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狂妃:鬼面夫君不要逃 - xp1024.com
《惊世狂妃:鬼面夫君不要逃》


第一章 刑罚

“呜呜......”一簇暗黄的灯火挂在铜铁铸成的墙壁上,墙上的血污因年岁久远已化为腥黑色,又因不断溅上新血,凝固,而越来越厚。

一小女孩绑在十字柱上,夹着血块的发干枯凌乱,遮了大半的脸,小巧的鼻子露在外面,唇因染了血更加鲜红。身上的锦绣华衣因鞭打破开了许多口子,血染得再看不出原来的花样与颜色。雪白的小脚布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面前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挥着鞭子,满是横肉的脸上豆大的汗水如雨。

特制的鞭子嵌着铁倒刺,结结实实地落到小女孩身上。

毎抽一鞭,女孩便抽搐几下,小嘴颤抖着发出呜呜声。终于,那小脑袋垂了下去,任凭用力鞭打也不再有丝毫的反应。

“殿下,这......”施刑的汉子住手了,小心翼翼地问一旁观看的贵人。

一少年端坐在紫檀木制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扶手上。灯火暗淡,似要燃尽了,将少年的脸隐在黑暗中。

“冉家犯下此等大罪,交出个小女娃就想糊弄过去吗?”站着的男子颔首,睨着那小女孩。

“这可是南宫芷的女儿。”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冉世苍是在用南宫芷的面子。”

“这小娃娃也没气儿了吧,可怜了南宫芷,唯一的骨血就这么没了。”先前的声音讥讽中带了一丝怜悯。

一直沉默着的少年,精致的唇动了动。清冷的声音诡秘冰凉,融着来自地狱的凉薄、忘川水的可怖,却又带着天生的迷魅,“把她送回去吧。”

“是。”

一名黑衣暗卫上前,解下女孩身上的铁链,往身上一扛,便往外去了。

经过少年面前时,女孩忽睁开了眼。

乱发拂面,摇摇欲灭的灯火挣扎飘忽,没有人看见那双眼里透出的倔强与凶光....

黑衣暗卫扛着女孩脚步轻盈,几步越到路边的飞檐。雪夜里,穿梭于一户户人家的朱阁飞宇,最终停留在一户极气派的府宅前,胡乱扔下女孩,便闪进了夜色。

“靖儿,我的靖儿!你和铭儿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司夫人围着紫狐毛,披着厚裘。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泪水不曾停,一边说一边紧紧抓着旁边少年的手,“老爷又不在,叫我如何放心?呜....呜.....”

“母亲.....”另一旁的少女大大的眼里擒满泪,正是司夫人的三女儿冉子仙,未及豆蔻,却出落得花容月貌,应了名字里的“仙”字。此刻,正拿着精织金绣丝帕擦去司夫人脸上的泪。

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俊美的脸上还留着些许稚气。银甲加身,鲜红的披风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

“母亲大可放心,孩儿随父亲上过好几次战场了,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朝气的声音带着年轻特有的骄傲。

说话间,一干人已走出国公府。

先前的细雪不复,鹅毛厚雪落得急,厚厚堆积在地上。

两名穿着棕衣小褂袄的仆人各牵了一匹骏马在门口候着。

“小铭取个东西怎么这么久?”冉子靖先上了马。想着报到的时间快到了,不免有些急躁,不经意间,竟瞥到不远处的雪地,一片白里竟似有点点红。

“那是什么?”冉子靖昂首往那里怪异处一指。

牵马的仆人立刻过去了。匆匆刨开积雪,先见的是破烂的血衣,再刨几下,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

“是小小姐!”

冉子豫?

马上的冉子靖惊讶了一下很快平复了,没想到她回来了。

闻言,司夫人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仆人。

素日万碰不得脏东西的手不顾凝固的血污,狠狠掐着女孩的脖子。咬着牙齿,声音因愤怒刻薄凶狠,“你这贱蹄子竟回来了,你回来做什么?你娘怎么不带着你一起死?回来做什么?还嫌我冉家不够惨吗?”

“母亲,她好像已经死了.....”冉子仙清脆的声音甜美可爱,语气平淡,秀丽的烟柳眉蹙了蹙。

“是吗?呵呵!死了?就这么死了?”

冉子豫死了,她是高兴的,可她又觉得有些不公。

凭什么?把冉家害到这般田地,南宫芷这个贱人死了,冉子豫这个小贱人也死了,这些怨这些仇要到哪里去报!把冉家害得家人离散,荣光不再,受尽其他世家贵族嘲笑!就这么死了,难解心头之气。因此,尽管冉子仙说冉子豫死了,掐着染子豫的手没有一点放松。

一众婢女也赶到了,静静站在司夫人身后,无人劝阻。

“大哥!我来了,久等了!就等了!”冉子铭匆匆跑出府,却见哥哥冉子靖骑在马上,思索着什么出了神。一众仆人正围在一处,便好奇地跑过去察看。

“母亲!”冉子铭拨开仆人,却见一向端庄的母亲发疯似地骂着。再走近些定睛一看,母亲正掐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浑身是血,衣服破洞里的伤口覆了雪与泥沙,很是可怕,往上看去,夹着雪与血块的乱发下,是一张惨白的脸,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越看越熟悉,这.....这是小妹妹!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冉子铭忙拉开司夫人,小心翼翼地将冉子豫抱出雪地,搂在怀里,清澈的脸上满是心疼。

“快!去把辛奴叫来!”

“是!二少爷!”

“铭儿!听母亲的,把这小贱人扔了!快!快!”司夫人激动怒吼。

冉子铭退后几步,侧过半个身子,将冉子豫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母亲,小妹妹回来了不该高兴吗?”当初把冉子豫送去大理寺受罪,他本就不同意,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尤其是这么一个九岁的小孩子。

“高兴?你忘了她和她不要脸的娘是怎么祸害我们国公府的?还是忘了你在轮台的父亲?”司夫人苦酒婆心地劝道,愤怒之余是恨铁不成刚的无奈。

大越与北夏邙山一战,大越惨败。整整二十万人马,回来的五万不到。

北夏本不是大越的对手,前几战大越势如破竹,偏偏最关键的邙山一战,输得一塌糊涂,再不能战。徽帝亲自前去邙山脚下的茅屋谈判,割了三座城池,嫁过去一位公主,方休了战,皇帝很不高兴。军机阁的人彻查此事,发现是作战图被盗了,军中有奸细,但至今未能找出来。

诚然,大将军冉世苍保管不利,致使作战图泄露。管理不严,让细作得逞。

皇帝下令,革去冉世苍大将军之位,轮台押送粮草三年。左将军厉殷、右将军慕容安革去军位,镇守塞南,没有皇诏不得回都......

大理寺受命降罚国公府,冉姓子女毎人皆负重刑。司夫人求胞哥司候暗中动作才免去了她两儿两女皮肉之苦,其他姨娘生的儿女皆被押了进去。非人刑罚下,一个个死了,尸首甚至不能收进宗祠。

她不清楚,为什么大理寺单单将南宫芷女儿的尸首送回来了。南宫芷,你真是阴魂不散。

“小姐!小姐!”辛奴穿着丧服就出来了,身后跟着阿月。

冉子铭将冉子豫交给辛奴。

“哎,这.....这......小姐啊!你多疼啊?”辛奴不敢用力抱,只怕弄疼了冉子豫。

阿月在一旁发出悲戚的“哎哎”声,细长的眼里包着豆大的泪,伸出手勉强为冉子豫遮遮雪。

“她死了,哈哈哈!她死了,那贱人的女儿死了,还抱着做什么?丧服别脱了,正好给那贱人的女儿送终。”司夫人冷言嘲讽,南宫芷那个贱人输了,彻彻底底输了。

第二章 九死一生

奄奄一息的女孩缓缓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掩不住眼里的痛苦与疲劳,更掩不住一股子不知所措的茫然。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辛奴惊喜地笑着,眼角却不断流出泪来。

司夫人见状,不顾一切便要去抓她。“不!不!小贱人死了!死了!她不能活!”

染子铭忙挡在中间。

“小妹妹!小妹妹!你受苦了,是二哥哥不好!二哥哥不该让他们带走你!”

冉子豫半睁着疲惫的眼,看着他脸上的诚恳自责,脑海里飞速闪过些画面,心里莫名有些触动。含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勾出一个极浅的笑来,像颗风雨中的豆芽,孱弱又带着韧性。

冉子铭也笑了,却更像是哭,“辛奴,快把小妹妹带走。”

“铭儿!”

司夫人气愤,却又不能把气撒在自己小儿子身上。

她的小儿子从未上过战场,现在却要去镇压南蛮,虽有靖儿陪同,但也令她担忧。她的孩子是她心尖尖上的肉,两个儿子,靖儿十六,铭儿十五,年级尚小却要镇压南蛮!徽帝啊徽帝,不肯放过冉家啊。南宫芷啊,你害得我们好苦!

冉子铭目光紧随着辛奴远去,突然高声大喊,“小妹妹,一定要等二哥哥回来啊!到时候二哥哥还带你去后山放风筝。”

人已进府,再也看不见了,仍喃喃着,“陪你练鞭子,带你去苍山摘野果子.....如果我能回来,如果我能回来,如果我能回来......”

闻言,司夫人知道自己的铭儿也知晓这一去的凶险,再没有怒气,紧紧抱着她的铭儿,“铭儿,我的好铭儿!”

“我一定回来,一定回来......”冉子铭望着空落落的府门,声音小却坚定。

骏马长长嘶鸣了一声,冉子靖拍拍铠甲上的雪,正色道:“小铭,该走了。”

冉子铭点点头,收了悲伤。郑重与母亲道过保重后翻身上马。“走吧。”

马蹄踏雪雪飞扬,英雄少年鲜衣盛颜绝骑而去。

“靖儿!铭儿!呜呜.......”司夫人瘫倒在雪地里,眼紧紧抓着那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哥哥!哥哥!仙儿等你们回来!”

凌云阁朱门落了旧锁,院内的雪堆得很厚了,并无人清扫。

正对着院门的厅子,点着盏盏白烛,冷风吹得孱弱的火苗飘飘摇摇。堂上供奉着的灵位积了些许飘进来的细雪。

小丫头采薇跪在堂下,身上的丧服被泪染湿了一大片,“南宫夫人,您在天有灵保佑小姐好起来!保佑小姐快点好起来!”

冻得发紫的嘴反反复复念叨着,毎念一遍,便重重地磕一个头。

叶檀木雕刻香兰草的门楣看上去很是华贵,往里看去,除了张沉香木的大床外空无一物。

床上躺着的冉子豫已换上了身干净的素衣,清秀的脸苍白如纸,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床边散着一堆瓶瓶罐罐,辛奴神色紧张地跪伏在床边。

这些药皆是当初从北夏带来的,但凡无害的都用在了冉子豫身上。

司夫人已命人锁上凌云阁的门,又断了她们的衣食,更不许请大夫来瞧病。

阿月披着各色布条系成的披风,头上插着彩色鸟羽,跳着北夏特有的招魂祈福舞。

丫头青青正专心侍候着炉子里的炭火。这是最后一块炭火了,这屋子本就冷,若是没了炭火,小姐怎么办?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床尾的烛熄灭了。黑暗中,不知谁重重叹了口气。

青青摸黑去了正厅,取了火与采薇一同回来了。

炭火也燃尽了,本就冷得屋子更冷了。四人面面相觑,最后每人都将身上的厚衣脱了下来,盖在冉子豫身上。

夜很深了,采薇青青两个小丫头抱着缩在门帘旁闭上眼。辛奴与阿月各自靠在门边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几天,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那时天还灰蒙着,细雪纷纷扬扬。

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迟迟不愿睁眼。不想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更无法面对自己变成个九岁小女孩的事实。

身上时时刻刻都在疼着,她更不愿睁眼了,迷迷糊糊睡着。有时梦见在昏暗的地牢里挨鞭子,有时梦见在工地当厨子的妈妈,后来再怎么也梦不见妈妈了。一入梦,又回到了黑暗的地牢,昏黄的油灯,赤裸上身的壮汉,重重的板子,带倒钩的鞭子......还有冉家其他小姐少爷们痛苦的惨叫.....她再也受不了了,这才睁开了眼。

渴!但自己浑身是伤动弹不得。

身上盖着的除了被子还覆了几件厚衣,压得她更没力气动了,但很温暖。

“.....水.....水.....”她张了张嘴,干涸的喉咙似着了火。

微弱的叫声最先惊醒了阿月。常年习武之人,最是谨慎。摇醒了门边的辛奴,立刻出门去拿水。门帘处冻得瑟瑟发抖的两个小丫头也醒了,跟着辛奴一同半跪在床边。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姐!”

阿月端来了一杯水,粗瓷的杯子小孩拳头般大,杯口有处破了个口子,所以并没有装满。

“小姐,这水是冰的,少喝一点罢。”辛奴扶起冉子豫,让她靠着她的身子半坐起来。

冉子豫心下大叹了一句:好惨。好歹也是位小姐。口渴难耐,不再多想,埋头便大口大口地喝水。

一股冰凉从喉咙滑下,流进腹内,很是爽快。不想,喝得太急,呛着了,咳了几声,牵动全身伤口,疼得她眉头紧皱。她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怕疼,从小就怕疼。

辛奴忙给她拍背,想到她背上也有重伤,不敢用力。

喝过些水,冉子豫又躺下了。待天完全亮了,阿月端着碗热粥细细喂她喝下后又退下了。

她才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见采薇与青青从她醒来便一直守在床边,对她们感激一笑,“不早了,你们快去吃早饭吧。”

两个丫头只比她大了两三岁,面如土色,唇冻得发紫。听到她的话眼神左右闪躲着。

“小姐,采薇不饿。”

“青青也不饿。”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有追问下去。见她们穿着单薄,便忍着疼痛将被子上的厚衣披在她们身上。

两个丫头感动得热泪盈眶,却转身就要把衣服还回来。

冉子豫自是不同意,晶亮的眸中满是坚毅。张了张嘴,声音虽孱弱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本来就是你们的,穿上!”

她知道,若不把自己态度硬起来,必定要退来让去好几个回合,然而到最后还是盖在她身上。

采薇青青第一次见到小姐如此说话,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却还是听了话,将衣服穿上了。

冉子豫再次躺下了,看着屋上悬着的雕花横梁出了神。

第三章 来之

一连多日,冉子豫皆在床上躺过去了,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想着也该下床活动活动了。辛奴方才侍候她用过了午膳,眼下都退下了。

冉子豫下了床,一时间天旋地转,扶着床顿了好久才缓了过来。觉得有些冷便裹了被子慢慢走出房间。

方踏出房门便见一院的荒凉。雪似乎一直没停过,院子新扫过吧,并没有堆很厚的雪,周遭倒是有许多新砍的木桩,雪积在木桩上,遮了年轮。

冉子豫记得从前这院子不是这样的,周围本有郁郁青青的树,那石桌旁本有一架秋千,再往后是南宫夫人精心侍弄的北夏赤尾花地......

冉子豫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转过头来,不再去看那荒凉。

路过正厅,不自觉地转过头去,正对上堂上供奉的灵位。

冷风呜咽,细碎烛火挣扎扭曲着。

眼竟酸了,很不舒服。她一摸,满手的泪。

这是真正的冉子豫在为母亲伤心。大越战败,消息传到国公府的时候,南宫夫人难产,熬到半夜,带着死胎去了。她不知道国公府的人将战败的原因归在了她身上,只因她是北夏人。她去了,她的遗女没有得到善待,因她是她的女儿,身上也流着北夏的血。

冉子豫埋下头去,在被子上将泪水蹭干,再抬头时,眼中再没了泪水。快步过了正厅,路过一所所紧闭的空房,最后在院后的小厨房停下了脚步。

一张破旧的木桌,围坐了四人,中间放着半小锅粥,里面的米粒稀得能数出来。采薇与青青捧着破碗埋头喝着,阿月与辛奴只看着两个丫头,她们还小,让她们吃得差不多了再动。

阿月与辛奴怎么也想不到冉子豫会这样出现在小厨房,出现在她们眼前。从前的小姐虽流着北夏的血,骨子里却是中原女子的优雅温婉,不想披着被子竟来到了下人们的地方。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辛奴过去,扶着冉子豫。

桌上的三人见小姐来了,都放下了碗。

冉子豫抿着唇,走近了,从被子里伸出只雪白的手来,手上的伤痕依然鲜明。纤细的手拿着勺子,搅了搅那半锅粥。

“小姐.....”青青从未见过小姐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害怕。

冉子豫心下软了一些,“你们就吃这个?”每日辛奴端来的饭菜虽没有肉色,却也算上清淡雅致,不说口感,果腹却是绰绰有余的。

而这浮着几粒米的汤水真的能果这四个人的腹吗?

“小姐,奴.....”辛奴低下头去。

“青青,你说。”青青算是性格活泼点的丫头了,冉子豫让她说。

青青看了看辛奴,又看了看冉子豫凌厉的目光,捏着手,小声道:“我们没有多少粮食了,要.....要省着些来。”

闻言,冉子豫沉默了。良久,睁着一双大而长的眼,睫毛纤密,因病中而苍白的唇动了动,“从今以后,我与你们一起吃饭,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小姐,这怎么行!”辛奴立即反对。阿月不能说话,却也是一直摇头。

邙山战败时,正是秋末,南宫夫人逝世后,司夫人便带人将凌云阁砸了,又抢走了不少好东西,不再拨月银,也不给衣食。摆明了是要她们自生自灭。偷藏的粮食快吃完了,冬天还长呢。

冉子豫早有准备,“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小姐,就听我的。”

四人面有难色,许久才答了声“是。”

晚上不等辛奴送饭,自己便去了后院的小厨房,与她们四人一同围坐在木桌旁。中间放着一小锅粥,与一碟咸菜。

“小姐,请。”许久没人动,辛奴说话了,盛了满满一碗粥递给冉子豫。

冉子豫也没推辞,知道自己不吃,其他人也不会吃。接过粥,喝了一口,夹了咸菜,混着一口粥,又喝了一口。

“你们也吃啊,快!青青,采薇,拿碗。”她假装生气了,“阿月,辛奴,你们也是,快!”

四人犹豫了一番,青青最先拿起了碗,却只盛了小半勺。

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愤怒也没了,反而一片心酸。夺过青青手里的碗,盛了两勺,才把碗放在青青面前,又一个一个地为她们盛了,放在她们面前。

一顿饭吃得她心酸,吃得其他几个人泪眼涟涟。

临睡觉时,冉子豫见四人仍在她房里陪着。想着从前她伤重时,她们夜夜守着,而今她的伤没那么重了,不需要守着了,便要她们回房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才劝走了采薇、辛奴、阿月。青青坚持要留下来,她也想与她说说话便同意了。

两人聊了一会子,约定等她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一同去院子里寻鼠窝蛇洞,那也是一顿肉。对了,叫上阿月,阿月功夫好,定能帮上大忙。

冉子豫困了,想睡了,叫青青上床来和她一起睡,青青笑着,在床边趴着,怎么也不肯上来。

“你这丫头。”冉子豫不再强求,打了个哈欠,睡去了。

深夜,冉子豫被一阵喧嚣吵醒。声音不大,却在她耳边,吵醒她实在容易。屋子黑,睁了眼什么也看不见。

“啊!不要....不要!”

是青青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

“青....!”另一个“青”字还未喊出,便被紧紧捂住了嘴。

“你不要?那我就动小小姐好了。”一个男声响起,男子因不停地动着,喘着气。冉子豫猜到了他正在做什么,只觉得恶心。

“不!不!”青青哭泣着,“青青要!青青要!”

冉子豫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想要起来,却被青青半压着身子。混蛋!混蛋!

“只要不伤害小姐,青青做什么都可以.....啊——”

“好啊,你要你乖乖的,本大爷会好好疼你!”

“啊——”

“你这蠢丫头.....你家小姐现在就是只狗,还跟着她做什么?”那男子发出快活的轻呼,“我去跟大夫人说,把你要了,叫你夜夜快活...”

“不!青青只想在小姐身边!啊——”

冉子豫感到捂着自己嘴的手颤抖着,却越来越大力。她不再挣扎,闭上眼,眼角两行热泪滑下。

第四章 安之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梦里全是青青的惨叫。

“青青!青青!”她从梦中惊醒,天已灰白,屋子亮了一些。床边、地上有淡淡血迹。青青呢?

她顾不上穿衣穿鞋,便下了床跑出门去。清晨的寒风刺骨,她哆嗦了一下,便焦急地四处寻找。

“青青!”

“青青——”

她推开一间间房间,皆没有要找的人。

阿月正在前院练功,看见冉子豫便过去了,想问她为何起这么早,怎么不穿外衣,还光着脚,本来伤就没养好,又感冒了怎么办.....无奈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月阿月!”冉子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青青呢?你有没有看见青青?”

阿月比划着。早些时候她是看见了青丫头,失了魂似地走着,当时她还跟她招手了,但她没有回应。都过去好久了,这会子不知道青丫头在哪儿。

冉子豫不再问她,跑去其他地方找。阿月不再练功,跟在冉子豫身后。

打开门就是后院了,冉子豫犹豫了一下,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终于还是推开了门。

院角枯树,系了一根麻绳,其上挂着的小姑娘正是青青。轻轻闭着眼,青黄的小脸很平静,看上去没有痛苦。

“啊——”冉子豫尖叫,圆圆的瞳孔里满是愧疚与恐惧。跑过去,与阿月合力将青青放了下来。

冉子豫紧紧抓着那冰透了的手,眼中噙着泪。“青青......”

昨晚那男子进的是她的房,如果不是她,那么被欺负的人便是她。是她救了她。

辛奴与采薇起床了,闻声赶来后院。

“小姐!小姐!”采薇跪在地上,早已哭了出来,“青青.....青青她.....”

辛奴看了一眼,也心疼了。

青丫头是三年前南宫夫人在国公府外捡回来的,那时与现在的小姐一般大。三年下来,早已从心里喜欢这个活泼的中原小丫头了......唉。

“小姐,节哀。”

又看到冉子豫没有穿外衣,脚踩在雪里,冻得通红。忙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小姐,快回去吧。”

眼里的泪落下,滴在青青的脸上。冉子豫心里有些乱。

她们四人甘以清汤寡水果腹,只为了她不饿着。她们把厚衣盖在她身上,自己受冻,只为了她能暖着。青青更为了她,自己受辱,还死去了。她们为了她能做一切牺牲.....

她呢?她又能为她们做什么?

冉子豫起身,一言不发把衣服还给辛奴,面上平静得吓人。南宫夫人不在了,她是她们的小主子,不能只让她们护着她,她也要做些什么。

辛奴接过衣服,被冉子豫的眼神吓了一跳,却也跟着她往外走。

走进小门,冉子豫回头想再看一眼青青,却见阿月拿着匕首,半跪在地,正往青青瘦弱的小臂上割,采薇在一旁捂着嘴,却也没有阻止。

冉子豫大惊,“阿月!你在做什么!”

阿月停了手,看了眼辛奴。

辛奴解释,“小姐莫怪,我们余粮要吃尽了,这.....”

冉子豫了然,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心下大叹:原来她已经窘迫到这种地步了。

辛奴见冉子豫面色勉强,便加了几句。“从前阿月随南宫夫人征战,山穷水尽之时,这法子也能抵挡一阵子。我们也是为了小姐,活命重要。”

冉子豫看着她,忍着泪。“辛奴你说得对,活命重要。”眼神突然凌厉,“但青青谁也不能动。阿月!好好安葬。”

冉子豫回房穿好衣服,穿上鞋子,便又出去了,坐在正厅外的矮阶上。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淡金色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冬天的阳光啊比金子还贵。

冉子豫走了几步,站在阳光里,只觉暖意像床宽大的被子,将她完完全全包裹其中。

站得久了,鞋袜湿了,脚下的冰冷激得她睁开了眼,雪还很厚呢。前世她是南方人,南方的冬天是不下雪的,而她又喜欢雪。如今来了几千年前的北方,这么一场断断续续的雪带给她的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恐惧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

中午了,雪又下起来了。

采薇端来午膳时,雪已经鹅毛般大了,

“去把辛奴和阿月叫来,我们要一起吃,还记得吗?”生活还要继续,况且她还有事需要她们帮忙。

采薇看见她那双长长的眼里闪过冷淡释然,觉得面前的人不是小姐。

“快去啊?愣着做什么。”染子豫笑了,弯弯的眼像月牙。

采薇反应过来,这是小姐啊,笑着拍拍脑袋去叫后院忙碌的阿月与辛奴了。

当天晚上,风雪呼啸着。凌云阁如往常一般早早熄了灯,黑漆漆一片。

一男子从后院翻了进来,熟门熟路绕来了冉子豫的房门前。搓了搓手,推开了门。

“青青!青青!”男子压低了声音,“爷来找你了,快让爷舒服一下!”

“青青!”黑灯瞎火的,男子寻不到青青,有些不耐烦了,“臭丫头,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动小小姐了!”

“青青!”男子怒了,往床上摸去,嘴里发出暧昧的声音,“小小姐!”

床上只有一床薄被!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

床尾处的烛火突然燃了起来。

男子吓得瘫倒在床上,拿被子捂住头,哆嗦着,“有鬼!有鬼!”

许久没有动静,他才将被子打开一条缝。烛光下,一道白衣在面前飘着....鬼!真的有鬼!他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大冬天的,出了一身冷汗。

身后一股力量将被子夺走了。

面前的白衣上悬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脑袋,他吓得失声叫了出来。“鬼!女鬼!”

那白衣飘着,头发也飘着。一个空灵缥缈的声音响起,“陆聪~你~还记得~我么?陆~聪~”

听见自己的名字,陆聪只觉得裤子里一阵热流。颤抖着声音,“你......你......你是谁?”

“呵~呵~呵~呵~呵.......”悠长诡异的笑声缥缈得不真切。

陆聪牙齿打着战。

“我~我是~青青啊~”飘着的女鬼缓缓伸出手来,逼近床上的他,“还~我~命~来~”

“啊——”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烛火熄灭了。陆聪叫着,不顾一切冲出门去。

“哎哟!”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冉子豫摔在了地上,捂着额头痛苦道:“谁呀?”

“啊啊.....”借着雪光,陆聪看清了地上的女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仍然哆嗦着,“小小姐.....”跨过她,急着离开。

冉子豫从地上爬起来,怒声道:“本小姐的房间也是你这厮来的地方吗?辛奴阿月!把他给我绑起来!”

陆聪正忙着逃,被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阿月辛奴按在地上,挣扎了一阵,还是被绑住了。

第五章 死无对证(一)

“小姐,采薇瞧着这雪小了些呢!”采薇一边说,一边给冉子豫按着肩。

冉子豫坐在正厅外的矮阶上,看着天点了点头。身后正厅里,白烛燃了一半,堂上供奉着一大一小两块灵位。

“小....小....小姐!”陆聪被绑着,跪在雪地里。

冉子豫收回目光,面色疑惑,“我记得你是大娘的人啊,怎么这会子来我房里?”

“我....我.....”陆聪支支吾吾。

辛奴推了他一下,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的雪。

“哎!别动他!”冉子豫着急了,生怕他身上出了什么伤。“他是大娘的人,我可惹不起,陆聪哥哥绑着很疼吧。采薇!去,塞点棉花。”

“是。”采薇拿出从青青衣服里取出的棉花,仔仔细细地塞了。

冉子豫笑了笑,白皙小脸上嵌着的一双眼月牙似的纯美,纤密的睫毛颤动。“陆聪哥哥,你还是快些说吧,为什么来我这里,否则,辛奴不知道又要对你做什么了?”

陆聪看了看辛奴,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我....我....我来....找.....青青....”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什么?”冉子豫很是惊讶,很快又垂下眼去,小嘴颤抖着,很悲伤的模样,“我那丫头啊今早上死了,上吊了。唉...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迅速收了一半的忧伤,很自然地添了一半的不解,“那你找青青,为什么来我房里呢?”

陆聪把双眼睁圆了,“小....小小.....姐,你.....的房间......青青.....青.....鬼!”

“啊?”冉子豫一副花容失色的样子,“你说我房间里有青青的鬼魂?”

冉子豫扶着额,又害怕又苦恼,“哎呀!那怎么办啊?”

辛奴阿月与采薇早呆住了,实在不知道小姐有这么多表情,也不知道小姐翻脸比翻书还快。好...精彩。

“哎呀——怎么办呢?”冉子豫声音大了几分。

辛奴这才反应了过来,“小姐!在我们北夏管这叫厉鬼索命,她呀一定要索一个人的命才会走。”

陆聪听着,不停颤抖着。

“这样啊....”冉子豫皱着眉,认真思索了一番,终于想到什么似的开心地笑了。“陆聪哥哥,你不是来找青青吗?说不定青青这番啊也是来找你的,要不....你的命给她索吧。”

陆聪大惊失色,“不.....不不....不行啊....我是....大大...夫人.....人...的.....人!我....爹...还....有....大...大夫人....不....会.....放过.....你们.....”

“可我是国公府的幺小姐,若我死了,我爹还有我黄泉的母亲也不会放过你们呀!是不是啊?娘!”冉子豫转头,冲着正厅南宫夫人的灵位问了一声。

“你.....你们......”话未完,嘴便被堵住了。

“阿月辛奴,还不动手!”冉子豫刚说完,又忙叫辛奴阿月住手,“把陆聪哥哥带到后院去吧,青青上吊的枯树那里。如此青青方知是我们把人给她送过去了,才会离开我的房间。”

“是,小姐。”

陆聪死命挣扎着,阿月辛奴将她抬至后院的枯树下,将他绑在椅子上,照例塞上厚厚的棉花。

阿月在陆聪面前磨着割肉的菜刀。辛奴在一根枯枝上挂上一袋子热水,正悬在陆聪身后。

菜刀磨得差不多了,冉子豫要采薇给她一根头发。她怕疼,舍不得拔自己的。

将头发丝放在刀尖,一吹,发丝断了。“不错,不错!”

“陆聪哥哥啊,我得亲自把你送给青青,好歹主仆一场,我得为她做点什么。”冉子豫举着菜刀,当镜子照着。“哦,采薇,洗脚的盆子呢,拿来!”

陆聪已接近崩溃边缘,瞳孔里满是恐惧。

采薇拿来了盆子,按冉子豫的吩咐放在了椅子后。

冉子豫拿着菜刀,慢慢走到椅子后,把菜刀递给采薇,采薇立刻把菜刀藏了起来。

“陆聪哥哥,忍着点啊。”冉子豫捡了一块较锐利的冰,随意挑了一只手腕,划了一下。辛奴将挂着的热水袋子刺了一下,在外凉了一小会,水并不很热。

“滴——滴——”水慢慢地滴在盆子里。

“哎呀,割得太深了。”冉子豫故意当着陆聪的面说,此刻陆聪也不挣扎了,面色极惨白,双眼空洞。

“小姐你看,血还是热的呢!”辛奴走向她。

“我们快走,说不定青青有话跟陆聪哥哥说呢,我们不要妨碍他们了。”冉子豫提着只半旧的纸灯笼,带着阿月辛奴与采薇出了后院。

“小姐!”采薇叫了一声。

“嘘!”

一行人又来到正厅前的矮阶上坐着。

冉子豫看着一个地方出了神,有些苍白的脸带着漠然,长长的睫毛落了细雪,她也没注意到。

辛奴过来,替她将睫毛上的雪拂了下去。“小姐,这行得通吗?”

冉子豫没有看她,脸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美丽又阴邪,仿佛地狱血水养出的曼珠沙华。“当然,没见他都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吗?”

她们仍存着怀疑,毕竟这样的杀人方法闻所未闻。

冉子豫也没试过。这个方法她在课上听教授提起过,只要施加了足够的恐惧,成功的可能很大,她有信心。

前世,她是心理学专业本科大一的学生。才上了一学期,还没学到些什么,就出了场车祸死去了,然后来到了这里。她重重叹了口气。

“辛奴。”她唤了一声,声音纯净,真真是个小孩子。

辛奴会意,坐到她身边。

冉子豫靠在她怀里,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她很累了,可是还不能睡,过几个时辰还要去后院给陆聪收尸。

楼阁高处,夜色更加深沉。

一黑衣人举着把伞,一动不动。“主人.....”

伞下的男子着身白衣,青丝闪着柔软的缎色。伞遮挡了大半的脸,只余一张极精致的唇,唇角轻轻勾了一下,生出惊魂夺魄的诱魅。

“有趣”冰冷的声线带着阴险诡异的阴郁。

一旁的黑衣人吓了一下,举着伞的手抖了抖。主子年纪这么轻,怎么随便说句话都那么吓人,以后大了还得了。

方才因伞的抖动,一点雪沫子落在了白衣上。男子很不悦。

黑衣人忙赔罪。

“好了。”男子冷冷一句后,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黑衣人见伞下突然没了人,将伞拿低了些。主子太高了,举了那么久,累。主子走了,他还不能走,主子交代的事还没办完。

紧紧盯着凌云阁院子里的那几个身影,不敢懈怠。

第六章 死无对证(二)

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冉子豫一脸惊吓从床上坐了起来。

起得太猛,头有些晕。扶额间,却见自己竟在房里,采薇在床边枕着手臂酣睡着。

天已大白了。

忙把采薇丫头叫醒了。

“你们怎么不叫我呢?尸体呢?怎么样了?”人肯定是死了,但尸体若是处理不好,麻烦会更多。

采薇揉着眼,道:“小姐放心,阿月姑姑早按计划把尸体安置好了。你睡得熟,辛奴姑姑不忍心叫你。”

冉子豫这才放了心,“这就好,你再休息会吧,昨晚辛苦你扮鬼了。”

“小姐哪里的话,青青是我的好姐妹,能为她报仇,采薇高兴还来不及呢!”采薇一脸真诚,还是小姐聪明,想出这个办法。

冉子豫笑笑,要采薇好好休息,自己穿好了衣服鞋袜,出去了。一个人走到正厅,跪在蒲团上。对着堂上的南宫夫人的灵位与青青的灵位重重磕了一个头。

随后又在矮阶上坐着了,清晨的空气很清新。阿月练完功了,正在扫雪。

辛奴端着菜饭来的时候,太阳出来了,阳光斜照进檐里。

“采薇别睡了,阿月也别扫了。”冉子豫心情大好,“开饭啦!快!”

四人就在矮阶上吃起来,沐浴着阳光。

冉子豫一边吃,一边看着院子,觉得太空旷了,春天到了一定要种些什么。

院前传来喧嚣,有哀凄的哭泣声。

冉子豫愣了一瞬,继续喝粥。

采薇手抖着,筷子落了地。“小姐!”

辛奴很疑惑,“怎么回事?明明.....”昨晚下半夜时,她们明明将陆聪的尸体送到了覆云楼围墙外,怎么...怎么又会出现在凌云阁前?

“慌什么?快吃吧,粥都要凉了。”冉子豫抱怨了一句,将碗里的粥喝尽了。

其他三人看着她毫不担心的样子,心里的紧张也缓了几分。

用过早膳,辛奴正在为冉子豫换药。

打开衣衫,雪白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伤一道覆过另一道,未完全愈合,仍能看见里面粉色的肉,看上去杂乱又可怖。

辛奴拿着药的手颤抖了,眼里包了满满的泪。

“辛奴快点!冷......”

“哎!哎!”

还未换完,采薇便急冲冲地跑进来了。

“小姐!覆雨楼的陆扬来了,说司夫人有请!”采薇急得要落泪,“一定是他们发现了!”

“急什么?”伤口撕去旧纱布,很疼。涂药,更疼。涂药的疼还没完,新的纱布又裹上来了,最疼!“去!告诉那人,等我换完药就随他去。”

哎哟!

“辛奴,求求你轻点儿。”

辛奴忙赔罪,“奴....奴不是有意的!”方才听见司夫人有请,一时手重了。

好不容易换完了药,辛奴侍候她穿好衣服,又求她带着她一起去。

“还是我自己去吧。你们千万不要自乱了阵脚。尤其是采薇,她胆子小,你和阿月看着她点。”

辛奴还想劝劝冉子豫,却见她已阔步走到院前去了。

看也没看门边站着的陆扬,便喊道:“带路!”

声音恬淡平静,若不是看见面前小小的人儿,他真不敢相信是小小姐说出来的。惊讶地看了她许久,才退至一旁,让出条道来,“小小姐,请。”

覆雨楼正厅,早有人等候。

正中的黄花梨圆角椅上坐着的美妇人正是国公府大夫人司敏君。年岁虽至中年,保养得很不错,皮肤依然光泽,眼尾微微上翘,鬓角梳得整整齐齐。一袭金蝶牡丹穿花暗裙泛着光泽,挽着的高髻上仅插了一支单色凤挂珠钗。脂粉施得不多。

冉子豫偷描了司夫人一眼。非常时期,不宜打扮得从前般隆重,但这样看起来还是很贵气,尤其是与两旁坐着的其他姨娘对比起来。出生好就是不一样。

再看,司夫人旁边还站着比她大三岁的冉子仙。娇小鹅蛋脸,雪肤细眉,圆眼像含了汪秋水,天生多情。樱桃小口微微张着,单纯美好的样子,惹人怜爱。

“夫人!您要给小的做主啊!”陆管家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且放心,你在府上那么多年了,母亲自会给你做主。母亲?”冉子仙对着司夫人甜甜一笑,司夫人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仙儿说得是。”

两旁坐着的姨娘们见此,不少都湿了眼,手帕紧紧绞着。原本她们也有儿女,只是都死在了大理寺,而今看着堂上司夫人与冉子仙母子情深,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儿女,只能心底唏嘘。

司夫人怎么也没想到那小贱人还没死,还自己走来了。心里燃起大火,定要好好磨磨她。大理寺磨不灭的贱骨头,她可以试试。

“说!为何陆聪的尸首会在你凌云阁外?”语气温柔,却带着些狠意。

冉子豫闻言,迷茫地眨了眨眼,“尸首?大娘您把凌云阁锁上了,还记得吗?豫儿出不去,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尸首。”

几句话道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同时,还将司夫人锁凌云阁的事说了出来。两旁的姨娘有几位看了司夫人一眼,对冉子豫这个没了娘的孩子有了点同情。

司夫人面色暗了一点。“胡说!”

“大夫人,小的昨晚寻了儿子一夜啊....结果就寻来个冰冷的尸首,啊....呜呜.....”陆管家抽泣着。

“陆管家放心,母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叫这小贱人血债血偿!”冉子仙恶狠狠道。

“三姐姐的意思是认定豫儿杀人了?”冉子豫说着,眼中已是一片晶莹,声音也颤抖着,“豫儿这么小,如何杀人呢?”

“小妹妹手下的北夏人身手可是不错,”冉子仙勾出半个笑来,“小妹妹杀人还用亲自动手吗?”言下之意,冉子豫命令仆人杀了陆聪。

“三姐姐如此看豫儿,真叫豫儿寒心。”冉子豫低下头去,抹了抹眼睛,十分悲伤的样子。抬起头来时,眼角还是湿的。“大娘不说话也以为是豫儿杀了陆聪吗?”

堂上姨娘们都低下了头去,没人站出来说一句。

不好玩。冉子豫收了可怜的神情,声音柔弱清凉,却字字有力,“既然都以为人是豫儿杀的,那请问可找到了凶器?”顿了顿,露出最天真的笑来,“豫儿与陆聪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杀他呢?”

冉子仙不再言语。陆管家只是一味地磕头哭泣。

“顾嬷嬷,带人去凌云阁,务必搜出凶器。”

身旁的顾嬷嬷立刻受命前往,冉子仙也跟了去。

冉子豫脸上挂着淡然的笑,纤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里的狡黠。

尽管搜吧。

第七章 死无对证(三)

司夫人不动声色,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看着堂上的七岁女孩觉得很是陌生。从前的冉子豫从不争辩什么,受了委屈至多懦弱地哭泣,泪落完了便将不愉快的都忘了似的,一点也不像南宫芷的性子。

不多时,顾嬷嬷一行人回来了。将“凶器”一股脑地扔在地上。

一根捣衣杖、一条粗麻绳、几把菜刀、切菜的砧板、磨刀石.....冉子豫一件件地看过去,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绣花针!当她是东方不败么?

司夫人脸色有点难看,抬看眼皮冷冷扫过了桂嬷嬷。

顾嬷嬷顿时一僵,慌忙跪地,低下头去,心中甚是委屈。那凌云阁一贫如洗,值钱的东西都找不出来,凶器什么的更没有了。但司夫人吩咐务必找出,没办法才找出了这些东西。

“有什么好笑的?贱蹄子!”冉子仙看见冉子豫笑就不爽,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冉家世代金戈铁马,冉家的儿女不仅要善文,还要善舞武。冉子仙这一巴掌扇得她跌倒在地,脸上只觉一片火辣辣的疼。

司夫人笑了,眼中满是轻蔑。两旁坐着的姨娘不敢出一言,只当自己没看见。

冉子豫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眨了眨,眼神凌厉。“大娘,可找了宫里的仵作来验尸?”

她自是知道,如今国公府的境况,是请不到宫廷仵作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也是国公府,司夫人是不会请民间的仵作的,那有失了颜面。

“待仵作验过了,不就知道豫儿是用菜刀砍了陆聪还是拿绣花针扎死了陆聪。”

“你!”冉子仙上前,又抬起了手。

冉子豫伸手挡了一下,自己身上有伤,再加上冉子仙力气大,她还是被打了,同是左脸。

“贱蹄子,还想躲!”冉子仙心里有过一瞬疑惑,染子豫不是有武功吗?而且还很不错,如今....竟像个凡人,连她的一巴掌都接不了。管他的呢,反正打到了那个小贱人,自己开心了就是。

司夫人任冉子仙出手,看着冉子豫红得要滴出血的左脸觉得舒心,可又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顾嬷嬷,把白神医请来。”

白神医是她雇到府上来专门照顾她常年卧病的二女儿冉子柔的。

“到时候看你怎么狡辩!”冉子仙又踢了她一脚。

冉子豫不再言语,缩成一团,靠着一旁的柱子。冉子仙这一脚踢在了她腹上的伤口上,力气又极大,内脏也受到了些冲击。此刻,像是有只手扒开伤口,伸进腹里,紧紧捏着五脏六腑。汗水润湿了云鬓,面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冉子仙看见她这倔强的模样就讨厌,正准备再打她几下,见来人忙收了面上的凶狠,又是温甜静怜的美人脸了,洁白的耳朵慢慢红了。

来人着身玄衣,青丝未系,秀眉清目,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似开春幽山仙雾林里的清露桃花。斜背了一个素色的包。

正是司夫人口中的白神医——白灼。

“司夫人。”白灼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在陆杨的带领下去后面验尸了。陆管家哭了许久,再哭不出来了,仍干巴巴地哽咽着。

不一会儿,白神医便出来了。

陆管家捧着脸哭,“大夫人,您一定要给小的做主啊,我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呜呜.....”

“白神医,如何?”司夫人蹙了蹙眉,淡淡问道。

“死者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利器伤害的痕迹。”白灼回答得很简单。扫过司夫人与冉子仙脸上的难以置信便又添了一句,“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怎么可能?”冉子仙自是不信,但不敢怀疑白神医,整个大越没有人敢质疑他。

“大夫人!大夫人!”陆管家重重磕头,“我儿不能白死啊!就是小小姐害死的,大夫人明鉴啊!”

“住嘴!”一直沉默的冉子豫突然开口,“你这刁奴,是在怀疑白神医还是在怀疑本小姐,”顿了顿,道:“事实很清楚,陆聪不是豫儿杀的。希望下次大娘眼睛擦亮些,不要再被小人诓了去,反而害了自家人。”言下之意,大娘愚笨,与外人一同伤害自家人。

冉子仙看着母亲被冉子豫气得将手中的丝帕捏得都皱了,拔出佩剑,便要刺向冉子豫。

“仙儿!不可!”司夫人阻止,若仙儿真杀了那个小贱人,待老爷回来自己要如何交代。

冉子仙只顾着刺过去,不想一只白净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玄色的宽袖从面前拂过,悠悠的药草香扑鼻。头顶传来的声音,似和煦的春风瞬间滋润了她怒燥的心田,“姑娘家怎能动不动就拔剑呢?”

剑落地,她的脸红了。可白神医已离开了她,向冉子豫走去。

白灼从袖子里掏出几只白瓷瓶,放在手上送了过去,温润浅笑,“小姑娘的脸最重要了,来!”

冉子豫自己靠着柱子爬了起来,冷漠的眼并没有看过他,淡淡道了一句,“我不需要。”便慢慢走出了正厅。

“哦!麻烦大娘再次锁凌云阁前派人把这些凶器给豫儿送回来,豫儿饿得不行时,也好杀个人来充充饥。”

“冉子豫!”司夫人咬着牙齿吐出几个字来。

“这个不识抬举的贱骨头!白神医,你别管她,这些药,仙儿喜欢。”冉子仙拉着白灼的袖子。

白灼却看着那个离去的倔强身影出了神。

出了覆雨楼,冉子豫并不着急回去。脸被打成这样子,辛奴她们一定会担心的。

抓了把雪,按在左脸上。开始有些疼,后来就好多了。一路上走得极慢,还绕去了莲池,伏在冰面上照了照。

忽然,背受重击,冉子豫一下子伏在了冰面上,眼睛被蒙上。心中大骂:倒霉!

“快点!你们!”熟悉的女声传入耳朵。

一阵激烈的砸冰声后,她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三姐姐!你是三姐姐!”

“小妹妹,三姐姐送你去见南宫夫人,扔下去!”

“扑通。”

刺骨的水沁进衣服里寒凉入心,冰水灌进伤口,锋刀剔骨般的疼袭来...窒息感折磨着她,她抬头,睁开眼。冰上朦朦胧胧的粉色也没了....

第八章 忌医

凌云阁内,三人坐在正厅外的矮阶上,直直望着大门处。天已经黑了,三人决定去覆雨楼把小姐要回来。

方出门便见门边亮着一盏精致的翠玉灯笼,灯笼边似有个人,走进了一看,竟是自家小姐!

“小姐!小姐!”她们分明在门外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次,都没看见小姐啊。

“哎呀!小姐!全身都湿了,这是怎么啦!”采薇心疼小姐,一边捂着冉子豫冻僵的手,一边哭着。

辛奴最先反应过来,抱着冉子豫便往房间走,“阿月,再拆张床,烧热水来!薇丫头,去拿身干净衣服!”

叶檀木雕花大床床尾处燃着细碎的烛,昏黄烛光摇曳。床上静躺着的女孩面色苍白,唇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眼轻轻闭着,纤细睫毛上结了层细霜。

辛奴已经把北夏扛风寒的药喂下去了,此刻正与采薇不停地用帕子沾上热水擦洗冉子豫冷硬了的四肢,后院,阿月将空房间里的床柜子椅子都拆了,摞在一旁,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

采薇擦着,泪流着,小姐的手真的好冰。热帕子捂了好久,还是凉的。“小姐啊!谁这么害你啊?”

明明陆扬早来过说小姐已经出了覆雨楼啊,那么久都没回来。杀千刀的哦,将小姐折磨成这个样子。

擦洗完身子,又给她换上干净的衣物,用被子紧紧裹着她,炉子里添了几块木板取暖。不再需要热水了,阿月也来了,三人守在冉子豫旁,各自偷偷叹气。

清晨,天还未亮,床上的人未睁眼,只哆哆嗦嗦着“冷。”

一旁的辛奴忙将外袄脱下来,盖在她身上。“阿月采薇!去少点热水,煮碗热粥!”

热粥来了,却一口也喝不下,床上的女孩哆嗦着,像只受惊的小兽。“冷!冷!”

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水!冰冷的水一点一点侵蚀着她。

“冷.....冷.....”

辛奴看得泪水涟涟,要是南宫夫人看见她唯一的遗女这般可怜,不知会有多么心痛。“再拿些木板来,炉火要旺!”

阿月擦擦泪,带上采薇一同取木板了。

迷迷糊糊过去了一天。第二日,冉子豫醒了,脸红得像挨了冉子仙几巴掌,睁着一双烧红了的眼,看见窗外有阳光,有气无力地说:“辛奴,豫儿想去外面晒晒太阳。”

辛奴一看便知道她烧糊涂了,以为她在说胡话,没有理她。

冉子豫便自己掀开被子,要下床去。

辛奴忙过来扶她,“小姐啊,你发着烧呐!消停些吧!”

“豫儿想去外面消停。”

辛奴没有办法,只好替她披好外衣,穿好鞋袜,扶她到正厅外的矮阶上坐着。采薇,阿月也陪在一旁。

沐浴在阳光里,染子豫笑了,纤弱美丽,眼中却是磨不去的坚强,恰似悬崖边的百合花。“你们知道吗?冬天的阳光比金子还贵。”

大门缓缓开了,白灼站在中间,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矮阶上坐着的孱弱却美丽的女孩一下子闯入他眼中。

他与开门的仆人说了什么,才径直走了过来。“小小姐有礼了,在下白灼,前几日见过的。”他越走越近。

“阿月。”冉子豫弱弱地唤了声阿月。

阿月会意,阻止白灼再上前。

白灼也不恼,轻轻一笑,温润如玉。不急不慢解释道:“白灼听闻了小小姐意外落水一事,特意来看看。”

采薇在她耳边悄悄惊叹,“小姐,是白神医耶!”

意外落水?冉子豫勾出半个笑,眼角都是不屑于嘲笑,“不必劳烦白神医了,二姐姐常年卧病比豫儿更需要您。阿月!送客。”

白灼有些惊异。这小丫头肯定是不屑于他将她落水一事归为意外,殊不知外头都是这样说的了,他也只能这样说,否则根本进不来这凌云阁。那张小脸都烧成什么样子了,却丝毫不松口。好掘的丫头!他是世人皆知的神医,多少人求着他瞧病,这个小丫头却丝毫不在意。

他仍不恼,微笑着,缓缓道:“医仙扁鹊曾为齐国国君蔡桓公瞧病......”

“扁鹊多次告诉蔡桓公他有病,蔡桓公不信他。后来蔡桓公发病去请扁鹊,扁鹊逃了,蔡桓公不久就死掉了。”细轻的声音虽病弱但似山间清风。说了这么长的话,她喘了几口气,对着白灼,淡淡道:“白神医且放心,豫儿不是蔡桓公,你也不是医仙扁鹊。”

言下之意,她冉子豫不会死。

不就是感冒吗?她感冒从来都不看医生,照样活到了十八岁。他顶着神医名号,却没有善心,与司夫人、冉子仙同流合污。

白灼笑意不改,拱手一拜,“在下的确不是扁鹊,若小小姐需要,在下绝不会学扁鹊逃避。”

哦?冉子豫小小惊讶了一番。不作回答。

晚膳未用,她便早早上了床,再三叮嘱了她们要好好吃饭,才安心睡去。

夜深了,雪又下了起来。辛奴推开门,见冉子豫安睡着,心安了不少。关上门,遣阿月与采薇去休息。自己守在房外,时不时进去看看。

空气中突然弥漫了一股异香,辛奴警觉,大呼“不好!”便要推门,未至,身子瘫软,晕了过去。

檐下的男子雪肤青丝,眉极精致,其下深目邃瞳,带着致命危险,阴冷诡魅却勾魂夺魄,高挺鼻下的唇似精心雕琢,浑然天成平添不可亵的高贵。单手解下昆仑玉狐毛制的大裘,随意一仍,黑暗中有个影子立即敏捷地接住了大裘。

门未推,便开了。男子抬腿进去了,动作及其优雅。门又关上了。

房内灯火摇摇欲灭。床上的人已踢了被子,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托着细细水雾,精巧的小嘴张张合合。

“热.....好热....”不自觉地扯着衣襟,发出的声音微弱如小兽,却娇柔婉惑,直挠得人心痒。

男子白玉般的手修长,好看得不真切。拿了颗药丸,塞到她嘴里。

睡梦中的冉子豫本燥热难耐,如同置身火焰山。此时,突然来了冰凉的东西。她一下子咬住了。

男子修长俊朗的身影明显一震,未来得及将手指抽出来,那丫头已将他整只手抱在怀里了,不再喊热了,脸上带着舒适的甜笑。

“小妖精。”冰冷的声音阴魅诡悦,似来自地狱。他挑眉,面色冷了几分,眼中却闪过一丝愉悦。

碎烛尽了,房间彻底暗了下来。男子单手解了自己的衣。

床下锦绣暗纹的白衣自是看不见了,男子已翻身上了床。

她只觉得身边有好大块冰,凉丝丝的,便努力伸长了自己的手臂,想紧紧抱着大冰块......

第九章 生计问题

辛奴缓缓睁开眼,见天快亮了,立刻想到自己昨晚察觉到的异样,忙推门进去查看。

床上的人睡得甜憨,雪白美丽的小脸上似乎还带着笑。唇恢复了些血色,增了些娇俏。睡梦中的人动了动,将一只手臂伸了出来,纤瘦的手臂细白如玉,狰狞的伤口好了很多。

辛奴狐疑,轻轻将被子掀开一角。床上的人察觉到了,立刻裹了被子,缩到床里面去了。

没穿衣服!昨晚有人对小姐.....可小姐还是孩子啊!

冉子豫醒了,脸上带着不自觉的笑,见辛奴站在床前,一副冷水浇头的样子,觉得好笑,“大清早的,你这是干什么呢?”

辛奴眉头紧锁,“小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没有不舒服,我好....”还没坐直,便发现自己衣服没了,要说的话硬生生断在了嘴里,面色阴沉了下去。她记得她明明是穿着衣服睡的,辛奴这番模样,不像是她给脱的,所以...昨晚有外面的人来了她这里。

“小姐!奴昨晚在外面看着,忽然闻到异香.....才醒来.....”辛奴满脸愧疚。

冉子豫不说话,猜测着是否是陆管家的人来给陆聪报仇的,或者是冉子仙.....

“小姐,依奴看,那人没有恶意,你看,你的风寒也好了,你的伤也恢复了许多.....”辛奴小声说。

冉子豫这才注意到自己确实精神好了许多,再看身上的伤,本没有愈合,又泡了冷水,严重了是有的,而今大部分都有愈合的趋势....陆聪的尸体莫名其妙出现在凌云阁前,有人将她从莲池捞出来,半夜来人给她治病....看来凌云阁已经被监视了,还可能有两拨人...不过,这凌云阁有什么值得大费周章的?

辛奴见她思索得认真,便要退下,“奴先退下了,薇丫头稍后来给小姐更衣。”

积羽阁院门大开着,几个下等棕衣家仆正扫雪。一灵动少女欢快地跑了进去。

“三小姐!”仆人们低头行礼,退让两旁。

冉子仙不为所动,径直跑去院后药庐。

雪中的竹丛更显青翠,少女轻盈地踏在青白石板上,走向林深处的木屋。

香楠木制的门大开着,其上缠绕着断肠藤。往里看去,绿藤萝悬在门上,中置熏香,细细白烟弯曲着蔓延。上好的观音竹编制而得一张长桌上各种草药陈列,大大小小的玉瓶整齐摆放着。

玄服男子端坐在靠里的紫檀雕花椅上,修长洁白的手上拿了本泛黄的医书,很认真地看着。

“白神医!”少女的声音清脆甜美,一下子便打破了竹深处的幽静。

白灼只拿眼扫了她一下,便将视线又回到了书上。“三小姐。”

只见冉子仙穿着簇新嫩粉的裙,衬得本就娇俏的人更显甜美。面带芙蓉笑,几步便夺了白灼的书。

“白神医,仙儿又受伤了......”冉子仙伸出右手,将袖子往上拉,白净小臂上,一道青紫很是明显。

白灼扫过一眼,便识出了上面的脂粉。面上是一贯的温和,“小伤,热敷几日便无碍了。”

冉子仙不满,拿伤在白灼眼前晃着,“仙儿是习武之人,又是拿剑的手,怎能大意呢?神医再看看吧!”

“二小姐中午的药还没熬上呢,三小姐晚些再来吧。”

“那,仙儿晚上再来找白神医!”冉子仙满意地笑了,不经意扫到桌上药碗。“这是二姐姐待会子要喝的药吧,仙儿替白神医送过去吧,正好去瞧瞧二姐姐!”

白灼点点头,“也好。”

冉子仙高高兴兴端着药碗走出药庐,拐了个弯后,倒掉一大半,抓了把雪,用内力融了。

冉子豫踏进药庐的时候,白灼惊讶了一下,那天病得不成人样的小小姐,如今似朵兰静静地站在他跟前。

“小小姐!”

冉子豫抓住他眼中的惊讶,心中明了。他不是。

“小小姐来此不易,可有要事?”凌云阁又被司夫人锁上了,积羽阁离这里又远,这个小丫头从大理寺出来没有多少时日,身上的伤定还没好,又落了水,感染了也说不定。可她面上总是不痛不痒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是真的想帮帮她。

冉子豫点点头,“确有要事。”

“哦?说来听听?”白灼答着,眼却在她身上寻找,看她是否又有哪里受了伤。

“当我没来过。”冉子豫淡淡道,便往门外走去。

闻言,白灼一愣,又觉得好笑,那个小小的白色背影纤弱,却自有一番风骨。身后的长发自然地卷着,像温柔的水波。

走出门后,顿了顿。“以后,二姐姐的药,白神医还是亲自送吧。”

拐个弯后,走进竹林,找到阿月,“我们回去吧,”

翻回凌云阁,辛奴已做好了午膳。粥不似前几天的浓了,咸菜只有一小碟。

冉子豫咬了咬唇,倒望了这茬。

“辛奴,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啊?”她以前的记忆里,冉国公是极疼爱这个女儿的。

“陛下罚老爷轮台送三年粮草。”

“啊?三年!等他回来,我早饿死了。”冉子豫心里把司夫人骂了个遍,从前就不喜欢她,现在冉世苍不在,南宫夫人又去了,这三年是弄死她的好机会啊。

“那能写信吗?”冉子豫不甘心,靠这个爹可以省好多事。

“只有司夫人有资格写信,老爷寄回来的信也都收在司夫人那里。”

“哦。”这下只能靠自己了,就像前世,自己打工赚学费、生活费,还有妈妈吃药的钱。想妈妈了......

下午,冉子豫又让阿月带她出去偷偷转了转,粮仓有十几个高手把守,各位姨娘那里也跑遍了,没借来一粒米。司夫人啊太绝了。

闷闷不乐地回去了,闷闷不乐地吃了晚饭。

当晚,冉子豫没有回房,在辛奴房里一同睡。

“小姐,别愁了,我们省一省,能把冬天撑过去。”

冉子豫更愁了,她偷偷看过剩下的粮食,知道辛奴在安慰她。

灭了碎烛,恨恨地闭上眼。“晚安。”

“啊?”辛奴疑惑地躺下,想着“晚安”什么意思。

第十章 老太太大寿

“啊——”清晨的凌云阁响起一声尖叫。

辛奴、阿月、采薇三人一齐往冉子豫的房间奔去。

“小姐!怎么了!”

“小姐不要吓采薇!”

“不要进来!”冉子豫匆忙地穿着衣服。她昨晚是在辛奴房里睡的,醒来却是在自己房里,还又被脱干净了!

当天晚上,冉子豫叫阿月、辛奴、采薇来自己房间。四人一同睡,反正床够大。

隔日清晨,沉香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穿衣服时发现左肩上有一个淡淡的牙印。

“死变态!”她骂着,推门出去,见阿月、辛奴、采薇都在门外睡着,怎么叫都叫不醒。她更生气了,跑到院子中央,望着四周大骂了一阵。

直到中午,她们才醒来了。主仆四人围坐一团。

“这可怎么办呐?”采薇又急又怕。

“算了。”冉子豫无奈,“以后我还是自己睡吧。”那变态的目标是她,让辛奴她们长睡至中午和她肩上的牙印,都是警告。

“唉。”冉子豫重重叹了口气,不敢想象那变态丑陋的模样。这时代的女子那么重名声,若是换了其他女子,早就自杀了。还好,她不是。

用过午膳,小睡一会后,冉子豫带着大家在院子里寻鼠洞蛇窝。可惜,少了青青。

她常听妈妈说过一句话“穷得老鼠都要搬家。”这话是没错的,这么大的凌云阁没有老鼠。

晚膳她只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说自己吃饱了。早早休息了,睡梦中不会饿,还省蜡烛。

“呸!还小姐呢,过得比丁月还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即使不黑,这里除了张床,也没什么了,一贫如洗啊。

丁月是曾经的她,至少吃得饱。

几日后,老太太六十大寿。国公府如今境况,其他家族避之不及。散出去的请帖至少有几百张,却没有一个人来。本定了的歌舞杂耍,皆被老太太打回。

晚宴设在老太太的宁心斋正厅。

鎏金大烛台将整个大厅照亮。杜梨木的大圆桌刻着飞凤送喜。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山珍海味。

老太太一脸严肃坐在上座。一旁是司夫人与冉子柔、冉子仙、冉子豫,另一旁是几位姨娘。想起去年寿宴,整个国公府宾客来来往往,喜炮不息,贺礼堆了十几间屋子。儿孙成群,绕在膝下,一张张小嘴抹了蜜似的。本家大哥大姐远到而来,见此,让他们好生眼红。而今,冷冷清清,儿孙去了一大半了。剩下些人,连桌子都坐不满。

“我身体不适,先休息了。”老太太沉沉道,声音沙哑,极为不悦。

“母亲,孩子们还没给您祝寿呢!”司夫人感受到了老太太的不悦,强颜笑着。

老太太没有理她,手一抬,婢女红玉过来扶着她离座。转身的一瞬,狠狠剜了一眼冉子豫。都是因为她母亲南宫夫人,才让她失去了大半孙儿。儿子在轮台受苦,唯一幸存的两个小孙孙在平南蛮。南方蛮子素来残忍,还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他们回来。

冉子豫眼里只有面前的美味。肉!自从到了这里就没吃过肉!

司夫人遇冷脸色很不好看,“你们吃吧!”说罢,便走了。冉子仙跟在司夫人后也离开了。

几个姨娘相继借口离开。

整个桌上只剩了冉子豫与冉子柔。

冉子柔常年病着,若不是想到今年老太太大寿人定不会多,她来了也好凑个数,否则不会出她的积羽阁。

特地穿着身湖蓝的裙,脸上施了些脂粉也盖不了面上的苍白。她没有动筷,只拿一双水汪汪的眼定定地看着冉子豫。她听冉子仙说过冉子豫变了......而且冉子豫拒了白灼的药。白灼为什么要给她药?

冉子豫依旧穿着平日的白衣,衣料子是下人都不用的麻葛。一张雪白的脸嵌着的眼长而不细,反而比一般的眼大了不少,有些北夏的风情。睫毛极纤密,眸子亮晶晶的,似含了幽泉。小巧精致的鼻子挺拔,一张红润的小嘴因大口吃肉沾了油,看上去愈加可爱鲜活。长发不似中原女子直直地垂着,又不似北夏人的卷发,而像柔柔的水波,轻轻披在身后。

冉子柔顿时有些自卑,几年未见,没想到她这小妹妹竟成了天仙般的模样。她想着,眼里一片阴郁,难怪....难怪白灼会送药给她。

冉子豫不停筷子,吃了个十二分饱。见冉子柔一口未动,刚想问候一下她这位二姐姐。话还在斟酌,人却走了。

也好,也好。冉子豫随便想了个借口,支开了旁边侍候的仆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袋子,将好几道没动过的肉装了进去,鼓鼓的一袋,又塞了只烧鸡,才满意离去。

今天没下雪,月静静地挂在天上。

刚出宁心斋,便见冉子仙候在一旁。

她当做没看见,绕过了她。

“站住!”

冉子豫非但不站住,还跑了起来。她惹不起,躲的起。

没跑多远,冉子仙便跃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妹妹,跑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

“豫儿回去。”冉子豫紧紧盯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母亲好不容易放小妹妹出来一日,怎么不在外面多玩一会呢?”冉子仙看见她抱着一个鼓鼓的袋子,趁她不注意,将她怀中抱着的袋子踢到空中,又拿剑劈成两半,肉散在半空。

冉子仙得意地退后几步,看着肉块落在冉子豫发上身上很是愉悦,“明月,把狗放了!”

“是!”

明月牵来半人高的狗,又取下了链子。狗见到遍地的肉,立刻哼哼着吃了起来。

“不!不要!”冉子豫忙捡肉,“这是给辛奴她们的!不可以!不可以!”

冉子仙一脚踩在冉子豫的手上碾压着,“小妹妹,谢谢你替我喂狗了。”

冉子豫疼得颤抖,“啊!”

“哈哈哈哈哈~”冉子仙扬长而去。

冉子豫顾不上手疼,抢救着地上的肉,洗洗还可以吃的。她知道,她不在,辛奴她们为了节省粮食,一定不吃饭的。她们好久好久没吃肉了!

狗吃完了地上的肉,叫着来抢她手里的鸡,冉子豫躲着,还差点被狗咬了。

路过的仆人冷眼看看,忙着自己的事,没有停留。

“不要!不要吃了!辛奴她们吃什么!”她大叫着,没有发觉自己眼角的泪。

一根长针刺进狗的头顶,狗闷闷哼了几声,倒下了。

“小小姐!”白灼见到冉子豫,很是惊讶。看着一地的残渣与她发上的碎肉和方才她的哭喊,他什么都明白了,

看着面前的少女长长的睫毛颤动,眸中晶亮,泪水静静流着,面上却无任何表情。很是心疼也很是愤怒。

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替她擦去泪。

她却将脸一转,自己擦去了泪,抬头,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眼角仍是湿润的。“多谢白神医,豫儿先回去了。”

第十一章 惊喜

冉子豫踏进凌云阁的一刻,几个仆人便将门关了,上锁,一气呵成。

“小姐回来了!”采薇跑过来迎接她。阿月辛奴也从矮阶上站起来。

辛奴见冉子豫什么话也没说,便知道她在那边又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了。可她眸中却是一片淡然。

冉子豫拉着阿月的手,抑制住哽咽,用自以为坚强却掩不住悲伤的语气,很真诚地说:“阿月教豫儿武功好不好?”

听见冉子豫这样的声音,脸上热切的真诚,辛奴泪水夺眶,“小姐,你的武功从前都是南宫夫人亲自教的。”

冉子豫低下头去,“可是豫儿忘了,什么都不会了,豫儿辜负了娘。”她很遗憾,她继承了冉子豫的记忆,却没有继承冉子豫的武功。

“小姐,你要记住,你是南宫夫人唯一的遗女,是天之骄女,不能让任何人欺负。”辛奴一字一句说得异常郑重,面色也极凝重。好多年后,冉子豫想起时,仍心中一震。

冉子豫怔怔地点头,有些不明白辛奴的激动。

阿月同意了。冉子豫立刻便要学,吩咐了阿月,她要从头学起。阿月便教她一些基本功,马步劈叉什么的,很轻松就做到了,完全可以跳过基本功了。

冉子豫激动得想哭。不愧是自小习武的身子。

阿月测试她的轻功,在阿月引导下,她也能飞檐走壁了,她从房檐上往下跳,这种感觉很是熟悉。感谢这句身子前几年的辛勤练功。

辛奴欣慰地笑了,“南宫夫人说了,小姐是练功的好苗子!”

“我也觉得!”冉子豫像只猴子,上蹿下跳。

辛奴起身回房,不一会便拿着一只盒子出来了。“小姐!”

打开盒子,只见一条卷放着的鞭子。白银手柄雕刻了一只腾飞吐火的凰,蓝宝石嵌下,作为凤眼,珍贵皮革编制的鞭闪着冰冷的光泽,

“娘的断月鞭.....传说北夏武帝征战时曾至蓬莱仙岛,斩杀嗜血妖兽,得其皮编制而得,又以妖兽之血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成,威力极大,邪气极重.....”曾经南宫夫人就是这么说的,她嘴一张便复述了出来。

“可是,我不明白,如此珍贵的兵器怎会在我娘手里?”

辛奴躲闪着不回答,转移了话题,“小姐,你原本鞭法就极好,南宫夫人也交代了要奴好好保存着,适当的时候交给你。”

冉子豫见辛奴不想说,也不勉强她。握着鞭子那一刻,身体里游走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横冲直撞着想要爆发出来,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阿月使的也是鞭子,便借了阿月的鞭子。闭上眼,脑海中努力回忆从前真正的冉子豫是如何使的。退后几步,手中积蓄力量,起势、划、架、劈、扫、扎、抽、拉、截、摔、刺、撩......没有下雪,鞭子将积雪扬起,细细碎碎的雪,衬得挥鞭的人灵动纯美。

只觉一个动作后下一个动作手便先于意识发了出来,从前的冉子豫在鞭法上下了功夫,即使换了个灵魂,肌肉与身体仍有记忆。

可惜,现在里面住的灵魂不能好好配合这身体,动作连贯性差,躲闪不及是有的。被鞭子重重抽到多次,可停不下来。

“啊!”毎抽一下,采薇便替她叫一下疼。

倒是阿月与辛奴看得认真。

终于鞭法完了,冉子豫停了下来,脸上一道红印从鼻梁斜到下颏,左手手背上也有一道,背上也有,腿上也有.....还好自己穿得厚,还好没用断月,还好自己聪明。

“哈哈哈哈~”虽然疼,但一晚上知道自己拥有飞檐走壁与鞭子的技能,实在是太兴奋啦。采薇、辛奴、阿月各自拿块布,包了雪,给她冰敷。

“比从前差了不少,小姐,要多练习啊。”

“嗯嗯!”冉子豫抱着断月,怎么摸都不够,“阿月,以后练功叫上我!”

阿月笑着点点头。

夜深了,冉子豫打发辛奴她们去休息。走进自己房间竟有些害怕。点上仅剩不多的碎烛,就着昏黄的烛光,破布条绕腰,再打一个复杂无比的结。

吹了灯,躺在床上裹好被子。闭上眼,等待着变态。她不打算睡了,想抓住那个变态你。

“砰砰砰!”

冉子豫惊醒,是阿月来叫她练功了,

嗯....天已灰白了呢。

想起什么似的,忙掀开被子,恩.....

“死变态——”

匆匆穿了衣服,下床穿鞋,见一地的破布碎片。

大清早的装着一肚子火,练起功来格外卖力。

“哈——”

“嘿——”

“哼——”

“......”

