娘今夜无事的话,要不然……”

黄小小没有理张月初的提议,眼神坚决道:“姓李的,你是不是讨厌我?”

张月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足足五息时间,才反应过来,向前探了探脑袋疑惑道:“嗯?”

黄小小依旧没有理睬张月初,只是自管自地在说:“你如果不讨厌我,为什么跟大家相处那么和睦友善,唯独对待我态度冷淡?是不是因为之前。我误以为你是普通书生时,对你有些不太友善的缘故?”

张月初有些哭笑不得,面前这姑娘可真是能想象。

张月初摇摇头道:“非也。”

黄小小刚想继续说话,听张月初说的这两字,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意思,愣道:“什么也?”

张月初苦笑:“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对你故作冷淡。”

黄小小双手叉腰,矫装怒容道:“既然你没有故作冷淡,那你就是对我本性冷淡!”

这下张月初实在没辙了,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也说不清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虽说本意是指与那些内心奸诈狡猾之徒是最难以相处的,并不是指女子烦人。

可这当下,张月初觉得按字面意思理解完全不妥之处。

黄小小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被自己说中了,着急道:“姓李的,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默认了,是不是无言反驳了?”

张月初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与黄姑娘保持距离并非我讨厌黄姑娘或是别的原因,只是黄姑娘还未嫁人,许多青年才俊对黄姑娘甚至挂念。据我所知,镖局内便又不止一位兄弟是对黄姑娘心生爱慕。我跟黄姑娘顶多算是萍水相交,自然不敢僭越这层关系。至于我跟镖局内其他兄弟为何如此亲近,是因为他们以兄弟之情待我,我自然也以兄弟兄弟之情报之,这两者间没有矛盾冲突啊。”

张月初这一解释,黄小小算是听懂了,看来自己并不惹他讨厌,心情便顿时轻松许多。

她是轻松了,可张月初真是一点都不轻松,生怕这番话还是无法令她满意,她再一闹,把镖局的兄弟们都吵醒了。大家看到她在自己房中生气的样子,深夜里,孤男寡女一间屋这么联想,自己肯定要被人误认成那玩弄少女情感的负心汉了。

到时,别说百口了,万口都难辩,自己怕是真没法走出这长武关了。

张月初这么一想,顿时额头冷汗直流。

正所谓,舌头底下压杀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好在,黄小小说了句“早歇息”后,便开门离开了。

张月初长叹一口气,总算送走这尊大佛了。

随后想到明早要启程赶路前往天水,也没了看书的兴致,便熄灯上床休息了。

待到第二日清晨,整个镖队便又浩浩荡荡启程出发了。

镖局的众人又从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回到最初的严肃谨慎。

唯有黄小小像变了一个人般,坐在中间的马车上,一直对着张月初问长问短,神态语气一改往常的俏皮活泼,皆是温雅十分。即便张月初只是偶尔回答两句,是个常人都能看出态度的敷衍,可黄小小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神色依旧耐心亲昵。

镖局们的镖师们都是有些惊讶:她先前对徽之兄弟不是不感兴趣的吗?难道昨日徽之兄弟早上打拳的风姿被她瞧见了,心生好感?

有两个本就爱慕黄小小的镖师都呆了,他们从未没见过黄小小有过如此神色姿态,心中顿时妒火四起。

不过嫉妒归嫉妒,他们还真不怨恨张月初,在他们看来,爱慕追求跟江湖比武是一个道理,双方公平竞争,输的一方也是技不如人,没啥好怨恨的。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张月初人品家境都不差,如果真能与黄小小谈婚论嫁,说不准还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年少青,年老涩,情之一字不过如此。

虽然长武关离天水并不远,但对张月初而言,这几日有苦说不出,过得真是煎熬。

三日后,众人达到天水,张月初与金城镖局即将分道扬镳,对他而言也算是脱离了苦海。

其实他对黄小小并不厌烦,只是觉得父弟未见,目前的自己不配谈儿女情长。而天大地大,也不知何日复重复,怕与她纠缠太深,误了人家终身。

可是缘分这东西往往,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在黄天霸成功将镖送到了雇家手中后,镖队便要立即出发回金城了。

众人在即将分别而不舍难过的氛围中,在一家有名的食肆中,吃完了在天水城中的最后一顿饭。

黄天霸站在食肆口,看着张月初,他仅有的右眼有些朦胧,拍了拍张月初的肩膀,满脸不舍道:“弟弟。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愿弟弟此去京都能一帆风顺。”

而他身后的众多镖师兄弟,对张月初也都是依依不舍。

张月初笑道:“书上还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早晚会再见的。”

黄天霸这才擦了擦眼泪,笑道:“望弟弟早日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来天水的一路上都没有与弟弟喝酒的机会,待弟弟回时路过金城,我跟你熊二哥和众多兄弟,定要好好敬你两杯。”

张月初答应道:“一定!”

黄天霸猛地把张月初抱住:“原谅你黄大哥话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去一路,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们江湖再见!”

张月初点头轻声道:“嗯。”

随后张月初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去了。

待到张月初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不见,黄天霸才发现身旁被众人视为掌上明珠、一向乐天的黄小小,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张月初消失的地方,脸上说不尽的悲伤与落寞。

黄天霸叹了口气,摇摇头。

记起金城内有位姓陈的说书先生曾说过。

世间遗憾事,往往始于再见两字。

而世间幸运事,又往往在于之后真正的再见之时。

只可惜,遗憾事多,而幸运事少。

而黄小小自然也明白。

天底下两人相隔最远的距离,不是你于天涯,我在海角。

而是:不知你何日所知,也不知我何时所止。

章二十六 诗赋山庄

天水城,曾名上邽,从历史而言,称得上是中原第一古地了。

据上古传说,作为创世之神的女娲与伏羲便是诞生于此,所以天水素有“羲皇故里”之称。

而回到世间,旧北汉城池中,天水虽不如长安繁华富饶,但却是公认的人杰地灵,出过不少名将臣子。

例如人送尊号“飞将”的旧北汉名将李广以及“胆大如斗”的文武全才姜伯约,皆是出生于天水。

当年战国祸起,整个天下打成了一锅乱粥,而所有城池中,最没有受到战乱影响的便是这天水城了。

这其中还出了一个“卖主求荣”的典故。

这光听便知不太光彩的典故,主人公便是如今负责管理天水的汉国公李叔德。

当年秦汉大战,北汉京都长安陷落后,大秦重甲军士接下来要攻陷的城池,便轮到了东接长安的天水城。

而时任天水城刺史的李叔德在得到老秦王赵政那句:“若赵辰登基为帝,则李叔德封汉国公,陇西李氏世代管辖天水,可屯私军”的承诺后,做出了一个让天下震惊的举动。

天水举城不战而降,大秦军士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天水城。

而这之后,出了个王坚举城抗秦乃至金城男丁死绝的金城战役,在天水城举城而降的先例下,王坚将军的与城俱亡便显得甚是难能可贵。

两者自然而然便成了对比的对象。

一个卖国求荣,一位宁死不屈,两者风骨境界高下立判。

在此番对比过后,在看重“文人风骨”的大秦,李叔德自然成了窝囊废的代言词,于是贵为汉国公的李叔德便成为天下无数文人士子“戳脊梁骨”的对象。

而北汉遗民更是皆言他,将他叔公飞将李广一手建立起来的陇西李氏招牌,亲手砸了个粉碎。

朝廷中的武将大臣也不愿与他交好,谁会看得起一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卖国求荣的窝囊废呢?

当然,只有一人除外,那人便是大将军张云平。

张云平与人相处,有一最大的特点:只论长处不讲短处。

李叔德除了“卖主求荣”这被无止尽放大的污点之外,为人处世也好,管理城池也罢,还真就没什么毛病。

所以李叔德和张云平向来关系不错,后来两人甚至成了通家之好,当年张云平所镇守的云霞城便成李叔德除大秦国都洛阳外,唯一常去的城池了。

不过被先帝赵政誉为“倜傥豁达,任性真率。宽仁容众,遇事无断制”的李叔德在先帝赵政逝世,新帝赵明登基后,便在朝堂上彻底失去了话语权。

所以李叔德已有三年没有进过京城了,反正去了又不能说话,还要被人指着后背挨骂,何必自讨苦吃呢?

而云霞一役后,向来与反贼张云平交好的李叔德,更是成了众矢之的的对象。甚至有传言,皇帝陛下准备收回他世袭罔替的权力。

众人感叹:汉国公始于他李叔德,也要终于他李叔德了,世事难测。

不过在李叔德的坐镇下,天水是凉州道民心最为安定的城池,甚至超过了郑元辅管理的金城。其中原因,除了因为李叔德为人行事温和外,跟他手下三万私军的威慑也有莫大关系。

而在陇西李氏的光环下,李叔德的四个儿子也皆是异于常人之辈。

长子李敬城,为人中庸,虽说没有极度出彩之处,可但凡他涉及之处,皆是精通。连向来看不起李叔德的大秦新皇帝赵明见了,也不得不称赞他为治世能臣。

次子李敬玄,天生聪颖,识大体,懂分寸,为人处世皆是上等。琴棋书画也不输他大哥李敬城,是曾最被看好世袭罔替成为下一任汉国公的人选,只可惜这两年性子大变,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成了天水城内最有名纨绔子弟。

四子李敬熊更是厉害,年仅十六岁便有九尺身高,相传乃是真武大帝转世,双臂有千斤力气,只可惜天生心智不全,有些痴痴傻傻,根本不知自己那骇人的力道,府上被他弄坏的家具物品不计其数。而李家信道,李叔德便带着李敬熊上了武当山。而武当山掌教赵清溪向来好说话,知了李叔德来意,便做了两张缚神符分别贴在了李敬熊的左右手上,再用绷带缠好,李敬熊浑身那千百斤力气便被那两张缚神符给锁住了,随后又交代李叔德除非生死存亡之刻,万万不能取下这两张缚神符。

否则,若解开束缚,必翻江倒海!

李叔德对老掌教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可是他说话李敬熊不听啊。没办法,只好让李敬玄多与李敬熊呆在一块,这痴痴傻傻不知人情世故的李敬熊跟谁都不亲近,除了他二哥李敬玄。李敬玄的话对李敬熊就如同圣旨于普通人一般,说什么他都听。

而三子李敬仁,心思最重,野心最大,也最是可怜。

为何说他可怜?

因为,比沉稳,他不如大哥李敬城;比惊艳,他赢不过二哥李敬玄;至于比武勇,看看四弟李敬熊那九尺身高与千斤的力气,算了吧……他自己都觉得没希望……还不如跟大哥二哥比呢。

可李敬仁比不过他三位兄弟,并不代表他差劲,只是其他三位太过优秀而已。

虽说李叔德的口碑地位曾在北汉遗民中低到了底点,不过这只是相对于其他城池的遗民而言,天水城本地的百姓因为当年天水举城而降并未受到战乱影响,这些年李叔德又管理有方,算得上安居乐业。所以他们中大多数人还是挺尊敬李叔德的。

张月初坐在天水城中一家普普通通的茶水摊头上,喝着一碗解渴的茶水,享受着难得的片刻悠闲。

此时对面街上走来一对气质不凡的男女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那女子,张月初估摸着大概与自己差不多个头,明眸皓齿,身材高挑,一身水蓝色的绸缎,身后背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琵琶。

而她身旁的男子,身材与她相仿,穿着相对而言便显得普通,只是一身黑色的劲装,脸上毫无表情变化,而腰间挂了只玉笛,身后背着一把细长的直剑。

那对男女行走在街上,见到嬉戏的儿童就会停下,在与儿童交流片刻后,那女子便伸出冰肌玉骨的手捏捏稚童的幼嫩的小手,随后笑着摸摸稚童的头后,才跟身旁男子继续向前行走。

张月初觉得有趣,恰巧摊头老板从他身边经过,他便开口问道:“店家。”

摊头老板听到那长相俊俏的书生公子哥喊他,以为来了生意,便回头露出一个笑脸道:“公子何事?”

张月初伸手指了指那对男女道:“店家,那男女你认识吗?”

老板瞧了瞧,“咳“了一声道:“那是南边诗赋山庄的传人,每年都会四处寻找好苗子收徒。”

张月初朝着老板道了声谢,待到老板离开后,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诗赋山庄吗?”

张月初对诗赋山庄并不陌生,中原的名门正派本就屈指可数,以音律著称的诗赋山庄自然更是名声响亮。

诗赋山庄位于楚地,在中原已林立百年,庄中弟子无不精通音律。相传诗赋山庄的开山鼻祖曾是大周王朝的宫廷乐师,他虽天生双目失明,但在音律上却有极大造诣,因此深得周王喜爱。

史书上称他演奏的曲子乃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这位大乐师,在不惑之年时,因与自己所奏的音律相互共鸣,一步登天。从只是通晓音律的凡人一举跨过江湖人常挂在嘴上的一品二品三品境界,直接成了十方无敌的陆地神仙,千古震惊。

而这位大乐师与周王交谈过后,周王虽不舍,但还是放他离开了宫廷,除此之外还送了他不少金银财宝帮助他去故乡楚地开宗立派,以犒劳他这几十年来给周王带来的愉悦,这才有了今日的诗赋山庄。

诗赋山庄虽说每年都会派出不少已被赋予词牌名的传人,满天下寻找有音律天赋的孩童作为传人,但拜师条件极为苛刻。首先孩童年纪不可过幼学,其次身体筋骨能与音律产生共鸣,也就是江湖人口中的“筋骨融音”,这才有资格拜入诗赋山庄。

而且一旦拜入诗赋山庄,除非音律大成,通过庄主考核,被四大乐府赋予词牌名,否则此生不可出庄。

虽说诗赋山庄规矩森严,但想要拜入其中的人依旧多如过江之鲫。因为诗赋山庄收徒条件虽然苛刻,但也仅仅只有这两个条件。其他,无论你是男士女,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布衣,皆是一视同仁。

除此之外,只要拜入诗赋山庄,即便你此生无法出庄,但凡你还在庄内。便是一辈子衣食无忧。甚至如果与庄内其他弟子互生爱慕,在庄内结拜成亲也毫无问题,山庄并不禁婚。

所以便有无数平民布衣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拜入诗赋山庄,一步青云。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筋骨融音”的体格实在是万里无一。

就在这时,那对诗赋山庄的传人,走到了街边一名脸上闷闷不乐的小女孩身边,高挑女子蹲下,笑着跟小女孩说了两句,只见那小女孩点点头,伸出左手递给那名高挑女子,高挑女子便像先前一般捏了捏女孩的手,突然一愣,表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捏了捏,确认自己没有弄错后,女子脸上便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而站在她身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黑衣男子,看到女子的反应后,顿时一脸愕然。

张月初看到这一幕,猜到了什么,喝了口茶水,自言自语笑道:“这小丫头有福气咯。”

