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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扃锁因鬼魅》


楔子:父亲的往事

在戈雅正街的街头正东五百米,有口水井,井壁上的水整日往下掉,发出滴滴嗒嗒的响声,所以叫“嗒水井”;哒水井模样很古朴,也很大气的样子,整块整块的石头齐齐码着,没有一丝多余的雕饰,流水经年侵蚀,石板被岁月和自然雕琢出浑然天成的温润,那些刀劈斧砍的棱角已经变得如此圆滑。

过了哒水井,直走五十米就有座小桥,桥头上有块石碑刻有一页字,但模模糊糊,实在不能看真切;爷说清末的时候,一位何姓富商因为妻子缠绵病榻,久治不愈,于是请先生来算,先生说家宅阴私,不必多提,今后要多行善举,方可平安顺遂。

那时候有钱人间做善事,最流行的无非便是修桥补路,当时乍一听闻这里还有条小河上没有搭桥,于是这位富商便出资建了这桥,我想,这桥头上的碑文,大约差不离就写的这这事了。

过了小桥后,右拐有条小路,岔进去是个不大不小的山坡,在以前,别人家的坟地坟山都是私有的,因为杨氏的祖坟埋在这里,因此叫作杨家坡,但私底下,大家也叫它尸娃坡。

至于为什么要叫“尸娃坡”呢,这又是后话了。就在这条路的中间地段,这一小片,上下两边各是一片松树,松树密实且高,一年四季的阳光都很难照进来。低处树林前面是稀稀落落的几株山茶花,贴着路坎边长,花朵硕大,白色和粉色都纯正而均匀,叶子也是片片饱满,开得很十足的鲜艳。

阳光常年照不进这里,鲜艳花朵的背景就是一片乌压压的树林,娇美与阴沉交织在一起,如同吃人的邪恶女巫门外,路过一位无比天真无比单纯的小红帽。

这片树林叫“尸娃林”,搞笑的是,尸娃坡也是因为这坡里的尸娃林才得名。

“尸娃”是方言的说法,用普通话来形容,是早夭的孩子。

曾经有人好奇尸娃林里的样子,于是拨开密密麻麻的山茶花树,打着电筒往里面去,进去这一看,只见暗无天日的树林中,到处都是孩子,有的在地上,就是脚边,有的在卡在树的枝桠间,就在头边;有的尸体零落,就只剩下一个骨头,或一只手足,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钻进去过还是怎么的,里面大部分扔进去时包得严严实实的尸体都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林子里;也有的是还包着布没有烂完的新鲜尸体,周围都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后来大家就总觉得林子周围都是阴惨惨,冷飕飕的,蛇虫鼠蚁不断的在一堆堆烂肉上蠕动,搬运,眼睛是最先腐蚀干净的,脑袋上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但莫名的,就是觉得那黑洞的深处就像是有什么湿答答的,布满怨毒仇恨的盯着你在看。

那人当时就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出来以后,连续好几天在家里瑟瑟发抖,不能言语。

过了尸娃林入口又往前走一段,就到尸娃坡最高的位置,那里可以看见坡中间有个山坳,山坳里面有片湖,用方言讲叫“麻窝湖”。

麻窝湖湖水碧绿幽蓝,四周和湖中间有成片的假山,假山上有树枝藤蔓和荆棘都垂进水里,环境很美,假山中间又有空隙,湖水灌入,神秘而又冷清。

那天阳光正好;老二、老三、哑巴、张志宏、莫先华,五个年轻汉子去麻窝湖凫水。其中老二和老三是亲兄弟,其他人则是邻里间的兄弟朋友。

哑巴和老三其实都不会水,去只是为了凑热闹,等到其他人都下水去了,两人便在湖边的石头上躺着晒太阳。

午后的湖边水波轻柔,太阳如同一朵大金菊长长的舒展开绒絮,四周的微风挟带粉山茶和红杜鹃的清淡香气,刚一躺下,老三整个人就眯过去了。

约莫有半个多钟头过去,忽然有股力狠狠地撞了老三的胳膊一下,疼得老三立马清醒过来;只见本来安静呆在近旁的哑巴脸色发青,死盯着水面上,喉咙里还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和“啊……啊……”的声音。

原来刚才是哑巴用胳膊肘使劲拐了一下老三。

“怎么了?”

老三扯了扯哑巴的手臂,等哑巴看过来立马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问他。

“啊……啊”哑巴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声音,用手比划着告诉老三:“水里有大怪物。”

哑巴手指山石下面的湖水里。

老三低头往下细看,只见黑黢黢的一条,有七八来米长的巨大影子踞在脚下碧绿的湖水里头。

老三的心嗖的一下就绷紧了,似乎是察觉到上面焦灼又恐惧的视线,那条黑影子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窜出水面来,终于看清楚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脑袋有成年人的拳头大小,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层灰,看起来死气沉沉,颇有几分杀气的子;值得一提的是,这条蛇身上粗得不像话,像是条巨型水蛭。

不过拳头大小的脑袋,身上竟然有一颗十来年份的杉树粗细。

老三此生也未曾见过如此骇人的巨型蟒蛇。

因为它先前一动不动,身上的颜色是跟水的颜色十分相近的墨绿,常人其实是很难察觉的,若非哑巴天生有着令人侧目的敏锐感知,说不定两人要等到何时才会发现这怪物巨蟒呢。

绿蟒蛇用它那双硕大的,蒙着一层雾的眼睛忽然死死盯住两人,老三当时就脚软了,怕得一动也不敢动。

但很快,蟒蛇扭头便向着水里的一个人快速游过去。

哑巴马上就反映过来了,虽然发不出声音来,但哑巴仍然在努力的对这蟒蛇的方向发出“啊……啊……”的声音,以期提示到同伴,他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兴光芒,拽了老三一把便独自朝蟒蛇追去。

老三随即追上去,边跑边朝大家高声喊道:“快出来……快出来,水里有条大蟒蛇。”

洪志宏第一个爬出来穿好衣服后,随即便察觉少了一人。

老二不见了,连同那条大蟒蛇也不见了。

老三一下子脸色刷白,瘫坐在地上。

洪志宏立刻扶住老三安慰:“不要急不要急,我去找二哥。”

几人急忙找,不多时,看见一条青绿色在一处假山体后面的岸边露出半截来,很快又消失不见,莫先华和张志宏各自捡了根长的粗棍子走在前头,哑巴和老三就拿着石头跟在后面。

张志宏想了想对其他三人说道:“一会首先要保证大家安全,你们千万别随便动手。”

莫先华和张志宏的关系最铁,便率先嗯了一声回应,哑巴听不见也就没反应,老三则是万分焦急的答应了一声便朝前去了。

四人转过假山,果然看见这条巨大的墨绿色蟒蛇一节身子在岸上一节身子在水里,挣扎着要往水里去,而老二就在后面被大蟒蛇的尾巴缠着,整个人看着都有几分神志不清了,眼看着老二就要被拖下水了,老三第一个扑上去,其他三人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也赶去拽着蟒蛇尾巴。

四个人大男人齐心也还是拽不过那条大蟒蛇,老二又半死不活的样子,张志宏和莫先华边拽边骂骂咧咧起来,但好在也还是没有松手,因为只要他们一松手,老二就会瞬间被大蟒蛇拖进水里。

僵持不下之际,不到三分钟,大家又在岸边被拖着走了一小段,几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已经有些蹭伤,快不行了的时候,老三喊了一句:“志宏,砸蛇尾巴。”张志宏腾开一只手,五个人立马又被拖了一段,他随手摸了块石头就往蟒蛇尾巴上狠狠一砸。

“啊……”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了发出一声女子的痛呼,大蟒蛇的尾巴一下子就溜了出去,水里的大蟒蛇似乎还回了一下头,看了几人一眼,然后瞬间转身便游向湖水深处去了。

这一分开,老三与莫先华夹着老二,哑巴不知道何时抱住了老二的衣物,张志宏断后,不多时老二清醒过来,缓了缓,其他四人对着老二一阵安抚加吐槽之后便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尸娃林。

娇艳的山茶花开得无比鲜美,五人就像是着了迷般,浑浑噩噩地不约而同转身走进林子中去。进了林子后,老三觉得自己的脑子分明是清醒的,但身体的行动却又偏偏不受控。

这时,阴恻恻,黑压压的尸娃林里一反往常的景象,没有光源,黑是黑了些,老三却看见林子中一个个的破布包安静的安置在树林的各个角落。

这是乡里面的习俗,说小孩子死了以后不能埋到地里,否则这个孩子会一直被困在原地。

那些破布包里包着的都是一个个曾经那么鲜活的孩子,他们死在最天真烂漫的时光,曝尸荒野,日晒雨淋,野兽啃咬,蛇虫分食,自然消失。

这或许就是来于自然也归于自然。

看到林子里尸体数量之多,老三忽然觉得脑子和脖子都有些凉意,就打了个颤,一下子感觉脑袋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实在乱得很。

就在五人前方的不远处,一颗看起来很普通的松树底下如同下了好几日的毛毛细雪般,一片霜白色铺陈在地,而那树后面,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满目的白,如此干净,仿佛置身在一个既唯美又荒凉的世界里,不由的震撼着五个人的心灵。

几人走进细看后才发现,树林里的那种白色其实很简陋,不过就像是泥巴上浮起一层白色的像是面粉一样的粉末。

哑巴忽然蹲下身子,用手去刨地上的白色土,老三却觉得,这种地方最好什么都别碰,正想阻止哑巴,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哑巴伸手一刨,老三这才发现,原来那白色的粉末不单单只白表在面上,哑巴一直往下刨,地上永远都有一层如地表那样的白。

五个人都专心致志的关注着树底下的白色粉末一直有多深,他们正在惊叹。

忽,异变突起,周身一寒,老二立马嗅到身边传来一阵浓烈的腥臭气味,紧接着,一个森冷冷的女声,夹着刺骨的寒气,贴着他耳朵如情人耳语般幽幽地讲:“留下来吧……”

老二惊惧惶恐,脑子里糊成了一团浆糊,周身的寒气正步步紧逼时,左边小臂忽然如同针扎般疼痛。

“啊!”老二低声痛呼。

“二哥?”离老二近的老三赶紧出声询问。

老二还未回答,正是这时,外面有人喊:“老二……老三…………小志宏……莫先华……”

接着就有几束手电筒的光照了进来,洪志宏他向来人比较凶恶,火气也旺一些,他主动先扯开嗓门吼了一声:“我们在这里。”然后一巴掌拍在还在刨泥巴的哑巴身上。

几人匆匆忙忙的迎上手电光的地方,出了林子之后,只见外面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深夜,完全靠着手电的光来填充这个漫无边际的黑夜。

原来是家里见他们夜还不曾归家,以为出了事,担心地出来寻人,不想他们几乎翻遍了一座山也找不见人,宁致远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又担心自己两个儿子的安全,他沉默的用左手的大拇指飞快地在其余指节间来回掐算。

很快,只见他脸色铁青,皱着眉头叫人从山上跑回家中,拿来一只白鹳的公鸡,又从胸前的口袋了掏了又掏,终于拿出一张黄纸红字的符纸,点燃,开始在口中念叨:“天地开朗,四大为常,玄水解秽,辟除不祥。”

纸钱飞舞,到了符纸快要烧完的时候,将符纸扔进碗里化水,然后喂给那公鸡,大家就跟在公鸡后头便走便喊五人名字时,立时就听见林子里头有人答应。

这边,刚出林子,一脚揣在老三腿上,吼道:“你二哥人呢?”

“二哥?”

那天晚上,大家将整个尸娃坡翻了过来,却再也没有谁见过老二。

1先生,故事一《山神》

下雨天都显得比较阴沉,滴答滴的声音由远而近,一时如策马奔腾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有种气势磅礴之感,不过这水声倒是不显得吵闹,反而有几分安眠的效果,惹得我坐在窗户边一阵阵困倦。

窗外的雨已经连续好几天了,不时还会电闪雷鸣,据说因为这,麻涡湖的水又涨了不少,周围的地都被淹没不少,水位一直涨到了山腰土匪洞那里。

按这湖水涨成这样,这两天要是再落人进去,捞尸都没人敢去了。

麻涡湖本来就是个晦气地方,捞尸也是件晦气事情,这大前天湖里还飘起来个泡得白白胖胖,皱皮皱骨,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的死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尸体捞出来后只在外面停了半天就臭了,不得已,那死孩子的爷爷才做主将刚捞出来的尸体扔在尸娃坡上,谁也没想到这大雨天的,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么会独自死在这深山老里去。

吴家老太太一时接受不了,哭得眼都快瞎了,整个人意识都不太清楚,见天对着墙角根一会哭,一会又笑,一会还窃窃私语。

乡里人迷信,总有不少一代传一代的习俗,这其中就有回魂的说法,说是人死七天内,因为是新鬼,身上还有不少人气,潜意识里会以为自己没死,魂魄便会寄居到一些蛇虫鼠蚁身上回到家里来,所以有人说这老太太是在和那死孩子讲话。

摇摇头不再想这个,只见面前大颗大颗的水滴前仆后继地抵达窗户,松动的木窗户发出吱嘎细响,上面的玻璃此刻看来尤其危险,仿佛再要多敲打,那玻璃一会就要从木窗框上飞身而下,同大地相亲相爱了。

“小御,窗户边别待了,注意吹感冒了要打针的,来吃饭了。”妈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她从来都是这样,只叫了宁御却不叫宁乔,我本就是个小心眼,因为早上和宁御吵架无人支援的事情心里闹着别扭,现在就更别扭了。

我就是宁乔,大了宁御两岁的姐姐,我和宁御是是那种相处得不怎么和谐的姐弟,我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好姐姐,照顾人从来也不够周到,对家人也没付出过什么,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也不让人操心,但也容易让人忘记,特别之处就是敏感,对人敏感,对事敏感,对有些东西就更加敏感了,所以说,有时招鬼喜欢也是要天赋的。

而宁御,在我心里他也不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弟弟,他总是窝里横,逞强好胜,像个大爷般。

我们就像是天生的冤家。从我两岁的时候他出生,一直到我十岁了,八年的时间没有让我们变得更加感情深厚,反而让我们之间的战火硝烟越来越浓。

“来了。”宁御拔高声音答应着,扭身从爹妈的大衣柜里爬出来,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我便下楼去了。

雨不急不缓的下着,依然那么淅淅沥沥的敲打窗沿,滴滴嗒嗒的声音勾得我心里面发痒,眼眶也痒。不过还好,这场雨下的得时候看着轰轰烈烈的样子,走的时候倒也痛痛快快,我不过发了个小半晌的呆,这好几天的雨忽然就云消雨歇了,天上还挂了道壮观的彩虹,一脚落在杨家坡,一脚落在榛子桥。

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空气都澄澈了许多,心里面的别扭自己就消失不见了。

我这才下楼,楼下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大门是关上的,屋里有些发暗,灯也没开,他们吃过饭已将菜都收起,只有用过的碗还摆在桌子上,早晨爹妈就说过要带宁御去医院检查检查他身上的红疹,我晚上要是怕可以去找外婆来陪。

我一点也不难过,我理解爹妈出门在外多带一个人的不方便,一人在家我挺高兴的,还不用帮忙照顾那个小讨厌鬼。

天色将昏,换了双鞋,我从后门绕到爷家旁边那条没人小路,旧山路旁荆棘密布,荒草恣意生长。我悄悄在路上游荡,想象着几百年的岁月让水滴将路上的石板都敲碎,青苔爬满缝隙然后又化为泥土,还从上面长出野花野草来,岁岁枯荣的样子。

槐树坪边有条小溪,沿着小溪水往下走,一直走到榛子桥,榛子桥的桥身很老了,从溪水到桥面有四五米高,是一个孔的拱形桥;桥两边长满荒草和几株矮灌木,树根扎在石桥里头,桥面上也堆满了泥土和碎石头,这桥一眼看过,便能察觉出如此浓郁的岁月变迁,让人的心也沉淀下来,如同浮尘归地。

在家时我以为只要走到这里来就会看到彩虹尽头,可过来以后又发现彩虹尽头还远。

“已近黄昏了,这几日附近总有几个小子劫人劫财,你独自跑来做什么?”身侧忽传来的声音不尖不粗,不软不硬,只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低沉。

三米开外,高大的身体裹在黑漆漆的长袍中,脚上是同色的布靴子,在袍分开的地方能看见他身上花纹繁复又不显眼的白锦长衫还有同色腰带。仰头看,正黑色的袍子越发衬得他肌肤白皙,发黑如墨。

这是我第一回注意到先生眉梢的七分风情三分隽俊,他就这么看着人的时候,眼瞳漆黑而深深,一眼就能叫人溺死在里面。还有他的眼角,两三条轻浅的褶,于他人而言是岁月遗落的伤痕,在他身上,你只觉得那是岁月精雕细琢出的智慧的模样。

他弓下身,手从黑袍里伸出来,两臂张开,举动间儒雅而稳妥。

“爹妈都不在家,我才能出来玩。”

我感觉自己笑得见眉不见眼,身体忽然失重,先生直接将我凌空抱起来,就像抱个小娃娃般。

“他们又扔你一个人在家?”先生右手抱着我,左手安抚般的顺着我头上的毛。

我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和他们一起。”

“那就走走吧。”先生的声音没有起伏,仍旧的不高不低,不冷不热。

“我们去白蟒洞吧。”

白蟒洞原本是戈雅的山神洞,一度也是终日香雾缭绕,是戈雅人顶礼膜拜的圣地,只因为许多年前,彝王叛军秘密在白蟒洞内采铁矿,为了避人耳目,便暗箱操作,使这一段路传出了巨蟒吃人的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吓得众人不敢再走。后来过了许多年,到处都是荒草从生,原来去往白蟒洞的路上都长满了荆棘,很多人都找不到它具体的位置了。

如今的白蟒洞,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无迹可寻的传说,如同一张蒙在神话面纱后扑朔迷离的美人脸颊,勾得人心痒痒。

“嗯。”先生将声音放软了些回应。

时光回溯到数年前,第一次遇见罗先生的时,那似乎是一个正值春夏交替的午后。别人家孩子多,所以打小就要帮忙家里做一些小事,表姐她们去槐树坪的草坪上割草,我便作为一个小包袱跟着她们跑。

当时的槐树坪虽然常年都有些阴沉,但绝对是个好看的地方,有山有水,天色淡青,一袭薄烟夹杂细雨,恰似一袭白绢布染上淡墨,而且草木清新,野生迷迭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们割草,我便躺在那片野地上等着她们做完事情好一起玩耍,微风穿谷而来,落在头发的缝隙间,我闲得犯困,不时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几句话,或许发呆,或许在心里幻想风越折柳如怨如诉。

当时落花飘摇,细雨吻眉。

有个人在身边坐了下来,他没有惊动一草一木,偏偏惊动我。

我过转头去,望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顿时只觉灵魂浮浮沉沉,好像把天涯望断一样。我形容不出来当时那种感觉,好像把所有关于光明和美好的词汇加诸在他身上似乎都有所欠缺。

或许是当时的风太过和熏,阳光照射过来的角度和亮度都太过精妙绝伦,只觉得那么幽深的眼眸像是有河流经过,尽显着造物主鬼斧神工……

当然了,并不是先生长得如何尽善尽美,世上众生在审美上亦是各有差异,或许只不过当时氛围太过旖旎,才让人觉得仿佛超脱世俗,我一下子就感动了。

我生硬的开口,似乎拒人千里之外:“周遭那么多人那么多地方,你怎么来我这里?”

先生轻轻地笑,微微扬起温柔的尾音,表情温和得像要化出水来,穿过空气,看着我,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看到你时,就忽然觉得岁月寂寥了。”

他平和的语调,仿佛漫不经心,又仿佛是在安抚着令我措不及手的慌乱。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人的一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但你只有遇到那个特定的,有缘分的人才会觉得寂寞。

第二章:白蟒洞的山神

怕弄脏先生的衣裳,他左手抱着我,右手提着我染了泥污的小皮鞋。

先生不受凡尘束缚,他本可以带着我一步迈到白蟒洞,可他说路要一步一步走,风景也要慢慢看,才能感受其中的乐趣。

一路上鸦雀无声,就连平时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声也听不到,去往白蟒洞岔路的道上,遍地的荆棘自动在先生面前张开,而后又并到一起,但我心里不在意这个。

我问他:“先生,我祖公说,山神住在白蟒洞里,它头上有角,身上有四支翅膀,还会吃人,是不是特吓人啊?”

“不要担心,里面已经没有山神在了。”

“那就是说,原来是真的有山神咯!”我激动仰头看着先生说。

“你要是信便有,要是不信,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先生一笑,漫不经心地回。

“我相信,但山神现在怎么又没了?它是什么时候没有的?要是早早就没有山神了,那以前那些祭山神的女孩子岂不是白白葬送性命?”

心里一时诸多疑问,一下子如打枪般突突突的都讲了出来。

小时候听过关于祭山神的传说。起先是在尸娃坡里的尸娃林的中间有棵年纪很大的老树,这树与旁的不同,据说只要这棵树的树底下变白,山上的麻涡湖里就一定会淹死人。

九十多年前,那棵树变白了,果不其然,随后就有人就接二连三地淹死麻涡湖里,什么时候死的没有人知道,但尸体飘起来的时候无一不是又肿又涨,没个正常样子了,那尸体上的皮也都是邹巴巴的,手一碰,那皮就破开掉下来了。

这可比古时候千刀万剐的剥皮方法容易多了。

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那树每隔个两三年也会白一两次,但三五天后也都会恢复正常。

可这回的树变白,一连白了好几个月,每隔几天都有人溺死在湖里。

最后人们无计可施,决定按照传统,大祭山神,乞求神灵庇佑。

这不是一般的祭祀,他们将一个年青女子献给山神,那是个学识很好的女子,因为才华超众,于是被破例记录在族谱上。

她被选中祭祀时才十九岁,在那时算是个老姑娘了。

他们将她同一只鸡一头羊,一块玉一同埋在洞里,又用一只斗盛满糯米作为祭祀的精米撒在洞里,然后一连三天,洞口都是香雾缭绕的。

也不知道这个祭祀法是个什么用意,老人们的说法各有不同,而且都不是很有说服力。但后来不久,就有人看见那个被祭神的姑娘赤身裸体的躺在躺在一片山脚下的河沟里,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变成块爬满蛆虫的烂肉,要不是她旁边那件贵重的嫁衣,相信都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其实在很早以前,各地都有活人祭祀的传统,只是随着时间都流逝,各地经济文化发展程度的不同,以至于这种违背人性的传统糟粕只在一些偏远的小地方看见蛛丝马迹。

各处祭祀方法各有不同,但那些献祭女子的结局却是大同小异,下场轻者下落不明,下场悲惨的惨死横尸。

据说早前,所有祭祀女子的排位都供奉在街口那座地母庙里。只可惜四十多年前,有人一把火将地母庙烧了个精光,里面的牌位,神像,连同那一本厚重的乡志也在那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

“不过是人有了私欲,拿神来做筏子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揣摩到神意,至于那山神怎么没的,却又是一桩说来话长的往事了。”先生仍然语调平和,好像红尘俗世与他无关,无论什么也掀不起他心中一点波澜。

“说来听听。”我笑得一脸谄媚,拽了拽先生的衣袖。

先生先是一笑,然后软了声音说道:“乖。”

之后揉了揉我脑袋才又接着说道:“反正也是陪你散心的,就随便给你讲讲也无妨。”

“嗯。”我开心的答应。

先生将鞋子放在地上,抱着我穿上了鞋子然后牵起我右手。

我这才发现,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白蟒洞的洞口。白蟒洞的洞口不大,一米多些的高度,掩在一群大石头之间,从外面望进去,洞里一片乌黑,猜不到那黑暗中好不好隐藏着什么,就这么看着洞口,像是个蛰伏在那里的巨型动物张开了会吃人嘴,等着往来人自投罗网。

洞里刮出接连不断的寒风,似幽怨似呜咽的女人声。

站在洞口,我俩被刮个正着。

我不由抖了抖,那风刮在人身上刺得生疼,我穿的又是裙子,心想着外面都寒成这样,到了洞里那还了得。

好在现下已经黄昏,洞外恰好可以看见天际大片大片的霞光,还有地上这雨后的新绿让人心旷神怡。

“先生,我不想进去了,你看这里景致这么好,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就好了。”我又有些紧张了,毕竟出尔反尔实在不是个好习惯。

“随你。”先生揉了揉我的脑袋。

正想和先生说我们换个地方时,先生的黑袍子忽然盖到我身上。

“先生你这袍子,我怕是能当做被子来用的,你看,这大半都在地上铺着,沾上泥了。”说着我便将袍子褪下来抱在怀里。

“无妨。”先生说着,牵引我走到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前,将我退下来的袍子叠了叠铺到还有些潮湿的大石头上。

他一马当先的坐了下去,然后对着我找了招手道:“过来,石头上太凉,女孩子直坐在上面对身体不好,坐到我腿上来,故事很长,落日也还有好一会。”

“好!”我乖巧的坐过去,一坐上去,我整个人都像是埋在先生怀里,感觉不到一点寒气了。

先生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开始娓娓讲来,除了洞里发出的风声,四周还是一片静谧。崇山峻岭,霞光密布,深山老林间,苍松翠柏,落叶满地,玄衣人低头看着怀里来的小娃娃讲故事。

那一刻,恰似这天地间,只有这一偶是真实存在的。

“白蟒洞的神灵原本并不是诞生在白蟒洞的,这在神灵当中也是很少有的,他很年轻;因为机缘巧合,诞生之后不到百年就有香火朝贡。

为投桃报李,他打算转世以一己造福一方,于是私底下去寻了地府的白衣冥捕帮忙;冥捕当时也是初初上任,两斤烈酒下肚便带着人去了三途。地府规矩森严,如这种原是不能私自转世的,但孟婆不以为然,在她那里,凡来到三途的,只要他一碗汤下肚了,管你生死缘由,都可以去轮回入世。

他如约转世为人,只是一切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他转世的出身并不如意,童年时也曾吃过无数的苦,昔年为达目的也曾做过罪孽深重的恶事,后来终于有了富甲一方的成就。权利与钱财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他也已经成为了足够优秀的人,但他仍然孑然一身,又对任何人都不抱信任,他忽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也不会排斥长久的活着,然而正值壮年时,他却得了绝症,他当时觉得或许是报应,但他也没有想过要去补救,甚至还做了些只为享受,全然不顾世俗看法的事,即便那也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坏事。

然后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闯入了他的世界,好像他是那孩子的中心,孩子的全世界都只围着他转,那孩子改变了他,她让他开始觉得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开始畏惧死亡。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颓败,而那孩子正青春夺目,是那么耀眼的年华,却已经被他的病痛折磨得如同一个小老太太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只觉得亏欠那孩子良多,希望为她做些什么,比如为她完成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孩子说,她只要他长长久久的活着,活得比自己还要长久。

他方才觉得,他要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哪怕只能多陪那孩子在世上多待一天也好,不,或许不能再称呼那女子为孩子了,他已经不将十六七岁的少女当做是个孩子。

后来他带着那少女游遍了大江南北,一边游玩的同时,也用巨大的财力做了无数修桥铺路赈济灾荒的善举,倒是养出了一颗菩萨心肠,也算是个殊途同归的结果了,完成他原本要做的事了;或许是人的毅力的确强大,也或许是他不同于真正的人类,倒是真正让他多活了十年。

他最后也没能如约陪那孩子活到最后,最后的几年,他们来到戈雅定居下来,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持他们长途跋涉了,他怕那孩子闷,就带着她一遍遍的将这附近来回走过,他想尽办法要都那孩子开心些,也一遍一遍试图为那孩子安排好一个尽量美好,最起码不缺少物质的将来,可那孩子仍旧我行我素的将他当成是全世界的中心,她拒绝他的一切安排,以此期待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世上便会努力的活到老去。

之后他就更加好的对待众生了,只希望将来他不在了,世上众生也能对她好些。

第三章:二哥

可是无论再怎么努力,疾病相催,他还是要离开了。

在弥留之际,他安慰那女子说:你要好好的活着,等着我,等来生,我一定来找你。”

说道这里,先生顿了顿,右手揉了揉的头顶才又继续说道:“事情要是就这么结束了倒也是好,两人各得其所,其间也不会再有以后的诸多亢杂事情,但世事常不遂人愿。

他辞世以后,那女子一步也不肯离开戈雅,据说她常常慢悠悠的独自走在两人走过的路上,做着两人做过的事,有时候恍惚起来还要跑去空落落的书房叫他按时吃药。

而山神这边,因为他先前偷入轮回,坏了地府规矩,地府插手,不允他恢复记忆,罚他受一次轮回之苦。他又来到三途,孟婆将他认出,但依然不动声色的逼他喝下那碗汤,再次跳入轮回。

轮回之后,二人果然再见,可再见时他正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她却已经鬓发花白,垂垂老矣。

那女子认出他来,他却忘记了眼前人,他这一世同样受了许多苦,但到底也是爱惜性命,行善积德。

他这一世,娶妻贤淑,生子聪慧,家境优渥,儿孙满堂。

只是临到末了,他忽然梦见那女子,流着泪辞世了。

因为两世功德加在一起,难得的深厚,他真正成为了一方神明。

他又回到了戈雅来,这里处处都是那女子的影子,处处都有他们的回忆。

他甚至觉得,后来这一生,他日日为善,所为的不是因为天下大义,正道苍生,只为他太爱一个人。

哪怕他忘了,他也希望,自己施过的恩,行过的善,将来都回报于她。

他对世人好,世人将来对他人也好,说不定,有朝一日,那女子就能因此受慧。

后来,他秉持着无善不施的原则救了条小青蛇,教她开智修行。

他在后来的岁月里越来越思念那女子,脾性也越发温和,在他的不察觉之下,那小青蛇慕恋上了他。

青蛇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得不到他的回应,也仍旧一再纠缠,甚至以山脚下村民的性命威胁,却不想那为护着众生,山神宁肯自己死。

山神死后,青蛇仍不甘心,想强行以活人生魂将山神复活,因此这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包括你所知道的山神祭祀。”先生这一口气便讲了许久,周遭看起来都快要入夜了。

“先生……”我实在形容不出来心里面的感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孩子,故事讲来不过是让你消遣消遣,并非让你这样纠结的。天也晚了,我先送你回去,以后不许随便乱跑,尤其是晚上。”

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甚至带着几分阴冷。

或许是先生最后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我疑神疑鬼起来,回到家后屋里又是漆黑一片,静悄悄没有一只活物带出些许生气,外头又不时有阵阵风从煤火的排气孔里灌进来,发出一声声似哀怨似哭泣的低吟,听得我头皮有些发麻。我上下将所有的灯打开,人在家中,电视剧的声音也足够嘈杂,但我还是总是觉得身后或是哪里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后背,我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电视机一处不明显的反光里,一个灰白影子来来去去。

时间过去,很快就到了鬼节,中间也发生了一些事情暂且不提。只说鬼节这个节日在每个地方的传统活动都大同小异,时间却是不大一致,在中部地区过的是三月三的中元节,四川一带过的是七月十五这天,而在我们这边过的是七月十三这天。

凑巧这天也是我的生日,在节日过生日的好处是,大部分人都会记住你的生日时间,但不好处在于和节日一起过的生日一般都会被节日所占据,哪怕过的是鬼节。

黄昏时分,我和宁御在妈的督促下散了很多一叠一叠摆放整齐的纸钱,爹在门口的街道上切了一小盆西瓜皮,切成一块一块的在门口摆列了一个直径两三米的圆形,在圆形的一角留下一个半米左右宽度的入口,入口处又用六块八块左右西瓜皮两边往外加长。

这是父辈的讲究,说是自己家祖上的纸钱要烧在圈内才不会被孤魂野鬼抢去,而那圈也要留个门,免得祖上亲人走不进来。

圈外还要再烧一把钱,这是留给孤魂野鬼的,以免他们乱闯进圈里来。

然后父亲又吩咐我燃一大把香,在每块瓜皮上各插一炷,只是入口处须得再摆上一块西瓜皮,最后,若是有剩下的,就要全部插到旁边,不拘是插在门缝还是砖孔里。

待我插完,父亲就在圈内烧纸,边烧边在口中念叨着一众先人的名号,外加一些无用的絮叨,但今年烧纸的时候,忽然又听他多念了一句“二哥,来领钱了。”

“爸,二哥是谁?”我从没听过哪里有一个二哥。

“我的二哥。”爸的声音平静无比,好像提起的是个再随意不过的人。冥币烧出的火苗很张扬,红色的焰夹带着黑色纸灰往上窜,说完他将脸别开,火光映照得他的侧脸上通红,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显得尤其鬼魅。

因为靠圈子太近,被烟熏火燎得我脸颊发烫,正打算避开些。

这时,一阵冷风忽然直刮在我脸上,我转头避开,眼前的画面却一时吓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圈外忽然多出来个人,分辨不出性别,只能见长长的褐色袍子几乎垂到地上,很长很长的头发披在脸的两边,好似还在滴水。

他低着头,脸部缩在我看不见的阴暗里。

我曾经听说,人身上有三盏阳火,当阳盛阴衰时,鬼怪就会人就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这个时候,人不能慌张,要做菩萨状用拇指掐住中指关节,屏气凝神,坚定本心,便可增强阳火,助涨自身气势。

我用右手的拇指很狠掐在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个时候我还能清晰的听到邻家的伯叔们烧纸聊天。

杨二伯娘说道“这杨家坡也真是邪性。这人接连不断的死在里面,就说谭家这,孩子都死了两个,都谭家两老不晓得咋个和儿家交代咯。”

“是啊。”杨二伯应和。

“你在看什么?”父亲的声音忽然响起,眼前的人还是安静的站在那里,我假装忽略眼前人。

“没什么。”我转头僵硬的扯出个笑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去屋里,喊你妈调半碗水饭过来。”父亲面不改色。

我点头答应。

洒水饭在大定县这一带是月半烧纸钱一样重要的传统讲究。七月半,鬼门大开,祖宗老辈前来,凡尘的家人不光要准备好纸钱交付,还要好酒好菜的备好,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回去,但以前的平常人家大都穷困,如鬼节这般节日一般不会特意准备,所以只备水饭一口,吃完好上路。

第四章:死了四个人

踏进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诡异的身影,它依旧巍然不动的立在哪里,但鬼怪这东西,我反而不太担心,尤其它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我爷十七八岁那年,恰逢一位懂些玄学秘术的老先生欲收个关门弟子,他便去了,老先生过世后,又是姻缘巧合,他碰见了我奶。来来去去,我爷便离开师门,独自做了个乡里的道士先生,还娶了我奶,两人一共生了八个孩子。

而父亲兄弟几个很小就跟着爷爷学法,加上爷也收了不少外徒,这几十年来,不管是真懂得玄学秘术,还是招摇撞骗,宁家好歹也远近闻名的“道士先生”家族,哪里还能没见过点风浪。

虽然阴气骇人,但等闲的鬼怪却也近不了父亲这种人物的身,不必担忧。

果然,等我再端了水饭出来时,那诡异的人影已经不在那里,就只有隔壁杨二伯家那里激烈讨论在的声音还在空气中传递过来。

先前就说过自打上回见过先生再到鬼节的这些天的发生一些事情便是这事了。

细细想来,这事的发端原本是地母庙对面的龚家,在哒水井出去,直走的大转弯里有十几户人家,也属戈雅的范畴。街上龚家一个小名叫做狗儿的大叔有位堂表关系的哥哥就住在那里。起先是他堂嫂不知道为何却掉到湖里面淹死了。

按西南地区乡里人的习俗,人死以后,要找一位法师算好起经和下葬的日子,然后为亡者办一场水陆道场的法事,一般是四天至七天,一场法事中间又包含许多场不同作用的法事,如起经、开路、破地狱、破血河等。

他堂嫂的超度法事的掌坛法师是我爷。这先前吧,到时一切都还算正常,除了这办法事的时候有人好像听到棺材里隐隐约约发出过声音外,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这问题就出在了死人出殡那天。

按照法事章程,动棺送葬之前,还有一场破血河的法事,是要在死者的棺木前摆上两块小砖头,然后在砖头自己放上一碗只滴过鸡血的碗,在法事过后,掌坛法师用法杵一杵将放空的碗打碎,寓意警醒亡者,不要再留念凡尘,并为亡者破开鬼门关,请亡者安心离开。

爷当掌坛法师已经很多年了,这样的事情做过不下百回。但据说,那天我爷举着钢制的法杵,一杵下去,竟然一连好几次都恰好歪到碗旁边。当时,周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好在爷他老人家毕竟行走多年,什么样的状况会没遇到过,他面不改色地捡起瓷碗,直往地上一甩,口里还念道“唵敕身中三部八景三十九神一万六千护身之神唵耶叶耶朗三波袜缚日罗斛”,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没想到,但瓷碗不仅没碎,这落下之后还端端正正的放在地上。

爷的面上这才带上了几分凝重。吴大爷和我爷几乎是一辈的老人,只是人老心不老,他带头起哄对着我爷喊道:“宁先生,你这力气怕是不行了。”

爷也不理会他,使足了力又一次硬敲下去,明眼人都看得见他手上暴起的青筋,憋气的脸色。

碗碎了,最大的一块碎片飞落在棺材中间正正地覆盖着,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忽然就听远处有人喊:“吴大爷,你大孙女溺死在杨家坡的麻窝湖了。”

“你说啥子,乱讲话你嘴要烂的。”吴大爷一下子坐到地上,旁边的人赶忙伸手也没扶住。这边,龚家女人下葬,我爷他们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又到了杨家坡的麻窝湖。

这吴家小姑娘,也就是一开头就提过在湖里泡得发皮都掉了的小女孩,后来因为尸体已经发臭,也就直接将这死孩子的尸体扔在了尸娃林里。

后来第三天还是第四天,两个十一岁的男孩又溺死在麻窝湖里,是一对堂兄弟,正是杨二伯他们刚才说的谭家两个小孙子。因为有些亲戚关系,所以即便我不是很爱呆在人多的地方,后来谭家“正夜”法事那天我也去了。

正夜法事是午夜才开始的,风一直刮,不是冬日,也分明感觉到一股寒,有些落地的叶子被风夹带着翻飞,当真是有种冥关渺渺,泉路茫茫之感。

整个用塑胶纸搭起来的法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四面通透,我站在一群人中间,远远地看着我爷以鱼贯蹑步及穿走花纹步法领着整个法事的进行,后面是我爸和我伯他们作为助手,还有七八个小徒弟以及亡者的一众亲友,绕着两具装着遗体的小棺材走。

旁边做祭用的香烛又散发出许多烟,烟气都围堵在人群里,熏得人我眼睛发涩。我悄悄避开退出来,走到零零散散七八个人的法堂外。

有一次忽然瞧见个人远远的站在一树绿色里,黑衣黑裘覆盖全身,看不见表情,就那么安静,悠远地立在不远处那棵高高的树梢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致命的神秘与优雅。我至今也不明白我是如何在黑色的夜空里,一眼就看见先生的,先生没有过来,我也没有过去。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自龚家女人打出了事之后,家家对自己孩子都是耳提面命地讲连杨家坡都不准靠近的,但还是有人接二连三的在里面出事。正好是昨天,听说谭家人又到我爷家里去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只知道我爷到现在也没出过门。

言归正传,再说这边爸洒完水饭后,我们一道回屋见妈已将饭菜都上桌,正在准备香烛供奉。虽然是鬼节,妈还是给我买了个蛋糕,圆形,巧克力色,边上用红色奶油圈了一圈花,中间写着并不怎么好看的“生日快乐!”,而白天时杨伯娘也提前送来一袋水果。

蛋糕上插着十一根蜡,十一点火焰的焰苗在细细的烛尖抖动,芯是红的,中间是黄的外面好大一节蓝色包裹起来。

在火焰的映照下,每个人的脸都折射着幽蓝幽蓝的光。

我刚准备许愿,宁御便一口气把火焰都吹灭了,并说道:“你也太磨蹭了吧。”

屋里再次归于一片黑暗,我几乎可以听见每个人呼吸和心跳的声音,还有瞬间刮起的一缕风,窗外的树梢轻轻地“沙沙”响了两声。

“不要调皮,你姐还没许愿。”妈在一边出声,沦陷在黑暗里的脸,虽然表情看不真切,但那带着些许笑意的脸早已浮现在我脑海当中。

爸爸忙在一边道:“算了算了,开灯切蛋糕了。”

我转身摸到后面的开关,轻轻一按的瞬间,头顶上一重。

是先生陪着我,他带着温凉的大手一抚而过,如果说刚才因为宁御擅自吹灭蜡烛而使我感到一瞬间的不快,那么此时我已经不在意了,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懂得,我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幸运得多,有一个蛰伏在黑暗中陪伴在身边的先生,何其有幸。

这是一个任凭山河变换也波澜不兴的人,但他为我一个棱角被世事消磨而动容。

“啪”屋里瞬间明亮了起来。

他们七手八脚将蜡烛拔出来扔到旁边,父亲拿起塑料刀子切蛋糕,妈和宁御稳稳当当地坐在凳子上。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

第五章:亡魂警告

“赶紧去开门。”爸扭头对我说。

我刚坐下又起身向外面去,走去时听见宁御委屈的声音说:“去年我的生日你们都没有买蛋糕。”

“今年你生日也给你买行不行,祖宗……”妈说。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爷和已经退休的孟老师。

“爷爷好,孟爷爷好,快先进来!有什么事吗?

二人进门,我爷边往里边问我:“你爸在搞什么事呢?”

“没做什么,只是在切蛋糕。”我回答道。

爷没说什么,直接走进里屋去,孟老师则停下来对我说了句生日快乐。

“谢谢。”我回答后,孟老师点了点头也往里走去。

刚靠近里屋就见爸爸探出头来,见到来人,父亲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来对两人招呼道:“爸,孟老师快进来坐,快来。”

二人坐下后,爸爸将蛋糕分到每个人手中,又因为我是寿星,还分了一块大的。爷和孟老师都没怎么动,就听爷忽然没头没脑的开了一句:“这两天不要让孩子到处跑了。”

这个时候我爸正在分蛋糕的手一顿,接着抬头问道:“麻涡湖的事情有进展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爸这话之后爷爷和孟老师倒是默契地瞬间眼神一变,目光很复杂。孟老师便接着说:“杨家坡上那片松林你还记得吧。”

爸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色瞬间失去血色,整个人的动作都是猛地一顿,就连爷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孟老师没有急着开口,等到爸张了张口,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妈给孟老师和爷各递上一杯茶,孟老师接过茶抿了一口后才又接着说道:“上次送吴家姑娘进林子的时候,我和你爸就隐约瞧见那林子里头白了好大一片,直到昨天我们又和谭家进去了一趟,才确定那棵树是真的白了,这段时间落水的人怕是都和这个有关。”

爸还没说什么,妈便有点不以为意地接过话头说道。“松林变白就要死人的传闻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不管是巧合还是其他的什么,这事都见怪不怪了,说不定都是巧合,现在都是提倡科学反对迷信的,哪个还信这个。”

爸没有接妈的话,只是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着问道:“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爷说道:“往年虽然也死两三个人,但今年情况这个却不大一样了,半个月死了四个人,其中那两个人的死状你不是不晓得,哪里像是水淹死的。”

爸听完却没有接住这个话茬,反而是莫名其妙的看着爷开口道:“其实在麻涡湖那天,我好像看见那条大蟒蛇了?”

“你说什么?”猛地站了起来,眼睛发红的盯着父亲,表情好像要把我爸都吃了般。幸好孟老师及时站起来将爷拉住坐下,继续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明明自湖里死了人之后,连大人都已经吓怕了,家家都是把娃看得紧紧的,为何还是总有孩子溺亡在里面,而且到底是谁,总闲着没事天天去湖边发现的遗体呢?这个每次都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到底是谁,你们谁知道?”孟老师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也想知道死人的原因究竟是因为树白呢?还是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因果。老二有没有听过以前戈雅祭山神的事……”

“等一等。”不等孟老师说完,爷爷忽然打断他,看了我和宁御一眼说道:“先带他们去睡。”

“行!”妈答应道。

宁御一脸不太爽,嘴里面小声地嘟囔着:“我不困,不想睡。”但爷这样一脸严肃,妈也没有顺着他,只牵着他从我旁边的凳子上下来,转身向楼梯间走,我跟在他们后面,乖巧地笑了笑对他们说了句晚安便追上宁御和妈妈。

上楼以后,妈在房间哄宁御睡觉;睡着之前,我还是默默的躺在床上补许了三个生日心愿……

第一,我希望今后家人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第二,我希望,一成不变的生活会有所改变;第三,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光明正大的一直呆在先生身边,不再被要求要按时回家。

夜里醒来后便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房里有些又霉又潮的味道,闷得难受,一再犹豫,我顶着一头鸡窝爬起来,刚将房间门推开一道门缝,可不得了,这外头已经不是家中。

这门外是段木板台阶,往下看去,好像很深,冷森森的十分骇人。往下走去又是一道门,打开门,外头先是一片白光,等到眼睛适应以后发现此地一片苍凉味道,这是一条空荡荡的高速路,原来架在两座大山间,当地人叫这段路做天鹰桥,这桥旁边,正好就是白蟒洞。

我面前正对着的,是一个大土坡,坡上稀稀疏疏的长着种看起来很熟悉但细细一辨认又完全叫不出来名字的草,那草几乎都是单根单根的长着,看起来有一尺多高的样子,深一点的翠绿色,均匀又稀疏的分布在土坡上。

这土坡的样子也是绝了,活像我们本地坟墓放大无数倍的样子。

外公坐在这荒坡地的中间,身上穿着一身黑绸缎衣服裤子,荒草稀稀疏疏的掩到他脖子处,可以清楚的看见他手里还拿着把割草用的大镰刀,镰刀磨得蹭瓦亮的,刀口都像是能当镜子用。

他对我不停地招手,脸色是老实温和的笑容,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全无而致。

“快过来……”他说。

我和外公中间只相隔一条高速公路,他就在前面的荒坡中央,我高高兴兴的走过去。

刚走到一半,忽然有人拽了我一下并说道:“别去,他已经死了。”

我顿了顿,忽然想起来,外公当年病重,肚子浮肿得如同个孕妇班,到死的时候都一直是这样,现在,他这身上穿着的,可不就是当初入殓时给他穿的老寿衣么。而他手里这把大镰刀,前两年,清明上坟时舅舅的确丢过一把在坟边,怎么也找不着。

我忽然脑子清醒过来,掉头就跑,又回到这道孤零零立在高速路上的门里,哐的一声,我猛地将门关上,抵在门边,外面传来外公陡然拔高得有些尖利的声音叫到:“快过来……”

等到外面安静下来,我沿着木梯走上来,后背还冒着凉气。

回到房间里,躺回到床上,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竟然大敞着,窗帘在前面不停翻滚,我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但又理不出个头绪来,眼前是正经的深夜,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真切。

隔壁房间里父亲压低的声音穿墙而来:“………后来祭了山神以后,水才渐渐退去。但后来听说祭神的那人也不知道在洞里发生了什么,没几天就被人发现赤身裸体的躺在山脚下的河沟里,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从那以后再也每人提过祭山神这件事。”

听着隔壁的谈话,我脑海中忽然回荡起一阵不知何时听过的哀怨歌声,不同于现在的流行歌或者古风歌的唱法,那声音唱的是真正古唱法,老唱词,字字句句都描绘得低回婉转,情意绵绵,那声音像极了是穿山越岭而来,飘飘荡荡,冷冷清清,只伴着最简单的琵琶声,便活生生好似唱出了烽火连天,金戈铁马来,那歌声里,带着一缕彻骨的寒意,仿佛躲在暗处的歌唱者是站在高处的,他冷冷的俯瞰着世人生命里的枯荣折损,只当作是一出戏。

身体的寒冷不过使人觉得天寒衣少,磨难诸多,而心里的寒冷会使人身体如坠冰窟,无路可逃。听她的歌便是那样的感觉。

第六章:回魂夜的村委开会

昨天夜里那种寒彻骨头的感觉,我仍心有余悸。

早起时父亲出门去了,门口的西瓜皮已经收拾过,我对妈说昨晚见了外公,问她是不是该烧点纸钱去。

这是传统,乡里有说法,说是活着的人见了死去亲人的,亲人要是不理睬你的那就无妨,亲人要是找你要东西的,那就是你太久没有祭拜他了,可要是亲人赶来和你亲亲热热地聊天说话的,那你就要倒大霉了,轻者破财遇险,重的大病大难都有可能遇到,而最危险的还是那种,来接你走的,老辈人说,这是要活到头了,地底下的亲人才会提前来接你。

但不说这梦见死人的具体讲究,只说乡间一般处理的这种事情的方法,梦见第一种程度的一般要烧香烧纸,第二种的也要立筷子倒水饭,到第三种的就要请神婆叫魂,那是不仅烧香烧纸放火炮一样都不能少,立筷子倒水饭也是其中一个部分,还要杀鸡设酒食招待请来的神婆。

到第四种怎么办呢?也和第三种一样,至于后果如何,听天由命,阎王要你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

但我们家里,妈是最不信这些的,我没细讲,而且我不也太怕,比较我家里父亲也能做这些招魂看风水算期程的事。

从我两三岁的时候起,家里面就开始卖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早先的人做这些东西,都是实打实的手工,全靠家里自己做出来。比如符纸什么的,则更是讲究,真正的符纸要用朱砂配上公鸡血画出来的才有用,而且爸每次画符也并不会画很多,最多五六张,如我爷更甚至每只公鸡血只用前三滴,每次需要符纸才会现画,一次一张或者两张,很少有攒下来的符纸。

家里卖的纸钱是妈用黄纸折好,爸用站子一叠一叠打出来的,因为外面卖的纸钱都是缺张少页的,一般人大都不太在意这些细节,但实际上,这些纸钱烧过去以后,鬼拿到的也是残缺的。祭祀用蜡烛是用高温融化的石蜡浇到细竹子上去,然后等凝固,再继续浇,如此周而复始,直到蜡烛变成需要的粗细。

早间宁御没起床来,妈便架上大锅浇蜡烛,火上烧起一大锅溶开的石蜡,妈让我在外头看家,刚一出来却见爷及孟老师村支书等人迎着面走来,其中以爷的年纪最长,但他走起路来却是健步如飞,将几个人都甩在身后,看见他们,我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来。

说实话,头七回魂夜这种事情是每个地方都有的,但是真正相信并且按照传统来做的人家其实并没有多少,别说是大城市里头,就说戈雅这个小地方,对待头七还魂日的做法都各有不同,先说我见过最简单的,好巧不巧,也正是吴家小孙女的头七。

这头七日,原本是新鬼最后一次回家的日子,为了怕他因舍不得家人不肯离开,因此要在头七这天的一大早就要出门回避阴间来人,直到夜里才能回去,乡里叫这是“躲回避”。当然了,这光是躲回避也还是不行的,还要将火灶都灭了,在火炉里放上带跟的草,或是黄子刺,这是为了告诉那鬼,你原来住的这个家里已经没人了,就连火炉里都长出草来了。同时门窗要锁好,各个出入口都要放上黄子刺。

这也是为了告诉那鬼,不要再留恋人间,你的家,你的亲人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

不讲究的人家,就像吴家这样走一个基本程序也就算是了事,而到了讲究的人家,除了先前所讲的这些准备外,他们还要将烧过的煤灰碾成细末,在用筛子将细灰洒在家里的桌子上,凳子上,地板上,家里不能有熟食,不能有活物,门头上要挂红布,门口要放刀。

等到了黄昏回去时,还要请两位操办白事的先生来,打开门后,一位先生立马提着点燃的火炮冲进门去,另一位先生则紧跟其后,先拿放在门口的菜刀将一只碗劈碎后,随即两人在家中一阵凶神恶煞的劈砍大脑,将留在家中的邪祟驱逐干净,当然,开门后还是要先检查检查家里的灰尘上是不是有什么来历不明的印记在的。

今天正是谭家两个小男孩的头七,爸今天一早就是被谭家请走的。那边正是躲回避的时候,而这边爷他们过来后,爷将妈喊出来把话说清后便走了。

原来是来上门喊人去村委开会的,因为要到村委开会,妈不放心将宁御独自放在家里,喊他起床来,妈一路上耳提面命着我两说不许乱跑之类的话,我点头答应后便安静的跟着。我们到的时候,办公室下面已经坐了好多人,我们找到条长凳坐下,周遭都是熟人亲戚。

村长举着大喇叭说:“大家下午好!”

“由于事情比较急,也就不和大家废话了,这几天麻窝湖死了人的事情大家都晓得,这种事对大家影响到底还是的不好,因为一些巧合,大家也都担心事情是不是还会继续发生,这里。我们首先要讲的是,科学我们还是要相信的,但我们也不能够忽视大家的安全问题,大家也都是沾亲带戚的关系,哪个出事情都不好,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该想的办法我们还是要想,大家看我说的在理吧?”

“村长你就说,需要我们做什么,该捐钱就捐钱,该出力就出力,肯定是人命重要。”靠在讲台进前一群年轻人里面接过村长的话茬。

妈牵着宁御,我就站在旁边,父亲和爷爷孟老师村支书,还有街上几个厉害的人物都不在会上,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咳咳……咳咳。”村长咳嗽了两声接着又长出一口气接着说:“我接下来的话大家可能有点不容易接受,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就先等我讲完再讨论。”

这话大约是真的实在不好说,村长又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年长一些的应该都还记得三十年前霍家那件事吧。”

所有人都静谊了两秒,周围的氛围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一些四十以上的人表情都有些凝重或是惶恐。

忽然有个年轻男人站起来笑侃道:“你有话就说,磕磕绊绊的是怎么回事?村长。”

“哈哈哈……”一阵哄笑声,不过笑的大部分是二十三十岁的年轻人,为数不多。

村长没有说话,等到那些年轻人自己笑到觉得没意思,于是他们很快偃旗息鼓了。

村长这才继续对这喇叭说:“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但像三十年前一样,这不是件一般的事,也不是大家凑凑钱就能解决的,其实这事怎么解决,一些老人也都是知道的。”

底下一片宁静,我可以听到周围有人压低了声音问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老太太:“到底什么事情啊,听得我都急了。”

很快,有几个老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最年老的妇人颤巍巍地问:“村长,你先说。”

村长接着说:“其实这个状况很久以前也发生过,当时一连死了二十几个人,杨家坡上那棵树下面那是一连白了好几个月,而现在和当时的情况一样,前天,宁大爷和孟老师去杨家坡,发现那棵树底下果然是全白的。”

……

“快看看家里人都在吧,孩子们在不在家?”下面顿时一阵闹汪汪的声音,打电话的,找人的。

村长又继续说道:“我们从残存的乡志记载看到这个解决的方法有些困难和不人道,所以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做一些改进,当然,我们还是打算等一等,如果今天没有人出事的话,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有人在湖边随时守着,万一还是有人出事的,到时候就希望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当然我们会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不会让大家冒险的。”

“配合配合,我们一定配合。”下面的人纷纷大声回答道。

村长继续向大家说明到时候如何按配合:“按乡志上记载的说,我们需要搞一个大祭祀,请山神来保佑,到时候需要各家十到十八岁的女儿一同去参加祭祀祭拜山神,然后由根据卜卦选一个女娃嫁给山神做新娘……”

“这怎么可能,支书你是在说笑吧,先不说有没有这个山神还不一定,要是被选中作为山神新娘了,那这个女孩子将来怎么办?”

“就是就是,虽然是女娃,但那也是自家娃娃,哪个舍得拿来这样儿戏。”

……好几个大人,有男有女,语气都不太好的站起来附和着。

“好了,你们也不要急,所以我都说了,我们做了修改,你们先听我说,现在是法治社会,选中祭祀的女孩子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我们只走一个过程,每个孩子都有可能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就是选到我家姑娘我照样送她去。这是大家的事,并不是我一个人或是我们村委会的事,这些事情虽然对孩子不太好,但也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伤害,等这事过去以后,所有人都把这事给我烂在心里,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齐心协力一起度过眼下的难关,将来,这些女孩子都是我们全村的救命恩人,我承诺,祭祀当中,被选中的女孩子,只要她愿意读,考得上,今后一直到大学的学费一律由村里承担,怎么样?”

“我们将她送进白蟒洞后在洞里面为她准备好一切生活用品,让她在里面住上几天,全了一个意思,这几天当中我们在都山上保证她的安全。三天之后我们就将她接回,这三天,我们也会每天给她算三百块钱作为酬劳,这样,大家还有什么难处吗?”

看着下面大部分人都有些意动,虽然窃窃私议,交头接耳,但再没有一个人起来反驳,或者是轻蔑的讽笑。

第七章:下一个死的人

戈雅是个小地方,但这个地方同样彰显着一个大世界的通病,诚然,几乎每个大人都是爱重自己孩子的,但又或许在过去年复一年的传统观念里被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后,对女孩子,无论是父还是母,都有些明显或不明显的轻视,当然这也不一定怪大人偏心或是重男轻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便是时间与习惯的强大之处,加之财帛动人心。

财帛动人心,这话说得真好,没有什么是不可商量的,如果对方不同意,那一定是你的代价给得不够或是用的方法不对。

村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继续讲了些开导和鼓励大家的废话,之后才宣布散会。

这才散会,整个人群都乱糟糟的,恰巧我们旁边就是大外婆和表姐小小。

大外婆和妈并排着说:“其实按他讲的,不选择有不选中的好,选中又有选中的好,最起码家里面还是减轻了一个大负担,只要她肯学,就不担心供不供得起的问题,对娃娃的前途也好。”

妈说道:“是啊,我本来一开始也是很排斥这个事情的,但现在他确实讲得,我都觉得这个事对选上的娃来说是好事。”

大外婆叹了口气,赞同地点头说:“哎,是啊,不晓得他们到底是怎么选的,怕到时候又是那些厉害选上了,我们家这些估计也就是去走个过场的。”

妈刚回道:“说是山神选,到底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这种事情随缘,是你的就是你的。”

随即妈又继续说道:“诶,大娘,你们回不回家?”

小小抢说道:“回的回的,大姨我们一路回去。”

“诶!舒幺,你们家宁御呢?没带过来?”大外婆好奇的问到。名字的后一个字带上个幺字戈雅老辈人对小辈的称呼,类似于现在人喊孩子宝宝,宝儿等的昵称。

妈惊呼了一声:“什么?”

不可能啊,我也是看向妈身侧的一边,在家我可是我亲眼看着妈她一直牵着宁御的手没有放开过。

可如今再看,妈的左手边哪里有什么宁御在,倒是妈的脚边有根松树枝,看到这个,我心中就是咯噔一下。这时,村长跑过来,只见他脸色煞白,眉头皱到一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着急地对着我们说道:“程舒,快去看看吧,宁御和杨华在麻涡湖,怎么都喊不回来。”

妈整个人一软瘫坐到地上,还来不及等人拉她起来,她又忽然自己跳起来,什么也不说就朝前冲出去。由于我穿的是凉鞋和裙子,跑起来其实不是很方便,我追着在妈的后面,中间还摔了几跤。

我这个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感觉不到痛,我当时心里就想着,我想,很多水一起灌进喉咙的感觉也许是很痛的,宁御还小,太痛的话,他会很难受的。我一路跑,过哒水井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人从杨家坡的岔路转进去,妈也看不见了,我追不上他们。

一转进上杨家坡的小路时,一下子感觉身上变得凉飕飕的,忽然脚下面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整个人跪倒地上,手也扑到一块石头尖尖上,立马就流血了,膝盖也破了。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摔倒又爬起的那一秒,我清楚的看见尸娃林深处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我甚至在那一秒看见一阵风过,白色的尘土如同雪花或者是柳絮般飞起,让人忽然就能想起谢太傅家寒雪日所论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这就是我眼睛的特别之处,爸和爷不止一次说过,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可惜我不是。

宁家家传的吃饭本事,也是和别处相同的老一套,传男不传女。

不过也能理解,一个女孩子,哪怕你真的懂得许多,你去给人家看风水看地,人家也是不肯信的。

宁家做死人生意的这套家传本事,到我们这一代,家里的男孩子都不愿意学了,一来是时代因素,自打国家改革开放以后,什么破除封建迷信活动就曾经是个打击,只是那时候老辈人那种视死如生的传统观念早已经根深蒂固,但凡一有机会,吃这门饭的人还是如鱼得水的,但经过几十年的潜移默化,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已经是越来越开放,倡导科学,反对迷信,这样的话更是至理名言,像这种看风水看地操办白事的的手艺人,姑且算是手艺人吧,门路自然就窄了,二来,在现今这会子,你要是有个整天宣扬妖魔鬼怪的家人,一定是会被小朋友们笑话的,何况自己还要去学,自然,家里面的男孩子都不乐意学。三来嘛,这种手艺,没点本事,也是要命的,你不肯学,家里人哪敢逼你去做。

传承几乎要断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爬起来继续跑,到了湖边,第一眼先是看到了杨华在他妈怀里,周围却不见宁御和我爸,另一边是一些人拉着我妈。

“他们呢?”

我愣愣的出声问旁边的人,周围几人看见我,我妈挣脱他们扑过来将我抱着,头发凌乱,眼眶发红,头发和眼泪在脸上粘在一起,她哭着说:“宁御下水里去了,你爸去救他,还没上来……”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一瞬间心口好似堵了一块好大好大的石头,无法呼吸了,驻守着眼泪的城墙分崩离析,可我其实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哭,因为那一瞬间的脑子里面都是浆糊。

片刻,水边的人忽然激动起来,我和妈冲上前去,爸从水中抬起头来,吸了一大口气又转了回去。

妈跪在地上颤抖。

怎么办?我逼自己变得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盯着湖面,不放过一丝波澜。

我看见了,一个半透明状的,高高大大的影子飘在水面上,他苍白得过分的脸上布一片冷漠,又脏又乱的头发长长地垂在两边,褐色袍子则一直垂进湖里。

这回我看得清楚,他是个男子,可他是谁?

“帮我,救救他。”从一开始的喃喃细语到高声对着湖中心呼喊,我只用一句话便完成了这个转变。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我,大家或许都觉得我是在央求他们,就连母亲也流着泪附和我的央求。他们以为我疯了,这种时候看看热闹,明哲保身便好,谁会真正不顾自身安危跳下这不明情况的湖里帮忙,但我在赌,赌这个出现两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鬼是心有所求,要是赌赢了,我们一家团聚皆大欢喜,至于其他的,我无所畏忌。

显然,我觉得我可能输了。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一瞬间,万籁俱寂。

但忽然,高大的黑影快速地向着我移动,他到我面前的时候,忽然又改变了一个形象,那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虽然我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发觉,但我看见了他的脸,带着三分清冷和七分笑意的眼睛里只倒映着我一个人的影子,我的狼狈,眼泪,无助都清清楚楚的折射出来,他用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顶的碎发,他用口型对着我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他说:“乖孩子!”

先生来了,他搭救我来了。

湖边的人再次沸腾起来,我爸又一次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的,正是落水的宁御。

从麻涡湖回来的这个夜里,爸妈都陪着宁御在程医师家,我是独自回来睡的。回来时,我依然感觉到了那种被人注视的紧迫感,于是我早早就上床了。

又是午夜。

那股有些又霉又潮的味道再次在房间里弥散开了,浓郁又刺鼻,我一向呼吸道不是太好,医生说我可能有轻微的哮喘。

在空气不好的地方,我会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般难受,已经顾不得这许多,我轻车熟路地爬起来刚将房间门推开。

我不打算再走出房门,最多就在那条长长的木楼梯上静坐一会。

可我没想到,这次的门外不再是木板台阶,也没有白光一闪,一推门,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带,好像风声来回穿过巷道的时候,不断地发出似呜咽似嗤笑的怪声,还有乌鸦叫,幽幽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远处,几点幽蓝色光芒忽明忽暗。

黑暗之中像隐藏了无数张牙舞爪的哀怨鬼魂。

房间里,好想有什么东西在将我往前推。于是心中一横,我闭上眼睛朝前迈出了两步才睁开眼,忽然眼前的一切忽然清晰起来,身后的门,不见了。

一栋巨大的古宅,在苍色的山岩的脚下映入眼帘,老宅子的周围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大门的朱漆因古老而被腐蚀,风吹木门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房顶的砖也有少许脱落。

几只蝙蝠由檐角飞出。

有人在那里,是一个苍白得不像话的青年人,一身黑色寿服,他在门前来回踱步,这时黑暗里传来幽幽的风声并打更人的锣声,

“大鬼小鬼排排坐咯……”

苍白的年轻男人仿佛得到什么指令一般,他快步走到门槛边,十指修长的大手“砰砰砰……砰砰砰……”地拍打木门,陈旧木门年久失修,因为受到外力的碰撞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来,一瞬间,这吱呀声竟然盖过了拍门声回荡在凄寂的夜里。

又拍了好一会,男子忽然无声地往一侧倒去。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身体又像是一滩软泥,一点劲也没有。

他的脚边,一条小青蛇游弋出来,不断的吐着嫩绿色的信子,周身映出阴森森的寒光。

男子没有理会那条蛇,只勉强将一小部分身子支起,头和肩抵在门缝处,抬手继续拍门。

“呱……”一声青蛙的叫声在黑夜里回荡开来。

第八章:救人

这是谁?想着想着,忽然一股死亡的冷寂强压心头,我仿佛变成了那个拍门的男人,但迷迷糊糊中,我又能瞧见那苍白男人即便狼狈不堪的伏在地上,也是一副潇洒飘然的样子。

这里是冬天,冬季的天,明得比往常更晚,但这黑暗的世界里却渐渐点起萤火般的光明来,暗处透出的光,都是幽幽绿绿的蓝。

男人忽然瞳孔收缩,周身浸染出浓浓的死气。

他渐渐一动不动,门脚的缝隙被男子身体的重量抵开来,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里面同样是一脉黑压压的,男子的周遭始终萦绕着一片黑气滞留不去。接着很快,他的眼角忽然淌出两行血,接着是口鼻,两耳,到处都是血,从鼻尖到胸口,从肩胛到手指,不多时就一地都是。

男人整个变成了一个血人。

小青蛇爬到男人的手腕上,一圈一圈,像是绝望,也像是纠缠。

忽然间,我的眼前像是隔了层大雾,背后一凉,一只冰凉潮湿的大手突然搭在我的肩上。转过头,只看见一双眼睛,眼里面布满白雾和血丝,没有瞳孔。

紧接着我的胸口就传来一片灼烫,生生把我烫醒过来。

醒来后才发现是一个感觉如此真实的梦境,梦中发出灼烫温度的东西,是块玉佛,那是几年前,爸送给我的,一开始拿来时上面有些灰尘看不来玉的质地,只是到手时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让人舒服,便将它冲洗了一下挂到脖子上,一直没摘下来。

我没有想到,这东西竟治梦魇。

也是醒过来以后,我才似乎明白那男人是谁了。

先生说过,为了之桃,山神齐铭秉持着无善不施的原则救了条作恶的小青蛇,他教她开智修行,对她很好,在齐铭的不察觉之下,那小青蛇慕恋上了他。那小青蛇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在得不到他的回应后,做出了一系列恶事,逼迫齐铭,却不想,山神齐铭宁愿自己去死。

有些事情或许真的是缘分使然,就像你会在何处见到何人,这都是前尘早已注定的。

从前不过是先生为我解闷随意说的故事,却不曾想还会有这般后续。既然最终狭路相逢,我避无可避。

也是因为白天里宁御落水的事使我想到,或许外公来接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宁御,只是,我是那个更靠近阴阳两岸的人,所以他便将这警告错放在我身上。

原以为这人救回来也就了结了,但直到这日间,宁御躺在程先生家的病床上还没醒来,我就知道,这事还不算完。

妈坐在病床边神情疲惫,不时抬头检查检查挂着葡萄糖水还有多少。

要不是他身上还有呼吸的痕迹,我几乎都要想,躺在这床上的,到底是个人还是具尸体。妈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只是一阵一阵地掉眼泪。

程先生是个妇人,叫什么我不知道,街上的人都只叫她程医师或者程先生,村长张志林是她的大儿子。因为她素来为人和善,又富同情心,再加上她和我母亲的娘家还有些我都不太清楚的亲缘关系在,她就在也坐在宁御的病床边上,一手压在我母亲的手背上安抚道:“别担心了,孩子也救回来了,醒过来也就是早晚些的事情,你看看,别家都是死的,你家却将人救回来了,说明你家里是厉害的,知足吧舒幺。”

我觉得,我有责任安慰一下妈,还有,这事或许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敢打包票,宁御洛水的事和那天看到的褐衣男鬼绝对脱不了干系,而那男鬼,和尸娃林也绝脱不了干系。

昨天,我亲眼看着妈将宁御牵着绝错不了,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了一根树枝,还是说那树枝根本是移花接木的。

假设一下,如果当时妈的确是从家里带走宁御的,而到村委办公室开会的时候宁御也还是在的,那么,问题就应该是出在开会的过程中,当时人多手杂,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再加上开会讲话的时间又长,妈不可能一直没有放开过宁御的手,而也是开会以后开始,我们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开会内容上,全程也都没有再注意宁御。

假设正是某个时刻,妈意识不到自己松开了宁御的手,而这个时候,恰好有东西有放回了妈的手里,再借些鬼遮眼的把戏随便一蒙蔽,宁御就这样被带走了也未可知,随后,表姐筱筱和大外婆发现宁御不在,将我和妈都惊醒,而那边传过来宁御在湖边的消息必定也是有问题的,因为这么短的时间内宁御到不了麻涡湖,而且那边出现的宁御也是有问题的,为什么先前在湖边一直没理会爸,反而是我们都要赶到湖边时他才落到湖里,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爸他们先前所见的那一个根本就不是宁御,而村长那个通知,也不太对。

他当时手边什么也没有,那么,他是如何得知消息的,还有,从散会到发现宁御不见不过是两分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在两分钟内得到消息,然后从村委办公室的楼上走到楼下然后准确的找到人群中的我们,他……

还有,那个褐衣男鬼,他为什么要朝我冲过来,除非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布局,而我,似乎正是他们想要套中的那只兔子,他或许唯一失算的就是先生,如果最后不是先生出现,那么死在那里的或许,要么是我一个人,要么是我们一家。

这或许才是外公举着镰刀,凶神恶煞的警告。

或许,山神与这事也脱不了干系,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依据,只不过,在我看见那条青蛇时,不知道为何,我心中那种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感觉强烈至极。

而且,此时躺在床上的宁御,面目紧绷,嘴唇乌紫,额头及眼下弥漫着一片乌黑,有点像是缺氧,又有点死气森森的样子,再看放在被子外头的一只右手,五指如同收在一起的鸡爪般,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妈和程医师看不见,宁御的手臂和脖子上还隐隐约约有几块指甲盖大小的诡异斑纹,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发红发紫,上面还能看些细血丝的样子,总之,这不是正常人身上会出现的东西。

这是几天以后宁御的样子,我确定,这些东西我在好多人身上见过,比如外公。

但与之不同的是,宁御还有呼吸,而且并不微弱的呼吸,脉搏也清晰可见的跳动,这就说明,他的身体还可以活,但他灵魂不再这里,再救不了他,很快这具身体就会变成我所看到的那样。

我得救他,无论如何。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母亲跟前,这事我要告诉爸,我需要他帮我。

母亲没说话,程先生却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我看,讶异又有些慌乱地问道:“你说什么?”

第九章:山神祭1

我忽然被程先生的样子惊得一懵,赶紧辩驳:“我没说话,真的。”

妈也被程先生的震得清醒过来,茫然地转头说:“宁乔讲什么?”

“我能救宁御。”

一个……一个很像是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出来,声音不大,但不光是程医师,这回连我也听见了,要不是我十分肯定自己的确没有张口,我都差点要以为讲话的人是我了。

后背毛凉,我大跨步迈向妈和程医师。

“你刚刚说的什么?真的?”妈激动又慌张地看着我说,她眼睛里好像有匹狼般紧盯着我,盯得我宁愿后退去后面,与那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待在一处。

可这回,程医师一把将我拉到身侧,对妈说道:“舒幺,你搞什么东西?”

我心中有些慌张,眼见着面前的人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忽然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你个要死的,滚远点。”妈白我一大眼,语气烦躁。

程先生也没有讲话,她很奇怪,见母亲安静下来,便示意我一起出来。

“你很聪明,不像一个小孩,但是刚刚我是真的听到你说话了,后来有听到你讲话却发现你嘴巴都没动。你碰到了什么也不必和我说,我帮不了你,你爸在你爷家,你现在去找他们说。”程先生撇开头说道。

我不知道此时的程医师是个什么表情,但从她微微低沉的语调里我就明白她也无奈,她帮不了我。

其实她说的原本是我心里面所想,只不过我还没有讲出来罢了。

“嗯!我马上去,”但顿了顿,我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您不必担心,我不知道您会不会相信,但跟在我后面的东西,我大概是知道的,她不找您。我一向身体比大家都要差些,所以看到的,也比比一般人都多些,我习惯了,昨天在湖边的时候,我看见有个黑衣服的人站在湖中间飘,他踏着水面走到我面前来,我求它帮我救人,也不知道他同意不同意,它对我点了点头就不见了,然后宁御就被捞出来了,它不坏,所以也拜托您不要把这事故事我妈,我怕她担心,谢谢您了。

程医师说:“我不和你妈讲,你也再别和任何人说这话了,去吧,找你爸去。”

“是。”我低头答应后也没再去找父亲,所以也错过了一段精彩的争论。

过了两天,宁御依然不曾醒来,妈陪着他从程先生家诊所转到县医院。

而这边街上村委会并着街坊四邻也如火如荼地准备好了祭祀。

祭祀这天早晨,好多位先生着一身道袍盛装出来,女孩们则每个都换得花枝招展,梳洗一新。

就像是结婚那样的大喜事,大家都穿上了新裙子、鞋子,还梳了一个或清新或乖巧的发型,不少人还带了头花。

因为妈在医院陪宁御,爸又不是一个会打扮女孩的,外婆赶来帮我。但我还是习惯自己搭配。

我的裙子很多,小皮鞋也好几双,在家里,爸妈虽然比较疼爱宁御,但是爸很爱给我买衣服鞋子玩具之类的东西,而且他还买得贵,可以说我在这个时期的衣服比家里大人穿的都要贵上不少。妈在家时常管着我穿衣服,说我这些衣服太贵,不能随便穿着到处玩,浪费。

这次妈不在家,我正好可以自己选条层层叠叠的白纱裙,然后再外搭一件短款浅粉色针织薄开衫底下再配着一双白袜子和上衣同色浅口粉皮鞋。妈很爱带我剪头发,不过好在这段时间她不怎么管我,头发也长长了不少,刚好能扎个丸子头,前面还零零碎碎的掉下来几缕头发。

最后,因为我向来头发都短,也没有什么头花,外婆还嫌弃我还不如别人家孩子花哨,嘴里面不停地念叨着:“等下次赶场,一定调几朵好看大头花,发夹子给我乖孙。”

我心里暗想,幸好我从来也没这玩意,不然一会出门的,怕是只花蝴蝶了。那个时候的审美惯是如此,老人家曾经过了太多黯淡日子,心也变成黑白电视机的样子,在她的世界里,最美好的东西必定要以最鲜艳的姿态降临人间,甚至是大红配以大绿也是令她眼前一亮的生动色彩。

其实,世间上的女孩都会喜欢美好的事物。花那么美,我当然也喜欢。

可我想,若是头戴花草,穿着最心爱的裙子,那时我必定是满心欢喜地赶去喜爱的人身边,而不是去见那位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山神。

先生坐在我旁边,笑着对我说:“不过是个小不点,整天哪里来这么多复杂想法。”

他说这话,我心里只觉得一阵不知哪里来的委屈,直到外婆出门去叫爸来领我过去时,我才没好气道:“我一向就想得比别人多些,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先生闻言靠过来些,一手落在我头顶,不轻不重的揉了两下,笑笑说道:“这倒是我不对了,不该把你当个小娃娃,知道你要去祭山神了,我特来看你,为此,你便不要生气了吧;我知你这些天担心受怕了,等你见到齐铭,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的。”

先生又说:“傻姑娘,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山神的事吗?你仔细想想,我是不是同你说过,山神死了以后那青蛇妖一直用邪门歪道想复活齐铭。”

“是。”我点了点头。

先生又继续说道:“记得便好,我当日与你讲的生魂,便是那些不该亡故者的灵魂,这其中也包括你的弟弟。”

“宁御?那我应该怎么救他?如果湖里害人的妖孽是青蛇,我该去找她?但那天,我在湖边看到的鬼明明是个男子,那鬼也不是山神才对,他还想拖我进湖里,他又是谁?为什么这么做?”我知我逻辑不太好,心里又担心着外婆什么时候会回来,一时也只能将这几个问题问出口来。

先生漫不经心地开口:“湖边的鬼与你有些关系,至于具体的,我想不用多久你爷就会向你说清楚的。”

说完,先生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的漫不经心开始收敛:“不过,那青蛇你不能去见,你不知道,她如今正在图谋你的性命,连你兄弟的魂魄她也捏在手中当做筹码,你去了,只能是羊入虎口,我不允许。我也许可以护你一次两次,但我也不敢肯定我能永远护着你,我怕偶尔的一两回,你在我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恰好就遇到凶险了。所以,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不能儿戏。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任何必死之境,天道都会为你留有一线生机,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他,如今你遇到的这事,你应当明白,青蛇便是最大的元凶,而这世上,唯一能够左右青蛇的只有山神齐铭。”

“可山神不是死了许多年吗?”

“还有一个想见的人没有见到,他不会离开,而且有求与你,这便是你的筹码。”先生贴着我耳边温和地说。

他又揉了揉我头顶的丸子感叹道:“我的傻女孩啊,什么都不知道的乖女孩。”

他说完,右手拂过我面前的镜子,镜子里忽然就出现了老房子的画面,爷爷满面严肃,父亲则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一言不发,面色难看。

细细的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是爷说:“当初老二死的时候我都保不住他,你拿什么来保住宁御。你该知道,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宁乔不是一般孩子,她也许就是这件事的转机。”

“但是宁乔她,才十一岁啊。”爸哑着声音说。

爷看起来犹豫了一会,想了想说道:“但宁御也连九岁都不到,他的性命,就不重要吗?你自己考虑考虑。

宁乔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生来就和一般人不同,她是阴间送来的孩子,鬼怪,轻易不会害她。”

爸听罢有气无力地长叹了口气。

忽然,爷猛地抬头,似乎穿透这镜子朝我看了一眼。

第十章:山神祭2

镜子里的画面迅速恢复正常,先生的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表情全不受方才爷的那一眼所影响,他仍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有我在。”

不多时,爸就一个人进来了,他脸色不怎么好看,看着我的时候也还是一脸严肃,但似乎对刚才的事全无察觉,他说:“今天一早有人已经先去白蟒洞里检查过,他们提前找到一个洞室收拾干净,到时祭神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听爷的话,不要乱跑。

“恩恩。”我不断地答应他,去白蟒洞是他们所求的,也恰好正中我的下怀,或许我们这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对我来讲,去白蟒洞反而没什么可怕的,那里我再熟悉不过。

爸将我带到赶去祭祀的大部队里便放心的离开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

一起去祭祀的女孩子中,倒是有不少熟悉面孔,大家相熟的都聚成一堆。

我的堂姐妹里面,大伯家里有三个女孩,其中两个都在打工,只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小堂姐在家,四叔五叔家倒是有不少女孩,但她们年纪都小,符合条件的只有四叔家的大姑娘,但这两家都常年呆在外省,并不怎么回来,大姨家有个女儿,是大表姐,已经结婚;二姨嫁到外省,而且没有女儿。所以我家这边,最后来的只有我和大伯家的三堂姐宁意雅。

而外祖家这边,小姨只生了一个儿子,舅舅还没结婚,不过表舅家的大女儿倒是只比我大了四个月,正是那天开会时陪着大外婆的程筱筱。另外,除了这两个,祭祀的人选中,与我关系较好的还有表姨的女儿李媛姐,程家老辈份的艳秋姑婆,不过啊,虽然喊她姑婆,其实她也就大了我三四岁,主要是因为她爸在程家辈分太老,她又是家里的老来女。

其实与我关系不错的还有好几个,但是这里我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吉时是正午时分,时间一到,一众人群便浩浩荡荡地踏上了送祭之路。

我和堂姐被安排着走在一起,前面临头撒纸钱的人是大伯和爸。爸后面跟着的是穿着一身法袍的爷和他的师兄。

我记得以前听爷他们聊天时说过,说可不能小看这撒纸钱的活,这撒纸钱的人要稳,要认路,撒钱的节奏和数量都要掌握好,纸钱扬出去的角度还要高,越高越好。

没一会,爷爷退到我和三堂姐跟前来,他看起来就是个关心小辈的爷爷,可因为先前在镜子中看到的画面让我心中总觉得他似乎目的不纯。

还有那位老二,或许便是父亲在月半那天所叫的二哥,在这个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感觉自己面前正逐步撕开一张不小的帷幕,在这帷幕后面要展示给我的,究竟是什么?不过我隐约可以感觉到,这次最后祭山神的人选很有可能会是我,因为爷当时在镜子中说“宁乔是不一样的”,这倒是与我本来的目的相差不远,即便到时他们不选我,我也可以偷偷进去找到齐铭,请他帮我救出宁御。

至于为什么不找先生帮忙,先生说过,除开我的生死大事外,其他事情他一概不管。

只听爷郑重地说道:“一会你们不要乱跑,山上不大安全,等祭祀完了就跟大家一起回去,要是被选中祭山神也不要担心,到时候大家都在洞外面,进洞以后不要乱跑就行了,到时候三餐有人给你们送进来,你们乖乖呆两天就可以回家了,说不定到时候你们还有可能在洞里面见到山神,以后你们就会变成很厉害的人了。”

堂姐一脸天真好奇,欢乐说道:“爷,真的有山神吗?是不是嫁给他了,我也能变成神仙了?”

说完还发出银铃般活泼的笑声,只是这声音并不如银铃敲击碰撞出来的声音清脆就是了。她这天真稚嫩的样子,也是一下子给我雷得外焦里嫩。

她这个人,年纪不大,长相也不算多好看,虽然是个瓜子脸,但颧骨偏高,嘴唇也过薄,皮肤还算白,但肤质不太好,天生偏瘦却总觉得自己萌萌哒,喜欢学人家小公举讲话。

还不知道哪里学来那些乌七八糟的门道,平日里说话天真甜蜜,你要没点作用,她能剥皮拆骨也给你熬出价值来。

小奶奶说,她那叫精明,不跟我这二愣子一样,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爷听完她的话果然慈爱地笑着说道:“这也是要看缘分的,要看山神喜欢谁,说不定,他到时候选了谁就让谁当神仙了。”

“那山神怎么选人啊?”堂姐天真地问。

“山神怎么选当然是看他自己了,这事强求不来,宁乔,你年纪小,要是祭山神选到你,你怕不怕。”爷本来是在回堂姐,谁知他忽然话锋一转,便问我怕不怕。

我怕不怕?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十一岁的的孩子,你说我怕不怕。;可我到底不是,我自小见过的新鬼老鬼不知凡几,一般的虫草妖怪也略有相熟,我当然不怕,可这怕的样子总要做出来,我已经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就再不要异于常人了。

我怯生生地回答:“怕,但是爸给我讲过的,要勇敢,不乱跑就会没事的。”

爷顿了顿,看不出来情绪,拿出他的烟斗,点了好几遍没点燃,只好又将它收起,爷又说道:“明白就好,我这里有件事,要说给你们听,你们且先记着。”

“是!”我与堂姐同时答道,我声音发软,堂姐声音发甜。

此后,爷简明扼要地将二十年前的一桩往事讲来。

他说道:“二十年前,你们曾有个二伯,他有一次与宁乔你爸去杨家坡……你爸睡醒过来,遇到条大蟒蛇,他为救你爸还被蛇在路上拖着走了好长一段路。逃脱以后,你爸忽然走到尸娃林里去,怎么都叫不回来,你们二伯只好追进去了,也不知道进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你爸他们模模糊糊地走出来时,你们的二伯就失踪了,那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这些年都在哪里,到时候,原本是你们要记着,若是祭山神的是你们,你们我会交给你们一道招魂符,你们点燃它,一点要问问山神,你们那可怜的二伯是不是尚在人家,如果……”

爷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浑浊的眼珠里忽然有种即将老泪纵横的悲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爷。我记忆中的宁老先生一向是高高在上,不理会那些繁杂尘俗的人。

我忽然明白,就像先生说道那样,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归处,那边是你安于岁月的原因。

一如我的归处在先生那里,爸的归处在妈那里,妈的归处在宁御那里,而爷,他的归处既不是小奶奶,也不是我的亲奶,他的归处,恐怕在那位早早离开的二伯那里。

爷敛住了那份突如其来的悲呛,继续说道:“尤其是宁乔,你要记着,你二伯是为你爸才失踪的,父债子还,无论多久,欠下的债,总要偿还。”

我看向爷点头答应,但我只觉得他的话里,似乎哪里不对劲。

堂姐却不会想这些,她转头白我一眼,说道:“看你,都是你爸做的坏事,我以后不带你玩了。”

“意雅姐抱歉了,但我觉得无论我爸做过什么也不该是我们来说的,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好好完成爷的交代。”

没等堂姐宁意雅皱着眉冲我嘲讽,爷便回到原本呆木头似的严肃表情说道;“你能明白就好,但你也别怕,洞里面虽然情况复杂,但只要你不乱跑就不会有事,我带人去检查过了,里面没什么问题,生活用品也都给你准备在里面了,七天以后,我们会去接你回家。”

听得也这么说,堂姐急了,她匆匆问道:“爷,那我呢?祭神的又不一定是她。”

爷先是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的样子,但随即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是爷糊涂了,你也一样,都一样。”

等爷说完离开后,堂姐宁意雅才满意的扭身往前几步去。

我并不在于宁意雅的威胁,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唯独的几次相处也让她为博个好大姐的名头坑了又坑。

“她就那么想祭山神啊?山神眼又不瞎,怎么会选她那样的,刚才她还说你,你也不怼回去,老让人欺负,下次她在说你你就叫我。”表姐筱筱怒气冲冲的走过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说。

我冲她笑笑说:“没关系,不理她。”

筱筱见我还是这样,白我一大眼,说道:“真是个扶不起的宁阿斗。”说完又气冲冲地与我错开了。

筱筱是个很义气的好姐姐,如果我只是个凡人心态,那我自然也会像她说的那样靠拢。可我并不是,活在阴阳两岸上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哪天就生命结束了。

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是想着随缘,随波逐流,随水成尘。

我与宁意雅,并不再一条线上,她当为了成为山神的新娘而努力争取时,我已经拥有与山神平等交易的筹码。而我们的所求也不相同,她为了将来,我这个没有将来得过且过的人只能为了别人的将来。

不过我对宁意雅倒是真的佩服,在白蟒洞里面独自一个人住上七天,虽说不乱跑就不会有危险,但这即便是对于一个成年人的心理来说也是极大的考验,何况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那洞怎么说也是个地下溶洞,里面地形复杂,还有骇人听闻的传说,她也敢去争取。

我不会觉得他是真的认为洞里会有山神来护着她,毕竟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我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她莫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想做吧?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出了牌坊口就到榛子桥的范围,我一直在走神,这时,周围人忽然七嘴八舌地惊呼起来。

第十一章:白衣男鬼

周围的女孩们喊:“天啦,好漂亮……”

而老年人则喊着:“山神庇佑,菩萨庇佑”

我闻声抬头,只见路的两边,山上,地里,河沟边,桥头上所有的地上,所有的植物,不论季节,全都齐刷刷地开花了,无比灿烂,实在美得仿佛落入仙境般。

五彩斑斓的蝴蝶在我们前面的大路上翩翩飞舞。

桥下的小溪水潺潺作响。

小鸟在头顶鸣叫。

微风轻轻扑在我的脸上时,我知道,所有的担忧都会尽数消散,大人间阴郁的氛围也会在这一刻消失。

父亲跑到我面前来,语气轻快了不少地对我说:“你看,山神在保佑你,你在洞里面一定要听话,不要乱跑,等爸来接你回家。”

我没回答,心里想着明明山神祭的人选都还没选,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大刺刺的对我说这话真的好吗?

走过榛子桥,又过了阿弥陀佛,那条繁杂的路已经被人修理出来,路上的枝枝丫丫,一片狼藉。

就在洞口的正中间长有一棵年纪不大的青冈树,风吹过来,青冈树的树叶散发出特有清香。树底下是许多的碎石块和落叶,鲜有杂草。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一束纯纯的阳光直射进洞里面。

我看那些女孩,一如普通女子嫁人那般,不仅没有因为要进洞而产生一丝恐惧,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濡慕和喜悦在人群里蔓延开来。

或许人的天性总是向往一些神秘的事物,爷领着的一群法师带着我们跪在洞口。

站在众人之首的爷一番念唱做打后,点起一张黄符纸,符纸尚未燃尽时,扔进一碗水中化开,爷对着水碗一番咒念,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向洞口,同时对着洞口念叨:“天地开朗,四大为常,山神有灵,吉梦成珠,草木择人。”

方才话毕,一片狂风大作,风声中似有一男子嗤笑众人愚昧,洞口上有一青冈树,忽断一枝桠,直直打在我与宁意雅的裙摆,因为我俩跪在一起。

随后风湮声息,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祭神结束后,其他女子全部跟着下山了。

唯独宁意雅和我还留在原地。

山上已经只剩几个人在,爷,大伯,爸,还有爷的几个徒子徒孙。

爷与几个先生让我们朝洞口拜一拜,好全礼数,我想起来,先生说,山神齐铭曾有个很爱的人,我忽然觉得,这场祭祀,其实时对山神的亵渎才是。

我不肯拜,宁意雅笑着往洞口举着香一鞠躬时,忽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就在刚才一瞬间,那个头发凌乱的褐色袍子的男鬼神色如寒冰般站在宁意雅面前,他伸手,便掐在她脖子上,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便消失不见了,宁意雅现在的状态,与宁御相差无几。

我当时也是看呆了,想叫人阻止都来不及。可这里明明是白蟒洞,那让我心有余悸的男鬼,在我的认知当中,鬼怪的魂魄出现一般是有三个原因,一是有人亡故,二是有人招魂,三是生有执念者,死后流连不去,化而为鬼,而这种鬼,是绝不会离开他原本所在之地的,这只鬼倒是特别,我三次见他,都不再同一个地方。

如果鬼都如他这般不受约束,那他们寻仇的寻仇,作恶的作恶,还情的还情,勾结的人鬼不分,阴阳五届,到时人人都想做鬼,岂不是天下大乱。

最后终于是我独自被送进洞中,而宁意雅则从另一条路被悄悄送往县城医院,没有人知道。

洞厅中残灯如豆,众人退场,只剩我独自靠在床沿,我模模糊糊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昏昏沉沉间,隐约听见石洞中回荡着一个女子似忧怨似哀泣的歌声,那歌声唱:

“自君别后,踏遍九州,人间梦醒百年,今夜灯火如昼……”

周围漆黑一片,墙角有个长衫白衣的长发男子稍微亮些,他身影有几分透,两眼无神,脚不落地,只我进来时向我点了点头示意,后来便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大概是百多年前死在洞中的人,因为无人收尸,本身也无造化,但凭着这洞中得天独厚的阴地,固执地想要完成生前未了的事,才会得以保留魂像和意识。

但可悲的事,他看起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站在那里,等光阴虚度,最后一抹意识消散于天地间。这样的魂魄,我听山脚下的小精怪们谈起过,但真正见到却是头一回。

当然,我也不会因为无聊而上前去与他攀谈,这样的鬼魂,万万沾不得,我要是听了他的故事,必定就于心不忍,想帮他完成执念,否则,整个人都会因愧疚而不得安宁。

洞厅左侧的墙壁中间放了张小方桌,放桌上点着两只熠熠燃烧的红烛,烛光像两只眼睛。红烛很大,但也已经烧了一半。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仍然安静的在等着山神齐铭来,虽然爷临走前交了一张能召唤山神的符纸给我,但不知为何,我心里面总不想用,我相信就算不用爷给的符纸,山神也一定会来。

洞中响起滴答……滴答,如同水滴打在岩石上,声音时远时近。

这时,洞厅外忽然传来石头滚落在地的声音,水滴声中还夹杂着一阵很微弱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靠近,好一会,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这不是我等的人,我立马确认;那声忽轻忽重,就在我将要以为它会这样响上一夜时,一张熟悉的脸忽然出现在洞厅的拐角。

我的眼睛,其实除了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之外,我在夜里看事物甚至更加清晰。“是他,马超。外婆家的邻居,今年该是将近二十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帅气大男孩,如果不是嗜好赌博,大概也是个大好的青年。”

他来做什么?我忽然就看见了他脸上诡异的神情,我直觉不能让他看到我。

我一闪身,躲进了黑暗笼罩的角落里,我也不惧孤独,不惧黑暗,更不惧周遭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但我惧怕背负恶念的人。

我没敢说话,也没敢动,默默地蹲守着在原地,见他脚步有几分虚浮,像是有些醉了。只见他轻轻地向床边走去,快要靠近床时,他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我转身向旁边的洞厅口外跑去。虽然我极小心了,但马超还是在同一时间听到逃跑的声响。

“妈的!阿雅是我,你跑什么?”他压低声音咒了一声,只听他的脚步向我追来,他跑了几步又倒回去抓起桌上的手电筒打开,他人高腿长,很快追了上来,有人大概会觉得我胆子比较大,但老实说,我虽然不怕鬼,却十分怕人,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心只想往前跑,他一边在后面追,一边还一边喊着堂姐的名字。

我感觉他已经离我越来越近,正慌张时,忽然看见旁边有条一尺左右宽的,一米五左右高度的裂缝可以穿过,我这样的小身板过去很容易,他却没那么容易了。

我毫不犹豫地跑进去,只见先前立在墙角的白衣鬼却不知道如何离开了那处,他在前面,向我招了三下手,便瞬间离我远了几米,我明白了,他这是要我过去,这个时候顾不得那许多了。我向着他的方向跑。

跑着跑着,忽然听见有流水潺潺淌过的声音,而后面早已没有人。

一时没有收住脚步,我因惯性向前冲去,险些跑进河中。

看这样子应该是很深的水,好在没有掉下去。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的地下暗河,发现这黑压压的河水里竟然有些更黑的东西,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一起,一团一团,在水中起起伏伏地,如同一团纯黑色的乱麻,又如同一颗浮在水中的,长着长发的人头,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颤,在看看水流来的方向,远远的,接二连三地漂来这些古怪的东西。

它们似乎向着我飘过来,我只好再次靠近墙壁,往回跑去,深一脚浅一脚。

身后传来一阵骇人的狞笑,听不出来男女,有如鬼哭狼嗥。

第十二章:阿妄与山神

我生平,何曾见过这般来意不善的鬼怪,

暗自后悔当时怎么这样愚不可及地信任那白衣男鬼,如今,那里还有什么来时的路,只怕,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导自演,迷惑我心的把戏罢了。

我尽量贴着石壁跑,即便我奋力地跑着,那声音依旧越来越近,开始的时候我不敢回头,但是很快,一块巨大的石头横亘在前,斜插如河中。

此时,背后的笑声还在逼近,前方无路可走了,我不得不放慢步子,只听那笑声也慢了下来,慢慢变得如同呜咽一般。

我怕极反怒,于是把心一横,想着大不了不过是个死,一回头伸出巴掌往后拍去。

……可后面竟然什么也没有,连那声音也瞬间消失不见。

我心中一凉,腿也有些发软,几乎站不稳地想往背后的大石头上靠去,这个时候,有个东西依偎着心里也能安慰些。

我刚要靠去,突然寒风大作,背后一股冰冷的力量将我往前推去,我直接摔在地上,又向着些河水滚了一圈。爬起来一看,原来在身后拦着路的大石头竟然不见了,那里,是个深坑。

我刚才,几乎半只脚都要踏进去了,那坑深不见底,掉下去必死无疑。我随手捡来快石头扔下去,久久听不见回响。

我身上已是冷汗淋漓,许久都没有过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之后就有些厌厌的,身上疲软得不行。

许久,我又想松口气时,刚才那笑声再次响起来,好似一个人的大笑,又似悲鸣,仿佛就在耳边发出来。这回我听清了,那声音竟然是从深坑里面跟着风一同出来的。

我置若罔闻,拼命朝着深坑的反方向跑去。伴随着那阵骇人的狞笑,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来,不是要见我一面吗?”

