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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天下》


第一节 雨夜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夏五月,京师南京,乾清宫。

午夜,窗外正下着小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大殿里批阅奏章,突然一声炸雷,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皇宫,远近似乎传来一些惊呼声,接着雨越发的大了,风也沿着门缝窗棂吹了进来,大殿里的灯光也忽明忽暗起来。老人抬起头,放下笔,用手搓了搓眼睛,问道:“长福,现在什么时辰了?”

“陛下,现在已经子时三刻了,您也该安寝了。”侍立在傍边的一个小太监说道。

老人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可以看出这是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满脸倦容,但任何人一眼看过去,都不能忽略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是很大,但目光锐利,其中充满了岁月的沧桑和饱经世事的睿智,虽然看起来显得苍老疲惫,但是不经意之间却流露出掌控一切的气势。他就是帝国的主人,大明帝国的缔造者,洪武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已经六十五岁了,他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打开窗户,看着夜色下的皇家庭院,不由得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心底隐藏的痛苦突然涌上心头,泪珠止不住的从眼角流淌下来,就在上个月,他失去了帝国最优秀的继承人、他精心培养的皇太子朱标。在朦胧的泪花中,他似乎看到最后一次去探望儿子的情景:

皇太子已经病入膏肓,起床都很困难,允炆昼夜不息的照顾了两年,也是满面憔悴,但是太子看到他来了,强撑着让允炆扶他起来,在床上向他的父皇跪拜:

“父皇,儿臣不孝,枉负了父皇多年的教导,不能再侍奉父皇了,愿父皇千秋万寿,愿大明国泰民安.....”

言毕,朱标强撑着他三拜九叩,朱元璋不由得抢上去扶住自己的儿子,抱着他皮包骨头的身体,不由得潸然泪下........

当天晚上,朱标就去世了.......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朱元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旁边的长福赶紧过来扶住朱元璋:“陛下,请保重龙体。”长福把窗户关上之后,扶着朱元璋在龙塌上坐下来,想说什么,但是又不敢说,不由地侧过身子偷偷的擦了擦眼泪。

“怎么了,长福?”朱元璋问。

“陛下,最近一段时间,陛下的龙体越来越差了,您还每日批阅奏章到子时,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小人心里难受啊!”

“没关系了,长福,朕最近总是想起太子,过段时间就好了,对了,允炆怎么样?醒来了吗?”

“回陛下,小王爷已经昏迷了两天了,还没有醒过来,王太医的诊治是‘小王爷忧伤过度,加之不思饮食,身体虚弱,这次昏倒也不是坏事情,等他醒过来,也许身体就会好一些。’”

“恩,这个朕知道,王太医禀报过,但是允炆迟迟不醒,朕实在是担心啊。”

如果是往常,朱元璋很可能会和马皇后、太子生病的时候一样,如果治不好允炆,那么服侍允炆的医生、宫女、太监统统处死,但是这一次,老人似乎有点乱了方寸,帝国的继承人突然早逝,而自己已经六十五岁了,难道大明朝要完吗?

晚上,朱元璋在龙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来那个戎马倥匆的岁月,那些英勇的将军,他们在自己的带领下所向披靡,最后剪除群雄,驱除元兵,建立了大明王朝。从自己投奔郭子兴,已经快四十年了。现如今,大明王朝已经建立了二十五年,作为一个农家子弟,是多么的希望能够将自己的王朝永远传承下去,自己的骨血能够作为皇室贵胄永存,为此他特意将亲王、郡王的品级定的非常高,和历代均不同,唯恐其他人对自己的子孙不恭。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四年前,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元军,元嗣君虽然逃跑了,但是衰弱的元庭已经无力控制大漠,内部的自相残杀此起彼伏,已经不足为患,帝国最大的外患已经消除。冯胜已久不领兵,较为恭顺。傅友德出身低微,由俾将而至大将军,威望不够,且也不领兵。除了蓝玉,对了,蓝玉,朱元璋脑海里不由的浮现出蓝玉的身影,这个长身红脸汉子,是他最倚重的大将常遇春的妻弟,英勇善战,是目前军职最高的将军,从接替冯胜为大将军以来已经有五年了,作为常遇春的妻弟,很容易取得其旧部和大将的好感,当然其本人也很有能力,洪武二十一年取得了捕鱼儿海大捷,战功堪比汉之卫青、霍去病。但是他的缺点也很明显,过于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肆意破坏朝廷法度:北征还师时,夜扣喜峰关,边关晚上按律是不能开关的,蓝玉竟然纵兵毁关而入;曾经抢占东昌民田,御史查问,竟然驱逐查案御史。作为一个马上皇帝,朱元璋太了解军中的汉子的好恶了,他们大多朴实、有血性,但也容易冲动冒险,由于习惯的原因,会服从有威望、有能力的上级,如果一个上级威望太高,就可能对皇权造成威胁。当然,朱元璋还是有这个自信控制住军队的,但是这是在他清醒的条件下,现在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如果他病了,甚至,死了呢?朱元璋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本来他是不担心这个问题的,但是在这个雨夜,突然担心起来了,朱标的太子正妃是常遇春的女儿,蓝玉因此也对朱标忠心耿耿,但是现在,朱标死了,新的太子无论是谁,蓝玉都不可能还是那么忠诚,甚至会不甘心放弃手中的兵权,就会酿出大祸。看来自己还要撑住,不仅要解决好继承人问题,还要扫平继位障碍,但具体的方法和措施还没有想好,幸好一切还来得及。明天去看看允炆吧,想着,朱元璋不由得进入了梦乡......

第二节 苏醒

从朱元璋休息和批阅奏章的乾清宫向南,是外朝的三大殿,从北往南依次为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其中奉天殿是大朝会接待群臣的地方;华盖殿是供皇帝在朝会之前休息的地方,还用来做重大仪式如皇帝登基等等,还可供皇帝在祭天之前休息和阅视祝文等;谨身殿是用来赐宴外藩王公的地方。从奉天殿向东,穿过中左门和宝善门,就可以看到皇太子居住的端本宫了,端本宫是一个宫殿群,居住着皇太子及其嫔妃和子嗣,但目前,这个宫殿的主人已经逝去了。

端本宫的正殿,搭着灵棚,皇太子朱标已经入殓,由于天色已近午夜,没有哭灵的人,只有几个守灵的太监站在梓宫周围,显得冷冷清清。平时这个宫殿昭示着庄严肃穆和皇太子的威严,可皇太子现在已经睡进了梓宫,声声风雨似乎代表着朝臣们对太子离世的不舍。大明失去了一个宽厚的储君,间歇的雷鸣和雨声似乎预示着大明王朝未来的风风雨雨。

在端本宫北侧的偏殿,虽然外面下着大雨,殿里却亮着灯火,殿门旁边各立着一个小太监,左侧的暖阁门口放着一套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用手撑着头在打盹,发出轻微的打鼾的声音。他就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已经在这里守了两天两夜了,困了就打一会儿盹。他定时给朱允炆施针,每隔2、3个时辰再给朱允炆服下一次参汤,可是允炆却一直没有醒来。王太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咬牙坚持,祈祷上苍保佑了。

暖阁里面也点着灯,榻边侍立着一个小太监,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时而扫视一下床榻。床榻上躺着一个很秀气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脸色苍白,他就是太子的嫡长子---朱允炆。太子的正妃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生下了嫡子朱雄英,但是不幸两者都早逝,后来太子将朱允炆的母亲吕氏扶为正妃,所以朱允炆就成为了嫡长子。吕氏的父亲吕本是宋末名将吕文焕的后人,是元朝显贵一族,投明之后历任刑部侍郎、吏部尚书和太常寺卿登职,不过在洪武十年就已经去世了。朱允炆已经昏迷了两天,他是太子入殓后,哭丧时晕倒的,经太医诊治,是悲伤过度加之耗损太过,并无大碍,休息一下就可以醒过来。太医和太监都在小心的侍候,祈祷朱允炆能够早点醒来,突然,允炆呼喊了一声:“我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手忙脚乱的过来探视,王太医以超出常人的敏捷,推开了别人,坐在床榻边,为允炆诊脉。此时,允炆的脸上表情多变,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放松,手臂也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王太医放下心来,允炆脉相平稳,并无大碍。正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小太监刘振突然叫到:“王爷,醒了!”大家看过去,发现允炆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大家不由得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我这是怎么了?允炆似乎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过来,似乎从远古走到了现实,他轻轻的转了转眼球,发现窗前的太医和小太监都盯着他,不停地问:“小王爷,你怎么样了?”

允炆看了看刘振,说:“我还好,就是没有力气,给我点吃的。”

王太医插嘴说:“小王爷刚刚苏醒,先吃点粥吧,不要吃的太饱,对身体不好。”

“好的,小王爷,我马上去准备,您稍等!”刘振答应着,并转身向外跑去,突然回过头来说:“要通知皇上吗?皇上说,无论什么时候您醒过来,都要告诉他老人家。”

“现在什么时辰了?皇爷爷是不是已经安寝了?”

“现在快寅时了,小王爷的意思是?”

“算了吧,皇爷爷年纪大了,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等明天再说吧。”

“好的。那太子妃娘娘那边呢?”

“没关系了,母妃身体也不好,就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我现在已经醒过来了,这么晚了,不要惊动其他人。”刘振犹豫了一下才答应,然后冲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粥就做好了,允炆斜靠着枕头,太监刘振用勺子喂他。允炆实在没有力气了,只好饭来张口,吃了一碗下去,感觉好一些了,就还想再吃一点。王太医拦住了刘振,说道:“不要再吃了,小王爷昏迷了两个日夜,加上前期身体太虚,这些就可以了。我开个药膳的方子,从明天开始,按照房子给小王爷进补。”王太医回过头来和允炆拱手说:“小王爷,请放心,只要安心休养,很快就会好的。”允炆虽然很想再吃一些,但还是遵从太医的诊治,略微欠了欠身道:“好的,小王明白,谢谢王太医,我现在好多了,你去休息吧。”王太医赶紧站起来,施礼说:“小王爷言重了,这都是臣的本职,我就在外面,小王爷有什么不舒服就招呼一下。”看到允炆点头示意,就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允炆靠在枕头上,招手让刘振过来,问:“我昏迷多久了,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回小王爷,您已经昏迷了2天2夜了,皇上大发雷霆,要不是需要小的们照顾,估计要把我们全部杖毙了,王太医也吓得够呛,根本不敢离开。索性谢天谢地,您总算醒过来了,我们这几天根本就不敢合眼睡觉,不过现在看起来总算是值了。”

......

允炆和刘振聊了几句,感觉有些疲劳,就摆摆手让他出去。刘振应了一声,扶他躺下,转身出去把门关上,就侍立在门旁。

第三节 梦

朱允炆躺在床上,身上没有力气,不过却很清醒。自从父亲染病以来,他朝夕侍奉,尽心竭力,但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慈爱的父亲离他而去。父亲还那么年轻,就走了,允炆想到这里,眼泪就忍不住的留下来。父亲虽贵为太子,却很和蔼,时常监督他们的学习,陪他们玩耍。所以虽然皇祖父很威严,但他仍然觉得皇宫很温暖,可是父亲走了,朱允炆瞬间觉得整个皇宫都变得阴冷了,再没有父亲温暖的笑声和谆谆教诲了......

允炆想起了昏迷中所做的梦,梦里是那么的真实,似乎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活在那个山河破碎、战火纷飞的日子:

梦里的他叫朱首道,是东北大学一个化学系的学生,他的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乡绅,鼓励他求学,他努力考进了东北大学,这所东北最优秀的学府。正在他努力求学时,日本占领了东三省。他带着父母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宋清婉一同逃难到了关内,清婉的父母在逃难中被日本人炸死了;入关之后,他投笔从戎,加入了东北军,同年,他和清婉结婚,那一年是,1932年......

他带着家人跟着东北军到处颠簸流离,也许是被失望压抑的太久了,东北军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随着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他所在的六十七军被改编,他本人被任命为一零八师三二四旅参谋长。全面抗战爆发之后,六十七军主动请缨,从华北转战到上海参加了淞沪会战。中国和日本投入了接近百万的军队厮杀,在中国军队的奋力阻击下,日方无法突破。可是,在1937年11月5日,日本第10军在杭州金山卫登录,中国军队有被合围的危险,所以六十七军奉命死守松江三日,为上海守军的撤退赢得时间。那一战,三二四旅伤亡惨重,减员达8成,剩余不到1000人,但还是坚持到8日午夜,六十七军才根据军令撤出战斗。不过在撤退过程中,遇上了日军抢占了制高点,疯狂扫射,阻碍群众和友军撤退。军长吴克仁命令攻下山头,朱首道主动请缨,带领预备队300人,去抢占无名高地。

日军也已经疲惫不堪,在惨烈搏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但是在战斗结束之后,一个装死的日本兵一枪打穿了朱首道的心脏,朱首道当场阵亡,但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痛苦,似乎耳边还能听到战友撕心裂肺的叫声:“参谋长,参谋长.....”,还能看到大队人马沿着他打出的通道撤退形成的烟尘,还能听到远方上海传来的隆隆枪炮声,还看到了妻子清婉和可爱的女儿佳音,还有白发苍苍的父母和他们殷切的眼神.......永别了,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守住自己的诺言,没有活着和你们团聚;但是我对得起国家和民族,无愧于一个中国军人的名誉.....

梦太真实了,让允炆觉得自己似乎活了两辈子,又好像是死过一次了,而且朱首道的经历太真实了,甚至他的学习的东西都能记得,那些东西允炆本来不能理解,但是似乎又理所当然,他不由得回想起他脑海里这些新奇的经历.....

突然,他打了一个寒颤,自己叫朱允炆,在朱首道的记忆里,似乎自己会是大明王朝的第二个皇帝,但是很快被自己的叔叔---燕王朱棣起兵夺位,自己的兄弟、孩子都活的很惨,自己也不知所踪......之后大明朝持续了接近300年,被东北的满族取代,在之后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血泪史,中华民族成为这个世界的劣等民族,还被东瀛的岛国烧杀抢掠......等等,世界?整个世界是一个圆形的星体,叫地球,大明朝只是在亚洲东部的一块小地方,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这些是真的吗?自己是不是被邪魔上身了啊?自己要不要问问皇爷爷,想象还是算了吧,皇爷爷严厉固执,自己有些怕他;而且自己也不想和别人说这些事情,也许是潜意识吧。

不过允炆却暗暗下了决心,自己要验证一下自己梦里所知道的事情,不过要小心一些,不要被别人发现了。但如果梦是真的,那自己该怎么办呢?他不由得的想起了那个雄才大略的叔叔--燕王朱棣,他不喜欢这个人,朱棣即使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也会在不经意处流露出一丝桀骜不驯。现在父亲不在了,按照梦里的说法,自己会被立为皇太孙。那么从现在开始,自己就要开始努力了。

朱允炆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昏昏睡去,在睡梦中,脑海中不时的回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第四节 初见

因为睡的很晚,所以朱允炆直到天大亮还没有醒,迷糊之间隐约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似乎是女人,女人的声音给他一种安心、温暖的感觉,不由得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发现床边坐着一个宫装妇人,三十多岁,面貌端庄,正是他的生母,朱标的正妃----吕氏。朱允炆下意识的要坐起来:“母妃,你来了,儿臣不孝,让您担心了!”

吕氏面容惨白,她刚刚经历了丈夫过世,还没等喘过气来,大儿子却昏迷了两天两夜没有醒,自己顾不得悲痛,每天都在朱允炆的床前照顾,昨晚太累了才回去睡了一会儿。结果今天天一亮,就听侍女说太孙昨晚醒来了,自己没来得及梳洗就赶紧到了儿子这边,看着儿子熟睡的样子也不敢打扰,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就在等的心焦的时候,儿子终于醒来了。看着儿子开口和自己说话,自己都感觉天地似乎为她打开了一扇门,那种敞亮的感觉似乎照亮了整个世界。看到儿子要起来,赶紧扶住允炆,看着儿子形销骨立的样子,不由的啜泣起来,“允炆你总算醒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母亲有多担心,你父亲刚走,如果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和你的弟弟妹妹可怎么活啊?”等吕氏哭声稍微小了一些,朱允炆努力坐直了,看着吕氏说:“母亲,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吕氏最近过的很不好,太子的过世引起了朝野震动,宫里面也有一些变化,她能感觉到宫里的妃子对她也不如以前热情了,有些太监宫女也有些不逊的行为。甚至不经意间也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诸如“太子过世了,这端本宫是不是要换人了啊。”“小王爷身体这么差,看来活不了几天了。”还有更可怕的,“燕王雄才大略,适宜继承大统啊!”等等之类的。她开始还仗责了几个,但是慢慢的就有人来阻止她,比如朱元璋的妃子,从辈分上是长辈,她不能不听,等到允炆昏倒,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不得已,她就让自己的孩子不要出端本宫,自己一心照料着允炆,直到允炆醒来。

吕氏听到朱允炆说话,不由得有些诧异,觉得自己的儿子和自己说话有些疏远,但也没有多想,用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脸庞,道:“孩子,你已经是大人了,这个家要靠你撑着了,一定要注意身体,要想想你身上的胆子,母亲和允熥他们还要靠你呢。”顿了一顿,从旁边的托盘上拿过一碗粥,道:“这是母亲给你熬的粥,太医说你大病初愈,消化不好,要少食油腻,所以就准备了小菜,来,母亲喂你吃。”,朱允炆苦笑一声,道:“母亲,不用了,我觉得可以自己吃。”吕氏看了看朱允炆的样子,微笑道:“能行吗?别勉强。”说话间,朱允炆就努力坐起来,拿过粥开始吃起来。

朱允炆确实饿了,吃了第一口就停不下来,间或吃点小菜。吕氏看着朱允炆吃饭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儿子终于大好了。就在这时候,门口的太监高呼:“皇上驾到!”众人下意识的起身,跪倒在地。朱允炆虽然身体虚弱,但赶紧放下碗筷,撩开被子,要下床大礼参拜。说时迟,那时快,朱元璋已经走到了床前,扶住了允炆,看着允炆苍白消瘦的脸孔和憔悴的样子,不由得脱口而出:“孩子,你只顾念你的父亲,难道就不顾念你皇爷爷吗?你皇爷爷也老了,你如果再学你父亲,皇爷爷可怎么办呢?”

朱允炆抬头看了看朱元璋,发现皇爷爷已经是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如同高原的沟壑一样深,高大魁梧的身躯也消瘦了不少,不变的是目光中的慈祥和爱怜,这深深的打动了朱允炆,让他想起了梦中的父母,想起了那场生离死别。朱允炆的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失声痛哭:“皇爷爷,孙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操心了,不过您老人家不会老的,会千秋万岁的,孙儿还希望经常听取您的教诲呢!”

朱元璋定定的看着朱允炆,抚摸的允炆的头,眼中也有些湿润,轻轻的道:“你和标儿真像,一样的孝顺,一样的真诚。”然后回头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宫女、太监和太子妃等人,说:“都起来吧,太子妃留下,其他人出去。”大家齐声答应,然后转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朱元璋、朱允炆和太子妃吕氏。

朱元璋扶允炆躺下,然后自己坐在床边,让吕氏也坐下,道:“允炆,你要好好将养身体,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大约要将养个把月吧。”吕氏接口道。

朱元璋沉吟了一下,道:“那等身体好一些,允炆就去文华堂那边,学习不能落下。你要记住要注重实学,不要把精力放在寻章摘句和诗词歌赋上,那些都是书生所重,皇家不需要这些。皇爷爷以前教导过太子和诸王,要注意正心,持心正则万事可为。心不正则万事万错,你也要注意这一点。”

“谢谢皇爷爷,孙儿会好好向各位老师学习,我作为皇族血脉,要把精力放在国家至关重要的民生得失、历代兴衰以及军事成败上面,要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大明的长治久安而鞠躬尽瘁。”

朱元璋欣慰的看着朱允炆,道:“允炆说的对,民生是最重要的,元末大乱以来,民生凋敝,群雄四起,皇爷爷定鼎天下,虽然努力肃贪,但只能说差强人意。至于军事,”朱元璋顿了一下,道:“现在边境上都是你的叔王在镇守,问题不大,不过你也可以适当关注一下,另外你一定要注意身体,这样才能做事啊。”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朱元璋发现朱允炆有些倦意,就叮嘱吕氏说:“皇儿,朕去上朝了,你要好好照顾允炆,”吕氏赶紧应了声:“是!”朱元璋站起来,然后出门去上朝了。

朱元璋出去不久,外面就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随后几个小朋友和太监冲进来。朱允炆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两个弟弟:朱允熥(teng)、朱允熞(jian),大的朱允熥15岁,朱允熞8岁,所以表现各不相同,朱允熥进来之后恭恭敬敬的向吕氏行礼请安,待吕氏回礼之后,才面向允炆,道:“王兄可是好些了?如果有什么需要臣弟做的,请多吩咐。”朱允熞则不然,进来就是眼睛滴溜溜的转,直接蹦到朱允炆的床上,用手去摸允炆的脸:“王兄身体好了吗?弟弟来看你来了,什么时候能再带我出去玩啊?”

朱允炆看到两人的反应,不由得轻笑出来,朱允熥不是吕氏所生,相对比较拘谨,朱允熞还是小孩子,正是童心烂漫的时节,显得天真活泼。吕氏赶紧把允熞抱下来,拍了一下屁股道:“允熞,哥哥刚醒,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不许在这里胡闹。”

朱允炆倒没什么感觉,感觉人多还是比较畅快的,就笑着说:“母亲,没关系了,我已经躺了好久了,所以也想动动,别怪允熞。”然后回头看了看允熥:“允熥,你坐过来,我们兄弟聊聊天。”允熥应了一声,就坐在床边了,母子四人就聊了起来,不时的传出笑声,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门外的刘振听见了,不禁从心里高兴,双手合十,默念:“谢谢菩萨保佑小王爷平安无恙,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第五节 闲居

朱允炆最近一直按照王太医的食疗方子进补,辛亏年轻,身体恢复的挺快。

待可以走动之后,就每天早晚到正殿给自己的父亲上香,本来打算晚上守灵的,但身体太虚弱,只能上香之后默念一百遍“南无地藏王菩萨”寄托哀思。回到寝殿,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不由得感慨自己的身体太差了,下定决心锻炼身体,想了想把刘振叫过来,让他去做些简单的器械如哑铃、双杠放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每天卯时四刻起床,先绕着院子跑步两刻钟,然后练练蛙跳和器械,身体慢慢就好了起来。

从端本宫向南走就是文华堂,文华堂实际上是皇子读书的地方。为培养合格的继承人,朱元璋苦心孤诣,安排名儒大家为皇子们授课,加上功勋子弟,最多的时候曾经有20多个学生。但目前,皇子大多已经封王就藩,剩下的几个也已经搬出了皇宫,文华堂也就变得冷冷清清了。朱允炆身体好了之后,去了文华堂一次,却发现文华堂已经没有常设的人员了,想了想,就向乾清宫过来,希望皇爷爷能够提供一些人员给他,指导他学习。

自入夏以来,暑热加上太子的意外去世,朱元璋的身体差了不少。今天天气仍然有些闷热,朱元璋自然精神有些烦躁,不过还是坚持批阅奏章,两边各站着一个小太监,正在努力的扇着扇子,他们动作流畅而匀称,扇的风也非常和缓,让老皇帝送来一份清凉。这时候,殿外一个小太监轻声的走进来,在长福的身边,小声的说了几句,长福点了点头,走到朱元璋的身边:“皇上,皇孙云允炆在外面求见。”“哦?允炆来了,让他进来吧,不知道他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长福答应了一声,挥了挥手,小太监赶紧跑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儿,朱允炆走了进来。

朱元璋放下手里的毛笔,抬头看了看朱允炆,发现自己的孙子的精气神强了不少,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走起路来,也有些虎虎生风的感觉,只是其恭敬仍然一如既往,这让朱元璋心里感到一阵高兴。朱允炆快走几步,跪倒向朱元璋叩头,朱元璋赶紧挥手道:“不用了,允炆,你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今天找皇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回皇爷爷,已经好多了,孙儿最近经常锻炼身体,感觉力气大了一些,睡觉也香甜了不少。”允炆恭敬的拱手说。

“那就好,身体不好做什么都不成,听说你现在每天早晨坚持跑步,还做那个叫什么-----对了,蛙跳,虽然动作不太好看,不过你喜欢就随便你吧。只要你身体好,皇爷爷就高兴,今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吗?”

“皇爷爷,孙儿记得皇爷爷让孙儿去文华堂读书,本来之前都是父亲的詹事府教导我们读书,但现在詹事府的人员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另外文华堂也没有专职的师傅,我刚才去看了,没有人在授课。”

“哦,”朱元璋捻着胡子皱着眉头说:“允炆,詹事府的人暂时不要动用,我下旨让刘三吾老先生暂时给你讲课吧,过几天我再给你物色一些师傅给你。”掉转头,对长福说:“你去传口谕给刘三吾,让他明天开始,每天上午去文华堂给皇孙允炆讲课半天。”

朱允炆见目的达到,就跪下磕头,向朱元璋告辞:“谢谢,孙儿告退。”

朱元璋却看着允炆,招招手说:“你近前来,前段时间,你的叔王晋王、燕王、楚王和湘王来朝见,你觉得他们怎么样?”说完之后,眯着眼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感觉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想到了梦里的事情,难道真的会封我为皇太孙,传位于我?但是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迟疑,立刻道:“孙儿不敢评价叔王。”

朱元璋顿了一下,道:“没关系,朕今天只是和你聊聊家常,不要多想。”

朱允炆沉吟了一下,道:“各位叔王皆龙凤之表,镇抚封国,于国有大功,尤其是燕王叔,多次击退北元的骚扰,保境安民,功勋卓著。”

朱元璋面色不变,沉声问道:“你慡王叔多有过失,朕打算削其封国,留置在京,你认为可否?”

“孙儿更不敢妄言此事,请皇爷爷明察。”

“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那孙儿斗胆了,孙儿遵从父王的意见,其他的不敢妄言。”

朱元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说:“允炆,你下去吧,记着要去文华堂听刘三吾老先生的授课,勤奋学习,你还年轻,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朱允炆深施一礼,退出了大殿。

回去的路上,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原来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朱允炆安定心神,寻思:难道梦是真的?真的会立我为皇太孙?要不然皇爷爷为什么问自己这两个问题呢?另外刘三吾,他也听说过,是个80多岁的老人家,颇受皇爷爷器重,长于典章制度,了解民生疾苦,对皇爷爷有襄助之功,现在年纪大了,才慢慢不受重用,但仍然是皇爷爷的心腹之人,看来皇爷爷待自己不薄,自己一定要努力学习,不能辜负其期望。

文华堂分为前后两堂,前堂授课,后堂供授课师傅暂时休息,前堂的装饰较为简单,看起来和乡间的私塾差不多,只是更加整洁典雅而已,并没有什么名贵的装饰之物,这也是朱元璋的一片苦心,都是为了让师生都能集中精力授课和学习。当然这只是美好的愿望,虽然老师都是名儒出身,但学生都是皇室贵胄,教学的效果只能说一般般。

第二天辰时,允炆来到文华堂,发现只有他一个学生,但刘老先生早已经到了,允炆赶紧快步走到刘三吾面前,躬身施礼:“刘老先生,允炆来迟了,还请恕罪!”刘三吾看着眼前的皇孙朱允炆,看着他着粗布麻衣,为太子尽“斩衰”之礼,又听说他事父极孝,在太子生病期间,衣不解带,朝夕侍奉。太子过世后,悲伤过度,晕倒了3天才醒过来,不由得暗暗点头,太子殿下后继有人了啊。

“皇孙殿下,我只是奉皇上之命来此讲学,皇孙不必过虑,今天我们先讲四书,开篇讲大学,请皇孙把书打开。”

朱允炆赶紧坐下,打开《大学》,刘三吾背手而立,口中读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大学》提出的“三纲”(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和“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强调修己是治人的前提,修己的目的是为了治国平天下,说明治国平天下和个人道德修养是一致的。”

朱允炆听了刘三吾的讲解,想了一下,问道:“先生,至善能够达到吗?如果达不到如何才能定呢?”

刘三吾说:“皇孙殿下,至善,善之极也,不易达到,按照佛家的说法,至善就是无有丝毫的利己之心,这个知易行难,但是唐太宗曾经说过:‘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不要因为达不到而不去努力,而要确立高的目标,努力让自己的行为、思想接近目标,孔圣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以这种态度治学、修身才能尽可能的完善自己。至于日常行事来说,谨记‘少欲,知足’即可。”

朱允炆听了,赶紧站起来,向刘三吾拱手行礼:“谢谢先生,其实允炆之前读过此章句,但理解的不够深刻,今天多谢先生解惑。那么,如何能够做到定呢?”

刘三吾抚须叹道:“皇孙果然天资聪颖,反应敏锐。所谓‘定’主要指的是心定,顾名思义,心定则心绪不会飘摇不定,心绪飘摇主要原因是欲望太多,不知足所致,所以皇孙殿下需要经常静坐,反思自己过失,日日修正过失,久之自然能定。”

“那这个岂不是要花费太多的时间了?”

“也不全是,初期确实需要较长时间,待渐入佳境之后,心绪平和,自然可以随时入定。”

“谢谢先生教诲!”

........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师生都有些意犹未尽,朱允炆觉得自己对大学的理解更深了一层,刘三吾觉得朱允炆不仅生性纯孝,还天资聪颖,对于授课的理解也能够准确理解,并可以加以阐发,这个上午的授课他也是很高兴的。只不过朱允炆看刘三吾已经疲惫了,就赶紧告辞,回到端本宫。他不知道的是,刘三吾看着他的背影,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第六节 静思

朱允炆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后,回味了一下今天的学习,感觉受益匪浅,以前看过很多遍《大学》,甚至在梦中也见过,但是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觉。按照《大学》的说法,先要确定一个目标,通过静思,分析客观条件变化和自身的不足之处,进行修正,进而努力达到目标。自己最紧迫的目标就是燕王,解决手段无非是内修文治,外修武功,但具体方式方法就多种多样了,需要制定详细的步骤,并随时反思,逐步修正才行。朱允炆决定每天午时静坐,反思上午的学习,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进而完善自己的精气神。

朱允炆每天去文华堂听刘三吾讲课,觉得受益匪浅,就去请求朱元璋,让弟弟允熥和允熞也来听课,朱元璋满口答应。兄弟三人就每天去听课,允熞还小,允熥有点沉默寡言,喜欢武事,对读书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有朱允炆镇着,只好每天都过来了。

朱允炆每天静坐反思,感觉那个梦对自己造成的而情绪波动越来越小了,自己逐渐可以像旁观者一样冷静的分析。梦中的父母、妻儿都都已不能再现,刻骨铭心的爱情和亲情,慢慢的埋在心底,虽然午夜梦回,自己偶尔会失声痛哭,清晨醒来,枕边还留有泪痕。但这种情况越来越少,在旁人看来,自己的流泪痛哭是对亡父朱标的怀念。朱允炆告诉自己要非常小心,因为朱元璋无论文治武功都不逊色于秦皇汉武,南征北战缔造了今日的大明,虽很少离开京城,却牢牢掌控千里之外的文臣武将。自从洪武十三年废丞相和改大都督府为中、左、右、前、后都督府之后,朱元璋已经成为绝对的掌控者,其工作量是空前的,但是他仍然乐此不疲。朱允炆相信自己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会报到朱元璋那里,除非朱元璋不想知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朱允炆发现现实似乎和梦中一一吻合,自己真的有可能继承皇位。因为自己的二叔秦王明显排除在外,不法之事太多,封国险些被削,没有朝臣会支持他。最大的可能就是燕王,可惜他排行第四,燕王酷似朱元璋,善于用兵,杀伐决断,朱元璋很喜欢他,朝臣却不喜欢他,经历过元末大乱和明初的休养生息之后,朝臣更希望进入文治时代,希望有一个仁慈宽厚的君王,父亲朱标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朝臣中的影响很大,爱戴者众多,文臣就不用说了,武将也心悦诚服,如西平侯沐英闻听父亲病逝,呕血病重,已经上表不能理事了,蓝玉也对父亲忠心耿耿,从权利的继承性来说,自己做储君对朝臣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另外本朝的藩王和前朝不同,有自己的军队和领地,藩王入京,很容易造成朝堂的分裂,因为有些朝臣要让出位置;同时藩王入京还会造成其他藩王对皇位的觊觎之心,会造成大明皇权继承的不稳定,对于一切求稳的朱元璋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所以自己做储君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这样子的话,那么自己必须想好怎么面对皇爷爷辞世之后的事情了,那段历史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只大略知道一些名字。朱允炆在心中默念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名字:文臣中齐泰、黄子澄、铁铉三个人是赤胆忠心之人,但能力一般;武将中有盛庸、平安、何福等人,还有就是被弃用耿炳文和不被信任的徐辉祖;还有一个最大的反派:李景隆,这个人需要千万注意,其他人都是应该重视的人。不过徐辉祖是谁?只知道他是徐达的长子,但徐达长子叫徐允恭啊,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另外考虑到皇爷爷的多疑善断,自己要保持仁孝宽厚的本色,这既是本色出演,也是朝臣最热切期望看到的,所以上要孝顺皇爷爷,下要笼络群臣,重中之重是要搭建自己的心腹班子。自己终于理解父亲朱标面临的困境了,父亲做了25年的太子,皇爷爷雄才大略、果于杀戮,眼里见不得沙子,有时候仅仅因为好恶就杀人;以前皇奶奶在的时候,还能劝说一下皇爷爷,但皇奶奶天不假年,十年前就去世了,父亲宅心仁厚,但其劝说往往引起皇爷爷的猜忌。所以父亲经常唉声叹气,沉重的压力导致他身体越来越差,最终英年早逝。那么自己就需要更加的警惕,尽量不要和皇爷爷发生冲突,另外谋划对付燕王,还不能让其察觉,否则恐怕会出现新的问题。

外面天气有些闷热,允炆静坐之后,身上出了一身臭汗,就换了衣服,穿上麻衣,带着小太监刘振走出了端本宫。

“殿下,我们是要去哪里啊?”

“刘振,随便看看吧,这段时间闷坏了。”

两个人穿过东角门,前面就是皇族的家庙奉先殿。再转向北,是个面朝东的一个大殿,面阔5间,进深三间,虽然不如乾清宫大气,但是也非常精巧,美轮美奂。允炆看着这个建筑,心里百感交集,这就是父亲接见大臣、处理奏章和读书、写字的地方,自己还来过几次,但自父亲逝去,就没有再来过了。

两个人绕过前厅,走进“东宫视事之所”,里面冷冷清清的,没有往日的忙忙碌碌的翰林学士和来来往往的官员,也没有父亲略显低沉的读诵之声,同样也没有其他的伴读和陪侍人员。允炆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就走了出来,结果在门口迎面遇上一个身穿绯色官府的中年人,允炆刚要说话,那个人却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参见皇孙殿下”,允炆赶紧回礼道:“免礼,黄师傅,好久不见了。”正是东宫伴读、太常寺卿黄子澄。

黄子澄也是满脸的憔悴,看来太子朱标的逝世对他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估计今天是过来凭吊的。他是个守礼之人,见到朱允炆也执礼甚恭,施礼之后,黄子澄悄悄打量朱允炆,发现朱允炆似乎更沉静了一些,身体也更强壮了,不变的是他温暖的笑容以及对长者的尊敬。

“殿下,自太子去后,这里就没什么事情了,今天臣偶尔想过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了皇孙殿下。前段时间听说皇孙殿下过于悲伤,昏迷数日,今天见到殿下,臣就放心了,如今看到殿下,臣就仿佛看到了太子....”说到这里,黄子澄不由得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

“黄师傅请节哀,今天天气闷热,我这次出来是打算散散心,没想到遇到了黄师傅,我很高兴,希望有机会可以再次聆听黄师傅的教诲,另外黄师傅也要多注意身体。”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拱手告辞。但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黄子澄低声说了一句:“臣必将全力推动殿下入继大统。”声音很小,朱允炆也仅是勉强听到,刘振在身后就根本听不到了。不过朱允炆并没有什么表示,脸色步伐都没有什么变化。就这样两个人擦肩而过。

允炆的各种行为不停的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在批阅奏章之余,他还到文华堂来看过,不过并没有露面,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就走了。

第七节 立储

朱元璋最近一直忧心立储的事情,现在陆续有些文官上表希望尽快立储,虽然他们在书表中并没有明确立储的人选,但考虑到自己的年龄,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因为立储之后,还要扶植储君一段时间,这个问题不能久拖不决,否则会让某些人存在觊觎之心。

但是立谁呢?大明国本继承制度是自己定的,是嫡长子继承。可惜现在嫡长子朱标已经过世,从法理上来讲,应该选择秦王樉,但是秦王很不成器,前段时间险些被削去封国。晋王虽然没什么大错,但是比较起燕王就显得平庸了。朱元璋最喜欢的儿子就是燕王,也正是燕王坐镇北平,抵御北元的骚扰,让他能够安心处理内政,另外出征时燕王还会节制晋王、代王等诸王,战功赫赫。说起来,燕王既有才能,又有功绩,也能够慑服其他兄弟,可是他排行在秦王、晋王之后,法理上说不过去。另外胡惟庸案搞得人人自危,昔日的战友有可能内心不安,有不轨之心,这些人在自己辞世前要好好处理一下,所以继位的皇帝最好是个宅心仁厚的皇帝,这样有利于王朝的延续和传承。所以燕王有一些优势,但劣势也很明显。

另外就是从嫡长子朱标的儿子中选,就是皇孙允炆,他今年十六岁,生性纯孝,对长辈很尊重,对兄弟也团结友爱,另外从文华堂的学习情况反馈,天资聪颖,能够举一反三。从法理上,允炆继位,符合嫡长子继承的法统,其父朱标在朝中的支持者甚多,他不幸英年早逝,朝臣的希望自然寄托到皇孙允炆身上。在朝臣的拥护上,允炆胜出一筹,文治武功虽然还看不出来,只是受限于年龄阅历,和燕王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另外,燕王作为一个统兵将军或者藩王是合格了,但未必适合作皇帝。他和自己一样,杀伐果决,不利于皇朝的稳定。

总之,燕王也好,允炆也好,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朱标没有那么早过世,该多好啊,群臣、藩王拥戴,王朝顺利传承,那是多么完美的事情啊,可惜啊......

朱元璋定了定神,擦拭了眼角流淌的眼泪,朱标虽然好,但终究已经逝去,自己必须面对现实,选择合适的储君,让大明王朝万万代的传承下去.......

次日,早朝之后,朱元璋吩咐太监宣旨,令三品以上官员,如各部尚书、侍郎以及翰林学士、大学士到东阁议事。东阁是位于乾清宫东北方向的一个双层的建筑,四面开窗,空气畅通,朱元璋夏天一般都在此接待大臣。过了不久,大家陆续在太监的引导下来到了东阁,朱元璋还没有过来,其他人只好侍立在两旁。在场众人包括吏部尚书詹微、户部尚书赵勉、兵部尚书茹瑺、刑部尚书杨靖、工部尚书秦逵,还包括督察院右都御史袁泰和礼部侍郎任亨泰等人,再有就是翰林学士刘三吾等人。刘三吾在众人之中最为醒目,不仅是他年纪最老,大家都主动打招呼,站立位置却稍微离他远一些,导致他周围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圈子,把他和众人隔开。史载:刘三吾“为人慷慨,不设城府,自号‘坦坦翁’,至临大节,屹乎不可夺。”所以大家敬重他,也怕他。

其他的官员如刑部尚书杨靖、户部尚书赵勉、兵部尚书茹瑺、工部尚书秦逵、礼部侍郎任亨泰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最年轻的杨靖只有三十四岁,只有吏部尚书詹微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朽。这些官员大多是由进士或国子监直接进入中枢,缺乏地方工作的经验,施政方阵上常常纸上谈兵,都是秘书型人才,不过年少入仕,也有其优点,大多热血未冷,敢于直言。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从阁楼出来,在主位上扫视了一下群臣,忽然放声痛哭,乃至泣不成声。群臣赶紧跪下,劝说皇帝:“陛下节哀!”。不过大家都是久厉宦海之人,朝堂的事情大多由他们推动,所以都明白皇上今天叫自己来的用意,在劝说之余,都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发言。朱元璋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抹了抹眼泪,开口道:“众卿平身,今天朕召你们过来,是要议一下立储的事情,如今太子已薨,但是太子之位不能虚悬,希望大家能够畅所欲言。”。

朱元璋说完之后,就扫视着群臣的反应,他知道今天自己有些失常,今天商议立新太子,自己才突然意识到永远失去了朱标这个太子,以后他就变成“先太子”了,不由得悲从心来,无法抑制。

群臣沉默着不知道怎么说好,历来立太子就是非常敏感的问题,可以说玩的是心跳,天堂和地狱只有一步之隔。在场的大部分朝臣都希望太子的儿子继位,可选的皇孙其实有两个:朱允炆和朱允熥,朱标最初的太子妃是常氏,那时候朱允熥是嫡子,除开早夭的哥哥朱雄英之外,他算得上嫡长子,但是目前的太子正妃是吕氏,这样嫡长子就是朱允炆了。比较起来,大家更倾向于朱允炆,因为朱允炆仁孝宽厚,甚至比太子还宽厚。朱允熥要差一些,仁孝宽厚不及,而且读书不好,喜欢兵书战册。因此大家都倾向选择朱允炆,可又不敢做第一个出头鸟,怕哪一句话惹得老朱不开心,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只要洪武皇帝不推翻嫡长子继承的制度,就一切都好说。

过了一会儿,刘三吾站了出来,道:“陛下,臣已经年过八十,恐怕见不到新君登基了,既然大家都不说,我来说。臣推荐皇长孙继任太子,皇长孙仁孝宽厚,有仁君之相,并且天资聪颖,能够举一反三,对于臣的授课,做到了身体力行,坚持不懈。所以臣推荐皇长孙继任太子。”

“刘老先生已经说了,其他人呢?”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臣也推荐皇长孙继任太子。”杨靖、赵勉、茹瑺紧跟着附和刘三吾的话。

“臣有不同的意见,臣推荐皇次孙也就是嫡长子朱允熥继位太子。”吏部尚书詹微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什么?皇次子明明不是嫡子,怎么能是嫡长子?”刘三吾厉声呵斥詹微。

詹微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不紧不慢的说:“原太子正妃是开平王之女,是当之无愧的正妃,皇次子难道不是嫡子?”

“詹尚书此言差矣,常氏已经过世,吕氏是正式册立的太子正妃,所以皇长孙才是嫡子。”杨靖愤怒的反驳詹微。

“皇长孙是嫡子。”“皇次孙是嫡子。”大家争论起来,甚至有几个将军也持此观点。

詹微不同意朱允炆继位,原因是他风评不好,有“酷吏”之称。太子朱标一直对他有意见,如今朱允炆据说非常孝顺宽厚,肯定会继承太子对他的意见,虽然现在说这个话有些冒险了,但却不得不如此。

将军们主要是因为常遇春在军中威望身高,旧部众多,所以希望常遇春的外孙继位。不过以徐允恭为代表的都督们没有说话。

“请陛下确定皇长子的嫡长子位置,以正视听。”刘三吾向朱元璋行礼,须发贲张。

“你们呢?允恭?有什么意见?”朱元璋轻抚胡须问道。

“陛下,臣一介武夫,没有什么意见,唯陛下之意是从。”

“允恭,朕与中山王既是君臣,也是朋友,你就如朕的子侄一般,朕想听你的肺腑之言。”

“陛下,臣冒死进言,臣倾向于皇长孙。”徐允恭恭敬的回答。

......

争论良久,朱元璋冷眼看去,大家争论的焦点在朱允炆还是朱允熥继位,没有人提及燕王,看来燕王已经出局了。不过朱允炆和朱允熥其实没什么可比性,关键在于常氏已经过世,朱允熥就不可能继位太子,失去了母亲和父亲的支持,如何才能继位为皇帝?。另外朱元璋也在考虑处理蓝玉的事情,更不愿意让朱允熥继位了。退一万步说,即使朱允熥继位,蓝玉会忠诚吗?难说,朱允熥是蓝玉的孙子辈,没什么亲情可言,看来最好的选择还是允炆。朱元璋既感到高兴,也有一点惆怅,只好对不起燕王了。不过朱元璋作为一个政治家,很快就讲这种想法抛之脑后,和朱家的血脉传承和帝国继承相比,一个儿子或者说藩王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朱元璋咳嗽了一声,全场安静下来,老朱扫了一眼群臣说:“这里明确一下,皇长孙是嫡长子,这个不存在争议。今天看来大家都主张皇长孙允炆继位,朕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另外本次朝会的内容不许外传,违者严惩不贷。”老朱立起身就要走。刘三吾一个箭步就走到老朱面前,拦住老朱说:“不可,陛下,太子关乎国本,今日陛下和文武大臣都在,难道不能做出决定吗?”

老朱愣了一下,苦笑一声,看了一眼刘三吾说:“老先生言重了,朕已有决定,但需要权衡一下,过几日会再和各位朝臣商议。”说完,绕过刘三吾就走了。刘三吾年纪大了,一个没拉住,只好悻悻的看着朱元璋远去。

几天后,大朝会散朝前,太监长福宣读了两个圣旨,第一个将中山王徐达之子魏国公徐允恭赐名徐辉祖,另外改詹事府为詹事府,令致仕兵部尚书唐铎任詹事,左通政祝春、右佥都御史李文吉为少詹事;令黄子澄为朱允炆伴读。

第八节 燕王府

洪武皇帝的这两个圣旨飞速的传遍四方,激起了阵阵波澜。

在北平近郊的官道上,一匹战马飞速的向北平奔驰,马上的青衣人已经汗流浃背,但是仍然没有减速。经过通州的驿站时,青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燕王府办事,赶紧换马!”驿站主事赶紧牵出一匹好马,还没来得及说话,青衣人就飞身换马,飞驰而去。主事呛了一脸的灰尘,但是也不敢说话,等青衣人走远了,才嘟囔了一句:“燕王府的卫士确实精锐,这个月已经第四次了,看来要起风波了啊。”

青衣人飞速通过北平城门,经过直道到达燕王府,滚鞍下马,把手里的腰牌递给门口的卫士:“奉王爷之命,打探军情归来,需要向王爷禀报,请速速通禀。”门口的卫士还没来得及说话,燕王长史葛城就从门里赶出来,对青衣人招手说:“吕通,赶紧进来,燕王已经在瞭望台上看到了,在等你呢。”吕通答应一声,赶紧往里走。葛城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都是十天一报的,今天怎么提前了?你还亲自跑过来,没有人注意到你吗?”

“没有,长史大人,这次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向王爷当面说明。”

“好的,王爷在议事厅等你。”

“议事厅?”吕通诧异的问。

“是啊,道衍大师也在,王爷特意叫他过来了。”葛城有些不以为然的说。

“好的,我明白了。”吕通的脸上有些凝重。

议事厅在王府的东北角,装饰简单,但透着一股杀伐的气息。正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是整个北方的地图,包括山西布政使司和长城外的蒙古的地形图,这是燕王召集众将议事的地方。两人刚到正厅门口,就被太监引导到侧厅,相比正厅,侧厅要小得多,但是很少有人能进去,平时就是燕王朱棣、道衍大师、长史葛城等少数人能进去,这次能进去,吕福还是有些激动的。

刚进门,就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个中年人,剑眉虎目,形貌奇伟,三绺须髯自然飘洒,正是燕王朱棣,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大明地图。朱棣今年32岁,正是一个男儿的当打之年,他手握北疆重兵,用兵果决,善用奇兵,大将军傅友德、蓝玉都曾在其账下听令。吕通进来之后,赶紧向燕王行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葛城,葛城快走几步,送到燕王手里,然后点头向旁边的一个大和尚---道衍大师点头示意,就退到旁边。

燕王打开书信,快速看了一遍,脸色就变了,把书信转给旁边的道衍大师,沉声问道:“看来,允炆是要被封为皇太孙了?”

“回王爷,从各方面分析来看,确实如此,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估计等先太子下葬之后,就会正式昭告天下的。”吕通斟酌着,缓缓道来。

“父皇真是糊涂了,那么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继承大明天下?”朱棣有些气急败坏的说。

朱棣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次真有些急了。自从两年前太子患病以来,在道衍的不断撩拨下,自己就动了心思,在京师南京建立了一个商铺,负责人就是这个吕通,吕通为人精明、谨慎,对自己忠心耿耿。这两年来,吕通替自己结交宫廷内侍和各方官员,导致宫廷中对燕王赞美有加,宫里的太监到处传言:“阎王爷宅心仁厚,对我们这些低贱之人都这么好,真是好人啊,有仁君之风啊。”所以宫里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出来,吕通每10天将情报汇总一次,派人送回北平。对于官员的拉拢,燕王和吕通非常谨慎,目前为止,只拉拢了少数人,军队里面即皇帝亲军则只是保持好关系而已,不敢有太多的动作。但是即使这样子,对京师的风吹草动,也渐渐了如指掌。

朱棣对自己的优秀很自信,相信父皇不会视而不见,但没想到父亲还是选择了朱允炆,不由得对父亲升起一份怨尤,但朱棣很快稳定了情绪,让葛城给吕通倒了一碗水,给吕通润润嗓子。

道衍大师看了信之后,沉思了一下,问道:“吕通,现在朝野对于朱允炆要被立为皇太孙,有什么反响?”

“从文官这边来说,除了吏部尚书詹微之外,其他人都比较赞同,都说皇太孙仁孝宽厚,可以成为有道明君。武将那边反应平淡,不过以魏国公为代表的五军都督府都表示赞同,下层将校没太大反应,只不过有些人担心皇太孙控制不住局面。另外,宫里的太监反应不一,有的人高兴,有的人不高兴,高兴的主要是前太子的班底,不高兴的主要是据传,皇太孙待太监苛刻,这些人也不在少数。”

“那么皇太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了解吗?”道衍大师接着问道。

吕通喝了口水,沉吟了半天,不确定的说:“怎么说呢,皇太孙这个人没有出过宫,之前的两年都在照料前太子,前两个月因为积劳成疾昏迷,清醒过来之后,就在文华堂读书,听说还开始锻炼身体,另外听了刘三吾的话,每天午时打坐,不过这都不是什么秘密。宫里人都知道,其他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只是给人感觉像个书生。”

道衍大师听了之后,转向朱棣说:“事已至此,皇上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只能看看下一步棋怎么走了。王爷,您和皇太孙接触过吗?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朱棣扬了扬眉毛说:“允炆这个人,喜欢读书,对师长非常尊重,性格也确实宽厚,其实是个好孩子,但是不通军事,对军事也不感兴趣。所以我觉得父皇真的老了,变得迂腐了,这样的人做个秀才还好,做皇帝,唉,大明的未来堪忧啊!”

“既然太孙无能,王爷更要加紧准备,关键时刻拯救大明,内亲诸王,外抚蒙古,为大明另开一份天地。”道衍大师赶紧接口说。

朱棣使了个眼色,让葛城和吕通出去,苦笑着对道衍说:“大师,不要瞎说,孤只是尽一个藩王和朱家叔王的本分而已,没有谋叛之心。”

“道衍明白,不过王爷龙凤天表,雄才伟略,需要时刻为大明分忧才是。”

朱棣欲言又止,说:“大师,怎么可能,允炆继位之后,就有正统的名分,军队和实力远胜于我,另外功臣健将还有不少,比如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即使我统帅北疆精兵,也没有胜算的。”

“王爷,确实如此,如果冯傅蓝在世,起兵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冯傅已经赋闲多年,蓝玉桀骜不驯,多行不法之事,以前今上因为太子朱标的关系而隐忍,但是,”道衍忽然诡异的笑了笑:“也许,今上会为我们除了他们。”

“为何?这不是自毁长城吗?”朱棣急切的问道。

“我们怕他们,今上难道不怕?何况太孙还小,素无威望,如何压制这些骄兵悍将?今上能没有疑心?另外胡惟庸案牵连太多人,难道蓝玉不害怕,以前有太子罩着他,现在恐怕就不行了,我看即使今上不动手,蓝玉也未必忍得住。”

“但是允炆会阻止吧,这都是他将来的班底。”

“也许会吧,不过他周边都是些文人,文人历来看不起武将,说不定觉得这是好事情呢,况且以皇上的脾气,他也未必阻止的了。”

朱棣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胸口的块垒小了不少,看了看道衍说:“大师,希望如此吧,我想静一下,您出去吧,给吕通说一下,让他赶紧回去,消息随时报来,钱财、人手都不要吝惜,另外要注意安全,锦衣卫不是吃素的。”

道衍应了一声,开门出去了,回头把门关上。朱棣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过了一会儿,似乎夹杂着一些兴奋,一会儿咬牙切齿,又举了举手掌,握拳砸在桌案上。久之,长叹了一口气,回头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手指从北京向南,一直到地图的中心---京师南京,用力的在地图上敲了几下,然后恢复了常态,走出了门。

第九节 其乐融融

朱元璋颁布圣旨之后,回到乾清宫,就让人把允炆交了过去,允炆还在和刘三吾上课,赶紧和刘三吾辞行,来到乾清宫。太监长福在门口等着,看到朱允炆过来,赶紧过来施了一礼,说:“皇孙殿下,皇上在里面等着你呢。赶紧随小的进去吧。”朱允炆点点了点头,说:“辛苦长福了,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臣不敢说,不过不是坏事。”

朱允炆快步走进大殿,发现大殿里只有朱元璋一个人,他背对大殿门,面对着大殿上挂着的大明舆图,沉默不语。朱允炆赶紧走过去,伏地请安:“皇爷爷吉祥,允炆拜见。”

朱元璋回头看了看朱允炆,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子,恍惚之间有见到太子朱标的感觉,轻轻笑了笑,对朱允炆招手说:“来,来,到皇爷爷这里来。”朱允炆赶紧走上几步,朱元璋拉住他的手,走到桌案前,让允炆坐下,道:“允炆,这段时间和刘老先生学习,有什么感受吗?”

“回皇爷爷,刘老先生学识渊博,并且出语至诚,允炆受益匪浅。”

“刘先生擅长儒家经典和典章制度,这方面你多学习一下,不过其他方面的就要差一些,另外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允炆不要让老先生太劳累了,朕会安排其他的人辅助你读书。另外,朕今天下旨,詹事院改为詹事府,会给你配备相应的官员辅助你了解朝政。”

允炆脑子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吸了一口气,说:“皇爷爷,允炆明白,另外允炆想在读书之余,了解一下武事。”

朱元璋轻轻笑了笑,说:“好啊,允炆长大了,你想怎么了解呢?”

“皇爷爷,允炆打算找人了解一下大明的卫所制度和周边军事形势,需要对这方面非常了解的人给我讲解一下,皇爷爷能安排一下吗?”

“可以,没问题,还有呢?”

“允炆还想找几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勋贵子弟,要武艺好,并且颇通文史的,和我一起读书,陪我一起锻炼一下身体。”

“这个容易,还有呢?”朱元璋捻须笑道。

“没有了,皇爷爷日理万机,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朱元璋忽然侧过头去,说:“允炆,再过十天,你父亲就要下葬了,在孝陵左边,陵寝已经修建完工了,你到时候带你的弟弟们和母亲去拜祭一下吧。”说到这里,老朱不由得哽咽了一下。

朱允炆沉默了一下,眼角的眼泪流了下来,说:“皇爷爷,我知道这个事情,父亲逝去,皇爷爷不要太难过了,要保重龙体,允炆不会让父亲蒙羞。”说着,跪地向朱元璋磕头。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孙子,没有让他起来,停顿了一下说:“允炆,朕对你期望很大,你的父亲英年早逝,对朕的打击很大,你需要注意身体,不要过于悲戚,皇爷爷老了,你也要顾念一下皇爷爷,可好?”

“允炆明白,不孝孙儿让皇爷爷担心了,以后不会了,我还要照顾皇爷爷,照顾母妃和弟弟们呢。”

“很好,允炆,待你父亲下葬之后,朕会册封你为皇太孙,将来传位于你,你要坚强起来,不要辜负朕和你父亲的期望。”

朱允炆大礼参拜,道:“谢皇爷爷垂青允炆,允炆一定殚精竭虑,让大明繁荣昌盛,让朱家的子孙永世荣耀。”

朱元璋激动的说:“好,好,允炆,有你这样的一个孙子,皇爷爷死也瞑目了。”

“允炆不敢当此夸赞,皇爷爷还会千秋万寿的,孙儿永远孝顺您。”允炆再拜说道。

祖孙两个人谈的很融洽,也很动感情,充分体现了祖孙的慈爱和孝顺之情,谈了好一会儿,允炆看朱元璋已经疲倦了,就告辞出来了。

朱允炆走出乾清宫,正是上午巳时左右,太阳照着身上暖洋洋的,宫城金色的琉璃瓦闪着金光,周围的太监宫女慢步走过,一切显得那么的安静怡然,一切显得那么的庄严肃穆。就在刚才,自己已经被确立为帝国的继承人。朱允炆高兴之余,也感觉到一种恐慌,梦是真实的,现实在按照梦境一样的发生。回头看看乾清宫,想起皇爷爷的谆谆教诲,想起他老人家苍老的面容,不由得忍不住心头的悲伤,再加上父亲的早逝,自己身上的责任......允炆不觉得有点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往文华堂走去,刘老先生还在等着他呢。

到了文华堂,刘三吾清楚朱元璋找朱允炆谈什么事情,但是看到朱允炆却面带戚容,不由得心中暗叹皇太孙仁孝,面对入继大统这样的事情,竟然坦然处之,甚至不忘父亲和祖父之恩,他的眼泪应该是为了父亲的早逝和祖父的身体而掉的吧。但是刘三吾没有问什么,继续开始讲课,这次课讲的是《孝经》。

回到了端本宫,发现母妃吕氏在自己的院子里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玩耍,允熥在练着允炆让人打造的铁制哑铃,大妹妹朱玉玲坐在吕氏旁边陪着吕氏说话,允熞和允?在围着院子疯跑,三个小妹妹朱玉婉、朱玉清和朱玉佩也在院子里蹦蹦跳跳,除了允熞大一些,也不过9岁而已,其他的只有5,6岁,满院子荡漾着童真的笑声,朱允炆不禁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他一进来,自己的弟弟妹妹就扑上来,“哥哥回来了啊,哥哥最近天天上课,都不理我们了。”最调皮的允熞抢着说,其他的弟妹也叽叽喳喳的说。朱允炆敲了敲允熞的脑袋,说:“让你和哥哥一起学习,你整天睡觉,刘老先生都气坏了,还有脸说。”

朱允熞不服气的说:“刘老先生讲的东西太难懂了,就你听的津津有味,母妃,哥哥欺负我。”

朱允炆转过头,发现母妃吕氏坐在树荫下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赶紧过来和母妃请安,吕氏笑着把允炆叫起来,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所以我让弟弟妹妹都过来了,和你欢聚一下,以后可能你就会比较忙,就没那么多时间了。”

最小的妹妹朱玉婉咬着手指头说:“是啊,哥哥,母妃说以后就不让我们随便到你的院里来玩了,说你会很忙很忙,哥哥,不要不理我们啊。”

允炆把玉婉抱起来,然后用手刮着她的小鼻子,哈哈的笑着说:“不会了,你们都可以到我这里来玩,过两天我在院子里做些玩具什么的,你们可以随时过来玩。”

玉婉高兴的叫道:“太好了,哥哥真好。”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冲吕氏做了鬼脸,可爱的样子逗得吕氏也笑了起来。

一家人在院子里其乐融融的聊天,过了一会儿,到了午饭时间,吕氏早吩咐过了,大家就在允炆的屋子里一起吃了午饭,之后玉婉、玉玲、允熞、允?都被带走陆续去睡觉了。吕氏把允炆和允熥叫过来,让所有的人出去,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吕氏看了看允炆,说:“今天有人给我报喜,说你要被册立为皇太孙了,刚才听说你被皇上叫去了,是这样吗?”

“回母妃,是这样子的,皇爷爷说等父亲葬礼办完,就会正式进行册立大典。不过此事不要太在意,要一切如常,否则容易出现变故。”

吕氏满意的笑了笑,说:“允炆,我今天来就是和你确认这个事情,但主要是提醒你不要得意忘形,皇上看重你仁孝宽厚,那你就要始终如一,万不可得意忘形,坏了大事。”

“母妃放心,儿臣晓得怎么做。”

吕氏又转过头来对朱允熥说:“允熥,你虽不是母妃亲生,但是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今天让你留下来,就是让你要襄助你允炆哥哥,我们家的支柱就是你允炆哥哥,如果他出了事情,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朱允熥似乎继承了外祖父常遇春的血统,长的高大雄壮,但是一直很服朱允炆,因为允炆宽厚,时刻为他着想,所以听说允炆哥哥将被封为皇太孙,没有妒忌,反而真心的为允炆高兴。

“母妃,您放心吧,允熥会全力辅助哥哥,我的志向是做个大将军,为哥哥去开疆拓土,剿除叛逆。”

吕氏满意的看着两个儿子,虽然丈夫的逝去,让她如遭晴天霹雳,自己的儿子都很小,但好在允炆懂事,现在又要被册封为皇太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孩子都会无比荣宠,自己也会成为太后,自己真是太满意了。但是她作为元朝名宦吕文焕的后人,自然知道皇权之争,无比残酷,需要小心再小心才可以。所以特意过来提醒允炆,令她满意的是,允炆比她预料的要冷静的多。

母子三人继续谈了一些注意事项,过了好一会儿,吕氏带着朱允熥离开了。

朱允炆送走了母亲和弟弟,开了例行的静坐,但是今天一直静不下来,脑子里翻天倒海的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自己真的要被册封为皇太孙,那自己要面对的事情就太多了,年老猜忌的皇爷爷还好说,自己只要记着孝顺就可以了;燕王是个大问题,不过自己对军事不擅长,需要找些帮手才好。允炆感觉自己似乎有点人格分裂,一方面保持着对母妃、弟弟妹妹的亲情,想让他们平安幸福,同时对梦里的雄猜之主皇爷爷朱元璋并没有太多的惧怕,也许是天生仁孝导致的无惧吧;但是对于燕王,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忌惮和不踏实,有时候真想找机会砍了他,虽然知道皇爷爷活着是做不到的,只是心里过过瘾而已,但是又有些不忍心,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啊。大脑里不停地回响了两种声音,“他是你的亲叔叔啊,不能对他下狠手。”“什么亲叔叔,你拿他当叔叔,他拿你当侄子了吗?以后对你做的事情你都不在乎吗?”朱允炆花了好久才静下心来,慢慢做了决定,自己要保全的是自己的家人,叔叔如果太过分只好解除兵权,圈禁起来。

午时过后,朱允炆从静坐中醒来,叹了口气,看看自己的手掌,慢慢的把拳头握了起来......

第十节 成为皇太孙

京师已经进入七月底了,越发的炎热起来了,皇宫里虽然给允炆分配了冰块,但是似乎也压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浪。过几天就是父亲太子的下葬之日了,朱允炆向朱元璋和刘三吾请了假,在家斋戒沐浴,思念亡父。虽然很炎热,允炆还是穿着麻衣,坚持静坐,慢慢平缓心情,在脑子里回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再过几天,自己就没有资格思念亡父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燕王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了.......父亲,对不起,但我会像一个男人一样,保护好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允炆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

八月十二,太子朱标下葬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整个南京城都被白色笼罩,从朝阳门到孝陵的路上也是一片白色,文武百官候在午门外,送太子梓宫前往孝陵,除必要的留守人员外,六部官员几乎倾巢而出。朱允炆带着允熥、允熞和吕氏一起扶棺而行,朱标的梓宫由十六个大汉将军抬着往孝陵走去,由于路途较远,中间还需要换人。最近几天朱允炆在斋戒,所以吃的很少,等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有点受不了了,不过还是努力坚持;允熥身体强壮的很,没什么感觉;但是吕氏和允熞快受不了了,在允炆的坚持下,母子二人累了就上轿子休息了一会儿,休息过来就继续走。

大约巳时(9-11点)刚过,一行人到了孝陵,朱标的陵寝修的很急促,所以结构比较简单,甚至有些设施都是从孝陵“借”过来的,不够总体上也显得古朴大气。在礼仪官的引导下,很快将朱标的棺椁葬入陵寝。在陵寝开始封闭的一刹那,吕氏、允炆、允熥和允熞扑倒在地,嗷啕大哭,几乎昏死过去,朱元璋也是老泪纵横。同时,周围的百官也是哭声震天,虽然有做戏的成分,但大多也是实心实意的,因为朱标很得人心,并且当了多年的太子,早已是众望所归。

因为历史上很少有太子下葬的现象,所以朱标下葬的礼仪也很难确定。后来经过讨论,觉得官员在陵寝为太子守灵一天,然后回去办公;家人如允炆等人守灵7天。朱允炆一行就住到朱标陵寝东边的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是用来给拜祭的人临时居住的。在这七天里,超度的法会昼夜不停,朱允炆和吕氏、弟弟妹妹们伤心欲绝,也早晚哭灵。大家都吃的很简单,等7天过去了,几个小点的弟弟妹妹倒是还好,可能是不知道愁吧,只是允炆、允熥和吕氏满脸憔悴。

守灵的最后一天,朱允炆带着弟妹给父亲行了三拜九叩大礼,然后才离开。

回去大家都坐着轿子,天气是灰蒙蒙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朱允炆在轿子上看着路边的风景发呆,已经进入秋天了,路边一片丰收祥和的景象,似乎感觉到自己即将掌控的庞大帝国的力量,允炆不禁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回到端本宫,朱允炆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稍微调养了一下身体。期间朱元璋来看过他,又是欣慰,又是惋惜,让他好好保养身体,赶紧去詹事府看看,另外他要的人也陆续到位了,得抓紧时间才好,朱允炆非常高兴,向朱元璋撒了娇,表示了感谢,朱元璋满意的走了。

几天后,大朝会上朱元璋颁布圣旨,立皇次子朱允炆为皇太孙,定在九月十二日行册封大典。

朱允炆身体恢复了,就继续去文华堂上课,黄子澄也成为了主讲的老师,几乎全天的陪同朱允炆看书,等交谈深了,允炆发现黄子澄这个人头脑清楚、反应敏捷,对四书五经、典章制度张口就来,书读的非常好,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儒家经典,允炆很喜欢这个人,只不过觉得这个人有些迂腐,脑子里条条框框太多,不怎么会变通。允炆感觉到这个人对他是忠心的,所以就和他多相处,感情越来越深。

一天下午,朱允炆正在锻炼身体,刘振跑进来,道:“太孙殿下,长总管带了几个人,在外面求见。”

“嗯?快让长总管进来。”允炆擦了擦汗说。

过了一会儿,长福走了进来,后面带了四个年轻的汉子,一个个身体挺得笔直,双目炯炯,一副军人的风范。他们走进来,在长福后面一字排开,长福走进来,赶紧和朱允炆见礼:“参见太孙殿下,这几个人是万岁爷给您选的武学伴读。”

“谢谢长总管了,这点事情还要您亲自跑一趟,真是太谢谢了。”

“瞧您说的,能给太孙殿下办事情,是长福的福气啊,来,你们几个给太孙殿下做个自我介绍!从左边开始。”

左边是个非常威武的汉子首先开口说:“回皇太孙殿下,卑职为长兴侯耿炳文之子耿璇。”

“回皇太孙殿下,卑职为武定侯郭英之子郭钥,”左起第二个红脸汉子接着说道。

“回皇太孙殿下,卑职为江阴侯吴高之子吴升。”左起第三个稍显瘦弱的汉子说道。

“回皇太孙殿下,卑职为西宁候宋晟之子宋瑄。”右边的精悍的汉子高声回答。

朱允炆满意的看着这几个人,他们都是功臣之子,并且是朱元璋亲自选定的,忠诚上是不会有问题的,终于有了可以讨论军事的人了,太好了。

“诸位,都是功臣之子,孤向皇爷爷请求找你们来,主要是希望你们能陪我锻炼一下身体,另外给我讲解一些武事,将来也希望你们能多多的为孤效力,为大明效力。”

“卑职誓死效忠皇太孙殿下,誓死效忠大明!”四人齐声回答道。

“那好,从明天开始,你们和我一起到文华堂学习,孤会请兵部和武军都督府的官员授课,提升大家的军事素养。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四个大汉齐声回答。

朱允炆摆了摆手:“那你们先安排一下,明天卯时四刻开始到这里报道,不要迟到了啊。”

四人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等四个人走出了洪武门,不约而同的放松了下来,耿璇在四人中父亲的资格最老,地位最高,并且年纪也大一些,所以自然有点大哥的样子,拍了拍其他三个人的肩膀:“我们几个以后就算是同僚了,我们去风满楼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好的,没问题,你们两个呢?”最小的郭钥附和道。

宋瑄拍了拍手掌,说:“好啊,我好久没有来京师了,还没有去风满楼吃过呢,听说风满楼的酒和菜品绝了啊,不过听说可不便宜啊,耿大哥要大出血了啊。”

吴升较为沉稳,轻轻了笑了笑:“我也没问题,一起去吧。”

风满楼在秦淮河的边上,是一个三层的楼房,金字招牌的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四个人勾肩搭背的走进大堂,耿璇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直接招了招手,对伙计说:“给我们哥几个来一个靠窗户的雅间。”

伙计点头哈腰的说:“耿小侯爷,没问题,那个房间一直为您留着呢。您老人家今天要吃点什么啊?”

耿璇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捡你们拿手的上,酒要二十年的剑南春,我这几个兄弟可都是海量啊。”

四个人来到了楼上的雅间,推开窗户,正对着秦淮河,晚风吹过来,让人感觉的心旷神怡。一会儿工夫,酒菜酒上来了,耿璇先站起来:“来,哥几个,大家干一杯,为我们能聚到一起来,为有幸成为太孙殿下的伴读,干杯!!!”其他几个人赶紧站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就吃起了菜,风满楼的酒菜确实不错,大家一边吃一边赞叹。几个人虽然是富贵出身,但是都是有军职的,所以都很豪爽。一场酒饭下来,大家几乎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回家去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九月十二,是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的日子。册立的仪式非常复杂,朱允炆虽然事先看过仪式说明,也有相应的太监和礼部官员来讲解,但是事到临头仍然迷迷瞪瞪,只记得自己领太子宝印和金册时,自己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自己只有17岁,梦中的世界还是个小孩子,今天经常成为一个庞大帝国的继承人,不过两世为人的感觉还是让他变得很沉稳。在内殿向吕氏敬礼时,吕氏的那种喜悦是无法言表的。最后到文华殿接受弟弟的庆贺,才稍微自然了一些。后来还在武英殿拜见朱元璋和诸位长辈,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到自己不一样了。

次日,百官进贺表,命妇进攻参拜太子妃吕氏,隔日,朱允炆谒太庙,向列祖列宗告白。待正式册封之后,朱元璋就命令朱允炆陪他上朝,每日学习处理政务一个时辰。

第十一节 齐德讲兵

朱允炆每天的日程安排渐渐规律起来,每天早上起来,和四个武学伴读一起锻炼身体,然后和朱元璋一起上朝,在朝上也不说话,只是观察着皇爷爷和诸位朝臣的反应,学习驾驭群臣的方法。朝会结束之后,到文华堂学习以及和诸位伴读、老师讨论事情。下午向吕氏请过安之后,就去乾清宫向朱元璋学习处理政务。

在乾清宫的学习真是让朱允炆大开了眼界,朱元璋非常勤政,因为所有的事情都要他来做决定,所以经常工作到深夜,时间长了,朱允炆都有些受不了了,幸亏年轻,还能撑得住。朱元璋最近身体不好,就把一些不是很紧急紧要的奏章让他来看,允炆慢慢开始上手,两世的记忆让他有常人没有的成熟和超出其年龄的冷静,也能慢慢理解朱元璋的做法。朱元璋以江南一省而取天下,文武官员多是两淮人,他们拉帮结派,打压和排挤其他派系的官员;除了江南,各地多有不服,有忠于北元的,有不忘旧主的(方国珍、陈友谅、张士诚);白莲教还在各地流传,虽然经过历次打击,已经转入地下,但在有些地方还是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方国珍、张士诚的余部和倭寇勾结,严重影响海运和商务贸易;北元虽然受到严重打击,已经分裂,但是近些年仍有些蠢蠢欲动,北方历来是中原王朝的大敌。种种问题的存在让朱元璋倍感头疼,所以朱元璋特别怕人蒙蔽他,为此不惜大开杀戒。

在文华堂,朱允炆见到了讲解军事的齐德,他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齐泰,溧水(现江苏省南京市高淳区)人,现年四十岁左右,洪武十七年举乡试第一,次年成进士。他为人谨慎,为官多年而没有过错,博闻强识,时任兵部主事,对边关地理和将士都了如指掌,是一个标准的文职官员。朱允炆希望了解两个方面,一个是北部边疆的态势和边疆军队的情况,还有大明海运和方国珍、张士诚余部以及倭寇的情况。

齐德今天讲的边疆的军事部署情况,他在文华堂挂上大明的舆图,拿起一个教鞭,充满自信的讲起来,现场听讲的有朱允炆、耿璇、宋瑄、郭钥和吴升。

“大明自开国以来,自洪武二十一年,蓝大将军捕鱼儿海大捷以来,北方的边患就少了很多,其实蓝大将军并没有杀伤太多,关键在于摧毁了北元黄金家族的直属势力,导致黄金家族的自相残杀,因而孛儿只斤家族无力统帅漠北、漠南和漠西蒙古,所以这几年来,大明没有太大的边患。”

朱允炆问道:“漠南蒙古、漠北蒙古、漠西蒙古是怎么区分的啊?”

“漠指的是蒙古高原的戈壁沙漠,大漠以南就是漠南蒙古,也是和大明北疆相接壤的区域,东接奴儿干都司,西接伊犁河流域,南至长城,北逾绝漠,袤延万余里。”

“漠北蒙古是大漠以北,东起黑龙江呼伦贝尔城,南至瀚海,西至阿尔泰山,北至俄罗斯。”

“漠西蒙古指的是大漠以西的部落总称,其分布地区东至阿尔泰山,西至伊犁河流域。”

齐德一边讲一边用教鞭在舆图上画圈指点,朱允炆点了点头,发问道:“那么这三块蒙古和我们大明的关系和威胁怎么看呢?”

“回皇太孙殿下,对大明直接威胁的是漠南蒙古,但是大明多次出塞,漠南蒙古已经不足为患,但是他们有一部分逃到漠北休养生息,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卷土重来,另外漠西蒙古属于北元的外围部落,和大明不接壤,但是大明沉重的打击了漠南蒙古和漠北蒙古,漠西蒙古就会相对强大起来,他们在合适的时机也会东进,进而成为大明新的威胁。不过从长远来说,漠西蒙古很难成为大漠的主人,因为成吉思汗之后,大漠公认的主人是黄金家族,即成吉思汗的后裔,尤其漠西蒙古是传统的林木中百姓,和毡帐中的百姓即蒙古本部有很大区别。”

“那我们大明北方边疆的卫所是如何建立的,如何防御的呢?”朱允炆问道。

齐德想了想说:“自大明建国以来,今上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逐渐将元兵驱除出长城,并在长城以外建立卫所,北疆一线最重要的是东胜卫,”齐德拿起教鞭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这里是元朝的东胜州,它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可以控扼河套,连接山西诸卫和宁夏诸卫,如果东胜卫不保,则河套平原必然落入敌手,山西、陕西就会面临蒙古的直接威胁,就会导致整个边防防线的内缩,西北的诸卫所就得不到山西诸卫的支持,西北的领土可能会逐步蚕食。”

“东胜以东至大同、宣府、开平,又东南至大宁,又东至辽东,东抵鸭绿江。其中最难控制的是开平卫、兴和所和大宁卫,开平卫(现内蒙古多伦附近)是元朝以前的上都,地理位置优越,可以俯视整个蒙古草原,但孤立于草原之中,容易受到蒙古人侵袭,所以需要后方的有效支援和补给,但是千里草原,运粮困难;”

“兴和所(卫之下为所,在今河北张北),东北有凌霄峰,南有威远川,西有鱼儿烁,距离蒙古腹地很近,中山王、凉国公北伐都是走的这里。”

“洪武二十年设立大宁都司,辖长城以北、西拉木伦河以南地区,西拉木伦河历史上被称为潢水,就是黄色的河的意思,契丹的上都临潢府就在潢水附近。所以这个地方是水草丰美、位置险要之所。另外西拉木伦河以北是三个羁縻卫,分别是朵颜卫、泰宁卫和福余卫。蒙古人称朵颜卫为兀良哈,泰宁卫为翁牛特,福余卫为乌齐叶特。这是因为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分别是以兀良哈部、翁牛特部和乌齐叶特三部为主组成。”

齐德讲完之后,做了一个总结,用教鞭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

“今上战略眼光极强,设立了塞外诸多卫所,在北平以北的防线上,辽东都司、大宁都司、开平卫、兴和卫、大同都司、东胜卫,形成了明朝最外围的一道防线,而且这些塞外卫所相互呼应,配合以山海关、蓟州、宣府、大同为中心的第二道防线是本朝的北部防线从点到面,形成了一个立体有效地体系,是本朝的势力范围向长城以北推进了数百里,充分的保证了内地的安全。再加上陕西都司的宁夏卫、兰州卫、庄浪卫、凉州卫、山丹卫、甘肃卫,构成了一条绵延万里的北方防线。”

“大宁卫在喜峰口以北,其作用是屏蔽中协,若被蒙古突破则兵锋将直指北平,而喜峰口以南再无防线,若大宁卫失守,则蒙古骑兵很可能兵临北平城下。对于进攻来说,大宁是北征蒙古的右路,向北直达大兴安岭,向西则攻击蒙古东面侧翼,主攻佯攻作用明显,是北征蒙古重要的一环。西面是开平卫,处于这四卫最北方,深入蒙古最远,是打击蒙古的前哨,而兴和东胜则为我朝边防中路,攻防作用与大宁、开平相同。这四个卫所是个整体,不仅之间互相屏护而且对于辽东与河套也起到屏护的作用,若其中一卫丢失则整个体系效能将大打折扣,辽东、河套也将会直接面对蒙古骑兵。”

“总体来说,目前我朝的北疆防线突出长城数百里,前出的各个卫所不仅作为进攻的跳板,还可以作为防守的楔子,起到预警的作用。长城一线的卫所对前突卫所提供后方支持。只要这些前突卫所不出问题,大明的北疆防护就没有任何问题,并且可以随时了解蒙古的情况,方便随时打击潜在威胁。”

耿璇抬手向齐德示意,问道:“齐主事,目前来说,似乎北疆防线没有任何问题了,可以这样理解吗?”

齐德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任何进攻和防卫都是以强大的军力作为支撑的,这些卫所都是历次北征对北元取得军事优势之后才建立和稳固的。如果我朝军力衰弱,而北元强盛,这些卫所就会被逐个拔除。另外,这些卫所前突到大漠,给养非常困难,主要是粮食。我朝承元制,粮食主要是海运到北方,每年海运数量大约在60-70万石,主要是为了供给北方驻军。举例来说,洪武二年巳酉,陛下令户部在苏州府太仓粮储三十万石,以备海运辽东。五年,命海运饷辽,岁七十万石。以后每年都基本是这个数字。海运极大的解决了北平、辽东的粮食、军械等物资的配给问题,但是海运还是存在一些问题,一个是倭寇,他们和方国珍、张士诚余部勾结,对海上的运输安全有很大的威胁,所以今上屡次派遣水师征缴倭寇;另外就是海运的危险性高,每年都有风浪导致船只倾覆的现象,如洪武七年六月,定辽卫指挥使马云运粮一万二千四百石,出海值暴风,覆四十余舟,损失四千七百多石,溺死官军七百一十七人,马四十余匹,上为之恻然。每年几乎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皇上今年推动卫所屯田,提高粮食自给,待粮食自给之后,可能会停止海运。”

朱允炆问道:“齐主事,你认为屯田可以解决边疆用粮问题吗?”

齐德沉吟了一下说:“恐怕不能,近两年战事较少,所以有可能达到粮食自给的程度,但是如果战事再起,就无法做到了,所以陛下采用了盐引开中法,作为补充。”

朱允炆站起来,看了看齐德,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伴读,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耿璇站起来说:“既然前突卫所维持困难,那如果将其放弃,应该会节省很多钱粮和军队吧,反正长城以外的领土也没法耕种。”

齐德说:“耿小侯爷,并非如此,如果放弃前突卫所,则我朝只能依赖长城防守,没有任何的预警时间,而且万里长城,处处挨打,需要在长城一线囤积重兵,甚至可能不得不放弃一些不重要的地方,会导致西北国土沦丧,而且花费的钱粮和兵力会更多。”

“那么要保证河套和山西、陕西的安全,最重要的就是东胜卫了吧。”耿璇道。

“是的,否则需要在大同、榆林等地囤积重兵,很可能会造成河套丢失,进而还可能导致开平腹背受敌,进而放弃。”

吴升突然举手问:“对于辽东都司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大宁了吧,如果大宁丢失,那么广宁就面临直接的冲击,如果广宁再丢失,那么辽东就成为孤岛了吧。”

“是的,如果我军军力衰弱,大宁很可能会丢失,但是如果广宁也失去,那么只要出了长城就是胡虏,那时候边塞的关口如喜峰口、古北口只要一处失守,则胡虏就会进入河北、山西,大明就危险了。”齐德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点点说。

大家正热烈的讨论,朱允炆突然插了一句:“齐主事,如何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胡虏的问题呢?能否向汉朝一样打的他们无处藏身,只好离开;或者向唐朝一样,让他们臣服,为我所用。”

大家惊异的看着皇太孙,心说:这怎么可能,胡虏问题存在了上千年,中原强盛时,还能抵御,没落时,胡虏往往就会越过中原,甚至一统华夏。齐德苦笑一声说:“皇太孙殿下,这是不可能呢,草原一望无际,没有向导很容易迷路。还有就是如果想控制草原,需要筑城,但是筑城需要的大量的民夫和材料,而且筑城需要时间,很可能你的城市没有建设起来,胡虏就冲过来了毁掉了,还有就是城小了无法藏兵,但是城大了,建设时间太长。所以齐德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朱允炆心想,看来需要一种快速的建筑技术,似乎梦中学的水泥可以尝试一下,他在本子上记了一下,接着问道:“我们汉人的军队如何才能战胜胡虏呢?需要什么条件呢?”

齐德愣了一下说:“这个啊,只要君明臣贤,军队号令严明,肯定可以战胜胡虏的。”

朱允炆也愣了一下,心说:这个齐德看来更擅长于纸上谈兵啊,这可不太好。

朱允炆接着说:“那么,火器怎么样?能否在战场上击败胡虏呢?”

“火器的使用在本朝已经比较成熟了,不过在平定内乱用的较多,进入草原就不行了,因为火器操作困难,发射慢、射程近而且还容易炸膛,很难使用。”

朱允炆心说,这可是扯了,梦里的火炮震天动地,怎么可能不能用的,现在的技术还差一些,需要找人研究一下,他拿出本子记了一下“火器”。

齐德觉得皇太孙的志向是好的,但是似乎不太可能做到啊,不过小小年纪,能有志向总是好事情,就摇了摇头,把念头从脑袋里驱除,继续开始讲课。

今天听了齐德对北疆防线的描述,朱允炆终于意识到这些前突卫所必然被一一放弃了,或者被蒙古人占领了,想起了200年后在东北崛起的满清,想起来南明悲歌、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梦中的自己生活在对满清最痛恨的时代,对明亡清兴这段历史较为理解。难道华夏民族的这种王朝兴替、百姓生灵涂炭的事情必须发生吗?在后世来说,游牧民族根本算不上什么,因为有了步枪、火炮,其实在清朝康熙乾隆年间,游牧民族的优势就没有多少了,那时候火器也比较发达了,但是最后满清的愚民政策导致科技力量的落后,虽然游牧民族不足为患,但是对于漂洋过海而来的日本却没有抵抗之力,想起自己战死的场景,那遮天蔽日的炮火,那成千上万拿着初级火器对抗火炮、舰炮的英雄,朱允炆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狭隘了,燕王算什么,即使镇压了燕王,那又有什么用呢?游牧民族的侵扰无法解决,而且如果武力解决燕王,那么很可能北疆的精兵就会被完全剿灭,如何抵御外敌入侵,那些卫所也许就得放弃了,那还不如乖乖让位吧,起码燕王在冷兵器战场上确实所向披靡。既然自己知道了历史的走向,了解了社会发展的规律,那自然要做出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来,毕竟自己将是大明的皇帝。

在朱允炆发呆的时候,大家讨论的非常热烈,忽然齐德问:“殿下,您有什么想法吗?”朱允炆一下子醒过神来,想起来后世的沙盘和兵棋推演,这个一下子引起了齐德的兴趣,作为一个兵部文职人员,很敏感的感觉到这两个东西很有用。不过还是有些问题,齐德问道:“不过这个需要非常精确的勘测地形,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兵棋推演既然需要精确,那么对人数、装备、地形都要充分考虑才行。”

朱允炆梦里是做参谋出身,所以很容易回答出来:“对于地形,您在兵部任职,应该有办法得到数据,我们先做北疆、蒙古的地形沙盘,兵棋推演需要的信息更多,比如兵种的相克问题、士兵携带给养问题、士兵每天移动距离的问题、还有地形、气候等等问题都要考虑起来,推演是双方的,一方是我大明,一方是蒙古,还需要一个裁判,对一些争议问题进行判决,如在平地上一千步兵遇上一千骑兵会怎么样,被击溃还是被歼灭?如果是在山地遇上,我想是另外一种情况了。还需要对装备有了解,比如攻城利器回回炮、火器等,都要考虑。”

齐德和耿璇等人都对这个很感兴趣,因为都年纪不大,都希望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所以又热烈的讨论起来。

朱允炆并没有说的很详细,只是提了一个大概的情况,剩下的需要专业人员去研究,看他们讨论的很热烈,看了时间不早了,就做了总结说:“齐德你作为兵部主事,回去赶紧制作沙盘,另外收集各种兵棋推演需要的信息,如果需要其他部门的协助,我会和皇爷爷申请。明天大家不要来这里了,去詹事府,在那里我们开辟一个作战室,齐德就暂时任作战室主任,你们几个就做参谋,把兵棋推演搞起来,如果有不会的,不懂的,就一起讨论,还搞不定的话,孤也会参与。”

“遵命,殿下。”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回答道。

第十二节 乾清宫奏对

上午齐德的授课让大家受益匪浅,朱允炆提出的沙盘和兵棋推演让几个人眼前一亮,齐德敏感的意识到这个兵棋推演对战事指挥的改变是全方位的,他要努力推动这件事情。耿璇等人忽然发现皇太孙殿下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想法很独特,虽然军事能力看不出来,但是却能提出关键的解决办法,不由得对自己的前途更加憧憬。

中午朱允炆静坐的时候,将思虑放空,然后对整个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想的更完善了。然后就去乾清宫协助朱元璋处理奏章了。找了个机会,就和朱元璋说了这个事情,朱元璋对这个沙盘和兵棋推演也非常感兴趣,不过敏锐的发现了一些问题。

“允炆,你这个沙盘还容易,只要勘测地形就可以了。但是兵棋推演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需要懂算学、兵法才能做吧。但是这样的人才比较少吧,给你配备的耿璇等伴读能做到吗?”

“皇爷爷,孙儿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个可以慢慢来,我打算在詹事府先搞一个小规模的作战室,逐步发现问题,逐步增加人手,把这个事情搞起来。不过,皇爷爷,我需要一些懂算学的人以及能够指挥骑兵、步兵的人,把兵棋推演做的尽可能符合实际情况。”朱允炆挠了挠头说道。

忽然发现朱元璋好久没说话,朱允炆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爷爷,“皇爷爷,怎么了?”朱元璋突然醒过神来,说:“这个没问题,我考虑一下,允炆你先搞起来,过几天,朕到詹事府去看一下你的成果。”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孙儿谨记,我想如果这个可行的话,如果向军中普及,那么需要大量的懂得算学和兵法的军人,所以我打算成立专门的机构来培养这种参谋人员。”

“等等,允炆,你的意思是军中也要搞这个?这个不是朝廷用来推演战局并对军队发布命令的吗?”

朱允炆抬头看了一下朱元璋,说:“皇爷爷,孙儿没有说明白,孙儿今天听到齐德讲了北疆的防线,皇爷爷高瞻远瞩,将防线推出长城几百里,但是这些卫所维持困难,千里给粮,还有各个卫所协同的问题,所以孙儿才打算采用精确的计算,才想了兵棋推演这个办法。这个办法不仅可以在朝廷使用,我想在军队中也可以使用,配备专门的参谋人员,目前军队的指挥更多的是靠将领的个人才能,凭经验、个人的感觉作战,这样的方式一旦承平日久,可能就会出现不知兵的情况,所以我想建立专门的武学,来对将领进行培训,甚至我想将来将领晋升都需要到武学学习一段时间,才能补充到军队。另外世袭的功勋子弟也许要经过通过武学的学习才能进入军队,这样我想也许会好一些。”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侃侃而谈,越来越有点惊讶,拉着允炆的手坐下,看着允炆的眼睛,说:“允炆,这些是你想到的吗?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快告诉皇爷爷。”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没有了,都是我个人想到的,我想推进军队的标准化、制度化,这样军队高级将领才不会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个人拼杀而来,对了,武学的山长就是皇爷爷您了,这样所有的将军都是您的门生,不论对皇权的稳定还是军队的战斗力都是有好处的。”

朱元璋哈哈的笑起来,:“允炆,你个小滑头,你确实不一样了啊,爷爷还能活几年啊,将来的山长就是你,将来的军队都是你的门生啊。不错,不错,这个想法不错,朕要好好考虑一下。”

爷孙两个人都很兴奋,朱允炆很高兴自己的想法能得到皇爷爷的肯定,朱元璋很高兴是自己的孙子终于长大了,除了仁孝之外,还很有想法,看来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最后,朱元璋决定给朱允炆七天时间,让他把兵棋推演搞起来,到时候他要去检验一下成果,需要什么尽管和他说,他会命令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协助解决。

朱允炆走后,朱元璋还很兴奋,其实他并没有确定这个方法是否可行,这是个系统工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他高兴的是允炆对军队的问题有深入的思考,并提出了解决办法,这种跳出窠臼的能力是他非常看重的。

然后,朱元璋又皱了皱眉,他想起了刚才讨论中,突然灵光一闪的问题,现有的三个国公冯胜、傅友德和蓝玉的问题。冯胜多次不听从命令,傅友德比较鲁莽。但蓝玉最近不听从命令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上次征讨月鲁帖木儿也屡次违反命令,在军中肆意妄为,抓获月鲁帖木儿之后,又想在当地藉民为兵,征讨朵甘、百夷。朱元璋已经老了,不想大量用兵,尤其是自己继位以来,连年征战,特别希望休养生息,而且朵甘百夷并非那么好征服的,而且藉民为兵,百姓苦之;自己亲自修书说明,但据锦衣卫报告,蓝玉闷闷不乐,在军中似乎当众抱怨过,甚至说自己老了,没有雄心壮志了。而且还有一件更令他心悸的事情,征讨月鲁帖木儿之前,曾急招蓝玉进京面授机宜,说完之后,就想让蓝玉的部将退下,想单独和蓝玉说些事情,连呼三声,就没有一个将领离开,之间蓝玉举起衣袖一挥,这些将领急忙推出。蓝玉在军中竟有如此威势,往好了说,是令行禁止,但是不遵从自己的命令,这不能不让自己担忧;自己一手缔造了大明帝国,军中将领都是自己提拔的,在军中但竟然不如蓝玉有威望,如果.....朱元璋有点不敢想下去。朱元璋深知,反心不是天生就有的,是权力地位到了自然就会有的,想起了自己刚刚起兵时,对郭子兴也是忠心耿耿,否则郭子兴也不会将干女儿嫁给他,但后来自己还是设计除掉了郭子兴的儿子郭天叙,才能自立门户。想到这里,他决定刺激和试探一下蓝玉。过了一会儿,朱元璋让长福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过来。

过了一会儿,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走进乾清宫,双膝跪倒,口称万岁。

朱元璋看着蒋瓛说:“凉国公回京之后,身体如何?能否再次出征啊?”

蒋瓛抬头说:“回皇上,凉国公回京之后,身体很好,终日召集部署饮酒作乐。”

“凉国公劳苦功高,要多注意他的安全,记录一下经常劝他饮酒的人,朕要警告一下他们,不能影响凉国公的身体。”

蒋瓛跪在地上,突然颤抖了一下,应道:“臣领旨。”

次日,朝会宣旨,令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兼太子太师,曹国公李景隆、凉国公蓝玉兼太子太傅,开国公常升、全宁侯孙恪兼太子太保、詹徽为太子少保兼吏部尚书,茹常为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

过了几天,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报告,蓝玉在府中公开表示不满,说:“难道我还做不了太师吗?”。朱元璋楞了一下,想起之前受封凉国公也公开表示过不满,对位于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之下视为耻辱。就召来了蒋瓛,命令密切监视凉国公府及其部属。

蒋瓛走后,朱元璋陷入了沉思,蓝玉到底想做什么呢?他已经位极人臣,为什么不知收敛呢?以前因为朱标的关系,自己对他很优容,也许自己太骄纵了他吧,现在打压已经有些晚了。他深知蓝玉为人桀骜,骄横而不守法度,他必须多一个心眼,目前蓝玉旧部遍布军中,如果一个处理不慎,会出大乱子的。

第十三节 詹事府

第二天,詹事府。

从大朝会的奉天殿向南,穿过端门、承天门,过了外五龙桥,就是朝廷的办事机构,东边是依次为宗人府和六部,再往东是是翰林院、詹事府、太医院和东城兵马司;西边是五军都督府和太常寺,再往东就是其他的一些部门,如通政司、钦天监等等,还有锦衣卫、旗手卫等。在这些衙门的外围就是守卫皇城的亲军的驻地。

詹事府是辅佐太子或皇帝的专门机构,设詹事和少詹事,詹事统管府、坊、局之政事,少詹事为副职。所谓的坊为左春坊和右春坊,局为司经局,左右春坊各有大学士一名,负责为太子讲经,刘三吾现为左春坊大学士,右春坊大学士暂缺。司经局是保存典籍的地方,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图书馆。

朱允炆早早的来到了詹事府,到了之后,发现耿璇等四人站在詹事院门口,看到他来了,赶紧过来见礼:“参见太孙殿下。”

“你们怎么不进去呢?”

“卫士不认识我们,不让我们进去。”耿璇挠了挠头,说道。

“呵呵,孤明白了,这个事情怨孤没有说清楚,你们是第一次来,以后就好了。”朱允炆回头对卫士说:“这四个人是我的武学伴读,以后会经常来。”

卫士赶紧回礼:“明白了,殿下。”转向耿璇等人说道:“对不起,四位大人。小的刚才不认识四位大人,冲撞了四位大人,请赎罪。”

耿璇四人也回礼说:“没关系。”

朱允炆插了一句说:“等一下,你们没有错,你们两个把守詹事府,以腰牌为准,你拦住他们没有错。对了,你们四个一会儿去找詹事唐大人办四个腰牌,以后凭腰牌进出。还有一会儿还有两位大人要来,兵部主事齐德和太常寺卿黄子澄,到时候让他们直接进来。”两个卫士连忙点头谢恩。

说来,和四个人招了招手,就进入了詹事府。

詹事府是一个四合院式的建筑,左边是左春坊,右边是右春坊,正对面皇太孙视事的地方,正面宽度为五间,越过主殿,后面是两棟房子,分别是詹事和少詹事办公的地方,在旁边是司经局,司经局保存了需要随时查阅的图书典籍。

朱允炆直接来到了办公的大厅,坐在主位上,对旁边的管事太监说:“你去通知一下唐老、少詹事、左右通政和刘老先生过来,有些事商量一下。”太监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詹事唐铎、少詹事李文吉、左春坊大学士刘三吾等人依次进来,站立两旁,朱允炆赶紧对两旁的太监说:“给各位师傅看座,快去。”

等大家坐好之后,朱允炆简单问了一下最近的情况,詹事府其实没什么大事情,都是围绕他这个皇太孙来,他这个皇太孙最近没怎么过来,也就没什么事情。然后允炆指着耿璇几个人说:“孤要右边这个房间,唐老安排人收拾一下,挂个牌子叫作战推演室,这是我的四个武学伴读,以后会每天过来,进行战旗推演,另外兵部主事齐泰和伴读黄子澄都会参与。”正说着,齐德和黄子澄从大门走进来,朱允炆赶紧招手说:“你们两个到这边来。”

进来之后,让齐德和黄子澄和其他人互相认识了一下,就接着聊起兵棋推演的事情。齐德躬身说:“太孙殿下,臣已经查找了兵棋推演的相关信息,并去工部要了几个木匠专门做相关的兵棋。”

朱允炆一拍手,高兴的说:“你好好干,有什么需求直接找各部协调,如果有问题,及时通知孤。孤已经禀告了皇上,皇上答应7天后过来看成果。”

齐泰等人领命:“请殿下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刘三吾站出来说:“殿下关心武事,确实不无裨益,但是希望殿下能把主要精力放在文治上,国家已经渐渐安定,北疆的危机也逐渐解除,但从元末大乱以来,百姓困苦,希望殿下以天下苍生为念,息止干戈,与民休息,此乃大明之福啊。”

朱允炆赶紧站起来:“刘老先生,允炆受教了,允炆会时时记住以天下苍生百姓为念,不会擅动干戈。”

大家谈了一会儿,朱允炆就挥了挥手,说:“大家散了吧,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孤还有事情。”

然后到了右边的房间,召集了齐泰、黄子澄、耿璇、吴升、宋瑄和郭钥,问道:“你们都对兵棋推演考虑的怎么样了啊?”

大家沉默了一下,齐德看了一下四周,说:“殿下,我大致考虑了一下,做沙盘容易,我已经根据兵部的存档,让工部协助做沙盘,我建议把这个屏风拆掉,后面的墙上挂上大明的舆图,下面放上沙盘。这半边用来做兵棋推演,兵棋推演还是在图上作业。我的想法是将兵棋分为步兵、骑兵,其中步兵分为辎重兵、弓兵、朴刀兵、盾牌兵、长枪兵等等,骑兵分为轻骑兵和重骑兵,旗子是方形的,正面都写上兵的种类,兵棋的大小有两种,大的代表1万,小的代表1千。兵棋双方分别用红色和蓝色区分。”

“另外我查了一下兵部的库档,兵种之间存在相克,步兵遇到骑兵除非列阵整齐,否则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列阵的步兵以长枪和盾牌兵的组合为最佳,另外朴刀兵面对弓箭兵在一定距离外是必死的,但是近身搏击弓箭兵也是必死的;辎重兵是没有任何防护的,需要步兵保护........”

“还有步兵每天的行进速度为30里左右,如果急行军可以达到70-80里,但是不能持续太长的时间。骑兵要好一些,正常速度在每天60里左右,如果急行军可以达到90里,如果采用双马或三马会更快一些,但时间更短,因为马匹很容易疲劳,需要精心保养。”

“我能想到的大致就是这么多。”齐德说着,从随身包裹里拿出了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是一堆大大小小红色、蓝色的木块,还有一块黑布。

耿璇指着黑布说:“这个用来做什么?”

“这个用来下盲兵棋啊,模拟黑天的情况。”齐德笑着说。

朱允炆都惊诧了,这个齐德太牛了,自己只是大概提了个头,这家伙怎么就想出这么多东西,虽然兵棋推演需要考虑的因素还有很多,但是初期能做到这一步就非常不容易了。不禁的鼓了鼓掌说:“不错,齐主事,看来选择你主持这件事情是选对人了,真不错,看来你下了不少功夫,好样的,辛苦你了。”

齐德赶紧站起来:“卑职不敢当殿下夸赞,这些都是臣的本分,另外黄大人也帮了在下不少忙。”

朱允炆道:“黄师傅,你也辛苦了。”

黄子澄道:“殿下,臣只是帮忙查了一些典籍,不敢居功。”

朱允炆看了一下耿璇,问:“你们呢?有什么见解啊?”

耿璇用佩服的眼光看了看齐德:“齐主事,你想的已经很周到了,我能想到的都被你说了。我想补充一点,就是步兵、骑兵的行军速度要和具体的地形、气候、河流以及是否有桥联系起来,还有就是是否有现成的路也很重要。”

“恩,说的不错。”允炆点头道。

“我提一下,我觉得兵种相克的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几个都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是否应该找几个有实战经验的将领参与进来。”宋瑄道。

“恩,这个建议也不错,孤一会儿去五军都督府去一下,找魏国公他们帮帮忙。”

“我觉得这个兵棋推演看起来简单,但是运行起来恐怕需要很多计算,恐怕需要懂算学的人参与才行。”吴升想了一下说道。

“恩,这个建议也不错。孤记下了。”

“我觉得兵种中少了一个,火器,我觉得火器兵在将来会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郭钥补充道。

“嗯?你为什么认为火器的作用会很大呢?”朱允炆感兴趣的问道,没想到自己的伴读里还有喜欢用火器的,这让他喜出望外。

郭钥有点紧张,说:“殿下,末将认为武器的先进性代表了我们汉人和胡人的消长,汉朝时一汉敌五胡,原因是因为汉人的炼铁技术比较发达,匈奴人不行;唐朝时,汉人的弩箭、盔甲和陌刀也是优于突厥的;到了今天,这些优势我们都没有了,铁器在我们这里很流行,但坚韧程度没什么变化,如果流到胡人那里,我们就没什么优势了。只有火器,是我们汉人独有的,胡人即使得到,也没法用,因为他们没法修理,也没有火药。”

朱允炆静静的听着郭钥的话,心里面很不平静,这个人值得重用,火器也是他要大力发展的,但是需要有人支持和理解,这个人值得重用。

“不错,很不错,你对火器的想法很特别,希望你再接再厉,研究出火器的战法,孤会关注火器的生产情况,你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对我说。”

朱允炆很兴奋,发现这几个人都是可造之材,就总结到:“大家的分析非常好,兵棋推演的作用就是集中所有人的想法,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是片面、有漏洞的,所以需要集思广益。齐主事、黄师傅,你们负责把兵棋推演的想法、建议和遇到的困难记录下来,每天中午你把报告送到文华堂,视情况孤会过来和你们一起研究。好了,加油吧,7天之后,皇上还要看我们的结果呢。”

众人站起来,躬身领命,都很振奋,都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努力要把事情做好。

然后大家就继续讨论起来细节问题,朱允炆听了一会儿,就走出了詹事府。

从詹事府出来,带上自己的护卫(自从封为皇太孙之后,朱允炆有了自己的护卫,还有护军,只不过他还没有去看过)和太监刘振绕着宫城的城墙慢慢溜达到长安右门的中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离城墙最近,也体现了中军都督府在五军都督府中的显要位置。朱允炆到了中军都督府门前,正四处打量。门口的卫士站到他面前,问道:“阁下何人,这里是中军都督府。”

朱允炆看了他一样,乐了,刚要说话,刘振从后面走过来,拦住卫士说:“这是太孙殿下,你也敢阻拦?”说着把牌子在卫士面前闪了一下。卫士吓得赶紧单膝跪倒:“卑职不知殿下驾到,罪该万死!”说着话,都颤抖起来了。

朱允炆看了看他说:“没关系,你起来吧,不知者不罪,魏国公可在?”

卫士也不敢起来:“魏国公在里面,需要小的禀报吗?”

朱允炆突然想搞个恶作剧,小声的对卫士说:“不要声张,我自己进去,你在这里站好岗啊。”

卫士不敢说什么,只好让一行人进去了。

中军都督府进去是一个广场,看样子可以用来演武,两边是属吏办公的地方,对面是中军都督办理公务的地方。朱允炆感觉这中军都督府似乎布局有点简单啊。一行人穿过广场,来到挂着“中军都督”的门口,不断的有军官进进出出,似乎很忙的样子。朱允炆就在边上等了一会儿,等人少了之后,偷偷的走进去,发现主位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威严的将军,四方大脸,一脸的严肃,正在低头看文件,旁边有两个属吏在帮忙。朱允炆站在案前,也不说话,就看着徐辉祖。徐辉祖正在看着各地卫所的信息,突然觉得眼前有人,正要呵斥,突然看到是朱允炆,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从桌案后面出来,跪倒在地:“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到此所为何事,应该通知一下,卑下好出去迎接。”

朱允炆赶紧扶起魏国公徐辉祖,看着这个威武的汉子,不仅有些感慨,这个人就是自己未来最忠诚的臣子,一直抵抗到最后一刻,最后郁郁而终,不过既然自己两世为人,就不会让这些重演。感慨之余,脱口而出:“将军真有中山王遗风,皇上曾评价为‘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而今将军也是不凡啊,做事情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今日一见,孤受益匪浅啊。希望你再接再励,保持中山王家风不坠。”

徐辉祖感动的说:“殿下言重了,先父功业其实我可以望向背的,徐家蒙皇上厚恩,赐予盖世富贵荣华,必忠于王事,效忠大明,宁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朱允炆笑了一下:“将军不必过谦,时势造英雄,将军未必不能超过你的父亲,只要努力就好。”

“臣明白。”徐辉祖应道,心里却想,怎么可能超过父王呢。

朱允炆坐到主位上,翻了翻案头的文件,说:“魏国公在忙什么呢?刚才看似乎挺忙的。”

徐辉祖恭敬的站在旁边说道:“最近卫所逃军越来越多,尤其是边塞卫所,辉祖正在统计数量,有些忧心,才开国二十多年,就出现这么多的逃兵,长此下去,该如何是好?”

“嗯?逃兵很多吗?”

“很多,洪武三年十一月,共47986人逃亡,这次统计虽然没有完,但近中军都督府估计至少在5万以上。”

“5万?那么其他都督府呢?恐怕更严重吧,中军都督府的区域相对富裕一些,战事也少一些。这么算起来至少有20万了,差不多是常备军的十分之一了,对吗?”

“殿下明鉴,确实如此。”

“这是什么原因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逃兵呢?”

“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徐辉祖欲言又止的说。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孤今天来,是想让魏国公帮个忙的,孤最近在做一个兵棋推演的事情,已经在詹事府铺开了,皇爷爷答应要7天时候来检验结果。不过现在人手不足,只有齐德、黄子澄和耿璇、宋瑄、吴升、郭钥几个人,经验不足,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所以需要有实际经验的将军协助指导一下。”

徐辉祖疑惑的问道:“殿下,兵棋推演是什么意思?末将不知。能否请殿下言明?”

“兵棋推演很简单的,就是这样的......”朱允炆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了起来,大致说明了一下。徐辉祖仰起头想了一下,振奋的说:“殿下,这是个大好事情,也许会对军事指挥产生很大的作用,末将愿意参与这件事情。不过.....”徐辉祖为难道:“末将并不是詹事府成员,似乎不合适吧。”

“这没关系,我和皇上说一下,你兼任太子宾客吧。”

“好的,谢谢殿下,末将领命。”

朱允炆想了一下,问徐辉祖:“对了,我舅舅开国公常升呢?今天在班吗?”

徐辉祖回道:“在,他在左军都督府,末将派人叫他过来。”

“好的,辛苦将军了”,得到允炆的回应,徐辉祖走到门边对卫士说了几句,卫士领命就往门外跑去。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一个红脸的年轻汉子箭步走进来,看了主位的朱允炆,跪下磕头:“殿下,常升有礼了。”

朱允炆赶紧起来,扶起常升:“舅舅何必大礼参拜,孤有点事情打算找舅舅帮忙。”

“殿下请说。”

“是这样的,.....”允炆说完之后,常升也很感兴趣,满口答应。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朱允炆就告辞了,两个人把朱允炆送到门口,朱允炆挥挥手就回宫了。回宫之后,就去乾清宫和朱元璋说了徐辉祖的事情,朱元璋满口答应,突然问道:“允炆,你为什么不去找宋国公、颖国公和凉国公呢?”

朱允炆愣了一下,对啊,自己为什么不找他们呢?自己下意识的把他们排除在外了,想了想说:“孙儿觉得,三位国公都是国之干城,岂能忙于这种小事情,这种小事情恐怕他们也没有兴趣吧,兵棋推演过于细致,没有耐心的人恐怕做不来。”

“哦,允炆,你是这么看三位国公的?”

朱允炆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就拉着朱元璋的手:“孙儿考虑不周,请皇爷爷责罚。”

朱元璋笑了笑说:“没什么了,这都是小事情,等做好了,朕过去的时候,会让他们一起去的。”

“好的,谢谢皇爷爷。”

“恩,你下去吧,不要把精力放在兵棋推演上,也要多注意民事、国事的学习,作为帝王,要会用人,能用人才行。”

“好的,孙儿明白,孙儿告退。”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的背影,允炆刚才的话,显示出了他对几位国公的忌惮,本来朱元璋觉得朱允炆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今天的这个事情,让他不得不考虑几位国公的问题,心里不由的冒出杀机......

朱允炆并不知道他的话让朱元璋下定了决心,即使知道了,他也会觉得,这些事情是必然发生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朱允炆是个善良的人,他不想杀害无辜,可能还受到梦里社会的影响,但是他却不由自主的为三位国公盖上了棺材盖,真是讽刺啊!

第十四节 蓝玉

朱元璋定都南京之后,下令在南京修建都城,前后二十余年(中间朱元璋打算在凤阳建都,后取消,掉头回来再建南京城),修成了中国历史上在江南最大的都城。与其他城池不同的是,并不是四方形,而是一只鞋的样子。都城依山势而建,充分利用南唐都城南和西两面的城墙,进行拓宽加高,并向其他两面延伸,依山据水,婉转合拢,实属称为:“东尽钟山之南岗,北据山控湖,西阻石头,南临聚宝,贯秦淮于内”。

秦淮河,古名龙藏浦,汉代起称淮水。相传秦始皇东巡会稽过秣陵,以此地有“王气”,下令在方山、石硊山一带,凿晰连岗,导龙藏浦北入长江以破之,到唐代,根据这一传说,改称秦淮河。秦淮河从通济门流入南京城,经过东水关向南南,再折向西北,从西水关出城。在秦淮河北,有一条巷子叫三坊巷,是南京世家贵族荟萃之地,东面有贡院,往西依次是魏国公府,再往西是开国公府,曹国公府等,凉国公蓝玉的府邸就坐落在这条线上,只不过要更西一些,毕竟他是后起的贵族。

蓝玉今年50多岁,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和常遇春一样以勇力著称,只是常遇春始终居于徐达之下,虽然他年长徐达两岁,但在账下凛凛听命,并没有桀骜不驯。史评:“开平摧锋陷阵,所向必克,其智勇不在中山(徐达)下,而公忠谦逊,善持其功名,永为元勋之冠。身衣日月剖符锡土若王者,可谓极盛矣!”所以虽然常遇春曾经坑杀过降兵,但不减他的风采。蓝玉则不同,按职位来说,他已经超过了他的姐夫,功绩不差,但跋扈过之。

只不过今天蓝大将军的情绪有些烦躁,虽然南京已经进入秋天了,但仍然有些闷热,就坐在府中敞开怀,让家里的仆役在旁边扇扇子,蓝玉自己拿个大酒樽在喝酒。过了一会儿,说你们都下去,叫王秀才过来。过了一会儿,过来一个须发斑白的儒生,一身青布衣衫,手里拿着个扇子,这就是时常以“诸葛孔明”自居的王行,早年曾经帮助过常遇春破平江,平生自负兵法,只恨不遇明主。蓝玉屏退其他人,一指眼前的凳子,说:“王秀才,坐下,老子今天有点烦。”

王行微微一笑,捻着胡须,把折扇一合,敲了一下左手,问道:“大将军烦心何事呢?”

蓝玉纠结了一下说:“王先生,本将这次回京,感觉有些不顺啊,今年太子过世,感觉皇上对我有些疏远,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而且今年我启奏的几件事情,皇上都没有准许,而且前段时间,我的亲家靖宁侯叶升坐胡惟庸案北诛,我很担心他是不是攀咬上上我了。”

王行把手上的折扇放在案子上,双手伏在案上,看着蓝玉说:“蓝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今天就坦白说了,即使大将军将我处死,我也无怨了。”

蓝玉有点紧张了:“王先生,何至于此!”

王行说:“比这个还严重,很可能会祸及家族。”

“为什么?”

“这里不能说,”王行看了看四周,低头说:“大将军,我们到内室,你的书房去说。”

蓝玉楞了一下,也看了看四周,放下酒樽,和王行到了书房,让所有人不得靠近10米以内。

王行有些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低声的说:“大将军你的危机在于太子逝去,你就失去了一个保护伞。”

“为何?”

“大将军,太子正妃是开平王之女,所以你属于太子的后族,你掌握兵权,将来可以成为太子的助力,并且太子已经确立多年,为人宽厚,朝臣仰望,所以如果太子继位,你统领兵权,太子放心,你也放心。但是太子死了......”

“太子是过世了,但是他的儿子皇太孙继嗣了啊。这没什么区别吧。”

“这有很大的不同,首先皇太孙殿下并不是先太子妃常氏的亲儿子,亲儿子是王子朱允熥,他年龄稍小,喜武不喜文,朝臣不喜欢,但按常理推断,大将军应该喜欢吧,这就存在一种可能,大将军推翻皇太孙,让朱允熥继位,大将军,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

“这都什么啊,我和朱允熥也不熟,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但旁人尤其是皇上未必会这么想,甚至他可能会想,你让朱允熥继位之后,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取而代之。大将军,你认为皇上不会这么想吗?”

“这,,,”蓝玉说话不由得有些结巴,说起朱元璋,蓝玉感觉手脚冰凉,这很有可能的事情啊,朱元璋因为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灭人满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王行拿起茶喝了一口,接着说:“这是太子和太孙的区别,还有皇太孙至今是否有拜见过您?您是太子太傅,前两天他去了中军都督府让徐辉祖和常升帮他做个什么兵棋推演的事情,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难道是皇上的意思?我印象里太孙殿下生性柔弱,像个书生。”

“这很有可能,皇上不想让你过多的影响皇太孙。”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朱允炆以前没有主见,现在有了,这并不是朱元璋的意思。

“第二,是靖宁侯被杀,皇上喜欢搞株连,如果你不是蓝大将军,搞不好现在已经下狱了。株连不能说不好,可以斩草除根,但是很容易造成冤案,不过皇上似乎不在乎。但是反过来想,大将军你害怕不?”

蓝玉拿起酒来,喝了一口:“说不害怕是假的,这里是京城,他要杀我,我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对啊,您会害怕,这是人之常情,皇上也知道您会害怕,如果是平常人,皇上只会嗤之以鼻,但是蓝大将军不一样啊,您掌握天下兵权,即使京城内也遍布您的旧部,如果您哪天害怕过度了,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有没有这种可能呢?皇上会不会这么想呢?”

蓝玉的脸色更白了,手都有些哆嗦了。

“第三,皇上最近身体不好,自从太子过世之后,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听说是热病。您说,这个时候皇上会想什么,他只是病了,还没有死,只要他说句话,还是可以杀人的,他会不会这个时候来个快刀斩乱麻呢?大将军熟读兵书,不会不知道南朝宋大将檀道济吧,不会知道他怎么死的吧。”

蓝玉当然知道了,檀道济是南朝宋大将,曾跟随宋武帝刘裕,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大将,元嘉十三年,宋文帝病重,召檀道济入朝,担心死了之后无人能制,就杀了他以及他的亲近部属。但是宋文帝在位30年才死,所以檀道济本可与他君臣终老的。之后北魏南侵,无人抵挡,宋文帝感慨:“若檀道济在,岂使胡马至此。”但有什么用呢?

蓝玉想到这里,简直手都要发抖了,抓住王行的手说:“先生,何以救我?”

王行站起来,抓住蓝玉的手,说:“大将军,如今有进无退,进则黄袍加身,败则九族尽灭。”

蓝玉看了看窗外,说道:“要不我跑吧,离开京城,召集旧部,反他娘的。”

王行摇摇头说:“不行,离开京城,您没有兵符也调动不了军队,调动少量军队也无济于事。只有在京城,即使几百人也可以成事。”

“那怎麽做呢?朱元璋住在皇宮里,根本不可能攻进去的。”

王行诡异的笑了笑:“大将军说的对,正面进攻是不可能的,只要皇城大门一关,单靠宫里的侍卫就不可能短时间攻进去的,时间长了则万事皆休。所以只能等他出来,皇上只要出来,只要几百人,突袭就可以解决他。”

蓝玉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

王行拍了一下手掌说:“对,现在是年末了,明年春天皇上肯定会耕籍田,那时候皇上就会出宫。那时候,只要你一声令下,乱刀砍死他,京城就在你掌控之中了,那个皇太孙才十几岁,正好可以做个傀儡。到时候你号令天下,谁敢不尊,那些藩王也不可能是大将军的对手。”

蓝玉大喜,紧握王行的双手:“王先生,你真是的我的子房啊,有了你,大事可成。”

王行凝重的说:“但是也不容易做,锦衣卫无孔不入,而且离耕籍田还有3个多月,容易有变数,但没有更好的办法。”

蓝玉叹了一口气,说:“只好这样子了。”

“最近大将军千万要谨慎,不要露出破绽。另外刚才说的这些,您的旧部也会有人看出来,会来找大将军,大将军不要随便泄露口风,要谨慎,只用最可靠的人。”

两个人聊完之后,感觉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就各自去沐浴更衣了。

之后,蓝玉邀请旧部饮酒作乐就更频繁了,锦衣卫也增派了更多的人手来进行偷听和跟踪。

第十五节 兵棋推演

朱允炆此后几天每天上午还是去听刘三吾讲课,中午静坐,下午一般就泡在詹事府里,去监督兵棋推演的进度,有了徐辉祖、常升的帮忙,一天时间基本就把所有的要素都确定了,然后让木匠做好,户部尚书赵勉也派来了一个精于算学的户部郎中,叫谭波。朱允炆略微测试了一下,谭波心算非常快,对数字非常敏感,觉得满意就用了。还提出个建议,做几块木板,涂上墨,再用石灰做成粉笔,在黑板上写字,记录和演算,大家试了一下感觉很方便,就用上了。

朱允炆看了一下,估计今天所有的东西都能搞完,就让其他人先忙,跑到乾清宫来找朱元璋,朱元璋最近身体不太好,正在午睡。允炆等了一会儿,朱元璋就醒了。太监通报了一下,就叫朱允炆进去。

“皇爷爷,兵棋推演前期准备差不多了,我打算选个题目进行推演,皇爷爷觉得什么好呢?”

朱元璋捻须笑了笑说:“允炆啊,这个题目朕早就想好了,朕平生用兵,战无不胜,只有洪武五年岭北决战失利,一直以为平生憾事,你就推演一下这个吧。”

朱允炆转了转眼珠,说:“皇爷爷,这个也可以,但是我要参考元朝的史料。”

“元朝的史料?呵呵,好的,朕看你能推演出什么,到时候朕可要检查的。”

“好的,没问题。皇爷爷,我走了。”

“这么着急,不陪皇爷爷说说话。”

允炆拉着朱元璋的手说:“皇爷爷,允炆还要去詹事府和齐德他们讨论呢,皇爷爷给的时间那么紧,我的抓紧啊。”

朱元璋笑着说:“好吧,你去吧,不要太劳累了,要多注意身体。”

“得令!皇爷爷,允炆走了。”

看着允炆的背影,朱元璋不由的欣慰的笑了起来。

朱允炆风风火火的跑到詹事府,到作战室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事情,大家都很高兴,但是因为都没有做过,所以有一些难色。

朱允炆看着大家的脸色,笑了笑说:“没关系,大家尽自己所能去推演,出了问题我负责。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可能不太成熟,提出来抛砖引玉吧。”

众人大喜,正愁没法开头呢,七嘴八舌的说:“殿下,别客气了,说一下吧。”

“好的,我建议这么搞,首先确定一个原则,大家都要平心静气的讨论问题,不要故意人身攻击,这里涉及到中山王,请魏国公不要多想。”

“不敢,辉祖一定专心推演,不负殿下所望。”徐辉祖赶忙拱手说道。

“接下来要翻阅元朝和本朝的史料,了解当时岭北和西域诸国的情况,当时是三路出兵,我印象里中路军为主力,东路军为掩护,西路军为烟雾。最终的结果是中路军惨败,东路军杀掠相当,西路军大胜,但所得地盘后来都放弃了。”

“我们先要复盘三路军的出征情况,然后看失败的原因是什么?能否调整,避免失败?还有就是是否可以优化出征路线,是否可以将三路军合并为两路,甚至一路,各有什么优点和缺点,我们要逐个去分析。”

“还有北元的军队不是静止不动的,他们将领都有谁,是否有统一的指挥,他们有多少军队,而且是腹地作战,可以征召多少军队等等,需要对北元的势力做个了解才行。我建议耿璇、吴升做我军,魏国公负责指导,郭钥、宋瑄做元军,开国公负责指导,你们要集中精力打败对方,记住,要真实的结果。齐主事和黄师傅主要查阅库档,分析当时北元的实际情况,并对我军的战略目标和战前态势进行概述,还有对推演结果进行评价,记住要做推演日志,每一步都要记下来,这都要麻烦二位了。谭波负责测算粮草辎重、行军速度以及战斗损失和消耗。时间紧迫,大家都要辛苦一些,明天齐德和黄师傅要进行站前讲解,大家注意听讲。之后要制定详细的推演计划,我来拍板,并且监督执行,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朱允炆说完之后,大家不由的站起来,因为大家发现皇太孙真是天赋异禀,一个复杂的问题,被他几句话就说清楚了,而且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最后,兵棋推演是他发明的,但是并不过多的干扰大家的事务。所以大家做起事情来很舒服,也很投入,感觉很有干劲。

朱允炆也和他们一起研究,很晚才回去。晚上回想起在梦里学到的一些岭北决战的史料,感觉有了一些思路,慢慢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朱允炆早早的到了詹事院,发现所有的人都在,在屋子里已经有了个书架,上面放慢了书,允炆拿起来看了一下,都是些元朝的史料和本朝兵部的一些记录,都是从各个部门要来的,要不是他皇太孙的面子,肯定不会这么快的。齐泰、黄子澄两眼通红,在疯狂的翻着典籍,然后找到了东西,就让谭波记录一下,谭波已经记录了一大本了。徐辉祖、常升、耿璇、宋瑄、郭钥、吴升聚集在一起,在沙盘上指指点点,上面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旗子和兵棋。朱允炆感觉屋子里的味道不大对,问道:“你们昨晚没有休息吗?”

“是的,时间太紧,我们昨晚就都宿在这里,快天亮才睡,睡了一会儿就赶紧起来,估计殿下要来了。”

朱允炆有些过意不去:“大家辛苦了,等忙完了这个事情,给大家放两天假。”

“谢殿下!”

“大家过来,可以看看成果吗?”

所有人围到屋子中心的一个大桌子前,桌子上是一张大明的北疆地图,朱允炆看了一眼,感觉一如既往的别扭,这些地图的准确性太差了,不过也没办法,这个年代除了指南针以及观看太阳、星辰的位置,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定方向,勘测技术也非常原始。

一如既往,还是齐德主讲,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

“回殿下,经过臣和各位昨晚的研究分析,洪武五年的形势大致如下:”

“一、长城以南北元的势力基本肃清,只有甘肃有部分敌军。”

“二、扩廓帖木儿北逃和林。元军主力主要在漠北。蒙元的版图实际上已经缩减为长城以北、甘肃和辽东。元军大部在漠北和林附近。”

“三、虽然洪武三年的沉重打击,但是元军在洪武五年开始骚扰我军边境。”

“这次作战主要地点在北元的岭北省,岭北是杭爱岭以北的意思,杭爱岭就是杭爱山,也是我们常说的燕然山,所以这次决战和汉武帝时的漠北决战类似,出击漠北的军队也是十万人,主将也是一时之选。汉武帝的目标是彻底消灭匈奴,虽然没有完全达成,但自此之后,匈奴对汉军有了全面的畏惧心理,边塞从此无大的战事。我大明当时的目标也是肃清蒙古,最终决战地点也可以看出,北元到了最后的时刻,岭北已经是北元岭北行省的最西边,再往西就是钦察汗国的国界了,自元世祖忽必烈之后,元朝实际上的控制范围只是到岭北行省而已,中山王就是在这个地方战败。一个月后,岐阳王也是在这个地方附近称海撤兵。所以说这次北征实际上将元兵逼到了死角,但遗憾的是我军战败了。”

“这次北征的主要目标是肃清蒙古,共兵分三路,中路为中山王徐达,东路为岐阳李文忠、西路为宋国公冯胜。中路为主力,兵力五万,出雁门关,缓供和林,吸引北元主力决战;东路为奇兵,兵力五万,出居庸关,在中路军的掩护下,消灭北元汗庭;西路军为支援,消灭甘肃元军,既防止其北援扩廓帖木儿,也起到迷惑北元对我军出击方向的判断。”

“西路军的预期目标只完成了一半,虽然驱除了甘肃元军,但没有起到迷惑元军的作用,但是因为濒临回鹘兵而撤回,放弃了所占土地,退回凉州。”

“中路军二月丁未出雁门,在野马川击败扩廓帖木儿游骑,三月丁卯再败扩廓帖木儿于土剌河,从图上可以看出,土剌河在和林东北部,距离非常近,扩廓帖木儿逃至岭北,和其部下贺宗哲汇合。五月壬子中路军进至岭北,战败,损失惨重,中山王不得已退保险边塞。”

“东路军六月底到到达口温,此时中路军已经战败,经哈剌莽来至胪朐河(野马川),在土剌河、阿鲁浑河和元将蛮子哈剌章激战数日,击退援军。东路军追至称海,称海在这里,越过了杭爱岭,应该和中山王战败的地方不远,元军刚战败了中山王,并且已经退无可退,士气旺盛,岐阳王用疑兵惊退元军,归路险些失途,天佑大明,最终班师而还。”

“大致就是这个样子。”齐德做了个结语。

朱允炆扫视了一下大家,感觉大家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魏国公,想了想,安慰了一下魏国公:“魏国公,我们这里并不是要指责谁的问题导致失败,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我们只是模拟推演一下,看是否有改进的地方,为我们以后出兵大漠打好基础。魏国公,待再次出兵漠北,你是否能在你父亲战斗过的地方为他洗刷耻辱呢?”

徐辉祖两眼通红,跪倒在地:“如果再次出兵漠北,请给末将一个机会。”

朱允炆扶起徐辉祖说:“不要这样子,孤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大明。我先抛砖引玉一下,简单谈谈我的看法。”

“从元世祖称帝和海都之乱以后,四大汗国其实已经和元朝离心离德,其控制的领土只有中国本土和漠南漠北,甘肃嘉峪关以外是察合台汗国和窝阔台汗国,后窝阔台汗国被察合台汗国控制,所以甘肃以外主要是察合台汗国。察合台汗国是成吉思汗第二子察合台的封国,国度在撒马尔干,是以前花拉子模的首都。但是后来分裂为东察合台和西察合台,西察合台首都是撒马尔干,东察合台定都于亦力把里,这两个国家连年征战,是为了争夺正统位置。西察合台位于河中地区,这个图上没有画出来。”朱允炆指了一下地图的西边。

“河中地区土地肥沃,比甘肃要强得多,所以东察合台汗国对甘肃没什么兴趣,其主要目的是向西,征讨西察合台汗国。所以当时我朝占领甘肃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东察合台的情况我们不清楚,加上河西走廊已经胡化,且流行回教,望之不似中国。由于以上原因,所以宋国公放弃了甘肃大部。我朝也没有在甘肃行省的基础上建立甘肃布政使司,而是并入陕西行都司,原因孤认为和岭北决战失败有关。”

“所以在岭北和北元决战,可以知道,北元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可以从凉国公的捕鱼儿海大捷可以看出,北元不愿意向西寻求援助,北元是对的,因为捕鱼儿海大捷之后,元主脱古思贴木儿及其子天保奴在逃亡途中被阿里不哥后裔也速迭儿所杀,与脱古思贴木儿一起逃亡的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于当年投降了我朝。所以如果元军向西退却,肯定会被拒绝,甚至刀兵相见。”

“从我朝北伐以及洪武三年的北征来看,在固定城池的攻防战上,元军完全不是对手,扩廓帖木儿连连惨败,逃往和林。但是在洪武三年的那次北征,最远也是岐阳王到达应昌,应昌距离居庸关不过400余里。但是和林不同,从雁门关出发到和林大约有2500余里,这还是直线距离。所以这次北征和之前有本质的不同,是脱离长城的依托,深入沙漠,和元军进行机动作战。从后来的战役看也确实如此,元军是步步退却,拉长我军的补给线,疲劳我军,最终才开始决战。”

“从元军的表现来看,可以看出元军经过多次失败,已经放弃了大元的那种荣耀,蜕变成了标准的游牧民族,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完全机动作战。如果元军在和林防御,那么必然灭亡,他们选择了最正确的策略,所以他们胜利了。这一点上他们比匈奴人要强,当卫青达到漠北时,匈奴人是以逸待劳,和卫青决战,所以失败了。”

“另外从中路军的行军过程可以看出,从雁门关到野马川到土剌河,大约2200余里,花了22天,其中还包括战斗,每天100里,当然这是前锋的速度,凉国公确实勇猛无敌。之后凉国公等待中山王汇合,46天之后到达岭北。从土剌河到岭北是1100余里。所以中路军主力花了68天,行进了3300余里,这还是直线距离,每天行进接近50公里。漫长的时间、长途的行军和前锋的过度顺利,可能造成我军心理上的松懈和战斗力的下降,加上元军退无可退的哀兵气势,孤估计和最后的战败有一定的关系。”

“东路军的行程也类似,但是没有和中路军形成有效的配合,两者攻击目标一致,但是中路军战败后两个多月才到达和林附近,面对气势正盛和修整完毕的元军,无力取胜,只好撤回。”

“目前这些是孤想到的,具体的推演还得你们来做,孤考虑的目标有三个:”

“一、如果不派西路军出击,而派在其他方向,会有什么变化?”

“二、如果对中路军进行加强,甚至将东路军和中路军合并,会有什么变化?”

“三、如果这次北征延后,解决甘肃元军,解除后顾之忧之后,再次北征是否好一些?”

“大家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所有的人都有点震惊,一个17岁的年轻人对北疆战局、各大汗国的关系侃侃而谈,讨论的丝丝入扣,几乎面面俱到,虽然不能有没有瑕疵,但是对于17岁的年轻人来说,相当的不容易。

齐德站起来说:“殿下讲的非常好,可以看出殿下也下了很多功夫,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我们目前的资料有些零散,殿下已经给串起来了,剩下的事情相对简单了,我们可以继续推演。”

徐辉祖也说:“殿下,真是让末将叹为观止,殿下英明。”

......

大家就继续讨论起来,按照朱允炆的思路开始推演,大家查资料的查资料,推演的推演,忙的热火朝天。

第十六节 御驾亲临

兵棋推演虽然规则简单,但并不是那么容易,朱允炆先带着大家做了一个简单的,先推演西路军的作用。

“我们来定一下推演的基本要素,如果通过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推演。”

“我方的指挥官是皇上,元军的指挥官是扩廓帖木儿,这点大家有异议吗?”

徐辉祖接口说:“也可能是北元嗣君啊。”

“这一点也确实有可能,但是孤认为初期可能是北元嗣君,比如洪武五年初,元军在北方东至开元,西至甘肃、宁夏等地全面对我朝进行骚扰,在孤看来,其实更像一种泄愤,尤其是洪武三年的重创刚过去不久,北元不可能那么快恢复过来,孤觉得这段时间应该北元嗣君在主导,从军事的角度来看,这段时间的骚扰没什么意义,并且这个时间对于战马来说,并不是很适合出征的时节。”

“殿下也有道理。”

“那么我提一个问题,这段时间扩廓帖木儿的角色是什么呢?他会位于什么位置呢?”