无标题章节

对不起我又鸽了…这几日爷爷和外公都住院了,忙的焦头烂额,还有一个很好的兄弟结婚,实在没时间写书,抱歉抱歉…

章三十四 人世艰

人生在世,要想出人头地,除了自身本事过硬外,多半得依靠外力。而所谓的外力,则指的是一个人的出生背景、福缘运气等。

当然这世间各行各业的矫矫不群者,包括武道一途,靠得基本是出生所在的背景与自身资质。本身天赋平平,只靠所谓的福缘运气成为集大成者实在是太过困难。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毕竟这世上出生平平者还是占了多数,这些人若是不甘平平,只能尝试看看能否拜个好的师门师父或者碰上什么可遇不可求的机遇造化。

如果都没有,那就只能走一些凶险万分且旁人不齿的歪门邪道。

而最早庙堂与如今江湖也是一般模样,换做几百年前的大周王朝,你若是有什么入朝为官封侯拜相的想法,那首先你家中也必须有人当官,而且这顶官帽子还不许小。所以当时,宁肯做个投好胎的草包废物也不愿意做那胸有八斗才与五车书的寒门士子,这便是最早的世卿世禄制。后来大周天子发现这朝廷里大多都是些庸庸碌碌之辈,便觉得这世卿世禄制确实不太妥当,朝思暮想暮想朝思,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让朝中有能力有名望的大臣或是地方太守刺史考察选区人才,这被后世称作为察举制。察举制一出,曾经那些投门无路的能人异士如过江之卿般浮出水面,整个朝廷顿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渐渐的,察举制暴露出了两个问题: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以及名门大族之间串通一气。

那些名门望族的家主们开始钻过察举制的孔子,打起了徇私舞弊的想法,互相推荐各家各族的传人晚辈,这样一来,庙堂之上又好似回到了当年世卿世禄制的样子。

而到了大秦统一之时,先帝赵政重文轻武,开天辟地创立了科举制,使得天下间所有读书人都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也使得整个大秦读书风气盛行,人人皆以读书为荣,文人风头一时无二。

可江湖间那些武夫就没这般好运了。

好在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只要你赚的来银子不犯法。没有人会在意你的银子是从何处而来,武道一途一样如此。

不过,武道招式正邪并不能代表用武之人善恶。善恶这两字,错综复杂,远没有那么简单。像江湖人口中的八贼九怪里,被江湖人称为操刀鬼的陆松与血公子的孔翎,便是两个鲜明的对比。前者出生草莽,身材矮小伛偻、其貌不扬,其所用的刀招也是阴险下流被江湖人所不齿。但不齿也只是对于陆松所使的刀招腕刀八式而已,江湖上大部分的绿林好汉对于陆松的古道热肠还是相当敬重的。就是这么一个长得獐头鼠目尖嘴猴腮,无论怎么看都与好人搭不上边的操刀鬼陆松,却是楚地武林乃至天下,赫赫有名的大侠,受其帮助的寻常百姓不计其数。而另一位,京城四公子之一,被人称作为血公子的孔翎,恰好相反。孔翎喜穿血红长袍,身形修长,长得自然也是玉树临风,手中铁扇一开,就好似天人下凡。京城中一位女文豪甚至曾在诗文中写下一句“颜如玉,世无双”来形容玉公子程宵然与血公子孔翎,两人的长相气度由此可见一斑。

孔翎长得正气,武道招式也相对正派,要是不甚了解的过路人,见到他这番模样,心中自然而然地会将他认为是一位谦谦君子。实际上,孔翎因早些年家道中落而落入仇家手中,身心受尽折磨,所以性子相对阴沉且睚眦必报。如果一位眼高手低的江湖人遇上了世人公认为天下第一的周侗周大侠,即便这位缺心眼的江湖人对周侗出言不逊,以周侗天下第一的身份和气量,自然不会对他的口无遮拦有所在意。所以这位江湖人除了日后因此事传出去后,被人耻笑有眼无珠外,不会有太多后果。可要是遇上了血公子孔翎,不说求胜,只要能在孔翎手下立于不败那就算是无事发生,否则败在孔翎手中,除非手段通天能金蝉脱壳,其余下场大多都比较凄惨。有背景还好说,顶多被折磨一番;要是没背景的江湖人,一般都会被孔翎手段极其残忍地虐杀至死。

正所谓玉石难分,龙蛇难辨。用武道招式来判断一个人的善恶,实在有些太过肤浅。

而江湖上所谓的八贼九怪,大多都是些出生草莽市井,没什么背景依靠着自身努力而扬名天下之辈,当然这其中是美名还是恶名自然不谈。

此时坐在一棵老树下,江湖人称阴阳妖的童寒山也是如此。

关于童寒山的出生籍贯,恐怕如今天下间知晓的人已经很少了,连他自己在经历那么多事后,也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大概是在燕地。

童寒山最早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历经大江南北,干过许多的粗活重货,最早并没有接触习武这条路子。童寒山大约在二十上下的年纪时,独自一人来到燕京打拼,由于他出生平平,又没念过书,只能在一家粮站里以搬粮为生。一次偶尔机会,从一位来粮站买粮的客人身上,得到了一本魔教宝典无相生的残卷,好奇之下,便照着卷上所示,开始修炼这套功法。

这一修练,童寒山发现,宝典秘籍是真不假,但缺少了半部,童寒山的修炼注定有头却无尾,可他并不希望此番努力变成竹篮打水,只好自己慢慢推演与猜测。曾几何时,童寒山的实力境界犹如鲤鱼跃龙门般扶摇直上,可是半本无相生带来的的弊端也随之而来。

所谓无相,指的乃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而无相生便是以此为根基创立的功法。无相生讲究的是淡化包括自身在内的世间万灵万物,修炼到一定程度后便能以自身为炉,无相生为工,其他招式为铜,相生相化,从而使得其他的招式也变得无形无迹,威力大增。

虽然无相生使得童寒山从一个空有一身蛮力却从未习过武的普通汉子,转瞬之间摇身成了天下间少有的一品高手。可因为缺少半本宝典的缘故,功法中矛盾之处没有破解之道,久而久之,童寒山便有些走火入魔,修炼无相生过程中,将万物过度淡化,自身的阴阳两极也开始逐渐融合,最后连自己的性别都有些模糊不定,变得不人不鬼,不男不女。

从此以后,江湖上便有了一位身长八尺满脸胡须,却酷爱在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涂满胭脂水粉的奇男子。童寒山也因此在九怪中排行第八,得了个阴阳妖的外号。

童寒山虽然修炼的是魔教典籍,但因为早些年吃过太多苦的原因,即便成了一品高手,平时里除了购买胭脂水粉丝绸长袍和去一些特别的青楼中寻白脸小相公外,也很少主动行恶。不过,要说好人也谈不上,他招募了一些实力不如自己,但也称得上不俗的武人,私下里做一些暗杀或是绑票的肮脏活,以便生计。

不过因为这行里有着墨沙顶在前头当大哥,所以其实童寒山能接到的活并不多,一般也都是墨沙不愿意接的活。好在因为自身名气缘故,能接到的也都是些报酬不菲的大活,甚至他手下善使一根竹节鞭的二品高手窦思远,还曾调侃说干这行真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今夜里,众人即将迎接的便是窦思远口中“开张吃一年”的大活。

这次买卖,童寒山其实并不知道买主是谁,只听自己这伙人中年纪最小的李浮说,一个生面孔少年拿来了一个外形普通的盒子,还未等李浮开口,那名长相俊俏的少年便已经离去,不见踪影。

童寒山吩咐李浮将盒子拿来,然后打开盒子一看,发现里面有一些字据以及大把的银票。

童寒山自己不识字,便让身边读过几年私塾,识几个字的窦思远看了看。窦思远仔细将那写满端正楷书甚至还有插画的纸页反复看了几遍,心情激动地告诉童寒山,有笔大生意。童寒山虽说这些年因为练功变得不男不女,那粗犷的脸庞配上满脸的胭脂水粉,但凡“有幸”见过一面的江湖好汉,就没有一个不觉得恐怖的。但他终究还是一个有着男子身的急躁汉子,即便偶尔说话语调有些妖娆妩媚,让人心生不适。

窦思远仔细讲解了一番纸页上的内容,买家出两千两白银让大家伙去暗杀两名世家子公子哥,盒子里装着的一千两是定金,另外一半需要童寒山拿着两名公子哥的首级来换。两名公子哥,一名叫李敬玄另一名叫郑白羽,说着窦思远将两张分别画着李敬玄与郑白羽画像,以及记载两人一些特征情况的纸张递给童寒山。童寒山接过纸张看了看,这个叫李敬玄的他倒是听说过,好像是被人戏称“天下第一窝囊废”的汉国公家二公子,风评挺差,草包纨绔一个;至于这郑白羽,纸上写着金城刺史长子,自己倒是闻所未闻。

不过童寒山想来想去,这客户是疯了不成,两千两银子杀两名大抵只有力气欺负娘们儿的公子哥?

两千两啊!要知道,大秦王朝一年的税收也只不过三万白银,这两千两接近整个大秦一个月的税收了,换做普通人家,够活好几辈子了。

天大的诱惑。

不过这世间连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都没有,更别说掉黄金白银了,而且暗杀国公家公子这种一个不留心便容易惹上一身腥骚的肮脏事,为何找到自己,而不找名头更大的墨沙?童寒山觉得有些异常,便问窦思远是否还有一些特别条件。

窦思远东翻西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条件,只是有提到,跟着两人随行的有五十名精锐骑兵和一位两品实力的扈从,以及一名大约及冠岁数不知来历的书生。

童寒山一听,脑子快速转动,分析这其中的利弊,童寒山翻了翻,打断道:“哦,漏了一个实力强劲的少年,不过纸上说是个傻子,应该不足为虑。”

童寒山点了点头,又想了想,不过怎么想,他都觉得这活是一件受益远大于风险的好事。

五十名骑兵虽说麻烦,但只要不怀着杀光的心态,自己加上身边二品实力的窦思远,要周旋要拦,总归是一件容易事;而那名两品扈从就更不足为虑了,身边其他的兄弟姐妹,像周老虎、石涯金三娘夫妻两人都是两品实力,甚至连二十岁出头擅长弓射的李浮,也有准二品的实力,到时候随便找个人缠住便可;而那名不知来历的书生,二十左右的年纪,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童寒山唯一担心的就是纸上,用实力强劲以及傻子这寥寥几字形容的少年,童寒山不知买家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以难以判断纸上所谓的实力强劲到底是怎么个强劲法。

童寒山再三考虑,觉得这活可接,即便失手败露或是得手后朝廷的反扑,童寒山一个人常年呆在江湖的人,并不是很担心。实在不行,就跑到关外去躲两年,要是事成,那两千两银子够兄弟几个好好潇洒一阵子了。窦思远与童寒山交流片刻,也觉得可行,便出去召集兄弟们来一起谈论此事。

而谈论的结果便是几个汉子口中的“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唯美人与银子不可负”等此类上不了台面的糙话。

而此时童寒山的心中,并未因为迫在眼前的劫杀而有任何慌张,甚至脑海中还在想,先前那位送盒子的少年据说挺俊俏,只可惜李浮没能留下喝口茶交个朋友,谈谈心。

也不知道纸张上提到的那位书生长相如何,能否在夜里趁乱掠来,跟自己“亲密”交流一番。

:。:

章三十五 夜战

李浮藏在一棵老树上,一直盯着不远处军营中的变化,时不时将军营驻扎的情况传递给树下的众人。

而树下的童寒山则已经开始分配接下来任务安排:“这趟活的目标是取下那两位公子哥的首级,想必大家先前也都已看过画像,都记住了吗?”

众人便陆续点头,各自用着已近乎听不见的声量回答道:“记住了。”

童寒山便继续说道:“待会李浮射箭为号,我与思远负责拦住骑兵;老石准备对付那名两品扈从;至于那营帐中的两位公子首级,就交给老虎你了。三娘负责接应老虎,至于小浮,就留在此地放风观察,其余的各位,随机应变互相掩护帮助即可。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便再次点头答应。

不过随行的五十精锐骑兵的素养确实好,李浮在树上蹲了半天,也没发现哪个守夜的士兵有半点疏漏马虎,这让众人里年纪最轻的李浮实在有些按捺不住。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上面还是动静,下面的众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向来脾气火爆的周老虎急地拿手猛敲李浮所在的老树干。李浮在上面又不好大声说话,只好先下来告诉众人,说实在没有机会出箭,让各位再耐心等待一番,要是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说完,李浮又翻身到了老树上面,观察军营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浮看到距离众人最近的那名守夜士兵离开了岗哨,跑到空地准备小解。李浮心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的就是此刻,抄起背后那只牛角大弓,弯弓一箭,那名守夜士兵当场毙命。

而树下众人等得都烦了,一听见动静,也毫不迟疑如同饥饿已久的狼群,猛地扑向了整个军营。

童寒山与窦思远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头。

而站哨的士兵看到这汹涌而来的这些黑影,毫不迟疑,猛地打响了营鼓,示意敌袭。

只听得营中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有敌袭,众军士列阵!”

顿时营中士兵纷纷出了熟睡的营帐,如潮水般聚集起来。

但此时终究不是白天,天水骑兵的武器大多都是实战用的大枪,长约一丈零八寸,枪身乃用牛筋木制成,相比白蜡木更为坚硬,并不适合在营中如此狭窄的地方打以多对少的遭遇战,而失去了战马,在夜间的战力更是大大折扣。

窦思远手持一根竹节鞭位于左侧,童寒山赤手空拳,不拿一兵一刃位于右侧。

鞭起龙摆尾,鞭落蛟蛇翻!

窦思远与童寒山两人一左一右、一鞭一拳,用气势活生生将整个军阵撕开了一道口子,直通李敬玄张月初四人所在的营帐。

两人见状,并未停下脚步,继续前顶,不让军阵中的裂隙再次合拢,而其余的那些三品实力的武夫也紧随脚步,立刻补上尾端,好让身后的各位能够顺利走完这条通天大道。

大多时候在队内充当军师,而此刻冲锋陷阵的窦思远洪声道:“老虎!”

紧接着便有一位手持短刀、身形不输给他与童寒山的健壮汉子大步流星,对着两边潮水般的士兵们熟视无睹,直奔目标营帐,势如破竹。

平常大多使一对八角铜锤的周老虎,为了方便夜间行事,将铜锤换成了更灵活的短刀。他到了营帐前,毫无迟疑,一刀劈开营帐,整个人钻了进去。

营帐中的四人也都被营帐外的动静惊醒,周老虎快速扫视了一眼四人,多年来的习惯让他直接无视掉了张月初与李敬熊,眼中只有略显惊慌失措的郑白羽和冷若冰霜的李敬玄。

周老虎没有,一刀直接砍向郑白羽,毕竟死人总比活人好处理,早些完事拿到这两颗头颅,也好让兄弟们早些撤退减少伤亡。

就当周老虎自认为是十拿九稳之时,一柄刀鞘破空而来,横在短刀与郑白羽之间,抵挡住了周老虎的劈砍。

周老虎转头一看,纸张上提起过的书生竟然单手只靠刀鞘便挡住了自己的这一记劈砍,甚至都没有拔刀。虽说自己这刀确实只为了将郑白羽砍死而未尽全力,但这书生竟然能单手握刀破空格挡救人,这比单纯横刀自卫不知难了多少倍,这看似清秀的书生竟然有如此臂力,换做自己同辈人中,也是难得的好手,更何况他才这般岁数。

莫非是习了传说中道门里能够返老还童这般大神通的老怪物?