“小姐!该用早膳了!”采薇抱着柱子,饿得站不起来了。也不知道叫了多少遍了。

冉子豫挥着一条麻绳,动作连贯了很多。

“你们先吃啊,不用管我!”冉子豫回道,不曾停下来。

辛奴笑了笑,拉采薇与阿月吃去了,“小姐明天就知道好好吃饭了。”

阿月毎天只练一次功,冉子豫每天清晨与阿月一起练一次。一整天除了吃饭就是挥着麻绳练鞭法。一连两天都是这样。

第三天,协调了很多,不会再打到自己了。冉子豫决定以后用普通的鞭子练习。没想到,她起床后便觉手臂酸软痛麻,别说鞭子了,连麻绳都挥不动了。

“比奴猜测的多了两天。”阿辛一边喂她粥,一边说。“练功急不得,小姐你是有底子的,不必急于这一时。”

阿月狠狠地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

休息了几日,冉子豫决定以后一天练三次。清晨一次,锻炼身体,唤醒一天活力!吃完午饭,隔一个时辰,练习一次,赶走午后疲倦!睡前练习一次,疲劳身体,促进更好睡眠。

断月就放在床头,毎天起床,上床都能见到,勉励自己好好练功,争取早日用上它!

第十二章 卖艺

冉子豫已经习惯了每日醒来时,浑身赤裸的自己。但瞧着身上的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倒也没原来那么生气了。而且不穿衣服睡觉有利于身体健康。

一如既往地练完了功,采薇端来早饭。半碗粥,嗯....越来越清了。这些日子忙着练功,都忘了粮食问题。

“小姐,今日立春。再过不久,雪都会化了。”采薇笑得甜甜的。

立春了啊,“辛奴没有骗我,我们真的撑到了春天。”冉子豫看着越发金黄的阳光,有些愣了。

这个冬天真是太惨太漫长了。

春天来了,可粮食要尽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不会死在春天吧?

喝完清粥,去小厨房找辛奴。“我们可有颜色艳丽的布匹?呃....应该没有,颜色艳丽一些的旧衣服呢?我们有吗?”

“有是有,”辛奴带着她回了她的房。顺着沉香木大床侧面的花纹摸了几下,床竟动了,往一侧滑动了几尺,现一比床小一些的地洞,里面是一只大箱子。

打开大箱子,竟是衣服!都是鲜艳不俗的红衣。

“这是南宫夫人从北夏带来的衣服。”

“哦。”冉子豫摸着这光滑柔软的衣料很是满意。提起一件细细看,领口开得太大了吧,上衣也太短了吧,衣边用金线绣着些复杂的花纹,应该是民族图腾一类的吧。“不错!不错!”

“小姐你想做什么?”

“赚钱啊!我们要没饭吃了。”

“小姐,这卖不得啊!”

“谁要卖了,我是要拿它做条裙子。还要两条飘带。”冉子豫挑了两件衣服。“这些就够了。”又指导辛奴帮她出她要的裙子。

也不复杂,把领口收起来,上衣与裙子连一起,把袖子接上。按照她的尺寸做。

此后,每日除了练功,还要练舞。惊鸿舞。她初中就学过这舞,然后一直到大学,年年在学校各大晚会上表演,闭着眼睛都会跳了。现在要靠它赚钱,所以需跳得更好。

跳累了,便坐在正厅外的矮阶上,教采薇唱惊鸿舞的歌。

采薇声音甜美,唱起来好听,学得挺快的,就是记不住歌词。歌词是曹植《洛神赋》里的几句,采薇没上过学,唯一识的些字,还是南宫夫人生前教她的。

辛苦练习了几日,采薇的歌唱得很好了。选了个日子,集体翻墙而出,到街上卖艺。

本想在一家大酒楼外的,人来人往,最合适不过,但被轰走了。这些店家之间有种奇妙的联系,这家拒绝了,其他店也不会同意。一气之下,选在了桥边。

春天了,桥下河水消融,清澈见底。河边柳树青翠欲滴,

少女一袭红裙娇艳夺目,红巾覆面,唯余一双眼,露在外面。又大又长的眼,嵌着黑宝石般闪耀的眸子,睫毛纤密,不经意地一个眨眼,足以勾人心魄。随着甜悠的歌声扭动,旋转,步步生花的样子美得不似人。

辛奴阿月这时候走上前来,“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赏啊!”说罢,扔下翻空了凌云阁才找出的两小颗银子。

围观的人大多是男子,见此也掏出钱袋来,大块银子大块银子地砸。

“小天仙!好!”

“再舞一曲,小天仙姑娘!”

......

桥上矗立着两名男子,正看着这边的情形。

却看其中约摸十六七八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朗,美服华裳,正是东平郡王萧纲之嫡长子即小郡王萧绎。“这舞从来没见过.....不像我们大越的舞风....承兄,你看过的舞多,可知这是哪里的舞?”

被问的男子,俊美的脸冷若冰霜,眉目间透着严肃。“管他哪里的舞,还不是跳给我大越人看。”说话的正是大越太子轩辕承。

萧绎略一体会,倒也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是是!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去喝酒吧!”说罢,拉着他下了桥。

惊鸿舞毕,冉子豫摆手示意不再舞了,人群散去了一大半。剩下的舍不得走,问还会来吗?看见冉子豫点了头才离去,与熟识的人一起谈着方才的精彩离去了。

那二人下桥,经过这里。

辛奴阿月忙着收拾银子。冉子豫拉着采薇欢呼,“我们有钱啦!我终于能让你们吃上肉啦!”

少女欢快的声音最是甜美,似有魔力,吸引少年郎侧目。

轩辕承偏去看她时,她那激动的目光正好扫过,那一瞬二人目光相对。

他第一次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转回头后,心里好长时间都是那双惊艳的眸。黑宝石般的眸子,宛若秋水,弯成了明媚的月牙状,不必扯下面纱都知道那少女是在笑,发自内心的笑,纯粹如水的笑。

“采薇我告诉你啊,那天我去宁心斋吃饭,我给你们带肉了,好多好多肉呢,可是我刚出了宁心斋,冉子仙就给我劫了,还放狗!”冉子豫抱着采薇,真诚道:“你们都不知道我那天有多愧疚,就我一个人吃饱了.....我们去买肉,买很多很多肉,我要好好补偿你们!”

少女的声音因距离过远已很是轻微,却清晰地入了他耳。

阿月辛奴已装好了银子,冉子豫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阿月,采薇,辛奴!我们比比谁先到肉铺如何?”说罢,不回头地疯跑起来。

从轩辕承的身旁擦过,红裙灵动,水波般的长发飘飘。“哈哈哈~你们都没有我快!”

阿月紧随其后,她并没有用全力。采薇与辛奴落在了后面。

采薇抱怨,“小姐!谁要和你比啊?”

辛奴笑而不语。

萧绎轻笑了一声,叹了句“倒是个妙人。”

第十三章 冉贵妃(上)

“过个十几二十天我们再去。”院中石桌上摆着五六盘热气腾腾的菜。冉子豫喝下口酒,喉咙一热,她皱了皱眉头。

今天赚了不少钱,买了两袋粮食,足够的肉,还有些种子。为采薇、辛奴、阿月一人买了几身成衣,还有被子。如果不是那日她与辛奴同睡,还不知道他们的被子那么薄,那么硬。除此,辛奴打点,补上了阁内一些极缺的东西。

“小姐!明天我们就可以去啊,采薇还能唱!后天也能去!天天都能去!”采薇咬下一大口肉,满嘴油光。

“你懂什么?他们看得多了,总会腻味,到时候就没人砸银子了!”

辛奴问的仍是前些日子的问题,“小姐如何会这舞的?”

冉子豫睁着眼睛,一本正经说着瞎话,“不是有变态....有人总是晚上来我房里吗?是真正的神仙姐姐哦,她有一根金手指,可以治伤还可以点石成金。她说啊你冉子豫生来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穷死,于是想让我成为邺城第一富婆,我以为神仙姐姐要把她的金手指截给我,她是神仙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她生气了,说你个不劳而获的小丫头,本仙女不让你成为邺城第一富了,”冉子豫叹了口气,遗憾道,“于是神仙姐姐就教了我惊鸿舞,我错过了成为第一富的机会啊!”

采薇听得入了迷,“小姐,神仙姐姐好看吗?”

冉子豫撇嘴,“不好看,丑得特别....嗯....就是特别地丑!”变态能好看到哪里去。

辛奴看着冉子豫吹得有鼻子有眼,脸上带笑,心里叹道:小姐和以前好不一样了。

不远处的黑夜里,一黑衣人不可思议地摇头,这位冉家小姐真能说啊。到底要不要告诉主子小丫头说他是位相当丑的神仙姐姐呢?哎,主子不是被派去了轮台吗?一时半回不来!

冉子豫喝了几杯酒,便倒下了,鞭子也没练成。辛奴几个人为她擦洗了身子,送她上床了。

“不要!不要!啊——”床上的人抓着被子,似与什么做着斗争。

门外的阿月忙撞了门,进去了,发现小姐是在做噩梦。

有人摇自己,冉子豫睁开眼,见是阿月,“呃,阿月,练功了。”起身穿衣服,心下奇怪,这次没有被脱光。

她又做噩梦了,已经好久没做噩梦了。曾经的经历对心理产生过度刺激就会造成噩梦。大理寺暗牢里,哥哥姐姐们一个个以各种血腥的方式死在她眼前,血、断手、脖子上碗大的窟窿,踩碎的眼珠,剔出的肋骨......哥哥姐姐们的惨叫与绝望怨恨的眼神....

“走吧,阿月。”她摇摇头。拿上床头的断月鞭。

断月鞭握在手里,心中便有澎湃之气,不用多大的力便有极大的威力,劈在地上,可觉微微一颤。冉子豫闭上眼,灵魂努力追随着身体的行动,动作越发行云流水,悠柔却不弱。黑暗中,她感到真正的冉子豫也在挥鞭,她努力随上她,一遍又一遍,终于她的身影与真正的冉子豫的身影重合.....

辛奴端来早膳,满意地笑着。

“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吗?”采薇自言自语。

冉子豫收了鞭子,缠在腰上,便去用早膳了。这粥浓郁,还添了些药材。

雪都融了,院子裸露着,很是荒芜,没有一点春天的样子。翻出买来的种子,带着辛奴她们种地。

各种各样的花种,还有一些菜。

院子比想象中的大,裸土不少,种子竟不够了。打算下次出去跳完舞再买一些。

黄昏时分,一架素色马车停在国公府偏门。丫头锦瑟左顾右盼了,确定没人注意才小心翼翼地对帘子里的人轻声说:“娘娘!可以了!”

帘子掀开,下来一个黄裙女子,戴着罩住大半个身子的黑面纱。脚步急促不失优雅。偏门打开,待两人进去后,门马上关闭。

女子摘下面纱,随手一扔。白净美丽的面上很是不悦。她堂堂冉贵妃回个娘家竟要走偏门,无人设礼迎接,甚至还要借着天黑才能下那破马车!都是那南宫贱人,害她回个门都要偷偷摸摸。

“先去告知母亲吧。”冉子温懒懒开口,精心描画的眉眼上翘,极尽傲然妩媚。徽帝本不让她回国公府,她绝食了十天,气若游丝之际,徽帝才同意了,但只能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回去。邙山战败,国公府现在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碰了都会烫出一身泡来。她是冉家嫡长女,也是冉贵妃,她嫁到了皇宫代表的就是皇上,再挂念母亲也不能轻举妄动。

“是。”陆扬退下。

锦瑟扶着冉子温的一只手,往覆雨楼走去。想了想,怕父亲不在这国公府早被监视了,还时将面纱捡起来,戴上了。

陆扬先把这消息告诉了父亲陆管家。他没有资格进覆雨楼。

陆管家面色突然一震,说不清是惊还是喜,打发陆扬先等在覆雨阁外照顾着冉子温。自己跑去了覆雨阁,直奔司夫人卧房。

“大夫人!大夫人!大小姐回来了!”情急之下,将冉子温叫做了‘大小姐’。

“狗东西!慌什么!”门开了,司夫人睨了一眼陆管家,随后面上又是一如既往地端庄,“把温儿先请到花厅,不必担心。”说罢,又关上了门。明媚烛光下,两个影子融在一起。

“是!”

覆雨阁花厅,冉子温等得不耐烦了。她上次回门还是去年老太太的寿宴。如今,国公府的门槛无人敢踏,她这贵妃女儿回来了,做母亲的怎么都该热切些迎接吧。“母亲呢?怎么还不来?”

陆管家低着头,想着如何应付。司夫人终于来了。

“温儿!”司夫人眼含泪水,一把拉着冉子温的手。

司夫人这么一声得撕心裂肺,冉子温触动了,先前的急躁也没了,“是女儿来迟了,母亲受苦了!”

如今这么大一个国公府全靠她母亲,父亲向来正气,朝堂上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冉家子女死去一大半,不知多少人暗中乐。

“母亲不苦,你两个弟弟才苦哩!”说到她的靖儿铭儿,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

“母亲,小弟们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她的鼻子也酸了。当粗她以她与肚中小朔儿的命在长生殿外跪了三天,才勉强为两个弟弟求了条生路。徽帝让他们去镇南蛮,说也是一个机会,若回来了,便是极大的功。可南蛮出了名的难攻,慕容将军、历将军身经百战,浴血八年都攻不下。这是要让他们有去无回,让邺城冉家断子绝孙啊。

“小弟一定会回来的。”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第十四章 冉贵妃(下)

夜半,仆人打开了凌云阁的大门。阿月警觉,最先起来看。

“不必惊慌!”陆扬站在院中,“贵妃娘娘要回宫了,一定要见小小姐。”

辛奴穿着衣服出来了,“我这就去叫小姐。”

辛奴推门,点了灯,床上的少女紧紧搂着自己,颤抖着,嘴里一直喊着“不要!”有些心疼,冉贵妃指明了要见小姐,分明就是要故意折磨她。

叫醒了冉子豫,一边为她更衣,一边交代她待会儿忍着点,不要又受了伤。

冉子豫也知道自己是去受辱的,看看断月鞭,还是带上了。大不了打一架,然后带着辛奴、阿月、采薇搬出去,反正现在有赚钱的路子了。

一路无言,随陆扬去了覆雨楼。

“豫儿拜见贵妃娘娘!”冉子豫行礼,抬头便见冉子温一身明黄,厌厌地看着自己。一旁坐着司夫人。

冉子柔与冉子仙站在一处。

“豫儿见过大娘、二姐姐,三姐姐。大娘、二姐姐、三姐姐安好!”冉子豫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下是不耐烦的神情。麻烦的礼仪!

“你这贱蹄子,竟敢对大姐姐不敬?”冉子仙冲上来,抬起了手。

冉子温拉住了她,“三妹妹莫要脏了手。”红唇轻蔑地勾着,语气婉转清雅。“小妹妹近来可好?”

“非常好。”冉子豫笑得明媚。

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又这么笑着,仙女似的。让她心生厌恶,“母亲好好查查,凌云阁怎么还有粮食,倒将小妹妹养成这副不要脸的样子。”

司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冬天都过了,她早该饿死冻死了啊。忙着其他事,倒忘了这一茬。“陆管家,去看看粮仓。”

冉子豫面上没有一丝波澜。看吧看吧....脸上却突然火辣辣地一疼。“大姐姐!你!”

“要离开母亲与两个妹妹了,本宫心情不好。”冉子温把手给锦瑟,锦瑟按摩着。

冉子豫摸向腰间的鞭子,手颤抖着。

司夫人已携着三个女儿慢慢走出了覆雨阁。待至偏门,母女四人都哭红了眼。司夫人亲手为冉子温戴上黑面纱,巴巴地望着冉子温上了马车,速速离去。

冉子温取了面纱,擦着泪。锦瑟在一旁也不敢劝。

天已灰白了,街上的小贩开始摆摊了。

“快点!再快点!若是天亮之前不能回宫,本宫就砍了你的脑袋拿去喂狗!”冉子温着急了,徽帝要她天亮前必须回宫。

“遵命!遵命!”车夫举起鞭子用力抽在马屁股上。马叫了一声,脚步更加迅速。

马车颠簸得厉害,冉子温撞到了头,破口大骂着。

前方隐隐有些白雾,马车驰了过去。

突然马仰头长声嘶鸣,凄厉悠长。前蹄高扬后,趴在了地上,蹄上全是血。马车受这一巨大颠簸,侧翻了。

车夫伤了条腿,顾不上疼痛,去寻车中的贵人。

冉子仙被锦瑟压着,动弹不得。“死丫头!起开!”

“娘娘!”锦瑟腿卡着,车夫掏了一把,把锦瑟先拉了出来,才救出了冉子仙。此时的冉子仙发凌乱,脸还撞红了一块,额头上一个包鼓着。

“呀!这不是冉贵妃么?”

闻言,摆摊的小贩们都凑过来指指点点着,要看贵妃。

“皇帝的女人长啥样啊?”

“咦....就这样儿啊?”

“还贵妃?”

“......”

“你们这群刁民,信不信本宫把你们都砍了!”冉子仙被人群包围着,一边寻找面纱一边大骂。

早茶铺子里,穿着红斗篷的少女扔下一块碎银子,离去了。

“喂!少了一块儿!”店主追来外面,已看不见人,“没钱喝什么茶啊!”

冉子豫回到凌云阁时,辛奴已备好了早膳。

“小姐,怎么天亮了才回来?”辛奴见她面有喜色,便知她应该没受到什么重辱。

“试了一下断月,真是太好用啦!”当下又把已经熟悉了的鞭法又挥了一遍。真是捡到宝了。

“阿月,帮我烧点热水,送到我房里!”好好洗个澡,美美睡一觉。又会做噩梦.....

“小姐!该用早膳了!”采薇喊。

“采薇乖啊,你们自己吃吧!”推门进了房,拿块干净的帕子很认真地擦着断月鞭。

听说那天在这里翻车的真是位贵妃呢?

偷偷出宫,不知道干啥呢

徽帝把她贬了。

这么丑还出宫养汉子,杀了都不可惜。

坐在市井听到这些不奇怪。采薇悄悄在冉子豫耳边说了句:“小姐真厉害!”她们才卖完艺,待会还要去买些东西。

冉子豫没说话,只将手中的茶又看了一眼,她带着面纱裹得太严,喝不到。不像采薇她们的,一掀就能喝了。

“老板,结账!”采薇喊着,辛奴正掏银子。

“不用了,不用了,小天仙姑娘在小店喝茶是小店的荣幸,怎么能再收钱呢?”店主笑呵呵的,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

冉子豫从辛奴那里取了足量的银子,往他脸上一砸。上次她戴斗篷喝茶,钱不够他还生气了。怎么,不过露了双眼,穿了身红衣裳就不用收钱啦?以貌取人的家伙。

“小姐!”采薇惊呼。

店主被砸得“哎哟”直叫,却仍笑着,更显猥琐。

“走!”

“小天仙,下次再来啊!”他将头骄傲地抬着,怎么也是和小天仙有过交集的人了。其他喝茶的客人的确也是羡慕又暧昧地观看着方才的一幕。

第十五章 挖笋不顺

竹深处的药庐静静的,门依旧大大开着,门上挂着的古曼断肠藤小筐发了几支新芽。一白净的手执一把玲珑小刀将那新芽剔去,又放进了新的熏香,细细白烟歪歪扭扭。

白灼忽然察觉了什么似的,放下小刀,往林中走去。不多时,便见一少女正蹲在地上,洁白的衣素雅大方,水波般柔婉的发搭用红绳随意歪系在一边。手里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着竹笋,脸上认真又期待的表情很是可爱。身旁的小篮子里静静躺着几颗青翠的还战着泥土的笋。

“小小姐。”白灼上前去,眉眼不自觉地荡漾开来。“小小姐,怎么不去在下的药庐坐坐。”

冉子豫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注意着自己手上的笋了,“因为我是来找笋的啊,又不是来找你的。”她放下小铲子,用手握着竹笋,一下一下地拔。

“春雷前的笋最鲜美了,可惜去年我没想起......今年,不能错过了!”

“咔嚓!”声很清脆,笋断了。

“哎呀,白忙活了!”冉子豫难过了一下,又振奋了精神,换另一颗继续挖。

白灼觉得好笑,看她换了个方向,他也移了步,站在她旁边。“太子与小郡王前来拜访,二小姐三小姐都去了,小小姐不去吗?也好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冉子豫头也不抬,“我的前程关他们什么事?”

白灼面上有丝触动,怔怔看着她认真又美丽的侧脸,见她又极度紧张了,原来又差了最后一步,便伸出手去,握住她白嫩柔软的小手,“要这样.....”

“哇!好厉害!”冉子豫看着挖出的笋完完整整,一双眼笑弯成月牙状,“想不到白神医还是挖笋的好手啊!”

挖笋的好手?听上去有点奇怪,但他还是欣然笑着。

冉子豫看看篮子里的笋也差不多了,便提在手上,想离开了。“多谢白神医了!”

白灼调笑道:“那小小姐要怎么谢谢在下呢?”

“我说了多谢啊!”见他似乎不满这个答案,又添了一句,“那白神医晚上来凌云阁吃笋吧.....哦!如果你会翻墙的话。”

白灼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提篮,轻点脚尖,便跃出了墙,嘴边的笑越发浓郁。

司夫人带着一行人正走在莲池边。“仙儿!你的水上舞跳得极好,快给太子殿下与小郡王表演一下啊”

“是,母亲。”冉子仙微微低头,恬美一笑。向轩辕承与萧绎福了福,“仙儿献丑了。”

说罢,轻身飞到池上,跳起了一曲《仙子怨》。水红绫的裙子飘起来很是好看,美丽的脸上时而蹙眉,如郁结丁香,时而绽笑,如芙蓉娇花。

萧绎看着,夸了句:“不愧是邺城第一美人。”心中却尔尔,第一美人的称号他还是想留给小天仙,虽然只远远见过她。

司夫人闻言,脸上带着满意骄傲地笑。仙儿,真给她争气。又无奈地看了眼冉子柔,示意她跟冉子仙学学。

冉子仙只当自己没看见,眼前两位男子身份尊贵,样貌又好,若是从前她也一定会像三妹妹一样表现一番,可是.....她心中已有了一个,便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轩辕承不发一言,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舞毕,仙儿回到司夫人跟前,裙子干爽如初,芙蓉绣花鞋上只沾湿了一点点。

“乖女儿。”

正欲带轩辕承与萧绎到莲池中心地经始亭去坐坐,前面沁芳阁的偏墙里却跳出个白衣提篮的小少女。

“那是谁?”萧绎遥遥指着那个背影问。

司夫人面有窘色,心中大骂冉子豫不好好在凌云阁里待着,跑出来坏了她的好事。“那...那是老幺冉子豫,这丫头生性顽劣,小郡王不必在意她,”

轩辕承看着那个背影,眼里闪过一道光,他确定是她。“南宫夫人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萧绎见轩辕承居然开口了,便知他有兴趣。“叫过来看看。”

如今,国公府这样的境遇很需要东平郡王拉好关系,太子这个人生性冷漠,但地位却比小东平郡王高多了。本望着两个女儿能有一个搞定小郡王也好,冉子豫这个小贱人却要拉插上一脚!忍住心中的不悦,慈爱地叫了一声,“豫儿!过来大娘这里!”

听到司夫人这样的声音,冉子豫不禁抖了三抖,紧紧提着小篮子往司夫人一行人走去。见冉子仙巧笑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冉子柔也在,便知道那两位陌生男子身份很高贵了。

“大娘!二姐姐!三姐姐!”冉子豫一一点头,福了福。目光扫到轩辕承与萧绎,沉默了,秀丽的眉轻轻皱着。

“这位是太子殿下,这位是小东平郡王,受大哥哥与二哥哥之托,来看看我们。”冉子仙和煦道,完全不像平日的她。

冉子豫闻言,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望着萧绎,“二哥哥可还好?”

轩辕承面色轻微激动。那双绝色的眼满是担忧,水亮的眸子像嵌着的黑宝石,小脸上还沾着一抹新鲜的泥土,更衬得肤白唇红。长发随意拿红绳系在一旁,娇俏可爱。

“小小姐好颜色!”萧绎迷得移不开眼。冉子仙拿眼狠狠剜着她。

冉子豫不想再听萧绎废话,便拿眼望着轩辕承,“你说,二哥哥怎么样了?”

“大胆!豫儿!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

冉子豫着急想知道冉子铭的消息,听见司夫人的斥责,低下头去,又抬起头,又低下了头,“是豫儿失礼了,请太子殿下责罚。”

轩辕承还未说什么,冉子仙便先开口了,“太子殿下当然会责罚你,母亲也要责罚你!你私自出凌云阁,还偷偷去了二姐姐的沁芳阁,”

“仙儿闭嘴!”司夫人扯了冉子仙一把,这蠢丫头!

冉子豫笑了笑,“二姐姐方才不也无礼了么?”

“你!”冉子仙又要冲上去,被司夫人拉住了。

冉子豫垂下眼去,长长的睫毛纤密。轩辕承抓住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黠光。

一直未说话的冉子柔悠悠开口,“柔儿这个做姐姐的为两位妹妹解释一下,三妹妹性子率直,说话冲了些,心地却是一等一地好,方才也是为太子殿下抱不平。小妹妹性子自小顽劣,母亲啊为了小妹妹以后能嫁个好人家便让小妹妹在凌云阁内修身养性....”

“原来大娘把豫儿锁在凌云阁是为了让豫儿修身养性啊.....”冉子柔话未完便被冉子豫截了,“那豫儿真是错怪大娘了!希望大娘把豫儿锁起来的时候,记得给豫儿粮食和衣物,豫儿在又冷又饿的时候最记恨大娘了!”

司夫人脸色更难看了,仍装出茫然的样子,“豫儿,胡说什么?”

“是,豫儿又胡说了,豫儿先回去煮笋了,免得豫儿待会又胡说什么了。”冉子豫对上司夫人的眼,笑得天真无邪。又转向轩辕承,“太子殿下不说,豫儿也不想知道了。告辞!”

“哎,这丫头!司夫人你是该好好管管!”萧绎怒了。

“是!是!我一定好好管教。”司夫人面色凶狠。

轩辕承没有在意方才冉子豫的不敬,只是想着去年那小丫头在桥边笑得如此纯粹,如今却也学会了宫里女人虚与委蛇的做派,但还很不高明。下一次见到她,她又要变成什么模样。

第十六章 静好

大清早,凌云阁的门便开了。冉子仙带着一众仆人进了院子。“小妹妹,三姐姐俸母亲之命来寻丢失的粮食!”

“三姐姐真会说笑,我凌云阁内可没有一粒你们的米。”冉子豫正在侍弄她的花花草草。一年多的努力终于让这个院子不那么秃了。

“小妹妹说了不算,待我找到有你好看的。”

语毕,仆人便上前来,径直踩过花地与菜地。

“站住!不准再上前了!”冉子豫心疼她的花,好不容易才长好看一点了。采薇害怕,躲在冉子豫身后。阿月与辛奴守在她面前。

“还当她是小姐吗?快!不必客气!”冉子仙下令。

“阿月!”冉子豫与阿月对了个眼神,阿月便上前与那几个仆人打了起来。

“阿月!小心我的花!”那几个人根本不是阿月的对手,提醒阿月把他们仍远点,不要砸了她的花。

“小贱人!你倒硬气了。”说罢拔出佩剑便冲了过来。

“阿月,我来!”冉子豫抽出腰间的断月,很是激动。又能用到你了!看准时机,挥出鞭子直击面部,冉子仙灵活偏头,躲过了,剑却被缠住了,扔到空中。

冉子仙飞身,要接剑,肩上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重重地坠了地。再也爬不起来。“冉子豫!”圆眼里含泪,脸上仍是不服。

“还以为二姐姐有多厉害呢,不过如此嘛。”冉子豫心疼地扶起被压倒的花花草草,也不看她一眼,“二姐姐以后还是别来我凌云阁吵吵闹闹,否则下次妹妹的鞭子就不只落在姐姐的肩上了。”

冉子仙趴在地上起不来,眼恨恨地盯着冉子豫,紧紧咬着下唇,看上去又倔强又楚楚可怜。

仆人们早爬了起来,想去扶起受伤的冉子仙,却被冉子豫止住了,“三姐姐神仙似的美人儿,你们这等粗人哪有资格扶三姐姐?三姐姐还是在这里趴一会子吧,你们去凝香阁把三姐姐的大丫头....呃...明月是吧?让她来扶!”

“贱蹄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冉子仙重重捶地,拳头上一片鲜血。

冉子豫一直等着冉子仙的报复,然而那边却一直没动静,倒是陆管家竟送了粮食衣物来。

“大夫人交代的,以后每月这个日子老仆都会送来。”

冉子豫不懂了,这是什么招数,莫非食物里下了毒?

偷偷带白灼过来验过了,食物没有毒,衣物也没有问题。那就奇怪了,不过有了这些东西,不用出去跳惊鸿舞了,现在满大街都是穿着红裙子模仿她跳惊鸿舞的婀娜少女,她已经没有从前的而竞争力了,赚不到多少银子了。

冉子豫收下了这些衣食,不过每月陆管家把东西送来后,都要请白灼先验验毒啊蛊啊什么的。防备心还是要有的,万一哪一天司夫人又想杀了她呢。

两年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司夫人安安静静的,连冉子仙也没找她麻烦,平静得不可思议。

这两年倒是与白灼交往甚密。除了毎月的验毒,平日也常跑来替她侍弄花花草草。春天,去他药庐挖了竹笋后请他来凌云阁吃一顿,后又对毒感兴趣,整日整日缠着他给她讲......一来二去间,白灼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面神医学会了爬墙,还爬得很利索。

越宫,养心殿。

金线精织的帘子后传来娇酥的女声与男子低沉的喘气声。

“陛下,唔.....慢点!啊!”

“陛下,看看媚儿,媚儿也可以!”另一女声撒娇道。

“陛下~来啊~嗯....”

小路子连滚带爬从殿外跑了进来,隔着金灿灿的九龙屏风,用特有的尖细嗓音喊着;“陛下!陛下!”

里面仍是春光旖旎,娇声连连。

小路子把声音放大了些,“陛下!摄政王回来了!”

“哦?”听见“摄政王”三个字,里面便没了动静。良久,是美人被驱发出的不悦声。

“都都都到重华殿了!”小路子刚说完,一只靴子便重重砸在了头上。“哎哟!”

“狗奴才,怎么不早说!快把小盛子、小连子叫进来给朕更衣!”轩辕徽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愉悦心情。他这弟弟不只文武百官怕,他也怕。

刚收拾整齐,坐在屏风前的黄金雕龙矮椅上,那人便到了。

“来人!给摄政王赐座。”

两名小太监抬来一张金雕银饰嵌宝石的软座,上面铺着玉雍国进贡的天鹅织锦。玉雍国毎年一贡,这天鹅织锦却因复杂织法,十年一贡。

轩辕皓微微叩首便算是行礼了。

见轩辕皓已入座,轩辕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是还有几月吗?皓儿怎么提前回来了。”

轩辕皓勾起半个笑来,精致的唇角阴魅。“陛下可是怨臣回来早了?”

轩辕徽不自觉地抖了抖,“你我乃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是叫朕皇兄吧。”

“臣弟遵命。”清冷的声音带着玩世不恭。

“西戎一事,你处理得很好。”轩辕徽赞着,眼里闪过什么。让他去轮台本就想让他死在西戎人的大刀下,没想到,又让他立了功。“可有受伤?”

“多谢皇兄关心,臣弟毫发未损。”深邃幽黑的眼像深山冰泉般清澈,却又如地狱暗血,有着足以毁天灭地的桀傲。长长的睫毛轻眨了一下,鬼魅般地勾魂夺魄。

“那就好那就好。”轩辕徽不自觉地眯着眼,这个胞弟比从前更危险了.....“皓儿刚回朝,快回去好好休息吧,待冉世苍回来了,再一同论功欣赏。”军机阁送来的折子里,冉世苍倒是一直规规矩矩地押送粮草,算了,就算他押送粮草有功吧,先恢复他的将军之位......

“臣弟告退。”他是该好好休息了。

第十七章 红牌子

凝香阁内,十位江南绣娘围跪一起,中间是一件鹅黄的绫罗群。纤细的指捻着绣花针正徐徐刺着。一朵惊艳而不落俗的清水牡丹渐绽。

“快点!快点!”冉子仙催着这些绣娘,下月太子就要选妃了,一众貌美的贵小姐中,她要独占鳌头。

“哎!”一绣娘一时失了神,刺到了手指头,小小的血珠子渗了出来,

冉子仙将她一脚踢飞了,“拖下去杖五十!再叫一个绣娘进来!”

杖五十!还能活吗?余下的绣娘再不敢丝毫懈怠。明月低着头,瑟瑟发抖。

凌云阁内,前院一片向阳花随风微微摇曳着。少女一袭水蓝的柔裙,正坐在秋千上。雪肤嵌着的大眼长长的,宝石般的黑眸里是快乐的神色,水波长发飘扬。

“采薇!再高一点!”

“是!小姐!”采薇重重推了一把。

白灼坐在秋千旁的石凳上,饮下一口清茶,“下月太子就要选妃了,小小姐不准备一下吗?”

“啊!哈哈哈!”方才的一荡,她意犹未尽。“采薇!再来!再来!”

“采薇没力气了!不来了!”采薇叉着腰喘气。

“白神医真会说笑,国公府如今境况怎么可能有选妃的资格呢?”冉子豫仍舍不得下秋千。

白灼起身,到她身后,推了把秋千。“在下给二小姐送药看到了她的选妃牌子,想着你也是有的吧。”

再一次荡到空中,冉子豫笑成了月牙眼,“也许吧,可能大娘扣下了吧。”

见她丝毫不在意选妃牌子,他放心了。

黄昏时,凌云阁的门开了,陆扬来请冉子豫去覆雨楼用晚膳。

“小姐!奴....”辛奴也觉出了不对劲,想劝冉子豫用个理由搪塞过去。

冉子豫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辛奴等我回来。”

覆雨阁正厅,梨花木雕花扶手椅上,老太太一动不动地坐着,大丫头红玉侍在身后,手里握着块红牌子。司夫人坐在老太太左边的次位上,与对面的靖安候交谈。

宇文冲年轻时为骠骑大将军,为大越立下汗马功劳。后被徽帝封为靖安候。一白白胖胖的少年坐在紧邻他的次位上。身后站着两位带刀护卫。

冉子豫进去的时候有些诧异,司夫人携着她的手,给宇文冲与他的嫡次子宇文轩行礼。

“天仙妹妹!”宇文轩看着她眼睛都直了。

冉子豫忙闪到司夫人身后,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油腻的胖手。

司夫人却笑着将她拉过来,“侯爷莫怪,我家豫儿没见过世面。豫儿,这位宇文公子是你的夫家。”

“啊?”冉子豫挣开了司夫人的手。

司夫人也不恼,仍旧慈笑着,“豫儿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老爷子未回来,方才啊我与老太太便将你的婚事定了。”司夫人笑着,好像冉子豫沾上了天大的好运气。

原来给她衣食是这个原因啊,冉子豫笑着,答道:“劳烦老太太与大娘了!只是二姐姐与三姐姐尚未出阁,做妹妹的若先嫁出去了,外人面前,二姐姐与三姐姐的面子往哪里搁呢?豫儿还小,这桩好亲事给二姐姐或三姐姐更合适。”

“二丫头与三丫头进宫选太子妃,不必你操心。”一直未说话的老太太闷闷道。

“那豫儿也要选太子妃!”冉子豫口快,“二姐姐三姐姐都有牌子,大娘,豫儿的牌子呢?”

“你的牌子.......”司夫人吞吞吐吐并不想回答。

“小小姐,听老夫一句劝,宫廷女子勾心斗角不比战场容易,你又何苦去受那份罪呢。”宇文冲也劝了一句。这小小姐花容月貌不比当年南宫夫人差。

“豫儿愿意替二姐姐三姐姐受这份罪!”冉子豫立马接下。

“够了!”老太太拍了一下桌子,众人的视线都放在了她身上。“豫丫头的牌子在老身这里。”苍老的声音自有威严。

身后的红玉将手中的红牌子递给老太太,又将脚下的碗大的小火炉端了起来,炉里放着几块烧红了的炭火。

冉子豫紧紧盯着那块牌子。

“老身做主了,豫丫头不去选太子妃!”说罢,便拿着红牌子往小火炉里扔。牌子离手的一瞬,一根鞭子迅速挥了过来,卷走了红牌子,顺带将小火炉撞翻了。火星子溅到老太太的手背与脸上。

司夫人与堂上的婢女吓得惊呼。宇文冲镇定自若,看着冉子豫正一手拿着牌子细细看着,一手握着鞭子。

南宫夫人的断月鞭。挥手,让身后的护卫收了刀。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老太太面前也敢使鞭子!”司夫人扶着老太太,急着看她手上的伤势。

“孽障!孽障!”恢复了脸色的老太太重重骂道。

冉子豫没听到似的,将红牌子放好。“大娘,这选妃牌子早就送来了,您今日却给豫儿定这门亲事,您这不是和太子殿下作对么?宇文公子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豫儿很满意,可是也不能胡闹啊。大娘,豫儿说得不错吧?”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司敏君咬咬牙,忍住想咬她肉喝她血的冲动。“不错...不错....”

“那大娘和老太太且与侯爷好好聊着,豫儿先退下了。”

“孽障啊!孽障!”

“小姐回来了!”采薇跑过去迎冉子豫。

“采薇!我要饿死了!”冉子豫把红牌子扔给采薇。便跑去后院小厨房,想找些吃的。

采薇认识牌子上的字,忙追在冉子豫身后,“小姐!小姐!你要选太子妃啊?”

黑暗中,檐上的人消无声息地离去。

第十八章 御花园惊险

这个月的衣食月银皆没送来。

经过那晚,冉子豫清楚,不会送来了。还好,以前的没吃完,还可以撑段日子。

采薇每日准备着冉子豫选妃要穿的衣服。辛奴不甚在意,她不同意小姐选什么太子妃。冉子豫早将这事抛到了脑后,每日不是与白灼炼炼毒,弄弄花就是与阿月练功切磋。

时间一晃,进宫那天,冉子豫与冉子柔冉子仙同乘一辆马车去了。

冉子仙长发静静披在身后,头上的华髻插了一支小巧的金步摇。鹅黄精绣清水牡丹裙趁得整个人更加娇俏可爱。她看了眼冉子仙,眼里闪过轻蔑,“小妹妹是去给我们国公府丢脸的吗?”

冉子豫没有作太多打扮,拒了采薇给她挑的又重又花的衣服与麻烦的发髻。只穿了身白裙子,虽素了些,但面料是极好的。腰缠断月便当是腰带了,又穿了同色的纱衣,把曼妙身姿遮了。长发简单编了一根辫子,发尾的红绳灵动。

她听出冉子仙在说她的穿着寒酸,淡淡回道:“国公府的脸还需要丢吗?”

“你!”冉子仙隔着冉子柔也要去抓她。

冉子柔因病弱声音轻柔婉转,“两位妹妹别吵了!有这番精力吵架不若待会子好好表现,为国公府夺回些面子。”她看看冉子仙又看看冉子豫。

看冉子豫时,多停留了几秒,眼里的狠色一闪而逝。

越宫正门下了马车,一大群美貌少女聚集着,等待开门。

一中年太监对引路的总太监说了什么离去了。总太监解释陛下与北夏太子正在重华殿议事,怕打扰了他们。于是便带着少女们移步偏门,经永巷去了御花园。

一入御花园,少女们便四散开来,寻到自己相熟的伙伴,笑着说说话。冉子仙也去寻她的好友,可人家根本就不理她。她只有尴尬地走回来,与冉子柔站在一处。

层层玉阶上,早已置下了四个尊位。不一会,萧皇后、轩辕承、冉贵嫔、东平郡王妃便依次走了出来。萧皇后与轩辕承坐在中间的两个位置上,萧皇后旁的位置坐着的是东平郡王妃。冉贵嫔坐在轩辕承旁边的位置。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拜见东平郡王妃!冉贵嫔娘娘!”少女们柔柔的声音甜甜的。

冉子豫跟着磕头,动了动嘴,并没有发出声音。

看着底下一张张花般娇美欲滴的脸,萧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你们尽管欣赏,不要拘束。”

“是!”少女们各自散开,三三两两去看菊花。

“今年的秀女一个个花容月貌,太子殿下好福气。”郡王妃调笑道。

萧皇后点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郡王妃不妨选一个回去,本宫那小侄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亲了。”

郡王妃以绣覆面,“皇后说笑了,这是为太子殿下选妃,如何提我那不成才的讨债鬼。”

萧皇后又问问身旁的轩辕承,“承儿,可有喜欢的?”

“回母后,没有。”轩辕承仍旧是一贯的冷脸子,没有做答。萧皇后见他定定的看着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寻过去,御池边背站着一位白衣少女,便笑了,“承儿口是心非的毛病还和小时候一般。”

“李嬷嬷,把那位秀女带过来瞧瞧。”

“是!”

少女们听话很快乐地赏着菊花,眼儿却有意无意地瞄向玉阶上的皇后太子,见李嬷嬷下来了,心中一阵激动,盼着李嬷嬷在自己面前停下脚步。

然而李嬷嬷却径直走向了御池边的白衣少女。

冉子豫觉得自己很悲催,她无意选什么太子妃,已经离人群很远了,还是被叫走了。一时间,她觉得后背有无数道目光割着她,

冉子仙又气又妒,手中的帕子紧紧搅着。冉子柔却笑了,她若是成了太子妃,就没人与她抢白灼了。她希望冉子豫选为太子妃。

冉子温面上带着温柔欣慰的笑,毕竟是冉家的女儿。但内心却已将将冉子豫骂了千万遍: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抬起头来。”

萧皇后眼里满是惊艳,“倒是绝色的人儿。”转头去轩辕承调笑,“承儿眼光不错。”

轩辕承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了看向冉子豫,浅笑,淡淡道:“母后说笑了。”

萧皇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对这姑娘喜欢着,但顾着面子不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便代劳了吧,“李嬷嬷,留牌子。”

“是,皇后娘子。”

冉子豫不情不愿地将红牌子交出去了,又不情不愿地道:“谢皇后娘娘!”

“好孩子,去看花儿吧!”萧皇后从李嬷嬷手中取了牌子,国公府的小姐。脸上收了笑,把牌子又放到了李嬷嬷那里。若是从前的国公府,那还差不多。

“承儿,可有其他满意的?”

轩辕承冷哼一声,“母亲喜欢就好。”

萧皇后不再说话,知道轩辕承有些不悦了。

冉子豫缓缓走了回去。知道她的牌子被留下来了,其他少女们投来羡慕又极度的目光。

冉子豫依旧走回了御池边,依旧看着不远处水面上的华船,先前是在惊讶那船的华丽程度,现在只有一片忧愁。先前冷置着她的少女们一个个地靠近她身旁。夸她美貌,说她这身衣服素雅,清新脱俗.......

冉子豫皮笑肉不笑,不言一语。

忽然,背后受力,她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直直坠下去了。

秋水微凉,那种被水侵蚀吞没的无能为力感再次袭来。卧槽!

“呀!冉家小妹!”

“啊!来人啊!”

“冉家小小姐落水了!”

御池边的少女特意扯着娇滴滴的嗓音呼救。

轩辕承一直注视那边,方才一群秀女围过去挡了他的视线,才这么会子没见她,她就落水了,她还是不够高明。

萧皇后正欲派侍卫救去,便见轩辕承已飞身下了玉阶,几步便到了御池边。

萧皇后匆匆下了玉阶,赶到池边时,见她的承儿失魂落魄的模样,盯着华船的眼里满是愤怒。她便了然了,“承儿,算了吧,是这冉家幺小姐没有福分。”上了摄政王的船还能做什么....

冉家小丫头被救上了那条船。

轩辕承正欲飞身过去,萧皇后手快拉住了他。心中惊异她性子冷淡的承儿对那丫头用情之深。小声道:“摄政王看上的东西你也要抢吗?你父皇都抢不过,你又能如何?”

闻言,轩辕承脸色阴郁得可怕。摄政王!凭什么这个人会是摄政王!凭什么他堂堂大越国的太子要忌惮这个摄政王!

华服袖下握着的拳头因用力过大而颤抖。

第十九章 摄政王

“不要!”少女穿着干净的素白里衣,面色有些苍白。眼轻闭着,纤长的睫毛上带着细小的水珠。额边的发因落水紧紧贴着,弯弯曲曲,清妩逼人。

“不要-——”冉子豫惊醒,坐了起来。再不醒来,她那些哥哥姐姐们的魂就追上她了,好险好险。

看着自己抓着的带着清香的锦被,有些怀疑自己还在梦里。可自己的梦都是灰黑的,哪有这么明亮,也没有装饰这么多的绫罗锦缎,还有面前这道红珠帘子,一看就很贵。似乎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样子,却觉出那里很是阴森邪郁。也许不是人,是什么木偶也说不定。

冉子豫爬了起来,对自己一身干净的里衣很是奇怪。

“过来。”帘子里传来个冰冷桀骜的声音,似是地狱传来的冥音恐怖却又异常好听。

闻言,冉子豫当然没有过去,而是一股脑地往外窜。

啊!外面是水!

哦,原来在船上啊。

对岸花花绿绿的少女们围在一个男子身边....哦,原来她在那条华船上啊....

突然背后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将她一下子吸进了船。“啊——”

御池边的轩辕承见冉子豫出来了一瞬,又叫着被吸进去了,还穿着里衣。身子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轩辕皓!

穿过一层鲛绡帘子,又穿过一层红珠帘子,最后脖子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

她抬眼去看那人,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

这是怎样一张绝世泣神的脸啊....有些过白的脸上两道眉极精致,其下幽潭般的眼深邃诡魅,长长的睫毛盖不住眸中的冷诡阴抑,雕刻般的高鼻完美无缺。着身重锦墨蓝的华服,刺着复杂华贵的诡异暗色图腾,腰间挂了枚冷色血玉。整个人看上去阴抑诡魅,极度诱惑又极度危险。坐在那里,两道冰冷鬼魅的眸光森幽。

见她脸上的红云,与那眼里的惊艳,他很是满意,精致的唇角微微上扬。“不听话的蠢丫头!信不信,本王杀了你。”

冉子豫镇定了一下心神,“信,相当信!可豫儿知道王不会杀掉豫儿。”她觉出他的手虽然掐着她脖子,但没有用多大的力。

“至少现在不会。”她说得极肯定。

见他眸子又冷异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又重了。她便知她说中了,但他不喜欢有人说中他的心思,可为了小命她还要再说一次,“摄政王要豫儿做什么直说就是了,不必这样。反正豫儿也没有拒绝的机会。”

“不是么?”冉子豫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终于解救了自己的脖子。那手却一路下滑到她腰间,引起她一阵抑不住的哆嗦。

轩辕皓微微眯了眼,险魅幽惑,面上的笑意诡异又极度迷人。“本王的确有事要你去做。”

“豫儿一定唯摄政王马首是瞻!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冉子豫立刻答道,一副忠诚的样子。

“是么?”轩辕皓轻蔑冷嗤一声。

“是的,主子!老大!”冉子豫点头如捣蒜。却感觉他冰冷的手又往下移了,“主.....”

“可是忘了方才的话?”手没有停下来。

下身一凉,里裤已滑至脚腕,雪白纤细的腿露着。她想逃,可是知道自己逃不过面前这个魔鬼。

啊!好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立刻咬紧了唇。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竟然把一根手指.....

轩辕皓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这丫头还算乖。他不在的时候,她没有乱搞。

白玉般修长的指挑着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柔软的唇瓣甘甜,让人欲罢不能...

冉子豫从船上下来的时候,秀女们已经乘坐马车回去了。她是与冉子柔、冉子仙一起来的,她们坐马车走了,那她就要走路回府了,“倒霉倒霉倒霉!”

自己按着来路返回,穿过永巷,来到偏门,却见一华丽车辇停着。

“小姐,请!”侍卫打扮得车夫很有礼貌。

难道是摄政王派的车辇?她正准备上去,一太监过来了。行礼后跪地伏着,将背平整了,等着她踏上。

冉子豫没有踩他,自己灵巧地上了车辇。

里面早已坐了一个男子,不是轩辕皓,而是太子轩辕承。

“太子殿下!”冉子豫问候了一下。原来不是轩辕皓派的车辇,这臭男人!占她便宜还不给她叫辆车!

“坐吧。”轩辕承淡淡道。

冉子豫坐下,车辇动了起来。

车辇内的二人各有心事,安静得有些尴尬。

“小小姐落水后.....可还好?”

怎么可能好,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那跟鬼门关走一遭没有分别。冉子豫笑笑,“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豫儿还好。”

“摄政王可对你.....”轩辕承一时词穷。虽然平日常与各种美貌女子翻云覆雨,但也不知该如何跟女子说这种事。

“对我一点都不好!”冉子豫一口气说出来后才觉得不妥,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摄政王很好,是豫儿不懂事冲撞了摄政王,还望太子殿下不要把方才豫儿的无脑之言告诉摄政王!”

见冉子豫似乎很害怕摄政王的样子,轩辕承很是心疼,“你且放心。”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冉子豫一连说了两遍,更让轩辕承心疼了。

至国公府时,天已经全黑了。国公府不比从前,门边无侍卫看守也就罢了,入了夜连檐边的灯笼也无人点了。

三人立在国公府外,侍卫顾七扣门许久无人应答。

“还是翻墙吧,就不请太子殿下进去坐坐了。”说着,冉子豫便要走。轩辕承拉住了她。“顾七。”

顾七了然,再次重重敲门,“太子殿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冉子豫不禁笑了出来,长长的大眼又弯成了月牙状,“是个好办法!”

果然,门很快开了,陆管家及几个仆人立刻给轩辕承请安。

冉子豫无奈地摇摇头,轩辕承已满脸鄙夷。没有走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不进来坐坐吗?大娘和二姐姐三姐姐一定很想见到你。”

“不了,本宫还有要事处理。”

“哦!”冉子豫点点头,“那豫儿就不送了!”跑了几步,又一回头,笑颜如花,“多谢太子殿下送豫儿回来!”

轩辕承轻轻点了一下头,脸上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第二十章 恶惩冉子仙

清晨,冉子豫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不情不愿地揉着惺忪睡眼,清妩面上带着甜笑打哈欠。

昨晚没有做噩梦,心情大好!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却发现自己又被....脱光了。

“啊——”几年过去了,变态竟然又回来了!

“小姐!小姐!”听见冉子豫杀猪似的尖叫,采薇着急了,在外啪啪地拍着门。

“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吓采薇啊!小姐!”

“采薇啊!我没怎么!”冉子豫平整了下心情,匆匆穿好了衣服,“对了,外面闹什么呢?”

“三小姐来了!还....带了几个高手...我们...”采薇说得有些急,眼下势态她也不能不急。

冉子仙啊,正好找你算算帐。

冉子豫愤愤地把脚插进鞋子,长发随意束了一下,便拿着断月冲出去了。

清晨的庭院刚清扫过了,很干净。两侧围墙分区种着向阳花、赤尾花以及一些白灼赠送的好看异常的毒草药花。

阿月半躺在地,脸上被划了一刀,手臂上赫然一道正淌血的口子。辛奴不懂功夫,此刻正以身护在阿月面前。

冉子仙着身翡翠撒花洋绉裙,细腰挂着精致的双衡比目玫瑰佩,裙边系着的豆绿宫绦长长飘着。青丝柔长垂于身后,额间吊下一点翠色波斯进贡的宝石,娇俏美丽恍若仙人。趾高气昂地负手站立,身后站着两位拿刀的高手。

冉子豫轻眯了一双媚眼,不需染便朱的唇轻轻勾出个浅笑来。她认出他们正是那晚靖安候宇文冲身边的护卫。

“三姐姐大清早的好大的脾气。”冉子豫缓缓走过去,发上的红绫缎带灵动。清脆的少女甜音带着几分刚起床的倦懒。

把阿月扶起来,又交代了辛奴与采薇好好照顾着阿月。

冉子仙抬着美丽的脸,蔑视着冉子豫,轻笑道:“小妹妹可记得老太太不同意你去选太子妃?”

“不同意又如何,豫儿已经去了。”冉子豫丝毫不客气。

“父亲都得尊着老太太之意,你这做孙女的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忤逆了老太太。老太太很生气,特地要我来给小妹妹一个教训。”

老太太根本没有要她做什么,她只是气不过。凭什么冉子豫这个贱人留了牌子,而她邺城第一美人却没有。凭什么这个贱蹄子能上摄政王的华船!凭什么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能得太子殿下亲自相送回府!白神医、太子殿下、摄政王!她到底用了什么肮脏的狐媚手段?

凭什么!凭什么!冉子仙笑着,秋水涟漪的圆眼里早燃了一片怒火。

“老太太生气吗?可她不该生气啊!”冉子豫眨了眨眼,媚而不自知。

“三姐姐你也看见了,皇后娘娘将豫儿的牌子留下了。诚然留下牌子的秀女不止豫儿一位,豫儿本不报什么念想。可昨天你与二姐姐抛下豫儿回去了,豫儿有幸与太子殿下同车。呃...太子殿下也不似传言说的那般冷漠...总之啊豫儿觉得太子妃之位啊跑不了了。豫儿若是成了太子妃,我们国公府可就光荣啦,老太太应该高兴呀!”

冉子仙气得牙痒痒,“贱蹄子!你上了摄政王的船,怕是什么都送出去了吧,破鞋还想当太子妃,做梦!”

话还未完,闪电般速捷的鞭子便先抽了过来。

冉子仙花容失色,却也机智躲了过去。

“三姐姐这话侮辱了摄政王。”冉子豫只拿一双长长的大眼冷盯着她,黑宝石般的瞳深不见底凉寒至极,朱唇淡漠动了动。声音轻缓而寒厉,“更侮辱了我。”

不可原谅。

冉子仙见冉子豫挥着的鞭子威力无比,便急急退到两名高手身后,“不要留情!”

“是!”两名高手提着大刀便上去了。

冉子豫并不慌张,她这几年日日苦练鞭法,正愁没有对手试试呢。握紧了断月,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出神入化,灵巧地与那两名高手周旋。

高手不愧是高手,下手快准狠。好几次都差点砍中她,但被她灵活躲过了。

飞身旋转之时,鞋子竟飞了,冉子豫很后悔。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省下好好穿鞋的时间。

不和他们玩了。冉子豫收了笑,打进二人中间。不出三个回合,三人以一种奇怪的造型停下了...

两名高手皆以合掌奋力举刀,双膝重重跪在地上。两颗头因脖子被鞭子紧缠住了而痛撞在一起,面色难以置信中掺着羞愧。冉子豫直直劈开双腿,立在两寒刀之刀面上。因用了狠劲拽着断月,手背上朦胧的淡青色筋微微突起。

“两位是靖安候的人吧。”冉子豫笑着问候道,语气已缓了过来。

全然不顾方才打斗时的你死我活,放了他们。自己灵巧跃下了地,雪白的小脚玲珑可爱。

“好歹差点成了一家人,豫儿就当此事没发生过。辛奴,送客!”

“是!小姐!”

“喂!你们站住!”

冉子仙叫不住那两位高手,又气又无奈。心想着自己也不是那丫头的对手,便把丫头明月推了出去,自己借机偷偷逃。鞭子却缠住了她腰,将她拖了过去,狠狠摔在地上。

“三姐姐哪里去?”冉子豫挂着灿烂的笑,眼里晕有另一片深意。

“你要做什么!小贱人!”冉子仙想要爬起来,冉子豫当即一鞭子甩在她背上。裙上立刻破了条长长的口子,且被血染红。

“啊——”

“疼么?”冉子豫抓着她的长发,提起她的头。缓缓低下身子,平静道:“阿月也和你一般疼。这鞭子算是还阿月的。”

冉子豫半垂下眸子,幽幽叹道:“你与大娘欠阿月的何止这一鞭子。”

当年,冉世苍贬去了轮台,她与冉家其他姨娘所出的儿女皆被押去了大理寺受刑。整个国公府便剩下司夫人作威作福。本要送去给南宫芷的‘安胎汤’被阿月接下了。随后便七窍流血,整整昏迷了一个月。再后来,阿月醒过来了,可她再不能说话了。

“好在来日方长嘛。”朱唇媚中带着冰冷,媚眼如丝,透着阴郁。“你们的债我会慢慢讨回来的。”

“啪——”又是一鞭子。

冉子仙双眼已盛满了泪,咬着下唇切齿大骂:“骚狐狸!贱蹄子!”

“这一鞭是还三姐姐前几年让豫儿‘意外落水’的。”

冉子豫掏出个成色上品的玉璎珞圆佩放在冉子仙眼前,温良美玉圆佩上精刻了一个“仙”字。

“三姐姐,看看这个!可是你丢的?”

冉子仙触电似地把脸别了过去,“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昨天与秀女们围在御池边的时候就发现不见了,居然在她手里!

“是吗?”冉子豫冷冷道。昨天落水之时,慌乱中手随意拉了一把,便抓到了这个。想来她是习武之人,那些娇滴滴的贵小姐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推她。

事实面前还要狡辩。冉子豫越看冉子仙越觉得恶心。

“这....豫儿要怎么讨呢?”冉子豫思考着,眸子里的凶光冰冷异常。

若不是冉子仙推她下御池,她就不会上了轩辕皓的船,也不会受那么大的屈辱,更不会被威胁....

“既然三姐姐让豫儿没面子,那豫儿便让三姐姐没脸见人好了。”

闻言,冉子仙泪水直流,再也凶纵不起来了。

“好妹妹!是姐姐错了!原谅姐姐这一回吧,以后姐姐再也不欺负你了!”冉子仙半撑着身子不住磕头,“求求你了!好妹妹!好妹妹!”

冉子豫没有理睬她,冷冷抬起手来,重重挥下鞭子....

有些人不受些皮肉之苦永远不懂得低头认错。

“啊——”

冉子仙捧着满是鲜血的脸哽咽抽泣,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方才她已用右手稍作了抵挡,脸上的伤并不很重,然而她的脸自小便用各种明珠膏脂滋养着,娇嫩美肤自是难受这鞭子的。

“冉子豫,我冉子仙与你不共戴天!”

冉子豫才不在意这些,负手背立,亭亭玉立似雾池中的一株清水妖莲。“三姐姐还是快些去找白神医吧,过些日子还要进宫呢!”

“明月!”冉子仙几乎是哭着喊出贴身大婢女的名字。

一旁着身玄红青缎婢女裙的明月好久才反应过来,搀着冉子仙离去了。

“小....小姐....”采薇张着嘴,声音很是惊颤。

冉子豫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吓到了这个小丫头,但没时间顾虑她,“辛奴,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辛奴点点头,看着冉子豫轻快离去后,与阿月相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惊异:小姐真的变了。

冉子豫先冉子仙一步去了药庐,问白灼要了些伤药。

“你受伤了?”白灼下意识一问,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药杵,随后眼在她身上寻着。

“不是我,是阿月。”

古曼断肠藤下搁置了木藤椅。其上的女子一身淡色青樱流仙长裙铺在脚下,积了几片飘来的青竹叶。微微低头,雾眉微蹙,额间添了郁抑,仍旧温柔似水。

“小妹妹怎的来了?”

冉子柔的弱缓的问候冉子豫并没有听到。匆忙取了药就急着要走,“对了,三姐姐也受伤了,待会子你会很辛苦了。”

白灼浅浅一笑,目送倩影。不是她受伤就好。

冉子柔不动声色,默默将一切收进眼里。

第二十一章 报复之夜(上)

“简直欺人太甚!”

司夫人看着床上昏迷着的冉子仙,心都揪在一起了。

床上趴着的冉子仙,双目紧闭着。苍白的面上一道狰狞的口子从鼻梁斜到右耳后,额上细密的汗珠子濡湿了细发,裸露的美背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血口子。

已经请白灼神医来上了药。

鞭痕太深,纵然用上最好的伤药,愈合仍需要些时日。尤其是脸上的皮肤最娇嫩,受了这么重的鞭子,十有八九会留疤。

冉子仙是她生得最美的女儿,性子自小娇泼率直倒也可爱。琴棋书画、识文断字皆不再话下。即使这几年国公府名声很不好,可她的仙儿仅凭着美貌与过人才华仍是邺城最惹眼的娇花。她这样灵秀的女儿生来就应该为妃为贵。

“仙儿!我的好仙儿!你一定要好起来啊!呜呜.....仙儿!”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身后一只手搭上她因哽咽而颤抖的肩膀,胸前一只粗糙的大手覆了上来,肆意揉搓着。

“啪!”她打掉了那只手,转身含泪怒视着那人。

“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宝贝女儿昏迷不醒,你却还想着这档子事儿!若是前几年便将那小贱人给除了,我的....呜呜...仙儿....也不会成这样!”

那人搂过她,嘿嘿一笑,粗哑的嗓音似含了把沙子,“别生气了!”

“哼!如何叫我不生气?当初若不是你想讨那小贱人做你儿媳妇,我绝不会好吃好喝伺候她两年多!养出这么个白眼狼,生生害惨了我的仙儿!都怪你!都怪你!”司夫人越说越觉得气,下了死力重打着那人,仿佛打在冉子豫身上。

那人吃痛,“哎哟!”叫了几声,再一把抓住了那双柔荑,响亮地亲了一口她满是泪水的脸,“是老夫错了!老夫一定亲手杀了那个狐媚丫头给你和你的仙儿出气,如何?”

脖子间的吻湿热,他的胡子扎在她光洁的脖颈间。

她半睁着迷离的眼,语气已经软了一半,不自觉轻呼了一声,“好,你杀了她!替我杀了她!把她的头带回来....”

凌云阁内,白裙少女静坐在秋千上。水波长发悠悠垂在身后,精致长眼里的眸子清妩丽娆。出了神似的望着天边血红的霞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

刚送完洗澡水的辛奴走过去,坐在秋千旁的石凳上。“小姐,白神医的药很管用,阿月已经好多了。”

冉子豫轻轻勾了个笑,那就好。

辛奴缓了缓,试探道:“小姐....长大了,都能保护奴了。”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眸子迅速闪了一下,看了眼辛奴,半笑道:“怎么?我今天如此对待冉子仙,你们....你们害怕了?”

辛奴笑着摇摇头,“奴在鬼骨溪长大,这些算不得什么。”

鬼骨溪是北夏战死、瘟疫、痨病等死尸存放腐烂之处。

传言鬼骨溪的山由尸骨堆砌而成,水是暗红色的。她便在这尸山血水中长大,直到有天一位运送死尸来的下等兵将她接出了死人堆,又用尽一切好药终治好了她的一身病。她受此大恩,立下死誓终身侍奉那下等兵。可那下等兵竟是位娇艳女子扮的,那女子在一场一场战争中展露头角,扶摇直上成为北夏第一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后来那女子脱下了战甲,放下青丝换上红妆来到了中原....

“奴只是替南宫夫人高兴,若她还在一定极欣慰。”辛奴眼圈已经红了。

冉子豫眼睛一亮,“辛奴,豫儿有些疑惑,希望辛奴能如实告诉豫儿!”

辛奴谨慎地看了一眼冉子豫,良久才点了头。

“邙山一战,泄露作战图的人至今是迷,为什么大娘认定了我娘是罪魁祸首,不仅仅因为我娘是北夏人吧?”

辛奴面色复杂,似在思考抑或隐忍着什么。

“如若大娘所说皆是真言,那么朝廷为何作壁上观不来捉拿娘亲呢?”冉子豫注意着辛奴面上的表情变化,伺机追问下去。

最后一缕夕阳的血光彻底消逝了。昏暗中,冉子豫一双眼亮亮的。

“小姐,南宫夫人要我把这些烂在肚子里。”辛奴猛然站了起来,紧张说道。随后怕冉子豫再问下去便匆忙着跑开了。

“小姐!洗澡水要凉了,快些去洗吧。”采薇在檐下大喊。

“就来了。”冉子豫答了,却不着急起身。

果然不简单,不过,来日方长。

黑云翻滚着,发出轰隆巨响,常有一道金色的闪电撕扯着。不多时,暴雨覆盆而至。

无数黑影执大刀跳进阁内.....

“轰隆——”一道雷重重炸开,似要将天扯裂。

冉子豫惊醒。借着闪电短瞬的亮光,隐隐见到地上几个湿润的大脚印。

假装翻身调整睡姿,暗暗将断月鞭摸在手里。

那人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冉子豫不动声色,握紧了断月鞭。

终于....被子被轻轻掀开,紧接着便拉了她的腰带.....

冉子豫不再等待,深吸一口气,双腿迅速勾上那人的脖子。灵活翻身骑到那人脖子上,再拿断月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哎哟!”

听声音,是个有些年纪的人....

一道闪电噼噼啪啪炸开着,借着一瞬的白光,她清楚地看见一张皱巴巴的脸,与其上的惊恐老眼。

“靖安候!”

趁着她短暂的惊讶,宇文冲逃了禁锢,拿上曾砍下成千上万脑袋的宝刀。

冉子豫连忙退后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很崩溃,这些年脱她衣服的人竟是...靖安候!前段日子要收她做儿媳妇的靖安候!丑成猪头,老成残瓜的靖安候!

“反正都要死了,让老夫玩一下又有何妨?”宇文冲苍老的声音不乏气势。

“豫儿与你无冤无仇,你杀我做什么!”冉子豫想了想,替他寻了个理由,“就算前些日子豫儿拒了公子让侯爷面上蒙灰了,可侯爷现在来杀我,怕是迟了些吧!”

且专挑了夜半偷袭,算什么好汉!

联想到冉子仙带的两个高手,心中一下子明了了不少,“怎么?靖安候给嫡二公子讨了三姐姐就翻脸了?三姐姐如今的面貌,嫡二公子可还当她是美人儿?”

“休得多言!”,两人打了起来。

惊雷闪炸,森寒刀面上不时映出一张妩丽的美人脸。

“轰隆——”一个一个的惊雷炸着。

宇文冲撞破了窗户,直接重重摔在石板院中。

冉子豫随即飞身而出,一脚踩在宇文冲胸襟上,另一脚重重捻着他的脖子。

暴雨如泼,那张老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

她长长的大眼妩媚,冰冷的眸光坚定狠毅,不染自红的唇阴阴勾着。在这方大雨中,更显得清妩邪美、不可方物。

“为老不尊的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如今是谁要死了?”

“小姐——”

一道悲戚的叫声入耳柔弱,携了无尽的悲凉将她瞬间拖到黑暗谷底。

她身子僵硬了一下,懵懵地转过身去。

“轰隆——”

“小姐!”采薇一行人跪在雨中,身上绑着手腕粗的麻绳,旁边站着一群黑压压的护卫,把把大刀闪着森寒的白光,一动不动架在她们颈上。

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极度震惊下不自觉地往她们走了几步。手中莫名一股巨大的力量促使催动断月。

鞭子落到身后宇文冲身上。她面无表情大吼:“把他们放了!”

宇文冲闷哼一声,拍地而起,抹了把脸上的血。

枯树皮般的老脸上挤着不怀好意的笑,鼠目半闭,自得傲然。“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她们人头便立刻落地。”

冉子豫慌了神,举起鞭子甩了过去。

“卑鄙小人!”

宇文冲看出她已经失了镇定,抓住她的破绽,将鞭子拽住了。再大力一扯,冉子豫便被拖飞了过来,摔在他前方的青石板上。

想来他纵横杀场几十年,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小丫头,还是听老夫的话吧,老夫应允你不取你那几个贱婢的命。如何?”宇文冲眯着老眼,贪婪地盯着那双雪白玲珑的玉足。

闻言,冉子豫愣了一下。

“脱!”沛然气势不比杀场冲锋下令时的弱。

“不要啊!小姐!”辛奴遥遥大喊,阿月不住地摇头。采薇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同生共死都这么些年了,在她心中,她们早已不是奴仆。

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这些年与司夫人、冉子仙....斗着反抗着,她们是她的后盾,是她的家人....可她们现在脖子上层层叠叠围了一圈刀,她要怎么救?怕是她还没过去,她们的头便先落了地....

她死死咬着下唇瓣,大雨淋得她睁不开眼,握着断月鞭的手青筋暴起。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噬着她。

“脱!”宇文冲催促。

大雨冲淋下,一头长发卷曲着,湿湿搭在身后。雪白的面庞上的大眼半垂着,纤长的睫毛掩不住绝望,灵秀的鼻下,精致的唇不甘地抿着。白色里衣早已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玲珑有致的少女曲线融合了清纯与妩媚。

“好。”

“轰隆——”

缓缓放下断月鞭,僵硬着身子拉了开腰带上的结,慢慢拨开衣襟...

宇文冲吞了吞口水,贼光鼠目紧紧盯着衣服一点一点滑下。雪白细腻的美背纤瘦,极度妩媚中仍带着少女的纯洁与稚气。

冉子豫闭上眼,耳边的惊雷声与大雨声嘈杂,一下一下似击在她心上。

第二十二章 报复之夜(下)

衣服滑下背的一瞬,一道鬼诡魅的黑影闪过....将她卷了进去。

她只觉有强大噬骨的森寒之气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落入了鬼神的怀抱,即将被剔骨放血,连头发丝皆焚为灰烬。

衣服已落地,那道披风遮挡住她锁骨以下的身子。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却见院子中倒地了一片护卫,散落的大刀浸泡在血水中。

宇文冲双手捂着左眼惨叫着....

“谁!是谁?”

辛奴一行人缩在角落,看着远处那个高大绝魅的暗色背影与那诡异的红伞,觉噬地狱来的恶神,冷厉险绝的死亡之气森寒。此刻却护着她们小姐,心中更加慌乱,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只有更加着急地解着身上的绳子。

精致红伞下的赤身少女呆呆站立着,良久摇了摇头。人生啊永远猜不到下一秒要发生什么。

“没用的蠢丫头。”头上传来个冰冷而又诡魅异常的声音,缥缈若风烟,动听如幽泉轻淌。不带一丝情感,当真是地狱之音。

她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抬头,只见那流畅精致的下颏线极度冰冷凉薄....

“不是这样的!”她说。提起湿透了的衣,草草裹在身上,却将腰带系得格外紧。捡起断月,毅然朝着宇文冲逃跑的方向追去。

覆雨楼内,穿着丝锦牡丹刺绣睡装的妇人披着长发,因卸下了妆,眉色有些寡淡。在三楼的卧房内踱步,最终还是吩咐一旁侍候的顾嬷嬷将窗户开了一小半....

“啊——”宇文冲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破了一道道长长的口子。受了好几鞭子仍连滚带爬地躲着,终于长身跪地,重重磕头,“饶了老夫吧,小小姐!求求你了!”

冉子豫面无表情,长长的眼冰冷骇人。

“绕了老夫吧!看在老夫和你父亲并肩作战十几年的份上,饶了老夫吧!啊!”宇文冲磕着头,“求求你了!老夫知错了!”