“殿下,末将认为,即使扩廓帖木儿不同意这种骚扰,他也会处于领导位置,因为在这么大面积的骚扰,需要的兵力并不少,需要一定的协同指挥。所以他不会在和林,而从元军的攻击方向来说,偏向西,从军事指挥的角度来说,他和前线不能超过5到10天的马程,即400到800里之间,应该在漠南,甘肃东部,河套草原的外围,观察我军动向。”

“大家认为呢?”

耿璇站起来说:“殿下,我觉得也有一种可能,扩廓帖木儿因为反对这种策略而被弃用,位于和林。”

“其他人呢?”

“末将同意魏国公的意见。”“臣同意耿小侯爷的意见。”大家七嘴八舌的插嘴道。

“好的,因为这两种情况都存在,所以都作为推演基础,谭波在黑板上记录一下。”

“好的,殿下。”

“然后,我军准备追亡逐北,大家认为元军什么时候得到我军要出击的消息。”

“我军当时分三个部分集结,中路军在雁门关,东路军在居庸关,西路军在兰州。当时北元并非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肯定存在很多探子,所以孤认为在中山王出雁门关时,可以认为北元探子就知道了。如果单个探马,从雁门关到和林最快只需要5天左右,因为沿途可以换马,换人,如果扩廓帖木儿在河套外围,可以认为只需要3天就会知道中山王大军集结的消息,这个时候,凉国公应该还没有出长城。这个时候,扩廓帖木儿会做什么呢?”

常升站起来说:“殿下,按照前两个扩廓帖木儿的位置假设,如果他在河套外围,会命令军队后撤,在野马川一代进行阻击进而获取我军进一步的消息。另外他会召集北元所有残余部队云集岭北,等待我军筋疲力尽与我军决战。如果他在和林,他会在5天之后得到消息,那么也可以调动元军野马川进行阻击,然后命令元军季节性于岭北。这个区别并不大。”

“那么,这个时间是多少呢?”

常升说:“如果末将是扩廓帖木儿,如果在河套外围得到消息,会迅速返回和林,估计不会超过10天就会到和林,这样距离凉国公到达野马川的时间还有7天,而且他还可以在中途发布命令。所以最晚在和林,就是我军出雁门关,在我军前锋尚未抵达野马川时,元军就可以做出坚壁清野,在岭北决战的决策。到中山王到达岭北,是我军出雁门68天以后,所以元军有50天的集结和备战,可以想象元军是以最后一战的态度来打的,可以认为其兵力远在我军之上,加上我军疲劳,所以战败并不意外。”

“如果在和林,那么会晚2天知道我军出雁门的消息,但是他对我军的攻击方向会不确定,但最晚在野马川之战之后,就会进行做出同样的决策,集结元军,进行备战,这时候元军的时间是48天,所以没有太大的区别。”

允炆看了看四周说:“开国公分析的很好,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大家没什么意见。

“好的,经过开国公的分析,无论扩廓帖木儿在哪里,对最终的决战日期、准备时间、地点没有太大的变化。那就简单了,他会不会调集甘肃元军回援和林呢?甘肃守军是否会听令?能够回援的守军有多少呢?”

齐德站起来说:“殿下,甘肃元军大约在5万左右,不过分布在凉州、永昌、酒泉、亦集乃路等多个地方。对北元的号令大致上是最遵守的,考虑到实际情况,只能抽调精锐的骑兵,估计在2万骑左右,考虑到来回的时间,从接受命令应该可以在12天左右,集结到亦集乃路,从亦集乃路到和林大约1500余里,到岭北的距离的也差不多,两万骑兵大约需要20天左右的时间。如果扩廓帖木儿在河套外围,他接到中路军集结的时间花了三天,如果这时候没有西路军出击,那么他很可能会调动甘肃守军,因为他逃往和林之前曾经在甘肃宁夏作战,所以如果他下令调动,预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从河套到亦集乃路,传令兵需要3-5天,所以在中山王出雁门后,20天内甘肃守军就会集结2万骑兵回援岭北,20天后到达岭北,可以休息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会对岭北决战造成决定性的影响。”

“如果当时扩廓帖木儿在和林,那么其决策至少需要15到20天,如果加上传令,甘肃守军的集结时间,大约要超过40天,所以这时候回援岭北的意义就不大了。所以这个时候如果没有西路军也是可以的。”

徐辉祖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不一样,如果在岭北决战前,扩廓帖木儿让甘肃元军迂回到河套外围,对回师的我军进行阻击,扩廓帖木儿再从后追击,我军危矣。”

宋瑄插口说:“漠北元军是否有那么大的力量呢?可以在击败中路军之后,然后追击,毕竟我东路军也会在1个月后到达和林。”

常升说:“元军是全民皆兵,其征调力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另外在东路军达到土剌河、阿鲁浑河一带,和元军蛮子哈剌章大战,杀伤相当。所以如果没有西路军,那么中路军可能会损失更大。”

朱允炆站起来,扫了一下四周,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可以畅所欲言,这是兵棋推演,不针对任何人。”

大家被刚才的讨论提起了兴趣,纷纷发表意见。“元军的集结速度怎么可能那么快?”“扩廓帖木儿的反应会那么快吗?”“元军探马的速度有那么快吗?”

......

讨论到中午,大家吃饭的时候还在继续讨论,一直到傍晚,大家基本达成了一致意见,西路军是必要的,而且需要在中路军出击前半月出击,才能有效的拖住元军。

之后的几天,大家都废寝忘食,推演了各种情况,发现当时朝廷对元军的战争潜力估计不足,也没有考虑漠北决战对我军体力的影响,以及对元军内线作战的体力加成,如果将中路军加强,更谨慎一些,也许岭北决战是可以胜利的。

这一点,朱允炆也帮了忙,他指出,北元和匈奴是不同的敌人,北元的疆域辽阔,可征调兵力远远大于匈奴,从成吉思汗开始,大量的牧民以蒙古人自居,但匈奴不同,其内部落林立,且外有强敌,所以当时出征北元有些冒险,也许更充分的准备为好。

朱允炆每天都会去和朱元璋汇报进度,在乾清宫的偏殿也做了一套兵棋推演的工具,朱元璋每天都会听朱允炆的描述,这种方法其实也不稀奇,因为他自己研究战局的时候也是这么分析的,只是没有用这么多人,而且没有计算这么精确,没有像这样将人数、装备、体力、运输、粮草、天气等等因素集合考虑。

朱元璋考虑了一下,说:“这个方法确实不错,不过要做到那么准确也不容易,但确实可以减少对天才型将领的依赖,或者说减轻他们的负担。这样分析岭北决战,确实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朕觉得不错,可以搞的规模更大一些,过两天朕会过去实地看一下,会带上宋国公、颖国公和凉国公,还有你的几位叔王,他们也要就藩了,到时候还要你去送一下。”

朱允炆连声应是,总算松了口气,他每天过来和朱元璋来通气,其实也是先来打一个预防针,因为这涉及到很多当年的决策,当时的人都是位高权重的,而且最主要的就是眼前的这个皇爷爷,得让他接受了,否则,自己倒没什么,其他人要倒霉了,不过现在看起来还不错。

他想的不错,如果这个事情不是朱允炆搞出来的,朱元璋会一股脑的拉出去砍了,一群小娃娃也敢质疑朝廷的决策,嘿嘿,不想要脑袋了吧。

很快就到了7天的期限了,朱允炆早早的通知了其他人,做好充分的准备,早早的到詹事府的作战室等待。

朝会之后,朱允炆陪着朱元璋一起坐着龙辇来到了詹事府,后面跟着肃王朱楧、辽王朱植、庆王朱枬、宁王朱权,还有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和凉国公蓝玉以及从人浩浩荡荡的走向詹事府。

这四个王和朱允炆年岁不大,但是朱允炆可以和朱元璋一起坐辇,他们却要走路,不由的有些生气。因为马上要就藩了,辽王和宁王还好,辽东和大宁都兵强马壮,但是肃王和庆王在甘肃宁夏,那里已经是帝国的西北边陲,军力不强,所以不怎么愿意,有点愁容。

等到了作战室,无关人员都退出去,附近遍布岗哨,不许人接近。

一进入作战室,大家都惊叹于大桌子上沙盘的庞大和精巧。沙盘并不是什么新的东西,据说在秦始皇灭六国时,秦始皇就亲自堆制研究各国形势,在李斯辅助下,部署大规模的兼并战争。甚至其陵墓中,还堆建了一个大型的地形模型,不仅包含高山、丘陵、城池等,还用水银模拟江河、大海,用机械装置使水银循环流动。之后宋朝的沈括曾经在《梦溪笔谈》中提到了用木头制作沙盘的方法。但是作战室的沙盘是用黏土制作的,不仅容易塑形,而且制作容易。虽然朱元璋听朱允炆说过沙盘,但是第一眼看到还是非常的震撼,马上说:“允炆,这个沙盘看起来不错,就放到乾清宫吧,皇爷爷可以随时看到。”

“皇爷爷,时间太短了,这个沙盘还不是很准确,我打算做个更大的,更精确的放到乾清宫,这样可以吗?”

“大约要多久?”

“2到3个月。”朱允炆偷眼看了一下齐德,看他伸出2个手指,然后变为3个,会意的说。”

“太长了,先把这个搬到乾清宫,什么时候做好了新的沙盘,再还给你。”

“好吧,听皇爷爷的。”允炆无奈的说。

朱元璋捻须笑道:“好了,看看你的兵棋推演吧。”

朱允炆说:“皇爷爷请上坐,我来介绍一下。其实兵棋推演最好在沙盘上,因为对于高山河流更加直观,不过条件所限,我们这次在地图上进行推演。”

“孤这里抛砖引玉介绍一下,请皇爷爷、各位叔王、各位国公指点一下。”

.......

朱允炆一边介绍这次推演的过程和结果,一边观察周围人的神色,宁王和辽王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比较聚精会神;庆王和肃王看起来很平淡,可以看出二人对兵事不感兴趣;宋国公冯胜是个个子矮小、五十多岁的老头,一双眼睛如同狐狸一般,充分显示了主人的机敏多疑;颖国公傅友德年龄五十多岁,身体粗壮,一副精干的样子,举手投足显示出他的悍勇和无畏;凉国公蓝玉也是五十多岁,但是看起来要年轻的多,红脸汉子,身材高大,但是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向冯傅二人的眼神,似乎有一种轻蔑。

推演的时间很长,中间有些问题朱允炆还让徐辉祖和常升补充,推演的过程由谭波写在黑板上,让大家一目了然。一直推演到午时吃饭时间,朱元璋让传膳,他是个简朴的人,吃的很简单,大家也就讲究吃了。吃完饭之后,大家继续听朱允炆推演,一直到未时才推演完。

最后朱允炆做了一个总结:“从这次推演的过程来看,有以下结论:”

“一、这次出击可能有些仓促,情报不够完备。”

“二、西路军是必须的,但是如果出击的时间能够提前也许会更好一些。”

“三、中路军需要加强,尤其在北元的腹地岭北决战,北元面临背水一战的境地,力量大大强于我军。”

“四、东路军的出击时间过晚,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朱允炆说完之后,转过头对朱元璋说:“皇上,允炆介绍完了,请皇上指正。”

朱元璋其实知道了大部分结果,但是这次听下来感觉不一样,也有些不舒服,因为这次出击的决策者是他,现在被人分析的这么详细,有点恼怒,不过好在是自己的孙子,就算了。不过他同时也在观察所有人的神色,他发现詹事府的人包括徐辉祖和常升都对朱允炆这个皇太孙非常尊敬,这不仅是身份的原因,还说明朱允炆有让他们佩服的地方,这一点让他很欣慰。孙儿能搞出这个东西,并且找到相应的人手,有理有据的进行分析,最后在现场的长辈和功臣宿将面前侃侃而谈,并没有怯场的表现,这一点朱元璋也很满意,当然他不清楚的是朱允炆在梦中经常讲解战局,对术语和节奏把握的已经炉火纯青。对于宁王和辽王,他是比较满意的,可以看出他们就藩之后,应该会有一番作为的。对于庆王和肃王,略微有一些失望。对于三个国公,他重点观察,结果发现冯胜没什么表示,傅友德开始还可以,到后来也没有耐心,蓝玉自始至终就是一副看小孩子捉迷藏的表情,这让他有点生气。

朱元璋抬了抬手,大家都安静下来,朱元璋清了清嗓子说:“皇太孙已经讲解了一遍岭北决战的兵棋推演,虽然有一些瑕疵,但是朕总体上还是满意的,大家也谈谈看法吧。”

“回禀父皇,”宁王朱权抢着说:“允炆讲的非常好,这次让儿臣开了眼界,儿臣到了大宁之后,一定制作沙盘,并对局势进行兵棋推演,更好的调动军队,守住藩国,击溃蒙古。”

“儿臣也是。”辽王、宁王、肃王都接着说。

朱元璋很高兴,说:“你们几个马上就要就藩了,你们虽然和允炆年龄相仿,但确是叔辈,一定要守好边疆,为允炆分忧啊。”

“儿臣遵旨。”四王跪倒领旨。

“你们几个呢?宋国公、颖国公和凉国公呢?”

蓝玉抢先说道:“这个沙盘不错,不过这个推演末将觉得是纸上谈兵,如果这么推演能解决问题,还需要将士浴血沙场干什么,在地图上比比划划,看看谁兵多兵少就不用打了,给敌人一个兵棋,敌人是不是就投降了啊。所以末将认为,这个兵棋推演不是很实用,比如爬山、渡河的时间就很难计算......”。

蓝玉滔滔不绝的说了好一会儿,作战室里回响着他的声音。

朱元璋脸色没什么变化,等蓝玉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对朱允炆说:“允炆,凉国公的话你听到了吧,你怎么看?”

朱允炆拱手道:“回皇上,推演并不是代替指挥,孙子兵法的开篇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兵圣就很重视站前庙算,允炆只是将这个思想发扬光大,对各种因素进行量化,然后进行推测和评估。我认为这有助于战略决策,当然,推演不可能完全正确,需要慢慢积累,等各方面要素都能准确测算,那时候,我想所有的战略决策都必须经过兵棋推演才能做出最终的决定。”

蓝玉愣了一会儿说:“兵圣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觉得这个推演不好。”

朱允炆诚恳的说:“允炆也是刚有这个想法,需要逐步的完善,凉国公有空的话可以来一起推演。”

蓝玉鼻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朱元璋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就转头问冯胜、傅友德怎么看。

冯胜咳嗽了一下,慢条斯理的说:“皇上,皇太孙天资聪颖,兵棋推演也妙之毫巅,臣佩服。”

傅友德沉默了一会儿说:“皇上,臣听懂了前半部分,但是后半部分不懂,那些数字计算让臣有点脑子乱了。”

......

君臣奏对了一会儿,总体上都是支持允炆的,除了蓝玉之外。

最后朱元璋有些累了,从朱标过世之后,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就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允炆,把沙盘一会儿搬到乾清宫,今日的推演让人整理一下,写成奏章,让朕看一下,另外兵棋推演还是要完善一下,这个也交给你了。另外,魏国公、开国公还有你们几位都辛苦了,个个有功,每个人赏银白两。”

大家领旨谢恩。

朱元璋走后,朱允炆兴奋的说:“今天的推演讲解很成功,大家都辛苦了,一会儿派人把沙盘送到乾清宫,齐德,你安排人再做一个精确的,做好了送到乾清宫,当然我们这里也要一个精确的,一并做了吧,不过要小一点。”

“齐德、黄师傅,你们负责写奏章,把今天的推演记录下来,要图文并茂,写好之后给我看一下,没问题我就给皇爷爷看一下。”

“接下来,大家休息两天,然后我们继续完善推演,需要的人手我们都要逐步增加。”

众人领命散去,确实是太累了。

第十七节 余波

从詹事府出来,朱元璋和几个儿子一起来到乾清宫,朱元璋在主位坐下,让四个儿子也坐下,看着这四个儿子,微笑道:“今天允炆做了这个兵棋推演,现在只有我们父子,你们说说你们的心里话。”

肃王最是年长,就先说:“父皇,我觉得允炆搞的那个太复杂了,想要得到精确的推演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看起来很好,但我觉得不是很实用。”

宁王插口道:“十四哥,我的看法不同,允炆的思路是没有问题,虽然需要大量的运算,但是我觉得挺不错的。”

肃王回答说:“权弟,我就是因为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所以认为不实用。”。

朱元璋笑了笑:“你们呢?”看向了辽王和庆王。

辽王说:“我和权弟的看法类似,我觉得允炆的思路没有问题,虽然要投入很多人力物力,但是为了战争的胜利是值得的。”

庆王沉吟了一下:“父皇,我觉得允炆想的挺好,但是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朱元璋听了几个儿子的话语,说:“好了,大家回去吧,再过两天就要就藩了,明天晚上朕在谨身殿设宴,在京的王公都会来,就当朕给你们送行吧。”

众人告退。

冯胜、傅友德和蓝玉在外九龙桥和朱元璋一行告别,骑上自己的战马,寒暄了几句,三人并辔而行,后边护卫跟从。

沉默了好一会儿,冯胜说道:“二位兄弟,我们好久没有聚了,要不要去我府上喝上几杯,好好聊一聊。”

蓝玉抬头看了一眼冯胜:“可以啊,好久没有和大帅一起喝酒了,这一次要不醉不归。”

傅友德为难的说:“皇上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我们只是聊聊而已。”冯胜、蓝玉拉着傅友德一起朝宋国公府走去。等进了府门,冯胜叫过管家,让在大厅设宴,要和两位国公一醉方休。

冯胜是个贪婪无比的人,所以敛财有道,府里装饰的富丽堂皇。管家冯福一声令下,一会儿功夫宴席就收拾好了,由于中午吃的简单,大家都有些没有吃饱,所以也没有客气就开始吃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冯胜叫过冯福,耳语几句,一会儿工夫,府上的歌姬就载歌载舞的在宴席中间表演起来。虽然看起来美轮美奂,但是三人什么没有见过,也只是微微笑着。过了一会儿,蓝玉指着大厅中最美的歌姬说:“这个我要了,大帅能赏面子吗?”

冯胜楞了一下说:“没问题,蓝大将军想要,欢歌,你过来,陪陪蓝大将军。”

那个歌姬赶紧过来,向蓝玉行礼:“大将军,奴家有礼了。”

蓝玉哈哈大笑:“美人,本将军就喜欢你这样的,来,坐本将军怀里。”

过了一会儿,冯胜、傅友德也各自抱了一个美女在调笑,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放浪的气氛。蓝玉首先站起来,抱着欢歌对冯胜说:“大帅,我得找个地方泄泄火。”冯胜一摆手,管家赶紧过来领着蓝玉往后堂走,不久冯胜、傅友德也各自走向后堂,厅上的歌舞也撤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冯胜在后堂的偏厅的厢房里坐着,“吱嘎”一声,房门推开,傅友德和蓝玉先后走进来,在桌案后面坐下。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蓝玉说:“大帅,有必要搞成这样子吗?跟做贼似的。”

冯胜说:“锦衣卫无孔不入,我府上也未必没有锦衣卫的探子。今天找两位兄弟来,就是想说点事情。”

“大帅请说。”

“你们说,皇上、皇太孙搞这个推演,是什么意思啊?”

两个人都沉默了,朱元璋是什么意思啊,这个问题很难猜,也很容易猜。朱元璋这些年一直在收回老将的兵权,逐步交给他的儿子。如今皇太孙又要搞兵棋推演,让他们不由得想起宋朝的将由中御。对于这些老将来说,指挥战事由朝中的文臣妇人进行推演,然后发给前线作为阵图,是很可笑的。现在皇太孙找了几个小毛孩子就推演了岭北决战,虽然看起来头头是道,但是老将还是不相信能这么打仗。

但这个不重要,自己也带不了几年兵了,大明朝是朱家的,和他们也没关系,但是他们只是担心自己的未来和家族,自己百战克敌、出生入死得来的荣华富贵不能就这么失去了。他们都有一些不法甚至跋扈之事,朱元璋执法严苛,对于自己这些功臣因为一点小错就横加惩罚,因为一件小事赐死的公候很多。如德庆候廖永忠因为僭用龙凤诸不法事而赐死,永嘉侯朱亮祖和其长子朱暹因为冤杀番禹县令道同而被鞭杀,还要前段时间江夏候周德兴以帏薄不修(似乎是儿子周骥和宫人**)被杀。说实在话,大家都有些害怕。

“看皇上的态度,似乎对皇太孙很满意,在诸王之后,皇太孙也知兵,那我们是不是多余了呢?”蓝玉说道。

“咕咚咕咚”,傅友德喝了满满一樽酒,“砰”的一下放在桌子上:“老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现在却在京城里困得整日生不如死,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里老死,为什么要出来造反呢。”

“你说,皇上要用什么理由杀我们呢?”傅友德叹了一口气说。

冯胜“嗤”的一声笑出来:“理由?只要你死了,什么理由没有?再说,你是圣人吗?圣人也不是没有人指责,何况你我。”

“那么大帅,我们该怎么做呢?”蓝玉接口问道。

“怎么做?现在兵权都在皇上手里,我们没有一丝兵权,能调动的就是府里的亲兵了。这点兵,说以卵击石都高估我们自己了。”冯胜谈了一口气说。

“你们?”蓝玉不由得语塞,本来他想和两位国公谈谈自己的打算,但是改变了注意,凭这两个废柴,怎么能比得上他。不过通过他们的口风,可以知道真到了那一天,他们不会站在朱元璋一边对付自己,这就够了。

“哎,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傅友德问道。

“我没有办法,你们呢?”冯胜说道。

“我也没有。”蓝玉沉默了一下说道。他没有看到的是,冯胜和傅友德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慢慢没什么话说了,就回到各自的房间,每个人的房间都有一个沉睡的美人,她们进屋之后,都轻易被三位大将军制服。现在商量完事情了,看到美人,不由得扑上去一番云雨,快天黑了,才各自离去。

徐辉祖和常升的府邸毗邻,所以两个人一起回去,虽然他们都很累,但是都很兴奋,就一起到魏国公府,两个人先沐浴了一番,让下人准备了一些小菜,两个人在偏厅小斟小酌一番。

吃了一会儿,常升毕竟年轻一些,忍不住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徐大哥,我今天很兴奋,太孙殿下真的让我吃惊,我印象里殿下像个书生,但是没想到竟然对军事这么有见解,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是他的兵棋推演方法真的很不错,如果将战争的各个方面进行全面的评估,那么我们军人就可以有自己的话语权,而不是被文官压着。”

徐辉祖笑吟吟的说:“老弟,我也很吃惊,我看殿下的意思似乎是要将兵棋推演推广开来,有可能将来朝廷会成为专门作战室,负责战役推演,那么我们这些人就有用武之地了。这样在和平时期也会有我们的位置,而且军队的战斗力也不会下降的太快。这对于大明以及我们自己都有好处。”

常升兴奋的说:“所以我真的很高兴,太孙殿下英明,我们这些人也会前途光明的。”

徐辉祖举起酒杯和常升碰了一下,说:“为大明干杯!”

两人相视而笑。

齐德和黄子澄在詹事院写奏章,两个人也很兴奋,也谈论的很热烈,觉得太孙殿下不仅仁孝宽厚,还很英明。

耿璇几个人还是去风满楼吃了顿大餐,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各自的府邸,大睡了一场,都累坏了。

夜,乾清宫。

朱元璋听取了蒋瓛关于今天去詹事院的所有的人行踪报告,当听到冯胜、傅友德、蓝玉在一起饮酒作乐,不由得面色一沉,当听到他们各自带着个美人去寻欢作乐,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种小把戏骗谁呢?不过之后的情况,就没人知道了。对于徐辉祖和常升只是“哦”了一声,对于齐德黄子澄还有耿璇等人,就没有太多关注了。

第二天晚上,朱元璋在谨身殿给四个儿子设宴,京里的公候以及三品以上文官都要出席,上座是朱元璋,朱允炆在边上陪坐。宴会开始时,朱元璋宣布了圣旨,着四位王子就藩,其中宁王都大宁,肃王都甘州,辽王都广宁,庆王都宁夏。但由于府邸尚未完工(实际上有些地盘还没有打下来),除宁王居大宁不存在问题之外,其他人都需要等待府邸完成才可以,所以肃王暂住平凉,辽王暂住大凌河北,庆王暂住韦州城,统领当地的军政要务。朱允炆席间给四位王叔敬酒,并预祝他们一切顺利,四王欣然领命,一片祥和气氛。

次日早上,朱允炆代表朱元璋送四位王叔出城,在金川门外,五人依依话别。朱允炆让从人端上五杯酒,自端一杯,给四王各一杯,动情的说:“四位王叔和允炆年龄相仿,却要远赴千里,为大明守边,王叔辛苦了,允炆在京中必然日日为王叔祈福。我朱氏子孙身为大明皇族,有我们天然的使命,允炆在京中也会辅佐皇爷爷,为大明繁荣强盛而努力。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都能有很大的变化,到时候,允炆一定为各位叔王接风洗尘。”

辽王接过酒杯,看了看朱允炆说:“允炆,你现在是皇太孙,将来是大明的皇上,我虽然是你叔叔,但和你差不多大,我会在广宁尽一个大明亲王的职责,守土安民,扫荡元兵。”

其他人也是如此,5人饮完杯中酒,洒泪而别。

又五日,朱元璋下旨,令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练兵河南。

翌日,冯胜和傅友德两位国公从金川门出发,两个人回头看了看巍峨的京师南京,忽然有一种走脱牢笼的感觉。

路上,冯胜说:“傅兄,我们还能回来吗?”

“不清楚,应该能回来吧。”

“也不知道回来之后,京里是什么情况啊?”

“谁知道呢?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已是洪武二十五年的正月了,漫天下着大雪,两位大将军的车驾逶迤向北远去。远远望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和英雄迟暮的感觉。

第十八节 蒋瓛密告

从兵棋推演之后,朱允炆把制作沙盘和推演的事情交给齐泰负责,徐辉祖和常升协助,试着推演大明的几次北征,然后再推演目前的北疆局势,如果缺少情报,就向兵部、户部甚至锦衣卫索取相关的情报,如果再有问题,汇总起来,朱允炆负责处理。另外,对自己的四个武学伴读也严格要求,要非常熟练图上作业,学会推演方法,对骑兵、步兵和火枪兵的使用要苦心钻研。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处理当中。

朱元璋自从朱标过世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四王就藩,这个六十六岁的老人不由得有些伤感,身体越来越不好,朱允炆就朝夕陪在乾清宫,晚上也不回端本宫自己的寝殿了。白天照顾朱元璋身体,陪着朱元璋上朝,朝后陪着朱元璋处理奏折,从册封为皇太孙也已经3个月了,处理奏折也慢慢上手了。

朱允炆现在还是坚持静坐,不过改到了晚上,等朱元璋睡下了之后,梦里的朱首道和现实的朱允炆慢慢合并成一个人,这都是经常静坐的结果。所以处理起奏章来,就越来越顺手,有时候会被朱元璋驳回,朱元璋也很有耐心和他讲为什么要这样子处理,朱允炆学的也很认真。朱元璋不由暗暗称奇,自己印象里这个孙子比先太子还要仁孝忠厚,但现在这个孙子慢慢学会了变通和接受现实,没有读死书读傻了,这让他很欣慰。

近距离的接触朱元璋和了解了他的治国思路之后,朱允炆慢慢理解了朱元璋的苦恼和困境,虽然不赞同他的很多做法,但也不得不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首先,历代开国皇帝中论家世,朱元璋是排最低的,所以很多风言风语自然就会不经意间流传出来,什么“皇觉寺的小和尚”、“要饭出身”、“泥腿子也能当皇帝”之类的,朱允炆觉得是个人都会生气了,更不用说皇帝了,只不过皇帝的生气方式就比较可怕了。

再者,朱元璋的早年的经历让他非常痛恨贪官污吏,对读书人也印象不好,他希望官员的俸禄只能达到一个乡下富家翁的水平,这和大多数人的期望值相距甚远,他有一种希望官员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这种过于超前的思想注定是要碰壁的。所以他一辈子几乎没遇上几个他所认为的好官,所以他杀起官员来,一点都不手软,而且对官员也不尊重。这其实也是其杀戮功臣的一个原因,功臣往往手握重权,所以害民也更厉害。比如他鞭死朱亮祖,就是因为他害死了一个好官道同,但是其他功臣觉得他小题大做,这种没有人认同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发疯,所以他应该是皇帝这个群体中最孤独的人了。

最后,家世的自卑让他大封儿子为藩王,遍布国家的要冲,不仅造成了国家支出的大量增加,还造成了行政权力的分散,但就当时来说,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可能一边打击功臣,一边让他们镇守要害,要打击功臣必须要重用儿子,而打击功臣很容易扩大化,因为他们都是淮西那一个小圈子里的,彼此乡里乡亲,搞不好还亲上加亲等等。最后还有可能他并没有认识到皇权的残酷,认为权力交给儿子不存在什么风险,又或者他认为没有人理解他的朴素的想法,他的儿子们应该会理解他,但这却事与愿违,他的儿子们完全的成为一个标准的藩王,他给了他们一个完美煊赫的家世,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朱允炆的身上,朱允炆太年轻了,根本没有赢得朝臣的认可。朝臣们与其说选择朱允炆,不如说拒绝燕王。朱元璋对这些问题心知肚明,但是他没有能力改变,因为他如果为了立燕王而大肆杀戮群臣,只会成为一个笑话而已。朱元璋同时也很担心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六十六岁的老人来说,自己能时时刻刻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慢慢衰退。

这天晚上,朱元璋靠在龙榻上,正在给朱允炆讲一些奏折中遇到的问题:“允炆,你要记得,写奏章的官员都是极聪明的,你要善于从奏章中发现问题,这需要一定的眼力和判断力,但更重要的是你要了解实际情况。朕自从即位以来,只有在洪武元年巡视过汴梁,从此就没有出过京师。作为一个帝王,离开京师是很危险的,当初汉光武帝离开京师,不过2个月的时间,京畿的部队都有叛变的苗头。但是如果不离开京师,那么就很难了解天下,不了解农桑,不了解地理,不了解军事,就很难做一个明君,动辄有国灭家丧之灾啊,所以你过段时间要走出宫城,走出京师去看一下,当然不能太远。还有作为一个君王,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权柄不可以轻易授人,权易授而难收,切记切记。”

朱允炆点头称是,说道:“皇爷爷说的是,允炆知道了,等过一段时间,皇爷爷身体好一些了,允炆打算组建我的护军,打算把我的武学伴读培养一下,我觉得他们都挺不错的。”

朱元璋看了朱允炆一眼,说道:“可以啊,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朕帮忙,不过作为皇太孙,也不要投入过多的精力到军事上,朝政也要尽快熟悉,皇爷爷老了啊。”

正谈着呢,长福从外面进来,躬身施礼:“回禀皇上、殿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殿外求见?”

朱元璋楞了一下,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蒋瓛怎么会这个时候求见?”

长福回答:“现在已经近子时了。”

“快让他进来,另外今晚要看好所有的太监宫女,不允许擅离职守,蒋瓛求见的消息严密封锁。”

长福应了一声,去安排去了。

一会儿,蒋瓛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下跪磕头:“参见皇上、皇太孙殿下,末将有事情禀告。”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蒋瓛,并没有让他起来,问道:“这么晚了,你过来禀报,有什么事情吗?”

蒋瓛抬起来头来,说:“皇上,凉国公蓝玉要反。”

什么?

瞬间,乾清宫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朱元璋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和朱允炆对视了一眼,现在京里的皇族只有六十六岁的朱元璋和十八岁的朱允炆,老的老,小的小,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蓝玉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呢。

“蒋瓛,你有什么发现?”

“臣的发现都写成了奏章,请皇上、殿下审阅。”

朱元璋从蒋瓛手里接过奏章,看了一眼:“蒋瓛,你简单叙述一下你的发现吧。”

“好的,回皇上,自从上次皇上让锦衣卫监视凉国公以来,末将布置人手,发现了以下现象。”

“一、上个月初,就是皇太孙讲解兵棋推演的那天,宋国公、颖国公和凉国公曾经密会过,他们那时候似乎在和歌姬寻欢作乐,但是事后那三个歌姬就无声无息了,说是染病死亡了,这不能不让人怀疑。末将分析他们必然是谈了什么事情,或者说至少达成了某种默契。”

“二、凉国公在朝中一向以豪爽著称,他常常在府中宴请下属,偶尔也会宴请朝廷官员,而且也有很多下属主动来拜会他,这一段时间也是如此,但是经过分析发现,在三位国公密会过之后,其宴请密度更高,邀请的人也多了不少,甚至很多低级军官,比如府军前卫的百户李成,这个表面也看不出来什么,因为李成曾经是凉国公早年的亲兵,他来拜见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李成回去之后,就对自己管理的百户进行了整肃,而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对下属大量赏赐、宴请,所以我们怀疑凉国公希望李成作什么事情,而且要动用府军前卫,而且这种现象也不是只有李成一个人,府军左卫、府军右卫也有好多人去拜访凉国公,最近府军左卫、府军右卫也有整肃的现象。”

蒋瓛说到这里,朱元璋让朱允炆把最近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奏章拿过来,检查一遍。发现并没有任何人员调动,但是有几个千户死亡补缺的,本来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结合蒋瓛的叙说,朱元璋的手有点微微颤抖。

蒋瓛继续说:“三、凉国公养了很多假子和家丁,按规制其不能穿盔甲,因为这些人不在朝廷的军队编制以内,但是最近锦衣卫发现有些假子家丁在府里开始穿着盔甲训练,有时候训练声音在凉国公府的官道上都能听到。”

“四、最近蓝氏族人经常进出凉国公府,凉国公之子蓝闹儿和蓝太平,经常出去几天不回府,经过锦衣卫跟踪发现,他们往定远老家跑,见了不少亲族,其中就有凉国公的哥哥蓝容,曾任府军右卫指挥,蓝荣已经致仕,但其子蓝田替父职,目前在江北英武卫任职。最近定远的亲族往凉国公府跑的勤了不少。”

朱元璋打断了一下:“那么这些亲族有留下的吗?”

“这倒没有,大部分人一天内就回去了,少数的待了二三天才回去。”

“哦,你继续说。”

“遵旨,五、凉国公的假子家丁们最近经常往城外跑,我们跟踪了一下,发现他们是去了在城外的凉国公家的庄园,那里养着几百匹战马,还有不少兵器,他们披挂整齐出去打猎,这些人分工明确、武艺高强、极为勇悍。”

“啪”,朱元璋一掌拍在桌子上:“私藏这么多战马和兵器,肯定不是一时之功,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这种事情怎么刚查出来?”

蒋瓛赶紧磕头,地上“梆梆”响:“皇上赎罪,之前是我们疏忽,没想到凉国公会做这种事情。我们后来偷偷的去庄园里检查了一下,发现有些马是现役军马。”

“现役军马?”

“是的,有府军前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等等的标记,除了锦衣卫之外,几乎所有的亲军标记都有。”

朱元璋脸色铁青:“看来朕是杀人杀的太少了啊,挪用军马,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都有人做,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皇上,我们还记录了去凉国公府的人员名单,发现有两个人比较可疑,一个是户部侍郎傅友文,一个是景川侯曹震。”

“傅友文,曹震?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朱元璋问。

“他们都是只去了凉国公府一次,但是傅友文是在他哥哥颖国公与宋国公、凉国公见面之后的第三天去凉国公府拜会的。景川侯也是在那之后去凉国公府的,不过他是凉国公的老部下,我们开始并不觉得奇怪。只不过在发现了凉国公的假子家丁在城外训练,再回过头来发现景川侯经常带着家丁拉练,他是亲自带队,在外面经常住三五天才回来,过一两天再出去一趟,而他们回来之后,景川侯都会大酒大肉的赐食。”

“末将查到的就是这些,请皇上、殿下明察。”

朱元璋深深的凝视了一下蒋瓛,然后看了看朱允炆,然后又转过头:“蒋瓛,你查出他们将如何谋逆吗?”

“这个倒没有,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很快就要动手了,所以末将不敢等了,赶紧来禀报皇上。”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允炆说:“允炆,你怎么看?”

朱允炆不喜欢蒋瓛,准确的说是不喜欢锦衣卫,因为锦衣卫在历史上臭名卓著,不论是以前的朱允炆,还是那个朱首道,都很厌恶锦衣卫。但是两者思想的合体,现在的朱允炆却知道这是必需的。

“蒋瓛,孤问你,你不觉得凉国公谋反搞得太沸沸扬扬了吗?谋反这种事情不应该非常机密吗?怎么会牵扯这么多人?”

“殿下,凉国公此人一向狂妄自大,虽然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但是论及处事机密和周密,根本不能和我们锦衣卫相比。”

朱元璋插口道:“允炆,蓝玉确实有些目中无人,桀骜不驯。”

朱允炆对朱元璋施礼说:“皇上,凉国公要谋逆,必然是冲着皇爷爷来的,但是皇爷爷身处宫城,他没有能力攻进来,否则也不必要大费周章。除非皇爷爷离开宫城,这个日期还在最近,那么......就是皇爷爷出去耕籍田的时候。”因为这几天朱允炆朝夕陪伴朱元璋,所以对他后面几天的行程很清楚,所以很快就猜出来了。

“恩,不错,和朕想的一样,估计蓝玉就是打算在那天动手了。真没想到,蓝玉竟然这么丧心病狂,朕本打算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周亚夫,没想到他.....”

朱元璋说到这里,就挥挥手对蒋瓛说:“你下去吧,这次辛苦你了,事情完结之后,朕有重赏。”

蒋瓛应声告退。

朱元璋看了看朱允炆:“允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朱允炆想了一下说:“今晚要命令宫里的侍卫加强戒备,防止消息走漏,蓝玉狗急跳墙,虽然宫城坚固,但就怕万一。”

朱元璋回头叫了长福一声:“听到皇太孙的话了吗?赶紧去安排,让侍卫统领卫方加强戒备,不许有任何漏洞,如果有任何侍卫有风吹草动,立刻斩杀。”

长福应了一声,赶紧跑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爷孙两个人,朱元璋看着朱允炆,说道:“允炆,今晚你也别回去了,在这里睡吧,陪爷爷说会儿话。”

这一夜,朱允炆倒是睡的比较踏实,因为他知道,朱元璋能搞定这一切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朱元璋几乎彻夜无眠,盘算着怎么解决这次危机。听着允炆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为了这个皇孙,为了大明江山,他一定要打好这一仗。

第十九节 蓝玉被抓

这一夜不仅朱元璋彻夜未眠,蓝玉也是如此。

凉国公府坐落在秦淮河畔,两面临街,内部包括演武场,还包括200多个蓝玉假子的居所,今天蓝玉刚刚训练完他们,让他们去休息了。

回到书房,王行已经在等他了,蓝玉很高兴的说:“王先生,刚训练了一下儿郎们,现在大家心气都很高,过两天,就让他们去城外的庄园,到时候和府军前卫前后夹击,大事可成。”

王行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大将军,我早就说过,不要在府里训练,或者全部把这些人搞到城外庄园里,你这样搞,让有心人看到,会怀疑的。”

蓝玉不以为然,坐下来喝了口水:“王先生,不会了,我府里一直都是这样子,最近稍微频繁了一些,不会有人怀疑的。而且如果突然变了,反而引起人怀疑。”

王行看着蓝玉那种洋洋自得的神情,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主子,蓝玉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无坚不摧,一声号令,即使宿将重臣也在他面前俯首听令。但是怎么到了谋反这种事情,就变得这么不小心呢?自从听了自己的分析,决定造反以来,就不怎么听自己的话了,自己让他一定要机密,但他却搞得沸沸扬扬,在府里频繁宴请,回老家招呼亲族,还去招揽文官,说大事抵定需要文官稳定局面。这些东西在王行看来都不重要,只要杀死朱元璋,亲族和文官自然会站在蓝玉这一边,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想着成功之后的事情,真是本末倒置。

王行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大将军,还是谨慎为要,锦衣卫不是吃素的,而且我最近觉得府外似乎有人在监视,另外城外庄园也报告说进贼了,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我怀疑是不是漏了马脚了?”

蓝玉愣了一下,想了一下说:“应该不至于吧,本将军只和几个人说过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其他人都只是提点了一下而已,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详细内容,而那个知道的几个人我有把握,不会泄露出去的。”

王行忍不住站起来说:“大将军,谋反这种事情,只要有怀疑,皇上是不会等查证的,搞不好会突然动手的,说不定现在锦衣卫就在府外呢?”

蓝玉“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王先生,不要危言耸听,老子身经百战,还斗不过一个病怏怏的老头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吗?”

王行语塞,不由的长叹一声,推门出去,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觉得自己真是有病啊,大好生活不过,为什么要掺和到谋反这种事情来呢,可惜现在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指望老天爷保佑了。

蓝玉虽然自信满满,但王行的话多少还有些影响,搞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是有点害怕,谋反是要凌迟和灭九族的,唉,但不拼命一搏也没有路可走。

翌日,由于今天是大朝会,天还没有亮,蓝玉就起床了,让侍女帮助自己穿戴整齐,就出了门。蓝玉喜欢骑马,每次出门都是这样子,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感觉今天的爱马有些烦躁不安。蓝玉骑在马上,心事重重,抬头望天,天幕仍然挂在天上,还得有一个时辰才能大亮,这个朱元璋非常把朝会定的这么早,等我当了皇帝,一定让大家睡个饱再上朝,估计那时候大家都会说“吾皇英明”吧,想了想不由得笑出声来。

经过开国公府,他不由的停下来看了看,好久没有过来了。虽然他自认为将才无双,但是如果没有常遇春,自己不会这么顺利的晋升。不过自从自己的姐姐过世,常茂被流放之后,自己就很少过来了,常升看到自己也是不冷不热的,不知道为什么。骑马走了一会儿,看到前面有一行人,依稀是徐辉祖和常升并辔而行,自从给皇太孙办事之后,他们两个就走的更近了,所以自己的大事就不敢和他们说,而且自己隐隐觉得这两个人似乎不太看得起自己这些后起公爵,而自己也看不上他们,不过是依仗父辈而已。但不得不承认,他们要比自己的儿子蓝闹儿、蓝太平优秀的多。

等蓝玉赶到端门时,已经有了不少朝官在等待了,文官武将都有,但大家都很安静。蓝玉一过来,一群武将就围了过来,一口一个“大将军”的叫着,蓝玉很高兴,他喜欢和武将相处,自由自在,期间看到了一些人,也只是眼神示意,并没有太多的表示。蓝玉一直在外面等着,他不喜欢在朝房等着,魏国公徐辉祖和开国公常升却已经进入了朝房,在那里休息等待了。

朱允炆今天起的很早,等朱元璋梳洗完毕,就一起吃早饭,朱元璋像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还调笑说朱允炆睡的和小猪一样。

朱允炆欲言又止,说道:“皇爷爷,您是不是打算今天动手拿下蓝玉。”

“是的。”

“如果抓错了呢?蓝玉如果并没有谋反呢?”

“错了也要抓,就凭私藏军马军械,就罪同谋反。”朱元璋杀气腾腾的说:“就凭这个就可以杀他,何况他还想刺驾。”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是蒋瓛诬陷凉国公呢?”

朱元璋笑了起来:“允炆啊,你还是那么宽厚,朕今天教你一点东西。你说蓝玉如果杀了朕,会怎么样?”同时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皇爷爷,允炆没有那个意思。”

“呵呵,没什么,爷爷都不在乎。”

“如果那样子,大明危矣,允炆毫无威望,军中多是蓝玉的旧部,很有可能可以控制京城,如果立允炆为傀儡,那么大明可能大势去矣。”

“是啊,江山易主这样的风险你能冒吗?而且你的叔王们肯定不会心服,必然会发兵勤王,那么兵连祸结,生灵涂炭。百姓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又要受苦了。”

朱允炆语塞,是啊,风险太大了,自己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如果手软,不仅是大明皇族的罪人,也是大明百姓的罪人啊。难道这就是帝王心术吗?为了江山稳固,必须这么做吗?

“皇爷爷,如果抓了蓝玉,但后来发现是冤枉的,或者杀了蓝玉,后来发现是个冤案,怎么办呢?”

朱元璋哈哈大笑:“允炆,你要学会怎么做皇帝,这个事情是蒋瓛举报的,如果是真的,蒋瓛立功;如果是假的,将其抵罪处死,然后对蓝玉平反昭雪即可,只要你是皇帝,朝臣只会说皇上英明。”

朱允炆忽然有些同情起蒋瓛来了:“这样蒋瓛岂不是有些冤枉?”

“他有什么冤枉的,朕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做这个的,如果他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而且朕对他很优容,他的一些不法事我都放过了,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皇爷爷,一个蒋瓛无足轻重,但是如果凉国公是冤枉的,还要杀他吗?”

朱元璋沉默了一下,说:“要杀,只要抓了就不能放,否则即使这次是冤枉的,下次就是真的了。”

“但凉国公劳苦功高,如果冤死,岂不会让人说皇爷爷有意诛杀功臣,这在千秋万载之后,会给皇爷爷脸上抹黑的。”

“允炆啊,”朱元璋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敲着桌子说:“历朝开国皇帝都做过这些事情,虽然有些白玉微瑕,但和王朝传承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就如南宋的岳飞被冤杀,难道南宋就灭亡了吗?”

朱允炆沉默了,也没心思吃饭了,朱元璋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孙子在想什么,唉,这个孙子什么都好,但是还没有认识到皇权的残酷,如果事事都等有了证据再去处理,那么没有几个长命的王朝了。对于允炆的宽厚,朱元璋很喜欢,但是也希望他关键时刻能狠下心来。

朱元璋没有坐龙辇,而是让允炆扶着慢慢走向奉天殿,祖孙都沉默着。天空有一点微亮,但是宫城还是一片漆黑,周围的太监打着灯笼,照着祖孙前行。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远近一片寂静,朱允炆扫视着周围,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寒意,难道这就是皇权的残酷吗?或者说皇权的无上荣耀必然伴随着这种残酷吗?是皇爷爷做错了吗?自己不敢这么想......

随着朝鼓响起,午门的左右掖门打开,侍卫和仪仗先行进入列队;众臣等了一会儿,朝钟响起,文官走左掖门,武将走右掖门,依次班列朝堂两旁,等待朱元璋出来上朝。蓝玉站在武将前列,四周看了看,感觉今天的侍卫好像多了一些,而且多为生面孔,蓝玉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要出事?

过了一会儿,太监长福高声喊到:“皇上、皇太孙驾到,百官跪迎。”

百官跪倒,朱元璋在朱允炆的扶持下走上龙椅,坐下后,可能是天气有些冷,不由得咳嗽了几声。朱元璋抬了抬手,长福高喊:“平身。”,百官站起来,分列两旁。就在同时午门、左右阙门、左右掖门同时关闭,门旁布满了侍卫。同时在百官看不到的午门外,也布满了锦衣卫。百官在奉天殿里回头看了一眼,互相交换了眼神,但是不敢有什么表示,但有些胆小的朝臣甚至都开始发抖了。蓝玉心里一沉,完了,朱元璋先动手了,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也不由得有些慌张,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

百官按照次序上奏,朱元璋能处理的当堂处理,不能马上处理的留中,让相应的人员午后到乾清宫外候旨,一个个奏章处理下来,朱元璋苍老的声音响彻在奉天殿中,大家慢慢就忘记了身后的卫士林立。突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从武将班里走出来,站立在大殿中央:“臣有本奏,凉国公蓝玉谋逆!”

蒋瓛的声音瞬间传遍了大殿,大殿里的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谋逆?凉国公谋逆?真的,假的?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看向了武将的最前列,大明朝最煊赫的武将----凉国公蓝玉。朱元璋也是如此,他刀一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蓝玉的表情,蓝玉大惊失色,赶紧跑出来,跪倒在地:“皇上,蒋瓛污蔑末将,末将赤胆忠心,为大明朝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皇上赐予末将国公爵位,末将已经心满意足,绝无谋逆之心,请皇上明察。”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有些人敏感的感觉到一场暴风雨要席卷大明王朝,军队的最高将领谋反,不能不让人怀疑军队的忠心,而且锦衣卫如果不是得到证据或暗示是不敢检举如此级别的武将的。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了胡惟庸一案,从洪武十三年开始,到如今已经十三年了,还是不断有新的线索翻出来,大家人人自危。那么凉国公谋反案呢?要怎么收场?

良久,朱元璋盯着跪着的蓝玉看了好一会儿,幽幽的说:“凉国公战功赫赫,朕知晓。蒋瓛,你检举凉国公谋反,可有真凭实据?”

“臣已写成奏折,请陛下明察。”

长福把奏折接过来,递给朱元璋,朱元璋打开,从头到尾慢慢的看了一遍,然后递给朱允炆。

“来人,将蓝玉拿下,打入锦衣卫诏狱,严加审讯,皇太孙主审,吏部尚书詹微协助。”

锦衣卫冲过来拿住蓝玉,蓝玉并没有反抗,只是大叫“冤枉,冤枉!”很快被带了下去。

朱元璋扫了群臣一遍,接着传旨:“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带领锦衣卫,去凉国公府上搜查谋逆证据,如遇抵抗,格杀勿论,皇太孙伴读耿璇监察。”

“锦衣卫指挥同知宋忠,督帅羽林左卫突袭城外凉国公的庄园,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五城兵马司,立刻封锁城门,许进不许出,另外在城内主要道路上巡逻,有可疑人物当场拿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徐辉祖、常升听旨,坐镇五军都督府,没有朕的命令,京师所有军队不得调动一兵一卒,如有违反,格杀勿论,皇太孙伴读宋瑄协助。”

“退朝。”

所有人凛然领命,各自忙自己的差事去了,不过有的文臣武将脸色很是难看,但这时候大家都没心思关心别人了,没有差事的就赶紧回家了,有差事的赶紧去办。

一时间,京城鸡飞狗跳,但在强有力的弹压下,很快街上就没有行人了,大家都在家里待着,不敢出门。

锦衣卫指挥同知宋忠带着羽林左卫的士兵迅速的出了正阳门,向城外奔去。

五军都督府,徐辉祖和常升迅速的派人携带圣旨,到所有的亲军宣读,不许亲军出军营半步,派宋瑄带领锦衣卫在府军前卫监视。待所有事情忙完了,两个人才在中军都督府坐下,半晌无言。

“徐大哥,你说凉国公真的谋反了吗?”

“我也不知道,皇上让我们做的,我们按照命令做就是了,只要别出岔子就好。”

“徐大哥你知道吗?蒋瓛说凉国公谋反,我冷汗都出来了,蓝玉是我舅舅啊,皇上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要被抓起来呢,好悬没大叫‘冤枉’。”

“目前来说,皇上没有怀疑你我,但就怕蓝玉咬出我们来,你最近和蓝玉有来往吗?”

“没有,我们本来来往就不多,最近帮着皇太孙研究军棋推演,没日没夜的,哪有功夫和蓝玉来往啊。”

“这就好,只要我们没有涉及谋逆,我们也算太孙殿下的人了,我想皇上不会难为我们的。”

“希望如此啊,唉,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

第二十节 审讯

清晨,天刚透亮,西长安街上一阵马蹄声响,只听“刘千户,你去把住后门,一只耗子也不许放出去,我去正门。”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下了马,将马缰交给从人,吩咐手下“去给我砸门。”立刻冲出两个精悍的锦衣卫小旗,“砰砰砰”的砸门:“开门了,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一会儿,门打开了缝,门房从里面探出头来:“砸什么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蓝大将军的府上,你们不想活了吗?”蒋瓛一挥手,锦衣卫挤开门房,打开大门,冲进了凉国公府,蒋瓛回头对一个年轻人说:“耿小侯爷,我们进去吧。”耿璇笑了笑说:“指挥使大人,耿某只是奉命来执行监察任务,搜查是你们锦衣卫的职责,不用管我。”蒋瓛也笑着说:“耿小侯爷说笑了,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走吧,我们看看蓝大将军的府上有多少谋逆的证据。”一行人鱼贯而入,府里响起了一阵阵踹门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喝问声音和刀枪交击声,但很快的平息下来,只剩下女人的抽泣声......

朱允炆把朱元璋送回乾清宫休息,顺便问了问朱元璋:“皇爷爷,要审到什么程度啊?”朱元璋很平静的说:“宁杀错,不放过,无论涉及到谁谋逆,都给我抓起来。对了,让长福和你一起去,记住,不要心软。”朱允炆沉默了一下,说:“好的,皇爷爷,我记住了。”就带着长福,途中汇和了吏部尚书詹微,向锦衣卫诏狱走去。

锦衣卫衙门在五军都督府的西边,朱允炆一行人很快来到了锦衣卫的大堂,手下人很快把大堂布置好,朱允炆上座,詹微陪坐,吴升和郭钥站在朱允炆的后面,长福侍立在一旁。朱允炆看了一眼长福,说:“给长总管看座。”长福谢了一声,坐了下来。

朱允炆看了一眼詹微:“詹尚书,可以开始了吗?”詹微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哦,没问题,殿下您是主审,您决定吧。”

一会儿工夫,蓝玉被提了上来,带着镣铐,但并没有挨打,衣帽都很整洁,只是一身国公的冕服让大家有些不适应,一个时辰前还是大权在握的大明勋贵,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

朱允炆看了看蓝玉,有一些恍惚,这个人以前经常来太子宫,自己经常见到他。但现在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蓝玉老了不少,甚至鬓边都有白发。他拿起惊堂木敲了一下桌子,问道:“蓝玉,你为什么要谋反?”

“回殿下,我没有谋反,一切都是蒋瓛污蔑的。”

“蓝玉,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朝廷不会将一个一品的国公、大将军关进诏狱的。你还是痛快的说了吧,不要受皮肉之苦。另外,锦衣卫已经去了你的府上进行搜查,还有羽林左卫已经去了你在城外的庄园,很快证据就会送到这里来,到时候你不想说也没用了。”

“殿下,我没有谋逆,只是想自保,皇上年老多疑,胡惟庸一案牵扯功臣无数,我的亲家叶升也被杀了,我能不害怕吗?”

“你害怕什么?”

“害怕无故被杀。”

“蓝玉,我问你,你是否犯有私藏军械,盗用军马,夜夺喜峰关,驱除查案御史等罪行?”

“这些是有,但和殿下说的不一样,夜夺喜峰关是因为将士思归;驱除查案御史是下人所为,我知道之后,还处罚了下人;私藏军械,我是个军人,所以家里兵器多了一些,军马有些是从一些属下借的,会归还的。”

“蓝玉,你真会狡辩。我问你,如果你在征战时,命令不许开营门,您的得力属下回来,非要进来,门官不同意,他就打进来,杀了门官,你会怎么处理你这个部下?”

蓝玉没有迟疑:“军法从事,杀无赦。”

“那么你夜夺喜峰关,该不该受处分?那些守关攻关的将士,难道不是我大明将士吗?他们的宿命和最高荣誉应该是战死沙场,你的所作所为,致他们于何地?”

蓝玉楞了一下:“这不一样,大军征战在外,百死余生,到了家门口,却进不去。将士们鼓噪,末将不得已而为之。”

“蓝大将军,你战功赫赫,难道到了这儿还要说假话吗?”

蓝玉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是实情,确实出现了将士鼓噪的现象。”

“詹尚书,你怎么看?”朱允炆转头看了看侧位的吏部尚书詹微。

詹微一直盯着蓝玉的嘴巴,听到了朱允炆的问话,激灵了一下:“殿下,蓝玉没有管束好属下,应受严惩。”

“好,蓝玉,如果你的军营的粮食被盗了,你派了军法官去查问,你的属下把他打回来了,说自己劳苦功高,占点小便宜怎么了?你会怎么做?”

“我,,”蓝玉终于明白朱允炆问话的意思了,脸色开始发白了,但不得不点头:“这也是杀无赦。”

“那么你驱逐查案御史,该当何罪啊?”

“殿下,末将纵容下人,也有罪过。”

“但是孤听说,驱逐监察御史的是你府上的管家蓝福,还在你府上做管家啊。”

蓝玉和詹微都愣住了,紧紧的盯着朱允炆年轻的脸庞,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朱允炆怎么会张口就来?其实朱允炆这一段时间,重点关注了各位公候的过往,甚至调用了锦衣卫的库档,对这些已经了如指掌,今天这些功课总算用上了。

“殿下,末将错信下人,一定严加管束。”

朱允炆笑了笑,看向詹微说:“詹尚书,这个你怎么看?”

“蓝玉不遵法纪,应予严惩。”

朱允炆轻声笑了笑:“詹尚书真是执法如山啊,孤佩服,蓝玉你还有什么话说?”

蓝玉盯着詹微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些人声,朱允炆看了一眼吴升,吴升赶紧跑出大堂。过了一会儿,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走了进来,耿璇和吴升跟在后面走进来。蒋瓛像没看到堂下跪着的蓝玉一样,径直在朱允炆前方单膝跪倒:“卑职已经搜查了蓝玉府,虽然还没有完全搜查完,但是发现了一些蓝玉谋逆的证据,所以就赶紧给殿下送过来。”说话间将一个簿子递给吴升,吴升接过,递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翻了一下,问道:“这份报告禀告给皇爷爷了吗?”

“末将已经禀告过皇上了,皇上看了一眼,就让我送到这里来了,还说,所有的资料都要先送这里,然后再送到乾清宫。”

“恩,孤明白了,这些查抄的东西在哪里?”

“卑职已经运到了门外,殿下想看的话,我让人搬进来。”

“不用了,东西有点多,孤出去看看吧,詹尚书、蓝大将军,一起出去看看吧。”

一行人出了大堂,来到了锦衣卫的院子里,里面堆着一堆的大木箱,一共分为三堆,院子里塞得满满的。朱允炆回头看了看詹微和蓝玉:“二位大人,我们来看看吧。蒋瓛,你把东西摆出来吧。”

蒋瓛叫过一个锦衣卫千户,让人把箱子打开,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把钢刀,如今天气已经大亮,可以看出钢刀是开刃的,锋利无比,在阳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蒋瓛将刀递给吴升,吴升拿过来,递给朱允炆,朱允炆接过来,在手中挽了个刀花:“这刀不错啊,蓝大将军,是你府上的吗?”

蓝玉从看到这些箱子,似乎就定下了心神,所以没有迟疑,回答道:“是的,是末将府上的。”

朱允炆看了一眼蓝玉,轻轻的摇了摇头:“蒋瓛,这种钢刀有多少?”

蒋瓛高声回答:“殿下,这些钢刀经过点数,一共一万三千五百六十四把。”

“那其他的东西呢?都打开看看吧。”

锦衣卫把箱子打开,东西拿出来放在地上,不停的报数:“盔甲一百二十三副,重甲十五副,强弓一百一十五张,箭一万五千三百支,盾牌三十五副。另有军马四十匹,还在蓝玉的府上。”

院子里的人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的军械,可以装备一只小型军队了,在京城里几百人的队伍如果出其不意,足以酿成大祸。

朱允炆看了看院里的军械,然后扫视了一眼院里的众人,到耿璇身上停顿了一下,耿璇点了点头,朱允炆冷笑一声:“蓝大将军,这些军械可有冤枉你?”

蓝玉咬了咬牙说:“末将敢作敢当,确实是末将府上的。”

朱允炆仔细看了一眼蓝玉:“蓝大将军,真是让孤大开眼界啊,蒋瓛,将这些东西登记造册,待孤禀报陛下之后再做定夺。”顿了一下:“来人,将蓝玉的国公冕服扒下,带到大堂。”

“是,殿下。”几个锦衣卫冲过来扒掉蓝玉的冕服,蓝玉也很配合。

众人回到大堂,各自落座。朱允炆开口道:“詹尚书,你有什么看法?”

詹微站起来拱手说:“殿下,蓝玉谋反,证据确凿,请殿下禀报皇上,将蓝玉明正典刑。”

蓝玉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堂外一个侍卫箭步走进来,吴升走过去,问道:“什么事情?”,侍卫低声说了几句,吴升回头,手里拿着一个簿子,递给朱允炆。朱允炆翻了一下,环视了全场:“锦衣卫同知宋忠从蓝大将军的庄园回来,大有收获,让宋将军进来一下宣读一下这些收获。”

过了一会儿,锦衣卫同知宋忠走了进来,他大约四十多岁,满脸正气,朱允炆不仅暗暗摇头,这不适合干特务啊。宋忠单膝跪倒,接过簿子,面对朱允炆,念了起来。

“卑职帅羽林左卫到达城外的凉国公的庄园时,庄园里的人猝不及防,很快攻进庄园里。里面大约有二百多个凶徒,极为勇悍,虽来不及披甲,但有弓箭,我军战死了三十五人,对方死了五十一个人,余人被擒。经搜查,庄园有战马二百二十三匹,其中一百五十七匹是其他卫所的军马。还有大量的弓箭、钢刀和盾牌,正在清点之中,卑职快加加鞭过来向陛下和殿下禀报。等清点完了,还会有更新的资料。”

朱允炆颔首:“宋将军辛苦了,在旁边旁听吧。”

“谢殿下,卑职不累。”

朱允炆挥了挥手,把惊堂木一拍:“蓝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蓝玉闭上了眼睛,完了,全完了,蓝玉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朱元璋的对手,自己谋划多日,朱元璋轻轻一挥手就解决了,虽然老了,但还是一只老虎,吃起人来还是咔嘣脆,毫不手软啊。

蓝玉不由的绝望狂笑:“殿下,末将为了大明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拼杀了几十年,为你们朱家赢来了江山永固,你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不就是夜破喜峰关吗?不就是占了民田、赶走几个到处咬人的御史吗?还说我在军中任用私人,强私元妃,难道我的功劳还抵不过这些问题吗?我开始并没有反心,我也很满足,皇上对我确实不算差,但是太子死后,殿下继任皇太孙,我开始害怕,我是真的害怕了啊,我带兵多年,全国的卫所、尤其是京师的卫所都有我的部下,我怕皇上怀疑我,我真的不想反,但是我不得不反。殿下,你说我错了吗?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所以老子索性反了,这次我败了,我认命。殿下,哈哈哈哈哈......”。

大堂里回荡着蓝玉的狂笑声,所有人都沉默了。朱允炆看着蓝玉,摇了摇头,一拍惊堂木:“蓝玉,你要记住,功不能抵过,你的功劳朝廷已经酬劳过你了,你贵为国公,位极人臣,你觉得不公,可以申述,但为什么要这么放肆呢?是要展示你的特权还是展示你的不满呢,难道这不是取死之道吗?孤告诉你,如果不是有那么大的功劳,你早就死了。”

蓝玉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殿下,成王败寇,我不说什么了,谋反我认了,你说什么罪名我都认了。”

“那你说说你的同党吧。”

“殿下,我没有同党,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朱允炆轻笑了一声:“詹尚书,蓝玉不招,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詹微拱手道:“殿下,容易,大刑伺候即可。”回过头冲着蓝玉大喝道:“蓝玉,你罪在不赦,赶紧招供,不要随便攀咬他人。”

蓝玉一声冷笑:“詹微就是我的同党,我们一起密谋造反。”

众人皆惊。

朱允炆看了一眼詹微:“詹尚书,你也谋反?”

詹微双手乱摆说:“我没有,殿下,我真的没有。”

“呵呵,左右,将詹微拿下,剥去官服,大刑伺候,追出同党。”

蓝玉倒是没有用刑。詹微没怎么用刑就招了,锦衣卫按照名册拿人,一时间锦衣卫的马蹄声在整个京师的街道上响起,锦衣卫的诏狱立刻变得人满为患,有的人甚至直接拘在大院里。

一直折腾到傍晚,朱允炆也累了,让人把奏章写好,让蒋瓛继续审讯抓人,让吴升在这里看着,带着长福、耿璇、郭钥回去和朱元璋复命。

第二十一节 爷孙谈心

朱允炆到了乾清宫,朱元璋正在用晚膳,看了允炆来,放下筷子,让太监给朱允炆准备了一份,朱允炆坐下来,和朱元璋一起吃饭。吃了一会儿,朱允炆张嘴说:“皇爷爷,蓝玉案审完了。孙臣.....”朱元璋打断他说:“现在吃饭,吃完了再说这个事情。”

等两人吃完了晚膳,净手净面之后,朱元璋让朱允炆坐下来,让所有人出去,然后问道:“好了,吃完饭了,你那边审的怎么样了?”

朱允炆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递给朱元璋,说道:“蓝玉招了,承认了谋逆,但只招认了詹微是同党,詹微倒是招了不少人,还有一些是蒋瓛监视到的,今天都经过刑讯,参与谋逆的一共有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桓,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何荣的弟弟尚宝司丞何宏,都督黄恪,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指挥庄成、孙让,府军前卫百户李成,与府军前卫的若干士卒。”

朱元璋接过奏折,边看边念叨:“曹震、张翼、陈桓、朱寿、詹微,傅友文,嘿嘿,傅友文,府军前卫有这么多人,真可以啊,蓝玉。”

朱元璋看了一遍,放下奏折:“允炆,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呢?”

朱允炆想起梦里著名的蓝玉案,那达万人的杀戮,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沉默了一会儿,说:“回皇爷爷,蓝玉谋逆,证据确凿,所有主犯按律要凌迟处死,灭九族。”

朱元璋笑了起来:“允炆,皇爷爷很高兴,朕还怕你有恻隐之心,对这些人手软呢。”

“皇爷爷,蓝玉谋逆情有可原,罪无可恕。孙儿企盼皇爷爷能对其他人从轻发落。”

“啪”,朱元璋一把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吓了朱允炆一个哆嗦,窗外的小太监也是一哆嗦,下意识的要进去,长福一把拉住小太监:“你不要命了?皇上和太孙说话,你也敢进去?”

“可是,皇上.......”

“没什么可是,在这儿待着,皇上叫你再进去。”

“好的,知道了,谢谢长总管。”

屋里,一片寂静,朱允炆跪在地上:“皇爷爷息怒,孙儿不孝,请皇爷爷注意龙体。”朱元璋看着朱允炆,似乎看到了他的父亲朱标,一样的殷切,一样的宽厚,不由得一阵心软。过了许久,朱元璋叹道:“允炆,你起来,皇爷爷和你说说。”

朱允炆坐起来,扶着朱元璋,说:“皇爷爷注意龙体,允炆听皇爷爷的。”

朱元璋长出了一口气:“允炆,你是不是觉得凌迟太残酷?灭九族太残忍?”

“皇爷爷,允炆.....”

“允炆,我也知道,但是你说历代王朝,为什么还总有人谋逆呢?”

“谋逆可以当皇帝啊。”

“是啊,可以当皇帝,你知道皇帝的权力有多大吗?亿万人匍匐在你的脚下,你的喜怒哀乐会影响亿万臣民,你一言可定任何人的生死,你富有四海,拥有无尽的财富,天下美女任你予取予求。最重要的是,做了皇帝,就不会看任何人的脸色,而是让所有人看你的脸色。这就是无上皇权的魅力,你明白吗?”朱元璋站起来,说到激动时,挥舞着双手。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他意识到朱元璋做了二十六年的皇帝,权力已经浸淫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里,他对权力的陶醉,对威胁他权力的人、那些谋反的人那种恐惧、那种愤怒是朱允炆不可想象的。

“皇爷爷,孙儿知道,但是......”

朱元璋打断允炆的话,说:“不,你不知道,如果蓝玉成功了,我们朱家会怎么样呢?你想过吗?我们朱家每个男丁都难以活命,即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朱家的女人可能被赐给新朝的功臣,或者沦为娼妓。这一切你想过吗?没有谁生来就是皇帝,都是在权力场里拼杀出来的,在战场上拼杀,在朝堂上拼杀,最后才能有一个幸存者。现在是我朱元璋,但是难道别人不觊觎吗?”

朱允炆愣住了,他想起了梦中明史中,那个被囚禁了五十年的儿子朱文奎,那位四叔夺位之后,就将自己的兄弟贬为庶人,儿子囚禁到五十多岁,是四叔朱棣的重孙才将他放出来,但是长期囚禁,朱文奎连牛马都不认识,活了几年就死了。虽然自己现在还没有儿子,但是一想到这个,心里不由得发抖。

“允炆,谋反是什么?你明白吗?对任何一个皇族来说,谋反都意味着有人不仅要杀你,而且还要杀你的亲人。允炆,有人要杀你,你还要对人宽厚吗?”

朱允炆语塞,是啊,都有人要杀我了,我难道要把命交出去吗?而且,自己的家人呢?皇爷爷、母亲、自己的弟弟妹妹,难道都要把脑袋交给别人,等待别人的怜悯吗?

“不,我不会,皇爷爷,我明白了,谋逆不用酷刑不足以遏制世人的觊觎之心,原因在于皇权让无数的人向往憧憬,乃至铤而走险。”

“是啊,皇爷爷老了,时间不多了,能够帮你做的也不多了,所以未免有些急躁,其实朕知道肯定有人是冤枉的,但没办法分辨,也没有时间去分辨。允炆啊,做皇帝难啊,没有时间回顾过去是否做错了,只能往前走,因为永远有事情要你处理,只有处理好未来的事情,才会有未来。”

“你父亲说,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臣,纯属书生之言,尧舜之所以为尧舜,在于他们能统帅群臣,重用贤才,所以才能被世人称颂,最重要的是没有人谋反成功,否则一切都是空的。”

朱允炆觉得皇爷爷说的似乎是对的,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元璋说累了,就坐下来,拿起茶杯要喝,发现没有了,朱允炆赶紧上去倒了一杯茶,递给朱元璋。朱元璋润了润嗓子,说道:“允炆,今天说了不少,咱们就随便聊聊别的话题吧。”

“好的,皇爷爷。”

“朕建都在金陵,但是很不满意,允炆有什么看法吗?”

“皇爷爷,建都确实是个大问题,目前建都的好处在于地处江南,财税重地,缺点也在于地阜民丰,容易有奢侈攀比之风,后世怕会志气消磨,出现陈后主或者李后主这种不肖子孙。”

“是啊,朕也担心这个。所以让你父亲去陕西、汴梁考察,看能否在陕西建都,在陕西建都的王朝,都要长久一些。但是自唐以后,陕西没落,不适合作为首都,汴梁也类似。还有人建议在北平,北平做过元的都城,地势群山环绕,也可以建都。”

“所以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地方是特别适合的,除金陵之外,其他地方都无法粮食自给,需要耗用民力运输粮食,元建都北平,海运稻米每年达300万石,耗损民力。”

朱允炆想了一下,斟酌着说:“大一统的王朝的首都都在北方,一般在长安、洛阳、汴梁、北平。”

“建都需要考虑的问题有形胜险固、漕运便利、居中而应四方。必须三者齐备,才能建都。”

“本朝建都金陵,金陵的优点是土地肥沃,不需要漕运支持,险固上有大江阻隔,但是目前长江已不足为天堑,江面比古时已显狭窄,造船技术进步,故长江险固已不足为凭。从交通便利来说,位于大明东南,对于西北鞭长莫及,所以大明很难像西汉那样开拓西域。因此金陵建都孙儿认为存在一些缺陷。”

“关中,自古乃四塞之地,北萧关、南武关、东潼关、西大散关,但自秦汉以降,水利设施破坏严重,逐渐不能自给自足,从隋唐开始,就靠东南稻米接济,黄河已经不适合航运,所以关中长安不能作为都城,因为都城必然聚集重兵,无粮则兵散。”

“洛阳,西依秦岭,东望嵩岳,北有邙山屏障,南对龙门伊阙。洛水自西向东横贯全城,依山傍水,冬暖夏凉。军事上进可攻,退可守。而且居天下之中,四方贡赋便利。但是自唐以来,中国多依赖东南稻米,洛阳漕运不便,无法自足,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洛阳仍然是最好的选择。地处天下之中,对西北、东北、西南均可兼顾。但洛阳残破,前期存在困难。”

“汴梁位于洛阳之东,漕运便利,但四周无险可守,如果山西和幽云之地不守,则汴梁难保,五代和北宋都深受其苦,所以在地形上,汴梁存在致命的问题,如果北方防线被攻破,蒙古人可能长驱直入,那时候就危险了。”

“再说北平,北平是是金元两朝的都城,女真、蒙古逐水草而生,可以背靠其祖地。在地形上,北枕居庸,西拥太行,东临渤海,南邻中原,所以据北平可以俯瞰中原,安史之乱即从此而起,终唐一世,幽州始终为强藩,而元朝灭宋的汉军多为幽燕之汉人。所以北平和西安的地势类似,但是存在一些问题,其腹地要远小于西安,并且过于接近长城,如果长城被攻破,那么胡人就会兵临京师。此时京师就会调集天下精兵勤王,久之,民力必疲。再者北平也没有足够的粮食,需要通过漕运或海运,如果调集精兵勤王,那么粮食的压力会更大。”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不由得频频点头,虽然不见得全对,但是这个年纪有这个见识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朱允炆梦里的世界中是一个旅参谋长,对这些问题非常了解。

“那么,允炆,你对建都有什么建议吗?”

“回皇爷爷,孙儿倾向于北平,次之为金陵,但两者都有一些问题要解决,北平建都,需要将防线推出去,彻底解决蒙古人,否则北平建都会拖累国家。金陵建都,需要解决倭寇问题,还有对西北的控制问题。”

“那你想好解决办法了吗?”

“孙儿有一些想法,但是还不成熟,需要慢慢研究完善才好。”

“允炆,你想的已经很好了,今天有时间,你有其他要问的吗?”

“皇爷爷,您觉得如何才能解决北元?”

“允炆啊,你是不是想问朕对你上次兵棋推演的看法啊?”

“嘿嘿,皇爷爷英明。”

“允炆,洪武五年的北征确实有些大意了,当时中山王徐达也是主战的,朕虽然不是很同意,但也相信徐达的军事才能,没想到会在岭北惨败,正如你们推演的,当时已经把北元赶到了墙角,就差最后一棍子了,结果却败了。正应了刘伯温的说法,不能太轻视扩廓帖木儿。至于你的表叔岐阳王李文忠,太让朕失望了,出击太慢,如果中山王决战时能得到他的支援,也许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但是前期迁延不前,听说中山王兵败,却轻敌冒进,最后不敢与敌决战,撤回途险些失途,全军覆没。”

“但是后来朕想了想,即使岭北决战成功了,其结果和捕鱼儿海大捷实际上差不多,蓝玉确实是个人才,一下子几乎将北元的精锐和统计机构全部消灭,相当于金国当年攻克了汴梁,将文武百官全都掠走,但南宋还是兴起了,北元也是一样。不得不承认,成吉思汗确实是一代天骄,将蒙古人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致,我们大明的疆土实际上只有元朝本土的一部分,不包括漠南和漠北,我们对付其实就是元朝本部,其他的汗国没有参与。漠西蒙古即卫拉特人,所谓的林木中百姓也没有参与对大明的战争,但是如果大明击败了漠南蒙古、漠北蒙古,那么漠西蒙古还会冒出来,击败漠西蒙古还会有其他汗国。大明要想达到唐朝的疆域,太难了。”

“皇爷爷,允炆觉得我们汉人对游牧民族的优势越来越不明显了,有两个原因,我们汉人的技术领先程度不大了,汉武帝时一汉敌五胡,是因为铁器技术领先于匈奴,今天我们大明对蒙古并没有这种优势,另外游牧民族的组织更严密了,更统一了,匈奴和突厥时,其内部林立大小民族,但今天草原上的人都自称蒙古人,所以大明必须对新的战争有全新的认识,否则必然要吃大亏的。”

朱元璋惊诧的看了看朱允炆,问道:“允炆,这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皇爷爷,是允炆自己想到的,允炆最近忙着兵棋推演,总结出来的。”

“允炆,皇爷爷也是察觉到这个问题,才对出塞消灭蒙古不那么感兴趣了,因为蒙古人太多了,比以前的匈奴人、突厥人都多得多,总会有人想继承成吉思汗的荣耀。所以这些年大明的国策已经变成了防守,在长城外建立卫所,依托长城进行防御。”

“但是皇爷爷,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是啊,朕知道,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有吗?”

“允炆现在不知道,但是会努力去解决的。”

朱元璋顿了一下:“允炆,跪下。”

朱允炆赶紧跪下:“是,皇爷爷。”

朱元璋厉声说道:“蒙古绝对不可小视,不要觉得纸上推演了几次,就小看蒙古,明白吗?”

“孙臣明白。”

“好了,你起来吧。”

朱允炆赶紧站起来,刚才吓了一哆嗦,皇爷爷发起火来,太吓人了。

第二十二节 苦闷

夜,乾清宫。

朱允炆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朱元璋的寝殿里搭了一张床,夜已经很深了,但是允炆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听着朱元璋轻微的鼾声,不由得佩服朱元璋,今天大局已定,蓝玉必死无疑,朱元璋睡的那么香,但自己知道,昨晚朱元璋睡的比自己晚。朱允炆苦笑一声,这就是差距啊,对大局的掌控程度是自己无法想象的,但是自己睡不着并不是因为这个。蓝玉一案眼看就要掀起血雨腥风,可自己无能为力,但皇爷爷说的也对,蓝玉有谋反的能力,也有谋反的准备,可以说死有余辜,但如果将涉案的人都杀掉,自己实在不忍心。自己看了很多人的证词,即使在酷刑之下,也只是招认自己对这件事情略有耳闻,只是知道蓝玉要做大事而已,这样的人也要杀,似乎有些过了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知情不报起码说明对方两不相帮,甚至乐观其成,这也许是皇爷爷想杀他们的原因吧,当年的韩国公李善长不就是这么死的吗?皇爷爷想要建立一个完全服从,对皇帝没有一点私心的朝廷,正如他想建立一个没有贪官的社会一样,并不现实。从历史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做到,即使自己的伴读,也是各有各的心思,说不定现在就在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吧。

另外,朱允炆想起了吏部尚书詹微,自己想杀他很久了。在父亲朱标做太子时,詹微就处处和他作对,詹微是个酷吏,用法严酷,但是他善于揣摩圣意,所以有恃无恐。父亲为人宽厚,也很有胆量,敢和皇爷爷争执,自己就差了很多,不太敢惹皇爷爷生气。父亲批阅奏章的时候,对一些案件进行轻判,但詹微不同意,他那时候还是都御史,结果闹到皇爷爷那里,皇爷爷认同詹微的做法。父亲很生气,和皇爷爷说出了:“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臣。”的话,但却引得皇爷爷大发雷霆,说:“等你当了皇帝再说吧。”这给了父亲太大的压力,所以一病不起。允炆还记得父亲和自己说:“詹微害我,要为我报仇。”从那时候起,自己就想找机会除掉他。但是詹微是吏部尚书,没有充分的理由,自己也拿他没办法。詹微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在推举皇太孙时,詹微出言反对。今天蓝玉竟然指认詹微同谋,自己当机立断拿下了詹微,最后的证词中也附上了他。皇爷爷看了没说什么,就决定要全部处死。当时觉得很快意,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了,詹微是要被满门抄斩的,可能有几百口吧,自己为父报仇,但灭掉了对方整个家族。他切实感觉到了皇权的可怕和威严,皇爷爷应该知道自己想什么吧,但却当做不知道。

朱元璋当然知道朱允炆和詹微的矛盾,虽然詹微很合他的心意,但这个人名声太差,朝臣对他多有不满,顺手杀掉就算了。在他的眼里,朝臣几乎没几个是清白的,都有可杀之道。既然允炆想杀,那就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体来说,朱元璋对自己的皇太孙比较满意,允炆天资聪颖,心地善良,仁孝宽厚,手腕越来越纯熟,能力也不错。但是唯一让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书生气太重,总觉得上古三皇五帝才是完美的皇帝,其实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孔子为了推广自己的儒学编造的。西晋出土的《竹书纪年》记录的是另一番样子,如“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放尧于平阳。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上古书籍自从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就不可见了。幸亏秦朝时间不长,否则儒家学说搞不好就湮没在历史之中了,现存的典籍大多是后人回忆复述所得。还有允炆过于心软,蓝玉案他就有点受不了了,不过也好,让他体会一下帝王之道吧。

朱允炆翻来覆去,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昏昏睡去。

次日早朝,朝堂上已经少了一些人,百官个个都是战战兢兢,有的人出门前甚至和家人诀别。殿上,朱元璋令长福宣旨,蓝玉谋逆,证据确凿,本应凌迟处死,念其功高,处以枭首剥皮之刑,其余从犯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桓,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何荣的弟弟尚宝司丞何宏,都督黄恪,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指挥庄成、孙让,府军前卫百户李成凌迟处死,满门抄斩,十岁以下男女徙往崖州(海南),明日午时行刑。文武百官都要去城外法场观礼。群臣俯首称是。

退朝之后,朱允炆带上四个伴读来到了锦衣卫衙门,衙门里进进出出,不停地有人被锁拿过来,大堂上刑部尚书杨靖主审,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陪审,太监长福陪坐,大部分人是在诏狱里审过,拿到口供之后才过堂的,即使这样子,大堂上仍然忙个不停。杨靖今年三十五六岁,非常年轻,目前兼任太子宾客,朱允炆对他印象很好。不过现在的杨靖疲劳不堪,因为人太多了,而且如果他想要对供词提出异议,想要重审时,往往被蒋瓛拒绝,最终往往不得不听从蒋瓛的建议。朱允炆带着四个伴读到偏厅坐下,观察着大堂的情形。堂上的人带上来的时候往往皮肉模糊,神色呆滞,一言不发,让认罪、画押,都没有反抗;偶尔有几个说冤枉的人,杨靖会要求重审,但是没多大用处,很多人在大刑之下最终还是认罪,甚至有当堂打死的现象。不过死的人大多为武将,如果是文臣,杨靖往往会据理力争,倒是有活下来的。

看了一会儿,朱允炆叹了口气,把四个伴读叫过来坐下,看着他们说:“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耿璇等人互相看了看,齐齐拱手说:“卑职没什么要说的。”朱允炆知道他们是害怕,不敢说,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想了想,说道:“耿璇,你找一下蒋瓛,让他把蓝玉提过来,我有些话要问。”耿璇应了一下,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蓝玉带到,一夜过去了,蓝大将军更显苍老了,戴着镣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蓝大将军,今日皇上下旨,明日将你处死,你可知道?”

“末将已经知道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需要我转达给皇上吗?”

“皇上派你来的吗?”

“......不是,孤自己过来的。”

“......臣无话可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朱允炆长叹一口气,摆摆手说:“带蓝大将军下去,不要慢待,另外,打点水,给蓝大将军沐浴。”

蓝玉被带到门口时,突然回过头了:“殿下,您和太子很像,末将去了,小心燕王。”

朱允炆楞了一下,抬起手来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手也慢慢的放了下来。

次日,午时,城外法场。

今天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来了,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真是人山人海。在法场的东北角,站着一群大明的官员,其他方向上都是老百姓。

从早晨开始,锦衣卫就在布置法场了,今天监斩的刑部尚书杨靖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今天处斩的人很多,超过千人,包括谋反主犯从犯的家族,还包括阖府上下包括家人、奴仆,都被捆绑着带到了法场。

午时三刻,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然后刽子手挥起鬼头刀,一刀刀斩下。法场上开始还有犯人的呼喊之声,但是慢慢的,大家都认命了,法场上回响着唱名官的声音,和鬼头刀斩下头颅的声音,还有人头滚下刑台的沉闷的声音。鲜血从刑台上慢慢流下,在法场上汇流成河,慢慢流淌。围观的人很兴奋,因为被斩首的人都是达官贵族和经常狗仗人势的恶仆和美丽漂亮的夫人、小姐,大家一边评头品足,一边兴奋的看着他们被站下头颅,听着头颅摔在地上的声音,甚至有人还在周围卖着小吃,有的人买了小吃,吃的很开心.......

朱允炆作为皇太孙,有专门的位置,他坐在黄罗伞下,身边是四个伴读以及徐辉祖和常升,这个位置很好,能把法场上的所有情形一览无余。虽然他在梦中的战场上见过比这个还有惨烈场面,但是今天成百上千的人,老的、小的、年轻的、男的、女的一一在自己面前被斩下头颅,其中有谋反的,但是有些人只是奴仆,却被殃及池鱼。朱允炆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但是其他人都习以为常,似乎谋反就是这种下场,是应得的。

朱允炆转向东北角,那边是凌迟和剥皮的场所,蓝玉已经被枭首,剥皮也快结束了。其他人还在受着凌迟之刑。凌迟是一种酷刑,从辽开始正式成为刑罚,到明朝登峰造极,行刑时会规定行刑刀数,刽子手如果达不到此数,会有惩罚,而且一般都规定的手法,先从胸部开始,把**割去,然后割胸肌;若是男性犯人,接着会割生殖器,然后轮到大腿,双臂腹肌,臀部。最后割耳、鼻、眼、唇。下刀的时候助手负责报告刀数,割下来的皮肉放在桌上排列出来等待验查,最后挖出内脏使其毙命。人死之后连骨头也要被切碎。据历史记载有些受刑者身上被割得皮肉尽无只剩白骨了,嘴和眼睛都还在动,内脏都被挖出来了,痛苦的呻吟声还没有停止。其残酷程度可想而知。

朱允炆看了一会儿,就呕吐起来,人怎么会想出这么残酷的刑法呢?历史的惯性太可怕了,前朝的东西往往会被后朝继承下来,比如灭九族,始于秦朝的“族刑”,一人犯法祸及家族;商鞅后发明了“连坐”,从诛三族发展到诛七族,杨广更扩大为“灭九族”,想来也很无语,汉朝革除了秦的暴政,但是“灭族”却留了下来。凌迟在秦汉时已经出现,但是属于私刑,国家不允许;辽最早将其定为刑罚,但以后的朝代都继承下来。想起来,明朝功臣多行不法之事,是不是从元朝学来的呢?元朝的蒙古人对待汉人,杀人只要给点丧葬费就可以了。朱允炆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自己能改变这些吗?

千多个人斩杀,花了接近一个下午,直到天要黑了,大家才散了。朱允炆在众人陪同下,回到了端本宫。母亲吕氏最近没怎么见到他,看到允炆回来了,特意让厨房做了点好吃的端过来。朱允炆看到炖的鹿肉,不由得呕吐起来。吕氏大惊,忽然想起来了,赶紧让人把肉端出去,让人熬了点白粥。朱允炆呕吐良久,略微喝了点白粥,就告别母妃,回去躺着了。

晚上,朱允炆没有去乾清宫,朱元璋忽然有些不习惯,就问道:“长福,允炆去哪里了?”

长福赶紧回道:“刚才太子妃吕娘娘派人送信过来,说殿下从法场回来,吃不下东西,呕吐了,就回去躺着了。今天过不来了。”

朱元璋“哦”的一声:“那让太医过去看看,唉,这孩子还是缺少历练啊。”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招手对长福说:“长福,最近几天你都跟着允炆,有什么感觉?”

长福欲言又止,说:“皇上,臣不敢评说太孙殿下。”

朱元璋叹了口气:“好吧,长福,朕要休息了。”

......

朱允炆晚上就生病了,发起了高烧,吕氏赶紧让太医院的太医来诊病,太医诊了诊脉,开了一些清脑安神的药,说殿下是惊吓、优思过度导致的发烧,休息几天就好了。

吃了药,第二天就退烧了,不过身体还有些虚弱,等身体好了,朱允炆又一切如常,陪朱元璋上朝,处理奏折,只不过沉默了一些。

第二十三节 各方反应

蓝玉一案震惊朝野,国家的最高武将谋反,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军队不骚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朱元璋的高压下,谁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锦衣卫也在不断刑讯蓝党人员,逐渐从京城的亲军扩张到京外,这本身是一个熟人关系的链条。蓝玉的心腹下属基本被杀,心腹属下还有自己的下属,蓝玉带兵多年,和他熟悉的人太多了,而且军人之间喝起酒来发起牢骚是难免的,但是对朱元璋的埋怨,在朱元璋看来就是取死之道。锦衣卫既出头告发了蓝玉,那么就要把蓝玉的支持者全部干掉,否则等他们缓过来,朱元璋也不会保护锦衣卫,而且会用锦衣卫的人头来平息众怒。各种因素下,蓝党的人数在不断的扩大,诏狱的人也越来越多。

北平,燕王府。

今天朱棣看起来非常高兴,在偏厅拿着一份朝廷邸报在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道衍大师推开了门,看到朱棣的样子,赶紧把门关上。

道衍坐在朱棣的对面,拿起茶喝了一口,问道:“什么事情让王爷这么高兴?”

“呵呵,”朱棣守住了笑容:“蓝玉谋反,已经被处死了。”

“哦?”道衍接过朱棣递过来的邸报,看了一遍:“看来还是皇上果断啊,及时处理了蓝玉,否则不堪设想,没想到蓝玉真的打算反,不过这样就对王爷就有利了。”

“是啊,蓝玉已死,朝廷就没有可用的大将了,宋国公、颖国公都已赋闲多年,不受重用了,父皇也不可能再把兵权交到他们手里了,他们现在就在本王麾下听令。所以父皇会更倚重本王,至于三哥晋王根本就不是带兵的料,不足为虑。”

道衍摩挲了下下巴,说:“王爷,现在真是天助王爷,目前北疆战事会全然依赖王爷,王爷要注意趁这个机会广收人心,一旦有变,王爷坐镇北平,强兵在手,大事可为。”

朱棣赶紧摆摆手说:“大师,父皇还在呢,不要乱说话,父皇一句话我就得乖乖到京师做个富贵王爷。”

“呵呵,这个倒是,现在王爷还是要小心,不过您和皇上是父子,这种信任是别人比不了的。”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听葛城在外面说:“王爷,京师有消息来。”

朱棣回道:“好吧,送进来吧。”

门开了,葛城拿着一封密信站在门口,道衍接过来,挥了挥手,葛城把门关上,就出去了。

道衍把信给了朱棣,朱棣先看了一下火漆完好无损,打开看了一遍,然后递给道衍,道衍也快速看了一遍,把密信交给朱棣,朱棣收到怀里。

朱棣问道:“大师,你怎么看皇太孙?”

道衍道:“现在也看不清楚,不过其不像个书生,还记得宁王就藩时,路过北平,提过皇太孙的兵棋推演吗?”

朱棣道:“是啊,当时我大吃一惊,其实在本王来说,兵棋推演没什么大用处,但是对于平庸的将领来说,兵棋推演可能会有很大的用处。如果允炆手头有一些对兵棋推演的人才,如同下棋一样的在全国布局,可能给本王造成很大的麻烦。”

道衍摇了摇头,说:“不仅如此,皇太孙通过这个兵棋推演已经拉拢到了魏国公和开国公,本来皇太孙时不知兵的,现在可能也不知兵,但是这个兵棋推演给了军人一个机会,会提高其在军队中的威望,这样对王爷很不利。”

朱棣楞了一下,道:“确实如此,本王也意识到了,宁王说他要在大宁进行兵棋推演,本王前段时间也找了些人实验了一下,不过军队里人没法用,因为他们都是大老粗,读书人又不愿意做这种事情。本王也为难着呢。”

“其实也不用太在意,战争大方向确定了,更重要的战场指挥,这一点上,我想大明无人能超过王爷。”道衍安慰朱棣道。

“不过,允炆去法场看了一次竟然生病发烧了,感觉还缺乏历练啊。”

道衍想了一下说:“这也不能大意,也许是皇上锻炼皇太孙呢,如果皇太孙迈过这个坎,变得杀伐决断,不那么优柔寡断,对王爷来说,才是真正的麻烦。毕竟皇太孙有朝廷的大义。”

朱棣站起来,烦躁的踱了几步:“是啊,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起兵的,胜算太低了。朝廷的军队、钱粮远在我之上,而且北平钱粮也不足,需要朝廷接济。”

“不过他如果对付本王,那么大明的北方防线就会崩溃,允炆有那么大的胆量呢?我安心为他守北疆,他还会对付我吗?”

道衍看到朱棣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赶紧劝说道:“王爷,北平乃形胜之地,居高临下,马踏中原易如反掌,天予不取,必受其害啊。如果王爷不做准备,最多只能做个富贵王爷了,王爷愿意吗?”

朱棣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本王也没有办法。”

道衍急道:“王爷,您......”

朱棣抬手阻止了道衍,说道:“大师,本王要好好想想。”

道衍欲言又止,说道:“好吧,王爷,我们还有时间,积极做准备就是了。”

朱棣苦笑说:“没那么简单,父皇在,我什么都不敢干,只能按照朝廷的诏令,否则父皇会立刻拿下本王,而且也不会有人敢跟着本王反对父皇的。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道衍安慰道:“没事了,王爷只要做好心理准备,收揽北疆将士的军心,我想天命还是在您这里的。”

朱棣站起来,走到窗口,背对着道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大师,此事只有你我两个知道,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王爷放心。”道衍起身推门出去了。

朱棣站在窗前沉默不语,其实朱棣很矛盾,在太子朱标在的时候,他一丁点要造反的意思都没有,但是随着太子病重,另外两位哥哥秦王、晋王也证明了确实无能,自己才开始有了那么一点心思。然后在道衍大师的蛊惑下,才在京师设立了探子,定期侦测京师的情况。随着太子病逝,因为历朝都没有立过皇太孙,所以自己觉得机会挺大,野心就如同野草一样在心中疯长,但是父皇出人意料的立了皇太孙允炆,而朝臣竟然也支持,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但是野心这东西没那么容易消退的,自己侦听京师动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蓝玉谋反北诛他才这么兴奋,但兴奋之余也很清醒,自己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其实和自杀差不多。如果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造反成功。所以只能指望朱允炆的无能了,但现在发现朱允炆其实也不是那么无能。朱棣沉思了好久,叫来长史葛城,命令在京师的探子撤回来,抹除一切痕迹,不能引起父皇的警觉和锦衣卫的注意。朱棣决定在父皇在世的时候做个乖儿子,等父皇过世之后再看天命是否在他这一边吧。

朱允炆最近的生活很规律,大部分时间还是跟在朱元璋身边,学习处理朝政,照顾朱元璋的起居。不过自从蓝玉案出了之后,朱元璋看锦衣卫的上报经常暴怒,频繁的杀人,朱允炆拿过来看看,其实只不过是发了一些牢骚而已,对朱元璋有一些不满,比如蒙古降将以前都是部落贵族,大权在握,有无数的奴仆,投降之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或者勋贵,没有什么特权,而且朱元璋执法严酷,他们就受不了,所以蓝玉试探他们的时候,是一试一个准,但是明确说要反也不多,大多只是牢骚而已;还有就是一些勋贵,由于胡维庸案死了很多勋贵,大家都有些胆战心惊,其实蓝玉谋反和这个也有一些关系,只不过蓝玉有能力谋反,其他人只是发牢骚而已。但是这些人,朱元璋认为都该杀。朱允炆越来越了解自己的皇爷爷了,知道劝不了他,只好听命。但是现在他有点坐不住了,蓝党的范围已经扩大到四川、河南、陕西的卫所将军了,所以就做了一个简单的统计,然后去找朱元璋。

朱元璋正斜躺在龙榻上看奏折,朱允炆走过去跪下说:“皇爷爷,孙臣有本奏。”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折,说道:“允炆,快起来,有什么事情啊?”

“皇爷爷,蓝玉案不要再扩大化了,目前已经扩大到四川、河南、陕西的卫所了,在查下去,恐怕山西、北平甚至辽东的卫所都要牵扯进来了。”

“哦,目前有多少人?”

“目前已经有一万五千多人了,还在不断增加。”

朱元璋说:“把最近的锦衣卫的奏折给我看一下,”从朱允炆的手里接过奏折看了起来,良久,朱元璋说道:“允炆,听你的吧,不要再扩大了,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皇爷爷英明,”允炆看朱元璋似乎有点意犹未尽,就接着说道:“皇爷爷,蓝玉谋反,证据确凿,但是京外的人可能并不知道,允炆建议将蓝党的口供勘定成册,发给京外的官员,让他们不要害怕,以安定人心。”

朱元璋大笑道:“好的,这法子好,朕把这个事情交给你,你去翰林院挑选几个翰林学士来做这个事情,按照锦衣卫的卷宗好好整理一下,尽快刊发出来。”

朱允炆点头应是,然后就去翰林院找人帮忙,刘三吾老先生已经官复原职,但是这种事情不需要劳动他老人家,就找了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吴庆、吴辅和殷成,然后从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那里拿来了卷宗,不到三天就把书稿总结了出来。朱元璋阅过之后,非常满意,亲自做序刊发,命名为《逆臣录》各地官员、卫所均发放。并颁下圣旨,胡蓝二党到此为止,不再追究,至此人心始定。

第二十四节 燕王入朝

蓝玉案暂时告一段落了,已经抓到诏狱的基本都处决了,朝臣也都松了一口气,大家也可以安心睡觉了,不需要上朝和家人诀别,也不用担心夜晚锦衣卫突然敲门了。不久,朱元璋取消了锦衣卫的审问、囚禁之权,所有疑犯都交付三法司处理,并赐死了蒋瓛。朝廷的紧张气氛慢慢缓和,但是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朝廷失去了一个公爵、十三个侯爵、两个伯爵,功臣宿将除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基本都被处死,军队中也弥漫着一种悲凉失望的情绪。这一点朱允炆从耿璇、吴升、郭钥、宋瑄甚至徐辉祖、常升身上都能感觉到,大家都变成了算盘珠子,皇帝让做的事情才去做,绝不主动做事情,大家都很满足,贪污枉法的事情也少了许多。

朱允炆眼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但他决定要改变一些什么,否则等朱元璋过世,那么自己将没有可用之兵,且也没有治世之臣了。他暗暗下了决定,要组建自己的班底,现在皇爷爷应该不会那么敏感了。

八月,金川门外。

朱允炆带着耿璇等人在金川门外的金水桥上看着远方,清澈的金水河在桥下欢快的流淌。耿璇等人看向朱允炆,不由得有些担忧,他们能感觉到朱允炆最近的沉默,他们也不知道皇太孙到底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但能感觉到他心里有事情,但不敢问,也不敢私下讨论。他们作为伴读,已经被视为皇太孙的铁杆了,甚至于他们的家族也是,有时候他们觉得挑选他们作为伴读,也许避免了其家族在胡蓝两案中被波及,在这一点他们是感激皇太孙的。而皇太孙确实仁孝宽厚,待人真诚有礼,他们相信皇太孙未来会是个好皇上,自己也会前途光明。

朱允炆不知道后面四个伴读在想什么,他的心情很复杂,从父亲过世之后,他今天将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大敌,自己的四叔燕王朱棣。今天自己的五位叔父来朝,分别是秦王、晋王、燕王、周王、齐王,除周王以外,其他几位王叔都有军功,但也多有不法之事,可能是天潢贵胄,做事也学他们的老子,但只学到了朱元璋的残酷,没有学到朱元璋的谨慎和精明。圣旨让他们今天必须到京,所以朱元璋让朱允炆来迎接他们,并叮嘱他说,这些人都是允炆的王叔,是自家人,虽然允炆是储君,但是除了朝堂上,还是要行家礼,就是要自己以侄子的身份迎接几位叔叔。朱允炆点头应是,就带人出来了。

天气越来越热,朱允炆仍在桥上等着,快到巳时了,远方扬起一片烟尘。耿璇叫了一声:“殿下,来了。”朱允炆从桥上走到对面,在路中间等候,过了好一会儿,两匹战马当先奔驰而来,左边一个紫红脸膛,穿着黑色袍服,三十多岁,手里提着马鞭,顾盼之间神采飞扬,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太阳的照耀下,如同战神一般,这就是大明的燕王朱棣;右边的白面脸堂,更年轻一些,一身白袍,骑着一匹白马,这就是齐王朱榑,他一马当先,大叫:“四哥,小弟领先了啊,看来你的骑术也就那么回事啊,哈哈哈哈!”看到前面有人迎接,但并没有停下来,策马到离允炆四五步远才停下来,随口道:“你是哪个?是父皇派来迎接本王的吗?”

就听下面站立的年轻人躬身施礼,道:“齐王叔,皇爷爷派允炆来迎接王叔,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齐王楞了一下,呆呆的开口道:“哦,你是允炆,来迎接王叔。”

这时,就听到后面燕王已经下马,快走几步,走到齐王身边,拉齐王下马,低声道:“七弟,快下来,允炆现在是皇太孙了。”

“哦,哦,”齐王赶紧下马,和燕王一起施礼:“臣朱榑/朱棣见过皇太孙殿下。”

朱允炆等两位王叔施礼完毕,才走上来,扶住两人:“两位王叔给允炆行礼,岂不是折煞小侄了,皇爷爷是命小侄来迎接诸位王叔的,其他几位的王叔呢?”

“他们还在后面坐着马车,我们骑马过来,要快一些,允炆你稍等一下。”燕王接口道。

“哦,刘振,带两位王叔去休息一下,给两位王叔上瓜果、茶水,待其他几位王叔过来,我们再一起进宫见父皇。”

两位亲王确实累了,就在旁边饮水、休息,过了一会儿,齐王手里拿着块甜瓜,摇摇晃晃走过来:“允炆啊,你等了多久了啊?”

“回王叔,允炆大约等了一个时辰了。”朱允炆回头说道。

“允炆啊,你这么早就出来了,真是辛苦你了啊。”燕王也走过来道。

“没有了,侄儿迎接王叔,是应该的。”

又过了一会儿,秦王、周王、晋王的车驾也到了金水桥,周王、晋王下车与允炆见礼,秦王没有下来,允炆问了一下,才知道秦王身体不好,就赶紧过去问安。秦王朱樉脸色苍白,咳嗽了几声,道:“允炆,王叔身体不佳,就不下车了,别见怪哦。”

“王叔好好休息吧,等进了宫,让太医看看吧。”回头对秦王的护卫说:“慢点驾车,要注意王叔的身体。”

叔侄寒暄之后,燕王、齐王和允炆各自上马,并辔而行,为照顾车驾的速度,所以行进的很慢。进了金川门后,前后左右都有仪仗保护,一行人在大街上边走边聊。

齐王、燕王问了一些朱元璋身体的情况,听说因为蓝玉案而身体不佳,不由得大骂蓝玉。朱允炆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齐王是单纯发泄,燕王则有点痛心疾首。

两边的百姓看着一众天潢贵胄前行,不由得嘀嘀咕咕。

“看,那就是燕王啊,好帅啊,听说是大明军神啊,打的蒙古人落荒而逃。”

“那个小的是皇太孙啊,看起来好年轻啊,能做皇帝吗?”

“皇太孙就是命好,我还是觉得燕王更帅。”

“别瞎说,不要命了啊。”

“听说皇太孙为太子守孝,还没有纳妃呢,你觉得我怎么样?说不定我有机会呢?”

“呵呵,你这模样,如果能选上,我去把金水河的水喝干。”

“不知道车里的亲王长什么样子啊,可以看不到啊。”

耿璇等人听到旁边百姓的议论,再看着太孙对各位王叔执礼甚恭,而各位王叔心安理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大怒:虽然太孙是晚辈,但是却是储君,这些王爷没大没小,将来搞不好会出问题。他们似乎有些明白皇太孙心中的担忧了。

一行人穿过京师,从承天门进入皇城,浩浩荡荡的人群惊动了所有部门的官员,不论是五军都督府还是朝廷六部的人,或者走出来,或者在窗户里偷看,观察皇太孙和进京的五王。刚进入承天门,太监长福就在那里等待,看了一行人赶紧走上去躬身行礼道:“太孙殿下、五位王爷,皇上在乾清宫偏厅设宴,请随我来。”

乾清宫,朱元璋还在批着奏折,但会不时的向外望去,快到午时,长福打发小太监回来禀报,五位王爷已经到了承天门,马上就到。又过了一会儿,五位王爷和皇太孙向乾清宫走来,突然朱元璋皱了皱眉头,他发现这五个王儿并排走着,朱允炆略微落后半步。正愣神间,五位秦王和皇太孙近前叩头:“参见父皇/皇爷爷,父皇/皇爷爷福寿安康。”朱元璋高兴的让大家起来,定身看几个儿子,越看越欣喜:“好了,今天不论君臣,只论父子,朕在偏厅设宴,给你们洗尘。”

乾清宫偏厅,众人坐下,朱元璋在上首,朱允炆陪坐,其他人依次就座,朱元璋挥了挥手,除了留下服侍的宫娥和太监,其他人都转身出去。朱元璋首先举杯:“今天朕很高兴,樉儿、棡儿、棣儿、橚儿、榑儿你们今天还朝,来,和朕干一杯。”众人一饮而尽。燕王朱棣首先举杯:“父皇,多日未见,儿臣一直很担心父皇的身体,今天总算见到了,但父皇比以前苍老了,棣儿在此敬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永远健康。”说着,就哽咽了,眼泪流了出来。

朱元璋也很激动:“棣儿,朕也很久没看到你了,在奏折上看到你在北疆和蒙古作战,既高兴又担心,但是作为大明皇族,这是必须要尽的责任。棣儿,你是我们家的千里驹啊,一定要努力,为大明守好北疆,为朕分忧。”

朱棣赶紧出席跪倒:“父皇,儿臣一定遵从父皇的旨意,为大明守好北疆,只要儿臣有一口气在,北疆防线将坚不可摧。”

“很好,很好!”朱元璋笑着喝下一杯酒。

其他几个亲王依次敬酒。

不过在秦王敬酒时,朱元璋放下了酒杯:“樉儿,你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是的,父皇,最近身体虚弱,总是咳嗽。”

“怎么不早点禀告父皇,父皇派太医去给你治疗啊。”

“儿臣让父皇担心了,不过是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了。”

朱元璋挥手招过长福:“今天几位亲王都宿在皇宫,你去安排一下,另外传太医给秦王看病,一定要小心在意。”长福点头应是。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站起来走到宴席中央,面向朱元璋:“皇爷爷,各位王叔,今天我们朱家欢聚一堂,允炆作为小辈,在这里祝皇爷爷福寿延年,永远健康,祝各位王叔阖家幸福快乐。”朱元璋拿起酒杯:“很好,允炆,朕很高兴,你这么仁孝,不愧为大明的皇太孙,来,大家举杯,干一杯。”

......

因为是午宴,很快就结束了,五位亲王和朱允炆告别朱元璋去休息了。朱元璋回想了今天的情形,感觉有点不对劲,噢,对了,允炆在席上只是一个皇孙,而不是一个皇太孙,他的几个叔叔似乎对他不是很尊重,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想了想,对长福说:“你去礼部传旨,命令马上拟出一个亲王觐见皇太孙的礼仪出来,在公开场合要行觐见礼,之后才能行家礼。”

晚上,朱元璋在谨身殿设宴,在京的文武百官、公候勋贵都来了,一起欢迎五位亲王。宴席五位王爷刚要进殿,被长福拦住了,众亲王楞了一下。长福拿出一份圣旨,对五位亲王说:“五位王爷,接旨吧。”

五人赶紧跪下,听长福宣旨,听了之后,脑筋都爆起来了,圣旨重定了亲王觐见皇太孙的礼仪,要求亲王对皇太孙四拜,之后才能叙家礼。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无奈接旨。进门之后,百官已经到了,看五王来了,赶紧过来行礼。

又过了一会儿,皇太孙朱允炆到了,随着门口太监的报名,所有百官和五位王爷都出来见礼,行礼之后,允炆让大家平身,自己走到主位旁边坐下。等朱元璋来了,所有人一起行礼,吾皇万岁之声响彻整个宫城。

皇帝赐宴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吃不饱的。允炆也不例外,不过他更多的是在关注五位王叔的神情,他发现和中午比较,五位王爷有些意兴阑珊,经常交头接耳说话,且会偷偷扫视自己这边,也不知道是在看朱元璋还是看自己。

朱元璋高坐在高台之上,对下面的事情一览无余,其实他已经从在场的太监口中知道了长福宣旨时儿子的不自然和勉强,这不由得让他感到一丝恼怒,允炆在家礼时对他们非常尊敬,亲自出城迎接他们到来,宴席上也以晚辈自居,可这些儿子却是这种表示,不由得让他失望和警惕。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大明朝来一场内斗。但是到底怎么做,他确实还没有想好。

酒宴进行到一半时,朱元璋感觉疲倦就先走了,让朱允炆主持。朱允炆想了一下,就让自己的四个伴读舞剑助兴,这几个人都很给他长脸,精湛的武艺赢得了满堂彩。然后朱允炆让文武百官向五位王爷敬酒,五位王爷才颜色稍霁,对朱允炆点头示意。最后让在做的文臣作诗,最后太常寺卿黄子澄独占鳌头,看到自己老师夺冠,高兴之余,朱允炆当场赐下黄金五十两。

晚宴结束后,群臣施礼后鱼贯而出。朱允炆走到殿门口目送大家离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不错啊,没想到我这个侄儿会如此荣耀。”允炆回头一看,正是燕王朱棣,朱棣已经有些醉醺醺的,站在自己旁边,很感慨的说。朱允炆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口。突然,旁边一个官员厉声呵斥:“燕王殿下请自重,太孙殿下乃是储君,君臣有别,岂能如此轻慢。”两人回头一看,正是黄子澄。朱棣愣了一下,笑笑说:“不好意思,允炆,四叔我有点醉了,先回去就寝了。”黄子澄怒道:“你......”朱允炆笑了笑拦住了黄子澄,对朱棣说:“王叔先回去吧,不要放在心上。”然后目送朱棣离开。

次日早上,朱允炆到了乾清宫,发现朱棣也在,朱棣看到他,就四拜于地:“太孙殿下,臣昨晚失了君臣体统,今晨赶紧过来谢罪,请饶恕王叔这一次吧。”朱允炆愣住了,转头看了看朱元璋,朱元璋笑着说:“你燕王叔昨晚失态了,朕也听说了此事,今天一早你王叔就过来和朕请罪,然后你来了,就给你请罪。”朱允炆赶紧扶起燕王:“王叔不至于此,允炆年少无知,还需要王叔多多襄助,北部边防还需要依仗王叔呢。”燕王满口的道歉悔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坐下来。朱元璋看着他们说:“允炆是储君,是大明未来的皇帝,棣儿,你是燕王,负责北方防线,抵御蒙古入侵。你们都是一家人,虽为君臣,但一定要精诚合作,保我大明江山永固。”两人点头称是。朱棣心想:这次来京来的值了,父皇对我更信任了,而且经过这一次,允炆小儿以后中伤我,父皇也不会相信的,反而会认为他容不下至亲,哈哈哈,虽然朱棣表面很沉痛,但心里却乐开了花。朱允炆心里都要骂娘了,皇爷爷啊,皇爷爷,这么简单的计策你都看不出来吗?还那么信任朱棣,以后我说我不信任朱棣,搞不好你还会觉得我挟私报复,如果换蓝玉这么对自己,恐怕蓝玉早就死了,看来得靠自己了。

很快就到了上朝时间了,朱允炆陪朱元璋上朝去了,朱棣也列席朝班。朱元璋坐在龙辇上,看着在旁边走着的孙儿,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明白孙子也不傻,并没有被朱棣糊弄,也没有被自己的言语说服。朱元璋决定先不露口风,看看孙子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第二十五节 文武之道

五王入朝,相当于述职,向朱元璋禀报过封国的情况之后,朱元璋叮嘱了一番,留他们住了几天,就让他们回去了。

这段时间朱元璋身体好一些了,也不用朱允炆朝夕侍奉了,所以他有了一些时间去文华殿(就是原来的文华堂)读书,刘三吾和黄子澄陪着他,帮他解答疑惑,最近朱元璋还派了秀才张宗浚等人协助刘三吾等人,所以陪太孙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了。

朱允炆慢慢从蓝玉案里走了出来,五王入朝又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清楚的意识到,不仅燕王,其他几个王叔都对他不满,只不过燕王表现的更直接一些而已。允炆认真的考虑了了当前的形势,忽然发现,蓝玉案已经是过去了,已经无法挽回,军队中能打仗的基本都死光了,自己需要重建忠于自己的军队。除此之外,还需要拉拢文臣和勋贵,他考虑了一下目前的策略,他觉得文武两条路都要走,文的方面他决定修订《大明律》,降低罪罚,力求公平,另外五伦方面,留出一定的余地,给审案的人留出一定的空间,即常说的“屈法伸情”,武的方面,他决定创建武学,为兵棋推演服务,另外培养自己的嫡系。

一日,读书完毕,朱允炆站起来说:“刘老先生,黄师傅,诸位先生,孤打算修订大明律,你们觉得如何?”

“殿下打算怎么修订呢?”刘三吾问道。

“刘老先生,孤想去掉一些残酷的刑法,另外五伦方面,屈法伸情,给断案人留出一定的空间。”

“去掉残酷的刑法,恐怕皇上不会同意的,五伦方面倒是可以修订一下。”

......

最终,大家都同意修订《大明律》,但怕皇上不同意。朱允炆自告奋勇,负责找皇上陈情。

下午,朱允炆来到了乾清宫,朱元璋正在批改奏折,看到允炆来了,放下笔:“允炆,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皇爷爷,允炆最近翻看大明律,深感有些刑法过重,另外五伦方面,有些地方过于死板,允炆想留出一定的空间,留给判官一定的人情处理余地。”

“为什么呢?”

“皇爷爷,允炆觉得五伦之中的刑罚,需要考虑当事人的具体情况,不能武断的一刀切,否则会让百姓不服。另外,律令的作用不仅是处罚犯罪,还要移风易俗,改变百姓的好恶取向,进而淳化民风,达到无为而治的境界。”

朱元璋沉吟了一下:“好吧,有道理,你去安排人来做这个事情,需要什么人手跟朕说一下,朕会给你配备的。”

“孙臣打算召集翰林学士,和詹事府的大学士、伴读来做这件事情,另外孙臣打算召回两个人。”

“谁?”

“方孝孺,解缙。”

“哦,这两个都是人才,但是都有缺点,方孝孺为人古板,但很有文采,可以用,这个朕答应你。至于解缙,他还是太年轻了,不适合做这个事情。等过两年吧。”

“好吧,谢皇爷爷!”

“好了,你去办吧,有问题随时禀告。”

“恩,谢谢皇爷爷。”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的背影,开心的笑了。

回到文华殿,朱允炆召集了詹事府的伴读、大学士,和翰林学士通报了这件事情,传达了这件事情,要在坐的人员都参与此事,自己负全责,具体协调由刘三吾总负责,实际事务由黄子澄负责,另外召回方孝孺,参与修改《大明律》。大家都很振奋,摩拳擦掌的要搞定这件事情。之后,朱允炆每天几乎都和大家一起讨论,参考《礼记》、儒家经典和历代律法,尤其是唐律,间或参考宋律,针对每一条的讨论都很激烈,经常需要刘三吾甚至朱允炆打圆场。一个月后,正在给蜀世子做老师的方孝孺奉旨回京,参与讨论《大明律》。方孝孺信奉《周礼》,争论的就更加厉害了,以至于都没法进行下去了。朱允炆就想了一个法子,做了一张大黑板,用来记述每个人的观点。规定每条记录的讨论时间不超过一天,凡是赞同人数为3/4的就通过,超过一天也无法决定的就暂时搁置,这样在一个月内就将《大明律》过了一遍,剩余的争论不决的问题,有五十多个。然后将这些记录的讨论时间规定为2天,然后3/4的人赞同就通过,以此类推。所有的最终讨论结果,做好记录。这样的方式对大家很新奇,而且朱允炆尽量不拍板,尽量按照投票而来,这样大家的热情很高,效率也很高。

朱允炆间或的会和朱元璋汇报进度,朱元璋很满意,偶尔也会到文华殿倾听大家对大明律的修改意见,等看到朱允炆制定的讨论规则,也很赞赏,这种方式效率高,而且所有人都可以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最后的意见也会记录在案,作为律条修改的佐证。

这样差不多半年时间就基本完成了,修订整理之后,上奏给朱元璋,朱元璋看了之后,将允炆招了去:“允炆,你主持修订的《大明律》朕看过了,总体上比较合适,但是朕觉得量刑有些轻,但是朕主张刚猛治国、乱世用重典。”

朱允炆想了一下说:“皇爷爷,允炆以为自元末大乱以来,大明建立已有二十六年,不宜长期使用重典,孙臣这次修订大明律的目的,用的是治平之法,就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所以才将一些刑罚减轻。”

朱元璋站起来踱了几步,叹道:“也罢,允炆,朕是开国之君,建立大明秩序,所以非重典无法治民、任官和领军者。但你是守成之君,要实行宽政,所以如此修订大明律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如今颁布新的《大明律》,恐怕不足以慑服宵小。这样,颁布新的《大明律》将简略的《大诰》附于其后。”

“皇爷爷英明。”

第二日,朱元璋颁布了新的《大明律》,《大诰》要略附于其后,并令:“今后法司只依《律》与《大诰》议罪。”

群臣欣喜,对朱元璋的转变非常高兴,也暗暗欣喜皇太孙的仁慈宽厚,《大明律》是大明执法的规则,皇太孙对《大明律》修订体现了其执政原则,百官以后会有好日子过了。

《大明律》颁布,自胡蓝两案以来的紧张气氛慢慢消散,百官对大明和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些信心。此时,为洪武二十七年正月。

修订完《大明律》,方孝孺也加入詹事院,作为皇太孙的伴读。通过朝夕的相处,朱允炆发现方孝孺确实博学多才,对儒家典籍如数家珍,只是过于理想化,总想恢复上古的礼制,果然和皇爷爷说的一样,有些古板。

过了几天,朱允炆读书完毕,叫上黄子澄和方孝孺,一起走出文华殿,转了几转,来到了东角门,在门内的亭子里坐下,让人上了茶水、瓜果,让两位一起品尝。

三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谈,朱允炆突然叹了口气,黄子澄、方孝孺都停下来,问道:“殿下,为何叹气,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朱允炆叹道:“自蓝玉案后,军中人才凋零,一旦有变,如之奈何?”

黄子澄、方孝孺对视一眼,道:“殿下可是忧心燕王?”

“呵呵,也不全是,只是燕王叔手握重兵,都是北疆作战的精锐,容易尾大不掉啊。”

方孝孺接口道:“殿下,不必忧心,自皇明开国以来,驱除元兵,劝课农桑,百姓安居乐业,民心多附朝廷,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住,不必过于忧心。”

朱允炆诧异道:“方先生所言有些道理,但是我一直很疑惑,辽金元为何能蚕食宋朝,最终灭宋于崖山呢?难道元朝得道多助吗?”

“臣以为,元兵暴虐,虽然一时得势,但数十年就被今上驱逐出中原,所谓胡人无百年国运,所以这不足为虑。”

朱允炆真的诧异了,仔细的看了一眼方孝孺,心里想:胡人无百年国运,纯属没见识啊,之后的满清就差不多300多年了啊,成为名副其实的华夏正朔,但似乎满清也算不上得道多助吧。

“那方先生的意思是即使燕王一时造反成功,也最终会被人所唾弃,但孤想问的是,孤会是什么结果?”

方孝孺赶紧跪倒在地:“殿下,臣没有说燕王造反会成功,臣认为,朝廷拥有百万雄兵,燕王只有北平一隅,兵、钱、粮皆不足,不可能成功的。”

黄子澄也插口说:“殿下息怒,臣也赞同方先生的意思,诸王护兵有限,只能自守,倘若有变,朝廷以大兵临之,谁能抵挡?汉朝七国之乱最终平息,也说明了这一点。七国之力强于今之藩王,而我朝兵力远强于前汉,所以何必担心诸王不能平息啊。”

朱允炆沉默无语,感觉这两个人说的都是真理,大方向、法理上都没有任何瑕疵,但是,正确的战略必须有正确的战术作为辅助,这是梦中做旅参谋长经常面临的问题,错误的战略下,再正确的战术也无济于事;同样正确的战略,如果战术制定不合理或者执行人的能力不够,那么即使战略再正确也无济于事。两人的大方向是没有错的,但是他们缺乏执行战略的能力,看来自己是找错了人。

朱允炆想明白之后,举手终止了二人的讨论:“两位先生,孤打算向皇上奏请创建武学,挑选全国各卫所中百户以上、年纪在30岁以下、能够看得懂兵书战册的将士800名,进行集中培养,孤想让他们学习用兵之道,另外孤还想让他们懂得忠孝节义,所以想让你们二位给他们上一些课,不知二位以为如何啊?”

“这个......”

黄子澄和方孝孺互相看了一眼,感觉殿下的想法很独特,创建武学,还打算配备专门的文武老师。其实两个人不是很喜欢皇太孙的建议,但是也能明白皇太孙的忧虑,皇太孙打算培养自己的嫡系部队,这样在未来对抗诸藩王就更有把握。

方孝孺抢先说道:“殿下,臣对殿下忠心耿耿,对殿下交代的事情一定竭尽所能,既然殿下想要创建武学,那么臣愿意接受殿下的命令。”

黄子澄一看,得,方孝孺真是痛快,自己也别端着了,就说道:“臣也如此,只不过兹事体大,希望殿下能够全盘考虑。”

朱允炆哈哈笑道:“两位先生真是帮了孤的大忙了,孤会和魏国公、开国公商量一下此事,等有了结果,就会向皇上奏请,到时候还要辛苦两位先生了。”

“殿下所命,微臣无有不从。”

......

第二天,朱允炆在詹事院召集了四位伴读和徐辉祖、常升和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耿璇已经被朱元璋任命为前军都督府佥事,不过平时还是跟在朱允炆身边。朱允炆开宗明义,说了要办武学的想法,然后问大家怎么看?

徐辉祖爵位最高,所以先发言:“殿下,武学历朝都有,但是都很难坚持下去,殿下打算怎么办武学呢?”

朱允炆说道:“孤的想法是这样的,孤打算在城外选一个地方,作为武学的校址,然后在全国的卫所中挑选精悍军士,条件是职务在百户以上,年龄小于30岁,能够识文断字,人数在800人左右,打算编为四队,耿璇你们每人带一队。孤打算对他们进行重点培养,打算开设步兵、骑兵、火器、侦察、指挥、辎重等学科,对了,还要进行忠君爱国教育,孤会找一些儒学大家给他们讲课。其他的军事科目孤打算找军中的宿将担任,比如魏国公和开国公。”

齐泰举手道:“殿下,武学需要办的如此复杂吗?还需要儒学大家上课?”

朱允炆敏感的发现在坐的无论文武,对这一条似乎都不怎么感冒,就笑着说:“孤认为,大明的将士需要有知识、有文化,能够看懂上级的命令,能够不断的学习、提高自己,甚至可以转为文职,这样避免未来文武殊途的现象。”

听到朱允炆这么说,在场的武将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对武将的重视,而且对武将转为文职很感兴趣,齐泰为文人代表,想反对,但是碍于魏国公、开国公在场,就没好意思说出来。

常升站起来手:“殿下,末将认为不仅仅要考虑全国的卫所,还要包括全国的公候勋贵,如果他们的儿子愿意送过来,武学也应该接纳这些人。”

朱允炆一拍脑门:“对啊,开国公说的很对,勋贵之子也要招收。对了,孤还打算招收一些秀才,孤想训练他们,让他们学会做兵棋推演。”

黄子澄不干了:“殿下,秀才十年寒窗苦读,岂能从事军旅之事?”

朱允炆有点生气了:“黄师傅,秀才十年苦读,难道就不能为国家的安全做些事情吗?汉朝的班超投笔从戎,出使西域,慑服西域三十六国,难道其功劳小于朝堂上的官吏吗?大明需要有文化知识的军人,如果文人不愿意从军,不愿意为国家做事情,那孤如何能相信他们在朝堂上能够尽忠职守,为国效命呢?”

黄子澄看朱允炆生气了,就不敢说话了。

朱允炆接着说:“孤认为人数还定在八百人,其中卫所将士四百人,勋贵子弟两百人,秀才两百人,然后为了训练骑兵,孤打算调集精锐骑兵两百人,方便武学学员进行骑兵对抗的练习。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因为这是个大事情,又是皇太孙主导,大家都想在其中占据位置,所以讨论的很热烈,朱允炆默默听着,最后形成统一的结论,写成奏折,决定明天向朱元璋奏报此事,成立武学。

第二十六节 乾清宫议武学

当天晚上,朱允炆一直在考虑武学的事情,几乎到天亮才睡,因为这是他接任皇太孙以来最重要的事情,能够建立将士的培养和晋升制度,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遏制燕王以及保持王朝稳固的方法。梦中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的他对这一切并不陌生,他有信心说服朱元璋开办武学,但是武学开到什么程度就得靠自己了。

次日退朝之后,朱允炆随朱元璋回到乾清宫,两人坐定,太监奉茶之后就退了下去。朱元璋抿了一口茶,看着有些黑眼圈的朱允炆说道:“允炆,怎么了,昨晚没有睡好?”

朱允炆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奏折,说道:“皇爷爷,最近孙臣在忙一件事情,昨晚才整理完成,请皇爷爷审阅。”

朱元璋看他说的很郑重,就接过了折子,然后让朱允炆起来,低头看了起来,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微笑着对允炆说:“允炆打算创建武学?”

“是的,孙臣想的是,现在文臣已经有了正常的选拔、晋升机制,但武臣没有,所以孙儿想建一所类似国子监的武学,专门培养武学人才,经过专门的培养,让他们充实到一线的作战部队中,长久之后,军队中就全部是武学的学生,他们对大明的向心力自然会强一些,而且孙儿还算在军队中对晋升设置硬性限制,想要晋升到特定的官职,必须在武学学习一段时间,待学习完毕后重新分配岗位,这样既避免形成武将专权,又有利于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目前只是第一步,规模较小,将来孙儿还想设立设立低级军官的培训学校,对军官进行培养。”

“允炆,具体方案呢?”

“皇爷爷,我打算在全国卫所中挑选百户以上军官,入武学,进行培养。”

“你打算怎么培养?”

“首先武学里进行全面军事化管理,绝对令行禁止,然后要求所有的学员能够识文断字,会给三个月的时间学习,如果还达不到,就退回原卫所,具体课程我打算开设文化课、指挥、侦查、兵棋推演,文化课是教一些忠君爱国的内容,指挥是学习一些兵书战册,侦查是用来前沿侦查的,兵棋推演我打算培养一些专门从事兵棋推演的专业推演人员。”

“哦,你打算招收多少人?培养多长时间?”

“孙儿打算招收800人,其中从卫所中选拔400人,勋贵子弟200人,秀才200人,另外需要200名骑兵,需要进行专门的步兵骑兵对抗训练。另外培训时间为1年。”

朱元璋思索了一下:“卫所和勋贵没问题,你要秀才做什么?”

“孙儿想让他们做参谋。”

“就是你说的做兵棋推演的?”

“是的。”

“允炆,这个恐怕不行,秀才愿意从军的恐怕没多少,这样吧,如果人数不足,朕从国子监调一些人过来,但不会太多。”

“谢谢皇爷爷。”

“另外你的想法不错,但这个事情不容易做到,可能会受到各方面的掣肘,而且你作为皇太孙,如果这个事情出了问题,会影响你的威望的,你想明白了?”

朱允炆站起来,昂首挺胸,道:“皇爷爷,这个事情一定要做,而且一定可以成功,允炆希望为大明的武备形成有效的选拔、晋升制度。”

朱元璋也站了起来:“允炆,你的想法朕明白,朕也会全力支持你。”顿了一下道:“允炆,你和皇爷爷说句实话,你建武学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鹰一样的眼睛,长吸了一口气,走到大明舆图前说道:“皇爷爷,前段时间,皇爷爷和允炆说过定都问题,蓝玉案后,允炆一直在思考,如何对军队进行有效的管理和控制。我朝定都金陵,位于大明的东南海岸,从目前来说,海上倭寇的威胁并不大,主要的威胁来自于北方以及西北,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帝国必须在这些地方囤积重兵,目前在辽东、大宁和北平加起来的军队已经接近40万,山西大约20万左右,陕西包括甘肃宁夏也在20万左右,西南崇山峻岭阻隔,自古不足为虑,目前京师的军队为60万左右,其他内地如河南、山东、湖广、浙江等都司加起来大约在70万左右。”

“从历史来看,都城距离外患太远,必然出现问题,东晋屯重兵于荆州,则日夜有上游兵下之忧,故组建北府兵,最终北府兵击败荆州兵,而晋遂亡;唐灭突厥,故北方安宁,但东北契丹崛起,不得已在东北幽燕囤积重兵,致有安史之乱;”

“为解决此类问题,北宋在都城囤积重兵,强干弱枝,故边患屡起,但京师之兵承平日久,已不习战,故女真一击灭国,百万之师不堪一击。”

“我朝金陵聚兵虽多,但北元威胁远强于匈奴、突厥,故北方的边兵日日征战,而京师之兵却不经历战事,必然日渐衰落。久之,若北疆生变,一击之下,就可能饮马长江,到那时,大明危矣。”

朱元璋听到这里,楞了一下说道:“允炆,朕知道你的担心,但是北疆的军队都由你的叔王掌控,骨肉至亲,你应该能放心吧,内陆有变,则你的叔王会帮你平息。你还担心什么呢?”

朱允炆倔强的看着朱元璋:“皇爷爷,您说的很对,在目前的形势下,内陆有变,容易平定。但是北疆呢?”

“北疆都是你的叔王,而且粮饷不足,需要京师供给,你担心什么呢?”

“皇爷爷,粮饷从来不是北方军队所必须的,北方军队都是骑兵,进入中原,中原遍地粮草,何忧粮饷不足?本朝开国以来,皇爷爷决定五军都督府练兵,而兵部调用,此法甚善。这样统兵无调兵权,调兵者无兵。且在洪武二十三年,皇爷爷诏令在京官员任职不得超过三年,需要调换官职。但是诸王领兵已有数年乃至十数年,秦王叔洪武十一年就藩,如今有十六年了,晋王叔也是十六年,洪武十三年燕王叔就藩,如今已经有十四年了,他们都还年轻,还可以将兵数十年,数十年之后,这些兵将是朝廷的,还是藩王的?即使王叔顾念朝廷法度,没有他念,但是他们的儿子、孙子呢?”

“当然,皇爷爷,孙儿并不是想对付诸位皇叔,孙儿的想法是要让朝廷拥有绝对优势的力量,如此才能震慑北方诸王及其下的骄兵悍将。”

朱元璋脸色有些难看了:“那你觉得你的方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回皇爷爷,不能。这只是第一步。”

朱元璋怒道:“那你什么意思?要朕先帮你对付你的王叔吗?没有他们,大明的北方防线怎么办?”

“皇爷爷,允炆并无此念。如果无端处置藩王,会导致骨肉离心,只要他们没有反迹,允炆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当然他们要逐步放弃兵权。”

朱元璋长出了几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招手让允炆坐下,看着允炆,说道:“允炆,其实朕选你做皇太孙,心里是有些遗憾的,担心你控制不了朝局,当然你的聪明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过于心软,易被百官所欺;另外自从你昏倒醒来之后,朕觉得你和皇爷爷有些隔阂,不像以前那么坦诚了,似乎在害怕朕,都是朕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但自从蓝玉案之后,朕发现你变了,更敢说话,更敢做决定了,尤其是今天,和朕坦诚的说你王叔的问题。朕很高兴。”

“其实,朕也很矛盾,大明承元末大乱而起,诸多公侯恃功自傲,多行不法,朕屡次警告他们,但没有效果,最后朕看明白了,他们是想像元朝贵族一样,视百姓如畜犬,肆意妄为,这一点从投降蒙古贵族多有反意就知道了。而朕起自布衣,并没有元朝黄金家族的那种绝对地位,当然即使黄金家族也是大封亲族,才能控制如此大的帝国。朕并不想对功臣动手,因为本朝和前朝不同,前朝多由内部革新而成,所以北方的边患不严重,但是大明靠驱除元兵而起,元兵不甘心,故屡屡犯境,所以朕不得不长期派兵出征,至洪武二十一年,花了二十一年的时间,才逐步安定下来。如此长期的战争,不得不依仗功臣,所以他们就更加的不法,朕只能优容,直到蓝玉伏法,才算解决了大部分问题。”

“朕想铲除不法公候,不得不依仗血肉至亲,目前来说,就是朕的儿子,你的王叔。目前来说,你的王叔们做的不错,但是,朕花了半辈子的时间,将大明的兵权转交到朕的儿子手里,到今天,唯一对皇权有威胁的就是你的叔王了。”

“去年,你燕王叔来京,他的所作所为朕已经知道了,朕很不高兴,但是朕不能处置他,因为他没有明显的过错,更重要的是北方防线需要他,如果罢黜了燕王,北元犯境,何人领兵出征?”