周老虎自然不信。

他迅速调整心态,不再管地上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的郑白羽,翻身一刀,好似力劈华山般全力劈向张月初。

怎么说周老虎也是实打实的二品宗师,平常善使八角铜锤,走的自然也是气力路线,这全力一刀使得张月初不得不伸出左手抵住愚公刀鞘,这才没能让周老虎手中的短刀更进一步。

周老虎见罢,心说自己猜对了,定然是先前过于轻敌,那一刀压根没使劲的原因,此次自己全力一刀,这书生接得就略显勉强了。

心中的石头也算放下了,不然这书生要是真是江湖上奇奇怪怪的人物,自己以及外面那十几位兄弟,或许就真要栽在这了。

但是他心中不敢小觑,这书生如此身形竟然能扛住自己一刀而不倒,甚至都还没拔刀,怎么说这书生实力都得二品往上。

不过他千算万算,还是漏掉了一个人——相传乃是真武大帝转世的李敬熊。

李敬玄见张月初挡住了那名不速之客的进攻,毫不迟疑大喊:“弟弟,打他!”

李敬熊站的最远,此时还有些分不清状况,见自己亲哥一喊,脑子都没来得及转,身形已经动了,扑向那名身形略输自己一筹的汉子。而此时还在跟张月初僵持的周老虎甚至没来得及转头看一眼被自己忽视的另一名少年,便被他一拳的气势与力道直接轰飞,破开营帐,翻滚落在了外面。

外侧正在抵御士兵攻击的童寒山见罢,涂满了胭脂水粉的粗糙脸庞有些难看。

童寒山倒不是因为周老虎失了手而生气,自己与他相处了这么久,甚至还同床而眠过,周老虎几斤几两他心里当然清楚,能将周老虎轰飞,营帐中定然有一位一品高手。

能让周老虎吃瘪,只有两种情况:那位被称作实力强劲的傻子少年有能碾压周老虎的能力或者那名来历不明书生是隐藏不露的高手。

可不管哪一点出现了纰漏,都证明了自己一行人对于此事出现了致命的判断失误,这两千两银子果然烫手。

他看着即将被士兵淹没的周老虎,大喊道:“三娘,掩护老虎。”

一旁双手挥舞峨眉刺负责策应的金三娘听罢,轻盈地翻过人群,将士兵们击退后,把周老虎扶起。

周老虎此时还未缓过气来,他大口喘气,搀着身旁的金三娘,声音微弱:“三娘,你别管我,快去告诉老大。那书生至少有两品实力,而那个身长九尺的少年更是一拳将我击出营外,迟则生变,快去!”

金三娘看他这副虚弱模样,实在不愿将他留在这危险之地,但是想到此事影响到所有兄弟的性命安危,只好一咬牙,将他扶稳后,又翻过人群来到童寒山身边,将周老虎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了童寒山。

童寒山听罢,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与金三娘合力将眼前的士兵击退,大喊:“兄弟们,风紧扯呼!”

而正在奋勇作战的邹忠听罢,也跟着大喊:“各位兄弟,加把劲,好让这些贼人有来无还!”

童寒山说罢又转身朝着平常跟自己姐妹相称的金三娘道:“三娘,今晚之事就算作罢。你赶紧去接应各位兄弟撤退,特别是孤军深入的老石;我去救老虎,看看能否顺便将两人击杀。我要是回得来,我们老地方见;我要是回不来,你就带着兄弟们去关外躲上一躲。”

金三娘看着平常被自己唤作姐姐的童寒山,脸色复杂:“姐姐……”

童寒山此时已经顾不得回她,身形一动,破开军阵,朝着周老虎奔去。

金三娘见罢,也不再迟疑,朝着自己丈夫石涯所在的地方狂奔而去。

待到童寒山来到周老虎身边,周老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在奋力抵抗士兵,额头被长枪划开正在流血,身上也有了不少伤痕。

童寒山将围在周老虎身边的士兵冲散,朝着周老虎问道:“怎么样了?”

周老虎见来者乃是自家老大,心里舒了口气,回答:“已经无碍了,这些士兵大多也都已筋疲力竭,我自己能够撤退。老大你别管我,快去击杀李敬玄与郑白羽,钱不钱无所谓,可别让兄弟们白白伤亡。”

童寒山见他虽然受伤,但气势不减,便点头答应,不再管他,将一边的两名士兵打翻在地,朝着张月初李敬玄四人奔去。

待到童寒山来到张月初李敬玄四人身前,张月初看着不远处狂奔而来的黑影,好在即便有火光,在夜间也难以看清童寒山那张渗人脸庞,张月初心中并无负担。不过到了这番地步,他自然知道来者定然不是客。

所以他也不迟疑,左手抵刀鞘,右手握刀柄。站在一旁的李敬玄三人顿时便能感受到张月初身上有一股奇异的气息,身上的衣袍也突然凭空飘起,重重叠叠,好像被大风吹动一般。

李敬玄与郑白羽没有见过先前张月初与林雅激战的一幕,自然没有见过这番神奇场面,两人眼中充满了崇拜与惊喜。

张月初看着愈来愈近的黑影,气势暴涨。接着拔出愚公凌空一刀,与先前能一刀劈碎林雅音域的那式斩鲸不同,此时刀势凌空斩去,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李敬玄与郑白羽赶忙捂住双耳,定睛看着那道黑影该如何接下两人见所未见的这式斩鲸。

童寒山见到这一幕,竟然没停下脚步,只是伸出双臂横叠过头顶,看样子是想硬扛这式斩鲸。

童寒山虽然有一品实力,可他还是小觑了张月初的这式斩鲸。斩鲸刀势落于童寒山双臂之上,前一刹那还在全力奔跑的童寒山顿时被从上往下的刀势压着跪在了地上。

李敬玄与郑白羽两人看到这一幕,顿时欣喜地看向张月初,可是他们发现即便如此,张月初的神色并不轻松。

待到斩鲸气势消散殆尽,童寒山立刻便从地上跳起,继续朝着四人奔来,除了硬扛刀势的双臂有些略微流血,张月初引以为傲的这式斩鲸并未能让童寒山重伤。

张月初见罢,便知道这道能硬扛自己斩鲸的黑影怎么说都有一品的实力,自己近身搏斗全然没有胜算,立刻喊道:“大石头,拦住他。”

被唤作大石头的李敬熊听罢,立刻就站到了三人前面。

童寒山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伸出正在流血的右臂,猛地轰向身材比他还要高大的李敬熊。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不懂什么武道杀气的李敬熊见黑影出拳,也同样伸出右手,打向童寒山。

两人互换一拳,各退三步。

童寒山看着面前毫无气机流转但拳头力道能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少年,满脸杀气。

而原本还有些拎不清状况的李敬熊,此刻总算知道这突然其来的黑影是对自己恶意的坏人,顿时面露凶相。

两人,龙对蛟,蟒对蛇,针尖对麦芒。

:。:

章三十六 法离十相

童寒山看着眼前身长九尺的少年,脑中想法涌动。

正是因为练了无相生的缘故,童寒山行为举止虽然变得有些怪异,但是每经战斗,无相生都能让他时刻保持冷静的思绪。

他深知今夜里的目的并非击败眼前不知其深浅的李敬熊,而是击杀躲在李敬熊身后的李敬玄与郑白羽。但作为武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傲气,要是今夜里连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处理不了,他日哪还有脸在江湖上混迹?

心中再三思索,最终还是决定不辜负众兄弟的努力,击杀两人为先。

童寒山冲向李敬熊,看似要与李敬熊决一生死。想法简单的李敬熊自然也是如此认为,提起拳头,要与黑影针锋相对。

醉翁之意不在酒,童寒山料到李敬熊没什么实战经验,会如此莽撞。顿时他垫步拧腰,凌空越过李敬熊,直取左侧的李敬玄。

李敬熊平时就没什么与人交战的经验,看着黑影没有向他袭来,反而是从他头顶越过,让他着实有些懵圈。

李敬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童寒山从他头顶飞过却毫无反应。

童寒山飞于上空,见脚下少年未有任何反应,心说李敬玄这颗人头算是拿下了,剩下这一千两也到手了一半。他落于地上,紧接着立即朝着李敬玄奔去,同时提拳上腰,将整个人的气力聚集在了右臂,准备将眼前这个来不及反应的少年的身子砸个粉碎。

就当童寒山看着李敬玄忽明忽暗的神色变为惊恐,心里觉得十拿九稳之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挡在了童寒山与李敬玄之间,童寒山的拳头也被身影紧握的长刀给抵挡住。

这身影自然便是先前使出一式斩鲸,妄想阻断童寒山的张月初。电光火石间杀出的他,握刀替李敬玄挡了童寒山全力一拳,算是将李敬玄的性命救下。但童寒山毕竟是江湖上排的上号的一品高手,这一拳的力气被勉强挡下,但拳风的余威还是将张月初击飞出去。而张月初倒飞的身体自然砸在了身后本该吃下童寒山一拳的李敬玄,两人身体叠在一块,同时倒飞出去五丈,落在地上摔得七晕八素。连愚公都从张月初手中脱落,掉于地上。

童寒山见自己竟然失手,顿时有些失神,而一旁早已看傻的郑白羽此时总算反应过来,看了看童寒山,又瞧了瞧远处没有起身的两人,拔腿便跑。

郑白羽边跑边喊“傻大个,你还愣着干嘛,快救人啊!”

看到自己亲哥还有月哥被那道黑影击飞出去,本来还只是有些生气的李敬熊顿时暴怒。顿时像一头蛮牛般冲向童寒山,黄土地上被踩出的脚印竟然有近两寸深。童寒山看着郑白羽消失在黑暗中,而周边原本被他击退的士兵此时也重整旗鼓,正朝他冲来。而他还未来得及对远处躺倒在地的两人进行追击,一个照面的时间,李敬熊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拳头向他后脑勺打来。

童寒山弯腰躲闪,接着顺势单手撑地,两脚倒踢在了李敬熊腹部,使得李敬熊倒退两步。但李敬熊动作极快,还未等童寒山站稳,又朝他凶猛扑来,接着便是一顿死缠烂打。童寒山见李敬熊犹如孩童打架般死死缠住自己,知道此时除非让这力大惊人却毫无作战技巧的李敬熊彻底失去对打能力,否则自己怕是难以碰到李敬玄分毫,顿时心里怒火中烧,改变方略。

童寒山一边抵御李敬熊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一边将逐渐靠近的士兵一一打翻在地。虽然此时他未落下风,甚至有些游刃有余,但他还是有些苦恼。

一来,李敬熊犹如孩童打架般的进攻之间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停顿,让他有些难以反击;再者,童寒山所修炼的无相生本就是以看穿对手招式后将其淡化的功法,若是将无相生领悟修炼到一定境界,可让天下任何精妙武学在交手之中化作虚无,乃是上乘的防守武学。可李敬熊出手毫无招式可言,这便让童寒山所修炼的无相生顿时失了颜色,毫无作用。

不过童寒山苦恼的根源还是因为这出手迅速身上却毫无气机流转,全靠一身蛮力的少年,也十分彪悍。换做平时自己能打翻二品高手的拳头,顶多让少年后退一步两步,造成不了实际的伤害。可最让人匪夷所思地乃是少年竟然可以一边扛拳一边出拳,偏偏拳头力道还不小,能跟自己旗鼓相当。所以童寒山并不敢跟他以伤换伤,只好以防守为主。否则即便拼个两败俱伤出来,这里那么多铁骑和一名实力接近一品的持刀书生,自己今夜里真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回不去了。

不过自己的那些兄弟倒都成功脱身了,连伤得最重的周老虎也已不见踪影,这对在四面楚歌的境遇下的童寒山而言,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

童寒山深知今日之事要是传去江湖,自己定然会成为天下笑柄。可小命要紧,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办法,只好以退为进,不停地防守,以求脱身也好,对方露出破绽后将人击杀也罢的各种情况机会。

其实他还有一式算得上破釜沉舟的功法招式没有使出来。但这招折阳损寿不说,且无论输赢,自己接下来必定会在床上躺上两三个月,是一式敌八百自损一千杀的绝境之招。

自己脸上这死缠烂打的少年,力道大得惊人不假,换做实力再差些的二品武夫,早被其一拳一拳砸成肉泥了。不过万幸的是这少年力道大归大竟没有半点御气基础,以童寒山的实力水准,即便挨上几拳,顶多也就是身上多几处青肿的外伤。论致命程度,甚至还比不上先前被自己一拳击飞的那奇怪书生。

那持刀书生境界虽然低了一些,但冲着自己全力御气防御的手臂依旧被那书生那一刀的气势给砍出两道伤痕,童寒山便知道,今夜里自己若是走不出这军营,要么就是被这高大少年与聚拢而来的军兵拖到精疲力竭,要么就是被先前那书生出其不意的一刀砍中要害,失去反抗手段而亡。

想到此处,童寒山便瞥了一眼先前到底两人的方位。

结果,土地上空空如也!