左眼的窟窿不断渗出血来,尚好的右眼里满是恐惧与哀求,“小小姐!老夫求你了,放过老夫这一回吧!小小姐!你小时候老夫还抱过你呢,你母亲也曾想将你拜做老夫的义女啊!如此情谊便放过老夫这一回吧!啊?”

冉子豫突然笑了,月牙般的笑眼美丽却又阴森无比,“好啊!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一脚踢翻了他,举着断月照着两腿间劈了下去...

既是父亲从前的战友,就不该趁父亲被贬在外之时做这等侮辱欺害他女儿的事。

“啊——”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甚至盖过了雷声。

宇文冲弓着身子,翻滚着。

司夫人在暗处看得触目惊心,面上一片泰然,广袖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却见那阴冷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忙低下身子去.....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丫头。

“顾嬷嬷!”

“在,大夫人有何吩咐?”顾嬷嬷连忙扶了她一把。

“拿纸笔来!”她幽幽开口。

顾嬷嬷疑惑,“是,大夫人。”

大雨仍倾盆。

冉子豫匆匆回了凌云阁,见辛奴一行人仍绑着,便立刻将她们的绳子解了。

“小姐!你回来了!”采薇欣喜欢呼。

“嗯,你们快去煮些姜茶喝,再洗个热水澡,不要生病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来我的房间,靠近都不行。”冉子豫面无表情,一口气轻声交代着。

略带温柔的语气与平日很不同。

“小姐!奴...”辛奴担心。小姐的房间...亮着。

“没事的,他救了我啊。”冉子豫笑笑,想让她们放心一些,而后赶紧往房间跑去。

方才打斗的破窗早已经补好了,莹莹的光穿透过新粘的窗纸,在此般暴雨雷电之夜竟生出些薄淡的暖意来。高中时没钱住读,她上完晚自习独自出学校大门,穿过一条条昏暗的小巷子,摸黑爬到老旧小区的最高层的阳台上,塑料棚子里开着黄色的日光灯映下妈妈温柔的身影。不管这一天在学校刷了多少难题、也不管被同学嘲笑得多惨,总之,所有的不悦与委屈总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妈妈。

她抹了抹脸,手上一片湿润,不知其中几分是雨水,几分是泪水。

门边放着那把红伞......主子在等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床尾静置着一紫金鎏光盏,火焰不大却艳烂,使得屋子比平时亮许多。

黄色艳火照射下,仍可觉出那鬼魅般的男子极白皙的冷肤,绝惊泣世的五官晕着浓郁的阴寒之气。精致唇角微微上扬,便勾出半个极诡含魅的浅笑来。重锦暗色华衣加身,翘着一条长腿慵懒坐着,桀妄狂魅的样子,像极了地狱里逃出来的风华厉鬼。身后,火光不及的黑暗里似乎隐候着他的万千鬼军。

“主子。”冉子豫垂下眸子走了进去。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只是个长得好看的鬼,不,只是一个长得像鬼的好看的人罢了。

偷偷瞄了一眼,心中甚疑惑。她房里只有一张床,没有什么椅子,他是怎么坐的?难道自己还带了把椅子?下面火光照不到,她仔细看了好几眼,才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人趴在地上做的凳子。

“主子久等了。”

轩辕皓没有说话,仅淡漠地轻点了一下头。

冉子豫神色顿了顿,复又浅笑,“豫儿没有杀死那个老东西。”

“心软的蠢丫头。”冷漠阴厉的声音掩不去魅惑,丝丝挑拨心弦。

“不是豫儿心软,而是留着他还有其他用处。况且,堂堂靖安候死在我国公府,会有麻烦的。”冉子豫解释道。

一阵强大的力量直直冲来,她没有丝毫抵挡的余地,被冲击到墙角。

“那是你蠢。”阴诡的眸光扫了她一眼,收了笑,冷冷道:“本王见不得蠢丫头。”

冉子豫倒吸了一口凉气。见不得蠢丫头?要杀了她么?

她暗暗掐了把大腿,抑制住颤栗,“可豫儿不蠢,否则主子也不会选择豫儿了,不是吗?”

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一下子吸了过来,脖子上冰凉的触感紧紧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只觉自己不过是他鬼爪中的一根草菅。

“.....主子....”她慌了,他若要杀她,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必动。

“本王最讨厌你自作聪明的样子。”冰凉的手指顺着脖子抚上,最后挑着她的下巴。

冉子豫定了定身,对上那双阴冷精致的眸。纤长的睫毛扇动,长眼黑瞳将心中的恐惧隐藏得很好。良久,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豫儿知错了。”

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说到绝会做到,犯不着用自己的小命去激怒他。且成大事者定要能屈能伸,成大事者必清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眼尾斜挑绝魅阴诡,他又勾了笑,“然后呢?”

冉子豫感到他的手拨开了她的湿衣,冰凉的指尖在她肤上跳跃着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她的腰上轻轻转圈摩擦。

若有似无却无法忽视的酥麻感传至全身,她咬住了下唇,忍来了翻白眼的冲动。没让宇文冲那个死老头得逞,却要让这个不人不鬼的大妖孽得逞了....

冉子豫握住腰间的手,避免那手乱动。同时心一横,吻上那精致却有些凉的唇。可自己立刻便被弹飞,落到了床上。

烛光熄灭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阴风习习而来,下一瞬,他便覆了上来。带着些许疼惜之意吮吸了她方才咬破了的下唇后,便是一味浑天黑地地掠夺。

男子激烈的带着侵略性的深吻让她喘不过气来,双手不知所措抓住了他的衣襟。“唔...”

冰冷的手顺着脖子缓缓抚了下去,终停留在凸出的地方,不紧不慢地挑逗着....

“....主.....主子....”

“日后多吃一些。”太瘦了,手感不好。

“.....”

冉子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一开门,便见辛奴她们候在门边。

对她们笑了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今天没做噩梦!

“小姐,你没事吧?”采薇问,怯怯往屋子里看。

冉子豫一把将她推了进去,她哇呀叫了几声后语气转为埋怨,“小姐!”

“你看看有没有事。”冉子豫笑笑。

辛奴拉过她,“小姐,昨天那人....”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她只觉得小姐不该和那死神般的人交往,无论那人是好是坏。

“辛奴你不必担心,我真的没事,他没对我做什么的。”冉子豫垂着眼,撇了撇嘴。他只是啃了啃她。

“辛奴,我去药庐有点事,晚些回来。”

辛奴追在身后,“现在还不晚吗?小姐,明儿再去吧。”

辛奴追,她也跑了起来,飞身几步便跨出了墙。

方才醒来浑身赤裸,肩膀上的牙印和几年前的一抹一样,可昨晚是轩辕皓。她本以为变态是宇文冲,让他不能人道,便以为该结束了。但方才的牙印又让她觉得或许事情还没完....变态另有其人,现在还不能确认。

“白神医!”

白灼正炼药,听见她的声音,抬起眼来,温润一笑,“小小姐,这次又想要什么药。”

“瞧你说的,好像我来找你,只是为了取药。”冉子豫皱着眉头,假意不悦。很快,脸上的不悦化为讨好的甜笑,“不过啊巧得很呐,豫儿此次前来确是为了药。”

“小小姐直说无妨,在下一定....”

“停!”冉子豫打断了他,眉眼灵动俏丽,“我们认识也有两三年了吧,一直‘小小姐’‘在下’的,你不烦吗?我倒是很烦呢!”她加重拖长了“很”字。

白灼低头一笑,眉眼温润秀俊,似静夜幽谷里的清风明月。

“我明白了,豫儿。”

冉子豫满意一笑,缓缓道:“我想要一种药,一种能让我睡不着的药。”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想要一种药,使用起来简单方面,能让人不能动弹,除非给他解药。”

第二十三章 惊鸿再现

白灼略一思索,在长桌上摆放的瓶瓶罐罐中找出了三只细腻的美玉小瓶子。

“红色的是提神露,顾名思义,自然不必我再解释。绿色的是失魂散,无色无味,能让人两个时辰内不能动弹。蓝色的是解药,如果你想缩短时间。”

冉子豫一一接过,小心翼翼收好。

“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你?”白灼见她眨着眼,嘴角不自觉的笑着,便知她小脑袋里已经开始谋划了。失笑道:“失魂散是不是轻了些?”

冉子豫满意笑笑,“我先回去准备了!下次请你吃饭啊!”

深夜,冉子豫躺在床上,枕下藏着失魂散与提神露。至于解药,她后来又拐回去还给白灼了。

刚睡醒,也不困,提神露没舍得用。高估了自己,于是又睡过去了,早上从梦中惊醒,不用看被子下的身体便知变态没来。

开门练了会鞭子,用过早膳,洗了澡。找南宫夫人的裙子穿上,带上采薇翻墙出去了。阁里粮食又要没了,辛奴又不说。

“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采薇半蒙着面,看着身边花花绿绿的暴露女子,与男子莺莺燕燕、寻欢作乐。

“小姐!这不是好姑娘该来的地方!你还是小姐呢!”

却见身旁的女子,红纱覆面,只余一双惊艳媚媚的眼。红纱短衣只包裹了胸前的柔软,纤瘦精致的锁骨露在外面。血红的长裙裹着纤腰,轻盈魅惑。吸引了不少男子侧目。

“管他什么地方,能赚到钱便是极好的地方。”冉子豫拿眼斜睨了她,缓缓道:“她们都瞒着我,我也瞒着她们,你不许告诉她们。”

几年前,她在桥边跳了惊鸿舞赚了大钱,很快就被人学去了,现在满大街的惊鸿舞。想要赚钱就要创新,就要和她们不一样,最简单粗暴的就是穿少一点。她又找到了媚香楼,想着这烟花之地的男子都是有备而来,身上的银子必比桥边过路的男子多,定能大赚一笔。便提前与老鸨约定好来这里跳舞,二八分成。

采薇再说不出什么话了,自家小姐也是会功夫的人,应该是安全的。

“待会子你只管好好唱歌,千万不要紧张。”

等待了一会儿,远处台子旁的老鸨向她招手。她便遣了采薇先过去。

待采薇在台子边开始唱了,她才轻点脚尖,舒展双臂,飞身而去,像只美丽轻灵的鸟儿,而身后水波长发柔柔飘扬,便是她华丽柔软的羽。

没有丝竹悦耳,甜美空悠的清唱更有一番滋味。雪白的躯体柔软灵活,腰肢扭得恰到好处,不经意地眨眼让无数男子围在台下,自掏腰包。

“天仙姑娘!”前几年桥边有个小天仙跳得极好,媚香阁如今有位跳得更绝色风情的天仙姑娘。

“好!天仙姑娘!”

二楼看台靠墙的独隔里,一鬼魅般的男子淡漠扫过一眼楼下台上的红衣女子。极白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细腻。执着的白瓷杯里有浅浅清酒。

对面的男子爽笑着饮酒,眼神紧紧附在那舞动的红衣女子上,“北夏竟有如此神仙般的女子....啧啧....”无限感叹。

“皓儿,朕...”轩辕徽顿了顿,换了个自称,“我把她带回去!你觉得如何?”

轩辕皓淡漠道:“粗鄙女子难登大雅之堂。”

脱下太监服的小路子装作正常男子的声音,仍旧很尖细,“...公子三思,摄政王殿下的话在理儿....”

轩辕徽将杯中的酒泼到小路子脸上,“我与胞弟玩笑,你插什么嘴!给我掌嘴!”

“是!公子!”小路子委屈,跪在地上毫不客气地扇嘴巴。

一曲舞毕,老鸨牵着冉子豫下台去。台下围着的一众男子中有人提出要以十金换与天仙姑娘春宵一夜。

“我出三十金!”

“百金!”

“五百金!”

“千金!”

“两千金!”

“......”

老鸨听着,高兴得要晕过去了。冉子豫赶忙狠掐了她一把,她才苦笑着一张浓艳的脸,酸酸喊道:“我家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呜呜....”

冉子豫随老鸨上了楼,进到老鸨的房间。一股子浓浓的脂粉味儿熏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真是的,那么多钱,姑娘怕不是脑子不行吧?”念叨了一路,老鸨仍馋着那些钱。“只需得春宵一夜,便不必发愁下半辈子的锦衣玉食了,你这姑娘!唉!”

冉子豫冷笑,“再不快点去拿钱,信不信本姑娘就把你打到脑子不行!”

老鸨闷闷瞄了她一眼,“好,我就去,姑娘放心,我那风流老秀才都记着呢,一个字儿都少不了你。”说罢,恹恹扣门出去了。

不多时,门动了动。但她没有听到脚步声,便知有人来了,且来者不善。

全身警惕起来,迅速起身躲到帘子后。

她握着鞭子,静静等待时机。莫名阴诡的气氛越逼越近,仿佛地狱冥王,踩着恶鬼血泪浇灌而成的花,悄无声音却惑着猎物自投罗网。

不再等待,迅速抬手挥鞭。

对上一双阴冷诡魅的眼,那幽黑眸子深不见底,映出个惊慌迷惑的她。

“主子!”

面纱离面,一张清魅娇妩的美人脸,稍惊讶的表情,更显得活色生香。她控着脸色的惊慌恰到好处,手中的断月却握得更紧了。

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轩辕皓压在身下。而她就躺在老鸨的床上,浓郁艳俗的脂粉味让她皱了眉而不自知。

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她的眉,带了些力度抚了几下。

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颤了下身子,很快便镇定下来,红唇轻轻上扬,眉眼弯成明媚的月牙状,美丽的笑容如月下的缓缓绽放的清水白荷。

“主子啊!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太巧了。”语气不过分欣喜,也不缺真诚。

轩辕皓看了眼身下那个笑颜如花的冉子豫,不由挑了精致眼,魅幽的眸子里一片冰冷,并缓缓向下看去。

“是么?”

胸前的艳丽红纱被一根手指勾了下去,冉子豫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纤长的睫毛紧张扇动了几下,面上早是一片绯红,“...是....啊....”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到阵寒意....

“小。”他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就吐在她的胸前。

冉子豫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面上窘迫,面下已是一片冲天的怒火,用双臂环住自己,遮挡一些。

“主人见多识广,自是瞧不上豫儿。”既然如此,为何总羞辱我!

“豫儿还是不要脏了主人的眼。”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他冷嗤一声,转眼已离了她身子,至了门边。“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冉子豫不再言语。比起羞涩,更惊讶轩辕皓无形移动的能力。这个人到底有多厉害。

待老鸨回来,冉子豫匆匆取了钱便寻了采薇速速回去了。

天上铺开断断续续的橘色夕阳。

辛奴一如往常,打开粗陶罐子,里面满满的米。小厨房外堆着些蔬菜鲜肉。一瞬的疑惑后便想明白了,有些生气又有些.....

时间不早了,还是取了一些做好了饭菜。

冉子豫从覆雨阁回来时,石桌上几道菜荤素搭配得很好。阿月见到她回来,笑得欣喜。辛奴只看了她一眼,紧挨着她坐的采薇低着头,绞着手指。

冉子豫觉出这微妙的氛围,不动声色径直坐下,开始吃起来,“辛奴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辛奴不说话,阿月拉了她一把。采薇偷偷给冉子豫使了个眼神。

冉子豫夹了块肉放到辛奴碗里,“你们瞒着豫儿,那豫儿也瞒着你们。豫儿没生气,辛奴也不该生气。”

“小姐!”

“既然我还是小姐,你们就不应该瞒着我。”

闻言,辛奴看了她一眼,妩丽的脸上有些愠色。良久,辛奴点了点头,石桌上的气氛终于正常了。

采薇与冉子豫因一块肉抢得火热时,辛奴试探问了句:“那小姐可否告诉奴那日的男子是什么人?为什么又在小姐的房里待到天亮?”

阿月也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看着冉子豫。

冉子豫一愣,肉便被采薇抢去了。

“这个嘛....”冉子豫支支吾吾着,后正色道:“既然我还是小姐,我就可以瞒着你们。”

想了想,知道辛奴是在担心自己,,叹了口气,诚恳道:“豫儿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必担心的。”

且他有求于我,应该不会动我....

辛奴将她眼里一逝而过的迷茫收进眼里,不再说什么。

深夜,未央宫宫灯连成一片,远远看去,燃火般绚烂靡华。

水楠华木嵌着的云矶玲珑镜中映着张稍显刻薄的长脸。柳叶细眉长婉,丹凤眼凌肃高傲,眼尾有些下垂了,添了几分老态。

她取下鎏金长护甲,心疼地抚着眼尾的细纹。白日里拿脂粉盖过去了,便时常忘了自己的年岁。

江山代有美人出。青春易逝,红颜易衰。

她,的确不似当年了。

身后的桂嬷嬷取下她发上的飞凤钗与金步摇,长长的发垂了下来,有些干枯的发里杂了明显的白发。

她叹了口气,垂下了眸子,“陛下可是又去了温贵嫔那里?”

身后梳着她发的手顿了顿,“回娘娘...是....”

她又重重叹了口气,睫缓缓扇了扇,似两只枯碟,风韵残存有气无力。很快,她又抬起了眼,灰淡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光,“冉国公也要回来了吧....难怪难怪....”

桂嬷嬷不明所以,怎么娘娘还笑了?

“去,叫探子好好盯着。”

“是,皇后娘娘。”桂嬷嬷放下茗香木梳子,退出去了。

还未卸下的红唇勾出个笑来,拿了梳妆台上胭脂匣旁的红牌轻轻抚着上面刻着的字。“冉子豫。”

第二十四章 做戏

白灼给的提神露只有这么一小瓶子,怕是不足一口,因此冉子豫很是珍惜。那变态时来时不来,提神露却只有这么一点,要用在刀尖上。于是她每夜想着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舔一点....每每清晨吓醒,她心情都很复杂。

还好变态没来。

还是睡过去了,又高估自己了。

“小姐,三小姐请你去凝香阁。”采薇推门,端来了洗脸水。

“哦。”冉子豫懒懒答了一声。采薇为她更了衣,又拧了帕子给她细细擦脸、擦手。

“小姐,要不寻个借口别去了。”

“为什么不去?”冉子豫把断月缠在腰上,上次给了冉子仙如此沉重一击,她这个做妹妹的也该去瞧瞧了。

“用过早膳我就去。”说罢,便出了房间。

“小姐!”采薇端着盆子,赶紧跟在后面。

院中,明月怯怯站着。“小小姐!”

身后是采薇的声音,“明月说三小姐等着你一同用早膳。”

“哦?”幽黑的眸子一转,随即便是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那走吧,可别让三姐姐久等了。”

覆了一晚的纱布撕下,冉子仙不由痛苦轻呼,手紧紧抓住衣角。

白灼面上没有一贯和煦的笑,眼里全是那道从鼻梁斜到下颏的血口子。白玉般的手执沾了药水的白纱布细细点过口子,又一一涂上各种药膏,动作浑然天成,自有一股独特的属于医者的潇洒利落。

一旁的冉子柔眼神没有一刻离过白灼,本就清丽柔美的脸焕着奇异的温婉的光泽。冉子仙不动声色将一切收进眼里。

冉子豫进去的时候,白灼刚好换完了药,提着药包,正欲离去。

“白神医,等等!”冉子仙叫住了白灼,“白神医照顾二姐姐本就辛苦,而今又要照顾仙儿,仙儿很是过意不去。白神医来得这样早,这会子怕还没用过早膳吧,不若与我姐妹三人一同用吧!”

冉子柔笑了,“是啊,三妹妹说得不错。”

白灼自是觉得奇怪,扫过冉子豫时,见她微微点了下头,他才点了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旁的丫头书月接过药包。冉子柔邀他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小妹妹,快来,我和二姐姐等你好一会子了。”冉子仙拉着她的手,把她引到桌前坐下。

桌上每人面前一碗白粥,中间摆了几盘清淡却精致的小菜。

“仙儿有伤,只能吃这些没什么滋味的,委屈各位了。”冉子仙因脸上有伤,只有一半脸能笑,声音也没了平日的嚣张。素白的手拿着玉匙小口小口喝粥。

“早膳用些清淡的对身体大有好处。”白灼温润一笑,“三小姐有心了。”

冉子仙微微低下头,似乎因受了夸而不好意思。很快抬眼,柔柔地看着对面的冉子豫,“唉!从前那么多姐妹闹着玩着,而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了。前些日子仙儿不懂事,嚣张跋扈了些,如今脸毁了,才明白....哎!小妹妹,你怎么不吃啊?”

冉子豫的确未动分毫。

“因为豫儿怕你下毒啊。”她极平静地说道。

她早觉得不对劲了。临时请白灼用早膳,桌上却早摆好了四碗小粥。吃着吃着又突然感叹自悔,煽情着要姐妹情深。

冉子柔愣愣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丝毫不顾忌冉子仙的面子。

冉子仙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好在,很快反应过来了,“小妹妹说笑了,白神医在这里呢,我也没机会啊!”

“所以你才故意把白神医留下来,掩豫儿的耳目。”冉子豫淡淡道,她知道冉子仙已经没能力作威作福了,不妨说出自己的猜想。

“小妹妹....何故误会于我?”冉子仙圆眼里已含满了泪,强忍着,很委屈的样子。

身旁的白灼便把他喝过一口的粥推到冉子豫面前,把她的粥换了过来,“小小姐放心,在下的粥没毒。”

冉子豫目光里带了气愤看了眼白灼,白灼刚好也看她,眸光相对。她厌厌移开,怨他毁了她的好戏。而他报以一个宠溺的微笑。

“哐当——”

三人目光齐齐往冉子柔看去。

她不小心打破了碗,裙上沾了些粥水,她慌忙地擦了擦,“见笑了见笑了....”身后的贴身大丫鬟琼儿忙上前替她整理。

“哎呀!二姐姐!有没有被烫到?”冉子仙着急问着。

“劳三妹妹挂心,我先回去换身衣服。”琼儿扶着冉子柔慢慢离去了。

冉子豫没有说话,粥都凉了,怎么会烫到呢?

“二姐姐也真是的!”冉子仙娇娇抱怨一句,又对着冉子豫亲昵道:“小妹妹,我们姐妹俩继续吃。”

“不了,谢谢三姐姐的招待。”冉子豫抬腿要走,冉子仙又过来了,拉着她,“小妹妹什么都还没吃呢,怎么就饱了呢?来....”

“三姐姐秀色可餐啊。”冉子豫打断了她,见她一副重创的样子,浅笑着又说了一遍,“三姐姐秀色可餐。”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豫儿饱了。”装啊,接着装。

“你...”冉子仙被雷劈了似的,全身僵直着。张了张嘴,再没吐出一个字。

冉子豫给白灼使了个眼神,让他先离开了。

“这里没别人了,三姐姐要说什么?”冉子豫淡淡道。

冉子仙只抿了唇,眼神已经变了。

冉子豫笑了,清纯中有灵动的媚色,似血水中养出的白荷妖异清媚。

“既然三姐姐说不出来,那豫儿说吧。三姐姐知道二姐姐对白神医有意,故意留白神医用早膳,实则要二姐姐以为豫儿与白神医关系密切,然后便有人替三姐姐报仇了。”

冉子仙明显慌了神,眸光涣散。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小妹妹误会姐姐了....”

冉子豫冷嗤一声,不再理会她,自己离去了。

第二次进宫,冉子豫是乘着宫里派来的车辇去的。

冉子仙半蒙着面,久久望着那车辇离去。

“走吧。”冉子柔拉了她一把,二人才乘上司夫人准备的车辇去了。

未央宫前,下了车辇,桂嬷嬷带着几个中年嬷嬷将她请去偏隔。其他秀女都请去了正大殿。

她疑惑,仍跟着桂嬷嬷一行人至了偏阁。

大门关上,一盏淡淡的烛燃着。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给冉小姐验身。”桂嬷嬷正色道。

看来,上次被摄政王救上了华船一事,她们介意得很呢。冉子豫点点头,垂眸顺从道:“既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豫儿自当遵命。”

桂嬷嬷抬手,那几个中年嬷嬷便上前来要脱她的衣服。

“且慢,豫儿自己脱,不麻烦各位嬷嬷了。”冉子豫背过身去,慢慢脱了衣服。若是让她们看到腰上的断月就完了。宫外人携兵器入宫是大忌。

御花园内的菊花败得差不多了,秋风卷着细碎的花瓣落到秀女们飘扬的裙下。

萧皇后带着一众盈盈秀女来了御花园,见停在御池边的华船上的两个身影,便携着秀女们过去了。

精工雕刻的船楣嵌金勾花,异常华美。鲛绡帘挂在金钩上,小叶紫檀的方桌上放着一玉壶美酿,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

“自母妃去了,我们好久未曾这样饮酒了。”轩辕徽笑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的时候,速速瞥了一眼轩辕皓。

轩辕皓只淡淡点了头,浅浅抿了口杯中的酒。阴魅的眼中闪过丝轻渺的讥讽。

“哦?皇后来了!”轩辕徽眯着眼瞧着萧皇后带着一众美貌少女过来了。

“拜见陛下!陛下圣安!拜见摄政王!摄政王金安!”秀女们柔柔的声音甜美轻盈。

“免礼。”轩辕皓直挺着胸,满意颔首。

秀女们这才敢抬起头来,却在见到华船上那个惊神泣鬼的风华男子后不由屏住了呼吸,美面惊异。

其间的冉子仙面纱下的樱桃小嘴惊讶地张着,圆眼中的惊异似要溢了出来。没想到,传闻中冷厉残忍的摄政王竟拥有这样令人窒息的美貌,难怪天下那么多女子前赴后继想要爬上他的华榻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

又想到上次冉子豫居然上了摄政王的船,心下竟有些嫉妒。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告诉自己是要当太子妃的人,将来统领后宫,比摄政王妃厉害多了。

“陛下!”萧皇后一袭簇新的凤飞金宫裙,细细勾画的眉梢眼角透着雍容与端庄。福了福身子,“这批天胜簇菊让花匠们照顾了好些年,方才有了这一季的似锦芳华。这不,臣妾便带着秀女们多来看几眼。可打扰了陛下与摄政王的雅兴?”

“皇后哪里的话,既是给承儿选妃,朕这个父皇也该替他把把关。”轩辕徽笑着与萧皇后玩笑,眼却流连于萧皇后身后的一众美貌秀女。

萧皇后正要说什么,却见冉子豫姗姗走来了。

明明是一起从偏阁出来的,桂嬷嬷一行人却走到这里不走了。这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她不由得微颤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脸上挂着端丽浅笑,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

“豫儿拜见陛下,陛下圣安!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拜见摄政王,摄政王金安!”

“臣妾正要说呢,这姑娘啊深得臣妾喜欢。”萧皇后拉她起来,仍不放她的手。

“哦?”轩辕徽放下酒杯,眼里满是兴味,“哪家的姑娘?”

冉子豫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地面。

“冉国公的幺女子豫,真真是天仙似的人儿。”萧皇后不吝赞叹。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轩辕徽饶有兴趣道,随即眼中是明显的惊艳。

池边的少女一身素衣,眉眼染有天然的艳妩。尤其是一双眼,大而长,黑宝石般的眸子纯澈晶亮,纤睫翩翩,恰似灵蝶。未涂口脂的唇因雪白的肤更显出妖异却还算自然的红润。柔长的卷发静静披在身后....

第二十五章 特别的才艺(上)

轩辕皓嘴边笑意愈发浓了,诡魅的眸光令人为之一寒。

“不错...不错...”轩辕徽扬眉,“冉子豫,上船来。”

闻言,一众婢女难以置信。与天子同船?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个羡慕之余,更狠狠拿眼狠剜着冉子豫。却又转回视线来暗自神伤,她的确生得比自己貌美多了。

萧皇后心里大呼不好,本来只想试探冉子豫与轩辕皓的关系,没想到陛下却生了别的心思。正想着要如何应付,却见冉子豫直直跪了下去,又重重磕了个头,“谢陛下抬爱,豫儿不敢。”

直起身子时,额上红了好一块儿,有血慢慢流出。

“哎哟,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萧皇后拿手帕轻轻擦她额上的血,倒是个懂事的丫头。

轩辕徽也有些急了,害怕那张脸毁了,也生气冉子豫如此作践美貌,“有何不敢?”

那双黑亮的眸子已盛满了泪,却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少女甜而不腻的声音似清泉滴落幽潭,却颤颤巍巍带着些害怕。

“豫儿...豫儿上次冲撞了摄政王....”说罢,又重重磕了一头。

萧皇后阻拦不及,心下却已信了冉子豫几分。

轩辕徽皱了皱眉,闷闷道:“什么时候的事?”

“回陛下,半个月前的事了,那时臣妾也带她们来此赏菊,豫丫头落水了,摄政王的人把她救下了。”萧皇后眼里全是心疼,一边拿手帕给她擦血,一边装得漫不经心答轩辕徽的话。

轩辕皓不屑一笑,魅眼幽幽,似地狱里盛开的血莲。冷妄桀厉道:“她弄脏了臣弟的船,臣弟便派了个太监教教她宫里的礼仪。”

轩辕徽语气略带抱怨,“皓儿你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萧皇后心疼地拉着冉子豫要退下,“陛下,臣妾先带子豫下去涂些药,可不能破了相。”

“甚好!甚好!”轩辕徽眯着眼目送她们退下,收回眼时,见池边一众的秀女,再怎么看也觉不出她们的美貌了。“你们都给朕滚出御花园!”

秀女们不知为何龙颜大怒,委屈地退下了。

“皓儿,你该改改你这性子了,以后娶不到摄政王妃怎么办?”轩辕徽以父母的口吻教训道。

回国公府时,司夫人正在门口等她两个女儿。冉子豫的车辇先到了。萧皇后派了桂嬷嬷来照料她的伤。

“大娘,豫儿回来了。”桂嬷嬷搀着冉子豫下了车辇。冉子豫笑着,“大娘,这是桂嬷嬷。要在府上住些日子了。”

司夫人也是进宫面过圣的人,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她也认识的。便端了笑,问候了几句。

桂嬷嬷淡淡回了几句,便扶着冉子豫进去了。

凌云阁的门开着的。冉子豫不禁笑了笑,司夫人反应倒是不慢。

见一个嬷嬷扶着冉子豫回来,且这嬷嬷的衣服料子比小姐的还要好,采薇不敢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与冉子豫打闹了。

“佣人太少了。”桂嬷嬷环视四周,脸色不是很好。

冉子豫笑笑,“够用了够用了。”

待进了房间,桂嬷嬷的脸色更不好了,“明儿,奴婢给小姐添些物件儿。”

“那...那谢谢桂嬷嬷了。”

凌云阁来了桂嬷嬷,冉子豫一行人都觉得不自在了。尤其是用膳的时候,整个桌上只有她一人。她习惯了大家一起吃饭,而且和采薇抢着吃更有食欲。

“小姐,主仆有别。奴才就是奴才,不能与主子一起用膳。”桂嬷嬷站在桌旁。时刻注意着冉子豫,“小口慢嚼,咀嚼切不可发声,喝汤要用汤匙....”

“是。多谢桂嬷嬷教诲。”冉子豫苦笑。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想着泡个澡后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不必看见桂嬷嬷板着的老脸了。

靠着木桶,闭上眼睛享受时,门开了。桂嬷嬷提着一只精编的小木篮子进来了,篮中鲜嫩的玫瑰花瓣上放着一块奶白色胰子。

“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

冉子豫彻底不想睁眼了。

第二日,桂嬷嬷果然买了不少名贵家具回来。

她的房里有了一张暗色的核桃木茶桌,一套邺城贵小姐规格的梳妆镜台子与题了名家字画的衣柜,两把雕花湘妃椅。床前置了画着花中四君子的屏风。

冉子豫对椅子很满意。下次主子来了,不用坐在人身上了。

她笑了笑,随即又摇了摇头,她那变态主子还是不要来了。

半个月后,秀女再次入宫,这次是比才艺。地点便设在未央宫正殿。徽帝亲临,与萧皇后共坐高位。一旁的天鹅织锦软上倚着的男子绝魅阴沉,嘴边一抹笑极致诱惑却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仿若冥神临世,冷眼看着世间蠢物各自悲凉的命数。

司礼太监按着名册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位秀女上前献上才艺。

轮到冉子柔时,她抱了把琵琶缓缓弹了一曲,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她本就无意选太子妃,胡乱弹了《夕阳箫鼓》,便抱着琵琶退回来了。

“冉国公幺女冉子豫。”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还故意拖得长长的。

冉子豫缓缓走上前去,她忘记了冉子仙以身体不适推了这次入宫,所以冉子柔后便是她。

一见是那位美人,轩辕徽本犯了困,此刻精神了,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期待冉子豫的才艺。

冉子豫垂下眸子,实话实说。“豫儿没有什么才艺。”

下面的秀女们议论开来,皇后娘娘看中的人居然没有才艺!

萧皇后脸色不好看,但桂嬷嬷回来告诉了她冉子豫在府中的境况,没有才艺也不是这个可怜孩子的错。

冉子豫抬起一双干净的眸,“但豫儿能让陛下高兴。”

“哦?”轩辕徽感兴趣了,“你且说说如何让朕高兴?”

“只要陛下给豫儿一些时间。”冉子豫一脸认真。“并让大殿上的人配合豫儿。”

轩辕徽看了看轩辕皓,“朕准了。”

冉子豫转过身,深吸了口气。

“把门关上。”

门边的小太监迟疑着。

“都听豫丫头的。”轩辕徽喊了一声。瞄了眼门边那个小太监,“把他拖出去,杖责八十!”

小太监立刻被门外的侍卫拖了下去,随后传来了“哎哟哎哟”的惨叫。殿上的秀女暗自抓紧了衣角,杖责八十与杖毙都是一样的下场。

另一个太监补上空缺,正欲关门。

“等等!”冉子豫走到门边,“拖远一些!”

身后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上次冉子豫御池落水,大家便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主。不曾想,却是这么一个蛇蝎美人。

轩辕皓冷冷瞄过殿门那个小小的身影,嘴角勾起满意的笑。

轩辕徽却对冉子豫愈发着迷了,这个小丫头到底要做什么?萧皇后冷眼看着这一切,觉得冉子豫与桂嬷嬷说的有些不一样。

大门关上,殿内一片黑暗。“点三盏烛。不能多一盏,也不能少一盏。”

大殿广阔,只点少量烛火便可达到条件。至于三盏,不能多也不能少的鬼话是她特意挑来说的,意在故弄玄虚。

太监婢子们忙碌了一小会。

昏暗的大殿让她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地牢。她快步走到轩辕徽与皇后面前,在他们耳边轻轻说:“待会子不管豫儿说什么,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务必不要照做。”

提醒完了轩辕徽与萧皇后,她缓缓走向摄政王走去。虽然黑暗中别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她还是刻意将呼吸调急促了些,装出怯怯的声音来,做戏就要做全套。

“摄政王,豫儿得罪了。”

轩辕皓斜靠在软坐上,所以她要低下身子,才能凑近他的耳边。

越靠近他,她便越觉得阴寒无比。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灵活挑进了她的领口,还未反应过来,便停在了她的胸前缓缓揉捏着。

她触电似的激灵了一下,拔出他的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待会子豫儿不管说了什么,请摄政王务必不要照做。”说罢,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后迅速跑开了,嘴里甚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黑暗中,轩辕皓冷哼了一声。

轩辕徽与萧皇后以为轩辕皓是不满冉子豫靠近他才不悦发声的,各自心中有些窃喜。

小小的报复让她无比开心,但还有正事要做。

“劳烦各位秀女闭上眼睛。”她用最轻柔甜淡的声音缓缓道:“直直抬起手臂,手心向上。想象有人在你们的左手上放了一团棉花,右手上放了一块铁。左手的棉花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右手的铁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现在不要动弹。来人!点上所有的灯!”

很快,大殿明亮了起来。

冉子豫走进一众秀女中,挑出两手明显一上一下的秀女。共有二十二位,冉子柔也在其中。

“剩下的秀女麻烦去偏殿候着。”

说着,一位太监领着她们退下了。

大殿又只剩下三盏灯。

冉子豫要这二十二名秀女躺在地上,“现在很黑没有人会看见,所以请选择最舒适的姿势。”

“现在你们感觉越来越惬意,越来越惬意,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你们....我毎数一个数,你们会感觉愈加惬意...一、二、三......”

两炷香的时间后,大殿再次明亮了起来。殿上的秀女们闭眼躺着,俨然入了梦。

冉子豫满意地笑了。作为心理学专业的大学生,平日里没少和室友们互相练习催眠解梦。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陛下,豫儿完成了,接下来交给陛下。”

轩辕徽不明所以,和萧皇后面面相觑。

“陛下,现在她们能为你做任何事。”

第二十六章 特别的才艺(下)

冉子豫不着急解释,而是挑了最近的一位秀女,在她耳边轻轻说,“醒过来。”

那秀女睁开了眼,缓缓爬了起来。

冉子豫从她两手拉了两根无形的线,为高位上的三人上演了一出提线木偶戏。只是这“木偶”是个活生生的人。可这人面无表现,目光呆滞空洞,动得毫无章法,甚至有些粗鲁诡异。

轩辕皓精致的唇角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轩辕徽从位置上下来了,也想玩。冉子豫便甚无所谓地把“线”递给他,他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原本就没有什么。”冉子豫笑着答道。

轩辕徽玩了一阵觉得此番控人之术只得了个形体上的言听计从,未免无聊了些,思考片刻,决计玩些更有意思的。

“她们能为朕做任何事情?”

“回陛下,是。”冉子豫心下冷嗤,想着她这招算是讨了徽帝的欢心。自古帝王皆以权术、御人之术为上。这催眠法子虽用处不大,却可让这二十二位美人顺服,也算是极好的御人之术了。

“果真如此?”声音愈发变得阴沉。

冉子豫隐隐觉出有些不对。

轩辕徽的声音清晰传入“朕要她们皆脱了衣服。”

轩辕徽负手站立,眯了眯眼,迅速瞄过冉子豫的一脸惊愕,面上兴致愈发盎然了。

那一刻,冉子豫只觉得自己头上来了一道又一道的惊雷。

“不留寸缕。”

黑暗中,她无奈轻叹了口气。很快便反应过来,淡淡道:“都醒过来吧....把...衣服都...都脱了....。”

闻言,秀女们一个个睁着无神的眼,麻木地脱下衣服,没有丝毫犹豫,精致的各色华贵衣裙一件件堆在脚边。

很快,二十二位曼妙少女的身姿彻底展现在眼前...

轩辕徽又惊又喜,一个个看了过去,看到极满意的,还要停下来多逗留一小会儿。

萧皇后只觉得荒唐无比,抬手以锦袖遮着眼。

冉子豫愣愣地站着,仰面茫然一瞬后,心里生出一股愧疚。二十二位少女美好曼妙的酮体就这么任人看着,摸着,还是在这个视贞洁与名声为命的时代。

她握紧了拳头,兀自摇头。

催眠不是用来干这个的,不是!

“你们把衣服穿上。”声音再不复先前的轻柔。

轩辕徽悻悻回到了位置上,其实他还没玩够,可他最想玩的不在其中,倒也说不上多大的遗憾。

待秀女们穿好了衣服,她叹了口气,道:“豫儿得罪了。”语气极诚恳。

“豫儿送你们一个美梦,就在今晚。好了,彻底醒过来吧。”

语毕,秀女们眼中又有了神,也动了起来。交头接耳,偷瞄暗忖的样子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了。

大门又开了,嬷嬷带着一众秀女回到殿上。

“豫丫头啊,她们怎么....”萧皇后疑惑,她也是女子,知道名誉与清白的重要性,便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

冉子豫淡淡道:“她们不记得了。”

“那能让她们记起来吗?”轩辕徽问,很有兴味。想看看那些秀女知晓方才的事会做何反应。

冉子豫忽然有些愤怒,重重答道:“回陛下,不能。”

其实她能。

“冉国公幺女冉子豫的才艺很特别,朕很喜欢。”轩辕徽大赞,当即赏赐了她黄金万两,并南海鲛珠一对。

受了赏的她并没有多高兴。后坐在下面观看其他秀女表演才艺的时候,她再也没笑过。

毫无疑问,这次才艺比试,她夺得了头筹。

回凌云阁时,采薇热情迎接冉子豫,见身后桂嬷嬷还跟着,便将伸开的双臂又合了起来。“小姐安好。”

冉子豫淡淡点头,算是回应。其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晚膳也没有用。

桂嬷嬷也难得没有唠叨。才艺比试时,她也在未央宫,也目睹了那时的香艳诡异。想着这个冉家小姐虽出了奇招,定未料到后面的事。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惊吓到了也是有的。

天黑了,只让阿月辛奴送了洗澡水来,怎么劝都不想吃饭。

这个洗澡的梨花木桶是桂嬷嬷新买的。很大,热水盛多了,水汽蒙蒙,泡着十分舒服。

有只手伸来,冰冷的手指穿过她有些润的长发,最后停留在她露在外面的肩上,按了起来。

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软了,疲惫在这双手下烟消云散。

忽然,心中一惊。

平日都是桂嬷嬷伺候沐浴,然一直未闻推门声也就罢了,一直未闻脚步声....那就有点....不对了....

手指此般冰冷,还有若有似无的奇异清香....

猛然睁眼,她有些难以置信。复使劲眨了几下,没错了,“主子!”

手从她肩上慢慢移开,半撑在木桶的边缘,他低下身子,凑近了看她。

冉子豫慌忙用手环住自己,面色已然潮红,却还是装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惊喜状,“哎哟!主子呀!你怎么来了?”

那张放大的脸精致到得不真实,魅眸悠悠,他的声音诡魅清厉,低沉的嗓音带着致命诱惑,“本王来奖励你。”

奖励?冉子豫不明白,她今天明明还咬了他一口。

“扑!”他已脱衣进入了木桶。脖颈修长,似精心雕刻,精致的锁骨性感诱惑。半靠着木桶边缘,墨发如泻散在身后,额边一缕青丝湿润,平添异样的风情。

靠!金蝉脱壳都没你快!

唔...好一个风华绝世的美人儿....

冉子豫不再看他,双手环住自己。低着头,死命往后挤着。

他浅淡一笑,长眼微挑,很是满意。长臂一捞,便将她卷进了怀里。

肌肤与肌肤间的密切贴合让她一动也不敢动。

她紧张,不知往哪里看的时候。他挑着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了上去,肆意吮吸着她甘美的唇....

她被逼得节节后退,最后软趴趴地伏在他肩上....

“小妖精。”

三个字轻轻飘进她耳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淡,多了平日里不及的魅然。她微阖的长眼忽然打开了。脑海里忽然现过前几年的画面,杀陆聪,落莲池.....下意识地挣了挣,随后还是认命地伏在他肩上。

原来是你.....

羽翼未丰之时,你是我的威胁却也是我的庇护。待我羽翼丰满,你便什么都不是了。

一夜的不畅快却也是一夜好梦。

第二日,宫里便派人将徽帝的赏赐送来了。五十位太监一百名锦衣卫押车过市,不言不语,却也生生高调了一路。

万两黄金铺满凌云阁的前院。冉子豫指挥着太监小心点搬着,不要压到了她的花。待他们送完了赏赐,忙将他们送出去了。每次院子来人多了些,她的花总免不了要损几株。

“哇!小姐!你太厉害了!”采薇摸着黄金,难以置信。

冉子豫玩着鲛珠,笑道:“知道就好,都搬进去吧。”实现了暴富,人生大忧解了一半。她自然高兴。

临近中午了,司夫人带人来了。冉子豫知道她会来,也知道她为何而来。

“阿月!”

阿月拦着司夫人,不让她靠近。

“豫儿!”司夫人叫了她一声,想让阿月放她过去。

“大娘,你这么叫我还真是不习惯。”冉子豫懒懒道,“三姐姐想要什么,让她自己来向豫儿讨。阿月,送客!”

“你!”司夫人不复方才温和的表情,“小贱人你神气什么!老爷就要回来了!到时候看你怎么神气!你狐媚子的娘偷作战图,老爷还没跟她算账呢!你等着!你等着!”

冉子豫起身,长眼里一片冷漠,“阿月,送客。不必客气。”

“你!小贱人!”

桂嬷嬷方才打扫完冉子豫的屋子,正欲伺候在冉子豫身旁,恰恰听见司夫人的辱骂声。板了本就肃严的老脸。

“国公夫人有礼了,奴婢侍候皇后娘娘已有数十载,皇后娘娘多次胜赞国公夫人贤淑温良,陛下也夸司侯教女有方。今日一见,奴婢倒觉得....”

“桂嬷嬷说笑了。”司夫人婉婉一笑,“老爷不在,如今国公府便靠着我一女子苦撑着。多事之秋,少不得事事谨慎些。我这豫儿从小便顽劣了些,这也就罢了。可选妃之时与摄政王殿下纠缠不清,豫儿此般辱了摄政王殿下,也对太子殿下不敬。传出去了便是我国公府不会教女儿。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管教管教。”

冉子豫轻笑。这个时代真是好笑,他们只见了她被救上了摄政王的华船而已,怎的就传成了她侮辱了摄政王。

“大娘误会了,豫儿与摄政王一清二白,对太子殿下也很是尊敬。”

“一派胡言。”司夫人微微抬了眼皮,鄙夷扫过冉子豫。摄政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样的流言,虽不知真假,却也传过了好几回了。流言里凡叫得出名字的角儿不管是张丞相的贵女张蕴华还是陛下亲封的襄阳郡主韩香,皆剥皮做了扇子,或剔骨制成了灯笼,总之折磨得不成人形,连尸首都不留。而这次却任流言散着,冉子豫也好好活到了今天。

桂嬷嬷缓缓道:“小姐的清白皇后娘娘比司夫人您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

看着司夫人美丽的脸上隐忍不下的愤怒,冉子豫暗自高兴。还好那天她乖乖验身了,还好轩辕皓一直没有真正对她做什么。

转念一想,更觉得轩辕皓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大狐妖,真真算准了一切。

“司夫人还是不要乱嚼舌根了,奴婢只怕摄政王殿下还未先找上小姐,便先一步找上了您。”

“你!”司夫人十分不服气。不过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候嬷嬷,便仗势欺人。她并不忌惮桂嬷嬷,不过皇后娘娘的一条老狗罢了。但她从心里害怕摄政王,那个杀伐决断,狠毒的魔头。

第二十七章 归来不是少年

越宫,重华大殿,百官陈列两旁。九龙腾雾紫云锦座上的轩辕徽剑眉星目。斜下方软座上的男子绝世艳艳的脸上带着抹诡阴淡笑。

临近他的几位大臣不自觉地发抖,其他大臣也不敢看他。

小胜子传唤:宣冉国公世子冉子靖、嫡次子冉子铭。

殿外金色的阳光里渐渐走出两个人,银甲下的挺拔身骨坚毅,黑发高束。

冉子靖面无表情,俊美的脸上再没有一丝稚气。冉子铭清澈的面上带着功成的骄傲。镇南蛮,三年未至,刀林箭雨不吝洗礼。

归来,不再是少年。

“罪臣冉子靖、冉子铭参见陛下,陛下圣安!参见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金安!”大殿之上,豪情语气凿凿。

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了。

轩辕徽大赞,“几位老将军攻了八年不成的南蛮,两位小将军如此短的时日便拿了下来,虎父无犬子,赏!朕大大有赏!”

冉子靖终于笑了。冉家,终于有救了。

莲池边放了两把湘妃椅,冉子豫与采薇闭眼躺着,晒着太阳。

“小姐!我们还要晒几天啊?”采薇问。自司夫人来了凌云阁,冉子豫天天带着她来这里躺着晒太阳。几日下来,自己黑了不少,小姐倒是还和原来一样白嫩。

冉子豫摸摸腰上挂着的珠子,眼也不睁便回了两个字,“钓鱼。”

她不急,鱼总会来的。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她勾了唇角,这不,鱼来了。

“小妹妹!”冉子仙咬了咬唇,跪在冉子豫面前。

冉子豫睁开眼,面惊讶状,“哎哟!三姐姐啊!你这是做什么?采薇!快!把三姐姐扶起来啊!”

采薇听话去扶冉子仙,冉子仙推开了她,依旧跪着。

池上清风轻轻掀起面纱,那道口子愈合了,但结了层痂,白肤下,痂的颜色更深。

“小妹妹,从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对,我错了。”强忍着抽泣的语调可怜诚恳,脸上早已落下两行泪水。“还请小妹妹原谅!”

冉子豫从湘妃椅上起身,“这样啊,豫儿知道若豫儿说已经原谅了三姐姐,三姐姐必定不信。除非....”冉子豫将腰间的珠子取下,“除非,以鲛珠相赠,方可证了豫儿与三姐姐的姐妹之情。”

冉子仙睁大了眼,定定瞧着冉子豫手里的鲛珠,眼随着鲛珠。不知自己跪着,像个乞丐一样乞求施舍的模样。

鲛珠即鲛人泪,有去腐生肌莹润美肤之神效。

“小妹妹....”面纱吹落了,她没有察觉,张了张嘴叫了冉子豫一声,眼里心里只有鲛珠。

“可是啊...”冉子豫语锋忽转,眸中凶狠阴抑,“豫儿不想原谅三姐姐。”说罢,将鲛珠扔进了莲池。

“不要——”冉子仙身子一下瘫软下去了,很快便站了起来,飞身要跳莲池寻找。

冉子豫看着,嘴角不觉一抹妖异的笑。阳光下,一抹银光刺了她的眼。

“仙儿!我的仙儿啊!你这是做什么呀?”冉子靖飞身救下了冉子仙,冉子仙尖叫着要下莲池去,司夫人心疼地抱住她。

“母亲!母亲!”冉子仙泪如泉涌,“小贱人欺负我!呜呜....她把仙儿的鲛珠扔下去了....母亲!母亲!”

冉子靖鼻子酸酸的。三年了,回来竟见仙妹妹这个样子。仙妹妹自小喜欢漂亮,如今脸上竟有这么长一条疤,还要跳莲池。

“仙儿不怕!仙儿不怕!哥哥们回来了,哥哥们会护好我的仙儿!”司夫人擦着泪。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冉子豫。还好,她的儿子回来了,立下了奇功。现在她的靖儿是靖国二品将军,铭儿为安国二品将军。

冉子仙这才看见身边的冉子靖与冉子铭,忙扑进冉子靖怀里,拉着冉子铭的手,瑟瑟颤抖着,“大哥哥!二哥哥!呜呜....你们终于回来了!小贱人欺负仙儿....呜呜...帮帮仙儿!帮帮仙儿!”

冉子豫只呆呆看着冉子铭。三年前,她奄奄一息,他分明那么担心她,如果不是他,她早就被司夫人掐死了。可现在他的眼神好复杂,好陌生...

冉子铭受封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脑海中全是三年前他离开时,小妹妹奄奄一息的样子。他想看到她,想知道她健健康康长大了。他耐着性子和母亲寒暄几句,便匆匆想去看看小妹妹,却不想在莲池边看见这一幕。

白衣曼妙女子清水白荷般遗世独立,纤尘不染,水波长发柔柔披在身后。他一眼就认出了小妹妹,小妹妹从小就美。他也看见了仙妹妹,脸上的疤,脸上的泪,卑微乞求着小妹妹。小妹妹脸上的笑阴诡清妩...那一刻,他看见的是一朵血水育出的曼珠沙华...

“冉子豫!”冉子靖怒视着她,“父亲不在,你就这样欺负姐妹吗?”

冉子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长长的媚眼弯成月牙状,“大哥哥真会说笑,豫儿怎么敢?”

“你扔了我的鲛珠!”冉子仙含泪大喊。

“分明是陛下赏赐给豫儿的,如何就成三姐姐的了?”冉子豫微微昂了头,争辩。又垂下眸子,纤睫如蝶,郁郁忧生,“至于扔?就更说不上了。我...我是手滑!”

冉子靖一时无语,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半死不活的丫头竟长成了口齿伶俐的清水妖姬。

冉子豫又笑了,心下却很是鄙夷。眉眼含笑,红唇未染,自是逼人的活色生香。“大哥哥,你脸怎么红了?”

“住嘴!”司夫人喝道。“死丫头!怎能对长兄不敬!”

“母亲!仙儿要鲛珠!”冉子仙拉拉司夫人的袖子,弱弱道。

司夫人正色厉然,“豫儿,你和仙儿都是自家姐妹。仙儿的脸也是你毁的,如今你得了鲛珠也该好好补偿仙儿,今儿当着靖儿铭儿的面,把另一颗鲛珠赔给仙儿罢。这事就算过去了,仙儿大度,日后自然也不再怨你。”

冉子豫冷哼一声,冉子仙大度?

“不好意思,另一颗鲛珠我喂狗了。”不顾他们仇恨的目光,淡淡道:“就是从前三姐姐牵来的那只狗。”

那只与她争食的狗。

闻言,冉子仙抽泣了几下,便晕死过去了。司夫人悲痛欲绝。“仙儿!仙儿!”

冉子靖拔剑直指冉子豫的心脏,“欺人太甚!”

“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我欺人太甚?”冉子豫说着,身子靠近了一些,剑没进去了一寸。白衣上立即红了一团。

“小姐!”采薇惊呼。

她皱了皱眉,半眯着眼,眸光清妩迷离,“你舍得杀豫儿么?”

冉子靖一片错愕,拿剑的手着实僵着。司夫人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

冉子铭眼疾手快,在剑没入更深时,将冉子豫抱开,覆身将她护在怀中。一如三年前,他从司夫人手下夺过她,将她护着。

“母亲!”冉子靖斥责地看了一眼司夫人。司夫人面上无丝毫愧色,只是遗憾。

“小妹妹!”冉子铭担心她的伤势。

冉子豫推开他,唤来采薇。“豫儿谢谢二哥哥相救。”

“小妹妹!”冉子铭久久望着冉子豫离开。

冉子靖语气讥讽,“小铭,她已经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妹妹了”

“豫儿!你这是何苦?”白灼打开药包,拿出纱布、药瓶...整齐在床边排开。

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水汪汪的大眼里一片平静,紧紧咬着下唇。疼,可是值得。

白灼伸手,要脱去她的衣处理伤口。

冉子豫抓着衣襟,对他一笑。表示她还好,表示她可以自己来。

白灼面冷了几分,眼里有些失落。还是报以一贯的和煦笑容,拿着药包要走。“若自己不行了,派人来找我,我都在的。”

冉子豫点点头,笑了笑。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门外的采薇见白灼走了,便想进去看看小姐,桂嬷嬷拉住了她,“小姐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夜深了,辛奴端着清粥在门外徘徊,与桂嬷嬷商量着想着该不该把小姐叫起来吃点东西。忽然一股异香袭来,她认出和上次的是同一种香,可...

冉子豫本想自己处理伤的,可她太累了,想闭上眼休息一小会,却入了梦。缺胳膊少腿的哥哥姐姐们追着她讨命。她想跑,可身子异常沉重,只能惊恐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哥哥姐姐们扑了过来....身上传来点点冰凉,她才缓缓脱了梦。

“主子...”冉子豫半睁着眼,有气无力道:“你怎么又来了?”

轩辕皓已解开了她的血外衣,扫了她一眼,声音是一贯的冷漠阴抑,“怎么?不欢迎本王?”

“没有没有。”冉子豫说着,见他手伸了过来,脆弱地挡了下,然后然后...肚兜没了。虽然在这个人面前已没有隐私可言,可她的脸皮没有这个人的厚,所以她还是会害羞啊!

看着轩辕皓修长的指拿着纱布细细擦着伤口,再覆上带来的药....

她眨了眨眼,看他一双绝魅的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两把小扇子,高挺的鼻精雕细琢,精致的唇妖异的红...

想到第一次见到轩辕皓便被他的样貌惊艳到几近窒息,也被他身上诡抑阴冷的气息吓得不敢相信他是人。现在看他还是觉得不像人,哪有这么好看的人。

“怎么?觊觎本王的美貌了?”慵懒的声音诡抑淡漠。

冉子豫苦笑,看不出来轩辕皓还是个自恋的人,虽然他有自恋的资格。“主子绝代风华,天人之姿,是个人都会羡慕主子的美貌。”

她加重了“羡慕”二字。

她只是欣赏,没有觊觎!

没有!

第二十八章 丑棋子

白皙精致的脸颊上垂有一缕细细的青丝,平添动魄的风情。阴冷绝魅的眸子睨了她一眼,冷冷道:“本王不嫌弃你丑,棋子而已无需上好的皮相,有用就好。”

“呵呵...”冉子豫干笑几声。这话说得冉子豫委屈,明明萧皇后都夸她天仙似的人儿了,怎到了他这里就丑了?嗯....变态的审美当真不同于寻常人。

“啊!”冉子豫疼得惊呼出来,“主子!”

“总归记得本王是你主子,你的一切都是本王的。本王不许你死,你就只可乖乖活着。本王不许你活,你万不能苟且偷生。”语气里现出一丝不耐烦。

“这方是合格的棋子。”单手慵懒撑在床边,另一手钳着她的下巴,迫着她对上他阴魅的幽眸,精致的唇勾着诡惑险魅的笑,悠悠道:“懂么?”

冉子豫突然笑了,染了些许他的诡媚“谢主子教诲,豫儿懂了。”

“甚好,下不为例。”优雅地拂了下手,床边白灼留下的药悉数落了下去,摔成一片。

“是,多谢主子。”她垂下眸子,强忍住心中已可燎原的怒火。

清晨,辛奴伺候冉子豫洗脸更衣,说起了昨晚闻到的异香,担心她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冉子豫半睁着眼,眸里平静得可怕,“总有一天我要叫他有来无回。”

辛奴见状不敢再说什么。

采薇推门,“小姐!二少爷想见见你。”

“哦,请进来吧。”若不是冉子铭及时将他抱开了,也许....也许她真的会死。如此她的万两黄金就没机会花了,那就太惨啦。

冉子铭很快进门,采薇搬了把湘妃椅请他坐着。辛奴端了洗脸水出去了。

桂嬷嬷端来了碗清粥,正要喂冉子豫喝时,冉子铭接了过去。“我来吧。”

冉子豫点点头,桂嬷嬷便退下了。

白瓷汤匙盛起白粥,轻轻吹散了热气,凑到她嘴边。

她愣了愣,张了张嘴。“谢谢二哥哥。”

“你我何时生分了?竟说起谢谢了?”冉子铭语气里有几分埋怨。

“昨天你我昨天生分的。”冉子豫直直地看着他,“看我这么恶毒地欺负三姐姐,二哥哥害怕了。”

冉子铭笑笑,“你二哥哥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如何被你这个小丫头吓到?”

冉子豫也笑了,冉子铭趁机又喂了一口。

“小妹妹是再善良不过的人,我最清楚。”冉子铭面上始终绽着好看的笑。清澈的眉眼似空山雨后的青竹,自有天生的正气。

小妹妹是南宫姨娘生的女儿,其他冉家儿女都不怎么喜欢她,甚至合伙欺负她,他本来也是其中一员。十一岁那年,小妹妹不过六岁却练得一手好鞭法,因着这鞭法,其他少爷小姐也不敢往狠里欺负,不过是捉毒蛇虫子之类的小玩意吓唬她,或扯她的头发剪坏她的衣服。那时,二姐姐与四妹妹五妹妹激他去与小妹妹比试,他头脑一热便去了。他不是她的对手,几个回合后便接不下去了,眼看着鞭子就要落到他脸上了,却忽然略了过去,迅速转了圈儿后甩到了她自己的脸上。

二姐姐与两位妹妹来扶他,拔出各自的剑对着小妹妹,却又不敢上前。

小妹妹收了鞭子,拾起他的佩剑递给他。娇嫩的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红肿,水灵的长眼弯成了明媚的月牙,软软地唤了一声“二哥哥......”

从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这辈子再也不会欺负她。

“可是...”冉子豫顿了顿,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善良,豫儿就活不到现在了。”你真正的小妹妹已经死了。

淡淡的一句话戳得他心疼,他放下了碗,将冉子豫搂在怀里,“总之二哥哥回来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没人敢欺负她了?

这句话真的很悦她心,可她知道这不可能。不说轩辕皓这个深不可测的大变态,就是她两个姐姐还有大娘要对她做什么,他都不一定能阻止。

人,还是要靠自己保护。

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秋天便过去了。

前些日子桂嬷嬷带着辛奴与采薇整日整日地挑衣料子与花色,萧皇后更派了司衣司的尚宫亲自替冉子豫做了几身冬装,更送来了红狐狸毛的斗篷与镶了白边的正红色厚披风。

凌云阁的门就没冷寂过,好东西一样一样地送进来。好些丫头明里暗里地瞧着,很是羡慕。

冉子仙更是咬着手帕,恨红了眼,便打罚身边的丫头男仆出气。听闻已经死了四个二等丫头并一个粗使男仆。

冉子豫不甚在意。想是桂嬷嬷把她院子里的状况告诉给了萧皇后,萧皇后看她可怜便总送些东西来。且嫡出的二小姐、三小姐都没送,偏偏送她这个庶出的小小姐。算是昭告天下,她是她认定了的太子妃,即使日后变卦,也能气气冉贵嫔,值了。

阁里多了位萧皇后身边的嬷嬷伺候,白灼也不便频繁来找她,好在差人给她送了本毒经药理给她解乏。

灰蓝色的封面,白色粗线扎钉的。翻开来,便有淡淡的花香轻轻袭来,顺时便觉耳清目明了不少。“白灼倒是想得周到。”怕她看书不认真,便在书页里撒了提神明目的药粉,磨得极细,因而只需轻轻翻开书页,便散了出来。且无色无味,所以她感觉有些变化之后方恍然大悟。

采薇阿月手笨,女红不如辛奴与桂嬷嬷,便时时伺候在冉子豫身边。冉子豫便带着她们采花拔些毒草,按着毒经药理上的笔记一样样试着。

天灰蒙蒙的,房里点了好些灯。

冉子豫坐在梳妆台前,轻闭着眼。一身霜白的绫罗金绣裙子衬得这个昏昏欲睡的人儿仙气卓然,玉清丝绦带长长垂在地上。采薇跪在地上,低头整理裙摆。偶一抬头,却见小姐瞌睡过去了,不由一笑,“小姐就是没睡好,也是好颜色。”

这么坐着,根本就没睡过去,但还是不想睁眼。“我不仅没睡好,还没睡够。”离日上三竿还早呢,她当然没睡够。

“桂嬷嬷,小姐这身是否淡了些?”

身后桂嬷嬷正拿着梳子为冉子豫挽发,采薇的话无疑是在质疑她的眼光。她在宫里侍奉这么多年了,在皇后娘娘之前她也伺候过其他小主。为主子打扮时可不是单单看重‘美’,还要有‘礼’,即按时节、活动、宾客、场合等再结合主子自身的特点,做出最合理的打扮。这眼浅的小丫头懂什么。

“巳元节里就该素一些,穿红戴绿的像什么话。”桂嬷嬷是宫廷里的嬷嬷,一向重视礼仪规矩。采薇老是忘了下人的身份,与冉子豫说话时不够敬畏。她有些看不惯这个丫头。

冉子豫抬手以袖子覆面打了个绵长的哈欠,“豫儿相信桂嬷嬷的眼光。”

桂嬷嬷很满意,挑了支通透的翠色鎏金长钗插进发髻里,再拿梳子将留在下面的长发梳了梳。挑了稍厚的白披风系在她身上,“小姐,可以出门了。”

“哦。”采薇扶着她起身,临出门看了一眼断月。桂嬷嬷在,没机会带着它进宫。

国公府匾额重刷了漆,不似前几年那么沧桑了。

门前停好了一架车辇,车前负手背立着的挺拔少年一袭素锦华服耀目。听见身后的声响他微微侧过头去,深目高鼻,轮廓分明。

“大哥哥安好!”

他顾着礼数淡淡点了头算是回应。

“走吧”声音似十二月的雪,没有温度。

他厌恶地转回头去,先上了车辇。此次巳元节,递来国公府的帖子上竟有冉子豫的名字。其他大族贵戚只邀了当家老爷与嫡夫人,并一嫡子。唯独他国公府的帖子上多了位女眷。若是柔儿仙儿倒也不错,偏偏却是冉子豫这个庶出的女儿。

车辇内的雍容妇女裹着裁剪精细的得体宫装,面上妆容精致端庄。“靖儿,沉住气。那小贱人得意不了多久了。”

闻言,冉子靖惊异了一瞬,便也明了母亲的言下之意,心下却闪过丝犹豫。“母亲...”

适时冉子豫在桂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车辇,他便将要说的话吞了去。

“豫丫头今儿好大的气派。”司夫人冷瞥了她一眼。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她知道司夫人是在酸方才她踩着人上的车。“桂嬷嬷的意思,她说这是规矩。”她实话实说,又添了一句,“宫里的规矩。”

冉子靖冷嗤一声。攀龙附凤之徒,不配为他国公府的女儿。

“呵呵,倒是委屈豫丫头了。”司夫人轻轻一笑,眼里的光柔和温婉。

冉子豫却笑不出来了,紧张地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望了望。

“你这是做什么?”司夫人疑惑。

冉子豫抿了抿唇,答道:“大娘今儿与平日太不同了,豫儿看看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方才豫儿看了,没有太阳,是个阴天,适合作妖。”

“你!”冉子靖没想到冉子豫这么大胆,以下犯上对长辈不敬。当即便抬起了手掌。

冉子豫只拿一双大眼望着他,料他也下不了手。

司夫人笑面不改,“罢了,罢了!豫丫头日后变了凤凰,我们国公府还要多仰仗她呢。”

冉子豫浅浅一笑,媚眼清眸,朱唇雪肤,淸妩得不可方物。“好说,好说。”她眨了眨眼,此次进宫必定会出些什么事了,可惜了没带上宝贝断月鞭。不过,这越宫毕竟是轩辕氏的,他们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第二十九章 巳元节(一)

越宫正玄门精刻着九龙戏珠,低调而不失奢华的车辇依照官爵世系依次停下。司礼监庞大公公着身海蓝的袍子立在门边,见车辇停了便一挥手,即刻身后的中年太监便麻利地过去跪伏砸地,平整了背,供贵人踩踏下车。

待贵人自带的贴身嬷嬷婢子将主子的裙摆衣角等略一整理,另有面貌上好的年轻太监领着带去三清殿。

今日巳元节,三清殿设祭坛求福免灾。

冉子靖先下了车辇,略一摇头,示意疾风不必替他整理什么。

桂嬷嬷掀开帘子,冉子靖将手伸了过去。

这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竟不似拿剑的手。冉子豫婉约一笑:“大哥哥有心了。”也伸出手去,却避了他的手抓着他的手腕下了车辇。

他的眼里再也掩不住讥讽。装贞洁的把戏对家里人使用不觉可笑么?母亲早已把这些年发生的事皆告诉了他,包括勾引太子与摄政王。选秀时以妖法媚上夺了头筹,得黄金万两与南海鲛珠一对。他不信什么妖法,但他相信二妹妹。二妹妹从不说谎。

冉子豫拒了他的好意,愤怒之下却生了些莫名的深沉情绪。他也不懂那是什么。

桂嬷嬷与采薇一人整理她的发,一人低下身子细细抚去她裙上的褶皱。

冉子豫看了一眼垫脚的公公,想着司礼监倒也周到,择了这么一个有些年纪却不过分大的公公。踩在上面,平稳如石。因皮肤还有些弹性,踩上去不硬。

顾嬷嬷掀开帘子,冉子豫与冉子靖一人扶着司夫人的一只手,将她扶下了车辇。

司夫人面上端着雍容庄婉的笑,待顾嬷嬷速速整理了一番,便随引路公公去了。一路上,冉子豫面上带着浅笑,扶着端庄的司夫人,身旁的冉子靖严肃的面上也隐隐摆出些许笑意。总之,做足了母慈子孝的样子。

三清殿比其他宫殿宽阔许多,横梁大柱绘着扭曲奇异的图腾与文字,地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甲骨文字。殿心上空开了个大圆洞,可见阴霾布施的天幕。

受邀的大族贵戚不少已经到了,此刻在殿中三三两两信步阔谈。见冉国公府的人到了,便上去寒暄几句。

徽帝三年未邀冉国公府,今年却邀了,是重得圣宠之迹。是该寒暄下子了,尤其是冉国公夫人身边的冷峻少年冉子靖。

“司夫人好久不见,近日可好?”尹国公道,说话间多瞄了冉子靖几眼。

司夫人缓缓道:“劳尹国公挂念了,我靖儿铭儿都平安回来了,此实老天开眼,由不得我说不好。”

司夫人不是吃素的,回他这么一句也是提醒他如今冉国公府再由不得外人欺负。

尹国公干笑,转而将眼放到冉子豫身上。“这位天仙似的姑娘是小将军的夫人吧!小将军归来时日不多,动作倒快,夫人都娶上了!也不知会我们一声,今儿生生得吓了我们一跳,该罚!该罚!”

闻言,冉子靖神色怔然了一瞬,却也没解释。司夫人轻轻笑了几声才解释道:“尹国公误会了,靖儿还未婚娶。”又拉过冉子豫,“这是我的幺女,养在深闺,不曾见过什么大人物,让你们误会了。”

张丞相携嫡子张业成而来,“如此好颜色,不愧为‘邺城第一美人’。”

“是啊。”

众人将冉子豫当成了冉子仙。司夫人有三个女儿,听闻个个貌美如花。大女儿冉子温入宫为妃,更诞下了七皇子轩辕朔。三女儿冉子仙不仅通琴棋书画,还有一身好功夫,在邺城是出了名的美人。至于二女儿只知她身体不好,想着胞姐胞妹的风姿,她的样貌也不会差。

司夫人只是笑笑,并未否认。如今她最美丽的仙儿毁了脸,太子那里自然没了希望。不过张丞相之子也算一表人才,配得上的她的仙儿。可他未必看得上她的仙儿,何不顺水推舟为她的仙儿谋一个好前程。冉子靖不悦,想要解释什么,被她一记眼盯了回去。

冉子豫似乎全然不介意他们将她当成冉子仙,只静静地拿眼打量着个个来人,终笑着轻叹了口气,微低着头,从司夫人身边走开了。

司夫人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口挽留。这个小贱人还是远些好,免得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冉子靖漠视司夫人的眼神,不动声色跟在冉子豫身后。

冉子豫走向殿旁支撑的柱子,细细抚过上面的刻着的图腾,眼里是满是惊叹。可惜几千年后它们再不是这个模样。

“小小姐?”