“其实朕从你的脸色也知道,你很不高兴,但是你没有说,朕既高兴也不高兴,如果你直接找朕告状,朕就不得不处理,但暂时还无法处理燕王,那就麻烦了。”

“朕最近也在考虑如何解决北方防线的问题,朕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而且朕也老了,很多事情都没有精力做了,比如迁都,比如北方防线的问题。蓝玉案可能是朕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朕可以保证大明江山在我们朱家人手里,其他的就得靠你了,允炆。”

“和皇爷爷说一下,你有什么打算,从最近的表现来看,你似乎有了决定。”

朱允炆被朱元璋的话震惊了,自己的爷爷说的没错,自从梦醒之后,自己就有点怕皇爷爷,另外,他以为自己的爷爷是偏袒他的儿子的,所以他今天打算和皇爷爷摊牌的,因为不改变现状,将来难免会发生惊天惨剧,但没想到皇爷爷也有同样的担心,但是他没有解决办法,只能交给自己。

朱允炆跪倒在地:“皇爷爷,允炆错了,让皇爷爷担心了。”

“没什么,你起来,和爷爷说说。”

朱允炆站起来,但没有坐下来,而是踱着步说:“自古控制军队和朝堂,无非两种手段,人事权和财权,人事就是安排哪个人做哪件事,就是给人升官降职,财权就是给其配备的给养和资源。既然如此,对于边疆的军队,也从这两个方面来处理,首先边军的将领需要周期性的调动,严格赏罚,让其不能专兵,且对朝廷有敬畏之心,对于财权,就是控制其给养,在保证其给养只能满足其当前的作战任务,其他的不予满足。”

“还有就是发展武器装备,我们汉人的体力不如胡人,凭的是严格的纪律和先进的装备,纪律需要随时监督,武学可以做一部分事情,装备目前来说,我能想到是火器,至于盔甲、刀枪等装备也需要改进。”

朱元璋略显失望的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常理,任何朝代都是这么做的,但是仍然免不了边疆叛乱和胡人入侵。火器的事情,朕清楚,很好用,但问题很多,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朱允炆很有信心的说:“皇爷爷,允炆很看好火器的发展,不过目前需要一步步来,需要兵杖和军器两司提供一些人手。”

朱元璋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孙子:“允炆,你还懂制造火器?”

“懂一点点,我想多了解一下,看能否改进。另外火器的发展也需要军制做同步的修改,所以允炆打算在武学中先实验一下。”

朱元璋想了想说:“可以,允炆,朕支持你,不过不要勉强,朕明天就下旨,让兵部、工部、五军都督府协助你建立武学。对了,你打算在哪里办?”

“皇爷爷,允炆选的地方在紫金山南麓,梅花山下。”

“哦,和朕的孝陵不远啊。”

“是啊,允炆的意思是让大明的将士日日为皇爷爷守灵,还可以时刻对他们进行忠君爱国教育。”

“呵呵,好吧,允炆你最近有点油嘴滑舌了啊。”

“没有了,谢谢皇爷爷,皇爷爷英明!”

“呵呵,你这孩子,最近要多注意身体啊,朕看你憔悴了不少。”

“没关系的,皇爷爷。”

......

朱允炆回到自己的寝殿,非常高兴,自己走出了新的一步,更关键的是朱元璋并没有反对,真是君心似海啊,自己本来以为是个硬仗呢,没想到皇爷爷对局面洞若观火,对自己的支持很大。

呵呵,燕王叔,允炆不怕你了,你已经落后了。

朱允炆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七节 武学筹备中(一)

第二天,朱元璋就下了圣旨,让朱允炆筹办武学,五军都督府、礼部、兵部和工部协助。朱允炆按照后世学校的模式画了图纸,包括宿舍、教室、操场、教师休息室,还包含花坛、草坪等等,还包括一些器械等,然后让工部的人去施工了。等工部的人走了之后,朱允炆拍了拍脑袋,对了,忘记了个事情,就跑到乾清宫去了。

“皇爷爷,这是允炆设计的武学图纸,您看一下。”

朱元璋接过来看了一下,没怎么看明白,再仔细一看,诧异的问道:“你设计的太简单了吧,只有这些基本设施,会不会太寒酸了啊。”

“怎么会呢?军人嘛,只要能吃、能睡不就可以了吗?武学不是让他们来玩的,是锻炼军人素质的。”

“恩,也对。现在进展顺利吗?有没有问题需要朕摆平的啊?”

朱允炆转了转眼珠,想了想:“有啊,今天有个问题,需要和您请示一下。”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皇爷爷,首先我想在操场上设立一个旗杆,挂上我大明的金龙旗,每天早上举行升旗仪式,所有的老师、学员要鞠躬敬礼,高声唱武学的训导。”

“训导?”

“什么训导?”

“我写的,大致如下:吾身为大明军人,誓死效忠陛下,服从陛下的命令,遵守朝廷的法度,勤练武艺,勇敢坚毅,视士兵如手足,视陛下为父母,为陛下开疆拓土,扫除叛逆,永不背叛。”

“哈哈哈,”朱元璋爽朗的大笑:“允炆啊,你这个马屁拍的太厉害了啊,而且也太白话了,让人知道是你写的,要被人笑话的。”

“皇爷爷,孙儿觉得这样才通俗,每个人都能听懂,这样对军人来说才是最好的。”

朱元璋笑了一会儿停下来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这个方法我觉得不错,不过这个词你再斟酌一下。”

“好的,还有一个事情,我打算在武学草坪树立雕像,比如中山王徐达的,开平王常遇春的,来激励将士上进。”

“这个可以,你倒是提醒朕了,这个朕吩咐工部去制作。”

“还有一个,就是孙儿想让皇爷爷为武学题词。”

“题什么词?放在哪里啊?”

“孙儿想在操场是立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日月不灭,永耀大明’,激励学员的斗志和雄心。”

日月不灭,永耀大明!这几个字一下子就打动了朱元璋,朱元璋感觉肾上腺素都分泌过度了,整个人都有点眩晕了,“不错,不错,这个可以有。朕会好好写,你让工部的人负责制作,等武学开学的时候真要过去看一下。对了,武学什么时候开学。”

“大概要三个月吧,先要选好人,然后通知过来,有的路途比较远,会慢一些,所以预计五月初一开学。”

“哦,好的,不错。”

“对了,还有个事情,允炆写了武学的条例,您看一下。”

“放这里吧,朕慢慢看,你先去忙吧。”

詹事院。

朱允炆叫来自己的几个伴读还有徐辉祖、常升、李景隆、齐德、黄子澄,把自己早有准备的武学条例拿了出来,让耿璇读给大家听。

大家听着听着,就面面相觑,而且这条例还特别长,感觉快上万字了,念了半个时辰才念完,众人也不敢打断,只不过等耿璇念过之后,让大家提意见,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提。

其实朱允炆就是把后世军队的条例改了改拿出来了,但是对于明朝的人来说太复杂了。齐德首先说道:“殿下,有必要那么麻烦吗?臣感觉殿下规定的太多了,坐姿、站姿、内务、走路、吃饭等等,甚至睡觉都有,还有那个什么晚上集合等,还有什么关禁闭,是什么意思啊?而且练兵不应该是练刀法、枪法、箭法、骑术之类的吗”

朱允炆楞了一下,看向徐辉祖:“各位国公,你们经常出京练兵,你们的兵是怎么练的?”

三位国公互相看了看,徐辉祖作为老大,就硬着头皮先说了:“练兵其实就是严格训练、统一号令,信赏必罚,就可以了啊。”

“那如果士兵没有做到怎么办?”

“棍棒或者杀头啊。”

乖乖,这可有点简单粗暴啊,朱允炆挠了挠头,说道:“我说的这些只是基本的日常作息,后续的细则还得继续完善,到时候需要各位国公多多协助啊。好在学员还有2个多月才能来,这样,你们是国公,孤就不训练你们了,不过你们从卫所挑选40个精壮士兵,就借你们府军前卫的操练场我来训练一下他们,耿璇几个,你们来做队长,我做教官。今天下午孤要开始训练,几位国公能做到吗?”

“这没问题,末将会下午引殿下前去。”

“好的,你们去忙吧,其他人留下。耿璇,你们几个马上要接受训练了,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如果训练出问题,就要关小黑屋禁闭了。现在我们到院里去。”

一行人到了院子,朱允炆演示了几个动作,如立正、稍息、站军姿、正步走、坐姿还有对内务的管理等等,耿璇试了一下,感觉很简单,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朱允炆不由得心里暗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下午,徐辉祖等人把朱允炆一行领到府军前卫的训练场,为方便朱允炆训练,选了一个小的训练场,也把这些士兵的营房搬了过来。等朱允炆过来,府军前卫的指挥使刘俊峰赶紧过来打招呼,朱允炆点头示意之后,40个士兵赶紧出来列队,齐声跪倒:“参见殿下。”朱允炆看了一下,不过,确实都挺强壮,看来是精兵强将啊,满意的看了一下刘俊峰:“不错,刘指挥使,你的兵练得不错啊。”刘俊峰赶紧单膝跪倒:“谢殿下夸奖。”

朱允炆叫了耿璇四人过来,让他们每人带一队,就让耿璇和他们一起站军姿,朱允炆讲了动作要领之后,就拿着小棍在场上乱窜,朱允炆似乎回到了梦里训练新兵的时候,不停地纠正士兵的动作,不是手没贴紧,就是腰没挺直,要么就是脚没有抓住地。看着朱允炆在场中用小棍敲打士兵,冷不丁的还会飞起一脚,把某个士兵踹飞出去,原因是因为脚没有抓住地,几位国公和齐德、黄子澄都看傻了,怎么皇太孙今天不按常理出牌了啊,平时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粗暴啊。

“殿下这是做什么啊?”“没见过这么练兵的。”“这似乎有点严啊。”

朱允炆严格的纠正动作之后,大家的感觉就上来了,按现在话说,不到10分钟,就有的士兵受不了了,摇摇晃晃。朱允炆上去就是一脚:“怎么回事,没吃饭呢?”

“回殿下,他确实没吃饭。”刘俊峰凑过来说。

“恩?大胆,你们竟敢克扣粮饷?”

刘俊峰“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殿下,不是的,兵部规定只能吃两顿。”

“哦,这个不行,在孤训练期间,必须每个人吃三顿,而且要有肉菜。”

“好的,一定一定。”

“好吧,开国公你过来监视着这些人,达到半个时辰就可以了。”

常升比较年轻,好动,而且也比较粗暴,拿着小棍过来敲敲这个,敲敲那个,随脚踹踹这个,踹踹那个,感觉真不错,不过在场的士兵就不这么想了。士兵平时是一天吃两餐的,今天天气还有点热,大家不一会儿就感觉受不了了。出了汗的也没法擦,否则后面立刻会一脚踹上来,开国公比殿下下手更狠啊,腿、手一会儿就开始打哆嗦,人也开始打晃,慢慢开始有人晕倒,开国公也不管。

“常升,让人把晕倒的送到旁边休息,给点吃的,给点水。”朱允炆在旁边吃着东西,看到了这种情况赶紧吩咐。立刻有人过来把晕倒的士兵抬到边上休息。

喔!这个方法好啊,慢慢的晕倒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的人被抬出去。这帮家伙吃了喝了,却没有回来继续站,却开始调笑还在站着的士兵。

“看,张云飞不行了,开始晃了。”

“郭小侯爷也不行了,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曹国公,你过去看一下,让休息好的人,赶紧过来继续站军姿,得站满半个时辰才好。”朱允炆看着不像话,就吩咐李景隆说。李景隆赶紧过去,对边上休息士兵拳打脚踢,这帮士兵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继续站着。老李一边揍人一边想,老子好久没有这么粗暴了,哎,谁让人家是皇太孙呢,惹不起啊,麻溜的揍人吧。

半个时辰之后,能一直站下来的人并不多,连四个伴读里都有两个没有做到,吴升和郭钥都晕过去两次。不过朱允炆严令所有的人都必须站满半个时辰,所以到最后,还有些人站了一会儿,就晕倒,然后吃喝,然后再过来站着。

朱允炆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就对刘俊峰说:“刘指挥使,现在还站着的士兵,明天就不要过来了,你再找一些人顶替,要满四十个人。”

刘俊峰擦着汗说道:“殿下,殿下,末将一定回去好好收拾这些兔崽子,一定让殿下满意。”

“不用了,”朱允炆懒洋洋的说:“你只要把人补充足就好了,明天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否则孤会怀疑你的带兵能力的。明白吗?”

朱允炆拍了拍刘俊峰的肩膀,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刘俊峰傻傻的看着朱允炆一行人远去,等看不到人影了,扭头看着操场上还在站着的士兵:“来人,把场上站着的这些怂包拖下来,每个人三十军棍,一个都别跑,关键时刻给老子丢脸,娘的!”

立刻就有人上来,把场上的人拉下去,就要打军棍,大家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将军,你不能啊,末将救过你的命啊。”“姐夫,我是你小舅子啊,你不能打我。”“叔叔,别啊,不就是没站好吗?皇太孙这个主意也太狠了啊。”

“都给我闭嘴,给我打,狠狠的打!”刘俊峰脸色立刻就白了,跳着脚的骂,骂完了,四周看看,一身冷汗刷的冒出来了。

他是蓝玉案大清洗之后才提拔上来的,对那次杀戮记忆犹新,好多他认识的甚至仰望的将军都拉到法场砍了头,据说只不过是发了几句牢骚而已,这时候听到有人胡说八道,差点没把他的胆吓破。

等收拾完这些偷懒的家伙,刘俊峰对坚持下来的20多个士兵说:“今天你们表现很好,老子给你们加餐,而且以后中午也有饭吃,你们可得表现好了,在皇太孙面前给老子长长脸,知道吗?”

大家齐声领命。

指挥使大人转过头来对身边的同知说:“你赶紧去挑人,一定要挑最好的,最强壮的,皇太孙好像要有大用,这是个好机会,可不能关键时刻顶不住啊,老弟。”

同知答应一声,赶紧去安排了。

皇太孙一来,整个府军前卫就鸡飞狗跳了。

今天表现较好的20多人晚上加餐,每人一大块猪肉,但是没有酒,明天皇太孙还要来呢。这些人边吃边聊,吃的那个美味,舒服啊,其中一个彪悍的家伙叫王大海,他一边吃着肉,一边说:“哥几个,今天真舒服啊,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大块的肉了啊,今天那么累,也值了啊。”

“是啊,真希望殿下天天来,要是能成为殿下的亲兵就更好了。”

“想的美吧,殿下怎么能看上我们这样的人。”

“那没准呢,我觉得殿下今天对我还是很看重的。”

“就你啊,别做白日梦了。”

......

王大海抬手止住大家的说笑,道:“你们说,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啊,是不是在挑选什么啊,不过今天站着真是难受死了,真不知道殿下怎么想出来的。”

“是啊,王大哥,我开始觉得不就是站着吗?殿下还那么郑重其事,可过了一会儿,身上就不舒服了,不过我今天是饿的,否则今天一定可以坚持完。”一个精瘦的家伙在边上附和道。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啊,殿下是有深意的,肯定不是坏事,你没看指挥使大人都紧张的不得了。”

“对啊,今天淘汰下十几个,我们可得坚持住啊。”

“对,就是,就是!”

.......

朱允炆带着一行人回到詹事府,让大家坐下,笑着问道:“大家感觉怎么样?”

耿璇几个累得不轻,其他几位国公也没有说话,齐德站起来说:“殿下,下午你只是让人站了半个时辰,这也是练兵吗?”

朱允炆笑着说:“当然了啊,齐主事,我觉得士兵的训练要从日常作息就开始,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有走相,训练他们对命令的绝对服从,然后再练习队列,然后才能练习战技,我要求的军队是一志铁军,即使前面是悬崖,命令不停,也要走下去。”

“殿下,你的方法能训练出一支铁军吗?”

“可以的,大家到时候看吧。”

......

朱允炆最后总结了一下,说道:“明天卯时,耿璇你们几个和孤一起到府军前卫,开始训练,我一会儿还要给你们讲一下具体的训练内容,几位国公那边挑选人员调动可要抓紧啊。”

几位国公点头应是。

然后,李景隆站起来说:“殿下,您写的条例能不能给末将看一下。”

“好啊,没问题,人人有份,也希望大家每个人都能提提意见。”朱允炆从桌子上拿起条例分给每一个人。

其他人向朱允炆施礼告别,留下了耿璇几个人。

朱允炆看了自己的几个伴读,总体上他还是很满意的,耿璇稳重、吴升缜密、宋瑄勇猛、郭钥机智敏锐还喜欢火器。朱允炆用手指弹了弹桌上的条例,问道:“大家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郭钥这次抢着说:“殿下,这个军姿很累人啊,末将还没有想过站着还能这么累人。”

其他人也点头称是:“殿下,站军姿很累,有必要吗?”

“有,很有必要。”朱允炆站起来看着大家:“孤希望军人是高贵骄傲的,军人的精气神要一眼看的出来,让人赞赏,所以孤才决议在衣食住行严格要求,让人在日常生活中就能牢记军人的纪律,在此基础上训练队列,然后再训练武器战技,你们明白孤的苦心吗?”

耿璇年纪大一些:“殿下,末将明白殿下的苦心了,末将誓死效忠殿下,把武学办好。”

“恩,很好,你们呢?”

其实其他几个人似懂非懂,不太明白朱允炆的意思,但还是点头应是:“誓死效忠殿下。”

“好了,你们回去好好看看条例,明天开始要全天训练了。”

“遵命,殿下!”

朱允炆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日常条例有了,还需要队列、战阵等等规章制度,这些都要在梦中去寻找,尽可能的实用完备才好。

耿璇等人走出詹事院,骑上各自的战马。几个人默默的骑行了一阵,宋瑄、郭钥和吴升几个人在小声的嘀咕,耿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瞎嘀咕什么呢?一会儿到我家去,我给你们说点事情。”

长兴侯也在西长安街上,不过比魏国公府要更靠西一些,几个人骑马一会儿就到了。

耿璇下了马,让管家过来把四匹马喂好,再让人安排一下,置办些酒菜。四个人在偏厅坐下,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哥几个也饿了,就吵吵嚷嚷的吃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耿璇放下酒杯,看着三位兄弟说道:“你们有没有看明白殿下的意思?”

殿下的意思?殿下只不过十七八岁,今天把大家折腾的够呛,能有几个意思啊?三个人面面相觑。

耿璇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们啊,公候世家的日子过惯了,没想过将来吧。”

宋瑄道:“耿大哥,你怎么了啊,我们都是公候之家,将来能怎么样啊?”

“唉,你们几个也算读过书,我问你们,从汉朝之后,我们武将公候的日子为什么越来越差了?”

“差了吗?没感觉。”郭钥插口道。

“你们.....”耿璇把双手放在桌子上,感觉不和这些人把话说透不行了:“是这样的,每朝开国,武将位置都很重要,本朝其实也是,武将的品级要高于文官,且非军功不得封爵。今上把六部尚书定为正二品,低于五军都督府的都督,现在应该是我们武将最好的时候。”

“什么最好的时候,整天朝不保夕的。”郭钥嘀咕道。

“郭钥,你小子不想活了啊。”吴升锤了郭钥一下。

“好好,我错了。”郭钥赶紧道歉。

“接着听我说,现在武将地位高于文臣,历朝开国均是如此,但是之后就不行了,尤其是宋朝,你们想过为什么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说不出理由。

“很简单,武将没有文臣那种晋升机制,大多粗鄙无文,天下承平,皇上每天和文臣待在一起,自然不会喜欢武将了,所以武将的地位就下降了。但是殿下亲自办武学,这样武学的学员就变成了殿下的学生,未来就是天子门生,这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哦,我明白了,我还以为殿下在故意折腾我们呢。”吴升恍然大悟道。

“所以啊,殿下虽然年轻,但是天纵奇才,我们几个是殿下的伴读,得协助殿下把这个事情办好。这两个月要好好操练,我们要和府军前卫的兵士打成一片,我估摸着将来学员来了之后,这些兵士很可能就是教官。殿下让我们几个各带一队,可不能丢了殿下的脸面,让卫所的将士笑话。”

“恩,好的,谢谢耿大哥点拨,我才明白。”几个人才明白朱允炆要做什么,都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

耿璇看着大伙的士气上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殿下交给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殿下别看年纪小,但心思却很细腻,自己得更努力才行啊。

四人吃过酒饭,就拿出朱允炆写的条例一起研究、讨论,有时候不懂的会争个脸红脖子粗,不过理解的少,不理解的多,倒不是不懂怎么做,而是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这么规定。最后大家决定以理解内容为主,在训练中学习掌握吧。

讨论到掌灯时候,大家就告辞回家了,因为明天还要早起训练,都要保存体力。

耿璇拿着条例正研究着,管家在外面敲门,说道:“老夫人让你过去。”耿璇听了,赶紧合上书,到后堂去见母亲。

因为耿炳文早年征战,娶妻较晚,但两人伉俪情深,感情一直很好。但两人子嗣有些艰难,成亲多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耿璇,疼爱之余也对他严格要求。不过耿璇也很让父母骄傲,没有公候贵族的臭毛病,不仅为人忠厚朴实,还追求上进,喜读兵书,武艺娴熟,算得上年轻有为,所以被朱元璋看上了,不让他成亲,要招为驸马,因此他快三十岁了,还没有成亲。耿璇为人洁身自好,虽然没有成亲,但也没有眠花宿柳的毛病,父母对这一点也很满意,但是心里还是小小的埋怨了老朱一把。

耿璇进门,发现母亲坐在正堂主位上,赶紧跪倒磕头:“孩儿不孝,最近有时候比较忙,没有给母亲请安,还望母亲赎罪。”

“没关系了,母亲知道你在忙什么,你是皇太孙的伴读,要尽忠职守,这是耿家的家训,也是耿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一点你做的很好。今天母亲让你过来,是有别的事情和你说。”

“什么事情?请母亲训示。”

“今天太子妃约母亲进宫,母亲听她的意思,是想把江都郡主许配于你,皇家的事情母亲也没有办法,但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江都郡主?耿璇在端本宫也见过几次,是个美人,而且脾气也温和,对待他们这些伴读都很客气,没有想象中公主的恶劣脾气,耿璇对这一点倒是很满意。作驸马是他的宿命,对于他来说,能提前见到未来的妻子,其实已经算不错了。想到这里,耿璇跪倒:“但凭母亲做主,儿子遵从就是。”

“好吧,既然你没有意见,老身就写封书信给你父亲,你父亲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就等着成婚吧。”

“孩儿明白。”

母子聊了一会儿家常,看母亲累了,耿璇连忙告辞,也回去休息就寝了。

第二十八节 武学筹备中(二)

王俊从詹事院出来回到工部,立刻召集工部的官员去梅花山下选址,按照朱允炆的图纸进行设计细化,安排施工。不久宫里传旨,要工部在操场增加升旗的设施,同时做一个浮雕群,目前是中山王和开平王,最后还要设计一个很大的匾额,写上“日月不灭,永耀大明。”王俊觉得太肉麻了,这是谁写给皇上的啊,也不敢打听,直接吩咐人去做了就是。

快下班了,王俊正在准备回家呢,外面进来了两个人,也不敲门,王俊抬头一看,原来是礼部尚书任亨泰和兵部尚书茹瑺,王俊赶紧吩咐人上茶:“两位真是稀客啊,我记得两位从来没有来过工部啊,怎么今天还一起来了?”

任亨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怒道:“真是有辱斯文,皇太孙怎么想的,竟然让秀才参军,这简直是斯文扫地啊,秀才十年寒窗苦读,难道是为了和士兵卧冰饮雪,岂不是浪费了满腹诗书?”

王俊也颔首道:“王某也是如此想,但是这个圣旨已经下了,恐怕不好办啊。对了,茹尚书怎么说?”

茹瑺叹道:“刚才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讨论人选时,感觉武人都把这个作为亲近皇太孙的阶梯了,勋贵之间各不相让,卫所也是如此,恨不得名额都给自己,幸亏皇太孙定了名额,否则还麻烦了。”

王俊愣道:“二位今天的意思是?莫非觉得皇太孙过于亲近武人?担心又是?”

茹瑺赶紧抬手:“慎言,不可说。”

三人沉默。

“那怎么办?”三人几乎同时问起。

久之,任亨泰叹了一口气说:“我和茹尚书商量了好久,也没有好办法,首先武学创建已成定局,卫所和勋贵肯定没问题的,秀才我可以驳回,因为需要人自愿,但是国子监的监生如果皇上开口,我也没有办法。”

王俊忽然灵光一闪:“两位尚书,你们是不是方向搞错了啊,武学是一定要建的,皇太孙亲近武学也不可改变,所以我们只能顺势而为啊,我们不仅不能反对秀才入学,还要增加人手,不仅学生要有我们的人,老师也要有。皇太孙不是说要忠君爱国教育吗?这个我们最擅长啊,我们可以尽可能多的占有课时,一则可以将学员拉到我们这边,二则可以让皇太孙多多接触我们。”

“哦,对,王尚书说的对。”任亨泰大喜,和茹瑺相视而笑。

茹瑺拿起茶喝了一口,然后轻轻的放回桌面:“但是这个度要把握好,不能把事情搞砸,因为皇太孙的反感,因为如果搞砸了,皇太孙还会有别的方法来亲近武学,但是又不能在武学没有我们的声音,这方面兵部会派一些人过去,你们那边呢?”

“礼部也没问题,教师可以多派去一些,但是秀才参军确实有些难办。”

“这个确实难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茹瑺也没有办法,读书人参军闻所未闻啊。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就各自离去了,但是每个人都忧心忡忡。

徐辉祖、常升和李景隆在五军都督府,主持甄选武学学员,争论的很激烈,都希望自己的辖区能多一些名额,不过总体上还是相对克制的,毕竟武学到底能办到什么程度还说不好,也没有必要撕破脸。三人中,常升年纪最小,不过生性谨慎,不喜欢招惹是非,但武艺上遗传了父亲常遇春,力大无穷,武艺娴熟。徐辉祖、李景隆袭爵较早,大约在洪武十八年,不过两人父亲就不是很相容,所以他们的关系也不好,李景隆善读兵书、举止雍容有气度,朱元璋很喜欢他,也经常让他出京练兵。徐辉祖面如冠玉、英姿非凡,也是一个美少年。徐辉祖为人稳重,不好大言,李景隆则不然,敢说话,敢说大话,而且门阀习气很重,对老将不尊重,也看不上徐辉祖,甚至觉得徐达在世应该也比不过自己。常升袭爵较晚,本来爵位也没他的事情,他的哥哥常茂犯了法,被夺爵,才轮到了他,这也造成了他稳重、谨慎的性格,所以即使在他舅舅蓝玉如日中天时,也保持着距离,最终得以免祸。按照现在的话说,李景隆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常升是低调奢华有内涵,而徐辉祖则是奔放洋气有深度。

三个人当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下属按照标准整理好名单,让他们审阅即可,三位国公下值后就回家了。三人的府邸相隔不远,所以并辔而行,不过三个人只是闲谈,没有谈甄选名单的事情。

徐辉祖回到府邸,刚进门,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就直接冲入怀里:“大哥,今天回来的比较早啊,有没有给妙锦买什么礼物啊?”徐辉祖苦笑着把徐妙锦放下:“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风风火火的,大哥今天忙于公事,没有去市集,所以也没什么礼物,家里今天怎么样啊?”

徐妙锦今年十一二岁,是个粉妆玉砌的小萝莉,天资聪颖,活泼好动,徐辉祖很宠这个妹妹,所以在徐府里无法无天,她下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妹妹徐妙绣,是徐达的遗腹子,不过比起姐姐来,这个妹妹要文静的多,才十岁就已经非常稳重,有大家风度。

徐妙锦听到徐辉祖的话,眼珠转了转:“大哥,府里很安静啊,就是大嫂今天气的不轻。”

“恩,怎么了?”

“好像是钦儿惹祸了,在老师的砚台里放了只蛤蟆,把老师吓了一跳,结果摔倒了,搞得鼻青脸肿,先生告到嫂子那里,估计现在正在被家法伺候呢。”

什么?徐辉祖一下子火就上来了,这个兔崽子,竟敢捉弄先生,看我不好好收拾他,就直接进了内堂,发现自己的妻子正拿着家法藤条,在抽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小孩子哇哇乱叫:“我不敢了,母亲,真的不敢了,而且不是我要放的,是妙锦姑姑说......”

正说着徐妙锦就冲到徐钦面前:“嗯?钦儿啊,姑姑说什么了啊?”

小屁孩徐钦看着眼前的徐妙锦,竟然退后了两步:“姑姑,姑姑......”,所有人都能听到徐钦牙齿在打颤:“我在赞扬姑姑呢?我今天犯了错,姑姑已经先教育过我了,钦儿知道错了。”回过头了对正举着藤条的母亲说:“母亲,孩儿知道错了,姑姑也教育过我了。”徐母愣住了,看了看徐妙锦,无奈的放下藤条:“既然你姑姑已经教育过了,就算了吧,不够以后要记住,不能在这样子了。”

徐妙锦赶紧接过藤条,把大嫂扶到椅子上:“大嫂,你看,钦儿都知道错了,我们做大人的还是要给人改过的机会啊,这次的教训已经够重了,是吧,钦儿,”回头直接把徐钦揪过来。徐钦垂头丧气的低着头:“母亲别生气了,姑姑说的对,唉。”大嫂看着徐妙锦,一阵无语,大人?你要是大人就好了。

徐辉祖在后面看了这一切,不由的一笑,明白了怎么回事,自己这个钦儿自小就害怕他姑姑,被捉弄怕了,经常被姑姑逼着、骗着做一些捣蛋的事情,自己又不能对妹妹怎么样,可屡次教育钦儿,但钦儿还是记不住,过几天还要听徐妙锦搞出一些事情了,今天应该也是这样子。

“好了,钦儿,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做错了,要记住教训啊。夫人,让人备一份礼品,你亲自带着钦儿过去,给先生郑重道个歉。”徐夫人点头称是,就带着徐钦去忙活去了。

徐辉祖坐在主位上,看着徐妙锦,徐妙锦不由得有些慌张,眼珠一转,坐在另一边的座位上:“大哥啊,听说你最近很忙啊,跟着皇太孙那个小屁孩的屁股转,听说他要创建什么武学,好像他就是一个书生吧,懂什么武事吗?”

“妙锦,慎言!对殿下要尊重,他是大明的储君,不要给家族惹祸。”

“哦,知道了,”徐妙锦随口应道,满不在乎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抓住徐辉祖的衣袖:“大哥,给我讲讲呗,这个皇太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这么想知道?”

“当然了,妙锦平时也出不了门,听说上次皇太孙迎接五位亲王时,在大街上并辔而行时,是一个很英俊的后生呢,最近听说他主持修改了《大明律》,降低了很多刑罚,知道的人都交口称赞呢。最近又听他在捣鼓武学,他怎么懂那么多事情呢?”

“唉,你把手松开,大姑娘了,像什么话。”徐辉祖把衣袖抽出来:“皇太孙确实年轻,比你大了六七岁吧,但是天资聪颖,做事周密长远,是在是不可多得的储君。”

“哦,比大哥还厉害吗?”

“呃,这怎么能比呢?皇太孙是君,大哥是臣。”

“哈哈哈,大哥,逗你呢。”徐辉祖被自己的妹妹调笑,不由得哭笑不得。

一家人吃过晚饭之后,徐辉祖把自己的两个弟弟徐膺绪、徐增寿叫到了书房,屏退了众人。徐辉祖看着两个弟弟,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膺绪很沉稳,做事情有板有眼,但没什么才气;增寿是小儿子,徐达和徐辉祖都比较疼爱,造成了他骄狂的性格,而且他经常往北平跑,说是去看大姐,每次回来都对燕王赞不绝口,太子过世时,还上蹿下跳,让徐辉祖挑头支持燕王继位,让徐辉祖勃然大怒,把他关在家里不许外出,一直到允炆被立为皇太孙才放出来。不过徐增寿并没有吸取教训,还经常为燕王打抱不平。

徐辉祖让两个弟弟坐下,拿出朱允炆拟定的条例,给两个弟弟传看:“膺绪,增福,我想让你们两个去上武学,皇太孙有大志,武学一定会办好的,你们看看他拟的条例,就知道了。”

两个年轻人低头应是,翻看着条例,不时的交头接耳,徐辉祖看着他们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徐增寿首先跳起来:“大哥,我才不去武学呢,你看看皇太孙拟的这个条例,有什么用啊?他作为皇太孙,应该抓大放小啊,花时间制定这么繁琐的条例,站走坐睡都有规定,这不是折腾人吗?我不去,我看还是燕王姐夫好,姐夫做事情大气,指挥千军万马如弹纸上落叶,才不会关注这么细节的事情呢,还有一群精干的属下,在北方草原上纵横驰骋,那多带劲啊......”

徐增寿一说起来就停不住嘴,徐辉祖猛地一拍桌子:“你闭嘴,不要总把燕王挂在嘴边,皇太孙做事情谨慎细致,这只是做事情方法的不同,你到底去不去武学?”

徐增寿撇了撇嘴,把条例从徐膺绪手里抢过来,摔在桌子上:“大哥,你真认为这种方式就可以练出精兵?还不是练出一批唯唯诺诺的木头,能有什么用?大丈夫自当纵横草原,扫灭强敌......”

徐辉祖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练出精兵,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练兵的,但是看皇太孙自信满满的样子,又觉得似乎有那么一丁点、一点点的可能吧。其实他主要的目的是觉得让徐家人多和皇太孙接触,尤其是徐增寿,真怕他将来搞出祸事啊。不过一愣神的功夫,抬头看着徐增寿还在那说的那个带劲,气的火冒三丈:“增寿,大哥是为你好,不要和燕王走的太近,燕王野心勃勃,会出祸事啊。”

“能出什么事?大哥你就是太胆小了。”

看到徐增寿像一个二愣子似的在那里胡说八道,徐辉祖拍案而起:“来人,”管家徐力走了进来,徐辉祖指着徐增寿:“把四爷带下去,在府中禁闭一个月,不许出门,如果他硬闯,打折他的腿。”管家领命,带着徐增寿下去了,徐增寿脖子一梗,哼哼唧唧的出去了。

徐膺绪看着大哥,苦笑着说:“大哥,增寿就是这样的脾气,不要生气了,武学我会去的。”

“唉,膺绪你为人稳重,增寿真是太不懂事了,整天把燕王挂在嘴边,整天姐夫长姐夫短的,我们家富贵已极,我们要守住这份家业,不能败坏父亲一生征战得来的名声。”

徐膺绪看着徐增寿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大哥,小弟明白,其实增寿就是小孩子性情,等过几年就好了,和皇家攀亲戚不是那么好攀的,退一万步说,即使燕王当上皇帝,对我们家也没什么好处,还能封王不成,所以大哥,我支持你,我会去武学的。”

“好的,膺绪,明天你和大哥一起去府军前卫,你看看皇太孙训练兵士。”

“好的。”

常升回到开国公府,也决定让弟弟常森去武学,常森很让常升头疼,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喜欢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走街串巷,调戏良家妇女,属于那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主,尤其是蓝夫人过世,常茂被贬,就更没人能管着他了。听说让他去武学,很不乐意,不过在常升一番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同意,好在时间还有三个月,先答应下来再说。

李景隆回到曹国公府,心里挺不痛快的,这次回京,再见到皇太孙,虽然皇太孙没说什么,但是总让自己感觉到似乎,,皇太孙不喜欢他,真是奇怪的感觉。自己家本就是朱家的亲戚,自己从小就和太子比较好,等长大了,也常见允炆,以前觉得允炆对自己很崇拜的啊,这次到底是怎么了?反而更亲近徐辉祖和常升,真让人搞不懂。不过正因为如此,皇太孙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做啊,可不能出漏子。

这一夜,几乎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十九节 震荡波

徐增寿被管家送回房间,管家一口一个抱歉:“四爷,国公大人有吩咐,请你不要让小的难做,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小的说。”刚要走,就被徐增寿揪回来了:“管家,大哥不让我出府,好,我就不出去,那你去把我的护卫张凯叫过来,我有事情。”

“好的,小的这就去办,您好好安歇。”

过了一会儿,张凯到了,这是他姐夫燕王送给他的,一共有四个人,张凯是他比较喜欢的一个,徐增寿对张凯招了招手:“你过来,老子问你,你骑马从京师到北平一个来回要多久。”

张凯沉吟了一下:“如果中途换马,大概7,8天就到了,回来也差不多这个时间。”

徐增寿拍手道:“好的,我让你给我姐夫送封信,明天早上城门一开,你就出门,最快的速度送到北平,沿途使用我魏国公府的令牌,进入北平地界,用燕王府的令牌。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给你。”

“好的。”

徐增寿马上摊开信纸写了最近的京师的见闻,包括大明律和武学的事情,还有京城的一些传言,甚至有大哥徐辉祖的一些言语。

半个时辰之后,张凯从偏厅出来,怀揣着徐增寿的信,回到自己的居所。想了一下,把其他3个护卫叫过来,都是燕王给徐增寿的护卫。

“张大哥,这么晚了,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四爷让我给燕王送一封信,我明天早上会出发,可能需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你们多留心一下京里的情况,尤其是武学的消息,平时多和大爷的护卫套套近乎,大哥感觉这些消息对燕王很重要。”

“大哥,没问题,您放心去给燕王送信,我们几个会留心的。在京里待着这几年,身上都发霉了,真想回到燕王身边,那日子才叫一个痛快,唉,现在啊,天天谨小慎微的,没劲。”

“好了,别发牢骚了,我们给四爷和燕王送信也不是一两次了,要不是吕通他们回北平了,还不用我跑这一趟呢。回去我要建议王爷把吕通派回来,否则太耽搁事情了。”

.......

张凯交代完之后,让他们回去了,把信放在枕头底下,马上要回北平了,他甚至有些兴奋,许久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城门刚打开,一个骑士策马冲出金川门,向北而去......

朱允炆的生活又进入了紧张忙碌之中,耿璇等人按照他的训练大纲天天待在府军前卫的训练场上操练士兵,朱允炆自己每天要和五军都督府和礼部的人讨论教学课程,还要和工部的人讨论武学的建筑问题,还要自己设计训练科目,间或还要去乾清宫向朱元璋汇报情况。朱元璋对武学大力支持,没有太多限制,由着朱允炆去折腾,不过偶尔会叫齐德和黄子澄过去问话。

伴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朱允炆忽然觉得不怎么适应,就把自己的四个护卫张铁、万自成、马路和牛德海使唤的团团转,让这四个小子在五军都督府、礼部、工部、兵部和詹事府间跑来跑去。

朱允炆打算在武学中全面启动兵棋推演,但是还缺少教员,就跑去乾清宫找朱元璋。朱元璋正在批阅奏章,发现朱允炆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不由的笑出来,感觉这个孙子最近干劲十足,不像以前那么沉闷,不管作为皇帝还是爷爷,都觉得挺高兴的。

“皇爷爷,我向你求援来了?”

“哦?需要皇爷爷支援什么啊?”

“这样的,武学学员已经在挑选之中了,不过教员之类的还没有啊,我打算找您借几个人。”

“哦,都要谁啊?”

“我打算要礼部给事中铁铉到武学来担任主簿,负责军容风纪的管理,其他的步兵、骑兵、火器上没有合适的教员人员,所以找皇爷爷来帮忙了啊。”

朱元璋笑了笑说:“铁铉没问题,至于教员皇爷爷也在想这个问题,已经让兵部拟了名单,骑兵由四川行都司指挥使瞿能负责,步兵由平羌将军何福负责,火器吗,就让西平侯次子沐晟负责,你觉得怎么样?”

朱允炆楞了一下:“这些都是边陲重将,合适吗?”

“呵呵,你不是要增强京军的战斗力吗?当然要边陲众将了啊。”

朱允炆恍然大悟,跳起来道:“皇爷爷,你真好。”

......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远去的身影,允炆,爷爷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你得快点成长起来,爷爷的时间不多了。

武学的调令发往了全国各地,基本上都是百户,偶尔有千户,但基本上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瞿能、何福和沐晟的调令也发出了,其中瞿能要求带200骑兵,沐晟要带上200个火枪兵,何福要带上200个步兵。

北平,燕王府。

当张凯日夜兼程把徐增寿送到的信送到北平时,燕王正在和道衍大师议事,葛城收到信之后,赶紧送到偏厅,朱棣看到是徐增寿的信,就叫送信人进来,过了一会儿,张凯快步走进来,跪倒在地,有点哽咽的说:“王爷,属下总算见到你了,多年不见,王爷更加英武了。”

“呵呵,张凯,你做本王的亲兵已经有3年了,让你给增寿做护卫,是有些委屈你了,不过你的任务很重要,你要好好干,至于你的家人一切都很好,本王定期让人送去米面,你不用挂心,过两年等你的孩子大了,可以入学了,本王会让他进王府,做高燧的伴读。”

“王爷,”张凯很感动,跪地磕头不停,带着哭声道:“王爷待属下天高地厚之恩,小的一定尽忠职守,为王爷肝脑涂地。”

“张凯,不要轻言生死,本王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呢,”说着话,朱棣亲自把张凯扶了起来,让人上了茶。朱棣回到座位上坐下,拿起徐增寿的信看了一会儿,交给道衍,然后问道:“这次增寿有什么消息过来?京里情况怎么样?”

“王爷,小的是四爷的护卫,平时有意识的去结交大爷魏国公的护卫,所以知道一些消息,不知道王爷要问哪些?”

“你知道的就都说吧,本王有时间。”

“好的,自从上次王爷入京之后,皇太孙屡次有大的动作,先是召集百官修订了《大明律》,去掉了许多重的刑罚,这个事情好像反响很大。卑职感觉不仅京城百姓,即使是魏国公府上的人,甚至国公大人,都有点兴奋。另外这两天,朝廷要创建武学,朝廷的邸报上说的是礼部、工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协助皇太孙创建武学,据小的观察,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很支持,魏国公甚至要把二爷和四爷都送到武学去,不过四爷拒绝了,被国公大人禁足了一个月,听说还和国公大人吵起来了。四爷晚上就写了信,让我送过来。”

朱棣立刻转头问葛城:“你去把这几天的朝廷邸报拿过来看一下。”

一会儿,邸报拿过来了,朱棣把有关武学的邸报拿过来看了一下,发现内容也不多,只有几行字,想了一下,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回王爷,没别的了,基本就是这些,对了,最近曹国公和皇太孙也走的很近。”

“哦,那你们下去吧。”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就剩下了道衍大师。

“大师,你看父皇要做什么?”

“王爷,皇上恐怕对你起了戒心。”

“你怎么知道?”朱棣腾的一下站起来了,积威之下,他都自己的父皇非常忌惮和恐惧。

“上次王爷去京师,和皇太孙搞得那出把戏,应该是让皇上看穿了。”道衍对朱棣的把戏很看不上,在朱元璋面前,简直是儿戏,所以说话也很不客气。

“呃,大师,你已经说过了,就别提这个事情了。”朱棣很不好意思,在京城回来之后,和道衍说起这个事情,还自以为得计,但道衍当场就说他做过了,弄巧成拙了,朱棣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有点后悔。

“王爷,我们现在做的是杀头灭门的事情,当然王爷可能没事,我们可不行。”

“好了,大师,你帮我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吧。”

道衍拿起茶喝了一杯,其实他也有难处,朱棣这个人也是有缺点的,为人豪爽,好面子,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做事情不够细致,性格上也有暴虐的成分,只不过目前来说掩饰的还不错。

“王爷,贫僧认为,目前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怎么说?”

“皇太孙初立,我们都认为皇太孙柔弱,您是更好的选择,但是朝臣显然不这么认为,而从您这次进京来看,皇上显然要硬扶其上位了,重定了亲王见皇太孙的礼仪,其实就是在警告诸王,不要对那个位置有任何幻想。所以不排除,皇上会为了皇太孙,铲除一些障碍,比如王爷。”

“什么?父皇会对我动手?”

道衍笑了笑:“目前还不至于,皇上将功臣宿将几乎杀尽,待臣下苛刻,以小错诛杀重臣。”说到这里,道衍的三角眼里不由得露出一丝寒光:“所以朝臣中文官大多为进士或者国子监的监生,没什么实际经验,都是些书生,给皇上办事,没什么问题,但是让他们自己去做实务,就差的太多了,所以朝堂上基本都是墨守成规、只会读圣贤书的无能官员。而武将自蓝玉案之后,军中士气低落,能征惯战之将已经少之又少。皇上手中没有镇守北疆的人才,而且由于胡蓝两案,他也不敢将过多的兵权交给在他刀口下余生的将军们,所以只能交给自己的儿子们。”

“所以,皇上不会轻易动手,因为这是个死结,如果无缘无故处理王爷,那么边塞九王都会心寒,结团自保甚至养寇自重,那么大明动辄有亡国之虑。”

“哦,好像是这个理,大师让本王茅塞顿开啊。”燕王长出了一口气。

“但也不能过于大意,皇上会怎么做,很难猜的透啊,这次支持皇太孙创建武学,应该是要皇太孙组建自己的班底,这些人在武学走一遭,大多都会变成皇太孙的班底,再给他们扩充兵员,那么立刻就会组成一支大军。”

“哈哈,本王领兵多年,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兵,都是一群窝囊废,本王的铁骑对付这样的,可以以一敌百。”燕王不屑的笑道。

“这个倒是,皇太孙年纪尚幼,文才应该不差,武事应该都是纸上谈兵吧。”

“大师,你觉得父皇会不会破釜沉舟对付本王?如果那样子,本王只能束手待毙。”

“贫僧想一下,等一下......”道衍额头的汗珠都出来了,这个怎么回答呢?谁知道朱元璋会怎么做?在道衍看来,朱元璋就是个疯子,怎么推测他的行为呢?

过了许久,朱棣也是坐立不安:“大师,你说话啊,有什么你就说吧。”

“王爷,这个事情很难判断,我们只能防范,贫僧打算分三步来做:第一是要让皇上知道王爷的重要性,就是常说的养寇自重,王爷要多出塞,狠狠的打击蒙古人,最好是击溃,而不是消灭,这样北疆有事,皇上就不敢动手,而且王爷常处于军中,也比较安全。”

“第二步就是交好边塞诸王,大宁的宁王、辽东的辽王、山西的晋王,甚至陕西的秦王,不过秦王和晋王用处不大,他们都比王爷年长,不容易交好,主要是宁王和辽王,他们两个都年轻,刚就藩不久,对王爷还是有些崇拜的,另外宁王手里有朵颜三卫,是蒙古人,极为勇悍,辽王手里有女真卫所,兵多将广,这两王都是助力,如果能得他们相助,则可高枕无忧了。”

“可是他们会为了本王和父皇对抗吗?”

“不需要这样子,王爷,我们可以广派探子,到处宣扬王爷在北平的丰功伟绩,大宁、辽东、山西、陕西,甚至京师都要派人,让天下人都知道王爷的功劳,这样如果王爷无故受罚,那么必然会天下震动,影响边塞将士的军心。皇上肯定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恩,很好,这个需要大师帮忙了,组织一批和尚或道士,到处宣扬。”

“另外一个事情也要做,但要非常谨慎,”道衍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朱棣,朱棣不由得将耳朵凑过来:“还要宣扬殿下是天命之主,这样无形中可以争取民心民意和愚夫愚妇。”

“嘶-------”朱棣出了一口凉气:“这恐怕不行吧,如果让父皇知道了,可了不得,搞不好父皇会直接下手的。”

“所以啊,这个事情要做的隐秘,而且不要让人知道是王爷做的。”

朱棣沉默了好久,咬牙道:“好吧,不过一定要小心。”

“第三就是要组建王爷自己的锦衣卫,”

“什么?这个不行,肯定不行。”

“没关系了,我们不用这个名字,但可以在京师组建谍报组织,负责收集情报,拉拢官员和散播谣言,目前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次撤回来是不得已,现在不得不重建了。”

朱棣站起来,踱着步,下不了决心,上次撤回吕通等人,没有和道衍商量,后来道衍知道了,极力劝说他收回成命,他没有同意。当时他想的是,不要惹父皇注意,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藩王,但是今天,自己的父皇可能要对付他,或者在纵容允炆对付自己,等等,自己是不是让道衍带沟里了,自己放弃兵权,难道父皇还能不让自己做个富贵王爷吗?

“大师,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父皇还不能让我做个富贵王爷吗?”

道衍愣住了,这个燕王,怎么回事啊,又打退堂鼓了啊。

“王爷,你真的愿意放弃兵权吗?皇上在位,您还能安然无事,如果皇太孙继位,那您还能安然无恙吗?上次进京您做的事情,难道他会忘记吗?”

“还有,您得天独厚,雄才大略,英明神武,难道愿意一辈子蹉跎,乃至您的子孙也默默无闻吗?已经到了这个当口,王爷是不进则死啊,就说葛城这些人,包括张凯,甚至徐增寿,他们都知道了王爷的心思,如果王爷失势,他们也会没有出头之日,那时候会不会拿王爷做垫脚石?他们一旦出首告密,王爷岂不是任人宰割?”

这------,是啊,自己已经开始做了,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现在是自己的死党,但是自己如果放弃了,他们就可能会变成自己的仇人,因为他们担心自己告密晚了,被人所告,必然争先恐后,到那时......朱棣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这种事情,即使是父皇,也是要解除兵权,圈禁的,如果是朱允炆,恐怕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啊,自己这一支肯定是要被斩尽杀绝的。

朱棣不由得仔细看了看道衍,这个三角眼、扫帚眉、满眼凶光的大和尚,从来到自己身边,就有意无意的挑动自己造反,自己慢慢就心动了,走到了这一天,即使富贵王爷也不可得了,都是这个和尚搞得,不由得心里生出杀机......道衍看出了朱棣的心思,但对其目中的杀机似乎视而不见,笑吟吟的和朱棣对视,他相信朱棣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如果他杀了自己,那也没什么,说明自己看错了人啊,自己已经年近六十,现在死了也不算早死,呵呵。

良久,朱棣“砰”的一拳砸到桌子上,惊得门外的护卫赶紧敲门:“王爷,出什么事情了吗?”朱棣看着拳头上的血迹,大声喝道:“滚,方圆十米不许有人,违者,杀无赦。”朱棣执法极严,护卫立刻就遵令离开十米之外布防。

朱棣慢慢坐下来,开口道:“大师,朱棣今日如醍醐灌顶,立志争夺皇位,请大师祝我。”

道衍站起来,长稽在地:“王爷,做出此等决定,真乃天下苍生之福啊,贫僧替天下苍生感谢王爷。”

朱棣苦笑一声:“别来这些虚的,大师,你继续说我们该怎么做?”

道衍说道:“总结起来就是外结藩王,内交权臣,散播谶语,窥伺朝堂民心。”

良久,朱棣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好。”

......

两人商量到掌灯时,才结束,朱棣和道衍都一脸兴奋的离开了。朱棣让人把张凯叫过来,叮嘱了几句,让他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回京师。张凯点头应是,次日启程南下。

第三十节 忙碌、喜事和谈心

朱允炆最近比较忙,武学创建,事情千头万绪,建筑、学员、课程、设施等等内容,他经常和齐德、方孝孺、黄子澄讨论终日,间或加上徐辉祖、常升和李景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人也瘦了不少,母妃吕氏发现了,赶紧让小太监多给他熬些补汤,保养保养身体。

待讨论的差不多了,朱允炆任命齐德和黄子澄为武学的文武司业,负责课程的编排和教材的制定,五军都督府和礼部、兵部也派来了一些属员和教员,协助齐德和黄子澄处理相关事务。铁铉作为武学主簿,对条例逐条甄别,确保没有歧义,可以公平执行。

朱允炆现在手头人才缺乏,正如道衍大师所说,功臣宿将皆已诛尽,朝堂上都是一些忠君爱国的书生,没有在地方任过职,直接从国子监监生或者进士晋升的,文才都很好,做事情也很勤勉,但是自己想找一个刘伯温甚至道衍之类的人才,根本没有,方孝孺推荐了一个,广东归善人王度,现任山东道监察御史,此人颇有智计,是个干才,朱允炆就通过朱元璋调过来做东宫伴读。

......

这天中午,朱允炆来到母妃吕氏的寝殿,上午母妃派人通知他中午过来用膳,朱允炆忙完了事情就赶紧过来了。到了母妃那里,发现妹妹朱玉玲也在,吕氏看到允炆过来了,就招呼小太监赶紧上饭菜,朱允炆坐下来,四周看了看:“母亲,今天是不是有事情啊?这么丰盛?”

吕氏呵呵一笑,瞄了一眼朱玉玲,道:“允炆啊,今天叫你过来有个事情,今天你皇爷爷告诉我说,要把你妹妹玉玲封为江都郡主,嫁出去。”

“哦?”朱允炆诧异道,自己的妹妹才17岁不到吧,就要出嫁了?扫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发现平时很落落大方的妹妹低着头,羞红着脸,笑着说:“不知道谁家的小子,有这个福气,娶我的妹妹啊?”

“是你的伴读,长兴侯耿炳文的长子耿璇。”吕氏笑着说。

“耿璇?”朱允炆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搭配还不错,耿璇他比较了解,也算他的心腹了,人品能力都不错,将来还要大用的:“妹妹的意思呢?”

“我,,听哥哥的。”朱玉玲小声说道。

“母亲是问你的意见,只要你说好,就没问题,你可是皇太孙,还是她的哥哥呢。”吕氏笑着说。

“母亲,现在妹妹出嫁是不是有点早啊。”

“早什么早啊,都17了,如果不是为了她父亲守孝,早就嫁了。”

好吧,看来自己的想法有点跟不上时代了,顿了一下:“母亲,允炆觉得还是听听妹妹的意见,”转过头问妹妹:“你也见过耿璇,觉得他怎么样啊?是否愿意嫁给他?”

两个人的目光都盯着朱玉玲,朱玉玲的脸更红了:“但凭母亲和哥哥做主。”说完了,就赶紧跑到里屋了,怎么叫也不出来。

母子对视一眼,连饭都不吃了啊,恩,看来这个事情成了。朱允炆暗自腹诽,耿璇这家伙来的时候是不是暗中勾搭我妹妹了啊,看来妹妹对他很有好感的样子,真是防火防盗防伴读啊。

事情定下来,母子二人就继续吃饭,聊些家常,气氛非常和睦,一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样子。

下午,朱允炆去了乾清宫,和朱元璋汇报武学的进度,朱元璋听完了,让朱允炆坐下,开口道:“武学的事情进度不错,朕很满意,你选择的人手挺不错的,不过你没有军事经验,第一次全权操办如此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非常谨慎,有事情及时通报给皇爷爷,千万不要出岔子,明白吗?”

“孙儿明白,皇爷爷放心。”

“对了今天和你说个事情,可能你母亲已经和你说了,朕打算将你的妹妹封为江都郡主,下嫁给你的伴读耿璇,你觉得怎么样?”

“回皇爷爷,母妃已经和允炆说了,允炆觉得很合适。”

“呵呵,那就好,那你的婚事也要开始筹备了啊,你已经18岁了。”

“啊?怎么说到我头上了?”朱允炆不由得一激灵。

“允炆,你作为一国储君,子嗣是大事,因为你父亲过世没多久,所以一直没有操办。明年你的丧期就满了,朕打算明年给你操办大婚,纳太子妃。”

哦,还有一年时间,不着急,朱允炆松了一口气:“皇爷爷看着办吧,允炆没意见,我要去忙武学的事情了。”

“哎?”朱元璋刚要说话,看到朱允炆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这小子,如果不是今天,都感觉很成熟了,今天看起来还是个少年啊。

过了几天,朱元璋正式下旨,江都郡主下降耿璇,七月初三完婚。

第二天,再见到耿璇,耿璇有点不好意思,几个伴读不由的调笑他,诸如:“老兄真是神速啊,什么时候和公主对上眼的啊?”“兄弟还没有成亲呢,耿大哥要帮帮忙啊。”......大家都从心里为耿璇高兴,耿璇也觉得是个好事情,自己已经成为了皇太孙的铁杆心腹了,前途一片光明。

议事完毕,朱允炆让耿璇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大家腹诽:果然不一样了,耿大哥现在是皇亲了,估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吧。

朱允炆让服侍的人都出去,带着耿璇走进作战推演室,这个房间最近没人用,但打扫的还挺干净,没有什么灰尘。朱允炆在主位上坐下,看着耿璇,好一阵子,开口道:“耿璇,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妹夫了,孤可以信任你吗?”

“耿璇誓死效忠殿下,至死不渝。”耿璇赶紧跪倒在地,赌誓发愿。

朱允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让耿璇站起来,他站起来,围着耿璇走了一圈,才在位置上坐下:“耿璇,你起来。”

“是的,殿下。”

“孤下面说的话,你不能透露出去半点,即使是你的父亲或我的妹妹,都一样,能做到吗?”

“耿璇明白,会誓死保守这个秘密。”耿璇又要跪下,这次被朱允炆拦住了。

“孤信任你,只是提醒你一下。”

“末将明白。”

“孤为皇太孙,是历朝历代少有的事情,一般来说,太子过世,都会选择其兄弟,但本朝是嫡长子继承,所以才会选择孤,但是朕的王叔有能力的会不满,没有能力的会摆资格,总之心服的少,将来很容易搞出事情来。”

“那殿下的意思,是削藩?”

“不,孤要为大明后世立表率,不会主动削藩,只会削减他们的权力,让他们放弃兵权,做个富贵王爷而已。如果他们连这个都不愿意,就不要怪孤不客气了。”

耿璇心道,削减权力难道不是削藩吗?不过他也不敢争论这个,赶紧道:“殿下宅心仁厚,仁义已极。”

“呵呵,耿璇,你觉得该怎么下手?”

“末将认为最大的威胁是燕王,应该首先解决燕王。”耿璇说出这句话,额头上不由得出汗了。

“是啊,孤也这么认为,其他藩王不足为惧,只要解决了燕王,他们自然会乖乖服从朝廷的诏命。”

“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这个是孤问你,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殿下,,这个,末将不敢说,兹事体大。”

朱允炆沉默了一下,说道:“孤说一下孤的想法,孤不想对这些王叔做什么,只要他们乖乖交出兵权即可。”说着,站起来,拿起教鞭,走到墙边,指着大明的舆图。

“孤会给燕王两个选择,可以将他徙封到西部,嘉峪关一代,让他发挥他的长处,为帝国的西部开疆拓土;如果他不愿意,孤会将他徙封到南昌,做个富贵王爷。如果他不奉旨,那么就是要谋反了。”

“孤明年会建议皇爷爷在直沽设立三卫,直沽前卫、直沽中卫和直沽后卫,会让你去做都督,五军都督府直辖,无需听从北平都司的命令。无论是海运到北平还是漕运到北平,都要经过直沽,非常重要,所以设立卫所合情合理。直沽离北平大约200里,骑兵1天就可以抵达,步兵也只需要3-4天。如果燕王起兵造反,他如果不攻下直沽,是不敢南下的,如果不南下,他的造反就没有意义了。”

“燕王很可能孤注一掷,进攻直沽,所以你要守住直沽,守城最好的就是火器,就是火枪和火炮,所以在武学期间,多和沐晟学习,他的父亲沐英是大明用火器最好的将领。还有就是三个卫所需要五十个百户,十五个千户,三个卫指挥使,你从现在开始,就要考虑哪些人合适,可以是你父亲的老部下,也可以是武学的成员。你要记住两点,要绝对保密,不能透露任何消息,再就是人要绝对可靠,不能让燕王渗透,不能用北平都司的人。”

“耿璇,明白孤的意思了吗?”

“末将明白了,殿下深谋远虑,末将佩服。”耿璇发现真是小看皇太孙了,虽然他只有18岁,但是想事情很长远,也很周全。

朱允炆看了耿璇一眼,继续说道:“孤分析过北疆的形势,孤会派重将把守居庸关,居庸关距离北平侧背,且是北平进入山西的要道,只要守住居庸关,则山西不会受叛军影响,且北平会芒刺在背,不解决居庸关则无法南下。”

“另外,燕王这些年多次北征,节制包括晋王、宁王和辽王的军队,只要居庸关不失守,则晋王无法呼应燕王,且晋王也没有那个声望。最麻烦的是宁王和辽王。”

“孤的宁王叔自诩智谋超群,很可能做出坐山观虎斗的事情,但是燕王不解决宁王,也不敢南下,否则老窝容易被抄,尤其是宁王下辖朵颜三卫,如果这三卫进入中原,那么燕王的实力会大增。所以大宁都督必须慎重选择,尽可能确保不增强燕王的力量。”

“辽王也一样,不过好在辽东都司距离漠北较远,燕王的影响力不够,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辽东都督也要慎重选择,因为这只军队可以从山海关进攻北平。”

“还有最后一个,就是这里,真定,孤会让你的父亲驻兵真定,挡住燕王南下的道路,长兴侯守长兴十数年,不可能守不住小小的真定吧。”

“如果上述设想能实现,那么燕王会被压缩在北平附近巴掌大的地方,那时候,孤会亲自从真定北上,一战擒燕王。”

耿璇大惊,跪伏在地:“殿下大才,如此则燕王不足虑。”

“你起来,其实这只是孤纸上谈兵,闲暇做做兵棋推演而已,人心难测,很难保证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但是直沽就交给你了,这是重中之重,一定不要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耿璇必定竭尽所能,效忠殿下,扫除叛逆。”

“恩,正好你在这里,和孤研究一下,这个方案有没有问题。”

“好的,殿下。”

两个人就接着忙碌起来,一直到掌灯才散去。

在回去的路上,耿璇非常激动,他没想到只有18岁的皇太孙,竟然想的如此长远,对局势有如此精准的判断,应对策略也很精彩,如果能成功,削藩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人真的有生而知之这回事啊。

不过皇太孙手里的牌还是太少,需要逐步充实,幸好皇上还在,可以压制住燕王,皇太孙可以从容布置,如果等皇太孙布置完成,耿璇想不出燕王有什么办法可以破局。

兵部的调令发往各地,所有人必须在四月二十日之前赶到京师,接到调令,所有人都急急忙忙的上路了。瞿能拜别了蜀王,因为蜀王对他有救命之恩,蓝玉案时曾保过他,瞿能带着自己的儿子13岁的瞿陶和200骑兵往京师赶来。何福从越州,沐晟从云南各自带着自己的从人赶往京师......

第三十一节 武学开学

武学在预计在五月初一开学,从四月十日开始,陆陆续续有各地的学员赶到了武学。到了武学,所有学员被告知,不许从人进入武学,亲兵和马匹向兵部报道,另有任用,其他从人自理。

武学被分为宿舍区、教学区、服务区和训练区,其中服务区指的是食堂和卖日常用品的杂货铺,训练区包括五块小操场和一块大操场,各个区之间都绿化的很好,按照皇太孙的要求,尽可能的种上草。大操场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大操场的结构类似于后世的球场,北部是主席台,主席台两边是台阶,主席台对面是也是一个平台,平台上矗立着两个跃马提枪的将军塑像,正是中山王徐达和开平王常遇春。塑像两边也是台阶。最引人注目的是主席台的两旁,立着两个石柱,左边的石柱上刻着“日月不灭”,右边的石柱上刻着“永耀大明”。按照朱允炆的设计,大操场是用来进行大型演练和观礼的,其他几块草场是小型对抗训练的。

卫所和勋贵的学员都已经足额到齐了,但是秀才却迟迟到不了,最后朱元璋发话,从国子监调了200个监生,根据朱允炆的要求,要求算学特别好的。齐德、黄子澄、铁铉按照皇太孙的要求,将学员按照10人一队进行了分组,其中勋贵子弟和卫所混编,5个小队组成一个中队,3个中队组成一个大队,分成四个大队,由耿璇等人分任大队长;监生这十个队临时由齐德兼任大队长,不设中队长。为了迎接开学典礼,特意提前任命了队长,让他们先把队站的横平竖直,这时候体现出朱允炆的远见了,先训练出了40个样板士兵,如果加上耿璇等人就是44个,有这么多人盯着,经过10天的练习,这个队伍的整齐程度勉强可以看了。然后,在众人的期待中,五月初一那天,开学典礼如期举行。

五月初一,天气晴,武学大操场。

上午辰时,所有的人都在广场列队,等待洪武皇帝朱元璋和皇太孙朱允炆的到来。今天早朝结束的特别早,所以紧赶慢赶在辰时三刻赶到了武学。朱元璋坐在龙辇上,观察着四周,感觉建造的不错,虽然由于时间关系,建造的很简陋,但可以看出基本的设施都有了,而且搭配合理,分块清楚,可以看出设计者的独具匠心。一行人到了大操场的主席台,朱元璋和朱允炆以及擎伞太监登上了主席台,操场上600个将士盔明甲亮,横平竖直,整整齐齐;旁边的监生穿的一身白衣,短衣襟小打扮,也显得精神抖擞。

当朱元璋登上主席台时,将士跪倒山呼万岁,声音嘹亮整齐,音震长空。朱元璋让大家起来,回头对允炆说:“允炆,这是你搞出来的吧。”

“会皇爷爷,都是他们搞出来的,孙儿不敢居功。”

“呵呵,好。”

朱元璋简单的说了几句,勉励一下大家要努力学习,顺便恐吓了一下如果不努力会丢掉吃饭的家伙,大家齐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就送朱元璋下去了。朱元璋走到主席台的角上一个专属他的位置,坐下观察着满场人的神态,这已经是朱元璋的习惯了,他喜欢观察人的反应,进而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上心,是不是忠诚等等。

下面轮到朱允炆了,朱允炆一身明黄蟒袍,走上主席台,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怪模怪样的,不过大家也不敢笑。在走上主席台的同时,朱允炆的身后挂上了一副大明舆图,面积很大,所有的学员都应该可以看到。

朱允炆咳嗽了一下,大声喊到:“各位将士、监生们,欢迎你们来到武学,孤代表皇上、代表武学所有的教员和为武学付出的各个部门对你们表示欢迎。”

欢声雷动,掌声一片。

朱允炆很满意,这都是他事先找好的托。

“学员们,今天孤向大家讲述一下武学的意义,创建武学的目的是将武将晋升的程序标准化,目前只有你们,但是以后会扩大规模,任何武将关键性晋升都需要到武学来镀镀金,学习最新的军事指挥手段和军事技术。”

“大家可能很疑惑打仗还用教吗?孤在这里告诉你们,有必要,非常有必要教。中华历史源远流长,将星璀璨,他们的思想和对军事的看法都是我们要学习的,我们除了要学习他们的忠贞勇敢外,还要学习他们的指挥方法和针对敌情的分析方法。具体内容以后文武司业会专门给你们解释。”

“首先,孤要强调一点,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简单来说,就是上级的命令要绝对服从,比如他让你跳海,你也要遵从。当然这不是说上级的权力是无限的,如果你认为上级命令不合理,可以进行申诉,上级部门会调查你们,进而确定是谁的原因,并给出相应的处罚。”

“孤问你们,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服从命令。”下面整齐嘹亮的回答。

“其次,军人的使命是保家卫国,大明的百姓无故被异族所杀,大明的国威被异族践踏,这些都是你们的耻辱。孤在这里着重强调这一点,军人的最高荣耀是战死在开疆拓土的战场上,而不应该同族手足相残。”

“孤问你们,军人的使命是什么?”

“保家卫国。”声音更大了。

“也许大家觉得天下承平已久,各位所在的卫所,作战任务越来越少,但是《司马法》有言:‘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我们来看看大明的战略形势,”

朱允炆走到大明舆图前,拿起一个教鞭指点着说:“首先我们看大明的东边,是汪洋大海,从山东、京师、浙江、福建到广东,这么长的距离上,都有倭寇存在,他们盘踞在这些、这些等等的小岛上,这些人有的人是真正的倭寇,有些人是张士诚、方国珍的余部,他们联合起来,不断向大明的沿海地区进犯。大明目前是两条腿走路,在沿海建立卫所,进行防守,另外出动水军出海捕倭。在孤看来,大海和草原类似,这些倭寇坐着小船就类似于骑着战马的蒙古人,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前日防贼的道理,要解决他们,我们需要有优良的战船和训练有素的水军,如果不解决倭寇问题,那么我们的东南沿海将永无宁日,而这些是水军和沿海卫所的使命。”

“我们再来看看东北、北方和西北,大明处于蒙古的两面包围之中,东北目前问题不大,但是北部存在很大的问题,大明沉重的打击了漠北蒙古和漠南蒙古,但是漠西蒙古却相对强大起来,他们一有机会就会骚扰我们的陕西、山西、北平和辽东,如果我们没有一只强大的骑兵部队,那么在千里防线上,必然千里防守,一旦被敌突破一点,那么整个长城将形同虚设;西北方面,大明面对的是占领了河西走廊的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以及更西的帖木儿汗国,所以东北、西北和正北,都将是北疆将士纵横的马场,解决蒙古的威胁,是北疆将士的使命。”

“向南是大明的众多属国,但是这些国家也在常年征战,甚至会对大明产生野心,所以西南一带,如广西、云南和朵甘都司都是战争可能的波及的地方。”

“所以孤总结了一下:东海有倭寇,北山有蒙元,西疆有帖木儿,南有苔藓之疾。”

“在此时此刻的今天,正是军人大展宏图的时刻,岂能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汉朝的班超出使西域,降服西域三十六国,建立西域都护府。遥想当年,班定远是何等的豪情壮志,一介书生,却名垂青史。在这里,孤对监生们说几句,投笔从戎正是男儿大丈夫所为,孔子能文能武,既可以教授72弟子,也可以领兵出征。孤希望大明的武将能够识文断字,能够牧守一方,大明的文臣能了解武事,不至于面对实务而束手无策。”

“为了击败大明的敌人,孤希望武学的学员们能够学习水站、骑战、步站和火器的知识,了解在特定环境下如何指挥作战的问题,武学里有战术推演教室,希望大家都能够掌握这门技术。”

“总之,孤对大家的期望,就在两个柱子上,大家和孤一起念,”

“日月不灭,永耀大明。”所有人都扯着嗓子喊,似乎远处的梅花山都被惊动了。

朱元璋喜出望外,虽然这个孙子的心大的让他有些吃惊,但是有如此大的胸怀和战略能力,不由得让朱元璋感慨后继有人了啊。

后面齐德、黄子澄和铁铉宣布了课程安排和校规校纪,并宣布了纠察队的名单,就是预先训练的40个军士。铁铉重申,无论是谁,都没有特殊照顾,明天开始检查,违背者严肃处理。

再往后,就是瞿能、何福和沐晟几个教员讲话,充分肯定了大家的能力,同时让大家放宽心,训练上一定会精益求精,严格要求,不会让小伙伴们白来一趟。

到午时,开学典礼结束。

结束之后,朱元璋就直接回去了,朱允炆留下来了。回到临时的祭酒办公室,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了,就是方孝孺推荐的前山东巡查御史、现在的皇太孙伴读-------王度。

王度到了詹事院之后,朱允炆和他聊了一下,发现这个人脑子灵活,对军事确实涉猎较多,就把兵棋推演的方法教给他,王度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因而朱允炆承诺他可以到监生里寻找帮手,多少帮手都可以,组建战略推演办公室,王度任主任。

朱允炆看着王度道:“子中,孤今天讲的怎么样?”

王度看着朱允炆轻轻叹道:“殿下讲的非常好,抓住了所有学员的心,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会让某些人紧张,进而铤而走险。”

“呃,这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等武学的事情上正轨,孤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过皇爷爷身体越来越不好,得争分夺秒!”朱允炆愣了一下,长叹道。

第三十二节 各方反应

朱允炆在梅花山脚下的武学开学典礼上的讲话,史称“梅花宣言”。这个宣言对大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之后的国策都能从“梅花宣言”上找到影子,在后人看来,“梅花宣言”是伟大光明正确的国策。但就当时而言,并非如此,洪武皇帝、朝臣、武将、藩王、读书人、农民、工人和商人等都有不同的解读,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大明记住了朱允炆这个皇太孙,记住了未来的大明皇帝,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朱允炆这个充满争议的皇帝走上了属于他的舞台,开始了他褒贬参半的人生......

朱允炆的讲话震惊了所有人,以至于在其后讲话的铁铉、齐泰和黄子澄都没有给大家留下什么印象。当开学典礼结束,所有人散去后,朱允炆在开学典礼上的讲话从京城迅速传到大明的每一寸土地,甚至远播到蒙古、朝鲜、日本以及安南等地,虽然朱允炆认为这只是他和梦中的朱首道的思想的一次综合,但是其震撼效果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的。

学员参加完典礼之后,都有些兴奋,他们从各方面了解的皇太孙朱允炆是个仁慈宽厚,在某些军人眼里有些懦弱的人,但今天的表现完全刷新了他们的三观。从食堂吃饭开始,大家就开始讨论太孙的讲话,甚至在晚上就寝时也没有停止,直到铁铉带领纠察队揪出了几个闹得太凶的学员,一顿棍棒下来,这些精力过剩的主才安生下来。

朱允炆和王度谈了许久才从武学出来,骑在马上赶回了京城,身边只有四个随身护卫,耿璇等人已经正式留在武学任职大队长了。一行人走得很慢,因为朱允炆似乎有些心事,其他人也不敢催,等天擦黑才进入了朝阳门。

等到了端本宫,还没等他坐下,长福从外面跑进来,施礼道:“殿下,皇上让您一回来就去乾清宫,小的已经等待多时了。”

“好的。”朱允炆略微净了净面,就往乾清宫走去。

进了门,发现朱元璋没有在批阅奏章,看他进来,对长福一摆手,长福赶紧带着所有从人退出了乾清宫,关上了大门,屋里只剩下了爷孙两人。

“跪下。”朱元璋走到龙案前坐下,喝道。

朱允炆赶紧跪倒。

“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跪吗?”

“知道,是允炆在武学上说的话。”

朱元璋看着地上跪着的孙儿,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透眼前的孙子了,虽然他仁孝宽厚,待人诚恳,天资聪颖,满朝文武都拥戴,但是自己可以肯定,如果在继任皇太孙之前,朱允炆说出这些话来,他就未必能当上皇太孙,或者说,不会有那么高的支持率。群臣拥护他,是希望他做一个守成之君,不要像在自己手下过得那么战战兢兢,更重要的是希望进入文治时代。但是今天朱允炆在武学上说的话却打破了他们的梦想,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很难预料。其实朱元璋并不反对朱允炆的话,但是这么公开的宣称未免有些不智。

“说,为什么要在武学上说那些话?”

“回皇爷爷,武学是大明军队的基础,孙儿要在今天定下武学的基调,警醒大明的军人,用铁和血来铸就大明的万里长城。如果皇爷爷认为不对,请责罚,孙儿没有怨言。”

“你....”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道:“允炆,你是不是认为你是对的,应该做的,就一定要做?大错特错,任何事情只要时机不对,都可能事与愿违,好事也会变成坏事。群臣对你创建武学本来就有意见,而你今天的做法让他们怎么想?你现在威望未著,就行事如此鲁莽,如何能让朕放心把国家交给你?”朱元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孙儿鲁莽,请皇爷爷责罚。”

“允炆,你太年轻了,还没有学会隐忍,学会等待,学会把握机会,你一定要记住,想做好事情不仅要有人,要有钱粮,更重要的还是时机。最近你太急躁了,从你修《大明律》时朕就发现了,如今创建武学,更是如此。你必须好好反省一下,去鸡鸣寺溥洽大师那里,住上十天,不要管任何事情,朕要你静思、读书,尤其是《资治通鉴》,对外用思念你父亲的名义。明白了吗?”

“孙儿明白了,孙儿领旨。”

“好的,你去吧。”

朱允炆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孙儿不孝,让皇爷爷担心了,孙儿一定平心静气,静思己过。最近几天不能来拜见皇爷爷了,皇爷爷保重身体。允炆去去就回来。”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孙子,叹了一口气:“朕是为了你好,一定要学会忍耐,作为帝王,发泄情绪是最要不得的,俗话说:落叶知秋,如果不能控制你的情绪,那么群臣就会猜到你的想法,那么你就会被人利用,明白吗?”

“孙儿明白,孙儿去了。”

朱允炆出来之后,先去见母妃吕氏,说自己要到鸡鸣寺静思十天,悼念父亲。吕氏听说后也有点伤心,就要给允炆整理东西,允炆摇头说不用,谢过母亲就出来了。

朱允炆叫过四个护卫,让张铁去武学通知一下王度、齐德、黄子澄等人自己要静思十天的事情,让他们照常安排武学的工作。然后让刘振收拾了一下行礼,另外从锦衣卫调了20名护卫,一行人就出了宫城,向鸡鸣寺走去。

在路上,允炆松了一口气,自己确实有些冲动,王度委婉的提醒过自己,但自己醒悟的太迟了。离开武学前,王度和他分析了各方面的反应,重点是洪武皇帝的反应,基本和王王度猜测的差不多,但是王度也没有想到朱元璋最终决定这么惩罚朱允炆。不过幸好,时间也不长,正好可以减少一些是非。

第二天,朱元璋宣布皇太孙由于思念先太子,故到鸡鸣寺静思悼念,文武百官不得打扰。

下朝之后,茹瑺和任亨泰走在了一起,两人都参加了昨天的武学开学典礼,回到官署后,两人一起进了户部,户部尚书郁新也刚回来,看到两位尚书来了,赶紧让人看茶。

任亨泰脾气要急躁一些,略微喝了一口茶,就开口道:“昨天武学的事情,郁大人听说了吗?”

郁新今年五十多岁,比茹瑺和任亨泰大得多,看起来也老的多,洪武年征战不断,国家百废待兴,郁新理财有方,但是也压力山大。他看了一眼任亨泰:“任大人,什么事情?”

任亨泰急道:“就是太孙殿下在武学开学典礼上的讲话。”

郁新慢条斯理的道:“没有,最近户部的事情比较多,没有去了解武学的事情,有什么事情,任大人就直说吧。”

任亨泰看了一眼茹瑺:“让茹大人来说吧。”

茹瑺咳嗽了一声,道:“是这样子的,太孙殿下在武学典礼上讲......”,茹瑺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郁新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道:“皇太孙说的有道理啊,大明三面都是敌人,需要将士努力杀敌才好。”

任亨泰急道:“不是这样子的,郁大人,太孙殿下要发展水军,出海捕倭,还要发展骑兵,与蒙古决战,向东、向北、向西拓展大明的领土。但这些地方得来无用,无法耕种,而且离中枢太远,兵少则无法控制,兵多则粮饷不济。如此做法,大明危矣,郁大人作为户部尚书,应该很知晓用兵之害吧,茹大人也是同样的观点。”

郁新把茶水放在桌子上,看了看任亨泰,笑了起来:“任大人,别着急,皇太孙殿下好像没有说要发展水军和拓展领土的事情吧,只是说要保护大明的百姓,阻止蒙古的入侵和倭寇的骚扰吧。”

茹瑺面容深峻,身材高大,低头轻轻的晃着手里的茶杯说道:“郁大人,太孙殿下虽然没有这么说,但是武学学员都斗志昂扬,士气高涨,所以不会是任大人理解错误,应该是大家都这么认为,这应该就是皇太孙殿下要表达的意思吧。”

“是啊,郁大人,您负责户部,掌管国家财赋,国策的变化您不关心吗?皇上年事已高,最近以休养生息为主,停止了锦衣卫的关押审判权限,而且我朝已久不出塞扫荡蒙古。大治的契机就在眼前,皇太孙殿下竟然突然变得好大喜功,这可如何是好?”任亨泰道。

茹瑺附和道:“是啊,皇太孙殿下突然转变了态度,对武事感兴趣,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啊?”

“茹大人以为是何人蛊惑啊?”

“据本官所知,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和曹国公李景隆一帮勋贵最近和殿下走的很近,并且长兴侯之子耿璇、江阴侯吴高之子吴升、武定侯郭英之子郭钥、西宁候宋晟之子宋瑄都是殿下的伴读。这些人和殿下朝夕相处,肯定是受他们的影响。”茹瑺语速缓慢而清晰的说道。

郁新疑惑道:“但是据我所知,齐德、铁铉、黄子澄、方孝孺也都在殿下身边,难道对殿下没有影响?说他们热心兵事,不太可能吧。”

茹瑺摇摇头道:“不一定啊,齐德是我的下属,平时就喜欢谈论兵事,最近还经常搞什么沙盘推演,把兵部的人叫了好几个到詹事府陪殿下玩耍。”

郁新皱眉道:“茹大人慎言,怎么能说殿下玩耍呢?”

任亨泰抢白道:“郁大人,这里没有外人,那兵棋推演不就是纸上谈兵吗?殿下沉迷其中,自然而然就觉得兵事容易,所以才要扫荡四夷,威服天下呢。”

郁新终于明白了两人的用意,道:“二位大人的意思是什么呢?上书抵制武学?建议裁撤武学?皇上能同意吗?”

茹瑺想了想说:“这样不行,直接和皇太孙顶着干是不行的,皇上也未必同意,我的打算是这样:兵部以抗倭需要练兵的名义,让皇上将魏国公、开国公调离出京练兵,最近西蛮屡有叛乱,建议曹国公为平羌将军,这样三个国公就都出京了。”

郁新眼睛一亮:“这方法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问题了。”

任亨泰也赞叹道:“那瞿能、何福呢?也用西南反复来调他们回去?”

茹瑺摇了摇头:“这不行,这些人选没有皇上同意,殿下是调不动的,这相当于指责皇上用人不明,如果惹皇上发火了,可不得了。至于齐德、黄子澄、方孝孺他们,齐德我会暗示他,消极怠工。至于黄子澄和方孝孺,任尚书负责处理吧。”

“没问题,我也会暗示他们,让他们不要让殿下沉迷兵事。”

郁新也接着说道:“最近我也会上书旁敲侧击,说国用不足,用兵要谨慎。另外还要通知工部王尚书,让他上奏说,造船遇到困难,无法及时完成朝廷的要求,这样出海捕倭就只能说说罢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茹瑺为难道:“王尚书为人古板,做事情一板一眼,恐怕不会答应如此行事。”

唉,也是,任亨泰和郁新都知道,王俊尚书做人古板,将工部管理的井井有条,但不大懂变通,因此好几次都险些让朱元璋撤掉,但是别人一时也接替不了他,所以就让他一直做工部尚书。

郁新道:“我来试试吧。希望能卖我个面子。”

......

任亨泰突然说道:“今天早朝皇上说殿下思念亡父,要去鸡鸣寺静思十天,是什么意思啊?”

茹瑺轻笑一声:“这很正常,殿下的讲话,皇上也不满意,但又不好明说,就让殿下去静思,作为惩戒。”

任亨泰惊叫一声:“原来如此,既然皇上对殿下不满意,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波助澜一把?”

郁新“啪”的一拍桌子,大怒:“任尚书,慎言,皇太孙乃国本,怎可轻易动摇?为人臣子要为君王查缺补漏,岂可一事不和,便起背离之心。本官要弹劾你!”

茹瑺赶紧拦住了郁新,道:“郁大人,任大人也只是一时口误,没有那个意思。任大人,快向郁大人道歉。”

“对不起,郁大人,下官没那个意思。”

郁新的怒气虽然平息,但友好交谈的气氛就没有了,又过了一会儿,茹瑺、任亨泰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起身告辞离去。

茹瑺晚上回到家里,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管家就进来了,施礼道:“大人,上次那个皮货商又来了。”

皮货商?茹瑺皱了皱眉头,对管家说:“把他带到书房,不要让人看到。”

茹瑺略微净了净面,就往书房走去。书房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管家茹六,另一个人身穿蓝色绸布衣服,肥肉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左右手各戴着四个碧玉扳指,满脸堆笑,对茹瑺点头哈腰道:“茹大人,好久不见了,您老可好?”

茹瑺略微点头,让管家退下,打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后面的胖子也赶紧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茹瑺坐下,咬了咬嘴唇,然后看了看胖子:“赵掌柜,今天找本官做什么?”

胖子赶紧站起来说:“茹大人,赵同这次来是想知道武学的事情,以及群臣的反应。”

“燕王这么想知道皇太孙的事情?”茹瑺眼睛里冒出寒光,冷冷的道。

“呵呵,茹大人,小的不敢揣测王爷的想法,只是服从命令而已,希望茹大人能够帮小的这个忙。”

茹瑺气极,看着赵同那副吃定你了的态度,真想让人把他推出去,直接正法。至于善后就简单多了,毕竟找个商人的错处还是很容易的,但是赵同不是普通的商人,他是燕王朱棣手下的一位密探。

自从上次收了兵杖局的贿赂,将5000把质量欠佳的钢刀送往了山西,茹瑺就过得越发不好了。本来茹瑺觉得山西战事较少,想着过一两年再更换新的就好了。但是这个事情不知道怎么的,被燕王知道了,就让赵同找上门来。茹瑺想起各地城隍庙挂着的人皮,不由得肝胆俱裂,不得不听从了燕王的吩咐,为他传递一些朝中的情报,接头的人就是这个赵同。

茹瑺就把最近武学发生的事情,包括学员的反应、朝臣的反应、朱元璋的反应都说了一遍,但今天下午在户部商量的事情没有说,只简单提了一句,打算抵制武学。

赵同负责记录,只听不评论,这也花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完成。最后从背后的包裹里拿出一个锦盒,道:“茹大人,这是辽东上好的人参,听说老夫人身体不好,可以用这个补一补。”

茹瑺接过锦盒打开,叹道:“这棵人参都已经有人形了啊,好东西,希望能治家母的病。”说完,对赵同一拱手:“请替我谢谢燕王,此物珍贵,茹瑺必有所报。”

“茹大人太客气了,王爷特意叮嘱过,要为茹大人解决后顾之忧,不会让大人以身犯险的。”

“那就好,你从侧门出去,小心一点,不要被别人看到。”

“好的,听大人的。”

赵同从茹府侧门出来,天已经黑了,他坐上了马车,借着星光沿着秦淮河一路向西,不久就在一片建筑的大门口停下,赵同怀里揣着信走了进去,如果有人抬头看,可以看到匾额上写着“南北货栈”。

此时,城外的武学,齐德、方孝孺、铁铉、黄子澄、王度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就聚在一起吃个饭。武学虽然对学员要求很严,对老师和学官倒没什么要求,所以这些人过的也很惬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孝孺首先问道:“你们说,殿下说要静思十日,是什么意思?”

齐德看了看方孝孺,道:“希直,殿下也没有说,谁知道什么意思?”

黄子澄站起来,把门窗关上,坐下来道:“我觉得恐怕是昨天殿下的讲话引起皇上不满,皇上在惩罚殿下。”

“这样啊,确实有这种可能,殿下昨天的讲话确实有些过了,简直穷兵黩武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君王要以此为戒啊。”方孝孺道。

齐德不服气的说:“我认为殿下说的没问题,殿下是要警醒一些认为天下太平的大臣,让他们知道大明危若累卵,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

“危言耸听,”黄子澄扫了一眼齐德道:“如今四方兵戈已息,大明的威胁只有藩王而已......”

齐德赶紧拦住黄子澄:“不要胡说八道,”同时注意着铁铉的脸色。

铁铉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瞟了一眼齐德,又看了一下在场的人:“尚礼,不用看我,虽然我跟随殿下时间不长,但是殿下的焦虑我能感觉到,筹办武学,就是对付大明的威胁,从目前来说,最大的威胁是手握重兵的藩王。”

齐德长出了一口气,举杯对铁铉说:“鼎石,我失态了,请您多包涵,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目前来说,办好武学是第一要务,你作为主簿,任务很重啊。”

“没什么,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让我做武学主簿,鼎石必然会尽忠竭力,把武学办好。”

......

大家统一了思想之后,就忘记了朱允炆静思的事情,开始讨论武学初建千头万绪的事情,讨论的热火朝天。

王度说话很少,仔细观察着众人,逐渐明白了殿下的忧虑,殿下的想法很难被文人所理解,就是他最看重的四个人都只是有保留的支持,甚至反对。王度不由得叹了口气,耳边想起了朱允炆说的话:“子中,孤给你的任务是组建参谋司,负责对情报进行甄别、分析,在此基础上进行兵棋推演,任务很重,希望你能全力做好,拜托了!”记得自己当时也是赌咒发誓,一定能做到,但是现在看起来,也不容易做到啊。

赵同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北平燕王府。

朱棣一拿到情报,马上召集道衍大师过府议事,道衍很快来到了王府,两个人在偏厅坐下,道衍从朱棣手里接过情报,看了一会儿,然后沉思了一会儿,道:“吕通的效率很高啊,刚重建了密探,就发回来这儿重要的情报。”

“大师,您帮我分析一下,皇太孙的所作所为以及朝堂的反应。”

“王爷,皇太孙不简单啊,创建了武学,而且在武学上发表了这样的讲话。殿下,这是在和你争夺军心啊。”

“怎么说?”

“王爷一向以军功著称,各路悍将都愿为你所用,这是您的基础。他们愿意跟从王爷有两个原因:一是王爷精通兵法韬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二是皇太孙不懂兵事,边将怕被弃用,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他们就没有用武之地了。但是如果皇太孙也以兵事著称,那么您的优势就要小很多,因为如果都可以得到朝廷的重用,为什么要造反呢?难道就是经常见面,比较熟吗?不是的,俗话说得好,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没有好处是不会有人跟着造反的。”

“但这是双刃剑,讨好了武人,就得罪了文臣,从目前的态势来看,武人士气高涨,但是文人则有太多的不甘,如果皇太孙连年征战,那么武将的地位就会进一步提高,文臣能不妒忌吗?所以才打算暗中使绊子搞坏啊。”

朱棣皱眉道:“但是文人没什么用处啊,关键还是靠武人才行,如果允炆把武人的心拉过去,那就没什么希望了。”

“这不一定,文人的作用也很重要,他们的观念往往是大明的主流,如果他们觉得皇太孙穷兵黩武,那么天下人就都会觉得皇太孙穷兵黩武,那时候,皇太孙就会失去民心。没有人喜欢打仗的,何况是跟着一个不会打仗的人去打仗。”

“对,大师,你说的对,这个有点类似于你之前和本王说过的谶言,只不过这次借读书人的嘴里说出来。至于武将之心,本王就派人散播谣言,说皇太孙好大喜功,但不懂军事,恐怕我大明的将士要埋骨荒漠,不得还乡啊。”

“对,王爷就是这个意思,还要强调燕王熟读兵书,战功卓著,只有在您的带领下,才能打胜仗,不会枉死他乡。”

“哈哈哈,”朱棣狂笑起来:“大师,没想到朱允炆殚精竭虑创建的武学,在大师眼里那么的不堪一击,反而变成我们的有利因素,大师真是高明啊!”说着,朱棣向道衍拱手称谢。

“而且这还引起了皇上的不满,王爷您看,开学的第二天,皇太孙就到鸡鸣寺静思十天,且不许和外界联系。王爷,您觉得皇上是什么意思?”

朱棣声音都发抖了:“你,你是说,,父皇有可能易储?”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朱棣大喜:“朱允炆这小子还是太年轻啊,做的事情处处漏洞,竟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道衍也站起来道:“这正说明王爷是天命所归啊,贫僧为王爷贺!”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哈哈大笑。

最后,燕王决定让各地的探子散播皇太孙穷兵黩武,而且不懂军事,大明将士很可能埋骨异乡,无法归家;间或传播,燕王英明神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大明将士的理想统帅等等。

在朱允炆静思的这段时间里,朝野震荡,泛起了丝丝波澜,徐辉祖、常升出京练兵备倭,李景隆任平羌将军,镇守西凉。礼部、兵部的官员频繁到武学视察,以关心下属的名义,约谈齐德、黄子澄等人,干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

第三十三节 鸡鸣寺

鸡鸣山是太平门内侧的一座小山,不是很高,因为山势浑圆似鸡笼而得名。是南京城内一个重要的制高点,从鸡鸣山上能够直接看到宫城,位置非常重要。鸡鸣山东边是九华山,北面临接城墙,城墙外就是玄武湖,环境非常优美。朱元璋早年在和尚庙里待过,可能过得并不愉快,所以当了皇帝之后,对佛教进行了严格的限制,京师的寺院大多迁往城外清净处,只有鸡鸣山上的普济禅师庙仍然留存,并赐了日本贡品白玉佛观音像在寺**奉着。洪武十八年,下旨修建鸡鸣寺,普济禅师庙全部重建,更名为鸡鸣寺,并迁灵谷宝公法师函瘗于此,命大德德暄法师于此主持,溥洽法师是其弟子,是朱允炆的主录僧。朱元璋这个人很特别,为所有的儿子都选了一名主录僧,负责带领一群和尚帮助主人做法事。在先太子过世时,朱允炆见过溥洽法师,超度朱标就是由溥洽法师负责的。

朱允炆从宫城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戌时三刻,夜禁已经开始了,路上行人稀少,多是达官显贵,偶尔遇到巡逻的兵丁,护卫亮一下腰牌,自然就散去了。朱允炆在想着事情,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打扰,一行人只听到清脆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回响。一行人从西安门出来,绕过皇城,来到了鸡鸣山下,可以看到一个西番殿,安静的矗立在夜色中,据说此地在元朝是个行刑场,所以朱元璋修了一个西番殿,让几个番僧在此念经超度,现在已经回去了,殿里只有几个打扫的人。绕过西番殿,所有人下马,向山上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门,迎面看到溥洽法师已经带领众僧在门口迎接,溥洽法师长的高高瘦瘦的,满脸堆笑,迎上来,双掌合十施礼道:“殿下,溥洽有礼了。”

“大师,允炆要在此为亡父静思悼念十日,要叨扰大师和贵寺了,还望海涵。”

“不敢,殿下能来鸡鸣寺悼念先太子,鸡鸣寺深感荣幸,贫僧代表主持和所有寺僧欢迎殿下。”

朱允炆扶起了溥洽法师:“今天太晚了,让各位大师散去吧,大师带允炆去居所吧。”

“好的,殿下,请随我来。”

一行人来到了鸡鸣寺后院,安排到了一个独立的小院,本来刘振打算把后院所有的人都赶出去,但被朱允炆拦住了,只是让溥洽最近不要再安排人进来就好,已经住下的就继续住下去吧,溥洽自然是千恩万谢而去,刘振却把护卫叫过来,要求加强警戒,都把眼皮睁大了,保护皇太孙的安全。不过朱允炆不知道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早就奉朱元璋的旨意在鸡鸣山下和鸡鸣寺周围布下了暗哨,监视每一个香客,切实保证皇太孙的安全。

清晨,鸡鸣寺后院。

朱允炆早早就起来了,感觉神清气爽,好久没有睡的这么安稳了,从自己成为皇太孙以来,一直是如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争分夺秒,努力的要和时间赛跑。现在不得不在山上待上十天,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放下了,反而睡的很安稳。

吃完早上的斋饭之后,溥洽法师来到了后院,询问今天的安排。朱允炆早就想好了,让溥洽法师安排一下,每天上午自己要亲自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溥洽法师就安排了一个净室,朱允炆沐浴更衣之后,来到了净室,溥洽法师在旁边端坐,敲着木鱼,墙上挂着地藏王菩萨的画像,允炆将父亲的灵位放在桌案上,点上一炷香,然后跪在地上,打开《地藏菩萨本愿经》开始念诵......

朱允炆看过很多次《地藏菩萨本愿经》,知道念诵这部佛经能给逝者带来大利益。但是这次亲自念诵,有不同的感触,慢慢的沉浸其中,地藏王菩萨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曾经一世为女人,为救渡母亲的亡魂而变卖家产,得佛指点后清净念佛,原先堕落地狱的母亲因为她供佛的功德而转生天界;曾经一世为国王,虽然人民造就种种恶业,他仍然以种种慈善事业绕益人民,发愿除非因造恶而受苦的人民能够改过迁善,永远解脱,否则他不愿享有究竟的安乐;再有......地藏王菩萨是从孝顺父母,让父母得到毕竟安乐而发愿的,进而扩大到无量无边的众生,发愿要让他们得到毕竟安乐,然后自己才能解脱。这是一种多么广大的心境啊,其实朱允炆对佛教是半信半疑的,但是有了那次梦境之后,让他对前生后世有了不同的看法,毕竟那么真实逼真的梦境不可能是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自己的前生,也许是自己的后世......

良久,耳边的木鱼声依然在想起,朱允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而经文早已经念完了。朱允炆定了定神,向父亲的灵位三拜九叩,然后站起来,向溥洽法师施礼表达谢意。

溥洽法师放下鱼椎,站起来向朱允炆还礼:“殿下,已经念诵完毕,请殿下到贫僧的禅房品茶如何?”

“好的,请大师领路。”

溥洽大师引着朱允炆来到自己的禅房,先让朱允炆坐下,然后开始沏茶。看着大师简单而有韵律的动作,朱允炆似乎慢慢从刚才念经的悲怆中恢复过来。一会儿,大师在桌案上放了两杯茶,向朱允炆一示意,自己先拿起茶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叹道:“不错,不错,看来贫僧的茶道又进了一步了。”

朱允炆不由得笑出声来,看着溥洽大师一脸无辜的样子,不由得连连摆手道歉,然后低头品茶,感觉这茶确实不错,但感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溥洽大师的茶道和其佛法相比只能说一般吧。

品完茶之后,朱允炆放下杯子,道:“大师,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大师风采依旧啊。”

“呵呵,哪里,哪里,在山上也没什么事情做,除了每天和师傅请安,就是念念佛经,寺里的事情,也用不着我。”

朱允炆轻笑了一下,知道溥洽大师是鸡鸣寺一个特殊人数,作为德暄法师的关门弟子,大家对其都尊重三分,不过溥洽大师除了正式场合,都是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除了研究佛法之外,万事不关心。但在选择朱允炆主录僧的时候,德暄大师却推选了自己的徒弟溥洽法师,朱元璋考了一下溥洽法师,就答应了,这可跌破了鸡鸣寺大小和尚的一地眼镜(如果有的话),不过朱允炆对溥洽法师还是挺满意的,他本来就对有学问的人很尊重,溥洽的佛法修为是没什么问题,其他的事情反而让允炆觉得很自在。

“大师,允炆最近以来,行事操切,夜晚心绪难平,有时候疲惫不堪,却不敢停下来,不过昨日倒是睡得安稳,但是世事多变,等离开鸡鸣寺恐怕还会重蹈覆辙,如何解决,请大师教我。”

“殿下,究竟为何事忧心呢?”

“这......”朱允炆愣住了,这个还真不好说,难道让自己说将来自己的四叔会造反,自己被赶下台最终不知所踪?

溥洽大师笑了笑道:“殿下有难言之隐就算了,贫僧只能尽我所能了。”

“殿下贵为皇太孙,将来的大明之主,能让殿下忧心的事情只能是江山社稷,必是殿下看到了大明的危机,却无力改变,什么事情是殿下无力改变呢?一种可能是当今皇上能掌控,而殿下掌控不了;另一种可能是殿下的做法无人支持,只能孤军奋战。”

“呃......”朱允炆心说,这个没正形的大师,怎么看事情这么明白?难道现在的和尚都和北平的道衍一样,熟知天文地理、兵书战册?“大师,请继续。”

“大明目前从表面来看已经没有内忧外患,但殿下却忧心忡忡,说明殿下不认同,那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朱允炆不由得站起来:“允炆确有所思,请大师教我。”

溥洽笑了笑说道:“殿下,贫僧无能为力,贫僧只知佛法,对治国安邦并无良策。这一点和北平庆寿寺主持道衍师兄就差远了。”

“哦?”朱允炆愣住了,溥洽还认识道衍?“您认识道衍大师?”

“不,”溥洽摆了摆手:“贫僧不认识,只不过最近庆寿寺主持道衍大师的弟子法能到本寺挂单,贫僧和他聊过几次,感觉他言语间对他师傅很崇拜,让贫僧奇怪的是他竟然说道衍大师精通天文数算、兵书战册,搞得我好生困惑。”

“哦,大师请继续。”朱允炆暗暗决定,回去一定要让人查查这个法能来京师做什么?

“华严经上说:‘唯心所现,唯识所变’,殿下以为是何意?”

“允炆认为是说一切现实都是心所变现的,一切改变都是识造成的。”

“那么,心、识是什么?”

“这个?心、识就是心、识啊。”允炆纳闷道。

“这个说法很多,在贫僧看来,心识本为一体,当你观察世界时,心在起作用,当你改变这个世界时,识在起作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识,所以每个人所看到的世界不同,每个人对世界的改变也是不一样的。”

“大师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进而对同一个事情的看法和做法也就不同?”

“呵呵,”溥洽抿了一口茶说道:“差不多就这样了,一个农夫认为世界就是自己的土地、父母家人,对世界所能做的改变只是其体力而已,但他所做的改变是会改变其世界的,对其他人没有影响,如果说有,可能会对一些蛇虫鼠蚁有一些影响;一个帝王认为世界就是自己的国家,对世界所能做的改变可能是赋税增加了几百万石,但其产生的影响会是千百万人。殿下不是出家之人,而是世间的未来帝王,所以这么理解就可以了。”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大师,允炆明白了,人的权力越大,那么其对世界的看法会越简单,对世界的改变也会越大,影响的人也越多。”

“不错,殿下。”

“哦,允炆明白了,但是不明白大师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呵呵,不可说不可说。”

朱允炆无奈起身,回到了客房,一路上在想着溥洽说的话,但不得要领。下午在翻看《资治通鉴》,当看到商鞅变法时,恍然大悟:溥洽在劝诫自己不要操之过急,每个人对世界的看法都不同,改变方式也不同,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完美世界,每一个破坏这个世界的人都是他的仇人;所以变革是那么的难,所以皇爷爷才会训斥自己不懂得做事方法,不懂得选择时机。

合上《资治通鉴》,朱允炆叹了口气,但是如果不做改变,那怎么对付燕王叔呢?而且燕王叔也有他的完美世界,自己最近的做法是不是也引起了他的警觉呢?他是不是已经在部署了呢?朱允炆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引起了文官的抵触,也不清楚燕王已经开始部署了,但是他很迷茫,他迫切希望有人能告诉他,如何才能避免悲剧呢?他意识到自己的本来意识和梦中的朱首道的经历的冲突越来越严重,所以他表现的很反常,恐惧,所以反常。

到了最后一天,当朱允炆念诵完《地藏菩萨本愿经》之后,溥洽大师没有如往常一样让允炆去禅房,而是站起来施礼道:“殿下,家师知道殿下来了本寺,想见见殿下,殿下以为如何?”

“当然可以,允炆也好久没有见过德暄大师了。”

“不过,家师已久不出禅房,能否请殿下移步禅房,家师在等你。”

“没关系,允炆自当去拜见大师,请带路。”

德暄法师的禅房在后院的深处,从主持鸡鸣寺以来,主要的事情都由他的徒弟,也就是溥洽的师兄溥观负责。溥洽在前面推开门,向床上的一个盘坐的白胡子和尚施礼道:“师傅,殿下来了。”

德暄法师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抬头看了一下朱允炆:“殿下,请坐,麻烦殿下过来见我这个老和尚,还望恕罪。”

看到德暄法师,不知道怎么的,觉得他的神态行为都很自然,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皇太孙而表现出任何异样,就如同对一个后生一样,但朱允炆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快,就坐在床上,德暄大师的对面。

德暄大师仔细的看了朱允炆一会儿,道:“殿下宅心仁厚,请善保身体,才是大明百姓之福啊。”

“多谢大师,允炆晓得。”

“殿下乃有宿慧之人,当然知道怎么做比较好。”德暄闭上眼睛,淡淡的说。

朱允炆感觉自己如同被一道炸雷在头上炸开,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大师,此事从何说起?”朱允炆强笑道。

德暄伸出瘦的如同竹竿的手臂,慢慢把手放在朱允炆的头顶,缓缓说道:“殿下乃有大福德之人,但是拥有宿慧,并不一定是好事,多种智慧交织,若不能融会贯通,有可能会性情大变,甚至发疯发狂。但殿下宅心仁厚,实为大明之福。让老衲最后祝殿下一臂之力。”说着,朱允炆就感觉头顶有一股清凉传遍全身,脑袋无比清醒,感觉自己一会儿变成了朱首道,一会儿变成了朱允炆,一会儿为金山卫战斗而疯狂,一会儿为自己的最终结局而悲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允炆感觉自己似乎经过了几千年、几万年,感觉到头顶的手臂缓缓滑下,朱允炆一惊,赶紧扶着德暄法师,大叫:“溥洽,快进来。”门咣当一声打开,溥洽冲了进来,看到床上的场景,大惊,赶紧在德暄法师的鼻子下试探了下,然后把德暄法师的手臂放在膝上,然后将朱允炆扶起来:“殿下,请回吧,师傅圆寂了。”

朱允炆大惊,回头看溥洽法师双眼泪如泉涌,道:“怎么会?我刚才还和大师.....”

溥洽打断了朱允炆的话,道:“殿下,我师父早有预感,今天会圆寂,请殿下出去,待一个时辰后,贫僧会宣布我师父圆寂的消息。”

朱允炆一时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的跪下对德暄法师行大礼参拜,转身离去。溥洽法师没有阻止朱允炆行礼,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在德暄法师前跪倒:“师父,为了殿下,你这么做,值得吗?”

一个时辰后,鸡鸣寺响起了特殊的钟声,然后后院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群僧大哭,而朱允炆也明白了德暄法师到底帮了自己什么......

下午,朱允炆在德暄大师的法体前拜了拜,然后带着从人,离开了鸡鸣寺,溥洽、溥观带领群僧送别,看着朱允炆一行远去......

第三十四节 蜕变

已经进入盛夏了,天气愈发显得闷热,但朱允炆却感觉到浑身的轻松,不知道德暄大师做了什么,但是自己似乎扔掉了一个包袱,梦中的事情感觉越来越淡,但梦中所知道的东西却越发的清晰,自己的恐惧感和急迫感一下子小了很多,自己也能够客观的考虑一些问题了。

下山后,到了拴马的地方,朱允炆正要上马,忽然旁边冲过来一个人,张铁立刻上去拦住,那个人并不往前走,而是跪在地上:“殿下,王子中大人派我来给殿下送一封信。”

王度的信?朱允炆让人把信拿过来,拆开来看了一遍,打量了眼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是个书生,但是腰杆笔直,个子不高,瘦瘦的,但是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就向他招招手:“你近前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卑职是武学学员谭远,字望之,现被王大人选入参谋室任职。”

“你是监生,现任作战参谋?”

“是的。”

“好的,孤知道了,辛苦你了,回去和王大人说:‘孤收到信了,他的意思孤明白了,再过几天孤会去武学看看进展。’”

“是,卑职明白。”说完,谭远向朱允炆施礼,然后骑马远去了。

张铁看着谭远干净利索的样子,不由得说:“殿下,这个书生不错啊,能文能武的,做事情干净利索,回答问题简明扼要,是个人才。”

朱允炆看了一眼张铁:“张铁,你可有字?”

“卑职还没有。”张铁不由得脸红,有些尴尬。

“孤赐你一个吧,叫国钢如何?为大明朝的钢铁长城,你可愿意?”

“谢殿下赐字。”张铁激动万分,跪下施礼。张铁出身贫寒,因武艺精湛才被分配到朱允炆身边做护卫,这次朱允炆赐字,不由得热泪盈眶:“殿下对国钢天高地厚之恩,国钢必以死相报。”说这话,频频磕头。

朱允炆赶紧扶起张铁:“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别哭了,让人看到了笑话。”

张铁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退到旁边。其他几个护卫不由得艳羡,殿下赐字,多么荣耀的事情啊,等将来殿下做了皇帝,那就是天子赐字啊,是值得写到祠堂族谱的大事啊。

一行人上了马,朱允炆想着王度的信件,里面提到的一些事情,包括文臣对武学不明显的抵制如三国公出京,频繁视察,干扰武学教学等;武学这边学员精神振奋,训练效果不错;还有就是参谋室组建顺利,目前挑选了30多人,其中监生20人左右,其他在勋贵子弟和卫所将士中选择,正在进行培训,等待殿下莅临检查;另外武学的教员如瞿能、何福和沐晟都较为用心,其中沐晟也比较年轻,对参谋室比较感兴趣,经常往参谋室跑。

朱允炆一路沉思着,随从也不敢乱说话,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宫城,朱允炆没有回端本宫,直接就来到了乾清宫,和长福说了一下,等待朱元璋的召见。朱元璋正在批阅奏折,听了长福的话,迟疑了一下,没有让朱允炆立刻进来,而是继续批阅奏章,让朱允炆继续候着。

朱允炆正在门口的台阶下等着,看到长福从里面出来,下意识要往里面走,长福赶紧拦住他:“殿下,请留步,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让殿下在这里等候。”

朱允炆楞了一下,赶紧停步,迟疑了一下,道:“哦,那有劳长总管了,允炆就在这里等着。”

长福忙道:“殿下,小的就在这边,有什么事情招呼一下。”

朱允炆笑了笑:“有劳长总管了。”转身走到路边,站立等候。

这个时候仍然有官员进宫,看到旁边的皇太孙,赶紧下跪施礼,朱允炆一一点头微笑,让他们去忙他们的事情。

天气慢慢暗下来,气温仍然潮热,允炆站在路边,额头的汗慢慢流了下来,四周开始盘旋着一些蚊子,嗡嗡叫的让人难受,但是朱允炆仍然一动不动......

快掌灯了,朱元璋看着剩下的那一摞奏折,用手擦了擦眼睛,站起来,道:“长福,六部那里还有什么重要的奏折朕没有看吗?”

“没有了,陛下,这一摞是经过学士看过,稍微不那么重要的。”

“恩,那就好,对了,朕饿了,传膳吧。”

“好的,对了,皇上,”长福走到朱元璋近前,低声的说:“皇太孙殿下还在外面呢,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啊?允炆一直在外面等?”朱元璋拍了一下脑袋:“朕忙着就给忘了,”抬脚走到门口,看到了在台阶下的朱允炆,朱允炆仍然很恭敬的站着,旁边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沉静无比,没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朱元璋满意的坐回桌案上,让长福叫皇太孙进来。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走了进来,对朱元璋三拜九叩:“孙臣给皇爷爷请安,多日不见皇爷爷,皇爷爷更加清减了,请皇爷爷保重龙体。”

朱元璋看着跪着的朱允炆,沉默不语,他发现朱允炆在鸡鸣寺待着这十天,有很大变化,性情上沉稳了很多,以前感觉是个小孩子,竟然在自己面前撒娇,这次请安,自己没有这种感觉了,这让朱元璋既高兴又心酸,知道朱允炆向一个合格的帝王迈进了一步,但是自己那个乖巧的孙儿却渐渐远去了......

过了好久,朱允炆听到朱元璋在说:“允炆,朕刚才让你在外面候着,你可对朕有什么不满?”

“孙儿不敢,孙儿知道这是皇爷爷对孙儿的磨练,要磨练孙儿轻佻的性子,孙儿感谢皇爷爷。”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起来吧,坐下,陪朕说说话。”

朱元璋仔细打量了一下朱允炆,发现朱允炆有一种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不像以前那么锋芒毕露,似乎和昏倒之前比较像,但是也有一些不同,那时候的幼稚青涩几乎消失不见了。

“看来,你这几天在鸡鸣寺收获不小啊。”

“托皇爷爷的洪福,孙儿上午念诵《地藏经》,下午读书,间或和溥洽大师谈论佛法,最后见过德暄大师,受益匪浅,不过德暄大师已经圆寂了。”

“恩,这个朕已经知道了,明天你去鸡鸣寺代表朕去为德暄大师上封号,封号朕想着叫‘大成广慧智深觉远禅师’,既然德暄大师对你有恩,你也顺便去上柱香,表达一下谢意。”

“孙儿,遵旨。”朱允炆跪下领旨。

“允炆,说说你有什么收获?”

“皇爷爷,自从孙儿成为皇太孙以来,行事急躁,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对群臣爱憎过于分明,这不是一国储君应有的素质。另外孙臣过于看重军事,执意创建武学,导致群臣离心,属于本末倒置。自先秦以来,治国以儒家为主,法家为辅,讲究因地制宜,乱世用重典,平乱思良将,治平依文臣,在任何时代都要文武兼资,而且要以文为主,国家太平,百姓富饶,自然国用充足,才能灭敌于域外,如汉武帝靠汉朝七十余年的休养生息,才能击破匈奴;唐太宗虽依靠李靖等名将降服突厥,但是还是靠贞观之治才稳定了天可汗的局面。所以孙儿认为,大明目前已无大的外患,要以休养生息为主,提高官员的效率,降低大明子民的负担,满足他们安居乐业的愿望;对于武事,要从两个方面提高,一个是提高军队的素质,再者是提高军事装备的水平,如战马、兵器等,但不能盲目加大对军队的投入,没有战事加大农民的负担,毫无意义。”

朱元璋听了孙儿的话,想了一下,道:“允炆,看来这次静思对你有很大的帮助,你的看法是正确的,马上能取天下,但是马上不能治天下,对于武事要重视,是没有错的,但是要切记,治国最重要的是让百姓安居乐业,虽然依赖文臣,但是也要小心文臣。历来文臣就两极化,有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但皇爷爷戎马一生,从元末大乱到今天,这样的人还是很少的,大部分文臣当兵临城下时,投降的居多,都没什么气节,甚至三姓家奴都不少。”

朱元璋到了这里,叹了口气说:“允炆,其实大臣的气节从先秦以来,就每况愈下,汉有苏武牧羊二十年,张謇出使西域十九年,但以后就非常少了,皇爷爷也很困惑,杀了不少人,但是没什么用处,新上来的人也是一样的。”

朱允炆听到这里,接口道:“唐以前传播知识主要用竹简,先秦时知识主要王室和贵族间传播,那时候贵族是要脸面的,因为每个人都会影响其家族的声誉,所以家风很严,所以有气节的人很多,如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士为知己者死、舍生取义等等。孔子是第一个有教无类的教育家,慢慢知识从家传变成了师传,丢老师的脸,老师也拿你没办法,所以气节水平就下降了。当然在南北朝到隋唐,家传和师传结合形成了门阀,但是在均田制和科举的双重打击下,慢慢就崩溃了。如今的读书人,获取知识要容易的多,纸张和毛笔更容易使用,因此,读书人越来越多,但朝廷的位置有限,朝廷三年科举一次,选士多则上百,少则几十,但一个进士至少能为官三十年,三十年间国家的进士恐怕要上千,朝廷没有那么多位置安排。因此必然会出现钻营,在生存的压力下,气节就谈不上了。而且读书人多是贫苦人出身,骤然获得官身,有几人能守住本心,甘心清贫,为民做主,更多的往往会以权谋私,如投献、滥用职权、欺压良善等等;还有就是文臣得官,往往不知感恩,认为是自己十年寒窗苦读应得的,所以上任之后搜刮民财,作为回报。所以如今文臣之气节,远不如古人就可以理解了。”

朱元璋听着朱允炆的话,似乎也有所触动:“是啊,允炆你说的很对,朕也明白此理,所以朕为防止官官相护,启用锦衣卫,采用严刑酷法惩治贪官,设立十三省监察御史,但是贪官就像稻田里的草,永远杀不干净,杀了一批还有一批,朕都杀的累了,但是还是解决不了。后世君王肯定做不到朕这样,那时候,唉,大明就危险了啊。”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能够感觉到他的痛苦,是啊,朱元璋应该是古今经营最成功的农民,细心呵护每一棵庄稼,精心照料每一头牛羊,对牧羊人、偷羊的强盗都严厉打击,把自己的儿子都派到最前线去了,但是没有用。因为他有无限的权力,所以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但是他控制不了人心,也控制不了人的贪欲。

朱允炆跪倒在地:“皇爷爷,请节哀,允炆一定会努力解决这些问题,让我大明长治久安。”

“你起来,允炆。”

“是,皇爷爷。”

“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回皇爷爷,允炆打算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增加农民的财富,然后逐步提高官员的俸禄,这样有可能会降低一些贪腐的问题。”

“呵呵,”朱元璋笑了起来:“允炆,提高粮食产量谈何容易,另外提高官员俸禄必然会增加农民负担,这个不可取。不过你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主要看能不能做到,如果能做到,当然可以考虑提高俸禄,否则只能按照目前的法子。”

朱允炆低头想了想,道:“皇爷爷说的有道理,孙儿会召集工部的官员研究一下,看有没有好办法。允炆不会鲁莽行事,待有了成果之后再向皇爷爷汇报。”

“好的,允炆,朕会让工部配合你。”

......

朱允炆从乾清宫走出来,已经很晚了,回头看了看乾清宫的灯光,这个灯光一般要亮到子时,皇爷爷真辛苦啊,也许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吧。朱允炆带着护卫在皇宫中走着,似乎感觉到皇宫到处都弥漫着朱元璋的威严。朱允炆回头望向乾清宫,那里住着大明帝国的主人,虽然他有诸多缺点,但仍然受万民爱戴,但是他滥杀功臣,苛待文臣,所以其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好,也许这就是一种无奈,但更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吧。元末大乱选择了朱元璋,那么之后的承平岁月也会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第二天早上,朱允炆给吕氏请安之后,就在长福的陪同下,到鸡鸣寺为德暄法师上封号,并任命溥观为新的主持。虽然昨天才从这里下山,但是朱允炆有了不同的感受,如果说上次上山时内心是惶恐不安的,那么这次却是带着满腔的感激和淡淡的忧伤,附带一种破茧重生的喜悦,对待未来的态度也已经由惶恐变为淡然,努力去做,自己占有大义名分,没有道理不赢,而且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燕王叔只不过是第一道坎而已。

到了鸡鸣寺,僧众摆下香案,长福宣读圣旨,众僧拜谢。礼毕之后,长福就告别了,溥观、溥洽请朱允炆到内堂饮茶,寒暄了几句,溥观就出去招待观礼的人了,朱允炆随之让所有人退下,内堂就只剩下朱允炆和溥洽了。

朱允炆站起来,朝溥洽大师长稽到地:“多谢大师,让允炆如获重生。”

“殿下,溥洽不敢受,先师的期望只是希望大明有一位明君,如此便是百姓苍生之福了,先师年事已高,能帮到殿下也是含笑九泉,请不要多礼。另外此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请殿下放心。”

朱允炆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也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否则祸福难料。

溥洽大师接着道:“不过殿下最好是常念诵《心经》,坚持打坐为佳。”

“谢谢大师教诲。”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朱允炆起身,溥洽相送。朱允炆突然低语:“请大师这几年不要离开京师,可否?”

溥洽脚步如常,神色不变:“当然,溥洽这几年都会在鸡鸣寺研读佛经,不会离开鸡鸣寺。”

“如此,甚好。”

第三十五节 视事之始

洪武二十七年五月十五,朱元璋下旨,今后一切政事并启皇太孙处分,然后奏闻。朝廷肃然领命。

允炆视事之所在东华门内侧,奉先殿的北侧。从端本宫出来,往东穿过东角门就可以到了东宫视事之所。当他第一次坐到主位时,不由得有些恍惚。他想起了上次坐这个位置的时候,那年他十二岁,到这里来玩,父亲那时候坐在主位上,处理政事,虽然平时对自己很宠爱,但是到了这个屋子里,却很严肃。那天是个夏天的上午,父亲不知道怎的,逗他说:“要不要坐这个位置?”自己当时很高兴的点头:“恩,父亲,可以吗?”父亲哈哈大笑,把自己领到这个位置上坐下:“允炆,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不过这个位置可不容易坐啊,你要努力读书才好啊。”说完又是一番大笑。允炆记得自己当时在这个座位上换了几个姿势,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坐的啊,不由得问父亲,但父亲只是说,等他长大了,就知道了。可如今,自己长大了,父亲却已经去世2年了......

朱允炆坐在主位上,扫视着四周,刘三吾等几位翰林学士坐在侧位,协助他处理政事。自从洪武皇帝废除丞相,直接统帅六部,奏折就如同雪片一样的飞过来,朱元璋都需要找人帮忙才能搞定,更不用说朱允炆了。好在刘三吾等人熟悉政务,允炆遇到不清楚的地方问一下几位学士,大都能得到解决。开始的时候,进度很慢,每天都要处理到大半夜,不过幸亏年轻,还能支撑的住,不过几位学士就要轮班,毕竟刘三吾已经快八十岁了。

半个月之后,朱允炆感觉自己如同脱了一层皮,对大明帝国的状况才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也熟悉了了各部尚书,对他们印象都很不错,如吏部尚书翟善气宇恢廓,兵部尚书茹瑺威仪山立,户部尚书郁新气度从容,其他人也类似。他们的共同点是记忆力超好,对管辖范围的事情如数家珍,都是精明强干的人才。朱允炆不禁对朱元璋的眼光表示佩服,但是这些人任职时间都不长,朱元璋一般过一年半载就会杀掉一两个,或者贬斥一两个,朱允炆不由得迷惑不解,这些难得的人才难道不应该珍惜吗?也许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吧。朱允炆现在主要关注的事情有:国家岁入、粮食产量、各地灾荒和赈灾情况、布政使和都司任职情况、卫所屯田情况、边疆军事和少数民族关系等。

这一天,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发现是安南国要入贡,已经到了广东,想了想,召过刘三吾问道:“老先生,这个奏章怎么批复比较好?”

刘三吾拿起了奏章看了一眼,道:“这个奏章老臣看过,也写了意见,建议拒绝其入贡。”

朱允炆有点奇怪,拿起奏章看了一眼道:“安南入贡的贡品很多啊,有大象、象牙、玉石,都很名贵啊。”

“可是,我朝为此次朝贡的回赐要百倍于此啊。”刘三吾苦笑一声。

“为何?”

“这是我朝规制,藩国朝贡并不是简单的朝贡,朝贡时间、朝贡人数以及入境地点都有严格的规定,而我朝的回赐非常贵重,远超其贡品,所以这些藩国非常喜欢朝供,往往是他们遇到困难时,就来我朝朝见要大赚一笔,呵呵。”刘三吾还开起了玩笑。

“另外,贡使来朝贡时,多带行商,由于其商品在大明多为稀有,大明商人往往高价收购,使臣获利良多。”

朱允炆想了想,才明白:原来所谓的朝贡不是人家多尊敬我们大明,而是我们大明花钱买面子,他们赔了面子,赚了里子。

“但是,既然是贸易,那就没什么不可以啊,甚至我们可以到藩国那里进行贸易啊。”允炆忽然想起一个事情,就说道。

“殿下,不是这样的,我大明禁止私人贸易,而且这些使臣如果东西卖不出去,往往会闹到礼部,礼部往往会出面全部买下,还是按照他们定的价格,你说这朝贡多了谁受得了啊?”刘三吾苦笑道。

朱允炆恍然大悟,原来明朝是这么做事情的啊,这么大方,后世简直难以想象啊。

“老先生,孤明白了,朝贡确实需要限制,否则大明就成冤大头了。”

“是啊,殿下,所以让他们退回吧,大明不接受朝贡。”

“恩。”朱允炆在奏折上做了批示,让安南时辰退回。

......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发现一个辽东屯田的奏折,是兵部上的,朱允炆想了一会儿,对刘三吾说:“老先生,能否给我说一下辽东屯田的情况?”

刘三吾楞了一下,道:“辽东为燕京左臂,三面濒夷,一面阻海,山海关阻隔内外,亦形胜之区也。历代设置郡县,我朝尽改置卫,独于辽阳、开原设安乐、自在二州,用来安置内附夷人。”

“目前辽东都司辖二十五卫、二州,辖区东起鸭绿江,西抵山海关,南达旅顺口,北至开原。”刘三吾走到舆图上为朱允炆指点了一下。

朱允炆仔细的看了一下,大致包括后世辽宁的大部,这块地方他很熟悉,包括抚顺、沈阳、丹东、锦州、大连和山海关,这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土地啊......

“殿下,殿下.....”刘三吾发现朱允炆愣神了,不由得提醒道。

“哦,没事,孤知道了,我想知道辽东都司的屯田情况如何?”朱允炆晃了晃脑袋说道。

“辽东位置非常重要,如果蒙古南侵,辽东可以从侧翼进行攻击。但近年来,蒙古重心西移,辽东战事较少。这次茹尚书的奏折是希望修改站屯比例,之前是八分屯田,二分站守,想改为全部屯田。”

“哦?辽东如此安定了吗?”

“是的,自从洪武二十年盘踞金山的前元丞相纳哈出降服之后,辽东再无大的战事。我朝在东北设置了辽东都司。”

“那辽东以北呢?”

刘三吾笑了笑说:“殿下,辽东以北我大明没有真正的统御,只是羁縻而已,也没有主事的长官和驻军,多为当地的女真卫所。”

“为什么不驻军呢?”

“殿下,这些地方过于寒冷,无法居住,而且蛮族众多,兵少不足固守,兵多则给养不足,且当地蛮族较为恭顺,故不驻兵,也无民事长官。”

呵呵,朱允炆有些不以为然,后世的东北土地肥沃,物产富饶,怎么会不适宜驻兵呢?而且这里后世崛起了满清,给中华民族造成了诉说不尽的伤痛,开国的屠杀和灭亡前的丧权辱国,间接造成了几千年来,中国的没落,甚至为东瀛小国欺凌。在前世战死时,他也忘不了那种绝望,那种落后的无奈,那种无助的痛苦......

“那么,老先生,你那边有辽东的资料吗?孤想看一下。”

“这个老臣有一些,但是更详细的需要去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调取库档。”

“好的,孤知道了,谢谢老先生。”

朱允炆让刘振去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调取辽东的资料,自己拿起刘三吾给的资料看了起来,边看边做一些笔记。

军户制度起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可能和当时战乱和鲜卑入侵有关。本朝的军户世代为兵,子孙皆入“军户”。卫所的设置确保了战时有足够的兵源作战,并且在承平时,也不会给国家增加负担,这其实在理论上非常完美的,只是苦了军户而已。明朝承元末大乱,边疆多为异族而少汉人,所以打下一个地方,朱元璋往往命令军队就地屯田,很快的荒凉的边地就变得富饶起来,当时全国有卫所四百多,开垦的土地占全国十分之一强,对繁荣边疆,巩固边防发挥了重要作用。具体做法如下:每个军士受田五十亩,官府给予耕牛、农具,教授种植,免租赋,亩税一斗,总计每军户负担为五石,其余为本卫所官军俸粮。朱允炆看到这里,感觉似乎军户的负担也不重啊,即使初期比较辛苦,但随着年限延长,积攒的财富会越来愈多,生活也会越来越好,其结果是基本能解决军粮自给,而又不影响战斗力,如一万军户就有五万石军粮。辽东都司官兵十余万,则会有五十万石的军粮,足以自给了。这个制度不错啊,为什么会出现问题呢?因为明后期卫所军战斗力差是出了名的,另外还有大量的军户逃亡的问题,朱允炆想不明白,就去问刘三吾。

“老先生,军户这种制度有没有什么问题啊?”

“问题?老臣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半耕半战,如果战事吃紧,朝廷会征调民粮支持,但战争结束后,自然会慢慢恢复。实乃富国强兵之良策啊”

朱允炆语塞,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啊,军户负担不重,虽然都在边疆,但土地要大的多,为什么会出问题呢?允炆疑惑不解,但也只能放下,等慢慢思考了。

就在这时,刘三吾突然走了过来:“殿下,老臣想起来了,辽东屯田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之前辽东卫所给养一直靠从江南海运,但海运风险极大,一旦倾覆,就会损失惨重,还会伤亡官兵,所以皇上的设想是如果屯田能够自己自足,那么海运就可以停下了。所以茹尚书的这个奏折应该是秉承了皇上的意思。”

“海运?皇上?你说这个奏折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之前提过,不忍心海运导致官兵伤亡,有意停止海运,也是皇上宅心仁厚,所以茹尚书才会如此上奏。”

“好的,孤知道了,谢谢老先生。”

......

之后这两个奏折分别和礼部尚书任亨泰和兵部尚书茹瑺确认了一下,发现他们也是同样的意思,就批示,转呈朱元璋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朱允炆处理奏章越来越熟练,被朱元璋打回来的越来越少。后来爷孙的意见分歧就主要在量刑的轻重上,朱元璋执法严苛,而朱允炆则主张不要过于严苛,爷孙偶有争执,但大体上还算和谐。朝野也一片赞扬之声,称赞皇太孙宅心仁厚,上体天心,心怀百姓,执法严而不酷,真乃百姓之福。朱允炆听说了,反而对朱元璋更加恭谨,对百官更加宽容,自己不懂的也虚心讨教,从来不会不懂装懂,胡乱判决。

批完奏章之后,朱允炆一般会去乾清宫赔朱元璋说说话,待朱元璋就寝了才会回去。

回到端本宫之后,刘振会把今天武学的简报拿给朱允炆看,这是他要求王度、齐德、黄子澄、铁铉每天都要写的,在简报上他会进行批示,对出现的一些问题要及时处理和修正。此外,令齐德和王度一起合作,将古往今来的重要战例分析成书,并作为教材,让参谋室的参谋进行推演,尽可能的开拓参谋的视野,加强兵棋推演的通用性和准确性。自己找不到如同道衍大师那样的战略家,也没有朱棣那么勇猛的人,只能靠收集众智,群策群力去击败他了。

这天晚上,朱允炆刚回到端本宫,刘振就进来了:“殿下,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在外面候见。”

“宋忠?他有说什么事情吗?”

“没有。”

“好吧,你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锦衣卫指挥使宋忠走了进来,先对朱允炆施礼,然后道:“太孙殿下,末将夤夜前来,有要事禀报。”

“请说。”

“末将最近发现京中有一股流言在流传,就是最近几日的事情,但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哦?流言?什么流言?值得指挥使这么晚来见孤?”

“末将已经禀告过皇上,不过皇上要末将到皇太孙这里也禀报一下。至于流言......”宋忠看了看左右,有些为难。

“呵呵,没关系了,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流言你就说吧。”

“好吧,末将就说了,最近京中流言说,皇太孙穷兵黩......黩武,好大喜功,不识兵法却喜欢用兵,可惜将士枉死无人收......收尸骸,燕王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是当之无愧的......当之无愧的领袖,跟着燕王,才能活命,才能,才能荣华富贵。”宋忠说的很慢,不时的偷眼看着朱允炆的脸色。

朱允炆脸色如常,没什么变化,待宋忠说完,没有说话,拿起坐上的茶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的咽下去,手里摇晃着茶杯,道:“宋指挥使,还有呢?”

“殿下,末将是昨天听到这个流言的,就赶紧去追查源头。但是传播的源头很不好查,基本可以确定几个源头,一个是城内的两个酒楼风满楼和醉仙楼,还就是秦淮河的青楼一带,还有要给似乎和鸡鸣寺有关。”

“鸡鸣寺?”朱允炆不由得想起了溥洽法师,但仔细一想,他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师傅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帮助自己,溥洽不可能对自己不利。等等,他忽然想起了溥洽曾经说过的北平庆寿寺主持道衍大师的土地法能来鸡鸣寺挂单,难道和这个有关系?

“宋忠,你怎么知道和鸡鸣寺有关。”

“殿下在鸡鸣寺悼念先太子时,锦衣卫奉命保护殿下,在山下设置了哨卡,自己观察上山下山的人群,每天都要一个菜农上山送菜。在追查流言来源时,发现这个菜农也同时给风满楼送菜。据调查,这个人曾经在人前说过这个流言。”

“那么,这个人呢?”

“这个人已经失踪了,我们注意到这个人时,这个人就已经找不到了。”

“他有什么亲戚和家人吗?”