就在童寒山与李敬熊交手之中,自己今夜的那两个目标以及那名奇怪书生竟然都已不翼而飞,或借着夜色,或借着官兵,掩藏了起来。

童寒山又看了看周围,士兵们也是越聚越多,心说糟了,这帮人果然是想依靠这奇怪高大少年与几十士兵将自己活活耗死。

李敬熊如同西始昆仑,东至东海的天堑江。而浑身上下使不尽的力气就好似天堑江里连绵不绝的江水,让童寒山难受至极。

而童寒山不仅要全神贯注抵御李敬熊的进攻,还得时刻盯防周围军兵刺出的长枪。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时间一久,童寒山身上便出现了不少被尖锐枪头划破的小伤痕。

一般而言,除非是沽名钓誉之辈,否则童寒山这般的一品高手,只要有心御气,一般的士兵武夫想用这些普通的刀枪剑斧在其身上弄出个伤痕难如登天。可今夜里,童寒山一来消耗过大,二来这些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出枪大多都是盯着童寒山的要害处钻去,而童寒山注意力基本在李敬熊身上,这些阴险刁钻的枪头让童寒山防不胜防。

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童寒山发现自己无法脱身,先不说眼前的少年如同扬州名点牛皮糖般,弹粘具备,自己拿他毫无办法。周边聚拢而来的士兵也都是机敏之辈,出完一枪后便立即缩回,耐心等待下次出枪的时机,绝不给童寒山丝毫反击的机会。如此一来童寒山心中自然憋屈万分,又硬着头皮打了一阵,身上的衣衫也渐渐被伤口流出的鲜血浸透了,好在夜里黑灯瞎火,要是换在白天,童寒山这副模样就好似一个血人。

饶是修炼了无相生、行走江湖多年的童寒山面对这如此万般无奈的局面,也有些沉不住气。此时李敬熊右脚用力过猛,馅到土地里一时间无法拔出,童寒山见罢,全身气力聚于右臂之上,一拳打在李敬熊胸脯之上。身长九尺的李敬熊竟然被这一拳之势活生生地打进了土里,弄得李敬熊有些懵圈,刹那间竟然无法从土地里挣脱而出,童寒山便想趁机逃脱。

谁知,邹忠此时赶到,手中一杆长枪如同奔雷之势扎向童寒山前额两侧的筋外奇穴。

筋外奇穴又称太阳穴,而太阳穴一经点中“轻则昏厥,重则殒命”,是各家各派公认的“死穴”之一。

童寒山不敢大意,刹那之间微微后仰,可长枪依旧在他额头之上划出一道血痕。童寒山无法顾及额头伤势,翻身一拳打在还未来得及收枪的邹忠身上,邹忠直接倒飞出三丈远。而与此同时,童寒山背后又有两名士兵杀来,两枪直接扎进童寒山后背,好在后背是习武之人较为坚固的部位,枪头入肉不深,但随之而来的疼痛依旧传遍童寒山全身。童寒山怒发冲冠,原地挥臂一转,击飞两名士兵的同时顺势将其他士兵一一击退。背上两杆长枪也因童寒山用势过猛,制成枪身的牛津木直接被崩断,半截随着士兵一同飞出;插入童寒山后背的另半截,枪头因为入肉不算深,掉落在地。

童寒山伸手摸了摸脸颊,发现自己涂满了胭脂的脸颊已经被额头上流出的鲜血给沾染,身上伤口传来的疼痛使得心中越发恼怒。而被他一拳打入土中的李敬熊此时也已从土地里挣脱,一根筋的少年依旧不依不饶,猛地朝童寒山扑去。

童寒山看着这些好似苍蝇蚊子的军士和少年实在忍无可忍,低声怒吼道“你们这些烦人的虫子,老娘今天就算交不了差,今夜里也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他双脚跨开,膝盖微曲;头下垂,目光向下;双臂交叉置于头前。接着便有巨大的气势从他脚底向上暴升,整个人的身影在这恐怖的气势中渐渐模糊,原本朝他扑来的李敬熊直接被这股气势硬生生冲倒在地,而周围的士兵也被这股气势逼迫得无法近身。

若是此时有顶尖练气士在场,便能窥探到有一股巨大的紫黑气机环绕在童寒山周围,而童寒山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五官。

这是无相生中唯一的进攻招数——法离十相。

童寒山身形暴起,跃向倒在地上的李敬熊,紧接着简简单单一拳,迅猛的拳势竟然将李敬熊打入土地之中,足足一丈深。然后童寒山翻身站于地上,环望周围朝他提枪相向的士兵。

童寒山没有五官的脸在周围微弱的火光中若隐若现,好似夜间闹鬼,看得周围的士兵毛骨悚然。

与李敬玄躲在士兵身后暗中观察的张月初看到气势暴涨的童寒山,左手猛地抓住心窝,冷汗直冒。不禁感叹道“这就是一品高手的实力吗……”



章三十七 鹤鸣

童寒山的突然爆发,让在场所有人皆是始料未及。

大家本以为此番消耗下去,只要不是武评榜上的神仙人物,多半是要落个山穷水尽的结果。

可惜老天往往不遂人愿,童寒山的破釜沉舟顿时让众人的心里凉到了极点。在场的不少人都接触过不少江湖武夫,三品二品乃至一品,也都见过。汉国公府上就养着一名一品实力的客卿名叫风厉,已过不惑之年,岁数不小,平时都爱背着一把锋利至极的碧水游龙剑,主要负责汉国公李叔德的安危。多少实力不俗、以行刺为目的的死士刺客都死在他的剑下,引得李叔德赞叹无比“风厉,锋利,当真是锋利!”

风厉性子还行,所以汉国公府上认识他的不少,见过他能耐的也不少。像在场的邹忠,还有李坦李福以及先前与石涯交手被砍去一臂此时正在止血疗伤的胖厨子洪宝泰,都认识风厉,也见过他的实力与能耐。

至于李敬玄,他连武当掌教赵清溪都见过,自然也知道一品高手大概是什么实力。

可以前这一位,虽说有些不人不鬼、不男不女,但是摆出的仗势可真超出风厉一大截都不止!到了现在还能动身子,睁开眼看看的,绝对不是什么缺心眼的傻子货色。也都猜到今夜里这来者不善的暴徒,绝对是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露个面也会被无数人供起来当菩萨般供奉的一品高手。而且还是一品高手中较为拔尖的那一批,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品高手。

而此时,李敬玄从天水带来的五十骑经过一番苦战已是死伤过半,剩下还握得住枪杆的士兵,也基本是疲惫不堪。而这其中大多都是些没经历过战国,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平常里干的最多的,也无非是出城剿匪,剿的匪也是普普通通的匪,根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神仙场面。尤其是看到了童寒山那没有五官的面孔,胆怯一起,士气全无,连提枪靠近的勇气都没了。

好在邹忠虽说方才挨了童寒山一拳,但作为李家老人以及这只骑兵的领袖,他斗志还在,坐起身来,长吸一口气,大声怒喊“平时老子教你们的时候,你们吹起牛来一个比一个狠,怎么现在真刀真枪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怂?一个个都怂个球?给老子拿枪冲!”

邹忠这番话的作用立竿见影,先前那些浑身上下透露胆怯的士兵们,听到邹忠这番话,顿时一扫惊惧,眼神像虎狼般凶狠,说他们是精锐,果然一点也没有说错。

行军和走镖虽说是两码事,但模式其实是有相似之处的。走镖大多都是镖头带着一帮镖师,一旦遇袭,只要镖头不死,镖队就不会乱。所以一般劫道,匪徒一般都聚力先杀镖头,镖头一死,除非镖队里还有威望过硬的二把手,不然镖队人心也就散了。就像金城镖局,最早走镖,老镖头黄汉升带队不说,两个徒弟黄天霸与熊孝存皆都是有威望,能控场之人。即便后来老镖头退下养老,黄天霸与熊孝存两人相辅相成,依旧使得金城镖局铁板一块。而行军打仗,将领就如同镖队领头的镖头,只要将领不死,这打仗便还有的打,可将领一旦被敌方将领阵斩,军队基本就作鸟兽散了,难有回天之力。退一步说,即便没有阵斩,单单只是击败,那败方一边士气也会降到底点,这仗也一样接不了。所以今夜这状况,只要邹忠不死,这些士兵便能拼死而战,外加天生神力的李敬熊,还是有反败为胜的可能的。

童寒山此时虽然已是不人不鬼的恐怖模样,可脸不在了脑子还在,所以依旧有着思考能力。他行走江湖多年,杀过人劫过镖,自然懂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一扫方才被他震慑,此时已被邹忠一句话点醒的士兵们,随后又将视线停留在了邹忠身上。忽然一股紫气东来,缠绕在邹忠身上。随后童寒山身上紫气浮现,紧接着那雄厚的紫气分出一线,射向邹忠,与邹忠身上的紫气相融,两人之间被一条肉眼可见的紫线相连,好似一线连天。邹忠见势不妙,起身想跑,结果缠绕在身体周围的紫气如同一张牢笼,将邹忠困在其中,无法移动分毫。双臂加起来有百斤力气,甚至能跟白额吊睛猛虎搏斗一番的邹忠,此时竟然冲不破这手臂粗细的紫气。

童寒山见罢,便想顺势收下邹忠这颗人头。结果腿脚还未动,身边一丈深的坑中伸出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他的脚踝,将他连人带紫气一同拖到了这一丈深的坑中,童寒山与邹忠两人相连的紫线以及邹忠身上的紫气也骤然不见。紧接着坑中又传出一阵响亮的打斗声,以及李敬熊还略显稚嫩的嘶吼声。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坑中没了声音,童寒山从坑中跳出,安然无恙。众人不见李敬熊,心里又凉了几分,远处藏在士兵身后的李敬玄见到此幕目眦欲裂,心如刀绞。

好在过了不到两息时间,李敬熊的大手再次从坑中伸出,欲想故技重施,童寒山这次不再中招,右脚一甩,将李敬熊的大手踢开,随后身形一动,不再跟坑中少年纠缠,直奔邹忠而去。

被一脚踢开的李敬熊并未就此作罢,立刻也从坑中跳出,看着童寒山的背影直追而去。

可他再快,也快不过童寒山。童寒山奔到邹忠身前不到一丈距离,邹忠此时已是提枪等待,身边的士兵也一拥而上,提枪挡在邹忠身前。可惜即便是一百军士也难以抵挡此时的童寒山,更别说此时已是残兵败将的这几名士兵了。

童寒山并未停下脚步,左手一挥,紫气将这几杆长枪向左拨去,接着右手一记开山拳,正中当中士兵的腹部,结果这几名士兵连同身后的邹忠一同倒去。中了一拳的士兵当场内脏破裂而亡,其余士兵也都是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邹忠相比之下略微好一些,只是受到了余波,飞出去两丈,但也是倒地不起。童寒山继续朝着邹忠靠近,身上的紫气也迅速朝着右臂聚拢,而旁边的士兵依旧前赴后继,不顾生死,朝着童寒山冲去,妄想为自家校尉多争取一些时间。邹忠躺倒在地,无力反抗,只能看着童寒山靠近以及自己的袍泽兄弟一个个打飞。随着童寒山右臂之上的紫气越聚越多,邹忠明白,这一拳下去,自己多半是尸骨无存了,此时心中只希望自家二公子和四公子能够趁机逃跑,留下一命,也不枉自己与兄弟们的一番血战。

童寒山即将到达邹忠身前,旁边也没有能够站立握枪的士兵再来螳臂当车了,眼看邹忠即将命丧童寒山拳下,千钧一发之际,李敬熊赶到,扑向童寒山后背。两人翻滚在地,再次扭打在了一起。不愧是被大家誉为真武转世,李敬熊越战越勇,全身速度与力度竟然直追童寒山。只可惜依旧没什么招式手段,只好死缠烂打。

但童寒山被称为九怪并非没有道理,虽然李敬熊越战越勇,可他依旧占着上风,只不过被李敬熊这么一纠缠,他又像先前一样没法脱身,不过他这次心里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眼前刚被自己打到在地又立刻起身扑向自己的少年,落败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以防万一,他与李敬熊纠缠过程当中,伸出左手,食指先点邹忠,再点远处两名士兵身后的李敬玄,顿时便有两股手臂粗细紫气,缠绕在两人身上,与先前邹忠身上的紫气如出一辙。童寒山这下才放了心,只要两人被紫气一绕,而自己身上紫气不散,不管两人躲到哪,他也有办法将其找到。至于名叫郑白羽的少年,此时早已消失不见,不过本来就不是大鱼,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事已至此,法离十相也用了,寿元也亏损了,要是再铩羽而归,那真就连自己都对不住了,哪还有脸去面对兄弟们。

童寒山又与李敬熊纠缠约莫小半个时辰,而他不愧是江湖上最拔尖的那一批好手,面对少年的死缠烂打,也越发的得心应手。而另一方可谓是天生神力、真武转世的李敬熊,少年笨归笨,但不傻,知道眼前长得在自己看来,有些乱七八糟的人要害自己的亲二哥。但这力气大力道足,不代表无穷无尽,打着打着,终于有些力不从心,也全靠意志支撑。

童寒山一拳打在李敬熊额头上,李敬熊被紫气环绕的拳风硬生生砸在了地上。李敬熊也不知道多少次被童寒山砸在地上,不过先前的那些,李敬熊只要一倒地,还未等童寒山有任何反应,便又起身扑向童寒山。可这一次,李敬熊因为力竭,起身慢了一息时间,被童寒山抓住了机会。童寒山便两拳同时砸进脚下地面,地面顿时裂开一道小口,李敬熊半个身子便卡在了这裂缝之中。李敬熊此时本就有些力竭,身子再被这么一卡,便有些挣脱不了。童寒山一看,心说耽搁了这么久,总算摆脱这烦人少年了,便立刻再看邹忠与李敬玄。

李敬玄此时已经不见身影,而邹忠倒是还在一旁躺着。童寒山心中暗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说完便快步奔向躺地不起的邹忠,忽然从一侧窜出一道黑影,朝着童寒山飞来。眼看黑影与童寒山即将相撞,童寒山一脚踢在了黑影上,黑影挨了童寒山一脚,反手一刀砍在了童寒山左侧腰腹之上,紧接着便倒飞出去。

这忽然杀出的黑影自然便是张月初。他之所以拼死砍出这一刀,是因为他发现童寒山那两只眼睛看得见的紫气在他全身上下飘动时,唯有两侧腰腹最为薄弱。所以他便猜想童寒山的腰腹可能是他此时唯一的破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即便说砍不死童寒山,但凡能给他造成一些损伤,那李敬玄这命,算是保下来了。

张月初赌对了,虽然这一刀没能给童寒山造成任何损伤,但是童寒山身上的紫气正从左侧腰腹源源不断地泄露,犹如装满水的皮壶被尖刀划开了一道小口子,水便从这小口子里缓缓流出一般。童寒山先前与李敬熊纠缠,耗费了不少气神,所以即便他此时左手捂住腰腹,屏息凝气,可依旧无济于事。

邹忠身上的紫气自然就缓缓散了。

童寒山心里明白,自己要是拖下去那真就成了那不能穿鲁缟的强弩之末了。然后看了看倒在远处坏了自己好事的张月初,一想到不见了踪影的李敬玄与郑白羽,自己今夜耗费的一切心血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怒极。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他现在这个状态,击杀在场除了李敬熊以外的所有人也是不在话下。

童寒山看着张月初,心中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心中越发不甘。他定了定心神,朝着张月初走去,欲杀之而后快。张月初挨了一脚,躺倒在地,已经没了反抗之力,在场其他人伤的伤,死的死,也都是如此躺倒在地,连李敬熊也陷在那道裂口中挣扎不出,只能红着眼怒视童寒山。

张月初吸了口气,一想到李敬玄和表弟郑白羽算是逃过此劫,自己也不算白死。将死之人倒无任何难过。

在场的其他人,看到这个情况,也算是都认命了。

就在此时,天空一声鹤鸣,随后一道人影飘落在地,正好挡在了童寒山与张月初之间。

童寒山怒急攻心,都没仔细看一眼这人影,残留紫气的右臂便攻了过去。那人影也伸出了右臂,用手掌接了一拳。谁知那人影接了连李敬熊都难以接下的拳头,竟然纹丝不动,只有右边宽大的衣袖飘动了一番,反倒是童寒山倒退了两步,心中不敢相信。

童寒山定睛一看,微弱的火光下,一位老道站在自己跟前。只见那老道,鹤发童颜,凤目疏眉,眉心正中一点赤红,身穿一件白布宽松道袍,飘然而立,大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势。

童寒山心中阴晴不定,问了一声“你是何人?”