冉子豫顺着声音看过去,来人正是小东平郡王萧绎。几年未见,眉眼愈发英气俊朗了。穿着这身宫装竟压住了从前的散漫。她福了福,“豫儿见过小郡王。”

看着冉子豫乖乖行礼的样子,他不禁轻笑了出来,“小小姐温柔了不少。”不似上次在国公府见到的那般满身是刺异常倔强的样子。又见她一个庶女竟受邀来了三清殿,看来陛下与姨母很满意她。也好也好,顺了承兄的意。

“小小姐第一次来三清殿吧,我陪你转转罢。”轩辕皇族昨日去了皇陵享祭先祖,连夜赶回宫怕也还有一会子,便想替轩辕承照顾照顾冉子豫。想着是日后的太子妃,便换了个自称。

“有劳小郡王了。”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种民族风格极重的建筑还是有人解说为好,便欣然接受了。

不远处的冉子靖冷嗤一声,又勾引了小东平郡王,当真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母亲没有说错。

二人一路走走聊聊不知不觉便至了殿心祭坛边。

一眼姬大的圆形凹陷正对着上空的天幕。打磨光滑的边缘覆以与地面齐平的玄铁石,坛内铺了厚厚的黄土,不必触摸,便能觉出那黄土之细腻,不亚于姑娘们的脂粉香膏。再看黄土并不平整,上映着弯弯曲曲的纹理。

土中似乎有东西在动。

冉子豫又上前了一步,很是好奇。却见黄土中探出一条条鲜红的蛇信子来,慢慢地成千上万条艳丽的细蛇从黄土中穿出,在土面上虽各自扭曲,却似各司其职,要共同绘出个什么东西来。

“此祭坛是二十年前先皇请方外高人设的,用于祭祀祈福。”萧绎解释道,见冉子豫面上除了惊异竟并无害怕的神情,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祭坛时可是吓得叫了出来。

看着这一‘锅’扭曲的细蛇,冉子豫觉得很是不虚此行。她不是学历史的,所以并不知道这个时代,但这些风俗真是可怕又神秘。嗯...她喜欢神秘的东西。

一颗石子远远弹了过来,正中她的背心,身子不受控制地直直向下倒去。

“小小姐!”萧绎怎么也想不到方才好好站着的人怎么就向下倒了。

冉子靖从远处冲了过来,伸手捞了一把,绫罗裙角从他手心滑过,张了张嘴,“冉子豫”三个字没有喊出口。

殿内安静了下来,皆注视着殿心,看着那霜白的裙子消失在祭坛。

祭坛里的蛇仿佛闻到了活人的气息,皆抬头吐着鲜红细长的信子。冉子豫从心底里升起深深的绝望,还有后悔,后悔自己不够狠,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入绝境。后悔自己不够强大,没办法逃出绝境。

她闭上眼,准备承受万蛇咬食之剧痛。

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意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腰上却覆上一只冷凉有力的手。熟悉的清香袭来,随即被卷入一个怀抱。

冉子豫睁眼一看,自己正悬在祭坛上空,身旁的诡魅的男子挟着她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被厌恶地扔了出去。

轩辕承飞身而来,接住了她。

总归大难不死!

众人目瞪口呆,反应一阵后,整袖理衣一个个挺直了腰板庄严跪地重重磕头,紧面重声,“参见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金安!”

如邻大敌的谨慎敬畏,更若是向冥神恶仙表示臣服。整齐的行礼声庄重严肃,掺了些明显的恐惧。

祭坛之上悬空的男子束着鎏金嵌红宝石银冠,极长的青丝垂在身后。精致的五官瑰丽动魄,尤其是一双幽眸宛如工笔精致勾勒而成,斜飞的眼尾诡美妖异。纯黑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芒,揉着险魅的兴味。看久了,仿佛灵魂已被吸引去了奇异幽狱,尽管瑟瑟发抖,仍流连忘返,宁愿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他的肤白得有些不真切,便将未染的朱唇衬得妖美似狐。着身重蓝暗紫边纹的锦袍,细风拂动衣角,他是地狱来的冥神、从忘川血水里起身而不染的桀骜恶神,披着最完美精致的皮囊游戏人间。一把九转离魂扇还未打开,便生生阴霾了整个大殿。

“起来吧。”幽幽的声音轻渺,本是极好听的声音但却异常冰冷。

俯首跪礼的众臣更觉毛骨悚然。

“....谢摄政王殿下....”

强壮镇定的声音更显颤抖。

“豫儿,没事吧?”轩辕承并未行礼,他冷眸睨了轩辕承,便只顾上怀里的佳人。

“没事没事。”冉子豫含泪笑着答道。

众人起身,却见那道修长鬼魅的身影立在太子殿下那白裙少女前。那人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把玩着九转离魂扇。

冉子豫只觉有股她拒绝不了的强大力量托起她的身子,直至离地一丈的半空。周身笼罩了一层若有似无却无法忽视的真气,仿佛将外界隔离开来。

轩辕承想拉她一把,手未至,便被那股强大的真气弹开。好在自身功力不差,后退几步倒也稳住了身子,可本依在他怀里的少女却被夺了去,不自觉地皱了眉,厌恶地睨着轩辕皓,华服下的手紧紧握着。

“本王记得你。”轩辕皓对她面上的镇定似乎有些不满意,诡魅的目光幽幽落到她身上,“冉国公幺女冉子豫,是么?”

第三十章 巳元节(二)

冉国公幺女冉子豫?不是冉子仙?

“回殿下,是。”冉子豫动弹不得,却不显出怯意来,柔柔道:“豫儿谢过方才摄政王殿下出手相救,豫儿必报殿下大恩。”

闻言,众人方惊觉那霜白裙的少女的确与司夫人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尤其是一双淸妩的媚眼与柔波长发,倒有几分北夏女子的味道。本顺垂着的眼皆向司夫人投了去。

司夫人微颤了一下,假意没有感觉到他人投过来的异样眼光,将脸上的笑加深了几分。她是冉国公的正夫人,冉子豫是国公府的幺小姐,不也是她的幺女吗?且她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丫头是她的仙儿。一直都是别人误会了而已,与她无关。

尹国公收回眼来,良久,扯出个笑来。

轩辕皓把玩着精致的九转离魂扇,语气轻渺:“是么?豫小姐打算如何报本王的大恩呢?”

冉子豫咬着下唇,有些不耐烦了,“殿下想要豫儿如何报?”

“大胆!竟敢质问摄政王殿下!”跳出名细眼白面的太监来,尖声斥责冉子豫。

“大胆!我与摄政王殿下谈话轮得到你一个太监插嘴?”冉子豫虽不能动弹,集气厉声说话的能力还是有的。

“以下犯上,按律当处以腰斩。今日巳元节,不宜见血,你走运了。”

太监本想巴结轩辕皓,不成,自知理亏便也灰溜溜地退下了。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没想到冉家幺小姐倒有些脾气。轩辕承看着虽被控着但波澜不惊的冉子豫,眼里晕了把柔情。

“豫儿说到做到,此恩豫儿必报。”

遇险不惊,懂得审时度势,能进能退。这方是他的太子妃该有气度,再打磨打磨,便是一国之母的风韵。

自然,他的柔情没有逃脱轩辕皓诡阴的眸子。略动了动修长如玉的指便收了九转离魂扇,敲了下冉子豫的额头。半抬了眼,懒洋洋道:“若本王没记错,这是本王第二次救你了。第一次是在御花园,本王好心救你上船,你这丫头却觊觎本王的美貌,趁本王醉了,轻薄本王。如今你说报恩,本王怀疑得狠呐。”

众人异口同声发出细微的惊呼声,这冉家幺小姐果然大胆,轻薄摄政王殿下,不怕被做成美人扇、美人琴吗?众人瑟缩。

“啊?”冉子豫惊讶。想冲破控制,大耳巴子呼呼地扇到他的脸上,一直打到他肿成猪头。觊觎美貌?还轻薄于你!亏你想得出来!

“呵呵...呵呵...”冉子豫干笑几声,这么多人呢,“摄政王殿下真会开玩笑,哈...哈...哈....”

“皓儿啊,如何这般对待子豫?”门边太监还未传话,便先听见轩辕徽一贯爽朗好听的声音。

殿门入一着团花金绣九龙暗色玄袍的人,俊逸的面上带着浅笑。旁伴着着雅致轻奢淡宫装的萧皇后。身后的锦衣卫蒙着面,皆一身黑色锦袍,在殿外止步,并不离去。

“参见陛下,陛下圣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起来,都起来。”轩辕徽一边抬手,一边大步走了过去。

“豫儿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只是...豫儿没办法行礼了,还请陛下、皇后娘娘责罚。”冉子豫说着,大眼里已噙了些许泪花,声音也软了几分。

众人只当她是见到了徽帝这个大救星,喜极又害怕的语气。

“皓儿啊,你这是做什么?”

轩辕皓忽而笑起来,鸣琴般的声音极为动听却也极冰冷,“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差点弄脏了祭坛。臣弟不过小小教训一下罢了。”

语毕,阴邪的力量消失了。冉子豫毫无准备地摔在地上,原包着的泪水都摔出来了,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怜惜。

屁股是真的疼,这么多人看着又不能揉揉。

轩辕承拉她起来,“可还好?”

冉子豫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痛苦,跪地:“豫儿不敢弄脏祭坛,是遭人暗算。”拾起那枚石子,双手呈上,语气极肯定,“是摄政王殿下误会豫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惊骇不已。这冉家幺小姐倒有几分骨气,只是用错了地方。愚蠢愚蠢。

冉子豫眼眸含泪,又极为畏惧地重重磕头,似乎害怕下一刻会惨遭摄政王的毒手,“请...请陛下明鉴,还豫儿清白!”

一旁的轩辕承看出了她的伎俩,嘴角含笑,不愧是他心悦的女子。

跪地的少女淸妩至极的面上梨花带泪,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的美貌。轩辕徽有些怔然,拿了石子,打量了一下,随意抛在空中,“祭月,好好彻查此事。”

未闻石子落地的声音,却见一名黑色袍子的锦衣卫单膝跪礼,他没有蒙面,姣好的面容肃若冰霜,正是锦衣卫都使祭月。

“是。”

众人以为此事随着祭月都使的退下便算有了个结果。至少明面上是这样,摄政王犯不着当着徽帝的面与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至于私下,不过哪日宫廷盛宴上,摄政王献曲时瞧他用了什么新的乐器就知道了,或瞧他府门上挂着的人面灯笼是否是冉家幺小姐的样貌....

“父皇!”一直未说话的轩辕承开了口,“儿臣以为皇叔不分青红皂白便此般待豫儿,吓到了豫儿。”

顿了顿,道:“该罚。”

堂堂大越太子却处处受制于比自己大一岁的皇叔,摄政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他呢?他这个太子地位何在?摄政王恃宠而骄,祸乱朝纲,搅得整个大越人心惶惶。但军功赫赫,又修习阴邪的功法,杀人从不眨眼,以阴谲残酷的手段摄人心,比他这个正经太子更得人心。

这怎么可以呢?

冉子豫清楚轩辕承想拉下轩辕皓的心理,身子优雅一弯,再行了跪拜礼,算是帮帮轩辕承。花无百日红,轩辕皓如今虽居权力之巅,难保日后不被拉下去,好歹还有太子这个靠山。虽帮了他,但并不认为他能成功。

操之过急,结果往往不如人意。

且轩辕皓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胡作非为,徽帝看似纵容,其实不过安抚轩辕皓的势力。明面上有战神的军功与威望,暗里更有遍布天下的皓卫。

萧皇后身子僵了一瞬,没想到她一向沉稳的承儿这次竟这么糊涂,为这么件小事便与摄政王撕破了面子。

“既是误会,待查明真相再议。”轩辕徽闷闷道,冷眼扫过轩辕承。

轩辕徽精致的唇角微微勾起,绽着浅淡的笑意,眉间晕着戾气,却极勾魂夺魄。“呵呵,听说这丫头是侄儿心尖上的人,如今看侄儿疯狗护食的样子,方知侄儿用心。侄儿眼光不大好,挑了这么个面丑心恶的丫头。本王那有新调配的美人泪,明目明心都是极好的,改日派人给你送些来,不必客气。”

疯狗护食?

“你!”

“承儿!”萧皇后小声唤他一声,提醒他。

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众人瑟缩的声音。

“承儿唐突了,请皇叔责罚。”轩辕承抬起眼来,眸中是一片深宁水静,面上不见半分异常。锦袖遮了一半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冉子豫忍不住抬头看了轩辕皓一眼。美人泪?还新调的。主子活得真精致。不过,为什么总说她丑!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轩辕徽摆手,有些不耐烦,“时辰要到了,小路子!传清梧道长!”

“是。”

徽帝都到了,后来的几位妃子,皇子与公主便算得上迟到了,正赔罪。冉贵嫔牵着不足半人高的轩辕朔来得更迟,径直走到萧皇后身旁的尊位上坐下了。

萧皇后轻眨了下眼,鄙然的目光扫过笑得花枝乱颤的冉贵嫔。

冉贵嫔在轩辕朔耳边轻轻说了什么,轩辕朔便离开了位子,短腿奋力小跑到徽帝那里,徽帝一把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皇子抱在腿上坐着。

每人按皇族辈分、品阶、官职安排的位置,也按此决定案前摆放的东西,就连身边的伺候宫婢都有一二三等之分。总之处处体现着尊卑等级。

她被安排在靠后的位子,周围是一群三品官员的嫡长子嫡长女。

面前三道素菜,装在玉碟子里,看上去很精致。还有新谷磨糯米粉做的小团子,半露了素菜馅心。

想着自己位子隐秘,便自顾自地用起点心来。嗯...和看上去一样美味。

旁边的人见了,邻桌的便瞄着她窃窃私语。

“听说只是庶女...”

“难怪通身没有正经小姐的气派,举止粗鄙...”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摄政王殿下也敢惹....”

“就是她用妖法迷惑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得了黄金与南海鲛珠....”

冉子豫淡然吃着,直到碟子里不多了,才放下了玉筷子。双手放在跪坐着的双膝上,挺胸微微低头,一双秋水媚眼清妩似鹿。

远远便见几个太监领着二十几位乐师坐在殿上,并迅速调整合适位置。最后在领头乐师手上敲了几下,领头乐师顺势敲敲下一位乐师,如是下去,传递信号似的,一直传到最后一位乐师。

正声雅音从他们指尖缓缓溢出,深沉却飘然出尘的空灵神秘之律震撼人心。

冉子豫饮了口茶。乐师们受太监指引才知各自的位置,又以敲击传递信息,他们应该是盲人。音乐用耳用心赏,无需用眼,眼见世间万物是幸,也是诱惑。于是便有一人刺瞎双眼,以除诱惑,专心于音乐。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便会比从前更加敏锐。他成了天下绝顶的乐师。其他乐师效仿,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乐师刺瞎双眼明志。甚至有句偏激却著名的话:不是盲人的乐师不能成为优秀的乐师。

八十位佾生各自扮做恶鬼在殿上张牙舞爪,同时用呜咽声呼应乐声。

场面一时很是诡异,却莫名壮观。

冉子豫看得起劲,只恨自己的位置远了些,看不完整。

一赤身女子从天而降,半躺在地上。极长的发像件披风裹在身上。秀丽的脸颊上泪水涟涟,双眼无神地睁着,踉跄着起身,到处逃跑。八十只‘恶鬼’逼着她,逗着她,让她无路可逃。

第三十一章 巳元节(三)

一双双戴着尖甲的手伸向女子,女子满地滚着,身上布满血红的抓痕。

冉子豫不明白这段佾舞是什么意思。恶鬼群中忽然走出个翩翩的白衣公子,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

他一路拨开恶鬼,走向女子。将伤痕累累的女子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极尽温柔。女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进男子怀里。男子面上舒心一笑,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将她的发整理好。

这是要上演活春宫么?冉子豫觉得那一男一女简直太缠绵了。

男子一手拢了女子长发,将她提了起来。尖利的指甲利落地划过她光洁的脖子。鲜红的血瞬时涌了出来。

男子拦腰抱着女子走向祭坛,举起女子,血顺势流进祭坛。

乐声戛然而止,‘厉鬼’齐齐倒下,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冉子豫轻咬着唇,紧紧看着殿心。距离虽远,却也看到了成千上万的艳丽细蛇跃空,争着滴下来的血。

男子松手,女子还未落入祭坛,便被跃起来的蛇群吞噬了。群臣开始饮酒,品素斋。

不多时,祭坛里缓缓蔓延出一根碧绿的茎,扭曲着,直至伸到顶上的天洞。

“嗟嗟烈祖!有秩斯詁。申锡无疆,煃我四成。亦有和羹,既戎既平。瞽假无言,时靡有争。绥我眉寿,黄彀无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祈福都需要牺牲的,这就是人牲吧。冉子豫抿紧了唇,心里有些不舒服。她也差点落下祭坛,但她好歹还活着。

“有劳清梧道长了。”徽帝很满意。

男子郑重行礼后便随太监出去了。

徽帝举杯大庆祭祀成功,众人也举杯与徽帝同饮同乐。

结束后,徽帝与萧皇后一同离去。

冉子豫走到殿心,地上散着‘厉鬼’衣服。祭坛里的细蛇躲在黄土里。今日巳元节,不宜见血,可笑的是方才祭祀明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死了一个女子,还有那么多佾生,然而地板很干净。

“没有血,好一个巳元节。”

司夫人正与大女儿冉贵嫔聊天,忽然浑身一抖,背上渗来莫名的寒气。冉贵嫔也有所察觉,抬眼便见一道霜白的倩影款款而来,宛如一朵稀世娇美的白荷。

冉贵嫔微微错愕了一瞬,温婉一笑,“小妹妹。”

司夫人厌恶地瞄过她一眼,又拉着冉贵嫔的手亲昵聊了起来。

冉子豫走到她们面前,从容一笑,恭敬大方的笑容里清晰可见轻蔑与愤怒。“大娘,大姐姐,既然你们有心害豫儿,那就请你们务必谨慎些,不要让豫儿找到证据,否则别怪豫儿心狠手辣。”

温软的少女轻音说出这样锐利阴狠的话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生生刺去她们的要害,不觉浑身一颤,短暂的手足无措后二人默契地继续方才的谈话,恍若未闻。

冉子豫冷嗤一声,现在她更加确定是她们的动作了。只是能在三清殿动手脚,恐怕不是冉子温区区一个贵嫔可做到的。

对了,那个细眼白面的小太监!可她毕竟不是宫里的人,亲自查有些难度,且看那锦衣卫都使能查出些什么。

待冉子豫离去,司夫人这才稍有了些惊慌的神情,“温儿...”

冉贵嫔勾唇一笑,幽幽眸光阴郁,“母亲且放心。”

冉子豫忧心忡忡出了三清殿,殿边候着的采薇与桂嬷嬷便过来了,把披风给她系上。外面凉,不比殿里温暖。

冉子豫一边思考着如何与司礼监增些联系,一边按原路返回。不想半路跳出几个蓝衣蒙面男子,将她扛在肩上便跳上了飞檐。动作之迅速,以至于大呼“救命”时已在房檐间穿梭。

“啊——”仍扯着嗓子大喊。“强——抢——民——女——了——”

宫苑间不时走着宫女太监,肯定会有眼尖的看见被人扛走的她,她坚信不疑。然后被毫不犹豫地打晕了。

扛着她的男子松了口气,脚步更加轻盈。

庭院深处,暗紫姹红开得妖娆。半拱门上的轻薄鲛绡顺垂如水。进门去是另一方广阔的天地。

“主子。”皓一跪在拱门外,低头复命。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添了一句。“皓六已去刑房领罚。”

“嗯。”门内传出幽幽的男声,极好听也极冰冷。打晕了他的小妖精,当然要罚。

皓一将头埋得更低了,“主子,二品安国将军求见,在府外已候了两个时辰。”

“谁!”轻渺的声音带了丝疑惑。

“国公府二公子冉子铭。”皓一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主子更清楚:“豫小姐的二哥。”

“赶走赶走!”冰冷的声音添了明显的不耐烦。

就知道是这样。“是,主子。”

夕阳西下了,冉子豫笑着醒来。好久好久没做美梦了,很满意地坐起身子。丝被就这么滑下身子,然后她看见自己.....嗯...

她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告诉自己已经习惯了,已经习惯了。

头上是一棵参天古树,床就低低吊在这棵古树上,阳光穿过茂密树冠投下点点细碎光斑。其下漫布深红暗紫的妖娆异花,绫罗珠翠流云锦挂了一树,极尽奢靡。

这些是什么怪花?这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的衣服又去了哪里?

“摄政王府二等伺候嬷嬷白氏见过豫小姐。”一中年嬷嬷走了进来,略显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穿着玄色对襟长褂,看上去朴素,却是用极好的衣料子制成。放下一套衣服,冷淡却尊敬道:“请豫小姐换上衣服,随老嬷去清泉阁。”

冉子豫背过身子去,默默穿上送来的衣服。

只有一套天蚕丝织的白裙子,穿在身上蛛丝似的轻盈,然而没有里衣。冉子豫心中猜到了几分,便没有再向嬷嬷讨里衣,且这裙子虽轻薄却不透。

“还请白嬷嬷带路。”冉子豫淡淡道。

利落地跟在白嬷嬷身后。出了镶金银嵌宝石的拱门,穿过一小片树林,上了一只候着的小舟,才知方才自己睡在一湖心岛上。

待上了岸,沿着小路往山上走去,路上满载奇花异草,有些珍贵的毒花她甚至在毒经药理里见过。偶尔往山下一眺,湖水银光粼粼环绕着湖心的岛。

以山水为府,果然是轩辕皓的做派。

夜深了,惨白的月挂在天上。虽已入冬,林子里却涌出点点细碎的荧光。无需灯火,山路便很明朗了。山顶处确有一阁,门边躺着一巨大的玄铁石,其上刻着的红字在月光下有些莫名的阴森:清泉阁。

穿得太单薄,爬山时因不停走着倒也不冷。在这山顶山风一吹,竟冷得她一激灵。

“主人在里面等你。”白嬷嬷退下了。

冉子豫抿了抿唇,推开大门的一瞬,白烟柔柔地溢了出来。里面很是广阔,也很是温暖。一层白烟铺在地面上缓缓涌动,让她有一瞬错愕是否来了仙境。其实不过一池温泉罢了。

仙雾袅绕中,有魅如妖魔的男子着身流云暗金月白袍背立着,极长的青丝垂在背上,闪着缎带似的柔和的光泽。

“过来。”阴冷的声音似拨琴般悦耳。

冉子豫冷冷一笑,就知道是轩辕皓。然而还是装作很惊喜地唤了一声,“主子!”

那人冷嗤一声,“还不过来伺候本王沐浴,不想活了么?”

冉子豫微怔,轩辕皓心情不好?是我惹到了他还是其他人惹了他?这喜怒无常的妖孽。

轩辕皓低头看着冉子豫雪白的小手伸向他腰间,有些生疏却很镇定地解开腰带,诡魅的眸子里流过淡淡柔光。

冉子豫感到头上阴诡的目光,莫名一种压抑感压得她难以呼吸。好在解开腰带后,很容易就解开了其他衣衫。

将外袍、腰带、华丽挂饰与宝石戒指整齐搁在一旁的衣架子上,轩辕皓身上只剩一薄薄的白绸裤子。冉子豫觉得面上热热的,便低下头,蹲下身子替他解开了裤带,不觉自己手抖得有些不正常。

轩辕皓轻蔑淡漠的声音似来自地狱,“好歹尊为国公小姐,做这等下人之事,可觉得羞耻?”

“这是自然,若主子做这事,恐怕也会和豫儿一般觉得羞耻。”冉子豫实话实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微微一笑,“不过换个思路想想便不觉得了,伺候主子,是豫儿应该做的。至于国公小姐,在主子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主子若想,即使皇后娘娘来伺候您也不是难事。”皇后娘娘可是他的亲嫂子,若真来伺候他了,不仅能体现他的一手遮天,还能把他的变态体现得淋漓尽致呢。

“你倒是实诚,待你出嫁为妇,这般伺候人的好手艺倒是可讨得夜夜欢心。”轩辕皓阴冷一笑,百媚生花。

“那豫儿就借主子吉言了。”有些露骨的调侃话若让其他女子听了,想必很是羞恼,奈何她不是其他女子,这话于她,实在经不起丝毫波澜。

见她面上丝毫不觉羞辱的模样,外带一句奉承的话,气得他冷哼一声,进了泉里。

冉子豫这才敢把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见轩辕皓穿着宽松轻薄的衣袍浸在水里,白袍浸水柔柔敞开着,露出的雪白胸膛线条优美而结实,白烟散去,可见飘散的衣摆间他修长的腿优雅地放着。

慵懒舒展了双臂半靠着白玉池岸,散下来的墨发宛如一匹极华贵的丝绸半漾在水里,与苍白如寒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艳丽精致的眉眼在水雾的浸润下少了几分诡戾之气,添了令人窒息的柔和妩丽。

这人当真过分好看啊...冉子豫摇了摇头。

夏有妺喜红颜千金笑,商有妲己美貌祸国邦,周有妖妃褒姒戏诸侯...历史上这些美丽的人做了太多可怕的事。颜色美丽的蘑菇有毒,蛇越艳丽毒性越强....美丽的人、美丽的事物都太危险了。何况面前这个绝世皮囊上染着极强阴诡气质的男子。

第三十二章 你在怨本王

这样的男子虽然当她是颗棋子,可她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顾自端来了白玉酒壶,跪坐在轩辕皓一侧,斟了酒,递到他身边,“主子,请用。”

轩辕皓接过酒,浅浅饮了一口,懒洋洋道:“把衣服脱了,下来。”

冉子豫动作一愣,随后跳下了泉。天蚕薄丝白裙一浸水便透湿地贴在身上,春光似蒙了层淡雾却仍一览无遗。柔若无骨的双臂滑过水面,不经意间拂去了一片薄烟。胸前若隐若现的粉红似两点清诱的桃花。

轩辕皓半睁着狭长魅眼,极黑幽的眸子闪过丝异样的光,悠悠嗓音带着兴味,“违抗本王的命令,该如何罚你呢?”

冉子豫抹了把面上的水,淸妩的长眼直看向他的眸子,“豫儿太喜欢主子赏的这件衣服了,实在舍不得脱。”她才不傻,能不脱就坚决不脱。

“哦?”轩辕皓放下酒杯,精致的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冉子豫立刻向后退着,然而水流却翻涌着推着她往他那里去。冉子豫大惊:这又是什么阴邪功夫!

她被推撞到他裸露的胸前,一抬头便见那微眯的魅眸正冷幽地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只猎物,不寒而栗。

“豫儿知错了!知错了!豫儿脱就是了。”她不是死磕的人,和小命比起来,受些屈辱算不得什么。咬咬牙,解开了腰带,水流推开了衣襟...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冉子豫敏捷地闪开,侥幸之时被一股力量吸到他怀里。

触碰到他的身子...嗯,微凉。肌肤与肌肤间的触碰太过亲密,倒让她不敢再动,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雪白的耳朵染了一抹红。不知所措之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已被按在白玉池岸。

她看着他那冷漠而绝魅的面容,宛如高贵冷戾的恶神,下一秒便要取了她的性命。她这才开始挣扎,虽然知道挣扎是徒劳。

他低头,精致而冰冷的薄唇覆上了她娇嫩的唇,随后便是狂风暴雨般的蹂躏。一手护在她头下,强迫她仰起脸更好地接受他的狂暴的掠夺。一手顺着玉颈下滑,扣住她的纤腰,让她更紧密地贴着他...

水汽氲氜,白烟温柔涌动。

国公府,覆雨楼花厅,烛光恍恍。

坐于堂上主位的妇人恭肃端庄。旁边坐着的半蒙面的女子睁着一双无神的圆眼,冉子靖眉头紧锁。

“母亲此言差矣,若冉子豫真与摄政王勾结,三清殿上也不会如此羞辱于她。”冉子靖仔细回忆三清殿上的细节,“倒不如说冉子豫与太子......”毕竟在徽帝面前,冉子豫与太子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一同给摄政王摆了一道。

“七日后待那个丫头回来了便知晓。”司夫人淡淡道,忽然又想到什么,“靖儿,这几天好好看着小铭,别再让他出去丢脸了。”国公府啊,好不容易才赢回了一点脸面。

冷月没去,天幕黑沉。

下山的道路蜿蜒奇树异花遍布。冉子豫裹着从清泉阁里扯下来的帷帐,走在轩辕皓的身后。

虽是温泉的装饰帷帐,用料却是百金一匹的织锦,扯的时候觉得有些暴殄天物,可轩辕皓没给她备衣服,穿过去的裙子被撕得惨不忍睹,根本不能再穿,只能这么对付了。

莹莹绿光围绕在她身边,她本以为是萤火虫便也没有理睬。后来一想大冬天的哪来什么萤火虫,抓了一只在手心里,仔细看了,不由惊呼一声:“什么虫子!”

比指甲还小的胖虫子,长有四只翅膀,一只凸出来的大圆眼珠,绿光就是从这眼睛发出来的。

还怎么赶都赶不走。

面前的妖媚男子忽然停下了脚步,阴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这是阴灵虫,以新鲜尸油育养,对怨气最是敏感。”

那这些阴灵虫围着自己,不正说明自己有怨气,而且有很大的怨气吗。这轩辕皓也是的,没事养这些东西做什么。

“你在怨本王。”冷厉的声音就这么飘了过来。

冉子豫愈发的紧张,瞄了一眼面前那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那里,着身白衣倒似一位神仙,可通身阴邪的戾气挥之不去。即使是神,也是恶神。她真的很想....很想冲过去,飞身一脚将他踢下山去,然后叉腰对着开阔山水大吼一声:爽!

可那只能想想。

冉子豫闭眼,用前世教授教的心理暗示法努力压制心中的怨气。阴灵蛊果然渐渐从她身边散开了。

“豫儿不敢。”冉子豫笑笑。

轩辕皓没想到她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便调和了怨气,驱散阴灵虫,还真让他惊艳了一瞬。不过他今天心情不好,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口是心非的虚伪丫头。

“是么?”轩辕皓那阴冷含着玩味的声音响起。冉子豫大惊,绕过他便往山下跑,跑着跑着,裹身子的帷帐没了。冉子豫发誓自己抓得很紧很紧,是身后的那股强悍的罡气扯着帷帐,还将她猛然向后一吸。

背直直地撞进一个怀里,丝衣滑腻冰冷的触感让她禁不住地颤抖着。腰被紧紧钳着,胸前的柔软起伏也被冰冷肆意侵袭着。

他低下头,凉唇贴在她光洁纤细的脖颈间,阴魅道:“现在呢?”

虽不着寸缕,冉子豫却觉得热极了,奇异酥麻的感觉刺激得她无法思考。死命抓住最后一丝清醒将眼缓缓睁开...

一时间,成千上万的点点萤光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隐隐现现,慢慢汇了过来...

“...呃...豫儿....豫儿....请主子责罚.....”

夜深人静,一道黑影闪进还未熄灯的东宫寝殿。

小叶紫檀精雕细刻的矮案前,端坐着的男子俊美的面上不染霜尘。案几上摆放着鎏金银烛台,明亮烛光下,打开了呈上的书信,迅速扫过后,面上添了半个满意的笑。南蛮一事,果然没那么简单。

“原封不动地送回去。”随手将书信扔给了远远跪着的顾七。

“遵命。”顾七将信放进衣里,迅速消失了。

我会抢回你,堂堂正正地抢回你。

天一大亮,轩辕承便先去了养心殿与徽帝长谈,后朝堂上故意询问冉子靖冉子铭镇压南蛮的策略与布防。

徽帝半眯着眼,幽幽的目光不复平日的亲和,“退朝。”

萧皇后传唤,他不得不把自己的事放一放去了未央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正殿上的萧皇后妆容精致,一袭锦绣朝凤宫装雍容高贵,略松弛的眼角凌厉。他觉出有些不对。

“太子妃本宫替你定了。”

轩辕承心一惊,没有说话,有些紧张地等待萧皇后说下去。

“陆丞相的嫡女陆锦薇,你可满意?”萧皇后语气淡然,眼却紧紧注意着轩辕承的表情。

轩辕承抿了抿唇。他就知道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但还是怀着丝期许,听到的那一瞬间止不住地失望。

“不满意!儿臣不满意!”长这么大,第一次喊出了自己的心声。

萧皇后面上很是惊愕。她何尝不想寻承儿心悦的女子做太子妃,可承儿心悦的冉家幺女被摄政王以对他不敬为由带回府做整整七日的伺候丫头。那丫头天仙般的美貌,摄政王是男人......那丫头凶多吉少,即使活着回来了,清白呢?清白能回来么?想到这里,她便硬了心,告诉自己是为了承儿好。

“那你满意谁?冉国公幺女么?”她说了句心狠的话。“她不配。”一个不干净的女子怎能做高贵的太子妃。

“不会的,母后。”轩辕承解释,“他们都知道儿臣对豫儿有意,儿臣是大越太子,摄...皇叔看在儿臣的面子上不会动她的!母后不是给豫儿验过身吗?”

萧皇后第一次见到承儿如此激动。想想上次豫丫头上了摄政王的华船后确实还是处子之身,可这次...

“儿臣求母后再相信豫儿一次!”轩辕承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萧皇后长叹一声,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还是个痴心的人,帝王世家里的痴情种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好吧...可陆锦薇有了你的骨血,不给她名分只怕陆丞相不会善罢甘休。”

轩辕承怔了一瞬,他的骨血......他明明那么小心.....随后抬起双冰冷的眼来,淡淡道:“打掉吧。”陆丞相算什么东西,还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萧皇后被他冰冷淡漠的语气吓住了,好歹是自己的骨血,当真狠得下手?她忽然明白为何陆锦薇有了身孕第一个找的是她了。

“你先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轩辕承叩首退下。

“出来吧。”她淡淡道。“你听到太子的意思了吧?”

一女子着身深紫色宫装,腰束金绣缎,外系一白披风。拿手帕擦着眼泪,一出来便扑到萧皇后脚下,“求皇后娘娘开恩!求皇后娘娘开恩呐!这毕竟是殿下的骨血,锦薇死都不要紧,只求保全我的孩儿!锦薇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他能平凡安乐一生!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凄厉的哭声搅得她心烦,却也着实叫她觉得可惜。陆锦薇肚子里的毕竟是她的孙儿,承儿还小,考虑事情不周全。她作为他的母亲也这么糊涂吗?竟要生生滑掉他的骨血吗?那可是承儿的第一个孩子啊,也是她第一个孙儿。

良久,她柔和了面容,轻轻拉起脚下的陆锦薇,“起来吧,好孩子,既是承儿的骨血,本宫自当尽力一保。”

陆锦薇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苦笑着,“锦薇谢谢皇后娘娘!呜呜...谢谢皇后娘娘!”孩子保住了!孩子保住了!

第三十三章 周媚儿

白嬷嬷引她乘舟出岛,寻了另一别致的小道走着。白玉雕栏的水上走道不时有着墨蓝衣蒙面的修长身影走过,虽无言通身却皆冷厉的气派,一看便是高手。

白嬷嬷将她带到一房间里,“豫小姐且等一等,殿下尚有公务,稍后自会传唤。”

说话间,忽然听得门外隐约传来凄厉的惨叫,似乎还在喊着什么,听不太清楚。

“有劳白嬷嬷了。”冉子豫恍若未闻,送白嬷嬷出去。漫不经心扫过门外院子,地板上一道蜿蜒的血迹。

冉子豫关上门,悠然坐下。

方才她听清楚了,那人喊的是:轩辕皓,你不得好死。

隔着门,那人喊的话就模糊不辩了,但惨叫声传来,青天白日的,怪吓人。她端着茶喝了一口。

门开了,“殿下有请。”

她也没犹豫,跟着传话的蓝衣男子便去了。

这间屋子极大,精绣幔帐重重,千金一丈的垂帘下坠着珍贵的红宝石,上好的紫檀木的书架上放满了各种古籍名典。鎏金饰银雕花烛台以夜明珠为饰。墙壁上挂了一两幅名家字画,其余便拓印雕刻着一些诡异糜丽的男女交缠图。

更靡绮的是软塌上的鬼魅妖孽,未束的青丝半落在波斯进献的紫羊地毯上,着身黑蓝色锦绣宽松袍,以金线绣刻着复杂暗花,万金一匹的衣料子闪着奢迷的暗光。包裹着妖孽修长匀称的身体,趁得他的雪白的肤如寒玉般苍白。胸襟处有意无意露出小片肌理分明的胸膛。

懒洋洋地半躺着,阴诡极魅的狭长大眼吸引着人去一探究竟,即使付出挫骨扬灰的代价。精心勾勒似的眉目精致艳丽,眉心的戾气在魅上添了勾魂夺魄的邪。

好一个地狱来的妖孽恶神。

面前站立着的两个男子也有不凡的样貌,此刻在这样震撼诡艳的‘美人’前,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在她踏进门的一刻,那双妖诡的眸子便扫了她一眼,精致的朱唇勾了浅笑,“小豫来了。”

小豫?

冉子豫有些无语,但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便半垂下眸子,行礼:“小豫拜见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金安。小豫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小豫...拜见安国将军。”

“豫儿...”轩辕承动了动唇,发出的声音与蚊子一般。华服绣下的手因紧握而颤抖。他是大越太子,什么华贵的衣服没穿过。他认出冉子豫身上的这件天蚕丝裙子极薄极薄...

“小妹妹,你冷不冷啊?”冉子铭解下大裘披在冉子豫身上,满眼都是心疼。

“不冷不冷。”看着冉子铭的担忧,让她有一瞬以为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雪夜...不过,虽穿得薄,但她真的不冷,轩辕皓喂她吃过小药丸。她偷偷留了一颗,打算回去后自己研究研究,有了这个以后冬天可当春秋过。

“对不起,二哥哥不能救你,又叫你受委屈了。”冉子铭摸着冉子豫手是凉的,便将她搂在怀里暖着,“从前二哥哥不能把你从大理寺救出来,如今也不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是二哥哥没用...”

“二哥哥别这么说,豫儿好着呢。”冉子豫笑笑,长长的大眼弯成了月牙,淸妩而明媚。

一道温热的茶水猝不及防地浇了过来,打湿了她的小腿,白裙子遇水透彻地紧贴着,雪白的小腿纤瘦妩媚。

二人大惊,里面居然没穿!

“轩辕皓,我跟你拼了!”冉子铭大怒,冲了过去。他的小妹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

只是还未触到轩辕皓便被弹开了,撞在柱子上。

“殿下,都是豫儿的错,不要牵扯到豫儿的家人!”冉子豫跪在软塌前的地毯上,以他的性格,可能冉子铭走不出摄政王府了。

轩辕皓优雅又慵懒地坐起,“是本王手滑了,安国将军也是担忧他妹妹。”

冉子豫不知轩辕皓打的什么算盘,总之听这话应该不会对冉子铭做什么,便跑过去扶起冉子铭。冉子铭紧紧拉着她,好像一松手,她就不在了似的。

一乱发女子忽然冲了出来,肚兜半遮着酥胸,白色亵裤上惊心触目的红,似红梅绽放在雪里。她不顾一切地跑向轩辕承。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媚儿!”

媚儿?轩辕承略一思索后身子一颤,实在没认出来这乱发蓬面的女子是武林盟主夫人周媚儿。立刻一脚踢开了她,冷冷道:“哪里来的疯子?小侄不知皇叔还有在府邸里养疯子的嗜好。”

周媚儿面色怔然,难以置信地望着轩辕承,大眼里的嘲讽与狠毒骇人。“都说弄权之人凉薄狠毒吃人不吐骨头,我周媚儿算是见识到了。你....对得起段郎吗?”

刺杀失败,她与夫君被囚在摄政王府。她日日被剥光衣服,受尽凌辱...张了张开裂的唇,平静道:“轩辕皓,你杀了我吧。”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她过够了。

轩辕皓似笑非笑,轻渺的声音幽幽,“杀你做什么?这段时日你将本王府邸的侍卫服侍得极好,所以本王不仅要放了你,还要放了你的夫君。”

闻言,周媚儿猛然抬起了头,眼里又有了光泽,“此话当真?”

轩辕皓也不回答,懒懒拂了下手,方才的蓝衣男子便拿着一把折扇进来了,将折扇往周媚儿眼前一扔便很快退下。

周媚儿不住地发出低低的抽泣声,练剑的手此刻颤抖着打开扇子,稍有些粗糙的扇面上赫然一颗黑点。“呜呜....段郎!”武林盟主段涯胸口处正有一颗黑痣,只有她知道。

在场的人都觉得一股森寒从心里蔓延到了全身。

轩辕皓把玩着指戒上硕大的蓝宝石,“哎,最近本王这里缺少好的皮相,段盟主乃江湖中人,风吹雨淋打打杀杀的,皮子粗糙得紧,只得挑了稍微嫩些的皮做了这把扇子,盟主夫人将就些用吧。”

遗憾幽渺又淡然地说出这番话来,屋子的气氛更加诡寒森森。

周媚儿抬起一双哭红了的眼,怒骂:“轩辕皓!你这魔头!残忍至极,根本不知情为何物,日后必定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立即上来两个人将她拖走了,地板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浅浅血迹。“轩辕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轩辕承冷眼看着周媚儿被拖了下去,被她那双红眼狠狠剜了一眼。但眼下顾不上这些,轩辕皓囚了段涯与周媚儿,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小豫,过来。”

冉子豫仿佛很不情愿却不得不服的样子,长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冉子铭拉着她不让她过去,轩辕承拉了她另一只手,也不愿她过去。

“皇叔,实不相瞒,再过几日豫儿封太子妃的诏书就下来了。”顿了顿,沉沉道:“皇叔别太过分。”

轩辕皓轻哼一声,不耐烦了,“那就几日后再说,皓一皓六,送客!”

“你!”轩辕承面冷如冰,面下已是滔天的怒火。

皓一皓六上前将二人拉了下去。

“小妹妹!小妹妹!”

终于安静了。

“困了。”说罢一甩袖,转身就走。

冉子豫看着他修长优雅的身影,鬼魅一般高大骇人,心里升起莫名的寒意。果然,下一秒便被吸了过去。

“主子...”轩辕皓身高腿长,她不及他的脚步。他走得及其优雅,而她只能小步跑着。

“害怕吗?”头顶飘来冰冷轻渺的声音。“若你完不成本王交代的任务,周媚儿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冉子豫定了定神,“怕啊,很怕很怕。”长媚的大眼闪过一丝幽光。

轩辕皓没有错过她眸里一闪而逝的异样,没有说破。冷哼了一声,斜飞的眼角魅世惊心,精致的朱唇动了动,意味深长道:

“你很诚实,本王很喜欢。”

冉子豫微笑,不卑不亢很大方的微笑。莫名让他生厌,推开她,挥袖离去了。

冉子豫站在院子里,天上却忽然飘起了细雪。羽毛般轻盈的雪落得却很急。方才周媚儿被拖走时经过了这里,地上有道血迹,可这血迹慢慢便被雪覆住了,干干净净很纯洁的白。

周媚儿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周媚儿....凌乱的枯发随意披散,脖颈胸前深深浅浅的红痕,不能避体的衣,还有白色亵裤上的血渍....趴在地上不成人形,被出卖,被当做疯子.....想着想着,周媚儿的脸忽然变成了她的脸!

她摇了摇头,擦擦额间的冷汗,将恐惧藏到心底最深最深的角落。“今年的雪,下得真晚。”她低声喃喃道。

“豫小姐,奴婢带你回湖心岛。”白嬷嬷撑了把红伞走了过来。

冉子豫点点头,随白嬷嬷进了廊里。“白嬷嬷,晚上吃什么啊?”

国公府。

冉子靖冉子仙两人从易居阁出来。二人面上皆是烦忧,冉子铭去摄政王府看冉子豫,回来便昏迷不醒。白神医说受了极重的内伤,最迟三天后醒来。

“二哥哥好蠢的人!”冉子仙骂着,圆眼里满是担忧与责怪。

冉子靖无奈摇头,他这个弟弟啊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从小就护着冉子豫。“仙儿妹妹先回去休息吧。”

“是,大哥哥也早些休息。”冉子仙愤愤答道,与冉子靖分道扬镳后,没有回凝香阁,而是绕去了凌云阁。

“明月,给本小姐准备好擦剑布。”

第三十四章 妥了

书房临湖,敞开偏门,便是一湖凝结了的碧水。

轩辕皓一身淡青色长衫,坐在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面前的长琴。妖媚狭长大眼里目空一切的淡漠幽冷,高挺的鼻雕刻般精致完美。

皓一从天而降,落到湖面上,仅泛了几丝涟漪。“回殿下,皓五已经出发,携死士十二名。”

“嗯。”修长玉指骨节分明,散着寒玉的冷光。

皓一顿了顿,“细作来报,已发现密信。”

幽幽的琴声醉人,却阴冷森寒,似美人的血滴在冰面上,令人心碎的绝望。

“怎么办事的?”幽渺的声音带了如丝愤怒,虽言如丝,可怖至极。“任务结束后先领罚再抓去训练两年。”

琴弦断了一根。

水面上皓一的身子微微颤抖。也不怪主子生气,那细作也是,潜伏北夏三年了,只发现了密信,此等效率简直侮辱他们皓卫的名声。

“是。”皓一报告完了事,便轻点脚尖,迅速消失了。

门后的冉子豫屏着气,不让他人察觉自己。密信什么的,一听就是极重要的东西。她不认为轩辕皓能允许她这么一颗小旗子知道这种东西。

“还没听够么?”轩辕皓忽然淡漠道。冰冷的声音极为悦耳,却带着来自地狱的阴寒森幽。“还不滚出来?”

冉子豫抿了抿唇,轩辕皓啊轩辕皓,真是一点都瞒不过他。自己在他身边待了这些天,虽然他经常外出,至少夜夜同床啊,怎么没染上他的一点功力。

不过他能容忍自己听到现在,看来并不当自己是个威胁。

“主子,下午好。”冉子豫定了定神,两眼弯成了明媚的月牙,走了出来。

轩辕皓没有回头看她,却听她那语气里几分阿谀、几分谄媚、几分胡扯,就是没有半分偷听被揭穿后的尴尬与慌乱。不由冷嗤一声,“好厚的脸皮子。”

冉子豫微微低头浅浅一笑,“主子说笑了,豫儿哪里比得上主子啊。”

诡冷琴音戛然而止,空气中阴郁的氛围似乎更重了。

不知是否是被派出去的细作蠢到了,或是被冉子豫城墙般的厚颜与无耻噎到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滟涟精致的眉目拢上一层阴霾,“若是活腻了,可以告诉本王,本王一定满足你。”

冉子豫几步跃到长琴旁,跪坐在一侧,一双黑瞳里满是好奇,“哟,断了根弦啊,看来这琴主子用得不顺手。”冉子豫无意瞥了眼他的手。

嗯...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匀称,雪白的肤泛着冷玉的光泽。左手湛蓝色的指戒更衬得这双手美丽冰冷。当真叫她....自愧不如!

她有些怔然,还是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雪白的指尖上渗出的一颗血珠。

感受到身边小狐狸眸里的些许痴迷,他很是满意地勾了半个浅笑。“说吧,什么事?”

冉子豫心下窃喜,觉得讨好这个大妖孽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一个冉子仙式的眼神足矣。“明日豫儿就回去了,若是就这么活蹦乱跳地回去了,怕是不妥...”说着说着,便握了他戴着蓝宝石指戒的左手,像捧着珍宝似的。

轩辕皓这个人行事残忍、心狠手辣,该杀的绝不手软,不该杀的不能杀的也杀了不少。虽然她被抓来这里在外人眼里不过又是一个轩辕皓看不顺眼的人,不过因着轩辕承的关系可能不会失去性命,但活罪难逃。这些她能考虑到,轩辕皓这个老狐狸怎么会想不到。他又一直没动她,明天就回去了.....所以,今天晚上自己会很难过。

轩辕皓眸光一动,兴味道:“你想怎么做?”

冉子豫只是笑着,拿一双月眼望着他,将他那极漂亮的手抚在自己脸上,笑容里掺了些其他东西。

“未及春天,本王的小妖精发情了。”轩辕皓轻蔑冷哼一声,冷渺的语气里夹着明显的讥讽。任由她将他的右手在脸上摩擦,另一只手迅速顺势向下,探进她的衣襟里,将那里少女的雪软收进手心。

被这忽来的冰冷一惊,她手上的动作僵了一瞬,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仅一瞬,便将面上的笑加深了几分。

轩辕皓见她面上的绯红手上不觉加大了力度,小妖精第一次这么讨他欢心...不对,他收了手,略一挥袖。动作极快却也极优雅。

华贵蓝宝石上果然有几点细小的血珠子。“哼!”这丫头愈发大胆了。

冉子豫被袖风扇飞了出去,直直坠入前面的湖里。湖面未冻,水下却凝了大大小小的冰,不巧,额头还在冰块上撞了一下,鲜艳的血从额头上散进水里,似朵奇异的血花。触到冰水,噬骨的寒意那么熟悉,左脸上刺刺的疼传来。

达到目的了,哈哈!不过有些过了。轩辕皓不让她动自己,可是若让他来动,就不止受伤那么简单了,可能还会留下心理阴影 ,影响一生心理健康。所以,用他手上的宝石在面上划了一道,女子的脸何其重要啊。可对她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只想毁个容的,落水真的没想到。他只轻轻拂了下袖子,自己就飞出去了,太弱了!紧闭着双眼,尽力憋着气。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身子不断下沉,似乎没有尽头。

忽然一股强大森寒的力量将她吸上了湖,落在湖边沉香木地板上。湿发凌乱地裹在身上,天蚕丝的裙子又透得似融进了肤里,现出少女淸柔却又极妩媚的曲线。

她半睁了眼,模模糊糊中仍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阴诡盛怒的眼神。“主子..妥了...妥了....”

所以不需要你动手了。

牙齿打着寒战,她再没能说下去,也再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

轩辕皓半眯着魅眼,目光愈发冰冷阴谲。这颗看似听话的棋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皓一,把她带回湖心岛。”

“是!”一个阴影瞬间闪来,正是皓一。皓一受命,立刻便去到冉子豫身边,拉起她一只胳膊。拉她胳膊的手臂忽然受痛,委屈,“主子?”

“滚。”淡漠的声音幽幽响起。

皓一疑惑不知怎么惹殿下生气了,难道是殿下要他去搬豫小姐,自己动作慢了?“是!”不敢多问,委屈地闪进一方山水里。

片刻后,轩辕皓从长琴案后优雅起身,慢慢走向湖边已晕死过去的冉子豫,叹了口气,将她抱了起来。

这丫头浸了这么多湖水,脏死了。

惨白的天慢慢被黑夜肆无忌惮地吞噬.....

三年之期早已满了,却滞留了许久许久,曾经的大将军在轮台受尽屈辱,而今回来了,徽帝恢复了他的大将军之位。而同在轮台,击退了西戎的摄政王却只得了个面圣不必行礼的赏赐。

“自家兄弟,都是该做的。”朝堂上的轩辕皓诡魅淡漠,根本不在乎封赏。

可他忘不了这位冷淡阴郁的摄政王是如何把轮台变成死亡之地的,直到他离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从没淡过。他也忘不了那一具具裹在马皮里的军妓血肉模糊的样子。

一路上,他皱着眉思考许久,最后得出个结论:徽帝需要冉家。

国公府的大门重涂了漆,与当年他搬进这宅子时一样新。匾额上以朱红赭石重重刻着豪迈的几个大字:冉国公府。

漫天细雪中,司夫人领着几个孩子并一众家仆各级婢女嬷嬷一同整齐候在门边。

“老爷...你终于回来了.....”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呈现了眼前,面上笑着,眼里不断涌出泪来。身边的冉子靖冉子铭忙扶着她。

众人团聚寒暄道相思之时,一架宝石玉骨车辇缓缓驶了过来。剔透的车轮卷着细雪,万两一匹的织锦帘穗上垂着的西域红玉珠子互相碰撞,发出极悦耳却有些森寒的声音。赶车辇的男子修长的身影包裹在暗蓝色的衣下,蒙着面,一双凌厉的丹凤眼露在外面。

驶过国公府时,一个雪白带红的东西滚了下来。

“豫小姐送回来了,殿下说了下不为例。”阴冷的声线带着爽朗,却不带一丝感情。

冉子铭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抱起冉子豫,“小妹妹!小妹妹!”

掀开面上包裹的白纱,便见一张苍白美丽的脸,如画的清眉微微皱着。左脸一道细长却深刻的口子,额头上缠着白纱,渗了些血。

“小妹妹!醒醒!醒醒!”冉子铭只觉心被人狠狠揪着似的。

冉世苍这才发现方才并未在人群中发现小女儿。

“老爷,豫丫头在巳元节冲撞了摄政王,被摄政王带走了好些天,这才.....”司夫人故意欲言又止,被摄政王带走还能做什么。

冉世苍慢慢走过去。难怪朝堂之上百官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他,难怪轩辕皓难得没有为难他。自以为挣回了国公府的面子,全被这个女儿败完了。

“这般任性,你可对得起你的母亲。”说这话时,愤怒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半白的眉一蹙,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半躺在冉子铭怀里的冉子豫。战场上出来的人,那股凌厉的杀气实在渗人。

冉子豫慢慢睁起一双烧红了的长眼,这就是她记忆中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因生着病,眸子似蒙了层水雾。她眨了下眼,纤密的睫毛都是讽刺。

冉子仙跟着过来看热闹,见冉子豫脸上也有一道口子,开心地笑了。“冉子豫啊冉子豫,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你的脸也毁了,哈哈哈哈,看你再怎么招蜂引蝶?”

第三十五章 打倒回府

“破鞋!破鞋!还想着做太子妃吗?哈哈哈哈!”冉子仙眼角一斜,鄙夷道。欢快地笑声尖细得有些过分。

一锦衣绝世男子骑汗血战马而来,潇洒下马后便着急去看冉子豫的伤势。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身后一架车辇停了下来,桂嬷嬷先下来了,随后扶下一中年医女。头戴金丝八宝攒珠簪,挽着朝阳髻,项上戴着水碧璎珞圈,一身缕金翡翠宫裙,正是一品女医许玫。

“参见许大人。”

许玫淡淡点过头,抬眼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叹了口气。“本官奉陛下、皇后娘娘之命,为冉家幺小姐验身。”

轩辕承抱着冉子豫进了国公府,往凌云阁去了。一众人跟在后面。

看见凌云阁的大门落着锁,轩辕承厌恶地剜了一眼司夫人。顾七一刀劈开了锁,才进去了。

整个院子一片狼藉,也没人出来迎接。

冉世苍在凌云阁外徘徊,迟迟没有进去。司夫人不悦,却还是陪在他身边也没有进去。

冉子豫平躺在床上,轩辕承与冉子铭候在床边。

“请太子殿下与安国将军回避,本官为冉小姐检查。”许玫恭敬道。

轩辕承与冉子铭出去后,桂嬷嬷便上手几下便脱下了冉子豫裙里的亵裤,再把裙子掀了上去....

冉子豫笑笑,难怪轩辕皓总是....

不多时,许玫出来了。正色道:“冉家幺小姐确为处子之身。”

轩辕承会心一笑。心里的一个大疙瘩终于散了。就凭这个,日后一定给轩辕皓一个全尸。

桂嬷嬷出来了,双手呈给许玫一个长盒子。许玫一下子严肃起来,恭敬地打开了木盒子,取出里面的圣旨。

众人纷纷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冉世苍之幺女冉子豫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轩辕承年已适婚,当择好女与之配。值冉子豫待字闺中,与太子堪称天造地设。特将冉子豫许配与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尚书何良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桂嬷嬷把冉子豫扶了出来,接了圣旨。“谢主隆恩!”

许玫点点头,“小姐身子弱,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轩辕承与冉子铭扶着冉子豫进去了,桂嬷嬷与许玫一同回宫复命。

冉子仙难以置信,甚至怀疑圣旨是假的。想进去抢了圣旨好好看看,冉子靖拉住了她。“为什么?大哥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小贱人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运气?为什么不是仙儿?”豆大的泪水流出湿了面纱,“那贱人的脸也毁了,为什么....为什么太子殿下还要她 ?大哥哥,你回答仙儿!”

冉子靖叹了口气,心中百味陈杂。摄政王到底是顾忌太子的,留了冉子豫的处子身。他有些庆幸,下一刻,冉子豫却被许配给了太子。算是...苦尽甘来吧。

“走吧。”冉子靖把冉子仙拉走了。

凌云阁外的冉世苍长叹了口气,也好也好,嫁出去了就看不到了。司夫人冷哼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你且好生休息,本宫有空便来看你。”轩辕承交代后便离去 ,宫里确实有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小妹妹,你果真要嫁与太子?”冉子铭沉沉问道。他知道太子殿下喜欢小妹妹,可是太子殿下跟本就保护不了她。否则,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妹妹受辱。那日在摄政王府,太子殿下可是看着摄政王浇小妹妹。而且太子殿下带一品女医一同前来,却只验了身,伤也没看看。

“圣旨都下来了,你说呢?”头又晕又重,便靠着墙半坐着与冉子铭谈话。“二哥哥放心,豫儿会保护好自己的。”

“那你还弄成这个样子。”

“我...”冉子豫很认真地看着他,“这是个意外。”她也不想弄成这样的,不过这样也更让人信服嘛。昨夜,轩辕皓喂她吃药,她怎么都不肯吞,就是为了今天。

白灼推门而入,喂她吃下药,又细细处理脸上与额头上的伤。不似当时给冉子仙处理伤口时的淡漠,捧着冉子豫的脸颊,很温柔地上药。冉子铭在这里,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只能做这些事上温柔一些。

“可惜了小妹妹如花似玉的脸。”冉子铭无奈道。这么深的伤,好了也要留疤的。

“不可惜不可惜。”白灼不愧为神医,药吃了才这么一会,头晕减轻了许多。“徽帝赏了我两颗南海鲛珠,我都放在白灼那里了,大娘她们不知道的。二哥哥你不许告诉她们,否则非给我抢了去。”

白灼点点头,“确实如此。”说罢从携带来的医药包里摸出一颗珠子用指捏碎了,溶在水里。“去腐生肌,会有点疼,忍过去就好了。”

徒手捏碎鲛珠,面上毫无难色,白灼真是深藏不露啊。冉子豫躺平身子任由白灼将鲛珠化的水涂在脸上。瞬时,一股火辣辣的疼炸开。这哪是一点疼啊,冉子豫只觉脸上着火了,手紧紧抓着被子。疼痛过后,又是一片清凉,很是舒服。

“果然神奇。”冉子铭惊奇,这么一会功夫就好了,完全一副好好的样子。“难怪仙儿妹妹吵着要。大哥去宫里要过了也没要回一颗来。小妹妹真厉害,一下子得了两颗。”

“二哥哥别说了,我不会给三姐姐的。”冉子豫正色道,现在脑袋完全不晕了。脸也摸上去更加滑腻了。冉子豫知道仅凭鲛珠恢复不了这么好,昨夜轩辕皓还给她涂了些东西。

“对了,辛奴她们呢?”这么久还没见到她们,真的很奇怪啊,这些天她都不在...“她们是不是出事了?大娘做的还是三姐姐?还是她们一起做的!”

幽幽的眸光忽然冰冷下来,与方才似完全换了个人。冉子铭稍一怔然,“小妹妹放心,辛奴她们都在呢...在后院....”

“她们肯定受伤了!否则怎么会躲着不出来见我。”冉子豫脸色泛白,心中极怒。“三姐姐做的,我不在,她便对我阁里的人动手动脚。不!不对,她不是阿月的对手,她还有帮手...”

冉子铭看着她强忍着愤怒仔细分析的样子,忽然觉得面前的不是他最小的妹妹,而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睿智女子。

“冉子靖!是冉子仙和冉子靖。”冉子豫冷笑出声来,随后转向白灼,“白灼神医,豫儿相信你,一定不要让她们有事。”

白灼温润一笑,“这是自然。”

“你说话一向算话,我相信你。”

冉子铭从他易居阁里派了五个一等大丫鬟来伺候冉子豫。冉子豫随意挑了一个名叫若晴的大丫鬟伺候在身边,剩下的四个都派去照顾辛奴她们了。

晚上,大雪纷纷。若晴守在冉子豫房外,忽然便闻到一股清新的极好闻的味道。比三小姐的香囊还好闻,便吸了吸鼻子,想辫出里面都添了哪些香料。不想,一下子倒了下去。

门开了,冉子豫着身黑衣几下便绕到墙边,跃了出去。

几日后,辛奴采薇才出现在冉子豫眼前。主仆三人很默契地不谈各自在这些天发生的事。

采薇面色还有些苍白,辛奴走路有些不稳。冉子豫便时常偷偷出府买了好些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算是给她们补补。只是阿月,阿月再晚一些才来见她的。偏黑的面上带着一贯的淳笑,就是一副我没事我很好的样子。

冉子豫没说什么,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再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们。

雪大了,再不能在前院的石桌上吃饭了,只好搬到内室吃去。

“小姐啊,你真的要当太子妃了吗?”采薇难以置信。

冉子豫见她连肉都不和她抢了,便知她真的很好奇了。“那圣旨还在我屋里呢,下次到我房里时你好好看看。”

辛奴不悦。晚饭后还是去冉子豫房里寻她。

“奴以为,身在国公府已然凶险万分,若去了宫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辛奴垂下眸子,定了定心神,“奴以为...小姐不该嫁给太子。”

冉子豫抚摸着断月鞭,漫不经心道:“圣旨都下来了,礼部也开始准备了。”

辛奴按下冉子豫的手,长眉紧蹙,“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再过几日,等阿月再好一些就走!这几日奴先去把揽月楼转手出去,再把阁里的黄金换成银票,过年前我们就离开这里。那时候城里人多,祭奠年礼扎堆,我们偷偷离开,被发现的可能小。下午出城门,先受累一口气赶到鹂山,那里有当年南宫夫人留下来的密道,水路,只消得一晚便可.....”

冉子豫抽出手来,打断了她,“离开?离开又到哪里去呢?”

她是真的没想到辛奴是认真的,还做了如此精细的打算。先不说把库房里存着的数量可怖的黄金兑换成银票,还不引起怀疑尚是难题。揽月楼可是她花了好些心思经营起来的客栈,都有感情了。

辛奴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冉子豫缓缓道:“去北夏。”

听到北夏两个字,冉子豫的眼一下子亮了,随后轻轻笑了,“去北夏做什么?人生地不熟的,货币也不通,我的钱拿过去了,还要先兑换才能用,多麻烦啊。你说这两个国家也是,都说一样的语言,又挨得近,怎么不统一一下货币呢?这不利于旅游业的发展啊!”

“小姐!”辛奴埋怨地叫了一声。说正事呢,扯这些无关的东西。

第三十六章 现实果然是现实

冉子豫决定不逗她了,“那你给我非去不可的理由,不要骗我。”因为我会看出来。

辛奴垂下眼,面色复杂,呼吸也不自觉乱了些。不时蹙眉,抿唇。冉子豫知道她在与自己做斗争,也没有催她。

终于...“小姐是南宫夫人的女儿...”

“我知道,还有呢?”辛奴说了一句又停下了,冉子豫催问,适时的催问有促进作用。

“您与完颜律有婚约,嫁不得大越太子。”辛奴说了出来,十分紧张,鬓角出了一圈汗。

完颜律?“完颜不是北夏皇族的姓氏吗?”冉子豫微咬了唇,灼灼目光望着辛奴,“我娘到底是谁?你若不如实说来,回北夏的事我就不考虑了。”

犀利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她咬咬牙,“南宫夫人是北夏唯一的女将军。您是南宫夫人唯一的骨血,一定要回北夏的。”

“又是将军又是细作,不简单啊。”

辛奴目光一顿,落在冉子豫身上许久。小姐这满脸的崇拜加上感叹的摇头,有点奇怪。

“那作战图呢?真是我娘泄露的?”冉子豫乘胜追击。

“这...这...”辛奴紧张地揉着衣角。“是...”

冉子豫笑笑,知道辛奴在说谎。“辛奴,你不要忘了,总归我身子里还留着一半中原人的血液,又自小生长在大越,离开这里实非我愿。你先回去休息吧!好好想想我方才的问题,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彼时我自会好好考虑去北夏的事。”冉子豫将辛奴送出门去,背靠着门满意地笑着。再过不久,辛奴一定可以对她完全敞开心扉啦。

作战图不是南宫芷泄露的。站在北夏的角度讲,作战图是他们胜利的关键。辛奴说‘是’也是为了以后在北夏好过些。可正确答案是‘不是’,否则她大概也活不到现在了。

自己身边的辛奴都把真相藏着掖着,更别说其他人了。唉,如果人与人之间多些真诚,也不至于勾心斗角血债累累了。

有人推门!

“辛奴,你快回去休息。”冉子豫抵着门。

门外传来一声阴沉的闷哼。冉子豫手忙脚乱地开了门。

那道雪白的诡异身影卷着细雪在开门的一瞬陡然向她扑了过来。阴诡的寒冷裹得她几近窒息。仿佛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阴冷的娑婆地狱,寂寥森寒无边,魂被拔了舌,只有血枭停在骨山上凄厉鸣叫。

“主子....”转眼,她已被按在床上。

面前是一张放大的惊艳瑰丽的面容,这样的容貌倾国倾城都不能足以形容千分之一。偏那双狭长的大眼阴郁得骇人,纯黑的眸子没有一丝光芒,似乎无底的炼狱,誓要吞噬世间的一切光明。

极度瑰丽的面貌与极度森寒的阴诡之气完美揉和,呈现出此般极度矛盾却又极度契合的惊神泣世的效果。

阴幽的声音冰冷异常含着滔天的怒火,“本王这几日忙,倒忘了来好好惩罚你。”

这语气...这怒火想来压抑已久,携着的强大黑暗之气仿佛要将她生生撕裂。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豫儿亲自动手,也是怕累了主子啊。”

不过是借他的戒指在自己脸上划了一下顺便被他扇进水里了吗?毁容的是她,生病的也是她。可现在却.....哎呀,什么世道啊!

冉子豫笑笑,“而且主子素来嫌弃豫儿面丑,若主子亲自动手,少不得要面对豫儿的丑脸,豫儿知道丑不是罪,丑到主子就是罪了。”

轩辕皓冷睨着身下的少女,分明极度害怕,还不忘瞪着双倔强的眼胡扯,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如此说来,倒是本王误会你了,可需本王向你赔罪?”

冉子豫见他怒气没那么重了,镇定了一下心神。笑得更加灿烂了,“当然不用了,不过若是主子执意赔罪,豫儿....”

“当真活腻了?”轩辕皓半合着魅眸,幽深的眸光冰冷。这小妖精很会得寸进尺。

冉子豫知趣,暂时住了嘴。抽出只手来,将他白狐裘上的一点雪花拂了下去,讨好道:“主子今天没撑小红伞么?怎的沾了雪沫子。一点都不像豫儿的精致主子。”

他精致朱唇呈现一种妖异鬼魅的红,幽渺的声音似乎微风便能吹散。“无法无天的小妖精。”

下一刻,他冰凉的薄唇已覆在她娇嫩的唇上。随即长驱直入地撬开唇瓣,在细腻软润的口腔内愤怒地横冲直撞。

手也滑到了她的腰间,拉开腰带,拨开衣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唔....主子....”冉子豫被吻得几近窒息,本在她胸前揉捏的手渐渐滑了下去,激起她一阵阵战栗。脑子像炸开似的,空白一片。

惊慌的手扯过他的衣服后拉住了他垂下的如水墨发,狠狠一拉。

他眉挑了挑,终于放开了她,寒玉雕刻似的手却迅速捏住了她光洁纤细的脖颈。敢拉他头发!

“咳咳....唔....”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却又被掐住了脖子。冉子豫大口喘气,双眼朦胧一层水汽。

“主子要罚就正经地罚,总这么弄我算什么事啊!”

“本王这不正在罚你么?”轩辕皓居高临下冷睨着床上躺着赤身少女,面上红晕着两朵红云,眼却怒瞪着,恨不得将他粉身碎骨。

“怎么还觉得不够屈辱么?”

冉子豫冷哼一声,这个大魔头很会看人下菜。“够了够了....”

轩辕皓精致的唇角微微上扬,一个浅笑融合着恐怖森寒绽在面上。冉子豫只觉得他周身都是黑色阴霾,很是恐怖。想要逃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轩辕皓!你混蛋!”为什么自己的身子自己不能控制!那如寒玉般精雕细刻的手极漂亮却也极冰凉,从她腰上一直往下.....

她想起了在越宫御池的华船上,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不行!不行!

极度愤怒下,身子终于可以微微动一点了。冉子豫用尽全力挣扎着,却被莫名的邪力层层卸去,呈现出来便是极轻微地扭动,倒像是羞涩撒娇。那手停在了那里,只觉两眼一黑。

“轩辕皓你住手!”

敢这么吼他,不要命了么?

转眼,脖子又被捏住了。那双狭长大眼里的黑瞳深不见底阴霾遍布,仿佛开满了曼珠沙华的黄泉地狱,随时可涌出万千恶鬼凶煞将她撕成碎片。

那是血腥森寒的地狱之气,足以将人挫骨扬灰。“你叫本王什么?”

可她是地狱都不收的人,何惧之。“主子此般戏弄豫儿,怕不是喜欢上豫儿了吧?”冉子豫勾着冷笑,抬起眼来直视那双向来阴冷深邃的眼,“你一点都不尊重我,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也永永远远得不到我的心!”厉害吧。

轩辕皓似笑非笑,淡漠道,“自恋的小妖精,本王不想要你的心,只想要你的人。”

哎....怎么跟小说和电视剧里的不一样!现实果敢是现实。无论自己怎么反抗就是无法摆脱面前这个大魔头。冉子豫垂下眸子,咬了咬唇,天生娇软的声音如轻烟,“豫儿...知错了...”

松开了她的脖子,转而挑着她的下巴。见她垂顺着眸子,一片知错认罪的样子,冷幽幽道:“你这蠢丫头啊,摆出这副乖乖认罪的模样,自以为样子做足了,却偏偏忘了藏好眉目间的不驯,旁人也就罢了,你以为本王也看不出来么?”

冉子豫只觉自己不仅身子被他看透了,心也被他看透了。冉子豫用尽前世学的情绪转移法压制住心里的恼怒。自从杀了陆聪,前世的毕生所学似乎都用来调节被轩辕皓激起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愤怒窘迫了。

“唔...”粗暴的带有极强侵略性的吻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生生让她方才为压制怒气所做的努力全都作了废。

下了一夜的雪,早上才止住了,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白雪。淡金色的阳光有些透明。

冉子靖走进凌云阁,偌大的院子没有一个仆人婢女。这么晚了,雪还没扫,也不知冉子豫怎么管理丫头婆子的。

片刻后,冉子靖陡然觉得不正常,这个院子太安静了些吧。随后迅速便往冉子豫的房间跑去。附在门上倾听,有低声的喃语。便推开了门,那一瞬一股子靡艳的味道袭来,让他不由一怔。

“小妹妹?”他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叫了一声,同时慢慢走向深处帘子后的床,也是那靡艳之气的源头。

长长的白蔓帐子幽幽垂着,依稀可见里面那个侧躺着的纤细身影,朦胧美好的曲线清妩异常。一只雪白的玲珑脚丫并一小截小腿露在白帐外,白白软软,没有一丝人气。

“...呃...主...主子....豫儿知错了....”娇软的呢喃似妖精的轻呵。

冉子靖意识到了什么,僵在原地。

“呃...不要动我了....”