他讲话的声音,一字一字、沉重地压在人心上,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他终于还是来了。

“山神?”我背对这他问。

“是。”那声音回答道。

“刚才追我的是你吗?”我问。

“不,本座只是推了你一把。”那声音继续回答。

“那刚才是什么东西在追我?”

“追你的……是阿妄,本座养的一条小青蛇,你的灵魂特殊,她想用你的魂魄使本座复活。可她不曾想过,世上纵有万千方法能将本座复活,可本座活得不耐烦了,她再如何,也是白搭。”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声音里全不在意那青蛇对他所付出的。

“你……”我转过头来,未说完的话一口又吞回肚子里,这个山神,与我在那座大宅子前所见的一模一样,我甚至清晰的想起他那眼耳口鼻都慢慢淌着鲜血的样子,然后慢慢变成那个鲜血淋漓的血人。

也许是看出来我一时的语塞,他开口道:“虽然我们的时间还多,但你确定要与我继续纠缠这些无用的话题?”

“呀!”我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对,我得问正事了,有人拖我向你打听一个叫宁俞子的人,他是我二伯,二十前失踪在杨家坡,你知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是死是活?”

问完,对面的鬼迟迟没有声音,我疑惑这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直直地看着我愣了神,那含情的桃花眼眸里好似有温柔的河流来过,他仿佛是在看我,但眼神又好远好远,好像穿透了时间,透过我,他看见了某个人。

这眼神让我恍然记起他当初看着那道门的样子,当时的他也如现在一般荒芜,悲凉,这让我足以想象,那门后的人,与他而言是多么刻骨铭心的存在。

“你看到了谁吗?”我低声问他。

他缓了缓,张口变成了一个娓娓动听的温和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宁俞子是什么人,但你要说二十年前,恰巧有具男尸从地下暗河飘到白蟒洞里来,此后那男尸的魂魄便常常跟在阿妄身后。但我看那鬼魂,与你似乎也并无什么联系。你方才也见了,便是那位白衣。我亦看不清他的来历,他好像与任何人都无关,但他很听阿妄的话。

一念起,万恶生。

他会为他犯下的过而受罚,在他的罪过被消磨殆尽之前,他都不会离开这里。

而赎罪,这估计会需要很久。”

“你和那女妖关系匪浅?”我问他。

“你有没有听说过白蟒洞最早的传说,两条蛇住在这里的故事。我就是那条快要化蛟的大蟒,而阿妄,是我在外面捡来的小蛇。我养过她一段时间。”

“那你知道蛇妖阿妄害死的鬼魂都在哪里吗?”我对青蛇阿妄实在生不出好感来,如她这般害人的,实在可恶。她想复活山神,那是她的情深,可她的情深凭什么拿别人的性命成全。

山神继续说道:“阿妄抢来的那些生魂,大都成为了那片山坡上,一棵千年古树的养分,那棵古树下,埋着着一件东西,那时我遗骨所化的一颗骨珠。她便是为了滋养那骨珠,这才造了许多杀孽。”

“那骨珠就等同于你的遗骨,既然你的遗骨在那片坡上,怎么你的魂魄又在这里?她不滋养你的魂魄,养一副烂骨头做什么?”我表示不信,你这怕是借着那些人的生魂维持魂魄到现在,不好意思讲出来,于是将责任都推给青蛇担着。

我才说完,却听他忽然放松地一笑,他仿佛是洞悉了我的一切想法般,开口说道:“你所想的,的确是人之常情,这事我也有责任要向大家说声抱歉,阿妄她本来也是因为我才会残害生灵。

湖里杀人这事,最早时,是因为阿妄发现我的身体越来越弱,又不肯夺人类阳气,获得的生机,阿妄受刺激,所以狂性大发,对山下百姓,动了杀机。

洞里面的地下暗河,是与杨家坡的湖心连在一起的。

我死以后,阿妄并不知我的魂魄仍在洞中,她心灰意冷,便抱着那副空壳去到那片湖里生活。但日子久了,她仍不死心,还在那里打起了借生魂复活那具壳子的主意。

只可惜我自大离开那具躯壳后,便与这山洞合为一体了,别处去不了,也没办法搭救那些人。

而如今,我的魂也越来越弱,若非为再见那人一面,我,或许早消失了。”他娓娓地说,声音不紧不慢,全无波澜,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几乎能够透过眼前这个渐渐淡薄的鬼影,在脑海里幻化出一个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形象。

“那我弟怎么办?先生说你有法救他一命,当然,作为交换,我也会全力完成你所要求的。”

“呵呵!”他笑了笑说道:“我都找不到的人,你让我如何信你会帮我找到。”

我也想了想,感叹道:“是啊,我凭什么?我没什么可凭借的,可是你也别无选择了,不是吗?”

他低头沉默,不再看我,只是喃喃自语地说;“之桃。”

“之桃”这大概就是先生所说的那个凡人女孩的名字了。他念这个名字时,声音忽然柔软得不可思议,一种足以溺死人的爱意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原来让一个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神跌落凡尘,只需要一个名字而已。

看到眼前鬼魂的状态,我难以相信他生前会是一个,提到众生生死的时虽有怜悯但仍然算无喜无悲的神明。

他似乎已经沉寂在与那个名叫之桃的女子的回忆之中。他说:“之桃,都已经快要消失了,我还是没能再见你一面。”

我可以想象,这是一出怎样悲凉而又温柔的爱情。

这个时候,我心中便有千般好奇,也不适合再问他什么了。

按先生所说,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打断他的回忆是世间上再残忍不过的事情。

我当然不忍心,静看着他的痴样,一时鸦雀无声。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就在我身后,有块石头重重地落到地上。

阿妄和她帮凶都在这里,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

我知道阿妄很危险的,所以我小心又恐惧的向后面看去,但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也没敢莽撞,握紧左手,试探着走向石头落地的地方。

周围沉默下来,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笃的脚步,慢慢地靠近,既遥远而又清晰。

我心里蓦然一惊,周遭凉飕飕地,山神声音焦急地说道:“一直往前,不要回头,帮我找到之桃,等你回来的时候,你的弟弟也会平安。”

我奋不顾身地向前跑去,耳边的风声猎猎作响,只见身侧的河中漂流着的,我刚才以为是头发的东西竟然是一团一团的青竹叶裹在一起,因为洞里的黑暗,让我看错了。

不是蛇妖阿妄,我心中松了一口气,方才的失措淡去许多。

我沿那洞的深处一直往前跑,没一会,只觉得后颈好像有人吹着冷气,。

“哈哈哈……哈哈……”一阵诡异的笑声夹杂着脚步声,咚咚咚的来到我后面。

当时的感觉让我忽然想起来多年前,先生站在水边看我的那一眼,眼神冷清,惊得我我,于炎炎夏日的三伏天中也蓦然凉透心去。

用尽全力跑,我看见了光,我用眼睛丈量出与洞口的距离。

很快就可以出去了……脚步声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两条腿就算哆嗦着我也拼命向着洞口奔去。

快了,快了,洞口的光芒射进洞里,几只五颜六色的蝴蝶盘旋不去。

三步,两步,一步……

可是,来不及了……

第十三章:山神回忆

不用想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现在肯定是身体剧颤,面如土色,就像被打断了脊梁骨一样。

洞里凄惨惨地一阵哭声尖锐地划破长空,我下意识闭上眼睛,手中多出件冰凉的硬物。

山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这个交给她,告诉她,我在等她。”

这时手臂好像被人一扯,一片光明袭来,这是一个全陌生的地方。

我俯身跪在一片芳草萋萋的地上,蝴蝶漫天飞舞,正中有条小溪清澈见底,鹅卵石散落在水边。

周围有高而稀疏的树林,倒映在溪水里。

端是一幕美景的模样,碧波闪闪,芳草萋萋。

微风穿山越岭而来,扑到脸上。

阳光的驳影落在我手上,我摊开手,看见手心是条宝石项链,精雕细琢,一粒红豆模样的项坠栩栩如生,穿在一条细细的链子上。

回头去看身后的白蟒洞时,那里只是一片山崖,山崖脚下,一片延绵的小镇建筑。

我正不知何去何从,只见眼前走来个姑娘。她衣着朴素,一袭简单的绿罗裙,没有任何点缀。

她头发极长,仅用一只并蒂花开造型的木簪子盘起。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姑娘,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她垫脚轻提罗裙,避开一路上的枝枝丫丫。

看着她,我脑海中忽然泛起句话:“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但求相思不相欠,便胜过世间万千。

这是个站在那里都自带着诗情画意的女子,手中的项链忽然开始发烫,灼人的温度让我差点将它甩出去……

于是我开始明白她便是山神口中的之桃。

而这里,正是山神的过去。之桃径直从我身边走过去,没有焦急也无悠闲,只不过是认真在赶路的模样,看起来年不过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脸上还带着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起身跟在她身后,如同一个鬼魂般,飘飘荡荡,全凭意念。我跟着她下了山,来到小镇上,没有人知道这个乖巧温柔的美丽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我。

她抱着件厚袍子走向一个蹲在路边衣着精致,但稍显单薄,头发稍稍有些凌乱的女子。那女子看起来年龄比之桃大几岁,她整张脸比尚未长开的之桃要好看不少,但之桃眉眼间的温柔,却也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及的。之桃走到女子身边,将袍子披到那女子身上,没有说话。

那女子站起身来,比起小个子的之桃高了许多,她一把抱住之桃,抽泣着说:“我想回家。”

之桃略了一会,说低声道:“好。”

“什么?”女子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一眼之桃,满目惊讶。

之桃坚定的看着女子,眼中尽是与脸上的天真稚嫩所不符的少年老成,她顿了顿说道:“姐姐为这个家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从现在开始,姐姐你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听见之桃的话,女子忽然焦急起来对之桃说道:“妹妹你听我说……”

之桃一言不发,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紧了紧抱住女子的手,然后松开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跑去。

“请等一等。”要走的马车停了下来,马车上的帘子掀开。成熟,儒雅,温柔且俊朗贵气的男子看向之桃。

这张脸正是先前梦中,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之桃抬着头看向男子,脸上绽放出一个少女特有的,天真柔和的微笑,不急不缓的说道:“老爷好,我叫之桃。”

“有事吗?”男子温和地开口道。

“您看我可以吗?”之桃说。

男子黑黑的眉毛像山鹰展翅,高挑的眉稍向下一压,面对他锐利的眼光,之桃真挚又乖巧的看着他。她那没有施脂粉的脸庞细致沉静,在那黄昏的天色中显得特别清幽,那默默的眼神,彷佛在做一种无言的倾诉。

片刻之后,他眯起眼睛,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眼神转为明亮而温存,目光犀利而又甜蜜。

之桃灿然一笑,脸上漾出一片明媚。男子瞥之桃一眼,神色淡漠,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让人无法揣摩他的情绪,狭长的丹凤眼里暗沉一片。

他伸出一只手来,很好看,肤色白皙而且指骨修长,他说:“上来。”

次日,早饭过后,之桃朝书房走去,男人坐在黑檀蟠纹太师椅上,但见那剑眉朗目,面冠如玉,微微睁开的狭长深邃的丹凤眼中,灿灿地发着冷光,一头乌发全数拢起结在头顶,用一支暗红色木质蛇头簪从中间插过。

宽袍大袖任意垂在扶手两边,两条长腿交叠,右手搁在扶手上,上身微微后仰,左手捧着一本书低头看着。

这个男人即使是一言不发都有一种沉稳威严的气场,让人不敢接近。

之桃走进来,男子头也不抬,仍旧神情淡漠地看着手中书,漫不经心道:“有事?”

与他冷淡态度不同的是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低沉如山涧清溪。之桃望了男子一眼,眼光中有着某种特殊的光芒,温柔的、孩子气的、依恋的光芒。

之桃走近几步站定说:“我可以陪您坐一会儿么?”

男人挑了挑眉,抬起眼皮看之桃,眼中黑沉沉一片,仿佛泯灭了所有光亮。

之桃没有后退,也没有上前,仅仅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微微笑。

片刻之后,男人缓缓合上书,骨节分明的左手轻轻放于书上,右手轻抬,朝之桃招了招,像是在召唤养在膝下的宠物。

“过来坐。”他声音温和悦耳,让人感觉他脾气再温柔不过。

之桃微不可察地仰了仰头,深深地吸入一腔空气,顺着太师椅底下的木台阶坐了下来,姿态乖巧。

他用清湛的眼睛看着之桃,伸出手放在她发顶,轻轻抚摸,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顺着之桃的黑发,随意问道:“今年几岁?”

之桃也偷偷地看着他,一对温柔的,沉静的,笑意盈盈的眸子,正自以为悄然的凝注在男子的脸上。

“十四。”之桃笑笑,露出脸颊小小的梨窝,态度磊落,不巴结讨好也不怯怯讷言。

他淡淡嗯一声,狭长深邃的丹凤眼转过去不再看她。

午后的太阳很温柔,园中静静的,阳光像长了细绒毛,淡淡地,飘在空中,又如同一朵金菊,懒洋洋的撒开长长的绒絮。

一只黄猫蹲在院子的围墙上。

十四岁的之桃和接近而立之年的齐先生坐到一起,给的我感觉却是如此和谐,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

之桃每日按时起床,将长发打理柔顺,穿上足够素雅的衣裙。

一种温柔的氛围如同花苞一样,幽幽地,一点一点绽放。

之桃正端坐在屋中一角,静静地看着书卷,一副恬静、专注的样子。

直到男人进来,她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手中书卷上。

男人以一种惊奇的心动姿态望着之桃阅读的神态,那半垂的睫毛,那微微翕动的嘴唇,那微闪着光芒的眸子,那凝神的,特殊的专注……

“看的什么书?”男人温和低沉如山涧清溪的声音,惊得之桃手上一抖,泛黄的书本子跌落地上,翻开那一页写着: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男人便低头帮之桃理顺头发,手法温柔,像是一个长辈对小辈。

他弯下腰,捡起她的书,语气带着些欣慰,又带着笑意地说:“若天下间的孩子都如你一般乖巧便好了。”

“天下如我一般乖巧的人多不胜数,或许哪一日,您会遇上其中一个。”之桃笑着说。

男人抚摸着之桃的长发,展颜一笑。之桃没有说话,抬头看他,脸上有两个深深梨涡,笑容又软又甜,带着些未涉世事的天真稚嫩。

跟着之桃的日子里,我看见的山神的优雅,温和而有修养,不多说一句话,看人的时候常常保持着一种温和的笑意

男人合上书抬头看向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说道:

“以前你姐姐总不愿见我,觉得难以伺候。你却总喜欢接近我,你会不会觉得我难以伺候?”

“当年如果不是大人,我们一家三口也许早就,不在了吧。我与姐姐想法不同,大人不能将我们一概而论,于之桃看来,救命之恩不该以刀剑相报。况且大人何曾为难之桃,之桃很幸运。”

听完之桃的一番表白,男人眉眼间都是笑意。

这一刻,我奇异的理解他心中所想,他原本不想胡思乱想,但他毕竟不再年轻,年少时,那些被辜负的美好时光,那些疾步而去,不肯等待的决绝,在他心上都变成一道一道的壁垒,让他觉得生命中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触碰。

男人揉揉之桃的头说道:“其实别人说的没错,我确实脾气古怪,又难以伺候,只是我觉得这世界上,大概没有谁可以对你凶恶得起来,你也不必觉得欠我许多,能遇到你,齐铭之幸。乖,去让下人摆饭吧,我洗漱过后便来。”

男人收起情绪,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眼底却闪烁着一抹无法忽视的担忧。

夜里,饭桌上,男人漫不经心的开口:“乖孩子,我知你是个好姑娘,也知你知恩图报,不过,从明日起,你回家吧,我会照顾你的生活,直到……算了,今后好好过日子,找个真正喜欢的人,与他好好的相伴一生。”

第十四章:山神回忆2

之桃的脸孔倏然雪白,眼里已蕴满了泪,满眼都是祈求、委屈和希望。

“大人,我想在您身边。”之桃泪眼朦胧的看着齐彦铭。

男人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后抬眼看向之桃说道:“过来。”

之桃一愣,仍然乖巧地绕过饭桌走到他身旁。

男人便轻轻抬手将之桃搂在了怀中,带着包容与亲近。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温热的气息吹拂过之桃耳畔。男人带着隐隐的叹息说:“你想要什么?”说罢伸手轻抚她的黑发。

之桃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温柔说道:“之桃只希望在您身边,希望看见您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之桃轻轻地将下巴搁在男人的心口,声音哽咽。

男人开始先是惊愕,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挑了挑眉,说道:“都知道了?是想做夫人?然后等我死?”

之桃猛地从他怀中退出来,她瞪视着男人狭长的眼睛,她眼里燃烧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面颊上漾起一片红晕,微微的张着嘴

那神情好似看心爱的东西一般,她温柔而又坚定的说:“大人,之桃只是心悦您。”

之桃抱住男人的腰,然后迅速放开手,向门外跑去。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时的山神已经身患绝症,所剩的生命也不过是几年。

之桃说的话,字字打在我的心坎上,仿佛是一场春雨,洒落在一块久旱的田地里,很快渗透了下去。他就是那么好吗?以至于她明知道他命不久矣,还是愿意以青春年华陪他蜗居在这死气沉沉的一偶,渡过这岁月尽头的残年。

之桃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打那以后,之桃在夜里常常待在书房翻出医术,药膳之类的书籍。看到书上说伤者不宜饮酒,食用油腻,辛辣的食物。之桃奉若圣旨,下人畏惧主人的威慑,每日饭菜也只敢照他从前的口味来做,不敢随意改动,生怕惹了主子不痛快。所以此后男人的日常饮食,之桃也都亲力亲为,那些对他好的变着花样的顿顿不少,那些不能吃的,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做不出来。

男人从未尝试过这样子的生活,每日喝粥,吃菜,不许饮酒,闲来无事就到园子里晒晒太阳。

这让他异常地感觉安宁,一人在世上漂泊太久,总是有些孤独和厌倦。她每日费尽心思地准备各种食物,只希望他能多吃几口。

看着之桃如同陀螺般忙个不停,男人叹了口气,伸臂将她搂进怀里。他有些疲惫地阖上双眸:“之桃……”

之桃将头深深地埋入男人胸前,双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过了很久很久,男人狭长漂亮的丹凤眼静静地看着她,宽容又温柔。他说:“我走了之后,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子,不要拒绝他。”

之桃听到他的话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声音哽咽地说:“您会长命百岁。”

男人无奈,他一下一下地轻抚之桃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受了委屈的孩子。

到了夜里,半夜醒来,男人额上冷汗直冒。他脸上一片通红,双手放在胸前剧烈的喘着。

“之桃,之桃……”

此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事,想到明天早上或许不会再醒来,或许再也见不到之桃,他觉得自己掉下了一个万丈的深渊里,话也说不出来,气也透不出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够相比这种痛苦,那样深刻,又是那样复杂。

男人再见之桃时,他的眼睛里全是光。

“之桃?”他伸手搂住之桃。他的声音很艰难,黯淡的月光映在黯淡的人的脸上,风在院外不断的飕飕杀杀的响。

和煦的风从窗缝中吹进来,轻拂在之桃的身上。

看着之桃。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满足的笑容,狭长的眼微微低垂,给人凭添了许多旖旎的情思。

两个人就那么悠闲地互相顾盼,之桃眼眸柔顺,专注地看着男人,我忽然觉得今日景色好极。

到之桃十五岁时,两个人举行了婚礼。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他们同时起落,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最真挚的虔诚。

小儇跪在右侧拜佛凳上读着他们的誓言,声音温和而轻缓地念道:“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男人始终觉得,娶之桃为妻是亲手将她推入地狱。他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眷恋不已地说:“答应我,之桃,我离开以后,倘若遇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不要在意那些陈规旧条,让他替我保护你。”

之桃仰起脸,声音温柔而坚定的说:“如果你的生命终结,我剩下的残生,或许陪你终结,或许用来思念。”

此后的两年,在之桃的悉心照料下,男人的身体状况一直很稳定。

院子里那棵小银杏树也已经长开,秋天的时候回落得满地黄叶子,风一吹就来来回回的打着璇儿跳舞。

岁月在男人深邃的眼中沉淀,逐渐酿出一种醇厚的风华,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度。

这个时候的之桃也已经褪去青涩面孔,容貌精致动人,比较当年的姐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一日,他们坐在那棵还很年轻的银杏树下面,男人抬手覆在之桃愈发柔软顺滑的黑发上,眷恋地轻轻摩挲,唇角噙着一丝浅淡温柔的笑意。

男人微微一笑,他轻轻执起之桃的手。晚霞漫天,风吹拂在脸颊上,有些凉意袭人。他狭长的眼微含着看向之桃,满是爱惜地说道:“曾经我说得话都是出自真心,你这么好,将来如果遇到一个疼你的男子,同他好好过。”

他一点点帮她将凌乱的碎发捋到耳后,狭长眼中映着融融落日,染上无尽暖意,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脸上全是认真。

见之桃倔强的摇头,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样子。男人微微一笑,轻轻抚摸她头顶,缓缓道,“你看,银杏在这里,它会代替我,看着你幸福。”

“无论如何,我是你的妻子。”之桃扑到他怀中,泪流满面。

平静了一会儿,之桃才缓缓地从他怀中退出,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眼神柔和而眷恋,她摸着男人的脸说:“如果有来生,无论多远你都要回来找我。”

男人点了点头,对着夕阳,轻轻的靠在之桃肩上,这一次,他再也没有醒来。

十五:山神往事3

眼前的一切渐渐远去,齐家院子很快如豆点般渺茫。

我又回到了初见之桃时的那座山上,四周空荡荡的,听不见烟火凡尘的声音,只能隐约瞧见远在山脚下的世俗。

之桃和山神两人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一桩桩一件件,繁花满墙的院子,秋来时,满地金黄的银杏叶,还有记忆深处,从之桃手中滑落的一本诗经……

一切,似水中月,又似镜中花。

我起身到山崖边的古道旁,那有一块大石头,我坐在上面,从朝霞起时,一直到日暮黄昏,闭着眼睛,这一刻,心荒芜得跟什么似的。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一股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说过不要乱跑,可你这丫头偏偏不听。你这着三不着两的样子,真不知如何放心让你长大。”

耳畔却传来低沉温柔的声音,明明应该是带着说不出吸引,可这时,每个字听在我的耳中,都仿佛置身在十二月的大雪天中。

“先生。”我带着哭腔喊他,他太了解我,明白我的任何一个反应,任何一点心情,一双冰凉清爽的大手轻轻压在我的头顶。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他的手在我背上轻轻顺,声音平静又柔和地说:“我在。”

“将来有一天,你是不是也会离开我,就像山神离开之桃那样。”我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人斜飞英挺的眉,乌黑深邃的眼。

“不会。”他脸上噙着一抹笑,声音冷冽,却融化了我整个冬天的冰凉。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熟悉又陌生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仿佛一个很难解很难解的谜,他有千面万象,面面都那么扑朔迷离。

他就这么搂着我坐在这山头上。

天色越来越晚,抱着他的胳膊,以一种看苍生的心态看着山脚下的小镇。“这便是山神对之桃的全部记忆了吗?也不知道之桃现在怎样了?”我喃喃自语地说。

“她有她的造化,不必多想。”先生接过我的话,声音里低沉而浑厚,自带着那种看千帆过尽的气度,一字一字都莫名令我信服。

但我心里还是慕名的酸,靠在先生怀里,我合上双眼,一言不发。

先生微微摇了摇头,抬手便拿着一条手帕仔细搽我的脸,我方才惊觉,自己竟然泪流了满脸。

先生说:“傻丫头,但凡活在这世间的,无论是人是神,都没有能够尽如人意的。倘若将来遇见比这还遗憾的,你要流多少眼泪才够,当心哪一日哭瞎了,就看不见这四时变换、风花雪月了。”

他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不拘的调笑,声音宛如“又绿江南岸“的春风,让人有种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之感。

也就是这么一刹那,我满心的悲伤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天空里也仿佛浮荡着一阵阵笑。

“我哪里有哭!”彼时刚刚咬牙切齿地狡辩完便抽咽了下,我羞愤的扭开头,其实我觉得,面对先生,我尽可以耍些小脾气也无伤大雅,因为他实在比我成熟太多,我既然没法与他共谈人生的追求与境界,也没法以高贵大方来成为他的心灵陪伴。

所以就只好给他些活力,那是年少所特有的滋味。

“呵呵!”先生轻轻笑出声来,还抬手放在我的头顶,如一个长辈安抚小辈那样。

我抓着他的衣角,睁大眼睛看他说:“有先生在,无论将来遇到多少磨难,我都不为自己的事掉眼泪了。”

其实,如果是我自己的事,再难我都不会哭,情绪只像春天下雨那样,无声的,细细的,慢慢排出去;只有别人的悲剧才会让这样我悲春伤秋,哭得死去活来;因为,众生太苦。

“嗯,”先生淡淡的应。

“先生,我答应了山神要帮他找之桃,可山神对之桃的记忆只到这里,我又怎么才能看到之桃后来的去向?看不到她的去向,无法向山神交代,宁御怎么办?”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向先生讨这个主意,虽然先生言明过,除生死之外的事都不会帮我,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找他帮忙,我怎么办?。

“还记得那日在白蟒洞,我曾经与你讲过山神的事吗?关于山神转世的事,我当时长话短说,你也记不太清,如今我便带你去看看。”他语气仍然温和,但有一种不可违背的气势。

先生话才说完,近旁便缭缭的泛出来两缕黑烟,烟里浸着血红,朝我们面前扑来,还伴随着越来越大的滴水声,滴答,滴答……

我往先生怀里缩了缩,又回到那日之桃扶着山神的坐在树下,一个黑色的脑袋倒挂在两人头顶的树上;那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几乎要垂到比之桃高出一头的齐先生头顶了,之桃没有发现,就在山神合眼靠在之桃肩头的刹那,那长发无脸的大脑袋变成一道绿光,激射到齐先生头顶。

齐先生断气后,魂魄从身体里飘飘荡荡的爬了出来,被两只夜叉领着,我与先生跟着他们来到幽冥。开头先生便说过,因为山神私自托了白衣冥捕的关系,偷偷转世后,被地府查出,地府震怒,判他再喝一次孟婆汤,再渡一次轮回。

听两只夜叉说他们还要赶到忘川,让他走过三途上的奈何,喝过孟婆汤,忘却今生,转世轮回。

山神的魂魄混混沌沌的跟着两夜叉途经正西的黄泉路上,一男子迎面走来,白衣黑发,一副清俊秀气的书生样貌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妖异气息,长得端是眼熟。

“咦!怎么这样眼熟?”我眼睛牢盯着他说。

“你在洞里才见过都忘了,在湖边的时候,想要你命的人也是他,只不过当时用的不是这个模样,而且,他在人间还有点关系。”先生说道。

“难道?我那位死了二十年的二伯竟然是他?可他为什么要害我,还害了宁御。”我好奇的问,心里面却忽然想起在白蟒洞时,山神说,二十年前有具男尸从麻涡湖沿地下河一路飘到白蟒洞,后来那男尸的魂魄便跟在蛇妖阿妄的身后寸步不离,助纣为虐。

“怎么还问这样的傻问题,齐铭不是和你说过,你的魂魄特殊,用来滋养亡魂是大有益处的,所以蛇妖要你的命,而那小男孩,不过是用来诱你上钩的,不许再问这样的傻问题了,好好看着。”先生说。

“好。”我回到。

夜叉见了白衣男子,带上山神立在路边,半弓着身子不动,口里喊:“见过冥捕。”

男子靠近,见一边的山神的魂魄时口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咦?”

但脸上却不显什么,只是脚步滞了一下便走开了。

来到忘川,只见两岸一片青绿,仿佛荒芜了许久。边上有块大石头立在那里,夜叉带着山神过去,但那石头却如何也照不见山神的影子,两只夜叉啧啧称奇。一只夜叉鬼对另一只夜叉鬼说道:“照不见影子,就表示这世上没有他的前世,这是何故?”

山神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有多可惜难过,上一世早已忘怀,而今生所爱的人他仍旧历历在目,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还记得他不想忘记的事,那么还有什么好值得遗憾的呢?

以前听说忘川两岸开满一种暗红妖娆的花,名叫彼岸,是天下间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爱侣所化,我现在真正看见这忘川两岸的红色花朵时,心里实在觉得尽是复杂,有没有可能将来之桃与山神齐铭的归宿也在这里,其实想来,让两人寄生于一朵花的世界,即便生生世世也无法相见,但爱人就在身边,不也是上天的恩泽吗?

两岸中间的那条河叫做三途,据说鬼魂要是落入三途,大多要灰飞烟灭的。

走上奈何桥之前,先要路过望乡台,望乡台上有位老妇人,端着一碗汤正看着山神笑。

走近老妇人,老妇人笑呵呵地对山神说:“回头看一眼吧,看看最后一眼人世间那些挚爱的人。”

山神浑浑噩噩的回过头,面前忽然出现之桃靠在银杏树下发呆,嘴角是笑,眼角是泪。他不顾一切的往回跑,或许他现在只想回到之桃的身边,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前路刀山火海,万重艰辛,可他还是想要不顾一切,就算跋涉万里,也要回去她身边。

只可惜很快,他便被两只夜叉架了回来,带到老妇人身边。山神一再挣扎,老妇人一如方才般笑意盈盈地说:“人生在世,多苦多难,这一碗下去,是种释然;喝吧!喝了它,彻彻底底地与今世做了一个了断,那些爱过的人啊,那些放不下的事啊,那些滚滚红尘中的纠葛都会随着这汤变得不重要了。”

看着妇人波澜不惊的样子,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孟婆吧。传说,喝了孟婆汤,会让人忘记今生的情,回归原本。

“能不能不喝这汤?”山神试探着问,心头挂念着某个人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布满温柔。

“为何不喝?”孟婆看向山神的眼睛,目光中带着省视,又带着宽容。

山神退后两步,见她那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目光里带着宽容。

“我的妻子还在等我,我要回去找她。”山神言语之间尽是坚定。

孟婆依旧宽容有慈祥地说:“今生有缘无份,你又何必强求,喝杯忘川水,忘了她,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不,我不忘她。”山神坚定的拒绝,不见一丝动摇,狭长的眼中满目情深。

“这却由不得你了。”一阵男声传来,正是方才遇见的鬼判,声音细腻,却冰冷不近人情。黑发白衣被河底刮来的风吹动着,他的表情中带着积威已久的冷漠。

“这孟婆汤人人都要喝,哪能独你不喝。”鬼判靠近后继续说。

山神不再看他,转向孟婆,看着孟婆说:“为何今生百样珍重,这汤却独要人忘情?”

山神满脸凄凉,他笑虽则在笑,但是一双狭长丹凤眼里,终是阴气森森地在放射怕人的冷光,并聚在他的笑容周围,看起来像是有一层莫名其妙的凄寂味笼罩在那里。

孟婆的脸上始终保持平静,看上去仿佛永远在笑,那是一种藏而不见的很深的笑,这表情给人一种安详宁静之感。

她说:“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曾如你一般,但最终这些执念都只化作一声奈何,所以此地才叫奈何桥,喝了吧。”

山神还是挣扎着对孟婆说:“可答应要回去找她的呀!”

孟婆笑而不语,只是要他快喝,他呆呆地看着汤随后坚定地说:“即便忘却今生,轮回后,我也要去找她。”

一旁的鬼判有些烦躁了,拿起孟婆手里的孟婆汤便抵到山神的面前,两只夜叉抓着他,山神避无可避,只得接过汤,一口喝下,将碗递回给孟婆时,一滴泪滑落碗里。

带着万分眷恋,山神纵身一跃,跳进了身前的轮回。

那些永远凝固于走上奈何桥上那欲言又止、充盈泪水的黯然一回眸,化做缥缈,淡淡散去。是不舍?还是挥刀割袖的决断?都已经不在重要了。

第十六章:错过前世,又错过今生

这时,一条青色的蛇盘踞在桥柱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山神方才跳下去的轮回。

白衣鬼判站在青色小蛇的旁边,全无方才所见的孤傲冷漠,他一脸无可奈何地说道:“阿妄,你这样趁他不备封印他记忆,就不担心他将来得知道了会以你为敌?”

“你不说,这世上没人会知道。再说我也管不到这许多了,否则,等他恢复记忆,他一定去找那女人的。我不甘心,我喜欢他,就算不折手段我也要试一试,不然要我遗憾的看着他们幸福,我不开心呢。”青蛇吐着信子,发出的却是发出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而一旁的孟婆在一边仿佛没有看见他们那般,只是重复的做着一个搅汤的动作,直到下一个魂魄来之前,她都不会再开口说下一句话。

“先生,这就是山神救的那条蛇吗?可山神不是恢复记忆以后才救的她吗?怎么好像她已经对山神感情很深了。”我转向先生问到。

这与先生先前所讲不大一样呢,这个阿妄到底是怎样的一只妖。

先生抬手摸摸的的头,声音坦然地讲道:“是我疏忽了,当初只按齐铭的记忆来讲,将其他人忽略了,但你要记着,如齐铭与之桃的分离,看起来是造化弄人,事实却更加残酷,有时候即便是亲眼所见的,也不要十分相信,咱们且先看看。”

只见鬼判听罢青蛇雪儿的话,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将手伸到阿妄面前,阿妄一摆尾,钻到了鬼判手上。

鬼判带着青蛇大步离开奈何桥上,没有再说话,只听见这时,远去的阿妄接着说:“他想回去找那个女子,与她再续前缘,我偏偏不让,我倒要看看,没了记忆,我也不再给他捣乱,看他是不是像忘记我一样,忘记那女子。”雪儿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之前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硬撑,此刻,才要把所有的不甘一齐发泄出来。

鬼判没有说话。

阿妄又接着说“我给他们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如果他们仍然相爱,我就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如果他们没能在一块呢?”鬼判忽然问了一句。

“要是他们没在一起,等他回来了,我就去找他,想办法留在他身边,天长地久的陪在他身边。你是知道我的,我爱上这个人,就会和他不死不休。”

鬼判的身影消失在漫无边际的昏暗里,整个忘川,一时沉寂起来。

先生忽然蹲下来将我抱在怀里,说道:“闭上眼睛,别怕。”

我嗯了一声,乖顺的闭上眼,感觉到一阵下坠。再睁眼时,先生已经不在身边,我心里明白,接下来必然就是之桃年老之后的结局了。

我飘飘荡荡跟在个青年男子身边,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潇洒,温和,给人一种饱读诗书的感觉,潇洒出尘之间,又有种心忧天下的气势,这人正是转世的山神齐铭。

我脑海中感觉到男子的内心所想。

他原先家离此处不远,年少时便出门游历,数年之后,再路过家乡,偶然间遇到这小镇,忽然被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掠过,就像沙漠里的行者在口干舌燥的时候突然邂逅了一盏清茶,不知为何,忽然想要在此安定下来。

男子穿过小桥,古朴的青石砖上苍绿的青苔一如午夜中无声泛起的凉,真切而熟悉,好似故地重临。

忽,见一大宅,院墙高起,青砖碧瓦,一棵老银杏长得高高大大,翻墙越院而出。

画面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安宁,安宁到有些孤寂。

这里,住着的是什么人?他心里想着。

风吹着银杏叶子沙沙地响,院里安静得听不见人声。

莫名觉得,住在这样地方的,该是位女子吧!

或许他们年龄相当,容貌正好。

想想都觉得荒谬,他竟然因为一所房子,而对房子的主人浮想联翩;甚至想到了未来。

吱呀一声,面前陈旧的红漆木门被推开,丝白的裙琚扫过门槛。

他抬头,看见位老妇人迎门出来。她看起来一切都好,就是头发上仿佛落了灰尘,风吹不落。

这妇人,正是之桃。

许是岁月厚爱,这几十年来,之桃看起来一切都好,无病无灾。

见门外站了位陌生青年。之桃的脸上先是一大片的迷惘,接着便有悲怆蔓延开来。

之桃歪着头,看向男子,苦楚的痉挛掠过她的嘴旁,两道皱纹颤动着,露出苦涩的微笑。

“先生哪里人?”男子仍在发呆之际,之桃语声轻轻地问,声音里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下来。

这老妇人有问题,男子忽略心中一丝异样,本能地开始怀疑起这个人的行为动机。

一个老妇,出门偶遇陌生男子,表情上复杂得好像和这个人纠缠几生一般。莫不是,脑子不对?男子心中警惕起来,若是因这妇人引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虽然心中警惕,但该有的礼貌却不能失了,“夫人言重,小子原先就是本地人,只不过年少离家远游,今日方回,便四处走走,这才无意到了夫人门外。”

“要是无事,先生到家里来坐坐吧。”之桃见他眼神闪烁,像要打算离开的样子,心中一急,只想唤起他的记忆。

男子皱了皱眉,回答道:“这恐怕不合礼仪。小子就不坐了,这便告辞。”说完,男子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动作利落,全不见一丝停滞。

“你既回来找我,却又为什么不认我?”之桃朝着男子背影喊,话语悲凉,她变得老了,曾经的淡定与从容全都在他面前崩塌。

其实之桃本来没有寄希望于他回来找她,可是多年之后,他又那么巧的刚好路过她门口,又恰好,她看见了,还认出他来。

如果不是缘分使然,他就不该在她的有生之年在出现在这里,就算是路过他们曾经的屋子,他也该毫不停留的走过,而不是又恰好被她遇到,还认了出来。

缘分是个永恒难解的迷。一重又一重的惊喜铺面而来,却仿佛只为了给她最后一重打击增加力量。

男子听见之桃的话却没有回头,心中暗道,果然是个疯婆子。好在没有与她多纠缠,只是胸口,总有好像厌厌的,堵在那里,或许是因为今日出行不顺,竟遇上个疯子,实在呕心。

他只想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全没发现身后的人泪流满面的倒在地上。

又过了几日,男子都住在镇上的客栈里。

下楼吃饭时,见底下聚了一群人,他们乱哄哄地谈论着。

说是,镇上,有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过世了;说她临死前一直来来回回的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没有人听清过。

男子也就那么一听,全没放在心上。

这一刻,我才似乎明白山神如此执着要寻之桃的原因。而我也依稀明白了,山神为何颓唐至此。

他对不起他最爱的人。

“年年……”

我心中正懵懵懂懂的感叹,忽然听见有人叫我好多年都没用过的小名,来不及多想,我才懵懵的答应了一声,脑袋一昏,我已经回到先前祭神的洞厅中。

我坐在石床的床沿,眼见着一身大红衣袍的先生笑意微微,恍如隔世。

我身上的衣裙瞬间发生变化,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变化,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地方,四周是飞瀑和流水环绕,高高低低的灌木错落点缀着,地上开满鲜花,一张巨大的石床横亘在中间,上面是百花的花朵铺就的垫子,加之层层叠叠的白纱做底,美不胜收。

这里如此空旷,豁达,美好,我仰头就能看见灿烂艳丽的黄昏,但奇怪的是,这里却除我俩外,却没有任何一点其他生命的存在,没有一只蜜蜂,蝴蝶,鸟儿,甚至没有一只蚊子。

而我身上白纱裙生长出层层叠叠的红纱,上面点缀着大大小小的鲜花和藤蔓。我原本不过到后背的头发,也忽然长至膝边。我仿佛变得已经不是我了,头上戴着花环。

如此的不可思议,如此的满足。

惊奇,随着嘴角的轮廓荡漾开来,一瞬间满脸都是笑。

不得不承认,这里使我很激动,这个地方完全契合了我的一切希望,将我的喜好展现得如此完美,无论是树木,草地,溪流花朵还是天空,这里完美得如同翻开了一本童话故事般美好。

“先生,这是什么地方?我……我怎么会?”

先生的大手忽然落到我的头顶上,“别怕,它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先生说的时候,脸上一直都温和带笑,眼睛里也尽是温柔的宠溺与宽容。

第十七章:寻他

先生打坐盘腿在旁,我就闲靠在他身边,头枕着他的腿,由着他将手放在我肩头。

我说:“先生,之桃死了以后,是不是也去了那个很多花的三途。”

“嗯。”先生回答,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而有魅力。

“那山神恢复记忆后为什么不自己去三途找她?”

“地府是没有入口的,此间能到三途的魂魄少之又少,无不是大有功德者,世上大部分的鬼魂都会跟随时间消散在天地间,而即使是那些到了三途的,也不一定就能转世,他们有的跳下奈何,进了三途河里万劫不复,有的成了地府鬼差,如冥捕无常之流,最后剩下的,才能转世投胎。世人都以为地狱恶鬼遍布,其实,地狱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空地。他进过两次三途,已经是世间少有,第三次,地府没有路给他走了。”

“可你不是说,他第一次是偷偷求的白衣冥捕;第二次又非他所愿,我曾经亲眼看他行过许多善又积了许多德,为什么上天不给他一次属于他自己的,堂堂正正的机会,如他所愿。”

“事事都如意,毕竟只是个期盼。”

先生望着我,以一种仿佛看见地老天荒的沉寂眼神,他不再开口,明明就在我一只手可以够得着的地方,可我只觉得,他好像独自沦陷在很远的地方。

梦里千帆过尽,一朝醒来发现洞中不过一夜。

我从石床上醒来,洞里面已经没有蜡烛在燃了,但这里明亮得如同白昼。

我现在所待的这个洞厅不小,约有百十个平方那么大,前面多出来面高高大大的屏风来,一共是七扇,每一扇上面都是同一个古装女子日常生活的不同画面。上面的画意境十足,画技古朴而优美。而且画面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针脚细密,颜色鲜艳,看着实在是难得的珍品。

洞壁上怪石嶙峋,有几处还有乳白的钟乳石柱,上面的石花就像冰凌一样,有些石花上头还在滴着石浆水,地上除了我来时来带过来的为数不多的家具外,还有些大石头堆了三堆,都放在靠着墙的位置,并不影响生活,洞壁顶上有不少奇怪的横版,因为先前光线太差,我还是头一回注意到,这些横墙在上的石板,最大的不过一米宽度,两米多长的样子,怪就怪在,那些石板上,仿佛是有什么东西?

收回心神,这才发现原来先生就坐在石桌旁独自看着手里的线装老书。

“先生!”我轻轻唤他。

先生将手中的旧书扣向桌面,漆黑的头发,散在耳边,长眉若柳,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带着笑意的脸上又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让人觉得,实在是风韵斐然。他低沉又温柔的嗓音响起,“醒来了,洗漱用品就在那边,之后还想做什么?”

做什么?好好的洗漱收拾一番过后,第一件事便是先翻出爸从家里带来,给我偷偷放在洞里的衣服。

那种看着别人过了许多年而自己却始终如旧的感觉,尤其是那种仿佛自己无数年不曾换过衣服的感觉,实在是……当然,排除先前梦见与先生换过的那一次。

翻了翻,找到件橙白的棉布连衣裙刚想换上,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手掌在我头顶揉了揉,顿时星光闪烁,一袭无袖白色长裙及脚踝,裙角撒开,外面有件青绿色纱罩,绿色束腰。

果然,先前,可能并不是梦吧。

这裙子虽然不及那红裙惊艳,但也如月色般清丽动人,我一边惊愕于先生的神奇,一边又满怀期待的看向镜子里的两人,不没有两人,在我旁边的先生,不在镜子里,镜子里的洞穴空空荡荡,唯独一个美丽至极的少女站在其中,她眉目精致又怯生生的冷清,整个人如烟波浩渺,如仙如妖,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形象可以美妙到这样程度,我惊叹也惊恐,抬起右手,镜子里精灵般极致惊艳的白裙女孩也抬起手来,我抬起两手,她也抬起两手来,相同的高度,相同的服装,甚至是相同的惊恐,可这画面上的女子也分明不是我。

“先生。”我转头看着身边笑意温和的先生,他分明看到了我全部的恐惧,可是他嗯了一声后继续笑着,渐渐使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乖,别问。”先生将我的脑袋按在胸口,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的温和笑着的面容。

好,我不问。

接下来便是山神的事。自一回来,我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事,没有支会先生便朝洞厅一边迈出步子,但刚迈出步子又及时收了回来。

一头纠结的转向先生说道:“在那个时空里,我万水千山都过了,这一回来感觉真的是恍如隔世,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山神了。”

先生眼皮略抬,无奈地看我一眼,再次扣下手中根本不曾翻过的旧书说道:“你爷爷不是给过一张符吗,拿来,我陪你过去。”

我记得当时爷给了以后,我将那符直接揣口袋了,找到刚换下来的针织外套,从里掏出折成一个三角的黄符,递给先生,先生也没有多看,直接便将那符燃在手里,然后径直朝洞厅外面走,我有点懵,一时没敢动,先生走到洞厅口,又回过头来冲我伸出只手说道:“过来,不要怕。”

走过去先生的手揉在我头上:“傻瓜,是不信我,还在为刚才不许你问的事不开心?”

不开心吗?是的,一点没错;不信任吗?当然不是,已经很信任了,只是未达心灵最深处那样的信任。

“……对不起。”担心他会因此在心底留下我太过小气的印象,我怂了。

先生说我傻,之后我们不再继续做个话题。

先生没有如我想象之中的神仙那样缩地成寸,一步千里,他走在我前面,带着我七拐八拐,慢慢地,不大一会洞里面就隐约发现有人做过路标的痕迹,有用粉笔画的,有点香插在洞口的,有在岩石上绑绳子的,还有在石灰岩上刻印子的。

地上有很多不明原因所产生的乒乓球大小的小坑洞壁上还滴滴答答的掉水,先生一步一步的走在我前面,明明我和他走的是相同的路,我被洞里面的泥浆水攻击得浑身狼狈,先生却半点嫌弃也无。

我们遇到的第一处尴尬是个极窄小的洞口,直径两尺多的一个圆形洞口,便是如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也要附身跪在地上才能过去,况且先生那样身材高大的成年人,但……我看见了什么?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光月齐靡的人,就在谈笑间,忽然就从容地俯身与尘埃共处一处。

先生朝我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无妨。”随即便单膝跪到地上,俯低上半身,他先是将头探进洞,确认安全后,又缩回来转头对我点了点头示意跟上,便只身爬了进去。好在我们刚进去,那小洞口便渐渐宽阔起来,不过跪在地上爬了两三步的样子,我已经能够站起身来,只是苦了先生躬着个腰身着实不怎么好看。又几步,先生已经可以挺直身板,很快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十来个平方的小洞厅,洞厅中间偏右的位置有一根钟乳石石柱,而是公分的宽度,连接着洞顶与地面,石柱呈开放状,靠近洞顶的方向形状复杂,流淌状的纹样细细密密地遍布上面,石柱整体呈白色,微透,一些地方夹杂丝丝缕缕的红色。

这洞里面钟乳石的模样,就有点类似与汉白玉栏杆的那种色泽,但不如玉的密度高。先生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他整个人就如同一个自带光源的发光体般,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我们明明是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之中,但只要和他待在一处,那里就犹如白昼,我跟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自然而然的亮堂起来。

就像我们现在所在这个洞厅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光,我就看见光芒穿透汉白玉的钟乳石柱,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辉,如黄金般洒落一地。我们站在一室的星辉里,瞬间就感觉,裙子上的泥水都消失不见了,人和环境一样变得浪漫和旖旎起来。

过了石柱,前面是三条路,中间,是一处黑漆漆,但平坦的大道,左边是如同方才走的小洞口般大小的洞口,右边是一个宽五六米,深半米多的坑,坑的一边有个裂缝。

先生牵着我朝中间的平坦大道走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才走了十来步,先生忽然停下来。

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响起,

“找到了。”

眼前忽然开朗起来,面前是个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正是昨日夜里,我遇见山神时所见的大坑。

大坑的直径几乎宽至两边洞壁,阻断了前行去路,大坑的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呈半透明状发出浅绿色荧光,好像正在消失的样子,他身边还有个八九岁小孩的影子贴在墙上,模样清晰,只是没有看见身体。

“山神齐铭?”

18,求之不得,众生皆苦

我一时不慎低呼出声来。

先生回过头便面无表情地说道:“嘘,且先看着,勿惊扰他。”

见先生难得严肃,我也一下子紧张起来,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地问他:“他身边的小鬼是不是宁御?”

听得我这话,先生倒是颇为讶异地转头过来看着我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是吗?我心里面觉得好像是他。”我有些失望的看着先生。

“是他,但齐铭可能完不成对你的承诺了。”先生仿佛看明白眼前的一切,语气里满是失望地说道。

我心里有些着急,又是担心,赶忙问先生:“为什么不能?他不是就在……”话音未落,忽然觉得不太对。

原本与洞穴深处一波一波扑出来的寒风几乎没有了,但那种呜呜的声音越发浓重,好像正为了什么而悲鸣。

一时间,洞里原本的寒意也几乎感觉不到了。

“先生,山神这是?”

先生还没来得及作答。

“啊~”只听的一声凄厉的尖叫,绵长而彻底,仿佛翻天覆地般哀痛掩埋了这声音的主人,那样绝望,那样歇斯底里。

惊得我心神动荡,一眼望过去,望见眼前的青衣女子,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好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千年女鬼,但周身又自带着万年寒冰浸透骨头的遗世独立之感。“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便该当如是而以。

这是一个磊落的女子,我心里认定。

她的悲,不是红楼梦里说黛玉“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的那种细细密密,穿风过雨,叫人悲凉透心去的那种;眼前青衣女子的悲,带着一种毁天灭地排山倒海而来的势头,仿佛她若悲了,这世上的人也不得好过般。

看她的哭,你会觉得这是大雨将至。

我到底心不坚定,她这一声哭,哭得我肝胆俱裂,浑身的毛孔都炸裂开来。

我看她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你,你怎么敢,敢当背着我决定死去?”但到底,她也只是张了张口,嘴里什么声音也不曾发出来。瞬间,只觉得心头如有万斤巨石压下,整个人都呼吸不得,脸都要憋红起来。

这女人好生厉害。

“闭眼,不要看。”先生晶凉的大手挡在我眼前,温润的嗓音将我拉回到现实来。

“先生。”我唤他一声。

“青蛇妖阿妄生来就是这般气势骇人,一般人甚至都经不得她有心的引导,何况如今,山神齐铭即将消失与天地间,她千百年来的执念一下子没了安放处,悲凉至极,你身体又差,心神不稳,所以便被她侵占了情绪,痛她所痛。”先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安抚味道。

我胸口的难受渐渐消失,耳边仍就弥漫着阿妄对山神的谴责声音。

她说:“你啊,那些年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存在的你啊!

日子就如同灰尘遍布的地带一般,满是蜘蛛网,我以为我的心早已变得淡漠。可如今,到你要死,我忽然好想把那些你不记得的都讲给你听。

在以前,我生活在一团乱麻之中,我不想再记起那段糟糕的岁月。

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在我还是一条初生的小蛇时,我第一次见到了你。

那时,我就出生在你曾经住过的洞穴旁边,你肯定记不起了。

我的母亲只是条普通的老毒蛇,我出生的时候它已经又老又弱。那时的我还小且非常瘦弱,连洞都不敢随便出。

那漫长的时间过去,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听别人谈论你时的事情,也记得初次见到你时那天的场景,那一小会的遇见,就如同发生在今天一般清晰。

当时听说有位蟒君要来游历回来,是一位很正义的年轻蟒君,修为很高,我就是在那时初次听到了你的名字。

我当时偷偷去看过你的洞穴,但那时只见到你的下属,他常常神情严肃很冷静,他一眼就看出我是条小蛇妖,他有礼貌的对我这条小蛇,他一说到你的名字,就会表露出一种尊敬的神情。

我尝试想象着你的模样,当时就觉得你会是条漂亮的大蟒蛇,在我终于看到了你以后。你的模样完全与我所想象的样子不同。我很意外,为此感到震惊,那是一张容光焕发、表情生动的脸庞,你的头发很漂亮,而且显得很有光泽,那时我很小,可我马上就被你吸引住了,就如同中了法术一样。

那时你声名远播,大家都很尊敬你。也是从这天开始,在我狭小的世界里,全部的劲头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我开始认真观察你的一切,只是那时还小,我不知道这种好奇就是爱情开始。

但我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天爱上了你的,一想起你那时的样子,我现在依旧怦然心动。

那天,母亲外出捕食去了,一条外来的大蛇闯进洞里,我险些成了它的食物,我从洞里逃出来,恰好挡在你面前,你看见脚步顿了一顿,我赶忙让开,你带着温柔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对我的爱抚,你用轻柔的声音,对我说道:“谢谢你,小姑娘。”

自接触到你那满是柔情的眼神的一刻起,我突然成长为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也将终生只属于你一人。

你的名字成了我的秘密,它变得极其神圣而不可侵犯。

在我妖生的第一个百年里,我像一个在黑暗里汲汲营营的小老鼠一样,干了许多有见不得光的傻事。

因为爱慕你,我蹲在你走过的路上感受你的温度,触摸你无意碰到的一草一木,夜里,我想象着你的的世界,想象和你亲近一点。

在你出去的日子里,我就像个活死人一般,没有一点意义,终日无事可做,心情也坏得要死,茫然无措,我还得小心掩饰情绪,不让其他妖怪发现什么端倪。

后来你出门的时间越来越久,直到有一次出门以后就没有再回去过。

我很努力的长大,努力修行,等我长得足够大了,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你。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遇到那女孩。

你不知道啊,她和小时候那个偷偷跟在你后面的我是那么的相像。

可是,我是那么不知厌倦地爱了你一辈子啊!

我有多难过,然后,我杀了你,将你们分离,我让你忘了她,我让你再轮回一次,你果然没有再爱上她。

可是等到你恢复了记忆,像我当初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那样,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

我很开心你遍寻她而不获,于是我就那么名正言顺的来到你身边,我受伤了,你刚好碰见,我就赖在你身边不离开。我本来以为,只要如她般陪伴着你,总有一天,你便会如爱上她般爱上我了。

可我忘了,有些事永远都不在十指掐算之间,我算过天时算过地利,唯独没有算到,在你心里,她与这个世界就是两个端点,她是她,别人还是别人。

我那时候才觉得,上天真是真是不可理喻,明明我们是那么合适的两个,明明我都一直在你身边,可你还是那么深爱着别的人。

你知不知道,你真残忍,你从来都不记得我。

现在,你连死也是为了找她,全然不顾我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为你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也只是为了给你续命。

既然你都死了,我还做什么恶人,好生……没意思。

你要放的人,我放他回去,你还没走过的路,我今后就去走走,至于你要找的人,呵呵……这我就不找了,我坏惯了,恐怕一不小心就让她去陪你了。”

女声幽幽的顿了下来,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忽然一阵风迎面刮来。

“先生,先生。”我低声呼唤先生。

“嗯?”先生应我。

“我想看看阿妄的样子。”

先生放下手来,先前跪坐在齐铭身前的青衣阿妄此刻正面对我这边,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我,整个人仿佛大病过一场,衣衫凌乱,面无血色。

先生牵起我右手,也陪我看过去,隔着一个深坑,阿妄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山神齐铭的鬼魂已经消失不见,而原本他身边宁御也一齐不见了,整个洞里完全没了他们的气息。阿妄就那么孤零零的立在对面,直勾勾的看得我头皮发麻,眼中似乎有浓郁得化不开的厌恶。可下一秒,这份厌恶便消弭了。

“你……”我想她,你是不是放下了,可看着她的眼睛我又问不出来了,她什么都知道的。

见我的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她忽然就扬了扬嘴角,不在看我,转头对着身后的黑暗处低唤一声道:“出来吧!”

黑暗中,黑发白衣温文俊郎的男鬼飘荡出来,他清冷的眸里一片凄然,满眼都只看见恹恹的青衣女妖。

他说:“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要走了。”

“那我呢?”

“你?”

……男鬼没有说话,他坚定不移的看着她,眼里有太多太多话不曾讲出。

“你自由了。”阿妄说。

19,做梦?

众佛祖云:众生妄执,是故受八苦磨难。其实阿妄本来是没有名字的,早年时候,山上一众邻里都唤她青蛇,后来她下山去寻齐铭,周遭有人问她名字,她想了想这些年对蟒君的执念,于是对人说道:“我叫阿妄。”

妄求妄念,肆无忌惮。

听得阿妄的话,男鬼俞加沉默了,似是一卷疏狂的草,生于风雨飘摇之际,再仞再劲,此时亦有摇摇欲坠之感。我好像是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他是什么人呢?

当初同山神山风煮酒,欢笑达旦的白衣冥捕是他;后来黄泉路上,那个甘冒天下之大不违也要帮青蛇篡改山神命盘的冷面鬼判也是他;最后,那个将人命当做草芥的湖边恶鬼依然是他。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苦痛才会大起大落至此。

“那你走吧。”他平静的说,仿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撩动他的心弦。

“什么?”阿妄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个人都望着对方,眼中全是我看不懂的剑影刀光。

又是半晌,阿妄不再看男鬼,她又看像我,张口便如夏天的太阳般极尽张扬地说道:“小丫头,看在我们颇有相似之处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害死他的事了,这个给你,好好收着,将来找到他要找的人帮我对她说声抱歉。”

说着她隔着深坑向这边一抛,顾不得那是个什么东西,也不去介意她方才的张狂,我赶忙松开先生的手去接那东西。没想到先生却颇不满意,一手便先将东西接住,另一手抓着我说道:“不许胡闹,好好牵着,当心掉下去。”

“哦!”我嘟起嘴吧回答。

那边阿妄倒是一笑,随即凄凉一笑道:“我曾经还当他对我不起,所以非要拉着他同我一起堕入地狱。如今才知,这其中好似我的过更大些。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必陪我演这出从头悲凉到尾的戏了。”

“其实青蛇,你回个头,身后有个人也在等你和他唱一出花好月圆。”我脑子一热也没多想就讲出这话来。先生揉了揉我的脑袋,一言不发,犹如一座大山般坚定的站在我身边。

阿妄的反映没有我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她颇为惊奇地看着我说道:“你当真是个孩子吗?”

光允许你年幼时不像个孩子,就不允许我稳重些吗?何况,我在山神的回忆里所待的许多年里,还有什么该看不该看的我没有看过。“看我先生这样宠爱我便该知道,我显然并非普通孩子,我是先生的小公主。”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咳咳……”一旁的先生笑着咳了两声,大手又在我头上揉揉揉。

“说得没错。”先生一本正经地同我胡说八道,顺便将方才阿妄抛过来的东西交给我,那时一棵拇指大小的白色珠子,接到手里触感冰凉,看起来质地细腻,看起来像玉,但因为我见识浅薄,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不是玉质,或者说,它是个什么材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忽然想起先前山神交给我的项链,好像打回来以后我便再没见过它,好奇怪,我竟然全然不记得它在哪里消失不见的。

许是因为我荒唐的笑话,方才凄凄然的氛围忽然轻松了些许。

阿妄歉意的看向白衣男鬼一眼,于是转身便化作一条巨大的青蟒蛇,朝深坑中一跃消失不见了。虽然一早便知阿妄是条蛇妖,但真正亲眼见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在我面前化作一条巨蟒,我还是有些吓到。

先生知我胆小,便说道:“不怕。”

“嗯!”

阿妄走了以后,前面的白衣男鬼飘荡来到我们面前,他对着先生便单膝跪了下去,坦坦荡荡地说道:“知秋前来请罪。”

“先生?”我满是疑惑地看向先生,先生笑而不语。

四下一片寂静,我率先打破寂静,看向男鬼说道:“你不是二伯宁俞子吗,怎么叫知秋?”

男鬼一言不发,也不搭理我。

“回话。”先生的声音依旧温润,但看向男鬼的神情却如同寺庙大殿里的金漆神像,高高在上,宝相庄严,这样的先生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我感觉自己可能发现了新大陆。

“我是宁俞子,但我更是叶知秋,两者并不冲突。”

“我不管你是什么知秋知夏的,我只想知道当初你果真是为救我爸而死的吗?”我好奇地问。

男鬼知秋听罢,抬头看我一眼,眼中多了几分莫名说道:“当然不是,我本就是来寻阿妄的,见了她,我当然不离开她的。”

“对了,你可知道之桃在哪里?”忽然想起来这半天废话全没进入正题,我本来是来找山神的,如今山神已死,自然……

“诶……先生,山神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还能再死一回?”

“在这世上,人死为鬼,但鬼就能永恒了吗?并非如此,鬼也会死,鬼死以后才是真正的一笔勾销,往事烟尘,世上一切都与他再无干系了。”

“那,”心里没由来来的一酸,“那就算我找到了之桃又能怎么样?我何必找她,只让她好好的活着不就好了吗,何苦还要找个人来铭记一个永远消失了的人。”

先生敲了敲我的头说道:“说傻话,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去铭记这个人呢?况且,他是为了送你家里的小男孩回去才会力竭的,你当真忍心食言而肥?这份因果,一直在你身上的。”

这时跪在地上的男鬼知秋也附和着说出了一个重要消息。

他说道:“凡人之桃死后,曾经循着齐铭走过的路也到了三途,还成为了孟婆婆的助手,帮她在三途除除草。”

眨了眨眼睛,我又仔细看了看眼前单膝跪地的男鬼,说道:“所以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时觉得,阿妄也许会想知道。”他理所当然地回答,紧接着,他的狭长而冷冽的眼睛里,忽然又哀伤起来,他说:“可是她宁愿四处寻找,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明明,她一直知道的,我来至地府,来自全天下最不缺少真相的地方。”

不去理会他忽而至的凄凉,我抓住重点对先生说道:“先生,她在地府,我去不了。”

“嗯,不急。”先生笑笑说道,但我感觉他好像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

这天夜里,我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身边燃起一灯幽蓝色火焰,先生在一旁看书。

也许岁月静便好当如是。

正出神,空气里忽然弥散一股又霉又潮的浅淡味道,不觉得呛人,只隐隐有些闷。

转头去看,先生那边毫无反映,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起初这样想。

不多时,磷火越来越暗,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重,还夹杂着一丝浅淡的腐烂臭气,好难受。

“先生。”如同被人掐住喉咙般难受,我勉强呼唤先生,可转过头去,并没有看见本来坐在石桌前看书的先生。

只见一张旧书桌抵靠墙壁桌上还有一盆叶子半焉了的金盏菊,看得出曾经长得十分茂盛,书桌的一头靠着木窗,窗户大开,风把破旧的窗帘刮得猎猎地响,这里,是我的房间。

原来是在做梦啊。

循着心意,我一如往常般打开房间的门,门是一条宽约两米的青石板路,路面不很平整,有些杂草从石缝里挣扎着冒出头来,道路两边是幽黄幽黑的密林,能见度很低,头顶一片漆黑,无星无月,前路不明,不知去向。

我尝试着踏出第一步,踏上去的感觉很不真切,空落落的,又不会掉下去,就像电视剧里腾云架雾般,就像踏在云一样的虚无上。

一路向前,周遭只有一声一声的脚步声响,空气里有一丝丝血腥的味道越发浓郁。路的两旁依然幽黑幽黄,不知走了多久,一条气势磅礴的大河映入眼帘,诡异的是,这条河里的水都是红色的。

20血河亡魂,刻在灵魂上的爱情

传说,人死以后,要过鬼门关,其中途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有条河为分界线。

这条河的河水呈血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而且河中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这条河正是俗称的血河,学名叫忘川。

传说河上有座桥,因为往来鬼怪皆在轮回前将诸前尘往事,化作一声奈何,因此,河上桥得名奈何。奈何桥边坐着一个老婆婆,她叫孟婆,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喝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都如同陌路人,相见不识。

也有鬼魂为了铭记今生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但那便须跳入血河,在血河污浊的波涛之中,受铜蛇铁狗咬噬,受尽万般而折磨不得解脱。

千年之后若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救救我……”

一声像是在哀凄又像是在唱戏的女声幽幽传来,并不是多尖锐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好像不急不缓,只是在讲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般。循着这声音看去,正是血红色的河水里,一颗仅剩下几缕凌乱长发的头骨浮浮沉沉,浮起时,幽幽的求救声传来,下沉时,一切又归于寂静。

我不再理会,在我眼中所见的不过是一具朽骨,而若是其他人见了,说不定就是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了。

人人都有过往,人人都曾经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所有的过往都应当被承担,血河里的鬼怪,都是凡夫俗子难以企及的坚强伟大之辈,他们的故事往往都显得凄美动人,令人难以自禁地同情,可于他们而言,最不需要的也是同情。

前方不远处,有一点灯火如豆,茫茫渺渺地落在河中央。

河岸上荒草从生,根根独立,看起来有些特别。

人有一种本能,如同飞蛾扑火般,会不由自己的向着明亮的地方靠拢。

走着走着,先是看见一根坍塌在地的石柱,柱子上青苔遍布。再往前看,是一座古朴且狭小的石桥,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的两边并无什么特别装饰,只桥头石柱上雕刻这一种不知名的花。

桥头有位看起来十分祥和的老妇人,穿着蓝布衣裙,头发悉数绾在头上,用一只与桥头雕花相同性状的木头花钗插在发髻。老妇人微笑着看向我,手中还拿着一只和勺一只碗。

此地正是黄泉,而这老妇人正是孟婆,那时我在山神回忆中见她时她便是这样,如今不知多少年过去,她还是一如当时的模样,相同的衣裙,相同的发式,相同的笑容。

忽然有种他乡遇故人的欢愉从心底生出,我大踏步向前,耳边是望乡台上,小炉子火煮得咕咕响的汤。

等我走到桥边站定,炉子上的汤忽然却不响了。

孟婆迎上前来笑呵呵地对我说道:“孩子,回头看一眼吧,最后再看一眼人世间那些挚爱的人。”

我愣了愣,条件反射的回过头去,只见先生正在洞中打坐,心无旁骛;爸和妈正带着醒过来的宁御上街吃牛肉粉,身边大包小包的放着,看样子是宁御出院了,要准备回家。

宁御带着大病初愈的柔弱脸,认真地对妈说着什么的样子,爸听了在一边笑得真切。

然后又是一些人陆陆续续的过去,或颦或笑,百般模样,要不是站在这里看见他们,我都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上,我竟有这么多放不下的人。

等我回过头来,只见孟婆揭开炉子上的汤锅盖子,我看了一眼,锅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孟婆诧异地抬头看向我,说道:“这里没有你的孟婆汤,你一个未死之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做梦吗?”我以同样的眼神回敬孟婆,又接着说道:“我本来以为我在做梦的。”

锅里没有汤,孟婆不再理会我,又退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等着下一个人来,我略略靠近半步朝她说道:“婆婆,我特地来是为了向您打听一个女子的,鬼判叶知秋说一个叫之桃的女子曾经为您在忘川锄过一段时间的草,您还记不记得?”

“千万年来,打我这里路过的鬼魂不计其数,你若问个其他的什么鬼魂,我大概还真不记得,但你所说这个叫之桃的女子,我倒是还有几分印象。”孟婆一番思索之后说道。

我拿平日看先生的眼神期待的看着她,孟婆也是一笑,摸了摸我的头后坐到她的小凳子上说道:“索性现在也没人来,我就给你讲讲。”

我顺遂跪坐在她旁边,只听孟婆开始娓娓讲道:“差不多一千多年前,这个叫做之桃的小姑娘到我这里来,她也是和你一样有礼极了,她一来便喊我婆婆问我说,‘婆婆,曾经是不是有个男子来到这里说过要回去找她。’

也是巧了,来到这里说要回去又放不下的鬼魂何止他一个,但我当时偏是将他夫妻两都恰巧记住了。我告诉她,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于是她便问我:‘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他,我想问问他,既然来找我了,为何又不肯认我?’

一个人呆在这黄泉路上也是很无趣的,所以我同意了,我说让她在河岸上帮我除除草。

世人尽知,彼岸花,花开叶落,花叶两不相见。其实在三途本无草可锄,不过是花谢后的满岸绿叶;但那姑娘眼里满岸是草,锄了又生,生了又锄,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整日忙得不可开交,把这岸上的花锄了一遍又一遍。

我答应让她在这里等五十年的时间,到第五十年了,那男人的转世还没有到这里来,每日锄完草以后,她便一直站在这里,那模样,每一刻钟都像油锅在煎她心般,那样难熬,那样恍惚。

五十年过去了,没见那人来。

于是我对她说:‘你也喝吧,不过是一碗水,有今生,没来世,纵然你记得,他若忘了,跟真的忘记又有什么不同。’”

是啊,她是该喝的,我心里想,佛祖有云,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老子也说,鱼,相与处于陆,相濡以沫,相掬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她依然不肯。我说,你若不想喝这孟婆汤也可,但那便须你跳入这忘川河中,受千年受铜蛇铁狗咬噬,与河中数以万计的恶鬼撕扯,千年之后若还能记得前生事,才可重入人间,去寻你前生最爱的人。这般,你可愿意。她当时一头扎便进了这血河之中,瞬间被河中恶鬼扯进去,至今,据她跳下河去也千年有余了。这数万年来,因为不舍前生挚爱的而跳下忘川的鬼魂横多,而千年之后还能爬出来的寥寥无几。

这河里太苦,他们不仅仅要受铜蛇铁狗的撕咬,还要与无数厉鬼恶鬼厮杀,大多数鬼魂在跳下去的百年间都变成了神智全无,模样狰狞,只会撕扯的恶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剩下一个撕扯的动作不断重复。

当然,世人常说天道无情,可无论是多么必死的境地,天道都会留下一线生机。对于这些河中的鬼怪也是如此,只要有朝一日他们能够清醒过来同样可以爬出来,或是有人一眼认出他来,拉他一把,他也能得解脱。

只是河中恶鬼不计其数,要在其中一眼认出谁来,我还从未见过。

那个叫之桃的姑娘,现在还在河里,你要去认认吗?”

21,如梦幻泡影

“好,我去看看。”我想了想说道。

“你可要想清楚,万一拉错了人,你就要代他跳入这河中,受这万般苦楚。”孟婆说道。

“不碍事的婆婆,我就是看看,大概并不会拉人。”我对孟婆笑了笑说道。

走到桥上,桥面湿滑,扶着栏杆才会觉得较为把稳。

果然,我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我站在桥上,只能看见一片血淋淋的河面,当我停住脚步,一大片腥臭味道也止步下来,萦绕在全部空气里。

其实我是有轻微哮喘的,空气质量不好是会影响我呼吸的,诚然,我感觉在这里其实不需要呼吸,但那种习惯了的难受如同刻在骨子里,一旦遇到相似的环境,就会如患老风湿的人一样,隐隐作痛起来。

此间,我正不舒服,忽然桥下的湖面伸出一只皮肉几乎算是完好的手来。

你可以想象,正是平静无波澜的鲜红水面,甚至还可以倒影出昏昏沉沉的黑暗天色来,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与黑,还有虽然我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把发丝轻轻扬起的的风,温顺的少女一身长到脚踝的白裙,孤零零的立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与红色里,一只还算完整的血手竖在她面前。紧接着,以这只手的位置为中心,几百只手争先恐后的伸出来,全部都是皮肉几乎完好,但都鲜血淋漓的样子。

伴随着这些手一齐涌出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哀鸣求救。

我吓得后退了一大步,一大跤跌在桥上。

我心里很难过,因为这几百只手在我眼里倒影出来,无论是一只,还是一百只,我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我手里还攥着青蛇最后所给的那颗拇指大小的莹白珠子。

我将那珠子用两指夹住,跪坐在桥上。

孟婆的声音传来:“近来记性不好,桥上路滑,我也忘了提醒你需得当些心。”

她走上桥来,我只看见她身上深蓝色简单布裙的裙角委身于地。

她半屈着身子伸出一双手欲要扶我起来。

我觉得奇怪,明明那张脸仍旧是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脸,手一伸出来忽然让人想起一句词来:

“红酥手,黄藤酒,满墙春色宫墙柳。”

这是一双极白净细腻,指如葱根,十指纤纤的凝脂柔荑。这双手上,不仅一丝褶皱也无,而且见了它,不由自主的会使人想象到这这双手的主人该是如何的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这全然堪称是仿佛是一双绝世美人的手。

压下心中的违和感。

我说:“婆婆,我要是对河里的鬼说话,他们能听到吗?”

孟婆边扶我起来边说道:“或许能,或许不能,真想做的话,不如试试。”

接着孟婆扶在手肘的力,我站起身来,她扶着我小心翼翼的走到桥柱子边,我抬手圈成个喇叭状放在嘴边,喊道:“之桃啊!我在人间曾遇到过一个叫做齐铭的男子,他找了你好多年,后来他死了,存了件东西在我这里,如果你哪天出来了,请到我这里来收取,你记住,我叫宁乔,住在戈雅老街上的十七号。”

还记得,在山神的记忆中,我亲眼看着这两个人相识,相爱,分离,如今又眼看着两人各自离散,我纵然万般的于心不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婆婆,什么时候这岸上的花会开呢?”我问孟婆。

孟婆说:“也许那小姑娘爬出来的时候就开了。”

我和孟婆看着轮回,虽然我还是没有找到之桃,但我觉得齐铭的托付也只能走到这里了。至于其他的,我只是个身体不太好,所以常常看见鬼怪的普通人,真的无能为力了。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统统不知道,只是在模模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与我说话。

又一次醒来,我不在房间,还是在洞里头。

我的心里开始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刚巧先生从外面走进来,面色轻松地说道:“醒来了,热水已经备好,先去洗个澡,我们今天就去山林里转转,你在洞里已经整整呆了两日,今天是第三天,你也该出去见见天日了。”

“可是这会不会不太好啊,我听说洞外头是有人看守的。”想起那天夜里,马超那副狰狞的模样,我仍觉抗拒。

“哪里不好?旧的山神走了,新山神已经诞生,你可是山神的小新娘,这方天地,哪里不能去?”先生靠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顶。

“啊?那我祭的是旧的山神还是新的山神?”我惊呆了。

“小姑娘,你觉得呢?”先生笑着看我。

一时心跳如鼓,我不敢再多问。

洞里六扇美人屏的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方小池子,池水清澈见底,池子延边的地方有四级台阶淹没在水里,周围的空气里氤氲着温热的气息。

我进去洗澡的时候,先生还没有离开,他在桌子旁又拾起昨日看得专注的那本旧书,我在屏风后面,要脱衣服了,听到先生还是没有起身回避的动静,可转念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向坦坦荡荡,不过如亲近长辈与晚辈的相处。

于是也就放心的脱了衣服,却忽然发现没有地方放衣服时,屏风外传来先生的声音:“衣服可以放到小石凳上,一旁还有洗浴用品,我就在外面,不必害怕。”

泡完澡以后,换上一身柔软的白棉布裙和一件浅色暖色的外搭,穿内衣时忽然觉得有些害羞,那是前些日子,妈带我去县城的内衣店里专门买的新内衣,和我从前所穿的都不太一样。

我本来担心这这条长裙子穿出来会像小孩偷了大人衣服穿那样奇怪,所以在家时都不愿意穿,但事实上,衣服穿到身上却再合适不过,无论是大小还是舒适度。

换完衣服,我想找脏衣服去洗一洗,却发现本来放在小石凳上的衣服以及不知所踪,只得空身走出来。

“先生,我的脏衣服呢?”我顶着一头湿哒哒的长发问他。

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我想你年纪还小,干这些不合适,所以让小凳子给你送去清洗了。过来,我先给你把头发搽干。”

我本来还以为他要拿毛巾给我搽头发,谁知道,他只是将手放到我的头顶,瞬间,我的头发便干了。

我们出洞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未全亮,榛子桥下面的溪水哗啦啦地击打在石头上,那声音细细碎碎的传来,地里到处是此起彼伏响起的蝉鸣,忽明忽暗。

微风穿山越岭而来,温柔的扑到了我脸上。

先生立在田野边上,再外面的一圈是崇山峻岭,葱郁林木。

这是一方与滚滚红尘相隔离的天地,大自然将这里包裹得严严实实,高高大大的身影就那么安静立在其间,仿佛对这世间再无牵挂,离我那么远。

他一身黑色长衫,十分挺拔,干净的布鞋踩在草地上,不见泥污和草屑,一头短发温柔让风微微吹动,好似明月高高的悬于空中,俯视天下众生,散发出冷冷的光。

你不知道他眼底深处到底封藏着什么,那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很爱很爱的女人,或是一段百死不悔的爱情……

先生忽然转过身来说道:“念念,到我身边来。”

他的声音起起落落,似乎光凭这声音都能叫人眼前浮现他曾经的风月荠靡来,我这才茫然的回过神来,仔仔细细看着眼前人。

这是那个,教我认清内心孤独的人。

是我曾经穿透阳光,空气看过去便一眼被感动的人。

这时我才恍然醒悟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人可以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像做梦一样的渡过自己的一生。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如果所有人都如我这般畏首畏尾,胆小如鼠,害怕受伤的委屈求全,又何谈超脱。

这样的我,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到先生身边。

我害怕,即便先生在人生的路上一步当成十步挪,我也走得太慢,跟不上来,或许哪一天,我们之间的第三个人就出现了,以后,我再也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不再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直到我白发苍苍,停止呼吸了。

如齐铭之于阿妄,阿妄之于叶知秋,又如之桃之于齐铭。

往事种种,如梦如幻亦如露。

22,人的传承

外公还没去世的时候,喜欢举着他的大烟枪,坐在他家堂屋门槛上给我讲故事或传说什么的。他说,老辈人总传,说是黎明破晓的时候,要是能看见天边的出现的第一道金色光芒,这一天就会获得心想事成。

我这个人从来不敢贪求许多,凡是所欲所求的事情都觉得该依靠自己来寻求。我也从来没有想像过现在这般的情景,我站在先生边上,和他一起看着日出。

在古老的山海经传说里,太阳的母亲叫做羲和,那是天帝的妻子,也就是说,太阳原本是天帝之子。

我们一起迎接天上王子赐予大地的第一抹光辉。

这一刻,我忽然在心里期望,倘若将来的日子里,我们都会一起看日出,日落,看天下的山川,河流,森林……

倘若真能如此,我就算置身无边灰暗的岁月里,心也会变得不同寻常的温柔起来。

天边慢慢的映出彩色的云来,云的性状十分多变,一时小情小调,尽是些小花小鸟的图案,一时又气势磅礴,如万马奔腾般。

虽然云形变幻莫测,色泽却一如始终的绚烂夺目。漫天云霞下面,先生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身后是天上的云彩卷舒,周遭是明显的风起风落,一切好似与他无关,一切又好似就是他的本身。

我小跑着到先生旁边,扯住他长长的衣衫。先生笑着朝我低头说道:“你看天上!那些云彩,虽然不及名山之巅来得波澜壮阔,但与念念一同站在这里看时,也觉得岁月静好。曼妙致远”

我将脑袋贴在先生的胳膊上,蹭了蹭又抬头,这个时候天上的灰暗中已经渐渐泛起蓝意,浓墨重彩的云也渐渐淡了。

再看一眼先生,他正专注的望着云深处。

初初绽蓝的天空下,他的面孔如同泅了水的水墨画,慢慢滋长蔓延开来,形成了模糊隐约的轮廓。

等到天空完全变蓝了,他才低下头来,眼眸深处满是慈悲。

“念念等久了吗?”他的声音像从远处飞来,让人想起了雨雾弥漫,深埋地下的嫩笋破土而出的生机和希望。

我想了想。乖巧的而内敛地笑着说:“怎么会。”

“呵!傻丫头。”先生嘴角微微的扬过一下。

“念念有没有想家里人?”先生问。

“好像这些天我满脑子都是之桃和山神的事。并没有去想其他。”

听得我的回答,先生又说:“那你可有想到什么如何去地府了?”

提到这个,我倒是真的短暂犹豫了片刻,那道常常出现在我午夜梦中的房门,我到底该不该告诉先生?这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我从未想过要将这话告诉先生,忽然要说时,我心里竟有一种莫名而来的负罪感油然而生,好似觉得我若这样做,就会对不起那扇门般。

我心里一头想的是,不过是件死物罢了,另一头又想着,万物皆有灵,何况这样一扇不同寻常的的门。

可到底,我还是决定告诉先生,何况我心里也有诸多疑问,例如那扇神奇的门,它究竟是长在我的房间上,还是跟着我的,要不,怎么我身在洞里也能进去。而这些,先生说不定能为我解释一二。

“先生,说到这个,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这话要说出来时,我心里反而不那么慌张了。

“何事?”先生颇讶异地问道。

“昨天夜里,先生可知道我去了哪里?”我先试探这问了一句。

“你夜里是不是醒来过了,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然后一早起来,发现自己又是在洞里。”先生了然后,随意地说着。

我惊愕,“先生怎么知道的?”

先生听后噗嗤一笑着说道:“你身体弱,洞里阴暗潮湿,又有各式各样的蛇虫鼠蚁,并不适合住人,尤其是你这样三步两喘的小姑娘,白天我陪着时还好些,到夜里你要休息,我只好将你送回家去,直到你醒来前又将你接回洞里来。要是知道你会为这事担忧,我该提前告诉你的。”

“那先生,若要将一个人送去其他时空,难吗?”

听了这个问题,先生又看我一眼,说道:“若要问将人送到其他时空难不难,自然是难的,你看当初齐铭付出魂魄的代价也不过是将你的意识送到了他与之桃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这原因并不是他弱小,或是只有灵魂的缘故,而是,送人打乱其他时空这种事,实际上是乱了自然法则的,所以一代山神,也只能付出灰飞烟灭的代价。昨夜里,是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感触于先生的敏锐知觉,我说道:“昨夜我身边出现了一个怪东西,它送我去了黄泉路,我还见到了孟婆,从她口中得知了之桃已经跳下忘川河的消息。”

“说清楚点,那怪东西是什么,你是因为那东西才去到地府的?”

随后,我花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对先生描述了一遍后,又略提了提前两次也曾见到那门的事才问道:“山神和之桃的事情到这里也就算是止步了,如今的问题反而是先生知不知我这房门是怎的一回事?”

先生说道:“难怪你问我方才的问题。你如今所说的这门我到时不曾想起什么来,不过按你所说,我暂时认为这东西对你来说应该是利大于弊的,除了趋利避害,它还能应你所需送你去相应之处,但有一点,你说这东西每回有反应时都有股霉臭味道,这也恰恰说明这东西来历可能不正,旧话常说,天上是不掉馅饼的,换做这事也是一样的,有利亦有弊,你也不必过多担忧,又用则用,一旦有什么变化只管来找我说。”

“是,但我今后似乎也没什么,会用到那门的事了。”我想了想说道。

“不一定,有件事我先得提醒你,蛇妖交给你那颗珠子,这世上除了那凡女之桃外,任何人拿着这东西都会出问题。这东西是齐铭的残躯所化,后来又被蛇妖浇灌了不少活人生魂,如今这珠子会招鬼,你最好别放在家里,得找个妥善地方安置它。时间不早,咱们也该回了,再将最后一件事情解决,明日一早,大家就来接你下山了。”先生叹了口气。

先生牵了我的手,我两转身往回走,边走,我便问先生说:“先生,还有什么事?”

其实我还太不想走,不想离开他呢,是我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告诉他。

先生先是一笑,接着里面收敛了笑脸严肃起来:“你这脑袋,忘了爷爷要你找人了?将来忙起来的时候你可如何是好。”

“人不是找到了嘛,就在洞里呀!”我不以为然地说着。

“还说傻话,那鬼魂是在洞里,你爷爷看得见吗?世人讲究的是一个落叶归根,其实这个人的魂魄怎么样他们却是管不了也不想管的,他们只是需要一具皮囊表演悲伤罢了。你要找的不是他,而是他将要化为灰烬的那一捧灰。”先生说道。

“真搞笑,我上哪里去给他找一捧灰来。”

见我态度不好,先生又说道:“你不能这么想,虽然与你而言,这样的选择很可笑,但对于大多数的世人来说,这才是人间的常态。大多数人看不见也不相信灵魂的存在,少部分人即使愿意相信,但同样无法与灵魂产生交集,能感知到灵魂的,毕竟只是凤毛麟角的人,你不能指望这寥寥无几的人能够说服什么,而且,文明需要延续下去,礼义孝悌都是让人间安稳的重要构成,他们无法看见灵魂,于是便将对逝者的情义都寄托在他们仅有的那具躯壳上,这并没有错,有些人不一定不知人死如灯灭,他们也明白那一具躯壳已经毫无意义,你做得再多,他也感受不到,之所以还要这样做,这才是人的伟大之处,俗话说,前人做给后人看,这便是传承。”

23,考量

先生说得我晕乎乎的,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从你担了山神这事,那些鬼怪就把你当半个自家人了,人世间常说,“人红是非多,”这话没错,有不少死鬼老鬼求到我这里来,望你在人间帮他们办些未了的事,我后来为你考虑了一番,你这身体因为常年接触这些阴间的东西,实在虚得可以,又因此恶性循环,更加容易招惹鬼怪缠身,若是这样下去,你能不能长到二十岁都还是两说。所以我想了想,你还是麻烦些,帮它们些忙,留些口碑,也能得它们庇佑,今后我要是有一时顾不过来的地方也能放心些,而且,说不定你也会有几分福报,最好能保佑你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啊!难怪以前有人给我算过一次命,说我可能会早死,妈当时就和他吵,叫我不许信他胡说,爸也说那个不准,每全是胡说八道,原来人家果然没有胡说。先生,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说我会不会有机会转世啊?其实我也不想轮回呢,但又怕自己很快就消失了。”

“瞎说,怎么也不说些好话,无论你在哪里,我是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不会让你出事。”先生捏了捏我的鼻头说道。

可是先生不知道,当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好假,其实他不再我身边的时候我都知道的。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佛,站在高处冷冷的俯瞰人世间的荣辱枯折,他看起来离我那么那么远,他的眼睛里面有河流山川,有星辰大海,有时间变幻;他那么缥缈,好像下一秒就会融入大地,河流,天空,而我呢,我不过是平凡众生的其中之一,甚至可能拥有的时间会比大部分人都更短,我怎么能陪他一路走下去。

就算他肯俯身陪我沦落红尘,我觉得,我也不可能忍心。?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感恩的,“是是是,可先生,后面的事我们且不说了,你说那鬼判的尸体我上哪里去找呀?”

“前山神齐铭不是说过,他就在洞里。”

“可白蟒洞这么大,而且四通八达,曲折轮回的,到处是天险,我胆子那么小,怎么找?”

说完,我忽然想到个地方,不会吧,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别不耐烦了,若是危险的地方,我陪你去。”

“这事就先这样,还有先生,按你说的这颗珠子我要是明天直接带回家里,会不会家里人不太好啊?我也想不到个什么地方可放的,放在哪里,我都不能保证那地方没人去,一旦要是害到别人也不好的。”

“齐铭不是给过你一件东西吗?你将两件东西放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压制压制。”先生平静的说道,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那样。

“可是先生……那东西自我上次回来就已经不见,我以为它已经回到之桃手上了。”

“这事你该早些告诉我的,那东西,或许在蛇妖手上,当时便觉得奇怪,蛇妖生来固执,怎么肯就此放手,原来打这个主意。”先生说道。

我好奇地问:“什么主意。”

先生转过头,温柔吗眸子中闪烁着几分严厉地看着我说道:“我有没有同你讲过,世事无常,无论是任何的必死之境,天道都会留下一线生机,如同山神齐铭与凡女之桃的感情,虽说他们已经是注定永无相见之期了,但还是有一线机会,正是寄托在一件器物上,有这件东西在,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还是可因那东西而重逢,到时,还有没有机会再走到一起也未可知。齐铭是前山神,还是能够察觉到些许机缘的,他将那东西交给你,说明他的一线生机就在那里,没想到,那蛇妖却窃取了那一线生机,或也是想借这一线生机移花接木,代替凡女之桃。”

我忽然觉得自己极愧对齐铭也愧对之桃,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我该如何是好?山神那么信任的将他们的最后的一线生机交到我手上,我没交给之桃也就罢了,可我还让它落到一个图谋不轨的小偷身上,为了这份感情,之桃还在忘川里受着莫大的苦,山神也为此灰飞烟灭,我……我怎么可以……”

先生用温暖的怀抱抚慰了我临到崩溃边缘的神经,他带着我回到了被布置成婚房的洞厅当中,此间不知白天黑夜,两只龙凤红烛瞬间燃起,他将我放在石床上,直到我平静下来,他才揉了揉我的头发坐在床边说道:“事已至此,就随缘吧,上天赋予的机缘也不是那么好窃取的,既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先不要如此难过,你只将这颗珠子好好护着,将来若有机会,把它交给之桃,你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能做到这般,已经尽力了,你无法的。”

“可是先生,我还是难过。”我心里真的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体育考试的时候,老师要我长跑,我用尽全力了,许多许多风一齐灌进我的胸口,我简直呼吸不过来,可还是看不到终点那样。

“没事没事,来我们干点别的,不是要找尸体吗?我们顺便也到处看看这洞里是什么环境,满足一下你这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先生软声安慰。

我鼻子特别堵,说话也闷闷的,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也尽量平静自己的情绪,指着洞壁的一个角落说道:“我觉得他的尸体可能在那堆石头底下,或是那面墙里。”

“别敷衍……”先生话还未完的样子,忽然就顿了顿,又说道:“你怎么知道?”

“果然,我想得没错,我和一具尸体同处一室好几天。”我撇了撇嘴。

烛光照亮整个洞厅,先生背对烛光嘴角勾起,我不知道他笑什么,他温柔地开口道:“既然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也该给你准备点惊喜,好让你开开心心的回去,不过,你要是想,也随时可以回来,今后我一直都在。”

他话毕,一瞬间,偌大的洞厅里,火红的鲜花从我们脚下破土而出,飞速增长着爬上冰冷的石壁,花开花落,循环往复,瞬息之间,洞顶变成了明亮的阳光,先生的天青色长衫显得儒雅而高深莫测。

我从未见过如此曼妙而又神奇的场景,从未见过如此容貌好看之人。

“喜欢吗?”

“喜欢!”我答道。

“知道白天为什么要带你去看日出吗?”先生笑着问道。

“不是说因为我两天两夜没出过山洞吗?”我回答道。

“也有这个原因,但主要的,我需要让你接受一些东西,一时没想好怎样说,这才带你出去走走,顺便我也考量考量这话该如何说给你,才算妥当。”

这话倒是新鲜,在我记忆中的先生从来都是潇洒飘然,原来这世上也会有什么让他局促和不安的。

“那你考量好怎么说了吗?先生。”我问道。

“显而易见,我打算对你坦白了,我实在是想了又想,这话无论怎么说都会是相同的荒谬,所以也就不用考量了。”

先生抿了抿嘴,似乎还是有些欲言又止,但整个人的姿态依然是坦荡的。

24,山神的新娘

我也不催促他,只是静静的等着,等他缓了缓,才终于张口说道:“我先前和你打趣,没想到,这一时事却成了真,所以说,你尽可以轻视它,却万不能无视它,不然,这说不定,就要吃亏的。

你可还记得,你当来时本是打着来祭祀山神的名义来的,但你也知道,你来时山神已经死去多年,所以也是不碍事的,但我却没有察觉,早在齐铭死时,我因为有事提前来到此处,正是那时被冠以新一任的山神的身份。

也就是说,你其实已经是作为我的祭品,或者新娘的身份了,一旦二选其一。

祭品是立即就要死的,而且下场惨淡,魂魄也会被神明或是其他鬼怪吞噬,我自然不能允许你成为祭品。

而新娘虽然能活,大部分鬼怪也轻易不敢害你,但就相当于是与山川河流有了约定,那么,你就是活着的阴间人了,这也就意味着,你的成长会区别与一般人,你如今不过是个孩子,还有大好的光阴要去渡过,做什么新娘。而且,越往后,你成长的速度会越比一般人更慢,这一定程度上会延长你的生命,但这也会使你在人间遇到许多麻烦,这些问题,我也只能减轻这个程度,却不能消除,这就完全违背了我当初的本意。

我仅盼望你平淡安稳的在人世间成长,轻轻渡过这一生。

只怪我当时大意,只想着山神已死,不可能存在祭神的事,却没想我竟然被冠了个这个山神的名头,直到齐铭魂魄消散,我才感觉到。不过也好在是我,你可以继续过你的日子,只是,与山川协定以后,你此生也不能离开太远,否则会出事,一来这事实在有些荒唐,二来你虽小,但该明白的事你都明白,协定前,我还是须得告知你,否则我怕你将来从其他鬼怪那里听到什么就更说不清了,毕竟是我照顾着长大到现在的孩子,我还是担忧你会恨我的。”

我一脸蒙蔽抓到了重点:“先生很少讲这么多话呢。”

先生原本有些凡人气的局促似乎被我气得消失不见了,声音又开始淡定和温和起来:“刚说你长大了你就拆我台子,趁现在,有什么想法赶紧说。”

“我觉得挺好的呀,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又没有当别人的新娘,当先生的新娘什么事都不用干,不用学做饭,不用给你洗衣服,还不用担心被家暴,先生还会照顾我,听我撒娇被我耍赖,事事惯着我,我为什么要有不满意的?”我赶紧表明态度。

先生似乎有些想给我赏一个爆栗,手举起来,最后却只是轻轻落在我头顶上,如同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疼爱般。

先生无奈有有些好笑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什么啊,傻孩子。”

我也无奈,“我又没当过人家新娘我怎么知道。”

“与山川签订协议以后,就表示,将来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男子,你也无法与他走到一起,因为,你的姻缘,和山川大地连在一起了,其他的,全部会断。你现在还小,可我怕你长大了真的会难过!”