老道士一捋白须,闭上双目缓缓笑道“贫道……赵清溪。”



章三十八 三更月五更明

童寒山诧异道:“武当掌教赵清溪?”

老道士道骨仙风,点点头:“正是贫道。https://”

童寒山顿时震惊不已,此时已是三更天,他实在想不到这年过古稀的老道士,不在武当山上好好休息,跑到这来做些什么。

还未等他将心中疑惑说出口,老掌教赵清溪先出声:“童寒山是吧?如果贫道没有猜错,你所修炼的应是江湖失传已久的无相生,再瞧你此番模样,显然已是用了那亏损寿元的禁招,想必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继续鏖战只有油尽灯枯这一个结果。念你此等修为不易,所以今夜之事便此为止吧。不过袭击国公之子乃是大事,贫道不能擅自放你离开,至于因果,等你随贫道上了武当山,自然能便水落石出。”

换做寻常的凶徒恶霸处于这个局面,都不用等赵清溪开口说话,早就自己下跪求老神仙饶命了。童寒山心中虽然有拼死一搏的想法,但他也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老道士,乃是当世最顶尖的几人之一,不死已是万幸,更别说全身而退了。但是即便束手就擒,等上了武当山自己交代不出幕后主使,也是死路一条,毕竟袭军杀士可是死罪。

他思索了一番,见老道士还未动手,心说还有机会。他突然抬起双手一震,身上剩余的紫气顿时从他双臂射出,直指赵清溪,紧接着双脚一动,朝着躺倒的邹忠狂奔而去,看样子是想玉石俱焚。

老道士赵清溪不亏是被无数人誉为神仙的人物,那紫气近在咫尺,只见赵清溪一抬右手袍袖,袍袖轻轻一展,那紫气便顺着袍袖溜了进去,不见踪影。紧接着赵清溪收回右臂,同时抬起左臂,方才那紫气便顺着左手袍袖飞出,射向童寒山。而紫气与先前形状大小一致无二。老神仙赵清溪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破解掉了童寒山的进攻。

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老神仙嘴上客气,手上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一出手便是让天下无数练气士黯然失色的乾坤袖。

张月初站在赵清溪身后看得一脸震惊,他倒是听说过道家所谓的袖里乾坤,但是耳边听闻与亲眼所见,两者相比,总归还是后者更为震撼。

紫气朝着童寒山后背射去。此时,云淡风轻的老掌教赵清溪,飞奔不止的童寒山以及躺倒在地的邹忠正好三者一线。就当紫气即将击中童寒山后背时,童寒山突然高高跃起,翻身躲过了紫气,紫气便在他身下穿过,继续朝着邹忠飞去。

原来童寒山先前之举并非想亡命一搏,而是声东击西。他身为江湖中人,自然知道老掌教赵清溪的能耐,自然也听说过老掌教赫赫有名的乾坤袖,所以他方才也是赌了一把。

老掌教赵清溪眉头微皱,显然是有些不满童寒山的狡猾,穿着十方步履的左脚轻轻点地,便有一道土柱凭空从邹忠身前不到一丈距离的土地里破土而出,硬生生挡住了飞来的紫气,但土柱也同样被紫气炸的碎乱。破碎的泥块在邹忠身前飞舞,而邹忠安然无恙。

见到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张月初皆是目瞪口呆。

就当大家目瞪口呆之时,童寒山已经趁机逃脱,人影消失在了漆黑的树林之中。

老神仙赵清溪见罢,倒是毫无波动。只见赵清溪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石印章,玉石上雕刻着一只玄武,模样栩栩如生。

武当三宝之一的平山印。

赵清溪平摊右掌,说了一个“去”字,平山印便飞到夜空之中。随后老神仙又说了一声“大”,平山印的气势陡然扩张,随后赵清溪右手做了个反掌的手势,平山印顺势在童寒山逃脱方向的树林之上压下,方圆一里的树林顿时被压个粉碎。而平山印正下方有一道人影正在苦苦支撑。此时的众人都已经被老神仙的手段震惊到无以复加,张月初甚至觉得自己膝盖有些发软,就差五底投地了。

那人影自然便是方才趁乱逃脱的童寒山,老神仙赵清溪便凌空朝他飞去,几个呼吸之间,便到了童寒山的跟前。此时的童寒山已经解开了法离十相,有了人相,他双目通红,残留着胭脂的粗犷脸庞甚是狰狞,双臂上举,奋力紧撑上方的平山印,已无脱逃之力。

老神仙看着童寒山,问道:“认命否?”

童寒山充血的双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道士,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无论怎么看,整个人的状态丝毫没有想要认命的意思。

“何苦呢?”赵清溪看着眼前的大汉,叹了口气。老神仙先是伸出左手食、中两指,将童寒山整个人的气机封锁起来,接着右手将气势如同山峰般的平山印收回。

童寒山挣扎一番,发现毫无作用,顿时一声怒吼,整个人化作滔天血雾消失不见。

赵清溪看着满天飞散的血雾,点了点头:“倒也豁的出去。”

至此,今夜之事也算到了尾声。

先前躲藏起来的李敬玄此时也再度现身,老掌教回到原处,看见李敬玄,便上去关心一番。

赵清溪拍了拍李敬玄身上沾着的尘土,问道:“敬玄,没受伤吧?”

李敬玄看着这位几乎是一眼一眼瞧着自己长大的老道士,心里暖了几分,笑道:“还好赵爷爷赶来的及时,敬玄无事。也不知爷爷在武当山上是怎么得知敬玄遇难的?”

老掌教这才点了点头:“我本来正在山上休息,便听到山上有个少年一直大喊大叫。出了卧房一问,这姓郑的公子便告诉我,你这落了难,我便立刻赶来。好在你与敬熊无恙,我便安心了。”

李敬玄一听,竟然是消失不见的郑白羽赶到武当山求救去了。

李敬玄环望四周,没有发现郑白羽的人影,好奇道:“那郑公子人呢?”

老掌教笑道:“郑公子疲于赶路,我已让人安排他在武当山上休息了。”

李敬玄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辛苦赵爷爷了。”

赵清溪没说话,只是闭着眼,摇头笑了笑。

李敬玄便又问:“赵爷爷,方才那贼人呢?”

赵清溪便答:“用了金蝉脱壳的法子,被他逃脱了。不过此次他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无论是寿元还是气机上,想必要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可惜没弄清楚此事的因果。”

李敬玄想了想道:“算了,跑了就跑了吧,只是可惜了这帮随行的将士。至于因果,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毕竟能准确掌握我们行程的人并不多。”

老掌教点点头,并未多说,只是简单说了一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敬玄你要多加小心。”

李敬玄自然答应不在话下。这时李坦气喘吁吁地跑来,先是朝老掌教赵清溪行礼,见到赵清溪点头回应后,这才朝着李敬玄说道:“回少爷,这次遇袭,五十名精锐骑兵阵亡十二、重伤二十、轻伤十四,伤亡高达四十六;至于其他随行人员,除了厨子洪宝泰被砍去一条手臂外,其余皆是安然无恙。”

李敬玄问道:“那随行的大夫呢?”

李坦便回道:“也是安然无恙,已在救治伤兵。”

李敬玄点了点头:“这样,你传话下去。重伤的士兵留在此地等待大夫医治,然后派两名健康的士兵,驾驶两辆马车,但凡方便走动的士兵一律上马车,赶往最近的城池医治。你再派两名士兵赶往天水将此事禀报给我爹,其他健康的人留下帮助大夫照顾伤兵。”

他顿了顿,接着说:“最近的城池是不是陈仓?”

李坦便回:“回少爷,是陈仓。”

李敬玄道:“我跟弟弟还有月哥,天亮之后就随赵爷爷赶往武当山,邹校尉恐怕也是伤得不轻,这边的事就麻烦你负责了。记得叮嘱那两名赶往陈仓的士兵,尽快带一些医师大夫回来。这里这么多伤兵,就一个大夫肯定无暇顾及。对了,身上银子够吗?”

李坦点头:“够!”

李敬玄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有些如释负重:“那就好,快去吧!”

李坦说了一个“喏”字后,便立即动身走开了。

这时,休养了一会的张月初走了过来,李敬玄便立刻关心道:“月哥没事吧?”

张月初摇摇头道:“受了点外伤,没有大碍。”

李敬玄便相互介绍道:“赵爷爷,我忘了介绍,这位是我月哥张月初;月哥,这位是现任武当掌教赵清溪赵爷爷。”

张月初便鞠躬行礼:“晚辈张月初见过掌教。”

赵清溪依旧闭着双眼,点了点头:“是齐王世子吧?”

张月初看着出尘老道士,误以为老道士在揶揄自己逃犯的身份,脸上顿时尴尬:“掌教说笑了,家父已不是什么齐王,晚辈自然也不是什么齐王世子。”

赵清溪便笑着解释道:“月初勿要误会,贫道并无嘲讽之意。不管朝廷与江湖如何,贫道说他是齐王,他就是齐王。”

老道士口气有些大,不过他确实有资格资本。普天之下,大秦王朝内,唯一一位既能不看庙堂眼色也能不给江湖面子的,便是站在张月初身前的这位老道士。老道士上山修道之前,本不叫赵清溪,而是单名一个溪字,这清字则是他当了道士之后,自己加上去的。而原名赵溪的老道士,曾是大秦先帝赵政的亲叔叔,当今皇帝赵明要是见了他,还得毕恭毕敬地喊他一声叔祖。当初赵明登基,想到武当山祭拜。结果赵清溪以打扰道士们静修为理由,直接就把赵明拒绝了,在文武群臣面前打了赵明一个响亮的耳光,但即便如此,赵明也丝毫没有动怒,反而亲自修书一封向叔祖道歉,大秦王朝的长幼尊卑观念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赵清溪当初为何放弃荣华富贵上山修道,甚至跟赵家断绝关系,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无人知晓,也五人愿意刨根问底了。不过他对赵家倒不是说有何偏见,只能说当了道士之后,无论王侯将相,还是普通百姓,他对此皆是一视同仁。毕竟当初先帝赵政为自己的儿媳、赵辰那体弱多病的母亲,上山求药,老道士也一样会为他炼制。

赵清溪继续说道:“虽然贫道早于赵家毫无瓜葛,但是此事上,确实是赵家对不住张家,所以待你上了武当山后,贫道会送你一份机缘造化。不过月初您千万别误会,这并非是贫道替赵家补偿给张家的,再说赵家新皇帝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也轮不到贫道替他擦屁股。此番言语,只是老道作为一个长辈,看到晚辈如此遭遇,心生不忍,也望月初理解。”

张月初释怀道:“掌教放心,晚辈并非什么不明事理之人。”

赵清溪这才点头笑道:“虎父果然无犬子。”

三人又聊了一阵,已过了三更天,赵清溪告诉两人,今夜由他负责守夜,让两人放心休息。两人感谢一番后,便一齐休息去了。

老掌教听着军营里伤兵们忍不住疼痛发出的惨叫,又看了看天上明月,脸上无喜无悲。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天明。

既见云霞

既见云霞

章三十九 魔头与老道

待到东方露白,四人便启程上路了。赵清溪骑鹤在天上,三人骑马在地上。李敬熊因为不会马术,与李敬玄共骑一匹,张月初一匹,三人两匹马。

其实除了守夜的老掌教赵清溪外,只有李敬熊这个无心眼之人睡得很香,张月初与李敬玄因为军营的缘故,其实并未怎么休息。一来,军营内实在过于嘈杂,伤兵们痛苦的声音对两人影响太大;二来,夜里经历了如此重大的变故,两人心里自然还是会有所不安,即便营帐外站着一名道法通天的老掌教。

昨夜里驻扎的营地距离武当山其实不远,三人骑马不到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了这座道家圣地。

武当山最早名叫泰岳仙山,后因李伯阳创立的武当而闻名天下,因此被后人称为武当山。不同于其他几人,张月初乃是第一次来到武当山。他站在山脚下,朝着云雾缭绕的武当山望去,果然有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的气势。

难怪被称作太岳仙山。

三人登上山,跟老掌教赵清溪先是吃了些东西填了独自,然后到客房休息。武当山上一切都是那么朴素,与外界显赫名声截然不同。三人在客房还遇见了昨夜的“及时雨”郑白羽,郑白羽在山上休息过后,精神比三人好上许多,看到自己的三个兄弟都安然无事,心里自然安心许多。其实,要不是担心三人安危,他能一觉睡到中午,毕竟昨夜里从营地用尽全力赶到武当山,确实是辛苦万分。张月初与李敬玄郑重道谢,这么一来,反而弄得郑白羽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摆摆手,告诉两人这是自己分内之事。

四人又聊了一阵,老掌教走了进来,看见四人一扫昨夜的疲惫,皆是生龙活虎,心中自然也是喜悦。四人见到赵清溪进门,顿时收起各自的嬉皮笑脸,除了李敬熊外的三人赶忙站起身来郑重行礼,李敬熊这个傻小子见到三人如此行为,也是有样学样,弯腰行礼。

老掌教赵清溪闭着眼,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四人不用如此拘谨。

李敬玄便开口道明此次来意:“赵爷爷,其实这次来武当是为了敬熊。敬熊想跟着月哥闯荡江湖,我也不知是该同意还是拒绝,心里没个谱,所以便想问问您的意见。”

赵清溪没有立刻回答,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右手,手中还捏着一根竹签。老道士没去看手中竹签,只是对着李敬玄回道:“可也。”

老道士这话一出,李敬玄心中总算尘埃落定,笑道:“与赵爷爷相识甚久,敬玄倒是第一次见赵爷爷解签。不过既然赵爷爷说可以,那我便放心了。”

赵清溪笑着点头。

郑白羽挠了挠头,好奇问道:“可赵爷爷压根就没瞧过一眼那根签啊,为何就知道结果了?”

赵清溪没说话,反倒是李敬玄解释道:“放眼天下,要是赵爷爷自认解签第二,别说第一了,都没人敢认第三第四。赵爷爷的三绝可不是吹出来的。”

郑白羽有些惊讶:“这么厉害吗?那赵爷爷也替我解个签呗?”