冉子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瞬间红了脸。同时蒸腾起一片怒火。“冉子豫!”

冉子豫迷茫地睁开了眼,听见这半熟不熟的声音立刻摸出了断月鞭,阁着白帐挥了出去,同时拉了被子随意裹在身上。“来者何人?”

挥鞭的一刻,拉动肌肉相互牵扯有些疼,断月也没拿稳,飞了出去。“啊——”是是是是是是......他!可以说很尴尬了...

冉子靖身子一偏,轻松躲过了飞出来的鞭子。听见白帐里传出的尖叫他只觉好笑,果然只在家里人面前装清纯。真真是个贱人,亏他最开始还以为她中毒了。

身后一道罡气直直袭来,他眸光一闪,腾空便也躲了过去。罡气便袭向床去了,一时间白帐扑腾作响。

冉子豫裹着被子早跳了出来,只是腿发软,刚触地,便摊了下去。被子滑下了一点,现出玲珑锁骨与脖颈,雪肤上星星点点的吻痕与明显的牙印。

第三十七章 寿宴

看见面前的冉子靖,嗯...心情有点复杂,尤其是面对冉子靖冷面上的讥讽蔑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莫名的罡气立刻与他纠缠厮打出去了。

第一次被玩得那么惨,连这么个大活人进来了都不知道!手下的人又不谨慎些,都到床边了才动手。让她在亲哥哥面前丢了脸,很大很大的那种。

轩辕皓!冉子豫深深吸气,呼气...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风水轮流转,花无百日红...轩辕皓不得好死!

沉默片刻后,将亵衣穿上,漫不经心一瞥,看见床下有张纸。应该是方才罡气袭来时,从床上吹下来的。

捡起来,上面还有字,似乎都是药材,“千年白人参、王不留行、熟地黄、玉芙蓉、凝香玉露草....”满满一页的药材,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前些日子在摄政王府时,白嬷嬷每日清晨便端给她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不喝完不能用早膳。白嬷嬷不肯告诉她那是什么汤药,只说是殿下吩咐的。她喝了几天,苦得她吃饭都没了味道。这方子应该就是那个汤药。

初步推测应该是一种毒药,每天喝慢慢积累毒性,等她办完事,再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差不多就毒发身亡了。不过还是要拿去给白灼看看,若真是毒药,也好早些研出解药。

“小姐!”辛奴和阿月来了,见满地破碎的白帐,与地上凌乱的被子,混乱中掺着糜烂。“小姐,你没事吧?”看来,昨晚神秘人又来了。

冉子豫摆摆手,仿佛毫不在意,“没事没事,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辰吧。前些天就大张旗鼓地准备着,怕是有很多客人了。”

如今,国公府已恢复了昔日的荣耀,又封了两位二品将军,还有一位未过门的太子妃,这次来的客人一定比从前哪次都多。老太太应该很高兴了。

看看窗外,阳光都出来了,看来不早了。她眸光一转,所以才来叫自己出去转转,让客人们看看徽帝亲封的太子妃,满足老太太的面子,不过...派个仆人丫头来就好啊,何必让冉子靖来呢。

冉子豫长长叹了口气,坐在了妆镜台前,这黑眼圈...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羞耻!

“采薇呢?还没醒过来吗?”

“奴这就去叫薇丫头!”辛奴与阿月两人相视一眼,便下去准备了。

冉子靖被那不知从何处袭来的罡气缠扰着,待解决了那麻烦,自己已在凌云阁外。自己在明,敌人在暗,便没有轻举妄动,沉着一双冷眼扫了凌云阁后离开了。

这个冉子豫当真是个水性杨花,吃里扒外的东西。

莲池边置了几套雕花梨湘木桌椅,一群锦衣少女并各自的贴身大丫鬟聚在一起玩笑打闹。

冉子仙穿了条大朵翠粉牡丹刺绣绫罗裙,拖了一尾粉色散花裙裾。毕竟是冬天,绫罗不保暖,便在外披了厚厚的锦瑟毛裘。挽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了两支翡翠春碧簪。虽半蒙着面纱,却因美丽水润的眉眼与华丽的打扮依然为人群中最打眼的姑娘。

“三小姐,我等又不是没见过你的美貌,这会子却吝啬不让我们见了。”说话的蓝衣女子,戴了支鎏金对蓝蝶缠藤簪子的正是当今国丈爷萧统最小的女儿,即萧皇后的亲妹妹萧韵儿。

冉子仙从容回答,“近来换了新的脂粉,起小疹子了,过几天就好了。”

“哟,女儿家的脸最是金贵,脂粉什么的不要求时新,只求适合自己才好。”萧韵儿以袖半覆了面,笑道。靖安候与父亲议事时早提过冉家三小姐的脸被幺小姐给毁了,还以为她不知道呢,呵呵。“那待过几日,三小姐的脸好了,韵儿便来找你煮酒赏雪,那时可不许再把美貌遮了去啊。”

冉子仙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还是笑着道:“那是一定。”

这个萧韵儿真是.....恰好看见冉子靖经过这里,便欢快地过去亲昵地拉着他的胳膊,“大哥哥又要去哪里?大哥哥一直与父亲他们在宁心斋聊天,现在也该与我们说说话了吧?”

冉子靖本来想直接回宁心斋的,不想被冉子仙拉来了这里,这么多花花绿绿的女子,脂粉味浓郁,熏得他本就纷乱的心更加烦躁。

萧韵儿缓缓走过来,勾着在镜子里练习了几千遍的笑,“有些日子不见了,如今豫儿都不知该唤你靖哥哥还是靖国将军了?”

冉子仙抑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还靖哥哥,恶心。

“萧小姐随意。”冉子靖抽出手,淡淡道。

“靖哥哥!靖哥哥!”

冉子靖匆匆走了。萧韵儿撅起嘴跺脚,很不满。冉子仙很满意地笑了,对付这个萧韵儿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冉子豫远远看见莲池旁的的一群少女当即便决定绕远路去宁心斋,远离那里。

“小姐,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过去啊?天冷路滑的,绕路多不值当。”采薇不解问道。

下过雪的路虽然已经扫过了,还是很滑,何况这条路走得人又少,扫雪的仆人偷懒并没有认真扫。自己是习武之人,本难不倒她的。拜轩辕皓所赐,身子又痛又疲软仿佛不是自己的。

于是与采薇二人相互扶持着艰难前行。

宁心斋正大厅。

首座上的老太太穿着裁剪致雅的暗色厚锦衣。左手边的第一把尊位上端坐着的是冉世苍,紧挨着的次一个尊位上坐着端庄典雅的司夫人。冉子靖冉子铭端坐着,认真听着父亲与靖安候、司候、陆相等的谈话,时而被长辈们点到,便谦逊地插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

司夫人微笑着看着自己两个儿子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觉自己这些受的苦都值了。

老太太年轻时也是翻云覆雨,血雨腥风中过来的,对于男人们所谈的战事自然也是懂的,只是年纪大了,再听这些未免觉得无趣,只想看见儿孙们热热闹闹的样子。

“小小姐来了!”半老仆子传话来。

“快快请进来罢。”老太太抿着笑道。再怎么豫丫头也是徽帝亲封的太子妃了,实为我国公府长脸。只是豫丫头心气儿高,从前受了冷落。姑娘少爷来拜寿时,她都不来。这才遣了她的长孙亲自去请豫丫头来。

“这豫丫头封了太子妃后连老太太的寿宴都要晚些来了,真真还是孩子心性。”司夫人觉出老太太对冉子豫的态度大不同了,端了茶调笑道。提醒老太太不要忘了从前冉子豫的大逆不道。

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不悦闷哼一声。“苍儿。”

冉世苍便狠狠剜了司夫人一眼,提醒她小心说话。

冉子豫着身雪白花纱穿云裙,柔波长发分了一缕垂在胸前,简单清爽的单髻上插了根剔透的碎玉鎏金簪子。雪肤上的眉似最出色画师的杰作,长长的大眼似含秋水,天生的淸妩风华,朱唇红得恰到好处。披着血红的单色斗篷,美丽中便添了丝邪气。如一朵血池中绽放的白花,洁白花瓣上残留着一滴血。

众人不动声色,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堂中福身的少女看去。宇文冲端了茶,饮了一口,抹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豫儿来晚了,给老太太赔罪。”垂顺着淸妩眉眼,美面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冉子靖冷笑,厌恶地移开眼。冉子铭则微笑着看着小妹妹。

“不晚不晚,你过来,让老身好好看看你。”老太太微笑着,昏暗的眼里散着柔和的光。看豫丫头这柔和的态度想是也不计前嫌了,心中暗夸其大度知趣。

“是。”冉子豫甜甜答了一声,缓缓走上前去,任由老太太牵着她的手,慈爱地抚摸着。

陆丞相酸了一句,“小小姐果真倾城之色,便有的这身好皮囊,安乐华贵一生。”他的女儿有了太子的骨血,便该给她一个名分。萧皇后都内定了锦薇为太子妃,偏得这狐媚妖女截了去,锦薇在房里闭门哭了许久。

只是这话在旁人听来只以为是对小小姐合理的赞美,便也诚心应声附和。

听得有头有脸的众宾客都夸着自家孙女,老太太面上自然也是有光的,目光愈发柔和了。

冉子豫轻轻招手。采薇便将包好的礼物呈了上来。“老太太,且收下豫儿的这份薄礼。”

老太太点点头,身边的红玉便将礼物接了过去。

“乖孙女给老身备的什么礼啊?”老太太清楚前段日子萧皇后差人送了不少好东西来,随便拿出一样都比其他孙儿送的强。

冉子豫浅浅一笑,“豫儿没有什么好东西。曾得徽帝赏赐南海鲛珠一对,如今只剩了一颗,豫儿便拿来借花献佛了,还望老太太莫要嫌弃。”

听见鲛珠二字,司夫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同时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

众人只道小小姐孝顺,这么珍贵的东西都送了出来。

冉世苍回来这么些天也听说了豫儿伤了仙儿的脸,宁愿把两颗南海鲛珠都浪费了也不肯施出一颗给仙儿治脸。原来是把南海鲛珠留给老太太了,心中有些触动。

老太太慈祥笑容僵了一瞬,眼神不复先前的柔和。不留痕迹地松开了冉子豫的手。“红玉,给豫丫头看坐。”

“是。”

冉子豫被领到冉子铭身旁的位子,采薇替她解下斗篷后,才坐下,便有婢女送上热茶来。

“豫丫头有心了。”老太太仍挂着笑,声音却似含了把沙。明知冉子仙如今最缺鲛珠,却送来给了她。这不是逼她做选择么?

司夫人窃喜,老太太都示软了,奈何这个小贱人是个记仇的主,别人看不出,她却是清清楚楚老太太热脸贴了冉子豫的冷屁股。冉世苍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感到了老太太的不悦。

第三十八章 药方子

“如今小小姐名花有主,倒是她的哥哥姐姐们都还没着落,国公爷你可莫要总偏心小的了,也为其他几个孩子考虑考虑啊。”司候笑着道,眼看向冉世苍时,满是责备。北夏人生的庶女都有了这么好的归宿,反而嫡亲的儿女们一个个的连个头目都没有。

冉子豫微微饮过一下口茶,恭敬柔顺道:“外公说的是,豫儿是女儿家,本不该说这些事,只由父亲大娘做主。大哥哥、二哥哥是有功名的好男儿,不愁贵女淑良。二姐姐三姐姐红颜倾城,父亲与大娘谨慎些挑选合适的公子是自然的。今日老太太大寿,大越尊贵的大人物都来得差不多了,父亲与大娘不若替二姐姐三姐姐物色物色,沾沾老太太大寿的福气,必得良婿。”

一席话不仅夸了冉子靖冉子豫、老太太,还让宾客觉得有面子。

“小小姐说得有理,我儿业成适龄,司夫人也见过来了,不知满意否?”张丞相与邻座的靖安候宇文冲相视一眼后,笑着道。

冉世苍慷慨一笑,刚想说什么,宇文冲便抢了先,“冉兄啊,你与老夫可是历过生死的兄弟,这等结姻亲的机会怎可忘了老夫?”

司夫人斜眼恨过他,含笑温婉道:“靖安候的公子玉树临风,年少有为,可已有殷将军之女与之琴瑟和鸣,只恨我女儿们啊没这个福气。”

“夫人说得是。”冉世苍附和道。大将军之女,怎可嫁人做小。

被拒,宇文冲也不恼。枯树皮一般的老脸笑得丑陋而可怕,因为在笑,仅存的一只眼眯成了一条缝。“你们说的是老夫大儿子,老夫说的啊是二儿子轩儿。”

看着那烂苹果一般的丑脸,冉子豫很疑惑,司夫人怎么也算是世间不可多求的美人儿,怎就和这丑东西搞在一起。

司夫人瞠目,好看的脸上闪过难以置信,很快便以端庄雅笑掩去了。

冉世苍听见是宇文冲的二儿子,好像确实未娶,虽然只见过大儿子宇文极,眉目俊朗,武功高强,实乃人中之龙凤,想来二儿子宇文轩条件应该也不错。便欣然点头,“如此甚好,只是不知我哪个女儿更合适?”

“老爷!”司夫人失声叫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这才小心翼翼赔了罪。将身子靠近冉世苍,轻声道:“老爷三思啊。”这不是把柔儿仙儿往火坑里推吗?

冉子豫以手帕掩鼻打了几个喷嚏。

“小妹妹,可还好?”冉子铭着急地看着她,这么一问,大家的目光都放到了她这里。

冉子豫微微低下头,浅笑着,“劳二哥哥关心,豫儿很好。”

看着她唇色都白了许多,面色更显苍白,便问了采薇。

“回二少爷,小姐今儿天没亮就起来了,想早些来宁心斋帮忙,那时雪还没扫,小姐走着湿了鞋袜,赶回去换鞋袜时晕了过去,白神医说有受寒之召,开了几贴药,又劝嘱小姐好生休息着,可小姐一定要来给老太太祝寿,这才....”

众人一听,顿时相互点头,眼中是对冉家幺小姐孝心的肯定。司夫人虽挂着端庄雅笑,眼里却似含了针。

老太太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明镜似的。

冉世苍看着冉子豫的眼也温柔了许多,虽伤了仙儿的脸,却还知道给仙儿找个好归宿。姐妹间再怎么闹腾,最终还是为姐妹好。“豫儿既然身体不适,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冉子豫起身,到堂中屈膝一跪,大眼里晶莹一片,“豫儿不孝,还望老太太海涵。”

如此大礼,好孝顺的丫头!众人赞叹一片。

老太太笑眯眯地又端详了她好一会,仿佛忘了时间。

冉子豫知道老太太有意为难她,因自己送了份烫手山芋给她。

“母亲!”冉世苍小声叫了她。

老太太这才恍然道:“老身糊涂了,豫丫头快起来吧,回去好生休息罢。”

“豫儿谢过老太太!”冉子豫在采薇的搀扶下起了身,采薇给她披上红斗篷后,像朵红梅缓缓飘向门外的雪地里....

又下雪了呢。

冉子豫把斗篷连帽戴上了,身子仍旧疼,尤其一些敏感的地方与衣物摩擦,更疼。所以只能缓缓地来,缓缓地回去。

她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接下来的好戏不必看便已知道了结果。

刚回凌云阁,辛奴便奉上一封信。说是锦衣卫都使差人送来的。

冉子豫忙拆了信,看完后,怒不可遏,“简直欺人太甚!”

“小姐?”辛奴疑惑,想去看信上写了些什么气成这副模样,却被小姐一把揉成了团,随意扔进了火炉。

“豫儿这是生谁的气啊?”一道温润清致的声音传来。

“白神医来了!”采薇惊喜道。

“国公爷差人叫我来给你瞧瞧病。”白灼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对了,送过来的方...”

“进去说。”冉子豫制止白灼继续说下去,“辛奴,采薇去准备茶来,要新煮的茶,不准偷懒。”

带着白灼回了屋,二人坐在帘子前的核桃木茶桌前。冉子豫顾着礼仪,给他倒了杯壶里的冷茶。白灼失笑,“方才叫辛奴去煮茶,这时却要我喝冷茶。”

冉子豫把茶杯从他手里夺了回来,嘟囔道:“这不是茶还没煮好么?不过现在你连冷茶也没有了。”

白灼笑笑,从腰封里取出了药方,俊美的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神情,“这方子我查了....”

“哇!不愧是神医啊,早上叫阿月送给你,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呢,你就查出来了!豫儿佩服!五体投地的那种!”冉子豫惊讶。

“豫儿过奖了,这方子上的药材大多都是寻常药材,可如此搭配起来却有奇效。我虽行医多年,开过无数方子,都不如这张精巧,用平凡的药材创造不俗甚至可说是神奇的疗效。妙!妙!妙!”白灼面上满是崇敬之情,不绝赞美。

冉子豫挑眉,“疗效?所以这不是毒药?”

白灼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毒药?是药三分毒,你也可以这么想。但这方子互补相生,克其不善,也是堪称精妙的原因之一。”

“所以...这是?”冉子豫问。

“咳咳...”方才神色飞扬的俊脸上覆了淡色红霞,“这是极好的补阴方子....能让女子胸雪....”

“哦....”冉子豫恍然大悟,联想从前轩辕皓弄她时的确多次说小来着....脸刷刷地红了。再看白灼,也红着一张脸。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医者不该忌讳这些的,小白啊,你年纪轻轻就有神医之名,医术自是深不可测,可其他方面你还是青涩了些,青涩了些....”

深夜大雪纷飞。

凝香阁内,飞檐下挂着一只只红灯笼。正厅大开着,任凭风雪灌进来。丫头嬷嬷们从厅里一直跪到院们。厅里跪着的丫头嬷嬷们身上的厚棉衣破了条条口子,棉花都露出来了。脸上红肿一片。厅外院里跪着的丫头嬷嬷虽免去了主子的挨打,却因长久跪在雪地里,浸湿了棉裤,寒气如骨,开始还有些难受,可稍一动摇,眼尖的主子便过来了,一阵拳打脚踢。现在腰部以下已失去了知觉。

没办法,主子心情不好。

司夫人严肃着美丽的脸穿过仆人们跪在两旁的道路,进到正厅。看见那鹅黄棉锦裙的少女,目光才柔和了,“仙儿...”

冉子仙没有蒙面,任由可怕的伤口露在外面,抬起一双哭红了的眼,带着哭腔:“老太太不是最喜欢仙儿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连颗鲛珠都不愿给仙儿?她....她明明知道....知道仙儿有多需要那颗鲛珠....”晶莹的泪一颗接一颗落下。

“母亲...”

这声颤颤巍巍的,带着哭腔的悲唤着实叫她难过,心疼地抱着冉子仙,“放心,放心,母亲一定会帮仙儿拿到鲛珠的。”

冉子靖赶来的时候,正好远远看见司夫人与冉子仙抱在一起,便不着急进去。见院子里跪着的丫头嬷嬷们可怜,便把她们都放了。

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冉子靖叹了一声,三妹妹惩罚仆人一向残忍。传来外头巡夜的武仆都来扶一把。

做完这一切才进了正厅。

司夫人抱着怀里双目无神的冉子仙,正色道:“靖儿,仙儿是你的亲妹妹,你可愿意为她冒一次险?”

冉子靖身子一僵,冷峻的面上有丝难以置信。“母亲,这....”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做那有失身份之事!靖儿,我且问你,难道你忍心看你的亲妹妹一日日难受下去吗?”司夫人声音加重了几分。

冉子靖万般无奈,只得低声答了句“靖儿不敢。”

司夫人看冉子靖已经认同了她,便也放下心来。眼里不复先前的激动,“这几日,我再去探探老太太的态度,若还不成,就休怪我绝情,到底是做母亲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只要我的孩子们好...”

怀中的冉子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司夫人抱得更紧了,“谢谢娘母亲!仙儿谢谢母亲!”

冉子靖向司夫人道过安好,便独自走出了凝香阁。一路上走得极慢,一头白雪,有些白发的味道。

老太太何时这般固执了,母亲能劝服老太太那自然皆大欢喜。可如果不能劝服呢?他真的要做一回梁上君子么?

第三十九章 夜半好戏

城南揽月楼,落第书生张生半靠在柜台前,噼噼啪啪拨着算盘。一众着青衣对襟绵褂子的婢女或扫地、或擦桌子,各自做着该做的事。

冉子豫一身轻便男装进去了。

张生偶一抬头,便见一样貌极美的小公子,虽然两道眉粗得似毛毛虫,但抵不住眼鼻唇的惊艳之美。

“丁公子来了!”惊喜叫了一声,随后马上将账本覆到面前,遮掩《孟子》。

“我都懒得说你了。”从前冉子豫还会把书抢过来,现在都懒得抢了。“张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张生是这客舍的前主人,多年赶考买书读书欠了不少钱。前几个月不得不卖店换钱,冉子豫买下了,可怜他这个读书人,便把管账的事交给他,每月发工钱。可这个人还是不放弃赶考做官出人头地的想法,时时捧着圣贤书读,好几次记错了帐,损失了不少银子。冉子豫每次来都会说他,所以即使这次她说懒得说他了,结果还是说他了。

“张生明白,所以张生在为公子管账啊。”张生笑笑。黑眼圈浓浓的,一看就知道昨晚又通宵看书了。

“唉!”冉子豫无奈摇摇头。“我夫人管得严,最近又新收了个小妾,就靠我揽月楼赚的这些碎银子养小妾了,你可千万要按契约行事。”

“公子放心,我张生虽穷却也受过圣贤教诲。”张生挺直了身板,瘦脸上严肃恭敬,阴阳怪气道:“子曾经曰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軌,其何以行之哉?’”

“好了好了!”冉子豫不想再听他啰嗦,几步便又离去了。

第十二楼木窗边站着一玉面深目的绝世男子,白肤上嵌着的一双深目里盛着湛蓝的眸,仿佛其中有一片海正藏着凶险激荡而来。静静地看着那裹在男装里的少女隐没在人群中。

冉子豫勾起半个笑来,眼底一片狡黠。目的达到!

深夜国公府,宁心斋。

一个身影方闪进老太太的卧室,四面八方便现了一群高手与之打斗。一时间刀剑声不息,刀尖摩擦的火花不时闪烁。

黑暗中,隔着一道玉坠帘子后的沉桐碧梨木床上坐着的老者面色如潭死水。一道不长眼的断剑穿过帘子,割了她的左臂。

“大胆!还不快住手!”红玉的声音响起。顿时一片刀剑落地的声音,唯有一道声音良久才响起。

黑衣身影趁机逃跑了。

“红玉,掌灯!把司敏君叫来。”沉沉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独有的沙哑。

雪夜最是寒冷,于是需炭火、汤婆子取暖,还需美娇娘柔暖的怀抱,那是一滩能揉进身体里的温软。然而,冉世苍却在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刻,被仆子打断了。

“爷!老太太请您速速前去宁心斋。”

老太太并非无事生事的无聊之辈,定是有极重要的大事。推开怀中的孟琼玖,匆匆穿衣,便赶去了宁心斋。

正厅点着许多蜡烛,恍若白天。堂上首座上的老太太阴沉着面,就着黄色的烛光,似祭奠的黄色纸人。穿着睡觉的白色厚绵里衣,披着灰鼠厚裘衣,右臂缠着白布,隐约渗出些血来。

司夫人于老太太左手边隔了一个位置,坐在次尊位上。两手紧紧捏着帕子,泪痕很深。冉子靖、冉子铭、冉子柔、冉子豫于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按年龄依次坐下。只是冉子柔身边坐着的是单手撑着脑袋的冉子豫。

冉子仙跪在堂下,泪水染湿了面纱。“冤枉啊!仙儿冤枉!”

冉世苍刚进门便见孩子们都在,觉得事情不简单,却还是顶住疑惑先给老太太问过晚好。

老太太一手拍在桌子上,茶盏响了响,“好什么好!苍儿啊苍儿,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语气极激动,甚至抬起右手来指着地上的冉子仙。

冉世苍看见了老太太手臂上缠着的白布,“母亲,您怎么受伤了?”一下子着急了,回首便扇了冉子仙一巴掌。“孽障!你都干了什么!”

冉子仙被扇倒,面纱也离了面。来不及去捂痛脸,爬到冉世苍脚下,哭着道:“父亲!仙儿没有,真的没有啊!呜呜!”

司夫人把脸别过去,不忍心看。

老太太给了红玉一个眼神,红玉上前几步,先福了福身子,“方才有贼人闯入,护卫与之打斗,吵醒了老太太,黑灯瞎火的,飞来的断剑伤了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听出是三小姐,想来三小姐惦记小小姐赠给老太太的南海鲛珠,这才有了此番动作。”

“不是这样的!仙儿一直在凝香阁休息,并未来过宁心斋啊!”冉子仙头摇得似拨浪鼓。

“唉...”老太太叹了一声,“自得了这南海鲛珠啊,你与你母亲日日来老身这里,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老身也不是不给,仙丫头当真老身的心头肉啊,不过老身啊难得见这稀罕物件,便想留着多看几天,看够了自会送与你,你又何必心急,此般动作当真叫老身心寒呐...”

红玉拿了帕子擦擦老太太眼角的泪。

“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呜呜.....”

冉世苍气得浑身颤抖,又听得冉子仙不知悔改的狡辩,手中来力,又扇了她。

冉子靖冉子铭看不下去了,扶起泪水涟涟的冉子仙。冉子靖更红了眼,把冉子仙护在身后,“父亲,仙儿是你的女儿,她什么为人你不知道吗?”

凝香阁的守夜仆子与冉子仙贴身大丫头明月,以及房内伺候的一等丫鬟都来了,跪地行礼。

“说,半个时辰前你们小姐可在凝香阁?”红玉厉声道,“老太太是念佛的人,听不得假话。”

“回...老太太....小....姐...不在...”人多,回答得很不整齐,却也清楚可知他们答的不在。

“你们这群恶奴,睁眼说瞎话!”冉子仙又愤又悲,吼出这一句时,泪水喷出。

“你是三小姐的贴身大丫头吧?老太太对你面熟,你说。”

明月上前几步,跪下,颤颤巍巍道:“奴婢确实是小姐的贴身大丫头。”

冉子仙看见是明月,终于扯出个笑来,“明月!快帮本小姐证明清白!”

明月抬起脸来,眉目间满是认真的神情,“回老太太....小姐确实不在。”低下头去,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你!”冉子仙只觉五雷轰顶,说不出话来。

冉世苍推开冉子靖,奋起一脚踢向冉子仙。“你这个孽障!为了鲛珠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受了一脚,冉子仙疼得蜷缩在地,低声泪流,“仙儿没有....呜呜...没有...”

“父亲!夜闯宁心斋的人是我!也是我不小心伤了老太太,都是我的错!求父亲惩罚!”冉子靖再次挡在冉子仙身前,跪地,磕头。

老太太眼里多了丝紧张。一直偏头的司夫人也将面转了过来,紧张地望着冉子靖。

“对!是大哥哥啊!不是仙儿!真的不是仙儿啊!”哭喊的声音沙哑了不少。“母亲!你知道的!母亲!”

冉子铭也看不下去了,冲出来跪在冉子靖前面,“不!父亲!是铭儿做的!父亲该罚铭儿!放过大哥和仙儿妹妹!”

“你们两个添什么乱!”冉世苍怒吼。

忽然一个沉实的声音闷闷响了一下。冉子豫打瞌睡,头磕到了桌子上。

冉世苍看着那少女淸妩面上一双长眼缓缓打开,仍带着朦胧的困意。因撞疼了头,朱唇微张,倒吸凉气。淸妩极美的皮囊下竟装着这么一个单纯率真的灵魂。这是他和芷儿的骨血,眉眼的确有几分芷儿的味道。对了,豫儿才过十五吧,他的小女儿啊,真真还是孩子心性。

司夫人只拿双眼狠狠剜着她,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老太太观察着一切,不言语。

冉子铭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忙跪在冉世苍面前,“父亲!是豫儿的错!是豫儿的错!”

冉世苍被她这半醒不醒的迷糊模样逗得怒气瞬时少了一半。“我且问你,你可是真心为你三姐求情的?”

“不是。”冉子豫向来直接,却少不得还是要说些真假参半的话,“但豫儿是真心想保护大哥哥与二哥哥。”

“哦?”冉世苍一怔。

“父亲,夜色已经很浓了,豫儿年少都困倦不堪,更别说老太太了。”冉子豫揉了揉眼,又使劲摇了摇头,清醒一下困极了的自己。

“冉子豫!是你!是你构陷我!”冉子仙艰难地支起身子,伸出双手要去抓她。

冉子豫忙往后移了移,叹了口气,无奈道:“三姐姐,豫儿都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了,吃饱了撑的啊来构陷你。这等莫须有的事就不要安在我头上了。”

果然是芷儿的唯一骨血,这般率真直接的性子当真像极了她的母亲。

“好了!”冉世苍大吼一声,气势不比在战场上时弱,“冉子仙半夜偷盗,伤了老太太。罚废去武功,罚三年月银,罚三年不得出凝香阁。”

“今夜之事,无论做下人的,还是做主子的,皆不许再提。”

“是!”

方出了宁心斋,候在外面的采薇便打着伞过来了,把狐裘披在她身上。“小姐,外面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嗯。”冉子豫点点头,挽着采薇,闭上眼靠在她肩膀上,闯进鹅毛似的大雪里。

“啊——”

身后越来越小的宁心斋里传出一道凄厉悠长的惨叫,惨凄至极中掺着深深的绝望。

冉子豫已脱了鞋袜,卸下狐裘与厚衣,钻进了被窝。

第四十章 试探

长手一捞,她便被卷入了一个宽阔安稳的怀里,异常好闻的清香将她包裹着。刚出去转了一圈的单薄身子冰凉,尤其一双手冷得似冰。因困倦,她闭着眼,迷迷糊糊咳嗽了几下。翻转身子,在那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

他的手指轻柔地穿过她的长发,贴上她背后,手心缓缓运气。

冉子豫只觉一股热暖不紧不慢地驱走了寒冷。想起被叫去宁心斋前,她被他折腾得身体疲惫,心理也疲惫,又几乎没穿什么衣服,想是着凉了。以至于方才在宁心斋时都没精神好好看戏。

她打了个哈欠,疲惫困倦的声音异常软懒娇悦,“主子...当初豫儿不杀宇文冲,就是为了这个...”

与其当初让他死了,不如利用他让其他人痛苦。比如司夫人,比如冉子仙...让宇文冲来提亲,冉子仙与冉子柔一定有一个会被嫁出去,而那个人很有可能会是失了容貌的冉子仙。经过今晚这事,一定会是冉子仙了。

“主子,我一直以为冉子仙是司夫人最喜欢的一个孩子,其实,她更喜欢冉子靖冉子铭吧。儿子犯的错,拿女儿顶罪。啧啧!一直隐藏得很好的重男轻女。”

“可怜你三姐了?”头顶的声音清幽阴冷,却又极悦耳。

冉子豫半睁了眼,“是,我可怜她,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怜她,并不打算放过她。”

背上被他轻抚着,隔着一层里衣,仍酥酥麻麻。冉子豫觉得自己是他豢养的一只宠物。心情好时摸摸捏捏,心情坏时打打骂骂,威胁威胁她的小命。

“一点子后院的事都要带到床上来么?蠢丫头。”冷漠的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

冉子豫知趣不再说话。胸前柔软处不知不觉又覆上了一只手,加了些力道捏了一把。身子猛然瑟缩,她咬着牙齿,委屈道:“主子....豫儿不是已经保证以后会好好喝药了吗?”

嗯...她没有喝那方子上的药,嗯...被发现了,嗯....就是今晚,去宁心斋前....

“豫儿一向说到做到。”

轩辕皓满意地闭上眼眸,掩去了眼中的地狱似的诡幽阴谲,舒展开来的精致的眉间仍晕着浓重的戾气。

“嗯...”他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在她背后慢条斯理地抚着她的背脊。

冉子豫愈发困倦,打了个哈欠,睡去了。

一夜好梦,醒来时院里的阳光很好。

用过午膳后,冉子豫坐在正厅外的矮阶上,看着阿月教采薇功夫。

采薇被冉子仙夜半大开杀戒吓惨了,决定学武功。求了阿月好久好久,阿月终于答应了。

“采薇啊!你手都没伸直!”

“哎!采薇你站稳啊,抖什么啊?”

“摔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姐——”采薇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冉子豫满院子跑,“小姐!我学武碍着你什么了!干嘛总捣乱啊!”

阿月与辛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冉子豫飞身上了房顶,采薇在下面气得直跳,“小姐!你下来!”

“我傻呀!才不下来!”

辛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跑了过去,“小姐!”

冉子豫没听到似的几下便消失了。

采薇挠挠头,不解道:“小姐跑那么快做什么,我都追不到啊。”

“我们中了小姐的计了。”辛奴看采薇还是疑惑的样子,无奈,“薇丫头啊...”

这些天小姐有意无意地问她关于揽月楼里一个住了两个多月的北夏人,总披着一袭月白的斗篷,遮住大半的脸,很少说话,出手却极大方。待她觉出小姐问得勤,恐怕有诈时,自己已经跟她说得差不多了。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啊?

揽月楼。

通天梯上,一挺拔修长身影正往下走。一身月白的大斗篷隔绝人间烟火气息,帽子遮住了眼,高挺的鼻子下冷峻的薄唇合着。斗篷下可见其一身极华贵的衣服,金线精绣的北夏图腾绽开在领口衣角。一举一动,优雅自然,牵动裙裾微摇,生出闲人勿靠近的浅淡杀气。

一半蒙面的少女从门外匆匆跑来,水波长发飘扬,白裙随着少女轻盈灵动的脚步飘飞。少女急着上楼,不巧撞在了那月白的身影,生生将那斗篷扯了一下,斗篷丝毫未动。

“哎哟!”冉子豫摔在楼梯上,却立即爬起来,躲到他身后。

软绵的手似乎带有魔力,隔着衣服却人莫名生出酥麻之感,那身子明显一僵,“姑娘...”

冉子豫躲在他身后望了望门边,才从他身后出来了,跑到门口紧张望了望。良久才满意地回来,却见那月白男子已坐在一榕树长桌前,雪白修长的手正执一白瓷杯。

“公子,方才得罪了,还请公子见谅。”冉子豫微微偏头,笑得明媚。

“无碍。”淡淡道。

“看你的衣服...你是北夏人吧?”冉子豫惊喜道。

那冷峻朱唇动了动,“莫非姑娘也是?”

冉子豫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是不是,我的户籍在大越,我是大越人,不过我爹爹是北夏人。”

“哦?”那人放下了瓷杯。

“我爹爹来大越经商,后来就不走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北夏呢?不知那边景致是否如同大越的景致般美丽。”

“呵。”微微勾了唇角,“那里风沙很大,树也不怎么多,沙漠高山,高崖绝壁,自有一番滋味,尤其夏夜的星空,美不胜收。”说起故乡,总让人一往情深。

“哦。”冉子豫若有所思,“公子是第一次来大越吧,而且肯定才来不久。你看我爹爹,借经商之名,游山玩水吃喝玩乐,我想啊他早把家乡忘了。”

冉子豫看着那露出的薄唇一直勾着浅淡的笑意,“公子呢?公子来大越也是经商的么?”

那人淡淡道:“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冉子豫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哈哈,游山玩水好啊,吃喝玩乐也好啊,我叫月儿,从小在这里长大,或许可以带你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那人淡淡道:“多谢月儿姑娘好意,不过月儿姑娘似乎自顾不暇...”

“刚才是有人追我!”冉子豫垂下眸子,“爹爹和娘总不许我独自出门的。总关着多闷啊,出趟门逛个街一群丫鬟跟着,多麻烦啊。”

“呵呵,姑娘身上颇有我北夏女子的潇洒。”

“公子谬赞,不过这还是月儿第一次甩开他们,对了,公子怎么称呼?”

“颜律,我的中原名字。”

冉子豫弯着淸妩的眼,反反复复咀嚼这两个字,“好名字啊!”

两个时辰后,冉子豫出了揽月楼,察觉了身后的几个尾巴,笑笑,闯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北夏世子完颜律三个月前入邺城,徽帝厚礼待之。完颜律,南宫夫人为她定的夫君。

傍晚,冉子豫才回凌云阁便见冉子柔在大丫鬟琼儿的搀扶下来了。

“听说小妹妹亲封了太子妃,我这个做二姐姐的还没恭喜你呢。”冉子柔着身淡青色的厚锦荷花裙,披着厚裘,面上有婉婉水柔笑意。

冉子豫微微一笑,“待成婚之日二姐姐再恭喜也不迟。采薇!天这样冷,还不把二小姐请进去,再沏壶热茶来。”

冉子柔上前一把抓住冉子豫的手,水润的眸子直望着她,“小妹妹!”而后直直跪下了。

倒吓得琼儿与采薇忙去拉她。冉子豫冷眼看着,不言语。

“小妹妹你也知道,我常年缠绵病榻之上,虽在你落魄之时没有雪中送炭,但是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冉子柔声音有些颤抖,这个人太可怕了,得老太太庇佑,又巧妙地收拾了冉子仙,连母亲也不敢说什么。

“三妹妹已被许给了靖安候嫡次子,如果不是失了美貌,如果不是昨晚...”冉子柔垂下眸子,“被许给靖安候之子的人就是我。”

“三姐姐这是什么话?”冉子豫惊慌着拉她起来,“人各有命,三姐姐许给了靖安候之子也是命中注定啊,靖安候年轻时与父亲南征北战,如今儿女结为姻亲,算是很好地袭承他们之间的情谊。”话锋一转,“三姐姐如此害怕,想必早有了意中人吧?”

冉子豫一边羞涩地笑着,一边拉她坐到桌前,“二姐姐此番前来找豫儿可是向我....”冉子豫低下头,面上一抹娇羞的红晕,“别看豫儿与太子殿下订下了婚约,豫儿还是不怎么懂得讨意中人欢心,殿下与豫儿一处时,好像....好像都挺快乐的....所以豫儿并未在此方面多做什么。”

“小妹妹...”冉子柔红了脸,而后很怔然。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不知不觉便被冉子豫牵着鼻子走了。不过看冉子豫面上的娇羞红晕,很是羡慕她能与心仪之人在一起。

“二姐姐也不必失望。”冉子豫稍微凑近了身子,悄声道:“豫儿帮不了二姐姐,可是大娘帮得了啊,你看大娘,把父亲栓得紧紧的......”

“咳咳!”屏风后传来紧促的咳嗽声。冉世苍与司夫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冉子豫瞪圆了一双眼,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很真实。表情恰到好处对冉子豫来说太容易了,不容易的是方才与冉子柔恰到好处的悄悄话。既要真的偷偷摸摸压低声音,还要保证声音让房间里的其他人听清,而且真实不刻意。实在太难了,好在成功了。

“父亲...大娘....呃....何时来的?”冉子豫一副惊呆了的样子,而后才手忙脚乱地请了安。

第四十一章 她不能死

冉世苍板着张脸,与平日的横眉冷面不同,此刻明显掺杂了些许窘迫,自然说不出话来。豫丫头年纪小,胆子却是不小,什么都敢说。这一点上当真像极了她母亲。

司夫人一眼便瞧出冉子豫的小把戏,想着自己是长辈,怎有被小辈问倒的道理,便机智地调转了话题,“我且问你,不在阁中好好待着,哪里鬼混了去?老爷与我来看你,人影都瞧不见。”

“我...”冉子豫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司夫人抢了去。

“你如今已是徽帝亲封的太子妃,私自出门鬼混败坏了名声也罢,莫像你不要脸的母亲祸害我国公府!”

提到那个已故的人,冉世苍不自然地眨了下眼,极慢极慢。

“豫儿没有出去鬼混,而是出去寻百花香糕。”冉子豫将一小包白帕子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了,里面静静躺着几块四四方方的玲珑糕点,点缀着几片花瓣,确实是百花香糕。“豫儿贪嘴,就想吃这个,便出去买了,不过豫儿带了面纱的。”

司夫人不慌不忙道:“贵为幺小姐,这点子事都要亲力亲为,你这阁里的人都太不中用了。”她知道冉子豫对这帮贱婢有情,便拿她们说事。即使动不了冉子豫,动她阁里的人也能叫她痛苦。

冉子豫垂下水媚的眸子,轻轻点了头,语气低沉了几分,“大娘说得是,豫儿的这三个婢女连豫儿最爱的百花香糕都不会做,平日的点心零食味道也不很好,不过习惯了就好。但她们在收拾凌云阁上特别中用,若没有她们,偌大的凌玉阁豫儿绝对手足无措。”

冉世苍闷哼了一声,冷厌睨过司夫人,吩咐道:“凌云阁里的仆子太少,明日遣三十名各阶仆子来。”

国公府大将军的女儿院子连个做点心的都没有,仆子少得需得自己动手,说出去像什么话!

而且这是他与芷儿的唯一女儿....添了一句,“善做百花香糕的,通通送来。”

司夫人暗自生气,被那死丫头倒打一耙的滋味很不好受,却还是回了个“是。”

冉子豫行礼谢过冉世苍与司夫人。

今日出门之时,逗玩采薇,才在回来路上顺便买了一份百花香糕,算做赔礼,希望采薇吃了这个掂了些肚子,晚上用膳时,念着她买糕的诚意与肚子里还未消化的香糕,不会因生气而异常勇猛地与她抢肉。真是没想到司夫人安排了这么一出,更是没想到这香糕还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冉世苍与司夫人带着冉子柔出了凌云阁。

司夫人抿着唇,端庄的面上无丝毫笑意。本想用冉子柔来套出冉子豫的阴谋,却被反将一車,自是愤恨无比。同时不愿看冉子柔一眼,这女儿生得软弱,不如冉子仙有能力。如果不是因为冉子仙被毁了最重要的美貌,那么昨夜跪在宁心斋的人就是冉子柔了。想着想着,她也不知该问谁:为什么被毁美貌的是她的三女儿,而不是二女儿?

冉子柔温婉清高的面上并无几分没有完成母亲所托之事的遗憾与难过。三妹妹与冉子豫之间的事,母亲与冉子豫之间的暗火,她根本不关心。做戏试探冉子豫,她本就不想做,因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失败了,失败的是母亲与三妹妹。

但她害怕。母亲有三个女儿,大女儿远在宫廷,三女儿又失了势头,但母亲还有她这个二女儿,唯一在她身边的女儿。

“父亲留步!”冉子豫慢慢上前几步,怯怯道:“父亲回来也有些时候了...还不曾看过娘...”

冉世苍触电似的僵了下身子,眼中满是错愕与惊恐,随后便是无可奈何。司夫人一把把他拉走了。

他同意司夫人试探之计本就存着私心,想看看芷儿。只是到了之后,发现凌云阁完全变了样,再不是原来的凌云阁。他也没有照顾好他们唯一的女儿,更不敢去看芷儿了。可豫丫头那小心翼翼地期待与难得的委婉当真叫他无可奈何,好在司夫人将他扯走了,他觉得幸运身边还有司夫人。

诚然冉世苍走了,匆匆忙忙走了,解脱似的。

冉子豫靠着凌云阁大门,久久望着那个逃脱似的身影越来越小...明明从前冉世苍是极疼爱这个小女儿的,如何在她伤重被扔回府邸之时,那样漠然的态度。明明冉世苍爱惨了南宫芷,如何如今与她上柱香都不肯?

好个没有雪的月夜。

凝香阁檐上歪歪扭扭挂着几只红灯笼,这灯笼蒙了灰似的,很不新鲜。

明月穿着一件明艳的对襟红褂子,棉裙厚袄衣。小脸红扑扑的。“小姐!快吃东西啊!”若饿死了,少不得连累她这些做仆子的。

冉子仙只穿了睡觉时的白色里衣,半披着水华狐狸裘。未绾的长发任意披散着,打了好些结。面上的丑陋的疤赫然似有毒的蜈蚣,两眼圆睁着,没有光泽,唇冻得紫红。

“叫你吃呢!”见冉子仙没有理睬她,便推了冉子仙一把,同时大吼。粗鲁的语气一如从前的冉子仙。

被废了武功的冉子仙完全不胜推搡,一下子便被推下了三级矮阶。“你这个贱婢!再敢这么对本小姐,信不信本小姐砍了你!”

她实在受不住了,自从被废了武功,又被囚在这里,丫头仆子们一个个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甚至拳打脚踢。她在这里受苦,没有人来看过她,父亲没来,母亲没来,大哥哥、二哥哥、二姐姐都没来!

那是一个阴谋,是母亲精心编织的阴谋,只为来了给大哥哥开罪。都是母亲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要她顶罪!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给哥哥顶罪么?那么这么些年来,母亲对自己的关心算什么!

明月听见天大笑话死似的,仰天大笑,“还当自己是三小姐呢?真好笑,武功都没了,还想砍本姑娘,你来啊!你来啊!”

“你!”冉子仙咬牙切齿,只恨当初没有折磨死她,爬起来踉踉跄跄就要去抓她。

她轻松闪过,顺便踢了冉子仙一脚。“哟!还真想杀本姑娘呢!不自量力!”明月从怀里摸出颗珠子,“这是宁心斋红玉姑姑送来的,南海鲛珠啊果然名不虚传。”

冉子仙听见‘鲛珠’二字眼睛发亮,向她爬了过去,“还给我!这是老太太给我的!”

可是明月拿着珠子的手忽高忽低,逗小狗似的逗着冉子仙。“你想要啊?求我啊!”明月面上挂着深深的笑,眼中晶莹。曾经冉子仙踩着她小弟弟的脖子,逼她求她,她求了,可小弟弟还是死了。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不给我?你就不怕我嫁到靖安候府后报复吗?啊?”冉子仙不再去抢,含恨看着她。

明月轻哼一声,“你若有命嫁到靖安候府再说。”拿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慢慢逼近她。

“你!”冉子仙惊慌着向后退缩。

“我到凝香阁十年了,你动不动就打骂我,可是你打我骂我还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的弟弟!他还那么小,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明月挟持住她,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

生死就在一瞬。那一刻生死权衡,父亲、母亲、大哥哥、老太太.....一个个板着脸吐出两个字:耻辱。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怎么活下去。“不过是个贱仆,本小姐想杀多少杀多少!”

明月咬牙,手上加力。

一小手指头般大小的雪球击中她的手,她一疼,松了手,同时一白影闪过,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冉子豫披着白狐披风,正把玩着鲛珠。

“冉子豫!”

“小小姐!”明月惊讶,“小小姐!你?”明月想不通,从前三小姐这么欺负她,好不容易三小姐落魄了,却来救她。

“别误会。”冉子豫淡淡道,顺手从腰封里取了个小瓷瓶,把鲛珠捏碎了放了进去。一边摇匀,一边道:“你们主仆间的事,我不想多管。但她好歹是我的三姐姐,且马上又要嫁到靖安候府了,你怎么动她都没关系,但总不能杀了她啊,毕竟她也没有杀你。若是真杀了她,你自己也活不了。”

“冉子豫,用不着在这里假好心!”冉子仙撇了撇嘴。冉子豫捏着她的下巴,将瓷瓶里混合了鲛珠与花露的水敷到她的伤疤上。

“啊!”冉子仙躺在雪里,疼得死去活来。

冉子豫挑了挑眉,有那么夸张吗?她也用过,是很疼很疼,但不至于疼成这样吧。果真是娇滴滴的小姐。

“三姐姐,宇文轩虽不是嫡长子,但也是嫡亲的儿子,日后食邑定然比其他儿子丰厚不少,怎么也算是个好去处。”冉子豫笑笑,“别看宇文轩又丑又胖,但他可喜欢美女了。这不,豫儿便来帮三姐姐恢复美貌,愿三姐姐与宇文轩恩爱到白头,永世不相离!”

冉子仙脑海里现出那个白胖得像条虫的宇文轩,恶心感冲上头,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冉子豫冷眼看了一小会,跳上墙去。“你们怎么报复冉子仙斗无所谓,但谁敢动她的命,我必将她碎尸万段。”

放点狠话吓吓他们,再时常来看看。总之,冉子仙不能死。

若死了,就不好玩了。

深夜,冉子豫睡得正熟,一众黑袍人悄然从天而降,将她打晕扛在背上带走了。

大理寺地下暗牢内,冉家人被隔开关在一间间牢房里。

待冉子豫噩梦初醒,便是一片沉重的黑暗,让她几乎错以为自己还在噩梦里与哥哥姐姐们追逐。

这地牢熟悉得很。那簇细小黯淡的烛火摇摇欲灭,苟延残喘着。照在墙上,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

“啊——”这个地牢正是她九岁那年待过的地牢。

第四十二章 南边风波

一时间,只觉地牢里大片的黑暗中或站或躺着一些人。被切了鼻子,砍了手脚,拔了舌头,挖了眼珠的人在地上摸索着自己失去的部分,最后齐齐抬起头来,阴森森地望着冉子豫。

还我命来~

“啊——”冉子豫连滚带爬到了烛下,拼命把自己小小的身躯挤进那更小的黯淡的光影里。

自己是信奉科学的人,自然不觉得黑暗里有什么,可这身躯里的意识残留害怕这里,驱动身子不自主地做这些动作。

在九岁的孩子面前生生出去她哥哥姐姐的身体部分,血泪混浊,惨叫连连,不留下心理阴影才怪。而且是很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即使现在身体里住的是丁月的灵魂,却还是会做噩梦。

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都是心理作用。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黑暗中真有一双手将她拖了过去,将她放在怀里,轻柔抚摸着她的发。

被强拖走的恐惧后,觉出这怀抱异常安全,带着丝丝渗人的凉意,似落入死神的怀抱。难以言说的清香包裹着她,惊魂便定了下来,声音里有些真切的惊喜,“主子!你怎么来了?”同时很自然地转过身子,揽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仿佛揽着的是棵救命稻草。

抱着她的人略微一顿。

头上传来个幽冷却柔和的声音,配上本就极悦耳的声线,说出的话都少了些许平日的阴冷诡谲,“我是你主子?”

黑暗中,冉子豫翻了个很完美的白眼,“主子好好说话,要豫儿做什么直说就是了,阴阳怪气的,怪吓人的。”

“此般放肆,他能留你到现在真是奇事。”虽看不见脸,但冉子豫知道此刻他脸上定是极度轻蔑。

他?

“可是我不想留下你。”幽幽吐出这句话后,冉子豫只觉脖子被紧紧掐着。她抓住脖子间的冰冷的手,艰难道:“你....不是....主...子....”

“...呃...”她觉得自己几乎被他捏碎。

果然跟着坏人的人没有好下场。觉得自己真的很惨了,平时有事没事的被轩辕皓威胁蹂躏一下她脆弱的生命,现在还要死在他的仇人手上。

“冤....冤.....冤有头....债有....主....呃....你该....去杀....轩辕....皓...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锁打开的声音。

外面的烛光照进来,正照在冉子豫那张惨白而痛苦的小脸上。“豫儿!”

那银白华服的冷峻男子正是轩辕承。

“...太子?”冉子豫再支不起身子,倒了下去。轩辕承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渐渐倒下的身子,顺势拦腰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传许玫!”

身后的顾七听令,风似地离去了。

重华殿上,端坐在龙椅上的男子着身九龙穿云戏珠散仙袍,俊美的面上眉眼如炯,却紧紧皱着。淡淡扫过右下角的华贵软塌,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今日,母妃忌日,他的胞弟几日前去了皇陵。

“陛下,靖国二品将军与安国二品将军蓄意假造军功,把陛下玩弄于鼓掌之间,按大越律法,其罪当诛三族。”陆相拱手恭敬道。

所谓三族,即父母一系,兄弟姐妹一系,妻儿一系。冉子靖冉子铭二人未婚配,冉子温已出嫁,不算在内。冉子仙已经许给靖安候嫡次子,也不算在内。

轩辕徽一手扶着太阳穴,一手捋着下巴的胡子。“诛了他们,谁给朕打仗?”懒懒从龙椅上起来,俯视殿上垂头顺眼的百官。

“你?”指着陆丞相。

陆丞相一阵惊恐,“不不不!臣一介文官,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陆丞相现在知道有心无力了?昨晚到冉国公府抓人的时候怎没有这时的觉悟?”冷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轩辕承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冉子豫。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圣安!”

“冉国公幺女冉子豫拜见陛下,陛下圣安!”

轩辕徽半眯了眼看着下面双双跪着的二人,“平身。”

“谢父皇!”

“谢陛下!”

“朕瞧着豫丫头面色苍白如纸,可是身体不适?”气氛如此肃穆的重华大殿上,徽帝的关心来得猝不及防,不仅百官吓了一跳,连一向沉稳如水的轩辕承也抬起眼来。

“多谢陛下关心,豫儿只是在地牢里有些不适,许大人瞧过了,只是受了点惊吓。”冉子豫答道。

“地牢?”轩辕徽咀嚼着这两个字。

冉子豫撇了眼强装镇定的陆丞相,落落开口,“是啊,地牢。昨夜陆丞相的人把豫儿抓去的大理寺地牢。”

“陛下!臣....”陆丞相解释。

冉子豫声音提高了几分,压过陆丞相的解释。“陛下!豫儿认为,豫儿两个哥哥犯的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豫儿绝无怨言。且不说陆丞相一介文官先大理寺一步抓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陆丞相应该知道已许嫁的女儿不算在三族之内吧。”

朝堂之上,敢说陆丞相狗拿耗子的,冉家小丫头是第一个。

轩辕承嘴边勾着满意的笑。徽帝更是一手撑着下巴,一副看戏的表情。

陆丞相哑口无言,一阵窘迫后,从容地重重磕头行礼,“陛下!罪女如何能当太子妃?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又如何维护轩辕皇族的尊严!陛下!三思啊!”

近来,陆丞相深得徽帝重视,三年时间便从侍郎升到了丞相。百官中有一半的人跟着陆丞相行了重礼,“陛下!三思啊!”

轩辕承面上一片鄙夷。

“口口声声维护轩辕皇族的尊严,而你先斩后奏,抓了陛下亲封的太子妃,你把陛下置于何处!把太子殿下置于何处!”冉子豫厉声道。

“臣....臣....”陆丞相叩首,却说不出什么。

“好!”徽帝快活地拍了下手,“豫丫头说得好,陆丞相你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该罚!”

陆丞相只得闷闷道:“是!”

冉子豫满意地笑笑,“陛下!陆丞相说得对,罪女成为太子妃的确有辱皇族尊严。”

“豫儿...”轩辕承疑惑,低声唤了一声。

“众所周知,南蛮棘手。慕容将军与厉将军身经百战,八年都攻不下。大哥哥二哥哥初出茅庐,考虑不周,留下祸患,该罚。可眼下用人之际,慕容将军与厉将军镇守边关,靖安候年老....”冉子豫抬起头,“豫儿希望陛下能给我冉家补救的机会,只求平定南蛮,家人安好。如此豫儿方可堂堂正正成为大越太子妃。”

轩辕承作出思索状。冉贵嫔昨夜得了消息便来求过他了。

冉子豫添了一句,“冉国公府幺女冉子豫以性命起誓,若我冉家不能平了这次南乱,该诛三族就诛三族,我也不会苟活侮辱皇族。”

百官震惊。陆丞相也不再有异议。

徽帝终于点了头,沉沉道:“豫丫头,话说得太狠不留一条后路,容易出事。”慵懒打了个哈欠,“到时,只要你求朕,朕便留你一条命。”

轩辕承发觉不对,却见冉子豫已经谢恩。

当晚,冉子豫回到凌云阁,拿了些东西,交代辛奴她们安心等她回来,揽月楼那边万不可去。

“小姐!小姐!”

冉子豫披着血红的斗篷,斗篷下的白裙随着轻盈迅速的脚步泛起花瓣般的涟漪。

府邸外的厚雪地上,陆管家带着几个仆人正牵马出来。

冉世苍望着飘飞的鹅毛大雪,已然出神。司夫人红着一双眼细细交代冉子靖与冉子铭照顾好自己。

冉子豫却笑了。六年前她被丢在这里,那时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

“豫丫头,你?”冉世苍看着冉子豫虽披了厚斗篷,却仍是一身轻装,腰上缠着的断月鞭闪着光泽。

“豫儿也要去。”冉子豫笑着道。

“胡闹!”冉世苍震怒。姑娘怎么能上战场呢?且这本来就是他两个儿子的错,前去补救已然不光彩,而今一个姑娘也要跟着去,岂不是叫他们更没有面子。

冉子豫认真道:“豫儿怎么胡闹了!豫儿为什么不能!且豫儿去南蛮不只为了国公府,还为了太子殿下,豫儿想风风光光地嫁给太子!”

冉世苍眼看着满脸倔强的冉子豫,被她的率直气得有些说不话来。心飘去到了一片漠漠的黄沙,红衣妩媚女子纤细玲珑的手臂修长,断月在她手上挥着,黄沙漫天。她的秋水长眼弯成了明媚的月牙状,鞭子一抖,将他卷到了她面前,红唇贝齿,说出的每个字都挠着他的心,“阿苍,你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南宫芷的!”

芷儿!

良久,吐出几个字来,“不许去。”毕竟是他与芷儿唯一的骨血。

冉子豫苦笑,“豫儿早得了徽帝同意,所以父亲的话没用。”

“你!”冉世苍高高扬起掌,迟迟没有落下。

“你打啊!反正我娘不在了,从前大娘欺负我,如今连父亲也要打我!”冉子豫说着,面上仍一副毫不服输的神情,淸妩长眼里泪光莹莹。

冉子铭见事不对,便将冉子豫拉走了,“小妹妹....”

冉子豫拉着冉子铭同上了一匹白马。说来惭愧,自己不会骑马,记忆里冉子豫是会的,但那时还小,这么多年了,又没有练过。突然骑马,风险很大啊,小命重要小命重要。

“既然父亲厌恶豫儿,不如我们兵分两路,豫儿与二哥哥,父亲与大哥哥。”说罢,一挥马鞭,白马嘶鸣,疾奔起来。

“铭儿!铭儿!我的铭儿啊!”马蹄踏雪轻扬,司夫人追了几步,跌在雪里,冉子柔悠悠上前,扶了一把。“老爷!你快把铭儿追回来呀!这等大事容不得那小贱人胡闹啊!”他的铭儿为副将,兵力实在太少。

冉世苍无奈地摇摇头,“出发!”

第四十三章 回去

羊肠杂道上,枯草堆了半人高,其上覆了层雪。

“为何不走官道?”冉子铭问道。管道宽敞,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驿站可供休息与粮草补给。“小妹妹!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冉子铭想到在府邸前冉子豫要与父亲分道扬镳的话。

“我本来就是认真的啊!”冉子豫拿眼认真辨着前路,“父亲定要走官道,那我们就走私路,至于粮草与补给,路上总有人家,我也带了些银票。足够了。”

“如何足够,我们现在出城不远,村落较多,不过因为邺城最为富庶,待到了南部蛮荒之地,便是连走三天也不一定有人家。我们这么多人,即使有钱,荒野人家小门小户的,没有能力提供补给。且你的银票要去钱庄兑换,方能使用。”

冉子铭顿了顿,注视着冉子豫的表情变化,“南部各族世居丛林山野,为防御敌人,陷阱数不胜数,毒蜂毒虫防不胜防,更有迷雾森林,一进去便再也别想出来。我们就这么些人,又能撑到何时呢?”

冉子豫愣了一下,不愧是在南蛮待了将近三年的人,考虑事情比她周全多了。

“小妹妹,父亲一番好意,也是为了保护你,且哪有女孩子上战场的?”冉子铭拉缰绳,马走得平稳却极慢。

冉子豫低头沉思,终于平静道:“豫儿知错了。”翻身跳下马去。

“豫儿这就回去。”冉子豫抬头,对冉子铭安心一笑。

冉子铭不由宽心了些,小妹妹还挺懂事。又指了两名精锐士兵,“你!还有你!你们二人送小小姐回府。”

冉子豫忙摆摆手,“不!不用了!”失笑道:“二哥哥又不是不清楚豫儿的身手,豫儿自己回去就是了,若真遇到点什么事,豫儿还要救他们,二哥哥,收回成命吧!”

“你这丫头!”冉子铭笑着摇摇头,以小妹妹的身手,贼人见了,只有逃命的分。“快回去吧,等着我们凯旋。”

“嗯。”

冉子铭在马背上看着那抹血红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挥鞭疾驰。南蛮出了名的难缠,小妹妹还是在府邸里比较安全。

十日的辛苦跋涉后,东芜村村口小酒馆外,士兵席地饮酒、分干粮。店家六十多岁的老妪牵着半大的孙子在士兵间转着,见谁碗中的酒水不够了就添一些。

酒馆内,四四方方的破旧木桌上放着一盘玉米烙饼与小半盆黄米粥。

冉世苍端坐上位,将佩剑放在桌子上,两边分别坐着冉子靖与冉子铭。

“父亲!小妹妹知错已经回去了!小妹妹年纪还小,还望父亲不要追究!”冉子铭小心翼翼道。劝了小妹妹回去,他便把人马带回了官道。奈何毎至一个驿站,皆被告知父亲已经离开。好在,十天后追赶上了父亲与大哥的人马。

冉世苍叹了口气,这个女儿当真与她母亲一模一样,还想上战场。“回去再说。”说罢,冷睨过冉子靖。

南蛮最大部族玉笙族族长在中原军队撤退后,肆意抢夺并抢占了其他几个部族,大有揭竿起义之意。原本冉子靖与冉子铭被罚来南蛮,与玉笙族战了几十场,曾俘虏过玉笙族族长侬云紫。可他们信了她的假降,放虎归山,联合各族,慢慢逼近中原。才造成冉家又一次名裂。

“战场上忌心软,更忌儿女情长。”冉世苍冷冷道。靖儿是他第一个孩子,亦是他花心思最多的孩子,亲自教他习武,亲自教他认字,长大一些后便带着他上战场....他甚至比司夫人更了解这个孩子。杀伐决断、快意恩仇,这才是他的靖儿。

心软?这次他倒想去瞧瞧小小南部蛮女是如何让靖儿心软的。

冉子靖冷着一张俊脸,微微低下头去,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着,冷厉的大眼里溢出丝丝仇恨与厌恶。

侬云紫。

冉子铭见状,也说不得什么,暗自为冉子靖担心。那日,玉笙族联合其他部族把他们逼进迷雾森林,还是大哥牺牲自己为他们求来的生路。

“参见太子殿下!”门外传来士兵整齐的声音。

三人立刻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高大修长的男子披着赫赫战甲,嵌银紫云冠将墨发高高束起。一双冷峻丹凤眼凌厉肃然,高挺的鼻下,薄唇紧闭。扫过面前的三人,“豫儿呢?”

那日,下了朝,他拦住她,说要与她同去南蛮。她不同意,后来不得不搬出太子的身份方才随了他的心意。

冉子铭答道:“小妹妹已经被我劝回去了,这等打打杀杀的事何必牵扯到她。”

轩辕承半垂了眼,略一思索,“安国将军说得是,豫儿的确不该来这里。”这里危险万分,他舍不得她受一点伤。

冉世苍很是嫌弃轩辕承带着大批兵马赶来,只为了一个女子,尽管那个女子是自己的小女儿。“老夫的幺女回去了,太子殿下还是到国公府找她吧。”

轩辕承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本宫来了,怎可不战而退。且平定一方,让百姓安居是本宫作为大越太子之重责。”

冉子靖冷哼一声,“太子殿下有心了。”谁不知道这太子看不惯摄政王,急于建功增加自身筹码。

冉世苍瞪了他一眼,他悻悻微低了头。

四人坐下。

冉子靖拿出南蛮地形图,冉子铭拿出从前的南蛮作战图。四人围着两张图纸思索商量了起来。

东芜村内一偏僻院落,一少女着身粗布素衣,盘腿坐在竹编的席子上。暗色粗布衣上绣着的南部最大部族玉笙族的蛇形图腾。衣袖不及手腕,露出一小截雪白玲珑的小臂。举着黄镜,偏来偏去地照着。一双极媚的魄月长眼弯着,唇角浅浅笑意,淸妩不可方物。眉心勾勒的血红灵蛇,平添了勾人的妖气。

身后一名戴着深蓝头巾的中年胖妇人正将她的发缕缕地分出来,再各自编成细细的小辫子。玉笙族的女子哪个都是鞭辫子的好手。不多时,便将她满头的水波长发都编成了小辫子,垂在她身后。

冉子豫满意地点点头,这身装扮应该妥当吧。

解了胖妇人的穴道,胖妇人咳了几声,谨慎又害怕地看着冉子豫。

还好早从冉子铭嘴里套出了不少关于玉笙族的事,包括图腾、服侍,所以才能在这东芜村里寻到这么一户玉笙族来的人家。

越往南走,便越暖和。皮毛斗篷之类的过冬衣物已经穿不下了。好言请求这家的主人给件衣服,不同意。便又以五两银票买,这人倒好,一定要她用所有的银票来买。大概看她披的斗篷成色极好,又独自这么一个小姑娘,便觉得有钱人傻好欺负吧。

诚然,冉子豫不是好惹的。抽出鞭子把那当家的主人轻轻打了一鞭,老实了,银票也不要了,还唤来他哭哭啼啼的胖妻子帮她。一直哭着,冉子豫烦了,才点了她的哑穴。

“我的鞭子上有剧毒的。”冉子豫看着已有些灰暗的天,淡淡道:“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可解。”

胖妇人跪地,抱着冉子豫的腿,悲戚嚎啕道:“求姑娘救救当家的!我们一家从南水迁来不容易啊,当家的若不在了,我们怎么活啊!”

门边蜷缩着的粗鄙男子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身旁五个男童扶在他身边,又怕又恨地盯着冉子豫。

“好说好说。”冉子豫勾了个浅笑,“今日我借宿此地,明日一早,我便调配解药,如何?”

“好好!好好!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胖妇人慌乱擦泪,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去给姑娘整理床铺!”

夜晚,冉子豫从村口归来,正在烧她换下来的衣物。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将手中的衣物一股脑扔进火堆里,贴在墙上仔细听。

一道婴儿的哭喊声十分强劲。

冉子豫笑笑。原来有人生产啊,想想这户人家一个老当家的,五个男童....所以是那个胖妇人在生产!那妇人看着实在太胖,原是有了身孕啊。

又一道强劲尖锐的婴儿哭喊声传来....

哟!还是双胞胎呢。冉子豫不觉面上的笑深刻而自然,却听得那胖妇人微弱疲惫的声音,“慢....慢...”

“啊——”婴儿尖锐的惨叫刺得她耳膜疼,忙赶去了隔壁房间,推开门前碍事的五个男童,踢门而入。

一挥鞭子,打在当家男人举起热水盆子的双手上。

男子痛得叫出声来,盆子覆地,热水洒在泥地里,发出滋滋声。一个小小的女婴通红的皮肤上满是晶亮的水泡,随意扔在他脚旁,裹了些许地上的泥。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破床上的胖妇人满脸水光油滑,不知是汗还是泪。还哆哆嗦嗦着“慢....”被肥肉夹在中间的眼睛一片通红。

“住手...”冉子豫握紧了拳头,声音却有些颤抖。再怎么也是一条生命啊,再怎么也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血肉,怎么舍得,又如何下得去手。

当家男人小声抱怨道:“不过赔钱的贱肉。”

“姑娘,当家的没错,还请姑娘快快回去休息。”胖女人捂脸哭着,床尾另一个女婴仍顾自哭泣着,浑然不知与最亲的姐妹已经死去了。

冉子豫气得浑身颤抖,什么叫赔钱的贱肉!站立良久,摸出张银票来扔下了,便去抱那个女婴。

随意扯了些床上的烂布裹了女婴,轻轻抱在怀里,“这个孩子,我买了。”

第四十四章 初入林子

东芜村是边境上唯一一个超过五十户人家的村子,听说本是几个中原逃犯在这里立命偷生,十几年来又接纳了一些南蛮部族里被驱逐的可怜人,这才有了今天的东芜村。

“他们居然连夜走了。”冉子豫抱着女婴,不解道。

都到南蛮门口了,且她昨夜去瞧时,都安营扎寨了。南蛮部族也没什么动静,那么......便是有人来了,一个或所一群他们害怕的人。冉子豫轻轻眨了下眼,淸妩长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高大的密林里,参天的古树扭曲着探入云霄,手腕粗的古藤虬龙般屈结而上,缠绕着繁密的枝干,绿叶如盖,将本就不很灿烂的阳光过滤得愈发暗淡。各种奇花异草以诡异的姿势愤怒生长,一派狂野的茂盛。

阴抑天幕,万里无云,偶有苍鹰一只,高空之上俯瞰密林。点点刺眼银光闪烁,正是大越军队。

领头的银甲男子俊脸若冰霜,丹凤长眼挑着不羁的傲然。手中的长剑凛冽着寒光,划过半人高的草,毫无阻隔便倒了一片。

剑上不免沾了草汁,却呈现出异样的颜色。

“草有毒。”他冷声提醒,同时蔑眼扫过冉子靖与冉子铭。

冉世苍看到了轩辕承对他两个儿子的不悦,但他完全能理解轩辕承的不悦。南蛮于靖儿与铭儿来说,算是故地,怎会不知这些草有毒。为何不早做提醒,昨日已有几个士兵莫名其妙地倒下了。

冉子靖似未听见,面无丝毫异样。忽然,微蹙了英眉,大喝,“准备!”