是的,我现在的确不大,我是你真的觉得我不明白吗?即便如同黄粱一梦般,可我是真的在齐铭的回忆里,一天一天,看着相爱的两个人在红尘凡俗里过了好几十年,你说我为什么总忘事,那是因为,我觉得,我和当初的之桃一样,一起渡过了那么多年,我看着他从豆蔻之年,慢慢慢慢到了中年,我觉得,我的心也跟着时间,老了。

“以后这事以后再说,谁知道今后会如何,反正我从第一次遇见先生,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先生好极了。而且,先生先前也说过我身体不好,命短,当先生的新娘我还能长命百岁,多好啊,还老得满,越说我越觉得满意呢。”我正经地说。

先生也说道:“也是我着像了,你都轻轻松松,我却如负大山,将来若遇到事将来再解决也就是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也是对的,事情总有法子可以解,但你也不要想得太好了,长命百岁是不可能的,老得慢……你还不如说你长得慢,到时别人都长成大人了,只你,还是个小姑娘,到时看你怎么办。”

“我就乐意,我年轻。”

“嗯,确实年轻,而且看样子还会年轻很多年。”先生笑道。

“那先生,你看啊,我都变成你的新娘了,以后帮那些鬼怪办事什么的,你要不然就别让我干了,让山神的新娘去给它们跑腿也不太好,对吧。”我其实不是个嫌麻烦的人,只是想和先生闹一闹,没想到先生温润漆黑的眼里生硬起来,他凤眼一眯,忽然危险却义正言辞的模样说道:“想都别想,别说你成了山神新娘就如何了,还是同从前一样,除你生死以外的事我一概不管,看不过时我顶多就不看,你要明白,每个人都有一条已定的道路,傻丫头,你的路是我迈不上去的,我不能代替你过你这一生。所有的事情都将会有办法解决,只不过这个办法要你亲自发现才能算是成长,虽然只是个巧合,但你是我的小新娘了,也就是我的血肉,是我全身最柔软最致命的部分,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并且幸福无忧的活在世上,我更加希望,有朝一日,倘若算没有我在了,你也能安然无恙的生活在这个世间,而且还要过得很好。”

真不可爱,这么一本正经又是何苦,我只得转移话题说道:“那以前祭山神的那些女子是都成祭品,或是变成新娘了?”

“好像有少部分是被送给了其他山神或是一些妖鬼,而大部分都是成了祭品的,不过当时杀害那些孩子的,也不算齐铭,他只是没有接纳,于是那些孩子就被默认为祭品,他顶多算一个见死不救罢。”先生无波无澜地说道。

“那他也真是冷漠,全然不像我当初看到的那个“振振公子”齐铭。”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磋麟兮。

“当然会不同,你所见的齐铭,那是面对之桃的齐铭,而今这个却是面对陌生人的齐铭,这两者间有着莫大的区别。”先生笑语道。

“那先生,要是祭神的人不是我,你待如何?”

“不如何,我比齐铭更加冷漠,除了你,不会有人知我的存在,我不会订契,凡尘有千千万万性命,与我而言一花,一草,与一人,都是性命,并没有多少不同,他们各有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

而你,我见不得你有一点闪失。”

虽然很自私,但我不否认,我的内心仿佛得到了莫大的熨帖。

果然,迎接了第一抹太阳光是会有好运的,外公的确没有骗我。

我渴望先生为我找到一个方向,渴望未来的路他都在我身边,即使要我自己披荆斩棘,我也心甘情愿的。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受在心底弥散开来:“先生,佛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你说我们上辈子是不是很熟?”

先生笑了笑,抬手放在我的头顶,清淡而又明晰地响起:“我们只有今生,没有前世的。”

25故事二《鬼菩萨》开始

她很瘦小,知道她怕冷,他专门买了电热毯。

开了整整一夜,他都热得受不了,一摸,她的手还是冰凉。

“是因为你对我的爱火熄灭了妈?”他看着她额头上的血窟窿说。

——前言

从洞里回来后的第一个夜里,晚风习习,月色明朗,我推开窗户才躺倒在床上。

凌晨的三四点时,我很想起来,但怎么也起不来,胳膊沉的很,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能清楚的听见有两个人在我耳边争吵。

男声说道:“你以为死皮耐脸就能继续下去吗,你不看看你这个样子,又干又瘦,实在让人恶心。”

女声回答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你以为你是什么?”

男:“哼!孩子孩子,你最好给老子想清楚。”

……女声没再发出声音,只听见‘咚咚的几声,’就没有声音了!

我还傻乎乎的忘记挣扎,静静的躺着一直等后续。直到后来,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长安客话中记载:“京师货物咸趋贸易,以席为店,界成集市,四昼夜而罢。”在古代,这也叫“墟市”、“集墟”。“集”含“人与物相聚会”之意。到集市买卖称“上集”、“赶集”,到集上随便看看称“逛集”、“赶闲集”。乡里一般称赶集为“赶场”。

戈雅集市是县城外的集市,属间日集,每月逢初四、初九、十四、十九、二十四、二十九均为集日。

今天正好是二十四,月末的倒数第二次集,我还躺在床上,就听见已经一片闹哄哄的打招呼,聊天的声音。

楼下好像是二伯娘和陈伯娘在聊天。

陈伯娘嗓门比较大,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可以听到她说:“诶!你们昨晚听见没,听说是昨天半夜马嬢家马超疯了。”

像是二伯娘的声音说道:“说是半夜里忽然开始打砸家里面的东西,家里人拦他就拿着刀砍人,还不停的扒掉自己衣服,赤身裸体的。”

陈伯娘的声音说:“是啊是啊!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孽了,好在他家里人都躲得快,没有人受伤,只是家里东西都砸光了。县里警察局都来人了,刚下他们家去了。”

听得我立时清醒过来,洗漱过后,走出门槛,妈正好去集上买菜,爸在家等着妈买菜回来准备早饭,见我出来便让我去集上叫看妈怎么还不回来。

集市口就在家门口,人多的正集就在街口,妈兴许就在那里。

乡里的集市看起来有些像县城的菜市场,因为戈雅是条老街,街上大部分的建筑和布局都是沿袭的百年前清末时的老样子,街面比较狭窄,如果是老房子,屋前就会有个木窗台,街上有门面的住户会一扇一扇打开木窗板,然后把自己家零零散散的货物摆在窗台上,窗台前面才是大部分街外头的人摆放货物,买卖的集市交易的地方。大部分是卖肉,卖蔬菜水果,饼干点心的,还有一些家里面自制的种类丰富的豆制品等,至于其他日常用品一般是街上的杂货铺在卖。

街上赶早集,因为我起得晚,街上买东西的人已经非常多。

到处人挤人,好不容易挤进去,我才发现,别说找人了,茫茫人群里,我连人头都看不清,因为我矮。

这边被人推一下,那边被人挤一挤。

心里埋怨着,爸怎么这个时候让我上街。

忽然左边挤过来一位大叔,我人一下没站稳,往右边倒去,我心里顿时两个字闪过。

“完了。”

没想到旁边忽然有人拉了我一把,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就听见妈没好气的声音说道:“你这是什么脑子?走个路都要道,跟个大小姐似的。”

我转过头,只见扶着我的是一位穿着旧花布衬衣,看起来五十左右,有些黑瘦,头发半拢在脑后,面目虽然凄苦,但眼睛却溢满温柔的老妇人。

我看着眼熟,知道是街上的,但却叫不出人来。

妈就站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她接过妈的话替我辩解道:“别说她了,街上人挤人的,她一个小孩子,没大人带着,被挤摔跤是肯定的。”

我赶忙抬头讲了声谢谢后,对妈说道:“爸要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回去。”

“马上就回了,你爸多事。”妈说完又转向旁边的妇人说道:“陈嬢走去我家里坐,和我们一起过早(吃早饭的意思)。”

这位陈嬢看了下时间,说道:“算了算了,不坐了,我的粉在不推出来要卖不完了,你们先……”陈嬢还没说完,另一边忽然有人说了一声:“诶,章老师来赶场啊!”

章老师是我小学的语文老师,在我记忆中,她和眼前的陈嬢都是同一种脸颊清瘦的长相,但看得出来陈嬢天庭饱满,杏眼娥眉,年轻时一定比现在二十八九的章老师长得好看,但章老师也是五官端正,身材苗条,好像有一个孩子,但完全看不出来。

在小学里的女老师本来就少,她虽然是个代课老师,但因为除了校长的妹妹外,她就是学校里最标志的女老师了,大家也都是格外的照顾她,尤其每次看着她那么颐使气昂的在那么严厉的数学老师面前提要求,数学老师都笑嘻嘻的答应时,我就更加感觉这一点。

总的来说,她算是个难得精明严历的女人,有点像是红楼梦里凤姐般的性格,虽然她平时不怎么发脾气,但因为她讲话的声音也不大,但因为并不细腻,所以也不显得温柔,甚至有点让当时同班的同学都是又敬又怕。

虽然不是她教了,可我还是本着尊师重道的美德,我还是觉得要等她过来时给她打个招呼,毕竟小学时候我借图书室的书时她也是帮了不少忙的。

可面前的陈嬢忽然面色发黄,神情慌乱,连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丝都昭示着她的不安。

活像忽然生了大病。

陈嬢连话都没再和妈说一句就直接转身朝着反方向的人群里挤进去。妈也没有多说什么,看着陈嬢挤进的人群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回来对着一脸迷茫的我说道:“走吧。”

“刚才那个嬢嬢是怎么啦?”我好奇地问道,全然忘记我刚才还想和章老师打招呼的事情。

妈听完白我一眼说道:“什么嬢嬢,那是罗老师家的,是你师娘。”

“罗老师老婆,我不喜欢罗老师,她怎么这么急就走了。”

“你管人家,小孩子管这么多。”

妈不知道,我不想管,可刚才她转头一瞬间,我看见那位罗老师老婆的后脑勺上,好大一个血窟窿,血都把后衣领染红了。

故事二:《鬼菩萨》前言

她很瘦小,知道她怕冷,他专门买了电热毯。开了整整一夜,他都热得受不了,一摸,她的手还是冰凉。

“是因为你对我的爱火熄灭了妈?”他看着她额头上的血窟窿说。——《爱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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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鬼菩萨

回到家以后,我心里面一直记挂着这事,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全是陈嬢那张脸上鲜血淋漓的样子。

今天家里晚饭吃得早,一锅肉片白菜汤,配菜是肉末炒酸菜胡萝卜丝,和蒜苔炒肉片,还有一盘凉拌茄子。

刚端起我的小半碗米饭,筷子伸到锅里,拨开嫩黄的白菜,最先看到的就是一锅爸最爱吃的血豆腐块,看着那血豆腐,我的脑海中一时又浮现出那个咕噜咕噜冒着血的窟窿,好像现在咕噜噜地冒开的汤里,翻滚的血豆腐,那血窟窿像是要把陈嬢身上的血都流干一般,不停不停的冒出来,从额头留到眼睛,再到鼻子,然后是嘴巴,她张口呼吸的时候,血流进她的嘴巴里,然后又从未合拢的嘴巴里淌出来,滴到胸前,沁开,蔓延……

“呃……我手里的筷子忽然下不去了。

我又将手缩了回来。

草草的扒完碗里的米饭,便先出门饭后散步了,这是我一向的习惯,吃完饭就要出去走走。

我有自己常常习惯走的计调路线,一条是往下街走,走到古牌坊边又折回来,一条是往村委办公室的方向走,走到村委转头,最后是往小学方向去,白天一般还会进小学里逛两圈才回。

牌坊比较远,不大适合晚饭过后去,村委和小学都在上街,到街口分岔,朝街口过去的时候,刚巧碰见地母庙旁边豆腐的吴奶奶和对门的李奶奶闲侃。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看见我时,两人停了下来。

自打大孙女死后,吴奶奶就一直郁郁寡欢,直到这几日才听说她有些恢复过来,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我上前去,同两人打招呼。

吴奶奶说道:“宁乔吃饭了吗?这时候要干什么去啊?”

刚吃过,想出去走走。”我笑着回答道。

李奶奶也说道:“是是,今天天气好,确实可以走走。”

吴奶奶问道:“你是要走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可能去小学旁边走走吧。”我说。

“诶,小学?你一个人敢去小学,都说小学里面闹鬼的。”吴奶奶又说道。

听吴奶奶的话,李奶奶眉毛一横,英气地说道:“呀,你别吓唬小孩子,有什么鬼,人罗老师一家不都是住在学校里的,人家也没看见什么鬼啊!”

我还没说什么,吴奶奶又继续说道:“有的有的,你没听人家说嘛,他们家就是因为住在这样的地方才搞成现在这样子的,学校那地方邪得很,听说在学校后山上,还有块被人废掉的鬼菩萨……”

“呸呸呸……”李奶奶忽然打断吴奶奶的话,然后双手合十着朝着一个方向作了三个揖,口里还念叨着:“有怪模怪,有怪模怪……”

其实不怪李奶奶这幅摸样,很早的时候我就听过了鬼菩萨的大名。

其实在戈雅,大部分人是不全相信鬼怪的,包括我母亲。

但是,你提到的要是鬼菩萨,那么街上不管是信不信鬼的人都是谈之色变,这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过可怕。

据老人们说,改革开放以前,凡是大户人家家里都会请鬼菩萨供奉,以此彰显高门大户的家道兴旺。

祭祀鬼菩萨的讲究是非常多的,首先第一桩大事便是宴庆一般标准是“三年一大庆年头年尾一小庆。”意思就是,凡是供奉了鬼菩萨的人家,必须要在每年的年头和年尾是小摆宴席邀亲朋好友庆祝,然后中间每隔一年就要大摆宴席,办一次大庆祝。

然后供奉着这东西要单独才祠堂,这间祠堂不见光,不许女人进,每天要早晚上香,还要干净不许落灰,进去打扫的人也要男丁,最好是一家之主去,进去出来也是有讲究的,进去时不许抬眼睛直视,不许大声喧哗,进去打扫的人要小心翼翼,不许放肆,退出来时也不许转身,只能面朝着鬼菩萨倒退出祠堂,出了祠堂门后才能转身正常行走。

还有一点是,凡身怀有孕的,身上月事未干净的,一律不能路过供奉鬼菩萨的那间祠堂。

上面这些要求,每一条都至关重要,但凡违反一条,轻者江东中路,命运坎坷,但大部分都是疯的疯,残的残,更严重的是那些惨死收场的,有的一个人死了,有的一家人都死了,还有的波及好几代人。而且这东西,脾气极大,只能请来,不能送走,特别是供奉的年限越久月送不得,因为它和人一样,年纪越大就越灵验。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害怕这个东西呢?据老人们讲是这么一回是;因为当初,戈雅是西南地区的重要驿站,来往客商极多,借住商业,戈雅发展起来的富庶人家不少,为了争相表示自己是大户人家,多数都供奉了鬼菩萨。

但自1947年土地改革,全国各地斗地主,分田地。

当时乡村中,不仅没收一切地主的土地及公地,也会接收地主的牲畜、农具、房屋、粮食及其他财产,并征收其他富农的大部分相同财产的,大部分人家都因此家境败落,不再有能力供奉鬼菩萨。

报应就这么一波接一波的来了。

有些人家从那以后不再办大庆小庆的,在平日供奉上也不再如往常般细致小心,但也仍旧是供奉着的,没想到,没几年,这些人家的都是从男主人开始,死伤病残,无一例外,男丁一个接一个或死或伤,统统在数年中不得好死。

然后是有些人家直接将鬼菩萨背出祠堂,扔在外面;这就严重了,爷曾经说过,其实这世上的鬼怪都是不那么可怕的,它们曾经都是人,善鬼恶鬼,滞留人世间,无非都是因为心里有事放不下,有所求才存在。

而鬼菩萨,这东西不知道来处,天性小气,最沾染不得。熟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鬼菩萨更是这样,若是不再供奉鬼菩萨要将它送走,就一定要用一条命来换,须得找个人背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背它出去的人正是那个献出性命的人。

大部分的都会不日死在扔下鬼菩萨的地方,有些运气好些的,逃过当时那一劫后,也会立马神志不清,换得苟且在人世间多偷生几年再死。

但鬼菩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虽然如今在戈雅依旧有,但我始终不曾见过。

我长到如今也只听爷说过一次他亲身经历,与鬼菩萨有关的事。不提名不道姓,只说是有户人家,家里穷得叮当响,只剩下兄弟两个。

后来小弟要娶妻,家里没有多的房子,也实在供奉不起老辈留下来的鬼菩萨,

因为弟弟要娶妻了,兄弟俩商量讨论后决定两人一同将鬼菩萨背出去,扔到悬崖下,兄弟俩这边刚才一讨论,弟弟出门就一跤把腿摔断了,哥哥觉得这是鬼菩萨听见两人的话在警告他们,于是天一大早,哥哥便不顾弟弟劝阻独自将鬼菩萨背出去扔到悬崖下。

哥哥回家后,一言不发,第二天又是一大早,自己走到悬崖上跳了下去。

整个人摔得血肉模糊,尸体都捡不全,而他扔下来的鬼菩萨却不知所踪。

弟弟以为家境不好,没那么多钱操办丧礼,只好将哥哥就地埋在悬崖下面。

两年后,有一天,弟弟的妻子发现他一大早昏昏沉沉的的爬起来就往外头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于是偷偷跟在他后面,发现他便走还好像在和人讲话的样子……

妻子一路跟了他很远,直到他来到一座悬崖边,眼看着他靠近悬崖,像是要跳下去的样子,妻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把一大声叫醒了他。

27 地老天荒楼

于是妻子靠近几步过去,就听见他声音欢快地说道:“……好久都没见了,你好不好?”男人对着旁边问道。

妻子说,到现在提起来她都还是心里发毛,当时天色还没有大亮,周围只有蝈蝈的叫声极其刺耳,野草和干树枝踩上去时发出的声响,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丈夫身边就是一个人都没有。

但因为前面的人是丈夫,她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跟上去。

只见缓了一会,丈夫又继续说道:“真的吗?我去给你看看。”

说着他来到一座悬崖边,眼看着他靠近悬崖,像是要跳下去的样子,妻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他,并且一大声叫醒了他。

男人醒来后一脸茫然地说道:“干什么?”

两人回去,男人开始像妻子讲述哥哥跳崖死在悬崖底下的全部过程,又说自己刚才是被哥哥叫醒跟着他去,他说他住的地方不太好,那里太矮了,常常被水淹,要带我去看看,好给他换个地方住住,所以我就跟他去了。后来被你一喊,我才忽然想起啦他当初摔死在悬崖下面的时候血肉模糊的样子,现在怕是早就烂得只剩骨头了。

后来夫妻两请爷过去看期程准备迁坟,准备迁坟那天,男人又发作起来,一个人坐在桌子前讲话,一会就要向外冲去了,妻子见状赶紧喊人一起拦他。

这时爷才心知这事恐怕有问题,等到男人清醒过来将事情讲出来,爷知道这事和鬼菩萨有关时,本想转身就走的,但那夫妻两个跪在爷面前求他救命,他心一软就答应了。

去迁坟时究竟遇到了什么爷爷也没说,只是从那以后,也接事情前都要说明,和鬼菩萨相关的事情,多少钱也不接。

听吴奶奶讲,坡上如果有鬼菩萨的话,不管时间年限长不长,那东西灵验不灵验,我还是少过去为好。

也不想再去别的地方游荡了,从洞里出来时,先生千叮咛万嘱咐,在他坐好山神遗物的安置前,我千万少出门游荡些,还是乖乖听话回去吧。

吴奶奶和李奶奶还在念叨这有怪莫怪,一转身,我视线一下子就落在对面的远山上,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

感觉自己的视线穿越到那片山林里……

是先生站在那里,还有两个人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其中有一个还是熟的,正是我的便宜二伯,齐铭事件中的白衣鬼判叶知秋。

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先生忽然对着我的方向笑了笑,前头的两人也对着这个方向掬了一躬。

正在这时,我的脖子忽然凉了一下。

不要回头,我看见先生的嘴型是这么说的。

天色好像在这一瞬间就黑了下来,街上一个行人也看不到。

这很古怪,我一路向前走去,本来该是回家的方向,也没多远,可眼前家忽然好像越走越远,对面的大山也看不见了,不远处的家也渐渐消失了,一条狭窄的灰砖巷子出现在我面前,仿佛是一个青灰色世界,看不到任何瑰丽色彩。前方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往前走,别犹豫。

先生大概是这个意思。

脖子上的冰凉并没有消失,可以感觉到肌肤上根根树立的汗毛,像是无数条冰冷的毛毛虫落在皮肤上蠕动般。

我往前跑,跑进长长的巷子里,前面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大雾笼罩。

七拐八拐,前面豁然开朗,是一栋古老又孤独的楼,它安静的竖立在一片黑暗的旷野之中。

静谊的氛围之下,仿佛还有雷声隐隐。

彼时已经忘记先生的叮嘱,回头看,来时的路,道狭草木长,仿佛经历过无数岁月的年岁荣枯,风霜洗礼。

正是暮色四合,凉风乍起,再回过头来,眼前诡异的楼又添一份神秘。

仔细端看着这栋楼。脑中生出的第一个词竟是“庄严肃穆”。

隔着浓浓的黑雾,遥遥望去,两个黑影就站着在大门两侧。

“啊……”一声刺破人心脾的尖叫从身后想起。

“哒……哒……哒……”一声声不知来源的声音急促而迅速的靠近。

不由人多想,大脑一片空白的向前跑去,前方的楼隐身黑暗,似是嗤笑。

黑暗好似一张血盆巨口。

身后是“滴答……滴答……”水滴落地的响声,只是这响声中还夹杂了骨头关节活动的咔嚓声,一声接一声地响。

跑至楼前,身后的一切忽然消失了。

一抬头,便能看见大门顶上有一方硕大的黑漆牌匾,牌匾上是写上的是狂草大字,有点像我曾在爷那里见过的,唐代怀素和尚写的草书拓本,不拘一格,缥缈洒脱的风格。

唯一的不好处是,写这字的颜料用的血红色朱砂让这份超脱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书法太过潦草,我只能勉强认出上书四个大字中的第二个和第四个字,分别写的是“老”和“荒”。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这字里行间的行云流水的走势,它仿佛在告诉我,凡尘的一切纠缠,无论深浅,无论冷暖,无论难易,转瞬即是烟云,何必那么执着,那么在意。

门外的黑影早已不知所踪,漫漫无边的黑色旷野里,陈旧的大门“咯吱~”一声缓缓开启。

脑海中有个声音说道:“进去吧,进去吧,就这样任凭死去,过往施过的恩,欠下的债,都可以一笔勾销。”

门内,一个人也无。

视线穿过大门,我看见内是一片雅致清幽的布局。

楼内别有洞天,先是一院子,园中穿花度柳,抚石依泉,有水声潺湲。

走进去后,又见其中一株花木也无,只有许多异草,牵藤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如翠带飘,又如金绳盘屈,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一边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房内。

只见房内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上刻着“流云百蝠”,“岁寒三友”,翎毛花卉,集锦,博古,万寿万福……

各种花样,巧夺天工,仿佛皆是名手雕镂,销金嵌宝的。

有贮书处,有设鼎处,安置笔砚处,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中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

全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

且满墙满壁,好像皆是为摆放古董而抠成的槽子,大小有致,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皆可置悬于壁,都是与壁相平的。

好精致的地方,我在心中想。

“没错”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28 只卖有缘人

“满意的话就留下来。”是个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声音,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躇踌又迟疑地转过头去。

“叶知秋?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诧地问。

他一听,诡谲的笑道:“我如何不能在这里?”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什么,他忽然望着前面,仿佛遗失了什么一样,然后阖紧眼帘,嘴唇动了动才又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啊,我为一人,只身入红尘来,如今她不知去向,我好像,无处可去了。”

他傻呆呆的站着,惨惨的死盯着地面,如同木偶一般。

我仿佛看到一个小男孩,那么深的黑暗里,只有他孤单的站在原地。

眼前的男人,身穿白色长袍,一头黑发,一尘不染,风度翩翩。

我不禁油然而感几分惭愧,

可本来,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就生气,想起青蛇那双如一汪深潭的眼,冷冷地看着我时,她的眼神似乎将我冰封千里。

她看我年纪小欺负我就算了,可她还偷走了齐铭和之桃的一线生机,并将那个麻烦丢给我。

“哼!”我语声清朗,将这一字说得锵然有力。

“呵!”叶知秋毫不在意的淡淡一笑。

见他眼睛专注的看着我,心头突然一亮,忽然想起来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先前那耸立着一株株向四周伸展着碧绒绒枝叶的高大杉树之间,先生与他一起置身与那些绿意森然里。

我一急起来双手就找不到地方安放,轻轻搓着裙子的衣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平常常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先生呢?”

“一下问两个问题,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个?”他眨巴眨巴眼睛,用一对深邃的看不见底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我,嗬嗬嗬地笑了起来。

我似乎终于明白青蛇为什么宁愿死追着齐铭不放,也不愿与长相其实不差的鬼判在一起了,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见我不搭理他,叶知秋鄙视地白我一眼说道:‘好没意思的小孩。’

然后又继续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随随便便就敢乱闯,要是一般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理睬他,他头略偏了偏,右仰着冷笑道:“说你你还不愿听,你可知道大人让你往前走,可没让你这进地方来吧,你也不想想,这里可是黄泉路上的孟家庄,孟婆住的地方……”

他义正辞严理直气壮的我,骂得滔滔不止的样子,不知道的人指不定还会以为他有多关心我呢,但其实,眼前这个男人,他正真关心人时,是像在青蛇旁边那般,一言不发,做好一切的。

切,孟家庄又如何,说得好像谁没见过孟婆一般,连他做鬼判时我都见过。

忽然,角落里发出一道声音:“叶二,你又胡说八道。”

陌生的男声从正后方传来。我仓促的转过头去,心里惴惴不安第想,这些人走路都全没声音的,绝了。

不对,这些哪里是人,是我忽略了,竟将它们当成是与我一样的。

只看见是一个锦衣俊秀的冷漠男子,他前额高,两道很浓的眉毛,投下了两层阴影,眼窝陷落得深,两眼黑得发亮,目光锋利,仿佛要把眼前事物一眼刺穿似的。

他一路走来,脚下果然是一点声音也无。

还没等我作出反应,他剑眉微皱,斜视叶知秋一眼便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我是一涯,大人吩咐今后帮您料理些杂事的;方才的,不是什么大事,您察觉到的异样是大人给您的考验,想考验您是不是能够从迷惑中自己清醒过来的,但显然您已经失败。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和叶二便要留在这栋楼里,帮您守着楼,接待来客,打理一些杂物,顺便震慑震慑某些不知轻重的小鬼小怪。”

我大概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以后这地方就属于我了,而你俩就是我的保镖咯?”

虽说失落于没有完成先生的考验,但心里忽然又有一丝淡淡的兴奋,像一杯清水杯里滴进鲜艳的颜色般。如同调皮捣蛋后成功博得大人关注的皮小孩般,我欢喜地问一涯。

“也可以这么说,但本质上,我与叶二还是有权自由来去的,而您对这栋楼也只是有使用权。除非,您愿意舍去人世的一切。”一涯面不改色地说道。

叶二忽然插了一嘴说道:“一涯,你难道忘记那位大人说过的话吗?”

“什么?”我问道。

叶二继续积极的回答我说道:“没什么,大人他希望你乖乖听话,还有,大人他近日有事不见你,你若问起,告诉你不必担忧,他过些时候会来。”

长长的死寂,长长的默然,我仿佛听到一声悄然的叹息.

后来也没有心思再去打听什么,看着墙壁上安置古董的壁巢,我忽然想,这不正是那件东西的最好安置处吗?

我将齐铭的那颗骨头所化的珠子掏了出来,交给一涯,一涯不知从那里掏出来一只小小的方形锦盒,将珠子放进去后,便放在在壁上的一格里。

怕将来会与其他混在一起,一涯领我到安放文房四宝桌案旁。

“你需要为物件写个挂牌,将来好做区别。”一涯说道。

我想了想,好在因为家学传统,当年早早就开始学习软笔书法了,虽然谈不上好不好看,但最起码现在还是可看的。

“好。”我答应到。

认认真真写完齐铭两字后,一涯将纸取走,裁陈挂牌大小,然后贴到一块木牌上,拿出刻刀开始雕刻,不再理睬我。

我转向一言不发跟在后头的叶二,问道:“已经出来这许久,我该回去了,外面的东西还在不在?”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说道:“什么,外面有东西?什么东西?”

“我在外时,确实有个东西跟在我后面,不是说是先生考验吗,你怎么不知道?”我也惊诧地说道。

这时一边的一涯停下手中的动作,也回过头来对着我两说道:“难怪大人不过来,原来处理这个去了,看来我接了个大麻烦呀。”

看我一个大白眼,叶知秋没心没肺地笑着说道:“怎么说话呢一涯,刚才还一口一个您,现在就是大麻烦了。”那那脸上灿烂的笑容里,分明全是调侃。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一涯没有回答他,一言不发的转向拐角隔间里走去,不一会,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台单反相机,我看不出啦型号,但感觉很贵重的样子。

他走到古董壁挂旁边,对着方才的小锦盒摆弄了一会便开始咔嚓咔嚓的拍起照来。

一个古色古香,通身上下都昭示着俊雅清秀,玉树临风的古装男子,竟然熟练的开始使用如此现代化的器物,实在难以让人觉得不违和。

看到那边的叶二也是一脸呆滞的看着一涯我就心理平衡了,原来不光是我觉得难以置信,看起来与一涯万分相熟的叶知秋也是震惊的。

不过想想也该是如此,社会发展变化最大的这些年,叶知秋都跟着青蛇呆在那一方山坳里混混沌沌,为虎作伥。那时他满心满眼都是青蛇,哪里能想到其他。

不会才是该的。

全然不知自己震惊了两人的一涯已经将照片拍好,他径直朝我们走来,他先是对我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着叶知秋说道:“让让,别挡路。”径直穿过我两身边。

视线随着一涯转过去,只见主位上,那老黄花梨木的桌案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一涯接上数据线以后,没摆弄多久,便伸手招呼我过去。

只见电脑桌面上是一页淘宝界面,上面是一家叫做,地老天荒楼的古董网店,店里只有一个上架宝贝,名字叫“一线生纯质玉髓珠”,定价是……一元?

图片上的正是要交给之桃的那颗白色骨珠。

搞什么?有毒吧?一颗玉髓珠子一块?也不是,我在想什么。“一涯……叔叔?大哥,这个珠子是不能卖的,这是别人的东西,我不过是代收一下,而且,这哪里是什么玉髓珠子,你这不是骗人吗。快,删了它。”

一涯高深莫测地诡谲一笑道:“不用担心,这东西也许只会买给该卖的人,这是一家,有缘人才能看见的网店。”

“好厉害。”我不由感叹道。

“原来如此。”叶知秋白我一眼说道,似乎嫌弃我太没见识。

我点开页面介绍,没想到,上面竟然,写的不是产品介绍,而是齐鸣与之桃的往事。

这天夜里,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爸特意开着门在门口做着纸扎等我回家。我没有因为晚归而被骂,这让我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第二天睡醒过来时,发现手边上有本硬壳的厚本子,看着好大的一本本子,看起来像很厚重的东西,但拿在手里却没有一丝重量。

翻开本子的硬封壳,第一页上是好看的钢笔字写着;“念念,这是礼物,等本子写完,你就长大了。”

29借尸

如此,又过了几天。

这天,街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县里公安局的一群警察到街上来了,据说昨天晚上,罗老师的老婆,就是前几天我和妈一起遇到的陈嬢,喝农药死了。

“妈,到底是怎么会回事,她怎么好端端的要去喝药?”我问道。

“好端端,哪里好端端?听说是因为章老师,你知道章邵芬老师不?”

“章邵芬?他不是我小学的语文老师吗?她做什么了?”我一脸诧异的问妈。

“外面有人传,说是罗老师和章老师有不正当关系,她心里一时想不开,就一瓶药下去,一命呜呼了。真是可惜了,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怎么想不开,这人怎么活还不是一辈子,非要为了一个男人去死。”

“他们之间真的有关系吗?”我问妈。

“这个谁知道,流言蜚语是肯定有的,也传了不少时间了,罗老师家两口子闹离婚横长时间了,没想到到死,她也还是不愿意离这个婚。”妈感叹着说道。

爸妈都喜欢和我聊天,从我七八岁我就记得他们会和我聊各种各样的事情,上至国家大事,下至鸡毛蒜皮。

什么都听不懂的时候就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安静的听他们说,后来理解一些他们的话了,偶尔也能搭上两句话。

妈又继续说道:“昨天,听说章老师不顾形象的和陈嬢在街上大吵了一架,说是陈嬢败坏她名声了,要喊陈嬢下跪道歉,还要对她的名声负责,没想到今天,陈嬢就喝药死在自己家里了,罗老师也不去找她,要说这两个人之间没点什么,谁信啊。”

妈的情绪很激动,讲话的时候,眼珠子直直的瞪着我,活像我就是那个负心汉一般,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不过想到那天遇到的,那么活生生,讲话温和,脸上带着笑的陈嬢,我还是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这样就死了。

小学的时候,章老师带了我两年,的确,她给我留下一个很大地印象也是狠辣,得理不让人的那种。怎么说呢,虽然,她讲话声音不大,可她是那种,用眼睛看得你汗毛都竖起来的人。

听我两在谈论这事,刚巧路过家门口的陈医生说。“听说县公安局的警车已经开进学校,据说要验尸,走一起去看看,怎么说也是街里街坊的。”

“呀,是啊。”妈转头就对我风风火火地说道:“我不和你说了,我要过去看看,你就好好呆在家里,不要乱跑。”

“我也想去”我对妈说。

“去什么去,你一个小孩子去看了死体晚上会做噩梦的,不要去看。”妈否决了我便与陈嬢自己走了。

我后来果然没有再出去,没过多久,妈从小学回来后,面色难看,一言不发,无论我问她什么,她都只是嫌我烦,不多做搭理。

后来我听说罗老师当天其实是被警察带走了的,原因不知道是什么,等我知道的时候,罗老师已经原样被放了回来。

这天晚上睡到后半夜,胸口好像猛地塞进了大团棉花,透不出气来,心跳得怦怦响。

一股又霉又潮的腥臭味道开始慢慢浸透进鼻子里,我明白,大概是那道门外又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了,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爬起来看看时,咣当一声巨响,我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嘀嘀笃笃的敲门声。

“喵~”一声猫嚎叫从窗口骤然飘进来,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嘭”房门忽然大开,一股阴惨惨飓风从门外刮了进来。

一个面色乌青的女子站在房门外,离我不到五米距离。

看了一眼那女子,这个女人看起来瘦骨嶙峋,露出来的皮肤,到处斑斑驳驳,仔细一看,竟然是人死以后,尸体上长出来的尸斑。

“啊!”我战战兢兢地尖叫一声,忙将被子拉上来挡住脑袋。

可是挡不住的寒意从被子里的各个角落里窜进来,一瞬间,我有些不能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真实,有种不同寻常的阴森感,我急忙抓住胸口的玉佩。

一双冷冰冰的手,从我被子上头伸了进来,我清楚地看见上面的尸斑累累,指甲乌黑。

我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鬼。

“被子上的手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怎么忽然不认识我了?”被子外的长满尸斑的身体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孟……孟婆婆……”我惴惴不安地问。

“没错,正是我。”眼前的女子笑着承认,这笑,看起来诡异而又恐怖,又好像,有几分眼熟。

什么?眼熟?

没错,刚才那冷冰冰的手触到我的脸颊,那是实实在在的触感,也是实实在在的冰冷和僵硬。

这是一个真实的身体,我被这恐惧压抑得掉下眼泪来。

“你想得不错,这就是个死人的身体。”孟婆说道,语调熟悉,嗓音却无比的怪异。

“什……什么?”我吓得往一缩。

“不要怕,我要到人间来找你,不得不这样办,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帮忙。”孟婆说道。

“什……什么……事?”我慢慢平静下来说道。

“正是这具身体的魂魄,她死后魂魄本应该按照约定到地府来接我的班,如今她的魂魄却不知下落起来,如今,我希望你能帮我去找找她,将来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孟氏在所不辞。”

“这具尸体的主人?这尸体是?”我还是不敢直视面前人。

“你转过头来,仔细看看。”孟婆说道。

迫不得已,我转过头去,看着眼前僵笑着的笑容。

虽然奇怪,也并不好看,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是陈嬢?”我肯定的说道。

“没错,而且有一点我先要告诉你。”说着,孟婆将盖住半张脸的头发往脸边一拨,我一眼便看见了当初我在陈嬢身上见过的大窟窿。

“这……”我还没说什么。

只见孟婆又继续将衣服上的高领子往下拉,这一拉,可不得了。

看得我忽然心生一股悲凉来,只见那长满尸斑的皮肤下,一圈黑紫色的深沟,明显是被生生勒出来的。

我终于明白,那日母亲为何从学校回来后便一言不发了,她或许是看见了。

30被打

听说罗老师一家没有打算给陈嬢办丧礼的打算。

也许真的是这夫妻两过来过去,过成仇了,他们只打算乘着这个白天,在外头挖个坑便将她埋了。

出殡前,我过去看了一眼,只有一口薄棺,像是四块木板拼到了一起。

因为答应了孟婆的求助,趁着这一家人出门埋人的时候,我悄悄潜进小学里,靠近教师楼,我不知道这罗老师一家住的是哪一间,但这并不碍事,亡故者的屋子与其它屋子是不同的。

从靠近这栋楼开始,我就打算先去看看这人死的地方。

便开始感受到一阵阵的寒意袭来,

我忽然觉得头痛,那份寒意好像就是二楼的第二个门口发出的。

我心中暗道一声,找到了,于是我不再犹豫。

靠近的那扇门,但很奇怪的是,靠近这扇门时,那一抹阴风反而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不应该。

不过要不是这样,孟婆也不会找我来帮忙。

靠近那扇门,碰巧,那门没锁。

我走到空荡荡的房间中,仔细地翻看各处。

教师宿舍一共是两间屋子,里屋一扇窗,屋里铺了瓷砖,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两个床头柜,还有一个两米宽的衣柜,衣柜中间有一面镜子,镜子上已经有些斑驳。

外屋也有一扇窗,有一张茶几,一个三人坐的木沙发,几张塑料胶凳无规律的放在屋里,茶几前是一台电视机。

然后,墙的一角被当做是厨房了,墙角有一台木碗柜,两张桌子,桌子一高一低,高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些脏碗筷,还有砧板和菜刀等家什。

奇妙的是,唯独矮一些的那张桌子靠在窗户边,上面铺着碎花桌布,摆着一瓶白色山茶,窗户上贴着同色的细碎窗花,这桌窗旁边还有一张凳子,凳子上已经落了灰,看来,曾经无数次坐在窗户边倚窗看风景的人已经消失了。

除了窗户这一方的别致细腻,屋里的其他地方的陈设都是简单而凌乱,看起来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落灰。

屋里果然没有陈嬢的鬼魂,而且到处都无什么异样,到处看过以后,我都打算走了。

忽然,里屋的门后似乎有些什么,拉开一看,那门后是一摊不明显的血迹,血已经干了,变得如同一块黑红色的污泽。

我伸手摸了摸那片未干的血迹,忽然指尖一痛,也不知地上有什么一下将我的食指割破,疼痛的触感使我一下子将手拿起来,只见指尖狭小的细伤口上立马有血珠子涌出来,血珠子掉落在原本的血迹块里,很快融入其中,站起身来,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有些站不稳,我定了定身,等到眩晕过后,便有些昏昏欲睡。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窗户忽然洞开。

一如那夜,我在黑暗而陌生的深巷里奔跑时,那脖颈后那抹冰凉触感再次袭来。

“你在干什么?”门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那声音冰雹一般劈头盖顶地朝我泼过来。

我顿时心想:“完了。”

这人正是我的小学数学老师罗经纬,此时,眼前的他全无我记忆中那严肃刚硬的模样,他看上去一副潦倒不堪的样子,似乎脸也没洗,胡子也没剃,瘦削的脸上腻着一层黄黑色的油光,身上穿着一件泛黄衬衫。

听到他的声音时,我脑子一昏,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办,一时想不到对策,我整个人都显得尤其慌乱。

“我……我以为这是高老师家。”我怯生生地看着他说道。

“是吗?”

他一低头,看见我脚下的血迹,脸色一变,说道:“说,你都知道什么?”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转向外屋,哐当一声将门关住,又走进来,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将我往衣柜的角落里一推,又关上了里屋的门。

这个时候我本来就无比昏沉,以至于他将我推到撞到木柜子上我也不感觉多疼,但是心里的恐惧一点也没有减少。

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虽然严肃,但好歹是一本正经,为人师表的男人,他变得如同一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面目狰狞。

他又关上了里屋的门,脚上,还有些泥巴的皮鞋走在瓷砖上有几分闷响。

他靠近过来,蹲下身,伸出手,一巴掌打在我的脸颊上,打得我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还说道:“你在找什么?”

因为我本来长得小,他也许认为我还是学校里高年级的学生。

他这一巴掌,让我油然而生一种屈辱的感觉,但是更让我害怕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上那股冰冷如死尸般的感觉。我可以确定他没死,可他那血红的眼睛,冰冷的体温,黑的面色,看起来真的是如死人一般,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鬼魂缠身?可这里并没有鬼。但看他刚才的反映,看来陈嬢的死与他一定也是有关系的。

他打我一巴掌,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打巴掌,很生气,但又因为自己的身单力薄而无力反击,甚至,我还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来。

我不要这样,我心里面想。其实,我为什么不反抗,我其实有能力反抗的,凭什么让他这样吓唬,先生说过,我拥有一整阴间的力量。

没有回答他的话,我转头看着镜子里,一个短发柔顺贴耳,面容乖巧俏丽,穿着白裙及膝连衣裙,粉色针织外搭,粉色帆布鞋的漂亮小女孩,此时,眼睛里弥漫出一道恐怖又孤独的光,顿时让人如同置身一只野兽面前一样。

我伸出手,他被我的动作一惊,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我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乖巧地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呆愣,我手狠狠一巴掌打了回去,并笑着说道:“还你一巴掌就告诉你哦。”

他大怒想一拳捶在我脸上,我轻轻地笑,喊道:“一涯。”

面前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男人那如雨般的拳头还没来得及落下来,便一下子被掀翻在地。

“下次您可以在挨打前便叫我”突然出现在房间中的一涯,面无表情地站在罗经纬刚才所在的地方,嘴里出的话虽然暖人,但语调却很平静。

被掀翻在地的罗经纬显然十分茫然,他对着四周一看再看,还使劲的眨了眼睛,但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什么人?这里不是高老师家,你快滚,以后不许来。”他的骂声锐利又尖酸刻薄,但是不难听出,里面微有些颤抖。

是了,他再凶恶,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人,尤其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哪有不怕鬼的。

脑子里面的昏沉越来越重,我也不再与他多纠缠,于是立马夺门而走,因为是在暑假期间,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

到了没人处,我已经无法站立的昏沉,倒下前对一涯说道:“快带我回去。”

31侮辱

睡梦当中,我又爬起来打开了那扇房门。房门外,好像是一间蛛网密布的阁楼样子。我踩在棉条上,那是一种树枝,经年都很有韧性,可以用来做阁楼的底,一直都是听老人说叫棉条,也叫楼条,但它真正的学名,我至今也不知道。

踩在棉条做的地上,脚下发出一些无法形容的声音来。推开阁楼口的门,外面的天还蒙蒙亮。没有尸斑的陈嬢出现在我面前,还是那她我见她时的花布衬衣,蓝布裤子。

时间倒回到了陈嬢临死的那天,陈嬢一大早爬起来,罗经纬还躺在床上,陈嬢麻利地洗漱后,不敢到里屋的大镜子前去梳头,于是拿了小镜子放在窗户前照着镜子,凑合着将头发解散,然后梳匀,她很执着,一定要将一头长发梳成漂亮的辫子。

即使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梳着麻花辫,为了一件碎花衬衫穿在身上而挺直脊背的怀春少女了。

就算,作为一个饱受岁月折磨的年迈女子,她过早的迟暮起来,可身体的衰老并没有让她的心消磨。

“一大早上就乒乒乓乓的,你烦不烦,梳梳梳,人都长成这个鬼样子了,还梳麻花辫,土不土。”罗经纬一头乱发翻飞的站在里屋门口,一脸的厌倦地说道。

“我已经尽量小声。”陈嬢小声的辩解道,看着眼前十分不耐烦的人,陈嬢心里面其实觉得,他对这个人已经没有感情了。可她依然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个人等着看她一丝不苟的将头发梳好,穿上花布衬衣,对着他温柔的笑。

他不会拿她和别人做比较,更不会因为世界的变化而厌恶她装扮落时,他只会以她的美来判断美丽的面目。

犹记得年少的时候,她欢天喜地的认为会与眼前人过一辈子,她幻想过两人以后的种种,她以为一切都会如她所想,她以为他们会把日子过成诗。可到了现在这把年纪,经历了婚姻与爱情的变故,她忽然发现才,人生不是童话,有些风景不在十指掐算之内,不是两个人手牵手就能一直走下去。

过去短暂的相爱,不过是上天为了让她在此后亢长的时间里,坚强的走下去。

“哼,这婚今天必须离,你这张脸,我是一天也看不下去了,恶心人。”罗经纬说道。

陈嬢对此已经完全麻木,只是往日一般的说道:“我说过,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绝不拖延你。”

并不是陈嬢有意拖延,不愿意成全丈夫和其他女人的爱情,只不过,陈嬢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平凡又没文化的农村妇女,而且她年纪还比丈夫大,为了保证儿子和女儿上大学的学费,她不得不和丈夫提出要求他今后支付子女的学费,而她负责抚养子女。

但丈夫不同意,不是为了孩子的抚养权,而是,他想要她净身出门,而且孩子他也不要。

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小婊|子,他不仅不要她了,连同他们的孩子,他也不要了。

“你想得美,想要我的工资?不可能。”罗经纬恶狠狠地说道。然后换好衣服,也没理正在做饭的陈嬢便拿上钱包和手机朝门外去。

陈嬢一点也不难过,也不喊他,默默的切着手里的菜。

欲要出门的罗经纬又折了回来,脸上怒火更甚,这两人总是这样,她很轻易就能让他怒火攻心,而她,永远都是那样,不动声色的,安安静静的,仿佛不会有情绪般,她越是这样,他就越生气。

她不喊他,她以前都会喊住他,然后说,吃完饭再走吧,不然对胃不好。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罗经纬一把抢过陈嬢手里的菜刀,然后将桌子上的砧板打翻在地。看见陈嬢眼里的慌乱,他才感觉自己的怒火得到舒解,于是扬长而去。去时,他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接电话的声音从空气里淡淡的飘落回来。

他说:“喂,小章啊,放心,我不会答应她,恩恩。”他的声音放得又软又柔,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有一种纵容的味道。

罗经纬离开以后,陈嬢将地上打翻的菜用一个小盆将好的都捡起来,再拿去洗,世道艰难,不能浪费了,陈嬢心里想。

陈嬢面无波澜的继续准备早饭,中间,忽然觉得屋里好像有点闷,她将窗户推开,开窗户的瞬间,她心里像是流过某支忧伤的乐曲,眼泪忽然就滚落下来。

刚做好一锅饭,半掩着的大门忽然哐当一大声,被人踹开了,门外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章邵芬。

没等陈嬢说话,章邵芬一上就伸手指着陈嬢骂道:“你个贱人,婊子,看不出来啊,平时不声不响的,到时候竟然还会在外面坏我的名声,我告诉你个LMG,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跪下道歉,还给我出去正名,你就给我小心等着。”

“到底谁是贱人,我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有数。”陈嬢说道。

“诶,还敢还嘴,我有什么数?有什么数?我问你,我有什么数?你给我说。老婊子”骂着,章邵芬还伸手上来指着陈嬢的鼻子。

“第一,我没有污蔑你,第二我也没有在外面谣传,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嬢说道。

“呦呦呦,了不得,还和我拽起文来了,我是个老师,你算个什么,什么加人在做天在看,我章邵芬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对得起地。”章邵芬凶狠的说道。

“可你对不起我。”陈嬢一如刚才的平静。

可陈嬢这一说就惹得章邵芬更加炸毛了。

章邵芬又进前两步来,扯着陈嬢的头发说道:“你这个老婊子,你敢说我对不起你,你算什么,你个贱货,敢出去说我和罗哥有问题,今天你必须跪下给我道歉。”

说着,章邵芬往外头一招手,两个长相猥琐的青年男子便走了过来,在章邵芬背后站定。仿佛为她做打手来了。

陈嬢这才慌张起来,但她依旧不愿意认错,别说她本来没错,就算是错,那不也应该是这个毁人家庭,还咄咄逼人的女人错得离谱吗?

“我怎么冤枉你了?你自己也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你就不怕你这样将来会影响孩子吗?”陈嬢继续说道,半点也不为此让步。

章邵芬一听更加怒了,她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冲上来用手扯陈嬢的头发,还劈头盖脸就指着陈嬢骂道:“还敢扯到我女儿,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跪下认错道歉,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个老贱人。”

说完她一大巴掌扇到陈嬢脸上声音直响,但陈嬢也有防备,在她打上来的瞬间,也一大巴掌打在章邵芬的脸上,只是下手没有章邵芬这么狠,章邵芬这一巴掌,打得陈嬢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乘着陈嬢短暂的失神,章邵芬一点也不含糊的便将陈嬢呀在身下,当着两个青年男人的面就去扒陈嬢衣服。

32 大吵

从来也不知道,当初交了我小学两年的班主任老师竟然会是一个这样无耻到刷新我认知的人。

我在心里问自己,人的心最坏会到一个怎么样的程度?

我伸出手去,想帮帮地上无助的陈嬢,可是我的手直直地穿透了两人身体。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现在躺在地上的陈嬢那样。

她年老体弱,比不上正年轻力盛的章邵芬,只能任凭她那双布满罪恶的手在自己身上扒掉她的遮羞布,让她践踏自己小心翼翼地维护了那么多年的尊严,陈嬢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章邵芬爬起来踢了两脚在地上被扒下衣服的陈嬢,口里骂道:“皮松肉松的老货,难怪罗哥恶心你,咱们现在再来看看,到底是谁贱得更多些。”

说完,她笑着扬长而去。

章邵芬离开许久后,陈嬢才慢慢的从地上恢复过来,她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洁白的牙齿执拗地咬着薄薄的下嘴唇,那么绝望又那么难过。

这一个上午,她想了许多,原来,她只觉得是罗经纬可恨,如今她方知,可恨的人都是相同的可恨,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话虽然略有些偏颇,可对于这两人来说倒是无比和谐。

如今,她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思想不彻底,恨自己的顾虑太周到,恨自己屡经风浪也只养成了多疑而畏葸的消极的品性。

她年少时,也曾经受过诸多教养,可到了如今,她也只长成个再传统不过的女人,她已经四十好几,是个快到五十岁的女人。人生都已经过了大半,为什么临到末了,还要她受这样的屈辱。

她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陈嬢想到了死,死后就一了百了。

她换好衣服,翻出之前没有用完的农药,坐在窗户前,除了我,没人明白这个往日勤劳的女人心里在想着什么。难道这便是真相吗?可她身上的那些伤又作何解释?我难以置信。

她拿起那瓶药,一个字一个字地端详,她认得的字不多,怎么端详也不过是知道这药喝下会死。

又是半晌,她的情绪由愤怒转向悲哀,又由悲哀再次转向平静。想到两个孩子,最终,陈嬢还是将买来的农药放在角落里。

窗外,后山上的山茶花开得正好,有红的、白的、粉红的。

这时的她整个人如雨过天晴般。

再看这山茶花,仿佛尘埃尽去,碧绿的叶子更加细腻柔滑,深碧中泛着青光,似温柔的碧玉,花儿也更加娇艳了,略略透明,像刚在山泉浴过,朱唇微启的凌波仙子,清袅袅地嫣然一笑,清新妩媚。

陈嬢取上剪刀,下楼到后山上去,去时轻柔的风吹拂在被重重打过的脸颊上,像是小心翼翼的呵护,令她忘记了先前的屈辱。

陈嬢剪了一把白色的山茶,拿回到教师宿舍,又在一堆杂物里翻翻捡捡,找到个玻璃瓶子当做花瓶,洗干净后将花插上,摆在外屋的窗口。

陈嬢望着窗外愣愣的发呆。

她在看什么呢?我看向窗外,一片山坡,一树一树的山茶,还有低矮的灌木,细细看去,坡上的泥土是深的黄浅的黄。

狂风越过山岗,花枝摇晃,就在花枝偏倒在一旁时,忽然,一片漆黑颜色在山坡最高处的花枝里显露出来。

不大的一片,但显得十分扎眼。

陈嬢却全无反映,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般。

晚间,陈嬢做完晚饭,一如以往般等着罗经纬。

不得不说,陈嬢是个真正传统,而且心胸宽大的女人,纵然丈夫千般不是,在陈嬢心这里,仿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般,或是应该被谅解。

罗经纬回来得很晚,陈嬢开着灯在桌子旁边已经等到睡着,饭菜摆在茶几上,用瓷碗扣起保温也没什么作用了。

罗经纬一大脚踹开门的声音将陈嬢唤醒,她模模糊糊地走过去开门。

罗经纬一见陈嬢迷迷糊糊的样子,原先平静的脸忽然变得暴虐起来,

“滚开。”罗经纬恶狠狠地说起身迎他的陈嬢说道。

“你疯了吗,我又没有做什么。”陈嬢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看着你就恶心,滚开。”罗经纬说这话时,陈嬢好像因为刚刚睡醒,有些适应不过。

她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然后的扭开头,不再看向罗经纬。

并不是往日没听过丈夫说这样的话,只是她到底是个人,身上没有铜墙铁壁,挡不住一再一再的刀枪剑戟。

我明白,陈嬢已经将皮肤磨砺得很厚了,只是罗经纬的这一句,刚好又加深了那道已经很深的伤口。

拖着这一身痕迹斑斑的伤,陈嬢走回卧室。

其实她还什么没吃转身走的时候,肚子还叫了一声。

陈嬢不知道,当她走进屋里时,我忽然诡异地看见,罗经纬脸上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他好像在摆脱什么,脸上一片凄哀。

他向陈嬢伸出手,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不过只是一瞬间,他的表情又恢复到之前的暴戾,对着陈嬢的背影时候还啐了一口。

听到这声音,陈嬢一言不发,只是背影更加佝偻了。

其实离了他,陈嬢会过得更好些,陈嬢自己也知道,可是怎么办,她心里想,一旦离婚,罗经纬不要孩子,也不管孩子;她也天真地想过自己一力承担孩子的将来,她也曾经去银行问过贷款,可人家说,一旦离婚,她没有工作,没有固定财产,甚至连贷款都贷不了。

真是悲哀,她拿不出两个孩子的学费,这个问题多么现实。

万一离婚,两个孩子就要辍学,然后又要让他们再走她的老路吗?

陈嬢无比悲哀时,里屋的窗户忽然开了,一阵风刮进来,窗帘没有动,床单角也没有动,那风只是直直的刮在陈嬢身上,如同安抚般。

那风里,仿佛有清清的月光,也有后山的山茶香气,当它靠近时,陈嬢心里的伤痛和悲哀一下子就平复下来了。

陈嬢合衣躺在床的一侧。外边的罗经纬就着冷饭菜随便吃了一点,正准备进屋时,忽然看见窗户边,桌角端端正正放着的半瓶农药,他刚刚平复下来的怒气更甚了,抓过农药,大步走进屋里。

他一把将床上轻微睡着的陈嬢抓起来,扔到里屋门边,随即将玻璃瓶子扔在陈嬢头上。

陈嬢刚刚被抓醒就被人摔在地上,然后立马又被一个硕大的玻璃瓶子砸中,额头一下子砸出个窟窿,血咕噜噜地冒出来。陈嬢一脸惊恐地看向罗经纬,眼前的罗经纬与她记忆中的那个罗经纬已经是天差地别,眼前这个罗经纬,如同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

他凶恶地问道:“你拿农药是想喂给……?”这时候,罗经纬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凶恶说道:“……小章?”

眼泪忽然就从陈嬢的眼里掉出来来,混着鲜血一起落到衣领上,落到胸口,落到地上。罗经纬没有看见,他眼里只有一重高过一重的火焰。

夫妻之间,误会至此,可笑。

“呵呵”感觉不到额头疼痛的陈嬢嘲讽一笑。

见此,罗经纬更是气急败坏扑上前来,一手捏在陈嬢细细的脖子上,一手拽着陈嬢的头发往后扯,嘴里还气急败坏地喊道:“你笑什么?我问你话,你回答我,你到底离不离这个婚?”

“只要你供养孩子继续上学我立马和你离。”陈嬢毫不示弱地说道,鲜血盖脸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如同女鬼般难看,额头上的鲜血还在咕噜噜往外冒,不仅流进她眼睛里,嘴里,也染了罗经纬一手。

罗经纬凶巴巴地说道:“孩子孩子,天天拿孩子当借口,你以为你很伟大?还是你以为死皮耐脸的纠缠下去我就不会和你离婚了?你不看看你什么样子,我一个知识分子,身边整天跟个大字不识的老货,又干又瘦,老皮又糙又黑,皱皱巴巴的,衣服整天昨天脏兮兮的,脸上凹眉凹眼,就算我看得过去,你让我怎么见人。”

陈嬢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年少时,当我千般好,如今你以为我是什么?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只要你答应给孩子交学费,我立马和你离。”

罗经纬又说道:“哼!当初,当初老子瞎了,孩子我不管,钱也不会给你一分,你最好给老子马上想清楚。”

“难道那不是你的孩子吗?你怎么能这么说。”陈嬢面上不显,可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扼住她脖子的人,会是那个年少时,曾经信誓旦旦的指天发誓说要保护她一生的少年。

罗经纬恶狠狠地说道。“老子管他是谁孩子,你今天到底离不离这婚?”

陈嬢有些凄哀又坚定地说道:“我不离。我现在年纪也大了,没文化,也赚不了钱,不能因为我的无能而耽误孩子将来,只要你一天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一天不会同意离婚,反正急的也不是我,是那个和你勾搭在一起不要脸的婊子。”

说完陈嬢又是一笑。

罗经纬表情扭曲地说道:“贱人,谁让你……谁让你骂小章的,听说你白天还打了她一巴掌,看来我不给你点教训你都不知道你是谁了,我告诉你,不仅钱我不会给你,房子,你也别想,孩子也给老子收拾滚蛋,所有的东西老子都要给小章。”

奇怪,这些话,我仿佛在哪里听过,熟悉的感觉俞加浓厚。

33爱之罪

因为失血过多,陈嬢的反抗并不激烈,开始时她的脚还蹬了蹬不远处的衣柜上,木衣柜因此发出了兹啦和咚咚的闷响,不一会,整个人就瘫软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罗经纬还在一边絮絮叨叨,他边说手上的力气一边加大,越来越大的力。

就在我面前,我眼睁睁地看这个男人把陈嬢掐死了。

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无能的感觉真是难过。

平日里这个为人师表,礼仪周到的男人已经疯魔了。看他一直掐着陈嬢已经毫无反应的身体,一股悲凉从我心底弥漫开来。

是不是天下间的情爱都要遭受许多坎坷,一旦过不去,最后的结果便是这般你死我活,不能共存,

这时,一个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杏眼娥眉的漂亮少女;她穿着精致花衬衫,袖口滚边滚了极狭白边,蓝布裤子,裤脚仍是滚极狭白边;她从地上,陈嬢的身体里站起来,身上没有半点伤痕,肌肤白皙而细腻。

好漂亮!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她是条半透明的影子,周身都是浓郁的死气森森。

听说,有的鬼魂,会在临死那一瞬间,变回她最深刻记忆中的自己,原来年轻时的陈嬢是这个样子。

只见这鬼魂原地站起来以后,先是愣愣地看了一眼斜下方,那蹲在地上,正在实施暴行的男人。随后不久,她摇了摇头,摒弃掉最后一丝情绪,然后毫无留恋地走出来那人身体的范围。

然后,她抬起头,正对着我诡谲一笑,一时脸上的肌肤撕裂,鲜血瞬间由额头覆盖全身。

怎么回事?难道她看得见我?

我脑子一懵,还没来及反应,眼前面目狰狞的血人瞬间向我疾速冲过来。

“啊!”我叫了一声连忙躲避。

我避开后,她直往我身后大开的窗户冲去,“砰”的一大声,她冲出去后,玻璃窗一下子关了起来。

我赶忙追到窗户边,无奈没有实体,我推不开那道窗。无论如何都不行。

转过头来,只见地上的罗经纬也被这一声震得清醒过来,看见自己手底下已经伤痕累累的尸体,他先是一愣,然后跪倒在地,整个人伏在那尸体面前。

蜷缩在那门边的尸体旁边,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捂住嘴巴,大滴大滴的眼泪一颗一颗砸落下来。

“呜呜……惠心……慧心……怎么会怎样?”罗经纬低低的哀鸣着。

我内心冷漠地看着这个小丑般的男人自己原本是什么德行自己还不知道,如今人死魂离,再来装作什么情深模样也没人愿看。

“贱人。”我在心里吐槽。

大约过了快一个小时的样子,墙上的大挂钟指向夜里十一点,罗经纬渐渐收拾好情绪,他看起来一脸的决绝,仿佛要做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定一般,他掏出衣袋里的手机,看了好几眼,大拇指不停的在手机的九个数字建上摩挲,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手机一下子狠狠掷在地上,看起来十分牢固的手机瞬间四分五裂。随即,他又蹲下身来将地上的尸体……怎么形容呢,他用一种温柔至极的,好像对待世间最挚爱的珍宝的姿态搂在怀里。

他的下巴摩挲过冰凉尸体的发顶,右掌,从后脑勺一直抚摸下去。

这样的情景,若是在陈慧心活着的时候,必定是好一幅情真意切,鸾凤和鸣的景况;可罗经纬的温柔全部是对着陈慧心的尸体,尤其是,这个躺在地上的陈慧心还是他亲手掐死的,画面之鬼魅,可想而知。

抱了一会,他喃喃自语道:“经纬记得,慧心姐是最爱干净的,现在经纬把慧心姐弄成这副样子,还让慧心姐躺在地上,慧心姐一定很生气。慧心姐,你等等,经纬身上脏,经纬先去洗洗,把衣服换了,再给慧心姐打水进来洗澡,这样就不会再把慧心姐弄脏了。”

将地上的尸体调整到一个好像会舒服的姿势,罗经纬便将染了血的上衣脱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忽然有摇了摇头将衣服捡起来,放到一边的塑料凳子上,嘴里还喃喃自语地说道:“慧心姐说了,脏衣服不要乱扔,她不好收拾的。”

脱上衣,他就这样赤裸裸地打开门走出去,我在里面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着地上已经开始有些变色的尸体,加上外面狂风肆虐,松树沙沙作响的声音一阵一阵的,我心里面还有些不自然。

但最后,我还是决定留下来看看后面到底发生什么,人是罗经纬杀的无意了,从妈那天回家后的沉默就已经使我足够明白,后面的并不会是一个多么高深的阴谋,可为什么,凶手最后依然逍遥法外,明明警察都来了的。

只听见外面的窗户边,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响,;不一会,罗经纬拿了一个锡水壶走进来,水壶里灌满了一壶水,他把水壶放在煤炭火上,然后又取出一个大红盆放在里屋,在用小盆分两次端了两盆满满的水倒在大盆里。

放下小盆,罗经纬走过去,将尸体身上的花衬衫扣子解开,艰难地将衣服从尸体身上脱下来,放到小盆里,想了想,忽然一笑,又将自己刚才脱下来的衣服拿来,也放进小盆里头。

他从衣柜和窗户的夹角出搬出来一张藤椅,在上面垫上两件棉衣服后,他又艰难地把尸体扶起来,放到藤椅上,小心翼翼地摆放,想让尸体坐好,折腾了许久,直到煤火上的水都烧开了。

将热水加到冷水里,他伸手试了试温度正好,于是拿块毛巾在水里打湿,开始细细的,一点一点的擦拭尸体身上的血迹。

本来,人死以后,身体变得冰冷僵硬,血液也就不再流了,可他非要用热水来给尸体擦拭,导致尸体的伤口周围又开时有些回温,刚刚擦干净的额头上,又开始有些渗血,罗经纬这一见,不仅嫌麻烦,反而还好像觉得那尸体又活过来般,高兴得手舞足蹈,嘴角的笑都要咧到耳根底下了。他又拿一块毛巾轻轻压在尸体的伤口上止血,便压着伤口还便说道:“慧心姐啊,你还疼不疼,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忽然就很生气,我当时明明是想问你是不是准备自己喝那药的,结果话说出口,却变成了问小章,我对不起你,你不要生我的气,今后我们好好过,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了,管她什么小章小王小李都和我没关系了,这话我是一早就像和你说的,可每次,你都像是全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你自己一般,看你心里只有孩子,我就很生气,但其实也没那么生气的……”说着,罗经纬低头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又用一种好像哭腔一般的声音说道:“可是我不知道,最后为什么还是变成那样”

说完他便径自蹲到地上抽泣起来。

我心里一时百般滋味都不是,不知当说什么。

34算计

给尸体擦洗干净后,罗经纬给尸体又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换衣服的时候,还特意找了一件有领子的,将尸体脖子上的伤都盖住了,他这才把自己的衣服换好,将脏衣服都放到洗衣机里洗,为了要将上面的血洗干净,他几乎倒进去半包洗衣粉。他像个陀螺般忙得不可开交,洗上衣服,又进里屋来,一摸尸体手,冰凉的触感让他于炎炎夏日中也打了个寒颤。

于是他立马转身,在衣柜里翻找起来,便找,还边在口里念念叨叨地说道:“对不起啊慧心,我都忘记你怕冷的事了,还让你在这冷冰冰的椅子上坐着等我,让你冻成这样。”

说着,他又继续在衣柜了翻着,不一会,他翻出来一床崭新的电热毯。

罗经纬把电热毯铺到床上,插上插头后,便把尸体架到床上。

他仔细地为尸体捋顺散落在枕头上的发,又掩好被角后,才出去将最后的琐事收尾。

看着躺在床上,被罗经纬掩得严严实实的尸体,我全程都处于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然而,更让我不可置信的事还在后面。

罗经纬收拾好洗干净的衣服后,又将家里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尤其是小心的将血迹都用拖把拖得干干净净,然后还将拖把又洗了一遍,才躺到床上去,睡到后半夜,罗经纬被热得醒过来,于是他伸手摸了摸尸体的手,一摸还是冷冰冰的,难过地说道:“你不肯热起来,是因为对我的爱都消失了吗?”

然后,罗经纬拿起那瓶顽强至极的农药,表情诡异而温柔地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进尸体嘴里。

他说:“慧心啊,我还不能死,你心心念念都要孩子保住前途,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说道最后时,罗经纬的声音几不可闻。

说完,他对着那具已经长出尸斑的身体两眼放空,呆呆惨惨,如同木偶一般,仿佛有泪水在眼窝里盈含着,却始终都没有掉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罗经纬打电话叫两个在外地上学的孩子回来。

两个小时后,“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罗经纬听见敲门声也不着急,轻轻将怀里的尸体放好躺在床上,掩好被子,拿上钥匙,先将里屋的门反锁过后,才将外屋门打开。

只见门外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个头不高,看起来快到一米六的样子,长相端正,眉眼之间,有几分陈嬢年轻时的味道,扎个马尾,一边耳朵上穿两个耳环,打扮简单,穿了件短袖T恤,下身是条喇叭型的浅色系牛仔裤,背上背个花布书包;少女身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高大,穿着与前面的少女相似,也是一件白T恤,一条直筒牛仔裤。

“爸!”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见到两人,原本面无表情的罗经纬瞬间换上一幅迷惘怆恻的表情,说道:“琼岚,代亦,先进来坐下,我有件事要同你们讲。”

两人一脸茫然地跟在罗经纬后头进了屋子,等罗经纬坐到木沙发上,便各自摸了条塑料小板凳坐在罗经纬面前。

罗经纬在胸口掏了掏,拿出一根黄果树牌的香烟点燃,猛吸一口后,将烟夹在手中垂下来说道:“昨天,我和你们妈吵架了,吵得很厉害,我也后悔极了。”

两人似乎是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或许爹妈吵架已经是两人见怪不怪的事了,平常也并不见父亲有多少反应。

罗经纬忽然一大巴掌抽在自己脸上,然后立即说道:“我是真的对不起她,我们吵完以后,她要喝药,我就去拦着她,没想到拦的时候,我们又吵了起来,还动手了,我手下没轻重,这一不小心,就把你们妈给害了。

现在,我也快要去给你们妈抵命了,唯独就是放心不下你们两人,将来你们要相依为命,互相照顾。

下学期的时候,你们要是辍学了,或许也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只是你们爸爸无能,这房子也是学校配给的员工宿舍,等走了,学校还是要把房子收回去的,到时候你们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可怜的孩子,你们妈到死都放不下你们,我也对不起你们,可惜没机会补偿了。”

他说完一脸悲痛的样子倒是不像作假,脸上苍白,眼眶也是红红的。

“爸你是骗我的吧,我妈呢?”罗琼岚着急地说道,脸色难看,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旁边的少年也是脸色一边,却很快冷静下来说道:“爸,现在这事有多少人知道?当时那药我妈她喝没喝到?”

听完儿子罗代亦的话,罗经纬表现出一副讶异的样子,看似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学校里放暑假,本来就没人来,再加上高老师也回老家了,这事就没人知道,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你妈没了;当时这药我也不知道她喝到没有,我只见她拿着瓶子贴在嘴边,我就和她抢,也就是抢的时候,我和你妈才闹出的事情。”

听见哥哥与父亲的话,罗琼岚这时也安静了下来,脸上悲伤有,害怕也有,但似乎也还有些其他的什么东西在。

罗代亦的面上并不如妹妹罗琼岚那般悲凉,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说道:“爸,到时你对外面就说是你俩吵架,我妈气不过就自己喝药的,这样你就不用坐牢了。”

妹妹罗琼岚听完先是吃惊第张了张嘴,随即又点了点头附和着罗代亦的话说道:“是啊爸,你看我们现在都已经没妈了,不能再没爸了,不然我和哥哥怎么活得下去,妈妈生前那么疼我们,这么舍得我们受苦。”

罗经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眼里又是悲凉又是怜惜,过了好一会,他才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妈,但也只能是这样了,我只有好好抚养好你们,让你们完成学业,看你们成家立业,这样才能算是对得起你们妈,毕竟她以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你们读书上学的事了。”

三人打成共识后,由罗代亦出门放炮,昭示家中有人亡故,罗琼岚在家烧纸,罗经纬出去找买棺材。

家里来人以后,陈嬢的尸体还是躺在床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见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放着半瓶农药,大部分人也就信了陈嬢喝药自杀的事情。不多时,戈雅有人自杀的事情传出去,公安局也来例行了解情况。

面对众口一词的了解结果,及时是看尸体上有点伤型也都没有在意了,何况罗家不仅讲明了先是夫妻吵了一架,甚至还动手了的,所以有些伤也不奇怪。

只是例行问问之后便走了,倒是后来的街坊邻居,有些人仔细看过尸体,或许也有人看出些什么了,只是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不过是一个认识的人,死也就死了,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些。

陈嬢的死到这里也就了结了,可我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这就是这个女人的一生。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我觉得,就算一个浪子真心忏悔了,难道先前欠下的债,犯过的错就可以能一笔勾销了吗?道歉要是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35 恶意

今日一大早起来,我身上的戾气就特别重。

早餐吃的是阳春面,但偏偏我不喜欢吃面,勉强吃完面,妈又让我给宁御端空碗去屋里放下。

我心里生出一股邪火来,表情难看地拒绝。妈不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接过还剩一点点汤汁的碗,我站定,就笑嘻嘻地,将碗里的汤汁倒在宁御头上。

我完全不知道,当时,我脸上的表情和罗经纬是多么的异曲同工。

这一举动,也是惊得妈当时就一愣,宁御则完全处于茫然的状态。

但很快,妈一回神,里面就回过头来劈手夺下我手里的碗,直接摔到地上。

瞬间,碗碴飞溅,然后妈一巴掌甩过来,打在我脸上,怒骂道:“不想放就别放了。”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挨耳光,第一次是罗经纬,那个杀人不偿命的恶人打的,第二次是我亲妈妈打的,一次打了左边,一次打了右边,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打了我不同边的脸颊,但给我痛的感觉却都是相同的。

但我却来不及感觉愤怒,因为我立马就感觉到,鼻子里面好像有什么止不住地要流出来,情急之下,我伸手揉了揉鼻子;再放下手,发现自己一手都是血红的。

我忽然又笑了,不再伸手掩着鼻子,血很快流到我的白裙子上,染红一大片还在不停的流。

妈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爸是好像在屋里,听见有摔碗的声音时就赶忙出来,一来就看见我满衣服满脸都是血,站在妈面前,一动也不动,他急急忙忙就冲过来,喊我把头仰起来,然后又跑回屋里拿纸和湿毛巾跑出来。

爸一边拿纸给我塞住鼻血,一边给我擦后脖子根。

气急地问妈说道:“为什么打孩子?”

妈也不甘示弱地说道:“我不过叫她给宁御放下碗,她就作起来,把碗里的汤都倒在宁御头上了。”

爸怒道:“她不愿意放就算了,你做什么要打她。”

“这点小事都要由她,到底我是她妈,还是她是我妈?你就惯着吧,早晚惯出个忤逆儿来。”妈说道。

“不要说了,你打孩子就是不该,快去端凉水过来,她血好像止不住了。”爸着急道。

妈其实也是慌的,她一听也没说什么,就赶紧到屋里去端水,连还在一边站着的宁御都忘记了。

妈进去后,宁御就站在一边说道:“姐痛不痛?其实那个汤都是冰的,我不痛的。”

爸一手给我扶着身体,一手压着湿毛巾对我说道:“你也别怪你妈打你,她脾气急,再说宁御也是弟弟,就算不想帮弟弟放碗,也不能把汤倒在弟弟头上,你说对不对?”

鼻血的流失速度正在慢慢降下来,湿毛巾也在脖子根变得温热,在爸平和的语调里,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这才惊觉自己都做了什么。

将汤倒在宁御头上的回忆历历在目,可就是好像,当时做这件事情的人好像不是我一般。

我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妈端来一盆冷水出来,又多拿了一块毛巾,爸将我后颈的毛巾再次打湿后有敷上来,妈则在前面给我擦着脸上的血,她知道我素来爱好看,脸上全是血的感觉让我难受急了。

擦干净后,我想和宁御说声抱歉,但是一张嘴,喉咙里就有股血腥味涌上来。

反倒是没一会,妈平静下来坐在我旁边说道:“刚才妈下手重了,是不是很痛?”

我摇了摇头。

妈又继续说道:“宁御是弟弟,他还小,你要让着他,就算你不想放碗,你好好更我说,也不能这样做了,明白吗?你都这么大了,要懂事。”

我点点头,但是明显的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股邪火开始往天灵盖窜,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凭什么姐姐就要让弟弟,凭什么当姐姐就什么都错。

多说多错,于是我一言不发,拽着胸口的玉佩赶紧往楼上跑去。

妈以为我不愿听她讲话,气冲冲地追在后面骂道:“你个死倔娃,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愿听。”

跑到房间,将房门的插销插上。

我死捏着玉佩,瘫坐在门后的地上,寄希望于它能如那日梦魇时唤醒我般,也在现下唤我醒来。

妈慢我一步,在外面喊开门,一声比一声急,不过没一会,爸上来将妈叫走了。

孤零零的坐着,脑子里感到一阵眩晕,像一只负荷过重的船,在水面上打着转。

“先生,我该怎么办?”我低声喃喃道。

话音刚落,一声哗啦啦的声音忽然从窗户吹进来,窗帘扫过我书桌上的书和笔筒。

不软不硬,温柔低沉得恰到好处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小丫头真是爱闹腾,委屈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多日不见的先生脸庞绽出一丝微笑,宛如阴霾的天空中突然裂出的一道阳光,具有一种难以想象的魔力,使他平静的面容骤然间生动无比。

先生蹲下身来,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乖,你无错的。”

我看见自己伸出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先生的脸。

指尖传来温润清凉的的感觉。

我流泪,眼睛像没关严的水龙头,水珠子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先生无声无言地看我,大手一下一下地在我后背上轻轻拍,先生的手,好似一颗安神的药丸,我慢慢平静下来。

窗外,可以看见对面有一大棵白桦树,树叶又密又深,风吹的时候,叶子会沙沙地响。

“先生,为什么人善要被人欺,为什么有的人放火了杀人了,最后却没有受到惩罚?”我问先生。

先生说道:“贤者曾言,上善若水。水善乃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善恶,从来都是共生共灭的,当善良消失,恶也会消失,这已经是上天的处罚。”

我当时听得懵懵懂懂,并没有真正体会到先生话里如佛陀般的的宽容,直到后来才明白,心善渊者,面对伤害,是不争,不计较的。

人善被人欺,是因为不够善良的人不去计较,不会睚眦必报,也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否则,那与邪恶又有什么区别。

而杀人放火不是不受惩罚,而是他受惩罚,你却没有看到。

36 怪异的客人

“夜里,你悄悄出来一趟,有位客人在小楼等你。”先生说道。

“先生,我应该如何进去小楼?”我坐在床沿上,双腿沿着床边耷拉下来,一晃一晃地问站在书桌边检查我有哪些书本的先生。

“不拘方法,你只随便找个没人的僻静地方走,心里想着那小楼,自然就到了。”先生说道。

“那先生今夜在楼里吗?”

先生听完一笑道:“今夜来的是位大客,不呆在楼里,我怕你受欺负。”

天色渐晚,我开始进入焦虑的等待。

夜里,我早早躺在床上假装入眠,妈悄悄进来,粗糙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脸颊上一阵摩挲,然后给又将被子再掩了掩,这才和爸一起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熄灯入眠。

等他们都睡熟了,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我开了房门,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下楼,正要开后门,屋里的灯忽然亮起来。

“姐!”

站在楼梯口的开关前,迷离地看着我。

“嘘。”我赶紧伸出食指在嘴边做出嘘声的动作,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小声点,爸和妈都睡了,千万别吵醒他们。”

“哦,那我今晚睡楼下,到时候给你开门。”宁御小心地说。

“你怎么?”我心里一惊。

“别磨蹭了,快去吧,路上小心。”宁御揉了揉眼睛对着我说道。

我心里怀着疑问出门了,还是沿着往爷家去的这条小路。

天幕上,点点疏星像营养不良的孩子眨巴着眼睛。

爷家住在街外边的一片小树林边,这条路上丛林密布,常有不知名的鸟类鸣叫。

路很窄,就算在白天,来往过路的人也很少,只偶尔会有几个胆大的小孩钻进林子里玩耍。

夜里就不会有人过来了,因为这片林子闹鬼,说是晚上过来过来的人会听见林子里有人哭。

爷家就在林子的一角,过去时要先路过林子中间的。

夜里十点多了,我穿的是一套夏天的短睡衣,没来得及换就急急忙忙赶出来了,为了防蚊子,我还顺手拿了一件外套,只是腿上就是光溜溜的。

耳边是全是蚊子嗡嗡嗡的声音,没多久就感觉腿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痒的不得了,我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拍,哪里痒就往哪里拍。

腿上到处都痒,我又拍又抓,忙得不亦乐乎,路也走不动了。

“啪!”夜空里响起一声清晰的拍打声,是一只冷冰冰的手忽然拍在我小腿肚上。

深夜的小路上,除了隐隐约约的,阴森森的树林,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呆了呆,没有尖叫,还是能够感觉到那冰凉的触感依然留在小腿上,我只好早心里拼命想着那栋楼,想着楼前的两个黑影子,想着楼门上如行云流水般的大字。

然后什么也不管地往前跑,耳畔是树叶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象是在悲哀地哭泣。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还是那如苏杭雨巷的青砖碧瓦间,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

天空发灰,就像是玻璃窗上糊了层玻璃纸,到处都是铝灰色的,迷迷茫茫,混混沌沌。

身后,似乎还有一丝又尖又细的男人笑声,忽高忽低,袅袅不绝。

我没理他,一脚踏进巷子里。左拐右拐,花了些许时间,终于又来到熟悉的楼前。

楼外的天色又与巷子里不同,是与外面相同的夜空。

今天的楼外,似乎与上次来时有些不同。

上次来时还是斑驳灰暗的大门,此时已经变成了朱红色的,门上多了一对紫铜龙头,口含门环,门的两侧也不再是两个看不清的黑影子,而是一对雄踞着的,高大威猛的石虎。

楼里灯火通明,焕然一新的改变让这栋高大岿巍的楼更是平添了几分威严,四周依然是一片旷野,旷野的尽头好像是苍拔的古树林。

空气里,仿佛飘着毛毛细雨,我的周围全都罩着一层极淡的,潮湿而又流动的水雾,透过楼里映出来的灯火,那层水雾好像变成了有些暗红的颜色。

虽然楼里灯火通明,但大门紧闭,显得冷清清,没有一点生气,与朱红色的高大门板相衬,反而显得阴森恐怖,使人不自在起。

好像有什么不太好的东西笼罩着这栋楼,这使我忽然有些犹豫起来,进去还是不进去?

“怎么还不进来?”先生均净而温润的声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吹进耳朵里来,冲散了我心里那些不安的犹豫不决。

前方的大门无声地缓缓开启,白衣黑发的男子从门里探出头来,青年星目剑眉,眼神犀利,正是叶知秋。

见我站在原地不懂,叶知秋疾步朝我走过来,说道:“你可算是来了,快跟我进来,屋里这位客人实在太叫鬼难以招架了。”

“噗……”眼前这厮果然不能讲话,一讲话就要人设崩塌。

进了大门,叶知秋带着我往另外一条没走过的路上去,穿过庭院,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一道小门置于前方,门上的漆油虽因古老而有被腐蚀的痕迹、但那种沧桑的美感也是令人震撼的,门被推开的吱嘎声、虽然刺耳、但却出其意料的能让人的心沉静下来。

进了小门,里头是一间幽静的耳室,里面布置雅美,陈设低调,虽有锦帐绣被,但都颜色素净,而且房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后窗可见五十丈外种有数棵梨树,环境幽雅。再推一道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件颇眼熟的东西,是洞里的六扇美人屏风,先生坐在屏风后。

“过来。”先生朝我伸出手来。

我撇下叶知秋跑过去。先生拉我在身边坐下,然后说道:“既然来了,那便可以开始了。”

又对屏风外说道:“一涯,请那位先生进吧。”

只听屏风外面“咚咚!”两大声响,室内瞬间笼罩着一股浓郁的死气。

“先生,外面是什么东西?”我悄悄问道先生,先生还未说话只听“砰”的一声脆响,我身边的一只金丝边的青花纹茶壶凭空碎裂一地,其中一枚碎片差点往我小腿上飞来。

吓得我赶忙往先生身边缩起。

37梼杌

先生的目光注视我,温柔而怜惜地拂过我的头顶安抚着。然后又转向前方,目光下视,眼色由光亮变为阴暗,眼里似乎能洞见一切的样于子,他声音威严地说道:“鬼君梼杌( t á o w ù),还不收敛?”

“齁齁……”

一阵像是用鼻子发出来的粗壮呼吸声音由屏外传来。

随后,一声有些怪异而尖锐的男人声音传来。

“嗯。”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太久没有讲过话,然后忽然要说一句话,却发现自己不出来声音来的那种感觉。

这声音刚说完,我身上立马就有种如被毒蛇盯上般的感觉,一抹刺骨的冰凉似乎在我身上蜿蜒爬行着。

但,抬头只见先生微微一笑,眼神明亮而温和,一切不适的感觉都如同是我的错觉般,统统消失不见了。

我端坐起来,看向以前的屏风,仿佛透过它看到的是屏风外的鬼君。

“该怎么称呼您。”我尽量收敛住自己讲话娇声娇气的遗传天性,慎重地对着美人屏风外说道。

“先前人都喊我叫菩萨,鬼菩萨,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号,你便唤我的名字梼杌吧。”

那男人声音嘶哑,粗声粗气地说道,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反而比起初时好了许多。

我腾地站了起来,竟然是鬼菩萨。

心里不禁咋舌,压下心底的好奇,我坐下来,开口询问道:“梼杌鬼君您,是为什么事来?小女可帮得上忙吗?”

“此番前来,我是为一人。”梼杌的尾音轻轻扬起,屏风外就仿佛吹来一阵和煦的风,轻拂在身上,每一个毛细血孔都感受到这风的亲昵,软玉温香抱满怀般,给人凭添了许多旖旎的情思。

这一定是个特别的人。

但随即,风里那丝旖旎的情思忽然又变得柔肠百转起来,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掉下了一个万丈的深渊里。

甜、苦、酸、咸,各味交杂,一时竞说不上什么味儿了。

只听梼杌那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我等了许多年头,才又让她回到我身边来,可她日日泪流不止,也不敢见我,每天都只是反反复复地讲一句话,所以要找你帮忙。”

“他是什么人?”

“她姓陈,叫慧心,原本是个灿烂的小姑娘。”

梼杌鬼君粗声粗气的声音忽然有些缓和下来,与当初山神提到之桃的名字时一般,好似毕生的柔情,全都付与了这一人。

“陈嬢。”我一时不慎便脱口而出低声说道。

一个面目苍老,头发花白的女人和一个,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杏眼娥眉,肌肤白皙细腻的漂亮少女形象在我脑子里来回变换。

最后,还是那个穿着精致花衬衫,袖口滚边滚了极狭白边,杏眼娥眉的漂亮少女形象占了上风。

“正是她,这些天,她反反复复地说丢失了一件东西,所以我要你回到过去,找到那件让她魂不守舍的东西。找到它,毁掉。”

鬼君毫不客气地说道,话里话外都带着一种张扬与跋扈,好似天上地下,唯他独大般。

毁掉?果然人世百态,亦会有这般横行霸道又肆意妄为的人。

而我心里也不是太乐意的,昔年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要三顾茅庐,礼贤下士。我不是诸葛亮,也不需要待价而沽,我不过是帮他一个忙,自然也不要他如何谦虚谨慎;可我好歹是个人,有自己的想法,他这样言语霸道,似乎吩咐我如何就要如何般,我当然不开心。

但我也知道,比较是鬼菩萨,无数年来,他已经在人世间积威厚重,无人敢违抗已经养成了他这般上位者的习惯,就算心里不喜欢,但我也能够理解。

于是我不再问鬼君话,只转头向先生示意我要对他说话,又瞧了瞧外面,表示我不希望梼杌知晓。

先生便直接说道:“无妨,说吧。”

“先生,我一定要帮他不可吗?可我曾答应过孟婆要帮她找到陈嬢下落。如今下落是知道了,可我还要帮忙让陈嬢留在这里,这不该吧,毕竟我是先应过孟婆的。”

先生摸了摸我本来就有些凌乱的头发。

“傻丫头”

先生笑道:“你欠过梼杌人情,这次正是报答的机会,可不要错失了。”

“什么人情?我怎么不知道?”

“可还记得,半月多前,你去祭山神,在洞中,有个青年欲要猥亵你,他还对着你喊另外女孩的名字,你只以为他是认错人了。

其实不是的,他喊别人的姓名,不过是为了掩你耳目,混淆你的认知。

他以为你会为此放松警惕,以为他只是与人私情。

其实,他一早便知道你是什么人,只不过内心龌龊。

后来鬼君惩处了他,于你而言,这便是恩情了。

你不知道,这也是梼杌鬼君第一次惩治恶人,着实难得。”

先生脸上漾出笑意。“所以,你最好不要拒帮梼杌鬼君办这事,否则,会被他记恨的,他极小气的。”

“这个世界并不单纯,一切的事情真想也远不是你表明所见的那样简单,你要学会留心每一个细节。”

还有一事我要嘱咐你,你可知道白天时,你为何不明原由的火气旺盛吗?因为你去那过那屋子。屋子里全是梼杌的诅咒,你却没有感觉到。”

“为什么?这位梼杌和陈慧心又有什么关系?不行,这也太复杂了,活着真累,不如死了算。我还是今夜去告诉孟婆吧,等孟婆带走陈慧心,一切事情就都解决了。”

我懒洋洋地抱怨道。

我这里话音刚落下,先生便严肃道:“又胡说,你不是为了要让那个叫陈慧心的女人如何,而是要让梼杌心甘情愿的离开,否则梼杌的诅咒的后果,就是陈慧心一家的下场,陈慧心的死,并不是结束。你不能忘记那些疼爱你的人,他们期盼你要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再不许乱说那些生生死死的话,既然已经生而为人,就要好好过。”

先生的话让我忽然想起,妈在睡前贴在我脸颊上,轻轻摩挲的那只手。

生活好像也不是那么毫无意义的。

我大声地说道:“知道啦!”

说完又乘机转移话题说道:“先生,为什么要摆这道屏风?”

“因为鬼君不见女子。”先生像我解释道。

“那他和陈嬢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不见女子吗?”我又问。

“这便是天定下的缘分了。”先生说道。

外头的梼杌果然对我与先生的言语毫无反应,他要么是听不见,要么是不在意,但以他那么小气的样子,大约还是不知道更难说服人些吧。

我不再追问,转头看一眼旁边粉碎的茶壶,再次转向屏风正襟危坐好,然后见先生点了点头才开口说道:“我答应您的要求,我只能尽我所能,至于找不找得到那件东西,便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我知,如此我便归了。”

他刚说完,只听外面又是“咚咚”的两声闷响,室内的氛围一下子松快下来。

“怎么他来回都是咚咚咚的?”我看向先生问道。

“因为鬼君的原身是块大石,而他的意识又进不来楼里,只好将原身搬来,一起一落都十分沉重,可是辛苦一涯了。”

先生笑得恣意极了。

38 相遇只是一个瞬间

夜里,我犹犹豫豫又不情不愿地躺下,没有如以往般半夜醒过来,而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时,只感觉奇冷。

是真正的冷,全身都冷,从脚底到大腿,手指到肩胛,鼻尖到胸口,全身都冷了下去。

我勉强爬起床来,拉开窗帘一看,窗玻璃上竟然结了厚厚的一层霜花,有的像小树,有的像丛生的小草,非常好看。

但我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不过是农历八月初,正是中秋节前。

拿了件妈去年刚织完,说要给我今年冬天穿的厚毛衣,直接套在睡衣上,我就推门出去。

这一推门,迎面就是一阵寒风吹打在脸上。

外面早已经是换了一番新天地。

仿佛是农历十月下旬的天气,到处都一派初冬景象。

大雾弥漫,柏树和梧桐树光秃秃地立在各处;深藏在林木间,稀稀疏疏的房舍几乎全被雾气笼罩着;可以朦朦胧胧地瞧见,晶莹的霜花如一层薄薄玉屑铺成的白绒毯子,落在房子的屋瓦之上。

重霜也涂白了路上的枯草和落叶。

呼吸间,一口一口的白烟升腾。

原来我直接睡进了鬼菩萨的回忆中。

举目望去,忽然有一处极大的宅院映入眼帘。这是一所雕刻着古老花纹的房屋,大门前面有两根大柱子,撑出一个雨檐来,雨檐上头是尖尖的瓦屋顶,瓦屋顶上的两头又有象鸟嘴似的突出部分,这所宅子的屋顶统统都是这样,看起来象一只伏在山脚下,蜷曲着的大鸟。

大门紧闭,我却一下子飘进这所宅院内,宅子内有个庭院,庭院里一共有北房五间,南屋三间,另外又有一间单独的屋子紧挨近大门。

在这间屋子外面还有一口水井,一笼青翠欲滴的竹子就长在水井的旁边。

这间屋子有个黑洞洞的窗子。

里面一丝光线也无,我忽然飘进屋子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唯独那扇从外面看时黑洞洞的窗子里,射进一丝光明来,我的眼睛,透过那扇窗,直直的,就可以看到南面一间屋子,那间屋子也有一扇窗,窗上挂着已经褪了色的绿色窗帘。

绿色窗帘的窗台上,摆着盆菊花,是灿烂的金黄色。

“嘎吱!”一声绵长而尖细的声音刺进耳朵里。

旁边的小木门开了一条缝,然后是半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从门里探出头来。

大约五六岁的样子,齐齐的刘海,梳个双丫头,头上扎着白毛毛的头花,圆润的小脸蛋,俏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一张小嘴微微嘟着;长得精致极了,眉眼间颇有几分少女时期的陈慧心的模样。

小女孩走出来,身上穿着绣花红夹袄,领口和袖口都镶着白色毛毛边,肌肤晶莹得和那霜花般白嫩剔透,一举一动都如同年画里的报喜娃娃般喜气乖巧。

见那金菊大朵大朵地簇拥在一起,开得灿烂极了,小女孩心痒痒地踮起脚尖,忍不住掐了一朵下来。

她捧着大金菊往大门这边走来,蹦蹦跳跳的。

天空是灰白色的,很像画画用的素描纸,而小女孩和那朵大金菊,便像是纸上灿烂的一幅画。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赏心悦目的感觉来。

这便是漂亮事物的力量,而且是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一如眼前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的小女孩。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走近水井,然后好似想起家里人曾经有过告诫,然后又远离水井,她靠近黑屋子来,轻轻推开了黑屋子的门。

外面的光线照进来,屋里一片整洁,里面的陈设简单到冷清。

屋内只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的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大小的香炉,并数十大小不一的黄铜烛台,中间还有一浑沌图样的紫檀木刻底座,座上是一块方形的漆黑石头,足足一尺见方。

漆黑的石头周边,仿佛有一圈乌黑的雾气,这雾气中,好像有个什么不知名的动物跑来跑去,仔细看,像是一头凶兽,其形状有八分相似老虎,老虎一般的足,老虎一样的尾,就是尾巴好像太长了,无法看到头。

这东西比我认知中的老虎要大得多,毛发也极长,而且,它竟然长了一张人脸。

这是一张青年男人的脸,脸上浓眉高鼻,一双眼眸深沉如海。

鬼君梼杌?