“他没有家人,亲戚都在乡下老家,所以线索就断了。”

“那指挥使大人准备怎么办呢?”

“殿下,末将一定全力追查,一定查出结果。”

“那你认为,这个流言是燕王叔散播的吗?”

“末将不敢,”宋忠跪在地上,有点魂不附体:“末将怕是有人故意离间皇家骨肉,所以要查个水落石出。”

“好的,辛苦你了,不过鸡鸣寺有一个挂单的和尚叫法能,你可以去关注一下这个人,不过不要打草惊蛇,有了结果要随时要孤禀报。”

“是,殿下,一定。”

朱允炆把宋忠扶了起来:“宋指挥使,孤会记住你的,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

“一定的,末将一定竭尽所能。”

“好的,把调查资料留下,你去吧。”

宋忠走后,朱允炆在桌案前坐了一会儿,燕王叔,看来你已经动手了啊,看明史,你在洪武年间还是很恭顺的啊,那到底是你篡改了历史,还是被自己的一系列手段给吓出来的啊?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才能破局啊。

招手叫过刘振,把宋忠的调查资料递给他,你告诉刘铁,让他明天把这些信息送到武学,交给王度,一定要保密。

刘振点头应是。

朱允炆洗漱了一下,就上床就寝了,知道燕王叔开始动手的消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多紧张,反而有一丝丝兴奋,终于开始了......

第三十六节 偶遇

这一夜,其实朱元璋没有睡着,宋忠的禀报让他很吃惊,他一眼就看出了这背后的东西。他发现,最优秀的儿子坐不住了,开始动手了,这个流言其实和黄巾起义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红巾军的“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有这么大的胆子,自己还活着呢,他相信自己只要一声令下,朱棣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收拾朱棣比收拾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但是自己真的要处理朱棣吗?朱元璋有点无措了,就让宋忠去见他的孙子,看朱允炆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允炆会怎么处理呢?会来和自己哭诉,逼自己动手吗?如果那时候怎么办呢?朱元璋现在很清醒,他不能处理朱棣,北方的重兵只有他才能节制,如果处理了朱棣,那么必须找一个人代替朱棣领兵,这个人有吗?宁王、辽王太年轻,刚刚就藩,威望不够;晋王、秦王都不擅长领兵。如果换他们任何一个人上去,那北方防线可能会瘫痪,蒙古人有可能趁虚而入;即使他们能胜任,也没有意义,那不过又是一个燕王,如果换其他将领,倒不是没有人选,但很可能又是一个蓝玉,难道过几年还要再杀一次吗?

退一万步说,如果北方培养起来一个异姓将领,进而作乱,大明江山就要改姓了,但是如果燕王造反成功,那么也是自己的子孙,也不算最坏的结果,虽然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但总还是自己的子嗣,但是这样,对允炆有些不公平,毕竟他才是自己指定的继承人。

还有如果藩王夺位,大明的稳定传承就打断了,将会有不测的结果,朱元璋很纠结。他忽然灵光一闪,自己的孙儿也不会输,毕竟朝廷有大义名分,兵多将广,虽然自己杀了不少人,但是还是留下了不少,只要善于用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看允炆办武学的样子,应该还是有一定的识人之明的。

一直等到子时,允炆也没有来找他,朱元璋不由得感到一丝轻松,这个孙子没有让自己为难,轻松之余,却夹杂着一种悲伤,自己的孙子和自己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他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指点一下允炆,不能直接动朱棣,起码现在不能,允炆最近沉稳了不少,他应该会明白的吧......就让朱棣作为允炆的一个考验吧,驾驭不了朱棣,那也坐不稳皇位的。朱元璋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朱允炆压根就没有想过让朱元璋来对付燕王,他现在想的只是增加自己的力量,见招拆招,靠自己解决朱棣,他潜意识认为和燕王叔迟早会有一战,而这一战会决定大明百年的命运,败了则无话可说,胜了就可以培养起自己的将领,将自己的军事思想普及到全国,而且还可以顺便解决藩王问题,能让自己获得足够的威望,解决朱元璋留下来的弊端。不涅槃何以重生,朱允炆相信自己能赢,当然必要的应对还是要做的。明天去武学看看吧,看自己的心血现在成长的怎么样了?

翌日,朱允炆早早的来见朱元璋,要请假两天,去武学看一下,在城外呆一晚上,朱元璋思索了一下,就答应了,让朱允炆带足护卫,保证安全。朱允炆答应一声,就出门了。

朱允炆带上了刘振以及刘铁等护卫,从锦衣卫抽调了四十个卫士,全部便装,就出了太平门,往武学走去。

一路上,朱允炆发现出城往梅花山走的人很多,有点奇怪,就问刘振:“这条路的人怎么多了这么多,之前好像不是这样子吧。”

刘振挠挠头说:“殿下,小的也不清楚。要不小的去问问。”

过了一会儿刘振跑回来说,是因为那边开了武学,武学的家眷、家丁很多,却没有地方住,就有商人去那里开了几家客栈,然后那里就繁华起来了,武学的学员大多家境殷富,附近慢慢就形成了一个小市场,又由于临近梅花山,去野外踏青的人本就比较多,有了吃的、住的,人就更多了,而且还有好多人专门去看武学的训练呢。

朱允炆愕然,武学才开了两个月啊,就有这么大的变化?真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也说明京师的人比较富裕,闲情逸致不少啊。

在京师,骑马的人比较多,不过这么一群接近五十个人的队伍,大家都敬而远之,因为知道这些人非富即贵,不敢招惹。一行人转过山坳,迎面有一条小河,一辆马车陷在河里,旁边一个胖子骑着马,指挥着几个家丁喊着号子推车,但是车陷的太深,车厢都倾斜了。朱允炆看了一下,对刘铁说:“带几个人上帮帮忙,车里应该是女眷。”

刘铁答应一声,招过来几个护卫,一起上去帮着推车,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把车推到了岸上。胖子大喜,赶紧对刘铁道谢,刘铁道:“是我家主人让我们帮忙的,要谢谢也是谢谢我家主人。”胖子才发现岸上的朱允炆一行人,赶紧跑过来道谢。护卫打算拦住他,朱允炆摆摆手,阻止了护卫:“不用客气,出门在外难免的,互相帮忙吧。”

胖子是个自来熟,看到朱允炆骑的马,不由得尖叫:“兄弟啊,好马啊,标准的大宛马啊。”

朱允炆笑道:“你认得?”

“不认识。”

“那你叫唤什么啊?”

“我只知道大宛马,看你的马神骏无比,一定是大宛马。”胖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朱允炆哭笑不得,道:“兄台要去哪里啊?我们去武学。”

“啊,那感情好,我们也去武学,我家在那里开了个客栈,我和妹妹今天过去视察一番。”

“呵呵,好吧,我们同路,那一起走吧。”

由于有了辆马车,以及几个徒步的家丁,行走的速度就慢了起来。朱允炆也不着急,胖子也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就一边走一边聊天。正走着,马车的帘子悄悄的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丫鬟露出个脑袋道:“少爷,小姐让我问问你,还有多久能到啊?”

“呃,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木兄弟,还有多远啊?”朱允炆自称姓木。

“白兄,大约还要半个时辰吧,远远看到的那座山就是梅花山,很快就到了。”

“好的,绿柳,和我妹妹说一下,还有半个时辰。”胖子掉头对丫鬟说道。

“哦,知道了。”小丫鬟把头缩回去,对车里的小姐说道:“小姐,少爷说还有半个时辰,您病刚好,先休息一下吧。”

“没关系,病了半个月,正好要散散心呢。”说话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肤色白皙,顾盼间秋波微转,谈笑间仪态万端,容貌秀丽,妩媚中带着一股灵秀之气,实为不可多得的美女。

“对了,小姐,刚才绿柳偷看了一下,救我们的公子好年轻啊,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很好看的样子,不过骑着高头大马,比少爷的马要高一头呢,而且手下有三四十个壮汉呢。”

“哦,估计是京城的公候之家的公子吧,这种人不好结交,而且也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

“怎么会?小姐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啊,上门提亲的都踏破了门槛啊,要不是小姐不满意,早就嫁出去了呢。”

“唉,绿柳,你不懂,白家世代经商,虽然富裕,但是公候之家,甚至书香门第都看不上白家的。”

“哦,好像也是,似乎没有这些人上门提亲啊。”

......

朱允炆自称木文,和胖子边走边聊,很快就把胖子的底细打听出来了。胖子姓白,白家祖籍歙县,目前家已经搬到了南京,世代经商,主要经营盐、米、谷、棉布、丝绸等,如今家财殷富,父亲给胖子取名白望儒,希望他能够走读书这条路光宗耀祖,但他既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经商,整日里就是一个流连花街柳巷的主,不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白望儒自述,实情待考证。),这次武学开客栈倒是他一手操办的,就是觉得好玩,白老太爷也没办法,就拿出钱来给他开了客栈,没想到赚的也不少,就由得他去了。今天他的妹妹白芳蕤大病初愈,打算过来散散心,没想到路上出了岔子,幸亏朱允炆帮忙。一路上白望儒喋喋不休的诉说心中的抱负,说现在父亲的买卖太小,自己没兴趣,自己想做个更大的,但是没有想好做什么,允炆听了微笑不语。

一路上有白望儒插科打诨,倒也过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武学。不过朱允炆似乎有点不认识了,武学在梅花山下,门前是一个小湖,当时取名叫镜湖,是用来给学员练习游泳的地方,但是现在湖边竟然出现了一排排的客栈,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繁华无比,才相信了刘振所言不虚。白望儒把朱允炆带到靠近梅花山的一家客栈,上书“悦来客栈”,朱允炆心说这名字够俗的啊,还真有人敢起这么俗的名字啊,不由的对白望儒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过白望儒却不觉得俗,还嚷嚷说:“木兄,你知道吗?这个名字可是我灵光一闪想出来的,我才发现我没考上进士,纯属没兴趣,否则的啊,状元都有可能。”朱允炆苦笑,点头称是,身后的护卫也努力憋住,不敢笑出来。

白望儒正说的起劲,后面一个女生传来:“木公子,家兄心思单纯,请公子见谅,另外芳蕤谢过公子路上解围。”

朱允炆心头一震,回头一看,车上下来了一个女子,由丫鬟搀扶着,正在和自己说话,正是白望儒的妹妹白芳蕤,虽为女子,但举止落落大方,头梳桃心髻,身穿黄绿相间的丝绸长衫,身材婀娜,面容娇美。不过这不是最吸引允炆的地方,让朱允炆震撼的是这个白芳蕤很像前世自己的爱妻清婉......

白望儒看了看朱允炆目瞪口呆的样子,用胳膊肘轻轻的点了一下朱允炆,朱允炆不由得惊醒:“不好意思,在下失礼了。”

旁边的白望儒却挤眉弄眼道:“怎么样,木兄,老哥看你也是一表人才,和我妹妹挺般配的,要不要下聘做我的妹夫啊?”说的白芳蕤脸一红,怕这个口无遮拦的哥哥瞎说,赶紧带着绿柳逃进客栈。

朱允炆不由得连一红:“白兄,此事开不得玩笑,不过在下的婚事无法自主,请白兄海涵。”

“哈哈,开个玩笑啊,木兄,你真的太认真了啊。”白望儒抱腹大笑。

朱允炆气的不理白望儒,让刘振去客栈定下客房,几乎把大半个客栈都包了,然后一行人各自住进自己的房间,朱允炆住在最中间,刘振负责伺候。

白望儒也不在意,和朱允炆打了个招呼,就进客栈了。

朱允炆安顿好后,就带着刘振和四个护卫往武学走去,正好被闲聊的白氏兄妹在阁楼的窗户上看到,二人远远看到朱允炆一行人直接进入武学,只能看到一个从人拿出了一个牌子,守卫就没有拦他们,两人不由得渍渍称奇,因为他们都知道,武学是不许外人入内的,除非一些显贵和特殊人物,看来这个木公子身份不一般啊。

白望儒不由的嘀咕,木文,这个名字很简单啊,姓木,难道是沐家的人?除了沐家,京师没有其他类似的权贵了啊。白芳蕤看了一下白望儒,道:“大哥,这位木公子定非凡人,但是既然他愿意和你结交,就不要太深究了,穷追根底只能让人不快,反正只要记得,我们其实是高攀人家了。”

白望儒定定的看着妹妹,拍掌道:“那也不一定啊,我看木公子看妹妹的脸色不一般啊,定是为妹妹的美色所震撼,搞不好会登门提亲的啊。”

白芳蕤不由得脸红起来,不过却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木公子必是名门望族,刚才他也说婚事不能自主,岂会看上芳蕤,如果为妾,又岂是芳蕤所愿。再说只是一面之缘,谈这个似乎有些多余了。”

白望儒看了看妹妹,知道妹妹心气很高,父亲也宠她,答应她任她自选夫婿,所有之前提亲的都被妹妹拒绝了,所以至今尚未出嫁。但妹妹今年已经十八了,难道一直等下去吗?唉,他叹了一口气,拿妹妹也没办法。

第三十七节 视察武学(一)

朱允炆一行人绕过镜湖,给守卫出示过腰牌就进入了武学。武学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入门就看到一片草坪,草坪的中间立着徐达和常遇春的雕像,雕像做工精巧,栩栩如生,连面部的表情都刻画的细致入微,现在是巳时左右,阳光从东方照在两位将军的身上,徐达长剑向上斜指,闪着寒光,指挥若定,尽显大将风度;常遇春跃马提枪,似乎前面有无穷的敌人,但一往无前,纵横沙场,尽显无敌风范。朱允炆带着从人在两位的塑像前,鞠躬施礼。

朱允炆看了四位护卫,道:“中山王、开平王戎马一生,驱除元兵,纵横大漠,虽最终未能荡平草原,但不失为一代英雄。战场之外,为人谦虚谨慎,所以能保一身令名,惠及子孙。望你们四位能够以他们为榜样,大丈夫当立青云志,创不世功业,上报君恩,下护黎民,才能不枉人间走一回,尔能做到吗。”

四人听的热血沸腾,起身跪到:“殿下,末将自当听从殿下教诲,愿为殿下效死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好了,你们起来,孤真希望你们当中能出现有一个中山王或开平王。。”朱允炆扶起四人,拍拍他们的肩膀,向前走去。

四个护卫站起来,看着朱允炆的背影,不由得心潮澎湃,激动万分的追随着朱允炆。

绕过草坪,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杀”,众人望去,操场上正进行着队列刺杀练习,高台上站着指挥官郭钥,旁边是鼓手和乐手,负责发布指令。队伍排成方阵,无论横竖观看,都是笔直的直线。看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点头,这才是他想要的军队啊。随着均匀的鼓点声,方阵开始移动,即使在移动中,也基本保持着队形。随着号角声的变化,队形也随着转换方向,一切看着那么赏心悦目。不过也有做的不好的,被旁边的巡查看到,就会被揪出来,抽了两鞭子,然后继续训练。

队形训练之后,就开始了刺杀训练,所有的学员手持长枪,按照鼓点的声音齐刺,然后上前一步继续齐刺,周而复始,队形保持的非常完美,操场上除了清晰的鼓声外,没有任何声音。随着鼓声和乐声,方阵还会随时转向,但队形不散,真是让人感觉到一种赏心悦目,但谁都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杀机。

训练继续进行......

其实郭钥已经看到了旁边的朱允炆,但并没有停止训练,训练了半个时辰之后,队列调整到朱允炆的方向,然后一声令下,全体向朱允炆行礼:“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朱允炆满脸笑容:“将士们辛苦了,孤刚才看了你们的训练,非常好,希望你们能再接再厉,完成所有的训练,将来在战场上为大明奋勇杀敌,孤为会亲自为你们授勋。”

“谨遵殿下教诲。”

“大家散了吧,郭钥,你过来。”

郭钥立刻跑步过来,对朱允炆施礼道:“殿下,好久不见了,殿下也清减了,请保重身体。”

“呵呵,”朱允炆也好久没有见到几个伴读了,高兴的拍着郭钥的肩膀道:“郭钥,好久不见,感觉你好像变黑了啊,也结实了不少,看来这几个月没有白练啊。”

郭钥也很激动:“殿下,末将虽出身将门,但是没有什么系统的训练,这两个月,按照殿下的方法训练,感觉真的挺不错,学员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那就好,体力训练很重要,但是指挥、战略和文化方面的学习怎么样啊?”

“殿下,请随我来,现在教室里就在上这方面的课,我们一起过去吧。”

“好的。”

郭钥叫过副队长,交代了一下,就陪同朱允炆往教室走去。

朱允炆挨个教室看了一下,发现礼部来的秀才们正在给军官上识字课,一共开了三个班,初级班、中级班和高级版,初级班认识300个字就可以毕业,中级班需要认识1000个字,高级版需要能看懂朝廷的邸报、能写简单的公文。朱允炆发现有些军官抓耳挠腮,对他们来说学习文化知识确实有些难度,但是朱允炆制定了严格的要求,必须从高级班毕业才能从武学毕业,否则会被遣返。能进武学都是当地较为优秀的军官,如果被遣返回去,大家都怕被同僚笑话,所以只能拼命学习了。

不过朱允炆发现秀才们教的太死板,而且也没有合适的教材,忽然想起来那个脍炙人口的《三字经》,这个他还记得很清楚,回去写出来,给武学当教材吧,应该能有些用处的。

做过了三个教室之后,郭钥就带着朱允炆一行人绕过教室,向后面的教师区域走去。朱允炆赶紧拉住郭钥:“那步兵、骑兵和火器的教学呢?”

郭钥诧异道:“那些已经教完了,瞿都督、何都督和沐将军很快就讲完了,然后就是实战训练了,现在武学主要包括队列训练、步兵训练和骑兵训练,还有火器兵的训练,不过除了队列训练之外,其他的都不太好。”

“为什么啊?”

“因为感觉这种基础的训练都是针对士兵的,现在的学员大多是百户、千户,所以学起来不是很用心。”

“哦,这样啊,那么参谋室呢?”

“参谋室最热闹了,三位教官还有秀才们一有空就往参谋室跑,王大人设计了很多兵棋推演的规则,最近还把历史上的著名战例列入推演,这下人就更多了,大家经常吵的不可开交,经常有摔门而出的,但是过了一阵子,还会回来,末将也经常去。”

“那铁大人、齐大人和黄大人在忙什么呢?”

“铁大人负责军纪,非常严格,大家都非常怕他,包括三位教官都很忌惮他。齐、黄两位大人主要忙武学的日常事务,也很忙,不过偶尔也会去参谋室跑。”

朱允炆慢慢明白了,目前的武学主要成果是文化课、队列训练,还有参谋室,其他的步兵、骑兵和火枪似乎还没有较为成熟的教学方法,似乎大明朝也没有好的训练军官的方法。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武人的地位不如文人了,因为武人的培养似乎没法标准化,但后世已经将这些标准化了,朱允炆心想,这部分似乎需要自己花一些精力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来到了参谋室,隔老远就听到吵架的声音,走到近前,朱允炆发现参谋室有五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人在争吵,不由得看向郭钥。郭钥笑道:“殿下,开始只有一个参谋室,后来人太多了,吵的太厉害了,王大人就多要了几个房间,分别命名为为参谋一室到参谋五室,每个房间每天都有一个战例讨论,谁感兴趣,就去哪个房间,而且还可以投票选择讨论哪个战例。只不过每次讨论都要形成讨论结果,包括支持和反对的理由,这些最后由王大人统一保管。”

恩,朱允炆点点头,这个办法倒是不错,王度果然是个人才。

朱允炆站在参谋一室的门前,郭钥赶紧把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屋里有十多个人在讨论一个战例,往黑板和挂图上,是在讨论淝水之战。朱允炆一笑,这个题目很有意思。不让郭钥说话,就在旁边静静听着。

其他人有的注意到来了人,有的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不过都没有在意,因为齐德、黄子澄、铁铉等人也经常来,大家都习惯了。

就看一个小个子拿着教鞭说:“我觉得前秦失败的主要原因有三个:一、皇帝御驾亲征,骄傲轻敌,仓促出动百万大军,调度不灵,为取败之道也。如汉高祖才能将十万,苻坚何德何能,敢将百万大军;二:轻率使用降将朱序,朱序是兵败不得已而降,不过数月而已,怎么保证其归心;三、秦军没有修整,士气低落,仓促决战,导致一退兵则不可收拾。”朱允炆定睛看过去,这个人他认识,正是给他送信的谭远谭望之。

谭望之话音刚落,对面的一个红脸汉子站起来道:“谭秀才,我觉得主要原因是秦军战斗力太差,训练不佳,加之指挥不当,所以才会惨败。”郭钥小声对朱允炆道:“这个人济南卫千户赵军,是个勇将。”朱允炆点头,心说似乎是一个一勇之夫。

大家觉得似乎都有道理,一个坐在后面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站了起来,他面如冠玉,蜂腰猿背,说话洪亮:“各位,我认为苻坚过于重用异族军,如鲜卑的慕容垂、羌族的姚苌,苻坚降服了这些异族,应该将其闲置,而不应该让其掌握重兵。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并不会真心希望前秦获胜,否则他们复国无望。所以我认为这个是前秦失败的主要原因。”郭钥低声说道:“这是燕山右卫的百户,叫张辅。”

张辅?这个名字很耳熟啊,哦,他是燕王叔的人,父亲叫张玉,靖难之役战死,张辅后来被封为国公。看来果然是个人才啊。

正说话间,王度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朱允炆,刚要说话,就看到朱允炆摆摆手,让他过来。王度就走到建文边上坐下,低声道:“殿下,来多久了?”

“个把时辰吧,坐下,听听他们的讨论、推演,还挺有趣的。”

王度点头应是。

听着大家继续讨论了小半个时辰,朱允炆低头和王度说了几句话,王度就站起来,走到黑板前,大家立刻安静下来,王度看了看大伙,道:“淝水之战是一场影响深远的战役,直接奠定了南北朝鼎立的局面,再过200多年,才由隋文帝统一华夏。我刚才听了大家的讨论,觉得很有道理,我这里总结一下。”

“首先、前秦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大家一个个来说。”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然后王度把内容写在黑板上,一会儿工夫,黑板上出现了如下内容:

一、东晋为正统,前秦不得民心。

二、重用异族慕容垂和姚苌,赋予重权,军心不齐。

三、盲目重用降将朱序,导致泄露军机。

四、军队训练不佳,不如北府军勇悍。

五、前秦根基为氐族,本就人口稀少,不应该仓促出现在战场上,一战失败,则无再起之机。

六、皇帝统兵,且苻坚并不以军事见长,对最后的失败负有主要责任。

七、军队缺乏修整,仓促决战,所以导致失败。

......

一会儿工夫就写了十几条,王度耐心的看着大伙,等没有人说话了,就接着说道:“那么前秦是否有取胜的可能呢?又需要怎么做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继续讨论,王度继续记录,一会儿工夫黑板上出现了如下内容:

一、前秦应该解决内患,如鲜卑族、羌族的威胁再南下。

二、苻坚应该坐镇长安,让鲜卑族和羌族南下,可以消耗异己力量,同时不给东晋恢复的机会。

三、南下兵力过多,毫无意义,应选帅精兵,号令如一,或有胜机。

四、在取得绝对优势前,不能重用降将,避免泄露军机。

......

一会儿工夫又是十多条,王度笑了笑道:“好,总结的都很好,那么如果前秦赢得淝水之战,是否就可以一举统一华夏?”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谭远站起来说:“王大人,在下认为,当时建康已无兵力,很可能直接投降。”

“卑下不同意,上游的江陵守军可以顺流而下,前秦在大江上和晋军争雄,恐怕不是对手,所以东晋未必会亡。”

“即使如此苟延残喘,又能存在多久,最终还是要灭亡的。”

......

王度总结了一下道:“就是说,如果建康有守军,那么前秦无法一举灭晋,还是划江而治的局面,但失去了战略均势,东晋灭亡也指日可待了。”

大家都点头同意。

王度把粉笔放下,突然朝着朱允炆施礼道:“下面我们请殿下来做个总结吧。”众人大惊,不由的转头跪地施礼:“参见殿下。”

朱允炆本来打算听一会儿的,没想到被王度将了一军,不由得笑了笑:“大家都起来,以后在这种场合,不用跪拜了,太麻烦。”说着走到黑板前,让所有的人坐下。

“大家刚才的讨论孤已经听了,大家讨论的非常好,不仅讨论了军事形势,还讨论了政治形势,这样很好,须知军事只不过政治的延续,军事手段只不过政治手段的一种而已,作为军人,不能不懂政治,否则也就无法选择最有效的军事手段。”

“从军事上来讲,前秦集中了百万大军,很符合集中兵力的用兵思想,但是集中兵力也是有限制的,超出了自身的统御能力,那就是一种灾难了。如果前秦采用20万或者30万的精锐部队,也许就不会失败了。集中使用兵力有两种,一种是时间上的,指的是在某一个密集时间上最大量的使用军队,如夜晚偷袭,以及在敌军侧后使用骑兵突然一击,骑兵之所以可怕,在于其速度远超过步兵,所以可以选择敌人的薄弱环节,迅速投放远超敌军的密集兵力,进而一击得手。一种是空间上的,就是在某一个战场上集中使用兵力,突破一点,进而突破全局。但是大部分情况下,并不一定能保证己方兵力超过对方,所以需要靠指挥和机动来在局部战场上形成兵力优势,通过歼灭敌人来减少敌人有生力量,进而形成战场优势,这里机动性是非常重要的,所以需要尽量多使用骑兵,如果没有足够的骑兵,就需要加强训练,来增加步兵的机动力,所以在做的诸位需要严格训练你们的属下,尽可能的增强机动能力。”

“再有一个,孤对淝水之战的看法是这样的:苻坚过于好大喜功,缺乏耐心,从军事上来说,他已经统一了整个北方,拓跋代国也已经被征服,西线已经征服了巴蜀,中线也已经攻克了襄阳,孤认为正确的战略是应该集中力量攻击中线,获取荆襄地区,然后和西线的军队汇和,顺流而下,采取西晋灭吴和元灭宋的策略,也许会好一些。东线应该采取紧逼策略,不让北府军去增援上游和增援京城。这样逐步推进,而不应该毕其功于一役。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政治因素,自王猛死后,苻坚意得志满,听不得不同意见,对身边的危机视而不见,才最终有此败。一个庞大的帝国瞬间就崩溃了,建设花了20多年,但覆灭只在一瞬间,所以孙子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孤对在坐的诸位寄予厚望,希望大家能为大明守护边疆,扫平四夷。”

王度带头鼓掌,带动所有学员也一齐鼓掌:“殿下讲的太好了,多谢殿下教诲。”

朱允炆抬了抬手,道:“不过这些都是战略问题,作为军人,不能只考虑战略,还要考虑战术问题,所以下面大家继续兵棋推演吧,考虑一下如何在淝水边打败敌人吧。”

众人齐声应是。然后朱允炆带着王度等人走出了参谋室,让学员继续去推演淝水之战了。

第三十八节 视察武学(二)

朱允炆由王度陪着往武学祭酒的房间走去,武学暂时没有祭酒,由朱允炆兼任,所以他过来的话,就会在祭酒室办公。一路上,铁铉、齐德、黄子澄、瞿能、何福、沐晟都赶过来拜见朱允炆,朱允炆一一还礼,然后到了祭酒的办公室,让大家坐下,然后让人去通知四个大队长过来,宋瑄和吴升都到了,耿璇没有来,朱允炆正要问,郭钥过来在他耳边说道:“殿下,耿璇是江都郡主的仪宾,马上就要办喜事了,所以请假回府去了。”

哦,对了,朱允炆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的妹妹朱玉玲要出嫁了啊,自己都忘记了,还得准备礼物呢,准备什么礼物可得好好想想。

大家都到齐了,朱允炆就坐下来,看着周围的人,不由得感慨,这些人都是他的基本班底了,能把这些人聚到一起来,真不容易,想到这里,笑了笑:“孤最近事情也比较多,今天才过来,发现大家都做的很好,大家都辛苦了。”

“不辛苦,愿为殿下效劳。”众人应道。

“不过,孤今天来是解决问题的,目前武学有什么问题亟待解决?”

黄子澄先发言:“殿下,臣遇到的问题是识字班进展缓慢,有些学员的底子太差,学习起来很慢,还有一个是口音问题,这次学员来自全国各地,很多地方的方言大家都听不懂,所以武学还专门找了一些当地的秀才过来给大家解释,现在才好一些。”

“底子差也没什么好办法,你们用的教材是什么?”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哦,朱允炆苦笑,这个好像没什么好办法,自己能想到的也是这些。

“这个只能慢慢来,武学刚开始创建比较仓促,大家要努力克服困难,积累经验,将来把武学办的越来越好。”

黄子澄也是苦笑:“殿下,臣明白,会努力克服困难。”

“还有呢?”

齐德站起来说道:“殿下,由于军官识字不多,导致兵法教学也存在问题。一般来说,勋贵子弟好一些,卫所官兵差一些,当然秀才是没问题的,但秀才也不是对兵法都有兴趣。”

“具体一点,什么问题呢?”

“现在的教材主要用的是《武经七书》,这是北宋的军事教材,当今皇上也大量印刷发给各位将军,但是真正花时间学的人并不多,可能也有识字的问题吧。而且能听懂《武经七书》讲课的人也不多。”

朱允炆不由得发出无奈的叹息,发现自己创建武学其实挺失败的,没有好的老师,没有好的教材,自己还分身乏术,没法经常在这里待着。

“对了,当时发调令的时候,不是都要求识文断字吗?”

“这个名单是武军都督府制定的,兵部只是协助,来了之后才发现是这个样子。”齐德苦笑道。

“哦,瞿都督、何都督和沐将军,这次招收的学员水平是比较差的吗?”

“不是的,殿下,这些学员都是非常不错的下层军官,末将带兵多年,但军官中识字的人确实不多,大多都会请个师爷来帮忙。”坐在齐德身边的瞿能说道。瞿能身材魁梧,是个彪形大汉,以勇力著称,声音洪亮,面如红枣,一看就是个热心肠的汉子。

“殿下,末将的看法也类似。”何福、沐晟也赞同瞿能的观点。

“哦,孤明白了,那么现在能够教学的教官都有谁?有多少学生能听懂?”

“末将可以。”何福说道。

“末将能看懂,但是讲不出来。”瞿能有点脸红,说道。

“末将没经历过多少战事,所以没法讲。”沐晟也红着脸说。

“好吧,那就辛苦何都督了,那有多少学员能听懂?”

齐德想了一下:“大约300人左右,200个监生没问题,剩下的包括勋贵子弟和卫所官兵只有100人左右。”

“那就先重点培养那300个人吧。那这次武学就算没有白办。”

“对了,参谋室怎么样了?”

王度站起来说道:“回殿下,目前是任何人感兴趣都可以参与进来,臣在旁边观察提点,到目前为止,大约10人左右比较有天分,其中秀才有三个,勋贵子弟有两个,卫所有五个。”

“好的,遇到什么苦难了吗?”

“困难还是老问题,地图不够准确,另外计算也比较麻烦。”

“地图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先将就一下吧,以后慢慢会好起来的。”

......

最后问到训练上了,郭钥回答道:“目前队列训练较为正常,步骑对抗才刚刚起步,火器方面进展还比较正常。目前的训练主要集中在体能、队列和长枪方阵上。”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那就基本还可以了,等体能、队列训练的差不多了,可以考虑组成小规模的战斗团体,如五六个人,有长矛兵、朴刀兵、盾牌兵甚至火枪兵混编,具体的编排方式由瞿将军、何将军和沐将军制定,如果遇上意见不合的情况,可以用两队学员进行实际检验。总之,一定要注意,军事问题不能含糊,是要死人的,一切从实际出发,行不通的一定要改掉。”

三位将军和大队长躬身领命。

“还有别的问题吗?对了,铁主簿这边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武学的纪律越来越好了。”铁铉平静的说道。其他人不由得腹诽,有你这个铁面阎王在,谁敢不遵守纪律啊,谁也不想半夜从屋里拎出去,被人一顿胖揍,或者直接被关到小黑屋里,叫什么禁闭,只要进去一次,都乖乖的老实了,中间有人受不了,哭着喊着要出去,但不管怎么央求,铁黑脸根本就不会通融,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老实了。

.....

最后,朱允炆做了一个总结,再次表扬了大家,对大家遇到的问题也当场拍了板,然后告诉他们,明天上午,要看一下演练,让大家回去准备一下,众人齐声答应,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王度没有离开,因为朱允炆给他使过眼色,朱允炆让四个护卫在门口守着,然后两个人在偏厅坐下。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子中,孤可以信任你吗?”

王度拜倒在地:“殿下,承蒙殿下看重,赋予我重权,子中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扶起了王度,让他坐下,道:“子中,知道孤最忧虑的事情是什么吗?”

“殿下,恕微臣直言,殿下在担心燕王,更准确的说,是担心北疆的军队。”王度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殿下急忙创建武学,说明殿下对武事很关注,进而说明殿下有用兵之处,环顾四方,势力最强的就是北疆的军队,尤其是多次领兵作战的燕王,那就只能是燕王了。”

“不错,孤很忧心燕王,昨天的信件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微臣也仔细分析了。”

“说来听听。”

“臣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可能是殿下刺激了燕王,所以燕王开始动手了。第二就是皇上的态度,下臣揣测,皇上不想处置燕王,想让殿下自己来对付燕王。”

“为什么?”

“如果皇上想对付燕王,就不会让宋指挥使把燕王的消息转给殿下了。而且以皇上的权威,只要一道圣旨就可以轻易收拾燕王。但是那之后呢?北疆的兵权交给谁?”

朱允炆恍然大悟,是啊,如果北疆兵权归属于外姓,自己是否会更担心呢?这是肯定的。但是属于燕王,那也有问题,因为他造反的阻力会少很多,因为大家都会认为是皇室内战,只要是朱家当皇帝就好了,他们才不管是谁呢。这些难道朱元璋不知道吗?他一定知道,但他还是打算不管,这说明他在养蛊,到时候谁赢了,谁就能坐稳江山。况且那时候,朱元璋已经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王度看着朱允炆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殿下,殿下。”

“恩?”朱允炆回过神来:“你继续说,还有什么?”

“燕王既然已经做出这次这个事情,那么他将来是必然要造反的,他也很清楚殿下也明白这一点。”

“那该如何应对?”

“分两步走,谍报、魑魅魍魉的事情交给锦衣卫,另外在军事上要充分布局,避免措手不及。”

“军事上如何布局?”

“殿下,这是最难做的,如果布局的早了,会引起燕王的警觉和强烈的反弹,如果布局的晚了,那么燕王羽翼已丰,损失会很大。”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该如何布局?”

“准确的说,要在殿下承继大统时才能布局,那时候殿下有大义的名分,才能万无一失。如果布局早了,派过去的人还在燕王统领下,一则可能会投向燕王,二则可能会被燕王借故斩杀,皇上很可能会不了了之。”

“那是不是就有点晚了?”

“确实有点晚,但冒险不值得,殿下手头能用的人有限,如果损失掉就太可惜了。”

朱允炆迟疑了一下,道:“孤想抓住四个点:居庸关、大宁和广宁,另外孤打算奏请皇上在直沽建立卫所。”

王度站起来,在地图前看了一下,喜出望外道:“殿下真是英明天授,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扼守住居庸关,在直沽建立卫所,那么燕王的军队只能局促于北平周围,不敢南下。但是这两个地方的人要绝对可靠,且能征惯战才好。另外,大宁和广宁,有宁王和辽王,派去的人可能也用处不大。”

“这个倒是,如果燕王叛乱,宁王、辽王很可能按兵不动,或者投入叛军。那就不妙了。”朱允炆叹息道。

“是啊,殿下的构思很好,子中会按照这个思路进行推演,等有了结论,再呈给殿下。”

“很好,子中,孤拜托你了。”

第三十九节 视察武学(三)

朱允炆和王度聊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让王度离开,自己在屋子里理了理思路,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武学虽然有诸多问题,但是自己的第一步目标已经实现了,自己组建的班底初步成型,学员的表现随不如预期,但能有100个能用,也还勉强可以。另外王度今天说的话,如果泄露出去,足以让他灭九族,他能说到这个程度,说明他已经可以信任了,自己也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商量一些秘密、阴暗的事情,但铁铉、齐德和黄子澄都太方正了,气节能力都没问题,但太文人气了,不是很适合,这个王度倒是可以。虽然能力比不上刘伯温、道衍等人,但是有参谋室协助,应该也没有问题。

另外王度对朱元璋的揣测也让朱允炆警醒,他从来没有想过由朱元璋来对付朱棣,为什么从没有想过呢?而朱元璋也确实不打算对付朱棣,除了王度说的原因,是不是还有别的呢?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自嘲的一笑,自己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不应该有幻想,什么父慈子孝、祖孙情深不能说没有,但是牵涉到国事、牵扯到大明的千秋万代,一切都苍白无力。也许在皇爷爷看来,如果燕王叔愿意为自己戍守边疆,那么一切都好,如果不能,自己和燕王叔一战,胜者为皇,其实也很完美。这么说,这么说靖难之役就是皇爷爷纵容的结果,亿万子民、百万大军、生灵涂炭只不过是朱家天下的一次博弈而已,这个残酷的现实不由得让朱允炆打了一个寒颤,这就是帝王的无情吗?帝王的爱民如子就是这种爱法吗?想到这里,朱允炆的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冷汗,汗珠吧嗒吧嗒的沿着额头往下流淌。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皇爷爷在有生之年不想把大权全交到自己手里,如果燕王倒了,那么自己会不会安分的坐着皇太孙,等着接位呢?会不会铤而走险,让他做太上皇呢?也许他也在防着自己,担心不得善终。

朱允炆想了好一阵子,刘振从外面进来,轻轻敲敲门:“殿下,快到午膳时间了。齐大人、黄大人让殿下去用膳?”哦,朱允炆一拍脑袋,起身出门,道:“刘振,他们怎么说?”

“两位大人说,在食堂旁边的红楼设宴,所有的武学官员和大队长都会参加。”

朱允炆本来想说,还是在食堂随便吃点,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这样做,其他官员也得学样子,这样就不太好了,就道:“就这样子吧,让两位大人挑选一些优秀的学员也参加宴会,名单由齐、黄、铁、王三人制定。”

刘振应是,就出去了。

朱允炆换了件衣服,净了净面,早有人候在门口,朱允炆一看,还是那个谭远,就点头示意,谭远施礼后转身陪同他往红楼走去,一行人穿过教学区,拐了个弯就看到食堂了,因为现在还没有到用饭时间,食堂还没有人。在食堂东侧,有一个二层的红色小楼,有好多人正在进进出出。朱允炆停了一下,问道:“望之,平时红楼都什么人在用?”

“殿下,一般是不用的,红楼设计就是为了上官来视察的,前段时间礼部尚书任大人、兵部尚书茹大人来,就在那里用餐,从二楼,可以看到食堂的情况。”

“哦,好的,学员都来了吗?”

“都来了,列位大人正在门口迎接殿下呢。”

走进了一看,果然如此,带允炆走进,齐德、黄子澄领头,齐声跪倒:“参见殿下。”朱允炆道:“大家平身吧,今天只是寻常宴会,大家随意就好。”

众人领命。

朱允炆领头上了二楼,发现这里环境很不错,非常整洁和干净,把窗户打开,可以把附近的情况一览无余,就坐到主位上,四位护卫和刘振站在身后侍候。

很快,宴会开始了,朱允炆首先举杯:“今天孤来武学,虽然创建时间不足两月,但是都已经上了正轨,大家辛苦了,孤敬大家一杯。”

大家纷纷举杯:“谢殿下厚赐。”

朱允炆不由得无语,从明朝建立以来,朱元璋极力复古,皇宫都是参考周礼建的,礼法方面规定的很细,尤其是洪武朝,大家都很守礼,但是有时候让人很拘谨。

宴会上大家都有些拘谨,因为皇太孙在这里,大家都不敢放肆。而且因为每人一个桌案,交谈也不方便,不过朱允炆还是极力调节气氛,让文臣作诗,齐德、黄子澄、铁铉应制作诗,经过武学的熏陶,三人作诗都多了一些豪气,这让朱允炆很满意,他希望手下能够文武兼资,达到古人出将入相的标准,那他就要偷笑了。最终铁铉胜出,朱允炆亲手斟酒一杯,走到铁铉面前:“几月不见,鼎石豪气更胜往昔,孤心甚慰,以美酒为敬,望鼎石能够建功立业,不负平生所学,与孤全始全终,成一代佳话。”

铁铉赶忙接过酒杯,跪下一饮而尽:“殿下,铁铉蒙皇上青眼赐字,蒙殿下赋予重任,鼎石必尽忠职守,为大明效忠,死而后已。”

朱允炆扶起允炆,不由得哈哈大笑。

回到座位上,继续举杯:“齐先生、黄先生、王先生,与孤相知多年,这次又因为孤的缘故,投身武学,难为三位了,待武学上正轨,孤还要有更多的事情劳烦三位操劳了,在这里,孤敬三位一杯。”

齐黄王三人本有些妒忌,但是被朱允炆几句话就轻轻化解了,不由的举杯谢过皇太孙。

然后朱允炆转向瞿能、何福和沐晟道:“三位将军,因为孤的缘故,让你们离开战场,在这里教书育人,也难为你们了,但是武学乃大明武力之根本,请三位将军能够领会孤的意思,把武学办好,把学员教好,孤敬三位一杯。”

三位将军赶紧跪倒,谢过皇太孙赐酒。

朱允炆让三人平身,道:“孤对军旅之事,不是很懂,能否请三位将军叙述平生最得意的战事,让孤可以体会将军们的喜悦,如何?”

“遵命。”

三人对视一眼,何福年纪最大,就先站出来说:“末将追随皇上已经接近四十年了,洪武十四年,随颖国公入云南,平定云南后,三十万大军就地屯田,末将也在其中;后洪武二十年参与捕鱼儿海之战,在沙漠中大破元军;洪武二十二年,北降元军叛乱,末将将其剿灭;洪武二十年,在平羌将军任上讨伐越州叛蛮阿资,平定五开、毕节等蛮;末将身经百余战,年近六十,已经算幸运了,能活到今天,都是皇上洪福,殿下隆恩,末将不敢居功。”

瞿能接着道:“末将因父功于洪武十六年,任四川都司,长于治军。洪武二十三年与......与先凉国公平定西番叛民;洪武二十五年征讨叛将月鲁帖木儿,在双狼寨大破敌军,最后平定叛乱。末将正在壮年,愿为殿下开疆拓土,扫平叛乱,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沐晟站起来道:“殿下,末将年纪尚幼,未经历战场,对火器较为擅长,勇力非景茂所长,末将更喜欢在参谋室研究战例,和王大人较为相得。”

朱允炆听各位将军言毕,就站起来走到三位将军面前:“三位将军都是大明之栋梁,何将军身经百战,老当益壮,实为大明的功臣,以后还希望何将军继续为大明效力;瞿将军勇猛无敌,威震敌胆,正当壮年,将来孤还有大用之时;沐将军虽然年轻,不善勇力,但是擅长军略,孤希望沐将军能够成为一代儒将,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孤以此酒为三位将军致敬。”说着,让人端来四杯酒,给三位将军每人一杯,然后自己拿起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看着三位将军:“请。”

三位将军很激动,觉得皇太孙对武将非常器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愿为大明效死,效忠皇上,效忠殿下。”

朱允炆不由得哈哈大笑,拍着三位将军的肩膀,回到主位,举起酒杯:“来,大家干一杯,愿武学能够蒸蒸日上,大明能够国泰民安。”

众人齐声领命。

宴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也能放得开了,朱允炆也很高兴,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来,开口说道:“楼下都是武学最优秀的学员吧,能否让他们上来,孤见上一见。”

齐德吩咐一下,一会儿工夫,学员们都来到了二楼,齐声对皇太孙见礼,朱允炆让大家平身,看着这20多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朱允炆感觉压力似乎少了很多,笑着说道:“孤今天很高兴见到武学中的翘楚,你们是武学的第一批学员,孤希望你们在未来走上战场或者朝堂上,都能建功立业,孤希望可以亲自为你们授勋。来,都自我介绍一下,孤好认识一下你们。”

众人领命。

“回殿下,武学学员谭远,字望之,四川CD人,出身国子监。”

“回殿下,武学学员邵云,字翼翔,应天府人,出身国子监。”

“回殿下,武学学员白自行,字成龙,应天府人,出身国子监。”

“回殿下,武学学员张辅,字文弼,北平燕王左后卫百户。”

“回殿下,武学学员海云龙,字羽飞,福建镇海卫千户。”

“回殿下,武学学员刘千柱,福建泉州卫千户。”

“回殿下,武学学员田玉书,字文岳,浙江观海卫千户。”

......

朱允炆看大家介绍完了,站起来,走到学员面前,让侍者拿过托盘,每个学员端起一杯。朱允炆笑着道:“各位都是我大明的未来的将军,来,孤敬你们一杯,好好学习,将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孤希望你们中能出现未来的公候,到时孤会亲自为你们授勋。来,干一杯。”

众人齐声领命,都是年轻人,一身的豪气,一饮而尽:“卑职愿为殿下效死!”声震红楼,传遍武学校园,飞舞到武学乃至大明的天空.....

第四十节 视察武学(四)

午宴很快的结束了,朱允炆回到了祭酒的办公室,照常静坐,按照德暄法师的说法,要凝练精神,避免精神错乱,所以朱允炆更加坚持静坐了。

王度回到自己的住处,往床上一躺,浑身无力,像打了个仗一样,脑海里浮现出上午和皇太孙的对话,皇太孙虽然年轻,给他的压力却不小,自己今天说的话也很冒险,评价洪武皇帝可是要命的事情,但是为了前程,只能一搏了。虽然他是方孝孺举荐的,但据他的观察,皇太孙是不会重用方孝孺的,即使他很尊重方孝孺,如果自己没有入皇太孙的法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机会了,毕竟以皇太孙的年纪,当上三十年皇帝是寻常的事情。虽然皇太孙之前很器重自己,把参谋室交给自己,但是自己毕竟不是齐德、黄子澄那些心腹,所以自己首先必须获取皇太孙的信任,今天自己就是这么做的,而皇太孙的反应也让自己很满意,看来自己赌对了。下一步就是把参谋室建好,皇太孙虽说不懂军事,但是目光很敏锐,提出的方案也不错,自己努力将其完善才好。另外,武学里需要寻找可用的人,那个张辅倒是不错,可是他是燕王的人,到底用还是不用?如何使用都是需要好好考量的。

瞿能午宴过后,回到自己的居所,坐在椅子上,还有点振奋,自己能感觉到皇太孙很器重自己,虽然很自信自己的能力,但是能被储君看重,还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父亲,您赴宴回来了啊?”瞿能不用睁眼睛,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瞿陶。瞿陶今天十三岁,但个子已经快赶上父亲瞿能了,和瞿能不同,瞿陶要瘦一些,算得上蜂腰猿臂,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他也确实不负瞿能所望,年纪虽轻却武艺超群。不过瞿陶不是武学的学员,年龄太小,只是瞿能带过来见识的。

“恩,回来了,你上午干什么去了啊?”

“我练完武之后,去识字班听课了,我现在已经能认1000个字了。”

瞿能睁开眼睛,看了看儿子,道:“要好好读书啊,不读书就不知道文人那些弯弯绕绕,殿下还是很有雄心的,但是他喜欢读书的武将,所以你要努力啊,瞿家将来还要靠你啊。”

“这我知道,殿下是个书生嘛,当然......”

“放肆,殿下也是你能非议的?”瞿能在瞿陶的脑袋上一拍,瞿陶尖叫一声:“父亲,不能打头,听说会笨的。”

“你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瞿能苦笑道。

“父亲,别生气了,今天您见到殿下了,觉得殿下是怎么样的人?”瞿陶拉着瞿能的袖子问道。

“殿下啊,没什么架子,没有文官那些毛病,待人宽容而有主见,见识深远又能信重部下,思虑不到的也会坦率承认,确实是难得的仁君啊。”

“殿下有那么好?”瞿陶转了转眼珠:“要不,下次见殿下,父亲带我去吧。”

“净说傻话,殿下岂是想见就能见的啊。”

......

沐晟回到居所之后,皱了皱眉,这个皇太孙和自己的印象不一样啊,由于其父亲沐英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义子,所以幼时经常进宫,在马皇后活着的时候,每一两月就会进宫一次,不过那时候自己还小,记得不是很清楚;先太子朱标在世时,也经常召见自己,那时候也常见朱允炆,感觉就是个文弱书生;但自皇太孙册封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皇太孙,发现殿下成熟了不少,对文臣武将一视同仁,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储君了啊。不过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是拿起笔来,开始写信......

朱允炆静坐结束之后,召刘振过来,让他去请沐晟、何福和瞿能过来,自己要见一下他们。刘振点头应是,就去安排了。

沐晟很快就来了,刘振禀报之后,让他进去。沐晟进去发现皇太孙一身便装,坐在主位上,赶紧见礼,朱允炆赶紧扶起他来,让他坐下,道:“沐将军,故黔宁王本为今上义子,所以你我二人有通家之好,沐将军不用多礼,今天只是随便聊聊,允炆仓促创建武学,问题很多,还请沐将军能畅所欲言。”

沐晟赶紧道:“岂敢,岂敢。沐晟才疏学浅,不敢妄言。”

“没关系了,孤和你算是家人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好的,回殿下,武学本身来说,没什么问题,沐家也是武将世家,所以也希望武学能办下去,但是这次末将发现了不少问题。”

“说来听听。”

“末将看殿下的意思是要培养下层和中层的军事将领,提高他们的军事素养,但并不容易,一个原因是底层军官的大多识字不多,一个原因是教员难寻,末将认为教员最好都有实际的作战经验,这样讲课才能有针对性,但高级将领多出身贫寒,读书同样不多。”

“那你觉得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才好?”

“末将认为这个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需要长期兴办武学才能慢慢充实教员和学员,只是末将怕很难坚持下去,末将能感觉到礼部派来的秀才挺看不起学员的的。”

“沐将军所说正和孤意,虽然武学有很多问题,但是只要坚持下去总能解决的,孤可以承诺,只要孤在位,武学就会一直办下去,将来成为大明军队的基石。”

“如此沐晟代大明将士感谢殿下,末将愿誓死效忠殿下。”

“好的,另外,秀才的事情,孤会和黄师傅说明,制定奖惩制度,督促秀才们好好教学。”

“谢殿下。”

......

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朱允炆就让沐晟回去了。

然后何福进来了,也是赶紧向皇太孙见礼,朱允炆等他见完了礼,才扶他坐下:“老将军,你是大明的功臣,无需行此大礼。”

何福赶紧道:“礼不可废,君臣有别,末将自会守本分。”

朱允炆苦笑,心说经过皇爷爷的屠杀,虽然残忍,但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唉。

朱允炆在主位上坐下:“武学创建已有两月,肯定存在一些问题,希望何老将军能指点一二。”

“不敢,武学乃殿下创建,一应制度都是殿下所定,末将岂敢妄言。”

“呵呵,何老将军过虑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将军身经百战,久经沙场,孤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肯定问题多多,请老将军明言。”

“如此,老臣就胡言几句,望殿下莫要见怪。”

“无妨。”

“殿下,参谋室的事情,末将感觉像是纸上谈兵,虽有作用,但怕流于空谈,所以参谋室出来的人不经历练,不可领兵。”

“恩,此议甚佳。还有呢?”

“还有就是殿下的队列练习虽然没有经过实战,但末将认为确实可以训练出精兵。但是这种做法,代价太大。”

“恩?怎么说?”

“殿下,我朝军制,兵力来自卫所,卫所军户乃是世袭,我朝开拓疆土经常将军队就地屯田,建立卫所,然后在原来的土地上新建卫所,召集新兵,所以卫所的士兵战斗力是越来越差,边军的战斗力越来越强,这都是打出来的精兵,根本没有这么严格的训练,如果都按照殿下这种训练法,耗费钱粮太多了。”

呃?朱允炆忽然发现老将的智慧真是可怕啊,一眼就看出了差别,确实如此,朱允炆是按照职业军队的模式来创建武学,但是这和大明的军制是有冲突的。不过军队职业化的道路是一定要走的,现在只是试点,慢慢来吧。

“老将军,你说的很对,但是孤就是针对这种情况才创建武学的,要将京军按照这种方式训练,才能保证其战力不逊色于边军,才能保持大明的稳定。”

何福身经百战,久立朝堂,一下子就明白了朱允炆言语所指,登时脸色煞白,不敢说话。

朱允炆也看出来了,但并没有逼何福表态,这种老将逼是没有用的,只要自己处于优势,他自然会听命,但是如果处于劣势,背叛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老将军,还有什么建议啊?”

“末将没有建议了,能想到的就是这两条。”何福似乎还没有缓过来,不想再说了。

“好吧,老将军辛苦了,谢谢您的建议,孤受教了,希望老将军还能这样对孤畅所欲言。”

“一定一定,末将誓死效忠殿下。”

“恩,老将军回去吧,多注意身体。”

何福告罪转身离去,然后刘振把瞿能领了进来。见礼之后,朱允炆让瞿能坐下,道:“瞿将军,从四川到这里来,还适应吗?”

“谢殿下关心,末将半生戎马,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瞿将军家里几口人啊?”

“回殿下,家父母都已经去世,妻子李氏,长子瞿陶,十三岁,带在身边,次子瞿郁,十二岁,在家侍奉拙荆。”

“哦,瞿陶没有入武学?”

“没有,年纪太小。”

“这样吧,孤特批让瞿陶入武学,希望将来也是一员虎将。”

“谢殿下隆恩。”瞿能赶紧跪地磕头谢恩。

“没什么,孤希望武学能有更多的人才加入,增强我大明的军事力量。对了,瞿将军,来武学已近两月,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殿下,末将认为创建武学是利在千秋的大事,如果所有的军官、士兵都在这里训练过,那么其向心力可想而知。末将久处西陲,蛮兵经常叛乱,降服也很难使用,但是如果能在武学走一遭,再调离原籍,末将认为会增加很多精兵。”

“恩,这是个办法,但是现在还做不到,武学的规模太小。不过孤会记得的,等条件合适,会采用瞿将军的方法的。还有呢?”

“还有就是教员太少,学员的识字不多,很难教授复杂的军事内容。”

“这个孤也知道,需要慢慢来,增加有战斗经验的教员,提高学员的识字水平,需要时间,一两天也解决不了。”

“殿下所言甚是,末将心急了。”

朱允炆站起来,走到墙边,指着墙上的大明舆图说道:“瞿将军,你过来,孤想考较你一个问题。”

“是,殿下。”

朱允炆拿起教鞭,道:“大明京师在这里,如果北疆出现问题,比如长城防线被攻破,北平、大同均已失守,元军会采取什么策略?大明采取什么策略?”

“末将想想。”

过了一会儿,瞿能道:“这个时候,元军采取的策略应该是夺取太原,全力占领黄河以北,再进军陕西,两面夹击河南,进而进攻京师。”

“有没有可能,攻占山东,进而长驱直入呢?”

“这很难,长驱直入本就是险招,还有淮河天险也是一道坚固防线,即使元军突破,也会受到河南和京师的两面打击,此法不可取。”

“那我朝的应对呢?”

“固守山东、河南,增援太原,只要太原在我手,然后收复大同,就会威胁元军后路,他们在北平也呆不久,必然会放弃北去。”

“恩,孤知道了。”朱允炆想了一会儿,放下教鞭,让瞿能坐下。

“瞿将军,待武学上了轨道,孤会把你调去北方,或者山西,或者辽东,你意如何?”

“末将听从殿下调遣,没有二话。”瞿能跪地道。

“很好,孤没有看错人。瞿将军,好好干,封侯封公不是妄想。”

“谢殿下,末将誓死效忠殿下。”

第四十一节 遇刺

把武学的重要人物都见了一遍,心里对他们的志向和能力有了一个初步了解,朱允炆拿出随身的本子,做了记录,感觉真累啊,自己现在还只是储君,有一个燕王虎视眈眈,皇帝朱元璋态度暧昧,所以自己还不能把事情和人说透,知道自己想法的人只有王度,黄子澄和方孝孺只是知道一点点。方孝孺自从自己开始处理朝政后,就调回去了,不过感觉用起来不是很顺手,才能、品德、胆识都没有问题,就是书生气太重,得找一些事情给他做了。

现在武学的问题有两个需要解决的,一个是识字问题,还有一个就是现有学员的教学问题。这个怎么解决呢?自己当时是怎么学习的呢?呀,对了!朱允炆不由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怎么没想起来呢?汉语拼音啊,汉语拼音,如果编出一个汉语拼音字典,不就可以对识字有很大的帮助吗?这个事情可以交给方孝孺来做,还可以让他发挥自己所长。朱允炆越想越兴奋,就让刘振研墨,按照自己脑里记忆的汉语拼音方案开始书写,朱首道学习的是早期的汉语拼音方案,利用一些简单的汉字作为字母来拼写,虽然在习惯了英文字母拼写的后世来说,有些原始,但这已经是朱允炆知道的最先进的方案了。朱允炆奋笔疾书,一页又一页的写,大致分为声母表、韵母表,韵母还分为很多细分,还用熟悉的字给每个汉字注音,有的甚至用切音才能表达出来,不过没有写的太详细,只是一个思路,毕竟明朝的官话是南京附近的语言,肯定读音和后世不一样。虽然都在脑海里,但写起来也没那么容易,晚饭只是随便吃了两口继续写,刘振劝了两句就不敢再劝了。一直到亥时左右才写完,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就让刘振马上派人送到方孝孺府上,刘振赶紧收好,安排人送出了。

忙完了汉语拼音的事情,朱允炆觉得头有点发昏,净了净面,就带着刘振和几个护卫到武学的院子里逛一逛,武学专门派了两个学员随时服侍,分别是谭远和张辅,朱允炆笑了笑:“二位,孤打算在武学随便看看,你们给孤做向导吧,可好?”

“卑职领命。”

天气已经黑了,而且一行人都是便服,一点也不惹人注意,不过整个武学黑乎乎的,只是宿舍区还有一些光亮,路上也没什么人影,周围静悄悄的,朱允炆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似乎回到了东北大学的校园,记得那时是那么的风华正茂,那么的意气风发,白天努力学习,和同窗讨论学习、讨论救国、讨论中国落后的工业和西方的先进技术,偶尔还会和清婉一起在校园里约会,似乎周围还回响着清婉的银铃般的笑声,似乎......

张辅正在滔滔不绝的介绍武学,忽然被谭远拉了一下,刚要说话,谭远轻轻的“嘘”了一声,发现朱允炆神色不对,似乎并没有在听讲,不由的赶紧收嘴,一行人默默的在武学的校园里走着,蝉在树林中清脆的鸣叫,偶尔树丛中会有一些昆虫在欢快的跳跃.....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震醒了整个校园,所有人都往学校的东北角望去,发现那里已经火光冲天,一时间校园里人声鼎沸。朱允炆楞了一下,直觉感觉到应该是火药爆炸了,道:“赶紧去救火,不过注意安全,应该是火药爆炸了。”等他们赶到时,已经有不少学员赶到了,铁铉、瞿能等人已经在安排人救火,现场忙忙碌碌,取水的取水,救火的救火,还有人去抢救装备。看到朱允炆过来了,铁铉赶紧迎上来:“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很危险。”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火药库爆炸了?”

“差不多吧,武学的火枪、弹药放在这个房间,现在已经炸掉了,不过旁边存放长枪、朴刀、盔甲的房间也在着火,微臣正在让人抢救装备,并灭火。”

“恩,你们多注意安全,如果火药还有剩余,爆炸了,小心会伤到人。”

“是的,殿下,请您退后。”

“好的。”

瞿能随手抓住一个从他身边窜过去的人:“陶儿,保护殿下,不要乱跑。”

瞿陶满脸不情愿的走到朱允炆身边:“殿下,瞿陶前来保护殿下。”

朱允炆走过去,扶起瞿陶:“你就是瞿将军的儿子吧,快起来,站在我身边。”顺手拍拍他的衣服:“还是个小孩子,这里很危险的,不要乱跑啊。”

瞿陶抬头看着朱允炆温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点头,走到朱允炆的身边。

过了一会儿,齐德等人都到了,但是火势太大,根本就抢救不过来,只能在周围做隔离带,防止蔓延到别的房子。看火势已经被控制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黄子澄就对朱允炆道:“殿下,火势不会再蔓延了,还有很多后续清理的事情,殿下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们看着就可以了。”朱允炆想了想,自己在现场没什么用,还得劳累这么多人陪着,就点头答应了。

武学的仓库紧邻着食堂,要绕过食堂才能到后面的宿舍区,一行人走到食堂时,回头看看,仓库的火光仍然在熊熊燃烧。忽然,瞿陶猛地的冲向朱允炆:“殿下小心。”朱允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肩膀一凉,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众人大惊:“有刺客,保护殿下!”把朱允炆围上,然后张辅抽出佩刀,走之字形冲到了黑暗中弓箭射来的方向。张铁赶紧扶住朱允炆:“殿下,殿下中箭了,快叫太医。”

马路赶紧撒丫子往火场跑,一边跑,一边喊:“有刺客,殿下受伤了,快来人啊。”

齐德等人正在救火,忽然听到马路的声音,脑袋嗡的一下,赶紧放下一切叫了医生,往食堂跑。等跑到食堂,发现朱允炆躺在刘铁怀里,肩膀上中了一箭,鲜血直流,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直流,不由得魂不附体:“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医生,快起箭。”

医生赶紧过来,仔细看了一下道:“还好,这箭没有毒,但是有倒钩,只能把箭截断,不过殿下要受点苦。”

“没关系,孤受得了,快起箭吧。”

医生是军医出身,处理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就拿出一个大剪子,“咔吧”的把箭剪断,朱允炆不由身体一颤,哼出声来。“殿下,忍着点,一会儿就好。”医生赶紧给朱允炆包扎,上金疮药,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包扎好。

“殿下在武学遇刺,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齐德等人赶紧跪在朱允炆面前请罪。

朱允炆靠着张铁,声音微弱的道:“这也不是你们的问题,快起来吧。”转头对医生说:“这位医生,赶紧给瞿陶也包扎一下,幸亏是他,否则孤性命难保。”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发现瞿陶肩膀上有一道血痕,大家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瞿陶发现有暗箭,努力推开殿下,并努力掩护,但是由于其个子稍矮,弓箭从他的肩膀射过,扎在朱允炆的胳膊上,如果没有瞿陶,恐怕这一箭会设在喉咙上,那就死翘翘了。

朱允炆又转向张辅:“怎么样,文弼,看到人了吗?”

“没有了,我过去的时候就没看到有人,地上只有一把弓,和三支箭。我拿过来了”张辅挥了挥手中的弓箭答道。

“好吧,辛苦你了,刚才很危险。”确实如此,如果刺客没有走,张辅冲上去是很危险的。

回过头来对齐德说道:“武学出了这种事情,你们要好好排查,孤回去了,瞿陶,你跟孤一起过来。”

“得令。”

齐德等人跪倒恭送皇太孙,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道:“马上保护好现场,并在武学里进行排查,看谁可能出现在现场,还有要找门口的岗哨问一下,今晚是否有人闯入。”

“另外,我们需要将太孙遇刺的事情马上禀报给皇上。”王度插口道。

王度的话一出口,大家都打了一个寒颤,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啊,但是不禀报也不行,只好让齐地派人进攻禀报皇上。

第四十二节 震怒

夜晚的京师,一片静谧,除了秦淮河上的歌舞声之外,似乎没别的声音了。已经过了戌时,城门已经关闭,但是今天晚上,城门却开了三次。第一次是朱允炆派人把汉语拼音的方案送到方孝孺府上;第二次是齐德派人进城把皇太孙遇刺的事情报告给朱元璋;第三次是锦衣卫出城......

当护卫把汉语拼音方案送到方孝孺府上时,方孝孺还没有睡,他来京未久,只在京师东北角租了个小院子,条件很差,但是方孝孺并不在意,每天手不释卷,经常子时才睡,所以朱允炆才让人连夜把东西送给方孝孺。方孝孺收到方案之后,开始没有理解,研究了一段时间忽然狂喜,拿出历代字典进行比较,研究,不时的奋笔疾书......

当齐德派人进京送信时,朱元璋作为熬夜专业户,也还没有休息,但不知道这么的,有些坐卧不宁,也许是因为朱允炆出京去视察武学,不在京里的缘故。本来朱元璋希望他当天就回京,但孙儿坚持要好好视察一下武学,要留宿一宿,朱元璋只好答应了,但是要他加强保卫工作,但朱允炆没有当回事,只带了四十个锦衣卫就出门了。

就在朱元璋坐卧不宁的时候,南京街头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到承天门外戛然而止,城上侍卫问明情况,不敢自专,让人把信件用吊篮吊上城楼,然后赶紧派人往乾清宫送信,因为宫城晚上是不能开门的,违者灭族。朱元璋正在批阅奏章,突然长福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在朱元璋面前跪倒:“皇,皇上,天安门外有武学传信,皇太孙殿下遇刺!”

什么?允炆遇刺?朱元璋感觉脑子“嗡”的一下,猛地坐起,跑到长福面前,揪住长福的脖领子:“允炆,允炆怎么样了?”

“殿下无大碍,这是武学齐司业的奏折。”长福不敢抬头,高举齐德的信件。

朱元璋抢过来,打开迅速看了一遍,信件很简单,因为时间紧促,只说了今天武学失火,皇太孙殿下遭暗箭袭击,右肩受伤,已经处理,无大碍。其他的无非是罪臣该死之类的废话,明知该死,干嘛不直接去死,朱元璋边看边骂。

朱元璋把手里的信件一摔,杀气腾腾的道:“长福,把信交给宋忠,传朕旨意,令锦衣卫连夜出动,把武学上下人等全部抓到诏狱,大刑审问,朕不信找不出这些逆贼,朕要把他们抽筋剥皮,灭九族。快去,快去!!!”

长福看着近乎疯狂的皇帝,吓得魂不附体,连声答应,拿着信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今天正在在值班,接令之后,大惊失色,赶紧领命。宋忠略微思索了一下,武学大约有1000人左右,全部抓捕,自己需要出动2000人,就点齐兵马,立刻出动。一时间大街上蹄声如雷,五城兵马司看到了,根本不敢拦阻,只能看着锦衣卫缇骑扬尘而去,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京里的达官贵族大半都惊醒了,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个半死,赶紧吩咐家人谁来都不要开门,关上门睡觉去,其实是躲在帷帐之后瑟瑟发抖......

长福传令后,回到乾清宫,发现朱元璋还坐在桌案前,连忙施礼:“皇上,宋指挥使已经领旨出动了2000人,可以解决武学所有人。”

“长福,你也马上去武学,带上太医,看看允炆到底什么情况,如果可以的话,连夜送回京城诊治。还有此事严密封锁消息,宫里的太监宫女如有传播此事,立刻打死,不必来报。”

“是,皇上。”

长福走后,乾清宫就只有朱元璋一个人,他忽然站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这些乱贼,怎么就杀不绝呢?竟敢行刺允炆,看来朕杀的人太少了啊,还得杀,还得杀......

......

齐德派人送信之后,立刻在武学实行戒严,以小队为单位,一律不许走动,并且所有人都要写出今天晚上的具体活动,要有三个以上的证明人;门口的卫兵严格保守,不许进也不许出,铁铉带领纠察队满院子的巡逻,排查一切隐患。

丑时,锦衣卫到达了武学,宋忠一声令下,将武学团团围住,将门口的卫兵缴械,让锦衣卫守住大门。人喊马嘶的声音惊动了镜湖边的客栈里的人,护卫朱允炆的锦衣卫赶紧跑出来,跪在宋忠面前:“大人,何事到此?需要卑职做什么?”

宋忠狞笑一声:“来人,全部拿下!等待皇上发落。”也不理几个人,赶紧进入武学,奔向朱允炆的居所。到了门外,发现外面有很多人在把守,宋忠一挥手,锦衣卫上前,高喊:“尔等退下,锦衣卫负责保卫皇太孙殿下的安全。”迅速的接管了外围。

但是刘振、张铁几人不惧锦衣卫,拦着门口不让锦衣卫近前。宋忠下马,到刘振面前一拱手:“刘管事,末将奉皇上之命,来保护皇太孙,请刘管事通禀一声,就说锦衣卫已经到了,请殿下放心。”

刘振正要说话,门“吱”的一声打开,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肩膀缠着绷带,看着宋忠道:“你是何人?不知道殿下在休息吗?怎么大吵大闹的?”

宋忠瞳孔一缩,看向刘振:“这人是谁,怎么会在殿下房里?”

“这是瞿能将军的儿子瞿陶,今天就是他救了殿下一命,也受了伤,殿下就把他带过来了。”回头对瞿陶说:“殿下醒了?”

“恩,但是还是无法起身,让我出来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刘振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出来说:“宋将军进来吧。”

宋忠到了屋里,躬身施礼:“殿下,宋忠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赎罪。殿下伤势如何?”

朱允炆苦笑一声:“没关系了,就是肩膀比较疼,不敢动,其他的倒还好。你过来做什么啊?”

“殿下,听闻殿下遇刺,皇上震怒,要把武学上下全部锁拿,大刑审问,一定要找出逆贼。”

“什么?全部锁拿?不行,不行,哎------好疼。”朱允炆一听说要全部锁拿,着急的要坐起来,牵动了肩膀的伤势,不由得疼的叫了起来。

“殿下,殿下,别动,伤口会撕裂的。”旁边的医生赶紧拦住朱允炆。

“好,孤不动,宋将军,不能锁拿武学上下,孤会和皇上解释,孤也一定会找到凶手。”

“这,皇上那边......”宋忠很为难。

“没关系了,我马上派人进城跟皇爷爷送信,等皇爷爷的信来了,你在听令行事,可好?”

“恩,好的,末将遵令。”宋忠思考了一会儿,只好答应了,不答应也没办法,眼前是大明的储君,其实自己能抗衡的,而且殿下还派人去城里请求皇上的命令,也没有太为难自己。

朱允炆看了一下张铁:“王子中大人在外面吗?让他进来。”

“好的。”

王度过了一会儿就进来了,施礼之后,朱允炆道:“王大人,宋将军,孤觉得刺客很可能是武学内部的人,因为今天的爆炸起火,孤觉得很蹊跷,很可能就是为了造成混乱,方便刺杀。”

“殿下说的有理。”二人齐声道。

“既然是武学内部的人,找起来就容易多了,首先我想请锦衣卫去排查现场,应该可以得到脚印之类的,可以根据鞋的款式和大小,以及鞋印的深浅,确定刺客身高和体重。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信息。”

“殿下,如何确定刺客身高和体重?”

“这个啊,一般来说,刺客脚的长度的7倍略等于其身高。体重主要看鞋印的深浅,可以大致有一个估量。”

“哦,末将明白了。”宋忠心说,真的假的,要验证一下。

“然后武学有1000个人左右,每个人都要排查,每个人都要说出今天晚上做了什么,以及具体位置,每个位置都需要三个人以上作为证明。这样就可以筛选出没有证明的人。这些人就是严重怀疑对象。”

“殿下,那串供怎么办?”王度问道。

“如果是四个人互相证明的情况,也要注意盘查。然后再对这些人进行筛选,缩小范围,孤认为肯定可以找到刺客,另外可以悬赏线索,提供有价值线索的人可以给予重赏。”

王度和宋忠互相看了看,道:“殿下英明,臣/末将这就去忙。”

“等一下,所有的盘问由锦衣卫来做,王先生旁听,可以提出意见,最后的盘查参谋室的学员可以参与,赶紧去办吧。”

等两人离开,朱允炆长出了一口气,正要休息,忽然长福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倒施礼:“殿下,皇上派小的来看望殿下,带了太医。张太医,快给殿下看一下。”

朱允炆努力坐起来,张太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仔细的检查了纱布、伤口和流血的情况,道:“医生处理的很好,没有什么大碍,殿下你略微活动一下胳膊,有什么感觉?手指都能动吗?”

“倒也还好,手指都可以动,就是动起来很痛。”

又检查了一番,张太医起身施礼道:“殿下洪福,这一箭只伤了皮肉,筋骨都没事,不用一月,殿下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好的,谢谢,张太医。”

“谢殿下,臣之本分。”

朱允炆斜靠着枕头,道:“刘振和长福留下,其他所有人都出去。”

众人领命。

“你们两个连夜进京,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皇上,请求皇上不要抓捕武学上下,孤在这里坐镇,一定可以抓出刺客,请皇上放心。”

长福犹豫了一会儿,道:“殿下,皇上正在震怒中,恐怕......”

朱允炆接口道:“请长总管向皇上说明我的意思,刘振你把这两天的情况向皇上说明一下,请皇上收回成命。”

“好的,殿下,小的领命!”两人同时领命就出去了。

两人赶到京城天都快亮了,拿出腰牌直接到了承天门,这时候门还没有开,但是也已经有百官在此等候了。二人到了城下,坐上吊篮进入宫城,直奔乾清宫。朱元璋已经醒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让他也睡不着觉,所以就直接接见两个人。

两人施礼之后,朱元璋问道:“长福,你这儿快回来,皇太孙回来了吗,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殿下没有回来,张太医看过了,处理的很好,没有伤到筋骨,不用一月就可以恢复正常。”

“好,太好了。那你这么快回来做什么?”

“皇上,殿下有事情要小的禀报。”

“恩?允炆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宋指挥使到了武学,准备全部锁拿,殿下不同意,让锦衣卫和参谋室的排查,说一定可以找到凶手。”

“什么?允炆真是妇人之仁,怎可如此姑息?”朱元璋听了大发雷霆,不由得大骂起来。

两个太监吓得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安静下来:“刘振,允炆派你过来,一定是有话对朕说,你说吧。”

“回皇上,殿下让小的过来,是向皇上禀报昨天白天和晚上的事情。昨天早上殿下出城,路上遇上了一对兄妹......殿下在红楼设宴......殿下会见了所有的武学官员......给方孝孺写了一个叫,叫汉语拼音方案......仓库起火,殿下去查看......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刺杀......宋指挥使到了之后,殿下不同意,如此如此的分配了任务,然后长总管来了,张太医检查了一下殿下的伤势,没有大碍,后来殿下就派我们回城,向皇上禀报。”

朱元璋听着刘振叙述,间或问一两句,等刘振说完了,他也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武学是他的心血,即使有现在这种情况,也希望不要大动干戈,希望保持武学的稳定。如果进了诏狱,朱元璋自己也明白,估计活不下来几个人,甚至还会牵连更多的人。朱元璋有心同意,但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道:“好吧,朕暂时同意允炆的意见,你们两个马上回去,告诉允炆,朕给他一天的时间,明天早上如果找不出来凶手,那么就交由锦衣卫来处理,宁杀错,不放过;另外告诉宋忠,不管如何处理,如果皇太孙再有一丝一毫的受伤,朕剥了他的皮,灭他九族,武学的其他人也一样,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朕就撤销武学,所有人灭族。”

听着朱元璋杀气腾腾的话,两个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长福还好一些,见的多一些,刘振就不行了,浑身瑟瑟发抖。

“好了,你们下去吧。”

长福和刘振赶紧退出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此时宫城已经开门了,两人出了门骑马往武学奔去,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了武学,给朱允炆、宋忠以及武学的官员、学员宣读了圣旨,就待在朱允炆身边,寸步不离,一副与皇太孙殿下同生共死的样子。

第四十三节 勘测现场

宋忠、王度从朱允炆的房间出来,对视了一眼,都感慨殿下真是仁厚之君啊,这下子保下了上千条的人命啊。宋忠召集了所有的武学官员,先宣布了皇帝的口谕,众人大惊失色,瞿能更是觉得命中有此一劫,当年蓝玉案就牵扯到他,幸亏蜀王全力保护,才免被追责。到了武学,尤其是昨天,自己还认为成为了皇太孙的心腹,未来前途远大了呢,没想到竟然出现了皇太孙遇刺,而且伤的那么重,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看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就在大家绝望认命时,宋忠说出殿下一力承担,向皇上申诉收回成命,但希望大家全力追查刺客,回报殿下和皇上,大家不由得感激涕零,摩拳擦掌,一定要找到刺客。这时宋忠对王度使了一个眼色,王度也微微一笑,明白了宋忠的意思,这是给殿下卖一个好,在场的人都会感激殿下,会更加忠心殿下,而宋忠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然后宋忠开始分配任务,因为口供的事情,齐德已经在收集了,就让参谋室和锦衣卫的人挨个审讯、记录、排查。众人领取了任务,一个个精神抖擞,像打了鸡血一样,为了自己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大家都拼了命了。

然后宋忠和王度带人来到了刺杀现场,齐德在事情发生后立刻就保护了现场,目前已经有锦衣卫在勘测了。宋忠一行人来到,马上有人过来施礼:“大人,您过来了。”

宋忠道:“怎么样,老刘,看出什么来了吗?”

老刘想了想道:“大人,卑职认为这次刺杀至少有两个人,一个人在纵火,一个人在这里刺杀。”

“何以见得,难道不会是纵火之后,在这里刺杀吗?”

“大人,请看,这里是一个树林,刺客是在这棵树下射出的箭,弓箭卑职检查过了,是武学的标准配备,不是外来的弓箭,看这里的草和泥土的情况,草伏倒了一大片,泥土上也有不少脚印,可以看出有人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说明其刺杀是有预谋的。可以这样假设,殿下亥时出门被人看到了,所以刺客和他的同伙准备刺杀行动,一个人去偷弓箭,然后跑到这里来等殿下经过,一个人负责放火,从火起到殿下走到这里,至少过了半个时辰,这个人应该一直在这里等候。”

“老刘,火场那边派人去看了吗?”

“去了,不过都烧掉了,根本看不出什么痕迹,倒是找到了兵器库房的门锁,虽然被烧化了一部分,但可以看出是被撬开的,这就证实了卑职的判断,弓箭来自于武学的仓库。”

“还有,大人您看,现在是丑时左右,今天是月末,月光暗淡,我们现在灭掉火把。”老刘招了招手,所有人灭掉火把,周围一片漆黑,老刘待了一会儿,等大家的眼睛适应了,道:“大家请看,在这个射箭的位置,其实是看不清食堂那边的人的情况的,很明显,刺杀殿下只有一次机会,所以他们会精心策划。卑职请了殿下的护卫张铁将殿下的队伍描述了一下,就让人学样子在路上走。大人请看。”

众人在黑暗中看过去,忽然发现,朱允炆的位置在这里是看不清楚的,众人回头看着老刘,老刘笑道:“确实如此,如果在这里埋伏,而殿下从这里走过,其实是没有用的,无法刺杀。但是刺客却选择了这个位置,为什么呢?”

众人迷惑对视,摇了摇头。宋忠拍了一下老刘的脑袋:“快说,你个龟孙子,脑袋灵光,但是这个爱显摆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

老刘晃了晃脑袋,嬉皮笑脸的道:“大人,卑职得说的清楚才行啊。”

宋忠举手又要打,老刘赶紧道:“别,别,大人你看,卑职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忽然想起来了,当时仓库在大火,照到这里如同白昼,卑职也问过张护卫,当时很明亮,走路一点问题就没有,所以说那场火不仅有制造混乱的作用,还有照明的作用。”

听到这里,宋忠和王度立刻脸色难看起来,同时道:“老刘,你的意思是?”

“二位大人,从殿下遇刺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火场,所以这个地方是精心设计的。而且一定不是一日之功,很可能在殿下来武学之前就确定了刺杀方案。”

“但是自武学开始建设以来,很少有外人进来,除了工部的工匠,就是礼部、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官员,难道说?”王度问道。

“大人,卑职也是有这个疑问,越想疑点越多,您看,这个树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对方如何确定这棵树的位置呢?大人可以看一下,这棵树是最佳的射击位置,如果偏了的话,其射击角度就会很小,可能殿下一晃就过去了,只有这里,从这个角度,可以有最充足的时间对殿下刺杀。”

“卑职问过武学的学员,都说这些树是原来就有的,武学建设时铲除了一部分,所以就形成了一片树林,大人你往上看,”老刘把火把向上举,“上面有一个疙瘩,很光滑,说明经常有人过来摸这个疙瘩,这个人一定是刺客,因为他要迅速的在黑暗中找到这棵树,因为害怕出问题,所以经常来练习。从疙瘩的高度来看,这个人是个大个子,比卑职要高出一个头,至少也要半个头,踮脚就可以勾到。”

“为什么不能是小个子跳起来的呢?”

“不会的,如果是小个子,落下的时候必然会出现一个小坑,经年累月下来,一定会很明显,但卑职检查了,没有,而且也没有经常用脚擦拭毁灭证据的痕迹,所以卑职认为,这个人是个高个子。”

宋忠和王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宋忠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老刘,你说出你的结论吧。”

“是,大人,卑职是这么看的,这次刺杀是预谋已久的,策划的非常高明,杀手箭术非常了得,用制式装备在黑夜中就能射出如此快、如此准的箭,足见其不凡。瞿少将军身手敏捷,但是即使他也只是将殿下推开了半尺而已,箭还是射在了殿下的肩膀上。所以刺杀的预谋卑职认为在武学建设时就开始了,其中可能包括工部的工匠、其他部门的官员,考虑了一切包括天气、月光等等条件,策划出的这个方案,而且至少有两个人,一个掩护,一个刺杀,当然其背后策划的人可能不计其数。”

“我们能抓住的是站在这里的刺客,根据其身高、身手可以降低范围,而且这个人肯定会经常来这个地方,如果白天不来,那么肯定会晚上消失一段时间,然后过一段时间才出现。至于另一个刺客,就很难找出来了,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两人认识,必然经常联系,如果不认识,必然会和第三个人联系,然后第三个人分配任务。”

“在排查学员时,还需要注意,在亥时前后,不在众人眼皮下的人,因为这个人一定在监视殿下,就是祭酒的居所,而且这个人必然跟踪了殿下有一段时间,确定殿下远远离开了居所,才开始行动,这样火势起来,殿下就很有可能会赶到现场,如果殿下在居所,就未必会出来。卑职一会儿会去排查祭酒宿舍附近的可能的监视点。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这个人就在殿下的身边。”

“什么?”宋忠和王度震惊的对视一眼,如果是这样,那殿下就危险了。宋忠带着锦衣卫飞快的往朱允炆的居所跑去,王度带人气喘吁吁的跑在后面。

老刘看着他们的背影道:“这两位大人,一点都沉不住气,如果出事早就出事了,我只说是一种可能而已。”

......

宋忠跑到朱允炆的方面,直接闯了进去,发现朱允炆睡着了,屋里只有张太医在打盹,旁边的小床上躺着瞿陶,正在打呼噜,外面是四个护卫守着,看到宋忠进来,没拦住,就一起进来了。朱允炆被脚步声吵醒了,睁开眼睛,疑惑的看着宋忠问道:“宋将军,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宋忠大喘了几口气道:“殿下,锦衣卫已经勘测了现场,得出的结论如下,刺客至少两个人以上,而且和工部或其他的官员有勾结,这次刺杀至少策划了半年以上,如果不是殿下洪福齐天和瞿小将军舍命相救,就什么都完了。”

“具体说一下,宋将军。”正说到这里,王度也感到了,气喘吁吁的对朱允炆说:“这次殿下真是命大,想想就后怕啊。”

“子中,怎么了?有那么严重吗?”

王度看了一眼宋忠,宋忠点了点头,王度就把刚才老刘的话叙述了一遍,王度叙述起来比原始作者老刘还要生动的多,更加引人入胜,听完之后,朱允炆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原来自动自己决定创建武学开始,就有人盯上了自己,要来一次刺杀,既然武学是自己创建的,自己迟早会过来视察,他们只要等待就可以了。朱允炆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啊?谁有这么大的力量来策划这次刺杀呢?而且牵扯的人还不少。不过既然那个老刘分析到这个程度了,抓人应该不难。

朱允炆立刻道:“这个老刘重重有赏,宋将军和子中立刻去排查,一定要有结果,孤觉得皇上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时间,一定要抓紧。另外,让瞿能将军过来,照顾一下瞿小将军。还有锁拿所有参与建筑武学的工匠,注意不要吓到他们,不要轻易用刑,但一定要审出来谁在帮助刺客。还有派人去禀告皇上,请礼部尚书任亨泰和兵部尚书茹瑺参与审讯,一定要把这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两人领命,外面增加了更多的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住处围起来,而且在四个护卫的对面同样站了四个锦衣卫,张铁等人很疑惑,但是皇太孙同意了,他们就没有说什么,反正人多,殿下更安全就是了。

天快亮的时候,长福和刘振回来了,宣读了圣旨,大家更紧张了,为了与生命奔跑,更加的废寝忘食。

第四十四节 风云动

方孝孺一夜未眠,按照朱允炆给他的汉语拼音方案对字典上的字进行了对比、研究,发现这种将发音分为声母、韵母的方法,对于解决汉字的发音非常有用,而且字母也不多,只有几十个,越研究越有兴趣,越研究越兴奋,后来甚至哈哈大笑起来,幸好妻子儿女不在身边,也没人管他。家人惊醒了,看到是方大人在大笑,翻个身继续睡,因为方大人大晚上傻笑不是一两次了,看书看到痒处这是常事。

一大早方孝孺拿着皇太孙的方案以及自己的研究结果兴冲冲的赶到詹事府,发现朱允炆没有来,就拉住刘三吾老先生给他讲汉语拼音方案。刘三吾本来是需要上朝的,但是朱元璋体恤他年老,免了他的早朝,所以他经常在詹事府呆着。刚看到方孝孺满眼通红、状似癫狂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希直,你怎么了?”

“老先生,昨晚殿下给我送了一份汉语拼音方案,希直研究了一宿,感觉受益匪浅,对读书人、对天下苍生来说,都是一件大功德啊。你看,殿下把字的发音分为声母和韵母,声母韵母加起来,只有不到50个,通过这些字母,殿下称这些为字母,可以拼出所有的汉字的发音。”

“真的?我来看看......”

“您看,我试过了,这样.......,而且殿下说,这些字母和发音要召集大儒来统一确定,最终昭告天下,成为标准。”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声音越来越大,吸引的周围的官员,甚至詹事唐铎都跑过来了,大家从开始的迷惑不解,慢慢到如获至宝,所有人都在试验这种声母韵母发音的办法,感觉非常好用,但是也有一些问题需要完善。再听说是殿下的发明,想让大儒完善,不由得摩拳擦掌,要参与进来。

正忙着,忽然听见马蹄声响,有人出去看了一下,飞快的跑回来道:“各位大人,出事了,殿下遇刺了?”

什么?殿下遇刺了?所有人都如五雷轰顶,怎么会这样子呢?很多人不由得哭出来了,报信的人一下子愣住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各位大人,殿下只是右肩中箭,没有伤到筋骨,是昨天晚上在武学遭到行刺的。”

武学?武学在哪里?众人才反应过来,唐铎一声令下,派人向朱元璋告假,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往武学......

今天的早朝很不寻常,昨天晚上锦衣卫大批出动让所有人心有余悸,但是早朝发现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之外,大家都来了,不由的安心了不少。但是在大家等候朝班的时候,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流传开来,皇太孙殿下在武学遇刺了!所有人都很关注殿下怎么样了,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过早朝的时候,朱元璋并没有宣布这件事情,而是观察在场的大臣,他总觉得这次刺杀不是那么简单。但是还没等他怎么观察呢,户部尚书郁新就当庭跪倒:“皇上,微臣在朝班时听说皇太孙殿下遇刺了,想请问皇上是否有此事?殿下目前如何?”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刚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人高声叫喊:“皇上,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有本上奏。”

很快有人把奏折拿上来,呈给朱元璋。朱元璋看了一会儿,竟然气的双手发抖,把奏章一摔:“来人,把工部尚书王俊拿下,打入诏狱,罪名是密谋行刺皇太孙。锦衣卫指挥同知王明杰立刻出动,抓捕所有参与武学建设的工匠,严格审讯,罪名也是密谋行刺皇太孙。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斌主审,右都御史王平、兵部尚书茹瑺、礼部尚书任亨泰旁听,立刻执行。所有奏章送呈乾清宫,退朝。”

洪武皇帝直接退朝,震惊了朝臣,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但是大家确实不知道发生什么。左都御史吴斌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捡起朱元璋扔在地上的奏折,看了一下,不由得浑身颤抖,然后递给了边上的茹瑺、任亨泰等人,大家传看之后,都冒了冷汗,这是惊天大案啊,幸亏皇太孙没死,如果死了,恐怕涉案的武学、工匠、尚书王俊等人都没有活路了,不过现在也很难说啊。

不过震惊归震惊,吴斌还是强打精神道:“事已至此,锦衣卫已经出动了,右都御史、两位尚书大人,我们到都察院吧。”其他几个人默默跟随在后面......

锦衣卫缇骑在长安街上奔驰,工匠们一般住在西城,所以西长安街上的商户都能看到。在通济门城门口不远处,有一家临河的二层的客栈,叫贵宾楼,在二楼靠街的一个客房里,两个人看着外面出动的缇骑,看着他们一路向西,两个人沉默不语。

良久,“锦衣卫不愧为锦衣卫,这么快就发现了。”

“看来计划失败了,朱允炆一定没有死,否则以朱元璋残忍的个性,一定会把武学的人全部押回来处死。”

“是啊,锦衣卫已经去抓工匠了,肯定是发现什么了,所以属下建议立刻撤离,斩断一切线索。”

“是,你立刻去办,可惜了云翔和天最,估计也逃不过。”

“是。”矮个的男人立刻转身出去。

窗边的人,看着京师的晨光,不由得喃喃自语:“如果刺杀成功了,朱允炆死了,那么大明必然动荡,搞不好朱元璋也一命呜呼了呢,可惜了......”

武学,清晨。

朱允炆在刘振的服侍下,吃着早餐,因为右肩受伤,只能让刘振来喂,朱允炆感觉好不习惯,不过也只能如此了。正吃着,宋忠跑了进来:“殿下,排查到那个刺客了,是浙江杭州卫的百户文天最。”

“好,他人呢?问出幕后主使了吗?”

“殿下,他,他自尽了,不过根据他的遗言,他应该是张士诚的部下。”

“怎么说?”

“他压碎了牙齿里的毒药,说了一句话:‘诚王,末将无能!’,就死了。”

朱允炆想了想,道:“他必然有同党,既然已经确定了是他,那么他的同党也就好找了,让学员们多多回忆,他的朋友圈子,肯定会有答案。”

停顿了一下,朱允炆忽然想起来,道:“门口的客栈里必然有他们望风的同党,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跑了,你去检查一下,问问今天早上,有谁退了客房,应该就差不多了。”

宋忠猛然醒过来,出去安排去了。

等朱允炆吃完饭,就在床上躺着想事情,他忽然发现做皇帝这个职业真是好危险啊,这次他是死里逃生,下次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幸运了,看来自己以后需要带足卫士才好,不能像这次一样随便出门了。文天最,问天罪,这个人从名字来看,就是个叛逆,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是什么?他真的是张士诚的人吗?有那么忠心的人吗?张士诚死了快30年了,他最多是张士诚余部的后代,怎么会这么悍不畏死呢?

正想着,宋忠和王度走了进来,向朱允炆施礼,朱允炆示意他们坐下。

“怎么样,有什么新进展吗?”

“殿下,已经找到另一个望风和放火的人了,是苏州卫百户云翔。据他交代,指挥他的人在墙外给他发指令,在东北角的墙角有一个狗洞,他们通过那个联络。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组织,他是因为一个女人加入这个组织的。末将已经发文让苏州的锦衣卫缉拿那个女人。”

“还有呢?”

王度接口道:“殿下,既然那个人在墙外发指令,所以他一定住在湖对面的客栈里,我们派人去查了,没有这样的住户。”

“孤知道了,他一定在客栈里工作,可能是老板,或者是伙计。”

“对,殿下说的很对,我们顺便排查了所有的客栈,我们发现有两个客栈各自少了一个伙计,一个是悦来客栈的掌柜莫喜宝,一个是同乡客栈的厨师罗玉。这两个人昨天晚上还在,但今天早上就不见了。末将已经让人把这两家客栈封锁,挨个审问。”

悦来客栈?朱允炆不由得想起白望儒和白芳蕤,想了想道:“宋将军,悦来客栈的白望儒和白芳蕤都是我的朋友,要客气一些,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放了吧。”

宋忠和王度看了一眼,点头应是。

悦来客栈里一片狼藉,锦衣卫把整个店翻了个遍,所有的人都被赶到大堂,一个个盘问,白望儒和白芳蕤躲在角落里,周围的锦衣卫看着白芳蕤窈窕的身材,不由得脏话连连,满眼淫光,白望儒努力给自己打气,护着自己妹妹,但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白芳蕤也是一脸的绝望。就在这时,王度和一个锦衣卫百户走了进来,听了朱允炆的话,宋忠赶紧派自己手下的百户杜一品和王度过来看一下,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德性,可别搞出什么事情来。

杜一品四周看了一眼:“谁是白望儒和白芳蕤?”

白望儒看着杜一品的样子,不敢回答,白芳蕤想肯定不会再坏了,就招手:“我是白芳蕤。”杜一品赶紧过来,把四周围观的锦衣卫拳打脚踢的赶走之后,对白望儒和白芳蕤拱手道:“两位是白芳蕤和白望儒?”

“是的。”

“王大人,您看......”

王度从后面走上来,拱手道:“二位,锦衣卫查案,委屈两位了,两位能否到后面,我问二位一些事情,问完了二位就可以回去了。”

兄妹二人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王度往后面走去。

到了后屋,王度让兄妹二人坐下,问道:“白望儒,你是这家客栈的主人吗?”

“是的,我开了这里的第一家客栈。”

“第一家?为什么要跑到这里开客栈呢?”

“呵呵,我有眼光啊,大家都不来,我第一个来,赚了不少钱啊。”白望儒得意的说。

王度看了他一眼,感觉真不像有这种眼光和魄力的人,灵机一动:“你开这家客栈是不是被人挑唆的啊?”

“你怎么知道?”白望儒脱口而出道。

王度看着他笑而不语,白芳蕤也是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的哥哥,真单纯啊。

白望儒低头说道:“其实是我手下的掌柜莫喜宝的建议,我开始不愿的,后来他说他愿意到这里当掌柜,我就去和父亲说,父亲后来就同意了。”

“这个莫喜宝和你很熟吗?”

“也不是了,他一直在京师的贵宾楼当掌柜,这次主动过来,说要追随我,我还挺感动的。建了这家客栈之后,他非常努力,把客栈经营的很好,让我在老爷子面前很涨脸面。”

“哦,我明白了。白小姐,你对这个莫喜宝熟悉吗?”

“不是很熟悉,不过他来我们白家已经有十年了,从伙计做到掌柜,很受家父的信任。不过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家父想给他介绍,他也不肯。”

“好的,我明白了,白少爷、白小姐,你们可以走了,如果你们发现了这个莫喜宝一定要通知我们,这个玉佩给你们,有事情的话,可以去锦衣卫找宋指挥使,他会转达给我。”

白望儒接过玉佩一看,玉佩精益剔透,中间刻着一个字“炆”,看了看就递给妹妹了:“你收着吧,感觉像女人的东西。”白芳蕤看着玉佩,默默的收起来。

王度把二人送上车,目送二人远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之后宋忠和王度过来向朱允炆禀报了进展,要发海捕公文通缉莫喜宝,武学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了。就在这时,外面乌嚷嚷进来一群人,朱允炆一看,都是詹事府的人,刘三吾刘老先生也来了,方孝孺最先冲进来:“殿下,您没事吧。”

朱允炆看了看,似乎所有人都来了,笑着说:“孤很幸运,擦破点皮,过两天就好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候,朱允炆笑脸回应。

......

在众人的建议下,朱允炆坐上了马车,离开了武学,返回京城,武学众人都到了门口来送,当朱允炆的马车启动时,全体跪倒:“恭送殿下回京,愿殿下早日康复。”

第四十五节 回宫

看着朱允炆一行人远去,以齐德、黄子澄为首,都松了一口气,这两天真是跌宕起伏,昨天白天皇太孙刚来的时候,对所有的人都谈了一次心,安抚了人心。感觉到皇太孙的重视,所有人都感觉斗志百倍,都希望在原定今天的训练中表现出武学的训练成果,赢得皇太孙的青睐。但没想到晚上就出了刺杀事件,结果皇帝震怒,所有人都差点进了诏狱,辛亏皇太孙冷静,坚持查案,在锦衣卫的主持下,很快抓到了刺客,但是以后皇太孙还会来武学吗?还会和这次一样推心置腹吗?武学学员行刺皇太孙,仅凭这个理由,就足够裁撤武学了,如果武学被裁撤,所有的人的仕途都会有一个无法抹杀的污点。一众官员和知道内情的学员心里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

到了端本宫,母妃吕氏带着弟弟妹妹都在等着朱允炆,吕氏看到朱允炆被人抬进来,肩膀绑着纱布,脸色惨白,心里咯噔了一下,扑上来抱着允炆:“允炆,你怎么样啊?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啊?伤势怎么样啊?还疼吗?”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旁边几个小的弟弟妹妹也吓的哭起来。

朱允炆努力要坐起来,吕氏吓的赶紧按住他:“来,快,把太孙放到床上,太医呢?。”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朱允炆放到床上,朱允炆微笑道:“母亲,孩儿没事,这次只是个意外,而且孩儿伤的也不重,而且太医已经看过了,没事的。”

“怎么能叫没事?”说着吕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你看你伤的这么重,再偏一点,恐怕就要,就要......”吕氏不敢说下去:“孩子,你还这么小,就坐上这个位置,多少人虎视眈眈啊,允炆,母亲受不了了,以后不要出宫了好不好,咱们就在宫里平平安安的待着,一家人团团圆圆好不好?”

朱允炆正要安慰母亲,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厉喝:“胡闹!”众人回头,赶紧跪下磕头,原来朱元璋已经到了门口,朱允炆强撑着要起来见礼,朱元璋摆摆手:“允炆,免礼,朕来看看,你伤的怎么样了?”

旁边的张太医赶紧过来禀报:“皇上,殿下洪福,没有伤到筋骨,请皇上放心。”

朱元璋仔细看了一下朱允炆的伤势,允炆努力坐起来,额头不由的渗出冷汗:“皇爷爷,允炆不孝,让皇爷爷挂心了。”

朱元璋点点头,回头看了一下吕氏:“跪下!”

吕氏吓得一哆嗦,赶紧跪下,屋里的人呼啦啦的一起跪下,朱允炆赶紧要下地:“皇爷爷,母亲她......”

朱元璋看了一下朱允炆,就摆了摆手:“行,你起来吧,允炆你躺下。”

用手指着吕氏道:“允炆身为大明储君,以后免不了要经历这些刺杀、权谋和背叛,你作为朱家的儿媳,储君的生母,竟然说出这么不知轻重的话,太让朕失望了。”

吕氏赶紧跪下磕头:“父皇,儿媳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朱元璋道:“所有人都出去,朕和允炆有话说。”

众人领命。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允炆,昨晚知道你被刺杀,皇爷爷立刻就想屠了武学,后来你不同意,朕想着毕竟是你的心血,就同意了。如今查出这么一个惊天大案,涉及到工部诸多官员还有张士诚余孽,你打算怎么办?”

朱允炆强撑而起,肩膀的伤口崩开,血从纱布里渗了出来,强撑着到地上,跪在朱元璋面前,朱元璋开始有些诧异,想制止自己孙儿,但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看着朱允炆。朱允炆磕了三个头,抬起头道:“皇爷爷,允炆先感谢皇爷爷网开一面,这次刺杀,其实孙儿很害怕,如果不是瞿陶推了我一把,恐怕这一箭就会射穿我的咽喉。平心而论,孙儿创建武学是为了让武人受到正规的训练,有正常的晋升渠道,避免回到宋朝文贵武贱,最后亡国灭种的下场。所以允炆待武学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呵护,所以在武学,孙儿就放松了警惕。但是这次刺杀给了孙儿当头一棒,孙儿身为大明的储君,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况且大明立国未久,皇爷爷当年扫平的群雄还有后人余部在世,出现这种事情也很正常。但是允炆不会退缩,会继续办武学,即使剩余的学员里面还有心怀二心的,也无妨,允炆相信这些只是个别人,大部分是好的,而且用功不如用罪,他们会更加谨慎做事,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一件好事情。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孙儿要有信得过的心腹,他们就是孙儿要着重培养的。”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跪在地上侃侃而谈,表面无语其实心里很高兴,他就怕允炆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不敢坚持自己的想法,变得畏首畏尾,那就太让人失望了,没想到允炆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之后,反而更加的坚持。作为帝王,朱元璋深知,无论作什么,都会有人反对,即使给大家发钱,还会有人嫌自己发的少,如果发的一样多,还有人嫌别人和自己一样多,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坚持自己的主见,那么终将变成群臣的玩偶。即使如他,开国平天下,还不是有如胡惟庸这种幸进之辈想要架空自己,自己杀掉了这些人,后世不知道怎么评价自己,但是自己没有选择。

朱元璋等朱允炆说完了,道:“允炆,很好,朕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作为帝王,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否则必然被群臣所左右。但是也要切记,主见不是固执,要分清楚,须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是,皇爷爷,允炆记得。”

“你肩膀受伤,这个月恐怕无法协理朝政了,你有什么打算?”

“皇爷爷,孙儿已经想好了,孙儿想召集大儒编撰洪武字典,采用拼音注音,允炆把草案和想法给方孝孺看过了,在回来的路上,方孝孺和刘三吾都很赞赏,所以允炆打算召集饱学之士,编撰汉语拼音方案。”

“汉语拼音?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发音分成声母和韵母,如我们朱姓,发音分为‘知’加上‘屋’,这样合起来就是‘朱’了。”

朱元璋试了一下,感觉好像有点道理:“但是这种方法能包括所有的字吗?”

“允炆大致试了一下,常见字差不多,不过需要让方孝孺他们去排查才好。”

“恩,这个想法如果能实现,就太好了,而且方孝孺确实适合做这种事情。”

“还有允炆打算编一本武学教材,这次去武学发现,学员的识字水平太低,所以萌生了拼音和写教材的想法,过两天允炆打算让武学参谋室的人到詹事院来,将古今战例编撰为书,分门别类,方便记忆和学习。”

“恩,这个也不错,还有呢?”

“过两天就是妹妹出嫁的日子,我还没有准备好礼物,允炆想做一些东西,需要调用营缮所的人手。还有趁这个机会,允炆想看看工部的武器制造,这次在武学发现现在火药太危险了,允炆想能不能改善一下。”

“营缮所和工部的人都没有问题,但是不要太沉迷这些东西,毕竟你是储君,要以国事为重。”朱元璋听到允炆这个要求,不是很高兴,不过还是同意了,他觉得这有点不务正业。

朱允炆看到朱元璋的脸色,没有害怕,反而笑道:“皇爷爷,允炆知道分寸,搞不好会给皇爷爷惊喜呢。”

“好吧,你起来吧,皇爷爷支持你,好好干。”朱元璋亲自把孙子扶起来,往外喊道:“太医,快进来,皇太孙的伤口出血了。”

太医赶紧进来,帮朱允炆止血、上药、重新包扎,然后向朱元璋施礼,朱元璋看了之后叮嘱几句,就离开了。

吕氏和兄弟姐妹都进来了,被朱元璋一打扰,气氛有些尴尬了,朱允炆看了一下朱玉玲,道:“妹妹,你再有两天就要出嫁了,为兄最近事情太多,没有想好给你准备礼物,本来想做一个特别的,但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到时候礼物太寻常,可不要怪哥哥啊。”

朱玉玲羞红了脸道:“大哥,郡主出嫁朝廷有定制的,不需要哥哥特意准备的。当然,如果哥哥能送,妹妹当然要了啊。”说到这里,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朱允炆笑了笑说:“没问题,哥哥答应你,即使赶不上你的婚礼,很快也会到你的手上,哥哥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好啊,谢谢大哥。”

“我也要礼物。”“我也要。”“我也要。”其他几个弟弟妹妹都起哄道,朱允炆笑了笑,说:“好的,如果哥哥做好了,到时候弟弟妹妹每个人都有。呵呵呵。”

......

待安抚好家人之后,朱允炆让刘振去詹事院把刘三吾、方孝孺叫来,对汉语拼音感兴趣的也一起过来。然后朱允炆让人搬把椅子到院子里,透透气,然后等刘三吾他们。

没过多久,刘三吾、方孝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来了,对朱允炆施礼之后,朱允炆发现座位不够,因为詹事府的人几乎都来,只好让几个岁数大的坐下,其他的人就暂时先站着吧。

“老先生,孤打算召集饱学之士编撰洪武字典,除了部首检字法,再加上拼音检字法以及汉语拼音,你可愿意主持此事?”朱允炆看着刘三吾道。

刘三吾一抱拳:“殿下,老朽很愿意参与此事,但是老朽年事已高,恐怕精力不足,耽搁殿下大事。”

“这样啊,希直先生,你可愿辅佐刘老先生编撰洪武字典?”

“臣愿意。”其实方孝孺挺不愿意的,他本想自己来主持,他确定这是可以青史留名的大事,但是虽然拼音方案简单,但是要编纂字典,就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了,需要很多人手,但自己的名声、威望都不够,能得副编撰,已经是靠皇太孙的信赖了。

“好吧,这件事情就交给刘老先生了,麻烦您将需要的人员名单拟出来,向皇上上奏折要人即可,孤已经和皇上说过这件事情了,只是要辛苦老先生了。”

“殿下,老臣鞠躬尽瘁,一定把《洪武字典》编纂成功。”

“殿下请放心。”

朱允炆非常高兴的看着众人离去,心里非常高兴,自己总算做了一件对国民有益的事情。

想了想,叫过刘振,让他派人去武学通知王度,马上带参谋室的人来詹事府,人员不要超过十个人,至于参谋室的事情,暂时由沐晟主持。

第四十六节 玻璃和三十六计

忽然想到妹妹马上要大婚了,朱允炆拍了一下脑袋,叫刘振过来:“你派人去工部营缮所叫一下所正过来,顺便带上几个擅长做琉璃的工匠,再让他们带几块上好的琉璃过来,孤有用。”

“好的。”

京师的夏天还是有点热,朱允炆在树荫下坐着,略微放松一下。过了一会儿,刘振让人在院里放了桌子,原来到了午饭时间,朱允炆苦笑,他现在需要人照顾,吃饭就是一个麻烦事,还得刘振喂他,唉,真丢脸啊,不过也没办法。正吃着,外面进来三个人,领头的人身着从六品的官府,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一股手艺人的气息,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后面两个年纪大多了,估计至少五十岁了,面色枯黄,感觉经常在烟熏火燎的环境里工作。

允炆让刘振停下,三个人在朱允炆前跪下,向皇太孙施礼。

“营缮所所正王全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营缮所匠户于得水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营缮所匠户吕福余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炆道:“三位平身。”

王全应了一声就站了起来,两个匠户却不敢站起来,朱允炆使个眼色,刘振过去将二人扶起。然后拿了三个座位让三位坐下,两个匠户千恩万谢的坐下。

“你们吃饭了吗?”

“还没有。”三位互相看了看才说道。

“哦,刘振,给他们三个人拿些饭菜来,吃饱了我们再说。”

“小的不敢。”三个人连连推辞。

“行了,殿下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吃完还有正事呢。”刘振不耐烦的说道。殿下昨晚就没休息好,还受了伤,还要做这么多事情,这些人还叽叽歪歪,不由得生起气来。

朱允炆吃的差不多了,就停下来,其他三人一看,也赶紧放下筷子,连声说吃饱了。朱允炆也没办法,就说道:“孤让你们带的琉璃,带来了吗?”

王全随身带了一个木盒,放到桌子上,打开木盒,把里面的东西摆在桌子上,说道:“殿下,这就是殿下要的上好琉璃。”

朱允炆仔细看了一下,张口结舌道:“这就是琉璃?”

桌子上摆着三个白色泛青的小动物塑像,分别是马、麒麟和狮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但是却不透明,感觉比瓷器做的强不了多少。

王全诧异道:“殿下,这是这一年来营缮所做的最好的三块琉璃,还没有送到宫里,一般这种琉璃都是皇上用来赏赐重臣的。至于新科进士只能得到玉佩状的琉璃。”

“孤好像也有一个,中间刻了一个“炆”字。”

“是的,殿下,大明的亲王、郡王都有这样的一块玉佩,因为做起来太困难,所以数量不多,殿下那块也是我们营缮所做的。”

啊,朱允炆想起来,自己的那块好像送给了白家兄妹,该死的王度也不提醒自己,自己觉得没什么啊,没想到这么珍贵。他哪里想到,王度也不懂这个,而且看到白芳蕤,以为殿下有别的想法,就敢多嘴。

“王所正,孤记得佛经上说的,琉璃是晶莹剔透,光彩夺目,是佛家七宝之一,难道就是这样子?”

王全一抱拳,道:“殿下明鉴,上古琉璃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我华夏经过多次战乱之后,已经失传了,目前只能做出这种琉璃。”

“琉璃很难做吗?”

王全看了一眼于得水,道:“老于,你来回答殿下的问题吧。”

于得水偷看了一眼朱允炆,道:“殿下,小老儿的手艺乃是家传,每一块琉璃都需要三十多道工序才能完成,而且别说小老儿,即使是家父、家祖,以他们精湛的技艺,都不可能保证每次都能制作成功,得需要一些运气才行,而且只要这些工序中出现了一点点问题,琉璃就报废了,只好重做。”

朱允炆想了想道:“孤的妹妹江都郡主要招仪宾,孤想要两个琉璃杯子,两天时间能做出来?”

王全的脸立刻变成苦瓜脸,扭头看着于得水和吕福余,两个人对看一眼,赶紧跪倒:“殿下,小的做不出来,两天时间太短了。”

朱允炆想了想道:“你们会做玻璃吗?”

“玻璃?怎么做?”

“孤从一个古书上看到过,不过现在找不到了,好像用硅石、石灰和碱一块煅烧,就可以得到一种透明的液体,然后用吹管吹成一个圆球,然后放到模具里继续吹,就可以做出透明的杯子。”

三人面面相觑:“殿下,您看的什么书?”

恩?还不相信自己?朱允炆有点怒了:“你们不相信孤,觉得孤在骗你们?”

三人吓得赶紧跪倒:“殿下,臣/小的不敢。”

“行了,你们起来吧,按照孤的说法,你们赶紧回去烧炉子,先烧出透明的液体出来,再吹一吹看就知道了。”

“臣领命,不过硅石是什么?”

“硅石,最简单的就是沙子,白色的沙子,还可以把石英石磨碎,也可以。”

“哦,好的,卑职这就回去制作。”

“恩,你们赶紧去搞,时间不多。”朱允炆挥挥手就让他们走了。

王全、于得水和吕福余在路上互相嘀咕。

“殿下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该不会骗我们吧。”

“殿下还用骗我们?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殿下骗的啊?”

“对啊,说不定这个法子真的管用。”

“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回去赶紧试试。”

突然,王全把两个人拦住:“本官回去之后会专门给你们两个腾出炉子烧制这个玻璃。不过你们要记住,不能把配方告诉旁人,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人也醒悟过来,这是殿下的法子,能告诉自己已经不错了,如果从自己这里流传出去,可不得了。

王全回去之后,把所有能停的工作都停了,集中所有的琉璃工匠开始烧制玻璃,并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一时间,营缮所热气直冒,大家疯狂的忙碌起来了。

由于受伤了,今天朱允炆没有打坐,而且也而比较累,就睡了一觉,可能是太累了,睡得那叫一个舒服啊。等他醒过来,王度已经到了多时了,参谋室的学员也到了,都在院子里坐着,小声说话。

朱允炆略微让人帮助梳洗了一下,到院子里坐下:“子中,辛苦你了,让你跑这么远,这段时间就在城里住吧,如果没有地方,让刘振给你安排,办公就暂时在詹事府办公。”

“殿下,这都不用操心,子中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事情。”

“子中,是这样的,孤去了一趟武学,发现下层军官识字不多,严重影响其素质提高。孤已经让人开始编纂汉语拼音,刘三吾和方孝孺主持。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孤打算编撰武学的入门教材。你能帮孤做这个事情吗?”

“殿下,大明对基层军官的训练、布阵、宿营和战斗都有严格的规定,我们要做什么呢?”

“孤想做三个事情:第一就是把古今重要战例详细分析,编一本《古今战例分析》的书,要通俗易懂,雅俗共赏;第二呢,孤想编一个计策的书,书名叫《三十六计》,第三孤听说有一个叫罗贯中的人,写过一本叫《三国志通俗演义》,其中的战场描写很不错,你们听过这本书吗?”

《三国志通俗演义》?王度真没听过,不由得转头看向学员。

过了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学员站起来,道:“殿下,卑职邵云,曾经见过这本书,但是这本书只有上半部分,全本我没看过。”

“好的,邵云,既然你听说过,那你就负责去找一本来,大家看一看,看是否可以用来提高一下军官的指挥水平。人手方面,刘振负责,子中也适当的关注一下。”

众人领命。

然后朱允炆就不管了,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王度在做具体分工,他带两个人谭远和张辅跟着朱允炆研究《三十六计》,邵云带着谢苗(陕西都司)去找《三国志通俗演义》,其他人由白自行带领整理古今战例。大家领命各自忙去了。

王度站到朱允炆面前,看着假寐的朱允炆,不由得感慨这个年轻人的坚强,昨晚生死一线,今天就忙个不停。

朱允炆睁眼看了一下王度,道:“子中、望之、文弼,你们坐下,我来谈谈三十六计的想法,三十六计其实是古语,但具体是哪些,古书无传,孤想充实一下,分为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和败战计。”

“具体如下:胜战计有六条计策,分别是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以逸待劳、趁火打劫和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的意思是......”

朱首道作为职业军人,为保家国,研究过三十六计,此时谈起来毫无困难,王度、谭远和张辅手忙脚乱的记录,不时的发问,朱允炆就停下来给他们解释,周而复始。

几个人谈的很投机,不知不觉已经晚霞满天,朱允炆松了一口气,总算讲完了,一下午的脑力劳动,感觉好累啊,看向王度、谭远、张辅三人,也是疲惫不堪,但是眼睛贼亮。

朱允炆停下来,道:“子中,孤说的清楚吗?”

“殿下,您说的很清楚,但是臣只是记录了,还需要仔细的研究、分析,还有遣词造句,不能太白话才行。”

“呵呵,好的,接下来都看你们的,最近孤都在端本宫养伤,有问题你们可以过来问孤。对了,有一个事情,这本书不要署孤的名字,就写你们三个人的名字。”

“为何,殿下?”

“孤不需要这个名声,你们需要,而且如果孤署名,出现错误,可能也没人敢改,也不利于这本书的传播,孤希望这本书对大明的军队有一定的帮助。”

王度看了看谭远、张辅,三人同时跪倒:“殿下高义,臣定将此书编撰完美,不负殿下所托。”

“没什么了,你们起来,辛苦的是你们,孤只是动动嘴皮子。”

晚上,朱允炆留三人一起用膳,才让他们回去。

三人在路上走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久,谭远道:“殿下真是奇才,这三十六计虽然在史书上常见,但整理起来要花很多功夫,而且整理的这么好,殿下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啊。”

“是啊,更重要的是,殿下不署名,让我们三个署名,为了武学,殿下耗费了不少心血啊。”王度接口道。

“王大人,您说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啊?看起来很文弱,但是怎么懂这么多军事方面的内容?创建武学,方阵训练,还有三十六计等等。”张辅问道。

“殿下啊,本官姑妄言之,殿下天纵奇才,仁孝宽厚,有耐心、有毅力,不畏生死,迎难而上,已显仁君之相,真乃大明之福啊。”

“哦,知道了,谢谢王大人。”张辅道。

......

第四十七节 张辅

王度在京里有自己的居所,谭远是本地人,只有张辅是外地的,王度本想让张辅和自己同住,但是张辅说自己的家人在城里租了个院子,自己去那里就可以了。所以三个人出了皇宫就分开走了。

张辅一个人牵着马在西长安街上走着,经过贵宾楼往西转,可以看到一个二层小楼,是一个倒腾南北商货的货栈,叫“南北货栈”,离货栈后门大约五十米,有一个小院子,张辅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不大,中间一个碾子,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张辅开心的叫道:“赵叔,文弼回来了。”赵叔猛地惊醒,抬头看见张辅进来,赶紧站起来,接过马匹:“少爷,怎么今天回来了?好像不是休沐的日子吧。”

张辅笑道:“今天下午皇太孙召见,让我们写武学的教材,聊了一下午,晚上在端本宫吃了饭,之后就回来了。”

赵叔喜道:“那就是可以待很久了吧,真好,小的每天都能看到你。”

张辅苦笑:“赵叔,别这样说话,在文弼眼里,你就和我的亲叔叔一样。”

“不敢不敢,小的怎么敢,这些年要不是老爷和夫人的照顾,赵三还不一定死到哪里去了呢。”

“唉,你老人家真是的。”

......

张辅今年十九岁,其父张玉原是元朝枢密知院,正二品的高官,其母乃是枢密院判王执中之女,称得上军事世家。张玉年轻时随元帝遁逃漠北,对蒙古人忠心耿耿,当时元主对张玉非常信任,赐予他正二品的高官,他也投桃报李,竭尽忠诚,但是随着北元在漠北的窘迫,南逃的汉人越来越多,他感觉到蒙古贵族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不得已趁着元主巡幸东北,与纳哈出会面的机会,带着家人难逃,在广宁附近遭到北元的追杀,为抵挡追兵,张玉的亲兵几乎损失殆尽。赵叔名叫赵三,和哥哥赵二同为张玉的亲兵,为了保护张辅,赵二战死,赵三被元兵射中了膝盖,走路一瘸一拐的,无法从军,就在张家做了一个管事。张辅可以说是赵三看着长大的,这次张辅来武学,赵三自告奋勇要来照顾少爷。

张玉投明时已经43岁了,被安置在济南,但他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只好继续从军,不过投明者甚多,且明廷并不信任这些降人,所以张玉也不受重视,再三恳请下也只是被任命为济南卫百户,因为对草原地理熟悉,所以被多次征调出塞,参与过捕鱼儿海之战,后归燕王,燕王倒是很器重他,但目前还只是燕王左护卫指挥佥事,称得上刚刚入流的小军官,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作为一个武将,其实前途已经差不多了,因为在洪武十八年,皇帝就诏命指挥使以下官职,年五十以上,可以退休,让儿子接班了。但张玉雄心不老,立誓要做到故元的官职,但也确实感觉希望不大,就把希望寄托在长子张辅身上,就对张辅严格要求,手书“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贴在儿子的卧房和书房。起初张辅觉得自己在北元还算一个贵公子,到了大明反而要奋发向上,不由得很不适应,但好在识时务,在棍棒底下学会了努力学习,所幸基因不错,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是燕王右护卫的百户了,还受到了燕王的赞赏。所以这次朝廷办武学,燕王亲自挑选,就选中了张辅。

张玉故元出身,弓马娴熟,为人豪爽,老当益壮,所以对雄才大略的燕王感觉很对胃口,非常忠诚。而且他还想要继续上进,就绞尽脑汁,因为现在大明的战事越来越少,上进的渠道也就越来越少了。多年的宦海生涯告诉自己,上进并不是要顶掉上司,而是要让上司也上进,然后给自己腾出位置来。但是他是燕王左护卫指挥佥事,基本已经到顶了,再往上的军官都需要朝廷任命,如果离开了燕王,谁会理睬一个五十多岁的指挥佥事呢。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让燕王上进才行,从元朝过来的张玉只相信武力,他觉得凭燕王的影响力和能力未必没有进一步的机会,所以就积极向燕王靠拢,在军中、在家里都会时不时的宣扬燕王英明神武,这也影响了张辅,不过燕王倒是更看重他了,所以这次武学的事情,燕王钦点了张辅,还专门接见了他,勉励他要好好学习,每十天要写一封信给燕王,汇报一下自己的见闻和学习情况,张辅感觉非常幸福,燕王这么关心自己的进步,不由的从心里发誓要效忠燕王。

到了武学之后,张辅并没有感觉有什么特别之处,整天训练军姿和队列,感觉如同依仗兵一样,一群样子货,他更喜欢的是纵横大漠,血战沙场。但是他仍然学的很认真,成为同学中的翘楚。让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参谋室,他很喜欢和一群同学指点江山的感觉,也交到了几个朋友,比如那个谭远,虽是监生出身,但是对军事很感兴趣,眼光独到,队列训练在谭远身上倒是有用,身体更加结实了。他能感觉到,王子中大人更喜欢谭远,对他亲密之间却保持着距离,但表面看不出来,一般什么事情都不会拉下他。

昨天晚上的刺杀,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还很尽职的去追击刺客,不过在他冲到树林里的时候,还是看到了刺客的背影,但他并没有说出来。他隐约的觉得燕王和皇太孙不是一路的,而他来武学的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所以就留了个心眼。最后虽然抓到了刺客,但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小九九。

今天下午,皇太孙让参谋室编教材,他确实有些感动,因为他可以在大明的武学教材上署名,说不感动是假的,他能感觉到这本书一定会流传下去,他甚至觉得皇太孙并不是不懂军事,只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但是他和他的父亲已经效忠了燕王,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想到这里,他就让赵叔帮着磨墨,开始写这十天来的总结,主要是昨晚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写的非常详细。写完之后,拿给赵叔,让赵叔帮忙发出去,具体什么渠道,不需要他管,也不需要他知道,这是为了保密。

白望儒和白芳蕤回到城里发现,自家的贵宾楼已经被查封,所有的人都带到锦衣卫问话了,不过很快就回来了,没有人受到虐待。据回来的人说,锦衣卫在问莫喜宝的事情,不过大家知道的不多,他平时一个人住,没有家人,虽然待人很和蔼,也很风趣,但确实没什么知心朋友,所以大家也说不出什么。兄妹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个莫喜宝有问题,尤其是他怂恿白望儒在武学外面开店,是有预谋、有目的的。从今天锦衣卫的表现来看,武学一定出了事情,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二人也知道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所以就径直回家了。

白家是金陵城有名的富户,当家的白老爷子名叫白云溪,为人精明、肯吃苦,所以从老家出来不到二十年就有了现在的产业,在金陵城有十多家客栈,还有专门的运输船队和车队从全国各地运送货物,各地都有自己的货栈,低买高卖,钱赚的一塌糊涂。由于大明朝的商税很低,白老爷子也挺满意的。最不让他省心就是一双儿女,儿子白望儒白瞎了这个名字,读书一塌糊涂,对经商也不是很感兴趣,嫌老爹赚的是辛苦钱,老想着一步登天的事情,白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也没用,而且还经常留宿花街柳巷,幸亏人品还好,比较善良随和,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优点了,但家业只能交给他,白老爷子一想起这个就长吁短叹;至于女儿,也是个操心的主,女儿只能说投错了女胎,从小就过目不忘,精明过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已经能帮他打理生意了,人也长得好,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女儿越来越漂亮,说媒的都踩平了门槛,但是女儿就是不同意,谁让他小时候答应了出嫁得她认可了才行。唉,想到这里,白老爷子不由得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愁啊......

女儿昨天陪儿子去武学的客栈看看,没想到今天早上贵宾楼就被封了,自己儿女随后就回来了,白老爷子一问情况,就明白了:“莫喜宝这个白眼狼,老子把他从下人一步步提拔到掌柜,还帮你张罗娶媳妇,你当时不同意,我还以为你害羞呢,没想到,你竟然是祸害我们家的豺狼啊。让锦衣卫盯上了,恐怕我们家要灭九族啊。”

“爹爹,也未必啊,我们今天就顺利脱身了啊。”

“是啊,爹爹,今天有几个锦衣卫还要调戏妹妹呢,结果来了一个人,问了我们一些问题,就让我们走了。还给了我们一个信物,说有事情可以去锦衣卫找指挥使大人。”

“啊?锦衣卫?指挥使?让我想想。”白老爷子坐了下来:“你们是不是遇上贵人了啊?你们说的信物是什么啊?”

白芳蕤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块玉佩,递给白老爷子,白老爷子拿过来仔细看了看,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道:“送你们玉佩的人,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那个人是个书生,三十多岁吧,锦衣卫一看他来了,就不敢放肆了,他没说他叫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白老爷子举着玉佩道。

“玉佩啊,这个谁不知道?”

“不是,这个是药玉,也就是琉璃,至少是新科进士才有资格佩戴的。前两年,爹想给你去捉个女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的。”

白芳蕤不由得红了脸,道:“爹,别给我忙这些事情了,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能到今天吗?你真是要气死我呀。”

白望儒却眨么眨么眼道:“爹,你的意思是,那个书生至少是个进士,看上我们家芳蕤了?”

“爹也不清楚,不过能不怕锦衣卫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如果这个人找上门来,芳蕤,爹也没办法阻拦。”

“爹爹,不用担心,女儿一身承担,而且女儿觉得玉佩的主人不是那个书生,因为他是直接就进来找人的,说明他事先知道我们的名字,所以他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哦,妹妹,你是说昨天帮我们推车的那个人?”

白老爷子脸都绿了,帮你们的推车的人?车夫?这样的人还惦记我女儿?不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怕锦衣卫?

“有可能是他,但我也不确定。”白芳蕤迟疑的道。

白老爷子问明白情况之后,更疑惑了,难道是沐家的人?看上了自己的女儿?这是福还是祸啊?一家人都陷入了忐忑不安之中......

第四十八节 玻璃、护军和迷案

翌日,由于昨天太累了,加上刺杀的事情,朱允炆睡的很沉,所以起的比较晚,刘振等人也不敢叫他。吕氏也下了命令,所有人不得打扰皇太孙,要让皇太孙好好休息,另外命人把张铁等四个护卫拉出去揍了三十军棍,以儆效尤,四人倒是心甘情愿,皇太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将他们斩首也不为过,揍一顿了事已经算幸运了。

朱允炆起来之后,感觉睡的好舒服,刘振等人赶紧侍候他梳洗,不过梳洗的时候,朱允炆听到院子里有人大呼小叫的,似乎是自己弟弟妹妹的声音。就问刘振:“是允熥他们吗?”

刘振面色古怪的说道:“太子妃也来了,其他的王爷、郡主都来了?”

“恩?”朱允炆让刘振搀着他走出来,到了院子里,发现吕氏和弟弟妹妹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三个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正是是营缮所的所正王全和另外两个匠户师傅。朱允炆灵光一闪,道:“王所正,玻璃做出来了吗?”

还没等王全回答,调皮的小妹妹朱玉婉就拿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跑过来:“太孙哥哥,你说的是这个吗?太漂亮了,人家一大早就来了,你睡到现在才起来,羞羞?”一边说,一边刮着脸做羞涩状。

朱允炆笑着把小妹妹抱过来,接过妹妹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这是一个透明的杯子,感觉上和后世看到的没多大区别,只是透明程度上还有些欠缺,略微有一点绿色,不由得喜出望外:“王所正,你们真的做出来了啊?孤只是记得这个方法,没想到真的管用啊,而且你们的速度真快啊。”

王全跑过来对朱允炆施礼道:“殿下,昨天殿下说了这个法子之后,卑职回去就集中所有的人力,把十五个炉子全部用来烧制这个玻璃,晚上也没有休息,在半夜的时候,终于出现了殿下所说的透明的液体,我们就用铁管子吹制,不过吹坏了好多,就做出三个比较好看的,大早上带过来给殿下看看。”说着,眼光转到树下的吕氏那边。

朱允炆赶紧过来给吕氏请安,吕氏把朱允炆叫到身边,拿出两个杯子道:“允炆,这是你让他们做的吗?”

“是的,允炆想给妹妹大婚送个礼物。”

“这个东西是不是很名贵啊,这么晶莹剔透,是不是要花好多银子啊?刚才本宫问这个营缮所的人,他们也不说,只说是你让他们做的。”

朱允炆笑了笑:“这很容易啊,就是.....”吕氏却打算了他的说话,严肃的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赶走了,然后才听允炆讲。

等听允炆讲完了,吕氏想了想道:“听起来不难,关键是这个法子,可要严格保密才行。”说着对所有人道:“这个法子是皇家专有的,如果有人胆敢泄露出去,诛灭九族。”

王全和两个匠户赶紧跪倒,赌咒发誓的保证绝不泄露。

朱允炆也没有说什么,对朱玉玲说道:“这个东西送你做大婚做礼物,用来喝交杯酒如何?”

朱玉玲害羞的道:“谢谢太孙哥哥,这个礼物玉玲很满意,要不现在就给我吧。”

朱允炆连忙拦住:“这不行,哥哥会送你更好的。”招手让营缮所的人过来,用笔画了高脚杯的样子,问道:“这个能做出来吗?”

三人看了看道:“这个应该可以,不过估计得明天才能好。”

“没问题,明天做出两个杯子来,送到江都郡主府,作为孤的礼物,一定要做的好看一些啊。孤有重赏,刘振,王全200两银子,其他两位100两。”

三个人赶紧磕头谢恩,洪武朝贪污60两就要剥皮,100两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朱玉玲看着三个杯子,有点舍不得:“哥哥,这三个不能送我一个吗?”

朱允炆也有点头疼,这么多人,给谁不给谁都不好,想了一下,对王全说:“王所正,这样,你们今天再辛苦一下,除了做两个高脚杯之外,再做一些这种杯子,给皇爷爷四个,给母妃和我的弟弟妹妹每人两个杯子,没问题吧。”

王全连连点头:“这没问题,刚开始就是不熟练,以后就好了。”

“好的,辛苦你们了,”说到这里对吕氏说:“这三个我打算给皇爷爷看看,让他老人家也高兴一下。”

“好的,本该如此,你去吧。”吕氏道。

......

乾清宫。

朱元璋看着桌子上的三个透明玻璃杯子,有点不敢置信,用手拿起来,轻轻的敲了敲,往杯里看了看,好一阵子才放下,道:“允炆,这是你说的玻璃?营缮所做出来的?”

“是啊,允炆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书,里面有这个方法,就让营缮所的人试了试,他们做了一天一宿,只做出来三个。”

“真是好东西啊,花费多吗?”

“不多,很简单的,就是这样......”

“你说,这是沙子做出来的?”朱元璋指着杯子,有点难以置信。

“是真的,只不过这个才刚做出来,肯定会有问题,允炆只是想给妹妹江都郡主大婚作为礼物。”

“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配方?”朱元璋问道。

“营缮所的人吧,我让所正王全,匠户于得水和吕福余做这个事情,不过营缮所的人应该都知道了。”

“那还好,营缮所的匠户都由皇家管理,应该不会有问题。”

朱元璋把玩了一会儿,放下玻璃杯,让朱允炆坐下,问道:“允炆,你做这个,打算用来做什么?”

朱允炆挠了挠头,说道:“皇爷爷,允炆觉得这个应该可以卖不少钱。”

“钱,你很缺钱吗?”

“皇爷爷,是这样子的,允炆打算在武学中选拔骨干,按照武学的办法,训练一支军队,这可能得不少钱。”

朱元璋愣住了:“你打算用来训练军队?”

“是的,皇爷爷,武学训练方法和常规军队不一样,如果让他们回到原卫所,就会格格不入,所以我想不如给他们人手,从头开始训练,实验一下效果,如果可以的话,再进行推广。这只军队是专门用来接收武学的新想法,可以称为实验军。”

“你打算设在哪里?”

“允炆觉得就在武学附近比较好,比较方便。”

朱元璋想了一下,在大殿里踱起步来,过了好一会儿:“可以,正好你也没有护军,顺便给你组建护军吧。”

“谢皇爷爷。”朱允炆双膝跪倒。他这是发自肺腑的,因为他知道朱元璋对军权看的很重,能允许自己在京城附近拥有一支军队,是非常不容易的。

其实朱元璋也很犹豫,他发现朱允炆变了很多,想法也很多,就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反正有自己掌舵,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及时修正。

“允炆,你起来吧,皇爷爷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江山最终是要交给你的,你有想法,朕很高兴,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朱允炆赶紧跪倒:“皇爷爷,您身体一向康健,允炆还要想你多学习几年,请皇爷爷保重龙体。”

“恩,你起来吧,对了,对于武学,你还有什么想法?”