全体将士警觉起来,按照早已布置的阵法排了起来。四面八方忽然窜出穿着各种南部部族衣服的人,渔网似的层层包围了过来。

天上落下一张藤织的大网,四面八方飞来削尖的竹箭与木制钉板。一时间,万鸟惊飞。

冉子靖面有傲色浅笑,执剑的手紧了紧。

古树上的少女坐于一高枝,长长的大眼专注地看着下面的混战。玉笙族的裙子在膝盖以上大腿中部,膝盖下一寸的地方才裹着细织带灵蛇图腾的粗布。便不由得露出了一截雪白玲珑的大腿,她并不在意,看得精彩了,悬着的腿不时欢快地摇晃几下。

背后的婴儿安然甜睡,丝毫未被打斗声吵扰。

“毕竟是敌人的地盘,怎么都是在暗。”冉子豫望着那群显然占上风的银甲,“倒是聪明,利用这一点,引蛇出洞。”

把不利化为有利。冉子靖,有点本事嘛。

估摸着看得差不多了,该回东芜村了,待会子小月醒了还要喝奶呢。嗯,小月是她给这个女婴起的名字。

正准备起身,一股细却强大的风袭了过来。太过突然,尽管有些惊讶,她还是灵活躲过了风,却不想被其后的一片树叶子打了下去。

树叶是普通的树叶,只是被注了极大的力。方才的风不过是这片树叶的掩护。

身子急速降落,她抽出腰间的断月鞭,一挥,缠上树的枝干,稳住自己,再荡过几棵树,落到离战场远一点的地方。

才落地,只见一幽紫华丽软椅,铺着极华丽的天鹅织锦。其上慵懒坐着的妖孽男子披着千金一匹的精制华服,长腿翘着,却是逼人的优雅潇洒。半靠着软椅,精致异常的面上带着诡媚的笑。

言语无法形容的好看,却让人不寒而栗。极黑的深眸一眼望不到底,带着生来的魅惑,吸引着人一探究竟,以生命与灵魂为代价。所以不敢直视,不能直视,在这样的人面前,永远只能低下头来。

“主子!”冉子豫很惊喜似地叫了一声,连带看似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意外与激动。

软椅上的妖孽男子恍若未闻,极漂亮的手把玩着九转离魂扇。以惨白的人骨为扇骨,上好人皮为扇面,染上暗蓝,以鲜血为墨,精致勾勒着极诡异的恶鬼,这便是世上仅有的一把九转离魂扇。

“主子!”冉子豫见轩辕皓不理他,疑心自己故意引他来此被他发现了。犹豫着该说点什么时,却见那扇子轻轻扇了一下,她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

虽不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但她觉得也不过如此了。摔地之时,忽然意识到背后背着小月,忙转了身子,重重摔在地上。面上瞬时传来火辣辣的疼。

毕竟,这里的草都是有毒的。

小月受这一巨大颠簸,醒了,扯着嗓子大声哭着。

冉子豫忙解下背后的小月,摸出颗小小的药丸喂进了张着的小嘴里。小月依旧扯着嘴哭着,只是任凭怎么用力嚎都没有声音了。

冉子豫呼出口气,还好带了这个,否则凭小月的大嗓门定可传遍这林子。

“好啊。”低柔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明显的讥诮,“你为了这孩子,脸都不要了。”

“主子……”冉子豫很无语,她保护这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孩子,不惜毁了美貌,这么伟大的善事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呢!

“豫儿的脸不是自己的,所以要不要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冉子豫抱着小月垂着一双大眼,冷静答道。她这张脸本来可以好好的,是他非要扇她。仗着自己邪功盖世,动不动就扇她!

“皓六。”

“是。”

冉子豫不明白轩辕皓自言自语什么呢,却见不知从哪里闪来一蓝袍蒙面男子,冷戾的长眼从自己面前一逝。

她还未反应过来,怀中便空空如也了。再看那欣长的身影已隐隐闪去了远方。

冉子豫怔然了一瞬,这就是令全天下人闻之丧胆,如同鬼魅般存在的皓卫么?不过一出抢孩子,便给人一种无能为力与恐惧。还好他们不是人贩子。

“喂!把小月送回去!一定要送回去啊!”冉子豫不知道那人在哪里,只能扯着嗓子大吼,“记得威胁威胁他们!”

如此,小月或许可以活到她去找她。

怅然之际,自己被生生吸到了软椅旁,一股力量逼着她跪地。她也不挣扎,反正挣扎了也没用,不如省些力气。

下一秒,下巴被捏住了,强迫她抬起头来,对上一双阴冷鬼魅的眼。

“你就这么喜欢孩子?”他的声音慵懒低柔中带着最锋利的刀。

喜欢孩子?她笑了笑,她不喜欢孩子的,虽然前世她失去了一个孩子......但眼睁睁看着好好的孩子死去,她做不到。

他抓住她眼中闪过的一丝苦涩,那种极力掩饰的苦痛与悲伤。松手,再次半靠在软椅上,半眯起眸子睨着她,“若你以后与太子有了孩子,你当如何?”

“不会的!”冉子豫立刻回答,“不会有孩子的!”说得极肯定,睫羽下一片黯淡。孩子,她何尝不想要个孩子,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可是现在的她不会是位好妈妈,现在不是,以后不是,此生都不会是。

“哦?”那双眼里幽暗阴魅的眸光掠过,“自以为是的蠢丫头,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

冉子豫看着他面上勾魂夺魄的笑,额上的伤口渗出的血流了下来,她眨了眨眼,胡乱擦了几下,只觉视线愈发模糊,身子也渐渐滑了下去,彻底倒下的那一刻,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腰肢…..

不远处的密林遍布尸体,周围的藤蔓与花草皆溅上鲜血。

“此地不宜久留。”冉子靖仰面望了一眼被遮得狭窄的惨白的天空。带着众人匆忙收拾了一番,便要赶紧离去。

未走多远,便闻一阵悠扬凄冷的笛声。

众人一惊,这笛声凄凉,催人泪下,像极了送亡灵的乐声。显然是给方才战死的蛮子们吹的。

“走!快!”冉子靖厉声。

众将士才经历了一场恶战,体力消耗过多也是有的。尽管他们听出副将军已经很不耐烦了,还是快不起来。

一向冷静的冉子靖此时面色有些慌忙。这笛声他太熟悉了,以至阴之日采的彼岸竹制成的笛子,一曲哀断肠,正是玉笙一族的送灵曲。而能吹出这样笛声的人,他也太熟悉了。

“父亲!小铭!还有太子,你们快走!快!”冷厉的语气带着极度诚恳,与几丝无可奈何。

轩辕承略一思索,便带着他的人马先走了。

冉世苍想着堂堂太子万不能出事,否则徽帝那里交代不了。虽然奇怪冉子靖的语气,却还是去追赶太子了。

冉子铭让自己的手下随父亲一同先走了,自己仍站在冉子靖身旁。“大哥,这一次别让我走了。”

冉子靖冷哼一声,“若你还当我是你大哥,那就快走开。”他已心急如焚,这曲要就结束了。

冉子铭自动忽略了他这话,“大哥,你别看我右手不中用就以为我是废物了,方才我用左手也杀了不少蛮子呢。”说这话时,他满脸骄傲。

右手废了,他也以为自己再也上不了战场了,空挂着二品安国将军的名号。还好,小妹妹劝他不要放弃,鼓励并陪他左手使剑。

急火之下,冉子靖几乎是用吼的,“冉子铭!我叫你走!”

笛声在这一刻停止了,林子静得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冉子靖很后悔方才没有将他打晕了扔走。

一道尖细酥媚的女声缓缓而来,“冉子靖啊冉子靖,你终于来了,还记得你我的约定么?”

冉子靖寻了声音来的方向,把冉子铭护在身后。厉声答道,“自然记得。”

“你记得?你当真记得?”女声连问了两遍,语气一遍比一遍疑惑与讥讽。随即,便是一串尖利的笑声,刺得人耳朵疼。

“那我为何没有收到十里的聘礼?那我为何没有见到红轿子,那我为何没有听到迎亲的喜乐?”顿了一顿,无限忧伤道出最后一问:“那我为何没有看见我的如意郎君?”

第四十五章 有所怨,有所求

空气中缓缓荡漾着一股怪异的淡香。树梢上、草丛中发出整齐的窸窣声,定睛细看,乃是各色花纹的异蛇,受到诏令似的一齐朝一个方向爬来。

很快,二人便被万蛇包围。

冉子靖俊美的面上眉头微蹙,下意识将冉子铭往身后拉了一把。

树叶铺了一地,身穿玉笙族衣装的四名男子抬着一竹椅踏叶而来。竹椅上的女子披着紫红外衣,敞开着,可见其内一件暗色低襟里衣,露出大半的玉软。稍尖的脸颊上嵌着一双灼艳娇眼,红唇紧抿。傲然抬着下颏,静静剜着那离人,如一蛇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胜券在握、不紧不慢。

“你骗我。”红唇动了动。

“老妖婆!”冉子铭冲着竹椅上的紫衣女子愤喊一声后,便被冉子靖狠狠盯了一眼,并将他往身后又护了几分。

“大胆!敢对族长不敬!”抬椅子的男子粗手粗脚,声音也粗得似牛。

紫衣女子蛇般妖娆的眉眼闪过一丝恼怒,握着笛子的手轻轻动了动,那男子才收了怒气。

“冉子靖,你为何不回答?”尖细的声音凄美异常,凌厉的语气似一把利剑裹在其中。

冉子靖淡淡眨了下眼,傲冷的眼神终究比平日里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无奈,“侬云紫,你知道的。”

侬云紫缓缓眨了下眼,低垂着眸子,阴霾一片....

两年前,不过一场大战,恰逢玉笙族族长第一次亲自带兵出战,她精心调制的蛇毒派上了大用场,越军死伤无数。吩咐族人烧尸体时,捡到了尚活着的冉子靖,被毒得面色发紫、神志不清,仍然挣扎着,狠狠咬了她一口。

中原人都这么固执么?死到临头还要挣扎。她一脚踢开他,他翻滚了几圈后,仍睁着一双仇恨的眼盯着她。她当即决定要救他,留着慢慢折磨。

割毒草、喂猪、扫茅房.....逼迫他做尽一切低贱之事后,他身上的清冷与傲气未磨灭半分。她觉得中原人更讨厌了,但越看面前的这个中原奴隶越觉得顺眼。

族里不少年轻姑娘喜欢这个俊美的中原男人,便常常向她来借他去做事。她同意了,心里却不大愿意。她想,她还是更喜欢这个奴隶教她的儿子中原剑法。

她在给小石头洗澡时,小石头告诉她,中原奴隶喜欢她。

不久,中原奴隶逃跑了,再回来时是一个夏日的夜晚,他带了一众兵马潜了回来,杀她族人,糟蹋她族的姑娘....她带着人赶到,唤来蛇,将他们困住。

“狡猾的中原狐狸!欺我族人,我侬云紫决不轻饶。”

他却扔了剑,淡淡道:“放了他们,我任你处置。”

那晚,寨子里处处燃着火把,红成一片。无数族人痛哭着,请求族长将这群中原贼人千刀万剐。

“好。”她说。

她伤透了族人的心,大祭司也责怪她违背了神意,会给玉笙族带来大难。她却从不后悔她做的那个决定,把他留在身边当奴隶。

许是她顶住各方压力救了他吧,他的确对她温柔了不少。他教小石头练剑,教小石头背中原的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他喝醉时,对她说的。随后,一夜带着酒香的漫漫缠绵。

窗户纸破了。

她和他,还有小石头,在这里过着一家三口的生活。然而,她注意到他的笑容中,有几分不畅快。同床共枕许久,她清楚他的忧愁。

她组织族人攻打黑岩族、布热族.....助他安稳了南部。他感激她,答应娶她。红妆十里,喜乐嚣天....

她信了,放他回了中原,等着他送来聘礼,等着他请来中原乐师,等着他来娶她。

然而,他再没有回来。

她才意识到她有多愚蠢。于是,大闹南境,写信挑衅中原皇帝....

“呵。”她轻笑了一声,缓缓抬起眼来。她知道,他不过利用她,摸清她的寨子。可笑,愚蠢。“冉子靖,你以为这次我还会放过你吗?你们中原人一向算得清明,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了吧。”

特有的妖柔之音凄凄,刺激蛇群逼近,扑向中间的两个男子....

从噩梦中逃离的冉子豫惊魂未定,打量周围。发现这房间虽比不得穷奢极糜的摄政王府,却很是别致,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在颇为原始的南蛮算是很华丽了。

她下了床,站在轻纱幔帐之前。想起摄政王府里挂着的百金、千金一匹的纱帐锦帛,而面前的不过是寻常的纱帛。

其后慵懒坐着的男子,因隔着帘子而看不清他的面容,周身诡谲的阴冷之气却重得骇人,仿佛地狱来的戾神。一道帘子,两个世界:人间与九幽地狱。

“主子。”冉子豫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纱幕里传来一道幽凉慵懒的声音,“还知道本王是你主子啊?”

冉子豫听着那声音,不觉颤抖了一下,果然被发现了。努力镇定自己的声音,“豫儿也是无奈之举啊,若不如此,只怕我冉家不存,又如何能完成主子交给豫儿的任务呢?”

话音刚落,一道阴冷的劲风陡然而来,直冲她的命门。

那强大的力量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浓烈的杀气。她眉目一冷,迅速闪去一边,毅然跪地,“主子!豫儿知错!”

身后的床受了那劲风,瞬间劈成了两半。

“还请主子再相信豫儿一次!”冉子豫重重磕头,“且豫儿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上主子,请主子给豫儿将功补过的机会!”

轩辕皓本就注意着南蛮,她不过推了一把,叫他亲自来了而已。

冉子豫抬起眼,看见纱幕后的轩辕皓换了另一个坐姿,长腿冷傲翘着。“本王一向不喜欢什么将功补过,错了就是错了。”

对于他的歪理,她自然不认同,但还是很聪明地没有反驳他。“豫儿明白。”

轩辕皓冷嗤一声,冷淡道:“什么时候本王得了空,定要将你这丫头的心掏出来瞧瞧是什么颜色,再打开你的小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坏主意。”

冉子豫听着他悦耳如琴却又阴森异常的声音,又极为冷淡地说出这些狠话来,不觉心一震,低下头去,纤长的睫羽微微颤抖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赫然看见一身暗色柔软锦袍,披着黑色镶着金边披风的轩辕皓正微眯着一双魅眼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

那双纯黑得没有丝毫杂质的眸子深幽诡冷,似乎闪着地狱的冥冥之光。极精致的面上勾了个笑,浅却惑人心魄。

“本王问你,到底为何来南蛮。”

冉子豫察觉到他清渺而危险的语气,但还是决定赌一把。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的心不被掏,自己的脑袋不被打开。

“为冉家长存,为不成为下一个周媚儿,为活下去。”

轩辕皓眼底掠过一丝怒气,面上的笑颜却愈加魅人阴诡。忽然伸出修长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悦耳的声音阴霾着地狱的森冷,“为什么想活下去?”

冉子豫闻言,不自觉地眨了下眼。只觉一把冰凉锐利的刀贴着她,丝毫动弹不得。过去种种,前世今生….在脑海中浮现。抬起眼来,直直看向这个掌握着她生杀大权的男子。

“因为豫儿有所怨,有所求。怨不平,恨不休。求不得,怨不休。”

怨是怨,求是求。在她这里,怨非怨,求非求。却又怨是求,求是怨。所以既要平怨,也要得愿。

轩辕皓看着她认真倔强的模样,不由嗤笑一声,随后抬起她的下巴,揽住她的腰肢,覆上她的唇,长驱直入,缠绵挑逗。随后,惩罚似的狠狠咬了她一口。

冉子豫一如既往伸手脆弱地阻挡,虽然无济于事。直到舌上传来一疼,他松开了她。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摸了摸嘴角流下的血。

她可是地狱都不收的人。上前一步,便被他揽了过去,缠绵温存后,她瘫在他怀里,衣襟半开,一只白玉般的手在里面….

“主子?”酥麻奇异的感觉刺激着她,她拼命忍住颤抖的身子。觉着轩辕皓心情似乎好一点了,想起地牢里那个想杀她的人….“主子,你可有什么水火不相容的兄弟?”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除了徽帝。”

覆在胸上柔软处的手忽然顿了顿,仅一瞬,又复先前的动作,阴恻恻道:“没有。”

“哦。”冉子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顺便把衣服里的手拉了出来,转过身子看着他,“那主子要小心了,有贼人易容成主子的样貌,不止样貌,连动作、说话都很像。”

“连豫儿都差点认错了。”冉子豫心有余悸,那高超的易容术,若是换了旁人,定是认不出的。那人对轩辕皓的模仿也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惜那语气里少了些东西,提醒她那不是轩辕皓,而且那人狂妄,还自己承认了。

估计以后被逮到了,会死得很惨很惨。

“害怕了?”轩辕皓轻嗤一声,华丽的睫羽魅幽,讥诮道。

他的眉梢眼角邪妄异常,精致艳艳,勾魂夺魄。黑幽的眸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地狱冥气,恐怖至极,却让人移不开眼。

冉子豫躲开他阴诡的眸光,微微低下头去,浅浅一笑,“回主子,豫儿不怕。”跟你比起来,他算什么。

轩辕皓沉默了片刻,阴冷的嗓音幽幽,“大言不惭的蠢丫头。”

第四十六章 胆肥了

一夜好梦,醒来时,身边的被褥还存有些许暖意。

捡起床下的衣物,慢慢穿好,轻抚了发便要出门去。白嬷嬷拦住了她,并送来洗脸水与早膳,“豫小姐,主子吩咐了,小姐哪里也不许去。”

冉子豫有一瞬的惊讶。轩辕皓竟把白嬷嬷带来了,且放心让白嬷嬷守着她,看来白嬷嬷有些身手,而且还不差。

“是。”冉子豫浅浅一笑,自己拧了帕子,擦脸擦手。

白嬷嬷看了一会子,便扣门出去了,严肃着一张枯皮老脸,叠手恭敬站在门边,丝毫不动,眼耳口鼻却时刻处于机警状态。

待至午时,一个婢女送来红木食盒。她取了食盒,推门而入,“豫小姐,用午膳…..”

“哐——”食盒坠地,吃食扫了出来。

“不好。”踏出门去,招来几个暗蓝袍子的皓卫,随后闪电似的消失在各个方向。

冉子豫这才从床下爬了出来,轻手轻脚到门边探了探。

“主子。”院内,皓六小心翼翼地低身行礼。姚公公举着紫檀托盘送到轩辕皓的面前,上面是刚泡好的清露霖茶。

轩辕皓侧靠在雕栏镶银窗上,优雅伸手接了茶,轻抿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凉顺着喉咙下去,方觉得心中那怒火略消了点。

姚公公见着轩辕皓脸色稍和,谨慎道:“爷,方才留院的侍卫都出去寻了,噬部的人也派出去了。豫小姐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姑娘家,逃不远的。”

皓卫中的噬部负责搜寻犯人,行事款准狠,纵是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也能在两日之内找到,不计生死。

轩辕皓魅眸闪过异样的光芒,冷笑,“那丫头决计要跑,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找到,放弃线索,按老办法查。本王就让她逃,且让她试试噬部天罗地网的滋味。”

几个脚印,几缕头发,手帕……故意留下这些东西,引人往错误的方向的查,掩人耳目,逃之夭夭。

姚公公一惊,抬起眼,“爷是要将豫小姐……”

天罗地网是皓卫噬部最高级别的追杀令,海角天涯,至死方休,宁可错杀一万,也不可放过一人。

轩辕皓轻哼一声,“这一次,留条命,卸条胳膊,断条腿儿倒可以。查清任何给丫头行方便的人,格杀勿论,留着丫头贱命,等她乖乖地,亲自爬到本王面前来认错。”

“这……”姚公公抹抹额头,仍然记得上次皓六不过把豫小姐打晕了,便到刑房领了重罚,更别说动豫小姐的胳膊腿儿了。偷偷瞥了一眼皓六,果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爷……爷打算怎么惩戒豫小姐呢?”姚公公低声问道,犹豫一会后又道:“豫小姐……年纪还太小,孩子心性重了些,您若是用些手段,恐怕豫小姐禁受不住啊。”

豫小姐常常惹火爷,爷终究没要了她的命,他们这些常年伺候在夜身边的人看出来了,爷算是宠她的了。她从来没有恃宠而骄,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端架子,见了谁都甜甜笑着,并一双单纯清妩的月牙长眼,叫他们这些习惯了腥风血雨的人见了也心里欢喜。所以素来不多嘴的姚公公忍不住为冉子豫说了好话。

轩辕皓微眯了眼,斜飞的眉梢眼角幽诡绝魅。眸色阴谲,似有地狱之冥火幽幽跃动,“年纪太小?本王素日就是太纵容她了,教她不知天高地厚,年纪太小,更是要狠狠管着,否则大了,胆更肥了,吃起来便恶心腻味,难以下咽。”

阴冷妖异的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憎恶与若有似无的诡秘的暧昧。

“是。”腻味?难以下咽?姚公公听糊涂了,爷这是想吃了豫小姐?姚公公不敢再细想。

皓六这才上前,“主子,东平郡王到了。”

两个太监共抬着一幅精巧的羊皮地图,速速展开,现出精勾细描的南蛮地图。

轩辕皓眯起眼来,慵懒睨着那地图,随后优雅指了几个地方,“守好了,然后通知郡王。有异样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一细查。”

“是。”皓六拉上面纱,仅露出双凌厉无情的眼来,匆匆下去了。那几个地方分别是黑岩族的寨子、布热族的山洞、玉笙族的一线天、扎幕族的村子……南蛮大祭司近日来往于这些地方,挑选明年上贡大越的灵女。

轩辕皓轻闭了魅眼,面上少了些许阴冥戾气,精致的面容更显冰冷绝艳。唇角勾出一个阴魅的浅笑。小丫头,你且逃,且看你是否逃得出本王的五指山。

姚公公一惊,难以置信地看了那皓卫一眼,同时敬佩地微张着嘴。又一阵犹豫后,才对着轩辕皓道:“禀报爷,方才噬部的人在黑水镇.....截住了豫小姐。”

轩辕皓微挑了眉,轻轻眨了下诡魅的眼,眸光幽幽,“哦?”

这么快?

“去看看。”

今日是这个月黑水镇最后一次赶集的日子,周围村子的村民都来了,或买些盐酒肉靡,或将自家吃不完的菜拿来卖。街道两边小贩们已经铺开了铺子,摆出一溜的糖果、蔬菜、布匹等,还大声吆喝着。本就不算宽的街道更显拥挤喧嚣。

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而热闹。忽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有千军万马疾驰而来,一时间地动山摇。

有孩子害怕了,躲到大人怀里,紧紧扯着大人的袖子。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了,不约而同往那声音瞧去。

那如闷雷滚动之声的来源,是一群披着暗色锦袍的骑士,带着同色的面罩,露在外面的眼睛凌厉似鹰鹫,冰冷若无情。身携长刀,以闪电雷霆之势冲过街道。一闪而过,黑披风掀起的风将铺子冲得七零八散。众人捂着被刀芒刺痛的眼不顾一切地后退着。

终于那抹晕着地狱之气的暗云远去。

“这....这....这是什么......”一卖菜老头颤抖着,满面恐惧与震惊。那群人通过时,他还以为阎王爷派鬼军来了。

对面铺子的老板擦擦胖脸,狼狈的胖脸上带着骄傲,毕竟是常去中原卖药材的人,自然比这些土包子见多识广了。因此,他故意咳嗽了几下,让众人把眼光放到他这里,“这是摄政王的皓卫,嘿,我说,你们真该出去见见世面,皓卫都不知道,天下人称他们为活阎王,他们想让谁死,就让谁死,天皇老子来了都没用!”

平日众人没少听胖老板吹牛,都当笑话笑笑就罢了。这次,他们却笑不出来了,看着遥远处的暗云,只觉自己的魂都被一同勾了去,吓白了脸,出一身冷汗。

茶铺子里,一披着玄色斗篷的男子轻轻勾了个笑。

黑水镇最北处,南水流过。冬日灿烂得恰到好处的阳光在那血红宝马抬蹄嘶鸣时,黯淡得毫无暖意。

轩辕皓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优雅利落的姿态流云似的惹人注目。极精致艳靡的面容冰冷诡魅,生生阴霾了阳光。

守在临时搭建的驿站里的黑衣皓卫恭敬谨慎,“人犯已经捉拿,带上来!”

两人携着一女子上来了。玉笙族的特色服饰现出女子纤细修长的玉腿,满头的小辫子凌乱,挡住了面。

“主子,这就是抓到的人犯。”

轩辕皓半眯起魅眼,幽幽眸光透出噬骨的寒意,“你们抓错人了。”

女子挣扎着,跪地拼命磕着头,“我不是人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抬头的一瞬,瞳孔放大,含着的泪水滑了下来。面色怔然惊讶,又带着极大的恐惧,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他人问她,她也只是呆呆地望着轩辕皓,失了魂似的。

轩辕皓没了耐性,挑起那女子的下巴,冷睨着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冷漠问道:“你这身衣服怎么来的?”

那女子瞬间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瑟瑟抖着,伏地磕了好几个头,“大人饶命!饶命!这衣服是一个姑娘换给我的。小人是布热族的,大祭司要小人去玉笙寨选灵女,小人......小人的娘重病,没人照料。小人不能选灵女啊,就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后来再南山脚下遇到了一位姑娘,给了小人好多中原的银票,还让小人换了玉笙族的衣服,帮小人逃走......那姑娘......穿了小人的衣服......”

“那姑娘去了何处!”皓六冷言。

女子再次被吓得出了泪,“小人不知道啊!小人换完了衣服就不见那姑娘了啊!”女子心中暗自为自己感到难过,本以为可以回家了,却不想被那姑娘当了个替罪的。娘!女儿来生再好好照顾您,让您过上好日子。

“那姑娘明明说了我会好好回到家的,呜呜....娘!女儿不能再照顾您了,您一个人也活不下去,早些来找女儿吧,呜呜.....”

看着女子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血流了一脸,看着怪可怜的。姚公公叹了口气,为那个女子可怜,也为他们自己可怜。

没抓到豫小姐,爷的火气该有九丈高了吧。

轩辕皓转身,拂袖。“行了,放她走。”

女子一听,惊喜得宛如重生。感激的言辞中混杂了几句方言土话。

姚公公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素来冷血无情的摄政王居然会放过这女子,不由错愕了一小会,见轩辕皓已缓缓走远了,才赶紧跟上。

心中暗自大叹,豫小姐胆子果然肥了,连爷都敢戏弄,逮回来后怕是皮都不会剩了。

第四十七章 灵女

断肠崖枯岩壁上,一道人力凿的羊肠路从陡崖上蜿蜒而来。生长了已有几百年的藤植垂下,淡白云雾缭绕下透出点点翠色。

男子走在这条道上,清秀的面上现出忧郁的神情。目不斜视,丝毫不惧怕脚下的万丈深渊,如履平地般的淡然。山风灌进宽大的袖口,吹起衣角,从后面看竟有些羽化登仙的意味。

一段距离后,是一群统一着身红衣的少女。弓着腰,紧紧抓着崖壁上的藤蔓,小心挪动着颤抖发软的脚。惨白的面上挂着恐惧的泪水,无暇顾及。

不时有苍鹰发出极为尖利的嘶鸣,俯冲而下,啄走一颗眼珠,易如啄食一颗葡萄。

每走一步都有一位少女娇声惨叫,随后摔下崖去。但每位少女都不曾有过放弃的念头。诚然成为灵女非易事,每时每刻都有失去生命的可能,但成为灵女是每个南部女子至高无上的荣耀。

男子在崖壁上摸索,不多时,一方藤蔓缓缓移开,似天地间一看不见的手将这道藤蔓帘子拉开。

少女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山洞。

洞门不大,进入之后却豁然开朗,别有一番天地。

洞内平坦广阔,每行十步便有一簇篝火,莹红火光似怒放的花。高悬的穹顶,火光不及的晦暗中,传来蝙蝠的低鸣与翅膀扇动的声音。地上蒙了层细沙,沙下轻酥颤动,有长蛇蠕动。

少女们怀着敬意,小心翼翼避开脚下的蛇。这些无毒蛇性格温顺,传说每个犯了罪的南部族人死后都会化为蛇,守护祭坛,算是赎罪,求得下一世的安乐富足。

石门耳道间穿梭,最后终于来到一广阔之室。

大圆石桌置于室最中心之处,其上一条金纹黑蟒盘旋着,懒懒地吐着信子。

少女们进入,便先隆重跪地,对着金纹黑蟒磕头。冉子豫学着她们的样子,恭恭敬敬行礼。

石桌旁坐了一圈服饰各异的人,正是南部各族族长。而最中间的紫衣女子,穿着的是玉笙族的衣服。见白袍男子,坐着的人都起身,低头微弓腰,“大祭司。”

冉子豫这才有机会看见大祭司的正脸。秀眉清目,哀而伤感,觉得甚是熟悉。略一思,唇角掠过一浅媚的笑。这不是巳元节上的清梧道长吗?

大祭司微点了下头,张口,清冷的声音带着自然的渺忙,“教主有言,灵女事关我教千秋存亡,今日来此的信徒皆为各部族之领袖,神主深知你们虔意,愿你们选出最合适的灵女。”

闻言,各族族长皆面有惑色,却隐而不发,时不时将目光投向最中间的侬云紫。

“可要给您过目?”侬云紫问。毕竟往年选灵女之事皆是他负责,今年......大概上次扮做清梧道长亲自去了越宫,惹怒教主了吧。

大祭司沉默良久,眼中的晦暗从淡至深,再转为淡然。“不必了,神主信任你们,这也是教主的意思。”

布热族族长古依扎,年龄最大。此刻半捂着嘴咳嗽着,看着大祭司离去的背影,苍老的眼里满是鄙夷与嘲讽。

冉子豫与其他少女混在一处。几个小仆看着她们,每次只让一位少女到族长们面前。

族长们仔细打量少女的样貌,举止。灵女,必为美貌纯洁的处子,如此方可大悦神主,赐福于南部,保佑他们的男儿英勇有为,女儿毓秀福泽,无灾无病,世代长存。这些送来的少女皆是处子之身,纯洁自然不必说,只是少有美貌的。

侬云紫摇摇头。

“下一个。”仆人阿蛮嗓子粗得似鸭子。

冉子豫不慌不忙,眼儿弯弯便过去了。

众人眼中不约而同闪过惊艳,不少人沉浸于面前红衣少女妩而不矫揉,媚而不腻的脱俗美貌中时,布热族族长古依扎不屑哼了一声,阴沉道:“美是美了,可这不像我们南部的女子。欺瞒神主,可是会遭天谴的哦。”

众人这才注意到面前少女的肤比一般南部女子白多了,青丝水波似的披在身后。还有这双妩媚如水的眼,太大太长。

“神主明鉴!族长们明鉴!小人确是南部人啊!”冉子豫说着,小声抽泣起来,“小人知道自己长得怪异了些,从小就受尽欺凌,娘说这是因为我爹是北夏人,可是这不是小人的错啊,小人从小生长在南部,也想为南部向神主求些福祉!”

闻她一袭带着哭腔的言语,古依扎沉默了,一双枯眼静静地观察着她。他怎么不知道他布热族里有这么一位姑娘。

侬云紫惦记着玉笙寨的冉子靖,只想赶快从这里脱身。灵女,反正是献给神主的女人,只要美丽纯洁,就算血统不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位子上起身,慷慨拉起冉子豫,“献身为南部百姓求福祉,好!不愧是我南部的女儿!”近了才见她脸上有几道淡淡的伤痕,却不减丝毫美貌,反倒生出丝丝楚楚可怜的意味来。不禁暗暗叹道,这女子真是会投胎,得了副这样的好皮囊。

“如此赤诚之心,定能服侍好神主。”

“这!”其他族长震惊之余,愤怒不已。伺候神主,美貌纯洁当先,因而他们不是气一个血统不纯的女子做了灵女,而是气侬云紫以一已之言便定下了此大事,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紫丫头就这么定了吗?”古依扎憋着怒气。其他人不敢说什么,可这少女是他布热族的,于情于理,他都有资格说些什么。

侬云紫笑笑,“古依伯伯,你族里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儿也不早些拿出来献给神主,这姑娘比以往的灵女都要美上好几倍,就是看上去小了点,不过神主会满意的。”

一番话说来,竟是他布热族小气了。“紫丫头!”

侬云紫已拉着冉子豫走进一暗道。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互相却能觉出对方投来的眼神。

“我不管你从前是尊是卑,从此刻起,你便是南部最尊贵的灵女,明年将去到中原越宫祭坛,伺候神主。”侬云紫的声音本娇尖,此时压着嗓子低沉说话,显出一种威严来。

冉子豫没有回答。她狡黠美丽的笑在黑暗中隐藏得很好。

下一刻,嘴突然被掰开,塞进一颗丸药。“啊!”

“你喂了我什么!”

侬云紫轻笑,“蛇毒而已。毕竟不是我族的人,得了权,对付我玉笙族可就不好了。”说罢,狠手一推。

冉子豫受力仰身,身后的墙抵挡了一下,然后随着她一起落了下去。

阳光忽然在眼前炸开。在黑暗中待久了,一时有些不适应。是一个寨子,山与山之间,互相包合之处,两崖之间仅可见一缕天光。

三两个着玉笙族服侍的女子接住了她的身子。“灵女!”

冉子豫站稳了身子,看着那五米多高的崖壁上,一片蔓延的藤植中破了一处,正是自己方才摔出来的地方。一身紫衣的侬云紫此刻站在那里,山风扬起她的紫衣。

“玉笙族听令!照顾灵女一向是我们玉笙族在做,新的灵女已经出来了,族人们且尽心尽力,神主会赐福给我们玉笙族的。神主保佑,玉笙无疆!”

“神主保佑,玉笙无疆!”

“神主保佑,玉笙无疆!”

“......”

一时间,所有玉笙族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看着崖洞上的侬云紫,眼里透出奇异的光,那是一种希望,热切饱满的希望的光芒,嘴里重复着“神主保佑,玉笙无疆!”

冉子豫觉得眼前的景象莫名有些恐怖扭曲。这是心灵的力量,可惜用错了地方。就像前世的邪教。

冉子豫紧张手心的药丸,毕竟是蛇毒,万一沾了她手心的汗融化了,毒渗进皮肤就不好了。于是,趁周围人不注意松开了手。

药丸在地上滚动,冉子豫漫不经心上前几步,一脚踩碎。

侬云紫的目光在这时回到她身上。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举起手,握成拳。“神主保佑,玉笙无疆!神主保佑,玉笙无疆!”

她看见侬云紫满意地笑了,而后转身消失在洞中的黑暗。

冉子豫移开脚,地上几点粉末,山间的微风一吹,便散了。想控制我?轩辕皓都做不到,更别说你了。

两个女子过来,带着冉子豫穿过一线天,到玉笙族专为灵女修葺的高寨子。与一线天隔了一段距离,位于茂密蓝竹后。

旁有一活泉湖泊。问过带路的女子才知这泉水有美容之效,只有灵女才有资格享用。

想到来南蛮确实许久未沐浴了,“甚好,本灵女便试试这泉水的功效。”

“是!”两名伺候的女子便下去准备了。冉子豫觉得不过下去泡泡,不需准备什么。还以为南部被称为“蛮”,便是蛮荒之地,至少比中原粗犷,没想到洗澡一类的事上还是如中原一般麻烦。

想着想着,已麻利解带宽衣,一丝不挂下了水。躺在了泉里,这几日逃亡奔波,爬山下坎积聚的劳累都在这一刻释然了。凉凉的触感,舒服到脚趾都颤抖。“爽!”

却不知这声娇呻清晰传至蓝竹丛,一下子刺激了丛中白袍男子的神经。手上提的篮子落了,洒了一地的纸钱。

走了几步,扒开因过于茂盛而低垂的竹枝。忽见浴泉内一神仙般的少女,肌肤雪白身姿玲珑窈窕,娇若无骨,仿佛一朵娇花等待人去采撷,而后一览芳泽......

第四十八章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觉鼻子一热,意识到什么,忙运气调节,方消了身体里的一股燥热。

少女纤细优美的脖颈,雪白单薄的香肩,还有那半浸在清泉中的迷人的曲线.....乌发半湿半浮在水面上。

每年都有一位美貌的少女在这浴泉闭眼惬意,可惜那些美貌的少女都只开了那么一季。

“阿诗。”

冉子豫在浴泉里泡得骨头酥软之际,听得这一声哀怨似的轻声呼唤,便立刻警觉起来。“谁在那边!”

一边打量四周,一边低下身子,遮住锁骨以下的部位,同时迅速移到浴泉边。撑着泉边,却觉身子无法用上力来,这水有问题,真让她骨头软了。

难怪...难怪那伺候的女子要去准备,想来也是预防灵女之外的人脏了这浴泉,才在泉里放了让身体疲软的毒。

现在自己是走不动了,可是不能让藏在竹丛里的贼人看出来。

冉子豫作出享受状,哼着小曲,往浴泉中心走了几步。“我乃灵女,谁敢放肆,不怕神主怪罪么!”

灵女?平日里一群明争暗斗的人竟这么快就把灵女选出来了。“南部大祭司是也,无意冒犯灵女。”

冉子豫放了几分心,既是大祭司,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大祭司啊。”

“你可认识一位道长,叫清梧。”

许久不听见回声,冉子豫还以为大祭司已经离去了。继续眯眼,享受这浴泉,等人送药来。

听见有脚步声,睁开眼,却见浴泉边一白袍清秀男子缓缓低下身子,沉郁问道:“你到底是谁?”

冉子豫不动声色,将身子又低下了几分。

“你既知道清梧道长,定是皇族贵胄。既然如此,为何来这里!”大祭司疾言逼问。“前几日,玉笙族抓了越军的一个头,你跟他们一伙的吧。”

冉子豫一副秘密被揭穿的紧张表情,映着清澈泉水,更显清水芙蓉似的清丽妩媚。

白袍下的手握紧,露出的脖颈上有一圆润一滑。他清了清声音,“中原男儿都死在邙山了吗?纵是你们口中的蛮夷之地也会心疼女子,将女子护在身后。”

冉子豫强装镇定似的,支住酥软的身子,摇晃着上前一步,“大祭司没听过美人计吗?”说罢,缓缓一笑,湿发蜷曲在脸颊边缘,衬得眉眼愈发明艳清妩。

大祭司沉沉看着面前少女,心下却不似面上镇定。宿命!那个宿命!喜欢上毎任灵女,然后......亲手将心悦之人送去越宫。

冉子豫看着他的面色由沉稳变为痛苦,扭曲后再是无奈与遗恨,很想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两人对视,心思各异。此时,另有一道阴森冷戾的目光盯上了他们。

“去,你们立刻把那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本王扔远点!”

“是!”

轩辕皓眯着眼,一挥衣袖,林间起了一阵大风。竹林发出沉闷的沙沙声,竹枝摇摆,挡住了后面赶来的皓卫的视线。

皓卫们立刻反应过来,捂紧了眼,从另一个方向过去。

那边的冉子豫全然不知竹林中的其他阴森人物,顾着继续自己的美人计。纵然身子已经疲软得几乎快要撑不住身子了,仍对大祭司谄媚地笑着。

突如其来的一场怪风携着竹叶枯草吹了过来,竟生生将她拼尽全力强撑着的身子刮倒了。水不深,站直了不过在她胸口处,而今腿软根本站不住,就是这样的浅水也可能把她淹死。

进了几口水,强打精神,告诉自己不要慌乱。一阵挣扎后,又不得不进了几口水,好在,好在站起来了。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睛还睁不太开,扶着浴泉边缘慢慢移动。

身上的毒已经发作,好在南宫芷逝去前曾将毕生内力输给了她,虽然她每次催动时,都觉得有什么阻隔着,但护她不成问题。

每走一步,身子便下沉一点。好不容易移到先前放置衣物的边上,揉着进了水的模糊的眼,同时手上一捞,打算扯过衣物来。

但是捞了个空!

然而头上却传来一道极悦耳却又极阴冷的声音,如寂静奈何桥上的诡异悦耳琴声。“你是在找这个么?”

这不是大祭司的声音,倒像是......倒像是......冉子豫一抬头,赫然见着身暗锦蓝袍的轩辕皓正微眯了魅眸居高临下地冷睨着自己,呃.....身无寸缕的自己。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方才脱下的红衣。

“主子.....主子啊,您来啦!”冉子豫朝轩辕皓露出一个看上去惊喜无比的笑来,我说无缘无故哪来的妖风呢。

随即立刻弓了身子,长发顺着水流飘了过来,勉强掩住娇美的身躯。却不想自己身子太过疲软,几乎到了无骨的地步,自然这么一弓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轩辕皓一双幽眸冥火似的灼灼魅人,流星般的光芒阴郁冷戾,讥诮道:“怎么,见着本王就躲,却主动让别的男人把你看光么?”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丑丫头。

“我!”冉子豫小鸡似地扑了几下水。

水是至柔之物,却也是最狠之物。水可消燎原之火,以滴水穿石,以柔克钢。无坚不摧,无孔不入,钻进眼睛里,耳朵里....总之,她觉得很不舒服,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从前,被人所害,三番两次都差点死于水中。这次呢,因沐浴而死,说出去不丢人?枉她冉子豫一世英名!

突然身边的水翻腾起来,她没有睁眼,却也感受到了身边的激荡。腰上突然覆上一冰冷的手,只觉一阵地覆天翻......

“咳咳!咳咳!”冉子豫已躺在浴泉边上,痛苦地咳出些水来。与眼皮斗争一会后,终于能睁开了。

蓝天白云,竹林飞鸟。还是活着好啊!

“你在笑什么?”身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她才想起身边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头,突然觉得活着没有方才那般开心庆幸了。

“主子。”冉子豫慢慢转过头去看他。

他优雅坐在一旁,衣发皆湿。单手慵懒支撑额头,另一手缓缓在掠过脑后,嵌了宝石的雕龙银冠落了,极长的青丝因湿了水散得极慢。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垂下几丝乌黑的发,在这极精致的脸上又添了惊心动魄的风情。

他救了她,她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救她了,身子疲软无比,头也不舒服,她也不愿意去想。

“....主子这么快就找来了....豫儿....”毒发作着,她说话的声音微微弱弱,有她没有察觉的温柔,“豫儿.....还没习惯这么快认错。”

轩辕皓将发别到耳后,优雅的动作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冷厉。

“口是心非的蠢丫头,你的认错就跟你这个人一样的不可信。将来这一桩桩一件件,本王都要亲手讨回来。”阴狠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暧昧。

“你.....你要干嘛.....”看他顺手解了锦袍,随手一扔,便迈着长腿走了过来。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

可惜自己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他打横抱起自己,入了浴泉。

“说来本王也许久没有沐野浴了,此地风景甚好,你又在这里,不若伺候本王了。”轩辕皓笑笑,将冉子豫靠在浴泉边上。

“主子,豫儿好心提醒你,这水有问题。”冉子豫有气无力,语气也有些懒洋洋的。

闻言,轩辕皓靠了过来,稍带了些力度将她按在了泉壁。嘴角勾着一贯的诡冷的笑,“偏等本王下了水才说水有问题,本王看,你的好心坏得狠呐。”说罢,轻咬了她雪白的耳垂。

冉子豫身子一激灵,早知道这种小计谋对付不了面前的大魔头,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但凡能伤到他的,她都想试一试。

那一瞬,她忘了伪装眼神。遗憾、愤怒、失望、悲伤.....杂糅了塞满了大眼,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他看了心烦,挑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近乎粗暴地撬开唇瓣,长驱直入,在内愤怒地横冲直撞,恨不得将她揉碎了,生吞入腹。

修长的手也直接滑到了她的胸前,拂过胸前的柔软,绕到滑腻的背上,强迫她的身体与自己紧紧贴着自己,同时更淋漓尽致地接受自己的吻。

“唔....”冉子豫只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娇软的手一直推着他结实冰凉的胸膛。

空气被争夺,她顺势看着蔚蓝的天,绝望地承受着。

人弱被人欺,马顺被人骑。都怪自己不够强大啊。

在他兽性狂暴的长吻后,她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却觉得身子不再疲软,渐渐恢复力气。想来方才他往她口中渡过了解药。

冉子豫靠着泉壁,长长的大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轩辕皓。

这样的眼神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寒与极度愤怒。精致的薄唇凉薄地动了动,极悦耳的声音轻渺而阴冷,“若非本王,丫头你此刻已经化成了条恶心的虫子。怎么,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

冉子豫低下头去,良久,抬起头来时,已是一片深水宁静,花瓣般娇嫩的唇还带着水渍,更显鲜润,张了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面上的平静终于还是破了。

她忍不下去了。

尽管这次的羞辱与从前的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一个羞辱的吻,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可原谅。

好在....断月鞭就在离自己很近的边上,很近很近,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第四十九章 切磋切磋

水面清澈,似寒凉的玉镜。她半垂着眸,刚好见到轩辕皓那张精致艳丽的面容,那眉眼间重重晕着戾气,邪诡极艳,宛如不可触的高贵冥神,冰冷而无情。

已经恢复了体力,她狠下心来,咬着唇,手向断月鞭摸去。

他那魅眸波澜不惊,幽深的瞳孔是极精纯的黑色,映出那怒红了一双眼的赤身少女。缓缓眨眼,华丽睫羽幽幽。

冉子豫一把将断月鞭抓在手里,潇洒利落地向他挥了过去,但鞭子距他寒玉冷肤仅有一寸之时,就被一股力量阻隔,再也伤不到他半分。

为什么!为什么!

“你很失望么?”阴冷异常的声音响起,一时间,风起云涌,泉水翻腾。

轩辕皓一把卡住她拿着鞭子的手,力度之大,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的手腕快被捏碎。断月鞭也从手中,落进了水里。

“主….主子…..”看见他眼里噬天的怒意与冰冷,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那是什么呢?她看着那幽瞳,有一瞬的失意。

下一刻,她忽然被狠狠地按在泉壁上,背后一疼,她微微皱了眉。他冰冷的薄唇带着怒气霸道而凶猛地吻住了她娇嫩的唇。

这样的吻极具侵略性,粗暴、横冲直撞、一点都不甜蜜,让她觉得很是屈辱。

在这样炽热凶猛地掠夺下,她几乎快要窒息而亡,他才放开了她,但他寒玉般的修长的手指却在她红肿的唇上抚摸后下滑,捏住她的颈项。

“呃……”刚得了一瞬的喘息之机,又被捏住了脖子。冉子豫只觉自己是一只蝼蚁,生死都掌握在面前这个魔头的手上。

只要他稍不开心,就可以杀死自己,如同杀死一只蚂蚁。

“是,我是没听你的话,私自走了,你想杀就杀,我不要这条命了,你给我痛快的,这样算什么,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我冉子豫还不伺候了!”冉子豫抓着他捏着自己脖子的手,每抓一下,便有一道鲜红。

“本王没想杀你,可是你想杀本王,不是么?”轩辕皓居高临下地冷睨着被吻得脸涨红,却倔强怒视着自己的少女,有一种想扭断她脖子的冲动。

这忘恩负义的小妖精,她想杀他!

方才她眼里的杀意,让他感到许久不曾有过的绝望,那滋味,很不好,他很不喜欢。

冉子豫看着面前这个完全不似平日,不管是怒是悲,是乐是哀,皆带着笑的轩辕皓,此时阴沉着那张美艳绝魅的脸,幽眸里深不见底的黑暗,缓缓往外散着死亡之气,仿佛即将涌出无数鬼军,将她撕成碎片。

那是杀戮之气,是愤怒到达顶峰之下的浅浅绝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无法动弹。

任性过了,还是要活着,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拨云见日。

她很快地勾出个明媚的笑来,弯弯的眼,月牙般美好。乌黑的发紧贴着雪白娇嫩的身子,撩拨人心的媚色。

“主子误会了!豫儿…..豫儿不过想与主子切磋切磋。”

显然是个借口,还是个很牵强苍白的借口。不过是要轩辕皓放过她这一回,给她个台阶下。

紧紧追随着他异样的眼光,他松开了她的脖子。

她以为他就这么原谅了她这一回,大喜之时,被飞来的水花击倒,又在泉壁上磕了一下。

“你还没这个资格。”悦耳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清渺而阴森。

冉子豫看着水里映出的自己,狼狈而凄惨。他不肯给她台阶下,这次,她真的惹怒他了。

“灵女!乌丽来迟了!”

还未见到人,便先听到了先前伺候灵女的女子。

浴泉只有灵女能用,其他人用了一概中毒而化为没有骨头的虫子,因而解药在族长侬云紫那里收着。她去讨时,侬云紫正和中原奴隶一处,让她在外等了许久,这才来迟了。故得了解药,便匆匆跑来了,只怕灵女自己先下去沐浴,中了毒。

却见灵女坐在浴泉旁,红裙雪肤,美得跟幅画似的。静静地坐着,半垂着清妩的长眼,天地清明、山高水绿,恍若不见。

“灵女!族长为防其他人脏了这浴泉,在里面调了毒,这是解药,吃下它,就可以安心享用这池浴泉了。”乌丽把一木瓶子双手呈了过去。

冉子豫没有接,淡淡道:“不用了,本灵女累了,想去休息了。”起身,往寨子里走去。长长的裙摆轻盈,随着自然潇洒的脚步泛起微微涟漪。

“哦…”乌丽看着她,步步生莲的神仙姿态叫她看了心里也高兴,觉得传说中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就一直看着她,一举一动都不忍错过。见她发是湿的,怕她沾了浴泉,不及时解毒,真变了虫子,可惜了这仙女似的美貌。

“灵女!还是服一点解药吧!”乌丽追在她身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另一边,大祭司被扔到了玉笙寨外。本就被那阵突如其来的风迷了眼,又因挣扎被打晕了。因而在地上昏迷了许久,直到去山里采药归来的几个玉笙族少女遇到了,认出是南部的大祭司,这才匆匆忙忙叫来人,把大祭司抬了进去。

大祭司是谁啊?是除了教主外,唯一见过神主的人,是他们这些凡人与神主沟通的桥梁。在他们心目中,至少也算半个神了。

大祭司晕倒在外,他们觉得是自己惹怒了神主,神主才会责罚他们的大祭司,以此警告他们。一时间,南部的庙堂门庭若市,庄稼人、制毒人、已婚人妇,未嫁少女、无知少年皆去到就近的庙堂,向那里的教徒忏悔自己做过的错事。

“上次,巴朗的牛其实是我偷的,我的牛不见了,可是我老婆不会放过我的,我这才起了歹心,我知错了,请神主原谅我这一回。”

“神主!我有罪!阿黑的三个儿子…..其实…..其实都是我的….”

“神主!我的亡夫其实不是染风寒死的,是….是我给他下了毒….”

“神主!我就要嫁给玛南迪了,可是我与表哥早已……早已…..我有罪!我有罪!”

“…….”

教徒整理呈上人们的忏悔给各族族长。都是些伤风败俗的难看事,族长们都心烦了,但自己也不干净,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侬云紫被族人这些忏悔气得直拍桌子,族人们一个一个看上去本本分分,没想到竟做了这么些荒唐事!好在,神主暗中引导,教她知道了这些。既然她都知道了,那就一定要好好治治了。

身后爬藤木床上,一男子静静坐着,衣襟半开,现出洁白结实的胸膛。冷峻的面上勾了个讽刺的笑,“你一直以为的淳朴族人其实和你一样,哈哈。物以类聚,物以类聚!”

他仰天长笑。

侬云紫拍桌而起,震碎了粗瓷制的茶杯。钳住冉子靖的脖子,狠狠道:“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嘲笑我的族人!你以为你是礼乐昌和的中原人,可你呢?欺骗小石头的感情,欺骗我的感情,玩弄我于鼓掌之间,利用我建铸你的军功,你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已,你没有资格嘲笑我!”

这些天的床上折腾已叫他吃不消,此时又被掐住了脖子。冉子靖那俊美清冷的面上已经惨白一片,细密的汗水沁出。他痛恨地抓住被褥。

侬云紫心里生出一阵痛快,折磨冉子靖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惜自己从前没体会到,对他温柔了些。

“想反抗?”她妩媚的眼中满是讥讽,“可惜啊,你中了毒,没有一点功力。你知道吗?你这副扶风弱柳的样子比从前的冰冷做派好多了,我很喜欢。”她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并一个绵长暧昧的笑。

冉子靖冷哼一声。

“族长,大祭司醒了。”侍女阿朵低着头进来呈报。族长与中原奴隶没羞没臊地好些天了,她还是未嫁的大姑娘呢,真是难为她了,每次都要把头低下去,以免看到些什么不干净的。

侬云紫瞥了阿朵一眼,有些不耐烦。

阿朵慌忙解释,把头埋得更低了。“大祭司要见您,有关灵女的事。”

灵女……侬云紫这才放开了冉子靖。拿上床头的外袍,一边披在身上,一边往外走。“看着他。”

“是!族长!”阿朵半跪,恭送族长。

冬天,太阳下山早。

冉子豫听见自己肚子响了,可是不想从木床上起来。

乌丽推门而入,先瞧了一眼在床上懒着的冉子豫。不由笑了一下,轻轻把托盘放在桌上,走过去将冉子豫拉起来。

“灵女!该吃晚饭了!”乌丽暗自惊讶,灵女的手好嫩好软啊,不像自己的,又粗又黑。

“吃饭好啊!”冉子豫去到桌边,看托盘里放着的两碟子菜。一荤一素,卖相不怎么好,希望味道不要太奇怪。

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嘴边之际,她笑了笑,伸到乌丽嘴边。“乌丽!你今天辛苦了,本灵女很感谢你!”

乌丽一愣,面上有惊喜,“不不!这是我该做的!灵女不必感谢!”

灵女喂自己吃东西,让她觉得受宠若惊。高兴得合不拢嘴,冉子豫趁机把肉塞到了她嘴里,“吃吧,吃吧,就当本灵女的心意了。”

乌丽只好笑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多谢灵女,多谢灵女!”

冉子豫笑而不语,只是紧紧盯着她看。虽然侬云紫今天给她下过毒了,但想再下点其他的毒,也不是不可能啊。这丫头看上去单纯热情,谁知是不是伪装的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灵女,我是照顾您的人,以后再不能这般了,否则神主会降罚的,教主大祭司还有族长知道了,都不会放过我的。”乌丽小声说。

第五十章 千笙散

冉子豫笑而不语,见乌丽并无异样,才慢慢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忽然手上没了力,连筷子都拿不动了,头昏脑涨,面前出现了好几个乌丽,“你!”

“灵女!灵女!你怎么了?”

“灵女!”

冉子豫愤怒,自以为聪明谨慎,还是中计了。不甘心,纤细白嫩的手紧抓着乌丽的胳膊,睁着一双仇恨的眼,缓缓滑了下去。

“灵女——”

另一边,轩辕承一行人在一山溪下游寻到了昏迷过去的冉子铭。军医立即进行救治,发现只是些较重的外伤,该用的好药都用上了,本该第三日醒来的,却整整昏迷了七日。

营帐中,冉世沧询问病床上的冉子铭,“你大哥如何?”

刚服下药,极苦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想到大哥冉子靖,他清澈而苍白的面上染了重重的郁色,干燥得有些裂开的唇轻轻动了动,“大哥….大哥…..”

“吞吞吐吐做甚!”二儿子初醒,他也不想态度过于凶硬,但想到铭儿已然无事了,唯靖儿…..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唯一可能知道靖儿状况的铭儿却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叫他看了实在心急,这才语气凶硬了些。

冉子铭舔了舔嘴唇,“大哥….被侬云紫带走了….”如同从前,山穷水尽之时,把他推走,独自面对。

冉世沧叹了口气,苍老的眼因湿润显得有些浑浊。平南蛮之任,靖儿是主将,现下落到那蛮女手中了,可能早已….

冉子铭见父亲绝望哀伤的样子,立刻猜到了父亲以为大哥已经牺牲了,忙说道:“父亲放心,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语毕,一旁的轩辕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一直未语的他冷冷道:“安国将军,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出实情吗?”

闻言,冉世沧疑惑地看着冉子铭,“铭儿….”

冉子铭目光躲闪。

轩辕承上前几步,凿凿沉稳的语气里似藏了千军万马,“南蛮到底如何平的?”

“铭儿!”冉世沧虽不知个中缘由,却也判断出了自己两个儿子平南蛮之时,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冉家世代功勋,忠君报国,死而后已。他只觉冉家的门楣被这两个孽子抹黑了。心下气不过,怒火上来,一掌扇在冉子铭苍白的脸上。

“说啊!”

冉子铭擦擦嘴角的血,饱含泪水的眼中有复杂的情绪,犹豫再三,最终开了口,“四年前,我与大哥同至南蛮…...”

冉世沧紧抿着唇,眼中已燃气怒火,握着剑柄的手青筋遍布。肮脏的真相,屈辱的真相,急火之下,他觉得自己仿佛不会呼吸了。

对于一位铁血报国老将军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背叛国家更让他觉得屈辱的了,而他的嫡亲儿子这样做了,无疑在他光荣一生中,画上了一个污点。若那孽障站在面前,粉身碎骨都不足以消弭他的屈辱。

然而,转念一想,七年前的邙山一战,几十年来刀光剑影中挣来的荣光早在那时被自己亲手熄灭了,如今又哪里来的脸面教训自己的儿子。

良久,几十年不曾湿润的眼里,缓缓流下一行浊泪…..

“父亲!”

轩辕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面前抱头难过的冉家父子。

玉笙寨石牢位于一幽暗山洞,四周漆黑一片,唯顶上有一小洞,透出一小块明亮的天来。

即使南部,冬日的阳光也算不上灿烂。这样的一束阳光通过那小洞直直地射了下来,冉子豫坐在那里,用手去触摸那束阳光。

“人生大起大落啊!”一只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仍玩着那束光。手腕上的粗铁链因动作而撞在一起,发出闷闷的响声。

人生大起大落啊~先是差点死在轩辕皓手上,好不容易逃了出轩辕皓的手心,潜去玉笙寨想查查天神教,靠美貌成为灵女,又差点死在轩辕皓手上,然后又被关在这里。明明是灵女,还没享受到权利顶峰的感觉,就落到了‘石头’里,只能看着这一点点天,只能享受这一束阳光。

随着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手上的铁链收紧,被拉了起来。冉子豫看着前方的烛光由朦胧渐变为明媚…..很快,侬云紫带着三五个侍女进来了。

“你和冉子靖一伙的。”侬云紫站在她面前,恰好挡住了那束阳光。

她把从假灵女身上搜到的鞭子带在身上,去见冉子靖时,漫不经心往桌上一放。冉子靖果然有反应。她这条长线,放对了。

冉子豫笑笑,“我就知道,大哥哥在你手里。”前几天,从轩辕皓宅子里逃出来之前,到处找门,却先找到了他的书房,还好,溜进去翻了翻、看了看。

侬云紫本在专注地擦匕首,听见冉子豫的话,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冉子靖是你哥哥?”

“是啊,若我没猜错,你已经拿我的断月鞭给大哥哥看了吧。”冉子豫再一次笑了,弯弯的眉眼清妩美丽,并一声自然而甜蜜的“嫂子!”

那声‘嫂子’的确听起来很悦耳,她愣了一瞬,随即扔了擦匕首的布,举起匕首狠狠刺下去

“嫂子——”

终究还是在她胸口处停下了。

“豫儿知道,是大哥哥对不起你,豫儿也觉得大哥哥过分了!这才混了进来,豫儿….豫儿不过想帮帮嫂子!”

侬云紫眨了眨眼,“你想帮我?”

“是啊!同为女子,为一个男子付出至此,那男子就该负责!”冉子豫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看上去十分激动。

侬云紫眼光已柔软了半分。这么久以来,族人怨恨她,冉子靖也怨恨她。从没有一个人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说半句话。而今,冉子靖的妹妹虽不与自己相识,看上去冲动无知,竟是第一个为她说话的人。

匕首落了地。

“我不是你嫂子。”

冉子豫窃喜,继续激动的演出,“不!在豫儿心中,你早就是豫儿的嫂子了!嫂子,自古以来男子为天,男子的话是权威,一个男子想要抛弃一个女子,只消得一句话,一纸休书。女子付出的情,付出的心意便都不作数了。嫂子!你甘心吗?”

侬云紫惊讶,没想到这女儿年纪不大,却很敢想,很敢说,且说得句句在理。

南部虽不比中原礼乐文明,但男子女子间的膈膜也与中原地区一般无二。男子当权,男子掌势,男子在桌上喝酒吃肉……女子臣服,女子生儿育女,浆洗缝补,纵然累白了发,累弯了腰,却连上桌吃饭的权力也没有…..

她,一个死了男人的普通玉笙族女子,成为玉笙族乃至南部各族唯一一位女族长,其中的辛酸苦楚只有她知道。

所以,成为族长之后,打破女子不能拿刀不能射箭的传统,从此女子亦可像男子一样狩猎、保护玉笙寨、保护族人。因此,玉笙族也被其他各族视为异类,不过,她不在乎。

她是族长,只要族人们世世代代平安长存。

“嫂子,你让我去见大哥哥吧,大哥哥最喜欢豫儿了,豫儿一定…..一定劝哥哥做正确的事,承担自己的责任。”

“不!”侬云紫缓缓摇头,她知道的,她和他这辈子是不可能的。所以…“豫儿是吧?你说你想帮我?我的确需要你帮忙…..”

听着这陡然冷下来的语气,冉子豫心里有不妙的预感。

“帮我破了越军,怎么样?”

果然偏了,“这……”

“你哥哥对不起我,我要他们的命来赔。”侬云紫面无表情,声音尖细得可怕,“你帮,还是不帮,若是不帮,我现在就杀了你,若是帮……”

“我帮你,嫂子!”冉子豫见她重新拾起了匕首,连忙说道。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着的侍女上前,掰开冉子豫的嘴,拿出一木瓶子。

“啊!”

滑腻的丸药入口即化,一股恰到好处的清凉似一条溪流缓缓滑进胃里。很舒适的温暖在身体里炸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半睁着迷离的眼,仿佛眼前是仙境,身旁围绕着盛开的鲜花,美丽轻盈的蝴蝶款款飞舞。全身轻飘飘地,飞起来似的。

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地羽化成仙……

侬云紫拿匕首轻轻拍在面前依然迷离的美丽少女脸上,“念你说话好听,我就不毁你脸了。若是不能帮助我破了越军,别说脸了,连你的命都保不住。”

冉子豫弯着一双妩媚的月牙大眼,黑眸中没有一丝亮光。不点而朱的唇勾着怪异的笑。

“妈妈!妈妈!”伸手胡乱抓着,铁链哗啦作响。

“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

“妈妈!我得了一等奖学金!下半年的房租不用担心了!”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

一行人见惯了人服用千笙散后胡言乱语的模样,因而对冉子豫的疯言疯语没有在意。

“族长,接下来怎么做?”阿朵问。

侬云紫把匕首收好,“把冉子靖带过来,让他瞧一眼自己最喜爱的妹妹如今的样子,然后按计划行事。”

“是!”阿朵行礼,带了两个侍女一同退下。

冉子靖被带到时,千笙散的迷幻功效已经过去了,正是后劲发作之时。

冉子豫手被束缚着,但因为身体里虫子咬着似的疼痛,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似有人拿了钝刀,一刀一刀磨扯着她的肉,同时又觉得寒冷似冰天雪地。“啊!”

“啊!”

天地在旋转,她觉得脑袋快炸了,突然看见前面有很多个冉子靖……

冉子靖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冉子豫面前,摸到她颤抖不已的身子,只觉得自己有种窒息感,眼睛酸涩不已,“……小妹妹……”

第五十一章 再无瓜葛

冉子豫喘着粗气,因身子过于颤抖,无法控制,不能去看冉子靖。

“带下去。”看见冉子靖痛苦的模样,侬云紫很是畅快。

冉子豫被两个侍女拖了出去,冉子靖追了几步,跌倒后,仍往那个方向爬去。

那个丫头心肠狠毒,欺负他的仙儿妹妹,对他母亲不敬,给他的弟弟灌迷魂汤,不贞,在老太太大寿之日,与野男人在闺房里荒唐,简直是天下最坏最无耻的女子,可她姓‘冉’,身上流着冉家的血,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是他的哥哥,他能教训她,可是其他人不能,动根发丝都不行。

侬云紫背过脸,抹了一把,走过去,一脚踩在冉子靖的手上,狠狠碾压,“冉子靖,你这般无情的人,也会心痛么?”

冉子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能再动弹。“你怎么折磨我都没关系,但不要动我的妹妹。”

侬云紫轻哼一声,加重了脚上的力度,“当初你的军队怎么对待我族人的,我就怎么对待你心爱的妹妹,你犯的错全都由你妹妹、由你的军队来偿还!”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妹妹在你们素来不屑的蛮子身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

冉子靖咬着牙,眼中,一半从前的傲,一半新添的伤。

原始丛林,身着银甲的一行人列队穿过密林,去到九天瀑布。南部与越军约定好的,决战的地方。

先前已在虫窟,玉溪山,胭脂寨,蛇山恶战,越军有备而来,兵将乃大将军冉世沧亲练,武器作战计划等都优于南部,南部人数本就少,且皆为护寨子的兵,各族之间的小打小斗还行,碰上训练有素的越军,若不是他们毒术高超,否则怎能和越军周旋一个月之久。

战车上,负责侦查的兵发现了瀑布边上隐藏的南蛮子,发出信号,一场血战就此拉开序幕。

“杀啊!”

“摆阵!”

“左弦上!”

“掩护太子!”

瀑布之上,不断有南部男子中箭摔了下来。瀑布下,另一拨南部人提着大砍刀与银甲越军混战。

瀑布之上,各族族长在安全地带,看着局势。一个个面色沉重,用最狠的话来埋怨侬云紫当初养虎为患。而后,又跪地,向神主祈祷,请求南部长存。

“大祭司呢?”侬云紫也不悦。

“回族长,大祭司刚才离去了,还没有回来。”阿朵回答。

侬云紫闭上眼,仿佛不闻耳边的刀剑之声、身体被刺破的声音。睁开眼,沉沉道:“把人带上来。”

“是!族长!”

瀑布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窈窕妩媚的身形,那女子被一紫衣女子押着。

那张极美丽的脸清妩无限,长长的大眼似含了秋水,多情中却含着淡然。血红的衣衬托得肤愈发雪白无瑕。九天瀑布并不太高,山风也不很大,只将她裙角柔柔托起,美得不似人。

九天瀑布上一抹惹眼的雪白,终让轩辕承抬眼去看了,只是这一看,“豫儿!”

冉世沧也停了一下,震惊后,一剑削去了面前蛮子的头。豫丫头!

“住手!”尖而媚的女声在瀑布之上响起。

南部男子皆住了手,在轩辕承的示意下,越军也停下了。

紫衣女子勾着媚笑,眼看了一圈最后在冉世沧身上停下了,“这位便是冉将军吧,你可知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哈哈哈哈~”

冉世沧血战杀场几十年,平日说话都带风的人物,现下怒着,语气似猛兽,“侬云紫!你祸乱南蛮,老夫今日便要替民除害!”

紫衣女子收了笑,“老将军老糊涂了吧,我南部向来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是你这混账儿子搅乱了我南部的安宁。辱我族人,欺我族人,杀我族人。你儿子犯下的错,我要他妹妹,要他的军队来赔偿!”

说罢,从腰间掏出淬了蛇毒的匕首,抵在冉子豫光洁的脖子上,“给你们一个选择,投降换她一条生路,或者和她一起死。”

“豫儿!”轩辕承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瀑布之上那道美丽的身影。他不是没有救下她的把握,只是担心自己不够快,不能在那妖女下手前救出豫儿。

冉世沧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妖女!休说胡话,乖乖受死!”

冉子豫站在高处,匕首抵在脖子上,生死全在此。面上全无紧张,倒是把下面冉世沧、轩辕承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一支黑羽长箭猛然射来,携着凌厉的罡风,卷着隐隐的黑气,瞬间便穿透了紫衣女子的眉心。

紫衣女子身子一僵,冷冽着一双眼,倒下了瀑布,卷进了水流中,清澈的水中爆出一蓬血花。

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南部的人又惊又怕,哪里来的邪箭!

“谁!”冉世沧把剑拿稳了。

一道幽冷森寒的声音悠悠响起,“是本王。”

众人一齐看向来人,不由微颤了一下。

来人一身暗黑色金绣锦华服包裹着修长的身形,乌黑的发用银冠高高束起,从脑后垂直腰间,银冠上闪耀着的暗蓝色宝石隐隐散着黑暗之气。极精致艳丽的面容好看得诡异,让人不敢直视。凌空而来,衣袂翩然,周身是散不开的浓郁戾气,携着天边阴云。

冉子豫在身边紫衣女子倒下瀑布的那一刻,便抽身下了暗道,方才的紫衣女子不过侬云紫的替身,真正的侬云紫见势不妙,已经偷偷逃了。

她没有抓到侬云紫,但将其他族的族长都扣下了。再次回到九天瀑布上时,还未完全爬上去,便先觉出气氛的压抑森怖,再看周围每隔三米便候着的黑衣鬼卫,最后目光停留在人群中,那长身站立着的妖孽男子身上......

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许久才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了下来。

七日了,又见到他了。

“皇叔,何时来的?北畿大营之事已经处理完了?”轩辕承冷冷问道。看见轩辕皓在突然出现在这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轩辕皓淡淡道:“那点子事,随便一个皓卫便可处理了,本王来这里,不过受皇兄之托,怕贤侄你死在南蛮,所以叫我来看看。”

“呵呵,皇叔说笑了。”轩辕承皮笑肉不笑。

轩辕皓美如寒玉般的手轻抚过太阳穴,慵懒道:“完事了吧?本王先去休息了。”优雅转过身去,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皓六,收拾干净。”

“是!”

随后,轩辕皓便如来时一般突然离开,期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九天瀑布之上,一身红衣的冉子豫。

冉子豫看着他优雅至极的背影,大眼缓缓眨了一下。

七日前,在浴泉边,他说他放过她,也不会杀她,只因他不想脏了手。

从此,再无瓜葛。

轩辕皓一走,诡异压抑的气氛烟消云散。唯南部人仍震惊于轩辕皓那艳糜的容貌里,皓卫收押时,一点也未挣扎。

冉世沧冷眼看着冉子豫从九天瀑布上跳了下来,不由感叹豫丫头武功不错。但那丫头来了,还是劈头盖脸一顿骂。私自来了南蛮,还阻碍他们的行动。

“豫儿阻碍了吗?”冉子豫承认自己没回国公府是她的错,但说她妨碍公务就不承认了,“豫儿方才在瀑布上站了许久,为何父亲与太子殿下不攻上来,如果攻上来了,抓到的就不只是那些个族长了,还有侬云紫。”

冉世沧气得扇了她一掌,“若不是你被那妖女挟持着,老夫还用畏畏缩缩么?”

冉子豫捂着脸,笑得讽刺,“豫儿的武功是娘亲传的,父亲不知道?”