一种近乎朦胧的心绪从心底里升起,但这不是我的情绪,是梼杌的。

就在小女孩版的慧心小姑娘走进来后,黑石头上的雾气消散了,一个身材极高的黑袍人露出身形,可小女孩什么也看不见。

“石头菩萨啊,您看这朵花开得多好看,您天天关在这黑屋子里多没趣,就像妈妈要慧娘不出门一样,您一点也难受极了,慧娘把花送给您,您不要告诉爹爹慧心跑进来的事哦。”

她伸出小小的,白白嫩嫩的手,踮起脚尖想将手里的大金菊放到黑石头上。

她一边艰难地够着那贡案,一边还天真地说道:“娘亲说了,您鬼菩萨,特别特别厉害,但是你不喜欢女孩子,所以不许我过来,不然您会生气的,可是这样我就更想看您了,今天他们都不在,我就悄悄来,一会我也悄悄走,您不要生气哦。”

很怪,本应该惩戒眼前小女孩的闯入,但梼杌此时只觉得这小姑娘看起来珠圆玉润的,又红彤彤的一只,真是喜气极了。

诚然,梼杌的确是嫌弃女人的,他不喜欢女人的味道,族里的祖先也曾经留下记忆,说女人身上的味道是有损修行的,所以,以往供奉鬼菩萨也是不允许女人在侧的,平日里,女子也不允许靠近供奉鬼菩萨的祠堂。

今天忽然闯进一个慧心小姑娘,让梼杌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是这样可爱生物。

他决定原谅她的误闯。

但是,他的身体,还是不允许被一个女子碰到的,即使这还只是一个不及桌案高的小丫头,他也是不肯。

于是略施小法,四股黑气萦绕在桌角上。

小惠心觉得,这张大桌子一定是妖怪,不然她怎么越垫脚这桌子就越高。

“慧娘?”一声浓浓的乡土口音的女声从远处飘荡传来。

“娘回来了。”那声音进了大门,直往另一边去。

“呀!”小惠心吓得一倒,身子如个球般落在地上,她没哭没闹,灵巧地爬起来还边喃喃自语道:“完蛋啦,他们回来了,娘都说不许来这里玩的,不可以被发现。”

39何年再见

小惠心身子转向又黑又大的石头,黑曜石般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她似模似样地把双手合十,鞠上一躬,口里快速地说道:“菩萨庇佑,菩萨庇佑,千万不要让娘发现,等他们再出去,我又回来把花送给您。”

穿像个红毛球般小女孩,故作大人姿态,却没想到身子都躬不下去,令人看上去别扭极了。

梼杌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只不过,他虽则在笑,但是两颗黑而且亮的瞳神,终是阴气森森地,在放射怕人的冷光,并且那冷光,聚在他的笑容周围,看起来就像是有一层莫名其妙的凄寂味笼罩在那里。

这个午后,仿佛有什么如同花苞一样,在梼杌的身体里,幽幽地,一点一点绽放。

小女孩灿烂地笑着,当房门外的光照在她脸上,那是一种就连梼杌也无法形容的美感;不是人美,也不是阳光美;但是梼杌的心都为之颤动。

又是一个转身,小女孩快跑出祠堂去。

梼杌一动不动地望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她走了多久,梼杌就望了多久。

直到暮光四射,夜晚吞噬了一切。

这个冬天奇冷,却不下雪。

梼杌没有注意,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常常在无意识地等着,等着那个说要再来的小女孩回来。

好像这个宅子里的人全都粗心大意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到。每天,在男主人过来供奉过后,这间祠堂的大门都会自己打开。

因为梼杌觉得,也许小女孩某一日看见这门开着,说不定就想起她曾经说过要回来的话。

梼杌坐在黑暗中,看见女孩窗台上的大金菊一直开着,女孩来来回回掐下过好几夺花;然后金菊开始枯萎,慢慢干枯,最后变成一把干枯团子,风刮得大时,那把干枯团子掉得干干净净,于是那盆花也被人抱走了。

一场偶然的相遇,对于那个活波灿烂的小女孩来说,只是一次意外,也许她都不会记得,可对于梼杌来说,那却是无边黑暗中的一束光,是救赎,也是热闹。

他独自在人世间行走了太长太长的路,就是石头,他也沾染太多烟火气了。

梼杌每天都跟疯了似的,不间断地往窗户外面看,他的眼睛,穿过尘埃,穿过那一袭绿窗帘。能看见窗子旁边摆着的黑色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块桌布,也是绿色,上面却尽是斑点了。

桌子上摆着一只又大又黑的墨砚台,还有一块墨,还摆着一对黄铜烛台,一把剪烛芯的铜剪子。

屋内有一张垫着厚厚褥子的雕花木床,床架子上面挂薄薄的纱帐,床前,有一处样子像六弦琴盒子一样的脚踏;还有两把椅子,一个大脸盆和一个小小的深樱姚的红的衣橱子。

这间房经常笼罩着一片昏暗,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需要燃起烛台。当黄铜烛台燃起的时候,就是屋主人回到房间的时候,女孩有时对着镜子梳头,长长的,柔软得像一袭绸缎的头发散开,好像看见的人也会柔软起来。

梼杌这一看,恍然便是许多年。

在过往那么多的岁月里,因为没有遇到那个重要的的人,所以我们常常会以为自己心如顽石,其实到了最后都会发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命运不会随人而易。

任凭梼杌是众人供奉的菩萨,任凭他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如何心潮翻涌,对面那间房里,相距不过十米开外,两墙之隔的小女孩都毫无知觉。

可惜眷念万般,都仿佛付了末路。梼杌从来就不是一个良善的神明,她是无意跌落在他梦中的一颗星星,哪怕百转千回,他也要她回来。

当初说要再来小女孩已经长成一个大女孩,这个时候,梼杌的的心里才不得不承认,在夜色最深刻的时候,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当年的小女孩再来履行她的再见之约。

传说,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中,第一魂名为胎光,属之于天,主生道;第二魂名为爽灵,属之于五行,主福祸兴衰;第三魂名为幽精,属之于地,主秽乱昏暗,耽着睡眠。

一日,陈家当家忽然倒地不起,脉象犹在,人却醒不过来,大夫来了,查不出病症。

后来又请一位大师,大师果然看出,说是失魂了,但亦无计可救,或许只能由天意了。所谓失魂,正是胎光与爽灵丢了,只剩这幽精独大,于是这人便人事不知,终日昏昏,耽着睡眠。

当天夜里,慧心的母亲便独自跪在祠堂外,她长长的哭了一夜,求梼杌救命。

梼杌的眼白似乎常人都多了一点,以致他看起人来总是有些妖邪的样子。

他看着屋外的女人笑,像条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笑得令人望而生畏。

当然,除了我没人看见。

那之后,这个宅子里的人生活方式全都变了。

慧心的母亲每日守在父亲身旁,为丈夫擦洗、按摩、换衣、喂粥喂水,只求吊着他一条性命。有时慧心去看他们,她也不理会人,只是在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前些年,你不爱听我讲话,嫌我絮叨,如今我就天天在你耳边叨叨,把这些年少的时间全叨回来,你看,你到底也是拿我无法。”

女人仿佛全然忘记了她还有个青春年少的女儿,也忘记了人生在世,不是有情饮水就能饱的。

而父亲曾经宠爱的小妾姨娘,她带着多年攒下的钱财,与长工阿郎大哥一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个年代的人常常苛责女子,他们教女子安于一室,教女子红袖添香,教女子勤俭持家,却没有教会女子如何在世道中,独立,如一棵大树般生活下去。

世道看不起女子抛头露面,家里又无人懂得经济营生,小富之家,败落起来不过瞬息。

直到家里帮工四散,家里连早饭都做不出来了。

女人才缓过神来,然后笑着自缢在丈夫房中了。

她这一生,没有遇到过任何风浪,一旦走投无路了,除了死,她别无选择。

女人要走的那个夜里,她把慧心叫到跟前,如同慧心小时候那般,给她梳了两条一丝不苟的麻花辫子头,又将辫子巧妙地盘在后脑勺上,别一只篆刻这金盏菊的金簪子在发髻,然后摸着她,笑得柔情似水地赞道:“好看,要是再陪件印花衬衫就更洋气好看了,娘没本事,只能把祖母留给娘亲的簪子留给慧娘作嫁妆。

等将来,我的慧娘遇到个好男人,他再给慧娘买衬衫吧。”

带着娘给的金簪子回到房间,深夜,她闻到一股苦涩的香气,那是金盏花特有的香气。

40游园惊梦

好像是小时候的样子,家里满院满院的花被父亲打理理的井井有条。

各色各样的花都按时开放,只是此时与过去不太相同的是,所有花都不按季节地怒放着,淡紫色的丁香,朴实中透着华美,自然中不失雅致,香气悄悄地,在不知不觉中飘来,一直沁到人的心里。

还有合欢花,好像一树一树燃烧起来,一簇簇红绒般的小花配着羽毛般抖索着,修长纤细的密叶,把四周空气染成了银红色的。

合欢树上还挂着一串串小喇叭似的牵牛花,在微风中摇摇晃晃。

不远处还有株含羞娉婷的玫瑰花,花的近旁是几只蝴蝶和蜜蜂,陈慧心走过去,它们又都悠悠扬扬的飞开了。

那艳红的玫瑰花,依在绿叶中间,受着阳光照耀,就好像史湘云酒醉,卧在那里睡觉的样子。

陈慧心伸手去摘那花,没小心,让那花茎上小而尖的刺扎了一下,她一痛,呲了一声赶紧将手缩回来手指尖尖已经绽出了一点点鲜红色血珠来。

于是陈慧心有点可惜地绕过那株玫瑰,又转向了另一边的蔷薇,这树蔷薇的花色依然是鲜艳的,一朵紫红,一朵嫩红,一朵是淡黄的像牙色中带着几分血晕。

陈慧心还是想伸手去摘,可这蔷薇花的花瓣被她伸手一晃动,花瓣就齐刷刷地掉了下来,只剩下一个光杆子在上头。

暖和的晴日,鲜艳的花色,嗡嗡的蜜蜂,酝酿着一庭的春意。

两人相对无言,却有一股暖意在空气里发酵开来。

风是温驯的,花香是浓郁的。

这种暖,暖得使人头脑迷倦。

两相对望,陈慧心见眼前人的脸渐要明晰起来。

“为什么不来这里看看?”就像小说里描述的神仙指引一样,一个风一样清朗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中间还夹杂了清脆的鸟叫声。

那声音清冷而又悲怆,就像寺庙檐前的金铃玉铎相撞那样清悠意远,又像是短笛洞箫吹奏时的凄哀情深,堪比拟像云深处回绕的春雷。

似近又远,在陈慧心的身后蕴蓄飘荡。

一字一字,全都敲打在陈慧心的心里。

陈慧心一下不知所措,讶异地转过头来,身后是一间幽静的屋子。

这间屋子有个黑洞洞的窗子,大门紧闭。

屋前还有一口水井,一笼青翠欲滴的竹子就长在水井的旁边。

是从屋里传出来的声音?

陈慧心好奇地走过去,可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屋子,无论她怎么走,也无法靠近那间屋子。

身边的花丛还是在身边,不远处的屋子,还是在不远处。

陈慧心换上一脸温柔的笑意,温声细语地道:“你是什么人?是在那屋子里的吗?”

屋里无人回应,也是怪了。

“你既喜欢这些花花朵朵,可能与我说说它们都有什么来处?”清冷又悲怆的声音又在身后传来,慧心猛然回头,只见身后人身材高大,全身黑衣,身上散发着森森寒意,但在这满院子的花海当中,又一下子显出一丝飘逸出尘的韵味。

只可惜他那张脸,无论陈慧心如何专注仔细地看去,仿佛都是混混沌沌的,明明眉是眉,眼是眼,但放到脑海中,就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过一样。

陈慧心乌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笑意地走向这人。

“你是什么人?”

她语声变得正经和严肃起来。

那人没有回答,忽然伸出手,放在陈慧心的脸颊上轻轻磨挲着。

仿佛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他的手自带着一股寒气,那冰凉的触感,让陈慧心由心底里打了个寒颤。

“你把我忘记了,但我并不生气的。”

那清朗的声音低低的说道,声音里的悲怆似乎比先前更甚了。

陈慧心怔了刹那才反应过来,两团红云顿时飞上了她的脸颊,那人也不理会她的脸颊绯红,手足无措,手继续在她脸颊上放着。

“我几时认得你,你个流氓。”

陈慧心含羞带怒地顶着绯红的脸,有些纠结的样子。

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看不出感情,但这个人给陈慧心的印象就是一种极深的可怕感觉,感觉他坐在面前,任何人都会感到一种压人的力量。

本来以为他会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人,这样的人,他要做的事,任是天皇老子也是难管的。

陈慧心正为难,不知道要用何种办法才能使他收敛,不想,他却仿佛是察觉的陈慧心的情绪般,自然而然地将手收回,只是声音里带着两分不明显的底气不足说道:“不是世间的姑娘都如你这般,使我情不自禁的。”

他这一说,陈慧心更加是俏脸飞红。

陈慧心别开头,也不看他,甚至全将方才问他身份的话抛诸脑后。

两人僵持了一会,陈慧心忽然迈开了脚,脚尖轻轻踢在近旁的蔷薇花从上,说道:“喏!这是蔷薇花,方才这里还有朵深红色的,叫我弄没了,花叶子都还在地上。近旁的是玫瑰,和红蔷薇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更大朵些,是早些年家里的姨娘要种的,我可不太喜欢,这花好看是好看,但颜色艳丽,茎上还有花刺,扎人。”

“哦,那你可喜欢这种。”

陈慧心转头只见那人指着她窗台上,开得灿烂的大菊花认真地问道。

“这个呀,这花叫菊,不值钱,我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只不过这花命贱好养,所以养了一盆放在窗台上,不过听父亲说,这花原本是西方的神花,他们认为这花可以给人带来福气,而且这花是花里的君子,所以娘说这花和我很像。”

陈慧心的脸上渐渐冷了下来,想起如今父亲离魂昏迷不醒,母亲浑浑噩噩诸事不管,自己如今却依然有心思在这里与陌生人讲这些花鸟风月,果不其然是如这话一般,命贱,却又好活;只需一盆子土,十天半月来浇一回水也无妨。

身侧高大压迫的男子低头,认真地看了一眼小个子的陈慧心,然后又转头看着那花,声音柔和下来,郑重地说道:“我也觉得像你,都好看极了。”

说完,他伸手牵住了陈慧心的手,还是极冰凉的感觉,陈慧心的心里却涌上来一阵暖意,教她心肝脾肺都一下子舒活了起来。

暖和的晴日,鲜艳的花色,嗡嗡的蜜蜂,酝酿着一庭的春意。

两人相对无言,却有一股暖意在空气里发酵开来。

风是温驯的,花香是浓郁的。

这种暖,暖得使人头脑迷倦。

两相对望,陈慧心见眼前人脸上的迷雾渐渐散开……

41别离

忽然,一声呼唤由四面八方传来,陈慧心从床上汗津津地睁开眼。

双手双腿都像是灌了铅似的,沉得抬不起来,脑子里面也是模模糊糊,一片昏沉。

“砰砰砰……”门外是急促的敲门声巨响。

“慧姑娘,慧姑娘,快醒来。”

是家里老管家的声音,自从父亲失魂昏厥,许久不醒,家里不多的几个工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唯独这位老管家,听说是爷爷当家时就在家里当着管家的,一生也见过许多风浪,对陈家也有不少感情了,这才没有离开。

“什么事,我晚起了吗?”忍着头昏,陈慧心捡了一件外衣,边朝身上披边大声答应门外。

“是夫人走了……”

听到这一句,陈慧心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后面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清,只觉脑际轰然一声,悲痛激忿,全都消失,空空洞洞,宛如一张白纸,没有了记忆,也没有了思虑。

茫然中,她隐隐听到老管家熟悉的呼唤之声,道:“如今老爷病倒,夫人自绝,慧姑娘您也无兄弟姊妹,这个家怕是难以支撑了。

姑娘啊,如今只有你一人了。”

这声音混沌、沧桑,凄厉,响彻整个空荡荡的屋子。

说来也是可笑,娘亲自绝的夜里,陈慧心没有梦见她来告别,却梦见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妄动春情。

低头只见手指尖尖上一片莹白,陈慧心嘴角勉强一扯,果不其然,终究是黄粱梦一场。

陈慧心这一生,上无祖辈教导,下午兄弟姊妹扶持。

忽然这一夕间,天地都动荡了,爹还瘫到在床神志不清,娘却抛下她二人上吊寻死。

而这往日里温馨的家园,也仿佛一夕破败了般。

拉开房门,屋外的天还未大明,老管家举着灯,只见屋里的姑娘衣衫凌乱,秀发披散,满颊是泪。

从后的种种事情,陈慧心都是浑浑噩噩,如同置身于冰窟之中,其间诸事种种,皆如行尸走肉般。见了母亲依然僵木的尸首,心里除却一酸,也不再动容。为死者擦身,换衣,梳头,上妆,皆由陈慧心独自完成。

好似无师自通般,这些主丧的事她从没办过,可真正办起来时也并不生涩。

空荡荡的夜里,陈慧心跪在灵前,娘亲走了。吊死的人因为想要喘息,所以都会大张着嘴,舌头长长地伸在外面,死相极难看。

娘亲也是,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陷进肉里很深,腿上是一道一道密密麻麻的血爪痕,本来是要请人来留遗照的,陈慧心不忍心让她留下这么难看的照片,只找了一张她生前年少,笑靥如花的的照片用做遗照。

给父亲喂粥的时候,那粥怎么也喂不进去,忆起往日里,母亲笑吟吟地边喂粥边絮叨的模样,陈慧心忽然就如娘亲附身一般。

她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动不动的父亲,然后开口幽幽地长叹道:“昨夜里母亲走了,从您一觉不起,她就不要慧娘了,如今,她也终于也不要您了。”

陈慧心再也强忍不住,泪水涔涔而下,泣声趴在父亲床前哀求道:“从今往后由慧娘照顾您,咱们相依为命好不好?”

可是偌大的屋子里连回声也无,陈慧心没有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眼角忽然滚落下来两滴浑浊的泪珠。

因为要守夜,陈慧心出了病房便直入灵堂。待到深夜,四邻散去,陪着她的,只有一个老管家和这偌大的破败宅子。

次日,陈慧心再去喂粥时,爹也在床上没了呼吸。

于是恰巧,陈家父母的葬礼是合到一起办的。

葬礼办完以后,陈慧心迅速地瘦弱下来,常常颦着秀眉,往日那张灿烂的脸上也泛上了无比的凄凉、愁苦。

不久后,那位年纪长了的老管家,也回他老家去了。

这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只有陈慧心和那一尊象征家宅兴旺,说是要大户人家才有的石头菩萨相依为命。

鬼菩萨是要供奉的,可那时世道乱,慧心又是个独居的小姑娘,家里无财无米,过了十几年的大小姐日子,如今忽然这般,她已经自顾不暇,如何还能记得那小黑屋子里的石头菩萨。

两年花开,两年花落,谁道豆蔻不知韶华恨。梼杌每日看着两墙之隔的女子面目凄苦,他并不明白,也不必明白。

他固执地等着有朝一日,笑得那么灿烂的小姑娘会再踏进这间屋子里来。

这两年间,陈慧心是个独居的小姑娘,外头虎视眈眈着不知凡几,为此,梼杌将这一方宅子与外界都隔绝开来。仿佛是为陈慧心张开了一道屏障,凡心怀不轨真的那些深夜来客,陈慧心是一位也不曾见过。

而她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硬生生靠着父母余荫把岁月过成了归山隐林的沉闷日子。

只这两年间,梼杌还是没有等到那姑娘推开这间屋子的门。

但他也不着急了,因为这屋子里,如今也只剩下他和小姑娘在。

每天,他都能看到来回穿梭在宅子里的女孩,她从刚开始的毛手毛脚,莽莽撞撞,变得事事娴熟。

她洗衣做饭,打水浇园,种些蔬菜瓜果,平时还能挤出时间做些针线手工。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无师自通般。

她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姑娘,没有如她的母亲般一蹶不振,这是让梼杌十分欢喜的。

只是遗憾她脸上少了许多笑容,可梼杌不后悔。

所有挡在他们中间的人都已经消失,日子这样长,还有那麽多年头,总有一日,她总要来的。

但梼杌没想到,他没有等到陈慧心推开这间屋子的大门,却等来了一把大锁,锁住了这间宅子的大门。

那个夜里,月亮吐放着光辉,把树枝叶片的影子投在小路上,花花点点,悠悠荡荡,满面哀愁的美貌姑娘背上包袱,踏着一路月色,远离了家乡。

梼杌没有办法,他是块大石头,他没有办法随着这个牵他心,挂他肠的姑娘去。他到底不明白她离开的原因,可这是他第一次放手,他放手让陈慧心走,让她乘着月色去。

42相思

但陈慧心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呢?梼杌不知道,可我却明白。

慧心每晚都做梦,她在梦里寻寻觅觅,可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声音如金勾玉钺相撞的越是想念,越是将这个人在她心里美化。

他乍一出现的惊艳,就像是清水寒潭中的一尾红鲤鱼,惊艳,无双。

他慢慢变成了陈慧心的信仰,他高高在上,她却微如草芥。

他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可她一直等到红豆都生出了南国,也没能见到这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慧心不断地储存新的记忆,而旧时的一场梦就不断地在脑海中减淡。

陈慧心开始变得慌张,开始害怕遗忘。

每天,她努力再努力地回忆关于他的一切,渐渐发现,好多细枝末节都已经不见了。

正巧那个清晨,陈慧心懒起床,于是倦在床头,昏昏沉沉中听见有个声音说:有缘千里来相见。

陈慧心蓦然惊醒过来,她决定要去寻找她的缘,她决定,哪怕踏万水千山也要去找他,哪怕也许会找到地老天荒。

古老的小镇上,永远的一树花开一树花谢,光阴就像是在这里沉淀下来了。

慧心想与四邻道别,并将老宅托付与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可出了门,她才忽然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所有人的神情里都好像埋藏着什么秘密。

她与许多人站在同一条街上,他们和她擦肩而过。

过后的不远处有人指指点点,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说话。

“是是是,就是她,听说她家那宅子里有鬼,一到晚上,宅子周围都是阴风惨惨的,开始的一段时间还有人路过,后来只要打那过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得病,这以后就没人敢去了。”

“没错没错,你看那家里的两个大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家里长工短工也走了个干净,以前有钱看不起人,现在报应不就来了,你看那宅子里,人人都出事,偏她一个小姑娘,独身住了两年一点事也没有,说不得,那妖怪就是上了她身呢,不然这两年来都不太瞧见她出来,她吃什么?”另一妇人

“哎呀,这话可说不得,这要是妖怪们说的她不就知道了,不行,我得回家给祖宗上柱香,求祖宗庇佑庇佑。”

一时,人群做鸟兽散了,另又有过一处,几位老人家坐在门口晒太阳,其中一个忽然说道:“听说陈家姑娘成精了。”

“是呀,可惜了,是个细致的姑娘,偏偏住在那宅子里。”

“听他们家原来那姨太太就说,那宅子里头阴得很,尤其是这姑娘更是,也不爱说话,总是阴恻恻的。”

……

这世上有种最怕人的东西,就是人言。其实自打宅子里的两位家长辞世,妾室卷款逃跑,原本风光和睦的陈氏大宅也在一夕间变成了妖孽横生之处,人们先是风言风语地说这宅子里有鬼有妖,祸患家宅,如今甚至还说陈慧心是妖怪。

陈慧心忽然失去了所有的顾忌。

小镇街头人潮人海,熙熙攘攘,她悄悄走开。

那疾步而去的决绝里,正是她离开的原因。可这些,梼杌都不知道。

我也跟着陈慧心一起离开了这个小镇,我跟着她又辗转到了许多地方。

离开以后,她就不再做梦了,记忆里那个浅薄的模糊影子越来越越淡,那好听的声音也几乎想不起来了。

我眼看着她被生活折磨,她已经很久不看花,她的手变得粗糙,但她也变得很能干,她已经会站在街头推着沉重的木板车叫卖自己做的米粉。

她已经不需要谁给她买印花衬衫了,现在她会自己给自己买。

我不止一次看见过她曾经在黑暗里失声痛哭,也不止一次看见她鲜花遍布的地方来回穿行。

直到有一天,她来到了戈雅。

她在这里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家境宽裕,是个读书的少年郎,这个少年姓罗,正是少年时的罗经纬。

少年罗经纬在学校外的蔷薇花树底下,一眼就看上了这个扎着麻花辫,穿着花衬衫,迎着风走过的漂亮姑娘。少年罗经纬惊叹于陈慧心的貌美颜色,也怜惜与她的命途多舛。

陈慧心一开始是拒绝的,可罗经纬锲而不舍,这个人,慢慢就与陈慧心深藏于心的影子渐渐契合起来。

陈慧心终于又会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了。

于是他们在一起了,罗经纬的父母本来是不许的,但见陈慧心的能干大气,也就默许了。

中间也发生了许多故事,曲曲折折,分分合合,几经辗转,最后他们还是结为夫妻。

陈慧心的日子就这样安定下来,她将那个年少时的家抛诸脑后,也将那些年的流言蜚语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日子过得也还算顺遂。

两个人间的夫妻感情也很好。有段时间,陈慧心就不停地想,当初,她为什么没随母亲一道去呢?

因为她的前半生都在寻找一个理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母亲去世前的一晚曾经说:将来慧心会遇到个好男人,他会给慧心买漂亮的印花衬衫。

于是她就一直等着那个,在梦中与她相对而立,声音如金钩玉钺的男子来叩开她的门,不比如古时候那样骑着高头大马来,只要他带着一件漂亮的花衬衫来,她就嫁给他。

可惜这个人一直也没有出来,所以她决定去找他,她的要求一降再降,漂亮的花衬衫她自己买了,衣食住行她也可以不要他操心了,陈慧心只想这个人来。

直到遇到罗经纬,陈慧心才相信那人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话果然不曾骗她,罗经纬来了,罗经纬爱惜她,她也爱惜罗经纬。

她笑着对罗经纬提起这一段往事时说的是;“你看,你是我年少时就在梦里爱上的人呢!”

如同昔年杜丽娘,在梦中得见柳生一面,至此相思至死,后来又死而复生。

罗经纬说,这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两个人从少年时一直相伴至中年,头发都花白了,一起吃过很多苦,但也还算是相互扶持到老的。

可是,忽然有一天,慧心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43遗忘《鬼菩萨》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而至的天,电闪着、雷打着、风卷着云。

光线黯淡下去,好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汁瓶,天幕上染了一层黑色,于是天地融合了在一起,世界一片混沌。

一阵苦涩的香气弥散,屋外狂风阵阵,树叶间发出了“唰唰……唰唰……”的诡异声音。

所以这一天,陈慧心格外早地躺倒床上。

这天夜里,她的灵魂飘飘荡荡,仿佛又回到了山外小镇上的大宅子里。

青石板上,青苔苍绿,好似在欢迎故人重临。

花还是照样的开,清冷而又悲怆的声音依旧在她身后响起,就像寺庙檐前的金铃玉铎相撞那样清悠意远,又像是短笛洞箫吹奏时的凄哀情深,堪比拟像云深处回绕的春雷。

似近又远,在慧心的身后蕴蓄飘荡,一字一字,全都敲打在陈慧心的心里。

他说:“我等你许多岁月,实在等你不见,我就自己来了。”

他的声音还是当初那么年轻的感觉,可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浑浊起来。

陈慧心不敢转过头来,眼里突然涌起一层水雾。

她忽然想起来了,梦里的这个人其实和丈夫一点也不像。

“你不回头吗?”

男子的声音里有些生气,陈慧心听出来了。

她摇着头转过身来,满脸都是眼泪。

眼前的男子果然一点也没有老去,还是那么年轻,生机勃勃的样子,果然和头发花白的丈夫一点也不像,这个人,不是她的丈夫,她丈夫个子矮,而他个子那么高,丈夫有点黑,样子从来都不会看不清楚,但梦里这个人,肌肤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没有一点褶皱,也不暗黄,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都停滞了。

她的记忆忽然一下子都明晰了起来,犹记得上次见他,他脸上弥漫的迷雾都快要消散了的,如今这些雾气又重新聚拢过来。

她还是看不清眼前这个人,但她知道,他正生气的看着她。

陈慧心又哭又笑,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笑着笑着,她心里忽然就像是洞开了一个血口,她看见自己对着心上的血口说:“该忘记了。”

是啊,该忘记了。

他还是个英俊的青年男子,而她已经垂垂老矣。

如今她有夫有子,家庭和睦。

该忘记了。

年华迟暮,不想重坠绮障。

人老珠黄,像一堆熬干煎尽的药渣,与眼前人对坐,那是何等的窘迫。

男子只是固执的看着她,仿佛还是很多年前那样。

陈慧心不想去追究她究竟错过了了什么,

是时光走散,她才失了故人。今生不能再最梦好的年华里等到你,那就算了,等来生吧,如果还有来生。

她是个坚定的人,慧心一连三遍对自己说道:“忘记吧,忘记吧,忘记吧。”然后忽然就从梦里醒过来了。

醒来以后陈慧心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决定今生就是这样了,一直要和丈夫和和睦睦,琴瑟和鸣的过完人生最后的迟暮之年。

可她没想到,这一次再醒过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故事终于又回到了我所熟知的轨道上。

那一日,已经人至中年的老师罗经纬,在办公室里看到了刚来报道的代课老师章邵芬,女人冲她灿烂一笑,他忽然就好像穿越了时空,又回到了年少时的那个下午,那个貌美得惊人的姑娘迎着风走过来,然后他一眼就沦陷了。

其实他当时的想法是,他要回去,回去看看他的慧心姐,告诉她他忽然很想念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走到了章邵芬的面前,对着她手足无措地笑。

这一笑之后,才生了后来的许多事情。

老了老了,也不得安宁。

自那以后,他看着陈慧心的时候越来越暴躁,有时候甚至想对她动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没由来的火气上来。他也想,或许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人,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去找什么真爱。

他自觉已经对不起慧心,所以不能再对不起章邵芬。

于是临到末了,他还要闹离婚。

其实但凡慧心有一点犹豫和迟疑,他都是欢喜的,可是慧心只说,孩子怎么办?

他胸腔里的火气又一下子上来了,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手,却不是最后一次。

离婚的事反反复复,两人花了一年多也没谈妥下来。

我记得是谁说过,一场婚姻结束的时候,两个人斤斤计较,寸步不让,是因为潜意识里舍不得对方就这么离开,所以斤斤计较,恨不得这场离婚能离到死。

罗经纬是这么想不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陈慧心不是这么想的,她是真正不惧这场离散的,但是她顾虑孩子,她不想如当初的母亲抛下她一般,抛下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在这人世间,受这许多苦。

她只是想把孩子的后路安顿好。一开始的时候,罗经纬是同意陈慧心要求的,可是章邵芬不同意,章邵芬说罗经纬的就是她的,凭什么留给陈慧心,于是罗经纬就将这荒唐的话奉若圣旨,他拒绝了陈慧心的要求,至于心里有几分是因为章邵芬,又有几分是因为舍不得,这些,我都不得而知。

只是陈慧心依然僵持着,她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罗经纬,可她却没想到,一起生活多年的这个罗经纬,已经不一样了。

时间过渡到我曾经亲眼见过一次的画面,罗经纬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魔般,狠狠掐着陈慧心的脖子。

这时我才看见,他掐着人的时候,眼里分明悲凉。

原来,他也不是一事不知的。

只是为什么?

陈慧心这一生不可谓不苦,年少时,爹不疼,娘不要,上无祖辈需要孝顺,下无兄弟手足彼此陪伴,后来日子好些了,她又放下了年少时候爱过的人,然后丈夫就不要她了,孩子也与她无关了,但是灵魂飘出身体的那一瞬间,其实她心里并不难过,她只是很奇怪。

她的鬼魂里好像豁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里面变得很空洞,好像用什么也填补不上。她好像,又丢了什么东西。

她看着着自己的魂魄飘飘荡荡,离开了如恶魔般掐住她脖子的罗经纬,她的心里没有一点留念,也没有一点怨恨,好像只是一个陌生人般,她的眼里只有慈悲。

陈慧心以为,鬼魂都是会消失的,一点一点消失在天地间那样。

那就消失吧,以后都不要回来了,她心里想。

44医生《鬼菩萨》

再一次看到陈慧心的鬼魂从那扇小窗户里飘了出去,这一次,我仍然没有继续跟着她。

我飘飘荡荡,离开了罗经纬抱着尸体的那间房,然后,我又回到了山外小镇上。

经过了几十年,镇上到处都是焕然一新,我找了很久,飘飘荡荡着,终于来到陈家老宅子的位置,那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我仔细地寻找着,可我没有看到鬼君梼杌的真身,那块黑漆漆的大石头。

一块大石头,他还能跑了不成?

我心里正好奇着,忽然四面八方都听到有人喊。

我勉强睁开,周遭一片雪白,看起来像是医院,我只觉得肚子饿极了。

“可算是醒过来来了。”

熟悉的语调,看着妈探过手来,耳边凌乱散落的头发贴脸颊,我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妈收回手又在她自己额头上贴了贴,喃喃自语地说道:“好像是降温了。”

这边,是外婆带着医生进来,一位高高大大的青年男医生大步走进来。

医生也伸手在我额头上贴了贴,然后拿着体温计交给一边的母亲。

“感觉像是降温了,先给她量上。”

妈过来掀我的被子,我这才发现,我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厚毛衣,我身上很热,可心里却一片荒凉。

盖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里,却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我不敢拿出来看。

量上体温计后,妈又小心掩好我的被子,免得碰到我打吊针的手。

医生也没有离开,见我两眼迷离地看向他,于是转头对我笑了笑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没力气理他,可怜巴巴地转向看着妈软绵绵地说道:“饿。”

妈先是一愣,旁边的医生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道:“你们家属也去吃饭吧,顺便给小姑娘带点清粥回来就行了,她刚醒过来,不要让她马上吃东西,也不能吃多,因为她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胃接受不了,让她歇会也无妨,一会让护士给她拿体温计就行了。”

看样子也都还没妈和外婆都没有吃东西,于是我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你们去吧,吃完再给我带,医生在这里,没关系的。”

“我很快回来。”妈说道。

“娇孙不要踢被子,我们一会就回来了。”外婆嘱咐道。

“嗯。”我又点了点头,瞪大眼睛认真的看着她们。

两人这才转身除了病房。

“要不要水?”旁边的医生再次声音温和地问道。

“要。”我打起精神回答,很想伸手揉一揉眼睛,刚一动手,手背上立刻一阵吃痛,我呲了医生,过去接水的医生回过头来。

“别乱动。”

我不敢再动,医生过来后先是掀开我打着点滴的那只手上边的被角,然后轻轻将我的手捧起来,仔细看了看才说道:“好在没有动到针头。”

小心将我的手放回去后,医生才坐到另一边来,又给我后颈加垫了一个枕头,才将水一点一点喂给我。

喝完水,我差不多才从梦里走出来,只是头上依然是闷闷的。

“我怎么会在医院?”

我对着一边正在看温度计的医生问道。

医生看完温度计说道:“温度果然已经降下来了,你这小丫头,上前天半夜发了高烧,你爸爸妈妈大半夜把你送来急诊的时候,你脸蛋都烧得粉扑扑的,看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幸好我前天有事回来医院急诊室一趟,恰好就遇见,不然这大晚上都没有医生值班。”

医生说完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

“这么说,我都几天没洗头洗脸了。”我大囧,瞬间就感觉自己有点难受。

听我这么说完,一旁揉我头发的医生笑得更明显了,连说话的声音里都溢满了笑。

“没事,不嫌弃你。你体温已经降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打完点滴,下午就可以回去了。”

“嗯,好。”

应完,我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脸上大概有几分疲倦的样子。医生顺了顺我凌乱的刘海然后抽出垫高的枕头说道:“丫头,你现在好好休息,一会你妈妈和外婆就回来了,吃饭的时候慢慢吃,不要急,不然会胃痛。床头有根拉线,要是有事你就拉线,我就在隔壁的办公室里,马上就能过来的,明白吗?”

“明白。”我乖乖地回答,因为身体虚,声音显得尤其小。

医生再次给我压了压被角,转身要走。

“医生。”我拔高些声音唤道。

“怎么?”他回过头来。

“谢谢!”我笑得眉不见眼的。

医生又倒回来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顶说道:“乖,你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的,你拉线我就过来了了。”

直到医生离开,我另一手将被子将被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黄铜烛台,烛台很精致,顶端部分是一小托盘,中间是一条修长的细光杆,在烛台的下一部分又有一略大些的托盘,是用来接着烛泪的,最底下是间于大托盘小托盘之间的圆形厚重底座。

在这烛台的细杆子上,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菊,姿态曼妙。

我的眼前又泛过那香灯半卷流苏帐,美人和泪辞的画面。

其实我也不是很能理解当作为富户的陈家为何不用当时较为流行的煤油灯,反而选用这古老的烛台来做照明工具,但我知道这必然是陈慧心或是梼杌的东西,只是这么大个东西,怎么带回家去,这让我十分苦恼。

然,来不及多想,外间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我只得又将烛台放回被子里。

来人还是那为年轻的男医生,见我好奇地望着他,他笑着加快了步子过来,笑道:“我刚才忘记让你注意看着点滴,这才想到过来看看,你这小丫头果然是不长心眼的,马上就可以拔针,然后你就自由了。”

说完医生已经站到我床边,我略一歪头看他,他就似乎笑得更加温和了。

“你是天生这么呆,还是生病把你精神都磨掉了?”

开什么玩笑,我这人生起气来不会大吵大闹,就是不理人的,见我不回答他,医生也不在意,伸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头,尾音上翘着说道:“小丫头。”

然后伸手去拿我要拔针的手。

这时妈也急急的先走了进来,手里不仅带了一碗粥,还提这些水果。

“要拔针吗?”妈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

“嗯,点滴打完以后,拔了针她会舒服些。”说着医生就感觉到开始轻轻撕我手上的胶布,我赶快将头别在另一边,闭上眼睛不看。

45归来《鬼菩萨》

“呵呵!小娇气包,针扎在手里都不怕,拔出来反而怕。”医生笑话道。

一旁的妈好似也略笑了下。

拔完针后,医生正在收拾点滴管,门外忽然有两护士说说笑笑地走进来,其中一个瘦高些的护士抬起头来忽然见医生已经拔完针,于是问了一句说道:“何老师,这是你亲戚?”

妈正摆手要说不是的,旁边的何医生一抬头面无表情地答道:“嗯,针我已经拔了,你们还有事吗?”

两护士讪讪一笑便离开了。

何医生如变脸般又笑着转像我说道,“还不坐起来吗?都躺两天了,我看着都够难受的,要捂在被子里好歹也把这大毛衣换了,这大夏天的,够呛。”

说完又揉了揉我脑袋,随即转向妈说道:“体温已经降下来,回家休养两天就恢复过来了,夜里要是担心反复就留院观察一天,明天一早出院,要是到下午情况稳定,没有反复,也是可以今天晚点就出院的。”

“好的,谢谢医生,我们就先观察看看。”妈回答道。

“不客气,应该的。”

就在两人说话间,我已经自己做起来,伸手就开始脱身上的大毛衣了,难受死了。

可是脱完,我才感觉到,气氛似乎不太对。

“怎么啦?”我呆头呆脑地问道。

妈还没说什么,何医生大步迈过来,一个爆栗敲在我额头上,看起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吧,我一个大男人还站在这你就开始脱衣服了,脑子是不是白长的?看以后还敢这么做。”

“反正有穿睡衣,有什么关系。”

何医生没好气地笑道:“这事不接受反驳,以后要是再碰到这样情况,难受等不及也要先请在场的男士先出去回避,明白吗?”

“脑袋疼。”我娇气的嘟着嘴看向妈说道。

妈和何医生都笑得不能自以。

因为我着急要回家,到了午后黄昏时分,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医院里的小衫树被风吹拂之后,晚霞流落一地。

爸终于在这个时候赶来,收拾好我们的东西,送到医院门口的小车里,我穿上了爸带过来的外套,走出医院大门,要上车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只见何医生站在三楼的窗口,望着我们这边,看见我回头看他了,何医生伸出手朝我做了个再见的动作。我也挥了挥手,才转身钻进车里。

回去的路上,天空的霞光已经渐渐暗了下去了,深红的颜色变成了绯红,又一会,绯红又变成浅红。

最后,当这一切红光都消失了的时候,天空突然就显得高而远了起来,到处呈现出一片肃穆的神色。

把因为今天是赶集日,虽然散场比较早,但街上还是显得比较拥挤,所以送我们回家的车在街口就放下了我们。为了不招人眼球,爸妈带着我从爷家小树林这边的小路上回家。

刚走进小树林的时候,一阵子呜呜的风声,阴惨惨地扑面而来。

“沙沙……沙沙……”

像是千万缕风穿过林叶间,走一步,就听到“沙沙”一声,然后又走一步,又是“沙沙”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跟在我们身后。

爸立马警惕起来,走在一边的妈却毫无反应。

“程舒你阿乔走前面,我在后面。走快一点,别回头。”

妈一听,脸孔倏然雪白,嘴唇瘪了瘪,也什么都不问,牵过我的手。

因为路窄,妈走在前头,我亦步亦趋地被她托在后面,爸又贴在我后面。

原本要走十几分钟的路,我们大约十来分钟就到家了。宁御独自在家里看电视,妈就将我安置在楼下的小床上,说是白天方便照看。

爸就一言不发,哪里一沓纸钱,两支白烛,三柱细香。

叫我先不要睡,叫妈倒来一碗水饭过来,我和爸又到小树林的路口,插上香烛,烧了那一沓纸钱,爸就对着那条淹没在黑暗中的幽长小路说道:“南方来的鬼,冤有头,债有主,请你哪里来的回到那里去,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说完便带着我往回走,我依稀听见后头有个哀凄凄的哭声,好似很痛苦的样子。

黑暗中,好像有双眼睛正在窥视着一切。

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毛发,正在我后颈上轻轻地扫来扫去,冷冰冰的触感,寒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全身寒毛都直立起来。

我抓着爸的衣角,然后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又冷又硬的,在触摸我的膝盖,然后是小腿,我拽了拽爸的衣角,他没看我,压低了声音说道:“直接走,别回头。”

夜里我又偷偷出门。

没错,我又独自出门了,不是作死,是为了将我包在毛衣里带回来的烛台送到小楼去。

我悄悄开了前门,这次并没有什么曲折,一开门,一阵冷风忽然直刮在我脸上,我转头避开,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外忽然多出来个人。

还是那一身长长的褐色袍子几乎垂到地上,很长很长的头发披在脸的两边的鬼,他低着头,脸部缩在我看不见的阴暗里。

叶知秋,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虽然我几乎都要忘记他这个形象了。

今天的小楼,与上次相同。

仍旧是朱红色的大门,门上一对紫铜龙头,口含门环,门的两侧雄踞着一对高大威猛的石虎。

楼里灯火通明,高大岿巍楼显得庄重而威严。

四周依然是一片旷野,旷野的尽头还是那片苍拔的古树林。

大门紧闭,此时已经变回白衣黑发,星目剑眉的叶知秋。

“跟我来。”

叶知秋领着我朝大门走去,待到近些了,前方的大门无声地缓缓开启,门内有无数萤火虫般的豆灯,将这地冷清打点出了氛围来。

我们照例穿过庭院,期间佳木茏葱,奇花闪灼;又穿过一道小门,入了耳室,里面布置陈设依旧,再推一道门,第一眼便跌落一双星辰般的眼眸里。

“过来。”

先生朝我张开双手。

46爱是什么《鬼菩萨》

先生的身后有面大镜子,朝先生跑过去的时候,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中,就象有一个久远而香甜的美梦在里面。

那场美梦之中,全是先生一个人的行走坐卧,喜怒笑骂。

耳边一切的声音都已消失,身边的一切事物都看不见,唯有风吹浮萍般的涟漪在心底荡漾。

我曾经看到过陈慧心寻找梦中的男子寻到千山之外,我看见她在四下无人的旷野里,蹲在一泊安静的湖水前,双手合十,乞求她的姻缘在那浮萍底下映现。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人,之桃的心里安放着齐铭,陈慧心心中安放着的,先是母亲,后来又是那个在梦中出现的男子,而我心里呢?我不知道。

“先生,我生病了,你知道吗?”

我跨着脸,嘟着嘴巴问先生,也不看他,就是赖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我不知。”

先生古井无波地说道。

“又骗我。”

我生气地白他一眼。

……

“先生,我带来一件东西,是从梼杌回忆里的。”

我将那烛台放在桌案上。

“一涯,请梼杌来。”

先生对一涯说道。

又一会,先生忽然伸手捂住了我的眼。

“怎么啦?”

“他来了,你需稍作回避。”

先生话音刚落,只听得“咚咚”两声,片刻,先生放开了手。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梼杌。

通体黑衣,却是一个俊俏书生的扮相,与回忆中那张兽身人面的脸不太相似,这人面容清矍倒也不失英俊之气、眉宇之间有股凛冽锋锐之气。

只是看起来有种浑身鬼气深深,被阴气隐隐约约的缠绕着全身的感觉。

看着眼前人,我始终没有懂得梼杌在陈嬢的一生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东西呢?”

梼杌直接走过来,两米开外的时候,叶知秋忽然站到我面前。

“止步!”先生对着梼杌说道。

鬼君不解地看向先生。

我亦朝着先生看去。

“她身体不好,你身上厄运太重,对她不好。”

闻言,梼杌不由退了一步,然后自嘲一笑。

“二伯,谢谢!”

我对叶知秋说道,叶知秋白我一眼。

“别叫我二伯,叫也二即可。”

“哦,好。”

我看着桌案上的烛台说道:“叶二,烦劳将这个交给鬼君。”

叶二拿过烛台三步并作两步送了过去。

“这是我在您的回忆中带回来的,但我总觉得,陈慧心她遗失的东西,也许并非此物。”

“那是什么,不要弯弯绕绕。”原本周身黑气沉沉的梼杌,周身的黑气似乎又比先前更浓郁了几分。

“我觉得,陈慧心她所丢失的,并不是什么东西,她只是,丢失了您。”

“什么?”那浓郁的黑气似乎又淡化了几分。

“在她整个少年时,生命里只有父亲与母亲,但父亲宠爱姨娘,慢慢就疏淡了,于是只剩下母亲,后来母亲去世,她梦中的一个男子就成了她活者的全部期盼,她丢失的,是一个活下去的坚持,而这份检查,不正好是就是鬼君您吗?。

你在她此生的旅途中,自始自终的缄默不语,而她想的确是,要踏万水千山,把手与你欢。

如果由其他人来讲述,那她这一生确实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算是我,也一定不会相信这世上有如此纯粹的爱。

一般来说,世上的人大多都怕悲剧,所以在生命中,越是美丽的东西他们就越不敢触碰,但你明明不是人,却也有着人一样的习性。

时间就像是洪流,可以将一切卷走,人生也不是童话,不是你们牵过手,一起穿过开满鲜花的小路,还能在终点重逢。

她等你数年,你不来,她就遇到了别的人,而你也她数年,她不来,你又到了哪里呢?

到了最后,你们在滚滚红尘里,形同陌路,她以为,这一别便是永远。

她这一生,过得太苦,上无祖辈需要孝顺,下午兄弟手足彼此陪伴。

她多的是求不得,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因为她本来就一无所有。

她只有你的时候,她却以为,自己把你遗失了,所以她让自己的灵魂在阳光底下,长毛,溃烂,消散。

她将在自己年少的记忆里,独自地老天荒,你当然叫不醒她。”

发泄出自己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的憋屈,我心底里堵着的一口浊气仿佛长长地舒了出来,整个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白天的病弱也好像消散了大半。

“可,我一直在她身边呀。”梼杌仿佛陷入到一个魔障之中,浑身的黑雾也如同被什么束缚起来般,越收越紧。

“不然,你去帮我叫一叫她,我记得她也是很喜欢你的,你去帮我唤醒她,啊……可以吗?”

梼杌的脸色灰白一片,嘴唇哆嗦,眼角湿润。

我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如果连你都叫不醒她,就没有人能够叫醒她了,她只能慢慢消失。”

“不可能的……谁也不能带她走,她是我的。”梼杌有些歇斯底里,他身体周遭的黑气正在四处乱闯。

哪怕有威胁,我还是不得不说:“她是她自己的。”

梼杌咬牙切齿地看向我。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里,恶狠狠而难听,简直到了刺耳的地步。

“她是我的。”梼杌再次强调道。

他的声音吓得我直往先生怀里朵。

这时,先生站出来说道:“梼杌,念念说得没错,难道你就没有反省过自己吗?明明是一任鬼神,最后却自己输给自己的恶念,还来责怪我的小姑娘,莫非,我死了不曾?”

“我错什么了?”梼杌还嘴道,但声音还算是平和了下来。

“要是真正爱惜这个人,你如何又一直在伤害她?”先生问道。

“没有伤害,只是要她安安稳稳留在我身边。”

“伤害就是伤害,纵你千般辩驳,万般解释,也终归是你没有看清自己的心,你生就一块顽石,谁教过你爱人的本事?”先生说着,眉梢一挑,说不尽的高高在上,宝相庄严。

“爱?爱是什么?”梼杌喃喃自语道,瞬间变成了兽相,形状像是大老虎般,又比老虎更大些,身上的毛极长,长着人面,尾巴极长。

“凶恶就是凶恶,你改变不了。”

先生嘲讽道。

兽形的梼杌朝着大门一蹦,半步便逃离出去了。

47(终)若有来生《鬼菩萨》

于是,这天夜里的事便不了了之了。先生

先生将我送回至家门口,我们默契地一言不发就告别了,直到很多天后的一个夜里,叶二带着陈慧心的鬼魂来到我家门口。

他说,鬼君梼杌花了废了许多办法,最后以毕生的修为修补了陈慧心的灵魂,把她带过来,是让我带她到地府去,给她留一个栖身之所。

这是梼杌所要求的。

那天夜里,刚过了零点,我带着陈慧心的鬼魂推开房门,按照记忆中的路,我们来到黄泉。

血河上的血腥味依然很重,水面平静无波,什么也看不真切。

这是我第二次踏上这里,奈何桥边的红泥小火炉上,汤罐子里的汤依旧咕噜噜地响,一揭开,里面是慢慢的一罐汤。

但我和陈慧心中间,都是没有孟婆汤的,因为我们不是来投胎的。

原来这锺汤水,是原来那位孟婆的。

喝汤前,她对我悄悄说道:“你上次来找的人,已经迈过奈何桥,她往人间去了。”

说完,前孟婆顿时化做一妙龄女子,只见她发挽官髻,身着翠绿色襦袄,湖色八幅风裙,弓鞋轻移,裙摆缓动,细褶展如水纹,当真是风华绝代,秀逸绝伦。

她端起手里的茶碗,毫不犹豫一口饮下,也不做道别,转身便往桥的那头去了。

陈慧心变成了新的孟婆,她什么也不记得,接替了上一任孟婆的职务后,也跟着就叫孟婆了。

道别这一任孟婆后,我又回了一趟小楼,听先生说,梼杌救过孟婆后,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

原来,他曾经也是一个人,是个世家公子,据说是个公认的大恶人,所以后来死了,就变成凶兽梼杌。

《左传》记载:“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梼杌说,他的身上有个诅咒,所以靠近他的人最终都会不得好死,他舍不得陈慧心再受今生这样的苦楚。所以他要转世,洗去一切的转世,让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他是新孟婆送去转世的第一个灵魂。

那一天,小炉子上的汤咕噜噜地翻滚,化作一个年迈老妇人形象的孟婆只是重复的做着一个搅汤的动作,魂魄到来之前,她都不会再开口说一句话。

黄泉路上,苍白的天空象是涸了墨水的纸,迷迷茫茫,混混沌沌。

梼杌以人身从远处走来,那是他曾经出现在陈慧心梦里的样子。

他闲庭信步,不急不缓,脸上还挂着笑,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般舒缓。

孟婆也笑,那是对所有鬼魂都会流露出来的笑意。

那时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见,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孟婆领着梼杌踏上望乡台,笑呵呵地对着望乡台上,那身材高大全身黑衣的男子说道:“回头看一眼吧,看看最后一眼人世间那些挚爱的人。”

梼杌只是看着她,他好像看到了幼年时,走路歪歪扭扭的陈慧心,也好像看到了少女时,站在花丛里,害羞带怒地嗔着他的陈慧心,然后恍恍惚惚,浑浑噩噩,他又好像看到了那个年迈苍老,满面是泪的陈慧心。

梼杌凄然,嘴角是笑,眼角是泪。

孟婆递给他那碗汤时,梼杌在心里许了个美好的愿望,他想,等到千百年后,等他百世轮回过去,他脱离了梼杌这个身份,而他的慧心小姑娘也不再是孟婆了,有一天,他们忽然在人间遇到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前路刀山火海,万重艰辛,跋涉万里,他也要赶到她身边去。

而且那时候,他就再也不会伤害到她了。

一涯再次将梼杌的烛台如上次安置齐铭的骨珠般安置,他找来一个大小合适的包装盒子,然后有举着相机拍了几下,图也不修就传了上去,定价,一元。

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有天我在小学校长的家门口闲转,忽然瞧见个头发脏乱,衣衫褴褛的邋遢老人,那老人见了我,忽然便冲了过来,拽着我的胳膊问道:“你有没有见到我老婆?”

我回答他没有。

他便蹲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哭起来,边哭还便说道:“你要是看见她了,一定要告诉她,我在找她。”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邋遢褴褛的老男人正是罗经纬,听说他疯了,陈慧心下葬后,他忽然就开始在四处游荡,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他老婆。

而他的两个孩子,到底也因为没有学费,早早辍学了。

梼杌转世以后,先生常常带我各处行走,也是一个深冬,我们恰巧来到陈慧心家的小镇,原来这个镇子叫做石镇。

我缩在毛衣服里,溜达到陈家那片废墟前,废墟还是一样的废墟,只是比我在回忆世界中看到的更加陈旧了。仗着旁人看不见我们,我大大方方的站在一群人旁边听他们闲聊。

有人提到这栋被拆除的陈家大宅时说道:“真的,要不是几年前那乞丐死在门口,都没有人知道他还把那房子里的鬼菩萨背出去了,也不知道他把那玩意扔在了什么地方,那段时间,我连山上都不敢随便溜达了,深怕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撞上那鬼东西。”

“听说,是扔到戈雅去了,怎么远的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不就是个疯子,他能想什么。”

“哈哈哈,说得也是。”

几个人你来我往,谈论得热火朝天。

我这知道,原来几年前,这里来了个乞丐,大家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于是就一直喊他小乞丐。

小乞丐本来在镇上餐风露宿,靠着众人施舍,倒也勉强度日。

可有一天,他实在冷得受不了,取下陈家大宅已经朽烂的大锁,他便偷偷跑进了陈家大宅。

他把鬼菩萨从这里一直背到了戈雅,或许就是扔在学校后山上的那块。

然后他又回到石镇来,没多久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大宅门口。

发现了乞丐的尸体后,大家都认为这宅子的确不吉,于是村长就做主,带着大家,便将这闹鬼的大屋子拆了。

所以我后来看到的,只剩下一片狼藉。

48有妖(一)

在红尘中,开一扇般若门,携一壶酒,栖一片云,就这样凭岁月老去,过往施过的恩,欠下的债,全都一笔勾销。

--前言

中秋节也叫“秋节”,或者“女儿节”。

由于老辈人对于团圆的意义更加重视,慢慢沿袭下来,大部分人都遗忘了女儿节的说法。

八月十五的中秋节黄昏,大家都准备早早吃过晚饭出去游荡,我们家也是,到八月十五的娱乐活动一般是带手工花灯游玩。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会提前去邻居的菜园子里偷偷摘个老南瓜,在瓜体的上面切开一个面,再由这面用勺子将里面的瓜肉统统掏空,瓜壁掏得越薄越好,掏完后在瓜壁上雕刻上各式花样,穿孔挂起,而后再往里头放一只蜡烛,点燃,光会在瓜皮最薄处照出来,通体都是橘黄的柔和光线。

孩子间见了面都会相互比较,挑出一个最好看的灯。

往年,外婆会提前为我们预备好两个老南瓜。但今年我并没有去拿,一来我已经大了,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已经淡薄,其次也因为惦记着今年要和先生一起过节。

我多少吃了几口饭便说困,爸妈没有质疑,只叫我上楼去睡。

宁御却忽然看了我两眼,他也许知道什么,但我永远也不会主动说出。

任何与先生有关的事,都是我心里最大的秘密,我不会让任何人有窥视的机会。

先生坐在书柜前的椅子上,手里翻看着一本子,是他先前放在我枕头底下的那本厚本子,我用来做记录,记录见我进来,笑着朝我扬了扬手里的本子说道:“倒是很乖。”

我特地换了一身可避寒的薄毛衣,牛仔裤,帆布鞋,短发乖巧的顺着,将房间门上的插销插上,先生接着从窗户跳出来的我。这次没有走路,先生抱着我飞速掠过人家的屋顶上。

这天夜里,我们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萋萋芳草根根摇曳,黑暗包裹着漫天的星光,月光洒落下来,好像到处都折射着它的光芒。

远山重叠。

周遭的不远处,有高大的松木在夜色里站成挺拔的护卫。

先生牵着我的手随地走,前面是很高很高的山崖。

没走多远我就不想动了。

“先生,我累了。”

“懒姑娘,走路可以锻炼身体。”先生虽然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头,但还是敞开灰色斗篷里的手,将我抱起来。

无数的星星点点从草丛里慢慢飞出来,整个荒草遍布的山坡上都好似在微微地发光,那是萤火虫,无数的萤火虫,它们夜里用尽整个生命发光以后,会在黎明到来以前慢慢坠落,然后便死亡。

这虫子虽小,却活出一种波澜壮阔的悲壮美来。

这时忽然有一只看极年幼的小梅花鹿闯进萤火虫堆里,它仰起头,安静立在那里,仿佛是一个抬头仰望星星的孩子。

有些萤火虫轻轻落在它的身上,额头,鼻尖。

“好美。”我由衷感叹。

“节日快乐,这是礼物。”

“谢谢先生!”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待小鹿离去,我们往小楼回,与我先前走过的路并不相同,这是另一条在荒野里的路,通往小楼的另一道门,不复古也不现代,就是很普通也很平凡的木门,这门不大,一般人家那样两开的,我们刚过去门便自己开了。

屋里仿若一个黑洞,令人心中不安,刚一进门,屋里的灯便开了,不过是一般城市人家的摆设,但是十分干净整洁。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先生:“这是小楼吗?”

“嗯。”

“但是,看起来实在不像。

先生略低头有些诧异地看我一眼,然后扬了扬扬嘴角说道:“这楼虽然不大,但也有几分玄妙,日子久了你便知道的。”

我也不问他什么,于是先生又继续说道:

“你要开学了,就要离开家,但我先前与你说过的事并不会因为你上学就为你空出时间来,是以,我才把小楼搬到你身边,防备不时只需。

再来,还有一事得先说,后边再有妖鬼来求你办事,我便不在露面了,这事我须得慢慢放手让你独立面对。”

先生轻描淡写地说着,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我尤其喜欢看先生这样专注眼睛。

是的,马上就要开学了,小升初,而且还要军训,为期一周,据说请的是县里武装部的人来给我们训练。

对我这种成天撒娇卖萌过一天,并且从来也没什么锻炼的人来说,这简直是灾难。

好在我也并没有排斥的感觉,甚至有些期待。

正想着,先生将我放下来,再次走到门边,指着门上一个如表盘的圆形金属器物说道:“过来看看,当你把上面的第二格对准这个齿印时……”

说着说着先生便开始拨盘,将圆形表盘一样的东西转动了一点,让盘上的第二条刻尺对准了最顶上镶嵌了彩色石头标记。

“打开门试试。”先生说道。

我拧开门把,很容易,然后推开,一片泛黄的灯光映入,是路灯。

“这是什么地方?”

先生没有说话,牵着我的手便走出门来。

门前是块宽敞的空地,空地前方是条宽阔的路,大约是两车道,路边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根路灯。

房子的两边并列着一排三层四层的房子,沿路绵延过去,看不到头,房子对面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过去几栋房子的地方有个小斜坡,坡上去十几米的样子,里有道大铁门,还有路灯照着,门上头有个几个烫金的字,写的是,定县七中。

“先生,原来这就是我上的学校,太好了。”

先生依旧只是笑笑,揉了揉我的脑袋并没有说什么,转头看向我们刚出来的房子,与在山上看到的又不一样了。

没有像山上那样宽阔的大小,房子有些窄,跟周围的房屋宽度差不多,但大体风格仿古的,建筑造型细致,有嵌在墙体中的大圆木,原木色深,露出来的部分上雕梁精细,檐角斗拱也是毫不含糊,尤其是在楼顶上,有一处完全仿古的木亭台,周遭又种许多大小盆栽,看起来很适合在上面看书喝茶,赏花赏景,而且屋子高,坐在上面,一眼就可以看见学校里的全貌。

49有妖(二)

感叹于小楼的变化多端,但神奇的屋宅也并不是史无前例的,在聊斋志异中就有宅妖一篇,书中写长山李公之宅,多出现一些妖异的事情。

一次,李公曾见屋内有条板凳,肉红色,看起来很柔软。李公因为故时不曾见过此物,近抚按之,不想这板凳随手而弯曲变形。李公惊骇而却走。等到回头一看,只见那板凳四足自行移动,渐入壁中。

又次,李公又见壁间倚有一木棍,洁泽修长。他近前用手一扶,木棍腻然而倒,如蛇一般游进墙壁里。

曾听闻,日久天长,任何东西都会生出灵来,那么屋宅亦然。

一楼是客厅,还有厨房和卫生间;二楼是客房书房,三楼是先生和我各自的卧室。

“我以为先生是不需要睡觉的。”我笑着对先生说。

“不过是配合你的时间与习惯罢了。”先生摸着我的头顶说。

“那先生平日都做什么,会不会很无聊。”

先生没有回答我前面的话,只截后面说道:“不会无聊。”

屋内,我的房里并不是那种古式摆设,反而是带有一种森林童话的现代摆设,通体是浅粉的碎花墙壁,一张柔软的同色系大床,有大衣柜,以及床头小桌子和一个梳妆台,显得与外面的整体风格都不统一。

“不喜欢吗?”先生看着我的样子问道。

“倒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和外面不太统一。”

“统一不统一并没有关系,主要是你舒服就好。”先认生真地说道。

后来又去看了先生的房间,先生的房间很大,也很空,看起来简单干净到让人有些没有人气的样子,好像里面都没有什么外物。

“先生,我平时以后可以过来吗?”

“自然欢迎。”

先生带我提着嫦娥奔月的花灯在马路上闲逛,逛到累了,我便窝在先生怀里不再动,

这个夜里,我是睡在小楼的,也许是认床,我睡到半夜便自己醒过来,四面寂静,窗户大敞着,窗帘不停翻滚。

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真切,一道哀怨歌声的穿墙而来,在我脑海中回荡起一阵熟悉的感觉,隐约听出唱词是:“……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女鬼声高高低低,起起落落。

好似不过是随口再唱的样子,却让人听出铿锵婉转,冷落清秋来。

我静静躺在床上,试图找到这声音的来处,但不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初时声音轻浅,如窗外雨落,清清淡淡的,不多时,那声音又唱:“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声音仿佛近在屋内,字字句句都好像充满着情意绵绵。

彼时还有铮铮作响的琵琶声伴着,她又唱:“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这一次的声音已经近在耳畔。但恍惚间,那忧怨的女声又好像是穿山越岭而来,飘飘荡荡,冷漠苍凉。而且,妙还妙在这唱腔,不同于现在的流行歌或者古风歌的唱法,她唱的是真正有戏曲味道的唱腔,咿呀念唱,短尾长音。

我本想坐起来检查一下房间里有什么人,却忽然发现,脑袋昏沉,手脚疲软,四肢乏力,就连脖子也无法扭动。

胸腔好似憋着一口气,又急又闷,又是好一会,身上渐渐寒冷,如被寒霜遍布全身。

女声忽然尖利一叫,如四面八方传来,又急又尖,刺破耳膜,活生生好似叫人穿越了时空,又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金戈铁马的年代里,声音里带着的都是彻骨寒意。

发出尖叫声音的人好像躲在暗处,或是站在高处的。

她痛苦,却不歇斯底里,好像在冷冷的俯瞰着人世间的枯荣折损,只当作是一出戏。

我的额头与背心一惊是汗津津的一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浑身上下的冰冷与天寒衣少时身体的寒冷不同,身体的寒冷是由外而内的侵蚀,而心里的寒冷会使人身体如坠十八层地狱,有种看着自己变成一具尸体,而且无路可逃的感觉。

我躺在暖洋洋的被子里,浑身冰凉,四肢麻木。

她又唱道:“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彼时声音变得难听起来,如绢帛撕裂,又粗又哑,声音里兹兹啦啦,像是没有打磨过的木材边角,好像一不小心就能兹得人血肉模糊,无数木刺也会刺进人的肉里。

那声音拂面,如在身前。

我拼命想挣扎躲避,几乎崩溃,但仍然是手足疲软,使不上劲。

一片暗红布片忽然出现,落在眼前飘荡,然后一只白手由布片后面出来,那手迎面来,动作间,还有几分咔嘣作响的骨头活动声音。

我拼死一翻,身体一动,只听砰嗵一声。

周遭一片明亮,我坐在小楼椅子上,面前的笔砚被我扫落在地,一片狼藉,一个破衣烂衫的红衣人跪坐在前方两米外的地上。

长长的暗红色布料铺陈一地,破破烂烂,条缕垂坠,长长的发凌乱不堪地自面目垂落地上。全身上下唯独几根手指露在外头可见,看得出来是个女子的手,手指细白,指甲又尖又长,上面是鲜亮的红色蔻丹。

只是这指骨过分明显,好似只包着一层皮般。

我手足僵木,周身寒凉,一动也不动地望向她。

“我不是鬼,是一只妖,我夫君是个人。大婚的那日,他以百十刀剑将我砍杀毙命,你看,我胸口这一处伤,刀口两寸多深,这便是我夫君亲手砍的。”

案前不远处跪坐着的女子发出声音,那声音初时呼呼霍霍,如在漏气般,听起来也不是很清。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道:“世人常说人妖相恋悲凉,莫过于他们今生相遇、而后便注定这世上终有一人要怀抱着孤独,不老不死、不敢遗忘,在恒久的岁月里思念着,等着一个人。

这很悲凉,可是我不在乎。

我出生时,正好窗外院墙边,有一树白海棠开得锦绣风光,一时衬得百花失色,众生黯淡,父亲大喜,为我起名锦绣,盼我能此生锦绣。

妖本来无姓,只因那海棠花白,所以长辈又叫我白锦绣……”

50有妖(三)

“我的前半个妖生,一直随公子在山间修炼,大部分日子风平浪静,偶尔为虎作伥,不分善恶。

那时我以为,自己会在山上找一个像爹爹那样的男妖,然后把自己嫁掉,过着像母亲那样的一生。

直到那一次,公子交待我到人间取一件旧物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下山,从此以后竟再也没有回到那个承载着我全部年少的青城山。我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个叫做梅芳英的男子,遇到这个人,会颠覆我后来的半生。

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是如何初识的了,也许是人间话本子里最烂俗不过的桥段,貌美过人的女妖于茫茫的人世间,一眼就看上了那位清秀俊朗的书生。

我只记得第一次听到梅芳英这个名字时,觉得起得有些女气,明明三个字都是女孩常用的字,加到一起竟然也能用做男人的名。”

那红衣女妖白锦绣说到这里,缓缓的低下头来,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让人的心都一下子荒芜起来。

看着案下离我有着三米距离,红衣红袍女鬼,一头又乱又长的头发依然劈头盖脸让人看不真切那后面的面孔,但似乎就是没有方才时那般面目可憎了。

说到底,妖和人同样是生命,六道众生,哪一个不是平等的?

我想打断她的哀苦,但也怕将她回忆扰乱,于是怯怯地问她,“看你落到这幅田地,你与梅芳英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白锦绣忽然凄凄地笑出声来,她继续用像细砂纸打磨石器的嗓音讲述道:“最初时,我因缘际会之下与芳英的母亲认了干亲,他可以算是我的干兄弟。他是个县官,喜欢匡扶正义,也很温柔,待人又好,他说喜欢我,说想要与我结为夫妻,我允了,毕竟我在山上时,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我在乱世里,爱上了梅芳英……

我曾经以为,我们的结合该是皆大欢喜的,但现实却是,让我沦落至今,着实可笑,着实……可悲。”

白锦绣讲至这里,忽然抬起头来,原本披头盖脑的凌乱头发滑落耳畔,一张苍白到发光的精致脸蛋浑浑噩噩出现,表情欲哭欲笑,又是嘲讽又是悲凉。

我这才看见,那张精致脸颊下面,莹白修长的脖子上,一道长长的口子开在那里,像是一张吃人的大嘴,嘴里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干涸,变成些黑红颜色留在上面。

难怪她声音听起来如漏了气般,又粗又哑,原来是真的漏风了。

听她说来,眼下的女妖鬼魂,明明生来时海棠怒放,合家厚爱,似乎也是本性不坏,敢做敢为,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何以来到人间,受这般搓磨,才成了如此这般惨惨戚戚不妖不鬼的破落摸样。

我本来也不是心多硬朗的人,若说坚定刚强,我在这世上见过的许多人都强我太多,如当初一心守着齐铭的常之桃,又如惨死丈夫手下的陈慧心……

看着这样如同置身泥泞中逃脱不开的貌美女妖,我忽然觉得,她本来应该是高山之巅,那朵纤尘不染美煞众生的锦绣海棠,只等着有朝一日踏着七彩祥云辞别凡尘。

只是,真可惜,她成了如今这样。

缓了一缓,白锦绣的表情归于平静,荒芜的嗓音继续。

“事情的发端是从另外一只妖开始的,那是芳英养了一只小狐狸,它叫着小翠,因为是初生便不知何故流落人间。

被芳英捡到时还是初生儿,也是懵懵懂懂,对世事一无所知。

我知道她是只妖,有心亲近她,但她不喜欢我,不许芳英靠近我。

我虽性子不差,但也不愿如此热心贴冷面。一来二去,心就淡了。

后来一日,芳英未估计小翠赶来见我,它一气之下便跑了出去,芳英后悔许久,还去四处需找,始终是了无踪迹。据说她后来遇一小道士,不仅被那小道士送她无恙归来,而且机缘巧合之下,她还提前化形。

回来后,她叫芳英父亲,唤我白姑娘。

芳英更是宠爱她,也听她的话,在她身边时从来都不与我讲话,就连眼神,也不曾给。他同我说什么小翠太小,我们且先顺着她,于是我说好……”

……

白锦绣一时停顿,期间寂静无声,歇了一会,她又继续开口道:“其实后面的情况你可能也已经想到了,芳英他一边对着我海誓山盟,一边慢慢察觉,其实他爱的的那只唤他父亲的小狐狸,我们的婚期一拖再拖,小狐狸一再一再排挤我,我怎么会毫无知觉,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如今我真恨极了,恨不得将他们这对狗男女挫骨扬灰,可我到底谁也没有害成,却将自己害成了这副样子。

我对他们二人有怨,却无愧。

只是,愧对了公子与哥哥,我好后悔。

当时哥哥奉了公子的命来寻我,寻至梅家,因为身份特殊,我对他真的是避之不及的。

诚然,我承认他实在算不上一只好妖,他罔顾人命。

为了逼迫我与芳英分离,他不折手段,将县里百姓全数捉去,有又用计使前去救人的我落入他的陷阱中,他告诉芳英,一边是百姓,一边是我,问他救谁。

二者只活一个。

芳英是县官,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百姓。

我当然没死,百姓也安然无恙,我心里其实理解芳英,可我还是难过,于是问他,如果,站在洞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小翠,你怎么选?会不会多犹豫那么一会?

可他忽然沉默了许久。

后来芳英同我解释说:“锦绣啊,我当你是我的妻,我们是一体的,我将你的命当成了是我的,把你的生死放在最后,我不后悔,因为我早已做好了准备救出百姓后你若有事我也便随你而去……”

也许那是第一次,我帮他察觉到了小翠在他心里如此不可撼动的地位。

你知道吗?我后来亲耳听到他对小翠说,天下人算什么,我的性命又算什么,哪怕我死了,我也绝不允许你离开我半步。

你看,这就是区别,可那时我并不知道。

51有妖(四)

“哥哥残暴地想要迫使我认清自己在芳英心中的位置,可我已经着了魔,我看不明白。

只要他梅芳英一席话,哪怕与世界敌,我也甘之如饴。

哥哥来到人间的期限已至,可他苦劝我不回,最后失了公子保护,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芳英请来那位救过小翠的年轻的道士,他们合伙用计拿住哥哥。

我没救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哥哥命陨在我面前。

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要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哥哥临死前传音于我说:“锦绣呀,我是妖,你也是妖,而梅芳英他是个人,等你将来明白了,你会后悔的。”

我当时心里已经隐约有预感,可我生来固执,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不久,我与芳英的婚事提上日程,就在婚礼筹备的百日当中,不想小翠一怒之下,再次离家出走。

芳英着急上火,我却没有理会,我傻吗?大多数事情上,我的确不算聪明,可但从遇到梅芳英以后,我便伶俐了起来,他与那狐狸精之间,我还是能够看懂的。

我一心扑在准备和芳英婚礼的事情筹备上。

又过了几日,小翠再次被那位救过她的年轻道士送了回来。

这离家出走的戏码,就像是个笑话一般,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到了最后,我方知,我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说道这里,她高昂着的精致脸蛋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丝咬牙切齿来。

她说,“彼时,那个说着要与我同生共死的夫君,梅芳英。

他那么感情真挚的,紧紧搂着他的小狐狸悲伤恸哭,他说,“即便有朝一日我死了,我也绝不允许你受到半点伤害,也再不允许你离开我半步,你是我的。”

围观者无不感动流泪,可我只觉可笑,我不知道,我到底还在坚持着什么。

在那之后,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有的厌恶,有的怜悯,有的嘲讽。

可是为什么呢?我不知道。

大婚那日,我穿出了自己怀着美好寄愿,一针一针亲手绣了百日的红嫁衣,上面有鸳鸯并蒂,也有连理同枝,我那么切切的盼望。

我还记得那日的天,那是郎朗的晴空,风吹杨柳,水波荡漾。

我迈出房门,裙琚扫过门槛。

我跨过火盆,踏进梅府,可没想到,那里面等着我的不是相夫教子,夫妻恩情,而是天罗地网。

道士与小翠站出来当堂指证我是妖孽,说我为祸害人间。

梅芳英一身红袍拔刀与我刀剑相向,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意外的样子,他不悲痛,也不生气,只是像终于解脱了一般。

而芳英的母亲,我的干娘,我的婆婆。

她也不怕我,反而对我怒斥痛骂,说我坑害她好好的孩儿,还捡起一把菜刀要与我同归于尽。

好笑,她手无缚鸡之力,我自然不还她手。

趁我不备,小道士与狐狸精小翠上来就是缚妖大阵,我不过瞬息动弹不得,梅芳英一刀劈落下来,便有无数刀斧手应声扑来,将我剁得七零八落。

果真是好多人呐。”

她面无表情,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不,或许都不像是讲故事,她好像,讲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话,好像是再说“吃了吗?”这样毫无意义的句子。

但她越是这样,我反而愈发悲凉。

“当初我在山上,常与山上的老虎打架,被他咬的我羽毛零落,又气又疼。

哥哥说我娇气,连皮肉苦也一点受不得,我觉得他讲得不对。

当时梅芳英一刀砍过来的时候,我就一点也不痛,仿佛那身体都不是我的。

他们一齐把我剁成肉块,肉末横飞,七零八落。

可这又算什么,我一点也不痛,直到他甩下手里的刀,将小翠抱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眼睛,说:“脏,不要看的时候。”

我才忽然又痛了起来。

四肢百骸都在痛,痛达骨髓,痛至每一条神经末梢……

真是可笑,我是妖没错,可自我来到人家,没有害过一个人,唯一害过的只有一只妖,我的哥哥。

没错,为了害怕哥哥迫我离开,或是泄漏我为妖的身份,哥哥的死,我在里面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这便是报应,其实我自己知道的,我并非败在天道轮回的手上,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那小道士如何看得出来我是只妖。

只是在狐狸精小翠和书生梅芳英的情深意重里,我这颗绊脚石倦了,也累了。

自我生来,母亲便教导过我,生而为妖,就更是要比一般人豁达和大度,要恩慈,不能嫉妒,因为我们生来比一般人所得更多,能力更大。

可我没学好,要说真的不嫉妒,不恨,那是假的。

只是我不是恨这两个人的背叛,我已经早有预料,也做过力所能及的挽留,并因此赔上我的性命,我也同自己一遍一遍地讲,这是命当如此。

我恨的不过是恨天道不公平,恨我自己愚不可及,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害死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恨梅芳英的欺骗,当初既对我说,我是他的妻,我和他是一体,是他相携到老,葬在身旁的人,如何又忽然反脸搂着小翠说,我这一生死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恨这一生,活得如同一个笑话,却没有人救赎。

我自认一生修行千年,懵懵懂懂,无善无恶。

但如今我连灵魂上都是因为他梅芳英而染上的业障,老天既然不许我和他修成正果,如何要让我遇上这个人,用短短的两三年,来诋毁我过去千年。

如此悔恨,我忘不掉。”

眼前陷入魔怔的女子,大悲大怒过后显得精神无比萎靡。

她变得更加苍白,懦弱,她蜷缩成小小想一团,抱着自己的手臂,曲着腿,低下头,头发长长的,一缕一缕委身于地,她微微颤抖,身上的大红嫁衣破破烂烂,条条缕缕,裸露出手臂和腿上的肌肤,看着实在可怜,那个叫着梅芳英的人让她众叛亲离,生命在最美好的岁月戛然而止,甚至连死的方式都如此狼狈不堪。

“那么,你待如何?”

52有妖(五)

“我,待如何?我也不知道,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明明都是妖,明明……”

“你想讨个说法?”

“是吗?我想讨个说法?可是天大地大,我找谁给我说法?我讨了说法,我的哥哥还能回来吗?青城山,还要我吗,公子他能原谅我吗?我是不是,还能回到当年的无忧欢乐?”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好难过。”

“那你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听小鬼说,你可以找到天道留下的一线生机。”

“你要谁的一线生机?梅芳英?”

“不,我要他做什么,我要我哥哥的。”

“你想干嘛?”

“我想让哥哥活过来。”

“但是,这并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拜托你……”

……

眼见争论并没有结果,我一挥手说到:“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会想办法了结你的悔恨,让你从新开始。”

话刚说完,一涯一下子出现在厅堂内,他一言不发,走到白锦绣的旁边,便与她一起消失在厅堂上。

这时,叶知秋从我身后那扇画着独钓寒江图的金丝楠木镂空芙蓉花屏风后面走出来,手中的乌墨茶盘上端着盏梅花纹青花瓷茶碗,上面弥散着花茶的丝丝香甜。

他穿着一件与一涯相同的黑色无花长袍,明明都是同样看不清脸,身量相差不大的两个人,一涯就像个威风凛凛的冷面将军,叶知秋却穿出了一种风流邪魅的感觉来。

叶知秋声中带笑地温和说道:“这是大人刚泡好,遣我给你送来。”

“嗯。”我伸手接过茶碗。

果真,先生说不再理会这些事情便是真正不再理会,我前面那样苦苦挣扎,他也一点不管,而事情刚一结束,他便叫叶知秋端茶过来。

我原来是不喝茶的,因为爷和爸都爱,所以时间久了,我也被潜移默化,不会排斥了。

那些纯正的口喂我也很想喜欢,只可惜我实在学不会品那样高端的雅致,所以先生泡茶,回回都多给我泡一杯花茶还添上几块冰糖在里面。

他送来这一杯花茶的清香,轻易便将我刚才因为白锦绣而产生的郁闷一扫而空,我捧过茶碗,揭起碗盖,轻轻呡一口,绵绵地嗯了一声,便捧着他为我泡的花茶向楼上去。

先生如今坐在二楼的书房里,走上去的时候,我心里想着白锦绣的事情,但在推门的一瞬间,我便暂且将事情放下了。

先生既不管,我也不拿这些事来叨扰他。

先生坐在书案前,没有看书,只是静静的做着,窗户洞开,能见今夜的月极明,但却不够完全圆。

古来就有老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不其然。

先生微微一笑,原本有些冰冷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眼神也转为明亮而温存。

他目光犀利而又甜蜜的望着我说道:“来了。”

“嗯。”

我浅浅一笑。

“不怪我吗?”先生说道。

“我会慢慢习惯的。”

先生伸手顺了顺我的头发,然后笑道:“乖女孩。”

……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洗了个澡,将一身的疲惫都洗尽,已经将近凌晨,我几乎一夜没睡,刚回到家里,换了一身衣服,妈就来敲我房间的门。

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今年报名的时间比往年都要迟些,几乎延迟了半月时间。

所以过完中秋这天,妈才和其他几个大人一同带着我们去学校报名。

我们做坐街上唯独的一辆客运巴士,急急忙忙赶去学校。

因为我特别困,坐在车山,头不住地点。而巴士上的人很多,因为这两年的客运查得不紧,客车死机就可劲的拉人,一般只有在客车发车处上车的人才能占上座位,好在我们是有座位的,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妈就坐在我的外侧。

车上的座位很快就满了,司机准备要发车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喊等一等。

我没说话,以为大家都有听见,结果司机一脚油门就踩上去了。

怎么回事?

“师傅,我好像听见有人喊等一下。”

我赶紧对师傅说道。但是因为车里面太嘈杂,师傅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到时妈坐在我旁边,听到我的话,转头问道:“有人喊?我怎么没听到?”

“有的,我刚刚听……”我话没说完,忽然耳边吹来口冷气,有个细细的绵绵的女人声音贴在我耳朵边说道,“等…等…”

我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窗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妈问道。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走神,好像听见有人喊等一等。”我笑笑说道。

也许真的太困了。

说话间,后面再次传来一个声音由远而近地喊道:“等一等。”

这次我不打算再出声,周遭的人却七嘴八舌地开始朝司机喊道:“后面有人,等一下。”

妈转头对我说道;“你耳朵不错嘛!”

我僵硬地嘿嘿一笑。

巴士的师傅将车停了下来,不多会,两男一女小跑着过来,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先走上车来,看起来四十来岁,随后是一个看起来小他几岁的女人接着上来,女人脸色不太好看,蜡黄,黑眼圈很重,两颊红透,浑身上下还有泥点子,女人的后面又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与女人差不多大的男人,前面的男人扶着女人,

“谢谢师傅。”年轻点的男人对司机师傅说道。

他讲得是普通话,但他们的衣着打扮也与大家都差不多,有可能是外地来的工人。

就在他们近旁的一个年轻男人给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女人让了座。

但是,女人刚要往坐下时,一个我先前没有看见的黑影子,好像是站立在她身体里一般,先她一步坐了下去。

女人随即坐下,我瞬间扭过头来,困意全失。

“妈……”我还没开口,巴士却突然发不动了。

“你刚才要说什么?”妈看着我。

悄悄瞄了那女人一眼,我压低声音对妈说道:“要不然,我们就走路去吧,我还没有走过呢。”

刚说完,忽然感觉有个什么忽然向我看过来,眼神死死的,像是要把我看出个洞来。

我没有抬头去看。

妈说到:“你怎么这么麻烦,坐就好好坐着,走路以后有机会再带你走走。”

……

53有妖(六)

很快,车子再次发动。

我们坐到中途的时候,我又悄悄往女人的方向看去,还是先前的男人扶着她,女人躬着身子,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般,那黑色影子并没有在出现。

“注意你的衣服,不要蹭到这个边上。”

妈一直在叮嘱我,不许弄脏衣服,不许刮到衣服。因为我穿的是浅色,爸一向觉得女孩子穿浅色好看,于是我的衣服也大部分是浅色,并且款式乖巧,但好在我也不讨厌。

天气已经转凉,坐在车窗边的位置,可以看见马路上树叶已经开始一阵一阵落下来,落叶在风中滑动着到处乱飘。

看着看着,车玻璃上忽然出现一张怪异的笑脸,那是一张黑黢黢的脸,五官扭曲,笑得十分难看。

我没有马上扭开头,假装若无其事是继续看着窗外风景。

那脸忽然扑过来,我没动,没理会。继续透过它,看着窗外飞快划过的树。

那张脸并没有真正扑上来,又过了一会,它自己便消散在窗户玻璃上了。

我们是在中途下车,女人坐在车门边的位置,我在妈的旁边,我两率先走过去。

妈正要一脚迈出车门,我拉住了她,对着车门便的女人说道:“阿姨,您的脚先收回去一下,不然会绊倒人的。”

其实挡在门边的,不是女人的脚,而是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但我鬼是绊不到人的,所以女人的脚一定会成为罪魁祸首,果不其然,女人低头看了看,收回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去的脚。

“谢谢你提醒啊小姑娘。”女人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笑着说道。

“没事阿姨,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这几天做事什么事情都请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说完我便和妈先下车去了。

下车以后,妈说道:“幸好你刚才眼尖,我都没看到有只脚拦在门口,要不然就要丢人了。”

……

车子开走的时候,玻璃车玻璃上的黑色大脸阴森森的盯着我瞧,我打了个寒颤,但并不在意。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路口下了车,到校门口还需要走上七八分钟。

我小跑走到最前面,假装四处张望打量的样子,乘机看了眼学校斜对面的仿古建筑是否安然在那里。

当然是在的,于是我放心与几个大人一起拐向校门。

穆菁菁跑上前来,勾住我的手与我并排走在一起。

她是独自与我们来的,家长没有跟着,他妈妈在前几年过世了,爸爸嗜酒,也不大管她们姐弟几个。

所以这次她是自己带着学费过来的。

“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我们坐的那辆车的车玻璃上好像有个黑色的人影子。”

穆菁菁压低着声音对我悄悄说道。

我诧异地看向身边这个女孩,长发扎成马尾,穿一身旧衣,里面一件棉T恤,外头是件就外套,看不出来款式,底下是条牛仔裤。

她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秀气,脸型微圆,但身上有几分肉肉的,算不上胖的,但也算不上瘦。

她看向我,眼里满满的都是认真。

我应该怎么说?肯定她的猜疑,还是否定她的所见。

能看见这些东西的人毕竟不多,我打算再对她观察一段时间,后续再做一些决定。

“也许你眼花了。”我不在意地说道。

“不是的,我真的没眼花。”

“也许是车上的人自己的影子。”

“不也不像,那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法。”

“哎呀,就是……我也说不好,你没看见就算了。”

说着她便放开了我的手,又去寻找下一个小伙伴交流了,我心里面摇了摇头,看得见,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你还守不住秘密的情况下。

当然,我对她的观察还会继续。

我们这回同路的,还有艳秋小姑婆和她妈妈;以及小姑婆的邻居马龙与他妈妈。

一行一共七人。进了学校,里面的校区不小,植被覆盖也高。

一从进校门起,路的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常青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还可以看见,常青树后头的草皮疯长,草地上完全看不见一点泥土。

学校里到处都是草地,老旧的跑道上也因为时间太长而长出荒草来,许多没有做建设的荒坡,坡上野草杂树生长,甚至,还有几分原生态的感觉,我想,如果这不是一个学校的话,那必定就不是显得幽静,而是荒凉了。

报名的事情很顺利,但因为学校离家的路还是稍微有些远,街上班车出发的时间又不能够与上课时间匹配,如果是大人走一个来回的话大约需要三十几分钟,而以我们这些半大人的脚程为标准计算,一趟就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妈认为不安全,也知道我吃不了这个苦,于是当即又掏了住宿钱,为我报了一个住校。

但除我以外,我们同来的其他几人都没有选择住校。

一来住校费等同一半的学费,再加上住校后还有每周要定时给生活费,对大部分家庭来说,都是需要犹豫的,并且别家孩子大都比我们家多些。

所以回去的时候,妈就没有同她们约到一起,而是为我找到寝室,我们寝室是标准的八人间,有四个下铺,四个上铺,将学校发下来的铺盖领过来以后,我本来想睡在上铺,因为我不是太喜欢被其他人在床上躺坐,但妈总觉得上铺不太安全,而且上下并不方便。

考虑了三秒,我还是决定选下铺,原因也是因为不够安全。

很好笑的原因,我怕晚上睡觉的时候见到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会吓坏,我从床上翻下来就不好了。

将铺盖铺上,妈又拉着我到校外采购一应洗漱用品,以及饭盒等。等我们再回到宿舍,宿舍里已经来了一个短发姑娘,她带着眼镜,脸型与身材都微圆,皮肤也不是很白,但看起来却莫名有几分男子气概。

这女孩正在靠近寝室门的下铺铺床,另外,我是靠窗左边的下铺床位,对面右边本来还有一个下铺,此时也已经铺上铺盖了。

就是说,已经有两个舍友来了。

“你好,我叫宁乔,是你的室友。”

54有妖(七)

但是,这是什么地方?

心里荒芜,郁郁不得解,骂完以后才忽然发现,我仍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旁边还有一张床,床上没有人,但被子是乱的,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白床单,白被套,还有白墙,床头还有个架子,是挂水用的。

门是开的,外面灌进凉飕飕的风来,不断的飕飕杀杀的响。

这里是医院。

没想到,才从医院出去,我竟然又回到医院来。

“笃笃笃……”

外面传来一阵好像是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的声音,轻轻的,隐隐的,却声声入耳。

大晚上的谁会穿着高跟鞋在外面走呢?在黑暗中,我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音量很小。

“笃笃……笃笃……”

声音慢慢从走廊的远处靠近,越来越近,“呼!”的一声,不知道哪里刮来一阵风,病房门“砰”地关上了。

“呀!怎么关上了?”高跟鞋的声音停在门外,熟悉的女声传来,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并不敲门,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又开始响起,可以听出她是在门外来回走动。

外面那堵墙的窗户上没有窗帘,玻璃上贴了两张又薄又透的塑料贴纸,月光透过贴纸照进来,落到地面上,映出一格斑驳的窗框格子。

旁边是凌乱的被窝,地上有斑驳的月影,门外还有“笃笃笃”的脚步声来来回回。

我呆愣地坐在床上,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把被子往身上一拉。

“啪嗒”一声,在这静谧而空荡荡的屋子里忽然响起,是床脚处一件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外面的高跟鞋声音先是声骤然停滞,随即,“笃笃笃……”高跟鞋声音急促地来到门口。

“咚咚……”敲门声急促地响起,声音很大,高跟鞋的主人没有出声,也一点没有顾忌会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顿时,我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从心里凉到脚尖,眼睛死死盯着那紧闭的扇门,生怕它忽然被外面人蛮横推开。

“谁?”我弱弱地询问。

敲门声戛然而止,没有人回答,稍许时间过去,高跟鞋的声音突然“笃笃笃”地往另一个方向去,渐渐远离。

听见高跟鞋的声音远去,我心里暂时舒了一口气,但警惕并没有放松,拿出我手里的那株幽冥草,整株草体都熠熠地发出绿色荧光。

传说,幽冥草是来自冥界一种会发光的草,它的光芒可以照见鬼魅妖邪。

我拿出手里的幽冥草,照向室内,旁边空空荡荡的床依旧空荡,到处都是一片静谧,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在这时,外面高跟鞋的笃笃声忽然又传来了,而且是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迅速靠近的,不过几个呼吸,突然脚步声就到了门边,随即是钥匙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响声,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我忽然想起来床头的拉线,回身往床头猛拉两下,然后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门被打开了。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高跟鞋一般的声音,只听“砰”的一大声,病房的门再次关上。

我在被子里浑身冰凉地抖了一下。

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冷气灌进被子来,脚底下,一件东西忽然有个冷冰冰的东西在往里钻,瞬间,被子被顶起来一个小蓬蓬,幽冥草在被子里光芒大盛,一张被幽冥草照的幽绿的脸出现在我眼前,贴着我的脸勾出一个难看的笑。

“啊!”

我吓得尖叫一声想掀开被子逃开,可被子忽然怎么也扯不开,四个角像是被线订在床上般,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大袋子里面,而且还是一个封了口的大袋子。

那张幽绿的脸紧贴着我笑,我感觉身上就像是贴着一具尸体般,她紧紧地攀附在我身上,可是除开第一声的尖叫外,我再没发出一点点声音。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也死死地盯着她的,视线不敢移动分毫。

心里咚咚跳着,脊背上倏地透过一股寒气,额头上顿时沁出了冷汗。

我怕我若是有分毫移动,她就会忽然扑将上来,一口咬断我脖子。

那双幽绿的眼睛,如冰雪天里,在结冰的河面上嵌着的两个细小黑点,比一般人的瞳孔都要小上许多。

我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那张脸还在咧嘴笑着,而且那张嘴越咧越大。

也笑出声音来,那声音越来越大,而且粗哑得厉害,像是带着冰渣,只比之前的白锦绣好上一些。

我呼吸一滞,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我试图忽略眼前这张绿幽幽的,无比靠近的脸,但根本做不到

“怎么啦?”

有些耳熟的男声传进来,头顶上的被子被人拉开,幽冥草光芒大盛,是原来照顾过我的那位年轻男医生的脸,我心里瞬间崩溃,迅速爬出被子,扑到医生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医生先是一愣,随即呼吸平和地柔声说道:“不哭不哭,告诉哥哥,你怎么啦?”