“回皇爷爷,允炆打算五天后再去武学视察。”

“五天后?很好,不过需要加强护卫,朕已经交给宋忠了,要绝对保护你的安全,你再也不能在几个护卫就出门了,切记切记。”

“另外,皇爷爷,允炆打算带颖国公和宋国公一起去。”

朱元璋沉默了。

“你确定要带他们去?”

“恩,他们是大明功勋卓著的老将,我想他们对武学建设应该会有好的建议和想法的。”

“朕考虑一下。”

爷孙俩不由得有些冷场。

朱允炆想了一下,问道:“皇爷爷,对允炆的刺杀,查出来了吗?”

朱元璋摆了摆手道:“这个事情宋忠和吴斌最清楚,朕命他们向你汇报这个案子就行了。好了,你下去吧。朕累了。”

朱允炆不得已,施礼退出了。出来之后,朱允炆其实有些忐忑,他明确的表明了希望留下冯胜和傅友德,将来为自己保驾护航,但是朱元璋的犹豫代表了他的杀机,只是自己的态度明确,他才决定考虑一下。朱允炆是真心想留下这两个人,因为他从对瞿能、何福的交谈来看,他们都是将才,达不到帅才的水平,但冯胜和傅友德则不同,身经百战,统领过上十万的军队,这样的人才太少了,杀了可惜。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表现出能够驾驭两位将军的能力,否则他们仍然难逃一死。

下午,朱允炆正在院子里看书,刘振来禀报说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斌求见,朱允炆赶紧让他们进来。两个人进来之后赶紧施礼,然后就坐下来汇报案情。

从宋忠的汇报来看,并不能确定是张士诚的余孽,原因有两个,虽然文天最的遗言说他是张士诚的人,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证据了,云翔在锦衣卫诏狱中时,被看守所杀,看守然后自杀,说明云翔很有可能有些东西没有交代,而对方的渗透能力非常可怕,这也引得朱元璋震怒,要在锦衣卫中做排查清洗,宋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搞不好会被降职调走。另外“悦来客栈”的掌柜莫喜宝一直没有抓捕归案,而云翔所谓在苏州的“相好”已经不知所踪。只有一条线索说是张士诚余孽,但是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根本无法取得口供,所以从目前来说,锦衣卫不能肯定是张士诚余孽所为,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人数众多,手段精密,不是一般的势力,需要严密注意。

吴斌的汇报更加触目惊心,在锦衣卫上门抓捕工匠时,有三个工匠家里没有人,五个工匠竟然反抗,被格杀了三个,还有三个工匠听说锦衣卫上门,就自杀了。在对工匠的审问当中,有五个人招供了,据他们说,在修建武学时,有人上门以他们的家人威胁利诱,让他们画出武学的地图,并提供了食堂、仓库的具体数据,并且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别人受到威胁。最后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赵各庄也牵扯其中,为刺客组织搭线,才让他们更容易控制工匠,这个赵各庄听说工部尚书王俊被打入诏狱就自杀了,这个赵各庄是王俊的学生,也许是牵连了老师感到愧疚,但是赵各庄一死,很多线索就断了。根据工匠的描述,这个组织的人身着黑衣,带有福建、山东和辽东等地的口音,很难排查。

朱允炆看了一下两人:“就是说针对我的刺杀案,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是个无头案?”

二人点头。

朱允炆啪的一下把卷宗扔在地上:“这个案子不查明白,孤以后如何出门?孤还能相信谁?营缮清吏司郎中都是刺客同党,刺客真是太嚣张了,你们一个身为锦衣卫亲军,一个负官员监察,竟然没有发现这些问题,让孤险些丧命。说,你们打算怎么做?”

二人跪地磕头,请求宽限时间,解决问题。

朱允炆不得已:“你们到底有没有思路,准备如何去查?”

吴斌道:“都察院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得靠锦衣卫了。”

宋忠道:“末将一定全力破案,首先在锦衣卫做排查,然后排查莫喜宝的下落,末将相信,除非这个莫喜宝死了,否则一定可以找到。”

“好的,辛苦你了,你们下去吧。”

次日,朱元璋传旨:谋反工匠全家处死,赵各庄灭族,王俊赐死;武学所有官员将官降一级录用,和文天最、云翔同队的人,重打三十大板,以后再出现类似情况,同队的人赐死。锦衣卫全力追查落网刺客,务求一网打尽。

第四十九章 傅友德

既然刺杀案没有头绪,看宋忠那个额头冒汗的样子,估计短时间解决不了,朱允炆只能自求多福了,不过从这次之后,每次朱允炆出行,都会通知锦衣卫,让他们做好安保工作,不再自作主张了。

到了妹妹大婚的日子,朱允炆的礼物赢得了满堂彩,高脚杯独特的造型、晶莹剔透的杯体,让全场哗然,大家纷纷追问这是什么,是皇家的珍藏吗?可是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知道,不过这个高脚杯的传闻却在京城公候中流传,豪门贵妇们不敢打扰皇太孙,就经常往公主府跑,但朱玉玲也说不出什么,只知道是营缮所做出来的,其他的也不清楚。不过朱元璋拿到了最漂亮一套杯具,造型美观,杯子表面镶嵌着龙纹,吕氏及其子女每个人都有两个杯子,其他人就暂时没有了。朱允炆命令营缮所将作出的次品全部回收,要集中精力研究新产品,以后有大用,朱元璋从之。

颖国公府,清晨。

当太监突然在府外出现,要宣读圣旨时,颖国公傅友德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待宣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原来皇太孙要再次巡视武学,让自己陪同。傅友德接旨之后,回到后厅,儿子傅让走了过来,扶老父坐下。傅友德看了儿子一眼,擦擦额头的冷汗,在儿子的不解的目光中,心中暗自叹气,这个孩子太让人操心了。自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傅雍尚寿春公主,在外领兵,二儿子过继给弟弟傅友仁,四儿子傅添锡战死沙场,三儿子傅让在御前亲军任职,是他最心疼的,但却为人鲁莽,不够检点,自己也不敢和他说自己的处境,怕他不小心表现出来,招来大祸。他还一直以为是朝廷一等公爵后人,整日自傲逍遥呢。

蓝玉案后,朱元璋将蓝玉的人皮在全国各地巡演,冯胜、傅友德、王弼还京时,朱元璋还特意让他们参观一下蓝玉的人皮,看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昔日的属下和战友变成了一张人皮,三人不寒而栗,沉默不语,傅友德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但自己似乎感觉到皮肤在隐隐作痛,耳根有些肿胀,浑身寒毛直竖。当时王弼说了一句话:“皇上年老多疑,看来要杀尽我们了,得想点办法才好。”说完满怀希望的望着两位大将军,但他和冯胜都没有回应。傅友德也没有办法,军权都在皇上手上,在京城更是如此,自己这些年都是练兵,不再领兵出征,没有所谓的心腹可言,即使早年的心腹也在蓝玉案中被杀光了,只能坐以待毙了。

之后皇上召见自己,首先问了自己知不知道弟弟傅友文参与了蓝玉谋反一案,自己连称不知。皇上笑了笑,还安慰自己,不要有心理负担,傅友文是傅友文,傅友德是傅友德,朕分的清楚,自己非常感动,似乎那个宽宏大量、用人不拘一格的主公又回来了。朱元璋还和自己谈起了心,谈起那个峥嵘的岁月,谈起君臣在江州初见,之后平甘肃、征四川、征云南,受封颖国公......谈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傅友德退出来之后,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蓝玉是自己作死,但自己一直安分守己啊。冯胜在自己前面陛见,似乎精神也振奋了不少......

但是自己回到家里,仔细想想,发现自己太乐观了,因为弟弟傅友文的事情是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皇上想什么时候收拾自己,就什么时候收拾自己,想怎么收拾自己就怎么收拾自己。回想自己一生颠破流离,降将出身,先后跟随过刘福通、李喜喜、明玉珍、陈友谅,最后才投了朱元璋,从裨将做起,常帅几百人攻山,至洪武五年三路北征也不过领5000人,之后在平蜀、平云南才不负大将之名。

自己唯一做过出格的事情就是就是向皇上申请要怀远的良田千亩作为田产,只是为了向朱元璋表示自己想做一个富家翁,可惜对于朱元璋来说,这算抛错了媚眼,朱元璋最恨贪占民田的人,这反而起了反效果,让朱元璋认为他对赏赐不满,史载:上曰:“禄腆矣,而犹请地,独不闻公仪休乎?”,意思说老子给你的工资不少了,还想要田产,不能学学公仪休吗?公仪休是一个很少听说的人物,但却是不与民争利的代表,也许是这个词语的来源吧,从不收礼,吃了自家的蔬菜觉的味道好,就把家里的菜都拔掉,发现自家织的布好,就把妻子赶出家门,烧毁了织机,他总结说:“难道要让农民和织妇无处卖掉他们生产的货物吗?”这个人即使在现代社会,也堪称公务员的典范。自从得到皇上这个评价之后,他就很后悔做了这个事情,也许自己的行为让皇上想起了蓝玉吧,“心存怨望”就是杀头大罪,如果皇上认为自己不满赏赐,自然就会怀疑自己有谋反幸进之心,但自己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恐惧之余,从此兢兢业业,不和百官来往,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另外他很担心自己和冯胜、蓝玉在蓝玉府的密会,被朱元璋知晓,那就完蛋了,自己当时怎么就昏了头,要参与这个事情呢。说起来自己所作所为也够杀头的,但是自己确实有些不甘心,但这些都不是自己本意,自己也老了,官职已极,真想好好做个富家翁,可以死在床上,如果能那样子就好了。

这次让自己随皇太孙视察武学是什么意思呢?想到上次皇太孙在武学遇刺,可别这次再出什么事情啊,否则自己就是撞到刀口上了。不过也许是个亲近皇太孙的机会,没准是自己的转机呢,希望老天能给自己这个机会吧。

武学那边接旨后,先是大喜过望,皇太孙的态度表明了一切,武学仍然为皇太孙重视。但同时也如临大敌,齐德、瞿能等人也发了狠,在锦衣卫的协助下,全面检查所有隐患,兵器装备库房全面检查,加双岗,一刻钟巡视一次,围墙的狗洞全都堵上,墙上也撒了铁蒺藜,防止任何人翻墙而入;皇太孙进入武学所走的路线都严格规定,角落上都要安排上卫士,不允许出现任何死角,那片树林也被彻底铲平;最后一条是铁铉加上的,皇太孙晚上不许外出。最后一条规定惊呆了所有人,不过铁铉说,他会睡在门口,保证皇太孙不出去,大家也就不说话了。

这天下午,朱允炆带上从人,锦衣卫安排了一千人的护卫,宋忠亲自出马,浩浩荡荡的向武学赶去,颖国公傅友德带了四个卫兵骑马随行。朱允炆的马车很宽敞,四周都是护卫,除非遇到正规的军队袭击,否则不会有什么问题。朱允炆在车里坐着,想着朱元璋的圣旨,为什么不让冯胜来呢?想到这里,看向外面的傅友德。傅友德全身甲胄,一副大将风范,正努力的巡视四周,应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时候,朱允炆不由得想起了昨天召见宋忠的事情,自己详细询问了傅友德和冯胜的情况,还询问了白望儒他们家的情况,白家有掌柜涉嫌谋逆,锦衣卫自然要把他们查个底翻天,没把他们抄家,朱允炆的态度起了很大的作用。从锦衣卫掌握的资料来看,傅友德是个全能的人才,小将时能够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统领大军时计谋百出、指挥若定,至于劣迹,要比冯胜少的多,这也许是朱元璋让傅友德跟随的原因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朱元璋怕自己无法一次降服两个国公吧。

朱允炆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就靠在座位上想着怎么收服傅友德,该如何说既能表达自己的善意,又不打击对方的自尊,傅友德可是一个非常刚烈的将军啊,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五十节 再次视察武学

大队人马行进较慢,等到达武学时,都已经近酉时了。太阳已经西垂,柔和的阳光从梅花山上照射到武学的大门上,朱元璋手书的“武学”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口的镜湖静如其名,如一块玉石镶嵌在梅花山下,如果不是周围嘈杂的人声,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一处贤士隐居之所,而不是大明金戈铁马的示范之地。镜湖对面的客栈已经全部清空,不允许任何人居住,全部用来安置负责外围警戒的锦衣卫,而门口的守卫早已经换成了锦衣卫。

朱允炆一行到达武学门前时,武学众位官员、将军和优秀学员已经在门口等候,待朱允炆下车,大礼参拜,山呼千岁。朱允炆面带微笑,将前排的齐德、黄子澄等人一一扶起,然后招手让所有人起来。回头把傅友德招来,和大家会面,虽然大家都知道了傅友德会来,但见到了仍然很激动,尤其以瞿能、何福和沐晟为最,他们或多或少都在傅友德麾下征战过,自然一一见礼,傅友德一一回礼,也很激动。

等进入武学,傅友德有点吃惊,他戎马一生,见过的军队无数,但是武学的环境如此雅致清幽,两边的学员的精神面貌都让他吃了一惊。路边每隔三丈就有一个学员,昂首挺胸,全副武装,腰中佩刀,双目炯炯有神,身姿纹丝不动,即使飞虫环绕、汗渍入眼也毫无影响。相比较而言,学员对面的锦衣卫就要差一些了,平时觉得锦衣卫也很精神,但是和学员一比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更别说草坪中央的徐达、常遇春的塑像了,傅友德看到之后,就到塑像前郑重的行了军礼,这是两个他尊重的前辈将领,一生戎马而保身后令名,不由得感慨,如果自己的塑像也能立在这里该多好啊。

锦衣卫进入武学,迅速的接替了学员的站岗任务,学员自然而然的排成一队,往操场走去,从后面看起来如同行云流水,是那么的赏心悦目。傅友德靠近朱允炆:“殿下,这些都是您设计的?”

朱允炆笑了笑:“是啊,允炆不懂军事,只能纸上谈兵,颖国公觉得这些可好?”

“殿下大才,所谓打胜仗的秘诀无非是领精兵、识进退而已,若无精兵,则一切无从谈起,殿下既然擅长练兵,怎么能说不通军事呢?末将一生戎马,从未见过如此精锐的将士,就是人数有些少。”

“呵呵,傅将军言重了,孤希望精练大明的士兵,如此才能内平叛乱,外扬威于域外,当然这些训练方法是否有效,还需要实战检验。明天正式检阅,傅将军要多提提意见啊。”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呵呵,我们先到操场上看看队列表演吧,算明天的一个预演吧。”

“是,末将领命。”

一行人站在大操场的主席台上,台下被排成五个方阵,大队长分别为耿璇、吴升、宋瑄郭钥和谭远,谭远是监生方队的大队长,耿璇虽然新婚燕尔,但也赶过来进行指挥,朱玉玲心里不知道埋怨了多少次哥哥,但拗不过,就只好让自己的丈夫过来了。

朱允炆亲自拿过一个大铁皮话筒,亲自命令开始演练。一声令下,台下的方阵开始移动,最前面是耿璇指挥的徒手步兵方阵,后面依次是吴升的朴刀方阵、宋瑄的长枪方阵和郭钥的火枪方阵,在后面是何福带来的200步兵、瞿能的200骑兵和沐晟的200火枪兵。队伍整齐划一,在行进中保持了完美的队形,根据号令随时转换行进方向,而队伍不乱。

待整体队列表演之后,分队表演同样震撼,尤其是长枪整齐的刺杀,朴刀兵砍杀和立盾的整齐划一,让人感觉到森严的杀气。火枪兵的三段式射击同样让人叹为观止,学员射击后不允许观察结果,而是机械的退后、装弹、再次射击,动作如行云流水,射击整齐划一。

武学的官员都见过这个,没有什么震撼的表情,只是有些得意的看着朱允炆一行人,浑然忘了自己刚看到这种队列的情形,正是因为切实看到了效果,这些文臣武将才甘心留在武学,努力栽培,希望其成长壮大。不过朱允炆见过比这个更牛的队列,所以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还可以。而傅友德、宋忠等人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都是带兵出身,但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多人可以如此整齐,在行进中完美的保持队型,同时还可以随时转向,这才是训练了两个月的结果,可想而知,如果训练时间更长并加大规模,可以训练出什么样的军队。傅友德结合自己的经验,认为这样的军队上了规模,如果指挥官不犯什么错误,那将是一只坚不可摧的军队。

演练结束后,朱允炆当场宣布给予赏赐,晚上加餐,但不许喝酒,因为明天还要正式演练呢。之后朱允炆在红楼设宴,招待傅友德、宋忠以及齐德、黄子澄等人,宴会上不许饮酒,因为朱允炆有伤在身,所以就公报私仇了,老子在你们这里受的伤,你们总也得陪老子清淡饮食一把。不过大家都很高兴,宋忠尽忠职守,坐在朱允炆下首,一副随时护驾的样子。傅友德和瞿能、何福与沐晟一起,不时的交流,了解武学的情况;王度等人也一起回来了,齐德等人也表示欢迎。宴会上,朱允炆说了自己的期望,让大家不要有负担,一定要把武学办好,总的来说,缺点是有的,但功绩是主要的,大家不要辜负他的期望,众人哄然领命。无酒不成宴席,所以宴席很快就结束了,大家各自散去了,明天可是个大事情,千万不能搞砸了。

宴席结束之后,朱允炆回到居所,洗漱之后,就拿起《尉缭子》翻阅,这本书看过多次了,不过每次都有新的感受。正看着,刘振进来禀告说:“颖国公傅友德候见。”朱允炆不由得会心一笑,他知道如果傅友德不笨的话,肯定会来的,现在果然如此,不过让刘振出去告诉傅友德,说自己在看书,没有时间接见他。

傅友德宴会之后,谢绝了瞿能、何福和沐晟的邀请,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屏退众人,在椅子上坐下,脸上阴晴不定,他已经明白了,让他来武学应该是皇太孙的意思,很明显想要招揽他。但是他不清楚皇上的想法,作为朝廷首屈一指的大将,和储君交好,皇上会如何想很难预料,傅友文的事情随时可以翻出来,如果皇上要动手,皇太孙也保护不了自己,而且从以往的表现来看,蓝玉案中皇太孙也没有出手救过谁,只是到了最后,发现杀戮太多,才进言停止追查,可以看出皇太孙不敢或者不愿意违逆皇上。但是,如果不接受皇太孙的橄榄枝,也属于自己找死,皇太孙是大明的储君,如果在皇上耳边嘀咕几句,说自己难以控制,那么自己的死期就到了,为了大明江山,皇上必然会痛下杀手。唉,自己想安生过日子是不可能了,不投向皇太孙,是必死无疑,投向皇太孙,也许还有希望;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情,如果皇太孙不理睬自己,也许最终也会难免一死,事到如今,就只能这么做了。

傅友德听刘振回复说,殿下在看书,让自己回去,心里挺气愤的,感觉殿下在耍他,但是却不敢走。刚才还觉得殿下主动要招揽自己,自己还有点不太愿意,是不得已而来;但现殿下不见自己,自己反而慌了神,这是自己想错了吗?但如果自己掉头就走,估计自己的日子就得用手指头来数了。自己不来还好说,既然来了,现在却要走,估计回去皇上就会马上杀了自己。

朱允炆让刘振看着傅友德,如果他要走,不要拦阻,自己专心看书,让他半个时辰之后通知自己。这半个时辰,傅友德等的心焦,但毫无办法,等到刘振说殿下看完书了,他可以进去了。傅友德如获大赦,赶紧整理一下仪容,跟着刘振进去,看到朱允炆坐在主位上,赶紧跪下施礼:“傅友德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傅友德,傅友德已经五十多岁了,头上已经有了一些白发,身材魁梧,仍然孔武有力。说起来奇怪,在朱允炆决定保下傅友德的时候,对他的资料进行了详细的研究。但今天他跪在自己面前,自己反而并没有那么激动,刚才让刘振如果傅友德要走,不要拦他也是真心的,其实自己相信即使没有傅友德,也足以对付燕王,目前自己已经有了基本的班底,只要不犯太大的错误,不会有什么问题。

傅友德跪在地上,没有听到朱允炆说话,心里忐忑不安,好久,头顶传来朱允炆的声音:“颖国公,深夜来见孤,有何要事啊?”

傅友德叩首道:“殿下,末将今天看了武学的演练,深感殿下兵法绝伦,末将一生戎马,也希望为大明武学尽一份力量,请殿下恩准。”

朱允炆立刻站起来,走到傅友德面前,将他扶起坐下,道:“傅将军,你作为大明上将,如果愿意为武学出力,孤岂有不准之理,孤还要谢谢傅将军了。”

傅友德赶紧跪倒:“殿下明鉴,末将一介武夫,只有一身勇力,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甚好,甚好,明天傅将军和孤一起看武学演练,有什么问题请畅所欲言。”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傅将军,孤为大明储君,创建武学是为了征战疆场,岂能含糊,还望傅将军要以国事为重,畅所欲言,让我们大明的儿郎能更多的在战场上活下来,如此傅将军则功不可没。”

傅友德真的感动了,道:“殿下,末将平生征战,见过的惨烈战事数不胜数,殿下既然有此心,末将就是战死也值了,末将替大明将士感谢殿下了。”

朱允炆叹道:“傅将军,我朝自元末大乱而兴,民生凋敝,人口稀少,孤希望战争尽可能的少一些,但是有些仗不得不打,希望将军能襄助孤,让我大明多打胜仗,孤就满足了。”

傅友德翻身拜倒:“殿下宅心仁厚,末将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很好。将军到这边来。”

傅友德跟着朱允炆来到墙边,发现墙上是一副大明的舆图,不由得诧异的看向朱允炆。朱允炆拿起一个竹竿,道:“将军曾经在甘肃、宁夏一带征战过,能够和孤说一下现在河西走廊的态势,大明能否如汉唐一样控制西域?”

傅友德看着舆图,思考了一下,道:“殿下,末将曾在洪武二年随中山王远征甘肃,五年作为西路军前锋随宋国公征讨甘凉,对当地略有了解。洪武二年,中山王经过沈儿峪(今甘肃定西)大捷,连克兴元(今陕西汉中)、河州(今甘肃临夏),收复中唐以后被吐蕃占领之地区;洪武五年,末将为前锋,沿河西走廊向西进攻,从兰州出发,占领西凉(今甘肃武威),再至永昌(今甘肃永昌县),占领甘州、肃州,然后为了完成牵制漠北的任务,向北进攻亦集乃(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最后向东撤退,途中占领瓜、沙两州,后闻说中山王岭北惨败,故全线撤出甘肃。”

“撤到什么程度?”

“据末将记忆,全线撤出甘肃,大明军队部署在甘州以东,近年来肃王就藩,本应于甘州,但是只能在平凉暂住,即为明证。”

“为何撤退了那么多?”

“殿下,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末将只说一些军事上的见解,当时宋国公有以下考虑:一、其时元军坚壁清野,凉州为空城,宋国公不得已用兰州卫守御,整个甘肃行省也差不多,故元守将先将境内人民、牛马、驼羊尽拘出玉门、阳关二塞,我军所得只是空城;二、当时我军进至哈密,已经和察合台汗国接壤,不明其虚实,惧回鹘兵强,所以不得已撤退;三、河西沦落吐蕃、回鹘、西夏、蒙古多年,当地已经很少汉人,多为异族,宋国公以为是化外之地,所以也不愿守。所以最终从甘肃撤回,但途中修建了嘉峪关,阻回鹘兵东进。”

朱允炆想了想道:“甘肃为空城,不可守,这种说法孤不赞同,有土地就有人民,我军如果屯田招揽,孤相信会慢慢积累起来人口;察合台汗国确实可虑,但应该侦探情况再决定不迟;至于化外异族,孤甚不赞同,当年大汉开拓西域,当地岂有汉人,最终不也成内地郡县了吗?霍去病两万骑取河西,靠的是什么啊?”

傅友德沉吟道:“殿下的说法也有道理,末将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当时放弃确实有些仓促,所以今年来朝廷在努力故元甘肃行省,目前已经到甘州,也建立了哈密等羁縻卫。”

“恩,傅将军认为大明能否走出嘉峪关呢?”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有足够的钱粮、兵马,蒙古不足为虑。”

“呵呵,好,傅将军好豪气,好样的,来,我们坐下,慢慢谈。”

“是,殿下!”

......

第五十一节 视察归来

傅友德走后,朱允炆久久没有入睡,他终于努力的走出了这一步。从后世评价来看,傅友德以何罪名被杀,一直没有言明,他和冯胜之死让人们怀疑徐达、常遇春,甚至李文忠的死都是朱元璋授意的,在朱允炆看来,这些都是不现实的,明初北元的威胁非常严重,徐、常、李等人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多次深入漠北,虽偶有失利,但是在世的时候无人可以取代,并且其子孙袭爵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常茂犯法之后,还让其弟常升袭爵,如果真的是朱元璋授意的,那么定不会让其后代袭爵,其后代也不可能那么忠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自己父亲朱标没有早死,蓝玉也未必会死。只是蓝玉案牵扯太大,搞的人心惶惶,越是这样,朱元璋越害怕,越要杀个干净,所以扫视四周,发现了两个能力、地位、影响力最高的人,冯胜和傅友德,所以最终结果了他们。从后世的眼光看,冯胜有取死之道,傅友德基本没有,所以朱允炆既打算给自己找个帮手,也希望不发生这个惨剧,毕竟大明还要延续,后世子孙如不能善待功臣,如何才能持久?(对傅友德、冯胜的平反追封都是崇祯或者南明弘光年的事情了。)

傅友德告别皇太孙,也有点兴奋,他发现皇太孙和传说的不一样,虽然年轻,但对军事很感兴趣,且有一定的研究,虽然有纸上谈兵的嫌疑,但也不能要求太多,毕竟皇太孙才十八岁。他对自己乃至自己家族的未来有有了一丝希望,对他来说,最怕上位者无雄心、无眼界,朱元璋虽然是雄才大略,但已经老了,不如以前那么意气风发了,且精力不足,只能守成了。但殿下却不然,如果能成为其心腹,那么自己说不定还要领兵出战的机会,也许傅家也可以和徐家、常家、李家一样传承下去......

第二天的演练非常成功,从紧急集合、负重越野、泅渡、队列表演和战斗都完成的比较成功。朱允炆征得傅友德的同意之后,就把傅友德留了下来,作为武学的顾问,协助瞿能、何福和沐晟等人制定教学内容。

回城时带上了耿璇和黄子澄,黄子澄认为武学已经上了正轨,加之听说方孝孺正在编纂汉语拼音方案,就打算回到詹事院帮忙,朱允炆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就让齐德先临时兼着文司业的职务,等待后续安排。至于耿璇,是应妹妹的要求,回去还要度蜜月呢。

回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乾清宫去向朱元璋汇报,朱元璋听着朱允炆叙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问了傅友德的情况,听了朱允炆昨晚召见傅友德的过程,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当听到朱允炆对甘肃、宁夏卫所的关注,就问道:“允炆,你对宁夏、甘肃的事情感兴趣?”

“是的,皇爷爷,允炆看了地图,嘉峪关离汉唐之玉门关相距甚远,所以想知道具体原因,并且孙儿希望我大明能如汉唐一样,打通西域,重开丝绸之路,这样可以压缩蒙古的生存空间,如今漠南蒙古和漠北蒙古已经不足为虑,但漠西蒙古在蠢蠢欲动,而西域接近漠西,如能控制西域,则漠西蒙古则没有发展空间,如果再对漠北进行打击,蒙古要么如突厥一样灭亡,要么如匈奴一样迁徙。”

朱元璋沉思了一下,道:“允炆,皇爷爷没想到你有如此雄心,你还想做什么,今天一并说出来吧。”

“是,皇爷爷,孙儿想经营西域,截断蒙古右臂,然后经营辽东,截断蒙古左臂,从而彻底肃清漠北,永绝华夏的北方威胁。”

朱元璋苦笑了一声:“允炆,之前你和朕说过类似的构想,但太难了,洪武五年,徐达等人雄心壮志,要肃清蒙古,占领草原,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徐达惨败岭北,一切都成泡影。但如今大将凋零,人心思安,文臣也没有雄心壮志,只愿意守住华夏旧疆,允炆你如何才能做到?”

“允炆,朕和详细说一下,深入漠北以及西北作战,粮食是个大问题,我大明的粮仓在东南,可以通过海运和漕运接济北平,然后通过北平接济北方,已经耗资巨大;至于西北,宁夏和陕西有粮食,但是也远不如汉唐之时,如果要出嘉峪关作战,需要大量粮食,而黄河水量不足,洪武五年,‘河南黄河竭,行人可涉。’仅靠人力,如何将粮食运到西北?仅从北平支援开平、大宁,就已经耗费巨大,何况从北平运至西北?至于四川倒是有粮食,但是蜀道艰难,也不适合大规模运粮。这些问题你如何解决?”

“另外辽东苦寒,如何御寒,军民如何维持?我大明辽东都司实际上依靠海运才维持的,你过来看一下,山海关、广宁、金州都位于海边,东边最远到鸭绿江,可以依靠鸭绿江补给,深入内陆最远的就是沈阳卫、铁岭卫和定辽卫,但再往北则鞭长莫及。如果只是占领北方,削平蛮夷部落非常容易,但如何固守,是个大问题。”

“另外大明缺银少铜,导致某些地方经常以物易物,前元发行纸钞,本朝也例行,但百姓不愿使用,如之奈何?”

朱允炆听着朱元璋的话发现自己想的有些简单了,自己想的是从后世来看丢失了很多国土,受人欺凌,如今有了机会当皇帝,就想做些改变,比如辽东、西域、蒙古,虽然满清有那么多问题,但是这些地方都已经是中国本土了,难道自己还不如满清吗?

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对朱元璋说:“孙儿记得秦始皇统一中国时,曾修建了双轨的硬木轨道,用来运送兵员和军粮,孙儿想如果能在北方草原和西北铺设这种弛道,应该可以大大降低粮食供应的耗损,这样征战西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至于银、铜的问题,孙儿听说云南有铜,可以开采。至于银,孙儿听说倭国有银,大明可以向倭国索取,如果他不同意,可以直接占领,归入大明版图。”

朱元璋听着朱允炆的话,嘴张的越来越大,眼睛甚至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上下狐疑的扫视着朱允炆,还绕着朱允炆转了几圈。朱允炆摸不着头脑:“皇爷爷,怎么了?”

朱元璋上来摸了一下朱允炆的额头道:“允炆,你这次被刺,是不是伤了脑子啊?按道理不应该啊......”

“没有啊,皇爷爷,我没有说胡话。”

朱元璋心说:你没说胡话?老子一直担心你是陈后主,但没想到你是隋炀帝啊?在北方遍布双轨弛道,那得耗费多少人力和木材?加上后续维持,又得耗费多少人力?耗费如此大的资源、人力就为了攻占辽东、蒙古和西域那种不毛之地?老子怎么没看出你有这种倾向啊?好大喜功,滥用民力,这怎么让老子放心把江山交给你啊。如果你的皇位被你的叔叔抢了,也算朱家的天下,但从现在看来,那个燕王估计是干不过你,在朱元璋看来,拥有全国的军力、民力,只要不是太白痴,都不会干不过燕王的。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重新构建北方边防线,如果北方的边军一扫而空,那么大明的边防恐怕会退缩到洪武初年,只能依赖长城防守。他更希望的是朱允炆英明神武,震慑燕王让其不敢反叛,忠心为朝廷戍边,岂不美哉?

老朱定了定神道:“允炆,皇爷爷觉得你应该面对现实,遍布北方的弛道,耗费太多了,而且得到西北、东北和蒙古的土地也没什么用处。”

“至于征服倭国,茫茫海洋,谈何容易,元朝两次征倭,都失败了,否则我朝水军远强于元朝,倭国勾结胡惟庸想要谋刺朕,朕如何不想敲打一下他们,但也只能不让他们朝贡而已。不过云南有铜矿,可以让沐春留意一下。”

最后朱元璋总结道:“允炆,作为一个帝王,有雄心是好事情,但是要面对现实,千万不能滥用民力,隋朝何等强盛,在朕看来,要强于唐朝,但是隋炀帝当政,不到十年就天下大乱,最后身死国灭。你要引以为戒啊。”

朱允炆到这里才明白朱元璋为什么那副表情,不由得哭笑不得:“皇爷爷,允炆不是痴人说梦,也不是好大喜功。允炆相信这些都是可以做到的,就如同皇爷爷这个玻璃杯,如果不说出来,谁知道是用沙子做出来的?从唐末以来,儒学盛行,蔑视工匠、农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且只读四书五经,允炆不否认这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学问非常好,但治理天下不是光有这些就够了,还要有算学、工匠学和农学以及其他知识。自唐末以来,我华夏的技术每况愈下,契丹一个蛮族,竟然被称为镔铁之国,军械强于宋朝,西夏、金国莫不如此,难道不应该警惕吗?长此以往,我华夏可能再次沦为亡国之奴。”

朱元璋也悚然而惊:“允炆,你的说法朕也赞同,儒生多为腐儒,治国理政之才甚少。但又不能不用,朝廷政令和安抚百姓都需要他们。不过你说的儒生对其他方面的摒弃确有其事,儒生不仅看不起工匠、农户,也看不起武将,朕也看到此弊端,所以才下旨只有武将才能封爵,且文官最高只能是正二品,低于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但对农户、工匠,朕也没什么办法,不过目前来说还没有大碍,真的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朱允炆跪倒拱手道:“皇爷爷,允炆不敢危言耸听,大明可以参考宋朝,可以想象,如果宋太祖不早死,燕云是可以恢复的,但自宋太宗两次北伐失败,就做起了缩头乌龟,文臣统御武将,狄青、岳飞若生于唐朝,凌烟阁可期,但在宋朝,只能一个郁郁而终,一个含冤而死。所以文臣对武将、对皇权的压制是非常可怕的。”

“那你认为如何压制文人?”

“允炆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允炆想的是普及教育,让工匠、农民、武将、商人都读书,文人自然就没有特殊性了。”

“允炆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些人读了书之后,不就是文人了吗?他们会把自己的出身完全忘掉的。我朝并不限制匠户、军户进行科举,但他们科举之后,就改变了自己的户籍,成为文人了。”

“呃,”朱允炆愣住了,好像是这样啊,那怎么办呢?

看着朱允炆苦苦思索的样子,朱元璋笑了笑:“允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的。”

朱允炆不得不承认,除了自己多了一些后世的记忆,知道历史的走向外,没有什么优势。智商是不分时代的,天才,任何时候都是天才,而科举实际上是选出了最聪明的一批人,想和他们斗,谈何容易啊。

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有些气馁,朱元璋看到孙儿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允炆,你才刚刚处理朝政,很多事情不懂是正常的,慢慢就好了。你性格宽厚,应该不会独断独行,只要考虑周全,朕就放心了。”

“对了,允炆,你父亲的三年孝期马上就要过了,你妹妹已经大婚,朕也要给你选妃了,你有什么人选吗?”

朱允炆听到“选妃”,不由得眼前浮现出那个酷似清婉的女孩,但也知道和她是不可能的,不由得情绪低落,道:“任凭皇爷爷安排,允炆没有意见。”

朱元璋看到他的表情,不由得面色一沉,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扔在桌子上,道:“允炆,你看这是什么?”

朱允炆拿过来一下,愣住了:“这不是允炆的信物吗?”

朱元璋随手从桌上的奏折抽了一本,砸在朱允炆的脸上,朱允炆的肩伤还没好,不由得“哎吆”一声,但立刻跪倒在地:“允炆错了,请皇爷爷责罚。”

“朱允炆,你胆子太大了,这是你的信物,你竟然擅自交给别人,而且还是一介商贾,如果不是锦衣卫禀报,朕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如此孟浪?你是不是看上那个白家的小姐了?”

朱允炆忍住疼痛,道:“皇爷爷,孙儿当时只是一时糊涂,当时锦衣卫要查抄白家,孙儿和他们有一面之缘,就没多想,把信物给了他们,意思是让锦衣卫不要难为白家。”

“不要难为?那是谋刺皇太孙的大案,你作为皇太孙,你没有私事,都是国事。白家窝藏重要案犯,没有满门抄斩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还有,你就那么确认白家和谋刺案没有关系?”

“我?”是啊,自己真的能确定吗?还是因为白芳蕤酷似清婉让他放松了警惕,也许哪天偶遇也是事先计划好的呢?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茫然了。

朱元璋看着孙儿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呀,允炆,还是太容易相信人,待人宽厚是好事情,但不能对什么人都这样子,这很危险,知道吗?”

“恩,允炆知道了。”

“你下去吧,最近一个月不要出宫了,好好养伤,有什么事情在端本宫办理吧。另外白家朕只是让锦衣卫严密监视,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朱允炆连连磕头:“谢谢皇爷爷,皇爷爷万寿无疆,普天同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滚吧,小兔崽子。”朱元璋笑骂道。

第五十二节 白莲教

朱允炆回到端本宫后,不由得苦笑,今天似乎吓到了皇爷爷,皇爷爷可能认为他是个败家子,但自己又无法辩解,真是为难啊,如果自己是皇帝,那么做事情就不用那么瞻前顾后了,有一些想法就直接让人去实现就好了,也没有人敢多问,群臣只会认为自己天纵奇才,英明神武,但是现在却不行,如果爷爷认为自己鬼魂附体就麻烦了,如果那样子......朱允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么,那么自己可能会无声无息的暴病而亡。而自己无子,皇位肯定会落到自己的叔叔手里。

虽然朱允炆认为自己有宿慧(德暄法师也这么说的),但自己觉的和鬼附身也差不多,所以自己一直小心谨慎,免得让人怀疑自己。但是如果自己谨慎过了头,等到爷爷宾天了,再做改变,就来不及了,而且老天既然开眼让自己知道了未来,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空等命运的来临,那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对得起那些为自己效死的忠臣......

镇定了一下心神,朱允炆让刘振去把王度叫来,王度就在詹事院,所以一会儿工夫就过来了,被刘振领到朱允炆的书房,朱允炆正在等着他。看到他来了,挥手他坐下来,道:“子中,现在教材的事情怎么样了啊?”

“回殿下,思路已经有了,剩下就是修补完善的事情,估计一个月就能搞完。”

“很好,你带来的这些人都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吗?”

王度沉吟了一下道:“还到不了那个程度,比如那个燕王有护卫百户张辅,臣觉得就看不透,他训练刻苦、学习认真、讨论积极、做事情主动,看起来非常不错,但是臣总觉得和他有些隔膜,似乎他说的话,不是心里话。”

“哦,”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这个张辅他让宋忠调查过,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其出身有问题,想了想道:“那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合适。”

王度也有些为难:“这个张辅是个人才,但是臣不敢重用,怕出问题,可是如果不重用,那么就肯定不是自己人了,有才华的人,往往是睚眦必报的。”

“那就暂时不用他,你和宋忠商量一下,让他好好监视一下这个张辅,看看他都和什么人联络,有没有向北平送信。”

王度苦笑一声:“这个已经监视了,他经常写家信,说父亲担心他,想知道武学的事情,甚至我们派人看过他的家信,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而且写家信也是人之常情,他父亲毕竟已经五十多岁了,所以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朱允炆想了想,最后一锤子定音:“这个人可以培养,但不能重用,不能放到我们的人里面,如果一直这样子,就让他回燕王右护卫吧。”

“如果他向殿下效忠呢?”

“那就把他调到西北去,把他父亲也调到西北,如果他们不愿意,就作罢。如果他们愿意,解决燕王之后,再重用他们。”

“殿下,那能否杀了他?”

“子中,只凭猜忌就杀人,孤不取。”

“遵命,殿下。”

“好了,张辅的事情就这样吧,其他类似的人照此办理,孤今天找你来,是想要组建我的护卫军,分左中右三卫,皇上已经答应了。”

王度眼眉一挑,大喜道:“殿下,大喜啊,殿下有了自己的护卫军,那以后做事情就方便多了。”

“呵呵,子中,孤身为储君,做事情总可以找到人手的,所以孤组建护卫军,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训练一只军队,试看一下效果,可能会花不少钱,子中可得多上点心,皇上也在看着呢?如果觉得孤在胡闹,那就不好了。”

“殿下请放心,臣明白殿下的苦心。不知殿下组建护军有什么指示?”

“子中,孤的想法是左中右三个护卫,分别由宋瑄、郭钥和吴升做指挥使,其他的千户和百户都由他们选择,不过你、齐德、傅友德、瞿能、何福和沐晟要提出意见,另外请锦衣卫排查所有的千户百户,不能有任何问题。还有孤希望宋瑄所部为骑兵,郭钥和吴升采用步兵方加火器的组合,具体队列组成要实际测验才可以。孤有一个简单的思路,方阵从外往内为盾牌兵、长枪兵、火枪兵,中间参杂朴刀兵,长枪要长,火枪要发射方便。训练方面傅友德、瞿能、何福和沐晟负责。”

“另外,每个卫要组建一个参谋处,参谋处长下面设若干参谋,参谋处长的职衔仅低于卫指挥佥事,高于千户。”

“恩,好的,殿下。”王度拿过笔墨,挥笔成章,递给朱允炆:“殿下,请看一下,是否无误?如果可以的话,请用印!”

朱允炆接过来看了一下,拿出自己的私印盖了上去,道:“你马上去武学宣布这个事情,让有关人员都动起来,不过要注意保密。等有了具体的方案上报给孤,孤再上奏皇上调派士兵,组建卫所。还有,”朱允炆突然加了一句道:“你出去的时候去一趟锦衣卫,把事情先和他说一下,让他调派二十个锦衣卫保护你,刺杀案让孤很后怕,孤觉得如果刺客发现刺杀孤无望,未必不会将矛头指向你们。你和武学的同仁也要提一下,多注意安全,武学的保卫工作必须加强,如果需要增加人手,及时向孤禀报。”

王度感动的跪下来:“多谢殿下体恤,臣必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王度走后,朱允炆把王全等人叫过来,问他们做玻璃的进度,发现做杯子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而且大块玻璃也已经可以做了,朱允炆大喜,道:“那你们先把乾清宫的窗户纸换成玻璃,皇爷爷年岁大了,眼睛不好,屋里要光线好一些才行。”

王全赶紧领命。

朱允炆让他们继续研究,做出一套最好的茶具给朱元璋,再准备几套普通的,他有大用。另外让营缮所研究一下镜子怎么做,王全等人欣然领命。

傍晚,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求见皇太孙,朱允炆在书房接见了他。几天不见,宋忠憔悴了不少,可能是最近太辛苦了,看到朱允炆,双膝跪倒,口称殿下千岁。

朱允炆让他坐下,问有什么事情。

宋忠斟酌了一下语言,道:“殿下,今日卑职是为了殿下刺杀案来的,近日有了一些进展。卑职认为,这起刺杀案是白莲教所为。”

“白莲教?白莲教孤记得洪武初年就禁绝,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策划起这种大案呢?”

“殿下,白莲教主要在乡间、村镇流传,屡禁不绝......”

宋忠给朱允炆做了一下白莲教的普及工作,朱允炆才大致明白了白莲教的脉络:

白莲教创始人是江南吴郡沙门茅子元,时间大约在南宋绍兴年间,起源于净土信仰,尊崇阿弥陀佛,提倡念佛持戒,求往生西方净土。简单来说,就是组织一群人念佛忏悔,求来世脱离苦海。因为自己宿世的母亲也喜欢念佛,朱允炆觉得这个也挺好的,导人向善啊。虽然为正统佛教视为“事魔邪党”,但由于其教义简单,容易实行,所以流传愈来愈广,元朝对其较为友善,但在元代白莲教出现一个变化,就是改奉弥勒佛,根据佛典所说,弥勒佛是未来佛,是释迦牟尼佛的下一尊佛,所以宣扬“弥勒下生”的谶言。由于其规模越来越大,元庭于至大元年下令禁止,后庐山东林寺白莲堂主普度奔走营救,才在三年后恢复合法地位,但在11年后,至治二年,元庭又开始限制白莲教,从此白莲教上层对官府报敌对态度,再加上元末暴政,下层教众对官府也极度不满,故白莲教组织率先反元。红巾军领导人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邹普胜等都是白莲教徒,可以说大江南北的反元者都是白莲教徒,其麾下诸军也以白莲教自居,朱元璋最初也是奉韩林儿的年号,所以白莲教和大明也有牵扯不止的关系。明朝建立后,朱元璋禁止白莲教,故白莲教转入地下,且开始分散,有些地方改头换面,不再以白莲教自居,名称有金禅、无为、龙华、悟空、还源、圆顿、弘阳、弥勒、净空、大成、三阳、混源、闻香、罗道等数十种之多,但屡起暴乱,虽镇压不绝。

“哦,孤大致明白了,那么宋忠,为什么白莲教屡禁不绝啊?”

“这个啊,末将以为虽然大明吏治清明,远胜前朝,但也免不了贪官污吏,小民受苦却无处告发,所以在聚众念佛忏悔时,很容易和周围人引起共鸣,如果加上居心不良的人的挑唆,那很容易引起暴乱,反对官府,而且白莲教信奉弥勒转世,所以不畏惧死亡,故而无法禁绝。”

朱允炆敏锐的发现宋忠似乎有些同情白莲教,就道:“宋指挥使,难道同情白莲教?”

宋忠吓的立刻跪倒在地:“殿下,卑职没有,卑职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殿下,恕微臣直言,白莲教是禁不绝的,小民困苦,无力自救,祈求神佛保佑,祈求来生托生个好人家,乃人之常情,所以才能广为流传,却屡禁不绝。”

“是啊,宋指挥使说的很对,‘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百姓的温饱问题不解决,这种事情永远解决不了。但造反必须镇压,否则朝廷体制毁损,则百姓会更加困苦。”

“殿下英明,臣也知道,但这种问题历朝历代都解决不了,本朝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朱允炆叹息了一会儿,突然道:“宋指挥使,你好像很多愁善感啊,孤感觉你不太适合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啊。”

宋忠沉默了一会儿:“末将冒死进言:殿下对锦衣卫有太多的误解了。”

“误解?”

“锦衣卫的职责是保卫皇家的安全,自然需要防患于未然,行刺探、侦缉、抓捕之事,况且锦衣卫不仅在国内有密探,在边疆、藩国、属国甚至蒙古都有密探,他们为了大明,舍生忘死,可能埋骨异域,却无人知晓,也无人理解。只是因为锦衣卫做的事情都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不说,不知道的人只凭表面印象揣测。所以末将才说,殿下对锦衣卫有误解。”

朱允炆不由得站起来:“还有这等事情?”后世作为一个军人,对这种保家卫国而奋战在边疆异国的军人,有一种由衷的佩服。

“末将有一句虚言,粉身碎骨。”

朱允炆想了想说:“过段时间,我会让王子中去你们锦衣卫查看卷宗,希望你们能配合。”

“锦衣卫乃皇家鹰犬,自然会配合。”

沉默了一会儿,朱允炆道:“孤收回刚才的话,待了解了更多再做评价,如果你所说为实,孤必然会重赏锦衣卫,如果你们玩忽懈怠,夸大其词,孤必然严惩。”

“末将可以发誓,无有虚言。”

“好吧,孤把话岔开了,你继续说刺杀案吧。”

宋忠犹豫了一下,跪倒在地道:“请殿下赎罪,您的信物本在白家大小姐手中,锦衣卫不敢为难,但皇上问起,末将不得已坦白,皇上震怒,将信物收回,并将白家人重新审讯?”

“什么?”朱允炆不由得站起来:“宋忠你好大胆!”大脑里不由浮现出白芳蕤被鞭子抽、辣椒水、老虎凳的情节,不由的手有些发抖。

宋忠看到了,练练叩头:“殿下息怒,锦衣卫也是不得已,不过锦衣卫并没有难为白老爷子一家,只是对其奴仆进行了拷打。”

“哦,”朱允炆心情一放松,不由得发现自己失态,就坐了下来:“宋忠,你把事情说一下吧。”

“好的,”宋忠不敢起来,偷眼看朱允炆,发现殿下没有再发火,斟酌了一下道:“殿下,末将将白家的奴仆、掌柜、伙计都拷打了一遍,大家一致说莫喜宝这个人独自一人居住,无亲朋好友,过年过节也不和人来往。”

“后来一个小厮无意中说出,莫喜宝虽然不好女色,但偶尔会逛窑子。锦衣卫根据这条线索去排查,后来发现莫喜宝每次都是去秦淮河上的一条花船‘清音阁’,上面的头牌姑娘清音音色双绝,达官贵人欲求一见也不易,可是莫喜宝每次去,都能见到清音姑娘。这不能不让人生疑,但锦衣卫赶到时,花船却突然起火,船上只有一个丫鬟夏雨和满船的尸体,夏雨看到锦衣卫来了,挥剑自刎,尸体掉进火里,锦衣卫奋力抢出尸体,后来在其胸口发现了白莲花的刺青。”

“白莲花的刺青?这能说明什么?”

“白莲教组织严密,只有高级别的教徒才会在胸口刺上莲花,不过更高级别的却没有莲花,具体情况锦衣卫也没有摸清楚。”

“那个清音呢?”

“事后末将在秦淮河打捞,不过由于火烧的很大,也不知道那个清音是不是死了。但末将估计,那个夏雨是留下来杀人灭口的死士,所以清音应该是逃走了。”

朱允炆不由得毛骨悚然,白莲教太可怕了,杀掉了所有的知情人,而死士夏雨慷慨赴死,这是一种什么信仰在支撑着他们?想到自己还会面临白莲教的刺杀,不由的打了一个冷战。

“那么白家呢?有没有问题?”

“殿下,恕末将直言,白家不一定是清白的,但殿下严令,锦衣卫不敢查下去,但是末将建议,暂时观察一下,不要和白家人见面,很危险。”

朱允炆想了一下,挥挥手让宋忠离开了,站起来望着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风中带着一点湿气,似乎要下雨了,这是否意味着自己还要经历更多风雨?京师的黑暗之中也许就有人正在谋划着自己的性命,那个酷似宿世记忆中的爱妻清婉的女人-----白芳蕤到底是谁呢?是白莲教吗?自己以后还要见她吗?见不到她自己会不会想呢?而且自己注定不能纳她为妃,也许不见是最好的选择吧......

第五十三节 创建农学院、工学院

朱允炆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后世知道的不一样,他有时候真的怀疑是不是一场梦了,后世他并没有记得有皇太孙遇刺一事,而且锦衣卫也和他知道的不一样。他知道等自己继位之后就废除了锦衣卫,但从目前看来,锦衣卫还是有用的,作为职业军人,他深知情报的重要性,所以锦衣卫还要保留,只是要将其细化、限制权力才行。

伤稍微好一些后,朱允炆还是经常去乾清宫协助朱元璋处理朝政,朱元璋看到他也很高兴,因为现在乾清宫已经玻璃化了,大块玻璃已经替换了窗纸,整个大殿亮堂了不少,让年老的朱元璋感觉舒心了很多。

朱允炆进来之后,就递上一个奏折,朱元璋诧异的接过来,看了一下,笑道:“允炆,你打算改行做农夫、工匠了吗?”

“孙儿没有,孙儿只是觉得朝廷对于农桑水利以及钢铁之事不够重视,所以想加强这方面的投入,让大明的农业产量和工艺水平能够提高,能够让农户种出更多的粮食,让将士能够使用更好的刀剑。”

“劝课农桑乃知县之事,钢铁、武器有工部负责,为什么要另设机构呢?”

“皇上,孙儿以为知县多为科举而来,精通四书五经,但对稼穑农桑却未必精通,所以大明的粮食亩产一直上不去,所以孙儿认为应该有专门的人研究这个事情,之前大多靠个人研究,发明出来,朝廷给予褒奖,这种方式进展太慢。钢铁之事也是如此。孙儿认为设立农学院和工学院专门进行发明创造,然后给予地方官、农户和工部指导,让他们专事生产即可。”

“发明创造?允炆你倒是有些新词啊,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就是让农学院、工学院专门从事这个发明创造,”朱元璋用手指敲了敲脑袋,道:“这个能有用吗?”

“孙儿认为可以一试。”

朱元璋也有点兴趣,踱了踱步道:“允炆你需要朕做什么?需要多少人?每年要多少钱?”

“皇爷爷,允炆不想搞的动静太大,想把这两个院设在詹事府下面,一共需要五百亩土地,农学院、工学院都设在秦淮河的边上,这样用水方便。另外农学院需要二十户种田能手,工学院人手要多一些,做玻璃的、炼钢铁的、打造兵器的,具体人手允炆打算和严尚书一起商量一下,毕竟如果真的做得好,肯定要和工部有很多交流。”

“恩,这个倒是可以,朕会明旨宣布这个事情,不过这两个部门朕给不了你太多钱,这两年国用紧张,恐怕群臣不会赞同。”

“没关系的,皇爷爷,农学院只要能维持就可以了,工学院允炆打算把东西拿出去卖,这样就可以自负盈亏了。”

什么?朱元璋愣住了:“你堂堂皇太孙,怎么能做商贾之事呢?”

“皇爷爷,孙儿当然不会做了,孙儿会找其他人做的,比如这次的玻璃,允炆觉得就可以卖不少钱。”

“玻璃?你要卖?”朱元璋看了看窗户:“这个东西不是皇家专用吗?”

朱允炆耸然一惊,赶紧拉住朱元璋的手,道:“皇爷爷,之前不是说过的吗?孙儿要用这个来维持允炆的护军啊,护军运动量太大,吃的太多了,需要好多钱才行呢。”

“好吧,”朱元璋看着孙儿着急的样子,摸了摸孙儿的头:“皇爷爷答应你,只是要记得,不要对外传出皇太孙经商的传闻,这样不好。”

“恩,孙儿知道了。”

......

随后朱元璋就颁布圣旨在詹事府下设立了两个小小的农学院和工学院,当时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学院对大明的影响,即使是最为前瞻的朱允炆也没有想到。

之后,工部尚书严震直就到詹事府来见朱允炆,一个是两个学院的建设问题,一个是工部要出一些工匠,工匠其实倒是好说,大明在册的匠户很多,只要调拨一下就可以了,只不过朱允炆希望要一些技术精湛的工匠,严震直不太愿意,讨价还价之后,各让一步才达成协议。

工农学院的建设在紧锣密鼓的进行,选址按照朱允炆的要求,在通济门外大约二十里的地方,圈了一部分农户的土地,达到了五百亩,朱允炆要求搬迁农户要小心,尽量在附近置换土地。工学院的院长由王全担任,做玻璃的匠户也一起过来了,包括于得水和吕福余都过来了。

朱允炆在詹事府里,看着眼前的玻璃杯有些发愁,这些都是钱啊,可是怎么才能卖出去呢?自己不可能亲自去卖,但是手头也没有这样的人,想了想,就叫王度过来,问他有什么主意。

王度过来之后,一下子就玻璃杯的玲珑剔透征服了,拿着左看右看,不停的喃喃自语:“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殿下你说什么?”

朱允炆哭笑不得,道:“子中,这是营缮所做出来的,孤最近缺钱,所以打算卖掉它们,你那边有什么人手吗?”

“卖掉?为什么要卖掉?”王度把杯子捧在怀里,大叫道。

朱允炆看着王度大喊大叫的样子,心说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逗比啊,只是几个杯子就把你惊讶成这样子,至于吗?敲了敲桌子,道:“子中,这个东西很容易做,以后要多少有多少,这样吧,你今天就拿一个走吧,算是孤赏赐你的。”

“真的?”王度紧紧攥住一个杯子,紧张的看着朱允炆,一副怕朱允炆说话不算数的样子。

“恩,孤说话算数,你怀里的那个就给你了。”

“好的,谢谢殿下,这东西肯定很好卖的,江南富户甚多,一定没问题。”王度整了整衣服说道。

“那应该找谁来卖呢?”

“白家啊,殿下还给过他们一个玉佩啊,而且他们的商铺、运输队遍布江南,就适合卖这种奇珍异宝。”

“白家?”朱允炆想了一下道:“也好,孤对他们兄妹印象还好,不过暂时孤不出面,你去见见他们,让他们帮着卖这个东西,和他们二八分成。”

“这没问题,不过二八分成是不是有点高啊,他们只要卖出去,就能得到两成,这个东西一个杯子至少一千两白银,可能还不止。”

“这倒没什么,这次如果卖的好,以后还会有其他东西让他们代销,这次算是测试一下他们的能力和人品吧。”

“好吧,听殿下的。”

“不过到时候,你代孤道个歉,皇上知道了信物的事情,去要回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他们。”

“皇上知道了?信物也要回来了?”王度脸色有些凝重:“要不别沾染白家了,再找别的商户吧。”

“这倒不用,皇上也没说什么,既然有缘能遇上,就送他们一场富贵吧。”

“好吧,子中明白。”

王度带着从朱允炆那边拿出的杯子、镜子、玻璃项链等物品就出去了。路上还有些自嘲,自己以为殿下是沉迷匠技的人呢?所以做出那种怪样子,没想到虚惊一场,既然殿下要卖,说明并没有怎么看重,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脑海里想起那个酷似清婉的女子,希望她一切都好吧,不过总有见面的机会的,只是现在不合适。

第五十四节 白家

京城白家,最近人心惶惶。

贵宾楼自从被锦衣卫查封,就一直没有消息,也不敢去问。本来锦衣卫对白家很客气,但是几天之后,锦衣卫上门把贵宾楼的伙计、还有白家老宅的所有人都带走了,白家所有人都到锦衣卫过了一遍堂,贵宾楼、悦来客栈的伙计都被用了刑,待大家知道莫掌柜是白莲教之后,不由得破口大骂,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是白莲教,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现在拖累的大家受刑,都齐呼冤枉。所幸大刑之下,也没有人招认,只是招认了一些莫喜宝的线索,再以后锦衣卫就把人都放了,不过伙计倒是死了几个,主要是和莫喜宝接触比较多的,这些人受的刑重一些,所以不小心死掉了,家属也而不敢说什么,如果锦衣卫把他们扣上白莲教的帽子,全家都要遭殃。家属虽然不敢去找锦衣卫,但是都到白家老宅来哭诉,埋怨白老爷子用了白莲教的人,给自家的惹来杀身之祸,白老爷子不得不给了不少烧埋银子,才把人安抚下去。

白老爷子也是忧心忡忡,也不知道自家儿女拿到的信物是福是祸,锦衣卫对白家人倒是比较客气,没有用刑,但却收回了信物。只是在审讯之后,一个自称指挥使的军官把自己叫到一个屋子里,很明确的告诉他,不许把女儿嫁人,有大人物看上她了,是他们家的福分。白老爷子就问,那自己该怎么做呢?那个军官笑了笑说:“把你家姑娘好好养着,就是你应该做的。”说完了就让他回家了。

回家之后,白老爷子问过自己的儿女,发现也没有用刑,尤其女儿,还是个女人过来问的,主要问的是女儿怎么得到这个玉佩的,其实这个玉佩也没说明是给儿子还是女儿的,但没想到就误了女儿的终身,白老爷子有些沮丧,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好闷在心里了。白望儒倒是看得开,觉得从锦衣卫走了一趟,有惊无险,还觉得是个值得炫耀的事情。白芳蕤心思缜密,感觉到锦衣卫对自己有些特殊,不由得好笑,觉得锦衣卫误会了,以为玉佩的主人对自己有想法,但是自己连玉佩的主人是谁都不清楚,而且这个玉佩本来是给哥哥的,不过身为女子,被人这么误会,不由得有些羞恼,回到家就待在绣楼,闭门不出。

白家的事情慢慢在京师传开了,待大家听说白家的掌柜是白莲教,白家立刻就变得门前冷落鞍马稀,大家见到白老爷子就绕道走,白家的买卖立刻就没有人照顾了,家里的佣人、伙计都纷纷辞职,偌大的白家立刻变得冷冷清清,贵宾楼即使解封也没有意义了,因为伙计都跑光了。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再没有人和白家提亲要娶白芳蕤了,以前让白老爷子、白芳蕤苦恼不已的事情也消失匿迹了。

这天,白老爷子正坐在厅里教训儿子,因为实在心情不好,另外也没什么事情做,一会儿骂儿子不长进,一会儿骂儿子有眼无珠,重用白莲教;白望儒也不示弱,说是老爷子先重用莫喜宝的。正在这时候,门口的管家突然跑进来送进来一张拜帖,父子对望一眼,也忘了赌气了,这可是新鲜事啊,这么多天终于有人登门了,白老爷子接过来一看,“王度”,不认识,问道:“管家,这是谁啊?怎么只有一个名字,其他什么都没有啊?他在哪里?什么模样?”

管家道:“就在门外,大约三十多岁,一身白衣,带了两个随从,手里提着箱子,像个当官的。”

“当官的?”白老爷子经商出身,认识不少官员,但是从来都是他去拜访人家,从来没有官员来拜访他,就看了看白望儒:“你小子认识官面的人吗?”

“不认识。”白望儒嘀咕道,当官的儿子认识不少,但当官的确实不认识。

白老爷子想了想,吩咐管家让人进来,官面的人得罪不起。

过了一会儿,王度走了进来,看到堂上的二人,拱手道:“白老爷子,白少爷,今日叨扰了。”

白老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望儒跑上来,拉着王度的手道:“王先生,怎么是你啊,这次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我们家要倒大霉了。”回头对白老爷子说道:“父亲,这位王先生就是送我们信物的恩人啊。”

白老爷子一听,脸色就沉下来了,这个人是送信物的?自己女儿的终身就误在这个人身上?这个人上门干什么?要自己的女儿吗?不由得火气上冒,想撕碎了这个人,不过估摸了一下还是站住了,因为发现王度身后的随从膀大腰圆,估计自己打不过,正踌躇间,儿子已经吩咐人上茶了,王度已经拱手坐在客位上,就长叹一声,坐到主位上,但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王度也不知道白老爷子在想什么,不过白望儒却是个自来熟,已经和王度聊上了,不过都是些插科打诨的话题,王度也是微笑着回应。白老爷子想了一下,就放下茶杯道:“王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啊?”

王度笑了笑,道:“白老爷子,晚辈此次前来,是有事要拜托老先生。”

“什么事?我白家如今人庭冷落,恐怕帮不了什么忙了。”

王度看了看周围,有些诧异道:“为何?白家不是京城有名的富贵人家吗?刚才进府的时候,晚辈就发现府内人丁不多,是何缘故啊?”

白老爷子长叹一声,就把最近的事情叙述了一边,白望儒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补充。

王度听完之后,恍然大悟:“哦,没想到白莲教的事情闹的这么大,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小事情,容易解决。晚辈有一些东西想让白老爷子帮忙卖一下。”说着让身边的随从拿上来一个箱子,打开之后,是十二个格子,王度把格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个个的放在桌子上。

随着王度的动作,白老爷子和白望儒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白望儒更是扑上来,拿起一个杯子放到眼前,左看右看,滋滋赞叹:“好宝贝,真是好宝贝,这么晶莹剔透,真是稀世珍宝啊。”白老爷子也颤颤巍巍的拿起一个杯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王度看到二人的神情动作,也不言语,拿起茶杯慢慢品茶,心说:都是土包子,还是我跟随殿下时间长,早就见过这些东西了,否则今天也会失态,呵呵。

良久,白老爷子定下神来,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看着王度道:“王先生,敢问这些东西就是要白家售卖的吗?”

“是的,”王度把茶杯放下,笑道:“不知白老爷子觉得这些东西售价几何?”

白老爷子想了一下道:“如果世上仅此几件,那么万两黄金也不为过,但不知道王先生这东西是如何得到的?”

王度有心卖个高价,但是殿下已经说过,这种玻璃的成本很低,不能卖的价格太高,否则将来会变成皇室的一个丑闻。想了想道:“白老爷子,我家主人说了,这些东西天下别无分号,称作玻璃,目前有玻璃杯、镜子和玻璃项链,”说着,又拿过一个箱子,把镜子和玻璃项链放到桌子上。

即使有了刚才的震撼打底,父子二人仍然被镜子惊的不清,白望儒抢过来,一边看,一点嘀咕:“我白望儒活了二十岁,却第一次确定左脸上有一个小痣啊,以前别人告诉我,我还不信呢,还有,这个镜子真不错,显得白公子我越发帅了啊。”

看着白望儒自我陶醉的样子,白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从儿子手里抢过来,看了一眼,也惊呆了,呐呐自语:“原来我这么老了,怪不得夫人叫我老头子了。”说到这里,不由得擦了擦眼泪。

王度有些无语,这对父子真是活宝啊,本来以为白望儒是奇葩,但现在看来,这白老爷子也不逊色啊,不知道白家怎么赚下这份家业的。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最后约定王度每月提供一整套玻璃茶杯,各种形状大小都有,共十个杯子;另外提供五十个玻璃杯子;镜子每月提供十面,分五寸和一尺两种大小;玻璃珠串也提供十串。经过激烈争论,约定分成比例为二八分成,这方面王度不由得感慨白老爷子是锱铢必较啊,不过殿下给了底线,自己咬死了,白老爷子也只好同意了。

谈完了,王度就要告辞,却被白老爷子硬留下吃了顿饭,席上白老爷子早忘了之前的不满,不过还是旁敲侧击王度口中的主人是谁,但王度闭口不言,只是笑笑,白老爷子也没办法。双方吃了酒饭,感觉感情都深了不少,王度保证每月初一供货,绝不会拖延,白老爷子连声感谢,双方把臂言欢,都满意而去。

白老爷子看着眼前的玻璃,感觉白家翻身的时候到了,赶紧把女儿叫来,商量如何售卖这些东西,至于儿子,是指望不上的。

王度回去马上像朱允炆禀报,朱允炆也非常兴奋,自己的发财大计终于开始了......

第五十五节 才女

送走了王度之后,白老爷子让家人去叫女儿过来。自从家里出了变故之后,白芳蕤就很少下绣楼,一般都在绣楼上看书、画画以及刺绣。这次听家人说,老爷让她到前厅去,就略微梳洗了一下,在丫鬟绿柳的搀扶下,来到前厅,发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正对着桌子上的一堆东西傻笑,拿了这个看一会儿,拿了那个摸一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等了一会儿,只好咳嗽了一声:“父亲,兄长,何事唤蕤儿前来?”

两个大男人这才注意到女儿/妹妹已经到了,白老爷子发现女儿脸色苍白,不由得心疼起来,赶紧站起来,让女儿坐下:“蕤儿,你不要老在楼上待着,有空出去走走,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爹赚的钱足够你们生活了。”

白芳蕤用手拂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轻声道:“女儿不孝,让爹爹挂心了,女儿没事的。”说话时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道:“爹爹从哪里搞到了这么多上品琉璃?蕤儿从未见过。”

白老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望儒就叽叽喳喳的把事情说了,当听到上次那个王先生又来了,白芳蕤的脸色更加白了,面色中还带着一丝羞恼,当听到王先生只是让代卖东西的,才稍微好了一些。

等白望儒说完了,白芳蕤把桌子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拿起来看,看完杯子,看镜子,然后看珠串,虽然旁边绿柳一惊一乍的,但是白家大小姐却很淡定。等都看完了,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爹爹、哥哥,你们觉得王先生是什么人?”

白老爷子不太确定的道:“感觉像是个,是个读书人,有点官威,应该是做官的。”

“那爹爹觉得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爹爹就不知道了。”

白芳蕤蹙着眉头道:“据蕤儿所知,市面上从来没有类似的东西出现,而且王先生还可以每月都提供,这说明他有稳定的供货渠道,所以不可能是海外来的,很可能王先生掌握了一种秘方,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这种玻璃。那么他的身份就很可疑,能够生产这种玻璃,却需要我们来帮忙销售,那他只可能是......”

“官府。”“宫里。”父子二人各说出一个答案。

“恩,只有这个可能,对方生产出了玻璃,但是又不愿意亲自来卖,说明对方需要钱,但又爱惜羽毛,不愿意自己出面,所以就给了我们两成的份子,让我们出面。”

白老爷子沉吟道:“如果这样子的话,卖这些东西还是有风险的啊,如果中间出现点什么叉子,恐怕要出大乱子。闺女,要不咱们不做了。”

“不行,白家已经和白莲教扯上了关系,现在商场上的关系都断了,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这次虽然可能会有麻烦,但却是个机会,但是蕤儿有一个担心,那个王先生会不会是白莲教的呢?白莲教往往有神奇之物,如果我们帮助白莲教卖东西可就麻烦了。”

父子二人立刻面面相觑,有些傻眼了,感觉听白芳蕤一说,还真有这种可能啊。那卖还是不卖呢?

白老爷子有的结巴了,实在是害怕了:“那,那,蕤儿,你的意思呢?”

白芳蕤想了一下,道:“蕤儿也判断不出这个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我们可以试探一下。”

“如何试探?”

“我们怎么联系王先生?”

“王先生只有一个名字,没有任何信息留下来,不过他留了一个护卫叫冷冰峰在我们家,说有事情告诉这个姓冷的,然后他就会知道,来找我们联络。”

“爹爹,这样子,”白芳蕤眉毛挑了挑,笑着道:“爹爹,你一会儿告诉那个冷护卫,就说我们白家白莲教的嫌疑没有洗干净,所以京师商界的人都不敢和我们联系,能够请锦衣卫帮我们联系一下,让他们到我白家做客,席上我们展示这些东西,可以更快的打开知名度。这样可以一举两得,一个是试探一下王先生的能力以及他是不是白莲教,如果是的话,肯定不敢跳出来为我们洗刷嫌疑,毕竟上一次我们白家还是吃了苦头的;另外一个就是恢复我们家的名声,把断掉的关系接上。”

白老爷子和白望儒对视了一眼,道:“不错,蕤儿,还是你想的周到,刚才爹还在想怎么召集商界的朋友呢?他们看到我都绕着我走,这样就简单了。不过如果王先生不同意怎么办?”

“那我们只好不做了,然后连夜离开京师,回歙县老家去。”

白老爷子想了想道:“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办。”

白芳蕤看着桌子上的杯子、镜子和珠串,指着镜子说道:“还有这个镜子做的太简单了,需要好好包装一下,另外珠串也有这个问题,式样老旧,很难一下子吸引住那些达官贵人的注意。我打算重新设计一下样式,让王先生去改一下。”

“恩,好的,我想这个王先生应该是会同意的。蕤儿,你的眼光一直很好,那就辛苦你设计一下吧,我们白家的未来就要靠这个了。”

白芳蕤轻摇颔首道:“爹爹,蕤儿也是白家人,当然要为白家出力的。明天我把图纸画出来。”

......

第二天,白老爷子找到冷冰峰,给了他一封信,说有事情需要王先生帮忙,冷冰峰人如其名,不善言辞,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没有刁难,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王度收到信之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白家的意思,心道:白家有能人啊,锦衣卫都敢利用,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另外这些图纸确实很漂亮,比原来的强了不少。想了想,就去找皇太孙殿下。

朱允炆听了王度的描述,看了图纸,不由得赞叹道:“十块镜子分出等级,镶金、镶银、镶铜,而且加上把手,不错,想的比较细致。这珠串应该是女人设计的,设计的很好,是个不错的珠宝设计师啊。”

王度也笑了笑道:“是啊,殿下,臣也觉得不错,不过白家希望动用锦衣卫。”

锦衣卫?待明白了白家的要求后,朱允炆有些疑惑,不明白什么原因。

王度略微提示了一下,朱允炆恍然大悟,看来白家人心思细密,不过这是好事情,以后这种事情还会有很多,白家能力越强越好。

白老爷子很快收到了冷冰峰的回复,说镜子和珠串会按照白家的要求重做,大约需要五天,至于聚会只要白家写好了请柬,交给冷冰峰就可以了,锦衣卫那边不会有问题,让白老爷子不用担心。

白老爷子收到回信后,就和儿子、女儿商量了一下,达成了统一意见,就放心了,紧锣密鼓的为聚会做起了准备......

第五十六节 朱元璋的价值观

乾清宫。

朱元璋中午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略微吃了点东西,就开始批阅奏折了。由于窗户都换了玻璃,乾清宫比以前亮堂了不少,外面正在下着小雨,汇聚到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一切显得那么悠闲,那么静谧。突然,朱元璋想起一件事情来,道:“长福,沐晟的奏折来了吗?”

“已经来了,今天下雨,所以稍微晚了一些,午时过了才到。”

“好的,拿来我看一下。”

朱元璋如今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都会看沐晟和锦衣卫的报告,这些报告包含武学、太孙护军以及太孙几个重要下属的行踪等内容。半生戎马、年近七十的老皇帝对谁都不会真正的相信,相对而言,朱允炆在这里得到的信任还是比较高的,至少要高于其父亲朱标,但朱元璋仍然安排了人去监视,让朱元璋佩服的是朱允炆的下属的人品、敬业程度都是相当不错的,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这些朱允炆看重的人有什么二心,这一点让朱元璋都有些叹为观止。

老皇帝对孙儿的监视有三个目的,首先是看他是否有不甘寂寞想要及早登基的想法,这是坚决不行的;再有就是看他的下属是否忠心,毕竟爷爷还是想为孙子把把关的,这也很正常;最后一个就是希望及早发现孙儿的问题,在事情闹大之前制止他。所以总体上老皇帝对孙儿还是以爱护为主。

对白家的恐吓也是朱元璋的命令,当他知道朱允炆擅自把信物给了白家兄妹,就感觉不对,在汇总了当时在场的人描述之后,朱元璋敏锐的感觉到朱允炆对白家的大小姐有不一样的感觉。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朱元璋有一瞬间甚至想把白家灭门,后来想把白家大小姐嫁出去,但是犹豫了好久之后,决定让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去暗示白家,不要把白芳蕤嫁出去。他也不想和孙儿搞得太僵,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孙儿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柔弱,在经历了蓝玉案和刺杀案之后,自己的孙儿越来越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自己是一则喜,一则忧,因为允炆不像以前那么安分了,不再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走了。

武学的训练是朱元璋比较感兴趣的,所以他就让自己的干孙子沐晟每天报告武学的训练内容和变化趋势,皇太孙去视察时,更要详细的描述。综合沐晟的描述,老皇帝发现,孙儿虽然不懂军事,但是却对士兵的行走坐卧都规定的非常详细,还有就是队列行走和刺杀训练,所以老皇帝认为孙儿确实能练出强兵,问题也不是没有,就是花钱太多了。武学的学员每天训练强度非常大,所以饭量都很大,皇太孙还要求学员多吃肉,光伙食费就是同样卫所军的三倍以上。在孙儿想要组建护军时,朱元璋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三个常备护卫需要非常多的军费才行,好在孙儿主动说要靠卖玻璃来解决,不过朱元璋还是让兵部按照皇帝亲军的标准给护军拨了军费,其他的就让孙儿自筹吧。

在朱元璋看来,孙儿年轻,想法多很正常,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都让他去尝试,比如创建农学院和工学院,其实老皇帝就不以为然,不过既然孙儿坚持,就随他去吧,反正朝廷也不用出太多的钱。

根据朱元璋掌握的资料,孙儿确实在努力在军队中培植亲信,不过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北方的叔叔,这个问题朱元璋只能一声长叹,他其实也意识到了自己军制的问题,藩王掌握军权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乱,都是前车之鉴。但他自认为大明还是不同的,比如大明的藩王只有军权,没有地方治权,且其统领的军队数量都不是很大,和中央的力量比有很大的差距。但老皇帝也理解孙儿的恐慌,自己蓝玉案杀的太狠了,自己杀的主要都是中央军,边疆的将领往往由于藩王的保护而幸免于难,比如瞿能就是蜀王力证其无罪的,其他的秦王、晋王、燕王、宁王、辽王都做了同样的事情,尽量保护其属下,所以无形中中央军削弱了很多,边疆诸王的力量却没有太大的削弱。此消彼长,孙儿紧张害怕就可以理解了。

孙儿自刺杀案之后,要重用傅友德和冯胜,这件事情自己犹豫了好几天,最后决定先静观其变。傅友德战功赫赫,没有什么劣迹,唯一的问题是向自己求取过土地;冯胜就比较麻烦了,他是亲军指挥使出身,早期甚至名列常遇春之前,只不过冯胜贪财、不能容人,所以最后在功臣排名表中变成了第三;另外冯胜有过多次不听号令,擅自做主,很让人头疼,比如洪武二年,自觉关陇平定,竟然擅自将大军带回,还有洪武五年,没有上奏就全面放弃甘肃,如果不是因为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已死,自己早就弃用他了。

最近朱允炆又开始处理奏折了,而且比以前更加兢兢业业,从不盛气凌人,对于不懂的事情虚心问询,甚至去查资料,直到懂了为止,所以六部尚书都交口称赞,自己自然也很满意,只是在刑罚问题上偶尔有些争执,不过这是个老问题,从他父亲就开始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得微微一笑,其实他并不反对孙儿仁慈,自己这辈子已经这样子了,为大明鞠躬尽瘁,去掉了棱棱角角,后面的皇帝可不能像自己,否则大明江山很难国祚绵长。

对于白芳蕤的事情,他并没有管孙儿是否上心,只要是一种可能性,他就要帮孙儿解决,至于有可能耽搁一个女人的终身,老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在这个时候,他只是一个爱护孙儿的爷爷而已。而且根据看到的密报,孙儿的亲信王度亲自去了白家,带了不少玻璃杯,出来的时候是空着手,可能是让白家帮着卖玻璃了。这就说明自己的估计是没有错的,孙儿确实对白家另眼相看。

白老爷子等新的镜子和珠串送到之后,就开始做前期准备和写请柬,约商界同仁八月十五到白家做客,因为是节日,可以携带家眷一起来。请柬是通过锦衣卫发出的,这可把受邀请的商人吓坏了,等看了请柬,立刻明白了白老爷子的用意,白家是搭上贵人了,连锦衣卫都为他们跑腿,那岂能不给面子?所以纷纷回复,一定按时到场赴宴。

第五十七节 白家盛宴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

八月十五中秋节,月圆之夜,也是自古团圆思归的日子。一轮明月当空,明如白昼,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对月当歌,阐发自己的优思和怅惘。不过今天,京师的富商们都没有在家和家人一起吃月饼,庆团圆,下午就带着家人往城西白家而来。城里的富商大多彼此熟悉,但这次见面却相互之间没有了寒暄的兴致,都有些忐忑不安。去年的蓝玉案中,朱元璋有意识的杀掉了一批富商,据说沈万山的儿子就是因为蓝玉案而被抄家灭门,烜赫一时的周庄土财主从此近乎灭门。大家都能感觉到皇帝对富商的憎恶之情,所以平时谨小慎微,唯恐招祸,所以前段时间听说白家和白莲教有瓜葛,贵宾楼都被查封了,就都不敢和白家来往了,即使白老爷子为人豪爽、大方,白家少爷人傻钱多,白家大小姐貌美如花,但大家摸摸后脑勺,都觉得还是吃饭的家伙更重要。但没曾想刚过了一个月,白家竟然广发请柬,更要命的是锦衣卫缇骑亲自送请柬上门,当门房说锦衣卫在外面要见老爷,有些富商好悬没吓尿裤子,不过还好,只是送请柬来的。大家看明白请柬内容之后,更疑惑了,但不管怎么说,锦衣卫谁也招惹不起,只好按时上门。

城西临近秦淮河的位置是公候府邸的聚集地,白家当然没有这样的脸面,但是架不住人家有钱,所以在西长安街的北边的富蕴街安了家,据说这条街原来叫福运街,但是由于住的都是大财主,慢慢的大家就都叫“富蕴街”了。大家来到白府门外,没有发现盛气凌人的锦衣卫,但是门口已经有了很多辆马车,由于客人太多,白家打开了后门,让后来的人家把车赶进后门的庭院里,免得拥塞街道。

白老爷子和白望儒亲自在门口迎接,大家寒暄之后就进入了白家,发现白家已经焕然一新,打扫的干净整洁,门口站着一群面罩白纱的靓丽侍女,身上的衣服却不统一,款式多样,颜色各异,但穿在这些侍女身上都非常协调,给人的感觉也各异,如青春活泼的、娴静典雅的、雍容华贵的都有,每进来一家人,就会有一个靓丽侍女引领着他们,带到院子里的座位上坐下。

待坐下之后,富商们发现白家的大院的边上搭了一个台子,所有人的座位都正对着这个台子。四周看看,发现都是熟人,相互之间就拱手打起来招呼。

“马老板,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啊?听说马老板去了一趟北平啊,进了不少高丽参吧?”

“王老板,马某只是赚点小钱,哪能和您的玉石生意比啊?你们家的首饰,听说皇宫里的娘娘都喜欢呢。”

“哪里哪里,也是宫里面的娘娘抬爱,不敢当啊,对了,张老板,没想到您也来了,听说你又在秦淮河上填了条花船啊?以前的听说被白莲教给烧了啊。”

张老板高高瘦瘦的额,气质优雅,看起来似乎是个书生,但他却是秦淮河上最大的青楼老板,手下有十几条花船,不过听到马老板的调笑,却脸色都白了:“马老板,可不能乱说啊,那个贱女人和张某一点关系都没有,张某可不知道她是白莲教的。”

......

大家互相寒暄,略微活跃一下气氛,避免尴尬,也免得心里打鼓。

过了一会儿,突然马老板的席上传来一声尖叫,大家吓了一跳,定神看去,发现马太太手上拿着一个精致剔透的杯子:“这是什么东西?琉璃杯吗?这么透明?”说着就递给马老板看:“当家的,你看这个要多少钱啊?白家是要把这个送我们吗?”

马老板也惊诧不已,他是玉石的行家,就拿过来仔细查看,轻轻的敲击,放到耳边听听声音,不过越看脸色越诧异,低声嘀咕着:这不是琉璃,但是怎么是完全透明的啊,而且这么精致......

其他人也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黑盒子,惊诧声连声响起,盒子里装的东西各不相同,有的是杯子,但款式不同,有的是透明的珠串,最神奇是张老板的盒子里竟然是一面镜子,张老板拿着镜子都不大会说话了,但想想也容易理解,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认清楚自己的模样,镜中的自己太清晰了,连脸上的汗毛都能一根根的看清楚。不过他没看多久,就被身边的老婆抢了过去,张太太是个胖女人,一脸的横肉,据说张老板是被招赘进来的,所以天生惧内,所以苦笑一声也不敢言语,就听张太太一惊一乍的叫唤......

其实张老板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但是这个镜子确实把他给镇住了,现在镜子被老婆抢走了,就很自然的往四周望去,发现每个人的盒子的东西都不一样,不由自主的就走到别人的桌子上去看,其他人也是如此,所有的老板都依稀明白白家为什么要请他们来了。所以场面一下子就有些混乱了,就在这时,响起了一声锣声,白府的管家白忠跳到台上,道:“各位老板、太太、少爷、小姐们,请不要乱,这些东西都可以随便看,只是注意这些玻璃有些脆,容易摔碎,请大家小心一些。”

没想到场面更混乱了,张老板拿着镜子就冲过来:“白管家,这个东西是什么?白家卖吗?多少钱?”

一下子就提醒了大家,呜呜嚷嚷的冲过来,白管家吓的赶紧再敲了一声锣:“大家请安静,一会儿会有侍女专门给大家解说,至于买卖和价钱的事情,一会儿老爷会和大家说。”

一会儿工夫,旁边的侍女就走到场中,每个侍女的工作分配的很有序,每个人负责几个桌子,对感兴趣的老板进行解释。而且大家敏感的发现,这些侍女的耳饰和手腕上的链子都是用这种“玻璃”做的,有的小姐希望看一下,有的少爷希望揩点油,但这些侍女一个个都处理的非常得体,既没有得罪对方,同时又没有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只是热情的把链子给对方看一下。待发现了有骚扰的现象,白管家适时宣布,如果骚扰侍女,对玻璃不感兴趣,就请退出白府。如果说大家刚到门口白家这么说,大家就都回去了,但是现在,打死也不回去了。老板们关注的是这东西多少钱能买到,白家有多少?自己转手卖能赚多少钱?夫人小姐们是真的被吸引住了,那种晶莹透亮的玻璃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恨不得戴到自己身上......

待宾客都到齐了,白老爷子就走上了平台,今天的白老爷子非常精神,和前些日子不可同日而语,胡须头发都精心修剪过。看到白老爷子走上台,大家不由自主的就安静下来。白老爷子扫视了一下,道:“各位同仁、各位朋友,欢迎大家给白某人这个面子,来到寒舍参加这次宴会,这次宴会的目的大家应该已经猜到了,不过现在呢,大家应该也饿了,所以先吃饭,待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再讨论下一步的事情,大家请!”

宴席开始后,大家发现了一些不同,比如所有的酒都是放在玻璃杯里的,白色的粮食酒、红色的葡萄酒装在玻璃杯里,看起来晶莹剔透,酒喝到嘴里,似乎都美味了不少,餐后的糕点、水果也是放在玻璃盘子里,感觉水果的味道都清凉了不少。大家边吃边聊,谈起玻璃杯的感觉,谈起自己打算买多少......

待大家吃的差不多了,白老爷子继续上台,宣布今天现场拍卖十面镜子,一套玻璃杯子,还有十套珠串。然后就有一名侍女上台,她取下面纱,露出真容,引得一番赞叹,不知道白家从哪里找来如此漂亮的侍女,看这气质,看这长相,怎么能做丫鬟?不由的引得一切护花使者的护花之心熊熊燃烧。只听侍女宣布底价、加价幅度后,一声槌响,宣布开始报价,醉醺醺的富商们在老婆、儿女的攒动下,开始报价......

侍女们也都非常卖力,不时的采取鄙视、惊奇、赞赏、无奈、痛心等各种表情引动台下人的心,价格比预期的高出许多,第一张五寸的镜子以五千两白银成交。侍女大喜,向下面连连鞠躬。因为白家答应她们卖出的东西,给她们提一成,这就是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

一场拍卖,直到月华初上才停下来,所有的富商都心满意足的走了,白老爷子还宣布明天自己的店里,会零售一些杯子,请大家先到先得。大家拱手谢过白老爷子,就各自回家了。

待大家走后,仆人开始收拾现场,白家夫妇和一双儿女坐到后堂,开始统计今天的收获。良久,白芳蕤用算盘算了一下,道:“今天一共收入五万五千两,去掉那些女人的提成,以及给王先生的八成,我们家大约进账三千两。”

白老爷子虽然大略知道这个数目,但仍然很震惊,这只是一个晚上的收入啊。白望儒有些惋惜道:“唉,妹妹啊,你给那些**定的提成太高了啊,虽然是清倌人,但是一成,比我们家赚的还多呢。”

白芳蕤白了他一眼:“行了,没她们恐怕还卖不出这么多钱呢,尤其是新东西第一次卖一定要是高价,以后的价格都会第一次要低。明天早上,我们白家要把银子送过去,以后免不了要麻烦人家。”

“好吧,好吧,你肯定有你的道理。”

白老爷子倒看得开,道:“这次确实超出我的想象,如果王先生能更多的供货就好了。如果每天都能进账三千两,一个月就接近十万两了啊。”

“爹,这不可能的,如果出货太多,就不值那么多钱了。希望王先生那边能遵守诺言,长期供货,女儿觉得王先生这次只是试探,以后应该还有更多的东西过来。所以我们要尽快通知王先生,把八成的收入提走。”

白望儒有些舍不得,那可是四万多两银子啊,就这么交出去?

白老爷子也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道:“没问题,明天早上就通知冷护卫。”

三个人正说着,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老夫人道:“你们是不是很高兴啊?”

三人愣住了,几个意思啊?

白老夫人道:“别忘了,这些钱可能是我们白家卖女儿卖来的,女儿,我做主了,这三千两归到你的账上,其他人不许动用。怎么?你们有意见?”说着,睥睨了白家父子一眼。

白老爷子尴尬的笑了笑:“夫人说的是。”

“娘亲都是对的,儿子赞同。”白望儒一脸孺慕的看着自己的娘亲。

白芳蕤急道:“娘,我不能要,这都是父亲的功劳。”

白老夫人低头,抹了抹眼泪道:“蕤儿啊,你自小就聪明,长大又漂亮,娘亲打心眼里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你心气高,要自己找,娘亲也不逼你,但是这一次,娘亲真的是怕了,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张张嘴,锦衣卫都给跑腿,如果是皇亲国戚,蕤儿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名分呢?如果是锦衣卫的人,那简直是个火坑啊。娘亲能不担心吗?娘亲心里难受啊。”

白芳蕤也被说的哭起来:“娘,蕤儿给家里惹祸了,女儿不孝。”

娘两个不由得抱头痛哭。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白望儒糯糯的道:“娘、妹妹,我觉得没那么差吧,对方现在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我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是锦衣卫的人,妹妹,你记得那天我们去武学路上遇上的那个贵公子吗?我觉得很可能是那个木公子看上你了。”

白老爷子心说怎么没提过分的要求,只不过老子不敢告诉你们而已。

白芳蕤哭了一会儿道:“父亲、母亲、哥哥,蕤儿没什么,挺好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讨论了好久,最后白老爷子定下了基调,不和王先生说王芳蕤的事情,只谈生意,如果对方不说,就当不知道,装糊涂。

第二天,京城里就开始传着玻璃、镜子的美丽传说,很快随着四方客商流传到了外地......

第五十八节 议海禁

白家很守信,第二天就通知冷冰峰,王先生可以来提款了。王度接到消息后大喜,立刻派人把银子提回来,一共四万四千两,看到这些钱,王度都有些手抖的感觉。他以前是山东监察御史,正六品,现在是太子伴读,俸禄却没变,都是月俸十石,相当于白银二两五钱,也就是年俸二十五两,这些钱得他赚一千七百六十年,恐怕得他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才能赚到吧。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有些愤恨那些富商,这些人一掷千金买些玻璃、镜子,但自己寒窗苦读,贵为朝廷命官、太子伴读,才赚这么一点钱。同时也有点感慨皇太孙点石成金,这么容易就赚到这么多。

詹事院,下午。

朱允炆看着四大马车银子,也有些发呆,听到四万四千两银子和看到四万四千两银子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想了想就让拉到库房里去,围观的人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叹。明朝的官员都很穷,开国时吏治大多清明,洪武朝更有过之,这么多银子即使拿不到,看看也好啊。

朱允炆叫上王度到书房,问了问具体的情况,白家人非常识趣,宴会全程,冷冰峰都有参与,所以描述的很详细。等王度描述完了之后,朱允炆觉得很有意思,让清倌人负责招待,用黑盒子吸引注意,然后用美女主持拍卖,整个过程设计的别有匠心,并且对清倌人承诺兑现及时,对自己这边也及时结算,整个过程滴水不漏。当知道是白家大小姐白芳蕤设计的,朱允炆不由得微微一笑。

“子中,孤有几个想法,说出来,让你参详一下。”

“殿下请说。”

“首先,以后白家的分成比例多给他们半成。再有就是另外派四个护卫到白家,归冷冰峰统领,保护白家安全。还有以后银子不要拉到这里来,先放到白家,太惹眼了。”

“殿下,分成为什么要提高呢?臣觉得两成已经不少了。”

“子中,你有所不知,玻璃不会价格一直这么高,白家获利想要增加,必须增加出货量,需要更多的人手,另外京师的市场会很快饱和,白家需要卖到外地去,那时候,就需要更多的人手,甚至要增加保卫人员,这都是花销啊。子中,给对方留有余地,事情才能做得长远啊。”

“殿下英明,臣明白了。”王度恍然大悟,他本是极聪明之人,只是觉得白家有些不劳而获,所以才有些不平罢了。

安排好事情,朱允炆来到了乾清宫,对朱元璋说了这次卖玻璃的事情,朱元璋笑而不语,其实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只是看朱允炆的表现而已。当听到将分成提高半成,老朱也有些不愿意,朱允炆好说歹说才让老朱答应下来。最后,朱允炆抛出一个重磅炮弹,道:“皇爷爷,这次获利四万四千两,允炆打算入宫两万四千两,孝顺给皇爷爷,剩下的允炆打算拨到武学、护军和两个学院,提高军队的训练质量,提高工学院、农学院的技术,希望将来能有更多更好的玻璃出来,那样就可以赚更多的钱了。”

老皇帝龙颜大悦,道:“允炆,有心了,不错,朕同意了,不过你要好好掌管这笔钱,不能让贪官污吏贪了去啊。”

“允炆明白,允炆打算让铁铉掌管此事。”

“恩,不错,这个人好。”

朱允炆回到端本宫,让刘振派人将两万四千两银子送入宫,剩下的留在詹事院,并派人通知铁铉,让他负责这笔钱的花销,账本要明晰。

白老爷子回家后,发现家里多了四个护卫,明白了原因之后,更加高兴。这说明那边的人已经认可了白家,而且很有分寸,而且多给了半成的份子,给自己留有余地,不由得更有信心合作了。

手里有了钱之后,朱允炆就下令王全开始研究水力锻造机、高炉炼钢铁、火药提纯和化学肥料等,这些在他的前世大都清楚,所以对王全做了简单的指导,王全如听天书,如获至宝的回去忙去了。

批阅奏折对朱允炆来说,是个学习的过程,所以他也乐在其中。隔十天半月就会去武学、护军以及两个学院看看,在他的大力投入下,水力锻造机已经生产出来了,其实这个很简单,就是一层窗户纸,中国汉朝就有了水车,水利锻造相对于水车来说,并没有复杂多少。现在工学院已经开始在锻造铠甲、火药提纯、研磨上开始了实验。

这天,在批阅奏折时,朱允炆突然发现一个事情,就召见了五军都督府的徐辉祖、常升以及兵部尚书茹瑺。徐辉祖和常升刚刚在外地练兵备倭回来,而倭寇的现状是朱允炆迫切想知道的,所以就召相关人员前来。

待大家到齐了,朱允炆首先问五军都督府现在海边卫所的情况,徐辉祖首先出列道:“殿下容禀,倭寇主要成员是日本浪人、武士、海商和张士诚、方国珍余部以及沿海地方部分亡命之徒,他们结伙入盗,遂成倭寇。东南为财富重地,且京师濒临长江和大海,所以备倭乃重中之重,目前备倭策略主要采取方国珍之子方鸣谦的策略:沿海建立卫所,海上用哨船预警,卫所选址和布置主要以信国公汤和为主,至目前,我大明在沿海和长江两岸共建有54卫、99所、353巡检司、997烽堠,军队总数为40余万,舰船1000余艘。另外为了防止海盗入寇,皇上颁布圣旨,仿北方对付蒙古的策略,进行禁海,要求有二:禁止百姓造船出海,禁止民间贸易。”

“那目前倭寇情况如何?”

茹瑺出列道:“殿下,倭寇本起自日本列岛,自大明立国以来,为剿灭倭寇,对日本、朝鲜缴倭有功的臣子不惜破格重赏,比如对日本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赐封为‘日本国王’,对朝鲜谋朝篡位的李成桂予以承认,赐国号‘朝鲜’。另外卫所和水师的建立,也有效的遏制了倭寇的入侵,到目前为止,倭寇入侵之事已经较少,臣以为不足为患。”

“那么,列位臣工,你们认为倭寇为什么会兴起呢?为什么汉唐无倭患,元朝和本朝都有呢?”

兵部尚书茹瑺出列道:“殿下,臣以为主要是航海技术的发达,汉唐时,我中华多内河水师而少海船,之后海船渐渐增多,至宋朝,海外贸易频繁,收益巨大,开国时富商沈万三就是因为海贸而兴起,所以自然就出现了强盗,所以我朝采取了三管齐下的策略,即建立卫御敌、建立水师捕倭、禁海断绝商路,目前来说,效果非常好。”

朱允炆听了茹瑺的话,感觉似乎很有道理啊,那怎么后世觉得禁海祸国殃民呢?想了想道:“卫所的事情孤已略知一二,但出海捕倭的事情谁比较清楚呢?”

茹瑺继续道:“殿下,自大明立国以来,最擅长水战的是航海侯张赫,可惜已经去世。”

“殿下,据末将所知,目前最擅长水战的是中军都督府佥事朱信和前军都督府佥事宣信。”许久未说话的常升道。

朱允炆听了之后,询问了一下众人,见无异议,就让太监宣二人前来,同时让其他人坐下,赐茶水休息一下。

过了一会儿,朱信、宣信到了,见礼之后,继续议事。

朱允炆首先道:“二位将军,孤想了解一下出海捕倭的事情,你们是大明最熟悉水战的将领,能否为孤说明一下。”

朱信大约四十多岁,面色黝黑,一看就是早年经常出海、风吹日晒的感觉,首先道:“殿下,自航海侯张赫之后,倭寇已经不多了,所以近年来没有出海捕倭。”

“哦,那倭寇主要分布在哪里?或者说,如果倭寇再起,大明要如何防御?”

朱信想了一下道:“殿下,臣带了海图,能否在海图上解说?”

“可。”

朱信在地上摊开海图,朱允炆望了一眼,看到图上标注的倭国地名,不由得火往上冒,现在倭国只不过是撮尔小国,就已经开始为祸中原,在坐的人恐怕都想不到,不用五百年,倭寇就恒星在中华大地上,中华民族竟然成为对方口中的低劣民族,前世的往事不由的涌上心头......

突然,刘振推了推朱允炆,道:“殿下,朱将军已经开始讲了,正问你呢?”

朱允炆醒过神来,发现现场的众人都在看着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赶紧道:“朱将军,孤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请继续。”

朱信继续讲解,不过心里却在想,殿下看到海图竟然失神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可得好好表现。

“倭寇自元朝末年就开始骚扰中华,张士诚和方国珍被剿灭之后,其余部入海,和倭国海商、武士结合,盘踞在海岛上,主要是这些地方,澎湖列岛,以及北部的琉球周边岛屿,还有就是朝鲜外海的济州岛也偶有倭寇落脚。”

朱允炆诧异的问道:“那澎湖南部的台湾岛呢?我朝如何防御,那里可有倭寇?”

兵部尚书茹瑺却抢着说:“殿下有所不知,我大明在台湾岛并没有军队和官员,不过那里也确实没有倭寇。”

“什么?”朱允炆诧异的走了下来,结结巴巴的道:“台湾,竟然不在我大明版图?真是岂有此理?”

在场众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茹瑺站了出来,道:“殿下,台湾离福建辽远,岛上都是夷人,所以大明没有设立郡县。”

朱允炆指着台湾岛,冷笑一声道:“大明必然要在此设立郡县。”说着就回到主位上坐下,看着在场的群臣。

群臣不敢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朱信继续说道:“琉球就是航海侯出海最远的地方,在那里曾经斩杀大量倭寇,但是从琉球往北,则是日本国的岛屿,倭寇就从这条线,一路南下,到达福建沿海,也有部分北上,骚扰山东和辽东。”

“朱将军认为如何能根绝倭寇?”

“这个......”朱信和宣信对看了一眼,道:“只要执行目前皇上的政策,就可保沿海平安。”

朱允炆看了看他们的神色,就不强求,道:“那么禁海一事呢?列位臣工如何看?”

大家神色古怪的看了看,最后,茹瑺出列道:“殿下,禁海政策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禁止民间亡命之徒出海,最后成为倭寇;另一个就是让倭寇无客商可抢,自然就消失了。”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茹尚书的意思是,我们大明有一个赚钱的商路,因为有强盗,所以我们禁止百姓赚钱,不让人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路上强悍的会抢劫弱小的,而且还会有强盗出没,是吧?我大明海边的百姓过的困苦不堪,难道只能这样吗?”

茹瑺语塞,心说然让殿下这么一解释,似乎朝廷的政策不像样子啊,没有能力保护百姓,所以百姓过不上好日子,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啊。

徐辉祖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其实禁海并非没有前例可循。”

“什么?以前也禁过海?”

“那倒不是,我华夏自古就修建长城,禁止边民出塞,其实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禁海,如果不禁止边民出塞,那么边民被蒙古抢了怎么办?或者边民做蒙古的眼线,诓骗入关又怎么办?难道说边民和蒙古贸易不能赚钱吗?蒙古的马匹、牛羊在大明,以及大明的茶叶在蒙古,都是非常紧缺的,如果放开贸易,难道边民会不富裕吗?但这条政策执行了有上千年了,难道就真的没有道理吗?殿下为何只关心海民,不关心边民呢?”

“是啊,殿下,元朝一统华夏漠北,从山海关往北、出密云至开平、大宁,在元末都是人口密集的区域,遍地炊烟、牛马成群,但现在那些地方已经渺无人烟,这些边民的消失有诸多原因,有的是北元将其掠走,有的是我朝将其迁徙入关,但更多的是自发的逃离,这不就说明了禁海是民心所向吗?如果我朝不禁海,倭寇三天两头打过来,那么海边也会渺无人烟,这和禁海有什么区别吗?”茹瑺也插口道。

宣信大约四十多岁,白白净净的,看不出来精通水战的样子,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不过这次也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刚才朱将军有句话没有说出来,倭寇的根源在于倭国,想根除倭寇,必须消灭倭国,就如同想让北方平靖,必须消灭蒙古一样。但消灭倭国和肃清蒙古都很难,一边是无边的大漠,一边是茫茫的海洋,末将和朱将军曾经研究过,很难做到。而且末将还有一个担心,到目前为止,所谓的倭寇只是零星的倭国武士、浪人,如果有一天倭国倾国而来,我们大明该如何应付?”

“宣将军过虑了,倭国国小民寡,如何能和我大明抗衡,大明兵过百万,民众亿兆,对付区区倭国,岂不是手到擒来。”茹瑺反驳道。

朱允炆默默的看着两人对话,发现宣信是个人才,是个预言家,不知道是他真这么想过,还是只是危言耸听,又或者他也有宿世记忆?但是他说对了,在几百年后的一天,倭国倾国而来,千万华夏儿女战死,按照自己当时的印象来看,即使最后胜利属于中国,也会是长期的战争;还有一种可能是华夏亡于倭国,倭国的膏药旗飘扬在华夏上空,华夏民族成为亡国奴,想到这里,朱允炆心里如同刀绞一般......当然也不能说茹瑺是错的,人不可能知道几百年后的事情,按照现在的情形,倭国即使倾国而来,也只是送死而已。

朱允炆到今天才明白,禁海为什么广受后世抨击,但是却延续了五百多年,这不是当时的人不够聪明,长城其实就是另外一种海禁,这只是农耕民族保证其种族繁衍,针对游牧民族侵袭的一种自我保护,而这种策略保证了华夏民族一直延续下来;当面对海洋的威胁时,本能的采取同样的策略,那就是扎起篱笆过日子,不让你打扰我,至于篱笆边上的人的死活,相对整个民族来说,就无足轻重了。

但是朱允炆深知,这种情况不能长久的继续下去了,世界马上要进入海洋的时代了,再过一百年,西班牙、葡萄牙就会签订瓜分世界的《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西方的触角很快会伸到亚洲,如果等到后起列强英国、法国崛起,对于华夏来说,就太晚了。

朱允炆继续和大家讨论海禁的问题,最终发现自己说服不了大家,大家其实都不希望开海禁,理由也很充分,只好暂时搁置,待时机成熟再说吧。

第五十九节 三方密议

朱允炆现在对朝政处理已经越来越熟练了,同时也能逐步理解大明朝的各种制度的根源,明朝通过科举选拔上来的人才都非常优秀,智力上没有任何问题,所制定的政策也是相对合理的,其欠缺的主要是对技术的漠视,另外由于考试内容的不合理,让最聪明的一群人钻到四书五经的书海里走不出来,他们认为孔圣人的世界就是完美的,却没有发现世界在慢慢发生变化。比如游牧民族如元朝可以入主中原,如海上出现了新的威胁,他们固执的认为是前朝的儒生没有坚持圣人的理念才导致的蒙古人入主中原,另外针对海上的威胁,选择了漠不关心,现在朱允炆还判断不出来到底是他们无能为力还是真的认为如此。华夏民族之后的打击一次是山林中打猎的满族人,一次是海上来的倭寇,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大明或者说华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朱允炆开始将关注点更多的投放到农学院、工学院、武学和护军上,他制定了详尽的奖惩制度,鼓励工匠们搞创新,对于武学和护军,让傅友德等人加强探索,对军队加强训练,同时将工学院研究出的东西让武学和护卫军实际检验一下。

洪泽湖位于淮河下游,原为浅水小湖群,古称富陵湖,两汉之后称破釜湖,隋称洪泽浦,唐代始名洪泽湖。南宋建炎年间,黄河向南夺淮入海,淮河失去入海水道,在盱眙一代储水,原来的小湖遂成为洪泽湖。洪泽湖畔的盱眙对大明来说是个神圣的地方,洪武皇帝朱元璋在这里出生和长大成人,此地还是朱元璋父亲朱初一的实际葬地,以及其高祖、曾祖和祖父的衣冠冢,洪武十八年在这里开始修建明朝祖陵,如今已经快十年了,还没有完工。

从祖陵沿着湖边往东南走,大约二三十里,在淮河水流入洪泽湖的入口处,有一座小山,就是道教名山老子山,传说老子成仙后曾在此处修道炼丹为渔民治病,故渔民称这里为老子山。老子山地处南北交通水陆要道,商业兴盛,南北商贾云集,出入淮河的船都在此歇足补给,白天桅杆林立,帆若白云,入夜灯火万盏,映入水中,犹如银河落淮入湖,煞是美丽迷人。

已经是十月份了,洪泽湖的风吹到人身上也有些凉意,但南来北往的商人仍然乐此不疲。湖中有一座不起眼的花船,船上莺歌燕舞,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听的周围打鱼的渔民心里痒痒的,有心靠近听一下,但是船上的保镖却凶神恶煞的,唬的大伙心里那个骂啊,不知道哪家的土财主跑这里来吹风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抱着唱歌的美人在逍遥呢。

不过和大家想的不一样的是,主舱里却是另一番风景,主位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后站着一个英俊的后生和一个拿着古筝的女子,客位上坐着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纶巾的白面书生,侧位上坐着两个男子,高个男子不时的和矮个男子低声嘀咕着什么,两个人大约三十多岁,面色黝黑,一看就是水上讨生活的,高个男子一脸凶相,矮个男子则不同,嘴角有一颗黑痣,看似面善,但是一笑却有让人毛骨悚然之感。

主位上的老人名字叫林国栋,是江北白莲教的总坛主,身后站着的是他儿子林河和义女刘清音,对面客位上坐着的是江南白莲教的总坛主彭千度,身后的是他的儿子彭子云。侧位陪坐是张士诚、方国珍余部的首领张苏还,另一个则是倭国浪人山本菊次郎。

三方人似乎刚才争吵过,都沉默着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张苏还开口道:“二位当家的,这次刺杀本人认为还是应该出手的,因为只差一点就成功了,虽然我们这边损失了最优秀的战士文天最,但是我认为子云贤侄的设想还是很成功的,朱允炆差一点就丧命箭下。”

林国栋“啪”的一下拍了桌子,道:“什么应该?杀死朱允炆有什么用?朱元璋只要活着就没有任何意义。最近一段时间,各地的锦衣卫疯狂的抓捕教众,我们损失惨重,临沂、济南、开封等地的分坛都被攻破,我们江北白莲损失了大量人手,所以我认为这个行动本身就是错误的。而且,”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义女:“我的义女清音也险死还生,她的父亲曾经救过我的命,临死前要我照顾他的女儿,你们行动之前为什么不通知她?”

彭千度是个满脸堆笑的大胖子,他搓了搓手道:“林老哥,这次行动犬子确实考虑不周,我已经训斥过他了,我们也损失不小,莫长老也险些被鹰爪子抓住,幸亏出撤退及时,可惜赵各庄赵长老没有来得及撤出,本来我们已经通知他了,但他抱着万一的可能,没有撤走,他得到营缮清吏司郎中这个职位非常不容易,所以说起来我更痛心。不过这次没来得及通知清音姑娘,也是有原因的,清音姑娘的船在河上,情况紧急,没那么多时间上去,所以只好紧急撤退,还望林老哥海涵。我这次过来,特意带了一个礼物,子云,”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赶紧送给清音姑娘,算作上次事情的赔礼。”

“是,父亲。”彭子云拿起一个黑色盒子,绕过桌子,走到刘清音面前,低头打开盒子,托在手中:“清音姑娘请看,这是一面镜子,最近在京师刚刚流行的,父亲花了一万两银子才买到的,还望姑娘笑纳。”

刘清音本来不想收的,但是看到镶了金边的镜子,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不由得看着林国栋,有些难为情的道:“爹,你看?”

林国栋拿过来看了一下,手一哆嗦,镜子就往地上摔去,旁边的林河赶紧帮忙接住,拿起来看了一眼,才明白自己的义妹为什么想要这个东西,有心想还回去,又怕义妹生气,想了想,还是把镜子放在桌子上。

林国栋犹豫了一下,道:“彭坛主这次真是破费了,选了个这么珍贵的物件来,林某代表女儿收下了,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不过下次做事情不能这么鲁莽,一定要有十分把握才行啊。”

“一定,一定,林老哥是老江湖了,还希望多多指点啊。”

旁边的张苏还鼓掌道:“很好,两位坛主都是深明大义,这样解决就最好了,希望以后我们三方还可以精诚合作,争取下次有机会杀掉朱元璋,那么大明必然崩溃,又是群雄逐鹿的局面,那时候我们就都可以雄霸一方,成就一番事业了。”

三方此次会面,主要是为了上次对皇太孙的刺杀案,刺杀案是江南白莲教总坛主彭千度的儿子彭子云策划的,动用了张苏还安插在杭州卫的心腹文天最,文天最本名张祥,是张士诚的族孙,深恨朱元璋,所以化名潜伏在杭州卫中,因为作战勇猛,被选入武学。从张祥被选入武学的那天起,彭子云就开始策划这件事情了,最后差之毫厘而功亏一篑,朱允炆只是重伤,却没有死,还连累了安插在白家的莫长老,营缮清吏司郎中赵各庄长老,以及在秦淮河上伪装成歌妓,为南北白莲教传递消息的刘清音。之后朱元璋严令之下,各地白莲教损失惨重,所以江北白莲教的林国栋大怒,不肯来参加此次会面,经过几个月的拉锯和信使往复,林国栋终于同意见面,为安全起见,选在洪泽湖进行三方会面。

张苏还想了想道:“诸位对朱允炆这个人怎么看?”

彭千度犹豫了一下,道:“朱允炆这个人是捡漏才当上储君的,所以我们对他的了解不多,不过他似乎和我们之前知道的有些不同,自他成为皇太孙以来,创办了武学、护军,还有一个工学院和农学院,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感觉其图非小。”

林国栋道:“我们江北对朱允炆没什么了解,感觉对朝政没什么影响,朱元璋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见他出来放个屁。”

张苏还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朱允炆可能比朱元璋还难对付。”

“哈哈,怎么可能?他能比朱元璋更残暴?杀的人更多?”林国栋大笑道。

彭千度倒没有笑:“怎么说呢,总体上感觉朝廷百官都认为他是一个仁君,如果他除了是一个仁君之外,还喜欢武事,那就有点不妙了。”

林国栋还是不信:“我觉得没什么,他那个叔叔燕王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搞不好朱元璋一死,他们就会打起来。”

彭千度嗤的笑起来:“燕王敢谋反?纯属找死,朱允炆拥兵百万,朱棣能有多少?没兵没粮,拿什么和朱允炆斗?”

两人不由得争执起来,旁边的张苏还和菊次郎没有插话,忽然菊次郎向刘清音伸出手道:“刘姑娘,可否把镜子拿给我看一下?”

刘清音看着这个倭人,一脸的嫌弃,满心的不愿意给他,不过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就把镜子递过来,道:“小心啊,据说这个东西很脆的。”

菊次郎拿过来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不由得拉了张苏还一把道:“张桑,这个镜子可是个好东西,如果拿到我的故乡,恐怕能卖十万两银子啊,刚才彭坛主说,他花了一万两,这可是十倍的利润啊。”

张苏还也惊诧不已,不由得打断了二位坛主,道:“不论朱允炆还是朱棣,都不是好东西,狗咬狗才好呢,兵连祸结,白莲教才会壮大,我们也可以趁机捞些便宜,让我们静观其变吧,二位请不要争吵,伤了和气。张某想问一下彭坛主,这个镜子是从哪里买到的?”

彭千度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是子云买的。”

彭子云站起来道:“各位叔伯,林和大哥和清音姑娘,这个镜子是从京城白家流出来的,本来莫长老就在白家隐藏身份,当初莫长老逃离的时候,本以为白家会就此没落,但不知怎的,没受太大影响,这两个月更是卖了一些新奇的东西,叫玻璃,有玻璃杯子、玻璃珠串,再有一个就是镜子,价格极其昂贵。”

“那这个白家有什么背景吗?”

“据莫长老说,没有什么背景,他也很纳闷,不知道白家从哪里搭上的关系,拿到了这种奇珍。”

“这些东西每次白家能卖出多少?”

“不多,每样只有十几二十套,而且不对外卖,都是一个小圈子里进行拍卖,之后再由这些人对外售卖,我的镜子就是倒了几次手才买到的。”

菊次郎眼冒凶光道:“那我们去抢了白家,怎么样?”

彭子云道:“山本先生,子云不建议这么做,白家后台显然不是一般人物,所以白家获利应该不多,再者货品也不在白家手里,抢了白家也拿不到货。我们也考虑过打白家的注意,但是我们发现白家戒备森严,五城兵马司在白家外面设了卡子,应该是专门保护白家的。杀进白家容易,但是想杀出京师,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也是在观察,不敢轻举妄动。”

菊次郎嘎嘎笑道:“你们明人就是胆小怕事,这么好的发财机会都不敢去尝试,怪不得你们被朱元璋打压成这个样子,也不敢反抗。你们不敢去,我去,到时候可别怪我没带上你们发财。”

彭子云语塞,心道:这个倭国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不由得看向张苏还,但张苏还面无表情,因为菊次郎的话把在座所有人都给骂了,所以大家都挺不高兴的。能忍住不反驳已经是涵养好了,而且大家本能的还是对倭人有些看不起,心想让他去碰碰钉子也好,管他的死活呢。

......

最终南北白莲教达成了谅解,承诺会继续合作,联络点会尽快建起来,为创建白莲盛世继续努力。之后众人各自由自己的渠道撤退,大家彼此间还是有一定的戒心。

回去的路上彭千度对彭子云道:“子云,你看江北白莲教怎么样?”

“父亲,江北白莲教这一代没有人才,林老爷子雄风不在,林河有勇无谋,刘清音虽然智勇双全,但只是女流,无力撑起大局。而且这次林老爷子发火真的很难理解,如果杀死朱允炆,那么白莲教势必声威大震,最终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所以儿子以为林老爷子没有早年的雄心壮志了,也许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吧。”

“恩,子中你说的很对,爹还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只是大明的基业越来越稳定,不知道爹能不能看到白莲盛世的来临啊。子中,你要努力才好,这次做的不错,不过下次要再周密一些,这次失手,再想杀朱允炆,几乎是不可能了啊。”

第六十章 刘清音北上

白莲教本身并不是一个统一的组织,最早只不过是念佛求往生的民间组织而已,后转变为信奉弥勒,期待明王救世的等级森严的宗教组织。元朝末年,白莲教在南方北方同时反元,北方以韩山童、刘福通为首,韩山童自称宋徽宗八世孙,被奉为明王,后战死,刘福通继续反元,推韩山童之子韩林儿为“小明王”,建国号“大宋”。但好景不长,刘福通被察汗帖木儿所破,又在安丰被张士诚的部将吕珍包围,不得已向名义上的属下朱元璋求救,朱元璋没有听从刘伯温的劝告,执意救援韩林儿,幸亏常遇春英勇善战,击败吕珍救出了韩林儿,可惜最后韩林儿还是被廖永忠沉于江中。南方反元白莲教以徐寿辉为首,建国号“天完”,主要推动人物为彭莹玉,这个人在历史上传说很多,其中徐寿辉本无甚才华,只是相貌堂堂才被推选为皇帝,经历过倪文俊和陈友谅两位权臣把持朝政后,最终死于陈友谅之手,后经鄱阳湖大战,陈友谅战败,混战中被郭英射死。所以说,南北白莲教最终都完结在朱元璋手上,和朱元璋有血海深仇。建国后的朱元璋深知白莲教的危害,所以禁绝白莲教,新仇加上旧恨,白莲教和朱家也势不两立,不过经过朱元璋的长期打击,加之战乱平息、百姓逐渐安居乐业,白莲教势力大不如前。而白莲教也分分合合,成为两部分,北方是韩林儿的后人,为躲避朱元璋的抓捕,改称林姓;南方是彭莹玉的后人,没有改姓,这一点南方白莲教颇为自豪,看不起北方佬的胆小。到彭千度这一辈,和张士诚余部、甚至倭寇勾结,意图再创白莲盛世。

林国栋带着儿子、义女返回山东临清,这里也是北方白莲教的总坛。山东位于黄河下游,元朝时的黄河曾经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任其泛滥自流,百姓流离失所,家乡变为沼泽,即使活下来,也往往在瘟疫中丢掉了性命。另外持续了17年的元末农民战争,主要发生在黄淮的下游,山东是其中的重灾区,“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朱元璋也承认:“中原诸州,元季战争受祸最惨,积骸成丘,居民鲜少。”凡是百姓穷困的地方,白莲教越容易流传,另外临清濒临京杭大运河,交通便利,所以白莲教将总坛设在了这里。

到达临清时已经十一月底,天气越发的寒冷了,林国栋虽然习武多年,但毕竟年事已高,路上有些疲惫,休息了几天才缓过来。待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就让人把儿子和女儿叫来。听说父亲有命,林河和刘清音赶紧过来,见父亲恢复的差不多了,都很高兴。

林国栋看了一下儿女,道:“河儿,清音,这次在彭泽胡的会面,你们有什么看法?”

林河先看了一眼清音,然后说道:“父亲,儿子认为虽然这次我们损失不小,但是彭子云的策划成功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对白莲教的大业是有益的。”

林国栋“嗯”了一声,看向自己的义女。

刘清音身材婀娜,肤白如雪,声音柔婉,不愧是秦淮河上艳名远扬的清音姑娘。她斟酌了一下道:“爹爹,哥哥说的没错,但是女儿有些不同的看法。”

“说来听听。”

“女儿认为,这次彭子云有些鲁莽,坦白来说,杀掉朱允炆无关紧要,而且还会产生很大的后患。按照朱元璋的传国约定,如果朱允炆死了,他还没有子嗣,那么可选的储君只有朱允炆的弟弟和他父亲的弟弟,从法理上很难分辨谁的优先权更高,但考虑到朱元璋的年龄和朱允炆弟弟的年龄。女儿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其叔叔继位,则无外乎秦王、晋王和燕王,这些人里面最难对付的是燕王。燕王此人长于军旅,酷似其父,如果他继位,对白莲教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而且朱允炆不过一白面书生,阅历不足,据说他生性仁孝,说不定对我们白莲教还会有一些好的发展。所以女儿认为朱允炆不应该杀。”

林河急道:“妹妹,哥哥觉得朱棣残暴酷似其父,那么民不聊生,对我白莲教是有益的啊。”

“哥哥,朱元璋是残暴不假,但是他不糊涂,虽然杀戮功臣、官员有些疯狂,但对于百姓还是很爱护的,这一点我们不能不承认,目前大明的基业越来越稳。如果朱棣也这么做,那么白莲教只能潜伏待机了。”

林国栋笑了笑道:“清音,那你认为我们莫非应该保护朱允炆,然后等其登基之后,解除白莲教禁令?”

林河嗤笑道:“这怎么可能。”

“这确实不太可能,朱允炆再仁慈,也是皇帝,不会赦免白莲教的。不过经过这次刺杀,朱允炆必然变成惊弓之鸟,不太可能再有下一次刺杀的机会了。所以不用我们保护,朱允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那依妹妹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

“父亲,兄长,清音觉得我们应该在燕王身上下功夫。”

“嗯?什么意思?”林国栋扬眉道。

“清音认为燕王将来必然会反,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朱允炆不会放过他,北平乃形胜之地,金元都在此建都,朱允炆不可能长期让一个藩王占据此地,所以必然会除掉他或者迁往外地,削夺其兵权;另外就是朱棣有谋反的能力,边塞九王以他实力最强,如果在战时,除秦王、肃王外,其他诸王都在其节制之下,如果他们联兵反叛,那么朱允炆未必压制的住,这一点我想朱允炆很清楚,朱棣也很清楚。”

林河愣了一下,道:“妹妹,这也未必吧,如果朱棣认怂,交出兵权呢?又或者其他藩王不跟着他造反呢?”

“兄长,如果朱棣认怂,那么万事休提。但是我刚才说的要在燕王身上下功夫,就是不让他认怂,或者让他认为即使他认怂了,朱允炆也不会放过他,那么他就只好一战了。”

“那他能赢吗?”

“如果其他藩王加入他,那就是北方尽反,这种情况下,即使灭不了朱允炆,也是划江而治的局面,进而出现南北朝,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那其他藩王不加入,会怎么样呢?”

“如果这样子,那么朱棣成功的机会不大,不过其在北方驻军的影响力很大,说不定有些军队会倾向于他,如果那样子,他还是有些机会的。最起码会造成战乱,产生流民。”

“不论出现哪种情况,我们散布流言,比如朱家得国不正,开国就战乱,可能重蹈五胡乱华的局面,百姓要自救,这样可以拉拢一部分力量;再比如说朱允炆为了皇位害死其父朱标,现在还想害死诸王,号召诸王起来反叛,这样会加大战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或者还可以说朱允炆非朱标亲生,所以才会苛刻对待其叔叔等等,反正可以说的有很多了......”

林国栋和林河目瞪口呆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清音小姐,虽然刘清音声音婉转动人,但是二人却面面相觑,有点被吓着了。

刘清音忽然发现冷了场,楞了一下,道:“这就是女儿这段时间想到的策略,主要目的就是希望大明内乱,不知道是否可行,请父亲、兄长指正。”

刘国栋掩饰了一下眼底的震惊,拍手道:“清音,你设想的非常好,这次会晤之后,彭千度他们必然会在江南闹出风波,那个菊次郎搞不好要冲到金陵去,把白家抢个底掉,即使不成功,也会搞出大案来,那么朱元璋的注意力就会放在南方,那我们在北方就可以大干一场了。”

林河也拍手说好。

“既然父亲和兄长都没意见,清音打算去北平,就近观察燕王,必要时做些手脚,坚定其反心,或者让朝廷误会燕王,让其不得不反。”

“恩,可以,”林国栋想了一下,道:“清音,过段时间,你就去北平吧,人手方面你随便挑,报给我看一下就可以了。这次行动也很危险,朱棣也不是省油的灯,行事安全第一,要不然我如何对得起我的兄弟,你的父亲啊。”说到这里,不由得擦拭了一下眼角,有些哽咽。

“义父,父亲当年也是心甘情愿的,而且义父这些年对清音关怀备至,女儿也不胜感激。如果父亲没什么交代,女儿马上就挑选人手,明天早上出发。”

“恩,你看着办就好,去忙吧。”

刘清音向父亲、兄长施礼后,就离开了。

过了好一阵子,林河道:“妹妹真厉害,人长得漂亮,脑子还特别好使。对了,爹爹,你什么时候安排她嫁给我啊?”

林国栋阴沉着脸,说道:“这个事情从长计议吧。”

“为什么啊,父亲,你之前不是都答应了吗?”

“是啊,这次南京刺杀朱允炆,我故意拖了几个月才去洪泽湖,就是让江湖上的人知道我林国栋有多么看重这个义女,甚至不惜和南方白莲教翻脸。而且我本来也不打算再让她抛头露面,而是安心嫁给你,辅佐你,但是今天她的一番言论,我却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为什么?”

“她只是一介女流,不到二十岁,就有如此大局观和谋略,不愧是刘太保的后人啊。虽然刘太保将家兄扶上皇位,但是却大权独揽,家兄一日都不敢忘此耻辱。虽然安丰战败,先兄殒命,但我韩家总算夺回了大权,但教里刘太保旧部甚多,我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努力笼络人心。这次她主动领命去北平,为父正好整顿一下人心,至于嫁你的事情,为父还没有想好,先等等吧。”

“可是父亲......”林河有些不甘心,急道。

“可是什么?就你?能驾驭得了她吗?”

“......”

刘清音走出父亲的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开始拟定名单,召集人手去北平。这次她不打算做歌妓了,而是想做一个商人,这样也许可以更好的接近燕王......

都安排好之后,刘清音轻声叹息,这些年江北白莲教之所以式微,就是因为义父过于狭隘,排除异己所致,即使父亲舍身救他,也没有改变其清洗之心。这次自己要带够人手,一定在北平掀起风浪,既是为先祖报仇,也是为了完成先祖遗愿,开创白莲盛世......

第六十一章 水力锻造

白莲教的暗中活动,锦衣卫虽有察觉但并不知详情,所以并没有报于朱允炆知道。朱允炆最近很忙,关注的事情也很多,大部分时间在宫里学习处理朝政,接待大臣,剩余时间去工学院、农学院发挥一下自己的化学、物理知识的长处,做出更漂亮的玻璃制品让白家去卖,间或去关注一下武学和护卫军的情况。

这天,朱允炆让自己的几个护卫抬着一个箱子,来到了乾清宫。由于最近都是朱允炆在处理政务,所以老皇帝精神就好了许多,正在殿外由长福陪着散步。看到朱允炆来了,笑道:“允炆,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呢?箱子里不会抬着卖玻璃的分红吧?”

允炆向自己的爷爷行礼之后,道:“皇爷爷,前些日子允炆视察工学院,发现他们做出了一些东西,让武学和护卫军试验之后,感觉不错,就拿过来给皇爷爷看看。”说完让人把箱子打开。

朱元璋走过来看了一下,笑着道:“这套铠甲有什么特别的吗?”

“来,张铁,把这个盔甲穿上,让皇上看看。”

“是,殿下。”

张铁穿上铠甲之后,朱元璋前后打量一下,用手敲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允炆,你这个头盔、护臂和护腿都是一体的,这个护心镜也比较大,怎么做出来的啊?”

“回皇爷爷,这是工学院用水力锻锤做出来的,用水力拉动的锻锤的力量要比人的力量大的多,所以可以把甲片锻的更薄、更大,允炆让武学、护卫军都测试了一下,对刀剑以及弓箭的防护要好的多,而且也要轻的多。”

“哦,是吗?”朱元璋笑了笑道:“那朕可要看看吧。来人,叫几个大汉将军来。”

过了一会儿,几个大汉将军对着穿盔甲的假人进行了测试,弓箭、刀剑、长枪、大刀和巨斧都上了,盔甲对弓箭、刀剑、长枪的防护力都很好,基本都无法穿透,不过对大刀和巨斧的防护就一般了,出现了断裂的现象。

朱元璋看了一阵子,沉思了一下道:“允炆,你几个盔甲、护臂、护腿和护心镜制造起来麻烦吗?能否大量装备?”

“比以前工匠加工要快,不过需要建水力锻造作坊,不过工学院的工匠都很熟悉了,允炆可以让他们给工部做做指导。”

“哈哈,允炆啊,你这个工学院还是有些用处的啊,朕马上下旨让工部督造此事,尽快把这些做出来。”

朱元璋突然顿了一下,看向了朱允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允炆,这些装备做出来,你觉得应该给谁先装备啊?”

朱允炆有些摸不着头脑:“皇爷爷,这些您老人家决定了就好啊。”

“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爷爷,允炆觉得应该先装备皇爷爷的亲军十二卫,再装备边塞军队,如开平、大宁、东胜、兴和和大同的军队,另外西北、西南和抗倭的军队也应该适当装备一些。”

“你的亲军呢?”

“对了,我的亲军也要装备,对了,皇爷爷,我的亲军也训练的差不多了,我想让瞿能带着他们实战练练兵。”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道:“你的亲军代表了皇家颜面,战场上兵凶战危,出了事情就不好了。”

“皇爷爷,允炆的亲军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城,将来一定会出京作战的,凡事都有第一次,失败了也没什么,总结得失,改就是了,这样才能练出强军来。”

看着允炆坚持的样子,老皇帝笑了笑道:“好吧,那你安排吧,最近的政事你处理的不错。”

朱元璋突然挥了挥手,让所有的人都下去,不许所有人偷听。

待众人退下之后,老皇帝道:“允炆,你不是怀疑你燕王叔有问题吗?为什么还给北疆增加装备?”

朱允炆楞了,踌躇了一下道:“回皇爷爷,允炆虽然有些担心燕王叔,但是北疆防线乃国家大事,必然要使用最先进的装备,才能减少将士们的伤亡,更好的抵御蒙古。另外,允炆觉得遏制燕王叔的最好的办法,是确立中央的绝对优势,允炆相信工学院以后会研究出更多更好的装备,允炆只要加强京军的训练,那么燕王叔如果识时务的话,不会有异心的,即使真的造反,允炆也能最快的速度击败他,重建北方防线。”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允炆,你还是不够心狠,有些妇人之仁,但是你能这么想,朕也很欣慰,你作为未来的皇帝,能如此善待朱家骨肉,朕也就放心了。”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你要记住,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千万不要手软。朕的侄子,靖江王的父亲,当年有不满之举,所以朕当机立断处置了他,朕后来有些后悔处置过重,所以封其子为靖江王,但朕并不后悔处置他,你要引以为戒。”

“允炆知道,允炆会注意的。”朱允炆思索了一下,语气颤抖的答道。

“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对待你燕王叔?”

朱允炆有些紧张,自己的爷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沉吟了一下道:“皇爷爷,允炆打算迁都北平,依托燕山山脉开拓蒙古和辽东,江南之地不宜久居,否则朝廷上下会被这一片繁华酥了骨头,慢慢就没有了雄心,那时候大明危矣。所以允炆会征询燕王叔的意见,如果他愿意继续守边,允炆会将其迁徙到西北,如果愿意安享福乐,那就迁徙去南昌,让他安度晚年。”

朱元璋沉默了好一阵子,道:“允炆,希望你说到做到,皇爷爷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朱允炆赶紧跪倒:“皇爷爷,允炆不孝,让皇爷爷如此忧心,允炆答应皇爷爷,只要王叔们安分守己,允炆不会动他们的,请皇爷爷放心。”

老皇帝扶起自己的孙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背过身走向乾清宫,朱允炆赶紧要上去搀扶,朱元璋摆了摆手,幽幽的道:“允炆,你去忙吧,朕累了,想歇一下。”

朱允炆赶紧跪送自己的皇爷爷。朱元璋一个人走进乾清宫,回头看到朱允炆还在跪着,就让长福把朱允炆扶起来,自己转身躺在龙榻上。过了一会儿,长福进来,在床边侍立着。

“长福,允炆走了?”

“恩,殿下走了,不过似乎哭过,抹了几把眼泪。”

“唉,允炆是个仁孝之人,可惜生在帝王家,这副担子只能交给他,真是难为他了。”

朱元璋闭上了眼睛,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自己的四儿子率军南下,攻破京城,允炆失踪,从此朱棣当了皇帝,对朱标一系斩尽杀绝......