赵清溪摇摇头:“不是贫道不肯,只是贫道有个‘一日一解’的规矩,解多了,有违天道,是要遭报应的。所以白羽若是有想法,明早找我便可。”

郑白羽被老道士拒绝,倒也没失望,反正今日不行,还有明日;明日不行,还有明日的明日嘛,总归有机会的。他若有所思:“先前听敬玄哥说,解签乃赵爷爷三绝之一,那其他两绝呢?”

李敬玄刚想解释,便被老道士打断道:“那都是些江湖人的玩笑话,白羽不必当真。”

郑白羽这才点点头,不再深究,好在他本就乐天性格,没太放在心上,反倒是身边的张月初有些好奇。至于李敬玄,他自然知道其他两绝是什么,不过方才被赵清溪这么一打断,自己便不好再多说。他自然看得出老道士是故意打断自己的,应该是怕自己说出口后吓到张月初与郑白羽两人。

在江湖上混过好些日子的人,都知道武当山的掌教赵清溪有三绝:解签、养鹤、炼雷。

前两者倒是好理解,至于这炼雷,单单听起来便有些骇人听闻。相传老掌教赵清溪在不惑之年时,曾坐在武当南岩之上感悟天道,突然天空一道五雷轰下,正巧落在老掌教身上。换做常人,早就被五雷劈得粉身碎骨了,结果老掌教伸出右手,双指朝上,指尖接过五雷,紧接着将五雷之力转移到了不远处的一根铜柱之上。那五雷在本该普普通通的铜柱上不停游动,最后铜柱表面好似被大家雕刻过般,出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九龙像,真称得上是鬼斧神工。

那根铜柱不高五尺长短,至今还在武当南岩上矗立,与其他三根普通铜柱格格不入。怪不得老掌教不让李敬玄说出口,先不说会不会吓到两人,万一以郑白羽那跳脱的性格,非得让老掌教再表演一次,那场面就尴尬的很了。

老掌教赵清溪面前四人神色如常,便朝着张月初开口道:“月初,待会你去一趟后山,那边有座木屋。”

张月初一听,心说这应该便是老道士先前所说的机缘造化了,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好奇问道:“掌教,那木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赵清溪摇摇头道:“四十年前有个练刀的魔头,上山找我切磋,最后输了我一招。从此便在后山扎了根,我见月初你练刀,便想你去那边看看,说不准能从那魔头手里学上一招半式,那也能让月初你受益无穷了。”

张月初有些疑惑:“练刀的魔头?掌教你那么厉害,他当年只输了你一招,那看来那魔头应该也很厉害了。不过既然是魔头,那掌教,如果我贸然前去打扰,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老道士露出一个有些让人看不懂的笑容:“那贫道就不敢保证了。”

张月初背脊一凉,心说这老头是不是想坑我?但仔细一想,自己好像与老掌教与武当也无任何瓜葛,先前在营地那番言语也不像作伪。都说富贵险中求,那自己就去看看吧,若是那魔头不好相处,自己道歉一声,早些回来便好,若是真有洪福当头,能从那魔头身上学到些东西,那真就是赚得盆满钵满、不虚此行了。

于是张月初便跟四人告辞,出了客房,往后山走去。一路上也跟不少道士道童了解此事,不过让张月初惊讶的是——竟然没有一人知道后山的那位魔头情况,而武当山上,除了掌管戒律的楚道长外,也没旁人去过后山。张月初边走边想,想到最后,唯一觉得合理的解释便是,那魔头到了后山已经四十年了,而一路上遇到的道士道童,肯定是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才对此事此人毫无了解。

不过不管情况如何,这路也过大半了,怎么说也得走完看看。

张月初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老掌教口中的后山。不过后山的景象再次出乎张月初的意料,他没想到,想象中本该是阴森黑暗的后山竟然别有洞天。不说老掌教先前提到的木屋,那木屋前的石桌石凳也好,不远处的一潭幽泉也好,无论如何看,都是一副仙人隐居于此的画面。

张月初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近后仔细观察,发现木屋周围皆是一尘不染,此时正是秋天,竟然连一片落叶都瞧不见,明显有人悉心打扫过。不过唯一奇怪的便是,没有看到那魔头的踪影,木屋内也毫无动静。张月初有些纳闷:难道魔头出门觅食去了?

张月初走到木屋门前,敲了三下,一重两轻,小声道:“请问,有人吗?”

木屋内依旧寂静无声。

张月初推开木门,木屋内除了一些简单的木制家具外,也无奇怪之处。真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么说,也就是有一面的木墙上挂着一把刀显得相对有些特别。不过此时木屋主人不在,张月初自然也不敢东摸西摸,只敢站在屋内四处观察。毕竟,趁着主人不在,擅自进入别人屋内,已经是相当无礼了。

张月初又看了一会,还是没发现什么其他特别之处。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月初便知道木屋主人回来了,赶紧走到木屋门外官网。

结果来者竟然是一名穿着朴素的老道士,而不是什么魔头恶霸。这老道士张月初倒是未曾见过,应该便是先前路上道士道童口中掌管戒律的楚道长。

那老道士三步两步便走到张月初跟前,张月初仔细一瞧,楚道长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小,满头白发白须,估摸着应该跟老掌教赵清溪差不多年纪。老道士身形比老掌教略矮,但更为厚实,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不差,长得也是和蔼可亲。

楚道长站在张月初面前,笑道:“是月初吧?”

张月初点点头道:“您是楚道长?”

老道士便回:“楚道长显得生疏,月初要是不嫌弃,唤我一声楚爷爷也是可以的。”

张月初见眼前的老道士,传言说是掌管武当山戒律,但实际一接触,反而倒是挺好相处,一丝一毫古板刻旧的模样都没有。

张月初便毕恭毕敬地行礼:“楚爷爷。”

楚道长上前将张月初托住,接着笑道:“月初不必如此客气,武当山向来便不是什么讲规矩的地方,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自然些就好。”

老道士既然这么说了,张月初自然不再客气,问道:“楚爷爷为何到后山来?”

老道士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来见月初你啊。”

张月初有些疑惑:“找我?”

老道士回道:“就是找你来的,难道月初到后山不是来找贫道的吗?”

张月初这下更疑惑了:“我来后山是因为,掌教赵爷爷告诉我,后山有个练刀的魔头,让我看看能否从他那学到一招半式。”

老道士一愣,恍然大悟:“哈哈哈,大师兄也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张月初不太明白老道士所说,伸头问道:“楚爷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月初不太明白,这魔头跟楚爷爷你有关系吗?”

老道士这才解释起来:“这事说来话长,贫道四十年前确实是楚地的一名刀客。年轻气盛游历江湖,到处找人切磋,未尝有过败绩,当时江湖上还有人给贫道取了个外号,叫做‘楚不败’。后来听说,武当山上有一个年轻道士叫赵清溪,道法通天,便上山找他切磋,结果输他一招。贫道心中自然不服,便在后山练刀十年,终于在十年之后……”

老道士话未说尽,张月初赶忙问道:“赢了?”

老道士云淡风轻:“还是输给了他一招。”

张月初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老道士哈哈大笑:“后来贫道便收去了与人争强好胜的心,留在武当山上修道,成了当年那个年轻道士赵清溪的七师弟。”

张月初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楚爷爷也算改邪归正了。”

老道士一听,顿时吹胡子瞪眼道:“什么改邪归正。老子,呸!贫道当年又没做什么恶事,妥妥的好人,哪能叫改邪?”

张月初心说,你一个山上掌管戒律的,都开始自称老子了,当年即便不是魔头魔王,肯定也与好人不搭边。

张月初继续问道:“所以这里是楚爷爷您当年练刀的地方?”

老道士点点头:“这或许是这个世间,唯一还残存着那个刀客楚狂声痕迹的地方,所以我时常过来打扫。没想到,转瞬之间,三十年过去了。”

张月初看着眼前有些伤春悲秋的老道士,满脸震撼:“您说您是楚狂声?那个曾最有望登顶江湖,被誉为不握刀便可气吞山河的天才刀客楚狂声?!”

当年的天才刀客楚狂声,如今掌管武当戒律的楚道长满脸理直气壮:“怎么,不像吗?”

张月初小声道:“是不太像。”

老道士哈哈大笑:“我本楚狂声,凤歌笑孔丘!”

:。:

章四十 故人稀

楚狂声这名字,放到现在的江湖,年轻一辈知道的肯定不多,即便有些资历颇老的江湖中人,对这名字也顶多朦胧地知道个大概,至于生平事迹,恐怕是难以知晓了。只有当年站在江湖顶点的寥寥几人才会对其有深刻印象,不过如今也大多成了各门各派里隐世不出的老怪物。

不过这也不能怪江湖健忘无情,楚狂声这名刀客,虽然当年行走江湖,击败过无数自称高手的英雄豪杰,但实在有些昙花一现。只听说这位出于楚地未尝一败的年轻刀客,上武当山求道,结果输人一招之后,便在江湖上失去了消息,再无事迹传出。

由来只闻新人笑,几回听得旧人哭?

连楚狂声自己也不禁感叹道:天下已无人识得这柄蜃气楼,更别说岳阳楼上以一敌十的楚狂声了。

至于张月初为何会知道楚狂声这个名字,这其中便有些歪打正着的味道。当初他在白凤教导下学儒,其中有一堂课便提到了楚狂声这个名字。当初楚狂声行走江湖,因其放荡不羁的性格,做出过许多惊世骇俗的事迹。例如在国子监数百文人的面前唱曲讽刺儒家圣人,辱骂儒生,得罪了全天下的文人雅士,自然成了儒学中的反面角色。

当时还是孩童的张月初,自然不明白楚狂声也好,儒家圣人也好,对于读书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叫楚狂声的年轻人有趣,便费了很多力气了解楚狂声的生平事迹。他自然明白,放在如今的江湖顶多引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说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楚狂声当初有多么强悍。所以方才一脸和蔼的老道士自称自己是楚狂声时,他才如此震惊。

老道士满脸感慨:“没想到月初你年纪轻轻,居然还知道楚狂声这个名字。要知道,连我自个儿都快忘得差不多咯。”

张月初又再次严肃地鞠躬行礼,不过这次敬得不是面前的老道士,而是当初那个百无禁忌、狂妄潇洒的年轻刀客。

张月初道:“也是凑巧,当初学文时,教书先生曾提到过楚爷爷,虽然并未说什么好话。”

老道士又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楚狂声这名字,江湖人没记住,反倒是那帮阴阳怪气的读书人还记得如此清楚。不得不说,也印证了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书生气果然还是臭不可闻,臭不可闻啊!”

张月初便继续说道:“晚辈当初只是个孩子,觉得楚爷爷您有趣,便翻阅书籍,四处打听您的事迹。例如您在岳阳楼上孤身一人力挫当时有名的十位高手;击败了当年的青云剑宗宗主,讽刺他是绣花枕头;在国子监门前唱曲辱骂儒生;大雪之时在洞庭湖上独钓江雪;还有在诗赋山庄的山门前……”

张月初不知怎么的,欲言又止。老道士看到他那有些尴尬的神情,笑道:“撒了泡尿!我还记得,当时诗赋山庄的老庄主还想将自己那倾国倾城的宝贝女儿嫁给老子,呸!贫道。最后把那老头子气的呀,恨不得派出整个诗赋山庄追杀贫道。真是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有幸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当年的事迹。唉,一转眼四十年过去了,还记得贫道的佩刀叫什么吗?”

张月初点点头:“大楚有名匠吕朔,生前铸刀两柄,一柄阳炎,一柄蜃气楼。楚爷爷的佩刀便是这两柄名刀中的后者蜃气楼。”

老道士上前拍了拍张月初的肩膀,点点头大声道:“今日能见到你,确实是有缘。就凭你说得出蜃气楼三个字,老子这次要是不教出个天下第一来,哪对得起陪伴了老子一甲子多的蜃气楼啊?!”

张月初被老道士的话给吓到了,赶忙说道:“因缘凑巧、因缘凑巧。晚辈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求什么天下第一,只要楚爷爷能随便指点晚辈两下,能让晚辈受益终身,晚辈便知足了。”

老道士心中喜悦难平,连说三个好字。

两人来到水潭旁相对空旷的地方。楚狂声退了几步,朝着张月初道:“来吧,先让贫道看看月初你实力如何,可千万别手下留情,贫道虽说已近古稀之年,但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

张月初站在距离楚狂声三丈外,拱手鞠了一躬:“楚爷爷当心,月初得罪了。”

张月初左手拇指抵刀鞘右手拔刀,斩鲸起手,凌空一刀斩向楚狂声。

楚狂声看着横空而来的刀气,欣慰一笑:“不错。”

紧接着,老道士伸出右手,袖袍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画出一阵狂风,狂风朝着张月初吹去,强行抵消了横空而来的刀气,空中只留下袅袅青烟。

张月初看到自己的招式被老道士如此轻描淡写的破解,虽说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被打击得有些愣神。老道士看到张月初愣神,没有丝毫意外,哈哈大笑:“气势不错,可惜还略显稚嫩。不过不要紧,刀客不同于那些绣花枕头娘娘腔的剑客,不在乎所谓的气机外放,相较之下更为重要的则是刀神合一。”

老道士招了招手:“来,让贫道看看你近身打斗如何。”

张月初便握着愚公奔向楚狂声,在距离老道士不到三尺距离突然出刀,愚公如迅雷一般砍向老道士脖颈,张月初此刀非但没有留手,反而用了全身十二分力气。他根本不相信,先前能轻而易举化解自己招式的老道士,连这么简单一刀都接不下。

结果,曾经在刀道一途绝对称得上宗师的老道士楚狂声自然没有让张月初失望,只见老道士伸出左手,仅用左手食、中两指便阻下愚公刀的攻势,两指紧紧夹住刀身,无论张月初再怎如何用力,愚公始终无法动弹分毫,凌空之中进退两难。

老道士接下张月初这一刀后,依旧悠哉万分:“这下贫道算是知道你缺些什么了,还有别的东西吗?别藏着掖着,赶紧都用出来吧。”

张月初一听,顾不得所谓长辈晚辈,转身一脚踢向老道,迫使老道士左手两指松开愚公。紧接着张月初便挥舞着愚公刀,毫不停顿地继续砍向楚狂声,不过相较于之前那鲁莽一刀,后面的攻势都更为轻盈和刁钻。不过老道士虽然年纪大,但身手依旧轻盈,将随后到来的刀锋轻松躲开,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没漏出身形上的任何破绽,使得张月初的进攻越发艰难。

张月初发现老道士似乎了解自己的每招每式,总能将自己的招式提前做出应对,自己是在想不出任何取胜之道。不得不说这种方式对于人精神上的压制是十分明显的,张月初手中愚公挥舞地越多,便越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渐渐手中愚公挥舞的速度也缓慢下来,招式也没有先前那般狠烈凌厉。

老道士心中了然,趁着张月初收招时略微的犹豫,伸出左手,迅速点在张月初右手的关节之上,张月初顿时觉得手臂发酸,使不上劲,手掌失去知觉。老道士右手趁机轻拍愚公刀身,使得刀与张月初的手掌分离,再伸出左手反握愚公,将愚公架在了张月初的脖子一旁。

张月初左手捂着酸痛的右臂,想到自己竟然对老道士造成不了丝毫威胁不说,还被老道士空手夺了白刃,简直是身为刀客的耻辱,心中有些失落。

愚公刀在张月初肩上呆了大概三息时间,楚狂声看着张月初这副失魂的模样,微微一笑,将愚公收回后抵还给张月初:“不用难过,输给贫道又不丢人,说句难听的,早个四十年,天下间不知多少人想输给老子……呸!输给贫道都没这门路呢。”

听着老道士言语上的安慰,张月初并未立即对,被人空手夺了手中刀这件事释然,依旧低头不语。

老道士拍了拍张月初肩膀柔声道:“听说你学刀不久?”