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拍着我的后背安抚。

“是做噩梦吗?”医生再次柔声问道。

我渐渐平静下来。

“你看见床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弱弱地问。

医生没有立即回答什么,只听哗啦一声,医生腾开一只手将床上的被子全部掀开。

“只有一根草,其他什么也没有,是你带过来的吗?”

“真的吗?”

“真的。”

闻言,我转头看向床上,白白的被子被医生掀到床脚,团成一团,床上除了一根普普通通的幽冥草,其他什么也没有,再看向旁边的床上,被子依旧凌乱,像是刚有人起来过的样子。

我依旧心有余悸,不敢回到床上。

“还是害怕吗?我去开灯。”

我放开医生,回到床上,灯的开关在门边,医生转身过去我捡起床上的幽冥草。

“啪!”

病房里瞬间光亮起来,医生又往回走,边走边说道:“现在好些了吗?”

我正要点下去的头忽然就点不下去了,医生身后的门边,发出幽绿光芒的长发女人对我咧嘴一笑,嘴角慢慢咧到耳根,如同一个小丑模样,笑着,她转身穿出门去了。

外面再次传来“笃笃笃”的高跟鞋声音。

那声音徘徊在门外。

我最后一眼看见医生面上诡异一笑……

55有妖(八)

他那双眼睛里的笑,闪闪发光,仿佛能洞察一切事物……

我从家里的房间中睁开眼,还是熟悉的水泥天花板,天花板上那道细细的树枝状裂缝都是一如既往。

“妈,现在几点了?”

“早上十点钟,你睡够了没,够了就赶快去收拾一下衣服。”

“收拾衣服做什么?”

“睡傻了吗?你今天要去学校,明天军训,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坐车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

军训本来是报名后的后天的下午一点集中,也就是明天,但家里怕我去得玩会手忙脚乱,要是因此迟了就不太好了,于是让我提前一天收拾好换洗的衣服,赶往学校去。

巴士还是那天的巴士,因为没什么问题,昨天夜里就将车开回来了,第二天又接着载客。

今天的巴士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一上来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怀孕的外地女人,确切说,是想起那个附在她身上的影子。

想起她,我忽然又记起昨夜梦见的,那个钻到我被子里的女人,好像就是这个女人,只是我在梦里的时候,没能把她给认出来。

算了,也不再多想,我上车以后安安静静地坐到学校旁边的路口。

下车以后,我没有先去寝室,而是径直来了校门口与先生着的地方,刚巧我掏钥匙要开门,先生浮荡着一脸笑容,心有灵犀般的从屋里打开了门。

这个下午过得很快,一涯带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来家里,他在楼下准备饭菜,我和先生就偷闲,先是在先生的屋子里摆弄添置了几件东西,而后又跑到楼顶去喝茶看夕阳。

果然不出所料,楼上可以一眼看到整个学校的全貌。这一片小天地上,屋顶有半扇盖了屋瓦,三面有墙,独独前面是空地,好像是当做雨棚般的用处。其中放有复古美人塌,榻前又有一长方形矮茶桌,周围又有数个蒲团极垫子。

外头盆栽花草无数,大大小小,仿佛围出一绿色园子来,;其间,又安置有一架秋千,秋千旁边是先前以为是凉亭的地方,原来是个榫卯结构的葡萄架子,架子上不长葡萄,却爬满了常青藤。

日落西山,一涯便上楼来唤了。

看着餐桌上色泽鲜艳的菜式,我馋涎欲滴,还从来不知道,一涯是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巧男子。

晚饭后,先生送我回房间,在我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先生拿他那双深沉而掩藏著智慧的眸子,温和而且是善解人意的看着我说道:“我最近做了个决定,有些想告诉你,但又想留你一个惊喜,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那就先不要告诉我好了。”

我有意调皮地看了一眼先生说道。

果然,先生他先是一愣,原本都要说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后说道:“你这个小鬼,既然你果然不想听,那我也就不说了,早些歇息,明日我回白蟒洞一趟,将山神的职务暂且交付给叶二,然后还要远行一趟,归期大约三到五日,你早上记得自己起床吃饭,我不在家,你就早些回去学校,将该办的事情办完。”

“先生,怎么忽然要出去?”我忽然就不舍得起来了。

“不会太久,因为之后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这次提前去做些准备。”

“那,要小心。”

“嗯,坏姑娘,我若不好好听着,回来时你是不是该闹脾气了,睡吧。”

“嗯,晚安先生。”

“晚安。”

说完,先生便不留了。

第二天起来时,先生果真已经不在了。

我打下手,和一涯一起准备好早餐。

先生不在,我和一涯面对面地坐着开始吃饭,开始没觉得什么,可吃着吃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是一涯。

“一涯,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一会吃完饭,你就打算这样出去吗?”一涯皱着眉头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你有没有打开过你房间里的衣柜?”一涯问道。

“这个,好像还没有诶!”我悻悻地说道。

一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吗?”

“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得亏现在年纪小,皮肤也难得的白净细腻,要不就你整天穿的这个打扮,一个小孩子,故作什么成熟稳重,枉费这张脸,给你准备了那么多衣服你也看都不去看,你果真是个女孩吗?女孩哪里有你这样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一向冷漠寡言的一涯说起人来竟然这样喋喋不休,一瞬间,我几乎觉得,一涯是不是被什么人假扮了吧。但想起那个一身古装,端着一台单反摆弄的一涯来说,我似乎又能接受这样的一涯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吗?”我很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对一涯说道。

“长得再好看,不会扬长避短一样不讨人喜欢。”一涯冷气一放,不必说什么威胁的话,我自己就怂了。

“那怎么办?”我只得乖巧地看向一涯问道,毕竟从前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打扮如何,先生也不曾说过什么,在周围同龄的孩子中间,至少我也是干净整洁,还算略有搭配的,现在却让一涯说得是不堪入目的样子,虽然我小,难道我就不要面子了吗?

吃完饭以后,我就被一涯拎着扔到房间里,打开衣柜,柜子里竟然挂满了一溜各式各样的的衣服,底下一排还摆了各色各样的鞋子,看起来全是我的码,可我能穿的了这么多么?

“听说女孩子都是永远却一件衣服的,怎么到了你这里,你还嫌弃多了?”

原来我心里想着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话给说了出来,一涯脸上顿时就出现了一种名叫嫌弃的表情,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着这样的一涯,我已经可想,他是有多看不上我了。

女孩子爱美都是天性,我当然也是,就在我准备大干一场,开始一件件挑衣服时,一涯走到衣柜前,定了三秒左右,然后迅速抽出一件皮粉蛋糕连衣裙,外头搭着一件米白荷叶小外套,下面是一双米白花朵浅口单鞋。

“穿裙子不太好吧,我看学校里都没什么女孩穿裙子了。”

“别废话,我有分寸,这裙子是乖巧类型的,和你的本身很搭,不会过分打眼,也很讨人喜欢,你应该把握好自身的优势。本来是个乖巧的女孩子,也就不必非要学着别人的时尚叛离装扮,许多人美得夺人眼球,但同样有人美得舒服而细腻,每个女孩都有上天赋予的长处,而你要做的就是展示它。”

说实话,我也没有觉得我的衣着就有多难看和不乖巧,但有条件再细致讲究些也并不是上面坏事,乖乖换上一涯挑出来的衣服,然后拎着他准备好的小包包和一小袋子各种杂物,才出门的。

临到要军训的这一天,学校里已经十分热闹。

56有妖(九)来自一涯的嫌弃

他那双眼睛里的笑,闪闪发光,仿佛能洞察一切事物……

我从家里的房间中睁开眼,还是熟悉的水泥天花板,天花板上那道细细的树枝状裂缝都是一如既往。

“妈,现在几点了?”

“早上十点钟,你睡够了没,够了就赶快去收拾一下衣服。”

“收拾衣服做什么?”

“睡傻了吗?你今天要去学校,明天军训,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坐车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

军训本来是报名后的后天的下午一点集中,也就是明天,但家里怕我去得玩会手忙脚乱,要是因此迟了就不太好了,于是让我提前一天收拾好换洗的衣服,赶往学校去。

巴士还是那天的巴士,因为没什么问题,昨天夜里就将车开回来了,第二天又接着载客。

今天的巴士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一上来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怀孕的外地女人,确切说,是想起那个附在她身上的影子。

想起她,我忽然又记起昨夜梦见的,那个钻到我被子里的女人,好像就是这个女人,只是我在梦里的时候,没能把她给认出来。

算了,也不再多想,我上车以后安安静静地坐到学校旁边的路口。

下车以后,我没有先去寝室,而是径直来了校门口与先生着的地方,刚巧我掏钥匙要开门,先生浮荡着一脸笑容,心有灵犀般的从屋里打开了门。

这个下午过得很快,一涯带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来家里,他在楼下准备饭菜,我和先生就偷闲,先是在先生的屋子里摆弄添置了几件东西,而后又跑到楼顶去喝茶看夕阳。

果然不出所料,楼上可以一眼看到整个学校的全貌。这一片小天地上,屋顶有半扇盖了屋瓦,三面有墙,独独前面是空地,好像是当做雨棚般的用处。其中放有复古美人塌,榻前又有一长方形矮茶桌,周围又有数个蒲团极垫子。

外头盆栽花草无数,大大小小,仿佛围出一绿色园子来,;其间,又安置有一架秋千,秋千旁边是先前以为是凉亭的地方,原来是个榫卯结构的葡萄架子,架子上不长葡萄,却爬满了常青藤。

日落西山,一涯便上楼来唤了。

看着餐桌上色泽鲜艳的菜式,我馋涎欲滴,还从来不知道,一涯是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巧男子。

晚饭后,先生送我回房间,在我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先生拿他那双深沉而掩藏著智慧的眸子,温和而且是善解人意的看着我说道:“我最近做了个决定,有些想告诉你,但又想留你一个惊喜,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那就先不要告诉我好了。”

我有意调皮地看了一眼先生说道。

果然,先生他先是一愣,原本都要说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后说道:“你这个小鬼,既然你果然不想听,那我也就不说了,早些歇息,明日我回白蟒洞一趟,将山神的职务暂且交付给叶二,然后还要远行一趟,归期大约三到五日,你早上记得自己起床吃饭,我不在家,你就早些回去学校,将该办的事情办完。”

“先生,怎么忽然要出去?”我忽然就不舍得起来了。

“不会太久,因为之后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这次提前去做些准备。”

“那,要小心。”

“嗯,坏姑娘,我若不好好听着,回来时你是不是该闹脾气了,睡吧。”

“嗯,晚安先生。”

“晚安。”

说完,先生便不留了。

第二天起来时,先生果真已经不在了。

我打下手,和一涯一起准备好早餐。

先生不在,我和一涯面对面地坐着开始吃饭,开始没觉得什么,可吃着吃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是一涯。

“一涯,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一会吃完饭,你就打算这样出去吗?”一涯皱着眉头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你有没有打开过你房间里的衣柜?”一涯问道。

“这个,好像还没有诶!”我悻悻地说道。

一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吗?”

“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得亏现在年纪小,皮肤也难得的白净细腻,要不就你整天穿的这个打扮,一个小孩子,故作什么成熟稳重,枉费这张脸,给你准备了那么多衣服你也看都不去看,你果真是个女孩吗?女孩哪里有你这样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一向冷漠寡言的一涯说起人来竟然这样喋喋不休,一瞬间,我几乎觉得,一涯是不是被什么人假扮了吧。但想起那个一身古装,端着一台单反摆弄的一涯来说,我似乎又能接受这样的一涯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吗?”我很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对一涯说道。

“长得再好看,不会扬长避短一样不讨人喜欢。”一涯冷气一放,不必说什么威胁的话,我自己就怂了。

“那怎么办?”我只得乖巧地看向一涯问道,毕竟从前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打扮如何,先生也不曾说过什么,在周围同龄的孩子中间,至少我也是干净整洁,还算略有搭配的,现在却让一涯说得是不堪入目的样子,虽然我小,难道我就不要面子了吗?

吃完饭以后,我就被一涯拎着扔到房间里,打开衣柜,柜子里竟然挂满了一溜各式各样的的衣服,底下一排还摆了各色各样的鞋子,看起来全是我的码,可我能穿的了这么多么?

“听说女孩子都是永远却一件衣服的,怎么到了你这里,你还嫌弃多了?”

原来我心里想着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话给说了出来,一涯脸上顿时就出现了一种名叫嫌弃的表情,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着这样的一涯,我已经可想,他是有多看不上我了。

女孩子爱美都是天性,我当然也是,就在我准备大干一场,开始一件件挑衣服时,一涯走到衣柜前,定了三秒左右,然后迅速抽出一件皮粉蛋糕连衣裙,外头搭着一件米白荷叶小外套,下面是一双米白花朵浅口单鞋。

“穿裙子不太好吧,我看学校里都没什么女孩穿裙子了。”

“别废话,我有分寸,这裙子是乖巧型的,和你的气质很搭,而且不会打眼,很讨人喜欢,你应该把握好自身的优势,人对漂亮又乖巧的事物都会多有两分好感。”

乖乖换上衣服,拎着一涯给准备的小包包和一个小袋子出门了。

没想到,我刚进宿舍楼,就在我们住的一楼已经有不少寝室的门内是灯火通明的,还未到我们寝室,高容那熟悉的声音就已经从门内跳了出来。

57有妖(十)

秋天落叶飘零,一片片的落叶被秋风卷到空中,就像一只只轻盈的蝴蝶,在互相诉说着校园美丽的秋色。

花坛中的菊花开得正旺,一朵朵,一片片,把秋天的校园点缀的更加美丽。

走在校园里,我才忽然察觉到几分不妥,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的布裤子,棉上衣,外套也是显得很灰黑之类,但我不光穿的颜色极鲜亮,而且还是裙子,完全就是一个浮夸的洋娃娃,哪里像一涯说得并不打眼,丢人,一涯这个混蛋。

我尽量忽视那些落在我身上的黏腻视线,让自己坦然起来,将心思都放在周边环境上,只见一棵棵大树静静地站在操场外围,好像许多慈祥的老人,低头含笑,柔和的晨风徐徐吹来,树叶哗啦啦作响。

操场上,人来人往。

“小同学你好,你知道男生寝室楼在哪里吗?”

回头只见几个青春活泼,看起来有十七八岁样子的男生站在面前,一个个都有几分抹不开的样子。

为首的是一个个子有些高的男生,竟然整整高出我一个头来,头发是清爽的寸板,五官虽然平凡,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只是看起来有几分硬朗的感觉,这反而让他增色不少。

他穿件黑外套,裤子是一条深灰色牛仔裤,一双黑色板鞋,脸上晒得有些黑,但还是能看出红了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一个女生,似乎不应该知道男生宿舍的位置吧,而且我还是新生,十分抱歉,帮不上你们的忙了。”

“没关系,还是谢谢。”高个子的黑衣服男生刚说完,他身旁一个只看到脑袋像颗炸弹,头发烫得蓬松飞红的男生跳了出来,这个人个子同样不矮,而且长相也是清秀干净的,只是这头发真的是让人一言难尽,但好像现在许多人就喜欢这个样子的男生。

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心态好像又老了,跟不上大众审美。

爆炸头的清秀男生笑嘻嘻地说道:“原来是初一的小美女啊,手上东西重不重要不要帮忙提一提,送你回去寝室。”

“不必了,都是些小东西,我可以自己提,谢谢。”

我深知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也是直接拒绝的,其实我也知道男生宿舍的位置,毕竟男女生宿舍楼的位置是十分挨近的,只是我实在不是很喜欢他们,尤其是那几个黄黄绿绿的非主流男孩子,不知道那个寸板男生怎么会和他们混到一起的。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我笑着往前迈出去,那个黄发男生还想再说什么。

“你好,你知道女生寝室吗?”一个打扮利落帅气,个子较高,扎个马尾,长相却显得甜美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询问。

“我正好也要过去,一起吧。”我笑着对她说道。

“好。”她也靠过来回应道。

后面几个男生还想跟过来,只听见寸头男生的声音说道:“别闹了,我们赶紧去找那小子吧,别在这闹了。”

“没意思,好不容易瞧见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爆炸头男生的声音说道。

后面就再没听见什么了,我两快步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见后面人没有跟着才缓下步子来。

“刚才谢谢你”我由衷的对眼前的女生说道。

“没事,就是觉得这些人太社会了,不像我们学生,我看你乖乖的样子,应该和他们不熟,不会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女生声音不大,但很流利的样子,一连串地说了一堆话出来,中间也没顿一下。

“你住在哪个寝室呢?”我问道。

“我不住寝室,我家离学校不远,我住家里,我跟你说我以前就常来学校玩,我们学校的治安一向都不是太好,经常发生打架斗殴的事,刚才那几个人一看就是社会上的人,估计是来找事的,以后看见这样的人你躲远点,不然长你这样的女生,被这些人纠缠是肯定的,说不定还会出事。”女生正儿八经地说道。

“你似乎很了解这些,是初几的呢?”我好奇便问了一句。

“我啊,我今年留了一级,还是初一,跟你同级,不光要跟你们一起军训,到时候还要和你们一起分班考试,要是有缘分,说不定我们还会分在一个班。”女生笑道。

“对了,我叫宁乔,你叫什么呢?”

“我叫张玉美,家里人喊我章鱼妹,你军训的衣服去领吗?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军训服?我不知道啊!去哪里领?”

“就在操场斜对面的综合楼一楼,也是领书的地方,不过领书应该是军训完再领,至于军训服,我刚才过去看了一眼,综合楼还没开门,估计是要晚一点才能领,我打算先回家,中午早点过来直接领上军训服,接着就可以集中了。”张玉美杨了扬手,无奈地笑。

“谢谢,那我也等到中午再过去吧,到时候集中完就直接回来,也不用多跑了。”

“呀!寝室到了,你回去吧,我也从这边的后门回家了,拜拜宁乔”

“拜拜,章鱼妹!”我笑侃道。

没想到,我刚进宿舍楼,还未到我们寝室,就听见高容那熟悉的声音传来。除了高容的声音,里面还传来的一阵嬉戏与交谈是声音。

因为手里拿着钥匙,我也就没敲门,直接将捏在手里的钥匙,准备好插进钥匙孔,推开门的时候,屋里氛围忽然凝滞了一下。

屋内人都向我看过来,其中短发女孩高容,她穿了件带字母的半旧长袖衣服,再加上一条黑牛仔裤,脚底下一双拖鞋,活像个男孩子打扮,动作也是大刺刺的。

坐在高容正与对的是一个个子高大,略胖,但皮肤白皙,显得很温柔可亲的女孩,她穿了一件绿色外套,外套是滑布料,中长头发,大部分用皮筋绑了马尾在脑后,一头明显的齐刘海盖住了上半脸,她的刘海不像我的,我的刘海很少,不过是稀疏的几根。

她还戴一副黑框方形眼镜,坐在对面的桌子后头,面前摆着一本写了一半的习题册,只是这个女孩长得娟秀,只是看起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不大像是初一的,倒像是初三或是高中生。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竟是与高容同龄的,两个人都十五了,已经又在外面打工的经验,之所以回来是因为觉得外面太苦了,所以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重新回到学校打算好好学习的。

另外还有个眉目间内敛而温柔的女孩,她独自靠在我床铺隔壁的那张床上,我们这是八人间,四个上下铺,刚巧我们四个就全将下铺占齐了。

“嗨,宁乔,你回来啦。”

58有妖(十一)

“嗨,高容,我回来了。”

打过招呼,经高容大方带领下,我们彼此互相介绍了一遍,我这才知道绿衣服的姑娘原来是叫高碧春,与高容是一个地方来的;靠在床上的姑娘是叫做路曼曼。

“你皮肤怎么这么白?”高碧春拉着我说道。

我笑笑说道:“也还好,因为我不怎么晒太阳。”

“说实话,你家是城里的吗宁乔?”高容问道。

“不是啊,你是见过我妈妈的,我家也是城郊乡里的,怎么这么问?”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乡里姑娘,县城里的都不像,你看起来太精致了,像大城市里有钱人家的女孩。”高容说道,高碧春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倒是另一边的路曼曼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其实也还好吧,宁乔她主要是长得也好看,看起来就比较舒服,像个城里女孩。对了宁乔,你领军训服了吗?高容她们领过了,我还没领,你要是也没领一会我们就一起出去领。”

“好的,我也没领,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再一起过去。”

打开一涯给的袋子,袋子里面有张纸条,好像是一涯的镌秀的笔迹,上面写着:“里面小零食和你的室友分,要处理好寝室关系;给你准备的防晒霜要记得涂,晒黑了认不出来别怪我不给你开门;我相信,你这么乖的女孩也是不会找大人告状的。”

袋子不大,里面的东西却不少,有我最喜欢的各种炒坚果,也有些其他的小零食,都是小袋分装的,我倒出来,在桌子上分了八份,然后每人给了一份。

去掉我自己的一份也还剩四份。

“我们寝室应该还有四个人吧?”我问道。

“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也有可能就是住不满的,因为住校的人本身不多。”高容说道。

既然是这样,想了想我还是将多出来的几份收好说道:“我们等到今天晚上看,要是还没来人,我们就把剩下的也分了。”

“剩下的你就留着自己吃吧,这些零食都挺贵的,我们也都拿了这么多了。”高碧春说道。

“没关系,都是亲戚给的,让我和室友分着吃。”

分完零食,我将包里的小白花钱包取出来挂在手腕上,又找出报名时老师给的单子放在钱包里,这才准备和路曼曼一起出去。

“可惜昨天不知道你穿多大的,不然我当时就给你也一起拿回来了。”高容送两到寝室门口时说道。

“没事,我和路曼曼一起,互相也有伴,也挺好的。”

我们很快走到操场上,已经可以看见综合楼前面排了一条长长的队。

“好快呀,刚才我打这里过去的时候还没见到人,现在不过过去一个小时的样子,没想到已经排了这么多人。”

“学校里面就是这样的,人多,像领东西这种事,只要有人知道,没开门都能排上好大一排人,我们先过去看看。要是没开门就先出去吃个东西。”

路曼曼的嗓音很温和,和她周身给人的感觉很像,都是轻轻的,怯生生的感觉。

路曼曼身材比较瘦小,和我倒是差不多的个子,我两走在一起倒是挺和谐。

穿过综合楼前面的一大片草地,进前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有人领到衣服,听前面的人说,往年军训的衣服都是不全的,只有一件外套和一个帽子,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衣服倒是全套了,就连鞋子也是配套的胶鞋,因为先前报名的时候已经做过服装大小的登记,所以并不会有错漏。

我们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跟上来。

“好饿啊!”路曼曼说道。

“早上没有吃过饭吗?”我边问,边掏出刚才装进小钱包里的一小袋奶味软糖。

“先吃这个垫垫,这个可以代领吗?要不你把单子给我,你先去吃点东西,我给你领。”

“可以代领,有单子就可以。”站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小男生忽然转过头来接过我的话说道。

“哦这样啊,谢谢,我知道了。”

“没关系,正好我也是帮人代领的。”

“那就麻烦你了,我去买个面包就回来,你要是领到了就在这等等我,我很快回来。”路曼曼感激地说道,把手里的小单子交到我手里便走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也帮人代领吗?”前面的男生又回过头来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寝室有个男生好像惹到什么人了,今天有几个男的来找他,好像要被打,他躲出去了,走的时候让我帮他领一下衣服。”

“啊,那为什么不报警呢?”

男生忽然愣住了,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说道:“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报警。”

“嘿!小屁孩。”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转过头,六七个发型爆炸,五颜六色的高个男生走过来,其中只有一个个子最高的男生是个寸板头。

正是我先前遇到的几个男生。

说话的人是之前长相清秀,但发型爆炸,头发颜色飞红的男生。

这边,面前的小男生转过头去,苦了脸说道:“还有什么事吗,几位大哥。”

红头发男生没理会他,倒是忽然诧异地看我一眼说道:“小美女也在啊!你认识这小子?”寸板头男生也看向我,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煞气忽然又降下来许多,剩下的其他几个男生则嘿嘿地哄笑成一团。

前面的小男生见几日看向我,忽然有点懵,没有说话。

说实话,我也是有点懵的,条件反射就愣愣地回了一句:“怎么啦?”

“看来是不熟了,小美女你让开点,哥哥怕不小心伤到你。”红色头发男生笑得一脸温柔地说道。

“大哥,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前面的小男生慌乱地朝几个人解释道。

“少废话。”说完他又转向我,伸过手来,似乎想在我头上拍一拍,并说道:“小美女你乖,先到旁边去。”

我偏头避开,寸板头也看向红发男生说了一句:“云琸,别动手动脚。”

顿时,旁边这一小圈的人四散逃开,寸板头男生也是眼角溢出煞气。那个叫云琸的红发男生收回手,悻悻地笑了笑才转向我面前的小男生,他一言没发,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云琸忽然一脚向面前的小男生踹去,男生后仰在地上,哭着喊道:“大哥,我真的不知道。”

“你寝室里都说你和那混蛋关系最好,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当老子傻逼吗?”寸板头男生恶狠狠地说道,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怕人。

“敢动老子小弟,你告诉他,洗干净脖子给老子等着。”云琸说道。

其中,一个黄色头发,个子略低于前两人的男生也站出来踹了一脚说道:“麻痹,你包庇他,到时候受苦的是你。”

“你们在做什么?”

59有妖(十二)

这时候,前面正在发衣服的老师也赶来过来,是一个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女老师。

见老师过来,我才放心下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往后退了。

女老师和我都不是什么有力量的人,我们只能互相鼓励,鼓起勇气去保护面前弱势的男生。当然,这也是赌对方的道德底线,赌他们还有一丝顾忌,赌他们不会对女孩动手。

我上前两步,站到男生的身边说道:“能不能好好说话?他并不是伤害过你们兄弟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就不能放过他吗?”

女老师也随即说道:“这里是学校,你们要做什么,再在这里闹时我就报警了。”

“婊子,你滚,关你什么事。”云琸再次说道,抬起脚想再踹,见挡在男生面前的我,顿了顿,又把脚收了回去,对我柔了柔声音问道:“认识他?不要骗我哦。”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有说话,寸头男生走了出来,说道:“云琸你别吓她。”

“哥,我怎么会吓她。”云琸说道。

“只要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可以不动他。”寸头男生声音不大地对我说道。

这时,大家都还没来得极说什么。

“混蛋,发生了什么这边?”回头只见前面是三个穿着绿色军装迷彩的男人迅速往这边冲过来,后面是两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跟在后头。

“走,”寸板头男生低呼一身,六个男生顿时如射箭般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三位军人过来以后其中两个还想往前追,一个当中一个看起来军装不太一样的男人制止了,示意先看看地上的男生。

随后,女老师对着还在游离的我夸奖道:“勇于保护同学,同学你非常棒。”

其中一个制止刚才两个人追上去的军人闻言,这才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愣,随着像是想起什么,大为火光地说道:“棒什么棒,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见到这种事还敢上去逞能,要是出事怎么办?没有能力就不要揽事,天真不天真,还棒,我看蠢死了。”

“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眼前穿着日常军装,肩上没有军衔,看起来二十七八的男人说道:“可是什么可是,好好接受批评。”

“额。”

“还额,你这是什么态度。在场的小女生们也都听好了,以后谁要是再碰到这样的事情,最好去求助身边的大人打电话报警,或是求助有能力的人,不要傻兮兮的往前冲,你们不知道前面等着你们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说完,军装男又对我说道:“抬头,回答我,明白了吗?”

我抬起头,只见其他两个军人也看着我,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们好像再笑。

“明白。”我回答道。

“声音大点。”男人声音一重。

“知道了。”我红着脸拔高了声音,心里面想的是他怎么这样。

“长官,长官,我们这位同学没事吧。”

后面两个追上来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问道。

其中一个给男生做过检查的军人说道:“没事,没有伤,那几个小子还没下重手就被这个小姑娘挡住了。”

“行了,别废话了,一会几个教官就来了,先给她们把衣服发了,看这样子已经排了好一会的队了,领完衣服让大家去吃个午饭,不然下午见教官是要站好一会的,看这小身板,再不吃饭,下午站晕了怎么办?”

说完,几人便往综合楼里去了。

老师这回发军训服的动作快了许多,我前面的男生也站了起来,对我说了声谢谢便没再说什么了。

领完军训服的人都已经走了,唯独我因为要等路曼曼曼,所以还在留在这里,其实要是不等她回来一起,看着地上一堆衣服包括两双鞋子,我也是有些发愁。

因为一个人,好像都拿不完的样子。

但还没等到路曼曼曼过来,刚才上了综合楼的几人又从楼上下来。

仿佛是冤家路窄,刚才的男人依然犀利地一眼瞧见我,大步子买过来便说道:“怎么还不走?不去吃饭吗?”

说着,看了一眼堆在地上的一堆衣服,挑了挑眉又说道:“看来小丫头是个热心人啊,拿不完还要帮人领。”

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我回答道:“室友就快回来了,我答应在这里等她的。”

“她回来怕是有点慢,衣服可以先放到我这里,你先去吃饭,下午集中见教官的时候我在讲台等你们,散会以后一起找我拿,我给你带过去,现在,回去找你室友去。”

“那就谢谢教官了。”

“嗯!”男人点了点头,旁边一个军人一把抱起一堆衣服,另外一个捡起两双鞋子,往综合楼上又回去。那位军人和两位校长便往学校外面去了。我也往回走,走到一半才见到慢慢往这边走的路曼曼曼。

路曼曼曼迎上来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宁乔,我本来想买个面包就回来的,可是学校里面包太贵了,不如吃饭划算,我就去打了个饭,人太多所以来晚了。”

“没关系,也没有多久。”我笑笑说道。

见我两手空空的,路曼曼曼一拍脑袋问道:“衣服呢?”

“刚才发生了一点事,碰到个教官,后来领完衣服,他见衣服多了拿不回来,就说下午集中的时候帮我们带过去,到时候散会了我们一起找拿就行了。”

“哦,这样啊,你说的事情是什么事?是打架吗?”路曼曼问道。

“嗯,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听人说的,听说还有个长得挺好看的女生挡在被打的人面前,你看到了吗?”

“恶,又不是什么大事,是教官阻止了,好了,我们回去吧,我也没吃东西呢,下午还要站一下午,不吃东西撑不住的。”

回寝室的时候,路过食堂,里面打饭的人特别多,乌压压的塞满食堂,我本来想等人疏散一些再去打饭的,但一看时间都已经十一点了,所以还没回到寝室我就打算回校门口的家里吃饭,一涯应该有准备。

回去以后,一涯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早上的事情,叨叨了一堆以后,让我把脖子上的玉佩拿出来,只见上面红色光芒一闪,然后一涯将玉佩交还给我并说道:“在你没有完成白锦绣的心愿前,让她先陪着你,有什么事,我也放心些。”

说实话白锦绣的的往事我也看到了,但是我始终对如何帮她束手无措,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越泽是真的死了,而我从那个时空回来是,除了带回一根幽冥草,其他代表了一线生机的东西,我什么也没带回来,其中原因,我也说不清楚。

我打算等到这个星期军训结束了,就回去家里,到黄泉去走走,见一见孟婆,说不定会有收获。

60有妖(十三)

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事情,好像是别人安排好的,而我就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沿着别人安排好的路走下去,然后去见证这些事情的发生罢了。

我是谁的木偶呢?

这种高深的问题,一点都不适合我这只每天只想混吃等死的小可爱,我其实也不介意,日子还是舒心的,至于背后的真相,何必在意。

我就是这么懒。

下午十二点五十,我们所有人已经基本上到齐,按照报名的编号排序,每五十个人站一小个方阵,当然,男女生因为体力的不同还是分开的。

这样一来,我就是和菁菁,以及艳秋姑婆,还有程雪在一个排的。

方阵是按从高到矮的顺序来排列的,我和穆菁菁的个子都不高,所以站在靠队伍倒数的第三排。

南方的中秋前后,晴天还是很热的,讲台上先是校长讲话,校长讲完了副校长讲,副校长讲完是一位总教官训话,来来回回,就快一个小时的样子,我很久没有这样晒过了,旁边一个排里面就有路曼曼,我们都站的比较靠后,所以乘着教官不注意,我和路曼曼相互使了个眼神。

没想到,我两刚开小差,上面的教官立马在上面的话筒里喊道:“下面的同学,不要搞小动作。”

散会后,和艳秋姑婆几人迅速做了一个告别,旁边的路曼曼已经过来了。

没想到那人竟然是我们这次军训的总指挥,到他发言的时候,就是随意鼓励了两句,结束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像上午骂我时那样。

因为先前开小差,上午又被总指挥训了,上去的时我都是心里毛毛的,不敢跳脱。

“过来。”总指挥说道,声音还莫名有些好听,但是听不出情绪来。

“是。”我拔高自己的声音答道,随即牵着路曼曼赶紧小跑到他面前站定。

“呵呵!”总指挥忽然笑出声来,然后又说道:“别紧张,以后喊楚教官就可以了,我又不吃人。”

“是,楚教官。”我和路曼曼同时回答道,我依然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呵呵,好了小丫头,正常说话,免得伤了嗓子。”

“哦,好。”我放松一笑,这才自然下来。

第一次认真看向楚教官的脸,很年轻,也很硬朗,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黑白分明、深似潭水的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衬着一张棱角分明。

皮肤不算白,但也不太黑,一身军装更是衬得他挺拔刚健、铁骨铮铮。

这样的人,看起来天生就适合做一位军人。

“教官,我们的……”说着,眼前楚教官的脸忽然模糊起来,下一秒,忽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听见很多声音,听见路曼曼喊宁乔的声音,也听见楚教官喊小丫头的声音,但是眼皮很重,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很沉重,我连手指都动不了,更别说睁开眼睛了。

“宁乔……乔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全无知觉,忽然又听得耳边有人呼唤。

我勉强睁开眼睛,白床单,白被套,还有白墙。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医生大哥。”我悻悻地笑了笑。

“傻姑娘,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到这里来和我再见。”何医生摸了摸我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才放下手。

“原来都是熟人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偏头一看,原来是一边坐在椅子上的楚教官。

“教官。”我忽然有些委屈。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还是饿了?你就是有些贫血,别怕啊。”楚教官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呵呵!没有不舒服,教官,学校有打电话通知我爸妈吗?”

“没有,你想通知他们吗?”楚教官说道。

“不要不要,我不想他们担心,医药费是教官垫付的吗?我的钱包呢?里面有钱,我给您。”

我想坐起来,小钱包里面有爸妈给的一个星期生活费,也有一涯准备的零花钱,尤其是一涯准备的现金,虽然说是零花钱,但我看了一眼,里面的钱并不少,支付一次医药费应该是足够的。

“好好躺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自己的钱留着好好吃饭,下次再因为这种原因生病晕倒,看我不抽你,明天开始训练,你就在医院先待上两天再回去,到时候我给你好好训练一下,治治你这动不动就晕的毛病。”

“其实……”其实怎么说呢,我的晕倒好像并不是真的因为身体不适。

晕倒的时候,我明显感觉,我是清醒的,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其实什么?”何医生问道。

“啊没什么啦。”

何医生说着走到另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本书说道:“要是累了就好好躺会,我刚刚订了外卖,一会送来就可以吃了。”

“好,谢谢医生。”

“傻丫头,咱们不是亲戚嘛,不用见外。”何医生笑道。

听他的话,我忽然想起来上次来到时候,一个那个护士姐姐问他说,这是你亲戚吗,这人面不改色的就应下了,真是。

“教官,现在几点了,好像天都要黑了,您什么时候回去呢?”

“现在是晚上八点,到十点你睡了我再回去,明天没事再来看你。”

……

碗饭还是在医生和教官的双重监督下喝了点粥,我睡着的时候教官还在旁边,医生有事出去了一趟,但他带过来的书还在这里,他说今天夜里值班,没事就会过来看看我,让教官放心回去。

一种倦意,一种无聊,慢慢地滋长起来,遍布到全身。

“救我!”

一声凄厉的哀嚎,骤然传来。

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在睡梦中也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苏醒过来。

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片,整个房间都回荡着空旷和孤单,这样的氛围也最容易带来紧张。

“笃笃笃……”

外面传来一阵好像是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的声音,轻轻的,隐隐的,却声声入耳,

这声音把我吵醒过来。

已经是深夜了,外面那堵墙的窗户上没有窗帘,玻璃上贴了两张又薄又透的塑料贴纸,月光透过贴纸照进来,落到地面上,映出一格斑驳的窗框格子。

大晚上的,谁会穿着高跟鞋在外面走呢?在黑暗中,我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音量很小。

“笃笃……笃笃……”

声音慢慢从走廊的远处靠近,越来越近,“呼!”的一声,不知道哪里刮来一阵风,病房门“砰”地关上了。

不对啊,这场景,这分明是我前一夜,梦里的场景。

我浑身抖了一下……

61有妖(十四)

“呀!怎么关上了?”

高跟鞋的声音依旧停在门外,熟悉的女声传来,我想,我或许起来这是谁的声音了,只是还不能确定。

她依然不敲门,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又开始响起,可以听出她是在门外来回走动。

我拉了两遍床头的呼叫,然后穿好鞋子,轻轻踩在地上,往前走了两步。

忽然记起在梦里时,被子下有棵草--幽冥草,我又悄悄回到床边,掀开被子,一棵长相如同兰花一般的草,正在床上幽幽地散发绿色光芒。

旁边有张床,我记得睡之前,这张床上是没有人来的,现在床上的被子却是乱的。

捡起幽冥草,我往门边走去,幽冥草的光芒越来越盛。

“啪嗒”一声。

身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忽然响起。

我确定,我什么都没有碰到,还是床脚处,一件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外面的高跟鞋声音先是声骤然停滞。

借着幽冥草的光,我终于看清楚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本书,之前我看过何医生拿在手里翻的。

“笃笃笃……”

高跟鞋声音急促地来到门口。

顿时,寒气从我心里窜到脚尖,我转过头死死盯着那紧闭的扇门,等待着接下来将要重复响起的敲门声。

“咚咚……”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声音很大。

高跟鞋的主人依然没有出声。

我鼓起勇气,转动门锁。

“咔嗒”一声,我一手捏着脖子上的玉佩,一手拉开房门,敲门声骤停,整个楼道里空荡荡的,昏黄的灯光固执地在几个拐角处站岗值勤,

门外空荡荡的,长长的过道上也没有人,墙壁上白色和蓝色的墙粉掉了好几块下来,穿过楼道的风刮得呜呜地响。

医院夜晚的冷清,比起白天的嘈杂来说,似乎昭示出所这家医院不为人知的凄凉来。

站在门口呆愣了一下,脑子里尽是各色各样的医院鬼怪传说,病房的右边的尽头是护士站,左边的尽头是厕所和水房。

汲着鞋子,我往右边护士站的方向去,虽然遇到这种情况留在原地不要动是最好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我不得不走过去。

楼道上白炽灯的光波摇动,微弱的光芒像是水晕一样在黑暗里浮荡一样棱弱。

走夜路不免有几分心悸,我也听得出脚步的急迫,因为楼道上回响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声响起的时候,身后边就好像是有个人再跟着一样。

惊惶的感觉无可名状的淹了上来,我想,没有什么东西想害我,可是那无边无际的惧怕,却像是渗透到皮肤里,几乎彻骨。

我握紧脖子上的玉佩,步子仅仅是稍微顿了顿,一阵凉风就从后面刮到后背上来。

我继续大步往前,护士站的灯是亮着的,窗户里面,有个护士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刚想喊她,还没出口,那护士忽然抽搐了一下,露出一只长着青黑色斑纹的手来。

我转过头不再停留,直直往楼梯去,夜里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不能往下走楼梯,这是爷爷常告诉我的,因为往下的楼道,很容易让人走进下面的世界。

毫不犹豫地,我转向楼上。

月光从楼梯间的玻璃窗里照了进来,窗外的树影落在楼梯上,就像是有个人一躺在地上般。

幽冥草原本就幽幽散发着的光芒正在慢慢强烈起来。

我继续往上走。

四楼上,刚出楼梯间就是护士站,护士站的灯也是亮着的,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里头办公室的门也是开着的。

我不敢随意往里面走,刚想靠近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时,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忽然发出一阵灼热的烫,我及时后退了两步。

走道里是十分微弱的光线,好像微弱的路灯也坏了两枚,中间有一段走道都是黑洞洞的,我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部分的走道里。

只听到“啪……啪……啪……”好像是男人的皮鞋声音。

走廊的尽头处忽然有光了。

一个穿着件白大褂的身影站在走廊尽头。

“吱呀……”

那件有光的病房门打开了,穿白大褂身影走了进去,虽然远远的,但是我一眼就能看见,那人是何医生。

“砰”的轻轻一声,那间房的门关上了,我抬头看了一眼护士站那边挂着的牌子。

“妇产科。”

何医生不是这个妇产科的,他在这里做什么?

我小心地靠近过去,手里的幽冥草光芒越来越盛,我只好将它装在衣袋里,免得光太明显被看到,靠近那扇门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有皮鞋走动的声音,还有婴儿细细弱弱的哭声。

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屋里有两张病床,靠窗便的病床上有个女人坐在床上。

里面的一张床上可以看见有人躺着,但看不到人,只能看见床前的鞋子是双男人鞋子。

何医生就站在靠近窗户的病床边,他一步一步靠近床上的女人,床上的女人全无动静。

到了女人身前,何医生高高大大的身形完全将女人挡住了,只见他弯下身子,双手向前伸向那女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并不是何医生,或者说,他只是,穿着何医生这幅皮囊的,另一个不知来历的人。

我仔细地看着,他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双手一直在前面的女人身上做微微的活动,但是没有一点声音。

而另一边,旁边那张床上躺着的男人也好像是死了一般,全无动静。

不知道看了多久。

“好看吗?”耳边传来一个又低又哑的声音,辨不出来男女,伴随着那声音入耳的还有一阵冰凉刺骨的风。

我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一股历狠狠的往我肩头一推,我重重的撞在那扇门上。

“匡铛”一大声。

“进来。”原本躬着身子在女人身前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何医生转过身来低吼了一声。

门一下子打开了,门后的我被一股力拉开,没被突然打开的木门打到身上。

来不及感受身上撞得有多疼,我拽着玉佩走站了起来,假做要顺从进去的样子,然后转身,便往反方向跑去,笑话,撞破了你的秘密还要我进去,我傻吗?

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62有妖(十五)

只要离开这家奇怪而诡异的医院,只要跑出去了,我就是安全的。

此时顾不得深夜不走向下楼梯的忌讳,我直接往楼下就跑。

这是四楼,我要数好,往下跑三层就是一楼,不管看见什么,决不能往下多跑一层,因为再往下就是负一楼。

负一楼的中间是停尸房,晚上,那里所有的出口都是紧锁着的。

后面有越来越急促的皮鞋声音,他在后面追赶我。

我跑得越来越快,呼吸也开始紊乱,五脏六腑都快要不堪重负,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胸口好像猛地塞进了大团棉花,透不出气来,心跳得怦怦响。

……

三,

二,

一。

正要迈出步子的腿刚抬起来,背后大力一扯,我全身都往后仰起。

一只冰凉的大手拖着我在走道上前行。

他前行,我后退。

我忽然感觉自己浑身都像一滩软泥,一点劲儿也没有。

胸口有一股热灼灼的恐慌,在一上一下地洗涮着我的肠胃,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刮得空落落的。

我软绵绵地拾不起个自己来,也没有挣扎的力气。

还是那道门,还是那间病房,刚一进门,后背的力道陡然消失。

第一眼,我只看见旁边床上的男人依旧全无动静,就像是睡死了一般,我刚才撞在门上那么大的动静他竟也没醒。

我转过身来,看到第一眼的不是何医生,而是那个坐起来半靠在床上的女人。

这个女人正是那天,我在戈雅的客运巴士上看见的那个女人,此时,她虽然是坐起来的,但却双目紧闭,眼角有泪的样子,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已经清醒的。

女人的床边,有两双鞋,一双是软底的拖鞋,一双是高跟鞋,鞋跟不高,但是又细尖,走在路上声音一定很响的那种。

而此时,伴随在她身上的黑影子,亦不知所踪,女人肚子上大半的衣服都被掀了起来。

中秋的夜里,还是有几分寒凉在,那个布满妊娠纹的圆肚子,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

“你……”

穿着白色大褂的何医生见门外的人竟然是我,似乎惊诧了一瞬,就连语气也微微一滞。

他双目微含,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一线,里面跳跃着的百般情绪都在一瞬间归于平静,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语气平和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这声音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相比较以往的温柔低语,这一次,他的声音仿佛远在千山之外,其声,其人,即使近在眼前,都好似虚无缥缈。

就像一阵烟气,好像风一吹,就会散了。

“那医生在做什么呢?”我心有所觉,只是那时还不懂得应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窘境,所以只得一如平时般,看似乖巧,实则咄咄逼人地询问,而且我还抬头看向他,以一种不容许回避的眼光。

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我想他也许是不想理会我,也许是不愿意回答我。

看向眼前这张脸,模样还是如以往一般,非常的英俊潇洒,眉目之间都带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正气凛然。

只是如今,这双眼之中,多了一股从前没有的狠劲。

缓了一会,他忽然一身长叹,伸手在我脑袋上揉了揉,试图找回以往的相处模式。

他软下表情,既温柔又无情地看着我,好像是说再给我一次机会,于是继续等待我的回答。

自讨了没趣,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来下,于是悻悻地回答他先前的问话道:“今天睡到后半夜,我听见一阵动静,被吵醒过来,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有个什么东西,它来回地动,我越听越怕,拉了两回床头边的铃,也不见医生过来。我心里害怕,就想出来找你,可你也不在办公室,我不敢留下,只好到处跑,到这一楼时,恍惚见你在这里,我想过来看看是不是你。

可我在门后头看你时,也你不知在做什么,我不敢叫你,刚才,是有个……”

说道这里,我顿了一下,忽然觉得后背毛凉,回头一看,身后是空荡荡的楼道,乌漆墨黑,好像一张会吃人的嘴。

看出我的害怕,何医生伸出手将我带起来,又将我身后的门关上,这才转过头来。

“有个什么?”

“刚才,是有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它问我好听吗,然后狠狠的推我撞到门上,然后就被你发现了。”

我无奈摊开手看着他说道。

何医生不置一词,表情仍然是那幅比白天凶狠不少的样子,看不出来他信还是不信。

何医生缓了缓说道:

“现在先站在旁边别动。”

“嗯,好。”

他再次走向床上的女人,然后把手放在女人肚子上方十厘米左右的高度,一股黑黑的烟气从女人的肚子里被慢慢抽离出来。

“啊!”

何医生转过身来冷冷看我一眼,眼里带着浓浓的死气。

我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缓了一会,孕妇肚子里的黑气几乎要抽离干净了,里面已经没什么黑气再溢出来了。

理智渐渐回笼,怕他再发脾气,我只敢轻轻地试探着问。

“你是什么人?”

很奇怪,为什么我先前见过的何医生,明显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难道是我太大意?

不,这肯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何医生,甚至,这都不是之前与楚教官一起呆在病房的何医生,即使是同一个皮囊,可是里面待着的意识,不一样了。

当然,不是因为我偏见,而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月出皎兮,劳心悄兮;有意变化,君莫笑兮……你是,狐王?”

“呵呵,你认出来了,但你记住,我不滥杀,但这并不代表我脾气好,你最好闭嘴。”眼前披着何医生皮囊的狐王头也没回地说道。

“狐王在做什么?”

“她肚子里有个鬼胎缠身,倘若不给她抽出来,这孩子生来也是个死孩子,徒惹人伤心罢了。”

他平和地回答道。

“鬼胎是什么?”

我小心地问。

“前世欠债没还,所以如今身怀横死的恶鬼,恶鬼前来替人讨债。至于做什么,我应当没义务同你解释这个吧!”

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眼神当中,仿若冰天雪地的旷野里,独生出的一株老树,壮硕又孤独,其间斑驳,苍老而荒凉。

63有妖(十六)归来仍少年

“既然是欠债不还,那便应该是因果循环,狐王为何帮她,这样岂不是对她的债主不公。”

“呵!”他忽然笑出声来,心情像是好了许多地说道:“不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是这债,还是还给当事人的好。”

说完他忽然对着我身后轻轻说道:

“越泽,可以了。”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有一瞬间冰凉透心,就连手都在轻微的抖。

一个高大的黑色,稀薄又透明的影子,穿透我的身体走了出来。

整个室内如同结了冰,便是空气,也象快要冻结的样子。

走着走着,他忽然一顿,茫然地、痴痴地、定定地看着我,视线古老而忧伤,眼里满含疲惫,透过他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一个曼妙,窈窕的影子,我在一瞬间闻到了海棠花香、野菊药香和幽冥草的草香。

这双眼睛里的情绪太复杂,也太沉重,我有一瞬间的茫然。

只听见一个声音夹杂着哗啦哗啦的风涛声空荡荡地响起。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风琴声沉沦在很深很低的地方。

那声音说:

“谢谢,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之后的句子,轻得像是在叹息,我还什么都没听清,

圣光白闪,眼前的黑影忽然化成一只鸟,仰天一声清啼,便钻进女人的肚子里去了。

啼声过后,我胸口的玉佩开始躁动,是白锦绣,你在不安什么?

我一把抓住玉佩。

越泽……

越泽……

越泽……

“恒山之鸟,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将分四海,悲鸣而送之。”

“越泽”这个名字,是白锦绣哥哥名字,也是白锦绣从来都不知道的,恒山神鸟的第四子。

对不起白锦绣,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我将玉佛从脖子上取下来,忽然想起,白锦绣或许从来都不知道,有一个人那么深切地爱过她。

锦绣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越泽是只孔雀,也没有人和她解释过。

越泽生来,其实算是辱没了门楣的,他出身是神,最后却沦落为妖,其间许多事情,都是我不可知的,他曾经亲眼见证了白锦绣,和一个人一样虔诚的诞生,他看见白锦绣身上肩负了全家人美好的寄托,他看见白锦绣走过漫长的岁月,他看见白锦绣见证了许多人的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然后又看见白锦绣被一个凡人残忍摧毁一生,他从来没有骂她傻,也从来不怨恨她的无知,从头到尾,他也只是心疼这只不懂事的小孔雀,他想,如果这是她的劫,他就陪她渡吧。

“你是,公子?”

我看向这个在回忆世界里也未曾蒙面的神秘公子说道。

“哦,你竟然认识我。”顶着何医生脸的狐王公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笑,透过他的眼睛,我看见自己脸上漾的又大又难看的笑,好像在哭一样。

我把玉佩递给他,他看着我,没有伸手来接。

“这是什么?”

“你还记得白锦绣吗?她在里面。”

“白锦绣?”

玉佩再次躁动,我急忙握住,免得它掉落地上。

“越泽心里的那个人,不记得了吗?”

“小孔雀啊,她怎么还没转世吗?”

狐王依旧没有接我手中的玉佩,我只好将东西收回。

“她心里有结,转不了世。”

“这与我何干?”

“她想回到青城山上的日子。”

“太迟了。”

“我知道,物是人非,所以她现在只想求一句原谅。”

“这又与我何干?”

“……”

所以白锦绣,过去就是过去了,物是人非,或许你与青城山的缘分就是只此一世。

人说,从一个地方跌到了,就要记得爬起来。

我就无言以对,看着狐王,我们相对沉默。

“公子说欠债的应该将债还给债主,那么床上的人是谁?是欠越泽性命的人吗?她前世是谁?”

“前世不可考,但知她曾有一世为我辈族众,不施善举,不怜众生,还凭借生来长处,魅惑他人,诋毁神祇,妄图窃取他人机缘,捷径修成,岂非可笑,我若不惩她,我亦愧本心,愧对对百万族群。”

“仰天吐唾,唾不至天,还堕己面;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即使上一世,老天忘记惩罚她,他的长辈,你的公子也来替天行道了。

白锦绣啊,你要知道,曾经的喜怒哀乐都是暂时的,爱恨情仇都会消逝,无数年以后,这些逝去的,不应该变成你的枷锁,亲身经历来的苦难、经验、以及见识,这些更应该成为你周身的气度风采,不要让回忆操纵你的未来。

这世间上,最让人难过的不是你求不得,或者放不下,而是你明明就知道,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都已经不是你的,但你还是死死抓着它们不松手,以至于将来能把握的也慢慢擦肩而去。

我握紧手里的玉佩,在心里悄悄对白锦绣一字一句地讲述这我此时的感受。

“公子真的不愿意原谅白锦绣吗,既然那小翠魅惑,或许,白锦绣也不是全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犹不死心地说道。

“但这事的确与我无关,她该求原谅的人不是我,而那个人,从来没有怨恨她,而且,就算有过责怪,他也已经原谅了,过往这场爱恨,他真心实意地付出过,如今也真心实意地放下了,这句原谅,从来就与我无关。”

放下,一个很简单的词,可又是一个如此艰难的词,许多人穷这一生也放不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那样付出一切爱过的人,他说放下就放下了?

“他说过他放下了吗?”我看向这个带着何医生面具的公子,他面无表情,沉默得像是一棵树,又像是一池静水。

“他没说,可他必须放下了,他也知道的,他这一去,过往全无,甚至,因为魂魄残缺,再过好几世,他也只能痴痴傻傻地渡过一生,到时,许多一世又一世过去了,他没有此生的记忆,又会不停爱上下一世,再下一世的人,你说,这难道还不能算死放下吗?”公子依旧很平静,可我呢?我还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我看着公子的眼前变得模糊,眼眶都是湿答答的。

“公子有听到刚才越泽说了什么话吗?”

“他啊,他刚才是对白锦绣说的。”

“他说,阿绣啊!阿兄惟愿,愿你千帆过尽,归来仍少年……”

64有妖(十七终)烟花易冷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思绪翻涌,惶惑茫然。

好似独自一人站在寂静无人声的院子里,双脚插在冰冷的积雪中。

这些天,播放器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这首歌。

倒不是有多喜欢,只是因为这歌里带着一抹荒芜的寒,如同初春方至,野外已经蒙蒙地有了一层绿意,但空气还是一如寒冬的薄凉的那种味道。

唱歌人的声音微微喑哑,强调苍凉,每每听他唱到“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心就一下子荒凉了起来,让我忍不住想起白锦绣和越泽来。

距离白锦绣转世已经过去两天了,为期一周的军训时间也过去了一半。

白锦绣不是我送走的,因为夜里受凉,我又几乎是一夜没睡,身体已经处于一种很疲惫的状态,一涯不放心我再去沾阴气,于是亲自帮忙将白锦绣送到孟婆那里的。

叶知秋说,一涯将白锦绣送去的时候,白锦绣也问可不可以不喝孟婆汤,孟婆当然不同意。

于是白锦绣反手便将孟婆汤倒进忘川里。

一涯骂了她一句道,你还要胡闹到几时?

她便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说她转世是要去还一个人的债的,所以她不能忘记,不然这场轮回就毫无意义。

孟婆不恼她,只是忽然说道:“倘若欠了旁人的,哪怕来世你一无所知,债也是要还的,我以为渡你的那个女孩会告诉你。”

“可这汤,我已经倒掉。”

孟婆一笑,祥和地看着她说道;

“你再翻来来看看。”

白锦绣将手中的碗翻起,碗中中空空如也,小炉子上的汤罐又开始咕噜噜地响。

“碗给我吧,这碗汤里全是你的过往,你倒不掉的,喝了吧,让它留在你的五脏六腑里,留在你的每一寸灵魂里,不要浪费。”

孟婆再次将那汤盛满一碗,递给白锦绣。

那白锦绣伸手接过,含着眼泪,一口气喝光了,念叨着“越泽”二字,转身走进了奈何桥的那边。

不知道,奈何桥是那一头是什么样子呢?

从这边看去,终年只见大雾笼罩,或许只有走过去的人才能看到,可是就在走过去的瞬间,他们都只在意自己正在渐渐流失的记忆。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咚咚咚……”耳机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摘下耳机,仰头见到来人,一身白大褂,因为已经秋天,他穿了件白毛衣打底,正是何医生进来了。

到了白天,恢复正常的何医生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的,一边拿眼睛斜睨着朝我白眼,一边又给我忙前忙后,又是挂水,又是量温度,还要打电话订外卖,就连现在带着的MP4也是何医生送给我解闷的,说让我闲的得没事了就听听歌看看电影什么的,免得一个人躺在床上无聊了,又觉得自己要长蘑菇,到时又想出去逛乱逛。

“好了,一会午休的时候,我给你办好出院手续,再给你家里打个电话,你就可以回去了,回去继续参加你后半截的军训,好好练练你这破身体,免得下次再躺着进来,怪吓人的。”说着,何医生笑着在我额头上轻轻一敲。

来接我的人是叶知秋,这事说来,话就长了,我就长话短说,大概交代一下始末。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是,我在医院的第二天学校还是通知了家里,妈来医院看我,恰巧大姑二姑都回老家玩,二姑带着两个儿子回来看家里的老人。

二姑姑懒得跑来,就让两个表哥跟着妈一起来看我。

当时三人一进病房,看见叶知秋那张脸时,我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看见黄河水倒流。

妈一进来就开始给我介绍两位表哥。

大表哥叫叶初,是个细高个子,皮肤很白,脸极瘦,颧骨很高,鼻子尖尖的,嘴唇很薄,双眼是深棕色。

而二表哥正是叶知秋,两个人相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好像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们都说他长得像宁家人,相貌好,瓦特?自卖自夸是什么鬼

爷爷一见叶知秋就喜欢得不得了,碰巧叶知秋也说喜欢这边的山水风光,想留在这里发展几年,二姑一家人也是十分乐见的,为什么,因为叶知秋在家的时候,结交了一群混混朋友,成天打架斗殴,游走在犯罪的边缘,家里成天担心害怕,既怕他在外伤人,也怕他被被人伤害,现如今听闻他愿意离了那群朋友,留在这边稳定几年,家里人已经不求他有所作为,只愿他平平安安,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而这边,爷爷因为喜欢叶知秋,也是很高兴他愿意留下的。

皆大欢喜。

医院里,叶知秋一见我,立刻做出一见如故的喜欢样子,当即觉得要在我们学校旁边租房做生意,顺便照顾我,妈先前还有些不放心,但一想我也大了,本来也该独立了,这个照顾人本来也是可有可无的,于是也就欣然答应了。

叶知秋动作很快,这些天已经带家里人去看过学校外的房子,家里人还夸他能够,行动力强。

所以到今天,来接我的人就成了叶知秋。

不过,在叶知秋来之前,正好楚教官顺路也来了一趟,听说我下午出院,便告诉我他下午也要回学校,正巧下午顺道带我一起回去。

到叶知秋来时,何医生已经将我裹成一个球,样子滑不滑稽我不知道,但看着叶知秋和楚教官压也压不住的嘴角,我简直没眼看。

回到学校,楚教官就回到了他自己的宿舍,而叶知秋则一路将我送回寝室。

回到寝室,大家都在训练,而我被楚教官允许批准明天才加入训练。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当然是洗澡。

洗澡的时候,我习惯地摸了摸脖子,没有如往常一般摸到那块如护身符般的玉佩,我才忽然想起来,那天,就在公子说完越泽的遗言后,我忽然手心一阵刺痛,摊开手才发现,陪伴了我好几年的玉佩,它碎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白锦绣一直就在那块玉佩里,所以我会在很久之前就听见她的歌声,因为她守护过我,所以我活该欠她的债,为她受这些惊吓折磨,还她守护之恩。

她转世以后,这块碎玉佩就成了一件死物,也被一涯拿去放在网上售卖了。

可是,这种破碎的东西,真的有人会要吗?

65故事四,播种(头呢)

“春天种下一颗男友种子,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获一个新男友。”

------《播种》

军训的时候,教官鼓励大家说,你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将来就会收获多少成功,一如你现在流的汗,将来就会回报给你一个优秀到什么程度的身体素质,所以,大家不要怕苦怕累,种瓜会得瓜,种豆也得豆。

不到半天,新生里就开始私底下流行种什么得什么句式。

如:

春天种下一张人民币,秋天收获一把人民币。

春天种下一个果冻,秋天收获一袋果冻。

春天种下一个MP3,秋天收获很多MP3。

……

诸如此类。

军训的过程除了幸苦,其实还是很愉快的,教官都是武装部里的年轻男孩,与楚教官这种实打实的军人气势也是截然不同的。

武装部不比真正的部队,小教官们也大多都还是十八九岁的青年小伙,才到武装部没多久,与大家相处起来,简直堪称和谐。

他们充满活力,爱显摆,也爱聊天,更喜欢聊给我们听,不像部队里那么多的禁忌,他们有时候还会还会和我们主动提起上级的趣事。

听教官说,楚教官其实并不是武装部的人,他是真正是部队来的军官,好像是为了他家里的私事才申请调过来待一段时间的,不久后,他还要回他的部队去。

本来吧,他本来也不是这次军训的总指挥,但好像他要办的事情也办完了,闲不住,就主动要求接了这次军训的指挥,估计到军训结束,他也就走了。

军训期间每天都会出汗,这让我不太习惯,必须要每天洗澡,但越是这几天,学校里洗澡的位置就越紧张。

幸好我现在已经名正言顺地变成离家近的孩子了,得到许可,参与军训的两天我都是会到家里洗澡的。

今天夜里,刚洗完澡,一涯便来敲我的房门。

“怎么啦?是先生回来了吗?”因为先生已经出门好几天了,也不见回来,只听一涯说他只身在外,诸事忙碌,但我总是空落落的,有种微妙的感觉,像蚯蚓一般在心里钻动。

“不是,有其他事,你得马上收拾一下,带上大人给了留下的记事簿,到大堂来一趟。”

说完,他绷着脸像尊菩萨塑像般面无表情,脚步都没有一顿,便转身向楼下去了。

赶快将睡衣穿好,抱着那本本子,我好奇地蹭蹭蹭地往楼下跑去。

楼大厅的模样又变回了小楼大堂的样子。

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上刻着“流云百蝠”,“岁寒三友”;各种花样,巧夺天工。

仿佛皆是名手雕镂的。

有销金嵌宝的;也有贮书的,有设香鼎的,安置文房笔砚的,供花设瓶,安放盆景的……

其中各式各样,花样繁多,造型也是各有不同,或是天圆地方的,或是葵花蕉叶形的,亦或是连环半璧样式。

整个大堂,依旧全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的摆设。

满墙满壁里,为摆放古董而抠成的槽子,大小有致,如今已然占去三格。

锦衣俊秀的冷漠男子,剑眉微皱,两道很浓的眉毛,投下了两层阴影,目光锋利地向我看过来。

见我来了,一涯向我一路走来,脚下仍然是一点声音也无。

见我愣愣地看他,还没等我作出反应,他便斜视着对我说道:“到桌案后坐好。”

“好!”

坐毕,一涯走至案边,像一潭平静的小溪涧般说道:“不管你有没有做好准备,今日,是我们楼里正式收到的第一桩委托,我听大人言过,你在做这些事情的记录,所以让你把簿子带来,亦可将这委托抄录下,留作记录。”

“委托,是什么样的?”我心中不免好奇,但若还是先前那样,让人肝肠寸断,如水月镜花般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

光是想想,我都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勿急,叶二这便将委托者带来,只是他样子不太好看,你且忍住。”

不好看,能难看到哪里去,我不以为然。

“吱……呀……”

前方的大门传来缓慢的开门声,叶知秋白衣长衫,抬脚迈步进来,手上执一柄合拢折扇,头头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用一支鎏金夜叉样式的发簪簪在头上,五官清朗,低眉顺目,周身都带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冷清,活脱脱一个古代俊俏书生公子的模样,尽显白衣风华。

“叶知秋他……”我低声朝一涯问,话没说完,一涯抬手放在嘴边,轻轻做一个“嘘”的动作。

然后“咚!”一大声,很重的木门关上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随即,叶知秋身旁的地板上,像是开花一样,晕开了一点又一点的红色印记,很快,这些红色印记迅速增加,汇集,变成一大片的污红色。

“又要洗地了。”耳边传来一涯轻轻的叹息。

只见那片污红色的正中间,开始隆起,一双血迹斑驳的赤脚,有点大,像是男人的脚。

往上是脚踝,然后一条灰色布料的家居裤,越往上,裤子就开始出现越多的暗红色,像是许多血迹,染在裤子上。

再往上,裤缝边的一只手渐渐出现,手指修长,指骨分明,红色液体沿着指甲盖,“滴答……”往下掉。

另一只手暂时不见,上衣是一件和裤子同一材质的家居服,整件衣服,有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是暗红色的,只有少许的干净初还能看出原本的亮灰色来。

胸前平坦,不见的另一只手先是手肘出来,然后五指停留在胸口偏上的地方,整只手臂布满红色,手掌还能看出原先白皙的肤色。

五指张开,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

衣领之间,透过未扣好的领口,隐约可见漂亮的锁骨,这衣领里的肌肤,也是红的。

继续往上,修长的脖……

原本不断隆起的人形在这人脖子中间停住了!!!!!

空气凝结了,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脖子上,是一个不怎么平整的切口,切口上还在咕噜噜地冒着鲜血,一个人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多流不干净的血?

“他的头呢?”

66播种(第一桩委托)

话音刚落,前方这具身体忽然大步向前。

我正欲跳起来躲到一涯身后,一涯用手压住我的肩膀说道:“稍安。”

只见刚走出两步无头男尸忽然跪倒在地。

就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候,他像老鼠一样,迅速手足并用,爬到桌案下方,呼吸间,一直鲜血淋漓的冰凉大手就扣住我的脚腕。

空气里,有很浓烈血腥味道,脚腕上也是粘腻的液体在流淌……

眼睛一闭,我狠狠克制住自己想尖叫的冲动,我必须十分冷静,十分理智,才能静心下来学会适应。

脑海中慢慢出现一个名字:“楚之游。”

然后又出现一块布,细腻而顺滑的布,手指指腹轻轻在绷紧的布上摩挲,轻微的,沙沙的,但又柔软的质感,让内心变得很平静,很喜悦。

然后是一根圆圆的棍子,摸到头的时候发现前面是动物鬃毛一样偏硬的毛刷,上面还是湿哒哒的,好像……

好像可以绘出色彩来。

耳边有音乐声,是短笛的声音,很好听的短笛声,温柔,喜悦,好像充满了一切美好的东西,让人仿佛置身在一片童话般巨大的森林里。

执笔的右手,有一种冲动,一种放肆描绘的冲动。

一种亲切的感情禁不住涌了上来。

笛声忽然急转直下,手臂疲惫又努力在布上继续描绘。

风云诡变,巨大的深林里,喜悦离去,哀泣的响起。

这是一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曲子,好像是一个捷克电影里,年轻的国王与美女在林中相遇,一见钟情,女巫觊觎王后的位置,剁碎美女埋在树林里,她担心有人将美女复活,于是带走了美女完好的头颅,扮成美女的样子嫁给国王。

于是在树林深处,见证了这一切的小牧童为美女吹奏了这一曲作为哀悼。

音乐声停,又是书声,风声,许多人的小声交错响起。

又过去一会,忽然有个哭声,好像是女孩的哭声,声音很小,心里有一种焦急的感觉,很焦急,急得胸口发闷,五脏六腑都揪着疼。

最后,脖子上一痛,好像失去了知觉。

“我的头呢?”

我开口问道。

“头还在。”一涯不急不缓,慢吞吞地回答。

地上的无头男尸消失了,可那故留在脚腕上的凉气却一直冰进我的胸口,它冷却了我奔腾的血。

直到呼吸变成正常之后,我才用两手撑着桌案翻开我的灵异记事簿。

“楚之游呢?”我问道。

“谁?”这回是已经站在一涯旁边的叶知秋回道。

“刚才的无头男人。”我说。

“那是委托目标最后在人间最后的状态,一般只有被委托人才能看见,而委托人得到他们最后的感受时,他们也就消失了,确切的说,那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一只鬼,只是相当于录像一样的东西。”叶知秋说道。

“你们看不见他吗?”我问道。

“可以看见。”叶知秋回答。

“那你逗我呢?”

“呵呵,怎么说呢?其实我们也不是全都能看见的,只不过看不看得见对我们来说都是没什么关系的,我们接道通知以后,只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门口引路,它自己就会跟过来。

这些东西都有它的行为规律,并不需要我们操心。”

“好了,做记录吧。”一涯说。

“怎么做?”

“我念,你写。”一涯说道。

“第一桩委托,无头鬼……”

“等一下,他叫楚之游。”我纠正道。

一涯欣慰一笑,说道:“那就写楚之游。”

“楚之游,首都人,文艺青年,喜欢写诗画画。

三年前,因为爱上了一个姑娘,两人私奔,远走他乡来到定县。

月前,他查出癌症,打电话给家里说要回去,此后不知所踪,家里突然失去了与他的联系。

他已经死去,但因为没有头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没有生前的记忆,孟婆煮不出来他的汤,他过不去奈何桥。”

“我要怎么做?”

“找到他的头,让他记起往事,渡过奈何桥,投胎转世。”

“但是我现在只知道一个名字,怎么去找他的头?”

每次都是这样,全无线索,我去哪里找。

“别担心,你要知道,委托给你一定是有委托给你的理由,要么是事情就发生在离你不愿的地方,要么是事件发生人和你有一定的联系,反正无论如何,只要你留心观察生活里的细节,就一定会有收获。”一涯摸了摸我的头,笃定地说道。

……

脚腕上的血迹果然消失了,而地板上的血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是心里膈应,我还是打算再洗一洗脚,就在我上楼的时候,一涯也拎着拖把从后面走出来,叶知秋则苦哈哈地跟在后面提着水。

第二天的军训就是最后一天了,再往后就是告别教官的欢送表演。

这是一个温柔而清新的早晨,天空比原先更高,花朵的味儿也更浓,细小的云片在浅蓝明净的天空里泛成小小的白浪。

军训集合很早,早饭也是集合以后同一去食堂吃,这大概是每年学校食堂最火热的时候了。

到了午间,秋天最后的暖阳在天底下温情地铺展,显得有气无力。

说到底毕竟已经秋天,炎夏向尽的时刻,梧桐开始落叶,每天起来走在学校的路上,上面都布满了清洁阿姨还未打扫的落叶,秋风一刮起来,落叶在风中滑动着到处乱飘,有些树枝已经是光秃秃地伸向天空。

今天的训练项目仍是复习之前所学的,(一般大学军训这个时候应该是拉练,但我写的是初中,记忆太久远了,我就按照剧情需要来写了,不合理之处,希望大家指正。)并没有什么特定的项目,教官让大家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不是太标准的军姿,便放话让大家原地休息。

旁边的菁菁开始和我闲扯。

“阿乔,你觉不觉得?隔壁教官长得没我们教官好看。”

“啊!差不多吧,都停好看的。”

可以想象吗,这些教官们在我眼里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最好年华的时候,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的璀璨耀眼,以至于,晃瞎了眼,更本无法比较。

“这天没法聊了。”

菁菁白我一眼又继续说道:“那你觉不觉得我们总指挥好有气势啊!”

“嗯,我觉得。”这点我是不否认的,虽然我也见过气势比他凛然的,但那都非寻常人,要说起来,他到的确是我见过的正常人里,最最出色的了。

“你觉得什么?”

楚教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67播种(认亲)

额,说曹操,原来曹操就在背后,好在没讲他坏话。

教官跟在楚教官的身边,楚教官拍着他肩膀说道,去告诉其他人一下,今天提早一点放,我请大家吃顿饭,就当是告别的践行吧。

“是。”教官立正回答后,转身小跑向其他排的教官小跑过去。

楚教官转过来严肃地朝我说道:“宁乔同学,跟我过来。”

菁菁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其他人也纷纷转过头来,艳秋姑婆略带担忧地看着我。

一时间,各种目光落在我身上,怪尴尬的。

“其他人,休息好了就起来继续站军姿,给我好好站好了,教官回来说休息才能休息。”楚教官更加严厉地对着众人说道。

我两到了指挥台上,楚教官忽然放松的坐在一把椅子上,整个人的姿态和在指挥台下面简直天壤之别。

但我仍然不敢放松,生怕自己会挨批。

“小丫头,你说,我这一来的头一天就遇到你,接着又送你去医院,陪你在医院呆了不少时间,说起来,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吧!”

楚教官的声音很温和,和之前在医院里陪我闲聊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是。”我急忙点头答道。

“既然是熟人,今天我请几个教官吃饭,你也过来,认我当个叔,干不干?”

“干。”我条件反射地继续点头顺应道,点完头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怪怪的,赶快反悔到:“不干不干。”

“噗!“

楚教官一下笑出声来,硬朗的五官上硬生生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在我带着帽子的脑袋上拍了拍,又继续说道:”你这傻丫头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下午放了以后就直接到叔这边来,对了你要不要带个小朋友陪你一起?毕竟一群糙汉子,喝起酒来可顾不了你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

“可以吗?”我问道。

“当然。”

但想了想,其实本没有什么比较适合与我一起去的人,因为前些天观察一下菁菁对鬼怪的反映,所以我是有些想让她陪我过去的,但她是走读生,不能不回家去,这显然想不通,室友路曼曼,她……只觉得我们之间好像也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算了,我也不太喜欢玩闹,带其他人还要照顾她,不带了。”

“随你,你怎么样都行。对了,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过本名吧,我叫楚秦,首都人,来这边本来是来找人的,没想到,人没找见,临到要走了,又多了你这个小侄女,要不是抢人闺女太不道德了,说不定我就直接给你拐首都去给我当闺女算了,简直是满足了我对女儿的所有想象啊!”

“不是说我笨吗?”

“我说过吗?不记得了。”楚秦僵硬地笑了笑。

“楚教官是首都人?”

“喊叔。”楚秦的表情瞬即就严肃起来。

“额,叔叔是首都人,来找的是什么人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又帮不上忙。”楚秦看着我微笑说道。

“小瞧人了吧,好歹我也是本地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亲戚朋友什么的,恰好就见过你要找的人呢?”我不服气地瞪着他,气鼓鼓地说道。

但其实也是为了验证心里的一个猜测。

“是是是,是我不该小看我们家小丫头,但是叔觉得,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行了,到时候大学一定到首都来上,首都叔地盘熟人也多,可以当个小公主一样养着你,让你开开心心的吃喝玩乐。”

“难道是想告诉我混吃等死就行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混吃等死的人是闲得太多了,我只是希望我们家小公主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不要把日子过得太辛苦了。”

“我挺闲的呀!”

“你心里面太忙了,小小年纪,不要忧虑太多,我回去以后,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打电话问我,我要是没接到也会尽快给你回电话过来的。

至于平时嘛,也不用多,每个月给叔寄封信,告诉叔你的日常都在干什么,正好锻炼一下你写作的水平。

叔平常都在部队,以后应该也很少有空来看你,到时候去吃饭,叔就托个熟人照顾一下你,这样叔也放心点。”

楚秦,噢不是,叔,我也是有家人的好吗,这么多,我不认识你不是也照样活得好好的,根本就没必要这样好吗,你该走就走,我又不会想你。

“你在想什么?”楚秦的声音忽然阴恻恻的从旁边传来。

“啊,没想什么没想什么。。。”我慌乱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一紧张讲话就很快,这个毛病最好趁早改了,不然以后你的对手很容易就会找到你的弱点,然后给你来个一击致命。

也不对,以后谁敢弄你,老子也会弄死他丫的。”

我想了想,然后认真地看着楚秦说道:“叔,你说我是不是有女主光环啊?”

“啊?”

楚秦愣了愣,呆了好几秒,然后忽然大笑道:“你是不是傻?是不是觉得大家都很喜欢你,所以就觉得自己很厉害,像开了挂一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不是开始怀疑自己是女主角了?

别做梦了,脑残电视剧少看点,就冲你这长相,当个屁的女主角,当个花瓶女配还差不多,你不知道女主角都是清秀小花,人家靠人格魅力讨人喜欢的,只不过你叔我刚巧是个肤浅的,光看你长这么好看就够了。”

刚说完,楚秦就开始赶着我下指挥台去归队,恰巧我给教官打了报告归队,指挥台那边,楚秦就举着大话筒喊休息。

之后大家都围过来问我楚秦都跟我说了什么,有没有骂我什么的。我一律说道:“总指挥他只是因为我之前晕倒过,问我吃不吃得消训练。”

说来大家也都信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楚秦跟小教官说了什么,刚一喊休息,教官就直接叫着我一起到指挥台找楚秦报道去了。

我们上去的时候,其他几个教官也都在上面了。

“大家都还穿着训练服,楚秦说道,现在,大家都先去换一身便装,我们军人,既然是出门吃饭喝酒,就不要再穿着这身军装出去招摇了,都回去换身简单的,四十分钟以后,有车来接,我们就在校门口集合。”

“是。”几个教官声音响亮地答道。

楚秦笑了笑说道:“大家放轻松,出去玩可以不用这么严肃。”

对大家说完,楚秦又转向我,声音一下子温和了很多说道:“小丫头步子小,多给你十分钟,现在,立马回去换衣服。”

“好。”

我转身往校外小跑去,转头的瞬间,仿佛看见了无头鬼站在楚秦的旁边,做着和他相同的动作……

68播种(赵梓澄)

回去简短地向一涯和叶知秋讲清楚事情,又问了一遍先生归期。

一涯说,楚秦和楚之游肯定是有些关系的,但到底是什么关系和情况就不得而知了,让我留心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万万不要轻举妄动。

然后又答复我说先生归期不定。

一涯为我选了一件微厚的白色圆领带小花边卫衣,配上一条九分背带裤,一双白色板鞋。

很舒适又略带清新的装扮,换好衣服,一涯又抓着我及时梳了个丸子头,递过来一个白色绒毛小包包,给我拎着,说一应物品都在包里。

然后让叶知秋送我出门。

叶知秋仿佛真的成了我的表哥般,一路上都用一种担忧看着我,将我送到校门口,见楚秦等人也刚好聚拢,他又是一阵托付,约莫讲了两分钟才告别离开。

来接人的是武装部的车,我和楚秦以及另外两个教官是一辆车,我坐后排,楚秦坐在我旁边,另外两个教官一个开车,一个副驾驶。

开始时,楚秦和两位教官闲聊,偶尔也会一搭没一搭地问我两句,没一会,车子就开到了城区。

“乔乔,过来,叔跟你说,一会,叔给你介绍个漂亮姐姐认识,以后叔不在,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去找她,人情叔担着。”楚秦伸手揪了揪我头上的丸子,嗓音温和地说道。

“所以今天叫我来是为这个?教……哦叔,其实我……”

话未说完,一只诡异扭曲着的手出现在楚秦那边的窗口,眼看着就要穿过车玻璃进来。

黄昏的最后一波阳光照在那只手上,一个温润而有光泽的小东西折射了一束光,落在楚秦的脸颊上,那束光,发红,好像楚秦的脸上有一片血泽。

“你怎么?”

“我很谢谢您。”

“你个小丫头。”

“长官!”坐在副驾驶上的教官忽然喊道。

“什么事?”楚秦回应。

“你的脸上怎么了?”

正是这时候,窗外的手瞬间变得稀薄,然后变成黑雾消散了,楚秦脸上的红色光斑也随即消失。

“怎么?”

楚秦转过头来又朝我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你脸上什么也没有。”

“真的吗?”

楚秦狐疑地转过头又看向前面的教官,副驾驶上的教官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低声底气不足地说道:“抱歉长官,可能是我眼花,上面什么也没有。”

“是吗?”楚秦依旧疑惑。

“怎么最近总有人说我身上好像有东西……”楚秦低声喃喃自语道。

后来的一路上,我总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这辆车里的一举一动。

车子是直接开到县城里颇有名气的之子饭店门口,刚一下车,站在门边的四个迎宾小姐就齐刷刷地,好像用出她们声线里最温柔最甜蜜的声音喊道:“欢迎光临。”正在这时,一个皮肤白净,五官秀美,妆容精细的姑娘走出来,她头发半扎半披,后面好像是很精致的发型,穿着一件浅蓝绿色,带波点,圆形娃娃领,每边各滚极狭藏青色边,领口还系着窄窄的藏青色丝带蝴蝶结,两边袖口都有四颗藏青色的圆形扣子扣紧腕口,长袖雪纺双层衬衫,下面搭着一条藏青色带波点的长裙,刚好至小腿中间,裙子底下好像是有肉色打底丝袜,脚上是一双哑光的黑色中跟皮鞋。

看起来,这不像是这个小地方的姑娘。

她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秦堂哥来了,快进来。”她一张口,声音里全然是与她精致秀气外表不相称的紧凑,她音位很高,富有着抑扬风韵。

“嗯。”应完,楚秦低头转向我,指着那姑娘说道:“这位是赵梓澄姐姐,也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喊梓澄姐姐。”

“梓澄姐姐好!”

“你好,长得好漂亮的小女孩啊,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赵梓澄笑吟吟地软声问道。

“这是我刚认下的小侄女,叫乔乔,才过完十一岁,和我很投缘,我当她是亲闺女的,今天把她叫过来主要是我要回去了,到时候山长水远的,我没办法照顾到她,所以让你们认认人,希望你看在之游的份上,我走以后帮我照应照应我们家小姑娘。”

“之游?”

我一不小心呢喃出声来。

“呵呵……”楚秦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我的头,然后说道:“楚之游,是我的堂弟,也是赵梓澄姐姐的男朋友,几年前,因为家里不同意他和你梓澄姐在一起,他们就一起跑到这里来生活了。”

果然,楚秦和楚之游是有关系的,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漂亮精秀的姑娘竟然是那个无头鬼的女友,而且当楚秦提到楚之游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没有忽略赵梓澄眼中的柔情。

她很爱楚之游,爱到听见他的名字都会不自觉微笑。

他边说我们便往走。

“你之前说来找的人就是找他吗?”

“对,但据说这混小子早就不在这里了,等找到这混小子,我非得替他爸妈揍他一顿,让他知道,人品是很重要的。”

……

他刚说完,我们就到了包间门口,于是刚才的话题也不在继续下去了,楚之游做过什么吗?为什么楚秦说要揍他?

很快,包间里密密麻麻坐了一大桌子人,楚秦拉着我一个一个介绍了半天,中间还有人送了我一只毛茸茸的粉红色小肥猪玩偶,因为人多,搞的我最后的是模模糊糊的。

等他介绍完了,一群大男人就开始拼酒。

这顿饭差不多是从夜里八点开始,一直吃到了半夜十二点多。

开始时,楚秦还记得不时给我夹两筷子比较靠中间的菜,又问我需要什么等等,到后来一大桌子人喝酒都喝多了,反而是我就抱着楚秦的胳膊让他别再喝了。

大家吃好喝好以后,全都是醉醺醺的,状态好些的,或是离家近的就自己回去了,醉得厉害的就自己在饭店开了房间睡下。

开始的时候,楚秦是想送我回去的,但是他自己也是喝得醉醺醺的,他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就问我认不认床,我说还好,可以在外面睡,但到底他都不太放心,最后他和赵梓澄一致决定,让我和赵梓澄睡。

这便是我来的原因了……

69播种(窗台上的玫瑰花)

送楚秦到酒店房间的时候,赵梓澄忽然有一段时间的愣然,我不明白使她发愣的是什么事情,但我忽然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深埋着许多过往的女子。

我们没有睡在酒店,赵梓澄说,她单独的住处就离此地不远,我们要赶去那里睡,到明天上再过来和楚秦汇合。

难以想象,一家名声不错的大饭店老板,竟然会住在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不过还没等我疑惑,赵梓澄已经开始说着住在这里的故事来。

“其实我不是首都人,这里是我父母的居所,很早的时候,十几岁的时候,爸妈车祸去世了,在首都打工的叔叔把我接过去,那个时候,我认识了花花公子一样的之游。

我们相爱了,但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我们不敢和之游的家里争取机会,所以我就把人家的儿子拐跑,我们四处奔逃,最后无处可去了,才来到老家来。

回来以后,为了将来的日子做长久打算,我们将大部分的余钱都投在酒店上,所以又住回到这套房子里,习惯以后,又懒得在搬,一住就是好几年。”

“那……那个之游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但他会回来的。”赵梓澄温柔地笑着说。

他回不来了,你们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说着,我们已经到了门口,赵梓澄掏出钥匙开门,钥匙……

忽然,一个亮闪闪的环,戴在赵梓澄拿着钥匙的手上,与之前,在那只扭曲的手上所见的,有些像。

指环上折射着楼道里的灯灯光,以至于看不清楚它本来的样子。

打开门,屋内的布置与外面完全不同,外面是普普通通的老旧居民楼的样子,外墙早已灰败。

一进门,立刻能够看出主人不俗,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屋子的摆设并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样子,但却布置得简单而富有情趣。

墙上挂着好些油画和水彩画,地上是木地板,地板上有又厚又软的地毯,室内虽不算宽敞,却收拾得整洁、清新。

墙角的电视机箱架上摆着两盆吊兰,翠嫩欲滴的茎叶直垂地面,挨窗一只摊满笔墨纸张的写字台,旁边两个竹制书架上,挤满了各种颜色的书籍。

中间的茶几上有一只花瓶,花瓶里插有两枝玫瑰,玫瑰的嫣红衬着绿萝叶子的青翠,美得令人迷惑。

另一边,有一扇大窗,窗帘则是清一色的素白,勾勒着蓝色的边框格线;大窗外是宽敞的阳台,阳台上悬挂着几盆花花草草,红绿相间,疏密有致,令人赏心悦目。

望着窗外花木扶疏的月影,忽然感觉一阵凉阴阴的冷气在屋里来回窜动。

“有两个房间,乔乔想和我睡还是想自己睡?”刚从浴室洗澡出来的赵梓澄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对我说道。

“嗯,我和梓澄姐姐睡吧。”我仰头看着她说道。

“好!但是姐姐的房间有点冷,你晚上可不要起来乱跑哦,不然会感冒的。”她笑了笑。

“为什么会冷啊?”

“姐姐也不知道,那个房间可能有点背阳,所以比较潮湿,以前之游在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他不在了,睡到半夜总觉得冷飕飕的。”

一盏白玉灯半明不亮地照着房间,在进去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种强烈的熏香,香的都有些刺鼻了。

这是一个洁净、雅致的房间。

一张席梦思双人床,摆在屋子中间,上边盖着洁白的、绣着小花的床罩。

左边是一对精致的小沙发,一个床头柜,柜上放着一个贝壳叠起的小台灯。

房间里还有一扇小窗,白窗帘没有拉上,小小的窗台上,有盆不小的玫瑰,相对阳台上的那些长势良好的吊兰,盆栽来说,这盆玫瑰的长势就差了些。

窗户边有一张铺着淡绿色桌布的小桌子,桌子上面摆着一套雕花的玻璃水杯。

在屋子正中墙,悬挂着一张大彩色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轻轻搂着彼此。

漂亮精致的姑娘看着镜头笑得明媚动人,搂着姑娘的男人只露出侧脸,眼睛专注的看着姑娘,笑得温柔又甜蜜。

上面的姑娘自然是赵梓澄,而那男人,看着侧脸长得和楚秦有两分相似,也许是因为照片是精修过的原因,他看起来又比楚秦更要细腻得多,如果说,把楚秦比作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那么照片上的楚之游就是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公子。

但事实好像也是如此,楚秦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感觉得到,他对军人这个职业有着莫大的荣誉感;而楚之游,我记得一涯给的资料里说,楚之游很热爱文学和绘画,我也清楚的记得,在感受中,楚之游手里拿着画笔描绘时心中那种喜悦。

也许外面的客厅里,那些油画和水彩画就是楚之游画的。

看着身上还只裹着浴巾的我,赵梓澄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呀!乔乔,姐忽然想起来还没给你找睡衣,你先等等,姐去给你找件衣服穿着睡觉。”

“好,谢谢梓澄姐姐。”

赵梓澄穿着睡衣走向大衣柜去找衣服,而我本来是在看照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窗台上的那盆连花都没有的玫瑰花尤其吸引我,我情不自禁地靠过去。

“梓澄姐姐,窗台上那盆玫瑰花是不是该浇水了?”

“你说什么?”整个人都快扑进衣柜里的赵梓澄闷声问道。

于是我拔高了声音说道:“我说,阳台上的花……”

“你别碰它。”

赵梓橙忽然起身并着急地一大声吼着往我这边大步走来。

我一时有点没反映过来,正要伸手摸去摸那玫瑰叶子的手一抖,碰到了窗帘上,紧张之下,我下意识扯了扯窗帘布,没想到花盆压住了窗帘的一角,被我一拉,花盆开始从不宽的窗台上往房间里倒。

我瞬间懵了,伸手去接花盆,一双手快我一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跑过来稳住了花盆。

那一瞬间,我在弥漫着刺鼻熏香的房间里,闻到了花盆里的一股臭气。

“对不起,梓澄姐姐,真的对不起。”我赶忙道歉。

赵梓澄稳住花盆的手迟迟没有松开,脸上表情冷冽得如同另外一个人。

半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像才把胸口的火气压下去。

放稳花盆以后,她拉着我远离了窗户。

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没事,是姐姐太激动,吓到你了吧;因为这盆花是之游送给姐姐的礼物,所以姐姐很宝贝它,所以,你也千万不可以靠近它哦……”

真的是这样吗?

70播种(午夜惊魂)

“我刚刚只是想问问,它是不是该浇水了,因为看起来有点干。”

“我有定时浇水的,先过来吧,我们去找你的睡衣。”

赵梓澄再找睡衣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窗口的那盆花,那花看起来有几分萎靡。

阳台很窄,花盆却挺大的。

我们躺上床,赵梓澄将我搂在怀里。

赵梓澄的身上很冷,肌肤接触的时候冰得我浑身一颤。

她说这间屋子冷,其实,我是觉得,好像是这套房子里都挺冷的,空气冷冰冰的,她身上也老是寒丝丝的。

这套房子有问题,不管是风水还是科学上来说,都不能继续住人了,一来赵梓澄的身体压不住这股寒气,二来,赵梓澄的八字可能也压不住这股寒气,之前有有楚之游一起住着的时候屋子里没有这么冷是因为五行压制,男性属阳,而且楚之游的八字可能本身也属于比较硬的。

睡着之前,我心里想的是,应该怎么劝赵梓澄搬出这套房子呢?

再一次醒来,扭头看向窗外,天空上黑云密布,漏出疏疏几颗星,外面刮风像饕餮吞吃的声音。

感觉周身都是寒丝丝的,旁边睡着的赵梓澄也是浑身冰凉,除了微微有在呼吸的声音之外,她就像是一个死人一样。

漫漫长夜,寂静又漆黑,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像是一只只巨兽的影子,蠢蠢欲动的埋伏在我们四周。

大约在床上清醒了五六分钟的样子,我忽然有些想去上厕所,但是这间屋子给我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奇怪,我并不想起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我一直也没有睡着,数羊都数到心烦意乱了,上厕所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就算再不想起来,还是不能不起。

担心吵到赵梓澄,我尽量将自己的动作放轻。

下了床,汲着拖鞋打开房门,忽然,一阵风迎面刮过来,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会有风?我站在门边将四周都看了一眼,原来是阳台上的玻璃门没关,但我也没去关,确定了原因之后,我向着厕所走去。

上完厕所,正打算出来,忽然听见外面“砰”一大声响。

我急忙跑出来。

心里咚咚跳着,整个屋子里瞬间像冰箱一样寒冷。

一幕悚然的景象横亘眼前。

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在阳台上来回走动,走动的时候发出啪嗒啪嗒的拖鞋声,还有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啪嗒……啪嗒……”

背景是空旷的天,寒彻的夜。

脊背上倏地窜上来一股比刚才还要强烈百倍的寒气,额头上也顿时沁出了冷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双腿也不听使唤。

我没有尖叫,但不由得一阵寒战,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我打开门的时候,无头的身体忽然就停了下来。

顿时,我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从心顶凉到脚尖。

那身转了转,正对着我,然后,无头尸体忽然抬起手臂,对我指着一个方向,那一块挂钟,指针是凌晨,五点半。

然后那无头尸体又指了指卧室的房间,心里担忧赵梓澄有事,我发着抖跑进卧室。

转身跑进卧室的时候,我似乎看见,无头尸体又以极快的速度指向大门外面,难道他是想要我离开?

但对赵梓澄的担忧依旧占了上风,我没有理会无头尸体。

只见屋里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不是,窗台上的那盆花,盆里面的玫瑰花好像折断了不少,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有一种感觉,很危险。

不由得感到一阵阵的恐惧,我脱掉鞋子,轻轻地靠近床边,床上的赵梓澄仍然躺着,一动也不动。

被子掩到脖子,头陷在枕头里。

窗外是风吹树叶,哗哗作响,好像故意吓唬我般。

就在距离床边还有一米距离的时候,我看到了……

被子没有盖住的地方,

枕头里,

赵梓澄那一张全是血的脸,那张脸上,两眼睁开,定定地看着我,眼珠子在滴溜溜地转动,嘴角挂着森然的笑。

她扭了扭头,骨头里发出轻微的嘎嘣脆响。

她看向窗口。

完了,此时我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字。

“跑!”此时我无比庆幸,我没有穿着碍事的拖鞋,也没有关上房间的大门。

我从来没有如此的反映灵敏过,瞬息便转身跑出卧室门,抛出卧室门的瞬间,我已经听到赵梓澄下床追来的声音,我顺手就带上了卧室门然后跑向大门。

除了卫生间的灯依然微弱地亮着。

四周一片漆黑。

黑暗当中,我的视线忽然变得十分敏锐,听力也惊人的强大。

就像当初在白蟒洞里面一样。

阳台上的无头尸体扑了过来。

我猛地打了一个冷战,脚下一滑,直接磕到地上。

也顾不得什么了,把心一横,一边发疯似的喊着“我不怕“,一边拼命地要爬起来继续跑去。

然而,无头尸体并没有扑向我,他在我身后,死死拽住了卧室门的门柄。

我这个时候的理解能力似乎在瞬间就上涨了。

他再给我争取时间,让里面的人打不开。

“谢谢!”