夜半,朱元璋醒来,一身的冷汗,忽然想起最近京城的一桩流言,说的是他和刘伯温先生的对话,说的有模有样,说的是君臣二人谈论京城治乱,自己说都城非常坚固,守卫森严,有何外患?刘伯温说道:“只恐燕子飞来。”这到底是刘伯温说的谶言,还是自己的儿子搞的鬼话?朱元璋对刘伯温还是比较忌惮的,刘伯温断事非常灵验,当年自己救小明王时,刘伯温就反对,说如果陈友谅直捣应天,自己领兵在外,则大势去矣,幸亏陈友谅智不及此,否则自己恐怕早死了;另外其断言扩廓帖木儿不可小视,果然徐达兵败漠北......朱元璋决定明日召刘伯温的儿子刘璟进攻觐见,询问详情。

第六十二章 秦王过世

次日,朱元璋在乾清宫了召见了刘璟,刘璟时任合门使,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在朝堂上,纠正百官奏事不合乎礼仪之处,似乎类似于一种后世电影上常见的“臣弹劾某某失仪之罪。”这个职位在后世看来莫名其妙,在封建社会应该算是帝王信重之人。

君臣在乾清宫屏退众人谈了小半个时辰,众人不知内容,只是刘璟走的时候,脚步踉跄,脸色惨白,似乎受了惊吓,乃至魂不守舍;朱元璋则在殿中坐了好久,之后就打开门在宫中散起步来,只不过因为细故杖毙了几个不长眼的太监宫女而已。

时间荏苒,已经到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了。武学马上要毕业第一期学员了,太孙护卫军也训练半年了,颖国公傅友德在武学表现的中规中矩,在教学内容完善和训练编排上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做事情兢兢业业。自从朱允炆把他带到武学以来,除了除夕之外,他就没有回过家,似乎很乐意做一个武学教员,而朱元璋也好像忘记了这个人,除了在除夕赐宴时见到颖国公,略微交谈几句之外,其他的朝会从来没有宣过他上殿,一时间,大明的颖国公似乎彻底淡出了朝堂,而在武学,他只不过是一名教学顾问而已。

齐德也入了朱元璋的眼,因为皇宫三大殿被雷击中,朱元璋要去郊外祖庙祭拜,选择朝中为官九年而没有过错的官员陪同祭祀,齐德被选中了,故被赐名为泰,所以齐德就变成了齐泰。

武学的日常事务都有齐泰和铁铉负责,参谋室主任王度虽然名位不显,不过参谋室的学生都是武学中最优秀的学生,所以无形中其威望也高起来。这天他正在和一个学生谈话,这个学生是北平燕王右护卫百户张辅。

“文弼,第一批武学学员马上就要毕业了,对日后的去向安排,你有什么想法吗?”

“王大人,学生只是一个普通学员而已,没有加入太孙的护军,到时候应该还是回北平吧。”

“嗯?”王度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撇了撇表层的茶叶道:“文弼,你确实是个人才,在这一批学员中,你是相当出类拔萃的,殿下和我都很看重你,希望你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张辅抬头看了看王度,道:“王大人,学生很感激大人看重,但是学生的父亲还在燕王左护卫任指挥佥事,年事已高,学生无法远离。”

“这个倒不用担心,殿下有过安排,如果你没有意见,会将你父亲调往宁夏中卫任指挥使,你会在宁夏左卫做千户,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两年后会提拔你做指挥佥事,你可愿意?”

“这?”张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王度做出的安排确实很不错,但他确实有不能答应的理由,想了一下:“王大人,末将父亲年纪大了,离开北平恐怕无法适应,西北多风沙,学生担心父亲的身体。”

“呵呵,好吧,我也不要你现在做出决定,你可以和你父亲商量一下,毕竟不是小事情,离毕业还有两个月时间,不过调令会在一个月后下达,所以请你要抓紧,好吗?”

“谢大人体恤,卑职感激不尽。”

“好,你去吧。”

王度最近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找人谈话,谈话结果都记在随身的本子上,同时和齐泰、铁铉、傅友德、瞿能等人进行了充分的沟通,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就离开武学,来到端本宫,求见朱允炆。

虽然王度来端本宫次数很多了,但今天朱允炆并没有马上接见他,等了好一阵子,刘振才通知他到书房觐见。王度到了书房,发现朱允炆今天情绪不高,眼角似乎有些泪痕,不由的道:“殿下,出什么事情了吗?是否需要在下分忧?”

朱允炆挥挥手让他坐下,道:“前天得到消息,孤的二叔秦王薨了,孤伤心之余也想起了孤的父亲,所以有些伤感。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啊?”

“啊?”王度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但立刻掩饰下去,想了一下道:“殿下,秦王英年早逝,确实令人悲伤,但是这都是不可挽回的,殿下应该责成礼部派大员赴西安操办后事,并尽快让世子袭爵。不过还有更重要的,要派信得过的将军去陕西都司巡视边军,避免生变。”

“生变?”朱允炆诧异道:“生什么变?”

“殿下,秦王主政多年,必然有心腹将领,这些人必然身居要害,殿下应该趁这个机会将这些人调离,减少秦世子的力量,有利于将来殿下收回军权和削藩。”

“哦,孤明白了。子中,你反应确实很快,不错。对了,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殿下,武学学员马上就要毕业了,子中按照殿下的吩咐,找了优秀的学员谈了话,另外也让教员摸了一下底,结果大部分的学员还是想回原籍,不过西南、西北的学员愿意到调离原籍。”

“恩,好吧,强扭的瓜不甜,愿意回去的就让他们回去吧,对了,和齐泰说一下,过几天,皇上会晋升他为兵部左侍郎,让齐泰给他们好好安排一下,都升一级,愿意调离的将他们调到山东、辽东、北平和山西这些都司,也都升一级。”

“恩,”王度判断了一下:“这没什么问题,他们也学习了一年了,而且大部分都是即将晋升才被选到武学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殿下,对于具体的分配卫所,您有什么要求吗?”

“这个啊,你来决定吧,我心里的担心你也明白,你和齐泰通个气,好好安排一下。”

“好的,殿下,有一个事情,卑职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情?”

“那个张辅,”王度就把他和张辅说的话,原封不动的禀报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看了一下王度,微微笑道:“子中,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许诺正三品的武官。”

王度被朱允炆看的一哆嗦,赶紧跪倒,道:“殿下,这个张辅确实是个人才,而且其父张玉虽然老迈,但雄风犹存,是个勇将,卑职以为如此晋升并不出格,而且今天的事情也是谈话谈到这里的,所以没有事先向殿下禀报,还望恕罪。”

朱允炆看了一会儿王度,道:“你起来吧,你是孤的心腹,临机决断是必须的,只不过事后一定要向孤禀报,明白吗?”

“卑职明白,卑职谨记殿下教诲。”王度不由得擦了擦汗,小声说道。

朱允炆让王度起来,安慰了他一下,才说道:“张辅说要问他的父亲?”

“恩。”

“子中,你认为他最终会怎么决定?”

“殿下,臣说不好,这主要看燕王的心思了,”

“怎么说?”

王度也冷静下来,道:“张辅其实无关紧要,主要是这个张玉,如果燕王坚持要留下这个张玉,那么他有很大的可能有所图谋,如果不留这个张玉,也不能说他没有图谋,也可能张玉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燕王叔不太可能放弃张玉的。”朱允炆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幽幽的道。

“殿下知道些什么?”

朱允炆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吧,张辅的优秀燕王不可能看不到,而张玉能在北元做到枢密知院的高官,说明不是等闲之辈,加之其勇猛善战,有勇有谋,而且在大明没有根基,一定想找一个靠山,而燕王如果有异心,也会重用这样的人。”

“殿下言之有理,如果张辅决定要回北平呢?我们要......”王度举起右手,手势如刀。

朱允炆沉默了一下,道:“不必了,让他回去吧,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要干涉。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殿下,就是这些,卑职这就回武学,和齐大人商量后续事宜。”

“好的,你下去吧。”

王度出门之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警醒,自己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啊,自觉是殿下的绝对心腹,比齐泰等人都要近一层,结果今天和张辅谈话时不由得这种优越感就出来了。不过也感慨,殿下还真是宅心仁厚啊,张辅这个反骨仔还对他这么好,要按自己的想法,肯定要做掉的,北元余孽,杀掉也不亏心啊,呵呵......

朱允炆看着窗外,心静如水,张辅的事情其实无关紧要,他的成长还需要时间,燕王要谋反也不会依靠他,就随他去吧,现在主要是处理秦王的事情。

朱允炆仔细的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去乾清宫见朱元璋。

到了乾清宫,发现长福等人都等在外面,问了才知道,朱元璋把人都赶出来了,想了一下,朱允炆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殿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朱允炆摸索着走到龙案旁边,就听着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是允炆吗?”

“是的,皇爷爷,允炆不孝,允炆应该在这里陪着皇爷爷的。”朱允炆扑通跪倒在地,哭了出来。

“没事了,不怨你,你二叔的事情已经三天了,朕本来已经缓过来了,但不知道怎么的,今天,朕却突然很伤心,朕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但是你父亲、你二叔,都这么早就过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老天爷对我朱元璋的报应吗?”说到这里,朱元璋不由的放声痛哭。

朱允炆膝行几步,抱着朱元璋的腿道:“皇爷爷,不是的,皇爷爷驱除元兵,削平战乱,有大功于天下,鬼神庇佑,怎么会有报应呢?父亲和二叔都是到天上享福去了,我们应该高兴啊,皇爷爷,别哭了。”

爷孙两个人抱头痛哭,良久,才平静下来。

朱允炆起身把灯点起来,扶朱元璋到龙榻上躺下,然后陪朱元璋说了一会儿话,慢慢的朱元璋也平静下来,振作了一下,道:“允炆,你陪皇爷爷到院子里走走吧。”

大明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在院子里散步,后面的长福看着,不由的眼泪都出来了,大明朝这是怎么了?皇帝这么老了,接连丧子,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而皇太孙还不到二十岁,能撑起大明朝的天下吗?

爷孙二人没有心思理会长福的想法,而是在谈论着更重要的事情。

“允炆,你二叔的身后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啊?”

“爷爷,孙儿已经让礼部去确定二叔的谥号了,准备安排礼部侍郎郑沂去为二叔操办后事,顺便册封堂弟尚炳为新的秦王。”

“恩,允炆,你做的很好。”朱元璋踱了几步道:“谥号就定为‘愍’吧,唉......”

“好的,遵皇爷爷命。”

又走了一会儿,朱允炆道:“皇爷爷,允炆想去西安一趟。”

“呃?”朱元璋停住了脚步:“为什么?”

“皇爷爷,允炆从来没有出过京城,但作为大明储君,不能不懂兵事,所以允炆想找个机会到边疆去看看,了解一下大明的边防,认识一下大明的将士,这次也顺便见见堂弟们。”

“不行,”朱元璋断然否决道:“等你做了皇帝,再说出京的事情吧。”

朱允炆不由得吓坏了,跪地道:“皇爷爷,孙儿没有这个意思。”

朱元璋看着允炆的样子,发现自己说的有些重,就扶起允炆道:“允炆,朕真的有些怕了,当年你父亲就是去西安去考察建都的事情,染上风寒的。皇爷爷已经老了,你还是留在京里吧。”

朱允炆这才明白爷爷的意思,低头道:“爷爷,孙儿让你担心了,孙儿只是想......”

朱元璋拍着朱允炆的肩膀道:“允炆,陕西确实需要派人去坐镇才好,毕竟你二叔刚刚过世,军心、民心动荡,没有人可不行。”

“孙儿明白爷爷的意思,孙儿打算让魏国公徐辉祖坐镇陕西,另外孙儿的护军已经训练半年了,就跟着魏国公去趟陕西吧,就当拉练了。”

“恩,这样很好。”

第六十三章 徐辉祖节制陕西

第二日早朝,太监当庭宣布圣旨,令礼部左侍郎郑沂代表朝廷去西安祭奠秦王,并册立秦世子朱尚炳为新任秦王;另外令魏国公徐辉祖节制陕西驻军,太孙护军由瞿能任指挥使,耿璇为指挥佥事,随同魏国公巡视陕西。

早朝之后,朱允炆召见了礼部左侍郎郑沂、礼部尚书任亨泰、兵部尚书茹瑺、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等人,商讨秦王的后事安排,礼部上报了其礼仪安排,朱允炆大致看了一下,感觉无比复杂,但看起来不像有问题的样子,问了几句,就让他们照此去办理了,令郑沂次日启程前往西安。任亨泰、郑沂领命而去。

朱允炆让茹瑺、徐辉祖、常升坐下,问道:“茹尚书、魏国公、开国公,孤最近在想一个问题,希望三位能够解孤之疑。”

“殿下请讲。”

“前些日子,东胜卫百户吴信侵吞屯卒赏赐,皇上震怒,将其正法后,遣使谕守边将士,点出边疆苦寒,供给困难,只能屯田自给,而士卒劳苦,出则御盗,居则望烽燧,令将士不要学吴信,否则国法从事。另外孤记得洪武三年,军户逃兵接近5万人,洪武二十六年,魏国公的统计,全国逃兵接近20万人,所以孤想问一下三位,军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会有如此多的逃兵?东胜卫俯瞰河套,为抗御蒙古的最前沿,竟然出现了侵吞屯卒赏赐之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茹瑺微微一笑道:“殿下,臣记得卷宗里说当时吴信的妻子患了重病,无钱医治,所以动了侵吞屯卒赏赐的心思,被屯卒上告,因而被正法。相信这只是个案,况且侵吞数额不大,价值不过白银二十两。至于逃兵日多,臣以为是各卫所疏于管理,没有制定有效的策略,防止士兵逃脱,所以臣以为五军都督府需要加强整顿,否则大明的卫所崩坏,无力抵御蒙古,可能重演蒙古入主中原之祸。”

徐辉祖站起来道:“茹尚书的说法末将不能苟同,吴信一案虽然主犯死有余辜,但是边疆苦寒,东胜地处抗蒙前沿,土地贫瘠,产出极少,且缺医少药,吴信身为百户都无钱为妻子治病,普通士兵的窘境可想而知,故末将以为根本原因在于东胜卫条件太差,所以才会发生如此之事。至于卫所逃兵,这些士兵远离故土,半耕半农,负担太重,所以才会大量出现逃兵,五军都督府指定了严刑峻法,但还是无法遏制。”

茹瑺也站了起来,向乾清宫方向一拱手,道:“那魏国公大人是质疑皇上对吴信的处置吗?还是质疑皇上设立卫所的英明啊?”

徐辉祖大惊,跪在朱允炆面前道:“殿下明鉴,末将并无此意,吴信虽情有可原,但罪无可恕;至于卫所,末将以为只能严加控制才行。”

朱允炆不由得笑了,他发现文官真是杀人不用刀啊,一句话就把责任的根源都推到朱元璋那里了,别人还怎么和他愉快的聊天啊。所以他摆了摆手:“魏国公请起,孤认为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利也有弊,处置手段其实就是趋利避害而已,而且随着时间、条件的变化,利害可能会相互转化。所以历朝历代都从前朝吸收经验教训,但同时也会产生新的弊病。我们今天只是讨论事情,不要把事情涉及到皇上身上,也不要进行人身攻击,孤希望我们讨论问题的基础是事实和证据,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茹瑺、徐辉祖、常升赶紧道:“谨遵殿下教诲。”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茹尚书,孤想要兵部整理几份资料,就是唐府兵的兴盛和衰落,以及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孤希望有数据和例子作为佐证;还有宋朝募兵的优劣,也要详细分析。最后对于本朝卫所的情况,要摸一次底,能做到吗?”

茹瑺想了想道:“唐府兵、宋募兵这个都容易,不过卫所由五军都督府管理,情况摸底需要五军都督府出这份资料。”

朱允炆转向徐辉祖,道:“魏国公、开国公,如何?”

徐辉祖躬身道:“殿下,末将要节制陕西军兵,无法主持此事,这件事情还是交给开国公吧。”

“对了,孤疏忽了,开国公,你认为如何?”

常升道:“末将领命,不过还是希望殿下下明旨让前后左右中都督府各自负责所属的卫所,这样会快一些。”

“这个没问题,开国公认为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半年。”

“可以,孤给你半年时间。”

事情定下来了,朱允炆就让茹瑺去忙了。然后让徐辉祖、常升下午到詹事院来,有事情要交代。

下午,詹事院。

朱允炆这次召集了徐辉祖、常升、瞿能、耿璇、郭钥、吴升、宋瑄、齐泰、王度等人,单独交代一下事情。等大家落座,朱允炆扫视了大家一眼,道:“这次派大家去陕西,任务很重,孤在这里分配以下大家的任务,请大家仔细倾听,切记保密。”

“殿下放心。”

“好的。”朱允炆到了墙边的舆图前,拿起竹竿道:“这次去陕西,魏国公要仔细甄选将领,在不影响战力的情况下,将卫指挥使对调,避免其拥兵自重。”

“末将领命。”

“再有就是孤的护卫军第一次出动,要委屈瞿能将军暂时任孤的指挥使了。”朱允炆笑着道。

“殿下信重,末将感激不尽,定不负殿下所托。”瞿能连忙站起来道。

“好的,你坐下,”朱允炆摆摆手道:“这次护卫军出动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行军,测试平时的训练成果,一个是配合魏国公行事,保护魏国公的安全。”

“末将遵命。”“谢殿下关心。”

“还有孤希望魏国公将陕西都司的事情完结之后,去东胜看看,检查屯田情况,孤觉得东胜卫所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也许其艰苦程度超乎我们的想象。东胜若失,则河套不保。巡视完东胜之后,孤希望你们到丰州看看,看看丰州是不是如刘秉忠所言:‘晴空高显寺中塔,晓日平明城上楼。车马喧阗尘不到,吟鞭斜袅过丰州’。孤想知道丰州的防御情况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孤打算在适当的机会在丰州建立一座边塞城市,这样就可以更好的控制草原,抵御蒙古对河套的入侵,且可以作为起点,出击草原。”

随着朱允炆的教鞭指向,在坐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丰州。丰州始建于唐朝,金、元都是重镇,后世蒙古阿勒坦汗和他的妻子三娘子在丰州附近建城,命名为库库和屯,意为“青城”,明王朝赐名为“归化”,长城沿线的人们为纪念三娘子,将此城称作“三娘子城”。清朝康熙时在附近建立了绥远城,统称为归绥,建国后改称为呼和浩特,蒙语义为“青色之城”。

徐辉祖、常升、瞿能不由得站了起来,走到舆图前观察着,思索着。瞿能首先说道:“殿下,真是雄才大略,如果在丰州建城,那么河套无忧矣,只是不知道此处地理条件如何?”

徐辉祖道:“殿下,此处在元朝既然非常繁华,那么本朝未尝不可在此建城,末将一定详细考察地势,勘测地形,为建城做准备。”

常升道:“殿下,要不末将也去丰州吧,纵横草原才是大丈夫所为啊。”

“开国公,不要着急,卫所摸底也是非常重要的,卫所乃大明武力的基础,如果出现问题,大明危矣。”

“是,末将领命。”

最后朱允炆为王度指定了任务:“子中,此次武学要挑出优秀的学员跟着去西安,你来负责,把学员撒下去,考察一下当地的卫所情况。另外,”朱允炆想了一下,叫张铁等人进来,道:“子中,孤这四个护卫跟随孤多年,这次你带他们出去,长长见识,将来要有大用。”

王度和张铁等人凛然领命。

......

待诸事完毕后,朱允炆忽然童心大起,让人拿来纸笔,挥毫赋诗一首:

赠护卫军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笑指秦淮河边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王度等人待朱允炆写完,默诵一遍,顿感心中块垒尽去,充满有一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壮志豪情直冲顶门,不由得念诵:“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齐泰大声喝彩:“好诗,好诗,殿下此诗大妙。臣要把这首诗刻在武学的醒目之处,激励学子的志气。”

瞿能等人也不甘示弱,道:“末将要让护卫军每一个士兵都会背诵此诗,作为护卫军的训导,每日念诵。”

在众人的赞叹中,朱允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心说这是清末李合肥的《入都》系列的第一首诗,也是自己比较喜欢的诗,在此借用一下,不过倒是很适合现在的场景。

最后朱允炆决定,一行人三日后开拔,除护卫军外,还从京里调用了府军前卫、府军后卫的士兵,合编为一个卫,由府军前卫指挥使刘凌峰带领随行,统一由徐辉祖节制。

第六十四章 张玉,你好大的胆子

三日后,武学,镜湖边。

阳春三月,微风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信息,深吸一口,清凉到人的心里;吹到身上,让人感到浑身清爽。远处的梅花山上一片翠绿,倒映着在镜湖的水面上,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宝石。湖边搭着一个高台,朱允炆正在高台上检阅着本次赴陕西的军队,他身边站着朱元璋派来的长福,左右依次是徐辉祖、常升、傅友德、长福等人。台下两万多人的军队迅速的已经列成了四个方阵,经过半年的训练,在精神面貌上,护卫军远强于府军前卫,两个步兵方阵和一个骑兵方阵,共计一万五千人,却鸦雀无声;府军前卫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差不多,但能感觉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所有的步兵都换装了新的铠甲,骑兵增加了护腿、护臂、护心镜和头盔,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时辰一到,瞿能、耿璇、吴升、郭钥、宋晟、刘凌峰飞驰到主席台前,翻身下马,躬身施礼,瞿能道:“护卫军已列队完毕,请殿下指示。”刘凌峰道:“府军前卫已经列队完毕,请殿下指示。”

朱允炆挥挥手,道:“将军启程吧,一路辛苦。”

“末将遵命。”

瞿能和刘凌峰一挥手,护卫军在前,府军前卫在后,四个方阵立刻变成四列纵队,形成一条长龙,逶迤向西北而去。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道:“将军,此去西北,路途遥远,一路保重。孤在京中等候你的好消息。”

徐辉祖领命,和瞿能等人向皇太孙告别,纵马而去。

高台上的人看着大军远去,各有所思。朱允炆心里非常激动,这只他投入大量心血打造的军队,终于亮相了,他有自信,这只军队优于现存的半农半耕的大明军队,现在他需要做的是让其接受战火的洗礼,让其更加坚强;剩下要做的就是要增加其数量,逐步替换现有的军队就可以了。

武学还剩下一些学生,没有去陕西,大多是要回原籍的军官,看着同学们远去,心里百味杂陈。张辅看着王度带着谭远等人远去,心里不由得有些伤感,想起昨天王度问自己,到底怎么决定,自己说要等待父亲的消息,王度叹息一声,就走了。直到现在,自己才明白到底自己错过了什么......

长福回到宫中,向朱元璋做了汇报,当汇报到护军的军容时,朱元璋略有所思,等听完汇报时,朱元璋点头示意知道了。过了一会儿,朱元璋在院里散着步,望向了东华门方向,他知道允炆现在应该在那里批阅奏章,自己的孙子越来越成熟了,做事情越来越有目的性了。老皇帝明白孙子派人去陕西的目的,但是他没有阻止,因为这是一个储君应该做的。只是他现在对自己的孙儿也有了忌惮,在创建武学时,自己亲自去了,但这次护军出征,自己没有去,因为那里都是允炆的心腹。虽然他相信允炆不会做出忤逆之举,但一辈子的谨慎让他只是派了长福去观察一下。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也许自己的棣儿也有些用处,间接威胁着允炆,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唉,朱元璋长叹一声,果然是天家无亲情啊。

北平,燕王府。

长史葛城收到了京师来的信件,想了一下,叫过一个卫士,道:“陈山,你带着这封信出古北口,把信交给王爷。”陈山领命而去。

古北口长城,地处燕山山脉,位于蟠龙、卧虎两山南面的浅山丘陵区,地势险要,在山海关和居庸关的中端,自古为幽州锁阴要地。出了古北口就是一片平原,明朝在哈喇河套附近建立了宜兴守御千户所,当陈山赶到宜兴时,听守御千户赵志说,王爷带着亲卫骑兵往柳河、滦河方向去了,今晚可能会在滦河边过夜。陈山赶紧带着信件往滦河赶去。

滦河边,燕王朱棣正指挥着麾下的五千骑兵进行骑射训练。当陈山赶到河边时,极目望去,远处天边驶来大队的黑甲铁骑,苍凉的号角声中,铁骑如同蝗虫一般,将草原染上了黑色,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让大地都震动起来,陈山感觉自己面临着排山倒海的海浪的冲击,胯下的战马也不安的躁动起来。在距离陈山五十米的地方,号角声起,铁骑突然转向,绕过陈山,然后铁骑合围,将陈山包围在中间。

“哈哈,陈山,你来了?”燕王朱棣从战阵中冲了出来,他身穿黑衣黑甲,披着红色的披风,胯下枣红马,远远看去,如同一团火一般。陈山赶紧滚鞍下马:“王爷,卑职受葛长史之命送一封信来。”

朱棣拆开信件,在马上看了一眼,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一挥手:“传令下去,立刻返回北平。”背后的铁骑立刻换马,往古北口奔去。

傍晚,燕王返回了北平,一边进王府一边吩咐葛城:“一会儿道衍大师来了,让他直接到偏厅议事。”

朱棣在进北平之前,就让陈山去通知道衍了,所以朱棣刚坐下不久,道衍就推门进来了,看着燕王的神色,道:“王爷,怎么了,出事了?”

朱棣把一封信扔过来,道:“允炆竟然给我来了这么一手。大师请看,该如何应对?”

道衍看了一下,原来是张辅的书信,沉思了一下,道:“王爷,把张辅所有的书信都拿过来,老衲要仔细看一下。”

等把所有的信看完,天已经完全黑了,道衍收齐所有的信,慢慢说道:“王爷,派人去把张玉叫来吧。”

朱棣点了点头,让人去传张玉了,然后问道:“大师,这次我这个侄子想要张辅,顺便把张玉也要走,这个很难处理。”

“为何?”道衍笑道。

“大师,这次事情是个信号,如果本王同意,那么允炆想调谁就调谁,本王的得力部下岂不是就空了啊?如果本王不同意,代表着孤有自立之心,允炆肯定会防备我的。”

道衍想了想道:“王爷言重了,不至于到如此地位,即使皇太孙调走再多的人,北疆还是会听从王爷号令的,北疆亲近王爷的将领不知道有多少,况且皇太孙不会这么做,如果他将北疆所有的将领都调走,就会毁掉北疆防线;而且大规模调离,肯定会造成人人自危,会让北疆将领觉得皇太孙不信任他们,那就会有更多的人投向王爷。”

“所以,王爷可以让张玉调走,待王爷成就大业,再用他们不迟。即使王爷不同意调走,也没什么,理由上也说得过去,毕竟是王爷的护卫,王爷不同意也有情可原。”

朱棣苦笑了一声,道:“道衍大师,那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呢?”

“这个要看王爷了,起兵初期是最难的,主要看这个张玉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如果可以,就留下;如果不好说,就放走吧。”

朱棣想了想道:“大师,本王觉得允炆的优势太大,有朝廷的名义,调动将领,易如反掌,本王是不是昏了头了,非要造反。”

“王爷是不是觉得朝廷很得民心,怕自己没人支持?”

“是的。”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其实只是一句粉饰太平之语,想辽、金、蒙古何尝得民心,为何也能南面称皇呢?”

“......”

道衍站起来看着燕王道:“老衲只知天意,不知民心。”

朱棣思索了一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让人叫张玉进来。片刻之后,张玉走了进来,向燕王见礼,朱棣让他坐下,把张辅的信扔到张玉面前,张玉拿起信来看了一遍,忽然面色发白,跪倒在地:“王爷,世美为北元逃人,自归王爷以来,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文弼也一样,我张家誓死效忠王爷。”

朱棣道:“如今皇太孙看重文弼,答应将你调到西北去,升任卫指挥使,你可愿意?”

“末将不愿意,末将愿追随王爷,建立大业。”

“大业?本王富贵已极,还能有什么大业?”

张玉愣住了,踌躇着不敢说话,不过他不说话,朱棣也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如有万钧,压的张玉喘不过气来。良久,张玉喘着粗气道:“王爷,末将,末将......愿推王爷为皇......”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朱棣一拍桌子:“大胆,张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反?”

最难的话说出来之后,似乎张玉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王爷,末将赤胆忠心,此生效忠王爷,至死不渝。”

朱棣站了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到了张玉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美,即使本王要起事,也未必会成功啊。你岂不是要被抄家灭门?”

“末将认为殿下雄才大略,用兵如神,加之殿下多年经营,一定可以成功。”

朱棣又踱了几步,走到主位坐下,盯着张玉看了好久,道:“世美,你给文弼回信吧,把意思说清楚,不过要注意措辞,这封信很可能会被皇太孙看到。”

“遵命,王爷,末将这就去办,写完之后,交到王爷这里。”

“好的,你出去吧。”

张玉出去之后,屋里再次沉默。

朱棣过了一会儿道:“大师,允炆这次试探,有了效果,本王有些不安。”

道衍笑了笑道:“王爷,不必惊慌,今上不会让皇太孙动王爷的,待皇上离世,那时候就是王爷大展宏图的时候。”

“不过,在老衲看来,皇太孙的表现和传闻不同,并非不谙世事的书生,对于齐泰等人虽然重用,但并没有倚为心腹,而且又保下了傅友德,虽然没有重用,但这个人在皇太孙登基后,可能会给王爷造成很大的麻烦。”

“是啊,”朱棣感慨道:“最近配装给北疆的头盔、护心镜等装备,据说是允炆的手笔。本王试过了,确实好用,所以本王也有些不安啊。”

数日后,齐泰派人送信给朱允炆,朱允炆打开看了一眼,不由的叹了口气,看来燕王叔还是不死心啊。放下书信,走到院子里,微风吹过脸庞,带着一阵阵湿气,似乎又要下雨了,也许将来还是要有一战啊。

第六十五章 卫所,卫所

徐辉祖去陕西后,基于各方面的考虑,经朱元璋同意,朱允炆决定对武学官员、教员进行了大调整,齐泰任兵部左侍郎,何福任平羌将军,沐晟任后军左都督,铁铉任山东参政。综合了茹瑺、齐泰、铁铉、黄子澄等人的意见,决定让山东左参政陈迪担任武司业,左佥都御史景清为文司业,大理寺司务暴昭为主簿,密云卫指挥使平安任骑兵教官,山东济南卫指挥使盛庸为火器教官,大同卫指挥使陈质任步兵教官。这些人里朱允炆知道的只有盛庸和平安,所以朱允炆便召集这些人进行了面谈,比较满意,不由得感慨,开国之初,贵族还没有腐朽,平民也追求上进,所以文武双全的极多。另外由于武学的级别较低,陈迪、景清和暴昭的俸禄都有些下降,所以朱允炆征得朱元璋的同意,保留了他们的原有品级和俸禄,至于武学的职位评级,朱允炆无法调整,因为国子监的级别就是如此。

朱允炆经过这两天处理政事,逐渐明白维护如此大的一个帝国是多么的困难,工业水平的落后导致没有汽车等交通工具,也没有电报、电话等远程通讯的手段,从帝都传往北部的诏令,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往复,所以不得不给边疆将士充分授权,但这又让京师的皇帝担心边疆将士拥兵自重;再者西北缺水,粮食产量很低,在靠人力、畜力和原始道路的情况下,粮食运输也非常困难,所以自从唐以后,由于水土流失严重,关中无法建都,自然也失去了对西北支援的能力,导致五代以后,西北沦入胡人之手。大明建立,虽然努力拓边,但是也仅到嘉峪关而已,离汉朝的玉门关、阳光相隔有千里之遥。

所以朱允炆能想到的办法,分两步走,一是提高粮食产量,二就是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解决办法就是保持水土,引进良种,使用化肥,发展火器,还有就是研究蒸汽机等等......

朱允炆最近花了大量的时间在工学院,让他们用水利器械来碾碎矿石,生产化肥,让农学院进行测试;再有就是召集一群纺织匠户,让他们研究效率更高的纺纱、织布的机器;最后是兵棋方面,让火器工匠研究最原始的火炮和手榴弹,好在手榴弹比较容易制造,已经基本定型,火炮也在逐步实验。为此朱允炆专门指定了工作条例,给工匠极大的自主性,并提供重奖,王全这个工学院院长也逐渐找到了感觉,做事情越来越顺,工学院的人员也越来越多,从各地迁入大量的匠户,导致工部尚书严震直都有些不满,不过好在朱允炆承诺工学院的成果优先提供给工部,严震直才满意而去。

过了十几天,朱允炆在批阅奏折时,发现了兵部撰写的关于府兵和卫所的资料,待批阅完紧急的奏折之后,拿起这个资料详细的看了一下,发现写的很详细,唐府兵的资料主要来自新旧唐书的兵志,还有南宋陈傅良的《历代兵制》,卫所也总结是最近的资料。朱允炆看了三遍,对府兵制和卫所有了大致的了解......

府兵制度,起于西魏而盛于唐,起源于游牧民族的出则为兵,入则为民的传统,当鲜卑人入主中原后,鲜卑人逐渐成为府兵,所谓府兵,就是隶属于军府的士兵。随着战争的升级和鲜卑人数量的减少,汉人也逐渐成为府兵,到隋、唐,府兵成为正式的军事制度。唐时,在关内外设六百三十四折冲府,关内道多达二百六十一府,上府兵1200人、中府兵1000人、下府兵800人,全国府兵共计60余万人,府兵从农民中选出,授以田亩,二十岁到六十岁服役,免除所有赋税,平时务农,战时出征,但武器、战马和衣食要自备。这种制度的优点是国家军费负担很轻,且将兵分离,没有拥兵自重的问题。

但府兵制也存在很多问题,府兵制以游牧民族的兵制为蓝本,所以和强盗差不多,如果出征没有获胜,得不到赏赐,或者出征时间太长会导致缴获相对减少,那么府兵就会越来越穷困,进而影响府兵的斗志和战斗力,如果战死的府兵太多,会让农人望而却步,无法补充府兵。所以府兵制在国家整体战略转攻为守时,就会出现问题,防守时需要大量的士兵,服役时间过长,且没有缴获和赏赐,这些特征都是和府兵制矛盾的。所以在唐朝中期之后,府兵制就崩溃了,代替为募兵制。

本朝的卫所制并不是首创,起源于元朝的卫所制,元朝以抢掠起家,所以让汉人以半奴隶的方式进行屯田,便于迅速恢复生产和满足蒙古贵族的享乐。当洪武帝驱除元兵后,获得了大量的卫所土地,并且长期战乱,地广人稀,所以大军占领土地之后,往往让军队就地屯田,建立卫所。在边疆更是如此,所以卫所遍布大明。在洪武二十六年,内外卫三百二十九个,按编制每个卫所为5600人,全国卫所兵为一百五十万左右,平均每个卫所兵年俸十八石左右,所以全国军队俸禄共需要2700万石。而同年夏税、秋税的数量在白米2500万石、麦子470万石、绢28.8万匹。目前卫所兵的俸禄基本能够自给,少量靠地方补助,但是一旦卫所出现问题,庞大的军饷会耗尽国家的岁入。

卫所制本身来说,要强于府兵制,首先也没有拥兵自重之患,其次对于边疆地区的控制要强于唐朝,但是由于士兵负担较重,所以逃兵甚多,卫所屯田的产出必然会不稳定。而且卫所是世袭的,世袭这东西其实是很不靠谱的,老子能打仗,儿子未必能打仗,所以卫所的战斗力必然是逐步下降的。而且这个卫所世袭让朱允炆想起了土司的农奴制,军队是一个上下级森严的组织,如果士兵随时随地受军官控制,那么和奴隶有什么区别呢?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卫所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崩溃的吧。

朱允炆合上兵部的奏折,觉得卫所是必然要改革的,卫所铸就了大明的辉煌,在人口稀少的情况下,完成了帝国的统一和战后的重建,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吏治的腐败,必然会出现问题,自己需要做的是逐步进行,首先改善军户的生活,然后逐步废除卫所。但是在这个时候做这个是不太适合的,得解决了朱棣才行。

朱允炆还想起了一个问题,军户制相对降低了士兵的自主权,军官的权力相对增加了,这会导致士兵的逃亡和奴隶化,还会导致军官的腐化和堕落,所以在明朝后期,军官的素质迅速下降,被文官瞧不起,并玩弄于鼓掌之间。

第六十六章 途中

大明朝的洪武皇帝虽然是泥腿子出身,但雄才伟略也不逊于秦皇汉武。在征服全国的过程中,在前朝道路的基础上,遣大将主持修缮道路,如洪武二十三年,遣凤翔侯张龙往云南置驿传,洪武二十五年,命普定侯陈桓往陕西修连云栈入四川,都督王成往贵州平险阻,沿沟涧架桥梁,以通道路,同时鼓励边疆少数民族修路,以通内外,如洪武十七年,贵州都督马晔鞭打摄贵州宣慰使司的奢香夫人,夫人进京告状,愿意修路开西鄙,朱元璋召回马晔处死,奢香夫人则开龙场九驿以报明廷,大大缓解了西南的交通状况,受到朱元璋的大力表彰,奢香夫人也成为后世有名的巾帼英雄。后世著名的心学创始人王阳明就曾在龙场驿站待过一段时间,在此他大彻大悟,创立心学。

徐辉祖一行人顺着宽达十丈的驿路北上,正是阳春三月,春光烂漫,行军的也都是年轻人,一出京师,大家都兴高采烈,但走了三天之后,慢慢士气就低落了。每天都是行军,有些枯燥,虽然护卫军军纪严明,但毕竟没出过远门,看着脚下的土地从红色变成黄色,经过一个个村镇,有时候言语也不通,大家的精神变的越来越差。不过好在正处于开国初期,吏治清明,各地卫所、官府的补给送的都很及时,饮食、酒肉都不缺,所以经过十多天后,进入河南境内,大家的情绪就比较稳定了。这个时候就看出太孙护卫军的强项了,每天顶盔贯甲,队列齐整,匀速前进,不急不躁,精神面貌保持的很好;府军前卫比较之下,就慢慢有些散漫了,甲胄也不整齐,武器也随便放,不仅如此,看着整齐的护卫军甚至还有了一些怪话。徐辉祖以前带的都是府军前卫这类军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这次带了护卫军一起走,就觉得府军前卫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有时候就训斥了刘凌峰几句。刘凌峰也没办法,回去召集大家,发狠话让大家向护卫军学习,精神一点,但却没什么作用,早上起来还好,不到中午队列就散漫了。

王度是护卫军的参谋长,在行军途中,经常带着参谋勘测地形,研究战略,好在他们都配备了马匹,相对来说要轻松一些。王度每天晚上都会写行军笔记,整理归档,晚上还经常巡视军营,发现问题就会记下来,然后在每天军议中提出来,如果瞿能、耿璇、郭钥、吴升、宋瑄等人同意就形成新的条例,这也是朱允炆的要求,所以护卫军从京城出来之后,每天都在改进。这一点徐辉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天晚上,刚宿营下来,王度正在整理行军笔记,突然门帘一挑,进来一个人。王度抬头一看,赶紧站起来,抱拳道:“国公大人,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徐辉祖笑了笑道:“马上要到开封了,本将一路上有不少感慨,今天无事,就找王参谋长聊聊。”

王度把纸笔收好,坐下道:“国公大人,想聊什么呢?子中知无不言。”

“呵呵,王大人,本将观察了一路,发现护卫军确实和其他军队不同,请问这是怎么训练的?是殿下的主意吗?”

“大人,基本都是殿下的主意,我们只是执行而已,不过殿下也不固执,有不合时宜的我们指出来,殿下也会修改。”

“能说说你们的训练过程吗?”

“哦,很正常,是这样的......”

听完王度的讲述,徐辉祖若有所思,道:“就是这么简单?衣食住行严格要求,就能训练出这样的士兵?”

“也不尽然,还需要其他的体能、队列训练啊。”

“这确实不错,只是你们训练五天,才休息两天,强度太大了,军饷够了吗?”

王度笑了笑道:“护卫军军饷按照上十二卫的标准,不过还是不够,剩余的殿下补充。”

“什么?殿下从自己的俸禄里出?皇上知道吗?”

“呵呵,皇上知道,至于殿下从哪里出的钱,国公大人还是去问殿下吧,子中就不说了。”

徐辉祖想了想道:“殿下是否对现有军制不满?”

“这个子中不知,但殿下深谋远虑、居安思危,可能会做一些微调吧。”

“王大人,你作为殿下心腹,一定要劝劝殿下,军制之事甚大,会动摇大明国本,不能轻动啊。”

王度看了看徐辉祖着急的样子,笑道:“将军放心,在子中看来,殿下少年老成,非常谨慎,不会大动干戈。殿下非常器重国公大人,到时候还要国公大人多多襄助殿下才是。”

“殿下乃大明储君,末将效忠殿下,绝无二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度问道:“国公大人,我们还有多久到西安府啊?”

徐辉祖笑道:“王大人,这一路上的行程不是按照你们制定的路线行军吗?我们走的京师到河南的驿路,等过了开封,再走陕西驿路,经陕州、华州,就到西安府了。不过我们要在开封至少停留一天,觐见周王,这是大明觐见亲王之礼,万万不能忽略。所以我们大约再过十二天就能到西安府了,皇上定下的日期是一个月,我们富富有余,不用担心。”

王度道:“我大明的驿路修的真好啊,道宽十丈,行军和商旅都非常方便啊。”

徐辉祖一拱手道:“这都是皇上英明,大明洪福啊。对了,你们的辎重营带了一千多辆大车,都带着些什么啊?”

王度看着徐辉祖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就笑着挥手让护卫过来,出去取了几样东西,放到桌案上,道:“国公大人,就是这些东西。”

徐辉祖看了桌子上的东西,是一个陶罐、两个袋子,拿起陶罐发现是密封的,晃了晃能听到水声,面袋打开之后,分别装着絮状物和粉末,闻了闻,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恍然大悟道:“王大人,本将明白了,这个似乎是面食,这个好像是牛肉粉。”

王度微笑着,拿过工具打开了陶罐,将里面的东西倒到桌上的盘子里,道:“国公大人,请看,这个叫罐头,是把肉、鱼煮熟之后,用陶罐密封之后,可以保存3个月以上,来,大人,你尝一下。”

徐辉祖拿过筷子尝了尝,感觉应该加了盐和糖,味道还不错,闭上眼睛品味了一会儿,道:“王大人,这个罐头这不错啊,现在不算什么,但如果出征时能吃到这个,真是人间美味啊。这个如何制作啊?麻烦吗?”

“不难,其实就是把食物煮熟,然后用罐头密封而已,而且还有多种口味,水果、蔬菜、鱼都可以做,在后面的大车上都有,如果国公大人感兴趣,我一会儿让从人给大人送过去。”

“好的,如此多谢王大人了。那么这两个呢?”

“这个叫炒面,是把多种粮食,炒熟后碾碎,加上盐、糖等调料即可,如果饿了,可以直接抓一把吃,也可以泡水喝,虽然味道不是很好,但可以裹腹;这个叫肉松,是取法蒙古人的军粮,在大明北疆的军队中也有配备,但这个制作的更好,味道更佳。这些东西都是熟食,行军中可以不用举火,直接食用。”

徐辉祖把炒面、肉松都尝了一下,道:“王大人,护卫军的配备很精良啊,盔甲精良,还配备丈二的精钢枪,骑兵的战刀也锋利无比,再加上这些给养,殿下真是胸怀远大啊。”

“国公大人,殿下雄才伟略,实乃大明之福,我们之幸啊,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殿下的设计,子中也渍渍称奇,不知道殿下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也许是天纵奇才吧。”

“恩,王大人,这些东西配备其他军队了吗?”

“还没有,按照殿下的意思,是要先试验一下效果如何,如果没什么问题,会逐步配备边军。”

“好的,本将明白了,如此多谢王大人了,请王大人一会儿给本将送一些这些东西,我要再尝一下。”

“没问题,一会儿就给大人送过去。送大人。”

徐辉祖回去的路上,感觉有些震惊,殿下为了护军投入了这么多心血,看来其志不小啊,虽然在兵棋推演时,殿下有肃清沙漠的志向,但自己只是以为是少年大言,没想到自己出京这段时间,殿下已经训练了自己的护军,并配备了精良的装备,看来殿下没有说谎,一直在逐步准备这些东西,而这些对于我们这些军人来说,真是好消息啊。想到这里,不由得高兴起来,脚步轻松的回到自己的大帐。

王度看着徐辉祖的背影,吩咐人把东西给魏国公送过去,然后开心的笑了起来,魏国公看来也被震撼了啊,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第六十七章 开封,周王

开封古称大梁、汴梁、汴京,曾经是战国时魏国的首都,后在五代时开始成为整个帝国的首都,后梁、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北宋均定都于此。本来建都中原,首选洛阳,但是由于唐末战乱,洛阳漕运淤积无法使用,故这些短命的朝代多选择定都开封。但开封无险可守,不像洛阳一样有群山大河阻隔,所以敌人一旦度过黄河,开封很容易陷落,后梁和后唐争锋时,李嗣源渡过黄河后,奇袭汴梁,后唐遂亡;女真南侵,北宋军备松弛,黄河天险不守,故迅速亡国。洪武元年开封升格为北京,因当时尚未恢复北平,朱元璋也信心不足,没想到蒙古人不堪一击,故洪武十一年取消了“北京”之号,洪武十四年封其五子朱橚为周王,建藩于此。

徐辉祖一行人到达开封城时,时间已经进入三月底,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等来到近前,大家都为开封城的雄伟而震惊。开封城周围20里,高三丈五尺,厚二丈一尺,护城河深一丈、宽五丈。周王府是在金元故宫的遗址上修缮的,南是午门,东是东华门,西是西华门,北是后宰门,坐拥如此规模的王府和开封雄城,加之坐落于中原,周王朱橚久而久之就变得雄心万丈,有些不安分,其王妃是宋国公冯胜的女儿,在洪武二十年冯胜被贬斥凤阳居住后,朱橚竟然偷偷的于洪武二十二年去凤阳探望自己的岳父,不能不让人佩服朱橚的胆子。朱元璋闻讯大怒,要将朱橚贬去云南,后由于太子朱标的苦苦哀求,置朱橚于京师,洪武二十四年才回到开封。徐辉祖将军队停在城外,带着瞿能、耿璇、王度、郭钥、吴升、宋瑄等人进城觐见周王。

进了开封城,城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丝毫不逊于京师。大家不由得东张西望,观看开封的风景。一行人前呼后拥,卫士在前面开路,行人自然急忙避让,很快就来到了周王府。徐辉祖命人向王府门口的卫士递送了帖子,求见周王,然后众人就在门外等候。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府门大开,由于徐辉祖是钦差身份,所以众人沿正门进入王府。王府非常的深邃,众人跟着王府的管事太监七拐八弯,才到达银安殿。看到周王在银安殿上端坐,众人下跪施礼。周王今天35岁,神采奕奕,面容清瘦,眼睛炯炯有神,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待众人施礼完毕,落座之后,周王命人摆上酒席,然后问起来意,徐辉祖说了去陕西节制军马之事。

周王不由得擦拭眼泪:“太子哥哥过世未久,现在二哥也走了,本王万分哀痛,想起小时候哥哥们的爱护,恨不得以身相待,呜哇......”说着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赶紧下跪,也面带哀容,嚎啕大哭。

良久,周王用袍袖拭了拭眼睛,道:“孤失态了,大家坐吧。”

“谢王爷。”

“诸位大人,本王只认识魏国公,其他人不太熟,请自我介绍一下,本王也想认识诸位英才。”

众人连忙起来自我介绍。

......

待介绍到王度时,周王微微皱眉道:“参谋长,是什么意思?”

“回王爷,这是太孙殿下设计的职位,就是为主帅出谋划策的意思啊。”

“哦,本王明白了,你就是太孙殿下的智囊啊,失敬失敬,王大人,本王有礼了。”

王度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面色不变道:“回王爷,臣本是东宫伴读,蒙太孙殿下恩宠,在护卫军中任职,智囊不敢当,只是尽本分而已。”

“尽本分而已,好,这个话说得好,哈哈哈,”说着周王举起手里的酒杯,道:“那本王敬子中一杯,本王也是性情中人,喜欢交朋友,尤其喜欢结识奇人异士,来,大家干一杯。”

“谢王爷。”王度和众人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等到耿璇介绍时,周王哈哈大笑道:“江都郡主是本王的侄女,你是本王侄女的仪宾,那就是一家人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叫本王一声王叔吧。”

耿璇道:“微臣不敢僭越,不过江都郡主知道微臣会来开封,特令臣带了礼物,请王爷笑纳。”说着,命人抬出一个大箱子,放在殿中。

周王哈哈大笑,用手指着耿璇道:“唉,本王和你父亲长兴侯也是熟识,又和你有亲戚关系,你就不要如此拘谨了。对了,把箱子打开,本王要看看,侄女送来了什么礼物。”

旁边的太监赶紧打开箱子,箱子一打开,满堂皆惊,竟然是一面一人多高的镜子,周王也大喜。耿璇走到箱子旁边,指导太监把镜子拿出来。等立在地上,大家才发现镜子边镶着金边,且可以转动,原来后面带了一个支架。周王不由得搓了搓手掌,道:“这个太贵重了啊,听说在京师流行这个,价值万金,开封虽然也有,本王也买过,但是比这个小多了,这个有一人多高啊,太贵重了,太贵重了。侄女婿,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次听说微臣要来见王爷,江都郡主去求了皇太孙殿下,要来了这个镜子,特意来孝顺王爷和王妃的。”

周王砸吧砸吧牙花子,道:“这确实不错,可惜只有一个,本王和王妃可怎么用啊?”

“这个,”耿璇也愣住了,心说这种奇珍王爷还想要两个,我家里都没有啊,不过还是道:“王爷,待臣回去,会禀明郡主,有机会给王爷再送一个来。”

“好,好,说定了啊,来,把镜子送到王妃那边,就说是江都郡主送的。”

太监领命抬着箱子离去,当镜子放到箱子里时,周围不由得想起了若有若无的叹息,大家都想要,可惜没有福分啊。

耿璇继续让人抬上来一个小箱子,周王让当场打开,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玻璃杯,一共8只,四只透明和四只淡红透明的杯子,周王也很高兴,不过看过了镜子之后,震撼就没那么大了。周王当场让人把自己的杯子换成玻璃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不由得哈哈大笑。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众人告退,周王把耿璇留了下来,让其他人回来,说晚上要有家宴,耿璇一定要参加,耿璇无奈,只好留了下来,其他人拜别周王,在开封城里逛了逛就回城外的军营了。

晚上,周王果然办了场家宴,正妃冯氏、侧妃杨氏都出席了,嫡长子朱有炖、嫡次子朱有爋、庶三子朱有烜都出席了,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其他的孩子太小了,就没有上席。席上周王非常的热情,也很会调节气氛,让耿璇感觉不是那么拘束。酒席宴后,冯氏、杨氏带着王子们就离开了,周王让耿璇到他的书房一叙,耿璇领命。

待二人在书房落座,周王屏退众人,走到耿璇面前,双膝跪倒,吓的耿璇一下子蹦起来,赶紧扶起周王:“王爷,这是干什么啊,耿璇万死啊。”

周王还坚持要下跪:“耿璇,你是本王的亲戚,本王有事相托,请您一定要答应啊。”

耿璇急的汗都下来了,道:“王爷,有什么事情您说啊,只要耿璇能办到的,定不推辞。”

周王站了起来,搬了把椅子在耿璇面前坐下,抱拳道:“耿璇,本王虽贵为亲王,但也有为难之处啊。”

耿璇有些无可奈何:“王爷,请言明吧。”

“耿璇,本王性情中人,和王妃非常恩爱,发誓生同衾死同穴。但是王妃的父亲是宋国公,但开国老将大多故去,现在只有宋国公、颖国公、长兴侯和武定侯等寥寥几人了,王妃日夜哭泣,希望本王保护宋国公,让他能够安度晚年,可本王也没有办法,前两年还因为私自探望宋国公,而险些被削除爵位。所以只能求你帮忙了。”

耿璇苦笑道:“王爷,您和宋国公何等人物,我一个小人物,能有什么办法。”

“不然,本王发现允炆是能说得上的话的人,你父亲长兴侯和武定侯郭英多次有惊无险,不能说没有允炆的功劳;颖国公目前也被安顿在武学,虽不再领兵,但应该安全无虞了。但是本王的岳父,宋国公却度日如年,偶尔和王妃通信,虽没有明说,但每次王妃都愁眉不展,本王看了万分痛心,不知如何才能解除王妃的忧愁。苍天有眼,耿璇今天来了,所以本王求你帮个忙。”

“既然太孙殿下能帮上忙,王爷何不直接求助于殿下?”

周王苦笑一声,道:“藩王无故不得入京,而且本王也不敢写信,锦衣卫无孔不入,如果落到父皇手里,恐怕会认为本王和岳父勾结,那么岳父死定了,本王也可能被废为庶人。你现在既是允炆的妹夫,还是他的心腹,所以才想请你给皇太孙传个口信。”

“这个,”耿璇才明白周王的打算,心说这个事情可大可小,我该怎么回答呢?

看着耿璇的为难之色,周王“扑通”的跪在耿璇面前,耿璇赶紧去扶,这次周王死活也不起来了,不得已,道:“好,我答应王爷,王爷快起来。”

周王大喜,拱手道:“请转告太孙殿下,岳父已经老迈,本王只是不想王妃终日啼哭而已。另外本王和岳父会誓死效忠殿下,绝无二心。”

耿璇苦笑着道:“王爷,卑职只保证传话,其他的得看殿下的意思了。”

“本王相信殿下一定可以的,拜托了。”

周王本要留耿璇宿在王府,但耿璇坚持要回到军营,周王只好同意。不过耿璇临走时,周王送了他一箱子金银珠宝,说是买镜子的钱,耿璇不敢收,甚至说如果让他收礼,那就不传话了,结果周王当着从人的面,又要下跪,耿璇不得已,只好收下,带领从人回到城外军营。

第六十八章 冯胜?傅友德?

王府的管事拿着周王府的令牌,叫开了开封城门,把耿璇等人送到城外军营,然后见了徐辉祖,问地方官的补给是否足够,是否需要补充,还问何时开拔,徐辉祖告诉管事的,明日早上开拔,今天已经和王爷禀报过了。

第二天早上,军队刚要开拔,周王府的管事进来说周王就在外面,众人赶紧迎接,发现周王带来了一批新的补给,众人谢过周王。周王足足送了大军有五里路,才依依告别。徐辉祖等人回头看去,发现周王一行人依然在路边看着大军,王度不由得有些感动的说道:“周王真是贤王啊,爱兵如子,待人真诚热情,风姿雄伟,有王者风范啊。”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周王看着远去的大军,长叹了一声,回头道:“刘先生,跟本王上马车,回城。”

两人上了马车,周王却没有立即说话,待马车行进了一段时间,才道:“刘先生,昨天送给养你去了,今天你也来了,你怎么看太孙的护卫军?”

刘先生是个白面儒生,大约四十岁左右,头戴儒纶巾,下颌三绺长须,一副仙风道骨的风范。他姓刘名山,字逢仙,山东蓬莱人,是周王府的教习先生。刘逢仙想了想道:“王爷,昨天臣为这只军队送过两次给养,中午一次、晚上一次,臣发现太孙护卫军与众不同。”

“有何不同?”

“殿下,护卫军有专门的炊事兵,负责做饭,到了吃饭时间,护卫军会依次排队领饭吃,饭菜也非常丰盛,有肉、有菜,我们送的给养还有些不够呢,后来护卫军还拿出了一种叫罐头的东西吃。所以臣今天让殿下要了几个罐头,就放在后面的车上。”

“哦,对了,”朱橚让人把罐头拿到车上来,打开之后,发现是里面是苹果和梨,吃了几口,道:“这味道还不错啊,士兵们都吃这个,允炆好奢侈啊。”

“殿下,这个不是重点,如今这个时节,苹果和梨是多金贵的东西啊,但这里罐头却有,臣怀疑这个能放置很长时间,搞不好是去年冬天做好储存起来的。”

朱橚楞了一下,让人把其他几个罐头打开,发现有鱼、有肉,待想明白之后,沉下脸来:“看来允炆对护卫军下了很大功夫啊,父皇太偏心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刘逢仙继续道:“这个倒还好说,王爷注意到了吗?护卫军无论骑兵还是步兵,列阵整齐,精神抖擞,比府军前卫还要好一些,听说护卫军只训练了半年,所以给太孙殿下练兵的人,是练兵奇才。”

“再有昨天晚上,臣在军营外面观察了一阵子,发现熄灯之后,护卫军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府军前卫却喧闹了好久,快子时才安静下来。从这些地方判断,护卫军比府军前卫要精锐的多,进退如风,令行禁止,是一只强兵啊。”

“最后,臣发现护卫军的装备非常精良,像去年朝廷分配过来的精钢护腕护腿、头盔、护心镜,护卫军几乎个个都有。”

“啪”,朱橚拍了一下桌子:“父皇太偏心了,我们的护卫当成宝的东西,竟然允炆的护卫军每个小兵都有。”

刘逢仙苦笑不语,这种话不是他能接的。

朱橚发泄之后,道:“刘先生,咱们不说这个了,你觉得允炆能救下冯胜吗?”

刘逢仙踌躇了一下道:“王爷,这个臣也说不好,皇太孙是个宅心仁厚之人,其实他不应该保颖国公傅友德的,傅友德的女儿嫁给了晋王世子,现在是世子正妃,晋藩兵强马壮,如果有傅友德统领,搞不好有能力问鼎天下。本来臣以为颖国公、宋国公最近一两年,在皇上仙逝之前,必然会处理掉这两个人。”

“但没想到皇太孙硬插了一手,保了傅友德,皇上不能不考虑皇太孙的想法,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傅友德应该没事。所以臣的就忽发奇想,如果傅友德能活下来,那么皇上就不得不留下宋国公来牵制他,所以宋国公也可能逃过此劫。”

“所以这次耿璇过来,臣就建议王爷向其求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果皇太孙出手,宋国公就没问题了。”

“可是,”朱橚沉思道:“但是如果引起了允炆的警惕,硬要处理掉宋国公呢?”

“这个臣也想过,皇太孙应该需要有人来牵制傅友德,所以他对宋国公肯定也有拉拢的心思,再加上王爷的效忠,皇太孙必然如获至宝,只要他出手,皇上也无可奈何,这样宋国公就没有性命之忧。”

“希望如此吧,不枉本王的苦心谋划。”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朱橚突然喘了粗气,道:“如果今上仙逝,宋国公犹在,本王坐镇开封,是否有可能,有可能进一步呢?”

刘逢仙面无异色,思考了好一会儿,道:“王爷,这个臣想过,很难说。”

“为什么?”

“宋国公、颖国公都健在,如果颖国公忠于皇太孙,宋国公恐怕也无能为力,除非他忠于晋王,但那样子的话,天下必然是群雄逐鹿,王爷、晋王、燕王恐怕都有机会。”

“那怎么才能让颖国公忠于晋王呢?”

“这个不好说,不过王爷可以派人点一点晋王,只要晋王动了心思,那就成了一半了。”

朱橚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吃吃的笑出来:“本王这个允炆贤侄啊,真是自作聪明,父皇要为他扫平障碍,他却不肯,将来有苦头吃了。”

“刘先生,孤看护卫军的训练很好,你去查一下在本藩境内的武学学员,调进本王的护卫军,帮本王训练军队。这个事情你去安排一下。”

“是的,殿下。”

......

护卫军中。

耿璇和王度也坐在马车里,因为朱允炆说过,事情都要和王度商量,所以耿璇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度听了之后,刚开始有些震惊,继而沉思,最后微笑道:“耿兄,你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做呢?”

“子中兄,耿某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周王如此行事,我不得不答应下来,但我不知道会不是影响殿下的部署。”

王度沉吟道:“我也不知道殿下对宋国公是怎么安排的,但既然殿下保下了颖国公,就势必要保宋国公,这个应该不会给殿下造成困扰。”

“那你觉得殿下应该保下宋国公?”

“这个我也说不好,对了,耿兄,你对宋国公、颖国公怎么看?”

“恩......”耿璇沉吟了好久:“子中也不是外人,耿某就说几句心里话,他们两位战功赫赫,耿某作为长兴侯后人,是希望他们能够寿终正寝的。”

“呵呵,”王度笑了笑道:“耿兄是实在人,不过我们既然投身殿下,那么自然要一切以殿下为重。今天的事情给我提了一个醒,宋国公、颖国公都和藩王有亲,如果今上逝去,他们在京中举事,那就大势去也。”

耿璇思索了一下:“宋国公的女儿是周王妃,颖国公的女儿是......”

“是晋王世子正妃。”

耿璇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道:“殿下真是不容易啊,叔王虎视眈眈,宿将盘根错节,一步走错,就满盘皆输。今上可以镇得住这些人,但是今上逝去,可能会起变乱啊。”

“是啊,所以殿下才创立武学,笼络心腹,但是时间太短,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啊。”

“那你说怎么办啊?”

“我们只能建议,决定权在殿下手里,留下宋颖二公有好处也有坏处,不管殿下如何决定,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恩,听子中兄的。”

王度想了想道:“明天你派人把那箱珠宝送回公主府,让殿下的贴身侍卫张铁负责押运,对外宣扬是周王对于镜子的回赠。一会儿我们把事情告诉张铁,让他亲口告诉殿下,除此之外,不能告诉任何人,公主也不行。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只能有四个人我,你,张铁和殿下。”

“好的。”

过了一会儿,王度把张铁叫进来,给他口述了几句,让他带给殿下。张铁记住之后,就告辞出去,召集耿璇给他配备的人手,将周王送的珠宝送往京城。

第六十九章 陕西都司

历朝历代,元之版图可为亘古未有,明清鼎盛时期都号称远迈汉唐,可是无人敢说超越元朝。元朝本起自漠北,除南亚外,几乎占领了整个亚洲,如果不是窝阔台病逝,欧洲必然被拔都占领,同样如果不是蒙哥病逝,阿拉伯半岛也会被旭烈兀占领。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如果,那么蒙古人的铁蹄也许还会踏入非洲,想想都让人钦佩不已。元朝和之前入主中原游牧民族不同,虽入主中原,却仍奄有漠北。可以说元朝的版图超出了所有中国人的想象。坦白来说,中国在瓦解蒙古帝国中占了最重要一环,在蒙哥汗战死于合州(今重庆合川区)前,蒙古仍然是统一的帝国,蒙哥大汗的政令通行蒙古帝国,蒙古草原仍然是所有蒙古汗国的圣地,旭烈兀远征阿拉伯后,获取的战利品按照蒙哥的命令,已经开始向蒙古运送,听说蒙哥战死才停止。按蒙古祖制,蒙哥死后,应是蒙哥的幼弟阿里不哥继任大汗,可是忽必烈却于1260年自立为大汗,在战争中击败了阿里不哥,于1271年建立元朝,这距离成吉思汗统一草原刚过去了65年。此举破坏了蒙古帝国的传承制度,蒙古帝国的大汗需要库里台大会推选,所以蒙古宗王、那颜和重臣对大汗传承有极大的影响力,而忽必烈的做法却要让大汗自己指定继承人,而且忽必烈为争夺汗位,默许了钦察汗国、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伊尔汗国的自主权,除了伊尔汗国稍微恭顺一些之外,其他汗国离心离德,甚至出现了持续了30多年的海都之乱,海都之乱其实是蒙古贵族要求恢复库力台大会的法统的一次努力,可惜失败了。这次失败代表了蒙古帝国的崩溃,忽必烈能控制的只是中国本部和漠北草原,这是蒙古人的悲哀和丧钟,代表了蒙古人在长期的征服中被当地人所同化,分裂已经不可避免。

大明驱除元兵之后,在北方修建了长城,漠北仍然是蒙古人的乐园,在东北建立辽东都司,后在永乐年间建立了奴儿干都司,向南占领了云南贵州,西藏也名义上臣服于明朝,最大的区别在于西方。陕西都司与元朝的陕西行省类似,陕西行都司则只是元朝甘肃行省的一部分,西以嘉峪关为界,离玉门关有千里之遥。陕西行都司从名字可以看出,大明仍以此地为战区,希翼恢复元之甘肃行省。

相对来说,陕西都司较为和平,其北面临河套草原,处于山西的东胜、大宁等卫的遮蔽之下,西部由陕西行都司肃清河西走廊,东部、南部都是大明腹地。和开封一样,西安也为雄城,城高达三丈六尺。秦王府位于西安城的中心偏北的位置,规模和京师皇宫差不多,从这里可以看出在朱元璋心中,开封、西安都是备选的定都方案。相对来说,北平的燕王府则规模要小得多,也说明北平不在朱元璋的定都选择之中。

当徐辉祖一行人进入西安城时,已经是洪武二十八年四月初六了,老秦王已经下葬,吏部左侍郎郑沂已经代表朝廷册立了世子朱尚炳为新秦王。所以徐辉祖等人到承运殿觐见秦王。朱尚炳只有16岁,但接待众人略显傲慢,母妃邓氏(故宁河王邓愈之女)在旁边周旋,邓氏是秦王的次妃(正妃王氏是北元名将扩廓帖木儿的妹妹,扩廓帖木儿是汉人,本名王保保,秦王过世后被朱元璋下令殉葬)。觐见完毕后,秦王下令赐宴,众人拜谢。

徐辉祖一行人只带了少量侍卫住进城北的钦差行辕,大军驻守在城外,徐辉祖用钦差令牌召长期驻守陕西的长兴侯耿炳文来见。耿炳文当时正在宁夏卫巡视,五天后才赶到钦差行辕。耿炳文此时已经62岁,但仍然精神矍铄,他一生谨慎,以善守著称,不矝功伐能,故才能在洪武帝的血腥屠刀下活下来,此时面见后辈徐辉祖,仍然不失礼数,主动躬身行礼,见到自己的儿子耿璇只是点头示意,却无只言片语。

待众人见礼之后,徐辉祖将耿炳文请入内室,瞿能、耿璇和王度陪坐。徐辉祖首先说话:“耿老将军,此次末将奉皇上、太孙之命节制陕西军马,太孙担心秦王新丧,陕西起变乱,所以打算调整各卫指挥使,末将新来乍到,不了解情况,所以请老将军多多指教。”

耿炳文愣了一下,不由的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耿璇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一动,沉思了一下,走到陕西的地图前,用手点指道:“陕西都司幅员辽阔,北倚河套,西接陕西行都司,即远之甘肃行省。朝廷设立了21个卫所,有西安前后左右卫,以及延安卫、汉中卫、平凉卫、绥德卫、宁夏卫、庆阳卫、巩昌卫、临洮卫、兰州卫、秦州卫、岷州卫、河州卫、洮州卫、宁夏中护卫、甘州中护卫、安东中护卫、宁夏前卫,其中东部诸卫战事较少,如西安前后左右卫,而西部各卫多有战事,如庆阳卫、巩昌卫、临洮卫、兰州卫、秦州卫、岷州卫、河州卫、洮州卫,经常需要镇压当地蛮族,所以末将以为应该将东西部的卫指挥使对调,请钦差大人明察。”

徐辉祖看了看道:“耿老将军所言极是,本钦差觉得这个方法可以,你们呢?”

王度站起来拱手道:“耿老将军说的大原则没问题,我个人认为没问题,但是我建议不要调动太多的卫所,只要把西安周围的卫所调动即可,如把西安的前后左右卫的指挥使、同知、佥事和一些千户调往西部即可,其他卫所如果不重要可以不动。”

既然主线确定了,大家就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讨论了半个时辰基本就确定了,其实主要以耿炳文为主,其他人补充。最后徐辉祖写好奏章,盖上钦差大印后,先到秦王府,交给秦王过目,待秦王用印后,发往京城。

晚上,耿炳文府邸。

父子二人吃过饭后,屏退众人,在书房坐下。耿炳文看着耿璇道:“不错,精神多了,郡主对你好吗?”

“挺好的,郡主平易近人,并没有摆郡主架子,对母亲也很孝顺。”

“不错,太子殿下仁慈宽厚,家风淳朴,孩子,你很幸运啊。”

“呵呵,是啊,皇太孙殿下也是如此。”耿璇有些脸红道。

耿炳文站起来,把窗户检查了一遍,道:“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不过今天这个事情,我发现我错了。”

“今天的事情?”

“殿下趁秦王新立,对调陕西的卫指挥使,明显是削弱秦王对军队的控制,这不是欺负孤儿寡母吗?”耿炳文愤愤道,耿炳文长期在陕西,对秦王和世子还是有感情的,所以才如此说。

耿璇正色说:“父亲,此话孩儿不能苟同,作为储君和未来的皇帝,调整卫所军官是非常正常的,况且殿下也没有调整秦王的三护卫,我承认,殿下此举为了削弱秦王对军队的控制,但这样做可以减少秦王的野心,这才是皇家骨肉长久相处之道。”

耿炳文楞了一下,站起来敲了一下耿璇的脑袋:“小子,长大了啊,都敢和父亲顶嘴了啊。”顿了顿说道:“父亲不希望你太多的牵扯皇家的家务事。”

“儿子已经牵扯进来了,儿子是殿下的伴读,还是殿下妹妹的仪宾,还任太孙护卫军的指挥佥事,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只能往前走了。”耿璇苦笑着说道。

耿炳文点了点头,道:“这个倒是,父亲老了,耿家能否兴盛,还是要看你啊。对了,你经常在殿下身边,觉得殿下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这个啊,我想想,儿子第一次见殿下是任武学伴读时,当时殿下才16岁,和现在的秦王一样大。不过殿下天资聪慧,发明了军棋推演,儿子当时发现,殿下对战略的把握是儿子所远不及的。蓝玉案后,殿下创建了武学,在武学中进行的训练竟然是儿子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明天可以去城外看看护卫军训练,护卫军的百户以上的军官都是从武学里选出来的,训练方式和武学完全一样。儿子还记得武学开幕时殿下的讲话,还记得殿下的总结‘东海有倭寇,北山有蒙元,西疆有帖木儿,南有苔藓之疾。’武学学员大多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再之后,殿下在鸡鸣寺住了十天,之后再见殿下,发现殿下变的更加的内敛,不像以前那么焦躁和盲动了。”

“之后,殿下在武学遭到了刺杀,险些丧命,皇上震怒,要把武学所有人下狱,”说到这里,耿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当时儿子不在武学,但想起来就后怕。但殿下坚持不搞株连,后来锦衣卫查出了元凶,是白莲教所为,此事才告一段落。”

“再之后殿下创建了农学院和工学院,工学院短短时间做出了很多新东西,护军的装备都出自工学院,还有罐头、肉松等补给之物,儿子认为这些可以大大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总的来说,儿子认为殿下还是仁慈宽厚的,保下了武学学员和颖国公傅友德,另外虽然殿下对目前的形势洞若观火,但并不盲动,而是有步骤、有条不紊的逐步进行。”

耿炳文站起来,踱着步,思索着,过了一会儿,道:“璇儿,你说的父亲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有你说的这么详细。太孙殿下确实是难得的仁君,父亲只是担心,如果皇上离世,殿下会控制不住局面,也不知道皇上还能坚持几年,时间越长对殿下越有利。不过我们耿家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了。”

“儿子也有些担心这个,现在局势太复杂了。”

“好吧,就先这样子吧,明日父亲去城外看一下护卫军,希望如你所说吧。”

秦王府,偏厅。

桌子上摆着徐辉祖送来的奏折,新秦王朱尚炳和母妃邓氏坐在桌子边,朱尚炳有些愤怒,一挥手把奏折扫到地上,道:“母亲,你说,徐辉祖要干什么?父亲新丧,他来节制陕西军马,第一天就决定要调动如此多的指挥使,摆明了是要削夺秦王府的兵权。”

邓氏一身白色孝服,慢慢弯下腰,捡起奏折拂拭了一下,放在桌子上,慢慢道:“炳儿,我们没有选择,徐辉祖送这个奏折来,其实就是不怕你不同意。你父王刚刚过世,他的亲信将领都茫然无措,徐辉祖抓住这个机会,调动各卫指挥使,是最好的时机。母亲不得不佩服朝廷的远虑,徐辉祖不足为惧,但是其身后站着皇上,站着皇太孙殿下。”

“你是说皇上?他怎么会如此狠心呢?我是他孙子啊。”

“可是你父亲不是太子,你也不是皇太孙。”邓氏一字一句的说道。

“朱允炆------我和你不......”

朱尚炳刚说出口,“啪”,就被邓氏给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巴,朱尚炳捂着嘴巴,看着母亲道:“母亲,为什么打炳儿?”

邓氏用手指着他的脑门道:“太孙殿下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如果你父亲在,倒可以说两句,你和太孙殿下虽是同辈,但是地位却天渊之别。他现在只是储君,还没有能力废除秦王王爵,但废除你的王爵却轻而易举,你明白吗?”

朱尚炳吓得面如土色:“母亲,有那么严重吗?”

“你父亲刚刚病逝,徐辉祖就来了,还带着太孙护卫军来了,这明显是太孙殿下的意思,他要为继位做准备,要收回兵权了。你想要和太孙殿下顶着干吗?而且他既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就不怕你反对,如今你还要反对吗?”

朱尚炳楞了一下,坐到桌子前,拿起奏折看了一遍,道:“母亲,太孙殿下要对付我们吗?”

“不会的,你父王过世,秦王一系已不在殿下的眼里了,他的眼里会盯着晋王、燕王、周王等人了。而且殿下以仁孝宽厚著称,只要我们安分守己,就不会有事的。”

“好的,炳儿听母亲的,我用印了。”说着拿起秦王打印,盖了上去,然后看着邓氏,邓氏笑道:“赶紧给徐辉祖送过去吧,越早越好。”

“好的。”朱尚炳起身让人把奏折送往钦差行辕。

邓氏是开国名将邓愈的女儿,平时杀伐决断,秦王都让她三分,秦王的正妃王氏也不能压她一头,但今天却痛快的让步了,其实只是识时务而已。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邓氏心里默念:孩子,你父亲一去,秦王一系只能做个藩王了,既然如此,安分守己就好了。

徐辉祖收到奏折后,就发了出去,半个月后收到朝廷的批准回复。徐辉祖用钦差大令调这些指挥使前来西安,宣布换防命令。众人不敢违反朝廷诏令,领命而去,陕西遂安。

徐辉祖一行人向秦王拜别,开始巡视陕西各卫所,同时也离东胜卫越来越近了。

第七十章 允炆,你要大婚了!

端本宫,皇太孙书房。

朱允炆听了张铁替王度传递的口信,沉默了好久。等醒过神来,发现张铁还在那里站着,笑了笑:“国钢,辛苦你跑一趟了,坐下,跟孤说说,你是怎么看这个事情的?”

张铁再三不敢,不过在允炆的坚持下,就坐下来,道:“殿下,国钢是个粗人,不是很懂这些事情,殿下想要国钢做什么,国钢就去做什么。”

“呵呵,国钢,孤和你说说王度的意思,其实子中在提醒孤,宋国公和颖国公都和藩王有亲,而藩王都有兵,两位国公乃功勋宿将,如果两者结合,可能会闹出祸事来。”

张铁挠了挠头皮道:“他们都已经是国公了,还为什么要谋反呢?即使成功了,难不成还能封王不成?”

“哈哈,国钢,你说的对,他们即使推自己的女婿为皇帝,也不会被封王。所以只能是别的原因,唉,孤明白王度的意思了。”

“殿下,国钢不明白。”

朱允炆笑了笑道:“国钢,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以后慢慢就明白了。对了,国钢,正好你回来了,孤想让你们四个留在辽东,你可愿意?”

张铁不由得跪下道:“殿下,国钢做错了什么吗?殿下要赶我们走?”

朱允炆扶起张铁道:“国钢,你们四个是孤最信任的人,所以孤希望你们可以帮助孤做一些事情,今天王度的话让你传递过来,你要记着保密,跟孤这么久了,你应该意识到孤这个储君做的并不容易,你们四个跟着耿璇去辽东,孤有大用。”

“遵命,殿下。”张铁再次跪倒,眼泪流了下来:“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忘了我们,希望能再见到殿下。”

“恩,国钢,孤答应你,适当机会孤会召你回京。”朱允炆拍了拍张铁的肩膀:“好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晚上陪孤吃个饭,休息一天,明天去西安,继续跟着耿璇他们吧。”

“好的,谢殿下。”

次日下午,母亲吕氏派人招朱允炆过来,朱允炆赶紧收拾一下去见母亲。

到了母亲的寝宫,吕氏正在看着手里的画卷,抬头看到允炆,招手让朱允炆坐过来,把画卷递给他,笑着道:“允炆,你看这个女孩怎么样啊?”

朱允炆接过了画卷,发现画卷上画了一个女孩的上半身像,容貌端庄、娴静典雅,头梳高顶发髻,上罩金色璎珞,微带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看了之后,朱允炆纳闷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啊?”

吕氏笑道:“这是为你选的正妃,母亲觉得不错,你皇爷爷也认可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朱允炆听了之后,不由得有些脸红,道:“母亲、皇爷爷做决定就好了,允炆没有意见。”

吕氏用手点着朱允炆的脑门,笑道:“我的允炆还害羞了啊,你这两年越来越忙,越来越像大明储君了,母亲觉得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不过今天看来,允炆还是个孩子啊。”说着吕氏开心的笑了起来。

“母亲,允炆没有啊。”

吕氏拿过画卷道:“这是光禄少卿马全的次女,闺名妍如,母亲见过,落落大方、秀外慧中,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怎么样?”

朱允炆想了想,拿过画卷又看了一次,道:“就按母亲和皇爷爷的意思办吧,允炆没有意见。”

“恩,好的,那你就等着纳妃吧,母亲要选个日子,应该在十月后吧,毕竟你要为父亲守三年孝期才行。”

“谢母亲。”

......

朱允炆拜别母亲,走出了端本宫,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着蒙蒙细雨,刘振赶紧打着油伞跟着他。朱允炆看着雨中雾蒙蒙的宫城,伸手出去,手上很快被雨水打湿了,朱允炆慢慢把手握起,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自己终于要大婚了,却在雨中泪流满面,无论让谁看见都是个奇怪的事情,自己刚才没有对母亲说什么,因为他明白作为储君,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接受的。前世的爱妻清婉,梦中越来越少见了;白家的大小姐白芳蕤,虽然自己只见过一面,但却无法忘怀,自己突然想要见她一面......

朱允炆在皇宫里转了一会儿,让刘振安排一下,自己要微服出去一趟。刘振赶紧安排了一辆马车,旁边有两个骑士左右保护着,这是朱元璋特意从武当上找来的两个道士,一个叫元贞,一个叫元静,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对朱允炆也没有表现的多恭敬,不过朱允炆倒是对人家挺客气的,毕竟人家是来保护自己的。四周遍布锦衣卫的便衣,现在想要刺杀朱允炆几乎是不可能了。

车里很宽敞,有桌子、椅子,刘振在一旁服侍。朱允炆看着忙碌的刘振,道:“刘振,不要忙了,陪孤聊聊天。”

刘振笑道:“殿下,小的懂得不多,不知道殿下要聊什么?”

“刘振,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殿下,小的十五岁来到殿下身边,如今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了,时间不短了啊。”朱允炆道:“李振,你家里有什么人吗?”

“小的是云南人,洪武十六年颖国公征云南时被抓,后入宫,由于表现优异被选侍奉殿下。”

“啊?”朱允炆惊讶万分:“你,你是被迫入宫的?”

刘振苦笑:“殿下,入宫的人大多有不为人知的往事,其实,”顿了顿道:“如果不是特殊原因,有谁愿意入宫啊。”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恨傅将军吗?恨孤吗?”

“开始的时候,多少有一些吧,不过现在都习惯了,殿下为人宽厚,从不苛待我等,能侍奉殿下,小的也心满意足了。”

“你家在云南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小的不记得具体的家乡了,家里好像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说到这里,刘振不由的哽咽起来。

朱允炆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刘振的肩膀,道:“刘振,对不起,孤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孤答应你,一定帮你找到你的兄长、妹妹。”

刘振扑通一声,跪在车厢里,不停的磕头道:“谢殿下,谢谢殿下,小的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以报殿下之恩,报殿下之恩!”

“好了,你起来吧,别跪了,这些都是孤应该做的。”

刘振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继续服侍朱允炆,朱允炆也没有继续说话的兴致,只是拿着茶杯,看着窗外,在怔怔的出神。

沿着西长安街走到通济门,朱允炆看到了路边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一个牌子“贵宾楼”。朱允炆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人把马车停下,走进了贵宾楼。

伙计赶紧过来招待,朱允炆笑了笑道:“有楼上靠窗的位置吗?”

“有的,有的,今天客人不多,客官请上楼。”

朱允炆上了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让刘振、元贞、元静一同坐下,其他的护卫就在附近的桌子坐下,把朱允炆包围在中间。

伙计上来问道:“客官,点什么菜啊?”

朱允炆看了一下菜单,然后道:“小二哥,你们这个酒楼是白家的吗?”

“是啊,我们这个酒楼是京城有名的白家,我们家老板可厉害了,知道吗?最近的镜子啊、玻璃啊,都是我们白家出的呢......”

看着伙计一脸崇拜的说着白家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朱允炆笑了笑,道:“小二哥,你们白家少爷最近在京城吗?”

“在啊,昨天还来酒楼了呢。”

“那你能不能请他过来一趟呢?我找他有事情。”

“客官,这个不行,小的到了白府也见不到白少爷。”

“没关系,你就和他说木公子找他有事情就可以了。”

“可是......”

刘振拿出一两银子,扔给伙计,“赶紧去吧,不管成不成,这个是公子赏你的。”

“好的,客官你稍等。”

伙计下楼去和掌柜的说要去白家找白少爷,掌柜正在琢磨这些客人是干什么的呢,听了伙计的话,就挥挥手让他去了。

伙计出了门,就直奔白家而去。

第七十一章 酒楼会面

白家。

白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门房的工作压力大了很多,当然脾气也大了不少,每天白府外车水马龙,全国各地的客商都来拜会白家,希望能拿到更多的货。如今白家的玻璃、镜子已经打出了名声,在西长安大街上,有一个专门的商店销售玻璃制品,服务员都是花重金从秦淮河买来的清倌人,这些女孩不仅漂亮,见识多,而且朱允炆还为她们设计了服装,戴上玻璃饰品,整个人显得光彩照人,吸引了很多人来购买。另外对于外地的客商,白家也会供货,但是数量、区域都有限制,供不应求进而导致更多的商家来拜访白家。。

这天外面下着小雨,白芳蕤在家里看着最近的进账,顺便设计一下新产品的款式,这已经是最近的常态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白老爷子把玻璃的生意全部交给自己的女儿打理,老爷子基本不过问。白家骤然复兴,自然又有人上门为白芳蕤求亲,不过这次白老爷子都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久了,大家也品出味道了,慢慢就没人上门了。白芳蕤已经十七岁了,虽然不喜欢看那些卿卿我我的话本子,但哪个少女不怀春,每当看到街上别人办喜事,看着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看着新娘凤冠霞帔的坐在花轿里,说心里没有波澜那是骗人的。聪明的她也意识到这一年家里发生的事情不寻常,自己家里的掌柜是白莲教,而且犯下刺杀皇太孙的大罪,自己家却能全身而退,莫名其妙的王先生让白家代销玻璃和镜子,随着玻璃和镜子的畅销,白家的财富和地位更胜从前,她隐约的觉得和那个木公子有关,虽然她和木公子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她就是有这种感觉。王先生告诉了好多经营的方法,但是她将其修正发扬之后,发现王先生似乎并不是很懂经商,她就知道这些方法不是王先生想到的。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她有时候旁敲侧击的问王先生,但王先生却云淡风轻的把话转开。从上次相遇到现在已经十个月了,木公子还是没有出现,难道都是自己的错觉?白芳蕤看着窗外的小雨,感到一种莫名的哀愁......

正在白芳蕤思绪万分时,自己的贴身丫鬟绿柳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叫喊道:“小姐,小姐,木公子来了。”

什么?木公子?白芳蕤不由得站起来,抓住绿柳的手,道:“绿柳,你说什么?木公子来了?在哪里呢?”

绿柳笑嘻嘻的把手抽出来,笑道:“小姐,我就知道,小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的。我刚才看到门口的李小子和管家说,木公子请少爷去贵宾楼,有事相商。”

哦,这样子,白芳蕤坐了下来:“哥哥是不是不在家啊,早上好像出去了。”

“是啊,少爷去秦淮河了,说是和张家少爷、李家少爷和王家少爷一起去秦淮河给一个歌妓捧场。”

白芳蕤想了一下,道:“父亲也出门了,这样,绿柳你去让管家把木公子的人叫到大厅,我一会儿过去。”

“好的,小姐,我马上去。”绿柳蹦蹦跳跳的去了。

白芳蕤梳理了一下,到了前厅,才知道来的不是木公子的人,而是自己的伙计,待问明白原委,想了一下,派人去秦淮河请少爷回来,然后让伙计等一下,回去换上一套儒士服,让绿柳也变装为小厮,坐上马车,带上冷冰峰和四个护卫,出门往贵宾楼而去。

目前冷冰峰带领的护卫已经有二十多人,白家老爷子、老夫人、白望儒和白芳蕤出门至少要带上四个人,否则冷冰峰不让他们出门,冷冰峰一般跟随着白芳蕤,这也是王度特意交代的。

到了贵宾楼,冷冰峰就发现了异常,赶紧拦住了马车道:“有些不对,恐怕有危险,小姐还是回去吧。”

“怎么了?”白芳蕤诧异的问道。

“小姐,你看这附近的店铺,比如首饰店和脂粉店,都有一个精壮大汉在里面,显然这些人另有目的,而且听伙计说木公子在二楼,一楼也有不少客人,但是这些人都是精壮的汉子,而且吃饭太安静了,也不喝酒,很不寻常。”

白芳蕤迟疑道:“难道?”

“小的斗胆断言,这可能是觊觎白家财物的强盗或客商。”

旁边的伙计插口道:“这些人可能和木公子有关吧,木公子上楼之后,贵宾楼立刻就坐满了,就是这些人。”

冷冰峰正要说话,忽然发现对面脂粉店里的大汉转过身来,用手打了个手势,不由得噎住了:“小姐,小的看错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说着,就退下了。

白芳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知道这个冷冰峰是王先生留下的,绝对忠心,会不惜生命保护白家,这一年白家曾经发生过五次强盗闯入白府,最严重的一次,冷冰峰为她舍身挡了飞刀,当时鲜血淋漓的,把她吓了个够呛,不过只休养了半月,冷冰峰就继续开始护卫白府。既然他说没问题,白芳蕤带着绿柳走进了贵宾楼,上了二楼,而冷冰峰等人被拦在了楼下。

白芳蕤上了楼,四处扫视了一圈,发现窗边坐着几个人,一个年轻人站起来,朝她招手。白芳蕤微笑了一下,轻移莲步,走到桌前,坐到木公子旁边。刘振赶紧招呼人上菜,伙计连忙答应,一时间二楼就热闹起来。

朱允炆虽然梦梦以求,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白芳蕤落落大方,拿起茶杯,道:“木公子,许久未见,妾身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朱允炆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道:“白姑娘,这一年可好?”

“挺好的,就是比较忙。”

“呵呵,现在玻璃的生意还好吧?”

“挺好的,不过京师这边慢慢不好卖了,正在往苏杭那边卖,总体上还是供不应求。”

“白姑娘辛苦了。对了,我请你的是你哥哥,他怎么没来?”

白芳蕤脸色微红道:“哥哥,哥哥出去会朋友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恩,好的。”

这时候,酒菜已经上来了,虽然贵宾楼是白家的产业,但是白芳蕤还真没在这里吃过饭,也觉得好奇,加之朱允炆非常体贴,经常给她夹菜,吃的倒挺开心。她发现木公子吃饭非常优雅,有一种贵族的气质,这也证实了她的猜想,木公子是有身份的人,有心想问,但又说不出口。

经过交谈,朱允炆发现白芳蕤非常聪明,对玻璃的出入账了如指掌,对数字也很敏感。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事情,道:“白姑娘,你了解复式记账法吗?”

“什么?”

“是这样的,就是讲账目分为进出两栏,作为为入账,右边为出账,这样就不容易作假,而且一目了然。”

“奥,我想想......”白芳蕤用筷子在桌子上比划着,过了一会儿兴奋道:“公子,你好聪明,这种方法真不错,这样生意做得再多也不怕了。”说到这里,发现对方没有回答,抬头发现木公子正盯着自己的脸,不由的羞的低下头来,小声道:“公子......”

朱允炆在白芳蕤思考问题时,看着她思考的样子,看着她白皙的脸庞,心里不由得充满了一种幸福感,待发现对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不由得四周看看,发现周围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乎都在思索着人生大事和国际关系。朱允炆咳嗽了一声,刚想说话,突然楼下有人高声喊道:“木公子,是我啊,白望儒,你的护卫拦着我不让我上来。”

众人一惊,朱允炆使了个眼色,刘振赶紧过来,领过来一个小胖子,正是白家大少爷,白望儒。

白望儒今天和几个朋友去给秦淮河一个叫香雪的歌妓捧场,香雪是秦淮河的名角,精通诗词曲赋和琴棋书画,每个月都会举行诗会,一般她会主动邀请一些有名的诗词名家过来,大家吟诗作赋,做的好的,香雪会当场配上曲子唱出来,这在秦淮河也算得上一件盛事了。白少爷这半年经常往香雪的花船跑,也很识趣的每次都奉上一百两的茶钱,他也知道如果不交钱,下次的请柬就不会发给他了。不过这次刚到诗会,就被家人找来,他还以为被父亲知道了,吓了一跳,待听说是木公子有请,赶紧往贵宾楼赶,几个朋友不知道怎么回事,拦也拦不住,只好由着他去了。

到了贵宾楼,就被锦衣卫拦住了,虽然白望儒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不敢硬闯,就大着嗓子叫了一声,果然有效,那个刘振过来了,把他领了上去。

白望儒过来之后,就把元贞推开了,自己坐在朱允炆的右侧,朱允炆苦笑一声,抱歉的对元贞使了个眼色,元贞愤愤不平的到元静的另一边坐下,不过元静像没看到一样,只是在品着香茶。

白望儒坐下来就把手搭在朱允炆的肩膀上,这个动作几乎让现场的人都安静下来,空气中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气息,白望儒也感觉到了,不由得把手拿下来,讪讪地笑道:“不好意思啊,木公子,好久不见了啊。我妹妹对你可是朝思暮想啊,你也真狠的下心,这么长时间不来看看她。”

白芳蕤羞的脸上都要滴出血来了,却没有做声。朱允炆苦笑道:“白兄说笑了,木某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最近事情太多了,所以没时间来见白兄。今天总算清闲下来,就请白兄来小酌一杯,没想到白兄有事情出门去了,所以白姑娘就过来了,现在白兄急匆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耽搁了白兄的好事啊?”

“没有,没有,木兄,小弟只是去秦淮河上香雪姑娘的花船去捧捧场,听了传信,赶紧就过来了,一点都没耽搁。”

白芳蕤心中暗骂哥哥不要面皮,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他去秦淮河了,他倒好,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了,想到这里,就偷眼看向朱允炆,看他有什么表示。

朱允炆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的道:“呵呵,还是白兄自由啊,那个香雪姑娘很漂亮?让白兄念念不忘?”

“那当然了,香雪姑娘是秦淮河有名的头牌啊,人漂亮,嗓子好,曲子也棒,可惜啊,我应该好好读书的,现在每次我都要出一百两银子,但只能坐着喝茶,看那些酸秀才在那里挥毫泼墨,哎,人生真是无趣啊......”说到这里,白望儒拿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一副悲春伤秋,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朱允炆不由的笑了起来,道:“白兄,那个香雪开的诗会,都有什么诗词啊?”

“我也记不得太多,只是感觉没劲,还不如太孙殿下的‘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好听。”

白芳蕤赶紧拦住白望儒,道:“兄长,你怎么能把殿下的诗和那些酸秀才比呢?小心祸从口出。”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朱允炆念叨了几句道:“你们也听过这首诗?”

“当然了,这个是从武学传过来的,据说武学的学员每天都要念诵,是皇太孙殿下的诗。”

“哦,”朱允炆脸有些红,自己是在剽窃后世的诗词啊,当时感觉很不好,不过现在都习惯了,只要适合就好。

朱允炆想了想道:“白兄,木某有一首诗,送给你吧,你下次去参加诗会的时候,可以试试看。”

“噢?木兄还会作诗,太好了,说来听听,这次我可要扬眉吐气了。”

“好的,拿笔墨来。”

很快刘振拿了笔墨过来,在旁边找了一张桌子,朱允炆挥毫而作: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一时间,周围的人颜色各异,刘振看不懂,白望儒一知半解,元贞、元静互望一眼,无法掩饰眼里的震惊,而白芳蕤却喃喃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等闲变却过人心......人生若只如初见.....”念着,念着,不由得眼泪流了下来,绿柳吓的叫道:“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众人回头,朱允炆赶紧把白芳蕤扶到椅子上,刚要说什么,白芳蕤却抓住朱允炆的手道:“公子,这首词能送给蕤儿吗?”

白望儒刚想说话,被绿柳拉了拉衣袖,就不敢说话了。

朱允炆看着白芳蕤眼含泪花,道:“白姑娘,这首诗是说离别的,不适合姑娘,待以后有机会送首更好的给姑娘,好吗?”

白芳蕤才霍然醒悟,低声道:“蕤儿明白了,谢谢公子。”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允炆对白家兄妹道:“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情请二位帮忙。”

“木兄请说。”

“最近有不少银子积压在你们那里,我打算开一个银行,过两天会派个人过来,管理那些银子,发行银票。以后到白家拿货的客商,都要使用银票。”

“银行?银票?”白芳蕤问道。

“其实很简单,我派人过来,根据银子的数量发行对应的银票,分为一两、二两、五两、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等,也可以发行面额更小的银票,比如二十文、五十文等。”

“这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很多,不过是慢慢显现的,你们只要记住到白家拿货都必须用银票,他们就得把银子存到我的银行里,银行会给他们等额的银票,然后用银票从你们那里拿货,我的分成,你们只要把银票给我们就好了,你们的分成,你们可以到银行把银子兑出来,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再取出银子来用。”

“哦,那这个有什么用啊?好像也不赚钱啊。”白芳蕤问道。

“这个不着急。现在你们只要记住这么做就好了。”

“好的,蕤儿明白了。”

白望儒不是很懂,看妹妹答应了,也连声答应。

......

大约聊了一个时辰,后来基本上都是朱允炆和白芳蕤在聊,其他人也不敢插话,唯一能插话的白望儒却插不上话,因为发现二人的谈话内容自己听不懂。之后大家散去,白望儒拿了朱允炆的墨宝,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朱允炆站在酒楼门口,天已经放晴了,看着白芳蕤的马车远去,不由得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第七十二章 筹备

白芳蕤坐在车里,看着手里的诗词,看了好半晌,对面的白望儒看着自己妹妹入神的样子,不由得心疼道:“妹妹,这首诗词是伤离别的,在秦淮河上肯定会有人叫好的,而且木公子说了,不适合你。他还说,会送你更好的。”

白芳蕤抬头看了看哥哥,道:“哥哥,你是不了解这首诗,妹妹敢说,你到秦淮河那个什么香雪的诗会上,必然会独占鳌头。这个木公子到底什么身份?哥哥有什么看法?”

白芳蕤了解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哥哥虽然不爱读书,称得上不学无术,但却长袖善舞,对人情世故非常精通。

白望儒脸色一变,似乎变了一个人,道:“这个我们回家再说,这里不方便。”

“你是说?”白芳蕤往外面指了一下。

白望儒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阴沉。

......

端本宫。

吕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刘振,面沉似水:“刘振,说的可是句句为实?”

“是的,小的不敢隐瞒。”

“好吧,你回去吧,如果允炆问起,不用隐瞒。另外,以后和白家有关的事情,尤其是有关那个白芳蕤的,都要第一时间向我禀报,明白了吗?”

“是,小的明白。”

刘振走出太子妃的寝宫,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阵后怕。吕氏为人谦和,但眼睛不揉沙子,和先太子称得上珠联璧合,否则也不会由侧妃扶正,成为无人可争议的正妃。如果她当时暴怒,将自己杖毙,太孙乃仁孝之人,也不敢说什么。

走进太孙的院子,发现皇太孙坐在树下的椅子上,赶紧见礼。良久,才听到朱允炆道:“母妃问你今天的事情了?”

“是的,小的不敢隐瞒。”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这不怪你,母妃想知道的事情,孤也隐瞒不了。母亲什么反应?”

“小的不知,只是让小的将白家的,尤其是白小姐的事情,第一时间上报给太子妃。”

朱允炆思考了一下,道:“你起来吧,照常办差吧,你去找一下户部尚书郁新,说孤有事情找他。”

“遵命。”

因为天已经黑了,郁新已经回家了,所以刘振出宫后骑马往他的府邸赶去。到的时候,郁新正在吃饭,不过听说太孙找他,就匆忙吃了几口,坐上轿子,往端本宫而来。

朱允炆在自己的书房接见了郁新,看到郁新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郁新已经五十多岁了,常年的操劳让他显得愈发的苍老,就让刘振拿一些点心、瓜果、茶点过来,让郁新先吃点。郁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殿下,唤老臣来,有何事吩咐?”

朱允炆笑了笑道:“是这样的,孤想办个银行,希望从户部找几个人才,所以找郁尚书商量一下。”

郁新端坐道:“殿下,银行是什么意思?下官不明白。”

朱允炆给他解释了一下,郁新才明白是让户部派人帮詹事院管理一笔钱,大约十多万两白银,不由得来了兴趣:“殿下,这些钱从哪里来的?”

“这个啊,是工学院做出了一些东西,卖出去了就得到了这些钱。”

“殿下,银票不是什么新东西,宋、金、元,包括本朝都有,初期都是好的,但是一旦出现问题,就没有人用了。”

“孤明白这些,所以孤办的银行规模很小,先摸索一下,慢慢扩大。”

郁新听了之后,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东西没什么意思,只是詹事府下属的一个小机构,品级还不知道,沉吟了一下,道:“既然规模很小,下官觉得只需要一个写写算算的书吏就可以了,殿下有人选吗?”

朱允炆一听就明白了,郁尚书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不仅是规模小,而且还要负责银票兑换这种琐事,估计没几个官员愿意做,不过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就对郁新道:“郁尚书,我记得有一个叫谭波的郎中,在兵棋推演的时候,孤有些印象,现在还在吗?要不让他过来吧。”

郁新想了想,对这个谭波没什么印象,估计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就点头道:“好的,下官明天让他来詹事院,听殿下吩咐。”

“好的,辛苦尚书了。”说着,朱允炆让刘振拿了几个黄瓜和西红柿给郁新,这是在玻璃发明之后,用温室大棚种出来的,现在还是稀罕货,只供应宫里,所以郁新很高兴,道谢而去。

朱允炆看着郁新离去,打开一个本子记下谭波的名字,然后写了一些注意事项。站起身来,往乾清宫走去,每天他都要去见老皇帝,把自己做的,打算做的汇报一下,无论大小。

路上,他还在想白天的事情,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天见到白芳蕤那么失态,但自己能给她什么承诺呢?即使自己当了皇帝,想让她入宫也很困难。况且芳蕤愿意吗?母妃已经知道了,估计皇爷爷也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反应呢?也许自己本不该见她,相见争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唉......

这个时候,朱元璋刚听完宋忠的禀报,没说什么,挥挥手就让宋忠下去了,让人拿过笔墨,把朱允炆今天写的诗词写到纸上,写完之后,掷笔于地,叹道:“好诗,可惜,允炆还是书生气太重了,朕该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长福禀报皇太孙求见,老皇帝点头应允,长福看到地上的笔,就想捡起来,朱元璋挥挥手,让他不要管,长福领命出去了。

朱允炆进来之后,向朱元璋施礼,看到地上有只笔,就捡起来,笑道:“皇爷爷,什么时候这么生气啊,笔都扔到地上了,啊,”正说到这里,看到了龙书案上的纸上的诗词,不过朱允炆并不意外,道:“皇爷爷知道了啊,今天下午允炆去见了白家兄妹,说了一些事情,一时兴起,就写了这个。”

老皇帝叹息了一下,指着椅子:“允炆,坐下。”

“允炆,朕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白姑娘啊?”

朱允炆思索了一阵子,道:“皇爷爷,允炆也说不好,白姑娘确实聪慧睿智,在筹集武学、护卫军等等的资金上对允炆的帮助很大。”

朱元璋挥手屏退众人,站起来,在殿中踱着步子,语重心长的道:“允炆,朕知道你很有想法,有大志向,你不甘心做个守成之君,还想着肃清蒙古,朕很高兴,古语说:‘取法于上,仅得其中’,你有大志,但是如果你能实现志向的一半,就算此生不虚度了。”

“但切记不能滥用民力,朕相信你心底仁慈,应该能做到,因此你要善用一切人,如果这个白芳蕤对你帮助很大,那么给她富贵其实也没什么。但是,要记住,你是大明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不是穷酸书生,不要沉迷于常人的情情爱爱。朕起于布衣,称帝以来,从不敢一日懈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允炆,你可明白?”

朱允炆跪倒在地,想老皇帝施礼道:“皇爷爷,允炆知道了,允炆明白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必然会殚精竭虑,不负皇爷爷所托。”

“好吧,起来吧,你确实很用心,朕相信你,而且朕也会经常提醒你的。”

朱允炆再次磕头:“谢皇爷爷!”

朱元璋坐到主位上,问道:“允炆,今天你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皇爷爷,允炆有三件事情想和皇爷爷说。”

“哦?三件?”朱元璋也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皇爷爷,第一件事是在卖玻璃的获利的基础上建立一个银行,允炆打算到户部找个官员负责此事。”

朱元璋听完朱允炆的描述之后,感觉没什么意思,觉得不如大明宝钞好,而且规模很小,就不是很在意,道:“你去办吧,这个朕同意。”

“第二件事情是允炆打算在卫所军中增加一个职位,叫屯田使?”

“屯田使?做什么的?”

“皇爷爷,允炆最近翻看了卫所的资料,发现现在大部分卫所都在耕作,都是由卫指挥使负责,但是指挥使未必擅长屯田,所以允炆打算给各个卫所配备专门的屯田使,指挥使专门负责打仗,这样各司其职,也许会好一些。”

“那么屯田使和指挥使的职责冲突怎么办?”

“皇爷爷,这个看具体的情况了,允炆初步考虑将屯田和训练分开,各管一块。”

朱元璋沉思了一会儿,道:“允炆,你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完?”

“皇爷爷,允炆的想法是将全国分为多个等级,第一等是京师,第二等是重镇,如开封、西安、洛阳、北平等,第三等为和平区域,如苏州、杭州、CD等地,第四等为战区,如辽东、大同、宁夏等地,允炆的想法是以等级次序,逐步取消卫所,建立常备军,最后将内地卫所纳入布政使管辖,屯田使会慢慢归入行政体系。”

朱元璋愣了一下,思索了好一会儿:“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觉得卫所是临时机制,要逐步取消?为什么?卫所不好吗?”

“皇爷爷,允炆翻看了卫所的资料,发现逃兵甚众,目前已有二十多万,大明才开国不到三十年,可以想象,后世只会越来越严重,所以允炆想尽可能的解决这个问题。允炆觉得逃兵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士兵负担太重,一个是将领残暴,允炆觉得要从两个方面解决这个问题,增加屯田使,提高土地产出,逐步降低士兵的负担;将领残暴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将领世袭,导致士兵求告无门,不敢反抗,一个是资源缺乏,屯田使的作用有两个,一个是监督将领,制止其残暴行为;一个是增加屯田产出。”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令出多门,搞不好会影响将领的权威,影响军队的战斗力的。”

“皇爷爷,允炆也拿不准到底好不好,所以允炆打算搞个试点。”

“试点?”

“允炆打算在辽东试一下,过一段时间,允炆想任命耿璇为辽东都司通知兼金州卫指挥使,然后在金山卫先配置一个屯田使,最近工学院、农学院的肥料能够增加一些产量,到时候会为辽东增加农具、耕牛和化肥。如果确实能提高产量,允炆打算在辽东逐步推进,允炆希望用十年到二十年的时间,建立辽东布政使司。”

朱元璋想了一下道:“你这个想法不错,你整理一个奏折提上来吧,朕一时还没有想明白,让朕考虑一下。还有什么事情啊?你不说有三个事情吗?”

朱允炆挠了挠头道:“这个事情,允炆只是一个思路,还没有特别完善,允炆觉得现今的税制有一定的问题,觉得按照人头征税不是很合理,如果农民失去土地,其税收不减,那就只能成为流民或者干脆造反,允炆觉得征税应该来自于土地,如果农民失去土地,那么就不用征税了,谁买了他的土地,就要负担其税负。”

朱元璋对这个想法显然更感兴趣,道:“这个办法挺好的,只是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税制修改不是一天能完成的,搞不好需要几十年才有可能完成啊。你把这个也好好研究一下,写个奏折上来,朕要看看是否可行。”

“好的,皇爷爷。”

第七十三章 木公子的身份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他忽然发现朱允炆成长的太快了,已经超出他的控制了。这不是说朱允炆有什么不轨之举,这个孙子很谨慎,他的护卫军训练了半年,就派了出去,这间接的表明他对自己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其他的事情都是通过六部和锦衣卫,至于武学,自己也不担心,远在城外,人数太少,而且这些人和允炆接触不多,算不上心腹。他无法控制的是自己孙子的思想,朱允炆今天提出的事情,构想很大,比如设立屯田使,设立布政使司,说明了允炆的野心,他还想继续开疆拓土,将大明的疆界向外延伸,现在的边疆就会变成内地,卫所变成布政使司;至于税负按照土地而不是人头收税,这虽然也不算什么创新,已经有很多人提出过类似的想法,这确实是抑制土地兼并和降低流民的有效办法,但朱元璋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困难,这会改变几千年来征税的方式,会引起什么后果很难预料。不过孙子局部试点的方法,老皇帝倒是觉得很稳妥。不过自己已经老了,不可能大动干戈了,只能为允炆保持一个平稳的过渡环境了。

白家。

白师兄妹到家时,天已经黑了,白望儒送妹妹到绣楼下面,想了想道:“妹妹,我送你上去。”

白芳蕤楞了一下,女孩家的闺房即使是兄长也不能随便进入的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了,点了点头,两人上了楼,绿柳待在楼下。

白芳蕤的分为两间,里面是白芳蕤的闺房,外面是绿柳的房间,两个人在绿柳的房间坐下,白芳蕤想要倒杯茶,白望儒摆了摆手,坐下来,定定的看着妹妹。

白芳蕤有些奇怪,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哥哥,你怎么了?”

“妹妹,哥哥在想,妹妹真是倾城绝色啊,”

听到哥哥这么说,白芳蕤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哥哥,你胡说什么呢?”

白望儒站起来看了看楼下,然后回来,在屋子里踱着步,走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说话,还不停的叹气,看他这个样子,白芳蕤不由的娇嗔:“哥哥,你不是说有话要说吗?怎么不说了?”

白望儒看了妹妹着急的样子,就坐了下来,靠近妹妹,轻声道:“今天的木公子,可能是皇太孙殿下。”

啊?好像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响,白芳蕤身子不由的睁大了眼睛:“皇太孙?你,你怎么知道?”

白望儒突然冷静了下来,道:“妹妹,还记得上次去武学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

“那次在武学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木公子,他们大约有四十个人,个个都骑马,说明他们非富即贵。”

“在那天晚上,武学出了大事,锦衣卫出动了好几千人,我们也差点被锦衣卫抓走。后来我们知道,那天晚上皇太孙遇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个王先生很轻松就把我们救了出来,说明其身份不一般,即使后来发现莫喜宝这个老东西有问题,我们仍然没事,只是玉佩被要回去了。”

“妹妹,你还记得那个玉佩上的那个字吗?”

白芳蕤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炆’,皇太孙的名字也有一个‘炆’”。

“是啊,我一直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所以我就经常跑秦淮河,和人套近乎,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哥哥大致确定了一个事情,锦衣卫不是一般人能调动的,能够调动的人只有皇族中人,但是皇太孙遇刺,谁敢轻易伸手进去呢?除了皇上,就只有皇太孙本人了。”

“还有,王先生按照其说法,是听命于人的,但是他能轻易的调动锦衣卫为我们送请柬。还有今天,和木公子见面,可以确认,王先生是听命于木公子的。”

“还有,冷冰峰很有可能是锦衣卫的人,他应该认识木公子的护卫,所以今天很平静让你上了楼,没有跟上去,这很反常,平时只要你出门,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这可以看出两点,木公子的护卫很可能是锦衣卫。那么谁能用锦衣卫做护卫呢?”

“......”

看着哥哥一点一点的把谜底揭开,白芳蕤不由得双手绞紧,脸色越来越白,但是白望儒和没看到一样,继续道:“所以,根据哥哥的判断,木公子就是皇太孙。”

沉默,长久的沉默......

最后白芳蕤开口说话了,语调很平静,道:“哥哥,妹妹知道了,你请回吧。”

“妹妹你......”

白望儒刚想说什么,但是白芳蕤已经站起来,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白望儒叹了口气,就下了楼。

等绿柳上来的时候,发现小姐的房门紧闭,推门却发现里面锁着,就赶紧敲门,就听里面白芳蕤回了一声:“绿柳,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别管我了。”

“好的。”绿柳知道小姐的脾气,不敢再敲门,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屋里的白芳蕤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梳头,镜子用的是玻璃镜子,非常清晰,镜子里的美人梨花带雨,皮肤白皙,面容娇美,眉宇之间却带着一抹去不掉的哀愁......过了一会儿,她拿起木公子写的诗,喃喃自语:“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木公子,你写的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是要芳蕤知难而退吗?那你又为什么否认是送给蕤儿的呢?如果你对蕤儿无意,何必否认呢?如果有意,怎么会有这么一首诗呢?难道说,你心中有一个挚爱之人离你而去了吗?”

白芳蕤想起了和木公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木公子不算英俊,但一身儒雅之气,为人谦和细心,在他被刺杀的时候,还会想到自己,说明他心地善良、心思细密,而且今天这首诗足以说明其才华,如果他是个单纯的读书人该多好啊!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他是一个单纯的读书人,恐怕白家的人似的连渣子都不剩了吧,自己这样的女人,恐怕后果会更可怕吧。可是自从那次之后,一直没有见自己,这次为什么突然要见自己呢?不对,也许自己想错了,他是想要见哥哥,也许都是自己想多了吧,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

想着想着,白芳蕤就睡着了,梦中似乎看到木公子骑着一匹白马,从远处奔驰而来,她伸出手,被木公子揽在怀里,奔向远方......

白望儒几乎一晚上没有睡,他虽然平时玩世不恭,对妹妹却很爱护,这次为了木公子的事情,经常去秦淮河打听消息,最终得出结论,后怕之余。他发现自己似乎很喜欢这种生活,喜欢破解谜底,喜欢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间......

早上,白芳蕤醒来,可能是没睡好,感觉身上没有力气,叫过绿柳帮忙自己梳洗之后,就到院子里散散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阳光透过树梢照在院中的草地上,在微风中泛起一阵阵涟漪,四周传来一阵阵鸟叫声,应该是父亲养的一些小鸟。看着四周生机盎然的景象,白芳蕤心情好多了,既然自己没有选择,那就一切随缘吧,白家的状况已经越来越好了。另外,白芳蕤咬了咬嘴唇,轻声的叹息,不管木公子做什么打算,自己都没有更好的选择。

第七十四章 河套

朱允炆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拆穿了,其实关键的原因在于他的那个玉佩,只能说当时朱允炆昏了头,当然也许是冥冥当中的天意吧。不过他即使知道,也顾不了这些了。

朱允炆为谭波分配任务的时候,谭波却提出了不一样的看法,他觉得这种机构完全是商贾行为,让朝廷官员来做不合适,吏员也不合适,如果强制命令他们,就会变成衙门,没有人愿意来兑换,那么这就违背了皇太孙的本意。朱允炆才发现自己走入了误区,自己一直希望得到朝臣的好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因为这会影响自己在朝臣中的威望,如创建武学、工学院、农学院都已经让朝臣有些微词了。现在他想创建银行,想使用朝臣,却发现行不通。

朱允炆想了想道:“谭波,你有什么建议吗?”

“如果殿下一定要做的话,卑职的意见是启用商贾,由朝臣负责监督。”

“恩,你有什么人选吗?”

谭波想了一会儿,为难的道:“殿下,臣有一个人选,不知殿下是否能同意?”

朱允炆笑了笑道:“说来听听。”

“臣的妻弟,赵宇飞。”

“你的妻弟?”朱允炆很好奇的道。

谭波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臣是凤阳人,出身贫寒,父亲早逝,老母也身体不好,所以中了秀才后,就赶紧娶妻,妻子是商人之女,但很贤惠,这些年一直在老家照顾老母。臣的岳丈家是做钱庄的,虽然规模不大,但风评还不错,妻弟赵宇飞为人精明,臣觉得比较合适。”

“老家?为什么不把妻子、老母带到京城?”

谭波苦笑一声,道:“下官是正五品,月俸16石,相当于8两银子,根本养活不起妻子老母。我和妻子、孩子、母亲已经有五年没有见了。”

朱允炆有些震惊,道:“正五品不算低了,怎么会过的如此寒酸呢?”

谭波苦笑不语。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既然已经到詹事府了,孤就让你负责詹事府的所有财务情况,包括武学、护卫军、工学院、农学院的收入和开销,包括银行、玻璃等等项目,你能做到吗?”

谭波道:“下官愿意。”其实谭波有些欣喜若狂,他知道今天这个事情没人愿意来,幸好殿下对自己有些印象,就让自己过来了,没想到把詹事府的财务大权交给他,这可是升为户部尚书的捷径啊。

朱允炆想了想道:“你马上修书给你的妻弟,和他说明情况,看他是否愿意来,不愿意来不勉强,孤会继续物色人选。另外,你去武学找铁铉,他会把账目交给你,然后你去农学院、工学院去看看,那边的开销和收入都由你负责,你的责任是让工学院开发更多的新产品,农学院提高粮食产量,这是重中之重,明白吗?”

“下官明白。”

......

在朱允炆忙着和朝臣研究屯田使和按土地征税时,徐辉祖一行人到达了陕西的重镇榆林。从离开西安之后,宋瑄的五千骑兵就由五个千户率领,开始了远程侦查和拉练。徐辉祖带着三个卫的步兵,经过凤翔、平凉、庆阳、延安府后,到达榆林府。耿炳文自从和儿子耿璇聊过之后,就经常去护卫军转,渐渐的就形成习惯了。所以等徐辉祖北上时,耿炳文也一同来了。

耿炳文、徐辉祖各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向北眺望,这些都是玻璃的衍生产品,只是现在产量不多,只能配备到千户一级,还有夜不收的小旗级别。耿炳文这个是从徐辉祖手里抢来的,因为其资格老,徐辉祖也没办法,只好苦笑着从下面调配了一个。

徐辉祖看了一会儿道:“耿老将军,你对这一带熟悉吗?”

“魏国公,这个望远镜真不错,站在这里,可以看到20里之外的情况,这样能给守卫增加一个时辰的预警时间,希望魏国公能建议太孙殿下给西北配备更多的望远镜,这个望远镜对于西北太有用了。”

“这个没问题,殿下对西北边陲的地方很关注,你要老将军提出来,殿下一定会优先配给。”

“那太好了。老夫代替西北将士多谢殿下。”

“老将军,在这里一眼望过去,似乎没有人烟啊。”

“是啊,这个地方是隋朝的长城,从这里到阴山一线,一直是游牧民族猖獗的地方,本朝自驱除元兵之后,称这一带为沃儿都司,但实际上对于这一带基本就放弃了,所以没有什么百姓。”

“老将军,我来之前,皇太孙对这里做了指示,他认为本朝放弃河套是错误的,一旦蒙古人再次进入河套,那么陕西都司面临的压力就太大了,附近的山西和宁夏都会因为胡人入侵而疲惫不堪,殿下的建议是我朝和汉唐一样,将防线推到阴山一线,重建朔方、五原和云中三郡。云中郡目前有东胜卫,但朔方、五原基本是没有人烟。”

耿炳文苦笑了一声:“魏国公,殿下的决策很英明,但是自元末大乱以来,我朝人口稀少,西北一带少有人烟,条件非常差,而且目前并没有胡人入侵的威胁,推到阴山一线似乎并没有必要。”

“是啊,我也明白,不过老将军不用担心,殿下不会立刻做这些事情的,这次我们来只是来勘测一下地形,宋瑄的五千骑兵现在已经在河套里进行侦查,他们最远会到黄河边,然后向东折向君子渡,和我们在东胜卫汇合。我们会一直往北走,到东胜卫,殿下想让我们去考察一下,为什么会发生百户侵吞士兵赏赐的事情?”

耿炳文叹气道:“魏国公,老夫今天就实话实说吧,在没有长城依托,孤悬草原的地方屯田,困难是常人很难想象的,东胜卫老夫曾经去过,东胜卫距离大同卫超过300里,粮食无法自给,原先要设立五卫,最终裁撤了三卫,只剩下了两卫。粮食目前的粮食都是从大同运输过去,而大同的粮食也不是很充足,所以东胜卫的困难是可以想象的。”

“那么如果我大明重新建立三受降城,然后在套内屯田,这样就可以给东胜更好的依托,是不是这样就会好一些呢?”

耿炳文想了一下,道:“殿下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如果我们大明在开国时期不能建立稳固的防线,那么以后必然有隐患,其实老夫也觉得,目前河套的防御存在问题,我们现在没有手段阻止胡虏度过黄河,只能保证胡虏在河套站不住脚跟,但这种防御老夫认为是不够的,目前陕西其实就如同一个壮汉站在旷野中,迎接四方的风雨,而无所畏惧。”

“是啊,老将军这一代人恢复了汉家河山,我们这一代人要守住它,殿下有雄心壮志,我觉得作为武人很幸运。对了,老将军,你知道殿下的志向是什么吗?”

“呵呵,老夫很少回京,到现在还没有觐见过殿下,还希望魏国公能够代为传达一下。”

徐辉祖看着北方道:“殿下在武学开幕式上说过:‘东海有倭寇,北山有蒙古,西北有帖木儿,南方有苔藓之疾。’后来我有幸听殿下说,他希望大明的子民在大海上自由的航行,没有倭寇之患;希望大明的子民可以走出长城,而不怕有杀戮;希望西北的疆域超过汉唐,达到河中地区;希望南方的小国不再觊觎中原,比如说安南,蒙古三次征伐都没有征服。这样的国家一旦中国衰弱,必然会为祸边疆。”

耿炳文真的被震撼到了,道:“殿下,难道要做秦皇汉武?今上没做到的事情,殿下想做到?”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不过殿下已经在逐渐准备了,比如护卫军的那些装备,还有老将军手里的望远镜,都是殿下的努力。殿下还让人研究土地增产的办法,目的是增加屯田的产出,所以我并不担心殿下会穷兵黩武,殿下更喜欢谋定而后动。”

“那么,”耿炳文往四周看了看,低声道:“魏国公,那么殿下对藩王是怎么打算的?”

徐辉祖也低声道:“老将军,这个我也不知道,老将军的儿子可能会知道,另外王度王子中大人应该也会知道。”

“殿下不相信你?”

“也不是,殿下还是信任我的,但我估计可能是我妹妹的原因吧。”

哦,耿炳文点了点头,是啊,徐达有四个女儿,长女为燕王妃,二女是代王妃,殿下能对徐辉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不错了。

“魏国公,老夫长你一辈,说句逾越的话,你可不要给你的父亲中山王抹黑啊,毁了他老人家的清名啊。”

“耿叔叔,辉祖会的,请你老人家放心。”

“恩,”耿炳文又回头看了一下,发现远处一个骑士正策马过来,将手里的一封信交给王度,王度打开心浏览了一遍,就朝这边走过来,就赶紧闭嘴了。

王度到徐辉祖面前,施礼道:“魏国公,锦衣卫对于最近调动的卫指挥使进行了监视,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异常。”

“好的,谢谢王大人。”

“不敢,下官去忙了。”王度施礼后,转身离开了。

耿炳文看着王度的背影道:“魏国公,这个王大人是什么背景啊?怎么这么受殿下信任啊?”

徐辉祖没有回头,笑了笑道:“这个事情我也不清楚,听说是方孝孺推荐的,不过殿下立刻就倚为心腹,在武学负责兵棋推演的筹办,现在护卫军任参谋长,这也是殿下的准备。”说到这里,徐辉祖顿了顿道:“老将军,你知道吗?护卫军每一个士兵都识字,基本能看懂公文。”

“真的假的?这么多?一万多人?”

“是的,殿下要求的,每个人每天至少要认识一个字,如果达不到,就关禁闭,甚至不给饭吃。”

“这似乎有点过了吧,不识字不能打仗吗?”

“我也不确定,但是殿下说,武人不是粗鄙的代名词,而且未来战争会越来越复杂,没有知识的士兵无法晋升到更高的职位上。”

耿炳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第七十五章 大同,代王

大同,古称云中、平城,曾是北魏的首都,也是抵御游牧民族的前线,同时也是游牧民族南下的桥头堡。大同位于一个盆地中间,地势平坦,适合大量驻军,西面是黄河,东面是太行山,北面是阴山,适合凭险防守,同时如果游牧民族占据这里,那么山西,甚至整个北方都会不保。洪武二年,经过两次战争,明军最终控制了大同,为防御蒙古,在此成立了大同卫都指挥使司,后改名为山西行都指挥使司。洪武二十五年,就是太子朱标去世的那一年,朱元璋封他的第十三子朱桂为代王,就藩大同府。

徐辉祖要巡视北方诸卫,东胜卫属于山西行都指挥使司,归属代王管辖,所以徐辉祖带着瞿能、王度往大同觐见代王,耿璇带着三个步兵卫,赶往东胜。

代王今年二十二岁,正妃是徐达次女,所以代王和燕王是连襟,是徐辉祖的小舅子,所以觐见之后,瞿能、王度住到了驿馆,徐辉祖却被留了下来。朱桂的意思是王妃非常想念哥哥,要办个家宴,一起吃个饭。

代王府位于大同城东,是辽金国子监和元代府学的基础上建起来的。明朝的亲王府基本是皇城的缩小版,非常的雄伟、豪华。代王护卫足足有2.5万人,在大同就如同土皇帝。徐辉祖被朱桂亲自领入后宅,说王妃要见他。徐辉祖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听到门帘响动,自己的妹妹徐妙清就走了出来,虽然是亲戚,但礼不可废,徐辉祖连忙施礼之后才坐下。

徐妙清出身高贵,父亲徐达是异姓中第一人,所以脾气不太好,为人善妒,但没什么心机,做事情直来直去。她看到哥哥来了,赶紧让人招呼茶点,徐辉祖尝了一下,不由得赞不绝口。徐妙清看了之后,笑道:“哥哥远道而来,妹妹很是欢喜。既然哥哥喜欢,妹妹就多给您包点,这些都是王府特制的,王爷这个人比较讲究这个,所以府里有专门的下人做这个。”

徐辉祖笑道:“不用了,哥哥是个粗人,加之经常在外面领兵,军中也没那么多讲究,吃什么都可以的。”

“哥哥,你还是老样子,太古板了,自从妹妹出嫁,就很少见面了,这次一定要多带一些,除非哥哥不认我这个妹妹。”

看着妹妹的样子,徐辉祖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两个人边吃边聊,过了一会儿,徐妙清突然道:“哥哥,能和我说实话吗?”

“怎么了?妹妹?”

“哥哥,我听王爷说,你已经是皇太孙的心腹了,所以太孙殿下的想法,你应该知道吧。”

徐辉祖楞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道:“现在朝政主要由皇太孙处理,所以群臣见得更多的是殿下,哥哥主持中军都督府,殿下最新比较关心卫所的事情,所以见面比较多。他是储君,哥哥是臣下,当然要效忠皇太孙了。”

“行了,行了,”徐妙清有点不高兴了:“哥,别说这种话好不好,妹妹知道殿下很看重你,这次秦王过世,殿下就派你巡视陕西,你一到陕西就联合耿炳文调换了十多个高级军官。你和我说一下,这是不是皇太孙要收回兵权啊?”

徐辉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己这个妹妹脾气一向如此,但是今天有点太直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的这么明白呢?难道是代王授意的?徐辉祖不敢乱说话,因为如果他泄露了皇太孙的意图,虽然不至于是灭顶之灾,但是如果让殿下怀疑自己的立场,恐怕就是个大麻烦,斟酌了一下道:“妹妹,这是朝廷的大事,你怎么能够乱猜呢?秦王过世,朝廷怕陕西军心、民心动荡,所以才会调换将领,怎么能说收回兵权呢?首先这些人都是在陕西内部调动,另外并没有涉及到秦王的护卫军,所以妹妹不要误会。这是从朝廷的全局考虑作出的决定,你不要瞎猜。”

徐妙清看徐辉祖回答的滴水不漏,不由得讽刺道:“既然秦王过世,哥哥为什么又来到大同?”

“妹妹,前段时间东胜卫出现了百户吴信侵吞赏赐之事,殿下有些担心边疆军民的情况,所以让哥哥顺便视察一下。”

“那你都要巡视哪里?”

徐辉祖笑了笑道:“妹妹,这是朝廷机密,恕哥哥不能说。”

“你,”徐妙清指着自己的哥哥,把手里的点心一摔,站起身来就回后宅了。

徐辉祖站起来想要叫住自己的妹妹,但知道妹妹的脾气,叹了口气,无奈的坐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朱桂从后面走了出来,朝徐辉祖拱手道:“魏国公,令妹的脾气你应该知道,本王代表她向你道歉。”

徐辉祖赶忙站起来:“舍妹的脾气下官了解,没关系的,只是给王爷造成困扰,下官百死莫恕。”

朱桂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家宴已经准备好了,来,大舅哥,随我来。”

徐辉祖哭笑不得,朱桂这个人脾气古怪,高兴起来,没什么架子,称得上礼贤下士,但发起脾气来,却暴虐异常。

到了后堂,二人发现徐妙清正在指挥下人布置家宴,朱桂笑嘻嘻的让徐辉祖落座,然后屏退众人,席上只剩下代王夫妇和徐辉祖三人。

这段饭徐辉祖吃的很难受,因为代王夫妇每一句话都弦外有音,而且频频劝酒,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只不过代王夫妇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啪”的一声,代王朱桂把酒碗往摔在地上,道:“魏国公,本王今日是诚心诚意的,你为何总是推脱,不回答本王的问题?”

“王爷,下官不明白。”

“好,本王问你,朱允炆是不是要削藩?”

徐辉祖不由得惊呆了,朱桂敢直呼皇太孙的名讳?同时也知道,代王是出离愤怒了,今天恐怕不好收场,就站起来,跪倒在地:“王爷,请恕下官直言,王爷失态了,太孙殿下乃大明储君,岂能直呼名讳?另外,太孙殿下宅心仁厚,且与王爷乃血脉相连,怎会做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王爷请不要听从他人谗言,进言之人要治其离间皇家骨肉之罪,当今皇上就曾经处置过这样的人。”

朱桂狂笑一声:“那为什么秦王兄一过世,你就带着允炆的护卫军,到陕西,将秦王兄的亲信将领调往边地,边地将领调往西安?”

徐辉祖道:“秦王过世,陕西震动,此也是不得已之举。王爷,这不仅仅是太孙殿下的意思,也是经过皇上认可的,请王爷慎言。”

“皇上?”朱桂楞了一下,悻悻的坐回凳子上:“好了,好了,你起来吧。”

徐辉祖继续落座,不过气氛已经完全破坏了,良久,徐妙清站起来,朝徐辉祖躬身施礼道:“兄长,妹妹和你乃骨肉至亲,代王和太孙殿下也是亲叔侄,如果有奸人离间,请兄长一定要向殿下进言,不要受人蛊惑,王爷乃皇上骨肉,为保大明边疆,建藩大同,边塞苦寒,王爷苦心经营,修建长城,屯田供给军粮,还要训练士卒,对朝廷忠心一片,希望哥哥能向殿下传达我夫妇的拳拳效忠之心。”

徐辉祖也连忙施礼:“王妃,下官一定会转达給殿下,请王爷、王妃放心。”

......

徐辉祖当晚留宿在代王府,但总也睡不着。他忽然发现皇太孙殿下的策略有问题,过早的暴露了削藩的意图,这些事情是不是等殿下继位了在做比较好?自己刚在西安调换了卫所军官,大同这边就知道了,而且全国的藩王迟早都会知道,他们会作何想呢?而且今天看代王的样子,似乎有些愤愤不平,搞不好会惹出大祸,但是妙清是自己的亲妹妹,难道要自己和妹夫刀兵相见吗?一旦出事,如果殿下让自己带兵平叛,自己应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如果殿下不让自己领兵,才是大麻烦呢,说明殿下在防着自己。并且如果平叛没有自己参与,那么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就会动摇。唉,自己的两个妹妹,大妹妹仪华嫁给了燕王,二妹妹妙清嫁给了代王,太子在时,是一种荣耀,现在太孙是储君,就不同了啊。还有自己的四弟徐增寿,是燕王的死忠,自己怎么说都不听。徐辉祖不由的感到一阵无力,徐家难道要分崩离析了吗?父亲啊,你在天之灵能告诉儿子怎么办吗?

第七十六章 东胜卫

次日,徐辉祖向代王和代王妃告别,代王妃出城亲自为徐辉祖送行,并带了些礼物,让徐辉祖带给京城的家人。

在城外的长亭,代王妃屏退众人,在长亭坐下,徐辉祖发现长亭里早已布置好了酒菜,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就相对而坐。徐妙清看了看哥哥风尘仆仆的面容,有些心疼道:“哥哥,你这次出京要多久才能回去?”

昨天对于这个问题徐辉祖没有回答,但是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徐辉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就笑道:“妹妹,是这样的,这次秦王过世,殿下也很悲痛,所以派哥哥巡抚陕西,殿下对边疆非常关注,所以命令哥哥顺便巡长城外的卫所,如东胜、开平和大宁,最后经北平回京,大约要半年左右。”

“那么哥哥有没有顺便监视我家王爷的意思?”

“这个真没有,殿下没有这样的意思,至于调整陕西卫所指挥使,其实也是好意,秦王还是可以指挥秦王三护卫的,同时这也是天家骨肉长保之道。”

徐妙清叹道:“秦王地处内地,陕西并无大的战事,如此调整无伤大雅。大同却是边塞,如果王爷不能指挥大军,如何才能抵御蒙古?而且王爷都是根据朝廷的诏令行事的,并没有擅作主张,为何朝廷要如此猜忌王爷?”

徐辉祖苦笑道:“殿下并没有要调整大同诸卫啊,妹妹是不是想多了?”

徐妙清站起来,转身看着亭外侍立的护卫,幽幽道:“哥哥,妹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官宦小姐,这次调整陕西卫指挥使的事情对王爷影响很大,最近经常发火,他脾气本就不好,最近更是变本加厉,虽然不敢对我怎么样,但是丫鬟太监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哥哥,你是朝廷重臣,又是皇太孙的心腹,你能不能告诉我,殿下作何打算?”

徐辉祖想了想,这个问题很慎重,不能随便回答,但是也不能太含糊,就斟酌道:“殿下并没有和哥哥说过这件事情,但哥哥觉得,殿下宽厚,一心想为大明万世立法,所以不会做出让后世指摘的事情。所以妹妹不用担心,只要王爷服从朝廷诏令,哥哥觉得没什么可担忧的。”

徐妙清想了想,发现自己的哥哥还是什么都没说,不过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就放下这个话题,聊些家常,然后洒泪而别。

徐妙清回到代王府,代王正在等她,见了面就问和徐辉祖聊的怎么样,徐妙清照实回答了。代王想了想,就写了一封信,叫过自己的贴身护卫雷兴普,道:“高炽刚被册封为燕王世子,你带上几个人,带上礼物去北平,也算我这个做叔叔的礼数,另外把这封信交给我四哥,一定要记住,要亲手交给我四哥,不能假他人之手。”

雷兴普领命而去。

代王回头,发现自己的王妃在看着他,不由笑道:“妙清,怎么了?这么看着本王?”

“王爷,你打算造反吗?”

代王忽然大笑起来,道:“造反?怎么可能?妙清,本王可不傻,本王就藩不过三年,军心民心都差的很远,怎么可能造反?”

“那你这是?”