张月初轻声道:“嗯……”

老道士继续道:“学刀不久便能有现在这般水平,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老子当年刚学刀那会,劈个木柴都劈不明白,更别说持刀与人打斗了。”

张月初这才抬起头,惊讶问道:“真的?”

老道士哈哈大笑:“当然是假的!”

张月初一脸鄙夷看着眼前这为老不尊的老头,虽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但心中的失落感却因老道士这番玩笑话,缓解了不少。

老道士:“好点了?哎呀,年轻人别气馁啊,现在输多,以后赢多。你呢,天赋马马虎虎,但根骨不如贫道甚远。”老道士这话语刚落,看到面前少年明显又开始有些失落,赶紧解释,“你先别急着难过,武道一途不单单取决于天赋和根骨,还有很多因素。你看看贫道,当年多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现在还不是在武当山上当一个默默无闻的臭道士。所以你放心,有贫道这么个领路人在,你肯定不会上山当道士的。”

不得不说,老道士楚狂声虽然年纪大了,但说话依旧如同当年一般无迹可寻、风趣可爱。这跟老道士原本性格有关外,也与武当山向来随意的风气有关。

张月初道:“可是我连楚爷爷你一根指头都碰不到,天下间还有那么多高手,我除了望洋兴叹外,似乎也很难有别的感受了。”

老道士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你要是学刀没多久便能与贫道过上两招,那你也不需要来贫道这边请教什么刀道了,随便找个地方,修炼个几年,出来保证是天下第一。”

老道士这么一说,张月初也似乎想明白了,好像不是自己太弱,而是面前这老道士太厉害了,顿时心中释怀不少。

楚狂声感受到了张月初身上气息变化,笑道:“接下来要讲正事了,后面贫道所说的一切都与你将来的武道有关,所以你要仔细听好。”

张月初一听老道士要讲最关键的东西,立马重重点头。

老道士一改先前的嘻嘻哈哈,肃容道:“首先要讲身为刀客最重要的一点——杀气!刀不同于剑,刀客也不同于剑客,这我先前就有提到过。剑客可以仗剑天涯风流无比,但刀客杀人若能一刀毙命绝不出第二刀。刀只有直来与直去,没有剑的花团锦簇。所以天下间,侠客义士大多都用剑,而使刀之人十有八九不是杀手便是魔头。你人有杀气而且很重,可你的刀却没有,这对你与他人实际厮杀影响很大。人若是杀气太重,会使得敏感的敌人能够料敌先机,而令自己处于被动。你若是感受不到这其中的关键,回忆一下方才。”

张月初回想起方才与老道士交手时,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被提前预知,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老道士继续说道:“这与你练刀时间太短有关,也与你手中的刀不属于你有关。要是我没认错的话,这柄应该是墨家的愚公吧?”

张月初点点头:“正是愚公。”

老道士眉毛一挑:“这刀乃是墨家非命派的传世之宝,只有每代非命派领袖才可拥有。没想到月初你年纪轻轻竟然是墨家非命派的领袖,贫道倒是看走眼了。”

张月初哪知道什么墨家和非命派,他怕老道士误会自己,赶忙摆手解释,将自己先前的经历与老道士讲述了一番,老道士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老道士听完张月初的话,不禁叹了口气:“贫道在武当山上呆了这么久,没想到墨家也没落了。不过那个叫徐陆芝的刀客竟然肯将对于墨家意义巨大的愚公送给月初你,看来你爹当初对于他们恩情确实不小。”

张月初对于消逝在尘埃中的往事自然并不清楚,但是先前老道士提到什么墨家非命派倒是提起了他的兴趣。他便好奇问道:“楚爷爷,什么是墨家非命派?”

老道士便解释:“墨家当年最鼎盛的时候,与儒家道家并称三教。而墨家里有两方派系,一方名叫非攻,另一方则叫非命。而墨家的领袖巨子,则是由两方派系各自的领袖在竞争之后选举产生,两派虽说同出墨家,但秉承的观念与思想截然不同。非命派讲究的是人定胜天不安于命;非攻派讲究的则是兼相爱交相利。而两派则各自有一把传世兵器,例如你手中的愚公,便是非命派世代相传的领袖之兵。”

张月初点点头,随后他又好奇问道:“那楚爷爷又是怎么知道墨家之事的?”

楚狂声便答道:“恰巧当年我击败的那些江湖高手里,有一位便是当时墨家非命的领袖。那闷葫芦虽然没贫道厉害,但人总归不错,所以当初贫道跟他结伴游历过一段时间江湖,这些当然也都是他当初不堪贫道的胡搅蛮缠,偷偷告诉贫道的。不过那闷葫芦如今即便没有驾鹤西归,也多半是走不动路的老家伙了,他身体当初就没贫道健朗。”

老道士说着说着也不禁叹了口气:“欲买桂花同载酒,总不似,少年游啊!”

:。:

章四十一 寒潭

张月初实在没有想到,年轻之时站在被天下读书人视为圣地的孔丘之上,肆意嘲笑文人骚客,何其潇洒风流的老头,竟然也有如此伤春悲秋的一面,心中也不禁感慨岁月无情催人老。不过方才听老道士这么一说,他才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愚公对于墨家而言竟然如此重要,徐叔叔回到宗门时想必也因此受到不少非议,将来如有机会,一定要将宝刀归还。

楚狂声只是小小感叹了一会,便恢复到了先前那种为老不尊的状态,他伸手拍了拍后颈,笑问道:“方才说道哪了?”

张月初便答:“讲到杀气。”

老道士双手一拍,点头道:“对,讲到你人有杀气,刀没杀气这个问题。之前与你交手,我也感受到了,愚公刀上有些不属于你的气息,想必是那个徐陆芝的刀客留下的,为的是帮你蕴养气息攀升境界。实话说,这种方式对于你这样的新刀客而言确实是最为直接且有效的手段。但用这种方式即便养出一个陆地神仙,但凡遇到真正的高手,就成了外强中干的废人。你要记住,对握刀之人而言,武道境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拔刀可杀一切的势。”

老道士继续说道:“不过这事目前不着急,先前你起手那一刀气势不错,应该走的时候所谓蓄意养气的武道数路。老实讲,你的确很聪明,知道自己半路出家,所以自身所用的气机都是从别人那‘偷’来的。但‘偷’来的东西总归不是你自己领悟出来的,所以运用起来就更为吃力。所以眼下对于你而言,最为重要则是要学会怎么让气机能够在身体内流转,达到融会贯通的效果。不然你即便境界再高,气机再雄厚,与人交手也与一般的武夫无异,没有气机相辅的招式,即便砍中了他人,也伤不了他人分毫。”

张月初点点头:“的确,我自己也有这般感受。但是气机这东西,大家也都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别人也很难指导如何流转、运用。我也确实不知该如何领悟。”

老道士招了招手,说了句“你过来”,将张月初领到的离两人不远的水潭旁。水潭约莫一丈深,清澈见底,潭中无鱼,底下可以看见一些枯枝烂木。而潭面上除了漂浮着些许的枯叶,还有一排浮木从水潭一侧接连至另一侧,浮木大小不一,位置杂乱无章,仅仅用了一根细长丝线串连,使得浮木勉强称得上一座浮木桥,只是这个勉强实在是有些太过勉强了。

楚狂声对着张月初说:“接下来,睁大眼睛看好了。”

说完,楚狂声便踏出一只脚,踩在了离岸边最近的一块浮木上,紧接着另一只脚也跨出,踩在了下一块浮木上,然后整个人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就这样踩在一块接连一块的浮木上,毫无停顿地走到了水潭的另一侧。而站在原地没动一下的张月初,早就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先不说老道士是如何只用两块浮木便能站于潭上不坠入谭中,光是老道士走完整个水潭竟然没有一块浮木溅起一丝涟漪就足够让张月初匪夷所思了。张月初虽说年纪不大,但是常识还是知道的,就算是乘船过河,只要人脚一迈踩在船上,船即便再过厚实也会有丝毫的晃动。再仔细一看,的确是丝线串连浮木,而不是石板,自己并没有看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老道士站在水潭一侧不以为然,喊道:“愣着干嘛呢,你也试试。”

张月初伸出右手食指,点着自己:“我?”

老道士:“这里就我们俩,不是你还能是谁?赶紧试试,怕什么,大不了掉水里,顶多湿一身衣裳,武当山上干净的道袍有的是,所以别怕,大胆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张月初吞了口口水,倒不是害怕,只是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别说试一次了,试一百次一千次也难逃坠入水潭的结局,心里实在没底。但老道士都这么说了,自己要是不尝试一番,好像确实有些丢人现眼。于是他便走到水潭边,低头看了看浮木,又抬起头瞧了瞧对岸老道,满脸苦涩:“真的要试试吗?我觉得好像……不太行。”

对岸的老道士本就是爽快性子,看着张月初有些犹犹豫豫,便有些不耐烦:“废什么话,快点快点。你再不快点,老子……呸!贫道我可没兴致教了!”

张月初没辙,心说横竖都是一死,早死早超生,便学着老道方才的样子,一脚跨出踩在浮木上,结果人心里实在没有谱,就觉得迈出去的那只脚,脚底一空,“噗通”一声,整个人顺势就掉进了水潭里,溅起的水花打湿岸边的草地。对岸的老道士实在是有些没心没肺,看到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

好在张月初会水,没几息时间便从水潭中爬到岸上,十月的潭水实在有些冰澈透骨,张月初差点在冰冷的谭水里抽筋,虽然成功爬到岸上,但还是喝了好多口潭水。

这时,楚狂声已从对岸又走了回来,看着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张月初,问道:“怎么样,潭水味道是否尚可?”

张月初瞥了一眼老道士脸上,那怎么看都像是前辈坑害晚辈得逞后的笑容,实在是不想理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讲实话,不太好喝。”

老道士哈哈大笑:“没事没事,你这么年轻体壮的,受点寒也无妨。”

张月初心说,掉进潭水里湿了衣裳的又不是你,你自然没事。但也就心中那么一想,真要如此开口,还不得被老道士扔进潭里再喝几口潭水。

张月初道:“人倒是没事,只不过得换身衣裳了。”

老道士摆摆手:“不急着换,待会你还得掉进去。现在换了,等会一湿,不就白换了吗?”

张月初一听自己待会还得掉进去喝潭水,头都大了,心中顿时有种“这刀我不练了”的冲动。

老道士继续说道:“要是不想再喝潭水,接下来你便得好好努力才行。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使出与我交手时起手的那一招吗?”

张月初点头:“两手与刀相通,将刀中气机引出刀外。”

老道士道:“对,现在你就尝试将气机聚集在双脚之上,然后使双脚与浮木相通,你就能像贫道一般走到对岸了。”

张月初听罢,便开始酝酿,可过了半刻钟,双脚还是没有一丝感觉。他便开口:“不行,我脚上感受不到一丝气机。”

楚狂声翻了个白眼,伸手轻拍他脑袋,骂道:“前面还夸你聪明,现在这么就如此愚钝?你脚感受不到,但你手不是能感受到吗?你先用手将气机引渡到双脚不就成了,有了这个开头,后面双脚再感受气机就会容易的多,真是笨。”

张月初一拍自己脑袋,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楚狂声实在是有些受不了:“那你先练着,我去吃些东西,跟你这么一折腾,肚子都饿了。记住了,除非你能像我一般轻松走过水潭,否则就别想下山了,不然下了山一样是给别人当磨刀石。”

老道士说完也没管张月初什么反应,便径自走了。而张月初看着面前清澈的潭水,虽然身上湿透有些冰凉,但心中却渐渐火热起来……

楚狂声回到前山,正准备去吃些素食填填肚子,便遇见了自己的大师兄赵清溪。

赵清溪问道:“那孩子怎么样?”

楚狂声没了先前与张月初相处之时的不正经,点点头道:“目前来看是个可塑之材,至于是真是假,就看这一晚上了。”

赵清溪笑道:“连一向严格的七师弟你都这么说,看来的确是个好苗子了。”

楚狂声摆摆手:“唉,别人说就算了,师兄你也说。师兄弟里谁不知道我这严格是装出来的?”

赵清溪便问:“当初是师父主张让你掌管戒律,至于原因,他老人家仙去多年,恐怕没法知晓了。不过,七师弟,当初选择留在武当山,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后悔过?”