轩辕承本气结于好容易打下来的功劳,就因那一箭,便被轩辕皓抢去了一半。听见冉世沧与冉子豫的争吵,才过去了,将冉子豫护在身后。

“大将军。”冷峻的眼里透出沧狼的危险的光芒。

冉世沧这才罢了手,差点忘了,豫丫头是徽帝亲封的太子妃,日后怕是更加难以管教了。

冉子豫与轩辕承一同回了大营。

军队里没有女子,自然没有女子的衣物。冉子豫在帐中脱下灵女红裙,换上太子的衣服。

高高束起长发,插了半根筷子,长长的卷发垂至腰下。未施丝毫脂粉,却也是玉般的人。长眼秋水半掩,纤密的睫羽像两只灵蝶,忽闪忽闪,无意自有多情扰。

一道冷峻的身形立在帐外,对着帐上映出的倩影,怅然出神。

“殿下,太子妃……”顾七见轩辕承在外看了许久,想问问他要不要进去。自从圣旨一下,他便以‘太子妃’称呼冉幺小姐,且他主子也欣然接受,便一直这般称呼冉幺小姐了。

轩辕承淡淡一笑,面上的冷峻融化了一瞬。他只是一个月未见冉子豫了,今日在九天瀑布上见到一身红衣的她,他是惊喜的,那时碍于形式,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真实心情,而今大营很安全,夜色还算浓烈……

“殿下,摄政王与大将军都在营中商议下一步,您是否要去?”

“去。”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这种时候再不能让轩辕皓再抢功了。

帐中,冉子豫见外面那个身影慢慢远去,进了远处那个通明的大营帐中,再也撑不住坐姿,倒下了床。

呼吸急促着,身体里很痒,仿佛无数只小虫子的翅膀在轻轻挠着每一处神经。手臂上已经遍布抓痕。脑子已无法思考,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子,打开塞,手因过于颤抖,丸药散落一地。

迫不及待抓了一颗沾了尘土的丸药便送进了嘴里。

如释重负的带着愉悦的轻声呻吟,似入了仙境般的感叹……

第五十二章 气数将尽

五日前,侬云紫给她喂下了千笙散。今日,又放了一瓶子千笙散在她身上。若轩辕承他们不肯换她,她便死去。若肯换她,她便潜伏军中,随时传递情报。千笙散只够她服用一个月。如果这一个月内,不能助侬云紫破了越军,她就不得不受难忍的瘾蚀,不得善终。

营地里最大的一只营帐,也是最明亮的,故引来一群碎萤。

几个声音此起彼伏。

“眼下,乘胜追击才是。”

“玉笙寨里面形势,我们还不甚熟悉,贸然前去实为不智。”

“若择这条路去,有迷雾林阻碍。这条路,有巨蟒陷阱,这条路毒障,而这条路……”

冉子豫叹了口气,掀开了帘子,进去了。“豫儿有办法。”

服下千笙散,药效刚过,她便随意整理了一下,过来了。没有镜子,不知自己的发乱如鬼,面色苍白如纸。

也不知领子没有拉好,露出的一小块雪白的肌肤上,有触目惊心的红痕。

轩辕皓慵懒坐于将椅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九转离魂扇。月白的袍子柔软而华贵,包裹着修长完美的身子。额边垂下一缕青丝,平添动魄的风情。大眼轻闭,鬼魅的眼角斜飞。仿佛并不在意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只是碍于身份,在这里拖时间。

轩辕承与冉子铭、冉世沧三人围在案前,就羊皮地图,商议着。

“豫儿见过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安好。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好。”转向冉世沧与冉子铭,“父亲,二哥哥。”

轩辕皓仿若未闻,冉子豫仍保持着半跪低头的姿势,轩辕承淡淡道:“免礼。”

“你来做什么!”冉世沧毫不掩饰的嫌弃。女子本就不该来这里,更何况是他大将军之女。看见豫丫头一身男装,衣衫不整,发乱如鬼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父亲,小妹妹也是为了国公府。”冉子铭拉过冉子豫,今日他因伤未去九天瀑布,却也听说了小妹妹差点死在那里。

冉子豫并未理睬父亲的怒语,也不管轩辕皓冷漠的态度,对着他,正色道:“豫儿混成灵女,进去过玉笙寨,也知道如何比较安全去到玉笙寨。”

她用的‘比较安全’,毕竟断肠崖太高, 还有苍鹰啄人眼珠。

狠心咬破手指,在地图上以血画出那条比较安全的路。

众人一看,略一分析,的确是一条他们不知道的路。

“豫儿先前随天神教大祭司去玉笙寨,走的正是这条路。”

冉子铭带着冉子豫下去包扎手指,冉子豫打发走了冉子铭。把枕头塞到被子里,造成她已经睡下的假象。偷溜出帐,出了营地。

一只海东青飞至她肩上,她从袖中掏出一小纸卷,绑在海东青腿上。看着海东青飞进繁密的丛中,许久,才慢慢回了帐。

她,还是想活下去的。

另一边,皓六提着方才的那只海东青,进了那还留着一盏烛火的帐中,“主子。”

那人白玉般的指将纸卷打开了,嘴边微微上扬,一个讽刺而阴森的魅笑,心里很不适。冰冷的语气异常恐怖,“送回去。”

皓六接过纸卷,见主子背影阴森得恐怖至极,仿佛地狱冥神,忙退下去了。

帐中的妖孽男子轻眨了下眼,华丽的睫羽随之轻颤了一下。幽幽的烛光为他极为精致糜艳的五官笼上一层朦胧阴诡的光晕。

丫头,本王且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夜惊梦。

清早,越军正准备出发。崖上之路,狭窄而凶险。故仅仅挑了二百名身手矫健的士兵组成精锐部队,随冉世沧、轩辕承、轩辕皓同去玉笙寨。

“豫儿也要去。”冉子豫一路小跑至领军三人的骏马前。冉子铭没拉住她,很是懊悔,也跟在她身后追了过来。

“小妹妹!”

“胡闹!”冉世沧怒呵,愈发觉得他这个小女儿不知天高地厚。

冉子豫甩开被冉子铭拉着的手,“豫儿的断月鞭还在侬云紫手里,那是娘亲给我的,我一定要取回来。”长长的大眼里,黑亮的眸子闪着倔强的光,又添了一句,“我一定要亲自取回来。”

“你!”冉世沧气上心头,高高扬起了马鞭。自古以来,女子就不被允许上战场。豫丫头已然坏了规矩,而今还要继续错下去么!他不允许。

在马鞭落下的前一瞬,轩辕承翻身下马将冉子豫拉入了怀中护着,厉眼对着冉世沧,“冉将军。”

高大的身躯将纤细瘦弱的少女护得很好,俨然向冉世沧宣示他小女儿的归属权。

冉世沧苍老的眼因极度愤怒大睁着,拿着马鞭的手紧了紧。

虽无言,各自的眼神却似化为咆哮的龙虎,已然斗争了个你死我活。

一道悦如鸣琴的声音幽幽响起,冰凉淡漠,“断肠崖的雾要散了罢,本王甚是好奇,冉将军你的二百精兵少了雾气掩护,到玉笙寨时还剩下多少。”

断肠崖高,常袅绕云雾,尤其清晨之时,雾最浓。这条入寨的道路不好设毒障,放毒物,自然便会在人力防御上多下功夫。对于他们来说,清晨的浓雾,是最好的掩护。

冉世沧想着靖儿还在玉笙寨,且先救回靖儿,再教训豫丫头也不迟。这才暂将怒气压下去,驾马走到前面去了。

冉子豫看着那白马上的妖孽男子,行军作战,却不穿战甲,仍是千金一匹的暗色绣金锦袍,长长的衣裾整齐地铺在身后。墨发用嵌了珍贵宝石的银冠束起,长长地从脑后垂至腰处。精致的侧脸冰冷诡魅,微抬下颏,清冷高贵。俨然一位落入凡尘的戾神。

到底是大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能于太子与大将军的斗争中,调转形势。虽说是为了尽快平南蛮余孽与救回冉子靖,却还是帮了她。

可是他明明说过再无瓜葛……她猛然摇摇头,只当自己想多了。

“豫儿!”轩辕承已上了马,对她伸出手来。

她把手递了过去,羽毛似地跃上了马。后背紧贴着轩辕承,怪异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动了动。

轩辕承挥鞭,顺势将另一只手放到冉子豫的纤腰上。面上是一贯的冰霜,眼神却已柔和了一半。

驾着马,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驾至轩辕皓的马前面。

断肠崖边,早有一玄袍男子候在那里。背立着,清秀的面上说不出的忧伤,却也平和。纵览南部众山,云雾袅绕,苍鹰疾凄的叫声回荡在天地间。

冉子豫远远便见那被山风吹得膨起来的玄袍,先所有人,飞身下马,羽毛般轻盈,飘似的去到距崖边不远的地上。

“大祭司。”她轻轻叫了一声,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冉世沧与轩辕承紧跟着来了,轩辕皓不慌不忙,优雅利落下马,朝这边走来,华丽的衣裾拖在地上。

大祭司转过身来的一瞬,四下埋伏的玉笙人也举起了弓箭,只等动手的号令。

“假灵女。”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冉子豫,缓缓道:“那日在浴泉,你没穿衣服的样子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如今看来,一点也不像。”

冉世沧与轩辕承闻言,又气又觉得屈辱。于冉世沧而言,自己未出阁的女儿被男子看光丢了他的脸。而对轩辕承而言,自己的正妃居然先他一步被这个男人看了,气那天神教的大祭司,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同时又觉得冉子豫不守妇道,虽然以她的身手,不至于让自己失身,却让别的男人看了身子,也是不能守住贞洁,对他不忠的表现。

冉子豫轻哼一声,淡淡一笑,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被看了身子,“大祭司真会说笑,天下女子脱光了,都是一个样子,如此说来,天下女子都与你认识的那个人像极了。”

不管是越军还是玉笙人,都暗自惊讶了一把。为什么这个稚嫩未蜕的少女能脸不红地与一个男子讨论这事。

轩辕皓幽幽眸光落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极精致的面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侬云紫呢?她是玉笙族族长,为何不出来?”

大祭司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念在你与阿诗相似,我总归不会害你。”缓缓抬起手来。

冉子豫正想接着问他什么意思时,却听见一阵弓拉紧的声音。

“南部素来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中原从未管过南部兴衰苦楚,却有将南部划入边境之意,实天理难容。我为天神教大祭司,二十几载来,看尽部族狠斗残争。好不容易安稳一些了,中原朝廷又来插上一脚。天道轮回,因果相承,神主不会放过你们的。”

凿凿话语道尽辛酸苦楚,混以凄厉鹰啼,沧桑不尽,听的人自觉得震撼。语毕,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的箭。

冉世沧、轩辕承拔出佩剑,抵挡接二连三的箭。

轩辕皓慢条斯理单手打开九转离魂扇,宽袖与精致的衣袍随之轻轻摆动,极为优雅高贵的动作行云流水。来势汹汹的利箭瞬时削去了力量,再也不能近他身。

冉子豫没有断月鞭,只能依靠敏锐的反应与轻功,躲避箭。

深深弯下腰去,一支箭从她腰间擦去,勾破了衣。慌忙起身,躲避随之而来的箭时,一支白羽竹箭已经距她眉心不过四五寸的距离。

躲闪是来不及了,且四面都是箭,随意往一个方向躲,都会中箭。

一把暗蓝色的扇子卷着隐隐的黑色阴气疾速旋转,从她眼前掠过,将那支正要射向她眉心的箭划为两半

第五十三章 断肠深渊

冉子豫飞身,腾空顺势踩着箭,在空中一跃。

依稀看见大祭司半垂着忧伤的眼,缓缓运功,随后腾空而至,与轩辕皓纠缠。

轩辕皓并不着急,一把九转离魂扇活了似的,在手中灵活一转,凌戾之气挑起大祭司的玄袍,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可见其下已淌血的深刻伤口,再被罡气狠狠击至十丈远。

吐出口淤血来,捂着胸口,半跪着的身子有些不稳。

“不自量力。”那披着暗色锦袍的妖孽男子迎风而立,青丝微微飘扬,精致糜艳的面庞诡魅异常。周身隐隐向外散着淡淡戾气,似有鬼神护体,在箭触到那层戾气之时,瞬间成灰,随风散去。

大祭司把面前的乱发拂到耳后,仰天一笑,紧抿着唇,眼神骤然冷下来。玄袍呼啦作响,再一次扑向轩辕皓。

触到那戾气时,手上皮肤爆裂,血涌了出来。唇抿得更紧了,忍着剧痛抱着轩辕皓的腰,拖着他向崖边。

箭雨告一段落,越军抓住时机,反击。在玉笙人放毒物之前,挟制住了大半,剩下的小部分自知构不成气候,便也不再反抗,乖乖受虏。

冉子豫轻盈落地,追着那直往崖边的二人。

原来,这就是大祭司说的‘不会伤害我。’,甚至还帮她。

大祭司浑身是血,衣服破乱,发与污血糊在一起,已然没有个人样了。发了狠,一心拖着轩辕皓到崖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轩辕皓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任凭他将他拖往死亡之渊。再往后,已不需要用力,便往断肠崖退着。他倒有些疑惑了,这个人活腻了还是在耍诡计?

那双冷幽阴郁的眼诡异地盯着她,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吸引着她缓缓向前。

“……摄政王……”

他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

轩辕承上前,拉住越来越靠近崖边的冉子豫,“豫儿,危险,切勿上前。”

雾气散了一半了,朦朦胧胧中透出远山的翠色。

那妖孽男子立在崖边,衣裾被山风托起,天神之姿不过如此。

“皇叔武功盖世,南蛮小贼奈何不了他。”轩辕承拉紧了冉子豫,再不让她上前一步。

“阿诗……我来陪你了。”负了重伤,只能说出这微弱之语。清秀的面上绽开一释然解脱的笑,随后拽着轩辕皓的衣袖,陡然跃了下去。

冉子豫突然挣脱了轩辕承,飞身至崖边,竟拉住了他的手。

冰凉如寒玉。

不愧是修炼邪功的人,身子轻若一片羽毛。

“不想杀本王了?”那人幽幽道,轻渺的声音幽琴般悦耳,目光冰冷而锐利,魅惑之中,诡谲异常。

冉子豫忽然弯着眸子轻笑起来,“这是你的计谋吗?故意被大祭司抓住,又那么巧被我抓住,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还以为他真放过了她,果然是大变态、大妖孽、大魔头!

轩辕皓讥讽轻笑,“本王不过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冉子豫冷冷道,“不必了,断肠崖深不见底,深渊之下,毒物猛兽遍布。摄政王殿下好自为之,豫儿日后一定每年按时给您烧纸,让您在十八层地狱继续翻云覆雨,无法无天。”

毫不犹豫松开了手。

那人缓缓张开双臂,华丽精致得宽袖完全打开,华美异常。糜艳的面上勾着半个足以魅祸苍生的浅笑。陡然冷异的眸子黑幽深邃,璀璨如九天之上的银河,炫美异常。

却又没有一丝光亮,那是失望的阴霾,愈来愈浓,最后生出震慑人心的阴诡戾气。

穿过层层流云淡雾,更显得他妖孽绝世。轻松潇洒的姿势不似赴死,更似一个在人世间玩够了的恶神返回属于他的黑暗之渊,不是死,而是成为回到属于自己的黑暗之地,继续遮云覆日,翻云覆雨。

苍鹰扇着翅膀,遒劲生风。凄厉长声疾啼,在天地间悠悠回荡。

“豫儿!”轩辕承赶至崖边,一把将半个身子已下了崖的冉子豫拉了回来。

“殿下……”冉子豫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是豫儿没用,不能救下摄政王!”

她也跳下了崖,为了让别人以为,她是去救摄政王的,只是没救下,甚至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轩辕承暗下大喜。父皇尚康健,根本不需要什么摄政王,若不是先帝驾崩之时,立下遗旨,他这个小皇叔早就和其他皇叔一般,年纪轻轻就入了陵园。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偏他这个皇叔行事高调,仗着先帝遗旨,无法无天,不把父皇与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世人皆知,落下断肠崖的人,没有一个生还的,连尸骨也找不到。

淡淡道:“皇叔乃大越摄政王,此举也是为了大越,为了苍生。皇叔虽殁,其忠心长存。”

冉世沧有些怔然。他虽看不惯摄政王的做派,但诚心佩服与尊敬他的能力,毕竟一同在轮台保家卫国,与西戎斗智斗勇。那样的人堪称战神,就应该战死在杀场上,而不是就这样葬身断肠深渊。

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至了崖边,下跪,行了一个简洁而郑重的礼。“摄政王殿下,一路走好。”

冉子豫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只知道轩辕皓那个大变态素来无法无天,在朝野树敌无数。徽帝面上包容他,实际也想除掉他。亲侄子轩辕承此时因他的死而窃喜。父亲为老将军,刚正至忠,铁血满腔,竟会行此般大礼,诚信悼念。

自己真的很不了解轩辕皓。

轩辕承看着流云淡雾,自觉胸中一片清明,“南蛮余孽未清,靖国将军生死未卜。众将士听令,继续前进。”

“是!”

冉子豫走到最前面,为军队带路。她还有事,眼下,那件事最重要。

一路无言,估摸着走到差不多的位置了,在崖壁上摸索,不多时,那方藤蔓缓缓移开。

立刻紧贴着崖壁,并不着急进去。

无数的利箭飞射而出,接着是张大网。

“上!”冉子豫找了一下手,示意将士进去。

身后的将士都是精兵,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拔出凛冽的战刀,跃过冉子豫,几下划破了大网,迅速进入了山洞。

冉子豫最后进入山洞,见脚下的蛇都被劈成了两半,把守的玉笙人已被打晕。

“这边走。”冉子豫指向石门耳道。看见所有人都进去了,自己才跟在后面。

广阔之室,大圆石桌上那金纹黑蟒正吃着肉。白白的,很是细腻,不像是动物的肉。再看旁边,还有断手与膝盖。

蛇有灵性,感受到来者不善,扔了肉,张大嘴,‘呲呲’地吐着鲜红而细长的信子。灵活蛇尾一摆,将一众将士重重扫地。

趁着冉世沧与轩辕承对付金纹黑蟒,冉子豫偷偷顺着上次的暗道先溜了。

跳下暗道,只见清明的山间,无数玉笙人静坐着,默默祈祷。无数轻声念出的话,汇做一起,“神主保佑,玉笙无疆。”

“神主保佑,玉笙无疆。”

“神主保佑,玉笙无疆。”

“……”

冉子豫穿过他们,没有一人阻止,畅通无阻便去了侬云紫的住处。

踢开木门,穿过一道道竹帘,跑到最深处的屋子。

侬云紫穿着干净的祭祀时的黑衣,袖口处绣着的是玉笙族的灵蛇图腾。美丽的稍尖的脸上很平静,唇色比平日更鲜红,似快要滴下来的血。

坐在长木桌前,拿着一把小刀。面前摆着一道菜,泥烧的盘子质朴无华,却很是别致。里面是一坨与成人拳头差不多大小的烧熟的肉。

“你来了。”血红的唇动了动。

“解药呢?”冉子豫毫不客气,直言相问。

侬云紫一边拿刀切盘子里的肉,一边笑着道:“你利用大祭司除掉了自己的大患,又把越军放进了寨子,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

冉子豫笑笑,昨晚以海东青传信,说轩辕皓为主将,必先除之。又写下里应外合之计。不过她并没有施行,她的目的在于除掉轩辕皓,“越军很快就到了,你纵是不怕,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还那么小。”

说起孩子,她眼里的光彻底灭了,“我的小石头属于南部高山与丛林,与其被抓到中原为囚,不如早去极乐。”

“你?”冉子豫有些难以置信。

“我送他去见神主了。”侬云紫眨了下眼,将泪水憋回眼底,无限虔诚道:“神主会好好教导我的小石头。”

冉子豫拍了下桌子,“愚蠢至极!你杀了你的孩子!”

侬云紫不为所动,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便狠狠咽了下去,面上愉悦,味道很美的肉,“来找我,只为了解药吗?我已经告诉你了,没有解药,日后你只会越来越渴望千笙散,也会越来越频繁地服用,你会离不开它。服下越多的千笙散,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弱。想要的时候,如果没有千笙散,你会痛苦至极。以伤害自己来缓解,最终自己杀死自己。哈哈哈哈~”

冉子豫在她含泪的眼里看见那近乎疯狂的畅快的凶光,什么也说不出来。

千笙散能带给服用之人飘飘欲仙之感,沉浸幻想之中无法自拔,让服用之人上瘾,服用的次数多了,会一点一点侵害服用之人的身体与心理健康。

不就如同前世的毒品吗?她只是心存妄念,古人的智慧是无法想象的。这个时代或许有解脱之法。如今证明,确实只是一个妄念。

没关系,毒品可以戒掉,千笙散也可以戒掉。

五十四 食心囚爱

“你走吧。”良久,冉子豫淡淡道。“越军很快就到了。”

面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她是同情的。爱而不得,被心爱的男子利用后抛弃。南部唯一的女族长,把玉笙族治理为部族之中的乔楚,个中辛苦不是三言两语可说清楚的。大敌当前,被信仰愚弄,杀了自己唯一的骨血。这样的女子,她实在不愿看她落到更惨的地步了。

“走?”侬云紫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一边擦眼角的泪,一边大笑。“走到哪里去?这是我的家,该走的是你,是你们中原贼子!”

侬云紫不愿走,实在她意料之中,这样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女人定是连活下去的打算都没有了。

冉子豫在她对面坐下,看她已将盘子里的肉吃掉了大半,“我大哥哥呢?被你关在哪儿了?”

闻言,侬云紫咧嘴怪异地笑起来,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嚼了两三下,便扯着脖子奋力咽了下去,被噎得翻了一瞬的白眼。

冉子豫很想给她倒杯水,奈何木桌上只有这么一盘肉,只好作罢。

“你终于想起你的大哥哥了,这么久了,才想起他。看来你和他的情谊并不很好。”

冉子豫隐约觉得不妙,抓着她的肩膀,“你把他怎么了?”

石牢中,自己毒瘾发作。痛苦之时,冉子靖面上是真实的心疼与难过,以及他要侬云紫不要伤害她。那时候,她才看出,原来一直厌恶她的冉子靖对她还是有兄妹之情的。

侬云紫仰天大笑,“哥哥爱慕妹妹,中原人啊,好不知羞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平日里却装作圣人的模样,指责我南部人夷贱。你们中原人啊比我们更丑陋、肮脏!”

她给冉子靖施了幻境之毒,试出了他的心爱之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为什么!明明一副高傲孤冷的翩翩君子面下,是这么一个违背人伦的肮脏灵魂。

为什么宁愿违背人伦,也不愿爱她!

“神主会惩罚你们的!你们都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冉子豫没心思去想人伦不人伦的,只想知道冉子靖的下落,“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手上的力度加大。

侬云紫看着冉子豫那秋水般含媚的美丽大眼,轻笑着,“你们进寨子的时候应该看见了啊。”

冉子豫心一沉,想到了金纹黑蟒正在吃的肉……断手、还有膝盖……

侬云紫狞笑,把盘中那块所剩不多的肉送到冉子豫眼前,“这是他的心,我亲手挖出来的。”

冉子豫震惊,看见她把那块肉塞到嘴里,泪水喷涌而出,因嘴里的肉过多,说起话来有些不清楚,“……他的心……唔……他的心在我……我这里,他……他是……爱我的。”扯着脖子,咽了下去,“他是爱我的!”

冉子豫愣了一瞬,抓着她肩的手用力,推了她一把。“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冉子豫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侬云紫的疯狂了,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从侬云紫身上找出自己的断月鞭后,便迅速回到先前的山洞。

冉世沧一行人还在与那金纹黑蟒纠缠。

那金纹黑蟒皮厚似铁,他们的剑根本就奈何不了它。反倒教它咬死了好多带来的精兵。这些精兵在面对高手时毫无畏惧,却对这条蟒毫无办法,甚至失了性命。

冉子豫轻点脚尖,在空中翻转,同时挥出鞭子,缠住了那蟒的大嘴,再迅速绕转方向,趁机将它的尾巴与嘴缚在一起。

“啊!”使出全身的劲,提起断月鞭,将那蟒甩出了山洞,落下了悬崖。

众人皆惊,没想到他们都是身手不凡的将士,他们对付不了的毒蟒,居然被这么一个少女几下就收拾了。

冉世沧觉得很是自豪,不愧是他和南宫芷的女儿。而后,又是忧虑。对于一个女儿来说,会这样高深的武功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豫丫头性子乖劣,又有这样的武功,只怕日后愈加无法无天啊,连累到冉家。

冉子豫瘫坐在地,满头大汗,连鞭子也拿不动了。轩辕承过来扶起她,她撑着轩辕承站起身子,去拾那断手与那膝盖。

“豫儿,你这是?”轩辕承不解,问道。

冉子豫看向冉世沧,因方才力气用尽,说起话来很轻很轻,甜甜的少女音带着忧伤,“这是……大哥哥……”

“父亲。”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父亲,我们来晚了,大哥哥死了!大哥哥死了!”

那断手与那膝盖竟是冉子靖!

在场的人都觉得恶寒无比,彼此相望,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恐惧。

冉世沧早就觉得那断手好生熟悉,又因忙着对付金纹黑蟒,压根没有想那么多。此刻,愣在那里,本就苍老的脸仿佛一下子又老了不少。眼里浑浊着,只是看着冉子豫小心翼翼捧着的断手与膝盖。

良久,长啸:“靖儿——”

山洞外,回荡着苍鹰的惨叫。

冉子豫体力耗尽,终于晕倒。

轩辕承及时送上肩膀,顺势将她收入怀中,“豫儿!豫儿!”

这个方才几下便制伏了金纹黑蟒的少女终于坚强不下去了,苍白的面上满是疲惫。此刻,倒在他怀中,柔弱美丽的样子让他方觉得或许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更适合他,这样他才能在危险之时,把她护在身后。

太阳下山,营地燃起了篝火。

“小小姐,大将军痛失爱子,悲痛不已,还请幺小姐与二少爷前去宽慰宽慰。”冉世沧身边的副将在冉子豫帐外喊道。

“李叔叔,豫儿这就来。”冉子豫说着,起身,掀开帐帘走了出来。夜里有些凉,她将衣服裹紧了一些。

“二哥哥呢?”跟着李副将走向冉世沧的将军帐。

“张副将去寻他了,很快就到了吧。”

“哦。”冉子豫放心了。自己与父亲关系并不很好,恐怕自己的安慰也没有多大的用,有二哥哥在,那就好多了。

“大将军,小小姐来了。”李副将掀起一边帘子,冉子豫走了进去。

“父——”‘亲’字还未喊出口,脖子便被掐住了。

烛光下,冉世沧苍老无比的脸,嶙峋着深深浅浅的沟壑,“豫丫头,别怪老夫。”

“啊——”

正往将军帐走来的冉子铭听见这悲戚无比的惨叫声,觉得甚是熟悉,大呼不好,而后迅速去了将军帐。

“小妹妹!”

冲进去,将在地上伏着的冉子豫半扶了起来,那张清妩无比的美人脸上委屈与难过融在一起,教人揪心的疼,“怎么了,小妹妹!”

冉子豫只拿那双大眼盯着冉世沧,怨恨中是委屈与不甘。“……为什么……”

冉世沧长叹一声,“武功太高,于女子而言,便是祸端。你小小年纪,就有此等精纯功力,乃至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敬长辈,残害姐妹,行军入寨……你还想做什么!”

冉子豫苦笑,“父亲问豫儿想做什么,豫儿想先问问,父亲废了豫儿的武功想干什么?”顿了顿,“父亲还是听信了大娘,认为豫儿是个祸端。”

“可是,豫儿的武功是娘亲给的,您没有资格拿走。”几乎咬着牙说出的这话。

冉世沧身子一僵,怒呵:“住口!”

“您审问了侬云紫,把大哥哥的死归到豫儿身上。”冉子豫笑笑,“您-真-是-位-好-父-亲-”

“你……孽子!孽子!”冉世沧怒拍桌,桌子裂成了两半。

“父亲!”冉子铭见父亲盛怒,忙把冉子豫护在怀中,“铭儿知道父亲为大哥难过,可是也不该怪小妹妹啊,若不是小妹妹,我们可能现在也没有大哥哥的消息。”

冉子豫眨了眨眼,想起先前冉子靖夜入宁心斋,老太太、大娘把冉子仙推出来定罪。而今冉子靖命丧南部,便将她拿出来出气。呵!

自己的二儿子话语里是对他的责备,他忍住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滚!都给老夫滚!”

冉子铭抱着冉子豫出去了。

李副将候在帐外,看见虚弱的冉子豫,愧疚地低下了头。

修整一夜,第二日清晨,人数相比来时少了一半的大军踏上回迁之路。

丛林高树入云,茂密繁枝遮天。回行的军队稳健地踏着旧事的路。冉子豫坐在粮草车上,背靠着还算柔软的粮草。

随着粮草车的行驶,两旁的毒草高数缓缓向后移动。走过的路越来越远,出来这里时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

冉子靖一身银甲驾着骏马,就是一位意气风发,高傲的翩翩英雄。

还有……

他……

“小妹妹,已经派人把你的话和银票送到了。”冉子铭骑着马过来了。

“那就好。”要走了,她没有忘记小月。本想带在身边自己养着,但自己没了武功,又要嫁进越宫了,如何护得了她。便送去了一大笔银票到那户人家,要他们好好养着,长大后派人接到邺城。

“小妹妹……”冉子铭看出冉子豫不高兴,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便下了马,跃到了粮草车上,静静坐在她旁边。

七日的日夜兼程,总算回了朝。

南蛮总归平定了,徽帝下令,取消南蛮各族独立之传统。设置南疆府统一管理,陟罚臧否与中原地区无二。

大将军冉世沧定南蛮有功,与过相抵。安国将军冉子铭以功补过,既往不咎。靖国将军生死未卜,南疆府受旨搜寻。

摄政王为国牺牲,南疆府尽快寻回尸骨,择日厚葬。

第五十五章 揽月楼惊魂

“小姐!小姐!”采薇拍着门,大叫。

辛奴急得直流泪。

本来她们与小姐在院子里一同侍弄花草,忽然小姐就跑进屋子里,死死关着门,不让任何人进来。她们在外敲门许久了,忽然又听得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激得她们落下泪来。

又得小姐微弱着叫她们去请白神医。阿月便去了,留得她们二人在门外。

冉子豫缩在床下,素白的里衣到处擦出了口子,雪白的肌肤上赫然一条条血红的伤痕。头一下下地磕着,呼吸异常急促。

门开了一下,白灼一席素淡的衣角在她眼前一现。“怎……怎么……样?”

白灼满眼心疼,声音里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颓废感,“千笙散的确没有解药,我帮不了你。”

连白灼也不行,真的要靠自己了。身体里似有千万只虫子撕咬,可又毫无办法。她咬着唇,头磕得更用力了。

白灼立即将她从床下拉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的手脚分开绑在床上。

没了武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只能任由他绑了。疼痒钻心,手脚都被缚着,极度疼痒之下,身子扭动,惨叫连连。

突然咬住了唇,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白灼看着床上少女,弓起的雪白的脚背,与紧握的玉手,纤细的脖颈上蔓延的青筋,从医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配‘神医’之名。

“杀了我!啊!杀了我!”冉子豫已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白灼看不下去了,拿出冉子豫先前交给他的千笙散,拿出一颗来,递至冉子豫嘴边时,忽然停了下来。

她将千笙散交给他保管,就是想彻底戒掉它。而今,自己就这么给了她,岂不让她前功尽弃。

这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那双秋水大眼注满渴望,“给……我……给我!”

他手一颤抖,千笙散从手中滑落。冉子豫饥饿的目光紧随千笙散的滚动,同时奋力挣着身子,手腕被绳子勒破。终于一只手上的绳子断了,不顾一切抓到了千笙散,迫不及待地服下了……

“豫儿……”

门外候着的三人听见里面总算安静来下了,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辛奴擦擦泪,小姐不过去了南部一个多月,回来像换了个人似的。莫名其妙没了武功不说,性子也不似从前那般了。要不坐在矮阶上发呆,要不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白神医,其他人一概不见。

小姐回来没有多久,却越来越瘦了,面色也愈发苍白。不必说,她们也知道小姐生病了。这已经是小姐第三次发病了。

采薇抽泣着,跑去了后院,坐在井边抹眼泪。

哭着哭着,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喂!你哭什么啊?有谁欺负你了?”

想了想,他每日都把守着这院子,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哪里来的贼人欺负她。“莫不是总打不过我才哭的吧?”

这丫头不像她天赋异禀的主子,资质极差,简直就是一块朽木,还是长不出木耳的那种。但是只勤奋的笨鸟,他夜间监视着这院子,就看见这丫头每夜都在练功,又蠢又笨,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来指点了一二。

“你个泼皮强盗!如今我家小姐回来了,你倒还敢来,就不怕我家小姐捉了你千刀万剐吗?”采薇捏着帕子,嗔怒道。

皓一笑笑,他还真不怕,他的主子啊比她家小姐厉害多了。“那你在哭什么?”

采薇叹了口气,方要开口,泪先流了。

皓一真心觉得她是天底下最能哭的女子了。练功练不好,哭。练功累了,哭。打不过他,哭。摔了一跤,哭……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病了,呜呜……”一说起小姐,泪水止不住似的。抬起泪眼,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她,反倒意味深长地眨了下眼。

“既然你家小姐病了,请大夫治好不就行了吗。”皓一淡淡道,比以前从采薇口中探知冉子豫消息时的语气冷淡多了。主子对她一再容忍,她却一心想要杀主子。

“可是白神医都没有办法,呜呜……”采薇抽泣不已,“小姐本来就瘦,现在越来越瘦了,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呜呜……小姐!”

皓一不为所动,觉得冉子豫是罪有应得,还想说几句讽刺的话,却见采薇已经哭红了眼,满脸泪痕,很是可怜的样子。便是再想嘲讽几句,也不忍心了。

隆冬了,邺城鹅毛大雪没有停过。

距年节只有一个月了,街上两旁小贩已经摆出年节的物品了。装饰得红火喜庆的摊位上陈列着红果子,文人名家的对联,与红色的灯笼,各种复杂而精致的剪纸与红灯笼。

妇人拉着一穿得圆圆的半人高的小女孩在这些摊位间流连。小女孩举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指向那越来越近的车辇。

素雅绸缎包裹,低调而华贵。水华狐皮的帘子敞开着,里面端坐着一位极美的少女。雪肤红唇,极清美妩丽的面上带着冷淡的笑。一袭白羽锻金落樱裙在纤腰处收紧,现出少女美好的身段。血红的火狐披风系得一丝不苟,衬得少女更加活色生香。

行人皆退至街道两旁,留出条道来,让那车辇通过。同时,明里暗里贪婪地瞄着那少女。

车辇走得慢,小女孩的眼一直盯着上面的女子。直到那车辇远去,仍拉着妇人的手,“母亲,看看,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妇人忙蹲下身子,捂住小女孩的沾了糖的黏糊糊的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那位贵人可是冉国公的幺女,是未来的太子妃。不要冲撞了她,我们小门小户惹不起这样的贵人。”

小女孩似懂非懂,仍点了点头,继续啃她的冰糖葫芦了。

车辇缓缓停在了揽月楼。

冉子豫在辛奴与阿月的搀扶下,下了车辇。

揽月楼的小厮一见这么大的气派,与少女华美的衣着与天仙般的样貌,便知有大生意了。

“小姐大驾,打尖还是住店啊?”张生从柜台后出来。

冉子豫淡淡道:“找人。”

张生还想问什么的,一个明朗的声音响起,清澈的声线里是隐藏不了的桀骜。“月儿姑娘可是来找在下的?”

通天梯上,披着月白厚斗篷的男子缓缓摘下帽子,原先遮住的大半张脸现了出来。凌厉的薄唇,高而挺的鼻子,深眼眶里嵌着一汪泛着冷光的湛蓝。乌发蓝眼,倾世容颜,又是一个人间妖孽。

看见那双蓝眼睛,身后的辛奴与阿月心中激动,下意识想要行礼。

冉子豫眼疾手快,阻止了她们。淡淡道:“正是。可否借个地方说话?”

男子微微点了下头,“请随我来。”

他住在十二楼,冉子豫担心她要爬十二楼。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又穿得这么厚重,爬十二楼……对她来说,很有难度。

果然,那男子走着走着,便飞身跃上了十二楼。

冉子豫在阿月的帮助下,依照他的方法也上去了,可怜了不会武功的辛奴,只得慢慢走楼梯了。

阿月才将她放到走廊上,便维持一个动作一动不动了。

那男子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了,“月儿姑娘,随我来。”

冉子豫知道是他搞的鬼,只能留下阿月,随他入了一门,进去了。

揽月楼的屋子也分等级的。揽月楼共有十二层。一层比一层的房间少,但越至上层,房间越宽阔,装饰陈设也越华贵,当然价钱也更高。十二层只有一个房间,自然是整个揽月楼最广阔,最华丽的房间。

冉子豫才进房间,门便关上了。

那男子坐在原木桌上,正往白玉杯子里倒酒。优雅自然的动作不失一股天然的潇洒风流。

冉子豫看着自己亲手设计的原木桌子,现在看来还是那么自然别致,还是很令她满意的。

“月儿姑娘?不!揽月楼老板娘?”

“叫我冉子豫吧。”明明都把彼此摸清楚了,再继续做戏就很没意思了。“北夏世子。”

完颜律拿着白玉杯的手僵了一下,随后浅酌了酒。“不愧为南宫将军的骨血,失了武功,还敢来找我。”

面色苍白如纸,步伐再没有从前的轻盈,上楼需要别人的帮助。种种迹象看来,她没了武功。很好奇,她的武功怎么丢的。他回来得早了,没有看见,很是可惜。

“为什么不敢?”冉子豫慢慢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倒了杯热酒。并不喝,只是捧在手里暖着。

虽穿得厚重,她还是觉得很冷。

忽然北夏赤焰长刀冰凉的刀刃贴在了她脖子上,“因为我不能让你活。”冷冷的语气带着危险的气息。

因这个动作身子凑近了一些,少女身上的甜适清香柔柔袭来。

冉子豫勾出个浅浅的笑,纤长的睫羽柔弱,她的声音也是微弱的,但还剩了些许从前的倔强,“既然如此,世子为何射出那一箭呢?”

断肠崖边,轩辕皓落下去后,她为了掩人耳目,自己不小心‘摔’了下去,时机并没算得那么完美,若不是有支箭射过来,她踩了一下,轩辕承根本就抓不住她。

“若你没有射出那一箭,豫儿早就和摄政王一起摔下断肠崖了。世子你又何必麻烦?”

那双湛蓝的深眸里透出幽暗的光,那是一种璀璨美丽的狂妄。“天下人都说断肠崖深不见底,就是神仙落下去了也再回不来了。可我不信断肠崖,我只相信我自己。”

所以,他才会救下她,以便亲手杀死她。可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来找他。

这个女子,究竟要做什么。

第五十六章 不会轻易死

面前的少女长眼哀婉,嘴角勾着浅笑,“我也不信。”不信断肠崖能奈何那大妖孽、大魔头。

那眼中渐渐覆上几点亮晶晶的东西,似泼墨夜空中闪烁的繁星。让他有一瞬的失神,她在伤心,为那个总羞辱她的摄政王伤心?

冉子豫推开脖颈上精致凌厉的赤焰长刀,“你不能杀我,我和你可是有婚约的。你的刀不能对着我。”

“呵!”完颜律冷嗤一声,“你不是要如愿嫁给大越太子了么?你可知你违背了婚约。”

冉子豫不慌不忙,正色道:“世子不也早有了佳人吗?豫儿尚未嫁给大越太子怎么算得上违背婚约。倒是世子你,早与无数女子有了夫妻之实,把我这个未婚妻置于何处,更别说你宫里藏着的花惜颜了。”

闻言,完颜律震惊了一瞬。她是如何得知惜颜的,这个女子手倒伸得远,世子宫该清理清理了。很快,反应过来,绝世的面上绽着好看却不怀好意的笑。

轻轻一推,冉子豫控制不住地退后几步,背重重地抵着墙。

好在,自己穿得多,又披着厚厚的火狐披风,并不很疼。但仍让她皱了皱眉。

抬眼,只觉面前刮来清风,便见完颜律放大的俊脸。两手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这样的脸就算近看也是毫无瑕疵,绝世惊神。只是看过了轩辕皓精致糜艳的面容,便不觉得面前这脸有多惊艳了。

“你是在提醒我,要我做未婚夫该做的事吗?”他低沉着声音,性感而危险。

冉子豫瞥了他一眼,“自作多情。”

她的话与眼里的鄙视,让他很是生气。于是,轻轻挑开了她披风的带子,披风滑落。他看了看她的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又拉开了她的腰带。仍是不在乎的样子。

好,缓缓拨开她的衣襟,露出素白的里衣,隐隐透出其下肚兜鲜艳的红色。再看她的脸,不痛不痒。

好,他又解开了她的里衣。

锁骨突出得有些可怕,肌肤却是非常雪白细腻的,只是上面有一条条口子,有新的有旧的,新的穿过旧的,一条条,一道道,挨了鞭子似的。

红色柔软的锦缎制成的肚兜,其上绣着简单别致的花纹,包裹着恰到好处的胸雪,那玲珑的圆润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可怕吧?”她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呢?”

“所以,你还要杀我吗?”她抬头,看着他湛蓝的眼睛,毫无畏惧。

完颜律不假思索,狂妄道:“当然。”

冉子豫突然笑了,长眼弯弯,清妩无限中混进了病重的苦涩。

“你笑什么?”他疑惑,这个女子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死到临头还要大笑?

冉子豫看着他的眼睛,轻笑着,“因为你杀不了我啊。”

话音刚落,他只觉自己身子软了下去,后退几步后,摔倒在地。“你!”

在他愤恨凶冷的目光中,冉子豫先动了动自己已经红了一圈的手腕,再慢悠悠地裹好里衣,拉好大大敞开着的衣襟。

“就你还想杀我,不自量力。”把地上的香包捡起来,重新挂在腰间。还好,把它带来了。

“你!”居然用毒。

“你想杀我,应该为了花惜颜吧,因为我们的婚约,所以你给不了她名分。再过不久,我嫁进越宫了,便是我违背了婚约。你回去告诉王,王总不会向徽帝要大越太子妃的,那时你便可名正言顺娶了花惜颜。”

冉子豫已经系好了火狐披风,走到完颜律身边,蹲下身子,挑着他的下巴,语重心长道:“你看,这种方法一个人也不用死,皆大欢喜,不好么?”

他的眼神很明显在说不好。她只当没看见。

“现在,我要你答应我,不杀我也别来打搅我。”冉子豫挑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哼!”他将脸一下子转了过去。

冉子豫也不生气,动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完颜律身子软,用不上力,只能任由那两只瘦小白细得手在自己胸前忙碌。

冉子豫一边解,一边回答他,也不看他一眼。“世子爷万花丛中过,不曾享受过绿叶。巧了,我这揽月楼里啊住了几位有断袖之癖的公子,正好让世子爷享受享受别样的欢愉。”

“你!”完颜律的声音已经不对了,“住手。”

冉子豫没听到似的,致力于解开他的衣服。解完后,掀开他的袍子,去解他的里裤。

“王公子呢是从泸州来的,是个商人。秦楼楚馆去得不少,经验很是丰富,像世子爷您这种没试过的,相信能给你留下非常好的回忆。还有赵三少爷,跟他夫人,那啥不下去,每月来我揽月楼住七天,招来男宠快活。正巧,他还在呢!世子爷容颜绝世,比他招过的所有男宠好看太多,赵三少爷一定会很疼惜你的。”

终于……

“我答应你。”

冉子豫立刻住手了,站直了身子,“我信你。”说罢,潇洒推门而出。

来这里原本是想问他一些事的,哪知他虽救了自己,却不是自己人,只得先保命了。这香囊装着的细粉能让人在一段时间里软弱无力,由几种相克的花粉混合而成,所以不容易被觉出异常。

故意走得很慢,动静小,如此才能让完颜律知道她有底气,所以她一点也不慌乱。

廊上,阿月仍保持着那个姿势,辛奴陪在阿月旁边。见冉子豫来了,忙迎了上来。

“小姐!”小姐脸色越来越苍白,也越来越瘦了。再瘦下去,就脱了相了。

她小心翼翼扶着冉子豫,很是心疼她。

冉子豫在辛奴的搀扶下,坐在台阶上,等着阿月恢复。

冉子豫静静坐着,看着一处入了神。千笙散真是厉害,还没多久呢,她就要没人形了。比前世的毒品厉害多了。

“小姐,奴以为你应该回北夏了。”辛奴说着这话时,嘴唇都是颤抖的,“奴害怕……奴害怕再待下去,小姐就没了……”

冉子豫笑笑,拉着辛奴的手,告诉她,“不会的,辛奴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死的……”不会的,她还没活够,还有很多遗憾,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小姐,还是回北夏吧,不管小姐害了什么病,大越治不好,回北夏试试吧!小姐!至少也是一个希望啊!回北夏吧!”辛奴求她。

“那么作战图的事……”

“奴告诉你!奴都告诉你!”此刻小姐活下去最重要,只要小姐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当年,南宫夫人……”

冉子豫伸手捂住了辛奴的嘴,“回去再告诉我。”这里不安全。

辛奴只好住口。

“啪嗒——”瓷杯落地的声音很清脆。

阿月能动了。

“阿月!”冉子豫笑着,捏捏阿月的手臂关节,毕竟一个姿势保持了许久,纵是习武之人,也会有些酸痛。

而后,主仆三人互相搀扶着,缓缓下楼。

“辛奴,我饿了,今晚吃什么?”

“小姐想吃什么?”

“嗯……我想吃火锅,这个天太冷了,就该烤火看雪吃火锅!”

“好,就听小姐的,那待会子小姐先和阿月回府,奴去买些肉、牛油和辣子回来。”

“嗯,辛奴记得买赵婆子家的牛油,她家的牛肉也很不错,要多买一些,阿月和采薇可喜欢了。唔……我嘛,我要羊肉,要切得薄薄的,新鲜的。邺城啊,属小玉她大哥肉铺子里的羊肉最正宗了,麻烦辛奴了!”

“好好好!奴记住了,赵婆子家的牛油牛肉,小玉姑娘她大哥铺子的羊肉……”

“……”

走廊上,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着。那双湛蓝的眼看着主仆三人慢慢下楼梯……

火锅?着火的锅?锅也能吃吗?

坐在车辇上往府邸走,速度较先前快了许多。

之所以这么高调来此,还是留了个心眼。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街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冉国公府幺小姐即未来的太子妃,来了揽月楼。

晚上,凌云阁飘着热辣的香气。

亭中,一张圆桌挖空了最中心的位置,嵌入一只锅。里面红炙的汤汁与鲜红的辣子翻滚着。下面的灶台里,炭火正在燃烧。

辛奴,阿月,采薇努力装作平日吃火锅时热闹争抢的样子,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冉子豫。

白灼也被请来吃火锅,凌云阁的火锅他一顿也没错过。冉子豫记着从前挖笋的情谊,每次凌云阁吃火锅总不忘了派人去请白灼。

白灼平日并不怎么吃辣,只在凌云阁吃火锅时才放纵了吃,因为太美味。这次,他也无心面前翻滚的肥美的牛羊肉了。

亭子里点了许多烛火。冉子豫怕太黑了,采薇夹错了肉就点了很多烛火。采薇不吃羊肉的。

烛火再明亮终究比不上白日,照在冉子豫脸上,阴影笼罩下,原本立体得恰到好处的五官此刻突出得有些可怕。

阴影下,眼窝过于深了,但目光很柔和,从前他们从未见过的柔和,更多是有气无力造成的虚弱。

她也吃不怎么下,尽管闻着十分有食欲,吃了两口最爱的羊肉,便再也吃不下了。为了不让辛奴他们担心,碗中一片羊肉,反反复复咬了半个时辰了。

采薇捧着碗,小声抽泣起来。为什么去了一趟南蛮,好好的小姐就这样了,南蛮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早知道……早知道当时就撒泼打诨,又哭又闹了,只要能留住小姐……从前,只要她撒泼打诨,又哭又闹,小姐总会依她。

辛奴察觉了她的异样,胳膊肘碰了碰她。她夹起碗里的牛肉,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好吃……好吃!”

第五十七章 富贵荣华

这是冉子豫前世今生里吃得最压抑的一次火锅。

夜深了,整个房间只燃着一支烛,紫金流光展静静置在床尾。冉子豫裹着厚厚的被子,仍瑟缩发抖,枕边放着断月鞭……

我迟早有一天会再拿起你,迟早……

东宫,轩辕承一身白色华服,外袍之上用金线精绣着八龙。冷峻的面上洋溢着微妙的喜色。

“殿下!”顾七匆匆进殿,“陆丞相求见。”

轩辕承眉也不抬一下,“不见。”肯定又是来求他娶他女儿的。

“那你见不见本宫呢?”萧皇后身着端庄华丽的宫装,带着一众婢女来了。身后还跟着屡次被拒的陆丞相。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你怎么来了?”行完礼,他睨了眼顾七,还有殿外的太监。母后来了,也不通报一下。

萧皇后面上虽画着极精致的妆容,却难掩眼角的细纹。复杂端丽的盘发灰蒙一片,没有光泽。“本宫再不来,你就铸下大错了。那可是你的骨血,当真不在意?”

轩辕承满眼鄙视,每次事后,他都吩咐宫人送去一碗避子汤,其他女子都没怀上,怎就她怀上了。不管怎样,她都太不听话了。

“儿臣是大越太子,延续轩辕皇脉是儿臣的责任,维护轩辕皇脉的纯正也是儿臣的责任。儿臣自然在意骨血,只是儿臣的正妃冉子豫未嫁过来,还不曾有骨血。”

陆丞相气得咬牙,这不是说她女儿会玷污轩辕血脉吗?岂有此理!不过去了南蛮,受了徽帝几句夸奖,再加上摄政王落崖,就狂妄起来了。

萧皇后知道自己的儿子痴心,没打算拆散他和豫丫头,再说圣旨都下来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谁也不能改变。

“本宫的意思是,让锦薇做个侧妃。”萧皇后试探地问,“听说豫丫头从南蛮回来后,身子一直不大好,不出半月就嫁过来了,到时候若服侍不周,还有锦薇替着。”

“儿臣谢过母后好意。”轩辕承冷冷道。“儿臣只要豫儿。”

“太过分了!我陆钦数十载来为大越尽心尽力,你轩辕皇家就是这么对待我女儿的吗?”陆丞相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唯一的宝贝女儿要做别人侍寝的替身,简直奇耻大辱。

“放肆!”萧皇后怒喝了一声。她把陆丞相带进来,可不是要他来羞辱她的儿子和轩辕皇家的。

陆丞相这才意识到,萧皇后看起来端庄仁慈,却并不是真心为他女儿着想的。他,信错人了。

顾七在轩辕承耳边说了什么,轩辕承笑了一下。

“母后,儿臣还有要事,失陪了。”说罢,与顾七一同迅速离开了殿。

萧皇后没有错过轩辕承方才的笑,与面上冰冷瞬间融化后的温柔与惊喜。不必问,便也知道豫丫头要到了,承儿正是接她去了。

看着轩辕承离开的背影,因要见的是心爱之人,连冷冰冰的背影也莫名柔和起来。她苍凉一笑,若是他的父皇有他一半痴情就好了……

越宫正玄门,一驾车辇停在那里,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顶棚积了层厚雪。

“小姐,小姐!到了!”采薇掀开一小半帘子,却见冉子豫闭着眼,已经睡去了。小姐总这样嗜睡,却又睡不安稳,每次都惊醒,出几滴香汗。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见那华袍厚裘的男子翩翩而来,采薇忙恭敬行礼。

“怎么了?”他问,后面的车辙被雪覆盖,已经不见一点痕迹。车辇已经到了有一会了,为何迟迟不下来?

采薇低着头,没有回答。太子殿下没说‘免礼’,她只有一直跪地行礼。

轩辕承掀开帘子,冷峻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里面坐着的少女披着火狐厚披风,脖颈处打着一个精致的结。肌肤细腻雪白,弯弯的长眼轻轻闭着,华丽纤长的睫羽静静覆下。涂了口脂的唇更显娇嫩欲滴,红玫瑰似的诱人。两颊虽抹了胭脂,却仍让人觉得面色有些过于苍白了。

“豫儿!”他轻唤,“豫儿!醒醒!醒醒!”

两道天然美人眉蹙了一下,睫羽轻颤,缓缓睁了眼,随即扯出个笑来,“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便起身,要下车辇。

轩辕承直接将她抱了出来。严冬了,衣服都穿厚重了,她却轻了。

他抱着她慢慢走着,采薇在一旁举着伞。顾七作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自然一刻不离地护在他身旁。

“豫儿。”

“怎么了?”冉子豫觉得这个怀抱一点都不舒服,可是自己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勇气说‘放我下来’。毕竟从正玄门走到东宫或者未央宫,都太远了。

“是不是侬云紫对你做什么了?”他问,他也觉出冉子豫情况不太对了。那时,他们在对付金纹黑蟒之时,冉子豫消失了一段时间。

冉子豫看着漫天大雪,沉静道:“是啊,她让我染上了怪病,这种病啊极易传染,一旦染上无药可救。”

传染?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她鄙夷地笑了,“太子殿下,豫儿开玩笑的。豫儿不过为大哥哥难过,故近来食欲不振,昨夜又染了轻微风寒。过段日子就好了。”

轩辕承后悔自己方才的犹豫,豫儿患病了,作为夫君,应该不离不弃共同面对。弥补似的添了句:“本宫这里有上好的治风寒的药,与一些稍有的补药,稍后给你送去。”

“豫儿谢过太子殿下。”

还是去了未央宫,与萧皇后闲聊了一小会。无非是身子如何了,送来的嫁衣可还满意一类的话,听得冉子豫昏昏欲睡,多次以手帕掩面,偷偷打哈欠。

轩辕承时刻注视着冉子豫,见冉子豫笑得勉强却又不失礼仪,忙替她谢恩,送她回去好好休息。又要顾七把奇药珍草什么的都给冉子豫送去。

冉子豫又在车辇里睡了一觉。从国公府门往凌云阁走,采薇扶着,也没有踩在厚雪上,却觉得踩在云朵上似的,轻飘飘的。

“小妹妹!”凌云阁外,一披着厚裘的水般温婉女子候着。正是二小姐冉子柔,身边撑伞的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琼儿。

“白神医近日频频来凌云阁……”冉子柔上前,亲昵地拉着冉子豫的手,“可是小妹妹身子不适?如今三妹妹嫁去了靖安侯府,大哥哥生死未卜,二哥哥整日宫里府里校场跑着,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该来看看你。”

冉子豫不动声色,抽出手来,“劳二姐姐挂念,豫儿不过受了些风寒,白神医仁德,尽心尽力。豫儿不胜感激。”

说罢,绕过她,进去了凌云阁。

“小小姐不请二小姐进去喝杯茶,烤烤火吗?”琼儿喊道:“小小姐入宫未归,二小姐在这里等了许久,鞋袜都湿了。”

冉子豫没有停下脚步,“既然知道豫儿进宫了,还等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我有话想说。”冉子柔第一次提高了声音说话,也因激动,面上泛红。

冉子豫已经走进了偏房,辛奴与阿月端了热茶与糕点过去。

采薇跑过来关门,“二小姐,你有话想说,可是我家小姐未必想听。二小姐不送了。”

门猛然关上了。

琼儿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小小姐也太嚣张跋扈了吧,可是忘了从前与三小姐的狗抢食!亏得二小姐从来不伤害她,她就这么对待二小姐吗!”

“算了。”冉子柔缓缓转身,“回去吧,天寒,小妹妹又害了风寒,难免心情不好,我们下次再来吧。”袖下捏着一瓷瓶的手紧了紧。

“小姐!”二小姐总是那么善良,她很心疼。

今日难得雪停了,往日只在宁心斋吃素念佛的老太太也到莲池中心的经始亭坐坐。当然身边还陪着冉世沧与司夫人。

红玉带着几位婢女把牡丹夏露酒烫好,又传来几道可口精致的点心。

“老太太,小小姐到了。”红玉见冉子豫在采薇的搀扶下来了,这才轻声打断了老太太与老爷、夫人的闲话。

冉子豫缓缓走了过来,微微福了福身子。一一点过头,清妩美丽的面上覆了层淡淡的冰霜,很柔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老太太,父亲,大娘。”

老太太着身棕色富贵厚袄,黑线精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树皮般的老脸笑得满是褶皱,“豫丫头来啦,红玉,赐座。”

“豫儿谢过老太太。”红玉送来把铺了棉垫的红木椅子,轻轻一笑,以示感激。又在采薇的搀扶下,缓缓坐下。

接过送过来的热酒,浅浅抿了一口,便捧在手里暖着。

“不愧是要做太子妃的女儿了,通身的气派都不同了。”司夫人调笑道。

冉子豫并不知非要她来这里的原因,眼下看着司夫人刻意的讨好,便知道事情不是品酒闲聊那么简单。也不接话,冷着一张脸仿佛没听见似的,让她尴尬。

老太太目光愈发深沉了,面上保持着先前的笑,只是先前看上去慈祥有加,现在看上去全然不见慈祥也就罢了,阴郁下去了,有些凶狠。

“豫丫头!”冉世沧低声厉喝。他知道这豫丫头性子最倔,心里有气有怨,但也不能对长辈无礼。

冉子豫微微抬起了下颏,轻轻眨了下眼,纤长的睫羽都带着不屑的意味。

“老身瞧着,这群孙子孙女儿中啊,就豫丫头命最好。生为富贵小姐,而今又要去做太子妃了!”老太太看看冉世沧,又对着冉子豫点点头,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很对。

“荣华有了,富贵也有了。”

第五十八章 谁的求之不得,谁的求不得

好命?荣华富贵?

冉子豫微微偏头,绽出一个苦涩讥讽的笑。当着老太太、父亲、大娘的面,也不拿帕子遮挡一下。

“所以……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老太太被她那肆无忌惮的嘲笑气得手直颤抖,眼神里不见丝毫慈祥,恨不得将她扔进了莲池喂鱼。偏偏这只跋扈无礼的野鸡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又有求于她,故再生气也必须忍着。

“豫儿啊,靖儿毕竟是你大哥,平日对你也算不错。再过不久,你嫁了太子殿下,就是大越尊贵的太子妃,将来是大越国母。举国上下,最尊贵荣耀的女子。”司夫人捏着手帕,看着冉子豫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你也不想天下人有任何嘲笑你的理由吧?”

冉子豫闻言,仿佛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小会,“那豫儿成为太子妃后,劝劝太子殿下和徽帝,给大哥哥追封个什么?”

“对,豫儿果然聪明。”司夫人激动得泪花泛滥。毕竟以她靖儿犯下的罪过,按照大越律法来,就是鞭尸也不为过,追封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老太太与冉世沧相视一笑。靖儿是个好孩子,只是一时走了错路。旁人不理解他,他们这些做亲人的还不知道么?靖儿惨死南蛮女之手,生时命苦,死后怎可蒙羞。

“呃……”冉子豫只想逗逗他们,没想到他们当真了。真以为她这么听话?

“豫丫头,试过嫁衣了吗?可还合适?”老太太问,真真像是平常人家里的老太太询问自家要出阁的孙女儿。若不是方才见识过老太太那凶狠暗淡的眼神,她还真以为老太太其实是有一点喜欢她这个孙女的。

“回老太太,绣坊姑姑早在两月前来量过尺寸了,想来定是极合适的,所以豫儿还没有试过。”

前几日,顾嬷嬷带了好些太监宫婢亲自送来的。当时,她恭恭敬敬地接下了,还跪地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人离开后,采薇觉得好看,摸了摸。辛奴不屑一顾,与阿月坐得远远的。

如今,那嫁衣应该在她的屋子里吧,也许在床上,也许在床下。

“唉!你这丫头。”老太太‘慈爱’地说了她一句。

“老太太,豫儿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虽难得没有下雪,微风还是有的,吹过来,卷了冰封了的莲池寒气,冷,很冷。

“去吧,去吧!好孩子!”老太太也心喜,本就不想看见那丫头,只是苦于脸面,不好直接打发,好在那丫头自己提出要走。“红玉,把老身的阿胶桂花蜜给小小姐送过去。”

“是,老太太!”

冉子豫起身,福了福身子,便转身要走。

“豫丫头!”冉世沧叫了她一声,司夫人拉拉他的手,眼神里满是责怪。

冉子豫在采薇轻轻说,“快!快回去!”

采薇听得小姐呼吸又急促了,面上强装着镇定,额间云鬓有细小的汗珠,便知小姐……又要发病了。

“好!好!小姐,我们走!我们走!”

二人急促地往凌云阁走。

路上办事的丫头仆子见了,低头恭敬问安。谁不知道,如今小小姐是国公府的红人,连一向不喜欢小小姐的大夫人也要笑脸相对。再过不久,便要进宫当太子妃了,以后就是大越的皇后。有天仙般的美貌,又有显赫的身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眼馋的机会都没有,终日被主子们使唤着,时刻小心着板子。

冉子豫与采薇急着回去,自然不理会。

三两个丫头聚在一处,“小小姐本就凤凰,又要变金凤凰了,怕是更不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放在眼里了。”

另一三等丫头小声道:“什么凤凰?你们都忘了吗?从前三小姐是怎么对付她的!我看哪,她就是一只野鸡,是野鸡攀上了太子殿下这根高枝变了凤凰!”

这话引得周围的丫头都围了过来,笑成一团。

“咳咳。”

丫头们寻着咳嗽声看去,本笑得灿烂的脸一下子变了,“白神医.......”

面前的翩翩公子,秀面清眼,眉若远山,正是天下人皆知的玉面神医白灼。披了朴素却别致的白裘,看这打扮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你们怨小小姐不把做下人的放在眼里,从前你们欺负小小姐去向三小姐邀功时,可曾想过小小姐也有翻身的一天?”白灼顿了顿,垂下眸子,缓缓道:“天下人只道疾病难医,我倒觉得人心比病棘手。”

丫头们一个个把头低下去了。白神医是大夫人费了好大功夫请来为二小姐治病调养的,在天下负有盛名。她们不敢说他什么,心下却很是不服。

二小姐对他这么好,纵使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得出二小姐的心意,偏偏这白神医却总往凌云阁跑。小小姐除了长得好,还有什么好的?徽帝都下旨封妃了,那就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了,却还勾引了二小姐的白神医。可怜二小姐善良柔弱,只能在病榻上干着急。

白灼自知自己的话,这群丫头是听不进去的。也不再多说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豫儿上次毒瘾发作是五天前,与前一次相差了七天。间隔时间只会越来越短,今天是第五天了,不知豫儿是否还好。方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经过莲池,远远见她与老太太、冉将军、大夫人在经始亭中闲话,应该还好吧。

虽这样想着,还是不知不觉地往凌云阁的方向走去了。

凌云阁是府邸里最偏僻的一所宅子,只因当时南宫夫人是外族人,冉将军就把她藏得偏僻一些,以免司敏君知道了找南宫夫人的麻烦。好在南宫夫人也喜欢这安静的居所。

蔚蓝的天空,翻腾变化的流云,日升月落,看尽风起云涌。故名“凌云阁”。

小路弯曲倒也别致。平日走的人少,打扫的丫头婆子们有时偷懒,就不扫这些地方。这次也没有打扫路上的积雪。

前面积雪深厚处,一少女倒地,蜷伏着,不住颤抖,火红的厚披风裹着,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

采薇跪在她身边,哭着想要拉她起来。

“小姐!小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小姐这个样子。从前小姐只会把她们关在屋子外,怎么都不让她们进去。原来......小姐发起病来竟是这么痛苦的样子!

“小姐!”她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小姐疼。

白灼被那雪中的一点红,刺痛了眼。忙跑了过去,把紧闭着眼颤抖不止的冉子豫抱了起来。

“白神医!白神医!”看见有人来了,还是一个对自家小姐极好的人,采薇很是惊喜,“白神医!救救小姐!救救小姐!”

将冉子豫抱起来的那一刻,他有些震惊了。寒冬腊月,穿得厚重以御,寒。豫儿穿得比常人厚,却轻极了。

千笙散......害得她好惨。只怕脱下衣服,只见碍眼的骨头了吧。脸上更清瘦了,重重施了脂粉也掩盖不住苍白。

喉咙堵住了似的,良久才憋出句话来,“先回去。”

“对!对!先回去!”采薇胡乱擦擦泪,跑去拍门。

假山后,一女子探出半张病弱的脸来,望着那个男子抱着少女进了凌云阁,许久许久,才将目光收回来。

“二小姐......”琼儿见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可怜模样,很是心疼。便要安慰她,“琼儿看,小小姐在南蛮染了大病了,活不长了!”

“琼儿!休得胡言。”冉子柔一脸震惊,责备琼儿乱说话。心下却真希望冉子豫生了大病。方才见她突然倒地颤抖的样子,也许她真的活不长了。

她死也好,嫁人也好,只要离白神医远一点!否则......

“二小姐......”琼儿欲言又止。

冉子柔淡淡一笑,“小妹妹今日身子不适,我们改日再来吧。咳咳!”

琼儿忙拍冉子柔的背,小姐身子好像愈发虚弱了,脸色看来,不比害重病的小小姐好多少。“小姐,琼儿这就去请白神医!白神医本就是大夫人请来给二小姐治病调养的,不待在积羽阁,却整日整日地往凌云阁跑!”

“琼儿!”冉子柔因微微发怒,声音大了一些。琼儿这话怨冉子豫也就算了,指责白神医她就不开心了。

“是!琼儿闭嘴。”琼儿知道二小姐是真有点生气了,便不再说了。

“好了,回去吧。”

“是。”

另一边,白灼抱着人匆匆入了凌云阁,一路直奔冉子豫的屋子。加上一旁采薇的哭叫,正在干活的阿月与辛奴都过来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辛奴拍着门问。她就知道继续在大越待下去迟早会没了命。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劝小姐回北夏。

白灼把人放下后就出了屋子,不忘把门关好。他知道,豫儿定不想让辛奴她们看见她毒瘾发作的样子。

“白神医!小姐她......”

三人围着他,哭着问他,他也回答不上来。听得屋子内传来的一声声惨叫,他更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时而出现多年前,冉子豫还是个小女孩,水波长发系着红缎带。唇红齿白的精致女孩人不大,那双幽黑的大眼里满是倔强,提了只竹篮子到他药庐外挖竹笋。

“春雷前的笋最鲜美了,可惜去年我没想起,今年......不能错过了!”

他猛然推开门,进去了。服用了千笙散的人,毒瘾发作,痛苦难耐之时,常常以伤害自己来缓解......

“豫儿!”

那少女蜷缩在床角,露出的手臂与小腿雪白,旧痕覆了新伤。已然的麻木脸上挂着泪痕,娇嫩苍白的唇因为被咬破,渗出血来,鲜红欲滴。新生狐狸似的微弱呢喃,轻得似风,却载了许多的情,“......主子......”

第五十九章 归来

未央宫偏殿。

绞丝银暖炉里燃着松花琉璃炭,金兽紫香炉蜿蜒扭曲着一道浓白香烟,浓而不腻的香气充斥了整个殿。

萧皇后身着金凤锦绣宫装,面上妆容精致,陪上淡雅笑容,更显端庄尊贵。红唇轻轻动了动,“豫丫头,既然都进宫了,来本宫这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去办事也不迟。”

冉子豫坐在殿下,接过宫婢送来的一盏热茶,低头谢恩,“豫儿多谢皇后娘娘!”

大婚临近,她是进宫把名字添上皇家谱牒的。半月前就有嬷嬷来催了,她懒着不想麻烦,一直拖到了现在,不得不来。想赶紧添了名字,好回去烤火,不想被萧皇后身边的嬷嬷请来了这里。

“豫丫头啊,本宫问你,身为女子当以何为大?”

冉子豫微微低下头去,声音再怎么努力也仍是微弱的,“豫儿以为,在家中之时,以父亲为大。出阁后,自然以夫君为大。”

萧皇后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冉子豫的回答。

“本宫问你,若别的女子有了你夫君的骨血,你该如何?”

冉子豫一下子明白了萧皇后派人截她到这里来的原因,浅浅一笑,“既然是夫君的骨血,自然也是豫儿的骨血,豫儿虽不能尽‘生’之职,但必施‘养’之恩。”

想是轩辕承不小心让哪家的贵小姐有了身孕,自己不在意,也不想娶。萧皇后没了法子,才来找她。

“好孩子!本宫没有看错你。”萧皇后大喜。还以为要废多少心思劝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到底是府邸里没母亲庇佑的孩子,比傲气的贵小姐们通情达理多了。

“豫儿身子不好,怕是一时难以为轩辕皇家开枝散叶。听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是哪位女子有了太子殿下的骨血?”冉子豫一副惊喜的模样,仿佛自己有了身孕似的,只是深陷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

“聪明的丫头,瞒不过你。”萧皇后以帕子半捂了嘴,轻轻笑了笑。“顾嬷嬷,把薇丫头叫过来。”

“是,皇后娘娘!”顾嬷嬷也高兴,皇后娘娘为了这事操心多日了,徽帝、天子殿下那里跑了好几趟。太子殿下心里眼里只有太子妃,而徽帝才赐了冉子豫与轩辕承的婚,还未完婚,又赐一个侧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徽帝只会赏女人呢,而太子殿下饥渴,觉得一个天仙般的太子妃还不够。总之,没个结果。而今,劝了太子妃,再让太子妃去劝太子殿下或徽帝,那就容易多了。

顾嬷嬷刚走,一太监便进来了,因弓着腰走得急,踩了衣角,摔了一跤。“奴......”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狗奴才,慌慌张张做什么?”若是平日,这没规矩的太监,她是要重罚的。今儿心情好,再加上豫丫头也在这里,且饶他这一回。

“娘娘!摄政王殿下回来了!把南蛮天神教除得干干净净,陛下要办国宴给摄政王殿下接风洗尘,要皇后娘娘您好好准备准备!”