“这次陕西的事情,让本王有些不痛快,所以给四哥送个信,让他给允炆填填堵,他就藩已经有十五年了,出征时本王、宁王、晋王、辽王都归他节制。如果允炆削藩,本王没什么可削的,四哥不一样,就看他舍不舍得放弃兵权,做个富贵王爷了吧。哈哈哈!”说道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徐妙清看着代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感情就是个捣乱的啊,等代王停下来,才道:“王爷,不管怎么说,还是少和燕王来往吧,今天我和哥哥聊了,感觉不太好,如果燕王谋逆,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对手,你这样做,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

代王摆摆手:“不会,不会,我什么都没做啊,魏国公是你哥,也是四嫂的哥哥,我把他的情况告诉四哥四嫂,谁也挑不出毛病,你不用担心。”

徐辉祖一行人从大同出来,往东胜卫而去,沿途经过玉林、定边、镇虏等卫,整个山西行都司除大同左右卫之外,其他十二卫都在塞外,这些塞外诸卫是大同的外部屏障,保护了大同的安全。尤其是东胜卫,它位于黄河“几”字形的东北角,濒临君子渡,君子渡是中原通往蒙古的交通要道,此地河流狭窄,无论渡船还是架浮桥都非常容易。东胜卫城周长大约15里,高3.5丈,在渺无人迹的塞外建立如此大城,不能不说洪武帝的雄才伟略以及戍边军人的热血忠魂。

徐辉祖一路上经常和瞿能、王度交流想法,这次皇太孙的要求是要清楚边地的实际情况,山西行都司,塞外十二卫,总计六万七千两百人,月需粮食10万石,年需粮食120万石,如果不能屯田自给,凭民夫运输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朱允炆要求他们详细了解边地的屯田情况,还包括周边敌情、民情等。

等他们到达东胜卫时,耿璇、宋瑄等人都到了,东胜这座塞外边城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人,好在朱允炆已经下令山西行都司往东胜加运一万石粮食,所以暂时是够用的。徐辉祖观察了几天之后,就召开了军事会议,参加人还包括东胜左卫指挥使方俊飞和右卫指挥使田玉峰。

首先方俊飞介绍了一下情况:“各位将军、大人,末将介绍一下东胜卫的情况,东胜卫濒临君子渡,扼守草原进入河套的要道,如果东胜有失,则胡虏就会从君子津进入河套,河套西面是宁夏的银川平原,南面是陕西都司,陕西方面势必在靖边、榆林一线增加卫所,而且还要修建长城,宁夏那边也要依赖贺兰山和黄河进行防御。东胜卫目前有两个卫所,驻军一万一千两百人,每月需粮食一万六千八百石,每年需二十万石,屯田不足以供应,每年需要朝廷拨付粮食至少十万石。”

徐辉祖道:“为什么屯田不足以供应?这里土地不足吗?”

田玉峰接口道:“魏国公,末将说一下,这些年草原上胡虏的生活不好,各种铁器都缺乏,甚至连锅都没有,锅都用羊皮来做,所以会到大明来抢东西,东胜卫在山西行都司的最西面,距离大同300余里,所以就成了胡虏抢掠的目标,士兵作战任务很重,没有时间打理庄稼,所以土地经常荒芜,再加上耕牛稀少、土地不够肥沃、水力设施缺乏等等原因吧,这里的屯田一直是个问题。”

王度问道:“这里离黄河不远,怎么会缺少水呢?”

田玉峰笑道:“这里雨量不足,只能靠黄河水和大黑河水,但是想要浇到田里,现在只能靠人工跳水。”

“没有修建水渠、水塘蓄水吗?”

“这些工程太大,卫所没法实现。”

“哦,好的。”王度拿出个本子记下来。

“周围有百姓吗?”

“基本没有,这个地方还不是很安全,即使是卫所田,也不敢离开城池很远。”

徐辉祖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能说一下吴信贪占赏赐的事情吗?”

方凌飞和田玉峰互相看了一眼,方凌飞说道:“这个吴信是左卫的百户,末将比较清楚。大人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情。”

方凌飞叹了口气,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来东胜卫基本都是士兵和其家属,基本没有百姓,所以生活资料非常缺乏,生活必需品都很少,说胡虏苦,其实东胜卫也强不了多少,尤其缺医少药,这个吴信是一个不起眼的人,还比较老实,只是他妻子一直多病,孩子身体也不好,东胜城里只有一家药铺,坐堂医生说要治他老婆的病,需要上好的人参,但是他没有,后来他老婆要不行了,正好出击的赏赐发下来,就动了心思,贪了赏赐去买人参,给老婆治病。后来被士兵告发,判了斩刑。现在他老婆也没救下来,家里就剩一个小孩子了,现在好像跟他叔叔过。

现场一片沉默,除少部分人外,都不知道有这样的背景。

良久,徐辉祖道:“两位指挥使,本国公还想问一下,侵吞赏赐的事情就这么一起吗?”

两人对视一眼,道:“不止一起,但不是很多。”

“那么卫所士兵逃亡的事情,是否有?”

“有,但是也不多。”

“很好,宋瑄你来说一下。”

宋瑄带着五千骑兵在河套侦查了一遍,后来又沿着黄河北岸,阴山以南转了一圈,整个人风尘仆仆,但眼神依旧锐利,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道:“末将奉国公大人的军令,四月二十日出榆林,分成五路,探查了河套草原的情况,之后越过黄河到达阴山南麓,前后共花了四十三天。下面我说一下我们骑兵的发现。”

“从榆林往北,不到150里,就是毛乌素沙地,负责探查的千户毛羽的结论是这个沙地南北大约50里,东西100里以上,百姓很少。”

“越过毛乌素沙地,是一片大草原,这片草原向东北大约400里,就到了君子渡。往西北,一百里左右,是库不齐沙漠,库布齐沙漠大约东西向200里左右,南北向50里,其北直抵黄河,渡过黄河后,就是后套草原,我的骑兵到达阴山南麓,后沿黄河往东,大约400里,到达东胜卫。”

“在黄河北部河岸,每隔20里左右,都有大明的一个墩台,士兵大约50名,负责放哨,如果胡虏要渡过黄河,就会用烽火报警。”

徐辉祖道:“还有什么发现?”

宋瑄道:“有两点,在毛乌素沙地和库布齐沙漠之间的草原上,人数不少,末将去问过,他们成分很复杂:有北元留下的牧民、陕西的百姓,还有,”宋瑄转身看了看两位东胜卫的指挥使:“东胜卫逃跑的士兵。”

方凌飞和田玉峰一下子站起来了,脸色惨白:“在哪里?有多少人?将军抓住了他们?带回来了吗?”

宋瑄摇摇头,道:“没有,太孙殿下仁慈,叮嘱过我,无论这次发现了什么,都要如实禀报,但是不要干扰东胜卫的正常防卫工作,所以两位指挥使,不要担心,殿下不会处罚你们。殿下是希望找到问题,如何才能更好让边疆的将士过的更好,如果更好的抵御蒙古的入侵。”

方凌飞、田玉峰扑通跪地,道:“谢谢殿下仁慈,末将必定肝脑涂地效忠殿下!”说着不由得痛哭起来。

其他人都看着二位指挥使,嚎啕大哭,都没有说话。等二位哭完了,徐辉祖才道:“二位将军,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方凌飞道:“国公大人,诸位大人,东胜卫现在都是在靠从大同运粮来维持,东胜卫当初的构成是山西的农民,以及各地叛反的蛮子,到了这里,都不适应,而且条件很差,缺医少药,目前东胜卫的驻军已经不到一万人了。末将努力维持,严格监管,但是效果很差,有的人回到了老家,有的人就在黄河套内安了家,东胜卫没有能力去抓捕这些人,因为卫所军士无命令不能离开卫所的土地范围,再有都是袍泽,搞不好抓的人也一起跑了。”

徐辉祖想了想道:“那你觉得东胜卫如何才能维持下去?”

田玉峰道:“大人,末将也没什么好办法,怎么说呢?这里如果能像内地一样,有百姓、有商人、有店铺,还要足够的粮食,就好了。”

徐辉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个大工程啊:“我会禀报给殿下的,殿下一定有办法。”掉头问宋瑄:“宋将军,沿河建立三受降城的事情,你觉得是否可行?”

“回大人,建立三受降城可行,但是有困难,还是粮食问题,如今沿河墩台的粮食运输都存在问题。”

瞿能道:“国公大人,末将觉得如果能从宁夏卫运送粮食,应该没问题。”

大家眼睛一亮,对啊,西受降城其实就是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初期可以从银川运送粮食,以后慢慢就可以自给了。

“可是,各位大人,”宋瑄走到地图边道:“在这里,唐之西受降城,可以建城,但是效果不大,因为其对岸是库布齐沙漠,如果自漠北入侵,走这条路的性不大。中受降城其实也有类似的问题。如果只是避免胡虏进入河套,保护陕西都司,其实东胜卫就够了,东胜卫负责预警,延绥、榆林的驻军进行扫荡就可以保证河套的安全了。”

大家楞了一下,看了一下地图,议论纷纷,后来王度道:“宋将军,我想殿下的意思有两个:首先在这里建城,不仅仅是为了防御,也是为了出击漠北;还有从这里南下,虽不能进入河套,但是如果沿贺兰山南下,进攻宁夏,也是个大麻烦,当年成吉思汗灭西夏就是走的这条路。”

“哦,对,这个地方还可以进攻宁夏。”大家恍然大悟,纷纷觉得殿下深谋远虑,见识深远。

方凌飞看了看周围:“各位大人,其实蒙古衰落的厉害,不太可能进攻河套,花费如此心血建立受降城,有必要吗?”

徐辉祖站起来,走到地区前,道:“我今天有些明白殿下的设想了,如今东胜卫维持艰难,但是如果在河套内屯田,东胜卫的粮食就可以从套内取得,那么就没有运输的问题了,而且还可以永远断绝胡虏南下的希望。”

耿璇插口道:“这确实是个好的设想,但实现起来,并不容易。”

是啊,这个工程太大了,这下子大家都参与了讨论,气氛非常热烈,连方凌飞、田玉峰都有些激动,也参与到讨论当中。

最后徐辉祖、王度将收集到的信息和讨论结果汇总,整理之后,写成奏章,报给朱允炆。

第七十七章 绥远

徐辉祖等人在东胜卫补足给养之后,带着瞿能等人沿着东胜城外的大黑河一路北上,大黑河汹涌咆哮,河畔绿草如菌,极目望去,天高地阔,一行人不由得豪兴大发,纵马驰骋,当中午时,徐辉祖看到旁边有一个形如覆斗的小土山,山上草色翠绿,即使在一片草原中也非常引人注目,不由得问起身边的方凌飞,方凌飞说:“魏国公,这是昭君墓。据说在草原枯黄的时候,这里还是绿草茵茵,所以也被称为青冢,很是神奇。”

徐辉祖听了,赶紧下马,让人准备祭祀果品,燃起香烛,带领所有人鞠躬行礼。礼毕,命令全军就在此休息一个时辰,但不得动昭君墓上一草一木,违者立斩。

方凌飞有些不解,问徐辉祖为何如此对待昭君,徐辉祖道:“离京之时,皇太孙殿令本国公到昭君墓前替他拜祭,殿下说:‘自古和亲出塞的汉女很多,但能如昭君如此生荣死哀者仅此一人,原因很简单,汉朝经历过武帝的出塞远征,再历经昭帝、宣帝、元帝的持续对匈奴的战争,最终匈奴臣服,因此昭君出塞不是屈辱的和亲,而是平等的汉匈结亲,甚至是大汉朝对匈奴的赐予。昭君出塞带来了数十年的和平,但是不要忘记,这是千万大汗将士鲜血铸成的和平。’”

方凌飞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什么要遣国公拜祭呢?”

“我也问过殿下,殿下的意思是虽然大汉朝的将士铸就了和平,但是和平的维持,昭君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昭君作为大汉朝的英雄儿女而名垂青史,这一点是不能磨灭的。殿下把这个政策称为大棒和胡萝卜政策,大明的政策不仅要有刚强的一面,还要有怀柔的一面。目前我大明的政策略显刚强,殿下希望将草原逐步融入我大明,这样才是千秋万载的大业。”

“胡萝卜和大棒?难道殿下要对北元和亲?不行?这是大明朝的耻辱。”方凌飞不由得咆哮起来。

徐辉祖忽然定定的看着他,方凌飞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跪倒在地上:“国公大人,末将不是要质疑殿下,只是,只是......”方凌飞不知道怎么圆自己刚才的话,急的汗都冒了出来。

徐辉祖扶起方凌飞,道:“方将军,不必如此,殿下为人宽宏大量,虽然不会计较,但是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殿下不是要和亲,殿下的意思是要开放互市,这样边疆的将士能宽裕一些,蒙古人也能过得好一些,这样才有利于边疆的和平。”

“殿下这是好意,但是末将怕增强了蒙古人的实力,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问题,殿下也有担心,所以就派本国公来这里巡查一下。”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继续北上,路上只遇上了少量的牧民,一看到大队骑兵就跑掉了。傍晚时分到达大青山南麓,徐辉祖下令宿营,四周遍布岗哨,避免被偷袭。

一夜无话,第二天开始,大家分头行动,勘测周围地形,向四方派出骑兵,徐辉祖、瞿能、王度等人往东北巡视了已经废弃的丰州,再通过白道,越过大青山,到达武川盆地,看着汉代长城的遗址、魏帝的行宫以及北魏武川军镇的遗迹,众人都有些百感交集,深深的感到一种历史的厚重,体会到了大青山所经历的千古沧桑。

大约十余日,众人在大青山南麓的营地聚齐,召开军事会议,还是徐辉祖主持。

首先,徐辉祖先提出一个问题:“这个地方怎么样?在这里建城比东胜如何?有什么优点和缺点?”

宋瑄首先道:“列位将军,末将按照国公大人的安排向四周派出了骑兵哨探,下面说一下我们哨探的结果,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北部是大青山,东南是蛮汗山,适合防守,南面和西面是一片草原,适合放牧,在大黑河两岸应该适合农耕。西北是契丹所建的丰州城遗址,在元末战争中已经废弃。往北是著名的白道,通往武川,武川是北魏边疆六个军镇之一,后来武川军人奉命挺进关陇,形成了关陇贵族。而隋、唐都在白道大败突厥。总之末将认为这个地方的位置非常好。”

王度道:“我来补充一下,大青山和西部的乌拉山、狼山都属于阴山山脉,阴山山脉地貌特殊,南坡平缓而北坡陡峭,是我们汉人防御游牧民族的天然屏障,南坡的阴山河谷土地肥沃,气候较为温润,北坡要差得多。阴山河谷的最东端就在我们脚下,堵住了这里,蒙古人就不可能进入阴山河谷,而且从气候来说,大青山相对狼山要温润得多。还有一个原因是阴山山脉有很多缺口,如我们背面通往武川的白道,这是蒙古人南下的通道,我们如果能遏制住此地,就可以在防御上获取一个相对有利的态势。大青山也是鲜卑的弹汗山,檀石槐曾建汗庭于此,从此往南也是鲜卑拓跋部最早的都城盛乐。综合来说这个地方是游牧民族进入中原的跳板。至于东北的丰州、东南的云内和现在东胜卫所在的东胜州,是辽国契丹建立的西三州,是用来威慑西夏的。而中原王朝抵御游牧民族多是在阴山河谷建立城池,比如汉朝的朔方、五原和云中,以及唐朝的西中东三受降城,而这个地方实际是汉云中郡的最北端,在这里建城其防守态势要优于东胜卫,背靠大青山,有防守的优势,而且对草原的控制要远强于东胜卫,这个位置防守出击俱佳,所以我个人觉得这个位置建城要优于东胜卫。”

大家自己研究了一下,最后都同意这个位置建城无论从防守还是进攻都要优于东胜卫。不过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方凌飞道:“各位将军,这个地方确实在进攻上要好得多,在防守上也有地利优势,只是这个位置相对更加突前,末将有三个问题:一是在这里建城,蒙古人会深感威胁,搞不好会倾巢来攻;二是粮食如何解决,目前东胜卫都无法自给,这里建城如何才能自给?三是建城需要大量的材料,这里能就地取材吗?”

徐辉祖问道:“方将军,这附近有蒙古人的部落吗?一路行来,好像没什么牧人啊。”

“国公大人,这里的蒙古人确实不多,主要是这里离大同太近,目前我军尚强,此地只有零散的牧民。”

“那就好,这说明这正是建城的好时机,如果等蒙古人缓过气来,再想建城,恐怕就要大费周章了。至于粮食,本国公会上书皇上和殿下,从宁夏卫调拨粮食,沿黄河水运到君子津,这样东胜的粮食就不成问题了,然后溯大黑河北上,就能到达这里。至于材料我想这里背靠大山,应该不会有问题。所以我觉得方将军说的问题可以解决,大家还有别的问题吗?”

瞿能道:“国公大人,在这里建城是一个大工程,一定要一次成功,所以需要详细谋划,小心谨慎。这会从根本上改变大明和蒙古的态势,漠南草原基本就在我大明的控制之下了。”

“是啊,这也是我担心的,所以大家再好好讨论一下,多收集资料,确保一次成功。”

......

最后,方凌飞喃喃自语道:“在这里建城,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徐辉祖笑道:“殿下已经想好了,叫绥远。”

哦,大家对视一眼,绥远,这个名字好贴切啊,大家似乎看到一座城池在此拔地而起,控扼着漠南草原......

第七十八章 与民争利

徐辉祖忙着考察东胜卫和绥远建城时,朱允炆正忙着《专利法》和提高商税的事情,现在工学院、农学院已经研发出不少东西,免费给工部使用倒没什么,但问题是工部也用不了那么多东西,剩下的如仿“珍妮机”的竖直纱锭纺纱机、水力纺纱机、水力织布机、水力锻造机、水力榨油机等等,朱允炆的目标是普及出去,但这个不能免费了,否则工学院的匠户就没有工作热情了,因为朱允炆给的赏额非常高,大家才能热情高涨,如果都要朱允炆出,他也出不起,而且现在玻璃生意有些走下坡路了,工学院产量有限,只能做高端的,这个技术估计也要转让出去,用钱的地方太多。所以朱允炆想到了《专利法》,目的是要让研究新技术的人有收入,就如同当初朱允炆也是花了大价钱才让工匠将核心技术传授给学徒的,这样一来既可以为工学院增加收入,也可以鼓励其他人改进技术。再有一个就是随着国家安定,商业会越来越繁荣,所以需要提高商税,以前的三十税一太低了,朱允炆决定提高到十税一。

朱元璋听了《专利法》的内容之后,觉得没什么用处,还需要朝廷派人专门处理这个事情,不如让老百姓自己保密吧,父传子、子传孙已经是世界上最完备的《专利法》了,何必多此一举。朱允炆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自己古板的老爷爷,后来灵机一动,就带上老朱去了趟工学院,老朱真是大开眼界,他虽然知道水力锻锤可以做出坚韧细密的铠甲,但没想到还能做这么多事情,当知道新的纺纱机相当于8台旧纺纱机之后,如果结上水力,是可以昼夜不休息时,不由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再加上了解了玻璃的制作过程之后,老朱就变得一言不发。

在回去的路上,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孙子道:“允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这个啊,有的是书上的,有的是工匠的独家手艺,还有就是一些窍门。不过组合起来允炆发现作用挺大的。”

“是啊,玻璃倒是没什么,皇爷爷看到那些多锭纺纱机、水力纺纱机、水力织布机、水力榨油机这些东西,很担心啊。”

朱允炆楞了一下,道:“这些东西都很好啊,能出更多的纱、更多的布,不好吗?”

“允炆我问你,那些织机不便宜吧?”

“恩,有些贵,不过也不是很贵。”

“那你觉得普通百姓买得起吗?”

“这个,恐怕买不起。普通的还好,水力的根本就不可能。”

“那么你想过,那些依靠织品养家的孤儿寡母怎么办?”

朱允炆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维有漏洞,他觉得工业化才是发展方向,但是老皇帝的却敏锐的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对传统的家庭妇女来说,她们只是做些织品养家糊口而已,她们生产能力有限,如果这种织机流传出去,那么她们就会失去唯一养家糊口的依靠。

朱允炆沉思了一下,道:“皇爷爷,允炆思虑不够周全,容允炆想一下。”

到了乾清宫,爷孙双双落座,朱元璋看了看允炆,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皇爷爷,允炆打算首先为军队提供这些织品,尽量不影响民生,另外允炆打算创办只有女工的作坊,让她们也能养家糊口。另外会在税收上对招收了女工的作坊给予优惠。”

“税收?”

朱允炆猛地拍了拍脑袋,道:“皇爷爷,允炆忘记说了,孙儿打算提高商税,皇爷爷也看到了,如果大明都使用这些织机,那么商人获利至少十倍,而且这种机器还有改进的余地,获利以后会更高。所以必须要提高商税,孙儿打算调整为十税一,而且某些奢侈品税收会更高。”

朱元璋皱了皱眉头道:“这样好吗?岂不是与民争利吗?”

“皇爷爷,税收是必须的,否则国家如何养兵,如果治河,如何给官员发俸禄?农民要交税,为什么商人不能收税?”

“可是,对商人征税的话,那么市面就会萧条,百姓连粮食、油盐酱醋都买不到,那怎么办呢?”

朱允炆笑道:“只要有钱赚,怎么可能没有人做生意?而且允炆打算实行差异税率,对于粮食、油盐酱醋,可以低一些,比如二十税一,对于珠宝首饰,可以实行五税一。”

老皇帝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朕三令五申,不要奢侈浪费,但收效不大,而且权贵怨声载道,如果这样子,既可以满足他们的奢侈之心,还可以给国库增加收入。”

朱允炆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说服了老皇帝,那这个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之后几天,朱允炆在朱元璋的支持下,和各部官员协商,对于专利法,大家没什么感觉,觉得影响不大,只是最后量刑有些重,朱允炆建议是没收非法所得并处以罚款即可,如果交不出钱来,只要充军边塞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于商税,朝廷官员大都议论纷纷,觉得这是与民争利,不过好在洪武年的官员中吏员出身比较多,所以对圣人的书心向往之,但实际是不怎么感冒的,另外朱元璋支持的事情,大家只敢在策略上做些迂回,不敢直接反对。户部尚书郁新又是高兴,又是难受,高兴是因为户部的官员数量会大大增加,吏员也能增加不少,自己的威望也能提高不少;难受的是自己恐怕要被后世扣上与民争利的帽子。所以户部内部进行了大讨论,将不同商品的税率定的非常仔细,最低的还是三十税一,而且还区分地区,最高的达到三分之一,主要针对贵族用的东西,比如高档丝绸衣服、珍珠、玉石、玛瑙、翡翠等等。等交到朱允炆手里,把朱允炆也吓了一跳,这是要挖贵族的命根子的节奏吗?只好苦笑着和郁新讨价还价,最终还是将总体税负降低了一些,对于常见生活用品,是保持原有水准上略有提升。最后由朱元璋钦定,颁布了《专利法》和《商税法》。

这两个法律虽然是洪武年发布的,但是都知道是朱允炆的主意。后人对于这两个法律,以及后续出现的织机,是褒贬参半,这个月发生的事情,后来给大明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造成了不小的祸乱,但当时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而朱允炆正在满心欣喜的按照自己的脚步前行,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机。

第七十九章 泛舟秦淮河

《专利法》的公布基本上是没什么波澜,大家知道就算了,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专利意味着什么,只有少数商户开始和一些老手艺人商谈技术转让的问题。而《商税》的公布,则引起了轩然大波,好在朱允炆很小心的将粮食等日常用品的税率略微提升了一点,只是二十税一而已,虽然各地有罢市的现象,但是朱允炆严令保持市场稳定,各地官员都极力维持,不惜动用最终法术,抄家和强制开市,总算第一个月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之后,商人慢慢认命了,开始正常交易了,另外商人发现西南、西北、东北等欠发达地区税率较低,所以慢慢有商人开始把视野转向边疆。同时朱允炆督促各地官员严密监视物价水平,及时上报,并给予一些偏远地区税收减免的优惠,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商税才慢慢落入实地,当然这都是后话。

谭波的妻弟赵宇飞被谭波用书信召到了南京,朱允炆面谈之后觉得还不错,就让他负责银行的事务,开始发行银票,每隔五天,都会把账目汇总一次,谭波负责审核,为避免裙带交易,朱允炆令郁新定期派人审核。银票的防伪技术是采用水力冲压机做出来的,所以暂时无人有能力仿制。但朱允炆居安思危,命令工匠继续研究更好的防伪技术。

当徐辉祖的奏折到达京城后,朱允炆立刻命令工部派员到宁夏造船,造能够在黄河上游航行的运粮船,同时命令平羌将军宋晟准备粮食,运往东胜,降低大同的粮食运输压力。

五月,已经进入了初夏,南京的天气慢慢的热了起来,田间地头,农人已经在忙着耕种了,远处的群山,可能是紫金山,也可能是梅花山,依稀只能看到一片墨绿的影子。秦淮河畔的官道上,骑马的、坐车的、挑担的来来往往,热闹而不嘈杂,洋溢着温暖、幸福的气息。往秦淮河下游望去,可以看到那巨大的水力器械,虽然看不到庄子里到底在做什么,但是从庄子四周的岗哨可以看出,这个地方不一般,这已经成为秦淮河的一景,但是大家都不敢靠的太近,因为附近有巡逻的小船,禁止大家接近农庄。太阳已经西垂,阳光洒在秦淮河上,预示着今晚又是一个灯红酒绿的纸醉金迷之夜。农庄旁边的一艘大船,正缓缓起航,沿着秦淮河往城里驶去,上层的阁子里三个人相对而坐,过了一会儿,胖子拿起面前的干果,边往嘴里塞边道:“木兄,那个纺纱、织布的机器真的很不错,能给我们家几台吗?我想开个纺纱织布的作坊。”

正说着,旁边的女子赶紧拉住兄长的袖子,同时和对面的年轻公子表示歉意:“对不起,木公子,我哥哥就是这样子的脾气,您别生气啊。”

木公子手里拿着一个折扇,轻轻笑道:“白姑娘,不必如此,白兄的性情我很喜欢,这次请你们二位来看,其实就有这个目的,只不过方式略有不同。”

“你看,你看,木公子多够意思,妹妹你就别推辞了。”胖子白望儒偏头和自己的妹妹白芳蕤一笑,然后对木公子道:“那么能给我们家多少台啊?”

木公子斟酌了一下,道:“这些机械我打算卖给商户使用,到时候银行的大掌柜会来和你们协商,还要麻烦你们白家协助召集京师的大商贾,我这边主要是卖机器,并提供技术支持和维修,至于结算,还是用银行的银票。”

“这没问题,这点事情我们白家肯定能做到的。”白望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

“那就谢谢二位了。”木公子举起酒杯,先干为敬,白望儒赶紧喝了一杯,白芳蕤则将面前的茶沾了沾嘴唇。

说话间,船旁边掠过了几座花船,船上传来阵阵丝竹声,还隐约传来男人的调笑声,木公子看到这些花船,不由得沉思起来。旁边的白芳蕤看了,不由得有些气恼,道:“木公子,是想到花船上去吗?”

木公子笑了笑,用扇子指着花船道:“姑娘知道秦淮河上有多少花船?有多少青楼女子呢?”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都是些藏污纳垢的地方。”

发现白姑娘的语气不对,木公子诧异的看了白芳蕤一眼,忽然明白了,笑道:“姑娘不要着恼,你看了庄里的纺纱、织布机了吧,现在水力器械还不是很成熟,但是手工的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如果你们买了这些织机,生产的纱、布又好又便宜,那么京城内外会有多少织娘、绣娘生计无着,会不会有人流落青楼?”

“啊,”白芳蕤不由得霞飞双颊,本以为木公子是看上了花船的女子,没想到他想到的是织机流传的后果,不由的肃然起敬:“木兄,说的是,芳蕤没有想到这么多,这可怎么办呢?”

“二位,”木公子一拱手:“过两天,就会对城里的商贾推广新式织机,白家怎么做我不管,我想让白姑娘出面办一个只有女子的作坊,织机我来提供,姑娘有三成份子,专门为那些受影响的织户、绣户提供工作,这可能会辛苦一些,因为将来还要开到很多地方,比如苏州、杭州等地,白姑娘可愿意?”

“谢谢木公子,”白芳蕤站起来向木公子深深施礼:“芳蕤代表天下的女儿家感谢木公子的仁慈,芳蕤愿意做这个事情,愿尽全力做好,至于份子,不需要那么多。”

木公子看着白芳蕤的样子,轻叹道:“姑娘愿意就好,份子是你应得的,不要多心。其实这个事情也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这些织机,这些织娘、绣娘会过的很好,但现在只能麻烦你出面多照顾她们了。我回去之后,会给你派几个女护卫过来,以后你们的作坊里,只有女人能进去,这样才能让那些女子愿意出来做工,也会少一些纷争。”

“还有就是,这些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完了,你可以多发现一些可造之才,派她们到别的地方去开新的作坊。另外也要麻烦你顺便调查一下,哪些地方的织户受的影响较大,你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就赶紧告诉我,我去安排人去处理。”

白家兄妹对视一眼,然后白芳蕤喃喃的道:“公子,这么大的事情,芳蕤恐怕做不了,京师一地倒还可以,其他的地方芳蕤怕力不从心。”

木公子定定的看着白芳蕤,慢慢的道:“我相信你能做好,没有人是生来就能做大事情的,都是一点点从小事做起来的,只要你肯学习,肯下功夫,没什么事情做不到的。你先做好京师的,然后慢慢扩张出去,到苏州、杭州等等。”

似乎被木公子的话注入了力量,白芳蕤轻轻的道:“恩,我一定可以做好的,我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做好。”

旁边的白望儒突然道:“木公子啊,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是打听一些事情倒是挺擅长的,我就帮你收集一些有关绣娘、织娘的消息吧。”

木公子笑了笑道:“白兄愿意帮忙,是最好的了,那就这样吧,白兄帮我打听一下京师市井的消息吧,比如物价、民生、商户等等的消息,主要是经济方面的消息,每天都要报,汇总给我,怎么样?”

“这太简单了,没问题。”白望儒满口答应。

谈完事情之后,木公子令游船在河上慢慢航行,木公子和白家兄妹聊得很开心,后来白望儒说有事情,就下舱去了,之后就没有上来。刘振、元贞、元静也知趣的离开了,顶舱只有木公子和白芳蕤了。

一直到天黑,木公子才和白家兄妹登岸,依依不舍的道别而去。

回去的路上,白望儒看着自己的妹妹道:“妹妹,你和木公子都聊什么了?”

“聊了很多,主要是他对作坊的建议,比如规章制度、复式记账、阿拉伯数字、安全保卫等内容。”

“什么?复式记账、阿拉伯数字是什么?”

“我大致知道了,不过木公子说要给我写本书,让我研究,说很有用。”

白望儒问了二人的详细谈话内容之后,不由得有些失望:“就谈这些?那个木公子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哥哥,你说什么呢?再说妹妹要生气了啊。”白芳蕤不由得气恼道。

“唉,我越来越确定他就是皇太孙了,他对你这么好,为什么没什么表示呢?”

“哥哥,我觉得现在这样子很好,木公子是一个志向远大又心怀仁慈的人,而且他信任我,放手让我来做事情,而且还教了我不少东西,我挺满足的。”

“那怎么能行?这不是耽搁妹妹的终身吗?”

这次白芳蕤没有接话,良久,幽幽的道:“这种事情,他不说,我女孩家不可能去问的。如果他是皇太孙,那么再过五个多月,就要大婚了,妹妹也没什么办法可想。”

“不行,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问问他,到底打算怎么安排你,否则我决不答应。”白望儒一拳砸在车厢的侧板上。

“不要,哥哥,如果你问木公子的话,妹妹只有羞愧自尽了。”

“好吧,好吧,哥哥一定会好好努力的,这样将来妹妹嫁过去也会比较受尊重。”白望儒赶紧向妹妹道歉。

“哥哥,你净瞎说。”白芳蕤脸不禁红了起来。嫁给木公子,自己并不反对,他比自己见过的其他男子要强的多,但是他会娶自己吗?谁知道呢?

第八十章 绥远之议

和白家兄妹告别之后,朱允炆心情有些兴奋,也有些复杂。他舍不得这种温馨、知心的感觉,和她见面有一种恋爱的感觉,那种兴奋、那种紧张,都给自己一种异样的刺激,看到白芳蕤,自己的世界里立刻变得安静了,其他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因此离别的不舍就更难以排解,自从昏迷之后,自己总有一种孤独感,她应该算是自己在这个世间非常特殊的人了,前世的永失我爱,今生的偶然相遇,那一瞬间的对视,那偶尔的回眸,还有那会心的微笑,还有那带着一丝后世女性的独立和骄傲,都让自己无法割舍。自己这几年一直想做的一个事情就是要胜过燕王,但是自己左看右看,都看不出燕王怎么会胜过自己。自己并不了解靖难之役的细节,只记得投降燕王的人很多,而且京城里也有好多燕王的密探,但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这更加强了自己的不安全感,而这种不安全感还无法和人诉说,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要把那些在靖难中有名有姓的人重用起来,其他的手段,都来不及了......

回到端本宫,徐辉祖的奏章就已经到了,这是自己预先命令的,通政司一收到徐辉祖的奏章,就要赶紧送过来,另外还有徐辉祖、王度的私信。朱允炆有些诧异,为什么还要寄私信呢?而且还分两份,就打开私信看了起来。发现两个人的信件说的是一个事情。徐辉祖在信中劝自己不要那么明显的削藩,容易引起藩王的反弹和串联,列举了这次和代王、代王妃的会面以及对方的反应和自己的对答。朱允炆用手抚着额头,真要命,徐辉祖的二妹妹竟然是代王妃,朱元璋真是厚待徐达一家啊,朱允炆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发现代王的大同离燕王的北平很近,这两个人既是兄弟,又是连襟,似乎有些要命啊,因为燕王的王妃徐仪华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在制止朱棣暴虐方面,和自己的奶奶马皇后可以相提并论,对朱棣有非常大的影响力,他们会不会有些什么串联呢?而徐辉祖给自己发这封信是什么意思呢?是真的觉得削藩太迫切了,还是对自己的妹夫不忍心呢?不过朱允炆确实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现在就表现对诸王的不信任,搞不好会起反效果啊,曾经的自己恐怕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所以当自己的皇爷爷过世,只有燕王一人造反,其他的人大都比较安静,但现在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会出现大面积的造反呢?

想到这里,朱允炆打开了王度的信,王度在信中指责徐辉祖因为私情而枉顾皇恩,觐见之后,两人单独聊了一次,徐辉祖希望王度能劝谏自己,不要做得太明显,否则容易激起七国之乱,这引起了王度的不满,所以在信中大加指责。另外他指出晋王世子正妃是傅友德,周王正妃是冯胜,隐含的指出这两个人都不安全,需要妥善处理。

朱允炆合上信件想了许久,就把王度的信烧掉了,他知道王度属于幸进,忠心远超他人,但是这些话写在纸上就不理智了,如果被老皇帝知道了,肯定死路一条,有些话自己能说,老皇帝不会说什么,因为老皇帝对儿子也不是没有防范,但是别人说这种话,肯定是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了。朱允炆想了一会儿,动手修书两封,派人送给徐辉祖和王度,对徐辉祖表示自己确实有些操之过急,自己对叔王很尊敬,只要他们安分守己,遵守朝廷的法度,自己会让他们安享荣华的,以后如果诸王问起,就如此作答;对于王度,朱允炆严厉斥责,让他做好自己的参谋工作,多看少做,安分守己,要记住自己本分。

忙完这些事情之后,朱允炆才拿起正式的奏章,里面描述了徐辉祖一行人在大青山附近的所作所为,明确表达了意见,支持建设绥远城,认为可以起到控扼漠南草原的作用,并且可以对东胜、云内等卫起到前后支援的作用,另外大青山南麓的草原肥沃,可以耕种和放牧。只是也提出来,必须尽早建设,现在蒙古尚弱,是最好的时机。

朱允炆在地图上研究了一阵子,做到了成竹在胸,就起身往乾清宫走去。

老皇帝还没有休息,还在抽查孙子的奏折处理情况,待朱允炆进来施礼之后,就让他坐下,问道:“允炆,今天去秦淮河怎么样啊?”

朱允炆苦笑一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在老皇帝的眼皮底下:“皇爷爷,允炆去找白家兄妹,想让白姑娘成立女子纺纱、织布作坊,让其兄长白望儒帮忙打听一下,各地的物价情况,因为最近要推广新式织机,允炆怕引起民生波动。”

老皇帝笑了笑道:“允炆想的很周到啊,既然白望儒喜欢打听事情,那就让他进锦衣卫吧,专门负责这类事情,你觉得怎么样啊?”

朱允炆愣了一下,脑子紧急运转,道:“皇爷爷,他只是商贾之子,恐怕不合适吧,锦衣卫尽是身家清白、勇武子弟充任,他好像达不到标准。”

朱元璋笑眯眯道:“允炆,你都对人家姑娘动了心,朕让人调查过,这家人身家还算清白,做事情比较本分,而且你既然要人家姑娘帮你做事情,怎么能不给人家一些甜头?”

甜头?这算甜头吗?朱允炆发现自己的脑回路和朱元璋不太一样,自己骨子里还是有些讨厌锦衣卫的,让那个胖胖的白望儒进锦衣卫,感觉如同一个小羊羔掉到狼窝里面啊。但在朱元璋看来,一个商贾子弟能够成为锦衣卫,那是天上掉馅饼啊。

朱允炆正要说什么,老皇帝打断他道:“朕已经决定了,而且那个白望儒应该已经是锦衣卫了,朕授他锦衣卫千户,负责各地风评、舆情、物价的收集,他还能不满意吗?”

朱允炆张了张嘴,想了想道:“皇爷爷思虑周全,允炆替他谢过皇爷爷。”

“好了,好了,你今天过来,是要说绥远城的事情吗?”

朱允炆一个激灵,自己的皇爷爷会神机妙算吗?朱元璋拿起桌子上的奏折晃了晃,道:“下午这个奏折到了通政司,通政司主事把原本给你送过去了,另外抄了一本,给朕送来了,朕已经看完了,正在考虑呢,你就过来了。坐下,和朕说说你的想法。”

朱允炆没有坐下,而是拿出绥远周边的地图,摊在桌案上,指着地图道:“皇爷爷,允炆最近在研究蒙古和我大明的态势图,认为目前蒙古处于衰弱期,原因是因为蓝玉捕鱼儿海大捷之后,北元政府军力量几乎全灭,漠西蒙古、漠北蒙古的各个部落都忙于争权夺利,黄金家族无力控制局面,但是长远来说,待他们稳定下来,无论是黄金家族还是瓦剌等部落重掌大权,那么他们的选择还是南下,占领漠南蒙古,然后骚扰我大明边关,有可能重拾入主中原的美梦,如果失败,则会转求互市,如果大明不同意,就可能会大打出手。所以允炆认为,从长远来说,大明必须控制漠南草原的重要据点,而狼山到大青山一线的阴山山脉南麓,就是最好的草原,这一线也是汉之朔方、五原和云中所在地,云中郡就建在现在的东胜卫附近。而唐时沿黄河建立了三个受降城,都是抵御突厥和出击的前沿阵地。另外自汉唐以来,黄河南岸沙化严重,从西受降城南下河套已不太适合,现在最好的地方就是东受降城这边,我军在这附近建了东胜、云内、云川、镇虏和玉林等卫,但从地势上都不如要建立的绥远城,而且绥远城可以和大同互为犄角,保持对漠南草原诸部的压力。”

朱元璋看着地图,捻着胡须,思考着,待朱允炆说完了,道:“允炆,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保持对蒙古的进攻态势,这个绥远城确实从进攻来说要好一些,另外这些东胜、云内、玉林等卫所可以作为绥远城的支撑,甚至完全成为内线,成为中原的腹地。如果你的构想实现了,那么就可以对蒙古完全占据优势,压缩蒙古的生存空间,这确实很不错。”

顿了一下,朱元璋继续道:“允炆,其实你的意图朕也猜到了一些,今天下午朕一直也在想这个问题。允炆,你将来对大明和蒙古的战略是怎么构思的?”

朱允炆想了一下,站起来站在地图旁边,看向朱元璋道:“皇爷爷,允炆经过几年的思考,大致有了以下思路,一个是在大青山南麓建立绥远城,控制漠南草原,压缩蒙古的生存空间,另外就是开发东北,东北河流纵横,土地肥沃,目前为女真人所据,允炆的想法是逐步向北扩展,到达松花江沿岸,就是纳哈出故地,等大明势力扩张到这里,就可以完全控制蒙古三卫。这样对蒙古草原可以形成东部和中西部两面的钳形攻势。皇爷爷你看,从绥远和松花江流域向和林出击,距离都不远,待时机成熟,允炆会派军队再次攻占和林,并在那里筑城。然后对蒙古人采用军事手段和怀柔手段相结合的方式,最终控制这片草原。”

朱元璋坐在一动不动,面色没有变化,但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发现自己的孙子很像洪武五年之前的自己,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打算肃清蒙古,只不过孙子比自己想的还大胆,他当初只是想摧毁蒙元,孙子竟然想彻底占领草原,而从其构想来看,还真有实现的可能。

朱允炆说完之后,有些忐忑的看向老皇帝,老皇帝微微一笑,又指向西北道:“那你对西北怎么看?”

朱允炆笑了一下,道:“皇爷爷,对于西北,允炆没有想的太多,西北主要是沙漠和戈壁,允炆觉得关键是控制住其中的绿洲,这相对要容易得多。允炆的想法是出嘉峪关,征调关西七卫之兵,出玉门关,先征服天山北部,然后征服天山南部,当然征服西北要在征服蒙古之后,这样可以同时从蒙古草原出兵。”

朱元璋对自己孙子的这个策略有些不满意,不过也能够理解,西北并不是大明的重点,对那边的形势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允炆的策略倒有一定的可行性。

朱元璋也走到地图前,道:“允炆,你这个设想还是不错的,总体上看来也是能实现的,但是需要很长的时间,辽东屯田到纳哈出故地,可能至少需要十年乃至更多的时间,你有这个耐心吗?”

“请皇爷爷放心,允炆还年轻,等得起,允炆的毕生愿望就是肃清蒙古,永绝我华夏之患。”

朱元璋看到孙子的表情和决心,不由得有些后悔,这个设想很好,只是需要大将支持,在塞外争胜,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自己似乎杀的太狠了,能够实现允炆构想的人目前只有两个人了,就是傅友德和冯胜了,不过两人都有些老了,不太可能远征沙漠了。不过只要允炆有耐心,还可以可以培养出人才的。允炆应该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才建立武学的,看来自己要向武学增加投入了啊。

最后,朱元璋下了决心,道:“允炆,你去召集兵部、五军都督府讨论具体事宜,现在主要做前期准备,选择将领、士兵,准备筑城材料和粮食,另外还要考虑侧翼牵制的问题,北方的燕王、宁王、辽王、代王、晋王都要一起协同,明年正月开始筑城。”

“好的,皇爷爷圣明,皇爷爷圣明!”朱允炆高兴的拍起了马屁。

朱元璋也非常高兴,看着朱允炆拙劣的马屁笑的也很开心。

前后聊了有一个时辰,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就让长福拿着点心过来,两个人边吃边聊,爷孙都很高兴......

第八十一章 代王来信

得到朱元璋同意后,朱允炆就召集兵部、户部、工部的人商议,让工部派人到宁夏和大同准备足够的筑城材料,并命令大同诸卫密切注意大青山附近的情况,逐步调集未来驻守大宁的军队,朱允炆建议让太孙护卫军参与绥远城的筑城,众人有些不愿意,不过朱允炆坚持,也就同意了;最后命令宁夏和大同准备五万人驻守半年的粮食......

工学院的产品在逐渐推向市场,给詹事府带来了大量的收入,因为交易的双方都通过银行来交易,交通银行(朱允炆起的名字)的银票逐步开始在京师流行,朱允炆命令赵宇飞适时在其他城市如苏州、杭州设立分部,并开始开设存款、贷款业务。为安全起见,每个分部都由当地的锦衣卫千户所保护,如果当地没有驻防千户,会从总部下派,这一方面保证其安全,另一方面对赵宇飞等人也是一个监视。所以银行的业务也慢慢的进入到朱元璋的视线......

最近有一段时间,朱高炽是燕王府中最高兴的一个,他刚满十八岁,就根据大明朝的嫡长子继承法被立为燕王世子,他生性沉静,喜好读书,所以在京城读书时,受到过朱元璋的赞赏和喜爱。只是从十岁之后,他的身体就开始发福,如今行动已经有些困难了,有时候需要內侍搀扶才能行动,这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是何等的残酷,不过他以过人的城府和冷静平淡的接受了这一切。只是其父亲不知道怎么的,知道自己被立为世子时非常生气,母亲去劝说,竟然两个人吵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为父王对母亲一直以来都是敬重爱慕的,母亲是中山王长女,喜好读书,贞洁娴静,人称“女诸生”,因此皇爷爷才将其许配给父王,两个人相敬如宾,堪称藩王中的“模范夫妻”。自己从小体弱,父亲有些嫌弃自己,但母亲却更加爱惜自己,所以自己才能安然活到今天。

当日册封不仅仅有朱高炽,还有小他两岁的弟弟朱高煦,他被册封为高阳郡王,但是朱高炽却能够感觉背后深深的妒忌和敌意,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不仅父亲不喜欢他,连这个弟弟也不把他看在眼里。父王多次出击蒙古,手下都是勇武善战之将,虽然摄于母亲的威严,对自己尚算恭敬,但是他们更喜欢经常和他们一起纵马驰骋在塞外草原的二弟。不过朱高炽也比较聪明,也许经过明人指点,既然自己无法征战沙场,甚至无法远行,那么只能在家中扬名立万了,当然也可能本性如此,他对父母孝顺,对弟妹友爱,即使感觉到了弟弟的敌意,还是如常的笑脸以对。但是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弟弟的眼神,妒忌、冷漠、厌恶,似乎还带着一丝丝残忍......

今天代王叔叔派人给自己送了礼物,庆贺自己被册封为燕王世子。不过那是侍卫见过自己之后,就要求见父王。之后不久,父王就去了偏厅,又过了一会儿,道衍大师也来了。每当道衍大师来,朱高炽就很紧张,虽然道衍大师慈眉善目,但是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睛,似乎能看到自己心里去。不过自己也知道这个和尚对父王影响力很大,所以自己还是笑脸相迎。大师不失礼数,施礼之后才去见父王。

偏厅。

朱棣把信递给道衍大师,道衍看了一会儿,仔细的品了品代王信中的语句,然后把信放下,道:“王爷,这次是因为这封信吗?”

朱棣想了想,道:“大师,本王觉得有些不对。”

“呵呵,王爷,有何不对?”

“大师,这次徐辉祖去陕西,调换了西安周围和边疆的指挥使,其实是变相消除了现任秦王的指挥权。秦王兄二十年之经营,彻底被允炆轻轻拿走。允炆这是对我们藩王有了戒心啊。”

道衍笑了笑道:“王爷,这是大好事啊,皇太孙这么快表露出敌意,那么各个藩王必然有所反应,您看代王就来信了啊,表达了心中的不满。所以将来王爷举事,各地藩王必然纷纷响应,这真正是好兆头啊。”

“可是,他现在占据大义名分,如果来调配我的指挥使怎么办?现在父皇尚在,本王只能从命,那岂不是任人宰割?”

“王爷此言差矣,王爷在北疆的威望不是来源于某一个指挥使,而是整个北疆的将士心中都只认燕王,老衲断言:调走几个指挥使无关大雅,只要皇上过世,皇太孙倒行逆施时,大王就可以举旗,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的将士必然会服从于王爷的王旗,到那时,大事可期。”

朱棣站起来,踱了踱步,道:“对于北平都司、行都司的军心,本王有一定的把握,但是本王还是担心,毕竟朝廷的实力太强了。”

“王爷,可以联络其他藩王啊,附近的代王、晋王、宁王、辽王,大王都可以联络啊。”

朱棣苦笑道:“这些人啊,三哥这个人胆子太小,上次出塞的时候,就不敢离塞太远。代王、宁王、辽王就藩时间都不长,对于藩国的军心都未必能掌握,怎么可能助我?”

道衍想了想道:“这个确实是个麻烦,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散布谣言,让朝廷不敢用他们,那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好了,这些事情都是隔靴搔痒,关键时刻不顶用的。大师,本王是希望你看一下,代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本王的那个大舅子、还有朱允炆是什么意思?”

道衍拿过信来,又读了一遍:“王爷,老衲觉得代王是在表示不满,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陕西调换指挥使,让他有兔死狐悲之感,另外就是皇太孙插手东胜卫的事情,因为朝廷的军令以前都是先传达给他的,这次竟然只是通知他,徐辉祖那边就全面处理了。”

“恩,有道理,那么他给本王这封信,要干什么呢?”

“他应该是提醒殿下,徐辉祖有可能拿着调整北平都司指挥使的密旨,另外有可能会插手北平的军务,让殿下早做准备。”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吧,徐辉祖以前就曾经节制过北平各地的军务,不过当时他也在本王的节制之下。”

道衍沉默了一会儿,道:“王爷,这正是老衲担心的,这次恐怕王爷节制不了他。”

“是啊,有这个可能。”朱棣走了一会儿,坐下来道:“大师,你觉得允炆打算对付本王了吗?难道他觉察到什么了吗?”

道衍道:“这恐怕有可能,当初王爷在京师那么对待皇太孙,他不可能心里没有芥蒂,虽然有皇上压着,他不敢明着对付王爷,但是搞不好会暗中布局。”

“他能怎么布局呢?”

道衍道:“老衲虽然不知道皇太孙如何布局,但是觉得皇太孙最近两年对所有藩王都有了戒心,不仅仅是王爷。”

“为何?你怎么知道?”

“皇太孙从去年开始创建武学,调了瞿能、何福和沐晟这些人做教官,还挑选了各地优秀的百户、千户,这些人在武学走一遭,恐怕都会和皇太孙比较亲近。前段时间张辅回来,老衲亲自和他谈了一次,感觉皇太孙是有大计划的,武学中参谋室笼络了最优秀的学员,这些人基本都加入了他的护卫军,另外据张辅所言,护卫军的整齐程度是其他军队望尘莫及的,虽然没有经过实战,但是其军纪严酷、装备精良,恐怕不可小视。”

“而且皇上破天荒的允许皇太孙成立护卫军,这是很不寻常的,先太子都没有自己的护卫军,说明皇上对皇太孙宠溺异常啊。”

“还有就是武学教官,据说所有的教官都是经过皇太孙面谈的,何福已经回到西南独当一面,沐晟任后军左都督,经过这一次他们应该都会效忠皇太孙,另外瞿能为护卫军指挥使,虽然职位降低了,但是可以说是皇太孙绝对的心腹。据老衲的了解,此人勇猛异常,和当初的蓝玉都不相伯仲,所以此人可能是我们的大患,这个人应该就是皇太孙手中的刀,用来对付我们的。”

“这次的三个教官平安、盛庸、陈质,老衲只知道平安,这个人勇悍不在瞿能之下,如果被皇太孙拉过去,那就有大麻烦了,他久在王爷麾下,深知我军虚实,最好能及早除之。”

朱棣越听越心惊,道:“本王真是小看允炆了,没想到心机这么深,那么早就想对我动手了。所以这个武学就是允炆的重中之重了,必须除掉。每年有400个百户、千户到卫所走一趟,要不了几年,所有的百户、千户都会到武学一趟了,而且这些人入了允炆的眼,必然会加大力度提拔,那么过不了多久,武学的军官就会遍布大明,那时候大明的军队就牢牢掌握在允炆手里了。这个武学必须要想办法破坏掉,大师有什么办法吗?”

道衍摇摇头:“这不太可能,大明现在没有战事,皇上也希望收拢军官的心,皇太孙的做法应该合乎皇上的心意。所以这个很难阻止。”

朱棣喃喃道:“那就是没办法阻止了,唉,他有大义名分,我怎么斗得过他呢。”

“王爷不要气馁,通过这两年的事情,老衲感觉这个皇太孙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我们静观其变,搞不好他会搞出祸事来,那时候就好办了。另外边塞诸王王爷要多联络,即使不能为王爷所用,也要让他们不能为皇太孙所用。”

朱棣想了想道:“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现在除了散播谣言,本王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等待,等待父皇那一天了。”说到这里,朱棣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

道衍笑道:“王爷,请不要小看谣言,在某些时刻,往往会有奇效。”

沉默了一会儿,朱棣似乎恢复了有些勇气,道:“辛苦大师了,本王有些气闷,要去塞外跑跑马。”

道衍站起来,双手合十,道:“王爷,请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心动,只要皇上在,是不会让皇太孙乱来的,现在北疆防线都依靠诸王,皇上不会轻举妄动的,这就是王爷的机会,请相信天意在您这一边。”

第八十二章 天意

也许没有听到道衍的话,朱棣径直推门出去了。道衍和尚年已花甲,行道不便,待他走出燕王府时,只能远远看到朱棣和其卫士扬长而去的背影。道衍看了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身体打了一个趔趄,旁边的弟子法能赶紧扶住自己的师傅,刚要张口询问,道衍抬了抬手,道:“我们回去吧。”法能点头应是,扶着师傅往庆寿寺走去。

庆寿寺是金国官办寺院之一,当时金国动用了军民万人重修庆寿寺,耗资巨大,成为京城最壮丽的寺院。寺内西侧有元时建的两座八角形密檐式砖塔,九级的是“海云大师塔”,纪念的是庆寿寺主持海云大师,因在战乱中竭力救民疾苦,金宣宗赐他“通元广慧大师”,圆寂后建此塔;另一座为七级,是为纪念庆寿寺主持可庵大师而建。元代书画大师赵孟洮曾留诗云:“白雨映青松,萧飒洒朱阁。稍觉暑气销,微凉度疏箔。客居秋寺古,心迹俱寂寞。夕虫鸣阶砌,孤萤炯丛薄。展转怀故乡,时闻风鸣铎。”

庆寿寺内松树繁茂,曲径通幽,道衍和尚在弟子的陪同下回到方丈净室,方丈室旁边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间或有小鱼在水底悠闲地嬉戏追逐,溪水边种着几棵松树,笔直挺拔,遮住了夏日的阳光,给方丈室带来一丝清凉。道衍坐在榻上喝了几口水,道:“法能,你去请袁先生过来。”法能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一个白衣老者,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有神,头戴儒纶巾,手拿一把折扇,一边扇着一边道:“老和尚,找我干什么啊,老子最近忙的很啊,没空管你的闲事啊。”

道衍轻笑一声,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老者坐下,法能上了茶之后就退出去了,净室里就剩下了一个老者、一个老和尚。

老者仔细看了看道衍的神色,道:“老和尚摊上事了啊,眼神散乱,气息粗重,衣襟有些发抖,更关键的是鞋上还有几块污泥啊。”

道衍赶紧看了看地上的鞋子,发现并没有污泥,猛地回过神来:“你这个老学究,拿我开心啊,差点着了你的道,你这个人,都一把年纪了,还总是这么没正经。”

“嘿嘿,大和尚还是看不透啊,我袁珙相人无数,岂不知命数轮回之理,世事繁华幻灭,与我何求。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有何区别?一时的荣华富贵终免不了荒冢一堆。要不是燕王不让我离开北平,我早就云游四方去了。”

道衍苦笑道:“袁兄,最近确实出事了,最近你给燕王看过相吗?有没有觉得出问题了啊?”

“没有啊,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燕王了,你也知道,我平时就在酒楼里厮混,经常听到北平市井传言,说燕王龙行虎步,日角插天,盛世天子也;还有什么太孙无能,累死三军;更夸张的是允炆允炆,死于火纹。我一听就知道是老和尚你的手笔。”

道衍正色道:“袁兄,贫僧今天去见了燕王,谈论一番之后,发现燕王意志消沉,没有信心了,贫僧虽借天意暂定其心,但感觉坚持不了多久。”

袁珙惊奇的道:“为何?难道这两年朝廷有什么变化吗?不都如我所料,朱标病死,朱允炆继任储君,朱元璋应该也活不了几年了,难道不对吗?”

“袁兄说的不错,以前的事情都一一应验,但是这个朱允炆却不是以前所想的文弱书生,最近两年举措连连,......”

听着道衍把事情一一道来,袁珙不由得沉思起来,良久才道:“不可能啊,袁某自出师以来,有言必中,当年张士诚、陈友谅都不出我所算,我认定朱元璋会一统华夏,最终也如我所料。后遇燕王,认定他是继任君王,不应该有错啊,哪里出了问题了呢?”

道衍急道:“那你的术法、相术是否有例外啊?”

袁珙想了想道:“当年老师教我时,曾经说过,此法上体天意,下随民心,如果民心和天意冲突,天意为先,但若天意之外,就不准了?”

“天意之外?什么意思?”

“这个师傅没有明说,据我数十年揣摩,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大师乃佛门中人,当知我大明天下只不过是婆娑世界中的一方小世界,我之术法,只能断婆娑世界之人,如果是外方世界,则有可能不灵验。”

道衍听了之后脸色惨白,不由得往四方看了看:“袁兄,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皇太孙是外方世界转世?”

袁珙往四方拱了拱手:“罪过罪过,袁某无心之语,还望恕罪。”

“袁兄,你这是?”

袁珙正色道:“大师,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了,如果真如我所料,则燕王之事必有波澜,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为何?外方世界之人难道就无法阻止?”

“难啊,外方世界之人行事常人无法踹度,所以很难对付。如果他是常人倒好,但他是储君,未来的大明天子,拥有无尽的权力,如何能阻止啊?”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任这妖孽祸乱我大明天下?祸乱我华夏一族?”

“这个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待我想想。”袁珙在椅子上盘腿,瞑目不言。

道衍和尚看到袁珙这样子,叹了口气,双腿盘坐,平心静气。

屋子里静无声息,只有香炉中的檀香的烟圈袅袅升起,一片静谧景象。

良久,袁珙睁开眼睛道:“大和尚,我冥思苦想,也没想出好办法,就此别过吧。”起身就要走。

道衍睁开眼睛,冷冷道:“法能,拦住他,如果他要硬闯,打死无论。”

袁珙赶紧停住了脚步,回头道:“道衍,我们相交数十年,你就这么对待老朋友?”

道衍走下床榻,走到袁珙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老学究,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办法?赶紧说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袁珙毫不示弱的盯着道衍道:“怎么,要用强?大和尚,我知道你寺里高手众多,难道就真能拦住我?”

道衍轻笑一声,坐到榻上,轻轻道:“那你可以试一试。”

袁珙嘴角撇了撇,转过身,举起手掌就要动手,就听道衍说道:“你能闯出庆寿寺,难道还能闯出北平城不成?或者你还能闯出大明不成?”

袁珙不由得呆住了,想了想,回头坐到椅子上,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把茶壶往地上一摔,一抹嘴,道:“罪过,罪过,这是老和尚最喜欢的紫砂茶壶,老朽今天得罪人了啊。”

道衍脸色铁青,面颊抽动了几次,道:“此系外物,无关紧要,请袁兄说出方法,老衲代大明百姓谢谢袁兄的大恩大德?”

袁珙冷笑一声:“即使皇太孙是外方之人,但其所作所为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兴武学、保功臣、设农学、兴工商,有何不对?倒是那个燕王,能做到这些吗?他治理国家能超过这个吗?”

道衍也冷冷一笑:“老学究,你就不怕我告诉燕王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大和尚,不要用这个来吓唬我,袁某活到花甲之年,已经是高寿了,没什么不满意的。”

道衍语塞,想了想道:“燕王与你我十数年相知,其才足以驰骋疆场,遏制蒙元;其人虽嗜杀却念旧情,且对百姓也有仁爱之心,难道不是一个好皇帝吗?不比那个不知根底的皇太孙强吗?”

......

袁珙一直在沉默,道衍也不催他,良久,袁珙张嘴,嗓音有些沙哑,道:“朱元璋起自江淮,定都金陵,驱除元兵,其人如其名,诛除蒙元之璋,《周礼·典端》载:‘牙璋以起军旅,以治兵守。’,只要朱元璋活着,蒙元无再起之日,燕王也是借其父之威,才能威压北地。如果其父逝去,则只能空耗国帑,劳民伤财,大肆征讨却收效甚微。如今燕王受封北平,承蒙元的余气,故而骁勇善战,但也承受其父对蒙元的压制。”

“朱允炆名中有火,定都江南水乡,实属不利。水克火,水又生木,故金陵利燕王而不利允炆。且南京城墙建于燕雀湖上,此更有利于燕王。”

道衍听到这里,不由的道:“看来天命属于燕王啊。”

袁珙看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道:“水确实克火,但火若成势,水焉能克制得住?且南方本就属火,若待朱允炆成了气候,则火克水,还克木,燕王还能有什么活路?”

“那如何才好?”道衍急切的问道。

袁珙这次倒没有推脱,道:“此事知易行难,为朱允炆养势,且压制燕王的是谁?除掉即可,燕王没有压制,朱允炆尚未成势,则大事易而。”

道衍恍然大悟,不由得牙齿打颤,手指颤抖的指着袁珙:“你的意思是,是,是......”但一直没有说出口。

袁珙却再没有看道衍一眼,径直走了出去。没有道衍的招呼,法能也不敢阻拦。

待袁珙走后,法能进到屋子里,刚要说话,道衍指了指地上的茶壶碎片,然后声音沙哑的道:“师傅我要休息一会儿,你收拾完就出去吧,不用侍奉了。”

“是,师傅。”

待法能出去,道衍跌坐在床榻上,嘴里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第八十三章 庆寿寺(一)

道衍回寺之后大病了一场,因为他想不出破局的方法,回首平生,不由有造化弄人之感。他一生所学,无论佛、道、儒、兵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佛学与名僧宗泐大师为友,儒家与宋濂、高启、杨基唱和,道家师从著名道士席应真,只是胸中十万甲兵却无处施展。他自负平生所学,不逊先贤,所以在袁珙断其是黑衣宰相刘秉忠之流时,才能慨然大笑。他生长于苏州,本应亲近张士诚,惜乎张士诚无远志,断其必败,最终国灭身死;其他如大元、陈友谅非其所愿。至于朱元璋,道衍认为其过于残暴,果然其挚友宋濂等人相继因小过而被处死,悲戚于挚友英年早逝,对当今皇帝更无好感。随着朱家王朝逐步稳定,道衍也熄了心思,一心向佛,后在为马皇后祈福时,偶遇燕王,交谈之后,大慰平生,故请求与之返北平。

到北平后,不时撩拨燕王之心,并推荐相士袁珙和卜者金忠,前者坚定其心志,后者助其处理秘事。最终朱棣也因为太子病死,而心中起了波澜。但目前为止,也只是在京中安插眼线,制造谣言,除极少数心腹如张玉之外,无人知晓其心存反意。

如今天意不明,朱棣和自己都束手无策,袁珙又提出了个无解难题,自己却无法破局,平生所愿尽化为流水东去,一时间火气攻心,就病倒了。

朱棣在塞外策马奔腾半个多月,心情逐渐平复,觉得自己并无反迹,朱允炆不见得能抓住自己的把柄,如今父皇尚在,自己只能等待时机了,就决定回北平,但刚进王府,世子高炽就跑了过来,施礼道:“父王,道衍大师生病了。”

“什么?多久的事情?”朱棣大惊。

“大约十多天吧,父王去了塞外,大师回去就病倒了,现在好像还不能起床。”

“那你没有代本王去看看吗?”朱棣急道。

朱高炽低下头,小声说道:“儿臣不知道父王的心意,所以不敢去看。”

朱棣勃然大怒,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谨小慎微,可能是看见自己直接去了塞外,道衍回去就病倒了,以为自己和道衍出了什么矛盾,所以不敢去看。想到这里,不由的冷下脸来,骑马就奔庆寿寺而去。

朱棣一行人都是骑兵,加之心急如焚,在路上甚至撞伤了几个行人,不过朱棣没有管,直接让卫士去处理了,待到了庆寿寺,滚鞍下马,就往寺里跑去。

时值黄昏,寺里上香的人已然不多,前殿的观音像前有一女子在上香,旁边的丫鬟在往功德箱里撒钱。朱棣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往后殿,惊动了上香的一行人,那名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瞳孔微缩,站了起来,看着旁边的丫鬟道:“兰香,那可是燕王殿下?”

丫鬟兰香盯着看了一会儿,道:“是的,是燕王和他的卫士,大约三十多人。往后殿去了,可能是......”

女子往燕王的背影看了一眼,摆了摆手,不让丫鬟说下去,道:“兰香,我们回去吧。”

“是,小姐。”

一行人出了庆寿寺门口,左拐右拐,进入了一个巷口有一棵杨树的巷子,进入了第二个院落之中。小姐吩咐道:“兰香、安伯,随我去书房,其他人去忙吧。”

“是,小姐。”

书房里,小姐当中坐下,一扫慵懒之相,正色道:“兰香妹妹,安伯,坐吧,你们对今天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兰香不过十五六岁,姿色秀丽,先给二人倒了杯水,然后自己喝了一杯,才坐下道:“小姐,今天那个人肯定是燕王,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那么着急?”

“你说呢?安伯?”

安伯年纪五十上下,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个旱烟袋,思虑半响,道:“我听说庆寿寺主持道衍大师最近生病了,道衍是燕王的主录僧,如果燕王在庆寿寺有什么重要的人,那只能是道衍和尚了。”

兰香不服道:“不可能吧,区区一主录僧生病了,燕王就这么急三火四的去看他?朱家人最是无情了。”

“兰香,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安伯觉得这个庆寿寺不简单,道衍和尚本就不寻常,当然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两个人争论了一会儿,不由得看向小姐。小姐却只是无意识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看着二人道:“最近在北平市井经常能听到一些类似谶言的东西,你们记得吗?”

“记得啊,光兰香知道的就有十多个呢?什么‘燕王燕王,燕京称王,天降大雪,白日称皇’、‘允炆允炆,死于火纹。’等等。”

“安伯,你说呢?”

“小姐,属下觉得这些恐怕是燕王府派人放出来的,只不过他们很隐蔽,出了北平,比如山东,几乎听不到这些消息。”

小姐揉了揉脑门,道:“是啊,这个耐人寻味,虽然这些谶言平时没什么用,可要到了风起云涌,龙出海,虎出山的时候,就会有大用。我觉得燕王是有反心的,我们最近要琢磨一些谶言,散播出去,让这把火更旺一些,不过要小心,不要让人抓住马脚。”

安伯笑了笑道:“小姐放心,这个老汉最擅长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小姐笑道:“辛苦安伯了,现在言归正传,你们怎么看庆寿寺,怎么看道衍和尚?”

“那个道衍和尚一眼看去就不像什么好人,不知道怎么当上和尚的。”兰香噘着嘴道。

安伯把烟袋杆放在桌子上,搓了搓手道:“兰香,不要小看这个道衍和尚,他可不是一般人啊,佛学不说了,他还精通儒学,和宋濂等人交好,通晓文义、擅长诗文,被称为‘北郭十友’之一;精通易经,曾拜老道士席应真为师;席应真看上的人,岂能是一般人?”

“席应真,你是说和彭祖师有过交集的席应真?”小姐道。

“是啊,当年席应真也有心反元,和彭祖师打过几次交道,终归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他不认可我们白莲教教义,认为驱赶愚民愚妇反元,君子不为,且预言白莲教无法成事。”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白莲教起义,打下了偌大江山,将元兵消灭大半,只不过被朱元璋、张士诚偷袭,才最终失败。席应真这牛鼻子真是胡说八道。”兰香不服的道。

安伯叹息一声,道:“是啊,眼看就要成功了,最终功亏一篑,如今我教的情况,甚至不如蒙元时期,朱元璋明令禁止,导致我们发展教众非常困难。”

小姐刘清音也叹息道:“不过白莲祖师护佑,我教总会有再起的一天。”

安伯想了想道:“小姐,我觉得这个庆寿寺很可疑,要不然燕王不可能这么着急,我觉得我们应该增派人手监视庆寿寺和道衍和尚,搞不好会有发现。”

“会发现什么呢?”

安伯兴奋的眼睛放光道:“小姐,我们也观察到这个道衍和尚经常去燕王府,但并没有想到有什么异常,如今燕王如此急匆匆的去庆寿寺,属下有了一个想法,这个道衍和尚搞不好是燕王的智囊,那我们可就捡到宝了啊。”

刘清音也是眼睛一亮,道:“对啊,有这种可能,这样,安伯,你安排人去监视道衍,一定要精明强干、身手好的,注意不能让道衍发现,也许我们会有意外之喜。”

“好的,小姐,属下这就去办。”

第八十四章 庆寿寺(二)

朱棣在庆寿寺中奔跑,并没有注意到大殿前烧香的人。等到他闯进方丈室时,法能正在给道衍喂水,看到道衍大师不过旬月,就清瘦了许多,脸都有点脱相了,朱棣不由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不由得道:“大师,你怎么样了啊?”

道衍本来闭着眼睛喝水,听到朱棣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道:“法能,你出去吧,师傅和王爷说几句话。”法能应声离去。

朱棣扶住道衍,给道衍喂了几口水,凄然道:“大师,本王无能,不能实现大师所愿,累大师病重如此,棣之罪也,请大师一定要保证身体!棣那日不应该不管不顾去了塞外,伤透了大师的心,棣无心之过,请大师一定要原谅本王。”说着就掉下泪来。朱棣本是至情至性之人,对徐皇后终身不忘,对靖难功臣加官进爵,从不猜忌,对下属关心爱护,故才能成就大业。加之和道衍相交以来,道衍大师对其帮助良多,朱棣对其亦师亦父,故才会如此悲痛。

道衍声音微弱道:“王爷,你近前来,老衲有几句话和你说。”

朱棣赶紧把耳朵贴近道衍的嘴巴,就听道衍道:“王爷,请放宽心,老衲的病不碍事,只是心病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而且这次生病不关王爷的事情,是另有原因,请听我说来......”

耳边听着道衍的话,朱棣脸色时而惊叹、时而恐慌,待道衍说完,脸都扭曲了,长身而起,“镗啷啷”拔出宝剑,压低声音道:“大师,你竟然和他讨论这样的事情,这是大逆不道啊!那个袁珙在哪里,本王要宰了他,否则搞不好会引来弥天大祸。”

道衍要说话,却一口气上不来,不由得咳嗽起来,朱棣吓得赶紧扔掉宝剑,给道衍拍拍后背,低声道:“大师,本王不是针对你,那个袁珙确实可恨,本王不会放过他,他都说些什么啊,简直是丧心病狂,不杀他不能去本王心头之恨。”

道衍苦笑一声,轻声道:“王爷,您恐怕是见不到他了。”

“什么,他已经跑了?本王马上命金忠出动,一定要杀了他。”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朱棣一皱眉头,怎么还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这时就听门外的法能声音有些异样,边敲门边喊,道:“师傅,王爷,我能进来吗?出大事情了。”

朱棣一愣,回头看看道衍,却发现道衍叹了一口气,道:“让他进来吧,是袁珙的事情。”

朱棣立刻让人进来,法能赶紧跑到道衍床前,低声道:“师傅,不好了,袁先生自杀了。”

“什么,在哪里?死了吗?”朱棣连忙问道。

法能看了一眼道衍,然后道:“王爷,已经死了,就在他平时居住的禅房里,刚才王爷来了,法能就去找他,怕王爷和师傅有事情找他,可没曾想到了禅房,就发现袁先生已经服毒自尽了。”

朱棣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低声道:“这个事情还有谁知道?”

“没有,我发现之后就把门锁上了,立刻就跑来报信了。”

这时候,道衍插嘴道:“法能,你做的很好,袁先生可有什么遗言?”

“哦,有,桌子上放了一封信,就在这里。”

朱棣道:“你看过吗?”

“没有,师傅吩咐过,袁先生的事情,不许打听,不许窥探,我不敢看。”

道衍道:“法能,把信给我,你就站在门口,和燕王卫士在一起,从现在开始,不许说一句话。”

“哦,好的,遵命,师傅。”

待法能出去后,屋外岗哨加倍,道衍拿过信封,发现是封了口的,抬头看了看朱棣,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信封上面没有任何内容,道衍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白纸,上面有字,两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观看,发现是一首诗:

少时逢异别古崖,师恩情重授奇艺。

暗夜双烛开慧眼,能断天地日月浮。

元末离乱风波起,万马军中取英雄。

大明立鼎平天下,洪武分封九塞王。

卫士甲曳识英主,嵩山寺前逢异僧。

欲做九天升龙事,为谋永乐起刀兵。

十族株连瓜蔓抄,怨气引来客天降。

欲挽乾坤解倒悬,兴商开边平四海。

铁甲雄兵成往事,天崩地裂寻常生。

心欲成皇问天意,断崖前行路不归。

自古相士无善终,世情看破慰平生。

浮生若梦终归土,始知佛主是真神。

两人看过之后,对视一眼,朱棣问道:“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道衍思索了半晌,道:“‘少时逢异别古崖,师恩情重授奇艺。暗夜双烛开慧眼,能断天地日月浮。’应该是叙述其学艺过程,并自诩相术能断天下;‘元末离乱风波起,万马军中取英雄。大明立鼎平天下,洪武分封九塞王。’,这几句也容易懂,就是说的现在的情况。”

“‘卫士甲曳识英主’说的是和殿下的第一次见面,‘嵩山寺前逢异僧’说的是和老衲第一次见面。”

“‘欲做九天升龙事,为谋永乐起刀兵。’这两句话也容易理解,只是这个‘永乐’老衲不明白什么意思。殿下呢?”

“本王也不知。”

“‘十族株连瓜蔓抄,怨气引来客天降。’这两句不是很懂,只有九族,何来十族?瓜蔓老衲也不解其意,‘怨气引来客天降’应该是说朱允炆是从天外而来。王爷,你怎么看?”

朱棣也搞不懂,摇头道:“本王觉得大师说的很对。继续说下面的吧。”

“‘欲挽乾坤解倒悬,兴商开边平四海。’这两句话能明白意思,但不知道有何所指,大明四海升平,为何要挽乾坤、解倒悬呢?”

“‘铁甲雄兵成往事,天崩地裂寻常生。’这句话,老衲苦思冥想,也不明白什么意思。王爷呢?”

朱棣盯着这两句诗,良久,摇摇头道:“大师,本王也不知。”

“好吧,这个先放一放,‘心欲成皇问天意,断崖前行路不归。’,这两句似乎说是......”道衍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朱棣,发现朱棣脸上的青筋直冒,眼冒凶光,冷笑一声,道:“这个竖儒,竟敢如此形容本王,幸亏他死了,否则本王必将他挫骨扬灰,方解我心头之恨。”

道衍不由得咳嗽起来,一声声咳得撕心裂肺,外面的法能着急要说话、要冲进来,但被旁边的卫士紧紧捂住嘴,死死的摁住。

朱棣发了半天脾气,才停下来,给道衍拍了拍后背,道:“剩下四句很容易明白,就是这老小子临死信佛了。”

道衍苦笑一声,道:“看起来确是如此。”

两人相对无言,屋里陷入一阵沉默之中,气氛非常压抑,门外的法能紧张的拼命挣扎,卫士也紧张的不得了,就给了法能一拳,屋里屋外立刻就都安静了。

良久,道衍道:“王爷,袁珙的事情不能声张,老衲建议秘密火化,葬在寺里,对外则说他回老家了,寺里我会做安排,但还需要王爷在外面适当安排一下才好。”

“这个没问题,本王会安排好的。”

“另外,老衲向王爷求个情,法能是我的衣钵传人,请王爷手下留情。”

朱棣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师,这个事情本王可以答应你,不过他以后不能离开你的身边,也不能离开北平,请大师妥为安排。”

“老衲谢过王爷。”

“好吧,我留下八个卫士,留着料理袁老杀才的后事。大师好好将养身体,本王会送些朝鲜人参给大师补身子。本王乏了,要回府休息了。”

朱棣站起来,拿走了纸条,然后和道衍道别,留下八个卫士,就离开了庆寿寺。

第八十五章 金州卫试点

道衍没有去见袁珙最后一面,只是在屋子里用笔写下袁珙的最后一首诗,轻轻的念着,喃喃道:“老学究,道衍对不住你啊。从那天之后,你在寺里纵情酒肉,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都是我害了你啊,如果我没有把你举荐给燕王,你就不会死。可是按照你们相士的说法,这不都是注定的吗?你以前说燕王会做皇帝,现在有说断崖前行路不归。这都是为什么啊,哈哈哈,既然命会变化,那么我就不能认命,我已年过花甲,没什么害怕的了,一定要破局,一定要破这个局。如果我破局成功了,我就会会告诉你,如果破局失败,你自然也会见到我,到时候我们再来聊聊诗词、聊聊相术、聊聊这个局......”

在道衍冥思苦想时,徐辉祖一行人已经巡视了大宁、广宁,觐见了宁王、辽王,并宣布圣旨,任命耿璇为辽东都司佥事,吴升为金州卫指挥使,然后带一行人往北平而来,徐辉祖要借道北平返回京师。

吴升到达金州时,见到了朝廷任命的金州卫屯田使程本立。金山卫人数远超寻常卫所,达五万余人,所以才会被朱允炆选择作为试点。朱允炆事先和二人谈过其构想,逐步将金山卫士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职业兵,一部分为民兵,吴升主要负责职业兵,程本立负责民兵,职业兵只负责训练和作战,民兵负责屯田,农闲也会训练,在战时会抽调精壮从军。程本立是坐海船来的,海船是为辽东运送给养的船,中军都督府佥事朱信和前军都督府佥事宣信负责押运,除粮食和金州卫的官员外,还带了一百名国子监监生、若干农学院的农户和工学院的匠户,还有一些奢侈品如镜子、玻璃以及一些机械和仪器。

程本立的主要任务是将士兵屯田规范化,兴建水利设施,科学种田,农学院的农户负责教授士兵种田技巧,比如如何沤肥、如何施肥、如何使用化肥、如何种植等等。另外还要布局工业和商业,如把带来的奢侈品卖出去,换回必需的物资,同时建设水力加工作坊,开展纺织、榨油、粮食加工等工作。

金州卫的水力加工作坊发展迅速,可以加工越来越多的产品,大豆榨成油之后,增加金州卫士兵的油脂摄入量,豆渣用来喂猪和喂马,既增加了肉食量,又提升了战马的战斗力;水稻和高粱迅速的在金州卫脱壳,然后在从周围的复州、盖州等卫换回糙米,经过加工再卖出去;再外销一些鱼罐头、玻璃等产品,这些都让金山卫越来越富裕,士兵也越来越精悍。待周边诸卫无法消耗更多的产品时,程本立再命令水师将金州卫的产品运到沿海的广宁、宁远、山海关等卫,交换他们的多余的粮食。因此金山卫的生活越来越好,引起了周围诸卫的羡慕。朱允炆顺势利导,在辽东都司各个卫都设立了屯田使,并设置了一个总屯田使的职位,第一任总屯田使就是程本立,也是第一任辽东布政使。

这期间国子监的监生、农学院的农户和工学院的工匠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国子监的监生到了金州卫之后,就成为了总旗、百户、千户级别的屯田使,带领农户和工匠将金州卫变成了一片沃土。监生大部分后来都成为辽东布政使司的知县、知府,而这些农户、工匠也成为了辽东农学院、工学院的最早的元老和技术专家,当然他们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有一些人英年早逝,在朱允炆的命令下,辽东布政使司为这些早期拓荒而牺牲的监生、农户和匠户立碑纪念。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程本立作为辽东第一任屯田使是经过朱允炆精心挑选的,他本是周王府长史,周王擅自去见冯胜被处罚时,朱元璋认为程本立没有尽到规劝之则,故被贬去云南,期间成绩斐然,民夷安业,所以沐晟将其推荐给朱允炆。朱允炆面谈过非常满意,他需要的金山卫屯田使要有坚韧的意志、耐得住寂寞、能够处理繁复的细务,最后还要知兵。这些条件程本立都具备。还有一个人选是户部给事中卓敬,但是这个卓敬听完朱允炆的话后,竟然说道:“如今皇上春秋已高,诸王拥兵塞上,殿下不专注此事,反而注重屯田,岂不是本末倒置?”朱允炆惊讶之余,改变主意,留下了卓敬。

事后朱允炆特意留下卓敬,询问如何处理塞上诸王,既能解决朝廷之忧,又能保全天家骨肉之情。卓敬道:“殿下尚未继位,应内心谋划而不使人闻,若卓敬泄露,诸王必疑而自保,朝廷虽操胜券,但劳民伤财、生灵涂炭,岂是仁君所为?”

朱允炆发现,卓敬的想法和徐辉祖的不谋而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诸王应该已经警觉了。”

“是啊,殿下派魏国公收回陕西兵权实无此必要,秦王并不通军事,只要朝廷不让其领兵,则自然做个安分王爷。但是殿下此举却惊动了其他塞王,恐怕有不可测之祸啊。”

“那卓卿认为,应该如何应对呢?”

“殿下,臣已经思考过此事,殿下应该派得力之人练兵于山东、河南,若塞上有变,则将其堵截在大河以北,朝廷兵多将广、财税不缺,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若诸王不反呢?”

“那么则将诸王迁入内地,削其兵权,则无忧也。”

“那应该先处理谁?”

“燕王。”

“为何?”

“燕王智虑绝伦,雄才大略,酷类今上。北平形胜地,士马精强,金、元由此兴。宜徙封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

朱允炆想了一想,觉得卓敬的想法确实很周全,就笑了笑道:“惟恭,孤思虑不周,险些铸成大错,幸亏来得及补救,孤今日任命你为孤的伴读,希望你能帮孤查缺补漏,你可愿意?”

“臣领命,谢殿下。”

第八十六章 民生调查局

朱允炆私下里比较了卓敬和王度,认为在卓敬胜在气度和大局观上,气度优容,大局感极佳;王度气度上稍逊,但其应变能力和细节谋划则要优胜许多。所以卓敬适合在朝堂,王度适合在局部战场上,因此朱允炆决定等王度回来,将其派往河南或山东,协助战场谋划。

詹事府。

朱允炆正在和卓敬等人商议事情,突然刘振小步进来,在朱允炆耳边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和锦衣卫千户白望儒在外求见。”

朱允炆愣了一下,白望儒?锦衣卫千户?真是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啊。朱元璋一句话,白望儒就越过无数个门槛,荣升锦衣卫高官了。朱允炆想了想,道:“让他们在偏厅等一下,孤商议完事情就见他们。”

宋忠和白望儒正在门口等候,刘振从里面出来,道:“宋将军,白家少爷,殿下正在和几位大人商议国事,我领二位到偏厅坐一会儿,殿下说,等忙完了,就接见二位。”

宋忠二人赶紧施礼,跟着刘振来到偏厅,刚一进门,白望儒就拉住刘振道:“还认得我吗?我见过你几次,对了,木公子就是殿下吧?”

刘振和宋忠相视苦笑,都拿这个自来熟、没皮没脸的人没办法,更重要的是人家有个好妹妹,不敢得罪。刘振笑了笑道:“白家少爷,一会儿等殿下来了,你就明白了。现在还是在这里歇息吧。”

“好吧。”白望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甜点,一边四处打量。

刘振对宋忠点头示意,转身出去了。宋忠吃着甜点,喝着茶水,心道自己来了这么多次詹事府,还是第一次喝到茶水,心知是因为白望儒的缘故,不由的感叹白望儒命好。

当白望儒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来拜见他时,宋忠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虽然知道白望儒和殿下的关系,但也不可能身无寸功,就提拔到如此高位啊,殿下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待知道是皇上的意思,就更疑惑了,皇上对锦衣卫控制一向很严,怎么会塞进来这么一个人呢?而且白望儒这个千户不占现有锦衣卫的编制,搞的宋忠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思前想后,只好来詹事府问朱允炆了。

待刘振通知殿下要接见他们,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宋忠观察了一下白望儒,发现他倒没有不耐烦的申请,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个胖子倒不是一无是处。两人到了书房,双双拜倒施礼,白望儒听到头上一个声音说道:“宋将军,白兄,请起,看座。”

白望儒站起来,看到桌案后的朱允炆,有些呆滞的道:“果然是你,木公子果然就是皇太孙。”

朱允炆站起来,将白望儒按到座位上,施礼道:“白兄,之前隐瞒,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白兄谅解。”

白望儒赶紧站起来,道:“不敢,不敢,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白某之前僭越了,还望殿下不要见怪。”说完,就跪地磕头如捣蒜。

朱允炆叹了口气,知道以前那种随和平等的关系一去不复返了,让刘振扶起白望儒,自己坐到主位上,道:“二位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宋忠拱手道:“殿下,这位白兄已经是锦衣卫千户了,但末将不知道如何安排其工作,请殿下指示。”

朱允炆揉了揉太阳穴,都是老朱搞的鬼,自己本没有想搞这么大动静,不过这样也好,就道:“宋将军,因为最近织机以及其他设备的推广,会影响小织户的生计,孤让白姑娘开办女子织布作坊,但还怕有未尽之处,所以想让白兄负责调查民生情况,就是各地的商品的价格变化情况、短缺滞销情况、雇工解雇情况、店铺的开设倒闭情况等等,这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把握民生情况,另一个是朝廷在开征商税,也要分析一下征收商税对商业的影响,以便朝廷及时调整。”

“哦,末将明白了,不过这个事情太繁复了,需要增加很多人手啊?”

“确实如此,但这个事情很重要,经费方面孤来解决,白兄你有什么想法吗?”

白望儒有些紧张,道:“殿下,将军,这个事情属下是这么想的。首先在各地布设调查员,每天到市场去调查民生情况,分门别类,然后当地的负责人会进行初步的分析,然后将数据和其分析结果发上来,我这边汇总整理,再让殿下和将军审阅。”

“白兄,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孤想起来一个事情,这些信息可以汇总之后,发行报纸。”

“报纸?”

“对,在京师这边,你可以将收集到的信息印在纸上,然后卖出去,这样肯定会有很多商人愿意看的,这样就可以解决一部分经费问题。”

白望儒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道:“殿下这个主意好啊,估计我老爹肯定会喜欢看的,只要不贵,我保证一定会卖出去。”

“很好,孤要成立一个民生调查局,白兄你来负责,既负责收集资料,还要负责报纸发行,印刷方面你不用担心,孤派人帮你解决。人手方面宋将军能帮忙解决吗?”

宋忠为难道:“殿下,这些事情,锦衣卫一般是不管的,所以可用的人手不多。”

“没关系,孤能理解,白兄你负责去招募人手,经费方面找谭大人解决,初期摊子不要铺的太大,逐步扩张,明白吗?”

“明白,明白,对了,谭大人是谁?”

“谭大人是负责詹事府所有的财务问题,对了,刘振,你去请谭大人过来。”

最近谭波非常忙,银行已经开到了金州卫,朱允炆计划在金州卫内部使用交通银行的银票,另外织机、锻造机的事情也非常多,忙的脚踢后脑勺,所以很快就过来了,待明白了白望儒做的事情,也觉得很不错,就参与了讨论。

一时间朱允炆、谭波、白望儒讨论的热火朝天,宋忠反而觉得索然无味,这些民生的东西哪有秘谍、刺杀、谋逆等事情有意思啊,自己还是琢磨怎么抓白莲教吧。

待大家讨论好基本的章程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朱允炆留大家吃了顿饭,才各自散去。

路上,刘振小声道:“殿下,这些事情不能交给几位大人去办吗?殿下什么都管,太辛苦了,要多注意身体啊。”

朱允炆边走边道:“刘振,孤心中有一种紧迫感,更准确的说,是有不详的预感,不得不抓紧啊。对了,明天是怎么安排的。”

刘振想了想道:“今天工学院的院长王全说殿下说的那种火炮做出来了,希望殿下有空去看一下。”

朱允炆大喜,道:“太好了,你安排一下,孤明天下午过去看一下。”

“好的,殿下。”

白望儒回到家里后,非常高兴。因为从小就被妹妹压了一头,导致爹不疼娘不爱的,所以就去妹妹那边吹嘘了一番,白芳蕤静静的听着,很惊诧朱允炆的奇思妙想,然后帮哥哥出了一些点子,最后吞吞吐吐的道:“哥,殿下身体如何啊?”

白望儒看着妹妹羞红的脸,哈哈大笑道:“妹妹,看来你是动了春心啊,不过殿下有些消瘦,可能是太累了吧。我真是搞不懂,他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干嘛这么拼命?”

“这也许就是他是殿下的原因吧。”白芳蕤幽幽的说道。

“是啊,殿下非常忙,今天我才明白,以前能专门出来见我们,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啊。”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拼命,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呢?”从朱允炆的只言片语中,白芳蕤敏锐的感觉到朱允炆心中有着巨大的担心,但是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第八十七节 虎蹲炮

明朝的火器是相当发达的,不仅有手持点放的火铳和鸟铳,还有装填实心弹的火炮,甚至还有部分爆炸性的球丸,就是所谓的“开花弹”。这些武器广泛的装备于军中,明初火器的比例占到十分之一,土木堡事变时期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朱允炆视察过火器局之后,命令将火器局搬迁到水力资源丰富的秦淮河边,采用水力器械对火药进行研磨,极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和火药的质量;要求将火器研究方向集中在如下方向:火绳枪、抛掷的手榴弹、步兵使用的虎蹲炮、攻城和防守的大炮。

火器局的试验场位于城外,武学建立之后,朱允炆将试验场搬迁到梅花山下,距离武学大约5里左右,几乎每次火器实验,朱允炆都会让武学学员围观,但目前来说,能够拿得出手的成果不多。

这天下午,朱允炆带着卓敬、刘振以及元贞、元静等护卫来到了火器试验场,现场人员很多,热闹非凡,火器局和工学院的技师在摆弄要试验的十门虎蹲炮,武学的官员围在旁边指指点点,工部的官员如尚书严震直也在一旁等待。朱允炆待众人见过礼之后,就跑到虎蹲炮前,左右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和他知道的差不多,就是一个大铁管子外面加上铁箍,前面有两个铁爪做支撑,就点了点头,问旁边的王全和火器局的郎中钱苍火:“这个射程有多远?威力如何?”

钱苍火道:“回殿下,这个虎蹲炮的射程大约一百八十丈左右,每次装药一斤,再装上铅弹或石子,然后再压上一个大石弹或者大铅弹,发声如霹雳,百步以内,人畜皆伤。”

朱允炆满意的点头,道:“那开始试验吧。”

“好的,请殿下和诸位大人退后。”

朱允炆等人退到后方十步远的一堵墙后面,拿出望远镜看着前方的试验,过了一会儿,在王全的命令下,一个点火的工匠拿着火把慢慢走到一门虎蹲炮前,点着火后,拼命的往旁边奔跑,大约五个呼吸,就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的朱允炆等人耳朵嗡嗡作响,由于使用的是黑火药,烟尘太大,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场地中的惨状:除了边缘的稻草人幸免于难之外,几乎所有的稻草人都受到了“伤害”,正前方的稻草人的盔甲也被打穿。听完统计结果之后,朱允炆面带笑容,让继续试验。

最后试验效果较为理想,除了一个哑火的之外,其他的表现都比较不错,基本做到了百步之内非死即伤。然后朱允炆命令做疲劳试验,任选了一门虎蹲炮,一直进行测试,大约到一百炮的时候,出现了炸膛的现象。总体效果,朱允炆非常满意,当场给火器局和工学院的工匠每个都奖励了一百两白银,众人大喜叩谢。

然后朱允炆回到武学,召集在场的官员开会,包括钱苍火和王全,讨论一下这次试验的结果。会上铁苍火总结道:“殿下,各位大人,这个虎蹲炮威力确实很大,重量大约在三十六斤左右,携带也很方便,一辆马车可以携带十门以上虎蹲炮,我们做过试验,如果间隔十米,摆上十门,可以覆盖前方一百步的面积,无论步兵还是骑兵,都不可能冲过这道防线。但发射速度不快,一刻钟大约只能打五发,中间还需要冷却,还有就是发炮前需要用大铁钉固定,否则会跳起来。再有就是容易炸膛,需要用精铁,后来我们研究了一下,加了铁箍就好了很多。”

朱允炆笑了笑道:“铁郎中,你们做的很好,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平时不发言的傅友德突然问道:“这个东西你们一个月可以生产多少?”

“目前火器局的力量,可以生产二十门虎蹲炮,如果增加人手,产量也可以提升。”

“好的,没有问题了。”

又讨论了一会儿,工部和工学院的官员就告退了。

朱允炆看了一下在场的人,笑道:“傅将军久经沙场,可否评价一下,这个虎蹲炮如何?”

傅友德脸色不是很好,道:“殿下,我大明火器比故元要发达的多,但是这个虎蹲炮有点超乎末将的想象,如果使用得当,在平原上步兵也可以击败骑兵,还可以用于步战和水战。”

平安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是个标准的彪形大汉。他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道:“殿下,看了这个虎蹲炮,末将觉得自己的武艺都白练了。不过幸好是我们大明有这样的利器,否则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盛庸个子相对平安要矮的多,细眉细眼,说话也是慢条斯理,道:“殿下,末将很喜欢火器,这个虎蹲炮真不错,希望殿下能给末将拨付一些到军中,在长城上架起这个虎蹲炮,多带劲啊。”

陈质也道:“殿下,久在大同,经常和胡虏打交道,如果这东西能够部署到大同,我们大明就可以更好的威慑胡虏。”

朱允炆看着众人,微笑道:“列位将军,这个虎蹲炮还无法对抗骑兵,因为其发射、装填的速度太慢了,如果能够在一刻钟内打出二十发左右,才有资格说对抗骑兵。骑兵完全可以绕过虎蹲炮,从侧后攻击。所以孤更希望火绳枪能够尽快装备部队,可惜现在产量还太低,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

众人对视一眼,觉得殿下都在说废话,这个虎蹲炮的缺点在做的人都能看出来,但是其威力可是实实在在的。

盛庸道:“殿下,这个虎蹲炮可以装备部队了吗?”

“还不行,现在炸膛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在试验时,你们没看到吗?点火的工匠点完火之后都拼命奔跑,因为炸膛死过好几个人,现在孤不敢装备到军中,否则没有士兵敢点火,可不行啊。”

众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啊。

朱允炆看了大家的神情,表面不说什么,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着急,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有一种紧迫感,不过很早以来,前世的父亲就告诉过他:“任何时候你都要记得,你是个普通人,这意味着客观规律会毫无例外的发生在你身上,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否则你很容易陷入妄想,进而走向毁灭。”这是当他听说了东北人民的遭遇而愤怒痛苦时,父亲对自己说的话。他对自己说,必须面对现实,除了督促和激励工匠外,只能等待。

朱允炆将卓敬、傅友德、盛庸、平安、陈质叫到地图前,给他们讲了准备修建绥远城的设想,然后坐下来,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傅友德等人作为军人听了朱允炆的构想后,都有些激动,他们的看法和徐辉祖类似,都认为这可以有效的控制漠南草原,遏制蒙古的入侵骚扰,但同时也有同样的忧虑,必须在边塞其他方向上佯动,吸引蒙古的注意力,然后一次筑城成功,若引起蒙古的注意,三天两头骚扰,就会很麻烦。

陈质作为大同卫的指挥使,向朱允炆请求,希望能返回大同,参与此次行动。平安、盛庸也纷纷请战,朱允炆笑了笑道:“三位将军,筑城之事尚早,请稍安勿躁,容孤考虑一下。”

三人只好答应,等待朱允炆的命令,傅友德则若有所思。

回到端本宫后,卓敬很严肃的问朱允炆:“殿下,请问这个计划是谁提出来的?”

“是孤提出来的,孤认为这个计划很不错啊。”

“殿下,这个计划对于大明非常有利,但在这个敏感时期,惟恭认为,可能会出变故。”

“什么变故?”

第八十八章 风起

卓敬朝朱允炆躬身施礼:“殿下,请恕臣失礼。”。朱允炆茫然的点点头。

卓敬走到地图前,研究了半响,不停的喃喃自语,朱允炆也有些紧张,听卓敬嘴里念念有词,只听出“居庸关”“绥远”,还有“燕王”“代王”“宁王”......良久,卓敬坐到桌子面前,喝了一大口水,看着朱允炆道:“殿下,请殿下仔细想想,这个绥远城确实是您自己想到的战略吗?有没有人提醒您,或者建议您?”

“这个啊,孤确定没有人建议,都是我个人想到的。”

“殿下,这个绥远城的设想非常好,殿下雄才伟略,令人佩服,但是在目前来说,不太合适。殿下对臣有知遇之恩,敬本庸才,蒙殿下以腹心相待,臣今日就说些肺腑之言,还望殿下恕罪。”说着,卓敬跪在地上,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朱允炆大惊,扶起卓敬道:“惟恭,孤既然以你为腹心,就是要听你的肺腑之言,你起来吧。”

卓敬并没有表示的感激涕零的姿态,很自然的站起来道:“殿下,请恕臣直言,按照殿下的构想,建设绥远城需要调动宁夏卫、东胜卫等大同诸卫,殿下沿黄河从宁夏调动给养,确实是招妙棋,那么殿下,您打算让谁负责建设绥远城呢?”

“孤有几个人选,颖国公傅友德、孤的护卫军指挥使瞿能、西宁侯宋晟,另外武学教官平安也是一个人选。”

卓敬想了想道:“这些人选从能力上都没有问题,但是臣建议启用西宁侯宋晟,至于颖国公,臣建议不要轻易赋予兵权,瞿将军最好留在京师,以防生变。”

“生变?”

“殿下,殿下虽然才华绝伦,但过于注重外患,而小视内忧。如果臣知道此事,必然会阻止殿下。”

“为何?”

“殿下,筑绥远城至少需要五万军队,随时能战斗的军队要保持在两万以上;另外需要大同、北平、大宁、宁远在东线策应,兴许还要调动太原、济南和开封的军队,这样调动的军队预计要在二十万以上,规模不小于蓝玉出击捕鱼儿海,如此北疆就会聚集大明半数以上最精锐的军队,这次军事行动还要持续半年以上,这些军队只有皇上才能控制的了,一旦有变,殿下如何处置?”

朱允炆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有些想当然了,他一直记得洪武年持续了三十一年,但这个谁能保证呢?这次行动即使顺利也会持续到洪武二十九年下半年,如果这期间出现意外,就会出现诸王拥兵二十余万屯兵塞上的局面,他们是否会听从自己的命令散去呢?燕王估计是不会的,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而通常其他王爷都归其节制,所以就有可能出现诸王叛乱的情况,朝廷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精锐程度差距甚远,自己将面临比历史上的朱允炆更加恶劣的局面。朱允炆不由得拍了一下额头,这是怎么搞得,自己这么努力,却把事情搞的更糟。

朱允炆不由得浑身冒冷汗,道:“那孤去和皇上进言,取消此次筑城行动。”

卓敬苦笑一声:“殿下,这是您一力推动的事情,如今皇上已经首肯,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已开始领命筹备,工部负责准备匠户、筑城的城砖、石灰等物,兵部开始征集兵员,五军都督府开始选将,风声应该已经流传出去了,这么大的一个事情,要想停下来,必须有充分的理由。”

“......”朱允炆语塞,是啊,什么理由呢?是自己一力推动的事情,皇爷爷已年近七十,还支持自己做这件事情,他不顾身体的老迈,想给自己留下一个太平天下,自己一直感念于心,怎么能用老人家快死了这个理由阻止其行动吗?这得让皇爷爷多伤心啊?而且,而且,朱允炆突然回头看了看卓敬的脸色,发现卓敬脸色如常,心里不由得赞叹。

“惟恭,看来此事无法阻止了,那么你有什么建议?”

卓敬脸色如常,但心里却下了决心,道:“殿下,惟恭有以下建议:”

“一、任命西宁侯宋晟为筑城总指挥,调动宁夏、大同诸卫进行筑城。”

“二、为保证此次行动成功,要调动边疆诸王出塞佯动,尤其是燕王,令其率领精锐骑兵,深入漠北,尽量减少他与诸王的接触。”

“三、尽量调动周王、齐王北上,然后在山东济南和河南开封部署殿下信得过的重将,储备粮草,以防万一。”

“四、绝对保证皇上和殿下的安全,如果出现任何问题,则大事去矣。”

“五、瞿能将军尽可能留在京师,护卫军不能参与此次筑城,要留在京师加强训练。”

“六、那些虎蹲炮要尽快部署,关键时刻是能顶大用的。”

待卓敬说完,朱允炆在地图上一一指点,理解卓敬的用意,最后道:“惟恭,孤明白你的意思了,孤现在能用的人只有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魏国公徐辉祖和瞿能将军。孤打算让长兴侯去河南,瞿能去山东。”

“臣不赞同,瞿能将军最好留下,还有什么人选?”

朱允炆想了想道:“还有一个人选,就是武学的教官盛庸,他擅长使用火器,到时候配备虎蹲炮,再加上铁铉,守住济南应该没有问题。”

卓敬想了想道:“殿下,万一,我是说万一,殿下应立刻命人接管北平和大同,然后再招诸王回封地。”

朱允炆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不,不会到那一步吧?”

“殿下,世事无常,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希望臣说的都是妄言吧。”

......

两个人一直谈到深夜,朱允炆安排人送卓敬回去,自己从宫门吊上去,回到了端本宫。

卓敬在回去的路上,心潮起伏,皇太孙确实雄才大略,高瞻远瞩修建绥远城,但是思虑还是不够周全,时机选择不当,恐怕会搞出大祸。但殿下确实仁义,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阻止此次行动,那就是殿下把一切对皇上和盘托出,皇上必然会震怒,很大可能会终止行动,但必然会迁怒于自己,会将自己抄家灭门,不过殿下会有惊无险。不过殿下刚才的举动应该是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不过此次行动能够正常完成,对殿下的声望是有巨大的提升,尤其是在边军之中。即使出现问题,只要朝廷应对得当,也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藩王的问题。从这一点上来说,殿下有些妇人之仁,远不如皇上杀伐决断,但自己更喜欢这样的皇帝。

过了几天,朱允炆密令户部、兵部向济南运送粮草和兵员,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第八十九章 北平

北平。

洪武元年十月,“鲁班天子”元顺帝仓皇逃往上都,大将军徐达进入北平。遵朱元璋旨意,为破除北元“皇气”,除将隆福宫留作扩建燕王府外,其他全部拆除。元本兴起于漠北,燕北长城关隘只是普通的驿站而已,古北口、喜峰口等关口几乎废弃,而当时山海关尚未修建,为便于防守,徐达奉命修建大都城时,将北面城墙南移了五里,位于今天的北京北二环位置;其南城墙位于东西长安街,在永乐年间改建时南移了二里,到达了今天的北京南二环。

徐辉祖一行人将军队留在京郊外的大营,带领瞿能、王度等人通过正阳门进入了北平城。除徐辉祖、瞿能外,大部分人都没有来过北平,北平南城高约三丈,气势宏伟,大家不由得滋滋赞叹。当魏国公的依仗行走在北平的街道上时,周围很快聚集了大量围观的百姓,对着大旗下徐辉祖指指点点,不过徐辉祖并不在意,似乎与有荣焉的样子。和大部分人的放松不同,王度自进入北平之后,就非常注意的观察,徐辉祖样子也被他留意在眼底。

待众人来到燕王府时,府门口已经站立了一群人在迎接他们,当先是一名女子,三十五六岁,头戴九翟冠,冠顶插金凤一对,金凤口衔两串长珠结,身穿大红袍服,身披深青霞帔,上锈金云霞凤纹,肤如凝脂,双眸似水,妩媚中带着一股英气,富贵中带着一点儒雅。徐辉祖当先跪倒:“微臣徐辉祖参加燕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燕王妃徐仪华微微欠身,道:“魏国公请起,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辉祖站起来后,徐仪华赶紧上前施礼道:“大兄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赶紧进去吧,妹妹为大兄领路。”

“不可,妹妹,礼不可废。”

正当两人谦让时,旁边突然跳出一个红衣小姑娘,直扑倒徐辉祖怀里,道:“大哥,妙锦好想你,当初离家我说会给你一个惊喜的,怎么样?我到大姐这里来等你了。”

徐辉祖一愣,然后一喜道:“妙锦,你怎么来的?来多久了?路上有没有出什么事情啊?”

“哼,大哥,你希望我出事啊,”徐妙锦皱着琼鼻,哼声道。

徐辉祖不由得苦笑,旁边又上来一个男子,道:“大哥不用担心,妙锦一心要来北平,我就禀明了皇上,请了几天假,送她过来了。”

徐辉祖看了他一眼,心中微有些不快:“增寿,你身为都督府重臣,怎么能擅离职守呢?皇上真同意了?”

“当然了,大哥,如果皇上不同意,我怎么敢离京呢?这里真好,弟弟随姐夫到塞外跑了几次马,感觉天高地阔,心里舒畅了许多啊,比在京师舒心多了。”

徐辉祖还要说话,徐仪华过来打个圆场,一行人鱼贯而入,进入了燕王府。燕王府本为元之隆福宫,深邃悠远,众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银安殿,觐见燕王。

朱棣坐在王位上,待众人觐见完毕,就吩咐摆宴,一会儿功夫,酒肉摆上,朱棣没什么架子,让大家随意,席间,还走了下来,与众人一一交谈,其气量、风度都让人折服。即使王度这种心有成见的人看了,也不得不承认,论相貌、气度、谈吐、气量上,都要胜出皇太孙朱允炆一筹,和朱棣相比,朱允炆显得有些稚嫩,自信心略显不足,发号施令偶尔还有些迟疑,当然这都应该是年纪的缘故。朱棣比朱允炆要大接近二十岁,那种长期发号施令、征战沙场的气质需要时间来慢慢沉淀。

宴罢,朱棣把徐辉祖留下,拉着徐辉祖的手道:“大兄,今天徐家人有一半都在北平了,一会儿办个家宴,我这个做妹夫的一定要和大兄好好聊聊。”

徐辉祖连道不敢,不过拗不过燕王,就跟着徐仪华往内宅走去,旁边跟着蹦蹦跳跳的徐妙锦和兴致不高的徐增寿。

出了燕王府后,瞿能等人直接回了城外的军营,王度带着谭远等人去了驿馆,住下之后,王度留下了四个锦衣卫,其他的人都发了一笔钱,让他们两两一队,去北平大街小巷逛逛,听听北平的民情。待众人都出去了,王度换上便装,带着四个护卫,走出了驿馆。

虽然已经临近傍晚了,北平的街道仍然非常热闹,路边的酒楼、饭馆、小吃店都在招揽客人,绸缎庄、珠宝店、胭脂水粉店里的顾客进进出出,店员忙碌异常。王度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哪个店人多,就往哪个店里钻,时不时还和店员、掌柜或者顾客攀谈几句;遇上卖糖葫芦的就顺手买几串,遇上卖包子的也顺手买几个,都交给了后面的护卫,几个护卫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也不客气,边吃边跟着王度。

虽然王度似乎是随便乱转的,但是如果有心的话,会发现王度是绕着燕王府在转圈,天快黑的时候,几个人转到王府东北方向的一个胡同,王度一马当先钻了进去。刚一进到胡同,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味,还能听到楼上男女的调笑声。四个护卫不由得皱眉,领头的牟慕白快步走到王度跟前,道:“王先生,这是妓院,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王度笑了笑道:“当然是去嫖妓了,不过不是我,我出钱你们去嫖妓。”

“这个,朝廷不许官员宿娼。恐怕......”

“我想要调查一下北平的民情,你们进去调查一下,我会让宋指挥使给你们补办手续。”

“那您的安全呢?”

“这样吧,你留下来保护我,他们三个去,你让他们过来,我叮嘱一下。”

牟慕白把另外三个人招过来,王度详细叮嘱了一下,每个人给了一百两银子,派遣他们去嫖妓。三人对视一眼,领命而去。

王度和牟慕白走过妓院,继续在街上乱转,到了天黑才回到驿馆,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王度和每个人都仔细聊了聊,然后记录下来,一直忙到深夜,谈过之后,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眼睛却越来越亮......

第九十章 张玉府

王度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让他们随意活动,只是大致给他们规定了区域而已。唯一的例外是谭远和邵云,王度让他们去拜访一下武学的同学张辅,两个人很高兴的接受了这个任务,认为王度非常体恤他们,他们在武学里和张辅比较谈得来,虽然经常在参谋室里争论的面红耳赤,私下里关系却很好。现在到了北平,不去张辅家拜会一下,也说不过去,所以两人出门打听了一下,就往西直门方向而来。

鸣玉坊位于西直门附近,是北平较大的民居点,附近较为繁华,张玉的府邸就坐落在这里。到了之后,谭远两人递上帖子,门房听说是少爷的朋友,就赶紧进去通禀。二人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门房就跑出来说:“二位公子,少爷今天当值,没有回来,不过老爷在家,请二位公子进去。”二人点头同意,被领到前厅坐下,下人上了茶,退了出去。

谭远、邵云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前厅装饰的很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但正对着门的主位的后面屏风上,却绣了一幅“猛虎下山图”,图上是一座雪山,老虎站在斜坡上,前腿微屈,脚趾露出利爪,虎口微张,目光向斜下方射去,一副猛虎蓄势、将发未发之势跃然纸上,一眼望去,有一种猛虎扑出画面的感觉。两人对视一眼,观此画之意便可知,张家不愧为军事世家,文弼之才果然是有家学渊源的。

二人正品评间,家人打开门,进来一名老者,身材高大,红面紫髯,相貌堂堂,行走之间顾盼生威,进来之后不等家人介绍。老者就直接拱手道:“老夫张玉,二位小哥是文弼的朋友?”

听说是张辅的父亲,二人赶紧站起来施礼:“世伯,小侄谭远/邵云和文弼是手足之交,今日才来拜会,请世伯不要见怪。”

“哈哈哈,怎么会?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望之、翼翔,老夫听文弼说起过你们两个,说你们是武学中最优秀的人才,武艺不及他,但韬略远在他之上啊,所以今天你们来了,老夫就赶紧过来看看。不错,不错,果然不错,真是一表人才啊。”说着张玉在主位坐下,仔细打量着两位。谭远是四川人,个子不高,肤色微黑,瘦瘦的,令人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锐利逼人;邵云是应天府人,个子要高一些,皮肤白皙,体貌英俊,但坐下来之后,立刻就有一种慵懒闲散的感觉,似乎提不起精神来。张玉看在眼里,心里赞叹,这两人从进门以来,站立行走都挺胸抬头、腰杆笔直,是个标准的军人,按照儿子的说法,这都是常站军姿的结果。想起儿子来,张玉不由得叹了口气,张辅从武学回来,就被提拔为试千户,他打算按照武学的方法训练,但是却遭到属下的反对,进展缓慢,最近这件事情引起了燕王的注意,正在协调呢。

张玉想到这里,笑着道:“二位贤侄,你们现在在太孙护卫军里任职吗?”

“是的,望之/翼翔现在是参谋处的参谋。”

“这个,参谋是做什么的啊?”

“世伯,殿下曾经说过:参谋是主帅的外脑,其职责主要是将主帅的战略意图落实到每支部队身上,形成完善、可操作的指令,同时对战局进行分析,为主帅查缺补漏。”

“恩,”张玉捻了捻胡须道:“这个似乎是师爷做的事情啊,这次巡视西北,你们参谋都做了什么啊?”

“世伯,”谭远拱手道:“这次巡视西北,所有的夜不收都归参谋处统领,周围的地形、水源、敌人、宿营地的选择、士兵的非战斗减员情况等等,都会汇总到参谋处,我们在王大人的带领下进行分析,确定如何宿营、如何布设岗哨、如何行军等等。”

“哦,这样啊,老夫懂了,对了,你们两个都是监生出身吧,怎么从了军呢?”

“世伯,望之本为监生,殿下创建武学时被调了过来,虽然开始有些想法,但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

“嗯?你们这些监生以后就从军了吗?”

谭远和邵云对望一眼,笑了起来,起身道:“殿下有言: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我们要做著史之人,而不是记史之人。”

张玉不禁有些惊讶,读书人愿意从军的很少,从这两个人的对答来看,都是人才,竟然心甘情愿投身军旅,不能不让人感慨,难道武学的魅力那么大?还是那位殿下的魅力这么大?

三人继续聊天,张玉问的很细致,详细询问了他们这次巡视北方的所作所见所闻,谭远二人也是知无不言,详细描述了自己知道的情况,这也是王度交代的,到了这边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快天黑了,张辅才回来,他已经从家人口中知道了谭远、邵云来的消息,所以到了家就直奔前厅,刚进门就大叫了一声:“望之,翼翔,想死我了。”紧紧的拥抱着两人,谭远、邵云也很激动,张玉看到这个场景,有些感动,但眼底却有一丝丝忧虑。

晚上张玉留二人吃饭,席间张玉的夫人王氏,张辅的两个弟弟张輗、张軏也一一作陪,张輗今年十六岁,张軏只有十二岁。席上王氏对邵云很感兴趣,很八卦的问起其家人情况,家住哪里啊,有没有娶亲啊?父母是做什么的啊?待听说邵云是监生出身,今年二十,还没有娶亲时,就更加热情了。张玉、张辅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无可奈何,谭远不由得感慨果然人长得好还是占便宜啊,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只不过是黑了点、矮了点、相貌差了点,就没人理会,痛定思痛,只好化悲愤为饭量,和面前的饭菜较上了劲。

席上邵云被王氏问的面红耳赤,最后还是张玉打了个圆场,拦住了王氏,否则王氏都要当场叫自己的女儿出来了。酒足饭饱之后,谭远、邵云辞行,待王氏知道他们两人要在北平待五天之后,就要让他们在府上住下。二人只好保证明天还会过来,邵云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最终张辅打了个圆场,做了保证,王氏才松口。

张辅亲自送他们出来,到了府外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邵云道:“翼翔啊,你明天可一定要来啊,母亲看上你了,要你做我的妹夫呢。”

邵云满脸尴尬道:“文弼,别开玩笑了,我今天第一次过来,伯母应该没那意思吧。”

张辅笑了笑道:“这个啊,母亲整天担心我妹妹嫁不出去,看到青年才俊就忍不住询问婚否等等,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谭远插口道:“文弼,伯母为何担心妹妹嫁不出去呢?难道?”

张辅看了一眼谭远,忽然明白过来,重重的拍了一下谭远的肩膀,谭远本为书生,不由得哎吆一声,捂着肩膀道:“文弼,干嘛打人?”

“打的就是你,让你瞎想,我这个妹妹可是少见的美女,就是读书多,心气高,要在文采上胜过她才嫁,因为她自小聪慧,很得宠,父母都惯着她,但是现在已经十六了,还没嫁出去,母亲就有点着急了,看到邵云是读书人就忍不住问问情况,呵呵。”

“我也是读书人啊,怎么没有问我啊。”

“你?”张辅笑了笑道:“呵呵,我也不知道。哈哈。”

“你这个张文弼,敢嘲笑我,看我不收拾你!”谭远抡起拳头就给了张辅一下,张辅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很自然的扭打在一起,邵云赶紧上去拉架,结果也莫名其妙的挨了拳头,因而大怒,也参与了斗殴。张辅战斗力要强得多,所以谭远和邵云两个人对付他一个,一会儿功夫,三个人都是鼻青脸肿,再往后,三人都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良久,张辅站起来,把谭远和邵云扶起来,道:“望之、翼翔,今天见到二位仁兄,我真的很开心。我就送到这里了,明天上午我会去驿馆拜访王大人。”

“好的,保重。”三人依依而别。

第九十一章 事业和家庭

看着谭远和邵云走了出去,王氏看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不过回过头来,发现张玉阴沉着个脸,不由得道:“老头子,你干嘛阴沉着脸,这个邵云还是不错的。”

张玉站起来,也不说话,直接进了后堂。过了一会儿,王氏也进来了,道:“老头子,你和我说清楚,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张玉看着怒气冲冲的夫人,不由得苦笑道:“夫人,这件事情很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不就是你是燕王的人,邵云是太孙的人,你怕燕王怀疑你的忠心吧。”

“夫人乱说什么呢,我是朝廷的军官,不是燕王的人。”

王氏冷笑着的看了他一眼,道:“老头子,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个官迷,当初在大漠,你对蒙古人忠心耿耿,人家也给了你正二品的虚职,但汉人终究是蒙古人的奴才,你不得已才带着全家逃回中原,那一路的刀光剑影、坎坷艰辛,到今天老婆子也忘不了。”

“到了大明,你又从军,现在才做到卫指挥佥事,正四品。你念念不忘想要做到正二品以上。可是现在战事平息,几乎没有可能了,所以你就抱了燕王的大腿,想铤而走险。”

张玉赶紧捂住王氏的嘴,跺脚道:“夫人啊,你胡说什么啊,我是想升官,但是我主要是为了这个家啊,希望你能有诰命,儿子能有爵位,这样不好吗?”

“行了吧,还不是你不甘心?”

张玉猛的站起来,一拳砸在墙上:“我是不甘心,怎么了?当初在漠北,元嗣子很器重我,授我以大任,可是那些蒙古贵族不仅不服从命令,还冷嘲热讽,说什么我这个卑微的汉人靠溜须而登高位,只是幸臣而已,我不服气,要努力证明自己,在岭北决战中奋勇杀敌。但随着战事吃紧,元嗣子越来越依靠那些贵族,我不得不带你们逃亡大明。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在大明混的更好。”

“现在蒙古式微,没有战事,我拿什么升官?我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等多久?燕王乃是雄主,跟随他有何不可?”

王氏吓了一个激灵,看着丈夫有些疯狂扭曲的脸庞,哆哆嗦嗦的用手指着丈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玉看着夫人的样子,立刻清醒过来,走到门口看了看,发现没有人,轻轻松了口气,把房门关上。看到妻子仍然没缓过来,不由得有些心疼,轻声道:“夫人,请放心,我戎马一生,会有分寸的。”

“唉,”王氏轻声啜泣道:“世美,我嫁入张家,已经三十多年了,一直都听你的。但女儿的婚事不能听你的,我更希望她嫁到别的地方,不要在北平,这样即使出现万一,也不会影响到她。”

张玉想了半晌,道:“好吧,但不能嫁给邵云这种人。”

“那你要干什么?难不成女儿还要嫁给燕王不成?”

“呃,”张玉眼前一亮,拍手道:“这个倒是可以,我怎么没想到呢?可怎么能让燕王纳侧妃呢?”

王氏气的站起来,挥手给了张玉一个耳光,道:“老头子,你疯了?女儿比燕王要小二十岁,如果无子嗣,将来要殉葬的,你怎么能让女儿往火坑里跳?”

张玉顿了顿,不由得坐下来,抱着头道:“这个确实不行,我再想想吧。”

王氏看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道:“老头子,别想这些了,我不想你荣华富贵,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就好。”

张玉苦笑道:“平平安安,哪有那么容易?”心说:夫人啊,你不知道我已经向燕王效忠了,文弼也上了这条船。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站起来,道:“夫人,我要去王府一趟,今天的事情得和王爷禀报一下,如果王爷误会,就麻烦了。”

王氏看了看他,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你去吧,我有点累了,回去歇息了。”

张玉点点头,推开房门,往门外走去。过了一会儿,王氏走了出来,唉声叹气的走了。等他们都走了,房屋拐角处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个人影,朦胧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正是张家二公子----张輗。

张玉走出燕王府时,看到远处自己的儿子和谭远、邵云在打打闹闹,不由得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翻身上马,往王府赶去。到达王府时,朱棣亲自主办的家宴已接近尾声,朱棣夫妇不说了,三个儿子和徐家人也都非常熟,这顿饭大家吃的都很舒心,朱棣也没有和代王一样,问些夹枪带棍的话,只聊家常,但同样,徐辉祖问起北平驻军的情况,朱棣也答应的不疼不痒。幸好燕王妃在旁边打圆场,气氛比较融洽。待听到张玉求见,朱棣微微挑了挑眉毛,让张玉等一会儿。

待晚宴结束后,燕王让王妃、儿子陪陪徐辉祖三兄妹,自己来到书房,让人把张玉叫进来。张玉进来之后就躬身施礼,道:“王爷,今天小儿文弼的两个武学同窗来家里拜会,末将和他们聊了一会儿,觉得应该给王爷禀报一声。”

“哦,都聊了什么?”

“王爷,徐辉祖此次巡视北疆,到目前为止,快三个月了,先到陕西,然后派骑兵巡视河套,最后沿榆林北上,渡过君子津到达东胜,然后在丰州附近巡视,再经过大同、开平、大宁、广宁,然后再通过山海关、永平、蓟县到达北平。”

燕王在地图上扫视了一下徐辉祖的路线,若有所思,口中却道:“世美,这些事情我从魏国公口中都知道了,你还有其他的信息吗?”

“这个,”张玉犹豫了一下,道:“末将不知道有没有用,是关于参谋的事情的。据那个叫谭远的小参谋描述......”

燕王还是扫视着地图,似听未听的样子,待张玉说完了,笑道:“世美,你说的这些很重要,本王就需要你这样忠心的人,你辛苦了,文弼试千户做的很不错,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升为正式千户了。”

“谢谢王爷挂念,犬子顽劣,不足挂齿。”

“呵呵,世美,你真是太谦虚了。你这个儿子可不简单啊。”

张玉走后,燕王在书房里,对着地图研究了好半天。最后让侍卫把金忠叫来。金忠,浙江鄞县人(今宁波市鄞州区),喜读书,兄长从军到通州,不幸阵亡,按照明律,金忠必须去替补,但金忠连去北平的路费都没有,幸好遇到了袁珙,资助了他。到了北平之后,编入军伍。明朝的军队是半军半民的,他就有时间去市井算卦,非常灵验。道衍后来将袁珙和金忠一起推荐给了燕王,目前为燕王掌管机密之事,明面上掌管夜不收,实际上掌管着燕王府的探子,还包括吕通在京师的情报点。

由于徐辉祖巡视北方,情报越来越多,金忠最近一直宿在燕王府里,所以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过来了。金忠首先施礼道:“王爷,唤末将来何事?”

朱棣笑了笑道:“金忠啊,本王想问一下,魏国公来北平所带的从人现在在哪里啊?”

“这个啊,”金忠略一沉吟,道:“瞿能、郭钥、宋瑄等人出了城,那个王度带着一群人住到了驿馆,大约两刻钟功夫,这些人两两结队,开始在北平城大街小巷闲逛,因为人手调度不及,没有来得及跟踪所有人。”

“什么?你为什么不配置足够的人手?”

“王爷,这件事情是末将的失误,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出门,四散而去。”

朱棣想了想道:“算了,这个事情先记着,再有类似事情,军法从事。”

“是,末将明白。”

“你的人打听到什么没有?”

“这些人的行踪没有全找到,但末将大致研究了一下,王度应该是让他们观察整个北平城,至于那个王度,他带人绕着王府转了一圈,然后在东北角的妓院胡同,派了三个护卫进去**;您看是不是要......”

朱棣略微想了想道:“算了,王度没有自己进去,捅出来也没甚用处,只要说是为了查案,捅到皇上那里我们也赢不了。还有呢?”

“还有就是两个军官去了左卫指挥佥事张玉的府上,一个时辰还没有出来。”

“那现在呢?”

“末将不知,末将让他们半个时辰一报,上次通报时还在府里,应该是在吃晚饭。”

“哦,那就盯紧了这两个人,看看他们都有什么举动?”

“末将遵令。”

“王度呢?”

“没什么特别的,已经回驿站了。”

“好吧,本王知道了,最近几天一定要好好盯着这些人,本王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末将明白,但是有件事情,末将命人盯梢的时候,发现还有其他人也在盯梢。”

“什么人?”

“目前还不知道,而且在庆寿寺附近,也发现有人在盯着庆寿寺。”

“什么?有人盯着道衍大师?”

“王爷放心,道衍大师的安全是有保证的,末将已经派人加强了寺内寺外的防卫力量。”

朱棣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些盯梢的人要尽快查清楚其根由,另外和道衍大师说一声,听听他的意见。本王不能容忍在北平还有非本王的势力。”

“遵命,王爷。”

“好了,你去忙吧,有发现及时来报。”

金忠走后,朱棣综合了一下金忠、张玉的说法,觉得张玉的说法是可信的。不过从张玉的言语中,能看出来他对那两个年轻军官很是欣赏,这让朱棣很感兴趣。他突然想起张辅训练士兵时出现的抱怨,最近他一直在揪心如何处理此事。突然他灵光一闪,走入内宅,看到徐辉祖,道:“魏国公,明日本王想参观一下您带来的护卫军,不知可否?”

第九十二章 突袭护卫军

燕王走后,大家心情立刻就放松了。王妃吩咐一声,丫鬟们将宴席撤下,铺上新的桌布,桌子上放了一些点心、干果,大家坐在一起聊些家常。

大部分时间都是徐辉祖和徐仪华在聊天,徐仪华很尊重自己的大哥,大哥是徐家的家主,虽然自己贵为王妃,但从长远来说,自己的后代最终要仰仗徐家。她自幼熟读经史,深知藩王不会长久,所谓分封藩王都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待皇权稳固之后,都会收回权力,这几乎是历史的必然了。这个过程或者和平,或者血腥,但最终结果是一样的。而最近燕王的有些做法让她暗暗忧心,所以对大哥就更加热情。

徐辉祖看到妹妹贵为王妃,大儿子已经成为世子,二儿子已经受封郡王,从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燕王对妹妹很好,他真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妹夫走上不归路。至于代王,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代王秉性一向如此,至多发发牢骚而已,大同十二卫,能控制一个卫就不错了。但是燕王不同,如果他叛乱,那么北疆大部分的卫所都会卷入其中。

徐辉祖和妹妹聊着家常,间杂着问问燕王的事情,徐仪华对他并无防备,自然是知无不言。徐辉祖抬头看向窗外,自己的心情如同外面漆黑的夜,越来越沉重,自己真的要和自己的妹夫兵戎相见吗?如果真有那一天,殿下让自己出征,自己要如何选择?投燕是不可能的,自己的父亲徐达一生征战,才换来了皇帝手书:“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这样的名声自己怎能辜负?自己宁可战死在战场上,也不能做出让父亲蒙羞的事情。即使徐家在自己手里灭亡,也不能带着不忠的名声苟活,否则自己如何去见天上的父亲?

徐辉祖的异常引起了徐仪华的注意,徐仪华轻轻推了推他,道:“大兄,你怎么了?是不是这次巡视太累了啊?”

徐辉祖打了一个激灵,刚要说话,燕王走了进来,道:“魏国公,明日本王想参观一下您带来的护卫军,不知可否?”

徐辉祖楞了一下,道:“这没问题,护卫军有太孙护卫军一万五千人和府军前卫五千人,都驻扎在城外的大营,明天我陪王爷过去如何?”

朱棣突然笑出声来,道:“明天本王会带三护卫过去,搞个突然袭击,如何?”

“突然袭击,如何突然袭击?”

“本王打算派本王的三护卫明日寅时三刻进攻护卫军大营,看你的护卫军的反应和备战请款,然后白天本王再去大营亲自检阅,如何?”

“这个,恐怕不好吧,如此演习,末将做不了主,需要禀报皇上和太孙殿下。”

朱棣笑了笑,摆摆手道:“没关系了,责任都由本王担着,皇上和殿下那里,本王负责去解释,大舅哥你就不用担心了。”

徐辉祖看着朱棣的眼睛,心里急转,燕王到底要做什么?要显示其三护卫的强悍吗?三护卫尽是骑兵,燕王这些年也从北平诸卫中挑选精锐补充自己的护卫,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太孙护卫军实际上创建了不到一年,府军前卫虽然号称精锐,但在自己眼里,却不如太孙护卫军精锐。不过燕王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也没法拒绝。想到这里,笑道:“王爷,如此也好,只是目前在北平城下,是不是打个招呼比较好?让护卫军做个准备?”

“这就没必要了,护卫军如果不能保持警戒,如何才能保护太孙殿下?”

徐辉祖想了一下,道:“可以,末将明白了,那王爷去安排吧。”

次日凌晨,寅时二刻,北平东南城郊,护卫军大营。

燕王紧急调用自己的三护卫,子时悄悄出了北平城门,人衔枚马包蹄,悄悄向护卫军大营摸去。朱棣在路边看着自己的军队,大军寂静无声,从自己的脚下绵延向远方,如同一条黑龙,在黑夜中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面前的一切敌人。朱棣不由得豪情万丈,铁木真拥兵十万则纵横天下,自己的麾下何止十万,如此精兵,如此天下,岂能不取?

可是等朱棣赶到护卫军大营时,却发现对面大营已经灯火通明,自己的护卫军在大营一里外一字排开,却不知所措,不由得把几个指挥使叫过来:“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让你们突袭大营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左卫指挥使陈亨站出来道:“王爷,护卫军大营不适合骑兵夜袭。”

“为何?”

“王爷请看,护卫军大营周长四里,每十丈设置一个瞭望哨,瞭望哨高两丈,四周都是平原,我们一出现就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这么黑乎乎的谁能看到?”

“殿下,你看......”陈亨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火球道:“这是护卫军抛出来的,似乎每隔两刻钟就会抛出一个来,照的四周亮如白昼,这个火球末将观察了一下,大约能燃烧一刻钟的时间。所以没等靠近就被发现了。”

“那你们可以等火灭了再进攻啊。”

“王爷,这些情况我们事先不清楚,现在知道了也不行,这个大营的前面有铁蒺藜,马根本就过不去。”

“铁蒺藜洒在哪里?”朱棣往前面看去,并没有看到铁蒺藜。

“王爷,铁蒺藜撒的没有规律,有的洒在五十丈开外,有的在二十丈,我们是伤了几个人才发现的,这是个无解的题,如果我们去捡铁蒺藜,就会被发现,如果我们不捡,就过不去。只要被发现了,骑兵突袭就没有意义了。”

朱棣有些苦恼,即使自己来,也没什么好办法。护卫军用非常笨的办法解决了突袭的问题,这种方法却非常有效,只是这种方法非常费钱,光这些火球,就要好多钱,反正自己是装备不起,难道护卫军是一路烧过来的?出来三个多月,九十多天,每晚上至少要烧三四十个吧,就得接近四千个火球。

正想着,徐辉祖从后面上来了,道:“王爷,怎么样?”

朱棣苦笑一声,道:“你看不见吗?根本就进不去,突袭测试结束了。”

徐辉祖看了看燕王,道:“王爷,护卫军装备精良,就是太费钱粮,太孙殿下也一直困恼,护卫军步兵消耗和骑兵差不多,骑兵则相当于平常骑兵的两倍。”

朱棣算了算,一个骑兵相当于五个步兵的消耗,这些护卫军相当于四个卫的骑兵,二十个卫的步兵,十万之众的给养才供养了一万五千人,道:“魏国公,太孙殿下是想把全国的军队都装备成这样子吗?”

“这我也不清楚,殿下没有说过。”徐辉祖淡然道。

旁边的燕王护卫军的将领听了之后不由瞠目结舌,这个皇太孙真是奢侈啊,比自己王爷都大方的多。

朱棣觉得自己的突袭搞得挺无趣的,就指着大营道:“魏国公,那打开营门吧,我们进去。”

“好的,不过一次不能超过20人进入大营,这是殿下亲自制定的军规。”

朱棣道:“好吧。”

第九十三章 检阅

徐辉祖拿过纸笔,写了一封信,系到箭上,射进大营。过了一会儿,瞭望哨上射出一支箭,徐辉祖派人捡过来,打开信看了看,道:“我们从西北角进去,不能骑马。”

待大家到了西北角,卫兵拿过一把扫帚,把铁蒺藜扫向两边,待众人走过,卫兵又把铁蒺藜复原。待进了大营,众人发现营门两侧布设了两架床弩,如果没有的得到允许,从这个方向进来,必死无疑,还没法躲闪,因为四周都是铁蒺藜。众人心说,好歹毒的心肠啊。

燕王等人进了营门,瞿能等人已经等在门口迎接,一干人只是行了军礼,陈亨等人刚要喝问,徐辉祖赶紧打个圆场,道:“这也是殿下所命,在军中即使殿下亲临,也只行军礼。”陈亨立刻语塞,脸都憋的通红。虽然他效命燕王,但是也不敢说燕王身份能高于太孙殿下。

燕王倒是脸色如常,道:“瞿将军,可否领本王在军中走一走?”