这种老式居民楼有两道门,里面的一道门反锁了,但这种反锁是可以在里面打开的,迅速拧第一道门,第一次的方向反了,我急的想哭,又迅速反方向拧两圈……

“咔嗒”一声。

开了。

拉开第一道门,第二道门很好开,轻轻一抽就可以了。

正要抽开,又是“咔嗒”一声。

卧室的门开了。

无头尸体已经顶不住。

我没回头,拉开第二道门就往楼下跑……

幸好只是三楼,我跑到二楼的时候,只听见后面啪嗒啪嗒的拖鞋声音在楼道里不停地响,好似就近在身后。

“你跑什么?”身后有个声音阴恻恻地说,这声音离我不过一转楼梯之遥。

我的心像是要从喉咙口蹦出来,服软得几乎跑不动,好几次差点摔在楼梯上。

我跑到一楼。

谢天谢地,锁楼道的大门是大开着的,我一脚迈出去,一挥手就关上了楼门。

一口气跑出十来米,才听到砰的一声,回头一看,是一身鲜红的赵梓澄一脚踢在铁门上。

见我回头,她在铁门后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我脖子后头顿时凉气森森……

71播种(逃)

我鞋子没穿,身上也还是赵梓澄找来给我当睡衣穿的大T恤。

但其实只要不怕疼,光脚是最好跑的。

忽略掉脚下的各种痛楚,我迈开腿朝着之子酒店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会,路上灯光昏黄,有位穿着荧光色衣服的老阿姨正在扫地。

见我这个样子在路上狂奔,她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看我的身后,朝我喊道:“孩子,你跑啥?”

果然,如我所料,赵梓澄没有立刻追上来。

没有回答那位阿姨的话,我转身拐向另一个不方向。

虽然这个时候,楚秦是离我最近的,但是,之子酒店是赵梓澄的大本营,只要她一个电话过去,我必定就是羊入虎口。

而且,就算楚秦身在酒店里,我有些办法可以避开那些保安人员去到楚秦的门外,那也没用,因为昨天楚秦喝了太多酒,他可能没怎么快醒来。

还有,我最担心的一点,我不知道,楚之游的死,到底和楚秦有没有关系,楚秦和赵梓澄这两人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基本上可以肯定,赵梓澄是一定有问题的,尤其是,她卧室里的花,里面一定有秘密。

赵梓澄又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血红的脸,血红的脸,血红的脸……

我或许已经猜到一些关于楚之游死亡的真想了,但我需要十全九稳的铁证,还要能够说服楚之游,以及是否能够确认楚秦与这事无关,这样,我才能与他同仇敌忾,同时也才能借助他的力量完成我要完成的事情。

不管怎么,这个时候,只要我不去找楚秦,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定是安全的。

当然,铁证不难,但需要时间,只是楚秦好像会在今天晚上离开,回到首都,这个时间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我还要想办法留住他。

而现在,能帮到我的,只有一个人。

县城医院鼎鼎有名的何医生。

我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何医生还是青城山公子--狐王。

甚至,我不知道完成他的事情以后,他今晚会不会在医院,但我只能去试试,县城医院距离也不算太远,跑过去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而之子酒店慢慢走,最多也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到。

永远不要小看敌人的追踪能力,我知道赵梓澄回去以后一定会打电话给酒店,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让她们先逮住我,如果酒店人员抓到了我,而她会回去梳妆打扮一番再出来,继续精致地出现在人前;而酒店要是十分钟以后都没见我过去,她一定会尽快出来找我,万一,她就是有办法追踪到我呢?

我不能赌,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医院跑去。

好在,我的运气还是很好的,那边的赵梓澄只当我是个普通小孩,没有太紧张;而这边,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门口时,天色已经蒙蒙亮,正好我又撞见刚值完班,要从医院回家的何医生。

一瞬间,全部的不安,忐忑,恐惧,紧张,都化成眼泪。

抱着何医生,我浑身颤抖着哭出声来。

何医生惊呆了,也吓坏了。

见我这个样子出现在医院门口,他像不相信这是真的一样,伸出温热的大手,触及我冰凉的手臂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怎么冷成这样?”说完,他好像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该纠结这个,脱下身上的外套裹在我身上。

一句话也没问,只说道,“乖,外面冷,先去哥哥的车上。”

他立刻要把我往他车上带,一低头,又见我没穿鞋,脚上大小伤口无数,有的地方不过破皮,有的地方却在沁血。

他浑身一颤,脸一下子变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好像被用了定身法似的,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手里拿着的文件袋被他捏到变形,整个人瞬间变得像一颗拉断了引线,马上就要爆炸的地雷。

“是谁这样欺负你?还有没有受其他伤?”

何医生此时的声音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言语间,好像有一瓢冷水向我身上泼来,让我本来已经麻木的身体都觉得冷了。

他抱起我,打算重新回到医院。

缓过神来,我赶紧扯了扯他的衣领子,说道:“我不疼,先不要回去,我有急事,人命关天,何医生你能不能帮帮我,现在打个电话给我表哥叶知秋,让他马上去之子酒店找教官楚秦,告诉他我没事,还要请他在我回去找他前,千万不要回首都,也不要轻举妄动,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和他讲。

然后现在,可以的话,医生你能不能送我回一下六中。

我和表哥一起住在那里。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了。

现在很着急,但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我不敢强求他,但还是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他给我带来了希望,使我濒于枯竭的生机,像浸了水的黄豆一样开始膨胀、发芽。

他诧异地俯看着我,目光像秋天的月光,静静的,凉凉的,让人隐隐感到有一点忧郁。

过了一会,他说:“好,你在车里等我,我回去拿个东西。”

将我放在车里后座上,他开始边打电话边往医院门小跑进去,不多时,他很快便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也刚好挂断电话。

他手里拿着一个便捷的小医药箱,弯在车门口,在箱子拿出一块湿毛巾说道:“我不管有多急,现在,我必须,先把你脚上的伤口处理了。”

……

何医生手上的动作很轻,但同时也很快,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他已经将我一双脚上的伤口都清理完毕。

“三天内,别用脚走路了。”何医生眉心隆起,脸色阴郁地说。

“是。”我赶忙答应他。

他脸色这才略好一些,关上车门,走上驾驶位。

发动车子的时候,何医生问我:“想好怎么对我解释今天的事情了吗?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出现在医院,你赤脚跑了多远……”

我点了点头,其实这个事情我还真没想好应该怎么说,因为有些事,是除了先生,一涯,以及叶知秋外,我对谁都说不清楚。

我问何医生:“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72播种(归回)

“你先说。”何医生没有回头,但声音平静地说道。

一路上,我就尽量捡能说的对何医生说了一遍,例如我为什么在县城而不在学校,至于为什么往外跑的事,又例如我在赵梓澄房里遇到的无头尸体,还有满脸血红的赵梓澄在后面追着我跑的事情,说完有赘述了一下关于赵梓澄失踪的男友楚之游,也是楚秦堂弟的事情,我大概又挑出赵梓澄的奇怪之处,着重描述一番。

何医生大约听懂了我的意思。

“所以说,你现在是怀疑楚之游的死和赵梓澄有关系,你还怀疑赵梓澄房间里的那盆花里头有东西。”

“对,那很有可能就是证据。”

“我本来想夸夸你聪明,但是,忽然想起你刚才说要去查证,找到确凿的证据再告诉楚秦,你怎么查?

不要命吗?

一场不知原由的追逐都让你狼狈成这个样子,我该说你什么好,做人当然不能小瞧自己的力量,但也不要太高估自己,否则就是不自量力,惹人笑话,你说对吗?”

“我……我有办法的。”我底气不足地回。

“办法?说说看你的办法。”

何医生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但话语间颇有一番寸步不让的气势。

“这是个秘密……”说完,不等何医生开口,我迅速跳起来说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一涯站在门口等候,车子挺在一涯旁边。

“这人就是你表哥说在家等你的亲戚?”

“对啊!他叫一涯,比叶知秋照顾我更多。”

“小丫头,你在家一直这样?喊谁都是名字?”何医生有些诧异地问道。

“啊!也不一定,我只是不爱叫叶知秋和一涯。”我一脸茫然。

“这样啊!”何医生一笑。

“那我呢?小丫头怎么叫。”何医生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

我忽然后背一凉。

“何哥哥……”我以为自己是地主家傻女儿般傻乎乎地笑着,直到转过头,看见照在后视镜里的自己,简直谄媚到不忍直视,我默默地扭开了头,简直没眼看。

一涯打开车门,见我身上裹着的还是何医生的外套,拿开那件外套,将手准备好的毯子将我裹起来,看见我裹着纱布的脚,他一手就将我从车里捞出来。

“何医生是吧,非常感谢您,快请下车到寒舍休息休息,茶水已经备好。”一涯对何医生微笑着说道。

“不用客气,我和小丫头也是熟人了,她也叫我一声哥的,既然人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我还有些事,有机会再来找小丫头玩,对了,她脚上有伤,这些天你们别让她下地用脚了,免得伤口再裂开。”

对一涯说完,何医生看着我,笑容满面地柔声说道:“小丫头,我要走了,别再想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人的事就该是大人去管,你在一个小孩子,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长大就是最懂事了。”

“何……哥哥谢谢,还有再见。”

“我说道话记住没有,别想蒙混过去。”何医生狭长的眉峰一挑,眼睛微微眯起说道。

吓得我瞬间举起一只手发誓道:“我保证,不去赵梓澄哪里,不去偷看花盆里的东西,好好在家躺着。”

“乖。何医生这才放心的驱车离去。”

一涯抱着我开门,进屋。

“一涯,叶知秋现在是去找楚秦了吗?”

“不是,我们给他留了条消息,他会看到。”

“那叶知秋做什么去了?”

“你猜!”一涯笑道。

……

什么毛病?

“快,一涯,我们上楼,我要换衣服,穿着这个,我难受。”说完,忽然想起来我落在外面的衣服和小包。

“一涯,我把衣服鞋子和包包都落在县城里了。”我悻悻地笑着说道。

但忆起当时的状况,我也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没事,只是你确定是要先换衣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忘……”

一涯嘴里的话还没说完。

“嗵……嗵……”楼梯上传来很轻的皮鞋声响。

一种近乎朦胧的心绪透过心底里,好像不能喝酒的人喝了一两口酒,兴奋热烈的情绪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倾泻出来。

闭着双眼,嘴角无法抑制地往上。

暖融融的空气,在大厅和楼梯间舒展开来,我闻到了书香、墨香和兰草香……

皮鞋声下到最低几级踏阶,睁开眼,透过泪雾,高大的声影上绽放着希冀的、惊喜的、渴望的、热烈的光芒。

“先生。”我张开手。

先生从一涯怀里将我接过。

“傻姑娘啊!”他轻声叹息,两只寒星般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丝近乎温情的笑容。

先生抱我上楼,要放我下来时,我就是不动。

“别闹,你忘了,你还有事要做,乖,让你受伤是我不该,以后不会了,我也不再离开你。”

先生讲这话时,神色坚定,有一种如山如海般的沉稳,好像,哪怕世事变幻,风起云涌都无法摧毁这个誓言。

换上自己的衣服,我在屋里来回都是由先生人力搬运。

我后来方知一涯为什么卖关子不告诉我叶知秋的去向,原来是因为今天凌晨,先生忽然察觉我心里的恐慌,于是召叶知秋去给他处理一些事情的收尾,换他回来。

一涯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想给我惊喜。

一涯告知,叶知秋已经打电话到学校去给我请过病假,所以今天的送别教官仪式我也没有参加。

下午的时候,我们开启了小楼回到戈雅的门,偷偷回到戈雅。

白蟒洞外,古老的驿道上,斑驳石块在浓暮里开始慢慢散出微湿的历史气味。

先生抱我凌空踏黄昏的霞光里行走。

它是温柔的夜的前奏,是释放、舒畅,教人享受生命最甜美的一段时光。

近晚的微风吹动了衰衰的荒草,四周的空气里有一份秋日特有的颓败气味。

等到斜阳最后的余晖已经消失了,天空虽然没有了霞光,还隐隐透着鸽灰的暮色,荷锄的老农也在这个时候归回。

先生带着我从房间的窗户边进了房间。

将我放在床上,先生渐渐隐没与墙壁之间。

我知道,等到再一次醒来,穿过那扇神秘的午夜房门,我会离开这个世界,去往赵梓澄过去的世界里。

看见她的滴滴答答的……

喜、怒、哀、乐。

73播种(赵梓橙的回忆)

很小的时候,当赵梓澄第一次在童话故事里知道“爱情”这个词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憧憬那甜美如童话般的二人世界。

她原本以为,

直到……十四岁那年,改变了赵梓澄的一生。

那是一个炎夏,太阳如火箭射向大地。

定县这座古老的小城,像一位渴水又体弱的老人在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整条街都被射得光亮,只有几个赶时间的人在街上晃荡。

那天午后是周末……

学校放假,所以梓澄爸妈都没去学校教课。

午饭过后,太阳开始偏向树稍,阳光还在水面上跳跃,沥青大街上,软绵绵的,像冒出一层黑油。

梓澄一家有饭后一起出门散步的习惯,三人牵着手游荡在小广场外的利民路上,有说有笑。

突然间,没有人反应过来,一辆货运车忽然疯了一般直直地朝着三人冲过来,梓澄父母在这一刻万分的心有灵犀,一齐将牵在中间的女儿扔了出去。

是的,不要怀疑,就是扔出去的,人的身体里是有潜力的,很大的潜力,这种潜力会在生死关头,尤其是最爱的人,生死关头的一瞬间,就有很大概率会爆发出来。

他们齐心在一瞬间将赵梓澄扔在旁边。

如果那辆车是如原先一样横冲直撞过来的话,赵梓澄就是安全的,可是谁都没想到,司机为了躲避梓澄的父母,试图急打方向盘,由于太急,这一转没有稳住,整辆车都侧翻出去,不及撞在夫妻两的身上,就连被甩在一边的赵梓澄也没能幸免于难。

警察来的时候,赵家夫妻以及货车司机当场毙命,而赵梓澄仅有一口气在。

医生是认为,这个人已经没救了的,但是她一直也没断气,还连续四天昏迷不醒。

医生也找不到原因,大家一致认为是这个人的求生欲望太强烈。

到了第五天深夜,医生和警察都毫无防备的时候,赵梓澄醒了。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赵梓澄漆黑的眼睛里深不见底,闭眼睁眼间,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没有明显的激动表情,只是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那本来瘦削的脸似乎变得更小了。

她记得车祸的所有惨状,甚至莫名知道了车祸当天父母的辞世,作为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面对父母亡故这样的惨状,她毫不动容,不哭也不闹,可以说是非常冷静的。

赵梓澄对警察说,父亲还有以为弟弟,少年时便离家远行,后来略有成就,定居在首都。

她请警察们帮忙联系那位叔叔。

纵然是多年未见的亲戚,但那位叔叔还是很快地赶来了。

叔叔长相普通,但气势颇强,看起来还十分年轻,像是三十来岁的样子。

叔叔对这个侄女并不热情,也不冷淡,只是听闻兄嫂过世,只留下一个侄女孤苦无依,叔叔毫不犹豫地将赵梓澄带回了首都。

在路上,叔叔认真地对赵梓澄说,他已经结婚,有自己的家庭,他很爱他的家人,不可能让她再进入他的家庭当中,因为这样势必会影响到他们一家人的相处习惯。

但是他也不会扔下她,毕竟是血肉亲人,他抚养梓澄到十八岁,十八岁以后,如果梓澄需要,他还会给她安排好一个稳妥的未来,赵梓澄已经感激不尽。

在首都的日子里,赵梓澄并没有和叔叔婶婶住在一起,因为她重伤没有痊愈,仍在医院住着,叔叔婶婶也不怎么来看她,但他们为她支付所有费用,婶婶还会为她准备时令衣裳,以及各种各样的通信设备,电子产品等等等等,诸如此类,虽然人不怎么过来,但是他们将赵梓澄的生活打理得很好。

赵梓澄还是感激不尽。

赵梓澄在父母身边的时候,读过很多书,也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婶婶知道以后,又给她送来很多书。

赵梓澄就常常带着书,坐在医院大草坪中间的一棵大树底下看书。

时间一过就两年了,赵梓澄变成了医院钉子户,她的身体总是反反复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控制一般,总也好不了。

她一直在医院待着,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病友,最后,和医院里的医生都熟悉得像是一家人般。

这两年,赵梓澄没有长得多高,但是皮肤却白得发光,头发也是长了很多,配着原本就娟秀柔美的五官,真正将“我记忆里”这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天,赵梓澄搬着一张小椅子从病房走出来,一路上打招呼都快要累死的时候,终于成功走到她最喜欢的大草坪上。

这算是个半阴的天,出来的病友并不多,大部分是一些刚来的家属以及新病患,这些人,要么来来回回,匆匆忙忙的路过,要么是坐在草坪外的长椅上焦急地等待,完全无心留意周遭的人事物。

赵梓澄很满意这个状况。

依旧把椅子放在光线最好的位置,坐到椅子上,深吸一口气,温暖的微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酝酿出来的,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醉意,使人感觉再适意不过。

将书放在膝盖上,摊开。

只见她白色发带下的青丝,披垂肩上,发梢儿在长长的秀发,风中微微飘动,衬着那匀称的轮廓,柳眉,杏目,秀削双肩,倘若见到这一幕,就是那铁罗汉也要化作绕指柔了。

书看得正是入神的时候,一小桠枝子从树上掉下来,刚好砸在赵梓澄头上。

赵梓澄还来不及反应,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从侧面伸出来。

赵梓澄这一抬头,脑海中忽然浮现四个字。

“一眼万年。”

只见眼前是一双明亮的眼,一个高傲的浅笑,一口雪白的牙,一头光泽香润的头发。

还有那使人惊异的细嫩白皙的皮肤,再加上最讲究的西装,这个人,他俊美得让人害怕。

“砰!”的一声,赵梓澄忽然感觉到她心里的烟花爆炸了。

她开始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爱情的强大力量。

他伸手去取赵梓澄头上掉落的树枝子,但好像,技术不是太娴熟,树枝子直接勾在赵梓澄的头发上,原本就绑得松松垮垮的长发,瞬间就被树枝勾得凌乱。

男子悻悻地笑……

赵梓澄没有看他,她伸手打算解开头发重新绑一遍。

白色发带被轻轻扯了下来,顿时一头漆黑如墨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旁边男子瞬间眸子亮晶晶的说道:

“你好!我叫楚之游,是个画画的,能为你画幅肖像吗?”

74播种(初见)

赵梓澄慌了,她有些结巴地说道“你……我……你你……我我……”

简直混乱极了。

那是她第一次同一个男子靠得这么近。

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一个男子。

一双明亮的眼睛,一个高傲的微笑,一口雪白的牙,一头光泽香润的发……男子明显比她大了好几岁。

楚之游笑道:“你不要慌,我虽然长得不像一个好人,但我也绝对不是一个坏人。”

赵梓晨的脸腾就红了。

她抓了抓自己头发,然后……跑了?

连她带出来的椅子她也忘了拿回去。

第二天,为了拿回椅子,赵梓澄情绪纠结,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草坪上拿回椅子。刚走出住院部大门,赵梓澄就看见昨天那个叫楚之游的男人。

他正坐在门口长椅上画着大草坪上的那颗橘树。

他画上的树,很美。

画面四分之三的位置是那颗华丽的橘树,地上草色青翠,树后面的半面天空淡青,半面天空渲染着紫霞。

画面里的太阳像一只倦鸟,轻轻地停在树枝之间,透过来些斑驳的光影。

树底下,有几片掉落的叶子在光斑里熠熠生辉;其间,摆着一把白漆椅子,椅子上坐了一个白衣女子,他黑的长发,白的长裙,一张油画一样的脸,笑的矜持而又温柔。

赵梓澄看得入神,楚之游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赵梓澄的脸又红了,心里怦怦地跳着。

楚之游认出了赵梓澄,他冲她微微地笑着。

赵梓澄感觉浑身发热,却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上生长着,再也难以阻挡。

楚之游笑着问赵梓辰:“漂亮的小姑娘,今天,有没有时间?再回到那把椅子上做一会,让我再做一下调整。”

在楚之游灼灼的目光中,赵梓澄犹豫了半分钟,才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这天赵梓澄本来就有一个检查要做。

然而到了检查的时间医生在病房里却找不到赵梓澄,他们已经了然赵梓澄的习惯,于是让一位小护士到外面的大草坪上来找,小护士叫回了赵梓澄。

那之后赵梓澄也不再看书了,整天整天都在往着窗口发呆,有时候又看看门外,有时候又空身到外面的草坪上去走走。

她常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一个青春稚嫩的小姑娘,但她鸡蛋里挑骨头地说道:“简直不能容忍,太矮了,头发也稀疏了些,脸上没有血色,鼻子不够挺,眼睛也不够大……”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赵梓澄心里就多了一个秘密。

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很多时候,赵梓澄明明就是在到处寻找楚之游身影,但有时遇到了,她又要装作是巧合相遇的样子。

在医院里遇见楚之游的时间久了。

赵梓澄才发现,常常在医院里出现的楚之游,会穿过一个木棉花盛开的走道,然后去到住院二部的一间病房里去。

经过赵梓澄好几天的观察,她发现,病房里住着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赵梓澄情不自禁的关注这个女人,她甚至记得清这个女人穿过多少裙子多少袜子,她知道她衬衣上有多少纽扣,也知道她白色的袜子上有一个小小的洞。

那段时间赵梓澄心里惆怅死了。

赵梓澄有一个口琴,从前不怎么用,但是这段时间她常常会站在大草坪的深处,吹口琴,什么曲子都吹。

有一次,楚之游就站在她身后。

但是赵梓澄什么都不知道,她只顾着吹下去。

吹完了,听到后面有人鼓掌,赵梓澄回过头,看到阳光中的楚之游。

在阳光里,楚之游宛若西方的太阳神阿波罗般……

赵梓澄呆了,她浑身战栗着,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

楚之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赵梓澄又跑了。

在初秋的微风中,赵梓澄奔跑着,她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可是一定要跑,直到跑不动为止。

因为她窘迫,害羞,又难过……

赵梓澄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与她原本想象之中,那如童话般美好的爱情,全然不同。

她原本以为,为了爱情她可以放弃其他的一切,甚至,她也可以鼓起勇气来,向他表达,勇敢追求,可这个人,他好像是别人童话里的男主角。

她原本以为,为了爱情,她会无所顾忌地去驰骋,去无负担得承担一切,包括流言蜚语。

可事实上,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没有勇气与他对话,没有勇气与他对视,也没有勇气去追求和表达,更何况,这个人,可能已经是别人的,承担什么流言蜚语,那都是一个笑话。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生活在暗处的老鼠,胆怯又懦弱,一直在汲汲营营地苟且偷生,

她曾经以为,她捧过的那本童话书就是爱情。

可是后来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

她想起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一个高傲的微笑,那一头色泽祥润的发……

赵梓澄觉得,这才是爱情。

没跑出多远,赵梓澄扑倒在大草坪上。

她在草地上哭了,那样悲伤,那样绝望。

楚之游追了上来,他蹲下身,将赵梓澄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怎么啦?”楚之游轻轻地问。

然后忽然,像是又想到什么,楚之游又继续说道:“我真的不是坏人,也没有有意要缠着你,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而害怕我,如果我有吓到你的话,我以后尽量少出现在你面前。”

楚之游刚刚说完,赵梓澄哭的声音更大了……

赵梓澄没有看见,楚之游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好像既担心赵梓澄,但又难过于赵梓澄对他的不喜欢。

他原本以为那天,赵梓澄愿意为他坐到椅子上去,这就代表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可没想到,赵子晨还是不喜欢他。

第二天,楚之游果然没有再来医院。

赵梓澄心里复杂,又很难过。

然后她又病了,感冒了,发烧了。

赵梓澄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头边的小柜子上,有袋水果,还有一只风信子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希望你快点好起来,这一次,我没有让你看见我了。”

赵梓澄知道,留下纸条的人是楚之游,因为只有他说过这样的话。

赵梓澄很欣喜也很快乐但又忧伤。

75播种(醉酒)

十六岁,花季一样的十六岁啊!

赵子晨那么惆怅,又那么甜蜜,她考虑良久,最后决定要去找楚之游问清楚。

可是,等他找到楚之游的时候,好像不是一个好时间,但好像又是一个好时间。

硕大的木棉花树下,落英缤纷,楚之游和那个漂亮的姑娘正在树底下相拥,亲吻。

赵梓澄看得难过,但是她就连问也不用问了,她要问的,已经摆在眼前。

赵梓澄转身就走了,是流着泪离开的。

后来没多久,漂亮姑娘就出院了,后来楚之游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好几次赵子晨都感觉自己幻觉了,她常常觉得,好像看到了楚之游,但是一转眼,人又不见了。

赵梓澄开始担心自己的精神状况是不是不太好,她觉得也许是怪住在这个地方的原因,然后赵梓澄想离开了。

她觉得是这个地方让她神经错乱了,因为她是在这个地方遇见楚之游的。

从有了离开的想法开始,赵子晨的身体像是被人打开了一道健康的闸门。很快,赵梓澄就恢复了,叔叔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就仓促离开了。叔叔带来的人还在医院收拾赵梓澄的东西,一个人无聊的赵梓澄先走了出来,刚一出来,恰好又碰见那个漂亮的姑娘又独自回到医院来,赵梓澄忍不住又悄悄跟了过去。

漂亮姑娘来到妇产科,仔细听了一下,原来她是来做流产的。

赵梓澄的脑海里瞬间千变万化,各种各样的剧情轮番上演,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赵梓澄悄悄地离开了,她告诉自己应该忘记了,忘记这件事,也忘记这些人,她这时候觉得,楚之游,这个衣冠楚楚,相貌俊美的男人,恐怕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她也管不着。

赵梓澄已经打算好了,今后出院了,她认真努力的生活,忘记这一桩荒唐的暗恋。

可就在这个时候,楚之游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他没有走向医院里面,他站在门口,对着走出来的赵梓澄露出一个满满的微笑。

他手里捧着一束茉莉花,花里面还夹杂了几只风信子。

楚之游将花递给赵梓澄,楚之游笑着说道:“恭喜出院,现在你已经好了,还讨厌我吗?不过,就算你还是讨厌我,我也不再躲你了,这一年,我躲够了。”

这一天,刚好是赵子晨17岁的生日。

接过楚之游的花,赵梓澄笑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眼角弯弯,漆黑的眼珠子如一汪深潭,深邃而清澈,里面就象有一个久远而香甜的美梦,被一层薄薄的轻雾所隔离。

赵梓澄心里想,原来年少时的喜欢和惆怅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一意孤行。

她的这场喜欢,就像是树上的柿子,起初时如此的生涩,经过了时间的烟尘,一旦得到楚之游的回应,它就像是柿子红了,软了,甜了……

这一场夏秋时的欢喜,让此时此刻的赵梓澄充满了感激。

确定彼此的心意之后,楚之游抱着赵梓澄在医院门口转圈,欢呼,然后约定好彼此联络的方式,又目送着赵梓澄回去。

……

又一年多过去,18岁是成年礼过后,赵梓澄终于如愿搬出了叔叔的家,一个人独居。

楚之游说,要给她补一个只有他们彼此间的生日,两个人出门以后,赵梓澄忽然就倔强了,她想要自己支付这次生日的费用。

楚之游无奈,但他好像从来也没有拒绝过赵梓澄。

于是两个人找了一家小酒馆,然后要了鱼香肉丝,花生米,凉拌黄瓜……

坐定以后赵梓辰又开始作妖,她眨着眼睛看着楚之游说:“要不然再要点酒吧。”

“好!”楚之游再次无奈答应。

赵梓澄觉得人生中第一次喝醉酒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为了策划一些事,她只好将人生中第一次醉酒交给了楚之游。

赵梓澄装作很老练的样子,拍拍桌子叫着店小二:“上酒上酒。”

楚之游就在一边笑的开怀极了,他说:“你这傻丫头,越是幼稚,还越要装作老练。”

赵梓澄大着胆子要了老白干,酒送来以后,赵梓澄率先一口下去。

“辣”赵梓澄差点吐了。

咳嗽了几声,楚之游赶紧拍了拍赵梓澄的后背,要她别再喝了。

赵梓澄撒娇耍赖不答应,还要央着楚之游也一起喝,楚之游向来拗不过赵子晨。

好在楚之游有酒量,也不怕喝,而赵梓澄,三杯下肚就晕了,发飘起来。

赵梓澄看着楚之游的眼睛,忽然就哭了,楚之游赶紧放下杯子,将赵子晨揽在怀里,轻轻的安抚。

他问赵梓澄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呢?赵梓澄自己也不知道,说不得,说不清,反正她是哭了。

赵梓澄翻起旧账,就问楚之游:“两年前那个漂亮的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楚之游说:“那是我曾经在酒吧遇到的一个女孩子,有段时间我们在一起过,但是在医院遇到你的时候,我们已经分开了许久。”

他继续说,他第一次去医院本来是受人之托,去看看那姑娘的,但刚去,就遇到了赵子晨。

后来再去医院就没什么理由了,所以借着去看那那姑娘的理由,他去医院看他最想看的,那个叫做赵梓澄的姑娘。

除了有两次他是受人托付,专门要看看那姑娘的情况外,其实,其他时候,他都没有去看那个姑娘。

他一向都是直接来找赵梓澄,但有时也会医院里刚好碰到了那姑娘,于是就只好送她回房,但一般送去不久他告辞就离开了。

可以说,楚之游在医院的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赵梓澄的门外,或是在赵梓澄的草坪上。

他当时对,,每一个问他来做什么的人都说过,他在等一个叫做赵梓澄的女孩儿来。

这个傻女孩儿好像,一直都没有发现,她在找楚之游的同时,楚之游也在找她。

赵梓澄不信,她说:“那你们在树下亲吻算怎么回事儿?”

听完这话,楚之游很诧异,他想了又想,忽然记起来那个天大的误会,他说:“不是这样的……”

76播种(楚之游的死)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医院里偷偷看望你,见了你睡着的样子,我又送了东西,心情愉悦地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又一次偶遇了她,她请我送她回去,我们走着走着,她忽然反过身来,搂着我,一口亲了上来,我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当然,当我反应过来了,我立刻就推开了她,只是,我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正好被你看见了,也许是上天都觉得,我们或许需要多一些磨砺,所以让我们一再误会。

好在,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不是吗?

说来,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23岁的楚之游,会爱上就是十六岁的赵子晨。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

说完楚之游深情款款地望着赵梓澄,他喟叹着说道:“赵梓澄啊,你知不知道,我好爱你呀!”

赵梓澄相信他吗?

信吗?

无论相信,或是不相信,她最终都会原谅他。

赵梓澄闭上了眼睛,将嘴巴贴在楚之游的耳朵边,轻轻地说:“我也好爱你呀!”

正是情浓意密时。

情到深处,酒正酣。

两个人抱在一起,到后来,就彻底醉了。

饭后,两个人相扶着出来,风正大,赵梓澄一边唱着齐秦的歌,一边流泪。

多么美丽的现状啊。

多么美丽的童话。

赵梓澄忘记了他当初的青涩,懵懂,窘迫……

这一次醉酒,简直醉的让人不胜欢喜。

那时正是秋天落叶时,楚之游对醉醺醺的赵梓澄提议说带她去看落叶。

秋风起,梧桐树的叶子一片金黄。

已是深夜,汽车灯照着落叶一片片往下飘啊飘,一片,又一片……

这样的美,这样的凋零。

岁月静好,岁月不惊。

一个醉酒的人,一个清醒的人,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看着落叶一片片飘着。

那样美到蚀骨,寂寞着,又惆怅着,销魂着,又刻骨着。

赵梓澄侧脸看身边人,他的眼神有着清凉的喜悦,见赵梓澄看过来,他小声说:“看,这些叶子都是为你落的呢”。

可是,就在这时,人生是真正的难以预料。

七八个混混模样的小青年,走到车前。

路灯下,他们嬉笑打闹,其间有一熟悉面孔,正是当初在医院里的那位漂亮姑娘。

她穿着暴露,脸上妆容浓艳,被一个大哥模样的男子搂着。

女人一转头,好像是认出了楚之游的车子。

她脸色一变,脸上千变万化,归于平静后,又转头贴着那男人的耳朵,细细碎碎的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男人走上前来,敲了敲车窗。

楚之游打开车门,车门外笑容和善的人突然变了个模样。

“砰!”

他一手将江楚之游猛拽出车外,文弱书生模样的楚之游并非一个真正的文弱书生,他不过是一时不防,才被这人拽倒在地。

他正欲反手,忽然见已经躺倒在座椅上睡着,乖巧地抿着嘴巴的赵梓澄。

他甚至可以听见她在睡梦中呢喃着“阿游……”

他不能赌,他担心躺在车里,小小一团的赵梓澄会被人迁怒。

一条粗壮的腿踏在楚之游的身侧,他一手拦住的旁边要围上来的人,脸上慈眉善目地嬉笑,将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甩,然后蹲下身来,用肥硕的胖手拍着楚之游白净的脸,嘴里脏兮兮地咒骂道:“妈的!兄弟啊,你记住,不是老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而是你既然动过老子的女人,现今儿个,她要老子帮她出气,那就对不住了兄弟。”

周边的几人哄然大笑,其中一个高个男人看向那姑娘,孟浪又轻蔑地说道:“呦!看不出来,楠姐也是身经百战的人呐。”

在他近旁,另一相貌猥琐的男子笑着应和高个男子说道:“是呀,楠姐。”

被唤作楠姐的那姑娘一脸尴尬,面色难看,扯了扯那位肥猪一样的大哥衣角,嘟了嘟嘴,表示不满。

大哥嘿嘿地笑,站起身来将手里的包砸向那猥琐男子,怒斥道:“混帐,谁允许你这么对楠楠说话的。”

被包砸中的猥琐男子低头,立即朝那姑娘说道:“是是是!!!!是我错了,楠姐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阿山这一回,咱们还是先算算地上,这小子,当年欺负喃姐您的帐。”

说罢!这男子抬脚便一脚踩在楚之游的头上,并说到:“楠姐,小的这一下,就算是先给您报仇了。”

楚之游脑袋一痛,他已心知今晚这事无法善了,倘若是他一个人,他也必能逃出去,但是,再加上车里一个醉酒不醒的赵梓澄,他没有半分把握。

楚之游并不还手。

“怂货。”高个男人看着楚之游骂道。

于是转身独自离开了,胖子大哥尴尬一笑,但什么也没说。

剩下七个人成年男人一起对楚之游拳打脚踢。

他们下手极重,尤其是那猥琐长相的男人,一拳一脚,都往楚之游脸上招呼,不多久,楚之游已经感觉到不到痛楚,口腔腥咸,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吐,鼻孔也在溢血,眼角也在淌血……

几个人越打越发癫狂……

最后,那位叫做楠姐的姑娘看着情况不太对了,她开始劝说,但没有人理她,她一跺脚转身朝一条小巷跑去,没有再回来过。

这场暴打,延续了好几个小时,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只是为了给那姑娘出气,后来这些人就是单纯为了施暴而施暴,好像,他们通过施暴而获得一种快感。

地上的人已经一动不动,几乎没有什么气息了。

外面呼呼喝喝的声音让赵子晨慢慢醒过来,不现身边的楚之游,却见七八个人围在车前,拳打脚踢,中间躺着的人,好似正是楚之游。

赵梓澄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不是眼眶发红,而是黑色的眼珠子瞬间变成血红色,他一脚踹开车门,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来到这群人的身边。

七八秒的时间,他在人群中飞身来回踢打,这群人已经出现在三米开外。

时间已经快至清晨,赵子晨没有在管那些人。他跪在鲜血淋淋的楚之游旁边,眼珠子又变回了黑色,眼眶里盈满泪水,他像捧起珍宝般轻轻将处置油的头捧起。

地下这个人,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77播种(没有发生)

这是他画画的那只手,这只手的骨头,被人拧断了,一种诡异的姿态落在胸前,他的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好像人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除了鼻息还在微微煽动,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还能再动。

赵梓澄绝望得像是个孩子,周围的七八个男人再次爬起来。

就在这时,昨夜出现过的高个男人带着四五个人再次回到这里来,看见跪在地上,与她目光相触的瞬间,突觉心头大震,连骨头都软了。

沉寂的凌晨中,响起了一缕低婉的呜咽,如泣如诉,幽幽扬起。

高个男人觉得单是她那哀苦的神情,已经使人感伤万千。

如今再加上这幽幽的哭声,更使人心头上泛起了无限痛苦,悲从中来。

他忽然明白昨天夜里,这个看起来明明有还手之力的男人为什么不还手了,心中挚爱在这里,怕她受一点点的威胁伤害,所以关心则乱。

换做昨天晚上的人是他,也不见得能处理得多好。

是他失算了,这样的人,昨天晚上不帮,他有些后悔啊。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异的预感,他将来恐怕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改变许多。

看着刚刚爬起来的几人,男人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火来。

“都给我滚!”男子冲几人低吼一声。

已经打昏头的七人听见男子声音,胖子大哥不甘又无法地带着几人逃窜了。

赵梓澄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她抱着楚之游的头,想让他渐渐冰凉的身体汲取到一些暖意,可是于事无补。

“小丫头,他现在很危险,不要耽误了,先送他去医院好吗?”

听到这话,赵梓澄如梦初醒,她猛然看向男人恳求道:“帮我忙,好吗?”

看着赵梓澄的滋生一线希望的眸子,里面好像有一颗星星般,男子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道:“好,我帮你。”

急救室门口,赵梓澄跪在地上。

赵梓澄打电话给楚之游的家人,楚妈妈一巴掌打在赵梓澄脸上,还指着赵梓澄大哭大骂。

赵梓澄没有解释,只是不停地掉着眼泪,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跪在楚妈妈的面前,磕了三个头,然后转头看向急救室。

楚妈妈指着赵子晨骂道:“你个祸害,你滚,我是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楚之游的爸爸一言不发。

男子看不下去,欲要拉赵梓澄起来,但看到赵梓澄周身那如死亡般坚定的气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楚妈妈骂到无话可说,于是她同赵梓澄一起跪在抢救室的门口,她无助地说:“阿游啊!你醒来吧,你要什么,妈妈都答应你,你要画画就画画,你要结婚就结婚,妈妈不拦你了,妈妈好好照顾她,妈妈好好和她相处,你原谅妈妈,你醒过来好不好……”

这一刻,男子俞加后悔自己昨夜的放任不管。

可是到底,楚之游也没有醒过来。

他把微弱的气息留在了手术台上,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好,他那个傻兮兮的小丫头。

医生宣布病人死亡的时候,赵梓澄忽然尖叫了一声,然后浑身颤抖。

她这一声尖叫,让听者宛若一下子跌人万丈冰窟之中,直冷透心。

赵梓澄如遭雷击,脸色苍白如纸,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口里哺哺的说着什么,像是梦呓一般,没有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见那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几乎在场的人脑子里面都只有一个反映,这个女孩,她疯了。

楚妈妈同样是脸色惨变,她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盯在赵梓澄脸上的眼泪,一时百味交杂,绝望,痛苦和悲痛,甚至面上还有几分怨恨。

过了好一会儿,她猛然扬手,尽全力的对着赵梓澄脸上打了过去。

赵梓澄躲也没躲,被她重重的打了一个耳光,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她的眼神开始清明,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楚爸爸一瞬间像是老了二十岁不止,原本直挺挺的脊梁,好像一下子就佝偻了。但他仍然站在两个女人的身边,好像在说,儿子不在了,他就来做她们的大山。

这是楚家男人的传统。

这边三人的气氛沉重,而这边的男人却有些多余地站在旁边,略感尴尬,他只好悄悄退了出来。

或许,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毕竟杀人是要偿命的,从前放任他们,让他们肆无忌惮,让他们为所欲为。

但是现在,他忽然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临走前,男子看向赵梓澄,看她低垂着头,长发溜在胸前,露出一截娟秀细长的颈子……

又看了一眼楚家夫妻俩……男子忽然浑身一颤,他脸色变了,一下子苍白了起来。

男子不得不承认,他的眼拙。

或许关于这件事情,他要做的不是如何去惩罚那些人,而是把现过的自己悄悄摘出去。

因为大名鼎鼎的楚家向来睚眦必报。

男子悄悄离开……

他心里面也想,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做过,最多见死不救,不是怕楚家,但是他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昨天晚上那么冷漠地,从那里离开。

说来可笑,其实他怕的是赵梓澄怨恨。

“也罢,一步错,步步都错……”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道。

一个谎需要千百个谎来圆。

男子离开以后,医生推着楚之游从手术室出来,他们将一块白布盖在他面上。

“阿游……阿游……”赵梓澄愣愣地呼唤他。

一瞬间,赵梓澄的眼珠子又变成鲜艳的红色,是很明显的红色,又红又艳,好像在里面盛开了一朵玫瑰,又好像,是要从你眼珠子里滴出血来。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凡被赵梓澄看到的人,一瞬间都站定了,所有人都好像看不见赵梓澄和躺在床的楚之游一涯,他们将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回到原地,然后平静地离开,甚至,刚才还在因为家属恸哭而流泪的小护士还伸手抹掉了眼角的泪。。

所有见过赵梓辰和楚之游的医生,全都忘记这一次手术……

楚爸楚妈也回平静的离开医院。

他们忘记了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离开人世的时候。

一切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除了,安静躺在赵梓澄怀里的楚之游扭曲的尸体。

78播种(爱让你死而复生)

红眼睛的赵梓澄抱着楚之游的尸体,回到住处。

一进住处,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屋子的花花草草,嫣红的玫瑰,青翠的绿萝,红绿相间,疏密有致。

墙角还有两盆吊兰,翠嫩欲滴的茎叶直垂地面。

其实赵梓澄最喜欢的东西是书,然后才是花草,但是楚之游很喜欢给赵梓澄送花,送那种长在花盆里的花。

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楚之游送过赵梓澄茉莉和风信子,两个人在一起后,楚之游再也没给赵梓澄送过风信子和茉莉,他有时送玫瑰,有时送绿萝。

赵梓澄懒,茉莉和风信子都已经变成照片里的历史,而后来养得好的玫瑰也不多。

但奇妙的是,赵梓澄养绿萝的本事却像是天生一样,没有死过一盆,每盆绿萝都是生机勃勃的,也就导致家里有好多好多盆绿萝。

赵梓澄搬出很多盆绿萝来,把它们分别放在楚之游的四肢和躯干旁边,然后又把开得最好的一盆玫瑰房子楚之游的头边。

红色眼睛的赵梓澄深情款款地看着青青紫紫的楚之游说:“阿游,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你会回来的,伤害你的人,我要他们把命还给你。”

说完,室内气温骤降,赵梓澄的脸上,如同结了一层霜。

赵梓澄看起来昏昏眩眩,身上像抽了筋似的,没有丁点儿力气,就像是喝醉的那天一样,

而躺在床上,已经四肢僵硬的楚之游,忽然胸口起伏了一下,然后鼻息扇扇。

死去的人活了。

但他没有醒过来,除了那轻微的呼吸,他与一个死人并没有任何区别,而旁边的花,开始萎靡,赵梓澄也如同大病了一场,浑身上下都苍白得不像话。

同一时间,八个跪在韩邵琦面前的人里,七个男人忽然倒地浑身乱抓,抓得血肉模糊,看了可怕,闻了又臭,当时人人都是瞳孔瞬间收缩,满脸惊骇,身子竟然微微颤抖,头上冷汗沥沥而下,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着什么。

而其中跪着的一个女子,吓得魂不附体,拼命乱扭乱挣,跳起大叫:“你们在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吓我。”放足而后四处乱跑,跌下楼梯晕了过去。

房中,四面八方皆传来一阵骇人的狞笑,有如鬼哭狼嗥。

韩邵琦则视若无睹,置若罔闻眼神慢慢放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韩邵琦离开了这个废工厂。

几天后,七个大男人被人发现在这个工厂里互相殴打至死,起因,说是为了在一个姑娘面前争面子,这姑娘,一时声名大噪,入了韩邵琦手下,一时混得风生水起。

……

因为楚之游一直只送这几种花。

赵子晨还专门查过,风信子的花语是不能说出口的爱恋,茉莉花的花语是,你是我的。

绿萝的花语是“一起守望幸福!”而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每一天。”

他们都是楚之游想要告诉赵梓澄的,他想和赵梓澄一起守望幸福,红色玫瑰是他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赵梓澄:“我爱你,每一天。”

“阿游,其实我知道的。”赵梓辰笑的温柔,又悲凄地说。

说着,赵梓澄用手指轻轻划过楚之游的眉眼,鼻梁,嘴唇,下巴,脖子……

然后她又握过楚之游胸前那支变形的手,她轻轻柔柔的,像是在抚摸,嘴里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床上尸体,刚一拿开手,楚之游的脑袋咕噜噜地滚下枕头,鲜血涌得到处都是,身体??????

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瞬间消无,化作一片光分别撒落在一盆又一盆的绿萝上,只剩一个脑袋骨碌碌地从枕头上滚落下来。诡异的是那鼻翼还在微微的扑扇着。

这是一颗会呼吸的头……

赵梓辰拿毛巾轻轻地将楚之游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笑意温柔地轻轻捧起楚之游的头。

赵梓澄脸含红霞,情深地吻了下去。

楚之游的头上分明出现了一个,像是笑般的表情,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喜欢的糖果一般。

“阿游,你会好起来,你会活过来,选一个春天,我把你种在地里,等到了时间就会长出一个新的你来。”赵子成欢喜地说道

然后她开着楚之游的车,怀里抱着楚之游的头,车里放满了一盆又一盆的花,赵梓澄上路了。

她管这叫,赵梓澄和楚之游的私奔。

赵梓澄带着花盆和楚之游走了很多地方,每走过一个地方,赵梓澄就会以楚之游的口吻给楚爸爸和楚妈妈寄去几张照片,或是一封信,在信里,他总是以嬉笑的口吻说出去游和赵子晨去私奔路上遇到的人事和美景。

信是走的时候再寄出的,而下一次要到哪里都还是未知。

漂亮的女孩儿总是追逐,赵梓澄走在路上,总会招惹不少狂蜂浪蝶,

“你好,小姐一个人吗?不知道有没有这份荣幸与小姐一起同游。”

抬头看,是个年纪将近三十模样的儒雅男人,颇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样子。

此前,赵梓澄对每一个追求者都说。“我很爱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也很爱我,要是回应你了,我一定丈夫会找你拼命。”

大部分人一听说名花已经有主,大都是黯然离开了,也有少部分人多坚持了一段时间,但最后都被神神叨叨,有时还会对着空气讲话的赵梓澄吓跑了。

眼前这个男人,长得人模人样,但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人,他明明手上带着婚戒,还在路上随意搭讪没收女子,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理由,那么就是出来猎艳的渣男无疑了。

赵梓澄低头对着怀里楚之游的头笑得俏皮极了,没有人看见楚之游的头,很奇怪,赵梓澄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在怀里,大街小巷的游窜也没有引起恐慌。

“小姐在笑什么?”

赵梓澄眉毛一挑,笑了笑,笑态很美,很撩人,但笑意中使人有一种冷刺感,就像一朵艳丽的鲜花里藏了根刺说道:“关你屁事。”

男人原先笑吟吟的脸一变,看起来有几分尴尬,欲要发火的样子。

这时赵梓澄怀里的楚之游的头忽然不安起来,赵梓澄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此后,赵梓澄发现,楚之游很容易不安,他好像是在担心赵梓澄可能会受到伤害,这让赵梓澄欢喜不已,果然,楚之游,她还能把他从老天爷手里抢回来。

赵梓澄开始到处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因为她已经时日无多,该走的地方她都走过了,要看的风景也都记在心里,最后的日子里,她要和楚之游一起,把时光留给彼此。

找了很多地方,赵梓澄都不满意,最后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生活过的土地,就是那里了,那是个在合适不过的安稳地方。

赵梓辰又回到定县来,她一个人忙出忙进,打扫多年空置的屋子,买各种家具,生活用品……

79播种(一命换一命)

赵梓澄买的所有东西都是双人份的,双人份的餐具,双人份的洗漱用品,双人份的拖鞋……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赵梓澄还把叔叔给的全部的资金用来开了一家酒楼,叫作“之子”,这是楚之游和赵子晨的名字。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也是赵子晨的梦想。

酒楼的员工都知道,这家酒楼的老板叫做楚之游,是首都人,但他是个画家,平时除了画画还要到处去走走看看,所以他很忙,员工里面没有人见过他,平时都是这位漂亮老板娘来处理一切事情。

有人也曾经怀疑过这位从来不曾出现的,传说中的酒楼老板到底是不是存在,但当他们来到赵子晨的家,家里的确是两个人住的,一男一女,特征鲜明,他们甚至还看到了老板帅气的照片,以及精美的画作,这才打消了大家的怀疑。

酒楼里的员工都觉得,老板娘很能干,一个人就承担了大部分的事物,这一定是因为老板太不负责任的原因。

不过说归说,所有人都知道老板娘很爱她的丈夫。

……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很久之后,楚之游那一颗呼吸着的头,渐渐开始不怎么呼吸了。

这个头开始发臭,一开始只是有些招苍蝇,赵梓澄每天什么也不干,就为在他的旁边赶苍蝇。

后来,苍蝇赶不跑一些小虫子也来了。

赵梓澄知道,他们永别的时间到了。

这个晚上,赵梓澄哀哀的恸哭了一夜后,凌晨五点半,她拔起了那盆开得最好的玫瑰,给玫瑰换了一个大盆,她把出去有的头放在盆底又放下玫瑰树,然后填满土,边填土的时候,赵子晨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道:“春天种下一颗阿游种子,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获一个新的阿游。”

玫瑰花的盆,根本无法抵挡那一股,浓浓的腐烂臭气。

因为不时要有人来,赵梓澄开始慢慢的习惯,在屋里点很重的熏香,她把那盆种有楚之游头的玫瑰花放在房间里,然后又把房门锁上,一般不让人进来。

不久后,赵梓澄整日整日的面露哀愁,整个人看起来心绪不振,苦闷异常的样子,旁人问起,她起先什么也不说,后来问的人多了,她才开始有意无意地透露道:楚之游近来好像都不太爱回家了,因为我老说他不务正业,唉……

又过一段时间,赵梓澄开始在酒楼熬到很晚,还常常一个人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有时候,一个人坐着坐着忽然又悄悄哭起来。

没几天,整个人都憔悴了起来。

又有人来关心来问,赵梓澄脸上一阵茫然,眼睛雾镑镑的,凄然地无目的地看着前方,好像来到一个荒凉的境界,不看见一点含有生意的绿色,只见无边的悲哀与寂灭。

她说:“我和阿游失散了,不知道要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一人问:“失散是什么意思?”

另一人回答道:“就是分手了呗。”

……

在她们都没有看见的时候,赵梓澄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这就是她要的。

当然,赵梓澄的悲凉是真的,但喝的酒却是假的。

自从第一次醉酒以后,赵子晨再也不喝酒了……

喝酒买醉,不过是为了一场戏。

后来又到了“清醒”的时刻,旁人再问起她时,赵梓澄只说,楚之游和她缘分尽了,他们分开了。

楚之游把酒店留给她,自己什么也没带就离开了。

说完,赵梓澄蹲在地上大哭着说,她再也找不到楚之游了。

毕竟这样才比较符合她对楚之游的痴情。

众人都说,走就走了吧,好在他也是个好人,还算有良心,将酒店留给你,自己净身出户。

赵梓晨哭着说,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宁愿什么都没有,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众人无言以对,就觉得这个女人太傻,无药可救。

但是不管怎么说,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楚之游的离开。几天以后,赵子晨打了一个电话给楚家,刚接通,她喉咙里发出来的,竟然是楚之游的声音。

“妈妈,最近身体好不好?”

“你这混小子,还记得妈妈啊,我以为你有了那个赵姑娘就什么也不要了。”

“怎么会,我当然是爱妈妈的。”

“阿游啊!虽然妈妈对那那姑娘不太满意,但是,你要是真的考虑好了,就带她回来吧,你们该结婚就结婚,妈妈也希望你可以幸福。”

眼泪,一瞬间从赵梓澄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忍住声音里的哽咽,缓了缓……

“怎么啦,阿游?怎么不讲话?”

赵梓澄缓慢地用楚之游的声音说道:“妈妈,我们分开了,我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说完,赵梓澄不等那边回应,赵梓澄就率先挂了电话,然后赵梓澄抱着房间里的玫瑰花大哭起来。

要亲手送别爱的人是怎么样的痛苦,赵梓澄再清楚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赵梓澄下定决心,让醒来的楚之游忘记这个叫赵梓澄的人。

赵梓澄想尽办法的尽量周全,尽量安排好一切,让楚之游的再次出现变得合理起来。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赵梓澄的脸上,双美丽的大眼里射出来一股忧郁的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里荡漾,她曾经的生机勃勃的姿态看不见了,一身到底都隐隐透出几分死气。

赵梓澄快要死了……

其实,这个赵梓澄也不是真正的,完全的赵梓澄。

红色眼睛的赵梓澄山上的一尊石像,这石像本来是两尊的,后来被山下的乡民奉为山神供奉,一年大旱,乡民苦苦哀求,但石像就只是石像而已,它们没有任何办法,乡民一怒之下,打碎其中一尊石像,最后剩下另一尊孤零零的石像又独自过了很久,一天电闪雷鸣,暴雨来袭,一棵大树倒下来,砸倒了这尊石像,这个赵梓澄才得以离开,她飘飘荡荡,来到赵梓澄的身体里,与原来的赵梓澄融为一体,石像赵梓的性格澄沉睡,活人赵梓澄的性格复苏。

她们都是赵梓澄,一个前世一个今生,就好像是一个人的两种性格,于是成为了现在的赵梓澄。

遇到危险的时候,赵梓澄沉睡的意识复苏了。

80播种(种下他的头)

现在个这哀伤的赵梓澄,是红眼睛的,她其实最爱的,不是楚之游,她最爱的,是她自己,是黑眼睛的赵梓澄。

红眼睛赵梓澄懂得很多,她很大胆,什么都敢做,她知道一个偷命的方法,于是当机立断把楚之游的魂魄留在他的头里。

因为她知道,那个活在阳光底下,棱弱的赵梓澄很爱楚之游。

红眼睛的赵梓澄陪着黑眼睛的赵梓澄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了这个时机,她就让楚之游变成妖,再回到人间来,让他再继续过他那么美好的日子。

黑眼睛的赵梓澄说,他回来以后,合家团圆也好,天伦之乐也好,只要他好好过完这一生,像普通人一样,有生老病死的权利就是莫大的好了。愿你安好,在所不惜。

半月后,楚秦来了,所查到的和赵梓澄透露出来的差不多……

不久便是楚秦带着我在之子酒楼见赵梓澄。

我的到来,让楚之游开始不安,也让赵梓澄感到不安,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似乎,我会影响到楚之游的重生。

其实她的感觉也不算是错,我要是让楚之游转世的话,本来就和她的计划冲突。

我理智当中告诉我,这世界上并没有重生这样的好事。

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意思就是,这个人和所有人的缘分都了走到了尽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寿终正寝,生老病死才是世间最难求的。

原本我以为,楚之游的死,赵梓澄有很大嫌疑,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让一涯或者是叶知秋帮我把楚之游的头夺过来,然后向楚秦戳破赵梓澄的谎言,让赵梓澄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这件事也就算是完了。

可是,真相往往就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无论是赵梓澄隐瞒楚之游的死,还是她失心疯一般妄图将楚之游从花盆里种出来,这些事青有多荒诞,这份感情就有多让人不忍心。

放不下是人之常情,可她因为放不下所用的手段实在有些违背常规,或许说,赵梓澄的存在,都是不该的。

但我还是……

私心里,我也想过反正如今已然没有人知道楚之游的死,让他活过来倒也不是……

不对,还有一个人知道的,那个叫做楠姐的姑娘,而赵梓澄不知道她那天也在……

楚之游的重生是赵梓澄织就的一张大网,每一根线都经过精密计算,摆在它应在的位置。

但是,每每恰好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一点失误,往往会让整件事如千里之堤般,瞬息间,溃于蚁穴……

醒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想……

天未亮的凌晨,夜静而幽深。

我脑子里浑浑噩噩,耳朵里却听得淅淅沥沥的响声,总觉得好像有雨。

“先生,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没有,怎么这样想?”

先生坐到床边来,拉起我的手放在手心里,另一只手则放在我的头顶上顺着头发。

“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见有水珠子往下掉。”

“好了,都过去了,一会儿就好了。”先生看着我温和地说。

“我们回吧,天要亮了。”我轻轻说道。

先生手心里传来温热。

“好。”先生回答。

先生抱着我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月亮还没有完全离开,新月弯弯,启明星安静守护在近旁,柔柔的光线落在地上,屋顶上,也落在我们身上。

“先生,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我知你想说什么,但这话现在讲不合适。”先生头也不低,也不看我,继续往前走去。

“先生知道我要说什么?”

“呵呵,你要告诉我的话,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但这话,不可说……”

一股热气噌的一下就窜到了脸上,都不敢看先生了。

……

“那好吧。”我嗫嗫嚅嚅的地说,想了想,我又看向头顶上的,先生的下巴说道:“先生。”

“嗯。”先生下巴略低了低,轮廓硬朗的光洁下巴下面,没有一丝赘肉,好看极了。

“生老病死我都不怕,只要有先生在身边就好。”

“傻姑娘……”

先生扬起下巴,看向渐渐光亮起来的天边,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似乎是再笑的。

先生的步子很快,就是健步如飞也不能够形容这个速度,就像是神话故事里缩地成寸的术法,看起来厉害极了。

我们穿过街道,穿过寂寞无人的小路,又穿过漫无边际的森林,行至旷野处,远远的便能看见一黑一白的两人等在楼门口,两盏晕着橘色光芒的灯悬在二人头上,击碎了这一路来的寒气。

进屋时,天还未大亮,先生抱着我先进了书房,随即,一涯和叶知秋也捧着一套茶盘茶碗进来。

“来杯热茶去去寒气。”一涯递过热气腾腾的小茶碗过来,我接过来给先生,先生一愣,而后才笑着在我头上揉了揉,再接过茶去,放在嘴边轻轻抿一口。

书房中有两壁安置书架,架上书籍古董,一应俱全,中央安置的是一长方形雕饕餮纹花样的黑色木桌,以及九张同色同花样的木椅。

先生进来时是放我在主位上的,而他自己则在我的近旁坐下,一涯和叶知秋倒茶又送茶完后,才在右前方的次位上并排坐下。

我心里觉得这样有些不妥,看向先生。

先生意会,说道:“你我是一体,你还见外?”

“当然不能见外。”我回答道。

如此,我才安心下来。

“我这次从那边回来后,几个问题一直在心里萦绕着,想看看你们能不能为我解惑。”

“说来听听。”先生最先说道。

一涯与叶知秋也随即点头。

我大致将梦中的事情过一遍与他们,然后问道:“你们说,这世间,当真有死而复生这种事情?

当日齐铭身死,青蛇阿妄试图以血祭复活齐铭,后因齐铭不愿意而失败,现如今,楚之游惨死街头,赵梓澄又妄图种魂复活他,我一来想知道她这个种魂复活是个什么讲究?二来想知,如果一切如她所想的,那楚之游当真能复活过来吗?”

先生听着,手指轻轻扣于桌面,身子端正,眉眼间温和地看着面前的茶碗,笑意不改地说道:“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皆是白日做梦,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然而,倘若是人心所向,心诚之至,成功也是不无可能的。

你但要记住,这世间上的万事皆是如此,大都无可无不可。”

81播种(不帮)

先生这边话音刚刚落下,那头的一涯叶知秋立刻颦着眉毛接道:“说及这“种魂”的法子,我倒是想起一人来,大人可知西海里的那条老龙?”

先生点了点头。叶知秋又继续说道:“昔年初为鬼判时,我听人提起西海老龙王有一女,唤作青龙公主,天纵之资,但少年时却与凡间一名失意书生为伴,暗自生出情愫,最后结为夫妇,西海老龙强拆他们不成,一怒之下,便夺了二人性命,将他们化作相扶的石像,无知无觉,无死无生。

当时便有传言称,可惜了这青龙公主的一身天纵之资,说她天生会一法术,堪比凤凰浴火重生,能渡人为妖,使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乔乔先前提及石像,再又说这种魂,说来说去,我只想起这青龙公主来。”

一涯也蹙着眉头说道:“但有一点,青龙公主已死,而这个叫做赵梓澄的姑娘又明显是货真价实凡人,却又会术法?这说不通,在这世上,乔乔这般的已经算是极少有,而乔乔至今没有任何术法,除非,这赵梓澄中间被人占过身体,我思前想后,正该是她车祸里,大难不死的那一回,只是这人是不是青龙确是两说。”

“如果真是青龙公主,她固执起来,乔乔根本就拿不到委托者的头。”叶知秋担忧地说道。

听完叶知秋的话,我心中已经有了考量。

“先生,我要是完不成委托会怎么样?”我看向先生。

“无大碍,只是体内的死气怨气不去,会招鬼招祸,难免对身体有些影响,但悉心调养之下,卧床两月,至冬日便可恢复。倒是这个委托来得的确早了,不该是你如今能完成的,这事不是你的问题,尽可放心。”先生皱了皱眉心说道。

“那么,后两月便麻烦大家了,叶二伯,请假的事就交给你了,加油哦,么么哒~”

“滚,别乱用词,我才不管你,还有,乔表妹,以后请记得喊表哥,免得在外面别人说这小姑娘,长得人模人样的,却没礼貌,这样就不大好了是吧。”

我白他一眼,不理会他。

“原来是早有决定的。”先生温和地笑看着我。

“嗯!”我坚定点头。

“好孩子,做你想做的。”先生笑着说。

“那个,阿乔啊,其实那要请假的话……”叶知秋有些犹豫地看向先生,一涯无表情地看向他,他瞬间不再说了。

“什么?”我看向先生。

“没事没事,接下来这个事情你想怎么做,安排安排,立刻准备。”叶知秋赶紧接过话茬。

这几个人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但如今我没空去猜,要先把我心中的事情做完。

“一涯和叶表哥,你们有谁可以去首都一趟?”

“叶二速度快,当夜便可来回。”一涯迅速说道。

叶知秋朝他白了一眼。

我忽然有些同情叶知秋了,好歹也是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能让一涯这样欺负得死死的。

但我也不能拆一涯的台子,否则,我预感即便有先生,怕是也保不住我不被一涯伺机报复。

于是我赶忙救场说道:“哎呀,表哥就不要生气了嘛,能者多劳嘛,最多,这件事成了,我不讨厌阿妄了,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消失去找她,我不问你,这样好不好?”

说完,我还谄媚地看着他,真是幸好前面没有镜子,不然,我可能会活撕了这个样子的我自己。

“当真?”叶知秋诧异地直瞪瞪看着我说道。

“当然。”不动声色的地打量着叶知秋,而一涯与先生这面面相觑的望向我两。

思忖了一会,叶知秋抬起头来正视着我说道:“可以,你让我去首都做什么?”

“我需要你去找的一个叫韩邵琦的人,在他手下,有个被人喊做楠姐的姑娘,今天晚上,我想见到她,有个问题想问问她。”

“哦?”叶知秋惊异地看向我。

“我很好奇诶,是什么问题?你要这样着急地问。”叶知秋问道。

“其实吧,本来也不干我的事,但我就是希望,她最好能消失一段时间,直到楚之游复活之后,冤有头债有主,她欠下的,她要当面还给楚之游。”

“对了,我们楼里,有锁人魂魄的地方吗?”我这才想起来事。

“不必担忧,地老天荒楼原身本就是孟婆鬼庄,昔年孟婆住于此,勾往来魂魄无数,不置于屋内,而于遗门口野地,届时庄外自行漫起大雾,鬼怪于庄外逃亡者,亦无路可跑。

倘若恶鬼,置它于楼外便可,若是朋友,楼里也有空屋无数。”一涯说到。

“如此,亦可。”先生说到。

“先生对楼里也不熟?”

“是,与你相差无几。”先生笑道。

“一涯,你对上赵梓澄可有办法不被发现。”我看向一涯。

一涯微微颔首,嘴角一勾,说道:“无事,我早便想前会会她。”

“那正好,她现在必然因为我的事情有所行动,一涯你帮我去看看她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顺便看看她复活楚之游的可能性,如果有必要的话,她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帮她一把。”

“帮她?你看看你自己,你是不是脑残?”一涯诧异地看向我,脸上的三分表情全是恨铁不成钢的义愤。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脚,说道:“我当然知道她对我不好,但这世上没有谁一定有义务要对我好,我影响到她,她想迷惑我杀害我,我当然不开心,但是这与我对她和楚之游感情的同情无关,我不喜欢她,但她救楚之游这件事的本身,我是赞同的。

一个深爱的人被人折辱殴打致死,如果是我,我也不甘心。”

“胡说八道,一个人本来一体的,让人可怜的是她,的伤害你的也是她,凭什么对一个人要分开看待,她想要你的命,你还当她可怜,想帮她忙,这蠢事情我干不来,你让叶二去吧!”一涯说道。

“与我无关。”叶知秋说道,表情也是不赞同的。

叶知秋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冲到门边。

“咿呀”一声,拉开楼门,门外是团团雾气,叶知秋迅速迈步出去,又是“哐当,”一声,楼门自动关上。

一涯脸色不好看地看向我。

82播种(相处)

“反正我是不同意的。”一涯颇为咬牙切齿地说道。

说完一涯向先生拱手告辞,拂袖转身要出书房门去。

我急忙喊道:“对不起一涯,我不该勉强你,不愿意去便算了,我知道你和叶知秋都是心疼我,我还这样勉强你们。”

“无妨,不报仇都可以,你不要去帮她就好。”一涯声音冷冽地说,说完又是轻微的“哐当”一声,出门去了。

我低下头,先生伸手在我头上揉了揉,说道:“不全是怪你,因为一涯曾在相同的事上吃过亏,他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丫头想做什么,我愿意陪着,莫要难过了。”

转身窝在先生怀里,把脸闷在先生胸口说道:“是我不好,太想当然了,不先和先生商量就乱作决定,明明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说你错了,为什么要一再难过?

我的丫头,我相信你做每一件事都是考虑良多的,只不过有些事成功有些事情失败,这都是必然的,因为你没有办法预料到那么多的变数,或者你一时的能力不足以满足你的预期,这都是正常的,你要看开,豁达一些。”

先生一边揉我的头,一边语气温和地说。

先生的声音不大,而且柔和,却像铁锤似的,有力地敲打着我的心灵,像一股股热流,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心头突然一亮,像一种突破的憬悟。

人非贤人,谁能无错。

每个人曾经都经历过很多事,将来还要去做很多事,如果一直把自己埋在一个小小的错误里,甚至因此变得畏首畏尾,那么还会一直错下去。

而原本的这个错误,无论它有多小,将来都会被无限放大,甚至会被人用来否定你的一生。

抬头再见先生这张熟悉的脸时,就像喝了一杯浓酒似的,仿佛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我好了,先生。”我笑着看向先生,随便还眨了眨眼睛。

“好。”先生道。

空气安静了一会,先生又说道:“那现在,还想怎么做?”

“其实我想,一涯说得没错,我真的没有必要去管赵梓澄会将事情做成什么样子,将可能会破坏这事的变数都已经带到这里来,其他的就交给赵梓澄自己吧,成与不CD是天意,现在,先生能不能陪我去见一见楚之游的堂兄楚秦,之前我以为楚之游的死和赵梓澄有关,所以让叶知秋去把楚秦强行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耽误了他的事情,如果他留下了了,我应当去说明一下,并向他道歉。我也该打电话过去,让他放心。”

“你与这个人感情很好?”先生问道,脸上依然是微微笑着。

不知为何,我忽然打了个寒颤。

“还算不错。”我支吾着,两手不知往哪里放好。

“与我相比较呢?”先生继续笑着说。

我讶异得睁大眼睛望着先生,“这怎么能比?任何人都不能与先生比较。”

我声音响亮又坚定地看向先生说道。

……

“甚好。”先生仍然是笑的,虽然他声音并不高,却个个字挟着愉悦,像平静的小溪涧中,喷溢着一股沸滚的泉水。

……

由于脚伤,我在楼里的移动都是靠先生来回的人力搬运,先生先带着我去洗漱,中间一涯也没有出来过,我依然有些慌张,但先生说不必再意,我也就慢慢平静下来。

由于不方便,洗漱的时间也基本上延长了一倍。

等到洗漱完,先生抱着我要回房间去,一涯才终于出现,我不敢说话,他直接走进我的房间。

“先生……”

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喊了声先生,仿佛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做任何事情了,因为先生是那个,永远不会生我气,然后不理会我的人。

先生顿住脚步,柔声低语,声音像是一条小河,汩汩地流着。

“嗯?没事的。”

安抚的话语温柔、恳切,就象天般,那暖暖的,带着香气的微风往我心里钻,然后好像要从眼眶里钻出来。

感觉到他在注视着,复杂的目光显得威严而又温柔,幽深而又亲切。

“先……”

先生的手背紧了紧,一点柔软而又冰凉的触感落在额头上,带着长辈对小辈的慈祥与亲昵,先生在我的额头落下蜻蜓般轻巧的一吻。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动作的停滞了,先生的动作如银幕上的慢动作一般清晰不可忽略。

耳根都在一瞬间灼烫起来,又生怕被先生察觉,羞愧和窘迫让我几乎无地自容。

先生抬起头,他仔细地看着我,眼眸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溶到了一起。

“呵呵……你倒是一点不羞臊,我这么盯着你,你也这么盯着我。”先生笑得像一轮初升的明月,镇住了一室的光华。

我看呆了,一瞬间连眼皮都不敢抬起来,脸上火烧一般,心乱跳,两手总觉得没个安放处。

“怎么还不……”

一涯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伴随着脚步和浅浅的“咯吱”声音,随即是一涯尴尬的两声“咳咳……”。

条件反射,我就着先生抱小孩般的动作,立马抱住先生脖子,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不敢抬起来。

先生胸口一阵梦笑的细细抖动,然后抬一只手落在我后背上,轻轻拍打。

先生抬脚大步走进房间,道:“好了,听话,抬头,不是还要去找那人么,衣服还是要自己换的。”

先生放我在床上坐下,只见一涯手里拎着一套肉粉色的长袖棉质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带着刺绣的牛仔短款浅蓝色外套,另外一手拿的是一双毛茸茸的肉粉色一字拖,一眼就能察觉到这鞋子刚好可以轻轻套在包满纱布的两只脚上;而且也看得出棉质连衣裙很柔软,垂坠也很好,绣花牛仔外套也很适穿搭配起来刚刚好。

一涯直接将衣服扔到我旁边,说道:“腿上的伤没好前,穿裙子方便些,等伤好些了,我再给你搭配其他的。”

两人退出去,等我换好衣服,先生进来看了看我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拿起梳子就上手了,手上动作熟稔而轻巧,仿佛已为人梳过无数遍一般。

一想到先生那奕奕的目光如现在般专注的盯着某个人,我心里就猛然一涩,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先生的手艺很好,梳出来的丸子头乖巧又清新,比之往日一涯梳的还要更胜一分仔细。

收拾好一切,一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把轮椅,上面垫着一床薄薄的毛毯子,先生将我放在上面,推着轮椅出门了。

可是,常人看不见先生,大庭广众之下,轮椅就自己动着,岂不是很奇怪??????

83播种(喊老师)

“先生,就这样出去吗?”我艰难地扭过身子,看向身后的人。

然而,身后的景象看得我目瞪口呆!

身后仍是一个极具魅力的男子,身躯高大,相貌年轻,模样还算过得去,浓眉高鼻,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眸更是为他增色不少,身上穿着白色休闲衬衣,西装休闲裤,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的注视着我,目光像秋天的月光,静静的,凉凉的,眼波流转间,就泄露了无量的神秘的美,经他这么一看,好像来到一个荒凉的境界,让人隐隐感到有一点忧郁。

“先生?”

“喊老师。”那严肃的口吻,就像在战场上下达命令。

身后这人长相与先生是天差地别的,声音也不相同,唯独那双眼眸最深处的笑意,还有那深埋在心底里深深的悸动仍是丝毫不差。

“先生!”我笑着。

“这般容易就认出来了。”身后人亦笑着。

“这是怎么回事?”

“外面狼太多,总让别人陪着,我也不放心,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叼跑了该如何是好。”陌生模样的先生淡笑,他的话不紧不慢,清清亮亮,自自然然,好像织布梭子一样有节奏地把他认真的态度准确精密地表现出来。

我转过身子坐好,羞臊得看都不敢看他。

一涯随后走出门来,锁上楼门,说道:“我刚才打过楚秦的电话去,没有人接,我担心会不会出事。但昨天学校里的军训告别仪式后,楚秦还来过家门口找乔乔,只是我和叶二没想好如何说,所以就没开门,只当作没人在家的样子,哪里知道他今天却找不到人了。”

“坏了,我们先去县里武装部看看,要是不在那里,那他可能在赵梓澄那里。”

“这个赵梓澄想做什么?”一涯问道。

“也许是发现我没有如她意料之中被找到,无法向楚秦交代,于是恼羞成怒将楚秦扣下,反正她本事,可以使人忘记一切,倒是真的把楚之游复活了,也需要有人帮忙照顾,她才能放心。”我说道。

“那她也没有必要一定将楚秦扣下,她完全可以让楚秦忘记你。”一涯又说。

“我想,这种失忆应该是浅薄的,经不起推敲和研究的,毕竟没有什么能够让一段真正存在过的往事被抹灭,让楚秦忘记念念是可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楚秦已经带着念念如此郑重的介绍给那么多人,这些人大多年轻,也是口无遮拦的的坦率汉子,一旦他们在楚秦面前提及念念,这种失忆的问题也就出来了,要是只一个人提及还好,十个人都提及念念时,楚秦便会开始思考他生活里的缺失的部分,他本来是军人,向来知觉敏锐,不合理之处,不需多久楚秦便能推敲出来。

我想这也是赵梓澄为什么带着楚之游离开首都,四处奔逃的原因,不完全是念念说的,她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想在离开之前带着楚之游一起去看看,完成心愿这样简单,人最可怕的是什么?是她连自己都骗过去……”

先生说着,并在后面推着我走,一涯跟在旁边,不远处的广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一辆黑色宝马轿车,其他看不出来,定县虽然不大,但宝马并不算打眼,走到车前,一涯打开车门,先生将我抱起来放后座的时候,还在说道:“当然,你也可以假设她再一次让所有人都忘记念念去过,但是她必须担忧念念家里人会不会找上楚秦等等,这事无论如何说来,都是漏洞,自然行不通。

而且,这样的事,即便是青龙在世,也是做不到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则她那日不会连念念都追不到,由此可知,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颓败。”

“好厉害……可是先生……”

“喊老师。”先生闭眼仰在后座上靠着说道。

我抓着他一只胳膊说道:“先生……不,老师实在提醒我什么吗?”

“我想你也觉得我现在话多,但这身份的主人便是如此设定,我要与你呆在人间,必须有个合理的出现,但好在今后,我虽不能帮你太多,但陪在你身边也能免你少受些苦……”

原本在我心里的先生形象逐渐崩塌,重建,认识先生许多年了,要说了解,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他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事,为什么陪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如赵梓澄之于楚之游。

我渐渐盼望着长大,但又畏惧长大。

快到武装部时,先生抱我下来,一涯拉好轮椅,将我放在上面,让我独自推着轮椅过去。

还没到岗哨边,门口站的岗哨已经将我拦下,问过来意,便指着旁边的让我去做来访登记。

做登记的时候,又是另一位穿着军装,年纪稍大些,带着眼镜的先生听说我是来找楚秦,不由眼神一睨,轻轻往下瞟我,用方言说道:“小娃娃和楚秦哪样关系?人家是首都来的,你们这些小娃娃,年纪小小的……啊哟……”

尼玛!

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我的确认识楚秦,不然也不知道来这里找他,我的确是有事才找他,他要是在的话,不然您找人问问他,告诉他……。”

我话没说完,一道声音传来,“哟,小宁同学来了,有什么事?这腿怎么啦,怎么还坐上轮椅了?听说军训汇演你没来,楚老大不让报你名字,原来是伤成这个样子了。”

恰好里面走出一熟人,正是那日一起吃过饭的武装部干部之一。

这人声音颇洪亮,靠近时讲话让人觉得甚至有些扎耳朵,但是洪亮也有洪亮的好处,他的声音将他胸口的豁达,直爽展现得一览无余。

我记不得人,只记得那天楚秦说过,年纪长过他的,都喊伯伯,于是我乖巧喊了声:“伯伯”。

“赵哥认识?小姑娘说来找楚长官,我正问她什么关系,因为楚长官不是本地人,一个小女孩来找,我觉得有些奇怪。”我终于明白这男人为什么不说普通话了,他的普通话真的是,还不如方言呢!

“这是楚老大他侄女,你只管放心。”

说完,这位姓赵的伯伯又说道:“今天一大早,楚老大就出去了,他在这里熟人不多,我们都以为他去找你了,现在你又到这里来找他?那他怕是倒那位赵妹子那里去了。”

……

84播种(重生与死亡)

赵梓澄家这栋老旧居民楼原本所在的位置光线还算好,但是听说后来几年周遭到处乱七八糟的起了许多新楼,原来这栋不算高的老旧居民楼就被夹在中间,基本上,除了正午太阳直射那一会,还能有些光线,其他大部分时间光线都不算好。

再加上今天本来是个阴天,车子开到一排楼的外围时,就进不去了,一涯将车停好,先生把我抱下来,在四楼,一涯提着轮椅,我按记忆中给他们指路,大约走了三至四分钟才到赵梓澄家楼下,还没有进去,就能看见楼梯铁门的后黒咚咚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而楼里也没有电梯,赵梓澄家住在四楼,先生依旧抱着我,一涯拿着轮椅率先,原本是锁住的铁门被一涯轻轻推就自动开了,清脆的“咔嚓”一声,铁门便开了。

整栋楼里都是乌漆墨黑的一片,白天有声响,那楼道里的感应灯也失效了,偶尔有一颗灯会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光芒。

但这对先生和一涯都造不成影响,他们如履平地。

刚到三楼楼梯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上面很大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尖叫,又尖又利的女人叫声,不是赵梓澄,有点耳熟。

就在这个时候,楼道里的玻璃窗外,卷起旋风,雷电交加,隆隆作响,大雨像波浪奔腾似的从天而下,雨点不停地敲打着楼梯的窗户,只一瞬间就将所有的声音全给淹没了,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四处拍打,好似在哀悼着什么。

先生和一涯收起先前散漫的态度,两人脚步虚虚一晃,便已经站在门前。

赵梓澄家对面的人家好像是不再家里,不然不会对这样巨大的响动毫无反应。

一涯像一阵风一样,就在呼吸间,一弯腰,一抬腿,飞身一大脚中间踹开了两道房门。尤其是里面一道木门,竟然隐约出现了裂痕。

门内,客厅的地板上,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横躺在地毯上,正是我要叶知秋去找的楠姐,这个点算算时间,叶知秋再快可能也才刚到,倒是没想到赵梓澄又是为什么将她带到这里来,而女子前方的卧室门口站着着一人……

一双明亮的眼,一个高傲的浅笑,一口雪白的牙,一头光泽香润的头发。

还有那使人惊异的细嫩白皙的皮肤,哪怕只是一身干干净净的普通男士家居服,这个人,浑身上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文雅,也浓厚得让人害怕。

楚之游?

是完完整整的楚之游!

是活生生的楚之游?

“楚秦呢?”我看着这个楚之游厉声喊道。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堂哥做什么?”

这个时候的楚之游看起来有些模模糊糊,浑浑噩噩的样子,好像是不太清醒,朝我问了一句,他的视线又转向地上衣着暴露的女子,他有些着急的样子,大步奔去楠姐面前,正要低下身像是要抱她起来的样子。

见他居然要去抱这个把他坑死的女人,我一着急就朝他喊道:“楚之游你慢着,赵梓澄呢?”

楚之游半弯着身子的动作一滞,口里喃喃道:“赵梓澄……赵梓澄……赵梓澄?”

“对,赵梓澄,她和楚秦在哪里?”

“赵梓澄是谁?”楚之游继续弯下身去扶躺在地上的女人,不再理会赵梓澄这个名字。

“……劳资……操你妈!”我怒骂道。

竟然忘记了,天知道我最恨这样,一句忘记就真的忘记一切的人,除非你喝了孟婆汤,否则你以任何理由忘记都会使人觉得厌烦。

面对我的怒骂,楚之游一脸你这人怎么如此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表情。

而旁边的一涯直接笑喷了。

先生拍了拍我脑袋说道:“怎么还骂起人了,你刚才不是还生赵梓澄的气,现在,她的人都把她忘记了,对你来说,这也挺好的,虽然这男人确实欠骂。

楚秦应该在里面,说不定,楚秦也把你忘记了。”

“先生,哪怕我是喝了孟婆汤,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忘记了,只要听到你的名字,我都会泪流满面,绝不会如他这样漠然。”我生气道。

“发生了什么吗?”

卧室里,又一个人揉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是楚秦。

“你们是什么……”

楚秦正欲质问我们,说道一般,他眼睛死死盯着我,一点也不愿意离开。

他状似十分难受的样子,用力地两手揉着脑袋,仍然死死盯着我说道:“小……小……丫头?宁……乔?”

“是,我是宁乔,楚叔叔。”我努力恢复以往的声音说道。

如果楚秦能想起我来,我就揍死楚之游这个傻逼,让他滚到地狱去陪赵梓澄。

“小丫头,我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脚是怎么了?”我昨天去找你,你家里没有人,我以为你失踪了,楚秦失控地说道。

而一旁的楚之游也放下了抓着楠姐的手,呆愣愣地望了望我们,又望了望楚秦,然后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小女孩到底是谁?”

“赵梓澄,你这个大煞笔,你他妈装什么伟大,连这个渣男的后半生都考虑好了,可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楚之游也是因为她才死的。”我心里有些哀伤地对着天花板说道。

这是,地上衣着暴露,身上还胸前还青青紫紫了一片的女人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见蹲在他身边,却看向我的楚之游,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她略微一动,察觉到她醒过来的楚之游转回去看向她,眼里一片迷惑。

“好像哪里不对。”楚之游喃喃地说。

楠姐却已经顿时魂飞魄散,浑身筛糠似地抖成一团。

她脸色苍白,上牙碰下牙“得得”直响,紧张又勉强地说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他们打死你的阿游。阿游,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只是因为太嫉妒了,我太嫉妒你对那病秧子小丫头的好了,阿游,求求您,放过我吧。”

“病秧子……小丫头?”楚之游暗自沉吟。

门边感觉状态好了些的楚秦,已经看不出来刚才的棱弱,看来是没受什么伤,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向着楚之游走去,说道:“阿游,你……别再想了,忘记就忘记了,这个人回不来了,她只希望你今后好好过你的日子。”

楚之游扶起惊恐的楠姐离开了。

我用尽力气大喊道:“楚秦!”

楚秦说道:“小丫头,赵梓澄她已经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执迷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无论再过去多少年,那个人,阿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85播种(龙女)

怎么可能?

赵梓澄灰飞烟灭了,那么大的一个人,全身上下连一把灰都没有留下,他把楚秦带来到这里来,让楚秦亲眼看着楚之游的重生,她把关于楚之游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楚秦,楚秦都相信了。

那树花变成了楚之游,而赵梓澄变成的催生那树玫瑰成妖的土,花长出来,变成了楚之游,而赵梓澄什么都没有剩下。

赵梓澄死了,而楚之游又一次爱上地上那个让我恶心不已的女人。

难道一切就因为赵梓澄宁死前对楚之游做过的心理暗示?

难道一个心理暗示真的可以强大到这种地步?

我不相信。

一个人的心里如果是完全的坦荡磊落,如果是真正的爱极了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就连赵梓澄死了,楚之游也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是在我心里比较两个女人的话,哪怕是那个在深夜里,带着死亡的阴影追着我跑的赵梓澄,看起来也比地上这个看起来人模人样,妖娆可怜的女人要面目好看得多。

我第一次察觉,如果一个女人先爱上一个男人,女人往往爱得肝胆俱裂,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而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呢?

他爱你的时候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可是不久以后,他又可以理所当然的为了另一个女人生,为了另一个女人死。

当然,若是质问他们,他们甚至会理直气壮的告诉你,是的,我曾经十分爱你,那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可是我们到底没有缘分,我已经辜负了你,绝不忍心再去辜负另外一个女孩,而如今,我十分爱她,这也是真,如果有机会的话,欠你的情,我下辈子再还给你。

神特麽的没有缘分,神特麽的辜负,神特麽的下辈子,尼玛渣就渣,何必再为自己立座牌坊。

就算我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一切都如我所想的那样,楚之游真的复活了,赵梓澄死了。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楚之游竟然真的把赵梓澄忘记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上天说人死不能复生,原来不是人死不能复生,而是人死了就最好不要复生,就让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

情深似海,那是大部分人缔造给自己的幻想。

死亡就是死亡,不要挣扎,反抗,无论多么不舍得,不愿意,就让爱在那一刻落下它的帷幕。

不得不说,这件事给我一个深深的教训。

我本来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我私心里觉得,楚之游死得太让人不甘心,也死得太让人心疼。

明明有机会可以活下来,可是因为担忧赵梓澄会陷入危险当中,他到断气那一秒都没有叫过一声,受了那么多折磨,也没有反抗,只是因为他心里还留着一线希望,一线……赵梓澄可以好好活着的希望。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幸幸福福的活下去。

可当他活过来以后,楚之游的幸福却不是赵梓澄亲自给的,这让我无论如何都觉得别扭。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联系过楚秦,楚秦有事会寄来一封信,信中提及楚之游发现楠姐很早就是,首都黑色势力手底下的,一个暗娼头头,每天游走于各色男人间,甚至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楚之游吃了点苦就和她分开了,但是后来,念旧情的楚之游还是保下本来要被坐牢的楠姐,说是最后的情义。

后来有一段时间,楚之游一夕之间火了,变成了新闻杂志常常吹捧的大画家,电视上的访谈界面访谈过他,他们问及他的感情,他笑得十分幸福,说是在一家医院的大树底下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如今,那位美丽的女孩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年底准备结婚。

看完节目的那天夜里,已经好久不曾做梦的我忽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见到久违的赵梓澄,她变成了一座石像,独自的,孤零零地站在一片荒芜的树林之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上去就指着石像大骂,骂了什么都已经忘记,只记得当时,赵梓晨从石像里走出来,独自蹲在地上哀哀地哭着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用我的性命来换,换过去的那一段时光回来,我不再逃避,懦弱,做无用的哀春伤秋,我只好好陪着他,哪怕只有几天,我也希望让他知道,我对他的爱,不比他对我的少。

醒来以后,我问了叶知秋关于青龙公主的事。

叶知秋说,那是在,清朝同治年间,山东有个落弟书生,因为看破红尘,独自一人离家远游,坐船来到庄河镇。

他不想再走了,横下一条心,在这里搭屋叠墙,了此一生,从此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大有超凡脱俗的感觉。

后,因缘巧合之下,书生搭救了龙女,二人相互帮助。

随着岁月的流逝,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深,终于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但是没等这对患难夫妻过上多少和美的日子,一天午时三刻,忽听高空传来闷声闷气的叫骂:

“畜牲,快快随我回宫,尚可免你一死,如若不然,叫你们不得善终!”

一阵狂风拔地而起,要把青龙公主卷走,书生扑上去,紧紧地抱着不放。

原来天上来的是龙王,龙王见他们不肯离散,一怒之下大喊,“不识抬举,罢罢罢,我成全了你们!”

说着,一个炸雷打下来。

紧接着,拳头大的冰雹砸下来,砸得墙倒屋塌,河水横流……

直到风停了,雨住了,云散了,天晴了,太阳又照到山谷河边……

可是河边的茅草屋不见了,草丛中却立起了两个石峰,远远看去,好象一对夫妻并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人们都说,那就是书生和青龙公主的化身。

我问叶知秋,如果赵梓澄是青龙公主的化身,那楚之游就是哪位落魄书生咯?

叶知秋说他不知道。

我记得赵梓澄的回忆里,她曾经说过,两座立在一起的石像被人当做了山神,后来其中一座石像被人打碎了,赵梓澄也是直到石像被雷劈开,才得以解脱,来到人间,然后她遇到了楚之游,一眼就喜欢上他……

很久很久后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楚秦为我寄来楚之游妻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长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匀称的轮廓,柳眉,杏目,秀削双肩……

整个人的姿态都有些像是那个,已经被楚之游遗忘了的赵梓澄,可是,就算长得再像,我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她不是赵梓澄。

赵梓澄,果真是死了。

86播种(韩邵琦番外)

很久以后,我才听楚秦说,赵梓澄把她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酒楼都过户到我的头上了,然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他为什么,楚秦说,或许是因为赵梓澄心里有对我愧疚,也或许是因为,世界那么多,她最后却发现,身边足以托付一切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将这最后一点东西也都托付于我了。

虽然本来就我不是太喜欢管事,也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但是酒楼的事情一向是楚秦托人替我打理着,里面的盈利也有一半是按照赵梓澄的遗愿里,捐出去的,另一半则按我的要求存起来,以备酒楼的不时之需,当中,我半毛钱也没有动过。

至于赵梓澄的屋子,我还是会不定时特意带着一涯和叶知秋过去那里收拾一下,打扫打扫灰尘什么的,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只是原本挂在卧室中间的那幅照片不见了。

也许是当初赵梓澄怕楚之游醒来以后看见,所以提前就把它销毁或是藏起来了,不过我收拾了很多回的屋子都没有找到过,于是我把一件东西拿过来了,是一张画,那是很久以前,楚之游和赵梓澄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楚之游画的。

就是赵梓澄坐在树下的那幅画,后来楚之游把它送给了赵梓澄,赵梓澄很细心的把它收好留在首都的屋子里。

从赵梓澄的回忆里出来的时候,这幅画就跟着我出来了。

虽然,它是赵梓澄和楚之游感情的一线生机,可是我并没有看出赵梓澄的生机在哪里,而且我也不觉得楚之游还有资格和赵梓澄走到一起。

我不否认,我对楚之游有偏见,我不喜欢他,所以也不让一涯把这幅画挂到网店上卖,就怕楚之游有一天将它买走,所以我把它带到了这里来。

我又把它挂了出来,放在原先卧室的床头上。

然后,又收拾了几件赵梓澄的衣服,我烧了以后,在小楼里找了一个盒子当做是当做是骨灰盒。

把骨灰放在屋子里,又立了个牌位,闲暇时候我就过来都上两炷香。

我当然知道,赵梓澄不会收到了,可我还是想,要是有万一呢?

毕竟赵梓澄是西海龙王的龙女,天下间的十大鬼神之一。

一天,我放学了,没什么事,但是一涯和叶知秋都没空,我就独自去打扫赵梓澄的房子,敞开四面的窗户,正打扫得热火朝天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是隔壁的叔叔阿姨吗?门没关,你们自己进来吧。”

“你好!我想问问……”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声音,从来没有听过,我转过身,出了卧室,拉开半掩着的房门,只见外面站着好几个西装笔挺,高头大马的男人,这几个人身上,都有一股浓浓的煞气,好像是在刀口上舔过血的人。

其中一个煞气最重的男人站在中间,看起来十分年轻,个子也是高高的,长得白净俊秀,看起来像是个书生般。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这个高个男人往前一小步,蹲下身朝我问道:“小妹妹,我叫韩邵琦,是从首都来的,我来找赵梓澄的,想来,我应该没有找错,你认识她吗?”

原来是他。

“找梓澄姐姐的,那你们先进来吧。”

我还穿着一身围裙就招呼几人往里面去,便走便说道:“梓澄姐姐以前在首都呆过几年,但是我从没听她提前过一位叫做韩邵琦的先生,但她曾经说过有位个子高高,很有气势的先生帮过她,我想,这位先生是不是您?你们先在沙发上坐一下吧,自从梓澄姐姐离开以后,这屋子就空着了,我也不住在这里,只是不时过来打扫一下,免得落灰了,不好看。”

说完,我转向几人的时候,只见高个子的韩邵琦已经红了眼眶。

他眼睛死死的盯着客厅里,简单供奉着的,写着赵梓澄名字的牌位。

他看向屋里的几个男人,说道:“你们去门口守着,再带两个人给我买束花和一些水果过来。”

人都出去以后,男人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片迷惘的、怆恻的情绪。他痛苦地歪着头,苦楚的痉挛掠过他的嘴旁,那两道严肃的法令纹颤动着,像两丝苦涩的微笑。

那神情好像从空中摔到了地上,惨痛而又悲哀。

“她……是怎么走的……和楚家小儿子的复活……是不是有关系?”

他犹豫着,声音悲凉而荒芜。

“你回忆起来了。”我对着他微笑道。

“你是什么人?”

“我啊,我就是一个认识赵梓澄的普通小女孩,也是她所有遗产的继承人。”

“那你,你怎么知道我……”

“嘘,不可说。”我将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做出嘘声的动作。

韩邵琦领会了。

“你会常来看梓澄姐姐吗?”我认真的问韩邵琦。

“当然,也许你还不懂,但是我爱她,爱让我无法忘记她。”他声音好像在自嘲地说。

“那么……”

我话还没说完,韩邵琦忽然抬起头太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说道:“小妹妹,你可以把这套房子卖给我吗?我会以出远超出这套房子的价钱给你……你理解吗?”

“我理解,不过……”

“你不愿意卖?”