“摄政王”三字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布满了压抑与森然。

萧皇后眨了眨眼,压制住心中的疑惑。承儿不是说他掉下断肠崖了么?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当着冉子豫的面仍是端庄柔婉的笑,“豫丫头,本宫还有要事,改日再叙吧。”

“是!是!”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中的激动横冲直撞着。她不由自主地咬着唇,许久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豫儿告退!”声音里跳跃着隐隐的欢快。

采薇被冉子豫眼中突然透出的光亮吓了一跳,那种奇异的激动与突然的惊喜快乐,她只在她老祖母身上看见过,不久,她的老祖母就去世了。后来,长大了一些,才知道那叫做回光返照。

“小姐!”她忙去扶她。

平日,走个几步就累得不行的小姐这时竟快步走着,狐毛厚斗篷下的绫罗白裙随着欢快的脚步泛起花瓣似的涟漪。步步生莲的样子仿佛又是从前的小姐了。

冉子豫疾步走着,穿过一条条宫巷,去到了重华殿外。未受召不得进殿,殿外又有锦衣卫把守。她只能躲在那汉白玉雕成的树下,往里瞧。

龙椅左下的尊位上,那披着暗黑色绣龙华袍的修长男子,精致靡艳的面上绽着一贯的浅笑,绝魅森诡,仿佛携了天边的暗云,生生阴霾了富丽堂皇的重华大殿。

不是掉下断肠崖的轩辕皓,又是谁?

他,回来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不安分了。

采薇追了过来,撑开伞,心疼地拍去冉子豫头上的雪。“小姐,你来重华殿做什么?我们不是要去宗人府吗?”

“对!对!宗人府。”先把名字加到谱牒上。“采薇,走!”

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采薇,帮我办一件事......”

看着病恹恹的小姐突然有了神采,采薇慢慢点了点头。

天徽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摄政王轩辕皓铲除南蛮天神教,协助成立南疆府,封世袭摄政王,与大越同生,享万世荣耀。

冉子豫着身太监装,随白嬷嬷走着,穿过冷白玉砌的弄巷与一间间华丽的宇室。心下想着,徽帝这封赏高明。先以国宴重谢轩辕皓,告诉天下人他这个皇帝胞兄是诚心高兴胞弟携奇功而返。而后又封赏为世袭摄政王,只要大越还在,轩辕皇族还在,纵使他轩辕皓权大于天,胡作非为,却只能是个摄政王。连带着他的后人也没有正当理由推翻轩辕徽一脉的正统地位,如果非要为之,天下人定会不满,各处起义反抗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高啊高啊。

暗自感叹一番后,见路过的太监们各自小心翼翼地捧着紫檀木托盘,整齐地走着。托盘上放着一只纯白的玉瓶。经过她身边时,一股熟悉的清香袭来。

这是轩辕皓身上的味道......

白嬷嬷听皓六说了南蛮的事,先前对冉子豫的好映像全没了,只道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扔到后院做花肥都不够格。故一路无言到了一别致素雅的屋子前,推开门。

“豫小姐,主子正在处理一些事,随后就来。”

未听见回答,回头,哪有什么豫小姐!

“来人!来人!”忙唤周围人寻去。

另一边,冉子豫在闻到那熟悉的香味后,便趁白嬷嬷不注意,跟在了那列太监的后面,又把头低下去一些。

果然去了清泉阁。

清泉阁在山上,她身子已经被千笙散毁了一半了,若不是来之前向白灼讨了几颗灵药来,她现在就不是喘喘气那么简单了。

一池轻盈的乳白雾气温缓地翻卷着,湿润的水汽氲氜,倒像是进了慵懒靡丽的仙境。太监们在门口放下东西,自觉离开了。

姚公公站在温泉前,远远地瞅见个小太监低着头过来了,不由皱了眉,正打算拦下来好好收拾一番,却见那小太监抬了头,对他微微一笑。

豫小姐!

眼下,主子应该是不想见豫丫头的,毕竟做了伤害主子的事。可主子回来三天了,迟迟不动她,到底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可那几分情谊到底是换那丫头多活几天,还是饶她一条命,他怎会清楚。

姚公公犹豫了许久,却见冉子豫已经掀开了纱幔走进去了。这丫头!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怎的还要连累他的命。

忙追了过去,奈何为时已晚,在纱幔外瑟瑟发抖,乞求豫小姐出个奇招,讨了主子的欢心,如此一来,主子好,她好,他这个太监也好。

轩辕皓正闭着眼,慵懒地泡在水里,极精致的面冰冷阴魅。听见有脚步声进来,便淡淡吩咐,“去端些酒来。”

那脚步声顿了顿,不一会儿又走进来了。有杯盘玉器相撞的细微清脆声,一股子酒香也飘了出来。

他懒懒地伸出手去拿,却忽然被人捧住了脸,动作粗鲁得他脸有些疼,随后向上一抬,唇上猝不及防一痛。

柔软娇嫩的唇贴了上来,温热甘美的酒缓缓渡进了他的口中。

酒香烈冽温热,唇微凉却柔软。酒香在舌尖绽放,而唇的娇嫩滑软让人忽略了酒的甘美,微凉与芳馥的交缠缱绻融化成靡丽的水汽在他半睁的魅眸里......

她觉得自己牙齿在打战,却不肯放过那股冰冷。他这个人很变态,很毒,很冷,正如她第一次在御池的华船上见到时,一个来自九渊地狱的戾神。

可他那线条精致锋利的薄唇凉却柔软。

为什么自己从前不曾发现呢?

时间仿若过了许久,其实不过一瞬之间。她有些留恋那冰冷而细腻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不舍得离开他的唇。

骤然抬头,绯红着脸急促喘息着,她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爬山太累了,才喘成这个样子的。

“主子,酒好喝么?”

轩辕皓仍旧从前那副冷淡的模样,轻眨了下眼,华丽的睫羽幽幽,其下目光阴冷深沉,“还算不错。”语锋一转,“本王不是你的主子。”

冉子豫挑了前一句听,后一句自动忽略了,“只是还不错么?豫儿以为你会很喜欢呢。”

“你想说什么?”轩辕皓寒玉般的手慵懒地拨了一下方才被她弄乱的发髻,顺手拆了雪玉长钗,三千青丝蜿蜒而下,似瀑布静静流淌在温泉中。青丝若墨,愈发衬得他肤白胜雪,细腻若凝脂。眉眼精致似画师精工,只是语气冷淡凉薄。

第六十章 反正都活不长了

冉子豫看他这副不耐烦的冷淡样子,心中有些不爽。纵然跳过断肠崖了,还是从前那个大变态。早在三日前,她让采薇麻烦凌云阁里潜伏的皓卫时,她就开始思虑要说的话了。但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下子,倒是觉得先前思虑的话都不合适了,所以一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甚至一开始,她也没想来清泉阁,更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做。也许是在南部时他对她那么冷淡。

虽然她曾对这种冷淡求之不得,但现在......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在受屈辱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到他真落下了断肠崖,她又觉得不舒服。人啊,犯贱啊!

现在看着轩辕皓这般冷淡的模样,冉子豫那初见他回来时的热情也一下子熄灭了。大概是赌气,大概是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半垂下眸子,“主子想听豫儿说什么?”

轩辕皓看着面前的少女,素蓝色的粗使太监常服松松垮垮地罩着,因为过瘦,连最小号的太监常服都撑不起来,这么一身袍子,似乎只靠两块突出的肩骨撑着。细致清妩的面容半隐在阴影中,目光冷淡而倔强。

“本王说过不是你的主子,若是再乱说话,本王一定好好惩罚你的小舌头。”轩辕皓忽然淡漠地弯起嘴角,讥诮道。

冉子豫从他的毒舌中听出点其他的意味来。

“是,摄政王殿下。”冉子豫收了笑,半挑衅地道:“那摄政王殿下想让豫儿说什么?”

冉子豫笑得假而美丽。两人目光相交,冷芒四溅,气氛诡谲。

“滚!”轩辕皓忽然冷漠道。

闻言,冉子豫大恼,冷笑了一下,滚就滚!

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受气!她骤然起身,没个好语气,“殿下,豫儿大婚在即,忙得很,先行一步,您且不要泡太久,皮泡烂了,可就有损您完美无缺的形象!”

转身就走。

不想,一只脚踝被一只冰冷修长又带着水渍的手抓住了,不由身子一晃,猛然被向后一拖。

“噗通——”身子落下之处现出清透泉水,水花四溅,四下白烟很快覆了过来。

冉子豫呛了几口水,不妨间胸前的衣襟被重重一扯,生生将她扯出了水面。

冉子豫被轩辕皓一把按在冷玉台子上,他几乎整个人都覆在她身上,将她圈在自己的双臂间。狭长妖魅的大眼冷睨着她。

冉子豫一边咳嗽,一边拿手摸去眼上的水。后挑眉看着他,轻笑道:“......呵......这是怎么了?殿下不是让豫儿滚么?”

“本王问你,方才是什么意思?”轩辕皓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

冉子豫不笨,知道他在问什么,咳了咳,“豫儿......不过好奇,好奇断肠崖是否真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厉害......”冉子豫的声音越说越小,这么扯的理由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轩辕皓睨着怀里湿透了的小丫头,冷幽道:“不是切磋了?”

冉子豫脸微红,夸张地摇摇头,“不是!”

“那就是,你真想杀本王了?”轩辕皓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目光阴冷。

一次又一次,上次饶了她,倒叫她愈发任性妄为了。

冉子豫更加夸张地摇头,以至于头有些晕了,“不是啊!豫儿只是好奇那断肠崖是不是真那么厉害,今日见到主子腰好腿好哪儿都好,就知道断肠崖一点都不厉害了,还是主子最厉害!豫儿怎么想杀您呢?”

冉子豫见他明显不相信的模样,心一横,“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人都在这里了,可杀不可辱!”

说罢,四肢一瘫,眼一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开水烫的大义凛然的模样。

她知道轩辕皓是个聪明人,上次在浴泉里饶了她一次,这一次绝不会放过了。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主动来送死!肯定是千笙散,身子毁了也就罢了,还把她脑子毁了!死就死了,反正她早就死了,这十五年都是白给的,够多了。

轩辕皓看着身下小丫头的模样,气得心肝直颤。

“看来本王太惯着你了,愈发任意狂妄了,是么!”

冉子豫睁开眼看着极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轩辕皓,干笑两声,“你说是就是了。”

面前的大妖孽目光越发深沉,周身散着阴怖戾气,冉子豫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明明怕他生气,但总忍不住说些让他生气的话来,嘴贱啊!

“你这恩将仇报的丑丫头!”轩辕皓阴冷森诡的声音在她头上幽幽响起。

随后冉子豫便觉下颚被猛然一抬,一冰冷却如软的唇粗暴地吻了上来。唇齿间,温热的酒汁灌了进来。炽热浓烈的酒香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纯正的西戎佛果与云梦泽所特产的香稻所酿,配以鲜嫩玫瑰花汁,长埋于天山脚下的百里桃林,十年方得。

冉子豫不知他什么时候也拿了酒,含在口里就这么覆了下来,一口接一口。她何曾喝过那么多的烈酒,只觉得喉咙一阵灼热。

少许鲜红的酒汁顺着她的唇角淌落,一路顺着脸颊滴在冷玉台上。

好不容易好受了些,冉子豫猛然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他冷眼等着她推开自己,再好好教训这没规矩的丑丫头。却不料她忽然揽住了他的脖颈。

他微微一愣。便是这一瞬的愣神,冉子豫忽然翻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按在身下,骑在他身上。体力不支,一下倒在了他裸露的胸口上。喘了喘气,支起身子,抬起头来,因喝了烈酒,苍白如纸的脸上晕着两朵火似的红云。

“主子,你想听我说什么......我都告诉你。”

反正都活不长了。

你想知道的,未必会让你高兴。即使生气了要我的命,也没关系了,反正我的命也只剩一点点了。

轩辕皓看着身上的少女,水波乌发湿湿地贴在身上,原本粉嫩的唇被吻得红肿,却愈发娇艳,身上的太监常服衣襟半散,露出一边锁骨来,太过突兀,以至于仿佛要将那层白细的雪肤穿透。

他的丫头何时这么瘦了?

不过胆子是真的肥了,竟敢压着他......

轩辕皓危险地眯起眸子,诡魅异常。长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精致的唇角微微勾起,“小丫头,你越来越放肆了。”

冉子豫低头看他,“难道不可以吗?”

轩辕皓魅眸微垂,讥讽地冷嗤一声,“不可以。”

话音之余,消失在她的手中。

轩辕皓眸中先是微微一愕,随后猛然升起滔天的怒火,这丫头,居然敢捂住他的嘴!

“主子。”冉子豫轻轻笑了一下,“委屈主子了,豫儿不过想快点把话说完。”轻叹了口气,“豫儿承认是想杀您,上次是,上上次也是。”

他阴魅的目光诡冷了几分,果然......

“因为.......”冉子豫继续说着,秋水长眸里一片倔强,微微抬了抬头,理所当然道:“因为你羞辱我了。”

“不止一次。可是我只杀了你两次,虽然伤不了你,至少可以解一点气。”不多不多,就一点点。

冉子豫慢慢松开了手,“主子,豫儿认你为主子因为有所求有所愿,不想再被人欺负。既然在你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更......”冉子豫顿了顿,“那豫儿情愿不认你这个主子。”

轩辕皓冷冷一笑,“真是个蠢丫头,本王是你想认就认,想不认就不认的吗?”

“三日前,齐御史被沉塘,郭太保自缢。两日前,太子太傅在东宫偏殿被摘了面皮。一日前,厉将军之长子在校场被误杀。”这三日,邺城莫名其妙死了许多高官。

“主子想让豫儿怎么偿?”冉子豫淡淡道。自己是杀了他两次的人,应该比那些挑衅他的高官下场更惨。

齐御史曾在重华殿当着众臣的面指责轩辕皓狼子野心。郭太保向来与徽帝一气,曾污蔑轩辕皓染指宫中的一位娘娘。太子太傅在去年游春宴上做打油诗影射轩辕皓,历将军之长子在校场练兵之时,误射穿了轩辕皓的马。还有中书侍郎吴义,大都督韩威,太常卿王燃之......

只是百姓不懂得其中的暗流,只要所毙命的人比他们的地位高、身价大,他们就心中暗喜。徽帝虽未杀他们,却让别人给杀了。城中丧礼不断,他们恍若未闻,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可是,她知道杀他们的人。她一言不发,等着他的回答。

轩辕皓嘴角笑意缓缓晕开,绝魅而危险,精致的唇张了张,冷冷吐出两个字来,“肉偿。”

冉子豫半眨了下眼,长长的睫羽半垂着,忽然覆了下去,吻住了他的薄唇。

轩辕皓眸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化渐渐化为一片静水幽谧,深深浅浅,暗光点点。嘴里那乱动的小舌头不仅说不出什么好话,连吻也不会。还咬破了唇,这丫头真把他当成吃人噬血的人物了么?

冉子豫逼着眼,倒不如说是不敢睁眼。明明是有目的才实行的这个吻,学着从前他的样子,越吻却越觉得那冰冷的唇香软异常......

忽然感觉自己后脑覆上一大手,形势骤然改变。他狠狠地侵入她柔软的口腔,几乎是深入灵魂一般的疯狂而深的吻,从来没有过的深吻。却仍是一如往常的发泄。

细微的疼痛传来,她张开了一半的眼,长长的睫毛触着他的脸颊。

够了。

第六十一章 浮玉山本家

千金一匹的云绣纱幔微微浮动,一层轻盈的乳白淡烟懒懒翻卷着......

一妖魅男子半泡在水里,素白的丝袍半敞开着,精致的锁骨浑然天成 ,雪白健朗的胸膛泛着寒玉似的冷光。极长的青丝半散进水里,狭长大眼半睁着,眸子是一种纯粹的幽黑,极度惑人,却又透出阴冷诡谲来,仿若九幽地狱之冥神正在沐浴。连带着这一池清澈的温泉水似乎也透出些腥光来。

那个小丫头真不听话,竟敢利用自己的身体的下毒。

“来人。”

帐幔外候着的姚公公冷不丁听得这阴森淡漠的一声,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方才见豫小姐出去了,还昂首挺胸的,走得神气极了,又湿了衣服头发,想必......得了,总归把主子哄高兴了。不过现在听得这声儿,好像主子还是不怎么高兴啊。

掀了帘子,走到温泉前,满池的白烟,他隐隐看见池子正前的位置有个朦胧的身影,恭恭敬敬地行礼,“主子金安!”

听得杯盏相碰的清脆声,而后是熟悉的极悦耳却阴冷怖然的声音,“把皓一叫回来。”

“是。”忙再行一个礼,然后退下去办主子交代的事。

那白皙如寒雪的修长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在冷玉台子上,男子精致的面冷若冰霜。丫头怎么那么瘦了,手感更不好了。他很不喜欢。

......

凌云阁。

“阿秋.....呕!”冉子豫坐在床上裹着厚被子,打了个打喷嚏,一阵头晕眼花,鼻尖发疼。

“小姐!你到底去哪儿了!弄成这个样子!”辛奴很生气,明明身子不好,还要乱跑。但还是心疼地煮了姜汤来。

采薇蹲在暖炉旁,专心想把炉子掏旺一些。小姐冷得直发抖哩,真怕她抖着抖着,又发了病。

阿月与冉子豫一同出去的,答应了冉子豫要保密,辛奴怎么问她,她也不说。于是被辛奴罚去蹲墙角思过。冉子豫想要替阿月说几句话,反得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白神医怎么还不来啊?”辛奴小心翼翼地喂冉子豫喝姜汤,眼却时不时往门口看去。

冉子豫拿帕子擦擦鼻子,方觉得舒服点了。“小病小病,不用劳烦白灼的!”

“小姐啊!”辛奴无奈地摇摇头,都这副模样了,还小病。不与她争论,放下碗,去绞张热手巾。

冉子豫正想把擦鼻子的帕子扔到床边的竹编小篮子里,却见白帕子中一团鲜艳的血红。不动声色将帕子顺手藏在被子里,接过热手巾敷在脸上,高高扬起头。

每个毛孔仿佛都张开了,热气浸润由外到里,很是舒服。“爽!”

果然还是不该去找那大妖孽,折腾了这么些功夫,居然感染了风寒。还好去之前多留了个心眼,吃下了从毒经药理里学的一种毒,蔓延在血液里。轩辕皓何许人也?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孽啊,藏毒?简直痴人说梦。把毒溶在血里,他果然没有想到。于是自己趁他动弹不得之时,堂而皇之溜之大吉。

如果不是给他下了毒,说不定自己现在还回不来呢。

“小小姐!”门被推开了,一着三等侍女服饰的女子进来了,正是积羽阁的香儿。缓缓行礼后,呈上一只玉瓷瓶。

“小小姐安好!二小姐近日病得重,白神医抽不出身来,这才派香儿过来给小小姐送药。”

冉子豫拿下帕子,只觉一阵神清气爽。

看着香儿手里的那只玉瓷瓶,她浅浅笑了一下,“放下吧,替我谢谢二姐姐和白神医。辛奴!”

“是。香儿姑娘,请随我来。”辛奴领着香儿出去了,赏了她两个银子。香儿收下,说了些好话便走了。

采薇过来,拔掉瓷瓶口处的木塞,想伺候小姐吃药。

“采薇,扔了这个。”冉子豫淡淡道:“这不是白灼的药。”白灼哪有质地这么细腻的药瓶子。

“啊?”采薇大惊,“是是!”真没想到,差点害了小姐啊!

看着采薇紧张又害怕的样子,冉子豫笑了笑。“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吃晚饭时再叫我。”

“知道了,小姐。”采薇拉着墙角的阿月一同出去了。小姐这次出去虽落了水,受了风寒。但精神瞧着,却好了不少,眼睛里也有光了。真好!真好!

冉子豫拿出那带血的帕子,秋水大眼一片深沉。

自己时间真的不多了,可是还没查出邙山作战图泄露的真相。她还是想找出真相的,不为了轩辕皓,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真正的冉子豫,占着她身子活了十几年,理应帮她娘亲昭雪。

可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呢?

该逼一把冉世苍了。辛奴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可是还不够。撑起身子,随手一扔便将那帕子扔进了暖炉里......

再过不久就是大婚的日子了,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要出嫁的女儿必要先回本家祭祀祖先,拜见族长,求族长赐福。

冉子豫想不通,如果本家太远?或者颠沛流离之中与不知本家在何处,那女子就终身不能出嫁了吗?还好,冉家的本家不远。

消息传到冉家本家的时候,本家派了一位长老送了块玉玦来。又忽然提出冉子豫既是要成为太子妃的女儿,应该把名字写入宗谱嫡系。

毕竟南宫夫人至始至终就没上过宗谱,更别说她这个庶出的女儿了。这么多年来,从出生起便被遗忘。如今因太子妃的身份,竟要把她的名字写进宗谱嫡系。这不是教她把母亲换成司夫人么?

国公府外早已候着十几辆车辇,冉世苍与司夫人早已坐进了为首的最为华贵的车辇。等着女儿们相继打扮得当,一路往本家而去。

除了嫁到宫里的冉子温,其他女儿都去了。包括病重的冉子柔与嫁出去的冉子仙。各自乘了车辇,不必见到对方。

冉家本家在城外浮玉山,约摸一日的路程。傍晚才到,隆冬的天儿了,早已黑成一片。好在本家早已派人在路旁布置好了灯火,也算周到。

车辇一到,朱红气派的大门前置着两只威严的大石狮子,象征着冉家世代的荣耀。

大门边已站了不少婆子和丫头,并几顶小巧而别致的骄子等着。为首的中年美妇着身暗玫色锦绣裙,正是本家一脉的长孙媳妇邱氏。

她与司夫人两人客气说笑了一番,便送上了小骄子,由婆子抬着进入了大门。

小姐们也依次从车辇里出来,转身便又坐进了小骄子里,抬进了大门。

冉子豫轻轻掀开帘子一角,秋水大眼好奇而沉稳地望着高大而威严的宅子。与轩辕皓的摄政王府的奢靡精致不同,这府邸飞檐斗拱,回廊千曲,幽深之中自有深意。虽并无及其华贵的装饰,但高大的青瓦白墙沧桑却洁净,雪落无痕。洗墨池,宣庭阁,剑气楼,墨宁轩......种种楼阁的名字皆与书墨、剑刀有关,积淀着冉家自古以来文武传统。

只是在这内院的仆妇,虽礼义周到,步伐不似平常府邸里的下人慢拖拖的达礼,而是利落克制的行动,训练有素,却像木偶似的,缺乏生气。

“哟,终于来了,老太君可巴巴地等了一天了。咱家未来的太子妃是哪一位啊,也让我们这些深山老林的粗鄙之人好好瞧瞧。”刚进了内院大门,就听见一道锐利响亮的女声,接着是一群女子轻微的笑声。

冉子豫心中冷笑,从来当她不存在的本家,今日倒热情。不过也说得很清楚了,她们欢迎的未来的太子妃,如果不是这个身份,怎会把她这个外族人生的庶女放在眼里。

骄子停下,一旁伺候的婆子替掀了帘子,冉子豫款步而出,采薇忙替她整理裙子,系好火狐厚斗篷。

见一身穿玄色绣菊的女子挽着妇人髻,领着一众提灯的丫头婆子正笑眯眯地往她走来。

冉子豫静静地站着,晚风轻轻吹起斗篷下的绫罗白裙,血红的火狐斗篷更衬得整个人肤白胜雪,请妩不可方物。

冉子铭过来了,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是柳如烟,邱氏的婆婆,原本是临沅柳家的庶女。柳家虽有钱财,地位却不高,能嫁到这里着实不易。老太君喜欢得紧,把掌家大权交给她代理。”

冉子豫笑笑,怎么不易了。一个要钱,一个要地位,一来二去就成了。本家竟然沦落到娶平常人家的庶女作为嫡妻,想来经济状况不很乐观了。

再看这硕大气派的宅子时,总觉得它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塌成一片茫茫的废墟。

冉子柔与冉子仙姐妹俩站在一处,静静地候着柳如烟过来。她们每年至少要回一次本家,与性子活泼热情的柳如烟也就是她们的舅娘,相处得十分愉悦。

不想,柳如烟径直略过她们俩,笑着迎向了冉子豫,竟福了福身子:“柳氏向太子妃娘娘请安。”

冉子豫微笑着,伸手扶了一把,“这如何使得,柳舅娘此般真是折煞豫儿了。”

礼还是受了,她是徽帝亲封的太子妃,将来大越尊贵国母,这礼她受得起。只是在别人看来就不是这样了。

阴暗处,冉子柔与冉子仙姐妹俩与本家其他几位“子”字辈的小姐聚在一处悄悄斥道:“你看她那副模样,还未嫁到越宫呢,就轻狂至此,竟让柳舅娘给她行礼。”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北夏人结的孽果,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呵呵......”

第六十二章 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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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大妖孽与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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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老太君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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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恶人琴,丑人扇

“你要干什么!”冉子豫抵着他的胸口,直直抬起一双秋水大眼。冉世封那借口荒诞至极,只消得大笑几声。这种搬不上台面的借口像齐老太君这种知道好歹的人也不会问下去。所以,现在这些动作都是多余的!

冰冷的唇轻轻贴在她颈上,极好听的魔域之音低沉之中携着暧昧,“干......你......”

冉子豫身子一僵,很快反应过来,对着自己眼前泛着冷光的耳朵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真当她是只听话的宠物?巳元节时在三清殿上说她曾轻薄他,如今当着本家的长老与太君做出这些事来,她是个女孩子,也是要面子的。

那皎白的耳垂渗出细小玲珑的血珠来。

“摄政王殿下!”她大喊了一声,随即笑笑,“不要再玩笑了,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孱弱疲软的声音越来越小,又是一种商量央求的语气。众人自然觉出那丫头虽投了摄政王这个大靠山,却卑躬屈膝,也是害怕的。

轩辕皓优雅起身,淡淡道:“也是。”

冉子豫松了口气,这大妖孽总算通情达理了一回。打了个喷嚏后,正色道:“老太君与长老们,哦!还有父亲,豫儿有礼了。”

“伤风败俗的东西,跪下!”齐老太君抬着下巴,树皮似的老脸拉着。被垂下的皱纹遮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像两个小黑洞。

听着齐老太君这大义凛然理所当然地以长辈的口气命令她,她心中的怒火猛然升腾。这是怎样一个自私无耻的人,分明是她设计陷害,却倒打一耙,以长辈之姿态理所应当地教训她。只因她不愿做一颗听话的棋子。

“跪下。”沉沉的声音带着威严与愤怒。

冉子豫笑笑,“老太君,豫儿什么都没做错,你就是喊坏了嗓子,我也不会跪下。”声音虽软弱,语气却是不卑不亢,丝毫不敢妥协。说罢,看了一眼冉子雄。

冉子雄会意,报以一温润浅笑。

众人这才发现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冉子雄,冉世擎面上一僵,本就因为他的这个嫡子,不少亲族在背后笑话他,现在他这个不争气的嫡子又卷入了这事里,顿时后悔在他出生时没有一把掐死他。“混账!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冉子雄微微低头,谦和顺从而不低下,“回父亲,四舅与三弟央我来的,说是......说是......安排好了,要尝尝未来太子妃的滋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些大胆的话。反正自己的名声也不大好,不如实话实说,帮幺小姐一把,也算帮自己。

冉子豫满意一笑,还好,她没信错人。

“摄政王殿下,听闻你有皓卫鬼军,其中不乏善于剥人皮的。”冉子豫看着面前那些人惊恐的神色,柔柔问道。

“豫儿想向您求一把恶人琴,丑人扇。”她笑得嫣然,淸妩长眼媚色动人。“材料就由我这叔叔公公还有舅舅们提供。”

柔弱软甜的少女轻音说出这些血腥之话来,更觉得恐怖。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冉子豫。

“恶人琴?丑人扇?”轩辕皓似笑非笑地挑着眉,看向身边的少女。

冉子豫未束发,水波似的长发长长地垂在身后,苍白瘦弱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长而大的眼,目光清澈却也冰冷。白绫罗裙衬得她越发似朵开在忘川血水里的幽昙。

“是的,挑出作恶最多的人削肉剔骨制成琴,剥一张最丑陋的人皮制成扇。”

轩辕皓听得狭长大眼都快乐得半眯了起来,靡丽得越发似修炼千年的大妖孽。他的小狐狸果然有趣。“小狐狸越发心狠手辣了,本王很满意。皓一,还不动手?”

冉子豫被他那兴趣盎然的诡冷目光一盯,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心狠手辣?和他这个大变态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冉子豫,你这妖女,好狠毒的心,竟勾结外人,对家人动手!”冉世封躲在齐老太君身后破口大骂。

“冉子豫,你可知前几日,你凉州三舅舅一脉回来祭拜先祖,一家老小五十多口人,屠戮殆尽,就是这个摄政王所为,你勾结摄政王,引狼入室,岂要我冉家上下几百人的性命?”作为家主的冉世擎威严道。

“三舅舅家关我什么事?”冉子豫一边玩着长发,一边笑得阴郁,“你冉家又关我什么事?翻开宗谱好好看看吧,有我的名字吗?”

“豫丫头!”冉世苍上前几步,愤然道:“废了武功还这么嚣张!你忘了你姓冉吗?”

说到武功的事,冉子豫气就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这里人多,她一定跑到冉世苍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有什么资格废她武功。

看着自己小女儿无言地愣在那里,头微微低着,身子颤抖。毕竟是自己与芷儿唯一的女儿,年纪小不懂事罢了,他在外多年,没有好好管教,说起来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有错。语气软了半分,赏赐她似的说:“这次回本家,便是要将你加入邺城冉氏嫡系。”

冉子豫忽然抬起了头,一双秋水长眼因愤怒更加大了,“入嫡系?那豫儿是大娘的孩子了?父亲,你还记得南宫芷吗!”

听到那个名字,冉世苍面色顿时一僵,许久,才张了张嘴,沙哑道:“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我不信。”冉子豫深吸了一口气,“娘亲不会高兴,我也不会高兴。”

冉世苍不是很喜欢南宫芷吗?他们的情谊是战场上打下来的,出生入死多年......所以即使南宫芷不是正妻,在府邸里也被当正妻似的照顾着,甚至尊称为“南宫夫人”。这些......这些都是假的吗?

南宫芷难产而死的那个晚上,拉着冉子豫的手,叮嘱她不要怨恨,以后父亲会照顾她护着她。

南宫芷至死都想着他,而他竟想把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拿给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在他离开后,虐待她,诋毁她......

谁都靠不住,人还是要靠自己保护的。

冉子豫捂着心口,那里很疼很疼。闭上眼,黑暗之中,仿佛看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正在哭泣着。淸妩的长眼里,晶莹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瘦削的肩膀抽搐着。

她走进她,拨开胸前的水波长发,心口处染着一朵新鲜的血花,在雪似的白衣衬托下红得触目惊心。

冉子豫痛苦地捂着胸口,那是真正的冉子豫在疼。不像千笙散那种咬蚀撕扯之疼,而似有人一把捏住心脏,窒息般的疼。

“冉世苍!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齐老太君那双黑豆似的老眼阴沉沉地看着冉世苍。

“老太君......”冉世苍低着头,不敢说什么。

齐老太君这才觉得稍微舒心了些,在那小丫头身上受的气,发在她父亲身上也不错。“我冉家百年世家,世代精忠报国,不曾出过这么一个竖子。冉世苍,你该当何罪?”

“老太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自以为冉家世代荣光,到头来不过自欺欺人。冉家早就不存了,先祖‘精忠报国’的荣耀早就毁在你们手里了。自以为为冉家好,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三堂哥至死也不知道,你一直由着他的性子,不过把他作为一把刀,不巧得很,今日这刀毁在我这里了。老太君,你都用顺手了吧?不过我想,像老太君这样的人,应该是未雨绸缪的,所以,还有多少刀?都拿出来吧。”

说了一大段话,冉子豫有些累了,退回到床边坐下。

“哎哟——”冉世封被重重地扔到床前。

一鬼魅黑衣人从黑暗里无声无息地现了出来。对着轩辕皓微微扣头,利落道:“主子,冉世封要逃跑。”

“幺小姐,幺小姐,我知错了,我不是人,都是老太君吩咐我做的,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冉世封逃跑未遂,跪在地上拼命地朝她磕头,其他长老们相互愣了愣,一个一个地也跪了下去,只有齐老太君与冉世擎冉世苍直直站着。

“封儿!”齐老太君难以置信地捂着心口。冉世擎与冉世苍忙扶着她,她含着气,自然不肯让冉世苍扶她,甩手便拒了冉世苍的好意。

冉子豫很认真地看了看冉世封哭泣着的惶恐的脸,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豫儿瞧着啊,这张脸够丑,摄政王殿下,就拿他做扇子吧。”

又清了清嗓子,对着不远处站着的齐老太君,道:“老太君,丑人扇就送给您了,也算豫儿不白来本家一趟。”

“你!”齐老太君当即吐了一口黑血。

“老太君!老太君!”冉世擎急忙扶着齐老太君笨重的身子,“来人,快来人!”

冉世擎唤人带齐老太君回院子休息时,黑衣皓卫已经开始了执行命令。牙齿打战的声音,惊恐的求饶,痛苦的哭泣与惨叫......混着一股新鲜的腥气......

“大舅舅留步!”冉子豫喊道:“明日上山祭祖,豫儿身体不适,就不去了,至于晚上的入谱仪式,从简就好,至于其他的,豫儿相信,大舅舅知道该怎么做。”

冉子豫淡淡交代完,便躺在床上,拉过被子,再侧过身子,闭上眼睛不去理会身后的剥皮剔骨......

从前世到今生,自己似乎从来都摆脱不了时代最黑暗的东西。脑海里闪现出儿时的画面,一次一次被三姐姐推下结冰的莲池,的狗争食,司夫人的逼迫,老太太的嫌弃,父亲的冷漠......

一幕幕地掠过......

嘴里晕开淡淡的腥甜的味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强大的杀气与怨恨似乎要冲出身体。

直到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覆上她的眼睛,焦筝悦耳的诡冷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狐狸,总听这些玩意瞎叫如何睡得安稳,出去看雪可好?”

第六十六章 你以为你是谁

外面下着雪,冉子豫一点也不想出去。嘴张了张,“不”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他长。裹携着,飘飞的暗色锦袍似凌厉阴孽的邪云。

冉子豫觉得寒风吹在脸上刀刮似的干疼,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冰封水面。冉子豫懵懵地跳下地来。

脚刚挨地就“啊!”地尖叫一声,一把抱住身旁的轩辕皓。

轩辕皓没防到她这一手,差点被她扯倒,好在他功夫极佳,微微摇晃了一下便又稳稳地站在冰面上了。没好气地捏住冉子豫的瘦脸,“蠢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你又发什么疯病!”冉子豫拍开他的手,心疼地捂住被他捏得微微红肿的脸颊,恶狠狠地盯着轩辕皓,“有人站在冰面上赏雪的吗?”

“本王不是人吗?”轩辕皓似乎觉得冉子豫生气的样子很有趣,于是又将她捞到怀里,顺手捏住她的另一边脸颊。“怎么?怕了吗?方才剔骨剥皮也没见你怕。”

“哎呀!哎呀!”冉子豫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抵抗轩辕皓的毒爪,另一只手还有死死揽住他纤细而结实的腰身,以防滑到。自从没了武功,觉得自己弱了许多。尤其在这结冰的水面上,活像一只没有骨头的虫子,没有东西撑着就爬不起来。

“疼!”冉子豫咬牙切齿地抱怨,“主子啊,不是出来赏雪的么?干嘛捏我的脸!”

“本王为什么捏你的脸,你不知道么?”轩辕皓魅惑地笑了笑,狭长大眼幽黑诡冷。

“哎呀!哎呀!”冉子豫不得不抬起脸来,只因轩辕皓捏着她脸颊上的肉往上提。“疼啊!主子,主子!错了,豫儿错了!豫儿不该对主子用毒。”

“还有呢?”轩辕皓幽幽道,同时白皙修长的指力气小了几分。

“啊啊啊!豫儿不该......不该不跟您说一声就回本家。”冉子豫眨眨眼。

那张精致靡艳的脸却忽然凑到面前,绽着极魅朵魄的地狱之花似的阴笑,“如果你说了,那你如何吸引本王来冉家,又如何借本王之手达到你的目的。嗯?”

自己的小心思被毫不犹豫地拆穿,冉子豫懵懵地眨了眨秋水大眼,“主子......”

“嗯?”微抬下颏,流畅精致的线条高贵优雅,却又凌厉冷漠。

“听说浮玉山风景大越第一啊,正巧浮玉山是冉家本家所在,豫儿费尽心机、不择手段请主子来,也是为了给主子一个惊喜啊,主子您看!这浮玉山的雪啊都比其他地方的雪要美上十二分呢。”

听着冉子豫声情并茂的借口,他紧绷的脸还是忍不住笑了,仅一瞬,便又沉着冷面,“方才你不是不想赏雪么?”

“哪有哪有。豫儿很想很想。”为了证明自己是想赏雪的,并表现自己被这个大妖孽抓出来赏雪,心情非常高兴激动。看似很惊喜憧憬地望着漫天白雪。

嗯......早有人来在河边备好了灯笼,两岸火红的灯火映得雪看上去似乎也红了几分,真的......有点美呢。

会心一笑时,下巴被猛然捏住,往上一抬。紧接着便是那张精致到不真实的妖孽脸......

那冰冷却极柔软的薄唇触到她略干燥的唇时,便觉有淡淡的甘甜从唇上缓缓蔓延至心脏里。那甘美柔软的触感有些像果子冻,味极美,让人欲罢不能。

他的手伸到她背后,一路向上,托着她的后脑,强迫她抬高脸,更淋漓尽致地承受他的吻。

本来似飘在云朵间似的享受,忽然一下粗暴了起来,她面上有些不悦,随后便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大怒。

轩辕皓这是吻她还是杀她?

杀她!一定是要杀她!

大力地拍着他的胸口,用上全部力气只为推开他,呼吸一口空气续命。然而那狂暴的吻热烈异常,毫不客气地掠夺,霸道地深入,翻天覆地......

终于......冉子豫狠狠咬了他一口,在他短暂的惊讶间,推开了他。自己也受力瘫坐在冰面上。

那大妖孽嘴角流出殷红的血来,在雪肤的衬托下,更显得他这个妖孽邪美异常。

身后负责撑伞的黑衣皓卫只露出了一双波澜不惊的凌厉的冷眼,拿着伞的手却明显抖了一抖。冉家幺小姐果然大胆,主子都敢咬。

冉子豫还想再放些狠话来着,不想鼻子一阵酸涩,她有不好的预感,很不好的预感。胡乱抓了个柔软的东西便捂上了鼻子。

“阿嚏——”

满意地拿那柔软的东西擦了擦鼻子。嗯......这东西擦鼻子很舒服啊,什么布料?回去凌云阁后一定要备个几大箱子。

顺着手中柔软的布一路看上去,嗯......不仅柔软,这刺绣这图腾......低调大气又奢华......这......这这这这是轩辕皓的......衣服......

“主......主子......”冉子豫尴尬地笑笑。

轩辕皓面无表情,身边的凌寒戾气似要将她生生撕裂。她很识好歹地往后挪了挪,眼前漫天暗色华丽的布片飞舞着。

凌乱中,她看见轩辕皓着身白色软袍幽幽地打量着她。这......“我不是故意的!”趁他还酝酿着怒气,冉子豫开始辩解。

“豫儿本来在被窝里好好躺着的,是主子你非要把我扯出来,扯出来就扯出来吧,还不给我衣服。”冉子豫很委屈的说。

那大妖孽优雅地跨着长腿向她走来,她便使劲地往后挪着。终究被他长臂扯住了,往他怀里一拉。

冉子豫才做错了事,此刻在他怀里不敢乱动,乖乖地不发一言,不过他怀里很是温暖,她也是乐意不动的。

冷寂的半夜,天幕泼墨似的黑。有朵朵细雪源源不断地纷扬而下,两岸的灯笼诡异地红着,似冰天雪地里燃烧着的不灭鬼火。

而鬼火的主人便是冰面上站着的白衣妖孽男子,怀里一个淸妩的长眼女子看似乖乖地,眸子却不安分地乱转着。

“主子。”长时间的赏雪,她真的困了,很想回去温暖的被窝,

“嘘。”难得他声音没那么诡冷了,低沉而温柔。

她并不因此闭嘴,问了他一个她老早就想问的问题,“主子,您既然早知今晚之事,可以早些提醒豫儿的,豫儿也好早做准备,如此不必劳烦主子。”

“你怪本王当时不肯救你的丫头?”轩辕皓幽幽问道。

冉子豫很诚实地点点头,顺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抬起头来看他,表示她真的很想知道。

“本王为什么要救你的人?”轩辕皓也低下头来,看着怀里的冉子豫,忽然笑了,那笑容仿佛在嘲笑一个天真的不自量力的孩子。

“你以为你是谁?”漫天大雪中,他诡魅的眉眼精致异常,一颦一笑都似九幽地狱最璀璨的曼珠沙华,惊神泣世的傲气与冷漠让她觉得狼狈、

很狼狈。

冉子豫哑言,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去眼里自己都未察觉的黯淡的失落。苍白瘦弱的脸上,一个她自己也不懂的笑。是啊,她是谁啊?

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对了,还是一颗丑棋子。而今不过因着主子的几分颜色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在他的眼里,自己大概与那些为谋求利益而不择手段甚至放弃尊严与自我的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更恶心吧。

自己手里没什么实权,不过凭借着他的力量,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找到别人的软肋,又比常人更狠心一些,所以才到了现在的地步。自己的人还是要自己去守护。

冉子豫暗自叹了一声,随后便很好地敛了神色,慢慢松开轩辕皓,颤颤巍巍地站好,对着轩辕皓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主子教训的是,是豫儿唐突了。”

另一边的墨香楼十分的不平静。

家主冉世擎与冉世苍一同照料齐老太君了,剩下的长老们被皓卫包围,一个一个地交代自己这一生做的桩桩恶事。豫小姐说了,要用作恶最多的人的骨头做一把恶人琴。

至于丑人扇.....皓一亲自操刀,已经将那面皮完完整整地拨下来了,交到下一个负责将这面皮送去制扇的皓卫手里。

满手鲜血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像擦干手似的用白布迅速地擦着手上的血。感觉身后有东西正在靠近,冷眼凌厉起来。

地上的影子现出那人抬起了手。

迅速转身一把掐住那人的喉咙,露在外面的眼却疑惑地眨了一下,采薇?

“咳咳!”采薇痛苦地咳嗽着,直到他松开了手,转身便要走。“等等!”她总觉得她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皓一稍稍顿了顿脚步,更加冷漠地走了起来。

采薇急了,跑到了他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圆眼一睁,愤然道:“摄政王是吧?你们摄政王把我家小姐抓到哪里去了?说!”

原来是问豫小姐,皓一松了口气,绕过她,便要走。不想,手被另一只柔软的温暖的手拉住了,他身子猛然一僵。

“喂!不准走!我家小姐呢?”采薇并不打算放过他,摄政王抓了她家小姐,她也要抓他的一只狗腿子,把小姐换回来。一只狗腿子不够,那就抓两只,三只,反正自己的功夫也不差。

皓一无语,身子不受控制似的僵在那里。

“喂!我问你话呢?干什么不回答!哑巴吗?”采薇着急,小姐害了病,这么冷的天厚衣服都在这里,病又严重了怎么办。

第六十七章 她的心酸

“你说话啊!”采薇着急地望着他,本来盛满怒气的眼里忧虑与悲伤占了大半。

皓一冷眼看着她,她恐怕又要掉眼泪了吧?这丫头怎么那么喜欢哭?良久,压低声音,冷冷道:“你家小姐无事。”

因为千笙散的事未报给主子,自己被罚得很重,身上的伤害疼着呢。对于想杀主子的人,主子一向毫不留情。而对豫小姐......主子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宽容。他很确定,豫小姐是安全的。

“无事?”采薇很不满意皓一的回答,“怎么会无事呢?你家主子凶神恶煞的,我家小姐失了功夫,我又不在,谁来保护她!”

采薇越说越难过,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着一颗。她学武功,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保护小姐。小姐这次从南蛮回来,变了个人似的,她真的很心疼。于是,更加勤奋地练武,她发过誓,再不离开小姐身边,要永永远远地护着小姐。

皓一失笑,无奈地摇摇头,“说得好像你能保护你家小姐一样。”

采薇眼睛放出光来,指着他惊讶喊道:“你是强盗!凌云阁里的强盗!”

皓一也不打算否认,只是看着她似乎还有话想说的样子。果然......

“哦!我知道了,摄政王早就想害小姐了,于是派你装作强盗监视凌云阁,是不是!”采薇懊悔地敲打自己的头,她当初就该立刻告诉小姐的,那时候小姐武功那么好。自己又害了小姐......

皓一见面前小丫头自责的可怜模样,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背安慰安慰她。手终究没有触碰到她因抽泣而颤抖的背,而谦卑恭敬地微微低下了头,凌厉道:“主子。”

采薇忙转头去看。

墨香楼的大门无人推而自开,冷风携着碎雪打着卷儿飘了进来。就着金黄的烛光,白衣男子打横抱着一睡熟了的少女缓缓走了进来。

男子白衣素雅,实则以千金一匹的料子制成。极精致靡丽的五官有一种动魄惊魂的瑰丽,那双斜飞的狭长大眼魅而诡,冷而厉,勾人魂惑人心,极度危险。胜雪的白衣衬得整个人有了神仙似的超然缥缈,却因满身张狂的戾气而更像九幽地狱里来的冥神,优雅踏出的每一步都似踩在恶灵上。

而怀中安睡的少女将头很自然地靠着他的胸膛,苍白的小脸瘦弱得让人心疼,纤细雪白的指缠着他的一小束青丝。

采薇愣了许久,才壮着胆子跑了过去,“小姐......”

轩辕皓没有理睬她,径直走向床,小心翼翼地将冉子豫放在床上。又拉过锦被,仔细盖上,便要离去。

不想,起身的时候,手被拉住。

“小......小姐......”采薇惊讶地张大了嘴。紧接着,床幔竟自己缓缓落了下来。

“啊!”无人动那床幔,床幔却自己放下了,有妖怪啊。看着床幔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小姐与摄政王被一点点遮住,她顾不了太多,便要跳进去保护小姐。

刚跳起来,身子却被抱住了。

“喂!”她大喊,扳着扣住自己腰的手。下一刻,嘴被捂住了。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你家小姐好好的,若你再大喊大叫,你就不会好了。”主子会生气的。

虽然这个人骗了她这么久,但想起摄政王抱着小姐时专注而小心的模样,她愿意再相信他一次。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想说话嘴被捂得紧紧的。“唔!唔!”小姐被徽帝封了太子妃,就是太子的人了,不能与摄政王同处一室,不,同处一床啊!

皓一才不管她要说什么,抱着她去交代剔骨的人出去剔,不要打搅了主子休息。又抱着又咬又躁的丫头下去了。

次日傍晚,冉子豫还甜甜睡着,屋子里一个女子的声音热烈而急促。

“幺小姐身子可好些了?”柳如烟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忙碌着,“快把东西放下,好好准备准备的!”

“采薇姑娘是吧?”柳如烟拍拍采薇的手,笑道:“好姑娘,劳烦去叫叫你家小姐,入谱仪式要开始了,族长、老太君啊都要来了,快!快!把幺小姐叫起来梳妆打扮!”

除了自家小姐,从未有夫人小姐对她这么客气。她很感动,行礼后便掀开了床幔。却见小姐半坐着,一手撑着下巴,看见是她,微微抬了下眼皮子,又闭上了。

“小姐,你醒了啊?”采薇坐在床边,拿来柳如烟准备的衣服给冉子豫穿上。“小姐,入谱仪式要开始了,柳大夫人来了。”

“我知道。”冉子豫打了长长的一个哈欠,慢慢睁开了幽怨的眼。那么大动静,她就知道是柳舅娘来了。

“幺小姐,身子好些了吧?该起来梳妆了。”柳如烟与一婆子一同掀开床幔,采薇扶着冉子豫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任凭丫头婆子们给她洗脸梳头擦手穿衣化妆......柳如烟明丽热烈的声音一直没停过,她却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惆怅。

昨晚在冰面上看雪实在太困了,靠着轩辕皓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却是在床上,梦里那个吓走哥哥姐姐们冤魂的、拥着她的人早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啊,就像天上的云,天上的雨,变幻莫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无影,去无踪。若非昨夜安梦,她都以为轩辕皓没有来过了。

虽然睡了许久,自己似乎还未醒呢。

“好了,好了。”柳如烟将冉子豫拉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很是满意。“果然天生丽质啊,随便打扮打扮也是神仙似的女儿。”

冉子豫着身大朵牡丹碧云烟纱厚裙,腰间挂着本家赠的刻有一个“豫”字的玉玦。颈项间戴着玲珑绞丝璎珞圈,头上一个高高的单髻,髻中长簪子坠着红蕊金丝珠子。因面色过于苍白,两团胭脂虽施得重了些,在她脸上却恰到好处,显得桃花似的娇俏。中规中矩的玫瑰口脂在她脸上却有些过于红了,妖而媚。

“柳舅娘说笑了,这一身谁穿都能美成仙女。”冉子豫笑笑。这身衣服有些重,待会出门时还要披上厚狐狸披风,更重了。

“幺小姐别谦虚了。”柳如烟亲自扶着冉子豫向门外走去,“这会子入谱仪式开始了吧,我们少不得要快些走了。骄子准备好了吗?”

“回大夫人,已经准备好了。”

冉子豫与柳如烟一同上了骄子,仆人便抬着骄子迅速往祠堂走去。

柳如烟将紧紧盯着帘子,小声道:“幺小姐,待会子我给你使眼色,你就使劲推我,把我推出去。”

什么?

“她们要你杀我是不是?”冉子豫迅速反应过来,也压低了声音。

这时候,一个婆子忽然掀开了帘子,笑得慈祥和气,“柳大夫人,幺小姐可冷到了?奴才这里带了毛褥子。”

柳如烟搓搓手,笑得明丽,“还是陈嬷嬷想得周到,快些拿来吧!我这个皮糙肉厚的老女人都冷到了,幺小姐细皮嫩肉的肯定更冷了,偏得不说。快些拿来吧!”

接过毛褥子搭在腿上,“幺小姐,我们继续讲吧,采薇姑娘养了只猫,然后呢?”那婆子看了一会子才将帘子又放下了。

“柳舅娘,你这么做......”冉子豫还是有些怀疑她的。毕竟她是家主的妻子,是这里的主母。她这么帮她,她自己也会被拖累的。

柳如烟扫过她一眼,又紧紧地盯着帘子。仅那一眼,她便看出了冉子豫的怀疑。“幺小姐,冉家再不是从前的冉家了,富贵不再,气节也不存。你不住在这里,自然不清楚。这样的家族互相猜忌、互相利用,自相残害,迟早覆灭。”

冉子豫有些惊讶,没想到柳如烟一个妇女竟看得这么清楚,但她的怀疑还没消散,“可你是冉家主母......”

“主母又如何?”柳如烟叹了口气,“他们何曾把我当成冉家主母,我在他们自始至终不过一个低贱的商人的女儿,我为冉家生儿育女,他们何曾拿我当冉家人。”

“哈哈哈,柳舅娘,豫儿没骗你,哈哈哈。”那婆子在缝隙里偷看,冉子豫忙哈哈大笑,搪塞了过去。

柳如烟见那帘子缝隙间的眼睛没了,继续小声道:“如今我从娘家带来的钱财所剩无几,我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了。”

是啊,冉世擎娶她,本就看重的是她的钱财。

“幺小姐!”柳如烟激动地拉着冉子豫的手,眼中激荡着晶莹的泪花,“我的娆儿被封为和亲公主嫁到了丹丘,是死是活,尚且不知。但我看不见她,我就当她还活着,好好活着。而我的雄儿......他们都不喜欢他,他们为了所谓的冉家荣耀牺牲了冉子桀,难保有一天不会对我的雄儿动手......”

“幺小姐......”柳如烟看着她,眼中满是乞求。

冉子豫对她微微点头,“柳舅娘,你帮了豫儿,豫儿自当尽力帮你。”

“好,好。”听得冉子豫答应了她,她一边落泪,一边笑着。

冉子豫忙给她擦去泪水,“你不要哭了,当心那婆子偷看。”小声提醒。

柳如烟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匕首,走到了骄门前。“幺小姐!是时候了!”

“啊?”冉子豫意识到本家的人要柳如烟与冉子豫同乘一骄时,趁机杀死她。所以,现在推柳如烟下骄子是最好的办法。冉子豫走了两步,手还未碰到她就被她拉住了手,然后倒了下去......

第六十八章 对质祠堂

冉子豫下意识地反拉住她的衣襟,那一刻,她忘记了柳如烟的话。帘子开了,她看见前面的路上铺着白雪,松松散散的,一看就有问题。

她扯住了她,只想救她。奈何,她还是挣脱开了她的手。

“啊!”柳如烟失声叫着,热烈明丽的声音一如往常。很快摔下了骄子,落到那堆雪上,雪竟然坍塌了。

轿旁的婆子使了个眼神,抬轿子的仆人会意,后面的仆子抬高了轿子。冉子豫跟个物件似的被倒入了雪坑里,那刺眼的刀锋一把把凌厉锃亮......

冉家宗祠

上首摆了一排排灵位,冉家先祖——开国重臣冉赫的画像挂在上首,铠甲加身,目光凌厉沉稳,即使是画像,那双眼睛却像活着似的,看着毎一个到此祭祀的冉家后人。其下贡着他的青龙佩剑,有些生锈了。

族长冉颚苍颜白发,坐在一旁尊位上。不时捋捋白胡子,并发出一种低而沉的“嗯”声来,让人以为他正在思考些什么。

其他族人按照长幼尊卑,各自坐着、站着。即使无聊至极了,也不能找身边的族人窃语。

“嗯?豫丫头如何还没来?”族长一边捋胡子,一边有些不耐烦地问。

“大媳妇叫去了,就要来啦。”坐在他旁边次尊位上的齐老太君慈爱一笑,仿佛一位在替儿孙拖延时间的仁慈祖母。

冉世苍也担心着,入谱仪式是件大事,吉时过去了,便错过了机会,还会被当做不祥之人,怠慢了先祖们。需得请高人作法,求得先祖们的原谅,再择吉日。

毕竟多年夫妻,司夫人看出了冉世苍的担忧。握握他的手,对他安稳一笑。

齐老太君缓缓拨弄着菩提手串,树皮似的脸上平静安然。那丫头再厉害又如何,还是太年轻了。但愿柳如烟能不负此任,但若柳如烟不中用,还有后招......

冉子铭见冉子豫这么久还没来,一来担心冉子豫会错过入谱仪式,白白吃了作法的苦头。二来担心冉子豫出了什么意外,毕竟她的武功被父亲废了。

想来想去,还是想亲自去看看。却被身旁的冉子柔拉住了,“二哥哥,族长、老太君们都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冉子柔温婉病弱的语气里夹杂了刀似的刻薄,那一刻,他有一瞬的迷惑:这还是他的柔儿妹妹吗?

烟柳眉,水样的圆眼,以及抚着胸口低低地咳嗽......是他的柔儿妹妹啊。

“放肆!”族长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其上的茶盏动了一下。“冉世苍!你的女儿不上山祭祖已然大过,先祖都请来了,她也要怠慢了?”

族长年纪大了,自过了八十大寿,连说话的声儿都小了,每天乐呵呵的。族里什么好事、坏事传到他耳朵里了,都是和缓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老了,管不了这些。只想着每天和和气气地好好多活几年。

所以,在听到邺城冉家幺小姐封太子妃的消息时,他也只是捋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喝自己的西湖龙井。再听得豫丫头来了本家目无尊长,蛮横无理,他也没说什么。冉世封、冉子桀死于非命,他也只是为他们俩摇了头、叹口气。而今,先祖们的魂灵都请来了,她却不来,连先祖都怠慢了。这他不能忍,万一先祖们把气怪到他头上,提前带走了他,浮屠一世,他还想再多活几年。

于是,这次他忍不了了。

一向好脾气的族长大人大发雷霆,祠堂里的其他人皆不敢发一言。

尤其是冉世苍,匆忙下跪请罪。毕竟豫丫头是他的小女儿,怠慢至此,他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

齐老太君那双黑豆小眼里放出奇异的光来。树皮似的老脸仍是先前的无喜无悲,却给人一种在笑的感觉。

是啊,让柳如烟去刺杀冉子豫,除去大患的同时,惹得族长生气,邺城冉家一脉再怎么前途似锦,在族人里也每个高贵的地位。

“族长大人!老太君!各位长老!各位长辈!”还未见人,便先听得一个纤细恬淡的声音响起。因族长发了怒,整个祠堂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因而这软甜的少女之声虽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齐老太君眉头微微一皱,跟随众人一同寻着那声音看去。

只见一白裙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厚纱裙破成了一块一块的流苏似的垂着,随着踉跄的脚步摇晃。额间耳后碎发凌乱着,苍白的面上一双长而大的秋水媚眼里一片深水静澜。雪白的手背上一道鲜红的正在渗血的伤口染红了袖子,手中,断月鞭上凤凰眼睛里嵌着的湛蓝宝石闪着寒光。

众人大惊。倒不是惊讶冉子豫这狼狈的模样,而是她带着兵器入了祠堂,此乃大忌。

“小妹妹!”冉子铭小声惊呼,怎么又受伤了?果然有人要害她!冉世苍也惊讶了一瞬,而后便低低地怒叫了一声“冉子豫!”提醒她兵器不能带入祠堂。

冉子豫微微昂着头,不卑不亢地在众人鄙而怒的目光中走到堂下,经过冉世苍时,微微停顿了一下,“豫儿来晚了,不过在豫儿请罪之前,豫儿有事想问问老太君。”

说罢,一甩断月鞭子,先前监视她和柳如烟的婆子被扯了到了齐老太君的面前。她也因这大力的甩鞭子,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手臂也疼得厉害。

“老太君!老太君!”婆子跪地惊慌地对着齐老太君磕着头。

众人认出这是齐老太君身边的二等伺候婆子——杨嬷嬷。而齐老太君稳稳坐着,仍然那副平静的样子,沉沉道:“冉世苍,你教的好女儿。”

冉世苍窘迫得说不出话来,冉子豫看着父亲那难堪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正色道:“老太君,你教的好仆人。”

踢了一下杨嬷嬷。

杨嬷嬷会意,到族长面前恭敬下跪行礼,抹着眼泪道:“冉家二等伺候婆子杨氏拜见族长大人!幺小姐并非有意来迟,而是......而是......”怯怯地看了一眼齐老太君,又怯怯地看了一眼冉子豫,“老太君要大夫人亲自去接幺小姐,找机会刺杀幺小姐......再......再把轿子翻进小路上的雪坑里......”

此言一出,不仅众族人惊愕,连族长也不再捋胡子了。

“你这婆子胡言乱语些什么。”齐老太君冷冷地剜了杨嬷嬷一眼,紧紧捏着手中的菩提手串。

冉子豫笑笑,这老太君不愧为将军之女,到底是见识过腥风血雨的人,在这样的铁证面前还能面不改色,气息如常。

“母亲......”冉子雄低声唤了一句,清澈的面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雾。到底是母子连心,他这才明白了方才自己为何总觉得心口闷痛无比。

母亲......

家主冉世擎沉声道:“恶仆,休得胡言!”

“族长大人明鉴!各位长老明鉴!我没有胡言!是老太君!老太君觉得幺小姐难以驯教,害怕将来幺小姐得了势会对冉家不利,才交代大夫人寻机会刺杀幺小姐的啊!”杨嬷嬷磕得头都肿了。

族长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祠堂里的众人。

“来人!把这恶仆拉下去!”冉世擎高声道。

“采薇!”

采薇立刻上前将上来的两个家仆制服在地。

“幺小姐......”杨嬷嬷害怕得声音都颤抖了,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被带下去了,为了冉家的荣耀,她会被乱棍打死,然后扔到禁院的枯井里......

“你既已经把事实说了出来,我自当保你。”冉子豫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杨嬷嬷,淡淡道。

“大舅舅何必这么快就想杀人灭口。”冉子豫叹了口气,哽咽了一下,“你知道吗?柳舅娘死了,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死了!”

踉跄着大步跨到齐老太君面前,抬起断月鞭子指着她,有些声嘶力竭,“杀人凶手就在这里!你呢?你不但不为她报仇,还包庇杀害她的人!”

那时,她从轿子里落入雪坑中,血坑里置着尖刀,是柳如烟用自己的身子垫在她身下,才免她受伤。黑衣皓卫把她们从雪坑里救出来时,她好好的,而柳如烟,全身满是血窟窿,睁着的一双仇恨却又无憾的大眼,怎么捂也闭不上......

冉世擎作为家主,虽然主外,对于齐老太君私下的手段他也是知道的,但齐老太君是他的生母,柳如烟不过一个商贾的女儿,正妻之位的确不适合她。

“你......胡说......”可是柳如烟陪伴了他几十年......从他还只是冉家最无能最不起眼的少爷时就嫁给了他,陪着他从偏院搬到了家主正院......

“子”字辈的冉家孙儿孙女们不发一言,冉子雄倒吸了一口凉气,袖子遮挡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冉家列祖列宗在上!我杨氏若说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杨嬷嬷对着堂上冉家先祖的牌位起誓,拖长的声音带着哭腔。

如此,众人也信了几分。以先祖的名义起的誓,自然要慎重,且齐老太君能到今天的位置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冉子豫也有些惊讶了。不是因为杨嬷嬷起誓,而是疑惑皓一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杨嬷嬷发次毒誓,先不说有没有用,这份心就很是让人感动了。

转念一想,连皓卫都懂得御人之术,那他的主子岂不是更擅长这些......轩辕皓......其实......不是人吧?

第六十九章 墨香楼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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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百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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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送人来了

“小姐!”采薇着身青色小袄,跑进屋门里来,拍着身上的细雪,“三小姐又来了......”

冉子豫正懒在床上,裹着厚锦被,手里拿着毒经药理细细地看着,身旁的长凳上一字排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哦?”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翻过了一页,淡淡道:“请进来吧,辛奴,沏壶热茶来罢。”

“是。”采薇与辛奴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三小姐来了好几次了,都是不见的,怎么这次小姐就要见了呢?

不一会,一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进来了。

这女子梳着如意飞仙髻,髻中插着的簪子上坠着碧色宝石,横插了两支翡翠攒珠金步摇,额前坠着一排细碎的碧玉珠子。身穿霞色百蝶富贵裙,披着水光柔滑的厚毛披风,正是邺城第一美人,她的三姐姐——冉子仙。

只是面前的美人面色沉稳、阴郁,和从前很是不一样。唤退了婢女,才半抬了眼,看着冉子豫,张了张嘴,“小妹妹,好久不见。”

冉子豫青丝未束,也不曾梳洗打扮,着身素白的里衣。因暖炉烘着,脸色没有过于苍白,长而大的眼秋水似的,清妩入骨。

“嗯,是很久不见了,不过你我姐妹之情淡薄,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关系。”

“冉子豫,你!”

冉子豫这才抬眼来看着她,“哟,才说了几句话啊?就变回了原形?”冉子豫嗤笑,方才见冉子仙进门之时的沉稳阴郁,还以为她变了个人呢,如今,不过一句话便受不了了,果然还是从前的冉子仙啊。

辛奴奉上热茶,便得了冉子豫的一个眼神下去了。

“天冷,三姐姐喝口热茶吧。”冉子豫说着,又将手中的毒经药理翻过了一页。“然后告诉豫儿来这里的目的。”

冉子仙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将手中的丝帕紧紧绞着,许久才道:“小妹妹处心积虑让我嫁到靖安侯府,不就是让我发现母亲与靖安侯的秘密吗?”

冉子豫闻言,笑笑,“三姐姐这话可莫要乱说,你嫁到靖安侯是父亲大娘的意思,哦,对了,还要老太太,老太太对于这桩婚事也是极满意的。”

心下暗自嫌弃,这么久才发现,比她想象的还要愚蠢。

“别装了。”冉子仙眸色微微一闪,脸上终是和缓了下来,“我并不是来说这个的,我是来给你送人的。”

送人?

话音刚落,门缓缓推开了,冉子豫眸光一怔,白嬷嬷!

“白氏见过豫小姐。”白嬷嬷对着冉子豫跪下去,磕了个头。

这是正经的认主之礼。

冉子豫淡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是疑惑,白嬷嬷不是摄政王府的人么?送到她这里来是什么意思?让冉子仙亲自把人给她送来又是什么意思?

忙在床头的柜子里摸了摸,将一只装着碎银子的锦绣荷包递给白嬷嬷,白嬷嬷双手接过,收好。

“小妹妹放心,白嬷嬷在宫里是三品膳司,在内务府留了名的,是太子殿下赐来给你调养身子的。”

连来路都想好了,果然是大妖孽。

冉子豫一笑,点头,水眸愈发深幽。“豫儿谢过三姐姐了。”

冉子仙勾了个淡笑,似乎任务完成了,要离去。白嬷嬷有意无意地掩面咳嗽了一声。

已经伸到门框的手停了下来,侧过半张脸来,“小妹妹,明日是我回门的最后一日,你我姐妹聚聚如果?”

冉子豫放下毒经药理,远远看着她,半开玩笑似的,“由得我说不么?”

冉子仙轻哼了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冉子豫挪到窗边,推开窗子,寒风携着细雪卷了进来,几点细碎的雪落在锦被上。

窗外是她侍弄了好几年才像样了些的院子,只是入了冬,常有大雪,雪白茫茫一片将她所做的努力都覆盖干净了。

“咳咳!”捂着胸口,猛烈地咳了几下。

白嬷嬷脸色骤然一变,不等冉子豫吩咐便将窗户利落地关上了。

辛奴听见冉子豫的咳嗽声,一边责怪冉子豫又调皮开了窗户,一边拿了新做的冬衣走了进来。只是方踏进门,见有一陌生嬷嬷,便顿时将责怪的话咽下了半截。

“……小姐……”

“辛奴啊,我没事。”冉子豫冲她明媚一笑,想让她放心。关了窗户的白嬷嬷这时走到辛奴面前,严厉道:“放肆!做奴才的竟敢指责主子。”

摄政王府的人自然也沾染了些他们主子的气息。

受白嬷嬷这一指责,辛奴答不上话来。她虽是北夏人却也知道尊卑秩序,之所以对自家小姐这番口气,一来是这么多年照顾着小姐,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二来小姐也从未把她们当下人看待。再者,小姐本就害着怪病,身子弱得很,却总不听话要开窗,说要呼吸新鲜空气,每次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似的,受这么些罪,老不长记性,她实在生气。

“辛奴过来。”冉子豫轻声把辛奴叫了过来,拉着她的手,算是安慰她,“这是宫里二品司膳女官白嬷嬷,是太子殿下送来给豫儿调理身子的。辛奴不必担心。”

又转向白嬷嬷,“白嬷嬷是宫里的人,宫里的规矩是宫里的规矩,在豫儿这里是没有那些规矩的,白嬷嬷既然来了豫儿这里,就自在些吧。”

冉子豫向来不擅长说委婉的话,想着毕竟是轩辕皓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客气一点总没错。她想告诉白嬷嬷,她的凌云阁向来自由惯了的,忽然开始讲规矩了,只怕会鸡飞狗跳,反正她就要嫁到满是规矩的宫里了,最后的日子散漫些是应该的。然而说的永远没有想的好,这番话说出来,彻底变了味道。

白嬷嬷轻轻抿了抿嘴,“是,豫小姐。”

辛奴看着白嬷嬷不徐不疾、利落而谦恭退下的背影,长叹了口气,“小姐,奴早将南宫夫人的事告诉你了,你什么时候……”

“知道知道。”冉子豫拍拍她的手,“回北夏的事,我早就考虑好了。”

“真的?”辛奴惊喜地看着她。

“嗯!”冉子豫夸张地点点头,“豫儿考虑的结果是……不回去。”

“小姐,你!”简直是耍赖!

“我怎么了?”冉子豫像往常一样对着她笑着,却见她那细长的眼里缓缓涌出泪来。

“辛奴!你别哭啊!”冉子豫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她是不想回北夏,却也不想惹辛奴哭。

“小姐……南宫夫人离世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奴把您带回北夏,奴……奴……”辛奴抬着一双泪眼看着冉子豫。

“辛奴……”冉子豫拉着她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辛奴,我娘没有泄露作战图,可至今仍然背着那罪过,我是她唯一的骨血,我是一定要为她昭雪的。”软而糯的少女轻甜的声音说这话时,带着可怕的坚定。

辛奴被自家小姐面上散发的奇异的光震撼了一瞬,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不断地落泪。

南宫夫人从未要她唯一的骨血继承她的仇恨与遗憾,也从未要她未她报仇昭雪,作为一位母亲,生死关头,她只想让她的骨血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自从小姐九岁那年从大祭司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倔得似野蛮生长的杂草。她知道此番是劝不动她了,她只恨自己从前没钱,没能在小姐还是幼女的时候将她带回北夏。

当夜,冉子豫用完了晚膳,坐在床上,抱着宝贝断月鞭细细地擦着,心中很是感叹。从前用得那么顺手的武器,现在怎么都不听话了,今天练鞭子时,打到了自己的腿,虽然穿得厚,还是留下了一道红肿的鞭痕。

“奴婢请豫小姐沐浴。”满屋烛光闪耀着,百鸟双凤长屏风后的水汽湿润朦胧。

“哦。”冉子豫细细擦完最后一下,刚放好了断月鞭,白嬷嬷便端着一只精巧别致的玉瓷小碗走了过来。

“这……”冉子豫没有接。凌云阁里的锅碗瓢盆都是她带着辛奴她们一起去挑的,不记得买过这么一只小碗啊,且这碗通透细白,蛋壳似的薄,一看就很贵,还很容易碎。这样的又贵又不经用的东西,她一向不屑于买,可是……她不喜欢,有人喜欢啊,比如……

想到那个名字,她眸光忽然一闪。

“主子吩咐了,豫小姐必须服下。”白嬷嬷扫了一眼冉子豫,添了一句,“一滴不剩。”最后这四个字可是主子的原话,因此她说的极郑重。

冉子豫接过来,一饮而尽。苦,非常苦,痛不欲生的苦。偏偏白嬷嬷在这里极淡定地盯着她,直到她将嘴里的汤药都咽下去。

“豫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白嬷嬷接过空碗,放在一旁,并不着急走。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洗。”冉子豫说着,麻利下床去到屏风后面。毕竟白嬷嬷是摄政王府的人,功夫什么的也有,她还是合作一点比较好,免得受些不必要的苦。

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着白嬷嬷拿了空碗出去了,才松了口气。麻利地宽衣解带,脱了个精光。

终于送走了白嬷嬷,好歹能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了。冉子豫一边哼着歌,一边把脱下来的衣服搭在屏风上。

却忽然见得屏风上一鬼魅的阴影,赤裸的后背有一阵一阵清幽的阴风,而那阴影也越来越大,渐渐完全吞噬了她纤细的影子……

第七十二章 玩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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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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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大婚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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