“有什么好后悔的。当初闯荡江湖时,我以为自己已经够自在了,没想在武当山呆了十年才发现先前的那些自在都是假的,都是自己骗自己的。我从小孤苦伶仃,除了那个教我刀法的被我叫声爹的师父,也没半个亲人。后来师父一死,真就是孤苦伶仃了。后来在武当山上呆了十年,整个武当山上下都把我当做亲人一般,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温暖了。”

楚狂声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不过,若真说后悔。我觉得到了武当山最后悔的事便是拜了一位没责任心的师父,和有你这样以坑师弟为乐的大师兄。”

赵清溪听罢,哈哈大笑,拍了拍楚狂声肩膀,转身离去。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便到了第二日清晨。

而这一整日中,李敬玄、李敬熊以及郑白羽便再也没有见过张月初。郑白羽心性爱玩,李敬玄便带着他和弟弟李敬熊在武当山上游玩,认识了不少武当山上的道士,与武当山上辈分最高的那几位道长也熟络不少。郑白羽自然也问过赵清溪自己表哥的情况,不过赵清溪只说了句“潜心修炼,不易打扰”便将郑白羽打发走了。

其实赵清溪与楚狂声先后多次去过后山,除了给张月初带去斋饭以外,也想看看张月初情况如何。但两人发现张月初全神贯注于运气过潭后,便都悄悄离去了,当然张月初并不知晓。

到了次日清晨,楚狂声吃过素斋,帮张月初带了一份早饭后,便又到了后山。当然这一次他声势浩大,没有像昨日那般偷偷摸摸。

楚狂声走到石桌旁,将斋饭在石桌上放好,发现石桌上昨日的两份斋饭一粒米都不曾动过,心中倒是对这还在努力过潭的少年高看几分。

楚狂声走到谭边,张月初正巧从潭水中爬出,因为在潭水中浸泡时间过久的缘故,张月初整个人都有些浮肿。他擦了擦脸上的潭水,对着楚狂声笑道:“楚爷爷来了。”

楚狂声知道他昨日既没有睡觉也不曾进食,而是在这潭水里练了一宿,但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道:“没想到月初你这么勤奋,这一大早便起来练习了。”

不过出乎老道士意料的是,张月初并未提到自己整整练了一宿,反而淡淡笑道:“醒得早,想着没事,便起来练习了,毕竟笨鸟先飞。虽然我现如今已可以熟练用脚运气,但让脚与浮木之间相通,还是有些困难。”

老道士本来还想说些话打击一番张月初,但听了张月初话后便觉得眼睛有些发酸,那些话便再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了。

老道士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差这一时,衣裳我给你拿来了,就在木屋里,赶紧去换身衣裳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吧。”

张月初说了声“好”,这才跑到木屋里换衣服去了。

过了一刻钟时间,张月初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木屋,楚狂声站在石桌等待已久,桌上昨日剩下的冷饭冷菜也早已消失不见。楚狂声见他已换好衣裳,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楚狂声对着已走到石桌旁的张月初,指着石桌上还温热的斋饭说道:“来坐下,吃些斋饭。”

张月初因为专注于如何用脚运气的缘故,即便昨日未吃午饭和晚饭,练了一整个通宵也未觉得有丝毫饥饿感。可方才进屋一换衣服,便觉得饥火烧肠,实在有些饿得难以忍受。此刻老道士一说,坐下便是狼吞虎咽。

老道士看着他恨不得将整个石桌都吃下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慢点吃,不够的话,待会贫道让人再给你送些过来。”

张月初满嘴饭菜,口齿不清:“够了……够了。”

老道士笑道:“既然你已经学会用脚运气,那接下来便容易多了,你只要如法炮制,将这个方式运用到全身上下,便可让气机在身上轻易流转了。至于如何让身上的气机与他物产生联系,这个你自己再慢慢摸索就好。现在第二件重要的事摆在眼前,那便是你的刀。因为愚公上残留着那徐陆芝的气机,虽然有利于你气机蕴养和境界攀升,但对于你与刀之间产生联系是极为不利的。只要刀上气机还在,那愚公刀便只会姓徐而不是跟着你张月初姓张,这点你要清楚。”

张月初嘴里咀嚼饭菜不停,但听完老道士的言语,便点点头。

老道士继续道:“所以我只能帮你把刀上的气机给抹除了,虽然这之后你的境界攀升会慢上不少,但若是不这么做,你的刀道只会越走越窄。”

张月初放下碗筷,郑重道:“没事的,楚爷爷的良苦用心月初完全能理解,月初这就去将愚公取来。”

就当张月初起身,准备走到水潭边将愚公刀取来之时,楚狂声灵光一现,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喊一声:“月初你等等!”

张月初回过头,有些不明所以,只见老道士身轻如燕,冲进木屋后,转眼间又走出木屋。

只不过他走出木屋之时,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灵刀,蜃气楼。

:。:

章四十二 三十四年

西楚有名匠吕朔,从小便体弱多病。虽说铸刀手艺冠绝天下,但因为性情原因,却始终没能铸成一把成品的好刀。倒不是说他铸出的刀不好,而是因为他对于自己铸刀这一方面,过于追求极致,以至于铸出的刀他自个儿只要觉得不行,那么不是将刀回炉重铸便是将刀当场毁掉。他这过激的性情与奇怪的举动,让不少江湖人叹息说天下间白白缺失了不少好刀。

当然,吕朔自己只在乎铸刀的好坏,并不关心别人的看法。

吕朔一生无妻无子,醉心于铸刀。因为生活过得向来清贫,在吕朔年过半百之时,不幸染上肺痨,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后来在一次铸刀之时,肺痨发作,喉间腥甜上涌,竟将口中鲜血咳在了即将成型的刀身之上。

吕朔当时不以为意,结果当刀出炉后,日光照射在刀身之上,整把刀身竟然变幻成了赤红色。而将宝刀置回至阴暗之地时,刀身又变回了刚出炉时的银白色。

吕朔欣喜且诧异于宝刀的变化,可他没有想通宝刀变化的原因,以至于之后铸出的宝刀再也没有如此效果。换做谁也无法料想到吕朔那无意咳出的一口鲜血让整个天下乃至历史洪流里多了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刀。

因为宝刀因光照变化原因,吕朔将刀取名为阳炎,送给了他的至交好友,时任西楚尚书郎,被西楚皇帝称为“江夏无双”的黄香。而铸出一柄阳炎的吕朔并未就此停歇,反而更加醉心于铸刀。

后来有一位初出江湖的刀客,听闻西楚有位性情古怪的铸刀名匠,想为自己求得一把好刀,所以前去深山中拜访。只可惜,他最后找到的却是这位铸刀大师的尸体以及尸体旁的一封遗书与一柄遗作。

心血注心血,猩红叠猩红。

少年将这位一生醉心于铸刀的大师安葬后,便带着大师的遗愿以及那柄遗作,闯荡江湖去了。

再之后,便有了楚狂声与蜃气楼的故事。

楚狂声握着蜃气楼,走出木屋,对着张月初道:“月初,你过来。”

张月初便走回到木屋前。

楚狂声将陪伴了自己不知多少年的宝刀递给张月初道:“这柄蜃气楼,是我年少之时因缘巧合得到的,陪伴我经历过太多太多。如今我已将其上的气机抹去,今后我就将它托付给你,它没能在我手上流芳百世,希望能在你手中实现,也算帮那位将它创铸于世的大师了却心愿。”

张月初接过这把曾与楚狂声这个名字一同在江湖上昙花一现的宝刀,心中思绪万千。

张月初感受了一会蜃气楼刀鞘上的温度,想了一会,将宝刀递回,朝着老道士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柄蜃气楼陪伴楚爷爷您这么久,相信楚爷爷与它之间也早已产生无法割舍的感情。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楚狂声伸出右手,按在刀鞘上,摇了摇头:“不,蜃气楼放在这破木屋里,只会像丰城龙剑般剑埋狱底。这么多年来,虽然我见过不少惊才艳艳的天才,但他们都太狂傲了,不把人当人,不把刀剑当刀剑,注定一事无成。月初你……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但……很不错。”

老道士又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很不错。”

张月初将蜃气楼收回,双手捧着这柄比愚公稍长两尺但不比其逊色丝毫的宝刀,眼前似乎出现了万里江山的画面。

楚狂声欣慰道:“以后你带着这两柄珍品好刀,愚公用来蕴养气机提升境界,而持着蜃气楼与人切磋厮杀则可以帮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刀客。楚爷爷跟你赵爷爷对你给予厚望,我两人都一把年纪了,你可以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不然哪天武当山上传来你在江湖上被谁打得屁滚尿流的消息,楚爷爷非得气死在你前头不可。我楚狂声当年好歹也是有望成为天下第一的人,教出来的徒弟,即便没有天下第一,当个天下第十总不是什么难事吧?”

张月初没有说话,只是双手紧紧握住蜃气楼,用力地点了点头。

楚狂声道:“这两日你就继续在后山吧,楚爷爷会不定时过来看看你,你有什么关于武道刀途上的问题,都可以问。那楚爷爷我就先回去了,因为你们四个人上山的缘故,这两日山上的小道士开始变得有些不安分,贫道怎么说也是武当山上掌管戒律的,得去管管,你就好好练刀,不用送了。”

说完老道士便又走了,只剩下握着蜃气楼的张月初一人孑然独立。

于是张月初便又在后山呆了两日,这两日间,除了楚狂声经常过来看看情况如何外,楚狂声与赵清溪的其他几位师兄弟也都陆续前来看望一番,而在武当山上主要负责炼丹的李智愚道长甚至还送来了一些蕴养神魂滋养体魄的丹药。

张月初对于武当山上各位长辈的关爱自然也是不胜感激,便越发勤奋练刀养气。而他也终于能够一口气走完整个水潭,虽然过程并没有太过流畅。

待到第三日清晨,楚狂声如前两日一般给张月初带来素斋。而张月初此时也已起床,正在潭边练刀,看到老道士过来,并收起手中的蜃气楼,走到了石桌前,准备进餐。

老道士看着眼前性子沉稳的少年,笑道:“我木屋里有本刀谱藏在床下,是我不惑之年所著,集我前半生所有刀道心得,希望对于你的武道刀途有所帮助。”

张月初道:“这么好的东西,楚爷爷你不早点拿出来。”

老道士笑骂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跨不到天边。囫囵吞枣非但无益,反而有害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张月初也跟着笑:“受教了、受教了。”

过了一会,张月初便问:“楚爷爷,你在武当山上这么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者后悔的事。”

楚狂声想了会,摇摇头:“没有。”

张月初继续问道:“那年轻时候有没有特别想赢过的人?”

楚狂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有些忍俊不禁:“你楚爷爷年轻时候就没输过,还有什么想赢的人?”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应该是只输给过你赵爷爷。”

张月初好奇问道:“那你难道没有想再赢回来吗?”

楚狂声不以为意道:“这么多年过来,早就无所谓胜负了,更何况多半还是打不过。”

张月初道:“有位前辈曾告诉我,打不打得过,打过才知道嘛。”

楚狂声摆摆手:“打不过的。”

张月初不依不饶:“万一打过了呢?”

楚狂声道:“没机会。”

张月初唯恐天下不乱:“楚爷爷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年纪大了反而认怂了呢?试试呗,输了也不丢人,万一赢了,不是血赚到姥姥家里去?”

老道士心里有些动摇,但依旧没说话。

张月初便继续道:“楚爷爷你想想,当初要不是输给赵爷爷,说不准现在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你就不想报当年之仇吗?你不是说武当山上的道士最讲究随心吗?”

老道士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起身一拍石桌,大声道:“试试就试试!”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师弟,我等这一战可等了足足三十年,今天我特意带着真武,祖上在上,你可千万不能反悔。”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走出,身后背着一把细长直剑,剑镡正反刻有阴阳两极图,正是人称武当三宝之一的真武剑。

来者自然便是现任武当掌教赵清溪。

楚狂声一看突然出现的赵清溪,又转头看了看坐在石椅上强忍笑意的张月初,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两眉一挑,指着张月初气笑道:“好你个小兔崽子,楚爷爷我尽心尽力教导你,你居然联和你赵爷爷坑你楚爷爷,你的良心不会作痛吗?”

张月初虽然想笑,实在是爬怕被身边这位,自己没行过拜师礼,但实际上算得上自己师父的老头一巴掌拍倒在地上,所以依旧强忍笑意道:“这样不能怪我啊,我是被赵爷爷强迫的,楚爷爷若是生气,赶紧找赵爷爷报去,可以千万不能迁怒于我啊。”

赵清溪也笑道:“师弟,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要跟小孩子多计较。要是传出去,你这武当山戒律长老的威严可就挂不住了。”

楚狂声吹胡子瞪脸道:“师兄你就不怕等会输给师弟我后,掌教的面子挂不住吗?”

赵清溪道:“三十年没领略过你的沧海,师兄甚至怀念。不过师弟若是想赢师兄我,这辈子恐怕希望不大,下辈子可以试试。”

楚狂声道:“师兄你等会千万别后悔。”

说完,楚狂声便转头看向始作俑者张月初道:“你也别得意,等你楚爷爷赢了之后再来收拾你。还看什么看,赶紧把蜃气楼还我。”

张月初便将蜃气楼递给楚狂声,好奇地问道:“能赢吗?”

楚狂声接过蜃气楼,满脸狂傲,仿佛变成了那个而立之年的楚狂声,不屑道:“哼,待会睁大眼睛看好,让你看看老子当年败尽天下英雄豪杰的刀法——沧海横流。”

而远处的赵清溪,伸出右手,右手食指、中指伸直,拇指压住无名指与小指,做了一个剑修用于运气御剑的剑诀手印,身后的真武剑便凭空出鞘。紧接着赵清溪抬起右手握住飞于空中的真武剑柄,将剑锋指向楚狂声。楚狂声一见赵清溪如此架势,直接将蜃气楼从刀鞘中拔出,左手握着刀鞘将其扔给张月初,右手握住蜃气楼刀柄,两脚一蹬,年近古稀的楚狂声竟然直接跃向赵清溪。

楚狂声落在赵清溪身前不到一丈,抬起右臂做了一个简单的竖劈,直接被赵清溪横剑挡住。虽然刀招被挡住,但楚狂声身后仿佛涌起千层波浪,往赵清溪身上砸去,赵清溪右手持真武抵挡住蜃气楼,左手在袍袖内捏了个三山诀,身前顿时有座山峰若隐若现,直接将波浪之势全部阻断。

两人便此般僵持,谁也没占便宜。

赵清溪笑道:“师弟你真是毫不手下留情,一上来使得便是破浪千尺的看家本领。”

楚狂声也笑道:“师兄嘴上说得轻松,手上可一点亏都没吃,对师弟我这个手下败将如此这般卖力,不太好吧?”

赵清溪道:“师兄这不也是没法子,万一被师弟你侥幸赢了,还不得被你得意三十年?”

楚狂声道:“那也得师弟我能活三十年再说啊。”

赵清溪不再言语,袍袖内手势变化,做了一个单白鹤诀,顿时便有一道虹光从楚狂声头上压下。楚狂声见势,笑了一声:“还是老一套。”紧接着将与真武僵持不下的蜃气楼收回,持刀原地旋转,好似水中漩涡,将头顶自上而下的虹光搅烂。而掌教赵清溪不甘示弱,右手脱开真武,真武剑便浮于空中,接着双手从袍袖内伸出,双手合掌变化,手势乃是北斗诀,便有七道气剑破土而出,绕在漩涡旁围成一个圈。

楚狂声停下漩涡道:“三十年前师兄你的北斗七截阵困不住我,三十年后莫非就困得住了?”

赵清溪笑道:“只是想看看你的实力是否有所退步。”

“那恐怕要让师兄失望了。”楚狂声将半柄蜃气楼插入土中,顺势扭转,便有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气势从土中冲出,冲散了那七柄气剑。

楚狂声声音不断:“月初,睁大眼,仔细看蜃气楼为何会被称为灵刀。”

楚狂声话音未落,手中蜃气楼已经砍出,楚狂声这一刀竟然有两个动作,两个楚狂声!早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张月初赶紧揉了揉眼睛,但不管怎么揉,自己的眼中都有两个楚狂声在与赵清溪战斗,两个楚狂声从头到脚完全一致,张月初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赵清溪握住浮于空中的真武剑,将楚狂声的进攻一一抵挡后笑道:“你这障眼法,骗骗月初可以,骗我可不行。”

赵清溪左手捏了个混元诀的手势,将自己包裹于阴阳两极中,再也不管楚狂声的刀招刀势。

楚狂声见罢,笑道:“师兄,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