“你闭嘴,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我吐了吐舌头,长出一口气,老被人抢话,我也是不开心的好吗。

“抱歉,你说。”韩邵琦歉意地说道。

“你给我一块钱吧。”我说

“什么?”韩邵琦讶异地看向我,顿了顿,然后拿出钱包,掏出好几张一百面额的人民币朝我递过来。

我赶紧摆了摆手,你等一下,我跑进卧室,拿过那带着赵梓澄一线生机的画,抱出来。

韩邵琦手里仍然拿着那几张一百的钱,见我回来又向我递过来,还说道:“给。”

“我没有领钱找给你,我只要一块钱,你要给我一块钱。”

“我不要你找,都给你也可以。”韩邵琦说道。

“你欺负我……”我瘪了瘪嘴巴。

韩邵琦一下子有些慌张地说道:“好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无理取闹,我怎么欺负你了。”

“还说不欺负,我就要一块钱,你却拿一堆钱砸我,当我穷人家孩子好欺负吗?”我控诉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给你找一块钱行吗。”韩邵琦讨饶道。

说完,韩邵琦喊来下属,从下属口袋里要来一块钱递给我。

“不行的,你要那你的钱和他换,把这个钱变成你的我才成要。”

找出一块钱的下属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这小孩怎么这样麻烦,我的就是大哥的。”

“不行。”我坚持。

韩邵琦不愧是韩邵琦,他好像察觉出来什么,二话不说,将一张一百交给下属,要他拿着,表示同意换钱。

然后才将那一块钱交给我。

拿到钱,我将手里的画递给他,并说道:“这是梓澄姐姐最珍贵的东西,现在卖给你了,房子是搭的,算是赠品给你,另外,梓澄姐姐还留给我一家酒楼,我去和别商量一下,如果可以,也搭给你,不过过户手续,我现在办不了,十八岁以后,我再过户给你,让表哥和你签个协议,另外,屋子里面,只有这个骨灰盒是我的,你买一个新的换上,将旧的还给我就可以了。”

我话一说完,不只是韩邵琦,就连他的一众手下,全都惊呆了。

我笑得乐不可支……

87佳人(斗殴)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题记

我将赵梓澄的画卖出去以后,很开心的领着一块钱回去。

先生放下手里的书,摸了摸我的头,给我翻来一只带小巧暗扣,精致的金色雕芙蓉花金属质地,约有二十里面见方的一只小盒子。

把钱放在里面,然后把盒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先生说,这叫福钱,能止噩梦。

叶知秋却在旁边笑话道:“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歪打正着,反倒是被你完成了。”

所以说,这世间就是这样,有些事情,你不去在意它,到最后反而顺心遂意,如你所愿。

……

这天放学后,先生在一楼大堂里看书,顺便检查我的作业,我在厨房和一涯学做饭,叶知秋又跑出去找阿妄去了。

虽然晚饭做得清淡的,但吃完我们还是习惯一起出门散步。

一出门,先生照样变作我班主任老师的样子,而一涯仍然默默跟在我们旁边。

这是冬季里,难得阳光灿烂的日子,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月亮已经升了上来,近晚的微风像是温柔的夜的前奏。

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将万物染成黄金色。

我牵着先生的手在路上蹦蹦跳跳地哼着歌,后面忽然传来一声:“让开!”

随即,一只手将要推到我身上,先生将我往怀里一拉,一涯也往另一边让过去。

一个走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从我们中间穿过,手里拿着一把崭新菜刀。

站定下来以后,我问:“他为什么要从我们中间过去?”

“大约是想惹事?”一涯不太确定地说着。

“可能就是无意识的,他身上有股煞气,以后若是单独遇上这样的人,念念千万要回避些,这味道容易让普通人情绪不稳。”先生开始向我提示道。

因为距离放学的时间过去也不是太长,路上的学生还是很多,谁也没有理会手里拿着菜刀的少年。

不过几分钟的样子,前方不远处,忽然一阵喧哗。

又几秒,刚才拿着崭新菜刀的少年一路狂奔回来,错开我们,往后面的一条巷子里跑去。

就在他的后面经跟着的,

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寸头男孩,也向着后面的巷子跑去。

平凡的五官,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硬朗的感觉……

这倒是个熟人。

“刚才那个寸头的男生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涯接过我的话说道:“这话一会就别说了,那两人明显是闹事了,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若是狗咬狗,你就随他们去。”

先生皱了皱眉,看着前方十来米外迅速汇聚起的人群说道:“怕是不太好回避,我现在这个身份有些麻烦,现在要是不管,后面也可能导致一些闲言碎语,大家都知道我与念念关系不同一般,要是这事让人有心看去,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念念以后和同学间的相处会有问题。

罢了,念念想不想过去凑个热闹?”

“恩恩,正好先生现在也是学校的老师,要是看到不管,人家会说闲话,所以我们得管,正好满足我的好奇心,就当我们发发善心,先送他去医院吧!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对,小丫头说什么都对,走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头说道。

“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这么多人围着,什么也看不见。”我边说边小跑着往前走去。

“人的问题不大,只是被砍了胳膊,也没有完全断,还可以接上,不会有问题。”一涯波澜不惊地说道。

一涯说完,我们也来到人群边。

“大家让让,顾老师来了。”我朝前面的人喊道。

先生放开我的手,朝前两步走,人群就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人群里的男生看起来十五六岁,个子不高不矮,但比起刚才逃开的两个男生都要稚嫩矮小一些。

男生脸色惨白,胳膊上血淋淋的一片,看起来刀口很深。

“学校前面有家诊所,扶住胳膊,一涯扶着他好的那一边,免得他晕倒,先去简单把血止住,我给校长和警察局打电话。”先生说着,这便掏出电话给警察局先打了电话,然后又打电话到校长哪里,电话直响了一声,那边已经接起,先生简单将情况告知,然后又说了一边地点便将电话挂断时,这边已经到了诊所,诊所医生看见这么大的伤口,也不敢动,只是先将男生肩头的衣服剪开,然后清洗了一下伤口的周围,使还在冒着鲜血的伤口完整暴露出来,外翻的肉很快被医生用大卷绑带裹住后,医生让赶快送到城区的医院去。

这时,校长和这学生的班主任老师,以及公安局的警察们也都分别赶来了,这时除了先前陪着这男生的两三个男孩子,诊所外面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闲杂学生。

这是被砍的男生已经有些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晕厥的状态,听说要送去医院,警察及时将男生以及同他一道的几人带上警车,而校长的车上则带着男生的班主任老师。

因为先生不想听校长的寒暄,于是我们又回去开自己的车,随后跟去医院。

我们到医院时,血已经基本上止住,医生给男生打了麻药,正在缝针。

去的还是县城医院,碰巧给男生缝针的还是何医生,怎么这家医院感好像只有何医生一个人在治病似的。

何医生头也没抬,专注地缝着针时,忽然开口道:“小丫头,上次脚伤才养好多久,怎么又到医院来看我了?”

他忽然开口说话,原本病房里安静坐着的警察和校长老师都是一愣,只有先生不着痕迹的捏了我的手,以示警告。

“我们小丫头总麻烦何医生了,这次她就是陪着我来凑个热闹的,何医生不必担心。”先生笑道。

“呵呵……”带着口罩的何医生轻轻一笑道:“麻烦什么,只要这小丫头健健康康的,让我少操点心,我就谢天谢地了,她好歹是个小姑娘,你们平时也多注意点,别让她再糟上次那样的罪了,太让人难受了。”

“何医……额,哥哥……你好好缝针,别说话。”我尴尬地说道,既担心先生不开心,又担心他手下一个不小心一针就扎错地方了,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88佳人(活不成了)

先生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还没开口,何医生又道:“不敢看就别看,女孩子怕这个正常,但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之前照顾你才是真正的跨专业,但我还不是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乖,所以下次别来医院看我了,有时间我去看你,你一来医院我就心惊,生怕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欢迎医生来家里做客。”先生笑道。

一涯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充当背景板。

胖乎乎的校长站起来对着何医生说道:“原来这位医生和顾老师家是熟人啊,这个男生正是顾老师和他们家小宁同学一起救下来的,你们这也算是一起搭救这个男同学了,他这问题大不大?胳膊还能不能留住?”

“乔乔还挺正义的,这是有大人在还好,以后你要是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情敢冲上去管,看我不削你。”说完也不理会我,又接着胖校长的话说道:“没事,没伤到骨头,胳膊还能保住,但因为刀口太大,基本上后半年都不能再有任何二次伤害出现。”

“恩恩,我们已经通知家长,稍后会完整告知他的家长。”男生的班主任回答道。

说话间何医生已经缝好伤口,护士端着纱布和药酒进来的时候,见了我,还笑道:“何老师家的小妹妹来了,一会到姐姐那边去玩啊!”

我乖巧腼腆地说道:“额,呵呵……姐姐好,玩我就不去了,我就是来看看同学的,一会就回去,明天还要上课。”

“那行,有空来找姐姐们玩,医院就跟你家一样的。”护士姐姐笑靥如花地说道。

“小陈,别瞎说,什么医院跟家一样,我巴不得她以后都别到任何医院去,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何医生说道。

“是我说错话了,不好意思啊小妹妹。”

“没事没事。”我赶忙回答道。

“既然已经没什么事,那我们三人就先回去了,还有,何医生要是休息的话,欢迎到家里来做客。”先生说道。

何医生笑道:“放心,我早晚也是要去看小丫头的,这小丫头无情得很,没事从来也不来找我,枉我给她买了一堆东西放在家里,她也没来拿过,改天我就给她送过去吧。”

一阵寒暄告别之后,我们三个刚从病房出来,两个警察随即追了出来说道:“古先生,十分抱歉,因为你们是现场目击者,警察局需要对问你们几个问题,耽误你们一些时间。”

说着,带头说话的警察转头看向迷迷糊糊的我温和说道:“特别是对明天还要上课的小姑娘,抱歉了。”

我先是一呆,然后抓了抓头发呆笑着说道:“啊?我没关系的,反正有人叫,也不会迟到。”

两个警察噗嗤一笑,缓解了些刚才紧张的氛围,站在后面些的警察说道:“难怪几个大男人都怎么宠这小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还乖巧听话,这样的小女孩谁会不喜欢,连我都差点想给她买糖去了。”

……

就在医院走廊里一个僻静处,一涯大致为警察讲述的我们当时的所见,然后我又大概提了提当时所见两人的长相,大概说完这些,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左右,我们刚走出医院大门,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

先生牵着我避开。

我脚步一乱,全身骨头像是被人活生生碾碎一般剧痛,感觉皮肉尽烂,蛆虫在全身蠕动,咬噬……

尤其是胸口的心脏,好像让人蹂躏扯烂一般,好像有无数刀枪剑戟扎在上面,密密麻麻,又好象是被人用剪刀在修剪心上的腐肉,两块冰凉凉的铁片,将心脏上软软的肉挤在一起,然后轻轻的“嗤!”一声,两头的铁片挤进肉里,将肉剪断了。

痛苦来得太猛烈,我整个人差点往后仰倒。

先生抱住我,一瞬间,又好像只是错觉般,那足矣毁灭一个人的痛苦仿佛不曾来过……

“怎么了?”先生询问,浅薄的呼吸在耳边缭绕。

“没事。”我回答。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救护车停住,车上跳下来两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男医生,随后又抬下来一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女人头发凌乱,面色黑青,行销骨瘦,身体半曲半直,姿态别扭极了,好像有极大的痛苦笼罩着全身,可是她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担架上的人死气沉沉……

担架抬下来以后,随即往医院里转移。

又是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衣着讲究贵气,长相漂亮,气质优雅得不像话的女人从救护车里追出来,她边追边哭喊着:“妈妈……妈妈……”

她精致的衣着,看起来与这家县城医院格格不入。

“这女人命贵,但是一生都受委屈。”一涯忽然低语了一句。

女人的高跟鞋的声音很响,从高跟鞋敲打地面的频率就能判断出她的急切来,可是,刚追到医院大门边时,女人又转过头看了我们这边一眼。

夜色之中,她眼角的泪痕清晰犹在,而她嘴角却好似在呢喃细语着什么话。

看那样子,有几分悲伤我不知道,但是她眼眸里的那一抹释然,我确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的。

为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隐就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舒服在。

回去的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担架上行销骨瘦的女人,以及那个漂亮精致的女人。

倒是把那个被砍了的男孩忘得一干二净。

“刚才躺在担架上的女人怕是救不活了吧?”我闲聊着开口说道。

一涯仔细开车,没有理睬,先生倒是颇有兴致的转过头来说道:“何以见得?”

“怎么说,或许是一种感觉。

我观她躺在担架上时,一动不动,牙关要紧,皮肤苍白而眼眶以及嘴角额头都萦绕着黑雾,又见她四肢半曲半直,姿态极不自然,不像是生病所致,倒像是平日便是如此令人别扭的样子,已经刻在骨头里,以至于早早的油尽灯枯。

尤其是她胸口处,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病根就在那里,那里已经一片漆黑,黑雾当中又带着一片血气,像是忘川的味道。

就在错身避让间的一瞬间,我全身刺骨般痛,想来,应该是担架上女人最后的记忆。

她这一生,或是临死前,受到了极大折磨,她活不了,也不想活了……”

这话说完,先生看了一眼车窗外面……

89佳人(豪门)

我也看过去,只见深夜的路上,乌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外面有什么?”

先生转过头来,忽然将我搂在怀里,低沉又温和地说道:“你说得没错。”

夜里睡得不大踏实,也不安生,一觉醒来只觉得周身都是汗津津的,但是又想不起来昨夜究竟梦见了什么

……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

今天早上的校园广播里放得歌是小小,我们的房子离学校太近,早上还没起床就能听到歌里我婉转低回,喜怒哀乐。

先生不在的时候是一涯为我准备衣服,先生回来以后,我也总算是有了一点人权,可以决定自己穿一些简单清爽的衣服。

但是时下流行的那些衣服,还有女孩子比较喜欢的烟熏妆,长刘海等等,一涯是死也不许我穿弄的。

什么浅裆的牛仔裤,吊带小衬衫,家里统统不许存在这种东西。

一涯说,你要是敢那样搞,我就把你扔出去。

最可怕的是,当时先生就坐在我们旁边,一涯说要将我扔出去的时候,先生笑而不语。

穿一件白色浅口薄毛衣打底,外搭一件短款驼色厚毛呢外套,外套上连着一个帽子,帽子上有条大大的白毛领子,底下穿一条黑色加绒的铅笔裤,脚上一双浅口带毛球的雪地靴。

换衣服的时候,其实我很好奇,这么多衣服都是哪里来的?

先生是向来不管这些的,而一涯也从来不见出门,叶知秋更是什么都不懂,这些衣服,总不能是用法术变出来了的吧?

问过先生,才知道真的是一涯去准备的,他虽然平日并不出门,但选好样子以后,总有人将这些东西或寄或送,带到我的衣柜来。

上学的路上,先生一手帮我领着书包,一手牵着我往学校走。

“先生,一涯究竟是什么人啊?我觉得他好神秘,也好厉害。”我朝先生问道。

“一涯啊!其实他在你们的世界也是有身份的,只不过他后来遇到一些事情,记起前尘往事,所以对后来的身份就有些厌倦了,躲避到我这里来,照顾你的生活。

在人间,一涯应该算是大多数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了,你们世界的事,他其实懂得很多,今后关于人间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事情,不防去问问他,说不定会有收获。”先生语调依旧温和又低沉.

能有这样能力的一涯,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成功人士吗?还是说,我没有清楚“成功人士”这个词的位置在哪里,但至少,这样的一涯绝不是个普通人吧。

刚这样想完,也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一不小心将心里话念了出来,反正,先生想了想,随即又说道:

“嗯,他大约算是你们所谓的,顶级豪门吧,或许,比昨夜我们所见的那两个女人还要强得多。”

“昨夜见到的两个女人?她们也是豪门出身,可看起来怎么不太像。”我问。

“哪里不像。”先生问道。

“在我的想象中,豪门中人,脸上常年有一种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骄傲风骨,一举一动间,也莫不声势浩大,进进出出时处处都是花团锦簇,人群做伴,而昨日的两人,遭逢生死大事,亦是孤零零的,这在寻常人家都是少见的,何况在她们脸上,除了疲敝凄苦,我并没有看见其他。”

“你都知晓人有好有坏,以小见大,亦知世间万事也是有阴有阳,这豪门也不免俗。

你所说的,不过是豪门子弟的光鲜一面,而她们恰好是那些光鲜靓丽的阴影部分,尤其是那躺在担架上,岌岌可危的女人。”先生说道。

“阴影,莫非她是传说中那种私生的孩子?”

先生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如果真是这样,依她模样,该是细水长流,虽不大富大贵,却也幸福一生的,可我观她命格却恰恰相反。”

我着急追问:“怎么说?”

先生说道:“好了,不过是一时闲话,我也不曾多看,也不过知她是世间少有的凄苦,其他多的,我也并没有再看,这样的人,前半生有多荣光锦绣,后半生就有多少凄凉孤苦,并不奇怪,且不要说她了。”

我遗憾地放下这个话题,转而又提起一涯问道:“那一涯一直与我们在这里待着,他家里没有意见吗?”

“他在人间的身份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戚。”先生说道。

“那,我们算是一涯在人间的家人吗?”我笑道。

“呵呵……你要这么想,也可以算,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与他,彼此间借着对方的暖意生存渡日,这也是一份情谊。”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教室门口,先生送我到教室,又帮我把书包放在座位上才离开去办公室。

话说,也是没想到啊,当初先生说有事要处理,于是一时别离,竟然是为了今后能够堂堂正正的与我一同出现。

可是他越是这般,我心里反而越加空落,如山头燃烧的烈火,一时气势雄雄,无可争辉,但却不能够长久。

我越发觉得,幸福来得毫无根基,就像镜中花,水中月,越发让人觉得不踏实。

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姓廖,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年轻姑娘,城关人,刚大学毕业两年,有一个感情稳定的男朋友。

廖老师讲课很认真,最喜欢让我们背书和写作文,她的至理名言是,“不管你聪明还是笨,只要勤奋,老老实实将该记该背的都记下背下,就没有考不好的试。”

一涯对此嗤之以鼻,我却不怎么排斥,关于背书写字什么的,有一涯整日监督,而写作上,又因为记录灵异事件簿而有所提高,于是,哪怕是我不大满意的作文交上去,老师也常常当做范文在讲台上念出来。

这节课,刚上到一半,廖老师的小灵通忽然响了起来,学校里管的不是很严,廖老师说了一声抱歉就出去接电话了。

廖老师这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后一节课没再回来,听说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把她叫回去了……

第二节课没下,忽然听人喊道:“宁乔同学,出来一下……”

我一抬头,敞开的教室门外什么也没有,所有人都在安静的自习。

?????

90佳人(诡异的老太太)

我一再细看,确认外面是空荡荡无意,而周围同学也完全是一点反应也无。

我遂再低下头,仍旧将课本当桌小说般翻看着,了无趣味,也不知道这般做着有什么意思。

“宁乔!”一道尖利的陌生声音又从门外传来,听不出来是男是女,声音叫得有些急促,像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般。

“哎”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看向外面答应,等我发现外面依旧什么也没有时,我瞬间尴尬了。

可以想象吗,静悄悄的教室里,我忽然一大声答应,我立马反应过来,“哎”的尾音都弱了许多。

众目睽睽之下,我一瞬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掉,但还是装淡定的样子说道:“抱歉,大家当中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

于是大家又继续做各自的事情。

“怎么啦?”坐在我旁边趴着睡觉的张玉美,迷离地小声朝我问道。

“你刚才也没有听见有人喊我,”我悄悄问道。

张玉美听罢,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摇摇头说道:“青天白日的,你见鬼了?刚才一直都是静悄悄的。”

“我也没有听到有人叫你诶。”前排的男生忽然转过身来,说罢,他也想伸手过来。

“啪”的一声,张玉美一巴掌打落。

“章鱼妹你他妈干嘛?”男生恶狠狠地低声说道。

“你他妈干嘛,吃我家乔乔豆腐,问过老娘了吗?”张玉美挺胸抬头地看着男生说道。

“哼!说得这么难听,你想让我碰我还不碰呢。”男生说道。

“你说什么?”张玉美斜着眼睛,睨着男生。

“我说,你他妈……”男生话音未落,张玉美的手指已经落在男生胳膊上,拧着男生的胳膊说道:“你说啊!”

男生哭丧着,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说,我他妈错了……你你你……快放手,现在上课呢!”

张玉美得意地放下手来,眼睛一弯,如同一个月牙般,脸上现出被胜利所陶醉的样子,酣红、明朗,似笑非笑。

看起来十分生动,男生看得飞红了脸,更加扭捏起来,两只手找不到地方安放,逃似的转过头去。

待这两人事了,已经快要下课。

“姑娘!”这道更加尖利,声音里面还带着刺刺的破音,声音依然听不出来是男是女,声音叫得十分迅速而急促,像是有天大的事情般。

我先看向周边的人,全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真的是青天白日的见鬼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去理会了。

可这时,门外却好像有什么牵引我一般,我不得不抬头看向抬教室门外。

只见教室门口,站着一位嶙峋的老太太,头发极长,上面别着几个花发卡,微微凌乱,但依然青黑色。

脸上有些坑洼凹凸,并布满密密麻麻的,如刀刻般的皱纹,双眼深深凹陷,嘴巴半张开,面孔白里带黄,站立的姿态稍显别扭,似乎有别于正常人。

明明现在是冬天,她身上却穿着一身夏装,衣服还是短袖衬衫搭着已经白色毛线背心,下身是一条鲜艳红色的裤子。

明明是个遍布皱纹的老婆婆,她穿的确实颜色艳丽的儿童服装,全身上下,露出来的胳膊和腿瘦得叫人担心。

她看着我,裂着嘴,现出满口牙,怪笑着打量着我,一双眼睛,大而深陷。

“叮铃铃………………”下课铃忽然震天响起。

老太太好像受到惊吓,她手忙脚乱的挥舞手臂,张大嘴巴,然后在很快的时间里,就这么凭空消失在门边……

我假装无意地走到门边,张玉美亦步亦趋地跟上来,说道:“上厕所,去吗。”

“切!上厕所都要叫人家宁乔。”前排男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给自己加戏。

……

就在这时,先生抱着课本从楼道拐下来,下一节正是先生的课,他提前来了。

“老师!”我歪歪头,似笑非笑地喊了一句。

先生亦笑着,陌生的脸上,是熟悉的神色,他一步步走来,好似将青春小说里的情怀都挟带在衣袖间,在他的嘴角上扬的幅度里。

张玉美呆滞了一会,喊了一声:“老师好!”

先生抿了表情,略一点头,张玉美便红着脸走了,前座男则直接溜开。

先生来到门边,我在门里头,他在门外。

他正要大步往里迈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先生看向我,表情忽然冷冽如寒冰,“啪……”一大声,先生将手里的书往我身侧的地上狠狠一摔。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都凝滞了,所有人都默默坐好,看向我们这边。

凝眸便开口道:“不会让路吗?回去你自己的方去。”

……

我一瞬间惊呆了。

说我?

我竟无言以对!

好在静静一想,虽然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但先生是从不说废话的,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一体的。

我不反驳,转身往座位上去。

但这一节课上,再没听见有人喊我。

课后,先生当着全部叫我跟着到办公室,我连书包都收了。

“顾大佬为什么要叫你去办公室,你干什么了?”张玉美在我收拾书包的间隙悄悄问道。

我摊了摊手,并未回答,表示我也不晓得缘由。

办公室里,先生让我坐在他椅子上。

“先生刚才让我回到桌位上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先生歉意又温和地说道:“念念吓到了吗?刚才我不是对你说,有个女人往你背上爬,我吓一吓她,好让她走。”

“啊?是长头发的老太太?”我问。

“你也见了,那我便考考你,你可还记得在哪里见过她?”先生笑着问道。

仔细搜索了一番记忆,是谁呢?

“医院里那个女人?”

“不错。”

这话一说,整间办公室里忽然有有股凄寒的氛围弥漫上来。

办公室的窗户外面,老太太的一双大眼睛中,寒丝丝的眼光在注视我,我的头偏向东边,眼光就跟到东边,我的头偏向西边,眼光就跟到西边……

为什么跟着我?

我死死的盯着她,她再一次如同惊弓之鸟般,消失在空气里。

我们出校门的时候,远远的,那位穿着艳丽童装的老太太又出现在路上。

我走她就走,我停她也停……

91佳人(未了的事)

先生带我逃了剩下午的课,我们缩在房里,房里烧着火炉,我们围坐在火炉子旁边看电视剧。

先生不感兴趣,拿着书坐在沙发上安静看,我就靠在他面前,怀里抱着一只套着粉色绒布的花边筐子,筐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的小零食。

没一会,叶知秋推门进来,脸上浮现高兴的神色,他愉悦地说道:“难得外头下雪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先生放下书,看我的意思。

“好的好的,我们一起出去,再叫一涯,我们去堆雪人,拍照片。”

一听下雪,我兴奋极了,零食筐子也不要了,抓着先生的手就往楼上跑。

装备齐全,人员齐全,一打开门,洋洋洒洒的雪花下,穿着短袖的老太太孤零零地站在外面。

一见门内的我,她又咧着嘴笑。

“我去,好丑。”叶知秋说道。

我白他一眼,虽然我心里也是相同的感觉,但也不能这样伤鬼的心吧。

我向她走,她依旧往后退,无奈,我只好远远的朝她喊道:“婆婆,你是有什么牵挂的人吗?还是……”

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可是,我话未说完,老太太又消失了。

……

“先生,我长得凶吗?”我转头看向先生几人。

“不凶,我很喜欢。”先生认真地说。

先生一说完,一缕羞意透上心来,我脸瞬间红,一涯和叶知秋也偷偷在笑。

“那昨夜里,我曾对她做过什么不该做的吗?”我边走边问。

“不曾。”先生回答。

“那她为什么既害怕我,又要跟着我。”

“或有什么苦衷”一涯说道。

不再谈她,不多久,老太太再次出现在身后不远处,我看向她时,她亦只是笑,因为苍老而内收的薄唇上还涂着鲜艳的口红,让人只有一个感觉,笑得好吓人。

叶知秋说,附近有一片小山谷,山谷里有处池塘,周围全是草地,平坦又干净,而且离我们住的地方也不算远。

出门往学校的反方向走,这地方果然离得很尽,约十来分钟就到了。

从路边的一棵大树后面的一条小路上往下走几步就到了,是一个天然凹陷的大坑一般,从我们下去的这边看向对面,是周边农户种的地,秋收以后,地里就只有捆成一垛一垛的干玉米秆子。

而这边果真就是叶知秋讲的那样,地上长满三叶草,即便是冬天落雪在上面,这些草依然顽固的又青又绿。

这果然是个宁静的地方。

到了宽敞地方,我放开先生的手,在雪里欢脱起来,又笑又跑,像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一般。

快要靠近池塘的时候,只见池塘不远处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黑色背影,这个高个子的旁边,有一个小个子的女生背影,两人间挨得不远不近,一看就不是有什么亲密关系的。

我正要避开,一旁不远不近站着的老太太忽然手舞足蹈的,一下抬手一下抬脚,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所以,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老太太十分激动,她忽然想着池塘边两人扑去,她难道想推他们下水?

我一着急就朝前面的声影“哎!”了一声。

两个身影猛然转过来,小个子的女生竟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堂姐宁意雅,真是冤家路窄啊。

而她旁边的男生,黑色短羽绒服,牛仔裤,男士短靴,越发显得这个人成熟了几分,虽然带了口罩和帽子,虽然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但这人我想,也是有几分映象的,正是我领军训服那天,先是问路,后来又打人的寸头少年,也是那天恍惚一眼瞟见的,与砍人男生一伙逃跑的少年。

我当初还觉得他应该不是那种打架斗殴的男孩,可是直到那天看见他和砍人的男生一起跑之后,我感觉我瞎了眼。

我身后不远处的三个大男人走上前来。

宁意雅仔细看了我好几遍,才试探这问道:“怎么……宁乔?”

“意雅姐。”我回道。

宁意雅错愕地看着我说道:“你怎么这里,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叶知秋赶忙上前来说道:“乔乔是身体不舒服,我给她请假了,本来是在家里好好修养的,但是忽然下雪,她想看,我就带她出来看看。”

听着叶知秋的台词,我情不自禁地配合的咳嗽起来,然后说道:“你呢?意雅姐姐你怎么也没有上课。”

我说这话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十分激动的站在寸头男生旁边,她又哭又笑,整张脸都邹得十分难看。

少年看见身后的我,他先是一愣,然后似是想起什么,他拉了拉自己头上鸭舌帽的帽檐,看向叶知秋,低声说道:“你既然照顾她,就不该让她这么么冷的天气出来受罪。”

然后转身向着另一方向走去,也没管宁意雅如何。

老太太越来越激动,见少年要走,她一会想拉住寸头少年,一会又想过来拉我,她很想跟过去,但犹豫之下又留在原地。

看起来可怜极了。

“等一下。”我朝少年开口喊道。

少年转过头来,又往回走了两步,隐约可见他身上有些微微颤抖,他好像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

“我叫宁乔。”我找不到话说。

“我知道你叫宁乔,抱歉,两次遇见都没给你留下一个好映象,我叫李书成。”

“……”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下次记住,生病了就好好养着,别往外跑了。”

拉了拉转身往

等一下,我着急往前追上去,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先生几人追来,最后是靠我最近的李书成最快,就在我们手指相触的刹那,我忽然听见老太太嘴里的呢喃细语:“她说,小姑娘,我听他们说,你能帮我们完成未了的事。

我有一事想拜托……给你,希望你帮忙……

帮忙我……照顾一下扶留的孩子,帮我好好保护他,让他活着。”

“冒昧问一句,李书城,扶留是你的什么人?”我脑子里面什么也没想,只是立刻问了出来。

李书城听得我的话,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也不说话。

然后他合上双眼,又睁开眼帘才说道:“李扶留,是我爸爸,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你问他做什么?”

这就对了。

我转过头看向先生和一涯叶知秋,宁意雅和李书成同时晕倒在地。

92佳人(蘅芜的回忆)

关于妈妈杜若和父亲李四的故事,年少的李蘅芜都是在家里的佣人口里听来的。

“面似芙蓉,眉如长柳,一双出尘的眼眸勾人心弦,出落得如落尘的仙女般。”

他们说这是当时州县里对书香杜家的长女,杜若的统一的评判。

李蘅芜的妈妈杜若,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州县第一美人。

他们说,当时的书香世家对这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很是钟爱,他们并没有将杜若当做联姻的筹码,而是盼望她能够幸福快乐。

所以杜家决定为杜若招婿入赘。

这个时候,只带着十块钱到大城市里打工的穷小子李四出现了。

平日里还听父亲戏称是“一见杜若误终身”。

不知当时具体如何,想来亦不过是世间最常见的死缠烂打,最后得以打动佳人芳心。

就如同戏文里说,十六岁的王宝钏,遇到了年少不得志的薛平贵。

对于世间事,杜家长辈的确也比女儿明白得多。

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天下间,多的是爱人者对被爱者的步步退让。

杜家长辈既不愿意因为拂了她的意,而使这个鲜花一样的女孩相思苦痛,也不愿叫她因为一段感情的无疾而终而抱憾度过此生。

于是杜家开始敞开门楣,尝试接纳这个一无所有,看起来只有一股子拧劲的年轻人。

杜家是最体贴的书香豪门,给李四的帮助也是方方面面的,他们给他本钱,给他工作,带他结识三教九流,各种人脉,教他放手一搏,告诉她商场上的风云诡辩。

他们费尽心思,只为了让他堂堂正正的保护好这个家族保护了十八年的娇花为妻。

十八岁杜若嫁给了二十三岁的穷小子李四。

当然,李四还是入赘杜家的,毕竟是杜家为李四未来的事业保驾护航,这么做也不算过分。

更幸运的是,李四也是个聪明的小子,不过三年五载已经干出一番事业来。

婚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李蘅芜诞生。

是在那个灿若烟花盛放的光景里降临人间的。

可以说李蘅芜的前半生就是真正的长鲜花锦里,含着金汤匙度日的。

她是长女,亦是李四的第一个孩子,事业顺风起航的象征,而且白净秀气,长得玲珑精致。

李四的人生好像在遇到杜若以后,有了得翻天覆地,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打工仔到小有成就,再到攒下泼天富贵,脱离杜家,带着妻儿回到家乡定县,一跃蜕变成为首富。

李四整个人的变化不可谓不大,本来就长相俊美的李四,再有了钱权支撑起来的从容,豁达,优雅这些气度作为支撑,就像是一块璞玉被打磨镌刻又抛光过一般。

这时候的李四即便是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也能叫人心生钦佩和诚服。

这样的李四和杜若站在一起,真正成为了世人眼中天作之合的佳偶。

一时间,富家千金慧眼识英雄,爱上穷小子的爱情经典爱情故事一再上演,杜若和李四的爱情也被传为佳话。

然后李蘅芜的弟弟李扶留出生了。

一双儿女,悉数遗传了母亲绝世的长相。

尤其是李蘅芜,十二三岁的李蘅芜已经初现长成后的风姿。

面如桃花,目如秋水,眉如淡月,鼻梁秀挺,樱唇如滴,并遗传了母亲肌肤白皙得有些透明的肤质,全身上下就像是最精细的象牙般,对这世上男女都有着强烈的吸引力,让人禁不住生出欲望。

可千娇万惯着养成的李蘅芜的性子,又如同那夜空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干干净净,清清泠泠。

见了她眼睛的人便会知道,这将会是一朵,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倾城牡丹。

因为家里富贵特殊,姐弟两个感情好得不得了,只是两人都没什么朋友,他们之间只有铁关系的伙伴,唤作霍纳,是李四生意伙伴的独子。

青春年少时,那是一段欢愉的时光。

蘅芜家里有一个美丽又宽阔的庭院,庭院很大,里面种了很多花,也种很多树。

有一棵树种在窗前,树根周围用红色的小砖围起来,春季的时候,树上开出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四周都是花香,蜂虫的鸣。

李蘅芜趴在窗口看着树下,扶留和第一次跟着父亲来李家的霍纳站在下面。

那时候他们还是陌生的。

大了李蘅芜一些的霍纳打扮很奇怪,穿着礼服,戴着一顶样式奇怪的帽子,像是个魔术师,脸上还挂着十分少年老成的,一本正经严肃表情。

扶留问他:“你能把你的帽子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霍纳坚决地摇了摇头。

于是出其不意的李蘅芜从窗口探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来,笑盈盈地问道:“那你晚上睡觉时,把帽子摘下来吗?”

霍纳仰头,只看见花影重叠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他衣袖里的手悄悄握成拳,闭上眼睛,脸上依然表情平静地答:“当然是要摘的。”

李蘅芜又问:“那我可以摘下你的帽子看看你吗?”

霍纳浑身一滞,点了点头答:“可以。”

霍纳话音刚落,李蘅芜大胆的从窗口爬出来,跳到树上,吓得下面的扶留和霍纳都是一惊。

扶留几乎要哭出来,在树下急得团团转地的喊道:“姐姐小心……小心……小心点。”

而霍纳则在树下伸着手臂,跑来跑去,随时准备当肉垫。

最后,李蘅芜灵巧的顺着树下来了,像个小精灵一般,站在霍纳面前,李蘅芜垫脚揭开霍纳帽子的时候,霍纳脸色的平静瞬间破碎了。

他一下子飞红了脸。

这样的不安和紧张,就连霍纳自己都难以置信。

这是因为,年少的他还不懂得,在这个世界上,爱情是不分年龄的,不管在那个年纪,遇见爱情都一样的忐忑不安。

打这以后,三个人就成为了彼此间很好的朋友。

不管有事没事,霍纳就往李家来玩,但凡是有李蘅芜的地方,即使不一定有李扶留,也一定会有霍纳在……

霍纳很喜欢问李蘅芜的属相,像是要确定她到底几岁一般。

他每次都说:“蘅芜,你属什么的?”

蘅芜总是不耐烦地回答:“属蛇的,你下次能不能不问了?”

……

霍纳总是摇头,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你是属于我的。

93佳人(姜洵)

蘅芜十六岁的清晨,家里忽然发生一件事。

只听见楼下一片嘈杂,仿佛还有人在低低的抽泣。

蘅芜蒙上被子,还是能听见那抽泣的声音。

蘅芜只好起床来,看见窗外的白色小花开得正好,披上衣服,叫上扶留一起,往楼下去。

只见母亲坐在靠在沙发上,长发自然披散开,脸上苍白而又疲劳的低头正在抽泣,哪怕穿着一身睡衣,也掩不住她眼角眉梢的风情万种,父亲穿戴整齐,脸色也是不太好看地坐在母亲旁边安抚。

周边是好几个佣人匆匆忙忙的来回进出。

蘅芜问道迷离着走过去问道:“妈妈怎么了?”

杜若没有说话,李四抬头见是蘅芜,于是说道:“你们妈妈没事,阿芜你一会换身衣服,陪爸爸出去一趟,也让你妈妈放心。”

李四才刚说罢,杜若破涕为笑,朝着身边的丈夫飞了一眼,说道:“不必了,我不是那样的女子,你只管放心去。”

“那好,你也不要再难过了,”

……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母亲又怀了一个孩子,后来这孩子又没了,而且,医生说,母亲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她是为这个难过。

晨起的薄雾湿润沁凉,宛如天空迷蒙的泪影。

长到十六岁的李蘅芜,眉眼间已经有母亲的八分风采,也是这一天,父亲带回一个看起来二十二三模样的男子。

身材高大颀长,人看起来也潇洒俊秀,其他的,蘅芜自己也不在意。

这人叫姜洵。

父亲对蘅芜介绍的时候说他是市里什么大人物的公子,本身也是个难得的有为青年。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蘅芜羞答答的不抬眼皮,难得开一开口答应一两声,也是轻声细语,笑不露齿。

而姜洵见到蘅芜的第一眼,眼角眉梢的平静都坍塌了,湮灭了。

他的眼眸里,有一种惊艳的光芒,炙热到足以使人相信,他是一见钟情了。

那一瞬间,他连话都讲不出来,脸上现出一种踊跃的神采,清湛的眼光里透露出坚决的意志,蘅芜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脉管里的血似乎都在激烈地奔流。

看见姜洵的反应,李四很满意。

蘅芜一瞬间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但蘅芜却觉得,这样耽于美色的男人,哪怕他再优秀,这样轻而易举就将感情付与自己,那么有朝一日,他同样会以相同的姿态爱上别人。

蘅芜一下子就想到了霍纳,少年时候,都已经那么沉稳淡定的霍纳。

就算是那么小的年岁,他也没有这样流于表面过,哪怕他一直对蘅芜很好,可他也从来没有用这样滚烫的眼光盯着她看,他也从来没有对蘅芜流露半句爱慕。

因为彼此间年岁渐长,霍纳来得也不如以前多了,霍纳已经成年,开始学习家里的生意打理,空闲时间也不那么多了,况且,还要避嫌,是以,来往也不如从前频繁,但每次相见,感情都是在的。

姜洵在李家一待就是好几天,父亲让蘅芜作陪,其实蘅芜的心里是别扭的,她一边想象着霍纳出门在外如何种种,一边又又要应付姜洵的毫不掩饰的情愫。

姜洵来李家,比霍纳要勤快多了。

一日午后,蘅芜解开绑好的发,欲要午睡,忽然,窗扉间传来一阵敲打声。

“叩叩……”

蘅芜推开窗,只见姜洵就坐在窗外树上。

他置身在一串串白色的小花自己,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看起来真是美好极了。

蘅芜忽然就有点埋怨霍纳了,此刻,他在做什么呢?站着坐着还是躺着?是在刻苦工作还是赏景赏花?

蘅芜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一直在沉默地思念着霍纳。

蘅芜在心里对霍纳说,假如你敢来告诉我你的心意,我就敢翻山越岭,将生死都置之度外,来到你的身边。

可是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霍纳都了无音讯,蘅芜又在心里想,长久的等待并不使人恐惧,使人恐惧的是,时光终究打败了这份思慕,蘅芜也渐渐忘记她在等的霍纳。

杜若说,非得是姜洵这般的男子,才值她的蘅芜得托付终身。

所有人都要蘅芜尝试着和姜洵相处试试,姜洵自己却也不勉强蘅芜,只是摆足了追求者的姿态。

又是一个午后,外面是下倦了的暴雨,树枝不时被狂风吹得亢奋起来。

昏暗的室内,姜洵抱着小提琴拉奏曲子。蘅芜从房间那边走过来,刚进门又折了回去,少倾,蘅芜再次来到门口,轻轻抬腿进到里面,轻轻的坐下。

蘅芜的作为正对着窗,风无遮无拦的吹进来,她低头看了会书,然后又楞楞地望着窗外被烟雨笼罩的树丛。

两个人,像是在瞬息间,老了少年心。

直到雨停了,曲子也刚好拉完,蘅芜起身拢了拢头发,转头间,遇上姜洵宽厚的笑,那是不同于天地间的任何一种感觉。

那一瞬间,蘅芜忘记了霍纳……

满眼姜洵,只觉天地震动,五心不安。

……

蘅芜就像一叶浮萍,终于落到一块大石上,渐渐生根,变成青苔。

与姜洵的订婚礼放在了年末的时候。

而请帖是提前发出的。

十一月份的时候,忙碌了许久的霍纳终于从人世的嘈杂里赶来,到达了李蘅芜的面前。

夜色徐徐逼来,秋千巷陌人初静。

收到请帖的霍纳站在李蘅芜的面前。

霍纳忽然握住李蘅芜的肩,呼吸近在耳畔。

李蘅芜已经不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话,只记得那哀伤的泪光。

繁若锦时,年少如是,可是当时的李蘅芜只觉得,心头好像落上了一层怎么也拂不去的灰。

时间已经太仓促了……

李蘅芜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

没有等到蘅芜订婚,霍纳便远渡重洋,告别离开。

与姜洵订婚后,蘅芜听姜洵的朋友说,今年年初的时候,父亲李四在酒会上结识了一个女豪杰,名叫高雪玉,是个厉害人物,虽然那种高档会所清妓出身,长相也只是一般美艳,不及蘅芜母女的十分之一,但此人能力极强,个性也好,与许多豪门子弟都颇为相熟。

定县的生意场上,常常都是少不了这个人作陪的。

父亲与结交后,她就常帮父亲参谋一些事物,但父亲对她并没有其他心思,甚至因为担心母亲误会,前段时间,他还将女子介绍给母亲作为朋友。

就连蘅芜与姜洵的事,一开始也是由于她为父亲李四与姜洵牵线搭桥,才促成了这桩门当户对,才子佳人的姻缘佳话……

94佳人(所谓娼门奇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李蘅芜的心里有过一瞬间的不安,但是很快,就在一群人的笑语间抛诸脑后。

……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过境迁,岁月已经过滤了青春的痕迹。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浅薄,一场青春里的悸动就如烟花一样的散去,霍纳,是那个……结婚比李蘅芜还要早的人。

李蘅芜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一时沉寂,但是到底,成长的过程总得突围,没有人知道下一站会驻足在哪里,尽管过往对错难分,但李蘅芜还是送去了她的祝福。

不是百年好合,也不是白头偕老。

李蘅芜只是说。

“愿你此后的四季,永远花开满墙。”

……

在柔风细雨的江南,

就像一场童话,姜洵牵着李蘅芜的手,一起穿过布满玫瑰花的街道……

大风吹来的时候,天上,地上,人家的屋檐上,枝枝丫丫间,到处都是飞花。

花地里,欢声笑语,儿童喧哗。

李蘅芜与姜洵结为夫妻。

就是一场童话。

宝马雕车香满路……

而路上的新娘,更是美得荡人心魄。

雪白的纱,穿在她身上,就像是一缕缕阑珊的月色为这绝世的佳人在做加冕。

这是南国生来的美人,亦是世间至美的人。

看着她,总会叫人想起遥远的古诗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光是看着这样的女子,人人都会幻想一出百死不悔,荡气回肠的绝世爱情来。

李蘅芜风光大嫁,鲜花十里,红妆十里……

比之当年杜若的出嫁,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婚后的日子却与想象当中多少有些不大相同。

但一开始,日子总是好的,一个甜言蜜语,一个千娇百媚;李蘅芜怀孕,生下女儿一女,长得想姜洵,起名叫姜尚绿。

这边正是无限欢喜。

正是这个时候,李扶留忽然打来电话。

扶留在电话里声音焦急地说,:“姐,你回来看看妈妈吧。

今天爸爸忽然带着他在会所里认识的那位红颜知己回家来,告诉妈妈说,他们昨晚喝醉了,已经情不自禁的在一起了。

而且他们此前相识了好几年,已经互生情愫。

如今他欺负了人家,要对人家负责,他说古代大户人家还有三妻四妾,他如今家大业大,再明媒正娶一位二房太太也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妈妈一时接受不了,晕倒过去了。”

李蘅芜一听,一时气愤,浑身一颤,一下子碰着桌子角。

“砰铛!”一声。

连桌子上的茶碗都倒了,桌子上汤水横流。

蘅芜赶忙答应扶留说:“我很快过来。”

说完又安抚了两句才挂断电话,蘅芜对父亲心生怨忿的同时,心里有隐隐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到蘅芜挂断电话,姜洵才担忧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阿弟有什么事情吗?”

“不是的,是妈妈,也不是,是爸爸看上了一个女人,要讨那女人做二房太太,我妈妈气得昏倒了。”

蘅芜说着,忽然想起来丈夫也认识这个女人,于是随即又说:“好像这个人你也认识,她叫高雪玉,据说是个妓女,你和她很熟,对吗?”

姜洵一听,象不相信这是真的一样,睁大眼睛看着蘅芜大声说道:“不可能,玉姐不是这样的人,她又不是妓女,只是陪人坐一坐而已。”

那模样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蘅芜一时也是愣在原地。

她亦是不敢置信,再一次看向眼前的男人,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究竟,她不知道什么?

姜洵的话,就好似一颗子弹穿过蘅芜的身边一样,蘅芜的心里簇起了一把皱纹,一个又一个疑惑在她脑子里盘旋,可是她如今并没有时间与姜洵多耗下去。

蘅芜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怎样想,与我无关,不相信你就自己去问。”

说罢,蘅芜转身上楼,拿出行李,简单的收拾上几件衣服便下楼来。

“你要去哪里?”正在打电话的姜洵见蘅芜拉着箱子往外走,于是捂住电话着急地问。

“你关好自己的事情就算了,不必管我,我如今担心我的妈妈,当然是要去陪她一段时间,也和扶留商量一下这件事情怎么处理才好。”

蘅芜说着便拖着箱子往外走,后面的姜洵匆匆对着电话那边说:“再见,我们下次再说。”

然后断了电话,追着蘅芜出来说道:“阿芜,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蘅芜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去做什么?看我妈妈?可你不是与那位娼门奇女子感情很好吗?”

到底,蘅芜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你别这样说,我刚刚打电话问了,玉姐她也是情非得已的,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你们……想怎么做?”姜洵有些气弱的说道。

这话一听,蘅芜气笑了,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一双含情动人的眼里冷若冰霜。

蘅芜冷笑道:“她,是个苦命女人,那么我的妈妈现在晕倒在医院就不苦吗?再说,你问我想怎么做?你以为我们会怎么做?杀人放火?还是仗势欺人?她的身边有爸爸和你,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豪门子弟在,而我的妈妈只有我和扶留,扶留和我,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就算怨恨,我们能怎么做?

姜洵,我本来还想,等我回来以后,你再好好同我说说你与那位奇女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看来,不用了。

姜洵,等我妈妈那边的事情忙完,我们就离婚吧。”

说完,也不理会姜洵是怎样如遭雷击一般的呆在原地,蘅芜转身毫不犹豫的上了司机打开的车门,绝尘而去。

坐在车上的蘅芜默默感受着心底的刺痛在扩大,扩大成了一片迷惘的、怆恻的情绪……

任由那些悲凉,绝望,愤怒一遍一遍的冲刷着心头,可她的脸上,依然美貌绝色,看不出任何变化来。

只有那一双眼睛里,温柔与又多情不见了,如今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空洞洞的一片。

可是当车子开到医院,看见医院门口那一群一群的黑衣男人时。

蘅芜心里的委屈,难过,愤怒,统统烟消云散了……

95佳人(往事)

杜若的晕倒并没能阻止李四迎娶那位二太太,据说是碍于李四的面子,定县城里的权贵都去参加了这场可笑的婚礼,明明名不正言也不顺。

可是所有人都这样默认的,果真是权势欺压人吗?

而最可笑的是,蘅芜的丈夫,姜家,据说因为那二太太身世可怜,也没什么背景,所以作为她的娘家人去参加婚礼。

扶留带的人将李四与姜洵统统拦在外面,直到杜若醒来。

杜若坚决要与李四离婚,姐弟两人并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决定,与母亲站在一边。

蘅芜让扶留陪着妈妈打离婚官司,而蘅芜自己则回到姜家,开始准备与姜洵谈离婚的事情。

“阿芜,你不要闹,尚绿还那么小,你真的舍得撇下她不管?”姜洵坐在蘅芜对面苦苦地说。

“你觉得,我们真的可以过得下去吗?”蘅芜平静地说。

“为什么过不下去?我们并没有矛盾。”

姜洵理直气壮。

“呵……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眼睛里可以揉沙子,可我的心里不行,我不知道你和那为……所谓的二夫人有什么纠葛,以至于你这样尊重,甚至敬爱她,当然,这个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在意你和她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她是我厌恶的人。

人们常说,两个人走到一起,磕磕绊绊在所难免,所以要互相迁就下对方。

可是这个事情,我迁就不了。

我没有想过去报复或是怎么样,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太叫人难过了。

我想带着妈妈到处走走,也许三年五载会回来,也许十年八年再回来,也或许,这一辈子都不再回来。”蘅芜认真的说着,姜洵完全无法看出她是怎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的。

“一辈子不再回来,你是不要我了……也不要尚绿了吗?”姜洵忽然有些颤抖地说。

“我没有不要尚绿,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把她交给我抚养,但是你恐怕不太愿意。”蘅芜继续说。

“那我呢?你不要了吗?”姜洵的声音很轻,也有些悲凉。

蘅芜听到了,可是真的,蘅芜觉得很可笑,世间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简直找不到话来形容他。

“你,与我有什么关系,一段婚姻,因为一个外人就这样结束,甚至,因为这个,我还会失去我的女儿,我就不难过吗?

可是,要我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下去,我宁愿失去一切。”

“对啊阿芜,外人,就是一个外人,我们是夫妻,我们和尚绿才是一家人,你怎么能为了你妈妈一个外人就要和我离婚呢,舍弃我和尚绿,我又没有出轨犯错。”姜洵像是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里蕴着希望,那么激动地看着蘅芜说道。

“姜洵,我真的的怀疑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如果说,我妈妈对你来说是个外人?那么,对你来说,你的玉姐又是什么人呢?”蘅芜笑了,一边笑,她的心里就一边洞开一个血口,好像有鲜血在从里面滴出来。

“玉姐?为什么要说玉姐?玉姐已经是你爸爸的妻子,我和她怎么也不可能有关系了。”

“妻子?不可能有关系了?

首先,你可以尊重一下我妈妈吗?她才是爸爸结婚证那一栏上的配偶好吗?

其次,你说不可能了,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不愿意恶意的去揣度别人,但是这样说,让我不得不产生一种你也爱慕过她,你也曾经希望和他有什么关系的感觉。

你是想告诉我这个是吗?”蘅芜收敛了所有变迁,冷冷的看着姜洵说道。

姜洵一愣,脸上不安地说:“阿芜你听我说说我和玉姐的事情好吗,那真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以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我拜托你,听一听再定我的罪好不好?”

“你想说就说罢,我也无所谓,我怎么想是我的事,但是你在这件事上的态度,的确太伤人了,我受不了。”蘅芜一张绝色冷艳的脸蛋冷冷地对着姜洵。但是这并不妨碍姜洵脸上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仿佛他就笃定,只要他将一切告诉蘅芜,蘅芜就不会和他离婚一样。

姜洵的思绪渐渐陷入回忆当中,他好像想到什么开心得不得了的事情,他的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好看起来。

他很柔和的说:“阿芜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去你家和你相亲吗?就是因为玉姐。这也是我很感激她的一件事情之一。”

听到这个,蘅芜不置一词,只是脸上冷漠一笑。

蘅芜心想,是什么想法才能让你拿着我作为你感激我仇人的理由,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姜洵继续说道:“早的时候,我在家里并不受父亲喜欢,那时候,我总是像个小混混,学人家打架斗殴,因为家里有钱,我身边的人也不少。

可是干这种事情,吃亏受伤也是家常便饭的。

正巧就有一次,我独自一个人,被一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下的仇人拦住了。

他们手里拿着铁棍,还有刀,我当时其实也很怕,我几乎都觉得,我恐怕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他们对我拳打脚踢,但是,就是那个时候,玉姐出现了。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挡在我的面前。

明明很好看的,像个天使一样,可我那时候,却觉得她像个花木兰。

后来我们一起被那群人揍了一顿,玉姐死死的护在我身上,等到那群人都走了,我把玉姐送到医院,后来医生说,玉姐的子宫被人踢破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

可是玉姐还抱着我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我当时就发誓,我要一辈子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后来,我就再也不混了,跟着家里学习管理,学做生意,学习方方面面,真正掌握了家里的权势。

之后,因为看在我的面子上,玉姐在会所里工作也不会再有人占她的便宜,我本来想把会所买下来送她,报答她的救命恩情,可是她不同意,她说她救我,不是为了这些。

阿芜,玉姐她真的是一个好人啊!”

蘅芜一笑,笑得冷若冰霜,如九天上的玄女一般,把姜洵都看得呆了。

96佳人(可笑的爱情)

蘅芜说:“你应该是喜欢她的,那你又为什么不娶她,毕竟,她为了你,连孩子都怀不成了,又何至于,让她再来祸害我们一家,不过这事也怪我爸爸,毕竟,有了外心的男人,纵然你有千般本事去防着他出轨,也不过会找人厌烦罢了。”

姜洵听完就笑了,并说道:“是的,我很感激她,但我的确不爱她,这个事情我是一直都知道的,在遇到你以后我更是万分肯定。

我以前不懂什么是爱情,可是遇到你的时候,我觉得我一下子就懂了。

那种,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融化了,变成你身体里的一部分的那种感觉,我只对你有。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比你更让我欢喜的女孩了。

我当时就确定,我深爱你了。

但是当处玉姐受伤被检查出来以后,我也是确实提出要娶她的,她不答应,说她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就连我要给她钱财作为补偿,她也没要,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她,只好决定强大起来,将她庇护在羽翼下。

后来她与你的父亲结识,便对我说,要我无论如何去娶你为妻,因为你爸爸对我的事业有益,我没有答应,但拗不过她一再的求,我只好同你爸爸一起去你家里拜访一下,但当时,我并没有想过真的要娶你。

我坐在你家里的沙发上,只是与你爸爸随便寒暄几句。

直到你从你妈妈的房间里走出来。

你知道吗?你就那么乖乖的站在那里,就站在我面前。

那一瞬间,你就像一尾惊艳了岁月的红鲤鱼,灼进我的身体里,变成心上的胎记。

生要带着,死也要带去……

哪怕化骨成灰,我们也要腐朽在一起。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谁一起老去我都不甘心。

哪怕,把所有诗里最美好的句子放在你的身上,那都不足以描述你在我心里的那种美好。

那时候,你身后有那么多色彩缤纷的家具,缀饰,我的身边有你父亲在喋喋不休。

可是我只看见你因为紧张而把手指铰在一起,看见你因为遇到陌生人的害羞,而在脸上盛开的两朵粉红色的花,看见你走神的时候傻傻的,像只迷糊的小兔子一样。

我当时一点都没有想过这个姑娘有多么完美,多么好看。

我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如果我不能娶她为妻,一辈子陪在她身边,一辈子看见她,我就是死了,连鬼魂都不会安息。

我当时就告诉我自己,就算我还那样,不够成熟,不够坚定,甚至有时候连决定都会朝令夕改,可是我坚信,在遇到你以后,我会长大会成熟,会坚定独立,长成你的参天大树,为你撑起一片广阔的天地,免你惊,免你苦,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

可是终究,理想打不过现实,我还是要把你弄丢了。

如果现在不说,可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的丈夫这么爱你,可是你要和我离婚了……”

说道后来,就连姜洵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眼泪流了满脸。

直到全部说完,看向李蘅芜依然冷冰冰的脸蛋时,他忽然就……不敢那么肯定了,他真的可以留住阿芜吗?

要是留不住,他怎么办?

不行,不行,他死都不会同意离婚的,她是他的妻,将来死了,他们也要埋在一口棺材里的。

蘅芜没有笑,也没有生气。

她忽然就平静了,她说:“姜洵,我相信你的感情,可是你知道吗?你的玉姐,就像是我们中间的一根刺,它卡在喉咙里,我咽不下去,也拔不出来。我也好难过啊!”

姜洵看着蘅芜,很认真的在看,好像要把一辈子的她都看完,免得到时候回忆起来,不够他用来想念。

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荒芜了,他说:“怎么办的阿芜,我不舍得你难过,也不舍得你卡一辈子的鱼刺,你就算是在我面前摔一跤,我都宁愿是我的骨头断了。

怎么办啊阿芜,我舍不得啊!

可是你就要离开我了,我好恨啊,可是我……该恨谁?

阿芜啊,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玉……不……高雪玉嫁给你爸爸的婚礼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那是我最后一次帮她。

我感激她救我一命,也感激她让我在眷眷浮生中,遇到你,可是,也是为她,你要走。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别放弃我,否则,我不知道,下一次,我怕还能不能在迷茫迷迷的众生里,一眼找到你。

你说,要是我这辈子再也不见她,再也不帮她,就当作整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这一次,我们中间谁都没有,只有我们自己和尚绿。

没有高雪玉,没有你妈妈,也没有霍纳……”

忽然家里的电话又响起来,没有回答姜洵的话,因为担心是不是妈妈有事,蘅芜率先将电话接起来。

这次,电话正是那位叫做高雪玉打来的,电话一接起来,甚至没有问接电话的人是谁,她就言简意赅地说:“请转告姜太太,大夫人遭遇重大车祸,现在正在送往市医院抢救,人很危险,请她赶快来见人一面……”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蘅芜不知道,电话从她手里掉出去了。

什么都没有带,蘅芜转身就奔向门外,就连鞋子都没有穿。

姜洵看见这样的蘅芜,立马冲上前抱住说道:“阿芜阿芜,你别急,你穿鞋子,我去开车,我们比你就这样跑出去快得多。”

蘅芜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姜洵说出了这些天的第一个“好”字。

两人赶到医院,杜若还在抢救室。

李四,他瘫在在医院的凳子上,空落落的不知道要望着哪里,就连高雪玉在旁边扶着他,他也没有一点感觉。

他在想什么?

李四是第一次想,如果杜若忽然没有了,该怎么办?

把高雪玉带回来的时候,李四想过杜若会生气,会大闹,甚至会想要离婚。

但是李四很自信,只要是他不同意的话,杜家也一定会劝导杜若,这个婚,杜若离不了。

可是现在,李四忽然就不那么自信了,一个人要离开另一个人的方式太多了,从来就不光是一个离婚而已。

死亡,只是其中最决绝的一种。

97佳人(大吵)

李四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杜若会真离开他。

怎么办?

……

手术室外面。

等待的过程如此漫长,一分一秒都如同滚油在煎心。

外面等着的人,除了高雪玉,他们既希望能够看到那扇隔着生死的门赶快打开,又希望那扇门永远都不要打开。

至少,留下一个念想……

唉!

这世上并没有如果,这些事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如今看见李四还在这里做出一副情圣的样子,蘅芜就觉得恶心。

在王宝钏与薛平贵的爱情里,大部分人都只看见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然后穷小子薛平贵博得累累战功,最后打马回中原,去接回王宝钏。

可是又有多少人注意到。

当初碍于家庭阻隔,苦守了寒窑十八年王宝钏。

最后只当了十八天皇后,就落得个举家覆灭的下场。

竟然还有许多人将这个将这个当做美好爱情的范例……

过了很久,医生把杜若推了出来。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恭喜你们,手术很成功,至少命保住了。”

这时,蘅芜突然说道:“扶留呢,他在哪里?怎么没过来?”

“我打过电话通知扶留少爷的时候,他好像是和少夫人一起在十字路的公寓里,比小姐家杏花路更远些,他说是马上过来的,但现在也该到了,该不会出什么事耽搁了吧?”

高雪玉旁边的管家吴叔难看的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现在又添上几分担忧地说着。。

“吴叔你什么时候打的电话?”我问道。

“就在二夫人给您打电话的时候,我通知扶留少爷,太太通知小姐你。”吴叔说道。

已经两个小时了,十字路再远也应该到了,他开车过来的话只需要一小时左右。

蘅芜很担心,但又不放心母亲独自躺在医院,要是一睁眼,再只看见李四和高雪玉站在病床边,岂不是要活活气死过去。

但是扶留又更本不是那种,妈妈躺在医院生死不明,他还因为其他事情耽搁不能来的,天大的事,有什么及得上至亲的生离死别更加重要。

蘅芜越想心里越是着急。

“蘅芜,你要不然去扶留哪里找找他,这里有我和你爸爸在,不会有事,万一要是扶留那边要是出什么事你岂不是要后悔死。”吴叔温和地说道。

“那就摆脱你了吴叔”蘅芜点头致谢。

而一边的高雪玉因为身份尴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手拉着李四的一只胳膊,陪他站在杜若的病床前面。

蘅芜此刻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无论是杜若还是扶留,他们都是她爱若生命的人。

无论哪一个,不见了,消失了,受苦了,都会叫她肝肠寸断,而就是这两个人,间接将蘅芜放在了如此痛苦的境地,蘅芜心里面怎么能不生气。

李四好像对一切都全无反映,他只是呆呆的看着杜若,看着病床上并不是太好看的,遍体鳞伤的身体。

蘅芜看着他,看着他站在母亲的病床前,那副样子,又在看着高雪玉和李四挽在一起的胳膊……

妈妈变成了这幅模样,他却在病床前和他的情人挽着手做出一副情圣的样子……

扶留赶来医院的路上不知所踪,他全无反应……

蘅芜和姜洵闹了这么就的离婚,好像这些事情也与他无关。

为人父,为人父。

蘅芜觉得,他简直十恶不赦。

蘅芜走上前去,脑子里面空荡荡的,胸口也是空荡荡的。

她心脏正在洞开一个又一个的血口,然后燃烧。

李蘅芜站在李四的面前,一巴掌打在李四脸上的时候,她燃烧着的心脏,就像烟花,“嘭”的一声在天空中炸开来。

挨了一巴掌,李四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来,瞧见面前长得和杜若八分相像的李蘅芜,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这一巴掌,我替妈妈还给你,现在我要去找扶留,你最好在妈妈醒来以后离开这里,如果你对妈妈还有一点点感情的话,否则你会害死她。”

“畜生,枉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说,你咋就非要撺掇着你妈妈离开我?”

说着,李四的巴掌眼看着,也要朝李蘅芜脸上招呼了。

旁边呆滞着的姜洵终于反映过来。

一手接住李四的巴掌,一手将蘅芜往身后拉,而吴叔也赶忙上来劝阻。

“爸爸,您别激动,阿芜她是担心妈妈和扶留。”

姜洵说着又对蘅芜说:“阿芜你快去看看扶留吧,妈妈这里我来照看,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不然你就更加不会原谅我了,就当是给我的机会好吗?乖。”

蘅芜心里担心扶留,于是也不在多说,转身朝着外面去。

刚到医院门口,就看见家里的佣人桂菊阿阿姨满脸苍白,眼神恍惚,浑身微微颤抖着往这边跑来。

“桂菊姨。”

蘅芜将人叫住。

张桂菊一见蘅芜,扑通一下跪倒在蘅芜面前,泪水涔涔而下,惹的旁边的人都驻足侧目向二人。

与此同时,青天白日,一声凄厉的乌鸦嚎,骤然传来,蘅芜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蘅芜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小姐啊!刚才警察局打电话到家里来,他们……他们说……说……”

她的声音哀伤得就好像天都塌下来了。

不安,好似重重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对着蘅芜扑打过来。

“他们说什么了?”蘅芜听见只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在质问桂菊,蘅芜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他们说,少爷和少奶奶两个小时前在刚出十字路的路口出车祸了,两个当场毙命了啊大小姐。”张桂菊痛哭流涕的说。

什么?

仿佛晴空一个霹雳,又如天雷陡然轰顶,李蘅芜耳际嗡嗡作响,头部一阵晕眩,再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

“你说什么?”

轻轻询问的声音,不紧不慢,蘅芜听见那声音越来越不像是自己的了。

蘅芜的心上长出了一个泡,就像是一只眼睛,越长越大,然后“啪嗒!”一声,炸裂开来,变成了一朵血淋淋的花……

然后紧接着,又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密密麻麻的来,铺天盖地的来……

98佳人(发现)

不过是瞬息间,这两个人就像是达成什么协议一般。

李蘅芜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病房外外面的走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这阵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停下,没有关上的门被“嘭”的一大声推开。

只见是家里的佣人桂菊。

此刻,张桂菊满脸苍白,眼神恍惚,浑身微微颤抖着扑通一下跪倒在蘅芜面前,泪水涔涔而下,惹的门外路过的人都驻足下来侧目向病房里。

与此同时,青天白日,窗外似乎有一声凄厉的乌鸦嚎,骤然传来。

蘅芜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蘅芜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上去扶她。

“桂菊阿姨,你这是怎么了。”李蘅芜不安地问道。

“张桂菊你这是做什么?”吴叔也问。

张桂菊没有理其他人,只听见李蘅芜的声音就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张桂菊流着眼泪说道:“大小姐!刚才警察局打电话到家里来,他们……他们说……说……”

她的声音哀伤得就好像天都塌下来了。

不安,好似重重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对着蘅芜扑打过来。

“他们说什么?”李蘅芜听见只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在质问桂菊。

“他们说,少爷和少奶奶两个小时前在刚出十字路的路口出车祸了,两个当场毙命了啊大小姐。”

张桂菊痛哭流涕地说。

……

很长时间的寂静,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还有张桂菊低低的抽泣。

李蘅芜耳际嗡嗡作响,头部一阵晕眩,再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

“你说什么?”

是蘅芜在轻轻询问的声音,不紧不慢,声音里满是,怎么可能?李蘅芜听见那声音越来越不像是自己的了。

李四将高雪玉带回李家的那天,李蘅芜的心里长出了一只眼睛。

然后发现姜洵与高雪玉有旧,李蘅芜心里的眼眼睛就越长越大。

知道杜若车祸的时候,“啪嗒!”一声,那眼睛炸裂开来,变成了一朵血淋淋的花……

现在,李蘅芜心上开始长出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紧接着噼里啪啦,又绽放成了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密密麻麻的来,铺天盖地的来……。

“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李蘅芜隐隐约约听听见李四在大声问,但是李蘅芜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听。

“后来一段时间,李蘅芜大都是恍恍惚惚的,脑子里面浑浑噩噩,身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太清楚,她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离开。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杜若车祸是连环车祸,肇事司机供认不讳,但也无可奈何。

李扶留车祸身亡是自己开车撞开桥上的护栏,掉到河里淹死的,所以他和妻子连被害人都算不上,

一天之内,李蘅芜就几乎失去了全部。

不久后,杜若醒来,但是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映,也不认得人,当时的医学界都没有找到这种病症的原因,只宣称是一种不知名的怪病。

杜若人事不知,当然离婚的事也就办不成了,李四将杜若接回家里修养,除了日常的佣人,李四还专门请了位看护在家照顾杜若,隔三差五,李四就去陪陪杜若,博得了好一把名声回来。

李蘅芜知道杜若是一定不愿意这样的,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来,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二来,这个时候,对于杜若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存,而不是那些爱恨情仇。

但李蘅芜不一样,她固执着要和姜洵离婚,不愿意和与高雪玉有关系的人沾上一边边。

姜洵实在没有办法,两个人最终还是离了婚,并且,离婚以后,因为李蘅芜孤零零的一个人,姜洵也没有和她争夺抚养权。

随后,李蘅芜便失踪了,她带着姜尚绿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再也没有在定县出现。

而姜洵也只是偶尔出现两天就又消失了,我怀疑他是和李蘅芜在一起的。

后来又过去几年,高雪玉为李四生下一个女儿,李四非常喜欢这个女儿,这几年,他还是没有和杜若离婚,反而是和照顾杜若的看护走得越来越近,而高雪玉也被他送到了别的地方,失去了姜洵的庇护,高雪玉没有纠缠,只是一心一意的养孩子。

高雪玉离开以后,李四又娶来看护作三太太,他们常常聊得的都是杜若的身体状况。

但两人刚在一起不久,杜若就死在了老宅子里。

李四很悲伤,独自为杜若操持盛大的葬礼,葬礼的时候,他没有让其他两位太太过来,也联系不到李蘅芜。

后来李四也没有和两位太太里的哪一位真正结婚,就一直这样过下去。

到了老年时,他又娶了位太太,而且很是宠爱。

刚进去的时候,我听见那那些人说杜若和李四的爱情是慧眼识英雄的美好爱情。还把他们比作王宝钏和薛平贵。

可那明明是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戏曲里,大部分人都只看见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然后穷小子薛平贵博得累累战功,最后打马回中原,去接回王宝钏。

可是又有多少人注意到,苦守了寒窑十八年王宝钏,最后只当了十八天皇后,就落得个举家覆灭的下场。

你说这算不算是一语成谶?”我抱着枕头缩在沙发垫子的角落里说。

“这世间总是这样,许多意料不到的话,就已经为你定好了结局。”先生说道。

一涯递给我一小筐零食,坐到旁边,也凑过来说道:“听起来,李蘅芜妈妈的这桩婚姻更像是一场赌,赢了,功德圆满,输了,万劫不复。”

“你一直只说她妈妈,那委托人呢,还有她委托的事呢?”一涯伸手在我筐里边拿零食便问我。

“这个就是我要说的了,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我扔了一颗糖在嘴里又继续说道:“杜若,李扶留,李蘅芜,他们的结局,好像是让人设计好的,虽然我没有看见。”

先生笑了笑,一双眼睛却像清澈、深沉的池水般温和地看着我。

像是纵容一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一般宽容……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99佳人(财帛动人心)

叶知秋没有明显的激动表情,只是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神色担忧地说道:“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平白的,怎么空口白牙地说话,许多时候眼见亦不一定为真,况且你也说,你连见也没有见着,如何就能断定,就算是人设计,再来你又觉得是什么人设计的呢?难不成是那位二太太,这也太荒诞了吧。”

“为何不能是她?”我疑惑地看向叶知秋。

“也不是说不能是,只是说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太过明显了,又何至于能够隐瞒这么多年,这般明显情理不合。”叶知秋说道。

一涯先是与先生一同静坐,本来像是不愿意参与我们的话,但是似乎见我们这边辩驳下去一时也难有结果,于是便说道:“无妨,据早饭还有些时间,你且说说你的看法,我们大家一同帮你参谋参谋,指不定就有个方向了。”

“对了,你这次带回来的东西是什么?”先生问道。

提起这个,我得意地从睡衣口袋里边掏出一张照片拿着背面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然后得意地说道:“这次回来的时候,我顺手在李蘅芜家抓了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出来,特地想让你们看看,我棒不棒?”

“能有多好看?多好看也没我家阿妄好看。”叶知秋不仅没有夸我,还满不在乎的样子,看起来欠揍极了。

“哼,阿妄坏透了。”我脑子一抽,也小孩子般的与他互相怼道。

“你……”叶知秋凤眼一眯,眸光中隐约透露出几分刺人的寒芒。

他的眼神吓得我浑身一颤,白了他一大眼过去,想往另一边再缩一缩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沙发的角落。

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

先生面不改色,依旧是笑吟吟地看了叶知秋一眼,然后又继续看向我,伸出一只大手在我头顶上揉了揉开口说道:“好了,先勿争执,丫头你且先说说那李蘅芜的事情。”

我乐得顺着台阶下,于是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也就不说了,你们想想,这一天之内,母子两人同时车祸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再来,那天佣人张桂菊赶来报信,大部分人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脸上都同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呆呆的看向张桂菊。

而当时,高雪玉的反映真的很镇定。

一般来说,常人像她这样,碰到相同的情况,即便面上不会浮夸的幸灾乐祸的窃喜,或是悲天悯人的同情不忍,但至少,听到一个陌生消息的讶异也该是有的吧。

可她太平静了,无喜无悲,全程无动于衷,就连寻常的惊讶也看不见,就好像她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事一样。

只是当时李蘅芜悲伤过度,没有看到这一切。

她无法承受打击,昏倒在地。

等到李蘅芜醒过来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口口声声爱她的姜洵,反而是高雪玉,这很奇怪不是吗?

姜洵明明知道李蘅芜恨透了高雪玉,而且他先前不是说高雪玉曾经伤到过身体,无法受孕,但是高雪玉的身体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还为李四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一切,是该说姜洵自己也是被骗的?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在欺骗李蘅芜。

但是要是他是欺骗李蘅芜的话,那他后来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李四,作为一个能在生意场上叱刹风云的人物,明明这些事情巧合得让人觉得离谱,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或者说,他不想察觉什么。”

“或许姜洵只有事暂时离开了。”一涯难得也插进来说道。

“或许不是查不出来,只不过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叶知秋说道。

“可是为什么?

我没有想明白,他们都口口声声的爱着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转头来又要这样对她们?”

“有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看你这次回来,始终都没有提到他们的家产如何,生意如何,这些人的品性又是如何。

但这些都是最关键的部分。”

先生依旧微笑着,面上温和好像说的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财帛动人心呐。

“是了,这样说来,一切的因果关系就有了,姜洵不见得不知道高雪玉当年是骗他,也不见得不知道高雪玉对李家的算计,但权衡利弊之下,李家分崩离析,对他来说甚至是一个机会。”一涯说道。

“所以他反而做出一副痴心男人的样子,还帮高雪玉粉饰中间的不合理之处?”我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这样能演。

“这两个人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叶知秋忽然说道。

我甚至怀疑,就连高雪玉嫁给李四这件事,本身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而李四,我知道他本来是入赘杜家,早先由杜若继承的杜家财产并不是在他名下。

按照杜若的性格来说,李四和高雪玉发生这样的事,杜若肯定是会将自己的财产做好安排。

那么基本上可以肯定杜若的财产最后会交给李扶留和李蘅芜。

至于为什么李蘅芜最后安然的活了这么多年。

我怀疑,这和她后来精神失常的原因不无关系。

至于最后,姜洵为什么要陪着李蘅芜呢?

就或许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涯忽然拿起李蘅芜的照片,仔细端详了一番,叹口气说道:“果然是个绝色,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佳人,只是可惜,红颜大多命太薄……”

平时看过的小说里的女子也是这样,她们吃穿不愁,绝世美貌,还心有千千结。

但李蘅芜与她们不相同的是,这些女子心有千千结,只为一人结。

而李蘅芜是心有千千结,只等一人来解……

只可惜红颜薄命,她都没等来那个对的人。

接过一涯手里递过来泡好的三炮台,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说道:“所以说,李蘅芜或许根本就没有疯,她只是恰好心思玲珑剔透,知道了什么,所以以此自救。”

难怪,她一直说要离开。

不是她真的豁达成这个样子,而是命运颓唐,将她推至如此地步。

她只是想要逃开,逃开这些人用罪恶织就的网……

100佳人(寻找李书成)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

为人夫的,不堪为人夫。

为人父的,不堪为人父。

都说是财帛动人心,但财帛的本身又有什么过错?

不过是有人欲求不满,贪得无厌……

我一边说得激愤,也没有留意他们,等我缓过神来,只发现他们三人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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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佳人(寻找李书成2)

凌晨的校园是什么样子的?

我拉着先生的手,被一涯和叶知秋送出门来。

到处都是一片昏沉,无人的路上在黎明前显的有点寂寞。

远处逶迤的山后披着一片沉郁的深蓝。

门卫大爷还没开门,远远看过去,只见有些路很远的同学已经披星戴月的等在校门口,凌晨的寒风里,他们看起来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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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佳人(溜冰场)

你就别问了,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宁意雅听了,顿时哈哈一笑,于是说道:“好好好我不问你了,下午我们逃课去城里溜冰,你去不去?

我也不知道李书成住在哪里,但他大部分的时间常常在那里玩,说不定你过去会碰到哟。”

我一听说溜冰,然后傻呼呼地问道:“哪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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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佳人(保护)

“小宁乔,怎么跑到这里来玩?”李书成尽量温和又用可以让我听见的声音说道。

一见他,我摔这一跤的委屈瞬间就涌了上来。

不由瞪着眼睛看向他委屈地说道:“因为姐姐说你常来这里玩。”

李书成忽然笑起来说道:“傻不傻啊!她要是骗你呢,乖女孩可不能来这种地方玩。”

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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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佳人(来电)

“嘶!起不来了,要亲一下才能起来。”李书城说道。

“混蛋啊!不痛就快起来,吓死我了。”

我也不敢碰他,生怕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李书成闷笑着坐起来,揉了揉我的脑袋,说道:“我没事,以前挨过比这个严重得多的痛都欢蹦乱跳,倒是你,有没有磕到什么地方?”

李书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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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佳人(救人)

一位头发凌乱,脸上密密麻麻全是皱纹的老太太,全身苍白得像是涂了一层面粉一样,低垂着脑袋站在李书城身后。

她那只一只皮包着骨般的枯爪正伸向李书成在打电话的那只手……

店里邻桌的是一对年轻夫妇,两人带着一个看起来两三岁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哇!”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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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佳人(求助)

师傅说着,忽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赶紧补救道:“我不是说你哥哥啊,你哥哥又不一定会有事,别担心,你别哭啊。”

定县城关的出租车和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可以拼车,车费按人头算,城区里面都是定价四块一个人,我将车费提前递给了师傅。

师傅接过车费的时候忽然说道:“呀,我忽然想到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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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佳人(觉醒)

“不在这里!”

那道嘶哑粗涩的声音夹杂着风声灌进耳朵里。

我顿住脚步,不多时,嶙峋的老太太李蘅芜忽然出现,极长的头发凌乱不堪,布满密密麻麻的,如刀刻般的皱纹的脸上。

她双眼深深凹陷,嘴巴半张开,白里带黄的脸上布满焦急。

她看着我,依然裂着嘴,现出满口牙,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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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佳人(招恶鬼救命)

我盯着那双眼睛看,那双眼睛也不由地盯着我看。

“这是第几次打架?”我问道。

“你妹,你管老子第几次打架。”那少年的声音说的理直气壮,步子却隐隐的有些向后缩。

“啊!”一声凄厉的哀嚎忽然在茫茫夜空响起。

……

围成一圈的八九个少年通通呆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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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佳人(楚秦秘密)

但我心里并不觉得愧疚,面目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睛。

无言,不过是些许时间,他眼睛里燃烧着的熊熊火焰慢慢被冷静浇灭了。

楚秦面上担忧又无可奈何地问道:“有没有受伤?”

“还没来得及。”

“你就不怕吗?”楚秦边走边问。

我笑着看向他摇了摇头。

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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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佳人(霍纳)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楚秦并没有与我敞开说的打算,只是看着我笑了笑,然后看向躺着的李书成,说道:“他的手只是错位,没有骨折,一段时间就能养好,不会映象以后的生活。”

我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提及自己看得见这些鬼魅的事情,以及他来到我身边的缘由。

我相信这世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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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佳人(终)

“小姑娘,我没猜错的话刚才给我打电话的就是你吧!”即使面上有少许焦虑,但这位年迈的霍纳仍然从容淡定的同我打招呼。

“是的,就是我给您打的电话,李书成他还在里边诊治。”我浅笑着说道。

见霍纳的眼睛转向楚秦,于是又开口对霍纳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叔叔,今天幸亏是他救了我和李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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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步步为营的真相(一)

楚秦离开的时候,特意到小楼来道别,我将脖子上的三角符纸取下来送给他,他笑着拒绝道:“作为一个军人,身上不该有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我笑着看向他说道:“有了这个东西,你的眼睛,或许就不是你的拖累了。”

听罢,他亦是笑,将三角符纸收下郑重地装到胸口的衣袋里,到了声谢,转身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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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步步为营的真相(终)

高雪玉本来以为借此攀上姜洵是妥妥当当的了,却没想到姜洵的父母轻易便识破了她的伎俩。

他们让他不要妄想,于是高雪玉只得清高地拒绝了姜洵的示好,然后又为了吊着姜洵的愧疚,高雪玉找了医生开出假证明,说是因为那一场械斗,让高雪玉失去了作为母亲的权利。

而姜家也因为姜洵的成长没有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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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霍纳番外

李四入狱以后,重新立下遗嘱,由李书成继承李家一半财产,其他几位夫人的孩子共同继承李家另一部分财产。

又两天,收到何医生转发来的,李书成的道别。

“这些天,我一直在医院等你过来,犹豫了很久,还一个人对着空气练习了许多遍的道别,可惜你再没过来,也幸好你再没过来,免了眼泪和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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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病倒

期末考试以后,又是很长的一个寒假。

收拾了一番,想了想,想起叶知秋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了,于是又问叶知秋要不要一起回去。

叶知秋说:“人人都回家过年,为的不过是同心里重要的人在一起团团圆圆。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能放她孤零零地待着。”

回到戈雅以后,周边就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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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宁致远的心结(不救)

一托就到了年后。

事实证明,这些药并没有管用。

这段时间,我几乎是不下床了,每天昏昏沉沉的,不是在梦魇里,就是全身难受得厉害。

眼看着进食量越来越少,身体也瘦得厉害,爸请了小学旁边的诊所医生隔两三天就来给我挂一次葡萄糖补充营养。

妈又坐不住了,想带着我去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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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宁致远的心结(戈雅)

就在前两天的一个中午,林荫枝叶婆娑,气候在中午开始炎热。

宁致远遇到条蛇,那蛇通体都是青色,在阳光底下时,蛇身上的青绿色隐约透着光芒。

它径直到了宁致远面前的时候,宁致远觉着心惊肉跳。

就在宁致远以为在在劫难逃时,这条蛇像是有灵一般,只在他面前看了他好一会就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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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宁致远的心结(路上)

男人的身后走出来个小娃娃看上去,一双澄澈地眸子,五官长得很漂亮,白白嫩嫩的,剪得短短的发,乖顺的全贴在脸上,像年画里的娃娃一样,可爱极了。

小姑娘一手被男人牵起来,便仰头看着男人笑的十分灿烂。而男人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却莫名觉得比刚才温和了几分。

看着小姑娘圆圆的笑脸,长贵无聊如何都讨厌不起来,但也喜欢不起来。

现在的情景,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小女孩忽然转过头来,对他不怀好意的、轻蔑的、神气活现的作了个鬼脸。鼻梁处打着皱,胖胖的短下巴,灵活的眼睛,一股滑稽相!

福贵只觉好笑,却忽然发现那男人眉宇间也隐含着一种令人望而生畏阴鸷。

被他看了一眼,福贵两只胳膊都软了,想要退后,却发现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人也见了,你想对他说什么吗?”

他对沙蓝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润。

沙蓝摇了摇头,那微翘的小鼻子,那修长秀气的眉毛,那薄薄的、带着点儿稚气和天真的小嘴,以及那时时刻刻笼罩着她整个脸庞上的一种宁静,悠然和纯洁的气质。

小女孩似乎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看着福贵的眼神里流露出嫌恶,

福贵注意到男人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女孩身上,女孩稍有变化,他便安抚的伸手揉了揉小女孩头发,没有说话,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幅度。

福贵心中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发现那两个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小溪边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天色一下子暗沉起来。不远处的大槐树越靠越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微风里夹带了呜呜的声音。

没一会,天空里的夜色已经浓重得好像能滴出墨来。

福贵书上曾说:“上古有树称槐,乃木中之鬼,常聚阴阳。”

仿佛要印证福贵的猜测一般,老槐树越来越近,呜咽凄哀的声音也似环绕耳畔。福贵感觉恐惧快要到达极限了,他努力忍下不让自己慌张起来;忽然,大槐树底下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蠕动起来,是个身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福贵的身体依然不能动,但手指可以,按庙里和尚们教的,福贵将两手大拇指使劲地掐住中指指跟上面的指关节,片刻,又换了食指指关节。

眼前好像有什么一下闪过,福贵只觉得眼睛干疼,他不得不将眼睛闭上又挤又揉。闭上眼睛的刹那,周围的一切好像又消失了,呜咽的声音没有了,风也禁止了。福贵甚至觉得此刻只要自己一睁眼也许就是阳光明媚的白天了。

福贵尝试着想要睁眼,他慢慢地,睫毛的顶端微微晃动,眼皮也微微抽动,他几乎都要感觉到阳光的温柔触摸了,只差亲眼所见的证实了。

张开眼睛?,福贵不由得又惊了一下,只见方才还漆黑如墨的天色变得明亮起来,刚刚消失了男人和小女孩此刻也站在他身前几米左右的地方。

男人牵着小女孩,他们没有看向他,男人在对小女孩说:

“害怕吗?”男人的声音比起之前和福贵说话时温和了许多,带着安抚的意味。

沙蓝认真的听着,他话音刚落,沙蓝立刻点头。

“不怕,我在。”

沙蓝没有说话,扭过头去看福贵,见他双眼大睁,充满了恐惧,浑身颤抖,沙蓝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他们一点也没有在意他在旁边。或许他们知道,他确是什么也听不到。除了小女孩点头的动作,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并不想他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而事实上他也真是一句也听不清楚。

见小女孩笑了出来,福贵心底生出一种被戏弄的嘲讽,福贵心里愤愤不平的同时,又羞愤不已。

福贵不愿再看他们,扭头看周围,一眼便看见了方才槐树底下的东西,他又是一惊,差点没有叫出声来,那居然是个浑身是伤连脑袋都变形了的青黑色躯体,而那具躯体,此刻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朝男人的方向恭着身体,一动不动。

又看四周,只见,周围所有的树木竟然浅浅的朝着一方向都作出了浅浅的弯曲,一个如同古时候群臣朝拜天子一般。

面对这样奇异的场景,福贵只想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的这地方,但是凭先前说的话,他断定这一代和眼前的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此时,福贵心里百转千回,回过神时才发现眼前的两个人,大槐树,慢慢地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就在这些事物几乎消失殆尽之时,小女孩白白净净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咧开一个清晰的微笑,并且清楚的叫了一声:

“爷爷!”

福贵醒过神来,差点从树藤上摔下去,正要活动身体,感觉身侧一阵发凉,转头一看,一条通体透亮的青色毒蛇盘踞在一米开外的树藤上,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福贵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喊不远处草棚里的爹妈,好在如同先前的那次一样,那条青竹标很快便转身来了。

听说福贵又遇到毒蛇,夫人心里担心的不行。第二天白天,她让福贵收拾好东西,说是这两天就要到山下去住。

福贵和老爹将东西装好以后,移到角落里,老爹取出他的大烟来叫福贵帮他打火,福贵坐在地上举着火,老爹就侧躺在刚刚打包好的衣物上吹他的鸦片。

母亲进来瞧见东西都打包差不多了,于是顺势坐到了老爹旁边。

“那房子是买在那里呢?”福贵悠悠闲闲的又问爹妈。

“过去二十里,有条街阁鸦,富饶的很,我们买了街上的房,”这回接话的是老爹,老爹自信满满的样子,不难看出他对那房子十分满意。

“是呀!”妈妈娴雅地应和着老爹的话,她的心境始终保持平衡,脸孔平静、清明、恬适,看上去仿佛永远在笑,给人一种安详宁静之感。

“这样的话倒是真的不错的,就是地方”

福贵在听到阁鸦两个字的时候心里面隐约觉得不太舒服。

夫人以为福贵问阁鸦这地方,于是便开口解释:“原先,奢香公主在西南修过九驿,这阁鸦正是其中的一驿;所以啊,如今来往阁鸦的客旅很多,自然也是比较富饶有名的,只是你年纪小,有没怎么出过门,不知道这些地方当然也不奇怪了。”

老爹随即接口道:“你妈妈讲的对,就是这样的。”

福贵对爹妈应了应表示同意,然后又开口说:“妈,你们看咱们这棚子后面怎么单独长了棵老槐树?”

忽然,一声凄厉的猫头鹰嚎,骤然传来。三个人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爹愣了愣没有讲话,老妈也也呆了一下,原先的笑脸不着痕迹的绷了起来。

母亲心里簇起了一把皱纹,开口说:“一棵树而已,长就长了。”

福贵想了想便形容了一下那树的样子,只说越是靠近那树休息反而越没有精神。

老爹开始明显地张惶起来,好象他身边埋下了-颗定时炸弹,局促不安,掉过脸去不好,不掉过去又不行,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

又过了两天,三个人草草的吃过饭后便和扛上行李出发了。

下午,没走多久天便有一种将黑的感觉,三人走在一条小路上,那路只有两米宽,两边是巨大的树林,参天高。布谷阴沉沉的叫声此起彼伏,但因为一家人都在倒也不那么吓人。

三人走了许久,还是没有走出小路,眼看最后一抹黄昏也要落下帷幕了,福贵的心里已经有些发憷了。

这时,前面不知何时竟冒出一老人来,老人高个,背微有些驼,头上戴个大毡帽,老人还穿了身青黑的棉长衫,就像清朝那些老先生秀才们穿的那种。

老人一直在前面走着,没有回头;看见老人的身影福贵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有人就没问题了,福贵又看了看老爹,显然老爹也是轻松了许多的样子。福贵边走边试图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

“爹,这里个什么地方啊?”福贵略轻松的说着。

“这啊,说是叫什么杨家坡,因为这片坡上是杨家的坟山。”老爹说。

“这会子说什么坟山啊,那么爷俩这是没话讲了吗?”妈妈似乎有些紧张,老爹只当时她心里害怕,因此便说道:

“怕个啥,两大老爷们在还怕护不住你?”

“是呀娘,你看这前面也还有人在,不怕的。”福贵也对妈妈这样讲,但不知道为什么,福贵感觉说了这话以后母亲更加紧张了。

“阿贵,你走前面我旁边来。”母亲似乎有意控制声音,尽力将语调压平,以免声音颤抖。

看着母亲的样子,福贵竟也有些惊惶的感觉便无可名状的淹了上来。

就好像那天夜里做梦,没有什么东西害他,可是那无边无际的惧怕,渗透到皮肤里,几乎彻骨。

福贵加快两步,和母亲并排走到一起。

三个人一时也无话;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前面有个拐角,前面的老人忽然回了下头,福贵看见一张难看的、满是皱纹的、泪痕斑斑的脸;不过顷刻,老人又回过头去,只留给三人一个青黑色背影。

道路两边的古木抽出了茂密的枝叶,伸入天空,萧萧发响,浓荫里,偶然飞起一只两只乌鸦来,它们的翼子鼓动着福贵的心。

这时和三个人一直保持着相同距离老人,忽然转上前面的拐角,朝山上去了。

几个人原本只离了三四米的距离,但等到福贵他们走到拐角那时,老人家已经到了山坡底下的坟边上了,距离三人竟有一二十米的样子。

天又变黑了些,好像夜晚提前到了人间,福贵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再往坟边一看时?,那里还有什么老人,只有几个孤零零的坟坡在那里。

福贵以为老人在坟坡中间被挡住了,看向老爹,老爹好像受了大的打击似的,脸色忽然变青了。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眼睛垂下来,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三个人加快了脚步,不想,才走出拐角,三个人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阁鸦。

(本章完)

119宁致远的心结(师傅)

宁致远加快两步,和母亲并排走到一起。

三个人一时也无话;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前面有个拐角,前面的老人忽然回了下头,宁致远看见一张难看的、满是皱纹的、泪痕斑斑的脸。

不过顷刻,老人又回过头去,只留给三人一个青黑色背影。

道路两边的古木抽出了茂密的枝叶,伸入天空,萧萧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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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不救的理由

开始的时候,宁致远不解师傅临走前的意思。

后来才渐渐知道,师傅说的意思是,宁致远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人,只是那个难得一见的人在他身上留下了气息,明白以后,宁致远又羞又愧,好在师傅也不在了,不然,如何能相处下去。

有一年,宁致远认识了附近一个寨子里的两姐妹。

是白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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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槐树脚

一切自这个冬天开始,也将在这个冬天结束。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将近是春天,阶前依然看不见一茎绿草,窗外也望不见一只蝴蝶。

一开始时,不能否认,我其实是有几分有恃无恐的,脑海中闪烁着招鬼的口号,明知后果严重,依旧张牙舞爪,甚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狂妄,从未想过有一天真正会承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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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大章(水鬼)

我使劲一甩,顿时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远处山峦迭起,一障远过一障,方才还朦朦胧胧要出太阳的样子,这一会又有些青黑的罩子笼了起来,

“怎么了?”妈回过头问我,这时我们刚下桥,在槐树脚的岸边落脚。

我摇摇头,自那事以后,我常被这些东西找上,只不过先时还不这样频繁,直到回了戈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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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贼偷(善恶)

走出来的时候,我耳边全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音,还有无数蝉鸣。

抬头看,远山苍茫,近山也苍茫。

天边一片绚丽,霞光红彤彤的如同滴血。

走近村庄里,一间间房屋宽敞而明亮,这是真正的房屋,屋子与土地紧密相联。大部分的屋子还有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有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院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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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贼偷(被逮)

贼偷一听,不好,这还了得,正打算牵着那牛赶紧跑。

谁知,屋里的灯忽然开了,门一打开,一男一女两个人衣衫不整地拎着棍子跑出来。和正要牵牛出来的贼偷撞了一个正着。

“不好!那贼身上有刀子。”我有些着急的对先生说到。

谁知,先生竟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遗憾地说道:“放心,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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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贼偷(施暴者)

他们把他紧紧捆在大槐树上,然后将他的手掌用长钉丁在树干上。

那张先前看时,还略显的白皙和干净的脸上,如今青青紫紫,不见一块好皮,其中有一只眼睛里汨汨地淌着血,那血沿着眼眶淌出来,如眼泪般滚落在脸颊、下巴上。

他们割他沾满泥水的一大块衣袍,塞进他的嘴里。

那块布上,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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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贼偷(解脱)

喂饭这种事情,当然也是有好有歹,全凭个人的。

有的人好歹给他些吃的,有些人忽视不管,也有些人一顿都不肯错过,他们什么都喂给他,逼着年轻贼偷吃下粪便,然后大笑着踹在他身上嫌弃道:“果然是强盗,狗一样的东西……”

如此辱骂。

眼看着他就要死了,大家不甘心,来的人愈发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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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贼偷(王启平)

嘴角扬起三分,先生仰着头,好像在笑,视线却不知道落在哪里。

“很多年过去了,曾经伤害过他的那些人也已经分别离开这个世界,他心里早就不怨恨了。”他声音极浅极轻,好像缠绕在唇齿间,带着一缕说不清的情绪。

“那先生怎么想?”我一边咀嚼心的无数滋味,又要揣摩先生是怎么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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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贼偷(追查)

“啥,拿过来我看看。”王启平绷着一张脸说道。

说着王启平结果盒子,不大,大概二十厘米见方,也就是一般的纸盒,王启平拿着晃了晃,只听得里头“哐当!”地向。

这时另外一个同王启平关系不错的警员笑谑道:“呀!哥你可要小心咯,这里头万一要是炸弹什么的……”

这话未完,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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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天色渐晚,太阳没有完全下山,月却早已升了上来,近晚的微风吹动了衰衰的荒草,黄昏的温柔笼罩着不远处傍水的村庄。

王启平三人躬着身子在仍有春寒的溪水摸索,早春的雀鸟在溪水两岸的树梢上轻捷地跳跃着,嘴里发出叽叽喳喳的细碎叫闹。

“韩哥,摸着什么东西没有?”一个人呆在岸上的吕丽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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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贼偷(终)

差不多是下午三四点,我最近总是这个点儿醒来。

迷瞪瞪的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张略带严肃又有几分正气凛然的,四十左右的男人的脸。

他正仔细的看着我。

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我环顾了一下,的确是我的房间,而且这会儿,爷和叶知秋也坐在里面,而男人的旁边还有一个一个高个子,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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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大章 棺中人

知道这件事以后,村里组织大家捐钱给这具尸骨修座坟,基本上,大家都捐了一些,他们将他下葬的那一天,恰巧赶上早春的第一树花开。

最后是公安局里的警察陪着爷一起去看的地,就在溪边,有一株小槐树刚刚长出来的地方。

爷特地过来说了一下,想来,是想让我在离开前去看那惨死的贼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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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葫芦山(棺中人)

原先提过,以戈雅为中心的东西南北四面,从太阳起的方向东头开始说起,这东头有杨家坡、麻涡湖、哒水井等一众地方;西头则有程家牌坊、榛子桥、大石头、白蟒洞等地界。

而这北边,北边往出走,有块坝子,又有一片水塘,水面广,岸边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因此这面水塘叫做垂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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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葫芦山(危险)

她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灼热的视线,穿过那些山茶花树从的枝枝丫丫,正直瞪瞪地望着她。

赵姑娘脑子一蒙,什么也没想,“噌!”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往下山的方向一直跑。

缓慢的步子仍在后面穷追不舍,但好在他行动迟缓,追了一段之后又返了回去。

赵姑娘一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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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棺中人(上山)大章

凌晨三点的时候,家里的闹钟忽然响了起来。

“叮!叮!叮!”一声一声,催着人从梦里醒过来,额头上冷汗直冒,一开始,疲惫的状态使我觉得自己从一个梦魇,跨越到了另一个梦魇,直到周身始终再没有异变,我才恍然醒悟过来,这的确是家里的闹钟将我叫醒了。

不知何时,外面漱漱的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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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棺中人(先生)大章

“呕……”肚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吐不出来,不过是干呕一声,但是呕了这一声,挟带着我的大手陡然一松。

还以为不会摔的,然而……

我重新摔回干草堆上。

放下我之后,他迅速地跳跃着往一个方向离开,走到一半的时候,转过头来,见我仍仔细地看着他,他忽然裂开嘴,做出一个笑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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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棺中人(往事)

透过那些古老而忧伤的月光,我仿佛闻到了书香、墨香和花的香。

“快到了。”

风吹时树上不多的树叶沙沙作响,听起来哀伤而又温柔,好像在对过往的行人述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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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棺中人

他现在我将她弄丢了,如何是好?

我说:你要是舍不得她,那就去找她,天涯海角的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并且坚定的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找到她,然后带她回到这里来,或者留在她的身边。

“我找过,可是我忘记了她。”他摇了摇头回答我。于是离开了。

当时我并没有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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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棺中人

沙蓝见了立刻笑着喊了声:“老祖婆。”

老祖婆身材瘦小,头发编了两条小辫末端用夹针别在后脑勺上。

说不上好不好看,许多老太太都是这个发型,这样的发型大多可以保存好几日都不会乱掉。

与往日差不多,基本上遇见老祖婆时,她身上都穿着蓝黑之类颜色的衣服,无论冬夏,衣服都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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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棺中人

透过那些古老而忧伤的月光,我仿佛闻到了书香、墨香和花的香。

“快到了。”风吹时树上不多的树叶沙沙作响,听起来哀伤而又温柔,好像在对过往的行人述说着什么。

沙蓝朝着洞里望了一眼,阳光在洞口被折射入眼里,耀目得不似真实,而洞里却漆黑如墨,真正的一无所见。男人顿了顿接着又讲:“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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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棺中人

沙蓝见了立刻笑着喊了声:“老祖婆。”

老祖婆身材瘦小,头发编了两条小辫末端用夹针别在后脑勺上。

说不上好不好看,许多老太太都是这个发型,这样的发型大多可以保存好几日都不会乱掉。

与往日差不多,基本上遇见老祖婆时,她身上都穿着蓝黑之类颜色的衣服,无论冬夏,衣服都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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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棺中人

透过那些古老而忧伤的月光,我仿佛闻到了书香、墨香和花的香。

“快到了。”风吹时树上不多的树叶沙沙作响,听起来哀伤而又温柔,好像在对过往的行人述说着什么。

沙蓝朝着洞里望了一眼,阳光在洞口被折射入眼里,耀目得不似真实,而洞里却漆黑如墨,真正的一无所见。男人顿了顿接着又讲:“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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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棺中人

大约明天就能正常了……

透过那些古老而忧伤的月光,我仿佛闻到了书香、墨香和花的香。

“快到了。”风吹时树上不多的树叶沙沙作响,听起来哀伤而又温柔,好像在对过往的行人述说着什么。

沙蓝朝着洞里望了一眼,阳光在洞口被折射入眼里,耀目得不似真实,而洞里却漆黑如墨,真正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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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棺中人

沙蓝出生时,老二带就着陈婷借住在福贵和妻子留给小儿子的房子里。房子是茅草的,墙壁露着石基,到处都是一幅破败不堪残损模样。

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倒也相安无事。

一天中午,是个阴天,屋外忽然刮起了大风,呼呼哞哞地狂吼时,树上的树枝喀喳喀喳地断落下来。电线被风吹得吱吱地尖叫,就像有许多恶鬼在嚎叫。

南方人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风。

街坊邻里都跑出门看情况,外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老二和陈婷也跑出门去凑热闹,因为实在风大,沙蓝就被陈婷放在老二平时当做写字台用的大木柜子上。

“乖乖坐会,不要往边上爬,小心掉下来。”陈婷匆匆说了这一句便追着老二出去了。也没有听见沙蓝乖巧地答应。

一开始,沙蓝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子中间,一点也不敢往边上看,心里记着陈婷的话,好好地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外面依旧是狂风大作,呼呼哞哞地狂吼着,但细一听时,却听见风里夹杂着另一种有些让人脊背发寒的声音,似乎似曾相识,又似乎有些不同。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惊惶的感觉无可名状的淹了上来。

慢慢地,唰唰……唰唰……地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几乎压过了屋外的风声。最后竟然是在沙蓝的耳边响起。

那声音也由唰唰……唰唰……渐渐地变成了好像一个人的嘟囔的声音。

沙蓝的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大,仿佛要湮没了她。

忽然好像有人在沙蓝耳边轻轻地叹息,那声音切切实实的响起,但似乎一不注意它又消散在空气里了。

屋外仍旧是狂风怒吼着,但相伴的唰唰声却消失不见了,沙蓝耳边响起了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这回沙蓝听清了,他说的是:

“这房子要塌了,赶紧走吧……”

说完,好像有什么东西便消失了,风依旧刮,唰唰声没有了,男人的声音也没有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年幼的沙蓝缩着坐在柜子上,好半天,才哭闹起来:

“快抱我出去,房子要垮了……房子要垮了。”声音吼得像是要把嗓子都震破了,终于在风声里面挣扎出一线生机来,被陈婷和老二听到。

其实,那男人在时,沙蓝是不怕的。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相信,相信这个看不见却在耳边告诉她危险的男人是好人,或者说是好的鬼。但是,当这个男人的声音消失时,沙蓝默认是他离开了。

恐惧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如同海潮来临,一波一波的冲刷理智的沿岸。

陈婷先冲进来抱了沙蓝在怀里哄,老二随后来时沙蓝仍在哭闹着要出去。

如果是别人家大都不会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但老二是跟着福贵学道先生出身的。他对?之类的事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信任。

福贵曾经说,天地间有一种叫做“鬼开口”现象,是说过世的人借活人的口讲述天地的一些秘密,或是将要发生的事。

还有一种说法是,人如果有灵性,会受到灵异域的精灵鬼怪们照顾,他们在谈论天机时,有意让那人听到,好使他能推测未来,带领人们趋吉避凶。

老二觉得,沙蓝可能是前一种,毕竟后一种太过玄乎,就连他学道多年,满腹热情,也不曾遇到过关于灵异域的任何消息。

当时在场的人心里都突了一下。

老二知道这些,其他人可不知道,乡间向来信奉观音居多,只是觉得这样小的孩子讲出这些话来,也许是菩萨显灵救命。

不疑有他。

老二随即请人将家里重要的东西搬出来,等着房子塌。可是大家在外面守了很久,房子也没有塌,于是有将东西搬了回去。

大家也善意地没有这事当笑话打趣,老二却沉默不言起来。

他和陈婷刚结婚就从家里面搬了出来,现在住的房子是小弟的。这几年来,老二终日厮混,还将家里的琐事通通丢给陈婷,终日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老二向来不讨爹妈欢心,而原来疼爱沙蓝的妈妈也过世了,姨肯定不愿意自己一家子再回去的。再说姨和爹那里也还有几个兄弟,人多得快挤不下了。而陈婷的爹妈那里也是靠不着的,他们原来就觉得女婿没有出息,本身又不待见陈婷。朋友兄弟家里更是不必讲了,不说别的,单说他们家里面的媳妇也是不可能的,况且人心隔肚皮……

从那一天开始,老二开始收敛,挣了钱也不再乱花。

直到老二和下面的穆家谈妥,买下穆家的大瓦房搬了进去。

全家搬过去的那晚,乌云直压着树梢,隐约一阵雷鸣,老房子轰然塌了。

那天夜里,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一个清朗的男声萦绕在沙蓝耳朵边,

“我救你一命,将来要记得还我。”那声音伴着一阵唰唰声,在一声惊雷时响起。

得知沙蓝的预言成真,福贵想起当年入门时,师傅告诉他,唯有第六感天赋足够强大的人才能与灵异域建立联系,想到自己学习多年,始终无法找到灵异域的切入点,福贵的心里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沙蓝是收到了灵异域的警告。她也许第六感天赋强大,天生就是联系灵异域与人间的使者。

可是,她凭什么?

这天夜里福贵一夜没睡,由忌妒引来的悲哀,已经达到不能再痛苦的境界了。

又过了几年。

一个炎夏,橘黄色的阳光淡淡的飘在空中。

小地方的消息总是很灵通,?听说隔壁杨大娘家来了个城里的亲戚,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沙蓝很好奇,跑过去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在人群里面,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神采飞扬,隐隐有光彩流转。

见大家围着那姐姐,沙蓝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开始感到自己孤单伶仃,像只脱队的孤雁一样,满腔的热情,像出炉的铁水,开始一点一点地冷却。

回到家,阶前看不见一茎绿草,窗外望不见一只蝴蝶,妈妈在屋里准备浇蜡烛。

沙蓝翻箱倒柜找来爸爸的小花书,一页一页地翻,见书上画了一个男人坐在古老的大房子里翻着书,一个美丽女人俯下身来看着男子手上的书。

没一会书就翻完了,沙蓝跑进屋里,看见陈婷正烧着大铁锅溶石蜡,一口大铁锅架在煤火上,锅里有一些石蜡是蜡烛头上溶出来的,宁一边,地上又有两口大锅,锅里各自都有一个细细的铁筒,筒里各自装满了高温融化的石蜡。石蜡沿着锅沿溢了些出来,一线一线的?尽头挂着粒圆珠子,像极了小花书上美丽女子戴的耳坠子。

沙蓝还没靠近时先喊了一声:“妈妈。”

陈婷听到沙蓝的声音,手上忽然一抖,仿佛呼吸都加重了几分,血液运行微有加快。她转过头来,尽力压平语调对沙蓝说:“去外面玩,别过来,小心烫到。”

顿了一下又接着又说“你先去外面玩,我现在忙,等下吃饭了再叫你,”

沙蓝嗯了一声,闷闷地说:“那我去外婆家里玩。”

“好好好。”

沙蓝转向门口。顺着街往下走,三四十米左右,有一条长五六米的陡斜坡,左边是人家,右边有座破房子,红砖砌的墙;

早年是一户地主家的房子,现在也只有个青年住在里面了;但有人说是那青年男人精神不正常,因为他整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语焉不详。所以没有人跟他来往,也没有人知道他具体的名字,大家都只叫他小苗苗。“苗”在阁鸦人的心里是歧视的意思。

在往下,中间空了一处宅基大些的院子地便是处三进出的宅子,面向宅子正中的第一间是堂屋,堂屋中间供着观音菩萨,菩萨头上顶着厚厚的红盖头。堂屋后面一间房住的是曾外祖父母,右边住的是大外公一家,左边住的是外公家。堂屋的大门常常不关,沙蓝抬脚迈进堂屋,先对着观音像拘了个恭,之后转左边小门关着,拍了两下没人回应,沙蓝又接着踢了一脚门脚,依然没有回应,倒是堂屋后面的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耄耋老妇从屋里探出头来。

(本章完)

144 棺中人

阿妄转头就像我抱怨道:“你说你,就不能好好呆着,瞎往这些地方跑,好好躲后面,情况不对你就叫外……”

她话没说完,只听外头“咚咚咚…”地响。

有人在砸门。

“阿妄,他要进来了。”

“废话,我能不知道,在我后头躲好,那堆烂肉要是逮到你我可不管。”阿妄眼睛紧盯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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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棺中人

阿妄在后面抓住他的衣袍子,他全无反应,仍向着我来。

不过呼吸间,我终于看清那张脸,依旧是死灰般的枯槁颜色,脸颊枯瘦,眼睛里泛着血红血红的光……

好像大部分时候,先生表情温和地看着我的时候,都是带着安抚的味道,但是,我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有点不甘心。

“其实我没有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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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棺中人(束缚)

我收敛了脸上不正经的神色,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明明心里不痛快,干嘛还假模假样的笑。”

罗塔平静又落寞地说:“我就是看你笑得开心,一下子有点空落落的,不知道拿什么去开心。”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像极了风穿过颓枝时的凄凉,

“我本来想等你好一些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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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棺中人(完)

镇上有人笑话她,也有人敬佩她,后来有一天,镇上来了个外地青年,是个有名气才子,他长得面冠如玉,又游历了四方,有诸多见识,却从来没有见过赵晴天这样情深又坚强的姑娘……

为了晴天,他在镇上滞留了很久,他看赵晴天的时候,一点也不亚于你的温柔,他百般接近,但赵晴天全部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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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一涯的怪癖

黄泉八百里,漫天黄沙,延绵不尽。

往复其中,寻一人魂魄,更是遍寻不获……

“如何?丫头片子,我这可没你要寻的人吧。”孟婆氏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干枯,稳坐在桥头边的椅子上,身旁的一小盅汤依旧咕噜噜地响。

她头上垂着长长的白发,也不梳理,别人脸上都是雪肤花貌,唯独她脸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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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采蘑菇

“不,我们不能等,人家罗塔已经等很久了,现在就要走了,快点把篮子给我。”

接过一涯手里的篮子,我拉着罗塔就要赶紧走了,免得一涯再突发奇想。

“念念,等等!”先生清冽的声音陡然传来。

呜~

“怎么了?”我哭丧着脸转过头来。

“呵…傻丫头,我让一涯把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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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莫菁菁

听说爹年轻的时候,脾性可不如现在温良,早先他交许多朋友,这些人有好有坏,鱼龙混杂。

这其中有一位叫做穆大发的,也住在戈雅街上。莫大发早年便丧了妻子,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矮圆身材身材,圆脸,长相倒是不显得凶恶,就是那一对眼睛常瞪得又大又亮,遇着发怒时,那眼睛便暴起来,令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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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秘密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我鲁莽了,即使早先我对穆菁菁就有所怀疑,但我也不能不与大家商量,就擅自做决定毕竟那处地方是罗塔最后的清净之地,

我没有草率的资格。

更不能仗着别人的宽容,得寸进尺。

我歉意地看罗塔,却没注意到,穆菁菁也茫然地望着我们。

罗塔抬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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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穆菁菁的秘密

按理说,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能被生活如此善待,本来该是一桩好事。

可是只生活在安稳的巢穴里,人就永远不能认清心酸滋味。

“我今后尽量考虑周全些。”

“不是尽量,是一定。

好了,带上你的蘑菇回去吧,我看你看那女孩的时候眼睛贼兮兮的,好像对那姑娘有企图,我也不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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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不敢见她

说罢,一涯将渔具单独取出来,也不给先生,好大一通东西,一下子塞进我怀里。

“这边的事情交给一涯,咱们去那边钓鱼。”先生说。

“一涯一个人可以吗?”我转头看着一涯,“你以前没见过我一个人在厨房做饭?”一涯眉梢一挑,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需要帮忙要叫我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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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宠溺的汪洋

穆菁菁不在,几个非常人的男人便肆无忌惮得多。

为了一个突奇想的野炊方便,一涯又从家里搬出许多东西来,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桌椅阳伞,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彼时已然午后,阳光落在被风吹皱的湖面上,像是金箔研磨成粉末,倾泻在这片湖水间。

先生坐在欧式白漆铁椅上,浑身上下都散着一种沉稳,威严的山川气势,仿佛与这方山林融为一体,但又不可忽视,如同他便是这一绿千里的主人。

虽然他此刻没什么刻意的举动,只是手里拿着钓鱼竿安静垂钓,姿态轻松,优又整洁。

先生转过头来,阻隔了我的视线,四目相觑,他微微一笑说:“你今天很反常。”

我也笑:“罗塔总是独自待着,即使我已经尽力去挽救他那所剩无几的欢愉,还是无法减缓孤独对这个人的侵蚀,所以,我有些着急。”

“过来。”先生忽然说道。

我好奇地凑过去,凑到先生近前才问:“怎么?”

先生抬起一只手,带着凉气的手指腹落在眉心,那温柔而冰冷的触感使我一瞬间怔在原地,大脑中间一片空白。“小小年纪,就成天皱眉头,他孤不孤独,与你何干?”

说罢,冰凉的手指拨开眉目间的峰峦,然后才优地收了回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曾经亲口答应他,要为他找回那位因他而死的女子,再说,他对我一向很好,我担忧他总是应该的吧。”我站起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罗塔,他望着湖面上,不知在想到什么,温情脉脉的眼神几乎要溢出眼眶……

“即便如此,你还能强求他们在一起不成?”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至一边传来。

一涯端个小瓷盘,盘里摆着切块的苹果,果块上插着细牙签,放在小圆桌上,又说道:“而且,我听罗塔说,你差点将那姑娘带回家去,你也不考虑考虑,咱们那地方,能带活人进去吗,何况这深山老林间,你如何解释?”

“实际上,她和别人不太一样,我是打算同她摊牌的。”我说。

“什么?”罗塔下意识地盯着我,皱起眉头,眼里带着稍许不可置信地蔑视,好像是在说,你怎么蠢得这样惨不忍睹。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不变地说道:“就因为你看出来她是二十几年前的女人的转世?还是因为她是你小时候的玩伴?如果是后者,你徇私徇得这样理直气壮,我也无话可说,但你显然不是这样不懂事的孩子,如果是前者,我只能说你愚钝。”

一涯的话使我不禁一愣,回想一下,好想他也一向如此。训起人来冷若冰霜,全无情面可讲,说话也丝毫不理会对方想法,与往常那个温柔嗦,还有些奇怪小癖好的男人简直对比鲜明。

如果是以前,我定然又会以为他生气,不过如今,我早就习惯了他随时能够晴转阴天的性格,也是为我的事,我也是能改就改,该认错的时候便认。可是如今他说话说一半,我究竟如何错了,也不讲清楚。

“愚钝怎么说?难道我看错了?”我不解。

先生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拆开我面前那不知什么时候绞在一起的十指,轻松一笑,笑音清冽而醇厚,他面上带着温和与亲昵说道:“我的傻丫头,一涯是想告诉你,不要强求,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就是死了,一上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忘却,便是另外一个人了,哪怕互为前世今生,也不过是陌生人。

一涯说你愚钝,是因为见你历经了之前诸事,却没见成长起来,他有些急躁。”

我转而看向一涯:“抱歉,又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说得好像我们为你操心的事少了一样。”一涯微嘲道。

我一时竟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人总是磨练我的好脾气,淡定淡定,在先生温和的浸染中,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平静下来说道:“但这回我想和菁菁摊牌,倒不全是因为她和罗塔的渊源,也因为她是我的玩伴,我明明知道她心里有美好而绮丽的愿望,却不得不输给惨淡的现实,我可怜她了无生趣的活着,所以想给她指引另外一条不太一样的路。

这样,也不算是辜负她那双灵气的眼睛。”

“这个理由我可以接受,毕竟原因是各方各面的综合,这才附和常态;我也能猜到你多少还是喜欢那姑娘才会动了帮她的心思,毕竟你要是呆到连不喜欢的人都要放在面前碍眼,那我就真的是无话可说了。”一涯这样说着,但眉间依然不见舒缓,我便知他是还有话要说的。

果不其然,只见一涯转身往罗塔那边正走,头也不回,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来:“接受,但不代表我同样了摊牌的想法,这个世上,能看见鬼魅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甚至大部分人年幼的时候都有这个天分,等到大了,才会慢慢消失,谈不上辜负不辜负,辜不辜负那是上天的责任,不是你的,而你是大人的责任,你没道理还要找人来施加更多责任给的大人,这对他不公平……”

他人远了,声音也渐渐弱去,先生冰凉的五指握在我的手上,脸上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温和表情,我心里忽然生出愧疚,“先生,我考虑太单薄了,也没考虑你照顾我的亢杂,还差点给你填了麻烦。”

我说得难过又愧疚,先生却忽然放下鱼竿,站起身来,眼光始终不曾离开我的面上,他笑起来。

眼里第一次有那么明显得快要溢出来的宠溺。

接触到那如汪洋大海般的温情眼神,我的胸腔里,一时心跳如擂。

一种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觉弥漫心间。

似酸似甜,似喜似悲,全身的气力刹那间消失了。

脚下飘飘荡荡的没有着力之处,仿佛下一刻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先生一把将我搂住,头顶上传来清冽而醇厚的声音,似是安抚,又似是叹息,那声音地轻轻说道:“我不是怕麻烦,也不介意照顾你时诸事亢杂,我只是不喜欢我们之间还有别的什么人插进来。

我不喜欢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别的人身上,我希望我的视线一直专注着你,而这些,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155 罗塔与穆菁菁(第一卷完结)

这件事要管起来麻烦,可要是说不管,撩开手倒也简单,左右人的因果轮回之事,也不该我管。该我交付的东西,我已经交付出去,一块钱的报酬也没收回来,已经做了亏本买卖。

回去以后,先生坐在单人沙发上,安置我于他膝前的地毯上。

温和与安稳的气息从后方将我包围,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本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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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卷二 故人来(1)

年代: 宋

作者: 欧阳修

正文:

八月秋高风历乱。衰兰败芷红莲岸。皓月十分光正满。清光畔。年年常愿琼筵看。社近愁看归去燕。江天空阔云容漫。宋玉当时情不浅。成幽怨。乡关千里危肠断。

八月微凉生枕簟。金盘露洗秋光淡。池上月华开宝鉴。波潋滟。故人千里应凭槛。蝉树无情风苒苒。燕归碧海珠帘揜。沈臂冒霜潘鬓减。愁黯黯。年年此夕多悲感。

别恨长长欢计短。疏锺促漏真堪怨。此会此情都未半。星初转。鸾琴凤乐匆匆卷。河鼓无言西北盼。香蛾有恨东南远。脉脉横波珠泪满。归心乱。离肠便逐星桥断。

对酒当歌劳客劝。惜花只惜年华晚。寒艳冷香秋不管。情眷眷。凭栏尽日愁无限。思抱芳期随塞雁。悔无深意传双燕。怅望一枝难寄远。人不见。楼头望断相思眼。

二月春耕昌杏密。百花次第争先出。惟有海棠梨第一。深浅拂。天生红粉真无匹。画栋归来巢未失。双双款语怜飞乙。留客醉花迎晓日。金盏溢。却忧风雨飘零疾。

二月春期看已半。江边春色青犹短。天气养花红日暖。深深院。真珠帘额初飞燕。渐觉衔杯心绪懒。酒侵花脸娇波慢。一捻闲愁无处遣。牵不断。游丝百尺随风远。

粉蕊丹青描不得。金针线线功难敌。谁傍暗香轻采摘。风淅淅。船头触散双鸂鶒。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阳借出胭脂色。欲落又开人共惜。秋气逼。盘中已见新荷的。

荷叶田田青照水。孤舟挽在花阴底。昨夜萧萧疏雨坠。愁不寐。朝来又觉西风起。雨摆风摇金蕊碎。合欢枝上香房翠。莲子与人常厮类。无好意。年年苦在中心里。

红粉墙头花几树。落花片片和惊絮。墙外有楼花有主。寻花去。隔墙遥见秋千侣。绿索红旗双彩柱。行人只得偷回顾。肠断楼南金锁户。天欲暮。流莺飞到秋千处。

花底忽闻敲两桨。逡巡女伴来寻访。酒盏旋将荷叶当。莲舟荡。时时盏里生红浪。花气酒香清厮酿。花腮酒面红相向。醉倚绿阴眠一饷。惊起望。船头阁在沙滩上。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九日欢游何处好。黄花万蕊雕阑绕。通体清香无俗调。天气好。烟滋露结功多少。日脚清寒高下照。宝钉密缀圆斜小。落叶西园风袅袅。催秋老。丛边莫厌金尊倒。

九月霜秋秋已尽。烘林败叶红相映。惟有东篱黄菊盛。遗金粉。人家帘幕重阳近。晓日阴阴晴未定。授衣时节轻寒嫩。新雁一声风又劲。云欲凝。雁来应有吾乡信。

九月重阳还又到。东篱菊放金钱小。月下风前愁不少。谁语笑。吴娘捣练腰肢袅。槁叶半轩慵更扫。凭阑岂是闲临眺。欲向南云新雁道。休草草。来时觅取伊消耗。

腊月年光如激浪。冻云欲折寒根向。谢女雪诗真绝唱。无比况。长堤柳絮飞来往。便好开尊夸酒量。酒阑莫遣笙歌放。此去青春都一饷。休怅望。瑶林即日堪寻访。

六月炎天时霎雨。行云涌出奇峰露。沼上嫩莲腰束素。风兼露。梁王宫阕无烦暑。畏日亭亭残蕙炷。傍帘乳燕双飞去。碧碗敲冰倾玉处。朝与暮。故人风快凉轻度。

六月炎蒸何太盛。海榴灼灼红相映。天外奇峰千掌迥。风影定。汉宫圆扇初成咏。珠箔初褰深院静。绛绡衣窄冰肤莹。睡起日高堆酒兴。厌厌病。宿酲和梦何时醒。

露裛娇黄风摆翠。人间晚秀非无意。仙格淡妆天与丽。谁可比。女真装束真相似。筵上佳人牵翠袂。纤纤玉手挼新蕊。美酒一杯花影腻。邀客醉。红琼共作熏熏媚。

律应黄锺寒气苦。冰生玉水云如絮。千里乡关空倚慕。无尺素。双鱼不食南鸿渡。把酒遣愁愁已去。风吹酒力愁还聚。却忆兽炉追旧处。头懒举。炉灰剔尽痕无数。

暖日迟迟花袅袅。人将红粉争花好。花不能言惟解笑。金壶倒。花开未老人年少。车马九门来扰扰。行人莫羡长安道。丹禁漏声衢鼓报。催昏晓。长安城里人先老。

七月芙蓉生翠水。明霞拂脸新妆媚。疑是楚宫歌舞妓。争宠丽。临风起舞夸腰细。乌鹊桥边新雨霁。长河清水冰无地。此夕有人千里外。经年岁。犹嗟不及牵牛会。

七月新秋风露早。渚莲尚拆庭梧老。是处瓜华时节好。金尊倒。人间采缕争祈巧。万叶敲声凉乍到。百虫啼晚烟如扫。箭漏初长天杳杳。人语悄。那堪夜雨催清晓。

乞巧楼头云幔卷。浮花催洗严妆面。花上蛛丝寻得遍。颦笑浅。双眸望月牵红线。奕奕天河光不断。有人正在长生殿。暗付金钗清夜半。千秋愿。年年此会长相见。

妾本钱塘苏小妹。芙蓉花共门相对。昨日为逢青伞盖。慵不采。今朝斗觉凋零晒。愁倚画楼无计奈。乱红飘过秋塘外。料得明年秋色在。香可爱。其如镜里花颜改。

妾解清歌并巧笑。郎多才俊兼年少。何事抛儿行远道。无音耗。江头又绿王孙草。昔日采花呈窈窕。玉容长笑花枝老。今日采花添懊恼。伤怀抱。玉容不及花枝好。

青女霜前催得绽。金钿乱散枝头遍。落帽台高开雅宴。芳尊满。挼花吹在流霞面。桃李三春虽可羡。莺来蝶去芳心乱。争似仙潭秋水岸。香不断。年年自作茱萸伴。

三月芳菲看欲暮。胭脂泪洒梨花雨。宝马绣轩南陌路。笙歌举。踏青斗草人无数。强欲留春春不住。东皇肯信韶容故。安得此身如柳絮。随风去。穿帘透幕寻朱户。

三月清明天婉娩。晴川祓禊归来晚。况是踏青来处远。犹不倦。秋千别闭深庭院。更值牡丹开欲遍。酴醿压架清香散。花底一尊谁解劝。增眷恋。东风回晚无情绊。

十二月严凝天地闭。莫嫌台榭无花卉。惟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气。直教耳热笙歌沸。陇上雕鞍惟数骑。猎围半合新霜里。霜重鼓声寒不起。千人指。马前一雁寒空坠。

十一月新阳排寿宴。黄锺应管添宫线。猎猎寒威云不卷。风头转。时看雪霰吹人面。南至迎长知漏箭。书云纪候冰生妍。腊近探春春尚远。闲庭院。梅花落尽千千片。

十月轻寒生晚暮。霜华暗卷楼南树。十二阑干堪倚处。聊一顾。乱山衰草还家路。悔别情怀多感慕。胡笳不管离心苦。犹喜清宵长数鼓。双绣户。梦魂尽远还须去。

十月小春梅蕊绽。红炉画阁新妆遍。锦帐美人贪睡暖。羞起晚。玉壶一夜冰澌满。楼上四垂帘不卷。天寒山色偏宜远。风急雁行吹字断。红日短。江天雪意云撩乱。

四纪才名天下重。三朝构厦为梁栋。定册功成身退勇。辞荣宠。归来白首笙歌拥。顾我薄才无可用。君恩近许归田垅。今日一觞难得共。聊对捧。官奴为我高歌送。

四月芳林何悄悄。绿阴满地青梅小。南陌采桑何窈窕。争语笑。乱丝满腹吴蚕老。宿酒半醒新睡觉。雏莺相语匆匆晓。惹得此情萦寸抱。休临眺。楼头一望皆芳草。

四月园林春去後。深深密幄阴初茂。折得花枝犹在手。香满袖。叶间梅子青如豆。风雨时时添气候。成行新笋霜筠厚。题就送春诗几首。聊对酒。樱桃色照银盘溜。

为爱莲房都一柄。双苞双蕊双红影。雨势断来风色定。秋水静。仙郎彩女临鸾镜。妾有容华君不省。花无恩爱犹相并。花却有情人薄倖。心耿耿。因花又染相思病。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骊时一弄。犹松。等闲惊破纱窗梦。

五月薰风才一信。初荷出水清香嫩。乳燕学飞帘额峻。谁借问。东邻期约尝佳酝。漏短日长人乍困。裙腰减尽柔肌损。一撮眉尖千叠恨。慵整顿。黄梅雨细多闲闷。

喜鹊填河仙浪浅。云軿早在星桥畔。街鼓黄昏霞尾暗。炎光敛。金钩侧倒天西面。一别经年今始见。新欢往恨知何限。天上佳期贪眷恋。良宵短。人间不合催银箭。

叶有清风花有露。叶笼花罩鸳鸯侣。白锦顶丝红锦羽。莲女妒。惊飞不许长相聚。日脚沈红天色暮。青凉伞上微微雨。早是水寒无宿处。须回步。枉教雨里分飞去。

叶重如将青玉亚。花轻疑是红绡挂。颜色清新香脱洒。堪长价。牡丹怎得称王者。雨笔露笺匀彩画。日炉风炭薰兰麝。天与多情丝一把。谁厮惹。千条万缕萦心下。

一派潺湲流碧涨。新亭四面山相向。翠竹岭头明月上。迷俯仰。月轮正在泉中漾。更待高秋天气爽。菊花香里开新酿。酒美宾嘉真胜赏。红粉唱。山深分外歌声响。

一夜越溪秋水满。荷花开过溪南岸。贪采嫩香星眼慢。疏回眄。郎船不觉来身畔。罢采金英收玉腕。回身急打船头转。荷叶又浓波又浅。无方便。教人只得抬娇面。

幽鹭谩来窥品格。双鱼岂解传消息。绿柄嫩香频采摘。心似织。条条不断谁牵役。珠泪暗和清露滴。罗衣染尽秋江色。对面不言情脉脉。烟水隔。无人说似长相忆。

正月斗杓初转势。金刀剪彩功夫异。称庆高堂欢幼稚。看柳意。偏从东面春风至。十四新蟾圆尚未。楼前乍看红灯试。冰散绿池泉细细。鱼欲戏。园林已是花天气。

正月新阳生翠琯。花苞柳线春犹浅。帘幕千重方半卷。池冰泮。东风吹水琉璃软。渐好凭阑醒醉眼。陇梅暗落芳英断。初日已知长一线。清宵短。梦魂怎奈珠宫远。

昨日采花花欲尽。隔花闻道潮来近。风猎紫荷声又紧。低难奔。莲茎刺惹香腮损。一缕艳痕红隐隐。新霞点破秋蟾晕。罗袖挹残心不稳。羞人问。归来剩把胭脂衬。

以上欧阳修作品《渔家傲》共47首

157 故人来(2)

我笔尖一顿,差点写错。

“怎么了?”何叔问道。

我摇摇头,轻声说道:“没事。”

说罢,迅速将信息填录完,抬头推开窗户边两步。

何叔拿起窗边的单子,往空白处上写“1-14”,写完,将单子撕下来,一式两份,一红一绿。

一般来说我们报名用的单子都是这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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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故人来(3)

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抬头,只见是一只皮毛光亮,浑身漆黑的猫咪。它

卧在墙头,一双又圆又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内,泄露了无量的诡谲。

那双黑漆漆的圆形眼珠里,发出冷冷的光辉,眼睛向前瞪时,带着一种如人般活灵活现的神气。

我只觉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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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故人来(4)

“谁啊?”我茫然地看向叶知秋。

他平静地说道:“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人家曾经对你可是很不错,现在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出现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得人了?”

“你说谁?楚秦?”我想起这个好几年没有听到过消息的男人,冷傲的眉眼,高大而健硕的身材,面冷心热。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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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深夜晚自习

那就别走了

没错,最后赶走大黑猫的,正是先生留下的保护。

就像他说过的那样,“我只护着你性命堪虞之时,其他的,全凭你自己去解决。”

我原本以为先生说的保护,我大概一辈子也是不会看到了,因为我曾经多次遇到那些东西,内心恐惧得像是要失去性命一般,但先生的保护从来不曾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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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的156章从这里开始(下山)

长大的过程中,我渐渐明白,人不能接受的有东西很多,尤其是能够对人类造成威胁的。他们喜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些不可控的,那些看起来有危险的,都会被一一排除,这就是人类的本能。

而他身上,那深不可测的能力,一旦暴露出来,将会造就多少人的惶恐,成为多少人汲汲营营想要毁灭的对象?

我完全不敢想象。

我面前的先生总是优雅而克制,他的笑容永远浅淡得看不清楚,他走路的步子永远不急不缓,他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面带温柔,虽然他的眼眸总是深得看不见里面的真心。

这样他看起来完全不具备一点攻击性。

即使他强大,即使他有无数同样强大的追随,即使我知道,他想要肆无忌惮的恣情纵意也无人可挡,可我还是不放心。

一涯常常背着他同我说许多事,好的不好的,该我晓得,或是不该我知晓的。

比如先生常常带我站在高处,窥视着着山下的市井烟火,他总是一边看,一边说:时光那么美,倘若错过,该多可惜。我以为他眷念那些热闹非凡温暖,可是一涯告诉我,不是他眷念,而是我依依不舍,是我舍不得那些人情世故,是我不甘寂寞,是我……

只是为了陪伴我,他才将自己拘在这里进退不得。

可是为什么呢?

他拯救我于危难之中,他给了我一双不一样的眼睛,他使我看见那么不一样的世界,我感激他,又总是疑惑,他千般万般的对我好,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相信世上有无所图的好,可我又不敢相信他会图我什么,在他面前,我一无所有,甚至性命都不属于我自己,所以我始终觉得他太笨,何必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我这样一个人身上。

我始终想不到原因,所以也不再深究。

前两日,天气还不大热,乘着温度舒适,又见墙根底下的几盆粉杜鹃凋零了,先生和我一合计,决定把他们搬走,换上花棚里正当季节的蔷薇出来。

先生搬花盆,我则需要提前将摆花的位置打扫干净空出来,先生刚搬完院子里的杜鹃,我抱着扫帚和抹布将地上和花架上的泥土清理干净,谁知道刚把花架搽了一半,一阵风里,忽然听的风里送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大呼道:“宁乔!”

我站起身来,脑海中一阵迷离,只觉得腹腔里又酸又涨,带着三分把反胃,但这感觉只是一阵,很快便过去,彼时先生正端着一盆开得正鲜艳的红蔷薇走来,他缓步来,放下蔷薇,却从我刚搽过的花架上捻起一张信笺纸来。

“我刚刚可没这看见这个。”我看着先生手里的信笺纸说。

先生一手拿着信笺纸,另一手敲了敲我的额头,略笑道:“是你的家书,傻丫头。”

“方才并没有没人来,这纸这么会在这里?”我微觉疑惑。

“看来你以往的耳濡目染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也难怪前几年如此莽撞,你祖父宁致远学了这些年的术,如今不过是隔空给你送封信来,这十分奇怪?”先生浅笑言。

“这法子倒是十分好用,先生可知这具体是用什么方法?”我一时来了兴趣,也顾不得其他,只想着有了这法子与先生私底下联系起来岂不是方便,于是详细问他。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需寄信人有一二十年的术法积累,再拿着收信人的私人物件,择个时间将信件投进火盆子,认真祷告那人姓名,再烧些纸钱,请底下人转交,十之二三分机会可能会送达那人手里,当然,这个成功机率,也视送信人能力而定。”先生言道。

也就是说,这十之二三的机率,换了我来,怕是一成也不剩了。我失望地接过先生手里的信笺纸,绕过花架子走到秋千架旁边坐下,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念丫头

见信如晤!自从送你上山养病,如今也四年有余了。你父母亲常来求我探听你的景况,好在先生这边也传消息来。

本来,知你平安顺遂,家里也是心满意足了,只是这两年,总听人提及你的学业一事,使我们十分烦忧。

至去年夏末秋初,街上同你相同年岁的孩子都去上了高一年级,考虑到你将来仍有可能要下山过活,没有学历文凭是十分艰难的,再加上你母亲总说你此前学习成绩优秀,这样放弃实在可惜。

因此她特地托人在县城打听没有参加中考学生是否有学校肯收,这才找到一所叫做华生的高中,打电话问过学校的校长,学校愿意为你注册学籍,让你和这一届高一的学生一同上课。

有此,我们特送这封信来,希望你可以与先生商榷一下,可以的话,我们尽快上山来接你到学校报道。

此外,家里一切平安顺利,不必挂念,上学之事,盼即回复。

此询顺祝!

祖父字。”

看完,我将信纸递给先生,一时沉默。先生接过信纸,并不看上面内容,脸上敛去浅浅的笑意,揉了揉我的头发,道:“这几年一涯将你的身体调养的不错了,比较一般女孩子也是大差不差的,轻易不会再有生命危险,我是放心的。”

“非去不可吗?”我不甘地问。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从这封信能够穿透小院的重重迷障,落到我面前来,我就知道先生是有意要使我看见的。

夜里,先生陪我写了回复,又拖了一天,先生才将信送走。

期间先生什么也没说,与我一起收拾好衣裳及一些戴在身边的零碎物件,直到临到要下山前的前一夜,先生深夜跑到我房间来。

他面上神情严肃,眉头微颦,站在我床边沉思了片刻,忽然牵过我的手,却不看我,只低头看着桌面圆形鱼缸里,自由自在的小金鱼,一言不发。

我后来才知他的满心的担忧,担忧雏鸟离巢,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却一无所知,担忧我把日子过得狼狈,甚至痛苦。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默契,我当时也没有询问他,甚至没有保证自己会开朗大方的面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保证自己能够有修养,不会顾影自怜,像个小可怜似的招惹事情。

只是四目相对时,我给予他一个灿然的微笑。

我们都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来,眼波流转间,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就会懂得对方的心事。

157章 华生

这一次下山,先生没有按前几年设想的,守在我身边,陪我在县城入学。

因为,雏燕离巢,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华生是一所民办高中,校区靠近主城东郊,校门位置偏僻,需要由一条小巷进去。

我走进去的第一感受应该就是“小”,这里什么都小,校门小,食堂小,操场小,甚至可以说是狭窄。其次就是人多,这学校面积不大,但是学生人数却颇多,因为学校已经开学一小段时间,学校里到处是成堆成堆的人群。

奇妙的是,一个人气这么足的地方,我一进学校大门,心头却好像蒙上一层乌云。外面晴空郎朗,里面立刻风雨欲来。一般来说,只有在阴气厚重的地方,我才会有这种不大舒适的感受。

学校一共就只有两栋大楼,一栋楼七层,一栋楼有四层,两栋楼隔得不远,面面相对,楼的中间是面积不大的操场以及升旗台,斜侧面贴着学校高围墙的位置是全校唯一的公共厕所,男厕所在一楼,女厕所在二楼,楼梯是露天的。

其中只有四层楼的那栋教学楼底下,有一处墙上,贴了张半米宽尺许高的红纸。

远远的看不清上面的东西,妈和我一路走到红纸前,风从楼的两头对穿吹,墙上的红纸没有沾牢,掉了一个角,被吹得哗啦啦地响。

只见纸上用毛笔写了不大好看的几个字:“报名二楼”。

纸张看起来已经贴了一段时间,大约是开学时贴上的,到现在也没撕下。

看完,我顺手将红纸落下来的角重新往墙上压了压,就着原来的胶带再沾回去,呼啦啦的声音才停住。

恰好一位学生我们按指示向二楼去,刚踏上楼梯,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在身后遥遥地,再次响起来,我顿了顿,直接和妈上了二楼,出楼梯的第一扇门上,挂着一个乌糟糟、边角斑驳的、金属黄的牌子,上面写着“办公室”。

办公室内坐着两位男老师,其中一位看起来三十左右,个子不高,身材偏瘦,这老师有着南方人标准的清秀长相,就是皮肤十分的白,不是像是那种正常的白,倒有点像是常年不见天日一般,几乎比白种人还要白上一些。

另外一位看起来四十有余,个子更矮一些,肤色是中年人正常的蜡黄,带着金属框的厚眼镜,透过眼镜片后,眼皮耷拉下来的眼睛里有丝丝的浑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你就是和校长说过的那位同学吧,叫什么名字?”那位看起来三十左右的白皮肤老师便问边从抽屉里翻出一小沓报名表来,将笔停在报名单上,声音如夹寒冰,面上亦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宁乔!”

问完一系列报名需要记录的信息,又交完报名费,当场便领了书。

白皮肤的老师站起来,推开办公室门边的桌子,带我们去办理住宿。

他刚一出来,立马就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

他个子果然不高,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一条普通的黑色西装裤,一双黑皮鞋,手里还拿着一把黑伞。

“走吧,我带你们去办理住宿手续。”白皮肤老师说着走向楼梯。

“哎,好。”妈牵着我跟上。

刚出楼梯,我又听到那一阵一阵的哗啦啦响声遥遥传来,抬头看向前方墙上,墙上挂着伟人格言,而那张红纸,荡然无存。而地面上安安静静的躺着几个纸团。

红纸已经被人撕了,那么,现在哗啦啦地翻个不停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白皮肤老师忽然停下来,也看向地上的红纸团,随即转过头来道:“看什么呢,赶紧走。”

说罢,白皮肤老师撑开了他手里的大黑伞,在踏入阳光的前一秒,将整个人都罩在大黑伞的阴影当中。

学校没有单独的住宿楼,在七层那栋楼,的底下四层楼,一楼三楼是女寝,二楼四楼是男寝。由于地形问题,一二楼几乎是地下室的样子,一楼地面与校门齐平,三楼则与另一栋教学楼的地基齐平,操场正好在三楼与另一栋教学楼的一楼的中间。

进出寝室,必须要先从校门旁边的一楼保卫处过,办理住宿也要去那里。

要到保卫处的时候,杨老师抿了抿嘴,眉头微微皱起,迅速收起了他头上那把大黑伞,任由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显得他那身雪一样的肌肤更加晶莹剔透。

可是很快,他裸露的肌肤周围好像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粉的同时,仿佛有一丝丝几乎看不见的不真实的烟气,恍惚看去,好像这个人正在阳光里溶化……

这是什么毛病?从看见他白得异乎常人的肌肤,我就开始怀疑这位老师的身体是不是不大正常,后来看见他带着大黑伞就更是印证了我心里的想法,果然是不能晒太阳。

他的症状很像是位白化病患者,但又显然他不是,因为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是黑色的,而且,白化病患者不会畏惧阳光到这种程度,我不禁好奇,但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这样极不礼貌。

来到保卫处,门外有一片阴影地带,白皮肤老师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之后,他身上那些浅粉色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以可见的速度消退。

他向着保卫室,我也顺着看过去,保卫室里坐着位四十左右,精神抖擞,笑容满面的大叔。大叔眉目硬朗,只是眉间有三道竖褶,眉目之间又郁结着一股凶恶之气,即使笑容满面看起来也不怒自威。

我曾听爷提过,一般这样的人都不是善茬,活着的时候必定沾过血,倘或带着怨气死了,必定也是大鬼,要是身上正气不足,便很容易变成凶鬼。

凶鬼,不同于一般鬼怪,这种鬼,是专门收割人命的。

“刚报名完的。”大叔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地笑着打招呼。

白皮肤的杨老师脸上难得带上笑容,笑容里略有三分讨好的味道,说道:“是呢是呢,是和校长打过招呼的,人我已经带过来,黄老师那边还等着我,何叔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改天找个时间,叔请你去搓一顿,咱们好好干上两斤。”大叔爽朗道。

白皮肤老师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道:“好嘞,到时候我请何叔。”说完对保卫处大叔笑着再次挥了挥手,迅速地离开了……

158章 百鬼寝室楼

“还是见天阴阳怪气的。”待那位白皮肤老师看不见人了,保卫处那位“何叔”忽然小声的碎了一句口。说完仿佛才意识到我们还在这里,于是又坐到窗户旁边的椅子上,看了我两眼。

大概见我姿态乖巧,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以为我不善言辞,这位“何叔”笑起来轻声道:“嗯,小姑娘不错,乖乖巧巧的,何叔就喜欢你这种学生,好好学习,以后有前途。”

我笑着致谢:“谢谢老师!”

听我这样叫,“何叔”笑容更是堆满眼角,说道:“学校里的其他孩子都是叫我何叔的,你也叫我何叔吧。”

“嗯,好的何叔。”

何叔说:“小同学把报名的绿单子给我,再过来填个表,填完就可以进去了,找到寝室床位以后要自己准备铺盖,我看你这两手空空的,什么也没带。”

“谢谢何叔提醒,我的东西在哥哥哪里等办好手续他会帮忙送来。”说着,我走向保卫处的窗户边。

何叔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一叠纸过来,说道:“待会你哥哥来的时候你们要提前出来接人,不然我们学校是不放外人进来的。”

“好的好的。”妈回答道。

两个人客套地说着话,而我低着头,眼睛看着表格,余光落何叔桌上摆着的一张合照上。

那是一张七八个人的合照,照片的背景是学校的教学楼,黄昏的教学楼上,挂着“德育”、“体育”、“美育”几个鲜红的大字。

教学楼前,七八个男人穿着整齐的黑西装站在一起,其中,那位白的不像话的老师和何叔都在上面,所有人都簇拥这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就在近旁的升旗台阴影处,如果仔细看,有一条黑漆漆的裤腿上露了出来,裤腿旁边,还有半边惨白的手,手指半曲,好似随意耷拉着,又好似有意指着一个方向。

至于再多的,就看不见了,因为那已经是照片边角。

何叔接过我填完的单子,看了看,确认无误以后,提笔往单子空白处上写了个“1-14”。

写完,何叔将单子撕下来,一式两份,一红一绿。

接着,只见他拉开窗前办公桌的抽屉,我这个角度能看见抽屉里零零散散的摆着几张纸,两只水笔,还有一小叠填好的住校生信息表格,一叠钥匙以及一个苗银样式的手镯。

手镯子安静地躺在抽屉,散发着死亡一样静谧的气息。

何叔的手避开那镯子取出一把钥匙,将钥匙和绿色的表叠在一起,而后一同递给我说道:“好了,你的寝室在一楼十四号,去找吧。”

我接过钥匙,同样报以笑容回答:“谢谢何叔,那我们进去了。”

道别以后,何叔又回到保卫室的沙发上,坐下,闭上眼往后靠去,两腿交叠,翘起一条腿。

我和妈则朝着保卫室旁边的通道口进去,找1-14寝室。

刚走进去,一股子凉气扑进骨髓,倒不是什么阴气的,只是水泥房里置于低处的常见现象,这个时节倒也不冷,正好消暑了。

除了入口处进了光,通道的里面都极黑,也没开灯,里面无风无声,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在响。

空气里弥漫着湿潮微霉的气味,不大好闻,但也不算呛鼻子。

妈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抱怨道:“这么黑也不开灯,简直是地下室。”

“习惯就好。”我边找门牌号边说。

忽然间,感觉什么东西碰了我的小腿,冰冰凉凉的,我一时没控制好,睁开了那双眼。

那是先生予我的礼物,一双与人世间所有眼睛都不相同的眼。

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办法控制好这双眼睛,总是时不时的,在不经意间被吓一跳,以至于魂不守舍,但也是这双眼睛,它带我领略了人间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使我知道,人间有春夏秋冬,有四时风物,阴间也有忘川十里,花开遍地。

后来先生考虑到我的身体,为我亲手设下的限制,从那以后,这双眼睛每七天只能开启一次,开启的时间可以由我选择,但一次最多一天,时间可短不可长。

即便现在我的身体好了,先生依然没有解除这个限制。因为现在,是为了不使我沉溺在幽冥之中。

睁开眼的一瞬之间,空荡荡的过道瞬间多出重重鬼影。

上至八旬老人,面皮黑黄,脊背微躬;下至稚龄女童,大眼睛,小花裙,浑身苍白如雪;其中有病死的,横死的,有好看的,也有不堪入目的。

这使我想几年前和楚秦一同穿过医院走廊的情景。彼时,还没有这双眼睛,只是因为身体的衰败枯竭,致使灵魂靠近幽冥,才会恍惚看见那样的情景,其实我自己都有点吓着了,却还要装作安然无恙的安抚一个大男人的恐惧。

我不禁摇头失笑。

这条走廊上的鬼魂很驳杂,有些鬼是新鬼,身上还带着泥土的腥气,(当眼睛打开的时候,同时也可以触摸到鬼的身体,可以闻到鬼身上的味道,也可以听见鬼的声音。)有些鬼是老鬼,身上甚至穿着旧时衣裳,相同的是这些鬼都很安静,他们只是没有意识的游荡,就算和其他鬼肩擦肩的过,彼此间也不会有任何交流。

我不禁怀疑,这所学校,也许真的和大部分传说一般,是在人坟场上建立起来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鬼魂滞留。再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间,黑暗之中,隐约能见一颗脑袋,毛茸茸的短发,苍白的颈子,两只同样苍白得不像话的手,赤裸裸的,贴在我光溜溜的小腿上,那黑呼呼的脑袋缓缓摇摆,隐约发出细细的“咔咔……”声音。

然后那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过来。

四目相对,稚嫩的小脸苍白胜雪。

小鬼形影疏淡,应该是新死不久。

他冲我咧开嘴,好像是在笑,只是那嘴咧得极大,越来越大,口中出现两个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地方,就好像要吃人一样。

“去旁边玩好吗?”我低声劝。

声音没有出口,萦绕在口齿间,在声带上打旋,这是单独鬼魅能够接收的声波,人听不见……

159 聚阴之地

小鬼很乖,腿间的冰凉很快便消失了。

看先前方密密麻麻的身体,如果继续开着眼睛,那几乎是寸步难行。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叹自己又浪费了一周一次的机会之后,

我还是决定合上眼,可就在眼睛即将闭合完的一刹那,身后的空气里忽然传来一声好似人在呜咽的声音,哀哀的,细细的。又仿佛是老戏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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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收手机了?

将东西放好,我们再次赶往办公室,那为皮肤极白的老师显然是特地等候着的。一见我们,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说道:“回来了,我带你去教室。”

这位老师姓杨,正是我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老师,教语文。

高一(一)班的教室在三楼最靠边的一间教室,教室里一位四十左右的男老师正在上课,杨老师带着我敲门进去,因为我个子高,在班里算偏矮,杨老师安排我坐在第二排一个长相干净甜美的女生旁边,她叫朱微微,因为在上课,我们没有过多交流。

妈和叶知秋在教室门口和我道别以后,便离开了。

……

进校第一堂课是历史课,我拿出崭新的历史书,正听老师讲到制度一章。

我有些走神,校服兜里轻轻一震,是新买的手机震动。

屏幕上的消息提示是提示收到一条最新短信,先生:“入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习惯?”

我快速的用拼音九键打:“还好,老师态度温和,同桌是个漂亮的女孩,看起来很好相处。”

先生:“这就好,你能过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可是……打了两个字又不知道想说什么,手指停在键盘上,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于是又删除,重新回复道:“嗯!”

“咚咚咚……”

我将手里的东西往抽屉一塞,抬起头,只见一只微微糙黄的大手区起手指关节扣向我的课桌桌面。

沿那只手看过去,只见历史老师站在课桌前,眼神如刀地盯着我。

两相对视,空气忽然尴尬起来,历史老师手回手,忽然开口道:“请新同学起来讲一下我们刚才讲的三公九卿制。”

说实话,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有点懵的,但经接着就淡然的从位置上站起来,要说这三年来,我最没落下的知识是什么,那大约就是历史了。

“三公九卿,《礼记》记载:夏后氏官百,天子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

殷亦三公九卿,三公调阴阳,九卿通寒暑。

周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以少师、少傅、少保、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为九卿。

秦变周法,置左右丞相,无三公官,天下之事皆决丞相府。又设太尉管理军事、御史大夫为丞相副手……”

“够了,坐下。”老师忽然开口,声音又冷又硬,像是要掉出冰渣一样。

似乎我的答案并没有使老师感到满意。

“答得不错,下次好好听课,把东西给我。”历史老师在我面前摊开手。

“什么?”我莫名的看向他。

“电话。”历史老师的声音莫名有些咬牙切齿。

“哦!好。”我拿出抽屉里的手机,听说现在老师都喜欢用摔手机的方式警告学生不要在课上玩手机,我在心里默默为刚买的手机哀悼一声,我几乎都能想像到它四分五裂的出现在教室的地上,说不定下课还要我起打扫它的残骸。

将手机交到老师手中我立刻拿手捂住自己眼睛,实在是不忍心看这种残酷的画面。

“呵!放学后到办公室来找我拿。”历史老师的声音忽然好听起来。

“啊?”我放下手疑惑的看向老师。

“没明白吗?为了防止你继续在课上玩手机,我先帮你保管,放学后再来办公室拿。”历史老师把玩着我的小手机,精致而小巧的粉色外壳,俏丽的流线型翻盖,旁边挂着一串两颗一黑一白珠子的挂坠装饰。

“哦!”我闻言答应了一声,不再看老师手里的手机,捡起桌面上的笔打算好好听课做笔记。

“……”

老师一时无言以对,转身向着黑板走去继续刚才中断的课程。

后面的课都相安无事,到了放学时候,我问到历史老师的办公室。

找过去时,办公室大开着,里面摊在桌面上的课件都不曾合起,文件旁边还有半杯茶,茶杯盖放在边上没盖,但办公室里却空无一人。

看这样子老师或许是有什么是刚刚出去了,我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没有进去,等了一会依然没有人来,我只好空手回去,打算过会再来看看。

第二次过去的时候,不光办公室没人了,甚至办公室的大门都锁了起来。

看到这个,我略有些懊恼,刚才不该离开的。

同寝室的室友也也有高一的,寝室一共七人,空了一个床位,其中有三个同学和我一样都是高一新生,中间有一个点像少数民族姑娘,姓丁,叫窈窕。她在高一三班,另外两个女生在高一四班,而我在高一(1)班。

高一三个班的住校生晚自习是在一起上的,平时的各科老师也都基本上是交叉上的。

丁窈窕知道这事以后安慰我说:“别担心,说不定历史老师说的放学是放晚自习之后再给你,今天晚上的晚自习也是他的课。”

“不是自习课吗?怎么还要分老师来上课。”虽然这样问,但我也不是太了解,毕竟当初我只上了一个初一,就把自己作得半死不活,上山养病去了。

那时的晚自习在我映象中只是住校生的一个自习时间,没有老师管理,大家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去也没人管,几乎是形同虚设。

“说是自习,但也是正常排课的,该是什么课就是什么课,你以前上的学校不是这样的吗?”丁窈窕震惊的看我,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迷离。

我耸耸肩没有回答,心知要是回答她我此前没好几年都没有上课,她估计又要问为什么不上课,不上课又如何学文化知识之类的事了,虽然无意回避这事,但要解释起来也十分麻烦。

之后丁窈窕带着我熟悉了食堂打饭流程,又和我一起打了饭,吃好就去教室上晚自习。

和丁窈窕面对面做着要吃食堂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下山前一涯那一付欲言又止,看着家里的小孩就要下山慷慨赴死的模样,不禁失笑。

他当时还一本正经的告诉我,食堂的饭菜简直就是虫子窝,不仅不够干净,而且味道也不好,被他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哪里能吃得惯那种东西,然而我现在坐在食堂,一口一口的将曾经被他视为豺狼虎豹的食堂饭菜吃进口中,面不改色心不跳。

其实这世间哪里有那么不能忍受的,不吃不好的饭,不穿不好的衣裳,不许不喜欢的人出现在眼前,一个人要何德何能才能让人觉得全世界都要以他为中心才合适。

哪怕世上有这样的人,但那也不是我。

但是我也明白,一涯是疼爱我,所以不希望我忍受一点点不好的东西。

但这其实也不是忍受,就像食堂饭菜对大多数学生而言就是一顿自然而然的正常的饭,与我而言也是自然而然的,完全没什么难以下咽的想法。

只是现在下山了,周末放假也是回家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山上,见到先生和一涯。

似乎才分开不久,就开始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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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故弄玄虚

我转头看向身后那扇门,这一瞬间,办公室的这扇门在我眼里,忽然变成了,像是嵌在惨白墙壁上的一块……泛黄的棺材盖的盖板。

是害怕吗?当然不,相反的,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服食兴奋剂般的雀跃。

我不是没有碰上过类似的情况,例如,碰上白锦绣寻她哥哥的那一段时间,我因身体不适而在医院住院,躺到半夜被一个怪梦叫醒,醒来却碰上梦中的情景,也是现在这样,一个女人穿着高跟鞋,在门外来回的走,可当时那声音,一声一声,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气穿透门板,灌进屋里,叫人忍不住地浑身发寒,而现在这个,却有些奇怪,似鬼非鬼,似人非人,感觉不到任何一点气息,说来,就像是假的一样。

但我也可以确定,门外的哭声总归不是假的,而是实实在在的有声音传来。

那么外面是什么在哭呢,人吗?或者是鬼……

我走到门边开锁拉门,这门可能背牌上的螺丝松了一两颗,门底下擦着地面儿,还没打开,已经发出一声细长的“喀吱…”音。

穿过楼道的风迎面扑来,带着夏日夜晚独有的温凉,门外幽黄的灯光落在地上,一晃一晃的,幽暗而空荡,我伸长了脖子探头在门外左望望右望望。

四楼的阳台寂静而又冷清,外面别说是鬼,就连一个人影也无,哪怕是上晚自习走得最晚的同学,此时都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从空荡荡的阳台到惨白惨白的办公室,一时间,我的耳边除了楼道里扑出来的风声,就只剩下我和杨鑫赋的呼吸音。

“外头有人吗?”杨鑫赋很快问我道。

“没瞧见,外面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我回答道。

而且最玄的事情是,我当时刚一打开门,门外那并不小的哭声就像是一瞬间被按下暂停,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个荒诞的想法,但也不太敢肯定,也就暂时放过不想,而这边,回复完杨鑫赋的话,我立刻又缩了回来,并贴心地将门关上。

刚关上门,握在手里的东西忽然一震,我一时不防,没反应过来差点将手里东西仍出去,好在我很快明白是我的手机在震动。

手机本来处于黑色状态的屏幕亮起来,上面弹出一个白色小框。“消息提示:您有一条未读短信!”

我迅速地点了点那条消息。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终于找到你了!】。

虽然短信内容让我有点懵,但短信也还是几个普通的宋体字,与别的短信也没有什么不同。唯一有一点十分奇怪。

这条短信的显示背景,是红色的,暗沉不鲜艳的红色,有点像是沾了灰尘的红漆,也有点像是暴露在空气中的鲜血。

【你是谁?】我瞬间就打出这一句话,大拇指停留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一下,才点击发送。

“消息提示:消息发送失败,您发送的号码已关机。”

一时间我大脑里已经出现了各种恐怖片里的诡异的神秘电话,奇怪短信系列情节。

隐约猜测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引导我,让我相信,这所学校里有鬼存在。

只是,目的是什么呢?而且这预设的撞鬼情节未免俗气,这让我想来,实在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杨鑫赋脸色陡然难看,问道:“你笑什么?”

啊?我笑出来了?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嘴,果真是个上扬的弧度。

“没什么。”我摇摇头回答,颇有几分心虚举地张目四望了一下。

一抬眼,我正好可以直视到办公桌后面的那扇窗,窗外一片死寂,幽深的树影林立,虽然,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但我心里面就是有一种惶恐,有一种,被怨毒的视线所攻击的惶恐,而更可怕的是,这种视线里,带着冰冷的杀气。

这才是有死人该的气息,后面本来就是一片高大的密林,其中有几座坟,坟里有个别死不瞑目的怨鬼冤鬼,也是正常的。

看过窗外空荡荡的树林深处,我转而将视线放在杨鑫赋身上。

“老师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我轻声问。

“嗬!”杨鑫赋苍白的皮子微微抽动,仿佛是做出一个嘴角上扬的动作,这大概可以称之为……笑?

“你想听什么?”

我想了想,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言语,还是想不到比较委婉的句式,只好直白地说道:“那么,您能告诉我,这场故弄玄虚的理由吗?”

陈设简单,但又狭窄拥挤的房屋内,白炽灯的光与杨鑫赋白如纸张的肌肤交相辉映,显得到处苍白而诡异;我两四目相对,我态度认真,杨鑫赋则神情颇怪异。

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四下寂寂无声,唯有办公室后窗那里,传来的风声,缓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杨鑫赋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不愧是那地方走出来的,你既然看穿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不过这事说来话长,等你听我讲完,应该就明白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能进这所学校?”

他的语调变得低沉而缓慢,声音不重,但一字一字,都仿佛有不一样的份量,能从我的耳膜一直敲打至心口,打得人心头一颤。

我一时回不过神来,没有接话,但杨鑫赋好像也并不在意,他继续以那种低沉而缓慢的语调说道:“我听说过你,传说中,戈雅的山神祭是最残忍的活人祭祀,而你却能从那里活着回来。我听说是因为你有双眼睛,和别人不太一样。

所以我想借用一下你着双眼,让你进来,是我迫切需要的,也是你需要的,这也算是我给委托的定金了。”

借用眼睛?

杨鑫赋这话里话外,不乏恐吓威胁之意,倘若是几年,我还会思索一番他话里的可能性,可我如今早已明白,无论何时何地,我从来不是孤身一人,他即便有本事,也拿不了我如何。

“……你想怎么借?”我平静地问。

杨鑫赋白森森的脸上眉毛一跳,双眼直勾勾地死盯着我的脸,仿佛是企图从我的神情里找到一丝破绽。

好在这一次没有僵持下去,杨鑫赋很快就开口道:“把这双眼睛,挖出来……自然是不会的,我只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他失踪了很久。我已经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但始终找不到,所以,我只能想,他是不是在另一个我看不见的世界了。”

“即使他真的在那里,阴阳殊途,你为什么还要去找?”

请……请假

理由,和新书理由一样,今天人不在家,存稿没存作家助手里,无法更新,明天回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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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曼娟

……

“为什么要去找?”

这就好像是问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一样,我问完就觉得后悔了。

如果有一天,先生不见了,难道我能平静地说服自己放弃吗?

“我管他什么阴阳,什么生死,我只知道,我想再看她一眼,否则余生都睡不安稳。”杨鑫赋不冷不热地说着,仿佛只是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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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扃锁因鬼魅

那人回过头来,四目相望。

刹那间,只觉山花竞开。

世间情动。不过便是一瞬间的事,好似盛夏白瓷梅子,碎冰碰壁当啷响。

我坐在车窗边,仰头只见飞云过天,变化万状。

是我的先生啊!

“师傅停一下车,我就在这里下。”我冲着司机师傅喊道。

好像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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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偶遇何叔

“你在这里干什么?”男人的声线下压,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火。

“谁?”我忽然被惊,边问边一回头,只见一个熟人站在距离我五六米开外的地方。

身材高大,眉中央带着川字,五官组合不怒而威,不是何叔何志勇又是谁。

此时他手里拿着一只竹篮。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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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有故事?

“什么东西?”我喊到。

何志勇听我一喊,瞬间也顿了一下,没再没再拽着我往前,但只是一个瞬间,何志勇瞬间回过神来骂到:“老实点,别给老子装神弄鬼。”

“先等等,你听到没,是什么声音?”

我一边说,房间里穿出一阵细细的“咯吱咯吱”声,好像是木头挤压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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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记忆里的女鬼(上)

我很不喜欢他骂自己所爱之人“贱人”这样的词汇,因为我总觉得,他这话就好像是对过去所有感情的否认。

毕竟,只有蠢得像猪一样才会对一个“贱人”付出感情。

我一时有点火气上头,声音也拔高了几度:“究竟怎么回事?”

何志勇抬起头看向我,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那年,我退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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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记忆中的女鬼(中)

“阿娟怎么了?”何志勇冲到许曼娟身边,将她抱起来问道。

“我……我刚刚……刚刚又看见她了。”许曼娟容光惨淡,一副楚楚可怜之态,说话都是颤抖着的,舌头打叠,脸上的肌肉也好似在抽搐。

“看见谁?”何志勇问道。

“一个女人,你不在的时候,她总出来,我以为是做梦,怕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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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记忆中的女鬼(下)

……………………那是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肌肤白皙,眉眼清澈。

那女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挂在屋顶的横梁上,她的脸直冲着何志勇。

她突然朝着何志勇露出了笑容,开始只是微微的笑,很快笑得裂开了嘴,紧接着那张嘴越咧越大,随后她的半张脸都消失了,只有一张嘴还在不断的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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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曼娟之死

老家应该属于比较偏僻的位置,大部分时候都显得很亲近,因为少有人会路过,一般过来的都是特地来。

可今天何志勇赶到老宅的时候,瞧见门口有很多人围着。

何志勇心里突了一下,难不成整个家都给人搬空了?这可怎么好?这前几天还是她劝着曼娟往外搬的,要真是给人搬了个空,他回去怎么有脸跟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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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谁在说谎?

何志勇心里其实是相信男孩的,可是法律不可能相信。

后来没多久,何志勇听说他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何志勇再一次崩溃,期间,他到了很多寺庙,找了很多所谓的大师。可是没有一个大师帮他找到那女鬼。

就在不断出入老宅的那一段时间,何志勇听到了一个他之前从来没有听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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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放鬼

“你和我去。”一涯突然出声说道。

“什么?”我疑惑地看向他。

“你不是要去接人吗?”一涯又说。

……要我跟过去,他难道不觉得多带我一个还显得碍事?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我再次问道。

“或者你自己去也行,毕竟你不放心叶知秋,而我虽没人挂心,也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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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真相

作者电脑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无法发布新章节,文章太长了,电脑上倒到手机不好倒,不方便,为了不断更,今天先用手机发布一下,明天我再到公室去替换…………………………就酱……

我实在不知道这一场盘问应该从哪里开始,迟疑了一会儿,能随便捡一句开场。

“告诉我,你刚才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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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真相2

“我……”杨鑫赋突然欲言又止起来。

“你有难言之隐?”我问道。

“难言之隐也算不上,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事儿有些复杂。”杨鑫赋仍然带着顾虑。

这样还好,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夜还很长,你可以慢慢想,慢慢说。”我平静地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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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故事段子:

1,你不如好好想想,这世界上这么多人都在垂死挣扎时苦苦哀求过我,可我从头到尾,也只怜悯过你一个人……

厉鬼:为什么躲着我?我放你离开,不是为了到处寻你。

女子:……你是一只千年厉鬼,我不躲你,要去躲谁?

厉鬼:是我那日伤到你了?(声音里带着紧张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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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尾声

这位女朋友呢,家境不错,只是年纪尚小,就更是任性妄为,怀了二十来岁的何志勇的孩子后,一会吵着闹着要和他公开恋爱,要他上他们家去提亲,一会又说要何志勇退伍,而这个时候的何志勇,已经厌倦了漂亮的呛口小辣椒,转而和上司千金谈起了地下情。

何志勇要女朋友打掉孩子后分手,可是被家人娇惯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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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逛街(器灵)

一见钟情,须得先有八分美貌,再加上一分才华,一分高山流水的气节,而后方得爱恨情仇,一场笑话……

——前言

胖胖的校长神情十分严肃,他站在升旗台上,拿着刚刚在红旗下演讲的同学的话筒,非常生气地喊了两声大家安静,这才开始讲话:“今天在这里,我要向大家转达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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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听说爹年轻的时候,脾性可不如现在温良,早先他交许多朋友,这些人有好有坏,鱼龙混杂。

这其中有一位叫做穆大发的,也住在戈雅街上。莫大发早年便丧了妻子,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矮圆身材身材,圆脸,长相倒是不显得凶恶,就是那一对眼睛常瞪得又大又亮,遇着发怒时,那眼睛便暴起来,令人望而生畏。

穆菁菁便是他的女儿。

因为同住一条街上,大人间关系也不错,即便我不怎么跟同龄的孩子玩耍,和她也算是略有交情。

她不像她爸爸,穆菁菁虽然也是个小圆脸,但天生的肌肤白皙细腻,五官干净秀气,说不上十分好看,但也有七八分的俊俏模样,只是衣着打扮一向不大如意。倒不是她不爱收拾,只是听说她家里对女孩就是这样的。

对于什么漂亮衣裳,是却不能肖想的。

在我认识穆菁菁的这些年,她几乎都是捡着姐姐们剩下来的衣服穿,总是旧衣服。

在我记忆中,对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凑巧同她一起放学回家,路上经过一个院子,那院子门口有一从大朵大朵绽放的浅蓝色绣球花。

她偷偷摘下来一小朵,贴在耳朵边问我好不好看,她天生的皮肤白,五官又秀气,即使那些灰不溜秋的衣服将她七八分的好看压得只剩下两三分,但光看那张脸,怎么样也不会难看。

我笑着点了点头。

她便滔滔不绝地对我讲述着她关于未来的憧憬,她憧憬留一头长长的发,有许多漂亮的衣裳,有一个爱她如性命的男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熠熠生辉,折射着落日的光芒,好像对一切都充满希望的样子。

我记得那时她也不过是十一二岁而我也就是**岁。

对了,为什么她大了我两三岁还和我上的是同一级,因为我上学比同龄人都早了一级,而她又因为家庭原因,上学比同龄人都晚了一些。

穆菁菁的脾气与他爸爸不同,她十分温和,却又不显得软弱,也正是因为她脾性不错,又比周围的少男少女更显得成熟些,亦不爱那种背后说人小话的作为,我也就同她相处得比其他人都略多一些。

此时,她这寻死觅活,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啊!我不想活了,我死了倒好,好歹能求一个清静。”莫菁菁在地上哭喊道。

“念丫头,你认识这姑娘?”罗塔一手拽着地上的穆菁菁,一面好奇地朝我问道。

“嗯,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回答。

“噗嗤……小时候?你以为你现在多大?”罗塔笑出声来说道。

“……”

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咩。

冲他一个白眼,我走向穆菁菁,拉起泪眼朦胧的她说道:“菁菁!我是宁乔,你看我,你这是怎么了?”

穆菁菁方才如梦初醒的样子,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呆滞了一会儿,方才不确信地说道:“宁乔,真的是你吗?你爸不是说你跟着外省的亲戚出去修养治病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

山里呆了太久,我竟把这事儿也忘了。

“额,是到的确是我,不过我们先不说这个。

你怎么忽然在这里要寻死,要知道,这深山老林的,一两年也不见得能有一两个人跑到这里来。

要不是我们恰巧见了,你怕是就真的死了。”

听完我这话,穆菁菁秀气的脸蛋上忽然露出一丝嘲讽来,她语气无畏地说道:“死就死了吧,我不在乎,真想活着,我也不到这里来。”

我不解地看向她:“为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能有多大事,这样寻死觅活,害不害臊?”罗塔在旁嘲语。

“罗塔!”我看了他一眼吼道。

穆菁菁赶紧说道:“没关系的宁乔,你别吼你哥哥……

是我爸……他……他昨天晚上跟我说,姨给我找了个好工作机会,让我去首都的一户人家,给他们做做饭打扫屋子,每个月都能有不少的工钱。

虽然我十五,进十六岁了,可是我才开始上初二,哪怕我成绩不怎么好,但我还是想上学,至少,把初中上完。

宁乔,我不想去。”

这话说完,穆菁菁的面色死灰一般难看,仿佛所有的希望都湮灭了。

“那你跟你爸说了吗?你的想法,对了,还有你说的姨,又是哪位?”

“说,我怎么敢说,我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揍起人来,简直不把你当个人。

我想都不敢想,只要还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姨,是今年春天时,我爸去求娶来的新妇,她还带了一个女儿来,我爸很喜欢她和她的女儿,我和她们却不大和。”

穆菁菁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泪眼朦胧的,看起来难过极了。

“这世上真是百样人都有!你还这么小,有什么女娃子,你亲爹就让你去做工?”罗塔问道。

“你就为了这个,特地跑来这里跳水?”我问道。

……

穆菁菁一言不发。

“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就回去,拿把刀架在脖子上。

告诉你爹,告诉他,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去,你去同他说将来你会好好报答他,让他允许你好好将书读完。

他们要是实在不同意,反正都要死,大不了拿刀一抹,还让他心里愧疚些。”

罗塔想了想,在一旁说道。

没想到,穆菁菁听完,到真的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仿佛正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瞎出什么馊主意。”对罗塔说完,我赶紧又对穆菁菁说道:“别听他的,我跟你说,你回去以后,先去找你爷爷奶奶,将这件事同他们提一提,看他们什么反应。

若是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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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爹年轻的时候,脾性可不如现在温良,早先他交许多朋友,这些人有好有坏,鱼龙混杂。

这其中有一位叫做穆大发的,也住在戈雅街上。莫大发早年便丧了妻子,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矮圆身材身材,圆脸,长相倒是不显得凶恶,就是那一对眼睛常瞪得又大又亮,遇着发怒时,那眼睛便暴起来,令人望而生畏。

穆菁菁便是他的女儿。

因为同住一条街上,大人间关系也不错,即便我不怎么跟同龄的孩子玩耍,和她也算是略有交情。

她不像她爸爸,穆菁菁虽然也是个小圆脸,但天生的肌肤白皙细腻,五官干净秀气,说不上十分好看,但也有七八分的俊俏模样,只是衣着打扮一向不大如意。倒不是她不爱收拾,只是听说她家里对女孩就是这样的。

对于什么漂亮衣裳,是却不能肖想的。

在我认识穆菁菁的这些年,她几乎都是捡着姐姐们剩下来的衣服穿,总是旧衣服。

在我记忆中,对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凑巧同她一起放学回家,路上经过一个院子,那院子门口有一从大朵大朵绽放的浅蓝色绣球花。

她偷偷摘下来一小朵,贴在耳朵边问我好不好看,她天生的皮肤白,五官又秀气,即使那些灰不溜秋的衣服将她七八分的好看压得只剩下两三分,但光看那张脸,怎么样也不会难看。

我笑着点了点头。

她便滔滔不绝地对我讲述着她关于未来的憧憬,她憧憬留一头长长的发,有许多漂亮的衣裳,有一个爱她如性命的男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熠熠生辉,折射着落日的光芒,好像对一切都充满希望的样子。

我记得那时她也不过是十一二岁而我也就是**岁。

对了,为什么她大了我两三岁还和我上的是同一级,因为我上学比同龄人都早了一级,而她又因为家庭原因,上学比同龄人都晚了一些。

穆菁菁的脾气与他爸爸不同,她十分温和,却又不显得软弱,也正是因为她脾性不错,又比周围的少男少女更显得成熟些,亦不爱那种背后说人小话的作为,我也就同她相处得比其他人都略多一些。

此时,她这寻死觅活,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啊!我不想活了,我死了倒好,好歹能求一个清静。”莫菁菁在地上哭喊道。

“念丫头,你认识这姑娘?”罗塔一手拽着地上的穆菁菁,一面好奇地朝我问道。

“嗯,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回答。

“噗嗤……小时候?你以为你现在多大?”罗塔笑出声来说道。

“……”

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咩。

冲他一个白眼,我走向穆菁菁,拉起泪眼朦胧的她说道:“菁菁!我是宁乔,你看我,你这是怎么了?”

穆菁菁方才如梦初醒的样子,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呆滞了一会儿,方才不确信地说道:“宁乔,真的是你吗?你爸不是说你跟着外省的亲戚出去修养治病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

山里呆了太久,我竟把这事儿也忘了。

“额,是到的确是我,不过我们先不说这个。

你怎么忽然在这里要寻死,要知道,这深山老林的,一两年也不见得能有一两个人跑到这里来。

要不是我们恰巧见了,你怕是就真的死了。”

听完我这话,穆菁菁秀气的脸蛋上忽然露出一丝嘲讽来,她语气无畏地说道:“死就死了吧,我不在乎,真想活着,我也不到这里来。”

我不解地看向她:“为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能有多大事,这样寻死觅活,害不害臊?”罗塔在旁嘲语。

“罗塔!”我看了他一眼吼道。

穆菁菁赶紧说道:“没关系的宁乔,你别吼你哥哥……

是我爸……他……他昨天晚上跟我说,姨给我找了个好工作机会,让我去首都的一户人家,给他们做做饭打扫屋子,每个月都能有不少的工钱。

虽然我十五,进十六岁了,可是我才开始上初二,哪怕我成绩不怎么好,但我还是想上学,至少,把初中上完。

宁乔,我不想去。”

这话说完,穆菁菁的面色死灰一般难看,仿佛所有的希望都湮灭了。

“那你跟你爸说了吗?你的想法,对了,还有你说的姨,又是哪位?”

“说,我怎么敢说,我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揍起人来,简直不把你当个人。

我想都不敢想,只要还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姨,是今年春天时,我爸去求娶来的新妇,她还带了一个女儿来,我爸很喜欢她和她的女儿,我和她们却不大和。”

穆菁菁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泪眼朦胧的,看起来难过极了。

“这世上真是百样人都有!你还这么小,有什么女娃子,你亲爹就让你去做工?”罗塔问道。

“你就为了这个,特地跑来这里跳水?”我问道。

……

穆菁菁一言不发。

“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就回去,拿把刀架在脖子上。

告诉你爹,告诉他,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去,你去同他说将来你会好好报答他,让他允许你好好将书读完。

他们要是实在不同意,反正都要死,大不了拿刀一抹,还让他心里愧疚些。”

罗塔想了想,在一旁说道。

没想到,穆菁菁听完,到真的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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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都不敢想,只要还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姨,是今年春天时,我爸去求娶来的新妇,她还带了一个女儿来,我爸很喜欢她和她的女儿,我和她们却不大和。”

穆菁菁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泪眼朦胧的,看起来难过极了。

“这世上真是百样人都有!你还这么小,有什么女娃子,你亲爹就让你去做工?”罗塔问道。

“你就为了这个,特地跑来这里跳水?”我问道。

……

穆菁菁一言不发。

“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就回去,拿把刀架在脖子上。

告诉你爹,告诉他,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去,你去同他说将来你会好好报答他,让他允许你好好将书读完。

还没写完^_^|||

抱歉了……

179何大宝的院子

这片竹林看起来密密麻麻的,中间有一条小路穿过,两边看着密不透风。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感觉,它好像失去了我童年时,在竹林里玩耍嬉戏的那种氛围,这片竹林,它好像变得更大,更深,更加幽寂了。……………………^^^^^^^这一次下山,先生没有按前几年设想的,守在我身边,陪我在县城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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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吃鸡

这一次下山,先生没有按前几年设想的,守在我身边,陪我在县城入学。

因为,雏燕离巢,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华生是一所民办高中,校区靠近主城东郊,校门位置偏僻,需要由一条小巷进去。

我走进去的第一感受应该就是“小”,这里什么都小,校门小,食堂小,操场小,甚至可以说是狭窄。其次就是人多,这学校面积不大,但是学生人数却颇多,因为学校已经开学一小段时间,学校里到处是成堆成堆的人群。

奇妙的是,一个人气这么足的地方,我一进学校大门,心头却好像蒙上一层乌云。外面晴空郎朗,里面立刻风雨欲来。一般来说,只有在阴气厚重的地方,我才会有这种不大舒适的感受。

学校一共就只有两栋大楼,一栋楼七层,一栋楼有四层,两栋楼隔得不远,面面相对,楼的中间是面积不大的操场以及升旗台,斜侧面贴着学校高围墙的位置是全校唯一的公共厕所,男厕所在一楼,女厕所在二楼,楼梯是露天的。

其中只有四层楼的那栋教学楼底下,有一处墙上,贴了张半米宽尺许高的红纸。

远远的看不清上面的东西,妈和我一路走到红纸前,风从楼的两头对穿吹,墙上的红纸没有沾牢,掉了一个角,被吹得哗啦啦地响。

只见纸上用毛笔写了不大好看的几个字:“报名二楼”。

纸张看起来已经贴了一段时间,大约是开学时贴上的,到现在也没撕下。

看完,我顺手将红纸落下来的角重新往墙上压了压,就着原来的胶带再沾回去,呼啦啦的声音才停住。

恰好一位学生我们按指示向二楼去,刚踏上楼梯,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在身后遥遥地,再次响起来,我顿了顿,直接和妈上了二楼,出楼梯的第一扇门上,挂着一个乌糟糟、边角斑驳的、金属黄的牌子,上面写着“办公室”。

办公室内坐着两位男老师,其中一位看起来三十左右,个子不高,身材偏瘦,这老师有着南方人标准的清秀长相,就是皮肤十分的白,不是像是那种正常的白,倒有点像是常年不见天日一般,几乎比白种人还要白上一些。

另外一位看起来四十有余,个子更矮一些,肤色是中年人正常的蜡黄,带着金属框的厚眼镜,透过眼镜片后,眼皮耷拉下来的眼睛里有丝丝的浑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你就是和校长说过的那位同学吧,叫什么名字?”那位看起来三十左右的白皮肤老师便问边从抽屉里翻出一小沓报名表来,将笔停在报名单上,声音如夹寒冰,面上亦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宁乔!”

问完一系列报名需要记录的信息,又交完报名费,当场便领了书。

白皮肤的老师站起来,推开办公室门边的桌子,带我们去办理住宿。

他刚一出来,立马就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

他个子果然不高,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一条普通的黑色西装裤,一双黑皮鞋,手里还拿着一把黑伞。

“走吧,我带你们去办理住宿手续。”白皮肤老师说着走向楼梯。

“哎,好。”妈牵着我跟上。

刚出楼梯,我又听到那一阵一阵的哗啦啦响声遥遥传来,抬头看向前方墙上,墙上挂着伟人格言,而那张红纸,荡然无存。而地面上安安静静的躺着几个纸团。

红纸已经被人撕了,那么,现在哗啦啦地翻个不停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白皮肤老师忽然停下来,也看向地上的红纸团,随即转过头来道:“看什么呢,赶紧走。”

说罢,白皮肤老师撑开了他手里的大黑伞,在踏入阳光的前一秒,将整个人都罩在大黑伞的阴影当中。

学校没有单独的住宿楼,在七层那栋楼,的底下四层楼,一楼三楼是女寝,二楼四楼是男寝。由于地形问题,一二楼几乎是地下室的样子,一楼地面与校门齐平,三楼则与另一栋教学楼的地基齐平,操场正好在三楼与另一栋教学楼的一楼的中间。

进出寝室,必须要先从校门旁边的一楼保卫处过,办理住宿也要去那里。

要到保卫处的时候,杨老师抿了抿嘴,眉头微微皱起,迅速收起了他头上那把大黑伞,任由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显得他那身雪一样的肌肤更加晶莹剔透。

可是很快,他裸露的肌肤周围好像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粉的同时,仿佛有一丝丝几乎看不见的不真实的烟气,恍惚看去,好像这个人正在阳光里溶化……

这是什么毛病?从看见他白得异乎常人的肌肤,我就开始怀疑这位老师的身体是不是不大正常,后来看见他带着大黑伞就更是印证了我心里的想法,果然是不能晒太阳。

他的症状很像是位白化病患者,但又显然他不是,因为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是黑色的,而且,白化病患者不会畏惧阳光到这种程度,我不禁好奇,但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这样极不礼貌。

来到保卫处,门外有一片阴影地带,白皮肤老师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之后,他身上那些浅粉色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以可见的速度消退。

他向着保卫室,我也顺着看过去,保卫室里坐着位四十左右,精神抖擞,笑容满面的大叔。大叔眉目硬朗,只是眉间有三道竖褶,眉目之间又郁结着一股凶恶之气,即使笑容满面看起来也不怒自威。

我曾听爷提过,一般这样的人都不是善茬,活着的时候必定沾过血,倘或带着怨气死了,必定也是大鬼,要是身上正气不足,便很容易变成凶鬼。

凶鬼,不同于一般鬼怪,这种鬼,是专门收割人命的。

“刚报名完的。”大叔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地笑着打招呼。

白皮肤的杨老师脸上难得带上笑容,笑容里略有三分讨好的味道,说道:“是呢是呢,是和校长打过招呼的,人我已经带过来,黄老师那边还等着我,何叔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改天找个时间,叔请你去搓一顿,咱们好好干上两斤。”大叔爽朗道。

白皮肤老师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道:“好嘞,到时候我请何叔。”说完对保卫处大叔笑着再次挥了挥手,迅速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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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女朋友呢,家境不错,只是年纪尚小,就更是任性妄为,怀了二十来岁的何志勇的孩子后,一会吵着闹着要和他公开恋爱,要他上他们家去提亲,一会又说要何志勇退伍,而这个时候的何志勇,已经厌倦了漂亮的呛口小辣椒,转而和上司千金谈起了地下情。

何志勇要女朋友打掉孩子后分手,可是被家人娇惯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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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我一个白眼,最后将手上的桂花糕放回盘子里,这种罪恶的东西,为什么要在半夜摆到我面前。犹记得几年前,这个会把我每一个小包里都塞满零食的男人已经死到爪哇国去了,现在我吃一块糕点都像是咬了他的肉一样。

直到叶知秋将何志勇带上堂前来,我的注意力才从桂花糕上摆脱。

“渣……”我话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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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按理说,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能被生活如此善待,本来该是一桩好事。

可是只生活在安稳的巢穴里,人就永远不能认清心酸滋味。

“我今后尽量考虑周全些。”

“不是尽量,是一定。

好了,带上你的蘑菇回去吧,我看你看那女孩的时候眼睛贼兮兮的,好像对那姑娘有企图,我也不问你,只要不过分,我都站在你这边,去吧。”罗塔笑起来,拍了拍我的头顶便往树林里去。

我走回去的时候,穆菁菁正拿着一把镰刀扒拉地上的草,头也没抬地说道:“回来了。”

普通的镰刀,刀刃被磨洗得光亮,镰刀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道。

“咦,你这把镰刀是我们带了的那一把吗?”

“这个,就是你们带的。”穆菁菁说道。

“对了,说道这个,你还没告诉我你咱们会在这里,还穿得……啧啧……这么漂亮,比你以前的打扮都好看。还有,现在身体怎么样了?之前听说你要死了,大人也不让我们去看你,说怕吵你,我难过了好久。”穆菁菁说完叹息了一声,同时停了手底下的工作,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八卦地看着我。

“谢谢关心,我已经好了许多,现在回来修养,跟知秋表哥住在一起,他那里靠近医院,所以不住在家里,你们也没见我。

哥哥朋友多,有时候也会来家里玩,今天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知秋表哥的朋友罗塔,就是刚刚的大哥哥……额,要喊大叔也行,因为他和知秋表哥是朋友,所以我都当他是哥哥。

塔大哥和知秋表哥谈起秋天有什么好玩的,就提及秋天的山里有很多蘑菇,用来煮汤很鲜很好吃。

我以前也和爸爸去捡过,觉得好好玩,所以让他们带我来玩一会。

至于为什么穿成这样,实话,我也不想的,也许是哥哥之前看见杂志上森林女孩的装扮,今天知道我要上山捡蘑菇,就非要给我办成这个样子。”

妈呀!让罗塔救人不久好了,我为什么要出来?

三分真七分假的谎话,果真费脑子。

“真羡慕你,只是表哥都和你关系这样好。对你真好,还愿意带着你上山玩。”穆菁菁有几分失落地说道。

“你不是说,大家都对我挺好的嘛。”我冲她吐了吐舌头笑道。

“……”,穆菁菁无语地白我一眼,低头继续刨坑。

“对了,我这次来玩没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你回去以后,可千万别说漏了。其他的,你还有什么要问?”我说道。

“嗯,没什么了?”穆菁菁说罢,站起身来,地上已经刨出一个直径尺许深度约三十四公分的小坑。

她眼望想不远处被春风吹皱的湖面,眼中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约还是在思考生与死的高深奥义罢。

“这个时候,要是有鱼具,或许咱们还可以钓鱼。”我歪着头说看向穆菁菁。

“嗯!”她回答。

“你是可以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吧?”我平静地问。

穆菁菁突然直起身子,转过头来。

她圆着两个眼珠子对我看着,好像一点不认得我似的,周围突然静下来。

她目光咄咄逼人的盯着我。

看着如此谨慎小心的穆菁菁,我忽然理解罗塔为什么说我太不设防备了。为了逃离那锐利的眼光,逃离那从头到脚的不自在,那种又陌生又拘束的感觉压迫。

我只好说道:“我是瞎问的,既然偷窥了你的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什么秘密?”穆菁菁的眼光一直在我脸上身上打转,眼睛里的光怪怪的,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你手里的这把镰刀,一般人是不会轻易看见的哦!”我认真的说。

“开什么玩笑?”穆菁菁说道。

“聊什么呢?”清冽朗润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传来。

先生!我欢喜地转头。

只见树林边缓缓走来两高大身材的人,略高的一个黑发黑眸,一件连简约的针织开衫,里面搭着简约舒适的长袖t恤,打扮舒适而得体,只是长相却是叶知秋那书生模样般隽俊干净的脸。旁的一个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一涯那张冷面将军一样的脸,只是打扮也换了一身舒适的深灰色纯棉休闲装扮,而且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

“先……表哥!”我轻呼着小跑过去,先生大步朝前走了几步,然后站定,双臂微张开,脸上浮起一个浅淡的温和笑容,清冽朗润的声音说道:“小心点,别急。”

撞进他怀里被他搂住的时候,脸颊贴在黑色针织开衫上,有种温情脉脉柔软触感。

先生伸手在我后脑勺上揉了揉,低语道:“想钓鱼吗?我们带了鱼竿水桶和鱼饵来,还有一些野炊要用的厨具。”

虽然是叶知秋的样子,声音却还是先生那时而清冽,时而温润醇厚的音色。

“那往后天气好,我们也这样出来玩吧。”

“好。”温润的声音答应到。

我从先生怀里退出来,牵住那先生的大手。他的手心带着一如既往的冰凉触感,好像没有温度一般。

我总希望能将他的手捂暖。

我们迎着午间的阳光,以及和熏的风,脚踩在冬季时干枯的植物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一切美好得让我眯住眼睛。

“活像只偷到大米的小老鼠。”一涯走在旁边评价道。

我转头也冲一涯笑了笑,反正心情好。

一涯那张万年扑克脸竟也笑了笑,伸手在捋了捋我肩上披散开的头发,满意地说道:“真好看,我今天把你打扮得像个深林里的小仙女。”

……

谁给你的自信?

不过天气这么好,就不和他互相伤害了。

“呵…

这么开心?看来以前是我疏忽了,不曾带你各处玩,没想到你今天倒是活泼。”先生笑道。

“倒也不一定出来玩就开心,主要是我今天也许能完成答应罗塔的事了……”

说着,我们已经回到穆菁菁这边,一涯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我对给二人介绍了穆菁菁,又要给穆菁菁介绍二人时,穆菁菁笑道:“我认识你表哥还有一涯大哥,之前在学校,他们经常和你呆在一起。”

“那就更好了,这样你就更不要拘束了。”我说道。

“不拘束不拘束。”穆菁菁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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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时,他也还没起,就没告诉他。”妈回答道。

“哎呦,你这孩子,你说你干的都什么事儿呀,那娃自己呆在家里,指不定也还没吃饭呢吧……”舅婆的话还没说完,妈像是突然也才想起来这个,神色突然一滞,表情也带上了几分担忧。

“我当时火气上来,就把这件事儿全忘了,不过屋里也有现成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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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5

而先前被夺了凳子的那人,居然掏出一把刀来,朝李书成扑过来,我记忆中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那些钢管砸在身上的那种痛还那么清晰,我顾不得那许多,冲了过去,可我却没发现,这个时候的李书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李书成。

他的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一转身就躲了那人手里的刀,将人踢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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