“遵命,王爷。”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但营中仍然遍布火把。瞿能领着燕王在营中巡视,朱棣看到军营的栅栏边上都站满了士兵,盾牌兵在前,长枪兵在中,弓箭兵在后,而内营的士兵却还在休息,就道:“瞿将军,这是如何布置的啊?”

瞿能拱手道:“王爷,我护卫军军制,每隔十丈设一两丈高的瞭望哨,上面设哨兵两人,每一个时辰换一班,常设八名士兵轮换。每个两刻钟发射一次火球,如果哨兵发现有敌人出现,就会吹警戒哨,每个卫至少有一千的士兵是不解甲的,在一百五十个响指的时间内必须排成现在的阵型,进行防卫,每个士兵在晚上睡觉之前都会规定好守卫位置,避免站错位置。其他士兵根据实际情况调配。”

“如果需要内营将士迎战呢?”

“内营将士三人为一组,辅助一人穿甲,穿甲后就会立刻出战,以此类推,保证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形成战斗力。”

朱棣惊讶的笑道:“护卫军人人都有甲吗?”

瞿能笑道:“殿下洪恩,护卫军人人都有披甲。”

朱棣沉默了半晌,道:“很好。”

朱棣一行人在营里转了转,不停的问这问那,瞿能都耐心的解释,让朱棣的护卫将领满脸的艳羡,而朱棣的脸色却似乎有些阴沉。

到了卯时,营内吹起了起床哨,营地里热闹了起来,内营的士兵起来到营地中心排队领饭,一刻钟之后,内营的士兵开始接替守卫工作,外营的士兵开始用饭,休息。

朱棣看了看道:“为什么守卫不撤下来?”

瞿能道:“王爷的军队在一里以内,守卫是不能撤的,至少要待到五里之外才行。”

“你们的军规太死板了,这样士兵怎么受得了。”

“确实有点,但是殿下说,流汗总比流血强,末将觉得也有道理。”

“好吧,”朱棣起身对徐辉祖道:“魏国公,本王要出去一趟,辰时三刻过来,进行检阅,如何?”

“王爷,末将送你。”

“不用了,你们准备吧。”

......

朱棣回到自己的军中,召集所有千户以上的军官,先让陈亨介绍了一下军营内部的情况,道:“大家有什么看法,议一下吧。”

大家思考了一阵子,左卫指挥佥事张玉道:“王爷,太孙的护卫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正面攻破护卫军的营地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铁蒺藜、火球、瞭望哨,偷袭几乎不可能。而正面进攻,前面是盾牌兵,中间是长枪兵,他们的长枪有两丈长,架在栅栏上,根本就冲不过去,只会被后面的弓箭手射死。”

“那如何才能击败护卫军呢?”

“这也很简单,让护卫军离开营地,在平原上击败它。”

大家恍然大悟,自己被太孙护卫军的装备吓到了,其实只要是步兵,都很容易被骑兵击败。接下来大家就是议论纷纷,讨论骑兵击败步兵的战术,讨论的热火朝天。

看到大家情绪提上来了,朱棣就让大家吃饭之后休息一会儿,卯时聚齐,去参观护卫军的演习。

卯时二刻,一声炮响,营门打开,骑兵鱼贯而出,如同小溪流淌到平原上,迅速在平原上排成方阵;之后,步兵顶盔贯甲,盾牌兵在前,长枪兵在后,火枪兵据后,再往后是弓箭手,排成五个千人方阵。

仓促搭成的平台上,朱棣、徐辉祖、瞿能等人在台上检阅。待方阵形成,瞿能问道:“王爷,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朱棣点头道。

瞿能传令下去,传令兵挥舞旗帜,高台前的一列军鼓敲响,鼓声深远悠扬,响彻四野。随着乐器的鼓点声,步兵方阵开始移动,每行进十丈方阵整队一次,然后继续行进,朱棣等人心里默默数着数,当看到步兵方阵行进了一百丈仍然队形不变时,脸色都有些变了。然后鼓点声变化,方阵开始转向,侧面的盾牌兵向右转,然后又形成了盾牌兵居前的局面,继续前进。

鼓声再次变化,方阵立定,随着号角声响,火枪兵三列走到盾牌兵前,开始三段式射击,士兵射击后,立刻退后装填,后面的士兵上前,继续射击,以此类推,枪声如流水声不断,前面的靶子一排排被打碎。然后火枪兵随着口令退到盾牌兵后面,长枪伸出,形成一排两丈长的枪林,火枪兵开始在盾牌之间对外射击。

然后旗号闪动,骑兵开始围绕着步兵方阵移动,只是随着他们的移动,步兵方阵只要向左转,向右转就可以了。转了几圈之后,瞿能示意鸣金,演习结束了。

瞿能面向燕王,道:“请王爷训示。”

朱棣笑了笑道:“护卫军的演习非常好,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一会儿本王有赏。另外中午到王府来,本王要宴请诸位将军。”

“谢王爷。”

......

中午的宴会朱棣下了大功夫,不仅叫了自己护卫军的千户以上军官,还叫上了自己的王妃和儿子一起出场,对瞿能等人也热情万分。朱棣关心的就是护卫军是如何训练的,这一点瞿能倒是知无不言,因为也没什么秘诀,只是苦练而已。朱棣斟酌了一下,发现和张辅说的差不多,就拿定了主意,支持张辅的训练计划,想到这里,很自然的把目光转向了张辅,发现张辅和谭远、邵云等人,正在大肆碰杯,不由得心头有些不喜,少年意气,不好控制啊。

张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酒逢知己千杯少,和谭远等人行着酒令,谈论着对方在武学的糗事,痛快无比......

张辅喝醉了,被抬回了张府,嘴里念叨着:“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觅封侯......”

第九十四章 锦瑟

深夜,城外护卫军大营。

已经亥时三刻了,王度还在忙着整理资料,他要把北平这几天的所见所得汇总起来,上报给皇太孙。谭远等人在旁边协助,只是平时比较活跃的邵云今天却一声不吭,只是机械的整理着资料。王度发现了这个事情,问道:“翼翔,你怎么了?”

“没什么。”

谭远笑道:“大人,翼翔思春了,在想念人家锦瑟姑娘啊。”

邵云回身狠狠的瞪了谭远一眼,谭远吓得赶紧退后,双手连摆:“我错了,我错了,不说话了,我忙工作了。”

王度走到邵云面前,道:“中午去也没见着?”

“恩,说在燕王府还没回来。”

王度叹了口气,道:“资料整理的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启程时,燕王会来,张辅应该也会来,让他帮你捎个信,回家之后,禀报你父母,赶紧下聘吧。”

“不,大人,我和大家一起走。”

“好吧。”

......

邵云走出房门,看向北平的方向,夜色笼罩着大地,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在做什么?即使在白天,这里也看不到北平城。回到房间,邵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旁边的谭远轻轻道:“翼翔,你担心锦瑟姑娘变心吗?”

“不,我相信她不会变心。”

“那还担心什么?”

“不知道,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心里痛。”

次日早上,燕王带着十几个骑兵来到护卫军大营,发现大军已经将营帐拆除,列队等待他的到来。徐辉祖这几天一直住在燕王府,今天早上也一同前来,只是他脸色不太好。

上午巳时,大军开拔,邵云望向北平方向,张辅仍然没有出现。

晚上,护卫军宿营于涿州。

邵云和谭远在一起喝酒,现在谭远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邵云了,因为事情很不寻常,按道理来说,张辅应该过来送行的,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来。

这时候,门口的卫兵进来道:“邵参谋,营门口有个小姑娘找你,自称叫云笙。”

什么?邵云霍然而起,就往门口跑。等到了门口,发现云笙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邵云赶紧让人把门打开。云笙进来之后,就噗通一下跪在邵云面前,嚎啕大哭。邵云不知所措,赶紧扶起云笙,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家小姐呢?她来了吗?”说话间还在朝门外望去。

云笙哭道:“小姐没有来,小姐不会来了,小姐永远都不会来了。”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旁边的谭远看不下去了,扶起云笙,拉着邵云,回到营帐,给云笙倒了一杯水,道:“云笙,别着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邵云也冷静下来,轻轻道:“云笙,慢慢说。”言语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云笙拿出一封信,递给邵云道:“这是小姐给你写的信。”

邵云心里咯噔一下,打开信封,抽出信纸,手都有些发抖,不得不把信摊在桌子上才看得清楚。信的的内容如下:

翼翔:

一日不见,已是沧海桑田。午夜梦回,只盼昨夜星辰。昨日王爷已经纳妾身为侧妃,为家族计,妾身只能依从。......云笙与我名虽主仆,实为姐妹,愿君怜惜。

锦瑟

邵云看了两遍,大叫一声:“锦瑟!”吐出一口鲜血,就晕了过去。

谭远、云笙吓坏了,云笙扶着邵云大叫,谭远冲出去找医生。过了一会儿,胖胖的李医生就赶了过来,问了问情况,诊了诊脉,翻了翻眼皮,道:“邵小哥是急火攻心、悲伤过度导致的晕眩,现在我给他施针,过一段时间就会醒来,暂时没有大碍。但此病可大可小,你们要好好照料,如果起了反复,就麻烦了。”谭远、云笙连声答应。李医生施针之后就离去了。

云笙、谭远照顾着邵云,然后云笙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点点道来。

昨天早上,燕王派人请张玉全家过府,特意点名要张锦瑟、张輗、张軏都过去,云笙作为丫鬟,也跟去了服侍。等到了王府,发现王爷只请了张家一家人,王爷在前厅招待张玉等人。云笙是下人,只能在外面等候,发现小姐被几个丫鬟领到了后宅,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小姐跟着王妃进了大厅,不久,就听到王爷开心的笑声,厅里的气氛也热烈起来了。

下午回家,门房说邵云公子来了两次,但都没见到人,张輗少爷说道:“别管了,以后都不会再来了。”,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不说话了。等上了阁楼,小姐扑到床上,放声痛哭,哭的不可遏制。云笙吓坏了,可等她知道了原因,也束手无策。后来老妇人王氏来了,和小姐抱头痛哭;后来辅少爷来了,说了几句话,小姐也不说话,就走了。到了晚上,小姐没有吃饭,摊开纸要写东西,但是写了撕,撕了写,折腾了一夜。今天早上,小姐要出门,却被輗少爷拦住了,说燕王府上午会派人来教小姐礼仪。小姐定定的看了輗少爷,冷笑一声,輗少爷追上来,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小姐没理他,转身回到阁楼,写了这封信,让云笙带给公子,还让云笙跟着公子,不用回去了。云笙找了一个车马行,追了一天才追上大军。

云笙说完之后,谭远沉默了好久,忽然床上传来一个声音:“云笙,锦瑟有话给我吗?”

两人惊喜的发现邵云已经醒过来了,两人连忙问:“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但邵云还在重复刚才的话:“云笙,锦瑟有话给我吗?”

云笙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走之前,曾经问过小姐,小姐张了张口,摇了摇头,就上楼了,不过她让我把她的琴带给你。”

邵云靠在枕头上,手里抚摸着锦瑟送他的琴,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弹奏《梅花三弄》的刁钻白衣女孩、那个和自己琴箫合奏的猎装女孩,她微笑着对自己说:“《潇湘水云》蕴含着郭先生的故国哀思和无限眷恋之情,妾身抚琴,兄台以萧音合奏如何?”,还有那合奏之后的会心一笑,不由得眼泪流了下来,泪水一滴滴的滴落在琴弦上......

第九十五章 泪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悠扬的琴音从阁楼上传了下来,吹过青青的草叶,掠过白白的花瓣,在这个温暖的夏日中,为空气中带来了一丝丝清凉。清风徐来,似乎要把这琴声中的清凉带向远方。

张府前厅,张辅有些醉了,在撒酒疯,母亲王氏出来看了直跺脚:“这孩子怎么喝这么多?平时不这样啊。”招招手道:“来人,赶紧抬他回房去,媳妇,你好好照顾他,我一会儿就过去。”

“好的,母亲。”

因为张玉还没回来,王氏负责招待谭远、邵云,让人上了醒酒茶,这两人喝的也不少。正在喝茶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阵琴声,邵云品了品,拍手道:“好啊,好一曲《梅花三弄》,凌霜傲寒,高洁不屈,弹出了梅花的真谛,诠释了琴音的清洁,真是高妙绝伦啊。”

谭远对琴不擅长,但也觉得很不错,不由得道:“伯母,弹琴的人是哪一个啊?弹的真好听。”

王氏一听,高下立判,不理谭远,对邵云说道:“弹琴的是小女,翼翔,也擅长琴技吗?要不要来一曲?”

邵云也是喝多了,道:“好。”

早有家人摆上了琴,邵云调了调音,长出一口气,十指轻弹,一股慷慨激昂的琴声奔涌而出,邵云直抒胸臆,感情真挚,琴声透四壁,众人似乎看到一位英雄仰天长啸,满腔悲愤,长剑北指,千军万马踏破阴山、贺兰,四夷俯首,归朝面君,一颗丹心可映日月,一身武略誓报国恩......

琴声消歇,良久,谭远站起来,大笑:“好,翼翔,大丈夫当有此豪情壮志,指挥千军万马,踏破阴山贺兰,吾亦有此志,当与君共勉。”

邵云站起来,拥抱谭远,哈哈大笑,两人同声高唱:“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过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刚才谁在弹琴?”

两人一怔,发现门口走进来一位女子,年方二八,鹅蛋脸,眼眸清如碧水,脸色晶莹,两颊晕红,微现腼腆;上身穿一件白底绡花的衫子,下身白色的长裙,髻上簪着一支碧玉簪,显得那么的清丽脱俗,站在那里如同草原上的百灵鸟,纤尘不染。身后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丫鬟,手里捧着一把古琴。

邵云赶紧敛容施礼,道:“刚才是在下弹琴,一时兴起,扰了姑娘雅兴,还望见谅。”

女子在他身边绕了几圈,歪着脑袋道:“真看不出来啊,一个文弱书生,竟然能弹出那么刚强真挚的琴曲,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锦瑟,不得无礼,”王氏在旁边轻敲桌子道:“这是你大哥武学的两位同窗,这位是谭远,这位是邵云,还不过去见礼。”

“好,”锦瑟装模作样的见礼,只是向邵云见礼时,眼睛促狭的眨了眨,搞得邵云不敢看,赶紧低头。

王氏笑道:“二位贤侄,老身这个女儿自小在蒙古长大,有些没大没小,不懂规矩,不过天资聪慧,擅长琴诗书画,也比较乖巧孝顺。”

锦瑟在母亲边上坐下,直接问起了邵云:“邵兄,你是书生吧,为什么加入武学?要从武呢?”

“姑娘,翼翔本是书生,被殿下选入武学,朝薰目染,遂立志从军,为大明扫平四夷,筑我汉家铁桶山河。”

“呵呵,还铁桶山河?我看你细胳膊细腿,武艺也不怎么样吧,能骑马打仗吗?”

邵云脸色红了一下,道:“骑马行军尚可,射箭要差一些,不过我更喜欢火枪。”

“火枪?这个我知道啊......”

......

看着邵云和锦瑟姑娘谈的越来越投机,王氏在一边笑的眼睛都要眯上了,谭远则是一脸的艳羡,看来要回去学学乐器了,要不然太没有存在感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氏突然想起来儿子张辅,就站起来道:“锦瑟啊,你陪两位世兄坐着,我去看看你大哥。”

“好的,母亲。”

不过王氏一去就没有回来,聊了半个时辰,家人都添了三遍茶水了,锦瑟忽然有些脸红,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反常,怎么一点都不矜持呢?听说读书人都喜欢矜持的女孩,自己这样子,会不会?不由得偷眼看向邵云,发现他颜色如常,并无不妥症状,不由得心中暗喜。

谭远却有些不耐烦,就道:“翼翔,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王大人要着急了,”

邵云、锦瑟回过头来,都有些咬牙切齿。邵云想了想道:“张姑娘,军务在身,我们回去了,姑娘保重。”

“那邵大哥还会来吗?”

邵云低头想了一下:“姑娘,明后天,我们和文弼约好了去郊外跑马,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好啊,我也去,我也好久没骑马了。”

待二人走了,锦瑟姑娘还是笑脸盈盈,在那里愣神。旁边的丫鬟云笙笑道:“小姐,人家邵公子都走了,别看了。”

锦瑟脸一红,伸手扭住云笙的嘴巴,嗔道:“死丫头,敢嘲笑本小姐,看本小姐撕烂你的嘴。”

云笙转头躲开,一边跑一边叫:“小姐,云笙错了,云笙不敢了,云笙不敢了。”

锦瑟提着裙子追上去,一对主仆打打闹闹,远处传来了“死丫头”“不敢了”这类的女孩的叫声以及女孩咯咯咯的笑声。

谭远、邵云离开了张府,骑马赶回驿馆。路上邵云嘿嘿嘿的傻笑,如同坐上了云彩,谭远在旁边看着,也替好友高兴。邵云的父亲邵龙才是湖北清吏司郎中,正五品,自己年纪轻轻就入国子监读书,后被选入武学,位列武学参谋室十杰之中,已经入了皇太孙的法眼,称得上前途无量。加之本人相貌英俊,相貌堂堂,实是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但邵云一直洁身自好,今天却被文弼的妹妹打动,真是天作之合啊。

次日,谭远、邵云早早的来到了张府,张辅已经在门外等候,看到两人来了,一挥手,一行人合骑一处,往城外缓步而去。邵云一眼就看到了张辅身后的猎装女子,她骑一匹白马,身穿白色紧身衣,足蹬长靴,身披红色斗篷,白皙的手掌中拿着一根马鞭,一双眼睛紧盯着他,笑语殷殷,面如春风。两人四目相对,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事情了,说不出的甜蜜和醇美。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咳嗽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众人转眼一看,原来是张辅的弟弟张輗,他一脸厌烦的看着邵云,道:“赶紧走了,姐姐,跟上大哥,别和别有用心的人待在一起。”

锦瑟脸一红,朝邵云轻点臻首,然后调转马头,跟上了大队。

邵云有些怅然所失,谭远拍了拍他,道:“翼翔,不要和小孩子过不去,走吧,跟上文弼的马。”

北平郊外,河流纵横,绿草茵茵,张府的家人带了酒菜吃食,中午大家在一片树荫下,铺好棉布,摆上吃食,推杯换盏,好不痛快,席间邵云拿出古琴,弹起了《高山流水》,乐声穿过树林,洒在晶莹的河水上,众人不由得开口叫好,希望再来一曲。邵云笑了笑,拿出一管长萧,站起来走到锦瑟姑娘前:“姑娘,能否和我共弹一曲《潇湘水云》。”

锦瑟姑娘起身答道:“《潇湘水云》蕴含着郭先生的故国哀思和无限眷恋之情,妾身抚琴,兄台以萧音合奏如何?”

“当然可以,有劳姑娘了。”

众人看着二人对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谭远赶紧叫好,张辅醒过神来,也开始叫好,其他人自无不可,只是张輗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一曲下来,琴音婉转,萧声清脆,完美的诠释了郭沔见到潇湘之水河流,远望九嶷山为云水所弊,深感国事飘零,激起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借水光云影,以寄抑郁、眷念之情。众人都不由得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久之,才开始鼓掌加好。二人相视一笑,一切俱在不言中。

此后两日,众人皆出城骑马郊游,好不快哉。

第五日,谭远、邵云两人再次来到张府,张辅却没有在外等候,问了门房,才知道张家被燕王召进王府,所以无法出游。

二人无奈,只好策马回到驿馆。王度看他们脸色不好,问明缘由之后,让他们中午再去一趟,因为下午要出城返回军营,明日就要拔营南下了。

中午邵云去了张府,门房说,张家人被留在王府用餐,没有回来。邵云无奈只能怏怏而回。

第九十六章 徐辉祖的迷茫

第二天早上,王度听说了邵云的事情,来到了邵云的房间,听邵云、谭远和云笙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始末缘由。邵云、谭远的描述都是前半段,后半段受限于云笙的身份,知道的也不多。最后,邵云愤恨的道:“为什么燕王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纳锦瑟为侧妃?”

谭远道:“这些事情张辅应该知道,可惜他不过来见我们。”

王度叹道:“你们两个天分很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但是缺乏实战经验,所以你们本质上还是书生,等到了南京,我会向殿下请求,将你们外调,积累实战经验。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张辅为什么不来了。”

谭远、邵云面面相觑,但王度并没有解释,只是让邵云一会儿行军的时候坐马车,多注意休息,然后起身离开。

王度出来后,发现大军已经开始拆除帐篷,准备启程了。他回去将事情略微安排了一下,就来到中军大帐,掀开门帘,发现徐辉祖和瞿能正在商量军情,不由得脚步顿了顿。徐辉祖抬头发现了王度,就道:“子中,有事情吗?”

“国公大人,下臣想禀报一点事情。”

“什么事情,说吧,子中怎么这么客气了啊。”徐辉祖起来拉着王度坐下。

“是关于我手下的一个参谋,他今天生病了,需要坐马车,所以和国公大人说一声,希望能调配一下。”

徐辉祖狐疑的看了看瞿能,道:“这个很容易啊,还用王大人专门跑一趟?”

“这件事情有后续,他生病的原因是因为他心仪的女人被燕王纳为侧妃。”

什么?徐辉祖霍然站起,道:“你说什么?前天,燕王刚纳张玉的女儿为侧妃,她和你手下的参谋有奸情?”

王度叹了口气,道:“不是奸情,事情是这样的,......”

徐辉祖和瞿能听了之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都是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但是如果婚前两情相悦,岂不是更好?而且这件事情,张玉夫妻显然不反对,燕王却横插一杠子,横刀夺爱。作为亲王,这样做未免有失身份,可是以亲王之尊,硬要胡来也得皇帝和殿下来管,他们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如果仅仅如此,王度就来禀报完全没有必要,所有都静静的听着下文。

王度继续道:“这件事情虽然小,但牵扯甚广,子中会把这件事情上报给殿下,但在这之前,子中想和二位说一下背后的事情。”

“这个燕王侧妃叫张锦瑟,父亲是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兄长是燕山右护卫试千户张辅。张辅是武学学员,也是所谓的参谋室十杰之一,其实在我看来,他比谭远、邵云都要优秀,因为张辅武人出身,有实战经验,还能在战略上和谭远、邵云匹敌,所以其实战、战略俱佳,非常优秀。殿下也很看重他,曾通过子中征求他的意见,想要将他调到宁夏卫做千户,再把他的父亲张玉调到宁夏卫做指挥使,但是张辅拒绝了,毅然决然的回到北平。”

“到了北平之后,燕王授他试千户,他打算用武学学到的东西训练士兵,但遭到资深老兵的反对,这件事情闹到燕王那里,在我们到北平之前,还没有结论。”

“我们是六月初三到的北平,六月初四的早上,燕王要突袭演习,失败了,然后在上午检阅了太孙护卫军的演习,中午燕王赐宴。张辅喝多了,谭远和邵云送他回去。在张家,邵云偶遇了张锦瑟,之后两天,谭远、邵云和张辅、张輗、张锦瑟到郊外跑马,两人感情越来越深,但是在六月初七,就是我们离开北平的前一天,燕王突然召见张家人,纳张锦瑟为妃。两位大人,不觉得这其中有些需要玩味的东西吗?”

徐辉祖和瞿能对视了一眼,都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震惊,之后瞿能道:“魏国公有什么看法?”

“瞿将军你先说吧。”

“好的,末将认为这个张玉、张辅对燕王很重要,除此之外,张辅的重要性提升了,原因在于燕王对武学的训练方法非常感兴趣,在那天的宴会上可以看出来,这说明那天我们的演习把燕王镇住了。而王大人派谭远、邵云去和张辅叙旧情,尤其是邵云和张锦瑟的感情,燕王感觉到对张玉父子有离心的可能,才决定当机立断,纳张锦瑟为侧妃,彻底将张家拴在燕王的战车上。之后张辅没有依约前来送别,就说明无话可说,陌路相逢也许就是敌手了。”

徐辉祖道:“是啊,本国公的看法和瞿将军类似,张玉这个人本国公了解过,在北元身居高位,投明后从百户做起,做到卫指挥佥事,现年五十三岁,这样的人要么解甲归田,要么铤而走险,从目前来看,应该是后者了。”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一句想说不敢说的话:燕王想反。

但是这件事情得朱元璋相信才行,燕王要纳护卫指挥佥事的女儿为侧妃,本身说不出什么问题来,拉拢下属是为了更好的指挥,更好的指挥可以为了朝廷,也可以为了谋反。如果这件事情报上去,搞不好朱元璋会勃然大怒,一个小小的参谋敢和燕王争女人,说不定仅仅为了保证燕王侧妃的名声,就会赐死邵云。所以这个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亲王只要不公开举出反旗,就拿他们没办法。等殿下当上皇帝了,也许可以这么做,可现在还是朱元璋当皇帝。

三人谈完之后,各自散去了。

大军回师按照计划,从保定、沧州、德州一线南下。河北一带河流纵横,土地肥沃,徐辉祖骑在马上,回想到在北平所见所闻的一切,徐辉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在这次出行之前,徐辉祖确实认为藩王拥有重兵是个问题,但这次觐见了所有的北方塞王之后,徐辉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些藩王控制了北方的要塞,拥有重兵,但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因为这些塞王能力有限。最大的麻烦是燕王。

燕王是自己的妹夫,是父亲徐达的女婿。北平是故元的京师大都,从洪武元年父亲进入大都开始,到洪武十八年父亲病逝,父亲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经常年初领命出征,年底被召回京师。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百姓、军队都打着父亲深深地烙印。父亲重建了北平城,从山后诸州迁移来四万户百姓。北平都司的驻军要么是父亲从南方带来的老部下,要么是父亲迁来的百姓成为的军户,北平的百姓也非常熟悉父亲。这也是自己进北平城时,众多百姓围观的原因。

自洪武十八年父亲病逝之后,北平的主人真正变成了燕王,百姓、军队都乐于看到这种延续,自己的妹妹在北平百姓、军中威望很高,也都源于父亲徐达。再加上燕王确实有能力,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从无劣迹,在藩王中名声甚佳;北平都司的军队长期归其指挥,信服其能力,愿意效死;再加上北平形胜之地,骑兵南下,直到京师,渡过黄河,就可以饮马长江。

如今太子、秦王病逝,晋王身体不佳,可能很快燕王就会成为最年长的亲王,这也给了他一些特殊优势。

徐辉祖不禁有些迷茫了,难道燕王真是天造地设的人物?父亲徐达所作的一切都成全了燕王,土地、军民、地势,还有父亲的女儿也给了他。燕王可以说大明的皇帝和第一武将倾心栽培的藩王,可以说拥有得天独厚造反的优势。

前天自己在王府,知道燕王纳张锦瑟为侧妃的事情。他当时很气愤,他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纳侧妃。他去找妹妹,但是妹妹很平淡的接受了这个事情,还帮忙说服张锦瑟,一定要活着。

如今燕王十有八九会造反,自己该怎么办呢?

第九十七章 抉择

送别徐辉祖,燕王并没有立刻回北平,而是在大营遗址上巡视了一番,还令麾下的将军好好勘察,快到中午了,才返回北平。

燕王府,书房。

朱棣和道衍相对而坐,朱棣先把最近两天的事情描述了一遍,道衍大师静静听着,轻轻道:“王爷,您有什么结论?”

朱棣用手搓了搓额头,道:“大师,徐辉祖巡视北方,必然是允炆授意,目的是观察诸王虚实,尤其是本王,因为他在北平待了五天,这个时间太长了,而且那个王度还把人员排到北平大小街巷去体察民情,说明允炆对本王有了戒心。”

“另外,护卫军在通州宿营竟然撒下了铁蒺藜,北平已属内地,为什么要如此严密?本王觉得这是防备,也是示威。”

道衍消瘦了许多,脸上的颧骨显得更高了,咳嗽了一声,道:“王爷,现在情况有变化了,纵观各种迹象,皇太孙在逐步增强朝廷的力量,护卫军装备精良,所幸训练时间不长。如果皇太孙将护卫军增加到十万,训练两年以上,那么我们没有成功的可能,所以只能抢先动手了。”

“抢先动手?这不行,父皇尚在。”朱棣连连摆手道。

“王爷,我的意思是派人杀掉皇太孙,如此朝廷必然会大乱。”

正在摆手的朱棣不由得一顿,道:“为什么?”

“皇太孙只要一死,储君只有在晋王和王爷之间选择,皇上年事已高,很可能会选择王爷,如此大事可成。”

朱棣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肌肉扭曲,大脑在痛苦的思索着,许久道:“这件事情如果暴露了,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即使允炆死了,也可能会选择三哥晋王。”

“王爷,晋王身体不好,已经病了许久了,选择晋王的可能性不大。”

朱棣想了想,看向道衍道:“大师,之前你一直都是不慌不忙,这次是怎么了?”

道衍刚要回答,响起了敲门声,朱棣喝道:“什么事情?”

“王爷,朝廷秘密军令,指明王爷拆阅。”

朱棣转身出去,待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一尺长、一寸宽的褐色匣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朱棣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项链,项链的顶部是一把钥匙。朱棣把钥匙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个纸筒。

朱棣把纸筒摊平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地图前看了一下,神情有些兴奋。回头道:“大师,你看看这个军令吧,朝廷有大动作。”

道衍拿过军令,仔细看了三遍,然后闭目在脑海里思考了一下,道:“朝廷明年正月开始要在大青山脚下筑城,皇上令王爷整顿军马,十二月开始出征,目标是克鲁伦河,威逼和林。”

“是啊,”朱棣兴奋道:“父皇真是有大气魄,如果建成了绥远城,就可以遮蔽大同,控制漠南蒙古。”

道衍想了想道:“怪不得徐辉祖会巡视东胜、大同和大青山,看来在这次巡视之前,朝廷就有了意向,巡视之后,朝廷有了决断。”

“是啊,大师,父皇的决策很英明啊。”

朱棣兴奋的挥手,却没有得到道衍的回应,回头看了道衍一眼,却发现道衍脸色阴沉,有些奇怪:“大师,你怎么了?”

道衍呼了口气,道:“王爷,据老衲来看,这件事情是皇太孙的决策,不是皇上的决策。”

“怎么知道?允炆能有这么大的魄力?”

“王爷,皇上已经近七十了,这次筑城至少需要一年多的时间,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如此大动干戈,为皇太孙留下一个烂摊子?所以这必然是皇太孙的主意,即使皇上有个万一,皇太孙接手也方便。”

“而且这件事情还有一个天大的危险。”

“什么危险?”

“如果皇上要为皇太孙去除隐患,会派人接管北平都司,那时,王爷远在塞外,克鲁伦河距北平千余里,待王爷赶回来,恐怕至少都是一两个月之后了,恐怕大势已去了。”

“父皇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父皇一句话我就得乖乖交出兵权,不至于此。”朱棣犹豫了一下,说道。

“不可不防啊,如果皇上身体欠佳,脑袋一热就很难说了,甚至皇太孙可以直接调动北平都司的人手,如果......”

朱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脑袋里浮现一个场景:自己率领大军直扑和林,百战之后,人困马乏,粮草不济,辗转回到古北口,却被闭关不纳,然后出现传旨太监,命令自己交出兵权,徙封他处,自己该如何选择?向前,雄关峻岭,背后,人困马乏,恐怕只能乖乖领命了。

“那怎么办?”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方法,除掉皇太孙,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解决。即使皇上有对付王爷的意思,也会烟消云散。”

“这件事情最好在十二月前解决,迟则生变,如果大军已经出征,最好在塞外百里佯动,这样便于随时入关。”

“不过如果是这样子,对殿下也是一次机会,可以从容统帅大军南下。”

“让本王想一想,想一想。”朱棣站起来,踱着步,慢慢的推敲着。

......

良久,朱棣坐下来,咬着牙道:“以我们的力量,能除掉朱允炆吗?”

“不太可能,虽然我们在京里眼线众多,但是战斗人员只是十几个,如果要刺杀朱允炆,人数至少要二百以上。”

“那怎么办?”

“王爷,老衲打算让金忠全权负责,适当的招揽江湖豪侠来壮大力量。尽快的解决掉朱允炆。”

“江湖人靠得住吗?”朱棣疑道。

“确实靠不住,我会让金忠招揽人手,我们这边只负责消息,他们负责动手,这样即使出了事情,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朱棣想了半晌,道:“大师,本王授权你和金忠调用一切力量,务必在十二月之前,除掉朱允炆。但要记住,即使失败,也不能暴露燕王府,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第九十八章 准备

三日后,燕王府长史文书金忠告病回乡,燕王准奏。

七月初三,徐辉祖回到南京,将士兵安排好之后,就赶紧进宫面见朱元璋。朱元璋在乾清宫召见了徐辉祖、瞿能、郭玥、宋瑄等人,朱允炆在一旁侍立。

朱元璋详细询问了陕西以及北方要塞的情况,还亲切的问了几个儿子的情况,徐辉祖知无不言。当说到朱棣夜袭太孙护卫军时,朱元璋很感兴趣,就问的很详细。最后让徐辉祖详细的描述了绥远城的情况,包括选址、大致规模、需要的军队和匠户等等,徐辉祖回答的非常详细,朱元璋很满意,召见完毕就让徐辉祖回去了,赐假七天,在家休息。

待徐辉祖走后,老皇帝看了看自己的孙子,道:“允炆你觉得徐辉祖负责筑绥远城如何?”

朱允炆想了想道:“很合适,只是孙儿原打算调平羌将军宋晟负责。”

朱元璋走到地图前,道:“允炆,朕详细考虑了一下,觉得绥远城很可能会引起蒙古人疯狂反扑,你看这些年来,大明出击主要是在东侧,所以西侧蒙古人的情况我们不了解,而绥远城作为历代抵御草原入侵的要冲,必然会引起蒙古人的注意。他们也不傻,如果让大明成功筑城,那么其南下就会非常困难。所以虽然现在蒙古人甚少侵边,但是自蓝玉捕鱼儿海一役已经快十年了,足够蒙古人休养生息。另外漠西蒙古一直在保存实力,从实力上讲,他们会在目前蒙古汗庭占有重要的位置,如果蒙古出兵,漠西蒙古也可能会出兵,所以不可不虑。朕打算以徐辉祖为主将,宋晟为副将,召集山西行都司(宁夏,甘肃)、陕西都司、山西行都司(大同)的十万军队筑城,之前预定的五万军队,朕怕不足。”

朱允炆想了想,记得这个时候蒙古没有和大明有大规模的战争,主要是朱棣出兵蒙古,甚至在永乐年间,蒙古也是处于防守位置,但战争这东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稳妥一些好,就道:“皇爷爷所想非常完善,允炆佩服。”

老皇帝笑了笑,道:“允炆,你成长的很快,这次筑绥远城说明你很有眼光,其实朕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但是如果你没有能力延续朕的政策,朕还不如不做。既然你有,那么朕自然会为你铺好路。”

朱允炆拜谢:“谢皇爷爷。”

老皇帝捻须微笑没有说话。

朱允炆拿出一个奏章,道:“孙臣有本奏。”

“何事?”

“孙儿建议皇爷爷重设牧监监正,正五品,在河套草原、辽东设立军马场,为大明提供军马。”

朱元璋拿起奏章看了看,道:“允炆,大明开国以来,主要是民间养马,有种马、表马、寄养马三种。朝廷规制,种马应孶息、表马必良、寄养马必能用。虽然屡有扰民,但马为军国重器,不可废除。所以朝廷除民间养马外,还在边关建立马市,以茶换马。所以洪武二十八年,朕废除了群牧监,感觉用处不是很大,你要重设,有什么用意吗?”

“皇上,臣以为民间养马采用目前的方式不可取,首先马以北方马为佳,如辽东马、朝鲜马、蒙古马、河套马为佳,江南养出的马根本无法作为战马,只能用来拉车而已;其次,扰民过甚,一旦马匹死亡、过瘦都会赔偿,民户因此会陷入穷困。这次徐辉祖巡视河套,孙儿命骑兵踏遍了整个河套,发现虽然榆林以北和黄河以南是沙漠,但是河套中心仍然是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南北朝时期西魏在河套牧马上百万匹,故能灭北齐兴隋唐,威震草原,一统天下,我大明何不依此而行?另外待绥远城建成,阴山以南、黄河以北都是可牧可耕之地,也适合豢养优质的战马。辽东虽然寒冷,但土质肥沃,不仅是优良的农田,还可以优良的牧场,所以孙儿才如此建议。”

朱元璋又仔细看了看奏章,然后走到地图前,想了想道:“那你是废除民间养马?”

“不是,现在还是以民间养马和马市为主,等军马场成功了,再考虑取消的事情。”

“但是我汉人不擅长养马,如何去找那么多农户?”

“呵呵,皇爷爷,江南之人也不擅长养马,为何朝廷能让他们养马呢?其实只是朝廷官员不愿意去北方的托词而已。”

朱元璋如梦初醒,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重设牧监监正,提高品级,然后在河套设立牧场,招募汉民,还可以招募蒙古牧民,依水草划定界线,分片管理,即使是牧民,也不许游牧,这样方便管理。辽东之地,允炆不是很了解,打算派人到辽东巡视,选择合适的马场,再做定夺。”

“那你要命谁做牧监正,谁负责河套马场呢?”

“都督府都事胡闰为牧监正,周王府奉祀正周德为河套马场监正,辽州人高巍巡视辽东。”

“这个朕考虑一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

回到端本宫,徐辉祖、瞿能和王度等人已经等待多时了。朱允炆想了想,让卓敬也过来,然后在偏厅接见他们。

首先为大家介绍了一下卓敬,然后徐辉祖详细描述了这次巡视的所见所闻,瞿能、王度做了补充,当听到燕王纳张玉之女为侧妃的事情后,不由得叹息道:“前两天看到了燕王上的表章,孤当时不清楚,但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此女尚未下定,燕王此举无法指摘。这样,明天子中带参谋室的人一起过来,孤要见见他们。”

王度急道:“殿下,问题不在这里,是燕王......”

朱允炆笑了笑道:“诸位,燕王之事如何处理?大家有什么意见?”

问到这个问题,大家反而有些冷场,还是王度先说:“殿下,燕王反相已萌,不可不防啊。”

朱允炆笑了笑道:“子中,虽然在做的人都知道,但是这些理由能说服天下人吗?朝廷如果处置他,师出无名啊。”

“殿下,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将来天下都是殿下所有,燕王是您的臣子,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呢?”

卓敬道:“殿下,子中说的不错,徙封燕王并不会减少其半点俸禄,且再没有边塞之苦寒霜风,是朝廷优待塞王之举啊,为何不能做?难道要等燕王举起叛旗,大河南北生灵涂炭吗?”

朱允炆笑了笑,道:“魏国公,瞿将军,你们呢?”

徐辉祖站起来,跪倒在地,道:“殿下,辉祖誓死效忠殿下,绝不会因为姻亲关系而有半点犹豫,如果辉祖有半点异心,则父亲的爵位永断,徐家祖先永世不得安生。”

徐辉祖这个举动惊动了所有人,朱允炆赶紧扶起徐辉祖,道:“魏国公,不必如此,孤相信你的忠诚,否则也不会赋予你重任,让你巡视北方,统帅孤的护卫军。”

徐辉祖躬身道:“殿下,燕王并不好对付,北平都司军队十余万,多是骑兵,那天突袭殿下的护卫军,我在燕王军中,确实是百战精兵。燕王近年来一直在抽调精锐,充实其护卫,再加上其善出奇兵,麾下兵精将勇,一旦有变,旬日之间,北平都司就可能全部反叛,即使有个别忠勇之士,也无济于事。”

“瞿将军呢?”

“殿下,末将久在西南,对燕王不是很了解,但据在开平、北平的了解,当地军兵非常信服燕王,但是我相信在殿下的指挥下,燕王即使叛乱也会很快被平定。”

朱允炆轻笑道::“我有各位爱卿相助,何愁燕王不平。”

“愿为殿下效死!”众人躬身施礼。

朱允炆站起来,道:“徐将军,刚才皇爷爷和孤谈过,要任命你为征北将军,西宁侯宋晟为副将,统领陕西行都司、陕西都司、山西行都司的十万大军,筑绥远城。诸王会出塞配合,尤其是燕王,要远出克鲁伦河,逼近和林,吸引蒙古军的注意。”

“王度将被任命为行军长史,襄助军务。”

“二位意下如何?”

徐辉祖、王度站起来,齐声行礼:“愿为殿下效死。”

朱允炆摆摆手,道:“你们两个最近多到火器局去看看,他们制造的虎蹲炮快成型了,正在最后的测试,这个虎蹲炮对付骑兵还是比较有用的,如果遇上蒙古人骚扰,应该可以用得上。对了,炮手可以从护卫军中抽调,瞿能将军配合一下。”

“还有手抛的炸药包,这次也可以装备一些,这个是守城利器。其他有什么武器觉得不错,都可以提,让火器局赶紧准备。这次筑城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闪失。”

徐辉祖、王度、瞿能赶紧领命。

徐辉祖然后道:“那燕王的事情呢?”

“这次筑城需要燕王的协助,所以暂时不能动燕王。这次在绥远,孤会让你节制大同的军队,如果有变,绥远城交给宋晟负责,你要赶往大同,控制住山后诸卫,这些卫所属于北平都司,所以很可能会有问题,最重要的是这里,一定要控制住居庸关、怀来,这样燕王即使有变,如果不控制住居庸关,也不敢南下,可以给朝廷调兵遣将的时间。”

“军队的出击命令应该在十一月底发出,那时候孤会命长兴侯耿炳文练兵河南,扼守住黄河,济南卫指挥使盛庸扼守济南,孤会提升他为山东都司指挥使。”

众人看了一下地图,都觉得这样比较稳妥。

只是徐辉祖道:“现在皇上尚在,难道燕王敢铤而走险?”

朱允炆冷笑道:“如果他不敢最好,再等几年,他就更没有机会了。”

第九十九章 直沽建卫

牧监监正的重新设置,没有引起多大反响,毕竟只是正五品的小官,河套需要军队驻防。经过和兵部、户部协商,从绥德卫、榆林卫抽调士兵驻守河套,定期轮换,另外在绥德、榆林两卫增设屯田使,负责屯田事宜,卫指挥使只负责战兵的训练。

胡闰、周德、高巍等人到詹事府面见朱允炆,朱允炆和他们仔细的聊了聊自己的目的,并叮嘱他们不要怕犯错误,出了事情由他来处理。马匹乃军国大事,让他们一定要引起重视。三人凌然领命,都去忙了。

徐辉祖、瞿能等人看了虎蹲炮的试射之后,如获至宝,都明白这是对付步兵、骑兵的利器,所以非常积极,不停的提出改进意见,最终在八月底,火器局将虎蹲炮定型,因为采用水力加工,无论火药还是炮管的质量都很稳定,虎蹲炮的威力也非常强大。在王度的建议下,火药、铅弹、石子都被标准化,采用专门的工具包装,防止在紧张的时候多装或少装,以免发生事故。

工部尚书严震直上书要求在宁夏建立水力作坊,加工火药和虎蹲炮,诏准。

詹事府。

朱允炆召见了开国公常升、户部给事中卓敬、中军都督府佥事朱信、前军都督府佥事宣信、兵部尚书茹常和户部尚书郁新,待众人坐下,朱允炆给卓敬示意一下,卓敬拿起教鞭走到地图前,道:“殿下这次召见诸位是打算在直沽建立卫所。”

“宣将军和朱将军应该很熟悉这个地方。”宣信、朱信点头。

“直沽往北是元之北运河,往南是南运河,而且它还是海运至北平的咽喉。直沽随着北方的发展会越来越重要,在此建立卫所有两个目的,一个是预防倭寇侵袭,一个是在此设卡,对通过的船只收费。今天殿下让大家来想议一下这个事情。”

茹常首先道:“殿下,这个地方设立卫所似乎不是很必要,如今北运河尚未浚通,而且我朝奉行海禁,此地人流不多。”

朱允炆道:“郁尚书呢?”

“殿下,”郁新躬身施礼道:“臣以为在此设卡收费甚为不妥,此乃与民争利之举。”

“恩,三位将军呢?”

常升事先已经知道了直沽设卫的事情,施礼道:“殿下,末将赞同在此地建立卫所,因为此地是向北平运粮的咽喉要道,无论是海运还是漕运,此地都非常重要。在此建城,则可以作为临时存储海运、漕运的粮食、物资,方便转运;另外也可以防止倭寇偷袭。”

宣信犹豫了一下,道:“末将赞同开国公的看法。”

朱信道:“末将也是。”

朱允炆站起来,道:“孤打算在此地设立卫所,有两个原因:一是我朝在北疆驻军三十余万,虽然屯田,但每年都需要海运补给,目前蒙古受到打击,战事不频繁,但是一旦北方有战乱,则必然要大量运粮,那时候没有城池保护,要酿出大祸;二是郁尚书所谓与民争利的问题,孤认为朝廷浚通运河,需要花费民脂民膏的,其来源主要是农民,而使用运河的人多为商人,为什么要用农民的税收去补贴商人呢?所以孤认为设卡收费理所应当。”

茹常道:“殿下的意见,臣不能苟同,殿下说的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以这个理由建城,似乎没有必要。”

“恩,郁尚书呢?”

“殿下的说法也有些道理,臣只希望不要收费太高,影响商品北运。”

“这没关系,到底收多少,要参考每年运河的维护费用,以后沿岸的府县所需要的维修费用,尽量都从运河的设卡收费中提取。如果收的费用不足以抵消维修费用,那就说明运河是没有修的必要了,是吧,郁尚书?”

郁新沉思了一会儿,道:“殿下所言极是。”

朱允炆转头看向茹常道:“茹尚书担心的问题孤知道,孤打算从辽东都司和北平都司迁移一些军户建设直沽,不会给民生、军户造成太大的影响。”

茹常顿了顿,道:“臣还是觉得不合适,但若殿下执意如此,臣也只好领命。”

待商议的差不多了,朱允炆结束了会议,只留下常升和卓敬,道:“开国公,孤打算派你去直沽建城,你可愿意?”

“末将愿意。”

“好的,孤会上奏皇上,抽调北平、辽东的军户在直沽建城,所需物资尽量通过运河运输,顺便看一下运河的通航情况。再有就是孤会调工部官员考察北运河情况,看看淤积情况,以便浚通。开国公,你需要什么条件,尽管说。”

常升想了想道:“殿下,末将希望能调郭玥过去,还希望能调用一些护卫军作为骨干。”

“没有问题,孤会让郭玥向你报到,另外这次直沽建城,可以使用工学院新研制出来的水泥,还会配置一百杆火绳枪,护卫军中也正在训练,你可以把这些士兵调走。”

“殿下,这个火绳枪是什么?”

“呵呵,你到时候去护卫军看一下就知道了,今天是七月初五,孤会禀明皇上,给你十天时间准备,七月十五出发去直沽。”

“遵命,殿下!”

隔日,朱允炆向朱元璋奉上了修建直沽卫的奏章。朱元璋看了一遍,回头看了朱允炆一眼,然后沉思了好一阵子,抬头道:“允炆,你就对你燕王叔就这么不放心吗?”

朱允炆沉吟了一下,道:“皇爷爷,这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孙儿打算将来迁都北平,所以必须要保证北平的安全。”

朱元璋把奏章一摔,指着道:“你这是要保证北平的安全吗?你这是钳制北平,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朱允炆跪倒在地,道:“皇爷爷,孙儿不得不如此。”

朱元璋叹了口气,身体不由得晃了晃,朱允炆赶紧站起来,把朱元璋扶到座位上,转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朱元璋。

朱元璋喝了口水,情绪稳定下来,看着朱允炆,道:“允炆,你坐下。”

“好的,皇爷爷。”

“允炆,你告诉皇爷爷,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在直沽建卫?难道是徐辉祖这次在北方巡视发现了什么?他不敢对朕说,对你说了?”

朱允炆看了看朱元璋,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道:“皇爷爷,魏国公巡视北方,并没有什么大发现,诸位王叔虽然有些跋扈,但允炆觉得这些不算什么。”

老皇帝看了看自己的孙儿,叹了口气,道:“允炆,扶朕到榻上躺一下,朕有些累了。”

朱允炆看着皇爷爷的样子,有些心疼,但知道这个事情不能让步,只是扶老皇帝到榻上躺下,感觉皇爷爷的身体瘦了很多,身上都没肉了,不由得悲从心来,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怕皇爷爷看见,赶紧回头擦掉。

朱元璋看到自己孙子的样子,不由的心里泛起一点暖意,道:“允炆,你是孝顺的,那么为什么容不下你的叔叔呢?”

“皇爷爷,你放心,只要这些王叔安分守己,允炆会善待他们的,但是允炆不能一点都不防备他们,允炆是晚辈,他们轻视允炆是正常的,但有更多的心思就不好了。允炆这次建直沽卫就是希望燕王能够服从朝廷的调遣,也是为了让他长享富贵。”

老皇帝不说话了,久之,幽幽的道:“允炆,你长大了,皇爷爷管不了你了,即使今天皇爷爷拦住了你,但以后你还是要做的。那皇爷爷问你,你打算怎么对待你燕王叔。”

朱允炆跪倒在地,道:“皇爷爷,允炆要迁都北平是真心的,燕王叔如果想继续带兵,允炆会把他迁往西北,如果他不想继续带兵,允炆会迁其去南昌。”

老皇帝听了之后,想了一会儿,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朱允炆施礼之后退出。

老皇帝躺在床榻上,喃喃的道:“西北,南昌,唉......”。

第一百章 北上、南下

次日,老皇帝下旨,开国公常升、太孙护卫军指挥使郭玥,抽调辽东都司、北平都司、山东都司的军户,在直沽设卫,分为左中右三卫。

圣旨一下,常升、郭玥等人就开始忙活起来,常升负责协调物资、装备以及兵员,郭玥忙着从武学学员和护卫军中抽调干员随自己北上,并抽调100名会使用火绳枪的火枪兵。工学院和火器局已经研究出了火绳枪,但还存在一些问题,比如火绳燃烧速度有些快,一米长的火绳半个时辰就烧完了,还有就是精度不高,枪管的加工速度缓慢,这些都让朱允炆不满意,但郭玥试验之后却觉得很满意,烧的太快,就多准备几根火绳;精度不高,就用排枪;加工速度太慢,那这一批更要带走了。

七月十五,金川门。

朱允炆一身戎装,站在金水桥上,早晨的阳光从侧面照射他身上,远远看去,犹如金甲战神一般,开国公常升带领众将躬身施礼。朱允炆让刘振给每位将士斟上酒,道:“此去直沽,山高路远,众位将士劳苦功高,今日孤在此给各位饯行,请大家一路保重,来,满饮此杯!”

常升等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谢殿下。”声音整齐有力,声震四野,惊起树林中的鸟雀纷飞。

朱允炆走到常升面前,道:“舅舅一路辛苦,家中孤会照料,请放心,一路保重。”

常升躬身施礼道:“谢殿下,直沽建城,臣一定在年底前完成,请殿下不用担心。”

“好的,非常好。”

......

因为绥远建城事关重大,徐辉祖、王度等人待虎蹲炮定型之后,就启程北上,这次太孙护卫军留在了京师,朱元璋抽调了金吾左卫和金吾右卫作为徐辉祖的卫队。朱允炆还是在金川门为他们送别,望着徐辉祖的背影,朱允炆的心很不平静,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大行动,如果出现问题,无论对他、对大明都是毁灭性的。他很可能会被认为不知兵,被燕王赶下台,而大明会继续防御守塞的国策,卫所改制也不会继续推行,一旦军户大量逃亡,则边地空虚,大明将不得不采用募兵,背上沉重的包袱,最终走向毁灭。

徐辉祖回望京师,不由得踌躇满志,感慨万分。自己的父亲中山王徐达一生征战,为自己赢来了魏国公的爵位,如今自己已经三十五岁了,却未立寸功,虽然经常被皇上派出去到各地练兵、节制兵马,但是却从没有被赋予征战杀伐之权。比较而言,皇上更喜欢曹国公李景隆,常常派他练兵,甚至独当一面。但不知道为什么,自皇太孙成为储君之后,却重用自己和常升,疏远了李景隆,听说李景隆私下里有些不满,但他不在乎,在他眼里,李景隆就是一个标准的赵括。平心而论,他很佩服殿下的心胸,自己的两个妹妹分别嫁给了燕王、代王,殿下却能够信任重用自己,这次绥远建城虽然是皇上点将,但如果没有太孙的关系,恐怕也轮不到自己。徐辉祖遥望北方,暗下决心,一定要建好绥远城,不仅要继承父亲的爵位,还要继承父亲的武略文韬。

此时在直沽,常升却忙的一塌糊涂,在郭玥的协助下圈占土地,调拨军户。军户主要来源于山东都司、辽东都司、北平都司,但军官方面主要是武学学员,郭玥指挥起来也得心应手。建城方面,主要是工部的官员在指挥,筑城采用了水泥,石料运输采用了铁轨和滑轮,在减少了人工的同时,还大大加快了建设速度。工地上的铁轨和滑轮甚至引起了燕王的注意,当燕王亲自试过这两个东西的威力时,不由得赞不绝口,表扬了工部的官员。

燕王是在南下途中路过直沽的,看着直沽城不过旬月就已经初具规模,不由得心惊。作为北平都司的实际主人,他对北平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直沽建卫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即可以说保护北平,也可以说钳制北平。他曾经试着为常升推荐一些合用的将领,但是常升却微笑着拒绝,最终他只能放弃了。

和燕王一起南下的还有晋王世子、代王、谷王、宁王和辽王,他们是奉圣旨到京师参加八月十五团圆宴的。这些藩王接到圣旨时,都很紧张,担心到了京师回不来,但不得不从,只是晋王身体不好,让晋王世子代他进京,这也得到了朱元璋的许可。

当藩王汇合一处南下时,大家都如同吃了定心丸,不担心去京师的事情了。过了河北之后,这些藩王征调了船只,沿运河南下,大家在船舱里吃喝玩乐、放浪形骸,好不快活。

一行人到了洪泽湖后,去大明的祖陵拜祭了一番,大家都很正常,只有朱棣在拜祭时突然泣不成声,嚎啕大哭,吐血晕倒,众人连忙将朱棣抬了出来,找医生诊治。

医生的诊治结果是悲伤过度,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朱棣服药之后却并不见好,上吐下泻,身体都瘦了一圈,恍惚之间还说:“爷爷息怒,我朱家子孙不会自相残杀,如若有人这么做,我们一定要同心协力,将害群之马制服,还我们朱家和睦美好。”

众藩王听了之后,不由的色变,赶紧捂住朱棣的嘴,但是朱棣的病情不仅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朱棣甚至变得白日自言自语,一会儿像爷爷训斥孙儿,一会儿又像孙儿向爷爷保证,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但是偶尔也会正常,和众藩王吃酒、聊天,正常的不得了。众人再找医生,医生诊断之后,认为是燕王祖先附体,所以时好时坏,一定要找出症结,让祖先满意,那么祖先自会离去,燕王自然会好起来。

众人听了医生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决定一起写奏章向朱元璋报告,在奏章中除了描述朱棣病情、医生的诊断后,还在奏章中说,他们也都听到了祖先的只言片语,所以燕王所得的病,确有其事。

这篇奏章很快送到了朱元璋的龙书案前,朱元璋阅后大惊,赶紧派御医前去诊治。

第一百零一章 惊闻

待传旨太监走后,老皇帝站了起来,踱了几圈,忽然道:“长福,你说燕王这次生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听“扑通”一声,长福跪倒在地:“皇上,微臣不知。”

看着长福抖似筛糠的样子,老皇帝却面沉似水,忽然道:“允炆现在在哪里?”

“应该,应该在詹事府,殿下一般上午处理奏折,下午在詹事府读书、议事。”

“议事?嘿嘿,你去詹事府把他叫来,说朕在这里等他。”

长福听着老皇帝平静如水的声音,心里却感到毛骨悚然,磕头道:“小的领旨,只是皇上这边?”

“滚,朕这里不需要你照顾,快滚。”

听着老皇帝暴跳如雷的声音,长福连声答应,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时间,大殿就剩下了老皇帝一个人。

此时朱允炆正在和卓敬、谭波、赵宇飞、白望儒商议事情。虽然才两个多月,新式纺纱机、织布机的威力已经显现,京师市面上生丝、绢布的出货量大增,价格开始下滑,市面上除了大作坊出来的生丝、绢布之外,家庭妇女出厂的类似产品有越来越少的趋势。这些通过白望儒的调查分析已经可以看出来,而白望儒主办的《民生旬报》已经开始发行,不仅包含物价信息,还包含各地商情的分析和预测,逐渐吸引了一些商人购买。白芳蕤的“女子制衣作坊”已经开始招收工人,但进展不大,女工还不是很多。这些问题朱允炆也没有好的办法解决,只能让白望儒随时关注,及时反馈,发现问题及时通报,谭波这边要全力配合白芳蕤的“女子制衣作坊”,朱允炆也下令地方官员密切关注新织机出现带来的一些问题,要求及时上报,及时解决。

之后赵宇飞汇报了银行的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观望,京师的富商普遍接受了用银票交易,因为交通银行保证随时可以将银票兑换为白银。目前交通银行的银票在京师、扬州、镇江、苏州、常州、杭州、辽东金州卫等地逐渐铺开,银票使用情况最好的是京师和苏州。目前银行的主要利润来源于银票和银两兑换,银两换成银票不收费,但是用银票兑换银两要收费百分之一,目前最小的银票额度是五两,所以目前银行的客户都是大商人,普通百姓还接触不到银票。但赵宇飞觉得存在一些问题,因为现在很多商人越来越习惯银票,将银票兑换为银两的业务已经开始减少了。

朱允炆笑了笑道:“这不用担心,等商人习惯了使用银票,那么就对银两兑换为银票收费。另外,可以开展存贷款业务,宇飞,孤的目标不是要赚多少钱,只要营收平衡就可以了。孤在意的是发行了多少银票。”

“小的明白,只是殿下,放贷收几分利呢?”

朱允炆想了想道:“这个孤也不清楚,目前一般是几分利?”

赵宇飞低头盘算了一下,道:“如果是当铺放贷,低的年息一分,但一般在二分以上;如果谷物放贷,一般至少三分,甚至倍息;如果是普通银钱借贷,一般在二分左右。”

朱允炆笑道:“看来你是行家,这个事情你来决定吧,孤的目标是吸收存款要多、发放贷款要多且稳妥,要注意收支平衡,你就按照这个目标做吧。”

“谢殿下,等小的设计好了,会报给殿下审核,殿下认可了小的再去做。”

“恩,好的,辛苦你了。”

等商量的差不多了,朱允炆偏头问了问谭波,道:“目前詹事府有多少银子?”

谭波张口就来:“到昨日是五十五万三千五百二十七两。”

这时候,刘振在外面敲门:“殿下,长总管有急事求见。”

朱允炆赶紧让长福进来,长福进来的时候气喘吁吁,道:“殿,殿下,出事了,皇上宣您过去。”

朱允炆赶紧拿过一杯水,递给长福:“长总管,出什么事情了?这么着急?先喝口水。”

长福摆摆手,凑近朱允炆的耳边,轻声道:“燕王在拜祭祖陵时被祖先附体了,目前正在发病,皇上已经派太医去了。”

“啊!”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朱允炆的兴奋、惬意一下子不翼而飞,甚至身体打了个晃,下意识的道:“燕王叔现在怎么样了?要紧吗?”

长福没想到朱允炆会问出来,楞了一下道:“具体情况臣还不清楚,等殿下见了皇上就知道了,皇上还在乾清宫等您呢。”

朱允炆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慌,敏锐的感觉到要出大事,但一时却想不到如何应对,不由得有些慌张,急急忙忙的让刘振帮忙换衣服。

这时候卓敬突然走过来,对朱允炆施礼道:“殿下,大明以孝治天下,皇上召见,不可失去分寸,当体会皇上之忧,这才是殿下侍君之道。”

卓敬冷静平稳的声音一下子提醒了朱允炆,他楞了一下,道:“谢卓卿!”

“臣不敢。”

在跑往乾清宫的路上,朱允炆心思万端,想起了后世中朱棣装疯拖延时间的壮举,这次会不会是假的呢?但是祖先附体和发疯是两个概念,发疯可以用吃大粪的试探,但是祖先附体时而不正常,时而正常,根本没法试探!而且自己现在的情况和鬼上身就有一些类似,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该怎么办呢?对了,卓敬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体会皇上之忧”,朱允炆恍然大悟,皇爷爷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儿子的病情,自己一定要顺着他来,不能有半点违逆,否则搞不好皇爷爷盛怒之下会处置自己。

想好了自己的应对之后,朱允炆加快速度,脸上做出悲戚状,跑到乾清宫时,也是满头大汗。进门之后,扑通跪倒:“皇爷爷,允炆给你请安了,燕王叔的病情怎么样了?”

老皇帝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孙儿,百感交集,自己这个孙子真是让自己刮目相看,自己本来还担心他不能驾驭群臣,但现在看起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自己召集几位亲王入京,本意是想让诸位亲王向允炆效忠,消除误会,免得将来允炆和这些亲王没有信任,因为误判而动起手来,那就麻烦了。

在长福出去的这段时间里,老皇帝一直在想自己的儿子到底说的是真还是假。如果是假的,那么朱棣胆子就太大了,竟敢冒用祖先的名义,叨扰祖先的安息,这样的儿子死不足惜;但如果是真的呢?自己已年近七十,睡眠不好,尤其是允炆要修建直沽卫城后,自己就经常做梦,有一次梦到燕王满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双膝跪倒:“父皇救我,救我!”自己想救,但伸不出手,想喊,喊不出声音来,然后自己就醒了;还有一次,马皇后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问自己对儿子是否做了妥善的安排,朱元璋点头说是,但马皇后却摇摇头,转身就走了,自己去追,却追不上......

还有这次朱棣的病情得到了众多儿子的背书,这更让自己倾向于事情是真的,他很难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联合起来骗自己......

第一百零二章 顺江而下

良久,老皇帝沙哑着声音道:“允炆,你起来,看看你叔王们上的奏折。”

朱允炆刚要站起来,一个奏折就扔到了他面前,他赶紧打开奏折,看了一遍,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但来不及多想,跪地道:“皇爷爷要保重身体,燕王叔重病,孙儿这就去迎接王叔,带到宫中调养,孙儿相信王叔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皇帝咳嗽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孙儿,发现朱允炆精神很差,面带戚容,眼珠含泪,不由得心也软了,道:“好吧,朕让长福陪你一起去,快去快回。”

朱允炆三拜九叩之后,领命而出,长福也连忙跟上。

朱允炆快速跑出午门,骑上坐骑,带上护卫纵马而去。看到窗外皇太孙带着护卫纵马狂奔,六部衙门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皇太孙的步辇和车驾也鱼贯而出,追随皇太孙而去。有心人就开始往通政司跑,过了一会儿,六部衙门就开了锅了,出大事了,燕王被祖先附体了。

由于魏国公、开国公都已离京,京里的国公只剩下负责左军都督府的曹国公李景隆了,此时他正端着茶杯盯着皇太孙的步辇和车驾,心里有些疑惑,皇太孙急急忙忙的出去,说明有急事,但什么样的事情会急到这个程度呢?而且还出动了车驾和步辇,就更奇怪了,自己骑马,让车驾、步辇跟着,似乎不是皇太孙的风格啊。他赶紧派人出去打听,一会儿从人回报,是燕王生病了,这可有点稀奇啊。李景隆捻捻胡须,敏锐的感到朝廷要出大风波,自己可得做好准备啊。说实在话,他有些妒忌徐辉祖和常升,自从殿下继任储君以来,就不怎么搭理自己,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殿下,算起来自己和皇太孙还是亲戚呢,自小就经常见面,比徐辉祖和常升不知道亲近了多少倍。如今这两个人不在京里,就看我的吧,我要让殿下明白,谁更能干。

朱允炆快马加鞭,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到达了长江南岸的下关码头,此时天已近黄昏,江上的客船已经没有了,码头也是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不复白天的喧闹。朱允炆骑在马上,看着眼前汹涌的长江,极目远去,却只是灰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这就是长江,是保护京师的天然屏障,可是后世朱棣却很容易就突破了这里,饮马京师,自己落得个隐姓埋名、终生不敢露面的下场。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默默握起了拳头,自己这么拼命,这么努力,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但自己不再是之前的朱允炆,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却出了这个事情,虽然自己怀疑燕王的病是假的,但无法确证,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更重要的是皇爷爷的态度,今天可以看出他的态度有些模糊,所以叮嘱自己道: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想皇上之所忧”。

朱允炆四周看了一下,发现东边一里多地是一座水师大营,停泊着接近五十艘舰船。朱允炆指着道:“长总管,这是水师大营吗?”

“是的,殿下,这是水师右卫的大营。”

“好的,刘振,你拿孤的印信到水师右卫大营,让指挥使过来见孤。”

时间不长,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个军官带着几个士兵赶过来,到了朱允炆前十丈左右,滚鞍下马,跑到朱允炆面前双膝跪倒:“水军右卫指挥使张荣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炆下马扶起张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张将军,今天孤有事情要坐船去扬州,你能安排一下吗?”

张荣道:“殿下,刚才殿下召见时,末将正在安排船去扬州,是一个钦差、几个太监还有一个太医。”

“哦,”朱允炆拍了拍脑袋,道:“孤明白了,孤和他们一路,你把我们安排在一起吧。”

“遵命,殿下,末将这就去安排,请殿下到大营休息,一刻钟后启航。”

“好的,辛苦张将军了。”

张荣领朱允炆一行人来到大营,然后就告辞去安排了。

一刻钟不到,朱允炆一行人就上了一艘座船,座船分三层。张荣把朱允炆领到了顶层的舱室,这里视野开阔,四周的场景可以一览无余,不过天色已晚,远处的景色有些灰蒙蒙的。

张荣对朱允炆施礼道:“殿下,这艘船是末将出行的座船,保养的比较好,时间仓促,只能让殿下坐这艘船去扬州了。”

朱允炆笑了笑,道:“张将军,已经不错了,这次孤出行比较急,没有早些通知你们,而且天已经黑了,还让水师官兵启航送孤过江,孤有些过意不去。今天出行按战时标准补给,到时候你报上来,孤会批准的。”

“谢殿下。”

闲来无事,朱允炆就和张荣聊了聊战船的结构以及水战的模式、战例等,发现这个张荣对水战无所不通,甚至对海战都有一定的了解,不由得惊奇道:“张将军,你是水战大才啊,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学的?”

“殿下,是家父教的。”

“令尊是?”

“家父航海侯。”

“航海侯,哦,航海侯,对了,孤知道了,是航海侯张赫吗?”

“是的,正是家父。”

“很好啊,虎父无犬子啊,航海侯有大功于大明,屡破倭寇,是大明的英雄啊。”

“谢殿下,得殿下如此评价,家父九泉下也会叩谢皇恩的。”张荣跪倒在地,磕头道谢。

“起来,起来,”朱允炆扶起张荣道:“张将军,倭寇始终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你将来是否愿意纵横大洋,剿灭倭寇啊?”

“末将愿意。剿灭倭寇,末将万死不辞。”张荣掷地有声的回答道。

“很好,很好。”朱允炆觉得这次出来没有挺有收获的,这个张荣是个人才,值得重用。

......

张荣下去之后,朱允炆躺了下来,望着船板,却睡不着,顺江而下,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扬州了,燕王和其他几位叔王都在那里......

第一百零三章 相遇、起火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是北宋名相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是今日的镇江,在长江南岸,瓜州在长江北岸,所以两者相隔一条长江。瓜州是京杭大运河和长江北岸的交接点,镇江是京杭大运河和长江南岸的交接点。所以朱允炆要接到诸位沿运河南下的王叔必须到瓜州,然后沿运河北上。

瓜州在明朝是个小城,城池周长不过四公里而已,朝廷在此设置了同知署、工部分司署和管河通判署。当朱允炆到达瓜州时,已经接近子时了。

长福叫醒了朱允炆,道:“殿下,已经到瓜州了,张将军刚才去瓜洲城询问了一下,几位王爷的座船还没有到。下一步如何做,还请殿下示下。”

朱允炆立刻道:“那继续北上,一定要接到王叔。”

两个时辰后,座船到达扬州,张荣派人下去问,还是没有看到各位王爷。朱允炆心急如焚,要继续北上。长福和张荣劝他暂时停下,因为座船已经无法北上了,需要换小船。朱允炆让赶紧去找小船,张荣却说有小船,但船夫需要休息,现在已经连续驾船三个时辰了,需要休息,否则夜间行船容易出事故。

朱允炆不得已,只好停下来,不过他没有离开座船,而是在船上休息,命令张荣调配好船只,明日辰时继续北上。

第二天午时左右,长福兴奋的来报告:“殿下,王爷的船只从上游下来了。”朱允炆连忙命令靠上去。不一会儿,就听到船只被重重的撞了一下,朱允炆险些摔倒,接着听到一顿叫骂声和打斗声。

朱允炆刚要出去,刘振突然跑了进来,道:“殿下,快离开,船上起火了。”

“什么?”还没等朱允炆反应过来,张荣、长福跑了进来,带了几个亲兵,都来不及说话,拖着朱允炆就往外面跑。等跑到外面,朱允炆才发现自己的船头已经被撞掉了,而且对面的大船上还有士兵模样的人往下面抛火把,自己的船已经烧起来了,浓烟滚滚,熏得朱允炆头昏脑涨,晕晕乎乎就被送到后面的船上。

到了新船上,朱允炆还有些惊魂未定,道:“张荣、长福,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荣、长福也吓的魂不附体,如果刚才慢一点,自己家的九族都不够赔的啊。张荣定了定神,道:“刚才不知道是哪位王爷的座驾,我们听从殿下的命令要靠上去,可是对方根本不理我们,不仅不停船,还直接撞上来,对方的船头包了铁皮,我们根本撞不过他们。而且,”说到这里,张荣有些气愤道:“而且,刚才火势太突然,还失踪了两个船夫,不知道是死是活。”

“火是怎么回事?谁放的?”

“我上去理论,说皇太孙殿下在船上,让他们停船。”

“可是对方竟然动用了弩箭,我们当场就被射伤了几个,但也不敢还手,可是对方竟然扔下了火把。”

朱允炆气的七窍生烟,好不容易吞了一口唾沫,忍住了怒气,让人扶他到舱外看看。张荣、长福死活不同意,朱允炆气道:“难道他们还敢谋逆不成?”

张荣双手拦住舱门,道:“殿下,他们不敢,但是现在运河上浓烟滚滚,混乱异常,我们说话他们都未必听的清楚,一旦误伤了殿下怎么办?”

朱允炆无奈坐回去,从床上看出去,自己之前坐的那艘船还在燃烧,阻塞了小半个河道,更要命的是因为没人操控,火船还在往下游驶去。好在水师右卫的船只已经用杆子把火船往边上逼了,应该一会儿就没事了。

朱允炆想了想道:“长总管,叔王的船都过去了吗?”

“差不多吧,挂着亲王依仗的一共三十多条船,小的刚才看了,都已经下去了。”

朱允炆气的脸色铁青:“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停船下来看看吗?”

张荣苦笑道:“他们往我们的船只上扔了些银两,并没有停下来。”

朱允炆在船舱里来回踱步,道:“你们都穿着水师军服,他们竟然还敢如此。”

面对朱允炆的火气,长福和张荣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二人心说:如果船上没有朱允炆,那只能算了,亲王,皇帝的儿子,谁惹得起呢?一句冲撞亲王仪仗,搞不好自己还要掉脑袋。当然了,如果没有朱允炆,他们也不敢靠上亲王的船驾,那纯属找死。

朱允炆沉吟了一下,道:“张将军,你安排人处理后事,一定要找到失踪的船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回京之前要给我结果。”

“是,殿下。”

“我们调头,追赶叔王去。”

“好的,殿下。”

一艘船只突然在运河上起火,运河上行船的人以及岸边的农民,都不由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就不敢言语了。

五位亲王,一位王世子,三十多艘船只,浩浩荡荡的南下。

此时,领头的船上有两个人在聊天,他们是代王身边的护卫代杰和代永,都是蒙古人出身,对代王忠心耿耿,代王就给他们赐了汉名。

代杰大约只有二十多岁,身材魁梧,有点傻里傻气的,道:“大哥,刚才烧了人家的船,没事吧?”

代永要稍微要大一些,汉话非常流利,眼睛滴溜溜转,显得非常精明,他满不在乎的道:“代杰,你不要想太多,我们的代王是大明天子的亲儿子,就如同成吉思汗的儿子拖雷汗、窝阔台汗差不多,无缘无故想要接近大王的船驾,那就可以给他们定一个刺王杀驾,我们只是烧了他们的船而已,算不了什么。”

“可是,大哥,我刚才听他们说皇太孙在船上,皇太孙是什么啊?”

“你说什么?”代永呆呆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们说,皇太孙在船上。但大哥根本就没管,还向下面抛火把。”

代永的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下嘴唇,道:“兄弟,这句话以后不许提起,要烂在肚子里。我们要统一口径,说水师想要勒索,所以才惩戒了他们。刚才代王派人来问,我也是这么回答的,你要记住了。”

“什么叫统一口径啊。”

代永的嘴巴好久没闭上,然后跺了跺脚,道:“兄弟,哥哥一直让你好好学习汉字,你就是不好好学,统一口径就是我们对刚才的事情的说法要完全一样,明白了?”

“嗯,代王再问,我就说:‘水师要敲诈勒索,我们惩戒了他们。’”

“嗯,兄弟,很好。”

朱允炆的船队耽搁了不少时间,直到扬州才追上诸王的船队。到了扬州码头,中间一艘最华贵的船上下来了一行人,扬州知府戴水文已经带了阖府官员在码头上下跪施礼,道:“扬州知府戴水文携衙署官员供应燕王殿下、代王殿下、辽王殿下、宁王殿下、谷王殿下、晋世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走在最前面的是燕王,如今的朱棣形象大变,瘦了一大圈,面色惨白,有气无力,需要两个人搀扶才能行走,现在只能略微抬抬手,根本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太监高唱:“众卿平身。”

戴水文等人站起来,刚要说话。却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燕王叔、代王叔、辽王叔、宁王叔、谷王叔、济熺堂哥,允炆在此有礼了。”

众人回头望去,才发现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正在躬身施礼,身后从人跪倒在尘埃中,给诸位亲王行礼。

第一百零四章 治病

诸位官员、亲王、世子大惊,赶紧下跪施礼,连燕王也被扶着行礼。朱允炆却迅速跑到燕王身边,扶住了燕王,道:“燕王叔,你怎么样了?允炆听说你生病了,立刻日夜兼程赶来,您到底怎么样了啊?太医,快给燕王叔看看,快......”说到这里,朱允炆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回头一看是刘振,发现他嘴巴一努,朱允炆目光一扫,发现大家还在跪着,赶紧道:“诸位王叔,诸位官员,都平身吧,孤一时情急,大家都起来吧。”

太医院的张太医、王太医、刘太医都赶了过来,对朱允炆躬身施礼道:“殿下,这里恐怕无法诊脉,还是安歇之后再详细诊脉吧。”

“好的,戴知府,叔王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戴水文赶紧跑过来,道:“回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快扶燕王上轿子,快,进了城门右转,那边的一片房子都收拾好了,赶紧把太孙殿下和各位王爷安顿下来。快,快!”说话的时候,戴知府就开始指挥下属办事了。

朱允炆笑了笑,这个戴知府还是个急性子,就扶着燕王往里走,晋王世子朱济熺也跑过来扶着燕王另一边,两人把朱棣扶上软轿,在一旁随行。朱允炆扶住朱棣的时候,感觉朱棣确实瘦了不少,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如今说话都有些困难,看到自己时,似乎有些恐惧,但无力挣扎,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朱允炆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想法,难道燕王真的生病了?

因为这次到扬州的王爷太多,加上朱允炆,所以扬州知府戴水文只得把府衙腾出来给朱允炆,同时征收了六家富户的宅院,暂时给六位王爷、世子栖身。

待安顿好之后,几位太医马上给朱棣诊治,朱允炆和一干王爷、世子在外面等候。代王年长一些,道:“允炆,你怎么过来了?”

朱允炆笑了笑道:“十三叔,皇爷爷收到你们的奏章后,就派太医过来看看,允炆知道之后,就主动来迎接各位王叔,同时看看四叔的病情该如何诊治。”

代王满脸肃穆道:“允炆啊,此事说起来有些神奇,那日我们几个在祖陵中祭奠,刚烧完香,突然不知道在哪里吹了一股风,我们几个听到有人说话,但听不真切,只是模糊几句,可四哥却突然吐血晕倒。醒了之后,身体就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神智很清楚,和我们吃酒、宴乐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有时候就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们找了医生看,有的说是冲撞了神灵,有的说祖先有不平之事,借四哥之口说出来。我们就禀报了父皇,但四哥的身体越来越差,幸亏你赶来了,带来了太医,否则四哥的状况,我们都担心他到不了京师。”

朱允炆道:“十三叔,四叔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代王欲言又止,道:“也没什么。”

朱允炆笑了笑道:“代王叔不方便说吗?”

“没有,只是确实觉得没什么。”

“好吧,济熺堂兄,我们到那边聊聊好吗?”

朱济熺跟着朱允炆走到旁边,朱允炆问道:“济熺堂兄,四叔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朱济熺摇头道:“殿下,臣不敢说。”

“唉,济熺堂兄,这对我很重要,你能帮帮我吗?”

朱济熺想了想道:“殿下,四叔几乎每天都会发病,有的时候如同被附体,自己训斥自己,说他作为年长藩王,竟然坐视朱家骨肉相残而不阻止,胆小如鼠,不堪大任;然后又开始下跪,道:‘棣儿虽想,但只是臣子,无能为力啊。’还有时候会拉着我说话,说:‘皇上,救我,救我!’还有的时候说:‘皇上,我再也不敢了。’反正是诸如此类的吧,把我都给吓坏了。”

朱济熺说的虽然隐晦,但朱允炆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燕王的“附体”直指自己,影射自己戕害叔王,要致他们于死地。平心而论,即使是燕王,朱允炆也没有致他于死地的想法,他更希望的是为大明立下一个宽厚仁治的规矩,藩王其实就是第一步,对于文臣、武将也是如此。可是燕王现在搞了这么一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还有这些塞王这么多天都在一起,必然有私下的沟通,如此塞王和朝廷,和自己的裂缝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目前的困局让朱允炆很无奈,而且身边也没人可以商量此事,王度北上了,其他能谈心的只有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了,但自己却不太相信他们的能力。他们的书生气太重,总觉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也许确实存在天理,但大家都是凡人,谁敢说自己掌握了天理呢?

听了朱济熺的话,朱允炆点了点头,道:“堂兄,谢谢你,我心里有数了,我们去看看燕王叔的病情吧。”

“好的,殿下。”

又过了一会儿,三个太医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允炆、各位亲王世子施礼。朱允炆直接摆摆手,道:“免礼,三位太医,四叔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三个太医斟酌了一下,最后王太医站出来道:“太孙殿下、各位王爷、世子,臣等三人经过详细的诊治,我们发现燕王肝脉弦急,应是近期受过惊吓,过于紧张所致;心脉虚浮、无力,应是过度紧张造成的;脾胃极度虚弱,听服侍的太监说,近日进食之后往往呕吐;体貌消瘦,明显是进食稀少、睡眠不足、休息不好所致......”

刚说到这里,性急的代王道:“别说这些废话,之前的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们开的药不管用,四哥还是上吐下泻,偶尔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们就直说吧,四哥到底怎么了?怎么才能治好?”

王太医斟酌了一下,小声道:“王爷,殿下,燕王的病很复杂,臣以为还是解决其身体虚弱的问题吧,我们会给燕王针灸,安定其心神,然后服下参汤,葆养其身体,待王爷身体稍微好一些,再看看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众人无奈,只好听任三位太医诊治,太医果然出手不凡,灌下参汤,针灸之后,燕王就能睡着觉了,第二天就可以开口说话了,众位兄弟喜出望外,燕王和他们倒能说上几句话。但每次见到朱允炆,都有些旧病复发的样子,明显显得畏惧和畏缩,朱允炆无奈,只好安慰一下,就出来了。

众人在扬州待了两天,看燕王病情稳定了一些,让人扶着可以行走了。众人就商量了一下,继续南下。

在沿镇江往南京走的长江上,朱允炆看着波涛汹涌的长江水,心中波澜起伏,看了看身边的刘振道:“刘振,你相信命运吗?”

刘振诧异的看了一眼朱允炆,道:“殿下,小的是相信命运的。但是殿下不应该相信命运。”

“哦,为什么呢?”朱允炆回头笑问道。

“殿下,乃大明储君,富有四海,天生就是来造命的,怎么能相信命运呢?如小的这种卑贱之人,才只能相信命运。”

听到刘振的话,朱允炆似乎被震动了一下,道:“刘振,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殿下,这是博洽大师说的。”

“嗯?”

“就是前两天,博洽大师来端本宫,和殿下谈论佛法,期间,小的就问了博洽大师有关命运的事情,大师就是这么说的。”

“博洽大师怎么会说到孤呢?”

“呵呵,我也不知,大师只是随口一提。”

随口一提,朱允炆却有点不相信,不过他说的很对,如果相信命运,自己还抗争做什么呢?等待皇爷爷驾崩,等待朱棣打进来,不就完了吗?

就在这时,船后传来数声惊呼:“王爷又犯病了。”“王爷杀人了。”“王爷出去了,赶紧追上去。”......朱允炆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面容消瘦、身穿红色王袍、手中拿着一把滴血长剑的人,从后舱踉踉跄跄的跑过来,身后虽有人追赶,却不敢靠近,因为朱棣手里的剑到处乱挥......

第一百零五章 落水、回京

看到朱棣挥舞着宝剑冲出来,刘振第一时间把朱允炆挡在自己身后,高声叫:“护驾。”可是刘振只看到张荣拼命往这边跑,长福气喘吁吁的跟在后边,后面跟着燕王的侍从,以及几个王爷,燕王却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候,刘振前面突然多了两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殿下的贴身护卫,武当山的道士元贞和元静。这两个道士一般离朱允炆一丈多远,但此时却如同鬼魅般的出现刘振身前,元贞双手抓住朱允炆和刘振往左方挪移,元静长剑如电,侧身削向朱棣的手腕,口中喝道:“王爷,退后。”可是朱棣根本不躲闪,手腕反转,反而朝元静身上劈下来。元静不得已抽身退步,幸亏元贞已经拖走了朱允炆,否则这一剑非落在朱允炆身上不可。

一时间,朱棣放弃防守,疯狂进攻,元静却只能步步躲闪。不过好在争取了时间,众人赶了上来,把朱允炆保护起来。朱允炆看已经安全了,就高声道:“大家注意,不要伤了王叔。”

这时候,从后面上来八个提着盾牌的甲士,围住了元静和朱棣。元贞在后面叫道:“元静,快出来。”元静应声闪身而出,八个甲士围住了朱棣,朱棣眼睛血红,一剑剑的砍在盾牌上,甲士也不反抗,只是围成一个圈子,阻挡着朱棣,等着朱棣筋疲力竭。

朱棣砍了几十下,似乎清醒了,跪地望天:“爷爷,棣儿尽力了。”周围的人看到朱棣下跪,连忙闪开,包围圈自然散开了。但朱棣却没有上前,而是退到船舷,翻身而下,“扑通”一声跳进了长江。

众人大惊,冲到船舷边,朱允炆大叫:“张荣,快下去救王叔,快。”

张荣应声脱下盔甲,就要下去,但长福去拉住了,道:“派人下去救,保护好殿下。”

张荣醒过神来,看向朱允炆,却发现一个太监从后面冲上来,大叫:“我要给王爷报仇!”一下子把朱允炆推下了长江,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这一下子更乱了,张荣直接跳了下去,在江里探出头来,四周望去,发现朱允炆在水中起起伏伏,似乎失去了知觉,大急,朝朱允炆游过去。追了三十余丈,才追上了朱允炆,托起他的脑袋,大叫:“殿下,在这里,快过来。”一会儿功夫,他的几个卫士游过来帮忙扶着朱允炆,此时水中的哨船已经行驶过来,将几个人救上船。

上船之后,张荣等人赶紧给朱允炆控水急救,过了一会儿,朱允炆嘴里喷出几口水,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

朱允炆觉得头很晕,听见耳边有人在叫:“殿下,殿下,你能听到吗?能听到吗?”“殿下,快醒醒,快醒醒。”,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映目而入的是张荣紧张的眼神,张荣浑身湿透,头发上的水珠还在慢慢流淌,不由得笑了笑道:“张荣,是你救了我?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不会的,殿下,现在已经安全了,刚才是荣护卫不当,罪该万死。”

朱允炆咳嗽了几声,道:“没关系了,孤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对了,燕王叔呢?”

张荣站起来看了看,道:“殿下,王爷已经被救了,就在那边的船上。”

“好的,船划过去,孤要看看王叔的情况。”

“殿下,不可,你衣服还是湿的,江风一吹,会着凉的。”

“没关系了,现在是夏天,快划过去吧。”

张荣不敢违拗,只好让人把船划过去。

两个船靠在一起,朱允炆被张荣扶着,望向燕王,发现燕王的情况比想象的要好的多,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微笑着看着朱允炆,道:“允炆,你还好吗?”朱允炆不由的愣住了......

一会儿功夫,两人被送上了大船,只不过这一次燕王的宝剑被拿走了,而且门口重重警卫。

朱允炆上船之后,长福、刘振、以及诸位亲王跪地问安,朱允炆却只是招过长福、刘振,道:“刚才谁推孤下水的?抓住了吗?”。

长福、刘振对视了一眼,刚要说话,代王却膝行几步,大声道:“允炆,不是我,不是我要杀你,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朱允炆脸色立马阴沉下来,道:“十三叔,怎么回事?”

代王只是在地上磕头道:“允炆,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朱允炆正狐疑间,旁边的刘振轻声道:“殿下,推您下船的那个太监是代王府的,然后自己就跳了江,到现在人还没有找到,不知道是死是活。”

什么?朱允炆大怒,即使这个事情不是代王主使的,也和他脱不了关系,道:“来人,把代王带下去,不许和任何人接触,一会儿孤要亲自询问。另外代王府的所有随从全部抓起来,接受询问,有反抗者,杀无赦。”

代王不敢反抗,被护卫带了下去,嘴里还一直喊着:“不是我,不是我,允炆一定要相信我。”

朱允炆接着道:“张将军,你接管所有亲王护卫,不从者杀无赦;长总管,在孤休息期间,你负责处理所有事务,如有不服者,杀无赦。诸位叔王,也都要待在这艘船上,可好?”

张荣、长福躬身领命,然后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诸位亲王。诸位亲王看到朱允炆震怒,都不敢说话,齐声领命而去。

朱允炆回到船舱后,换了衣服,觉得身上舒服了一些,靠在枕头上,道:“把代王带过来。”

代王被带过来时,有些吓坏了,他没想到朱允炆发起火来这么可怕,所以一进来就连连磕头:“允炆,请相信我,真的不是我主使的,那个太监脑子有毛病,真的不是我主使的,允炆,你一定要相信我。”

朱允炆仔细观察了一下代王,然后道:“十三叔,允炆相信十三叔,但十三叔能不能把那个太监的情况说一下呢?”

代王有些吓坏了,说的事情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朱允炆好半天才明白代王的意思。那个推自己下水的太监是蒙古人,是明军出塞俘获的元廷太监,后被分配到代王身边服侍。平时非常恭谨尽责,看不出什么问题,没想到这次却出了这个事情。

朱允炆又问了几遍,发现代王似乎知道的也很少,估计作为一个亲王,不会关注一个卑贱的太监,想了想道:“十三叔,您写一封奏折详细的说一下这个事情吧,皇爷爷那边肯定也想知道。”

代王膝行几步,道:“允炆,十三叔就怕父皇知道此事,父皇被扒了我的皮的。”

朱允炆苦笑道:“十三叔,皇爷爷迟早会知道的,放心,允炆会在皇爷爷面前帮十三叔解释的。”

“可是......”

朱允炆道:“十三叔,允炆要休息了,您请回吧,不要太担心。”

代王还要说话,刘振拦住了他,道:“王爷,请回吧,殿下受了如此惊吓,需要静养。”

“好的,好的,本王明白,允炆你好好休息,一定要好好休息。”

......

当张荣、长福回来禀报调查结果时,朱允炆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就让他们处理所有的事情。众人叫来太医,发现朱允炆发起了高烧。

到达水师大营时,已经是晚上了,朱允炆的步辇和车驾还一直在等着。本来朱允炆的步辇和车驾是给燕王准备的,现在自己被抬上了车驾,燕王上了步辇,往京城而去。

由于燕王和太孙都有病在身,一行人走的很慢。路才走了一半,迎面就赶来了大群锦衣卫,为首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忠。锦衣卫一到,立刻接管了所有的防卫工作,也接管了代王府所有的随从。然后宋忠派人往京城送信。

到达京城时,已经是子时了,城门官却立刻打开了城门,迎接大队进城,不过亲王的护卫却被府军前卫缴械,被带往了锦衣卫。到达皇城时,皇城的城门应声而开,朱允炆和诸位亲王进入了皇城。张荣及水师官兵则被带到了锦衣卫接受询问。

这天晚上,锦衣卫几乎全体出动,马蹄声一次惊醒了京城的宁静之夜。朝臣们不由得坐了起来,坐卧不安,迫切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 处罚

次日,朱元璋没有视朝,只是让朝臣将奏折交到乾清宫,翰林学士刘三吾等人先做批示,再交给皇上核准。

朝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揪住传旨的长福,问是怎么回事,要面见皇上。

长福苦笑道:“诸位大人,昨晚皇上一晚上都没睡,就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刘三吾走到长福面前,道:“长总管,老夫听说昨晚锦衣卫连夜出城,外城、内城的城门都打开过,皇太孙的步辇、车驾也已经回京,但今日为何不见皇太孙?”

长福定了定神,道:“刘老先生,事关重大,我不敢妄言。”

刘三吾打断他道:“长总管,就因为事关重大,朝臣才必须知道事情的真相,难道你想做赵高吗?”

长福吓的一哆嗦,道:“列位大人,可不要乱说啊,这样,我去禀报皇上,听皇上的意思再做定夺,如何?”

“不行,皇上在哪里?我们要面君。”

长福无奈道:“皇上目前应该在端本宫,我去请示皇上,然后再回复各位大人,如何?”

“端本宫?”群臣大惊失色,:“不行,长总管必须和我们一起等待皇上召见。如果皇上不见我们,我们就要闯宫。”

长福无奈让人去给朱元璋送信,随后则闭目养神,缄口不言。朝臣恨的牙根痒痒,却没有办法。

大约一刻钟之后,传信的太监传来朱元璋的口谕,让翰林学士、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李景隆、齐泰、黄子澄一刻钟后到乾清宫觐见。众人领命往乾清宫走去。

朱元璋此时正坐在步辇上闭目养神,作为一个六十九岁的老人来说,彻夜不眠是非常致命的。但是他没有选择,这几天的事情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当他听说燕王在祖陵拜祭时,吐血昏迷,并做出惊人之语时,感到非常惶恐。作为一个迟暮老人,他对鬼神之事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另外燕王的话也捅破了他一直回避的问题,那就是在他身后,自己的孙子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呢?如果说他之前还担心孙子控制不了局面的话,现在则完全相反了,他担心儿子在孙子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所以他迁怒于允炆,允炆知道消息后,主动要求去迎接几位叔叔,只是由于太匆忙,只带了不到一百个护卫,但他盛怒之下,打算给允炆一个教训,没有派锦衣卫保护。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差点让他终身遗恨。

从长福的叙述中,允炆连夜行船到扬州,然后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继续北上。在扬州和高邮途中,遇上了诸王的船队。只是允炆的座驾却被诸王的船队焚毁,允炆险些丧命,只是仪仗却被毁掉了。但是允炆并没有在意,见到诸王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允炆带去的太医缓解了燕王的病情,体质慢慢好转,但是在回来的路上,燕王却忽然发疯,乱剑砍人,如果不是元贞、元静,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更要命的是,代王府一个太监竟然推允炆下水,如果不是水师指挥使张荣抢救及时,恐怕允炆就要丧命江中了。

虽然燕王也落水了,但据燕王说,落水后他就清醒了,因为识水性,所以有惊无险的被救了起来。

锦衣卫的审讯也有了结果,烧毁允炆的座船的是两个蒙古人,据他们说是无心之失,以为是官兵勒索。至于那个太监,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今,允炆还昏迷不醒,朱棣面黄肌瘦,几乎瘦成皮包骨头,代王差点惹出大祸,朱元璋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如果朱允炆一病不起,大明朝就又要陷入一场动荡了,而且这次燕王肯定无法入选,晋王身体又不好,自己恐怕也没那么多时间来培养第三个继承人了......唉,朱元璋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等到了乾清宫,面对众位大臣,朱元璋让长福、刘振、宋忠、张荣详细的说了一遍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众人感觉在听传奇小说,燕王被祖先附体,重病不起;皇太孙北上迎接,在运河上被代王府的护卫焚船,险些丧命;燕王发疯,差点杀死皇太孙;皇太孙被代王府的太监推下船,险些丧命,目前高烧,昏迷不醒。

众大臣听了,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短短几天,皇太孙两次险些丧命,而且至今仍在昏迷,没有苏醒。还没等众大臣反应过来,黄子澄跪倒在地,道:“代王府两次险些致太孙殿下死命,臣请削去代王王爵,留京读书,以观后效;燕王提剑欲刺杀皇太孙,臣也请削去王爵,交宗人府查问。”

齐泰跪倒:“臣附议。”

刘三吾等人:“臣等附议。”

朱元璋看了看跪了满地的群臣,心道:我就知道是这种结果,允炆在文臣中的威望一直很高,如今连遭刺杀,发着高烧,难怪他们会如此愤怒。但是允炆没有醒来,他不想这么快处罚燕王、代王,不由的将目光转向唯一站着的大臣,道:“九江,你有何话说?”

李景隆看到朱元璋的眼光看过来,立刻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赶紧跪倒道:“皇上,臣以为此时最重要的不是处罚燕王、代王,最重要的是皇太孙尚未醒来,需要赶紧诊治,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代王的处罚,臣认为有些重,因为代王只能算御下不严,所以臣建议处理代王的下属即可,另外令代王闭门思过;至于燕王,因为其被祖先附体,导致神志不清,并非其本意,而且其身体不佳,臣建议好生调养,待身体恢复再做定夺。”

朱元璋就喜欢李景隆这一点,经常能说到自己心里去,赶紧接口道:“九江所言极是,朕也以为目前最重要的是允炆的身体,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语塞,难道能说皇太孙的身体不重要?但还是有不信邪的,刘三吾站起来道:“皇上,皇太孙的身体当然重要,但是代王、燕王不能一点惩处都没有,否则何以服众?难道刺杀大明储君的事情可以这么一笔带过?”

这次轮到李景隆不敢说话了,难道要他说刺杀储君无所谓?

朱元璋也感觉左右为难,他不想这么快做出决定,但看来今天不给群臣一个交代也不行,想了想道:“好吧,朕决定代王、燕王罚俸一年,各削夺一个护卫,留京读书、不许返回封地,如何?”

刘三吾等人看了看,不得不道:“皇上圣明。”

群臣走后,朱元璋实在困的不行,就叮嘱了一下,如果允炆是什么变化,一定要告诉自己,就去睡觉了。

齐泰、黄子澄以及方孝孺等詹事府官员几乎都扔下手头的事情,跑到端本宫外等候消息,刘三吾也派人在端本宫外候着,有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到了中午,太医传来好消息,皇太孙殿下醒了。

第一百零七章 探病

朱允炆觉得自己如同行走在沙漠之中,口干舌燥,浑身发热,偶尔能听到人说话,却听不清楚,想醒过来,却没有力气,他只好走啊走啊,感觉走了好久,终于走出了沙漠,自己似乎也有了力气,下意识的喊道:“水,水,我要喝水。”

立刻就有人用勺子给他喂水,一勺、两勺、三勺......朱允炆感觉如同一股甘泉流入自己的身体里,滋润着他的喉咙、胃以及全身,感觉舒服了很多,不由得睁开了眼睛,看到一群人走在望着自己,母妃吕氏和弟弟允熥抢在最前面,吕氏抓着他的手道:“允炆,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说到这里,不由得喜极而泣。允熥也非常高兴,轻轻的扶着母亲。

朱允炆艰难的笑了笑,沙哑道:“母亲,我好了,没事了,让母亲大人担心了。”

吕氏抹了抹眼泪,道:“别说话,太医,快过来看一下允炆,快,死哪里去了?”

后面的吕太医一脸苦笑,你们两个在前面,我还敢挤吗?不过不敢多说,只是过来给朱允炆把脉,然后施礼道:“回禀太子妃,殿下的病因是过度劳累,落水时呛了水,加之惊吓过度,最后又被江风一吹,所以才会发高烧。”

“嗯,那你说怎么治疗吧,什么时候能好啊?”

“臣会进安神平肝之汤,然后用祛除风寒之药,最后再进滋补之方,细细调养,不出月余就可以痊愈。但殿下身子骨略显瘦弱,以后需要多多注意才是。”

吕氏点点头,道:“好的,本宫知道了,你赶紧去准备药汤吧。”

待太医出去,吕氏拿了碗粥给允炆喂下,一边喂一边道:“允炆,你可不能这样子了,上次武学被刺杀没几天,这次又出了这个事情,你父亲做储君的时候,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啊,母亲听到你出事了,都快吓死了。都说皇家是最尊贵的,可到了你这里,怎么变成了苦差事啊。”

听着母亲的唠叨,朱允炆也是苦笑,自己这个储君做的确实不成功,加上武学被刺杀,自己已经被刺杀过三次,而这只不过短短两年之中发生的事情。历史上从没有听过这些,恐怕是自己过早削藩造成的吧,想到这里,叹息道:“母亲,儿子怎么比得上父亲英明神武,父亲挥挥手就能做到的,儿子恐怕要做一天才行,可能是这个原因,才出力多而功效少吧。”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你就是太能折腾了,这一点你父亲和你比差远了。”

啊?众人赶紧跪倒磕头,门帘一掀,朱元璋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吕氏和允熥赶紧让开。朱元璋看着朱允炆的样子,皱着眉头道:“你身为储君,出门只带不到一百个护卫,你那些王叔出行,都至少一千护卫,你胆子可真大。”

朱允炆赶紧认错,道:“皇爷爷,孙儿知错了,这次确实有些着急,担心王叔的身体。”

朱元璋看了看朱允炆的眼睛,好一阵子,才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朕已经削去代王、燕王各一年俸禄和一个护卫,加之在京读书,不许返回封地,你可满意?”

朱允炆顿了一下,道:“一切都听从皇爷爷裁断,孙儿没什么意见,只是叔王没有了俸禄,恐怕会有所不便吧?”

“这个你不用管,也算给他们一点教训。”

朱元璋挥手让所有人出去,坐在床边,看着朱允炆,道:“允炆,此次燕王被祖先附体发疯的事情,你怎么看?”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皇爷爷,祖先发怒,必然是因为我这个储君,待孙儿身体好转,会到祖陵守灵,祷告祖先,平息其雷霆之怒。”

“这个容朕思索一下,你身体虚弱,先好好休息吧,最近不要太劳累了,听太医的话。”

“好的,谢谢皇爷爷。”

朱元璋拍了拍朱允炆的肩膀,叹息道:“你要好好保养身体,不要想太多,不要像你父亲那样,唉......”然后,起身离去了。

朱允炆看了看朱元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吕氏带着朱允炆的弟弟妹妹一起进来,看到哥哥醒了过来,大家都很高兴。每个人都明白,大哥是顶梁柱,如果出现任何问题,这一家就完了,会从顶级富贵落入无底深渊。看着弟弟妹妹们说说笑笑,朱允炆觉得自己身体好了不少。

但是毕竟大病初愈,朱允炆一会儿就乏了,吕氏看到之后,就招呼道:“好了,哥哥刚醒过来,身体比较差,不要打扰哥哥休息了,允熥,带弟弟妹妹出去吧。”

“好吧。”一群大朋友、小朋友被带了出去,允?、玉佩还回头朝朱允炆做着鬼脸,朱允炆报以微笑。

朱允炆吃了药之后,正在闭目养神,刘振走了进来,轻声道:“殿下,齐大人、黄大人都在外面等了好久,要见一下吗?”

朱允炆睁开眼睛,道:“好吧,让外面的人都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乌压压的进来一群人,跪满了一地向朱允炆请安。朱允炆在刘振的服侍下靠着枕头,道:“诸位请起,孤身体不适,没法起身,刘振,给各位师傅看座。”

刘振赶紧让人拿着凳子进来,给每个人分配了一个,大家谢恩坐下。

方孝孺首先道:“殿下,看到您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您昏迷了一天,整个朝廷都震动了。臣奏请殿下,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好足够的卫队,不可如此轻率,白龙鱼服乃人君大忌。”

“是啊,殿下,一定要注意啊。”众人纷纷附和。

朱允炆有些感动,还是有很多人关心自己的,点头道:“方师傅说的对,孤这次确实大意了,不过事出有因,叔王身体有恙,孤作为晚辈,自然有些着急,但还是谢谢大家的提醒。”

黄子澄站起来道:“殿下,请恕臣直言,诸王虽然是您的长辈,但他们是臣子,您是储君,所谓君为臣纲,您是君,他们是臣,您怎么可以如此轻率?”

朱允炆笑了笑,道:“话虽如此,但他们毕竟是长辈,只要不违反朝廷法度,孤还是要尊敬各位叔王的。”

黄子澄急道:“殿下,可是......”

齐泰道:“殿下,早上在乾清宫,皇上已经罚了代王、燕王一年的俸禄,并削夺了一个护卫,让其不得回封地,要留京读书,这是大好事情啊。”

朱允炆想了想,道:“这件事情,皇上已经告诉孤了。代王只是无心之失,过段时间,孤会向皇上进言,减轻其处罚;至于燕王叔,是祖先发怒,孤已禀明皇上,打算待身体好转,就去祖陵守灵,祷告祖先,请祖先宽恕。”

卓敬猛的站了起来,道:“皇上可已经同意?”

“还没有,皇上说考虑一下。”

“殿下,此事断然不可,殿下乃储君,怎可轻离京师?如今诸王在京,一旦有变,殿下不在京师,该如何是好?”

“是啊,殿下,不可轻离京师啊。”“是啊。”众人附和道。

朱允炆悚然一惊,道:“这个事情孤确实没有想到,容孤思考一下。”

卓敬猛的抢到床边,大声道:“殿下,此事断不可行,断不可行啊。”。

朱允炆努力起身,却发现力不从心,对刘振道:“快扶起卓大人。”

刘振赶紧扶起卓敬,卓敬起身道:“殿下,请三思啊。”

“卓大人,谢谢你的提醒,孤会深思熟虑此事。”

又聊了一会儿,朱允炆有些精力不济,众人不得不退出去。

路上,黄子澄和齐泰随行,道:“齐大人,殿下如此仁孝,会误大事的啊。”

“是啊,如今诸王在京,虽然边军的威胁解除,但皇上年事已高,搞不好会有另一桩祸事啊。”

“是啊,得好好谋划才行啊。”

“是啊。”

第一百零八章 养病

接下来的时间里,朱允炆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渡过,偶尔会去看看在宫中养病的燕王,据给燕王看病的太医说,燕王身体在慢慢恢复,但仍然时有发病,会说一些不太好的话,但相对来说,平静多了。朱允炆去看望燕王的时候,发现燕王确实好了一些,对自己特别恭谨,远不复平时的桀骜。可是在他发病时,朱允炆只要一出现,燕王就会发狂,不得已,只要燕王一发病,朱允炆就会退开,免得刺激燕王。

回到端本宫的院子里,朱允炆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猜忌燕王了,后世很多人认为燕王是被自己逼反的,自己只要不削藩,维持洪武朝的原状,就不会有靖难之祸。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不削藩,也许燕王会满足于做一个藩王。但是如果藩王继续节制文武,那么也许几十年之后,边塞就只知道藩王,而不知道有朝廷了。权力这东西,拥有的时间越长,就越不愿意放弃,到那时候,恐怕比满清的三藩之乱还要严重吧,金陵本就不出强兵,到那时候,能否抵抗得了北方的骑兵,就很难说了。

燕王生病有可能是假的,但鬼神之事,谁也说不清楚。也许有人清楚,但却无法让别人信服,所以这注定是无解的。德瑄大师说自己有宿慧,但自己感觉和鬼上身也差不多,那么燕王被祖先上身也就不奇怪了。按照正常发展,自己会被燕王赶下台,结局凄惨;但如今,就很难说了,也许祖先发现自己被上身了,心会不满,担心自己会杀戮朱氏子孙,这也说的通啊。难道说,燕王起兵靖难,还得到了祖先的提示?

朱允炆被这一连串的推理绕了进去,感觉头昏脑涨,甚至觉得冥冥中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皇兄,你怎么了?”吓得朱允炆一个激灵,定睛一看,原来是弟弟允熥,不由得道:“允熥,你怎么大呼小叫的啊,吓死我了。”

朱允熥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走过来扶着朱允炆,道:“皇兄,臣弟刚才看你在这里站了半天了,神情肃穆,还有些咬牙切齿的,臣弟不得已才打扰皇兄的。”

朱允炆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拍了拍允熥的肩膀,道:“允熥,哥哥没事,只不过想起一些事情。”

朱允熥往四周看了一眼,悄声道:“皇兄,是不是在想燕王啊?”

“嗯?允熥怎么会这么想?”

“皇兄,燕王这个人桀骜不驯,父亲在的时候臣弟就看出来了,这次皇兄落水,差点丧命,母亲虽然表面不说,但私下里却偷偷落泪,这次要不是燕王装病,皇兄何至于......”

朱允炆赶紧拦住弟弟,道:“允熥,装病的事情不要瞎说,太医都没有查出来,我们不能在这里非议长辈。”

“哥......”

朱允炆笑了笑,让允熥坐下,道:“刘振,你退下吧,孤和允熥有些事情要说。”

“是,殿下。”

朱允炆看着允熥道:“燕王是长辈,很难处理,抓不到把柄就一切休提,所以你要谨言慎行,不要说这种话,如果被有心人听到,会搞出不必要的麻烦。”

“嗯,好的,允熥听哥哥的。”

“允熥,你将来想作什么呢?”

“哥哥,我能作什么啊?等你做了皇帝,给我封个王呗,我就可以吃喝玩乐,混日子呗。”

朱允炆仔细看了看弟弟,失笑道:“弟弟,你以前不是想做大将军吗?怎么现在想混日子了?”

“哥哥,恕弟弟直言,如今这些叔王都尾大不掉,如果臣弟也领兵,将来怎么和哥哥相处啊。”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允熥,哥哥的想法还不是很成熟,但你将来肯定可以封王,不过和现在的叔王有一些不同,如果你想也可以领兵,只不过职权类同普通将军,不会有什么特权,你明白哥哥的意思吗?”

“这样啊,我想一下。”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兄弟失和,如果你愿意的话,哥哥会让你到武学做一名学员,只不过没有任何特权,你如果想好了,可以告诉我,我来给你安排。”

“谢谢哥哥体谅,臣弟要想一下。”

乾清宫。

朱元璋看着下跪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怒道:“这个谣言从哪里来的?查到了没有?你们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宋忠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道:“皇上,锦衣卫已经尽力了,最终只是追踪到几个小乞丐,据他们的说法,是一天黑夜,有一个黑衣人教了他们一首诗词,让他们去唱,每天晚上给他们一分银子,所以他们非常努力的传唱,谁知几日之后,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所以线索到此就断了。但这首诗词已经在京里流传开来,虽然锦衣卫严禁传唱,但私底下还是有人流传。”

“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黑衣人的声音?周围的人群都没有发现?”

“锦衣卫调查过了,黑衣人没有留下什么破绽。那个地方非常偏僻,周围住户很少,而且黑衣人都是半夜过来,所以无人看到。”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暴怒道:“给朕去查,如果查不到,你自己抹了脖子吧。”

宋忠伏地颤抖,魂不附体,道:“臣领旨,臣领旨。”

宋忠从皇宫里出来,回到锦衣卫衙门,召集下属,继续追查。待众人出去,宋忠长叹一声,摊开手中的纸,上面写着一首拙劣的小诗:“少年公子狠心肠,猜疑长辈怒先祖。长江水中魂魄惊,金銮殿中忠被罚。寄语膏粱愚家主,莫传祖业于小儿。”

表面看起来就是一个败家子的故事,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所指何事。这还是那个专门办报纸的锦衣卫千户白望儒发现的,然后报到自己这里,自己也只能禀报皇上,没想到皇上震怒异常,非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下子可麻烦了。

皇家的八月十五团圆宴以草草了事收场,因为代王被圈禁读书,燕王时好时坏,朱允炆身体虚弱,经常卧床,没法出席,朱元璋和其他的几位王爷也就没什么心思了。同时,群臣中要求严惩燕王、代王的上书屡禁不止,有人弹劾亲王出行过于跋扈,肆意焚烧兵船,烧毁了太孙仪仗;有人弹劾燕王装病装疯,意图谋害储君,应削掉亲王爵位,贬为庶人。朱元璋对此一筹莫展,只能顺手贬斥了几个不顺眼的,其他的留中不发。

九月十五,正在朝廷上为这些事情争论不休的时候,在陕西督军的徐辉祖、宋晟联名向朝廷奏报,请示出师绥远筑城的具体日期;同日,东胜卫、云内卫的奏报也同时到了京师。朝堂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事情要做了。

第一百零九章 廷议

徐辉祖、宋晟上奏说已经准备妥当,粮食、装备、战马、虎蹲炮已经准备完毕,请朝廷下达出征指令;东胜卫、云内卫的奏折就比较耐人寻味了,自从八月底九月初,大青山南麓出现了小股蒙古骑兵,和大明的骑兵冲突之后,往往一触即溃,但自那之后,大明的骑兵就很难越过大青山向北侦查了。

朱允炆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这些奏折是直接送到朱元璋御前的。朱元璋看了之后,就召朱允炆和宁王、辽王、谷王、晋王世子一起商议。

待大家把军报传看过之后,朱元璋道:“军报看完了,大家议一议吧。”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擅长谋略的宁王首先发言道:“父皇,从现在的情况看,蒙古可能预先得到了消息,知道我大明要筑绥远城,目前在向大青山附近集结。”

“为何这么说?”

“蒙古人最近几年极少在长城附近出现,东胜诸卫只遇到过小股骑兵骚扰,从没有这么频繁过,而且我大明骑兵侦查目前很难越过大青山,说明大青山北麓有大量的蒙古骑兵,否则不会有这种效果,而大量蒙古骑兵只能是北元汗庭调动的。”

“嗯,你们呢?”

朱允炆道:“孙儿认为宁王叔的判断是正确的。蒙古人应该是得到了确切消息,所以才会如此迅速的调集骑兵。”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

“那么目前的局势,该如何处理?”

还是宁王道:“父皇,蒙古人在西线集结,那么东线必然空虚,儿臣建议从北平、大宁出兵,直捣和林,然后迂回包抄西线的蒙古军,如此必获大捷。父皇,肃清蒙古在此一举,儿臣愿意领兵出征。”

朱元璋看了看只有十九岁的宁王,听他侃侃而谈,感觉很欣慰,道:“允炆,你怎么看?”

朱允炆站起来走到地图边上,道:“皇爷爷,诸位王叔,堂兄,蒙古人这次反应迅速,而且果决,必然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的情报肯定是泄露了,而且从他们的行动来看,其情报应该是有相当的把握,所以我倾向于蒙古人获得了较为完备的情报。”

“所以我们必须对筑城的困难有充分的估计,在大规模敌军骚扰的情况下,进行筑城相当的困难,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出动大军扫荡大青山周边,但如果蒙古军退却,我大明无法将大军长久停留在草原,蒙古人完全可以等待我军撤退时再次出现,所以此举得不偿失;还有一个就是宁王叔的建议,用筑城吸引蒙古军的注意,然后从东线直捣和林,这样做可能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蒙古人回援和林,降低筑城军的压力,可以达成我军的战略目的;另一个是我军行动迅速,蒙古人来不及回援,那我们就可以在大青山南北两面夹击蒙古军。但此次东西两面出击,需要非常好的协调配合,至少在时间上要配合好,第一是从东线出击需要考虑天气原因,出击漠北一般在春天二三月份,到达漠北时,是四五月份,大明的将士才能更好的适应;第二是如果要达到两面夹击的目的,筑城时间也需要延后,调动了十万大军筑城,对西北屯田春耕肯定会有影响;第三是东线出击,需要大将统领,统帅需要仔细挑选。”

宁王道:“允炆,我愿意领兵出征。”

朱允炆笑道:“一切还是请皇爷爷裁决。”

朱元璋看了看宁王和朱允炆,想了想道:“叫燕王和代王过来吧。”

“......”宁王站起来想要说话,被辽王拉住了。

燕王首先来到,只不过其身体虚弱,坐着软榻而来,到了之后,虚弱的拱手道:“父皇、殿下,臣身体不适,不能全礼,还望恕罪。”

朱元璋看着自己最成熟、英武、最类自己的儿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伤感,道:“棣儿,你先坐一下,等一下代王。”

过了一会儿,代王也到了,刺杀皇太孙的罪名以及之后的处罚,对他打击很大,看起来面容憔悴,神色萎靡,朱元璋看了之后微微皱眉,道:“权儿,你把军报给大家总结一下。”

“是,父皇。”宁王转过头来,阐述道:“事情是这样的......”

代王听了之后,立刻跪地道:“父皇,儿臣愿领兵出塞,痛击蒙古,立功赎罪。”

燕王想了想道:“父皇,权弟和允炆分析的没错,这次蒙古人的进攻方向应该是西边,所以我大明可以在东线重兵出击,直扑和林,既可以吸引蒙古军回援,还可以夹击蒙古,如果计划成功,那就是千古功业啊。”

朱元璋沉思了一下,道:“棣儿,你说的很好,但何人可以领兵出征?”

是啊,计划很好,机会也不错,但何人能够领兵出征呢?众人不由得看向了燕王,尤其是宁王眼里充满了希冀的光芒。但是燕王苦笑一声,道:“儿臣愿意领兵出征,但是我的身体,哎。”说着握了握拳头,然后无力的垂了下来,道:“儿臣不知,请父皇圣裁。”

朱元璋面无表情,看向朱允炆,道:“允炆,你呢?”

“孙儿推荐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和定远侯王弼。”刚说出这句话,朱允炆发现诸王的目光都注视过来,让他有些紧张。

朱元璋揉了揉额头,道:“其他人还有什么建议吗?”

大家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道:“儿臣/孙臣请皇上圣裁。”

朱元璋点头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都回去吧,棣儿、桂儿好好保养,好在情况变化,出击时间必须延后,如果你们身体能好起来,朕就不用担心了。另外允炆留一下,朕有事情和你商量。”

众人领命。

待众人离去,朱元璋坐到龙书案前,让朱允炆坐到他近前,道:“允炆,你觉得傅有德等人比你王叔可靠吗?”

第一百一十章 朱元璋教孙

这个,朱允炆被问住了,傅有德他们真的可靠吗?王叔就真的不可靠吗?如果傅有德等人不可靠,那么自己还要保护他们做什么?岂不是留下隐患吗?

老皇帝看了看朱允炆,笑道:“允炆你没有想当然的脱口而出,朕很欣慰。今天朕和你好好聊一聊。其实这些话朕准备了很多年,在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朕就想和他谈一次,可惜因为各种原因,朕没来得及。”说到这里,老皇帝用袍袖擦了擦眼泪,用手按了按额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允炆,你是怎么看待你父亲的?”

“......”朱允炆为难道:“孙儿不敢评论父亲。”

“嗯,我知道你不会说。朕来说,你父亲天资聪慧,熟读经史,仁孝宽厚,从洪武元年开始,朕就给他安排了各方大儒,詹事府配备了朝廷的重臣,比如徐达、李善长、刘基、宋濂等人,朕最满意的是徐达,可惜徐达至死都在征战,更重要的是你父亲不喜欢徐达,更喜欢宋濂等人。”

“当朕发现问题时,却无法改变了。你父亲完全信奉儒家的那一套‘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还有‘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允炆,你怎么看呢?”

朱允炆心说,父亲说的话没毛病啊,君臣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的,但朱元璋这么问,肯定是有原因的,想了想道:“孙儿觉得有些问题,但说不出来。”

“呵呵,允炆,这就是你比你父亲强的地方,虽然你不说,但你对这些儒家经典都有一种怀疑态度,从你对方孝孺、黄子澄的使用就可以看出来。所以朕一直很纵容你,只要你想做的,只要没太大问题,朕都让你做。”

“谢谢皇爷爷。”

“朕问你,不说君臣,只说普通人,你对人好,对方就一定会对你好吗?”

老皇帝的话让朱允炆打了一个激灵,是啊,现实中好心当驴肝肺的人有的是,为什么君臣就不会这样子呢?

老皇帝继续说:“从两宋来看,哪一朝哪一代不是皇帝视大臣如腹心、如手足,即使蔡京、贾似道等人不也是深得皇帝信任吗?但国家为什么就亡了呢?”

“皇帝对臣子优容,臣子感恩图报的很少,大多会觉得皇帝昏庸,好骗!”

“允炆,你相不相信,如果后世帝王被这一套东西迷惑,那么到了国家灭亡的那一天,大臣只会成为新朝的臣子,只会说前朝皇帝昏庸,而不会为国尽忠。”

朱允炆忽然发现朱元璋是对的,从后世来看,明朝对士大夫难道不优待吗?可是那些士大夫在明朝面临灭亡时,都做了什么呢?享受着免税待遇的士绅只是剃了头,留了辫子,去做顺民而已。

“其实这句话也不能说完全不对,但是君臣相知,视如腹心,只能是有限的几个人,千万不能无限的放大。为君者要把握好分寸和尺度,这非常重要。”

“嗯,允炆明白,允炆会记得的。”朱允炆点头道。

老皇帝看了看朱允炆的反应,非常满意,接着道:“下面说一说傅有德和你诸位王叔的问题。”

“很多人认为朕杀戮功臣,把权力交给自己的儿子,其实这并不全对。”说到这里,朱元璋笑了笑,对朱允炆道:“你觉得功臣应该特殊吗?”

“这个,”有着后世记忆的朱允炆直觉道:“不应该,人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允炆,你说的很对,但实际上很难做到,开国功臣中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是漠视人命之辈。乱世人命不如狗,这些功臣大多满手血腥,包括朕也一样,乱世中不杀人无法救人,所以朕也无法苛求什么。但是开国之后,进入和平时期,仍然会有人胡乱杀人,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理?一命抵一命?还是两命抵一命?还是三命抵一命呢?”

“......”朱允炆被问住了,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朱亮祖诬告番禺县令道同,朕很信任他,所以处死了道同,你说他该不该死?胡惟庸因为儿子之死,杀死了驾车的车夫,你觉得他该不该死?”

“这个,”朱允炆觉得这是狡辩,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前后接近十万人,都是高官和其家眷,不过他也明白,蓝玉案实际上是为了自己,胡维庸案扩大化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自己的父亲朱标,可以说自己和父亲的书生气,间接害死了这些人。

老皇帝深沉的嗓音在大殿里继续:“允炆,两次大案,朕知道后世会视朕为暴君,但谁能真正的理解朕?恐怕只有朕的子孙会理解,当然也可能不会理解,但朕不在乎。”

“朕起自布衣,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出身都要比朕强,汉高祖也算起自布衣,但也算一个小官,朕当时连饭都吃不饱。到了郭子兴军中,朕除了拼命别无所长,后来郭子兴将你皇奶奶嫁给我,朕当时其实有点像入赘,但乱世之中求生存没有别的办法。”

“朕很感激郭子兴,如果没有他,朕恐怕早就饿死了,朕的手下也大半来自于郭子兴的红巾军。他死后,朕为了掌权,逐步除掉了郭子兴的后人,才彻底掌握了军队。在这期间,真是刀光剑影,阴谋不断,期间朕经历了两次背叛,一次是邵荣,一次是你的从叔父朱文正。”

“刚才朕问你,傅有德是否比你王叔可靠?你答不上来,朕再问你,什么叫可靠?”

“可靠就是可以相信,靠得住。”朱允炆答道。

“说的很对,但是没什么用处。可靠的关键在于你知道他是可信的,而他也知道你是相信他的,这样在战场上、朝堂上,你都可以指派他去做事情,而他也知道你信任他,所以才会尽力去做,面临干扰、困难不会退缩、犹豫,所以所谓的可靠是相互的,不是单方面的。这也是朕为什么信任儿子的原因,朕的儿子即使犯了错,也不会受太重的处罚。但其他人,你告诉他出了错也无所谓,他会相信你吗?所以这样的人就不可信任。”

“邵荣在当时军中举足轻重,他是郭子兴旧部的代表,所以他不信任朕,朕也不信任他。在朕除掉郭子兴后人之后,他自然就会有反心,所以朕当机立断,动用了廖永忠和康铎擒下了他。当时的情况朕记得很清楚,朕的濠州旧部并不赞同此事,只有常遇春站出来说,谋叛者不可饶恕,朕才处死了邵荣。常遇春是渡江前投靠朕的,不属于濠州旧将,但却属于渡江前旧部,对他来说,邵荣不算什么,所以他才会进言,这也是朕为什么信任提拔常遇春的原因。”

“朱文正是朕的侄子,算是亲信中的亲信了,朕委任他为大都督府大都督,可以说是最高军职了,甚至在徐达之上。他在洪都保卫战中孤城防御陈友谅六十万大军85天,撑到了朕领兵来援,最终大破陈友谅,奠定了朕统一天下的基础。这可以说是朕征战一生最凶险的一次了,朱文正劳苦功高,但是其军职已无可升余地,只能赐予钱帛,可是大战之后,军中赏赐所需颇众。朕以为作为至亲,会理解朕,将其封赏定在最后,谁知竟然引起了他的不满,纵容部下抢夺其下妻女,加之言官上书其和张士诚有勾结。他作为首席重将,朕不得不谨慎处理,否则容易酿成大祸,但很可惜,他被圈禁了没多久就过世了。此事朕也很后悔,所以封其子朱守谦为靖江王。”

说到这里,朱元璋看了看朱允炆道:“允炆,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朱允炆思考了一下朱元璋的话,邵荣非旧部,朱文正虽是至亲,但其性情急躁,想了想道:“皇爷爷的意思是是否可靠,要看是否有信任的基础,还要看是否超出了信任的限度。”

朱元璋笑道:“不错,允炆,你总结的很对,朕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你来判断一下傅有德和你的王叔谁更可信?”

“这个,”朱允炆愣住了,按照这个理论,他和傅有德并没有信任的基础,相反和诸位王叔却有信任的基础。但是按照后世的记忆,燕王确实是不可信的,不过似乎也不对,其他诸王却基本是可信的,都服从朝廷诏令。

“皇爷爷,那你是怎么使用傅有德、冯胜和王弼的呢?”

朱元璋看着孙儿疑惑的眼神,不由得哈哈大笑,自己这个孙子有点太老成了,现在终于露出一些本色了,道:“允炆,这是另一个问题,朕问你,他们为什么要跟从朕?”

这个,朱允炆想了想道:“可能是为了活命,也可能乱世中想施展抱负。”

“嗯,初期肯定是为了活命,后期必然是为了高官厚禄,光宗耀祖。既然他们有所求,那么朕就给他们这些,加之严刑峻法,自然可以使用他们。”

“但是兵者凶器,皇爷爷如何才能防止他们不造反呢?”

“其实也不稀奇,就是将无常兵,兵无常将而已,我朝实行卫所制,士兵都是有土地、有恒产的,不会无缘无故造反,而且经过多年征战之后,这些大将的亲信部队都在战事结束后就地屯田,所以只要他们当时不造反,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那就是说,最危险还是诸位王叔了,因为他们统兵多年,亲信众多,且久不迁徙封地,根深蒂固。”

“这个,”老皇帝被问住了,沉思了一会儿,道:“可是他们直属兵力很少,其他的军队都属于朝廷,你可以任意调配啊。”

“那傅有德呢?”

“自从蓝玉案后,朕已经不敢让傅有德、冯胜独自统领大军,虽然他们没有直属军队,但是凭借其威望,拉拢一支大军还是很容易的。如果派他们出塞半年,等他们回来,恐怕就很难控制了。你重用傅有德朕不反对,但是让他们统领大军就太危险了。目前来说,他们和朕已经没有了信任的基础,所以属于不可信任之人,不可重用。”

朱允炆发现自己走入了死胡同,仅有的大将又不放心,诸王最适合的燕王身体不适,宁王虽跃跃欲试,却不能让人信服。那绥远城筑还是不筑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李景隆的野望

老皇帝和朱允炆一直聊到深夜,今天老皇帝算是敞开了心扉,把许多幕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让朱允炆大开眼界。据老皇帝的感悟,想要发展壮大,需要两条腿走路,一条是建立好政权,让下面的老百姓有归属感,能够吃饱饭,能够交得起粮,可以征更多的兵和提供更多的军粮;另一条是要善战的将领和良好的战略,当然人主自身的素质要非常高,除此之外,就需要一些运气了,自己就属于运气比较好的,所以就成功了。

比如元朝的大军都在对付韩林儿、刘福通,韩刘二人阻挡了元军南下,所以朱元璋才能安心经营江南。而在朱元璋羽翼丰满时,元朝大将察汗帖木儿竟然被部下所杀,其子扩廓帖木儿虽然善战,但威望不足,无力统一指挥元军,反而引起了元军的严重内讧。朱元璋去安丰救刘福通、韩林儿时,后路空虚,陈友谅帅大军沿江而下,却选择了猛攻洪都,如果他直下金陵,则朱元璋必败无疑。再如朱元璋和陈友谅决战,张士诚却按兵不动,如果他从东部进攻,那么朱元璋就无法全力和陈友谅决战,如果后方有失,恐怕结局难料。在朱元璋全力吞并陈友谅和张士诚时,元军竟然还在内战,一直到朱元璋称帝都没有停下来。北伐时,元军主力主要在山西和陕西,山东、河南、河北几乎一鼓而下,如此元朝大势已去,回天乏术,才成就了大明帝业。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朱允炆才告辞而去。看着朱允炆的背影,朱元璋心情似乎也不错。从他内心来说,他还是希望朱家和睦共处,至于儿子的一些小动作,他认为无伤大雅。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会主动造反,因为他留给允炆的资源已经够多了,儿子不可能成功,只会造成北疆防线的无益损失,大明的边防恐怕要倒退到洪武五年之前的局面,那不是朱元璋希望看到的。但是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更换储君,所以只能靠这种方式劝说自己的孙子,不要轻易动干戈,要相信自己的亲人,而孙子似乎也听了进去,这让他很欣慰。

朱允炆回到端本宫,躺在床上,回想皇爷爷的话,他承认皇爷爷说的话有道理,但是视角不同,结论自然会有所不同。勋贵和亲王是大明的两条腿,皇帝依靠勋贵制衡四方,包括亲王,这一套体制在父亲活着的时候趋于完美,但父亲的意外过世,自己继位,威望不足,皇爷爷担心自己控制不了朝堂,所以对勋贵进行了大清洗,如今的朝廷自己确实能控制住了,但是制衡诸王却有些力不从心,在自己看来,现在的朝廷如同一头肥猪,有钱有粮,但是没有合理使用的人才。

勋贵经过大清洗之后,傅有德等人已经很难信任,自己之前想的太简单了。他们时刻面临死亡,如果放他们出去领兵,他们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尤其是出塞半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清洗军队,等半年之后,军队说不定就会被他们完全控制了。说起来很微妙,如果在蓝玉出塞的时候,大家知道会有后来的结局,肯定会造反。但当时大家还是兴高采烈的,为了朝廷的赏赐,为了消灭了元军主力而庆贺,真是世事无常啊。

从历史来看,朝廷无力这种局面是永乐皇帝朱棣解决的,他将靖难之役的心腹派往全国,掌控各地的军权,从而结束了塞王控制边疆的局面。但是靖难涌现出的将星能力有限,和开国公侯不可同日而语,因为他们在靖难开始时只是百户、千户,至多卫指挥使之类的军官。所以朱棣最终选择了迁都北京,亲自来守边,也有一定的无奈。但是靠皇帝守边,如果遇上无能的皇帝,如明英宗,大明就有倾覆之祸,因为没有缓冲区,出门就是前线。

第二天起床之后,朱允炆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西安的徐辉祖,就目前的形势询问其意见;另外一封信让刘振派人去武学送信,让武司业陈迪和文司业景清召集武学的官员、教官讨论绥远筑城问题,由武学顾问傅友德主持,另外护卫军的都指挥使瞿能、卫指挥使宋瑄也要参加,参谋室的人员负责推演。

下午召集卓敬、齐泰、黄子澄、李景隆等人进行讨论,首先朱允炆介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希望大家畅所欲言。

李景隆今天挺高兴的,觉得皇太孙又开始接纳自己了,所以发言很积极,待朱允炆说完后,站起来道:“殿下,代王有谋逆嫌疑,肯定无法返回大同,燕王身体欠佳,能否出征还是未知数,末将以为应该派重将去接管大同和北平的防务,防止蒙古偷袭。”

朱允炆点头道:“曹国公所言甚是,孤会考虑这件事情。还有呢?”

李景隆走到地图前道:“目前蒙古军的情况我大明虽然不知晓,但是其在大青山一带集结的态势已很明显,我军要在绥远筑城,必须击退敌军才行。据末将估计,在大青山附近击败蒙古军并不难,但如果蒙古军不和我军决战,而是保持骚扰、偷袭的状态,那么我军粮草、民夫的消耗巨大,恐怕会出现问题。”

“那么曹国公认为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李景隆走到地图的右边,道:“我军从北平、大宁、辽东出动骑兵,直扑和林,吸引敌军回援。”

“如果敌军不回援呢?”齐泰道。

“那么我军扫荡和林后,向西迂回,然后调集大同驻军向西合围,敌军就会被封锁在大青山附近而被围歼。”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那大约要出动多少兵力?”

“北平方向需要出动十万骑兵,大同方面至少三万骑兵,绥远筑城需要出动五万步军和五万骑兵,共计二十五万人左右。”

众人面面相觑,都为李景隆的大手笔而震惊,朱允炆看了一下齐泰道:“我大明在大同、北平一带有多少骑兵?”

齐泰想了想道:“我大明的骑兵多在北平、开平、大宁、广宁一线,尤其是大宁,统辖朵颜三卫,总计骑兵要超过十五万,但是朵颜三卫很难全部调动,所以可调用的骑兵预计在六到八万左右,大同一线的骑兵预计在三万左右。”

朱允炆笑了笑,心说李景隆果然调查过大明的家底,似乎要一下子全部压上去,消灭蒙古,这是这太冒险了,如果失利,恐怕大明就没多少骑兵了,就道:“曹国公,此举是否有些冒险?”

“无妨,末将已经深思熟虑,末将愿帅十万大军出击和林,然后合围大青山。”

朱允炆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发现黄子澄的眼睛放光,似乎认为李景隆的策略可行,齐泰则有些凝重,卓敬则是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李景隆。

果然黄子澄道:“殿下,臣赞同曹国公的意见,肃清沙漠,在此一举。”

齐泰赶紧道:“殿下,此事臣有不同的意见,如果蒙古军既不回援,也不驻守大青山,而是突袭我辽东一线,怎么办?”

李景隆道:“这不可能,蒙古军目前就已经在大青山集结,怎么会去偷袭辽东?”

“就因为蒙古军这么早集结,才让人怀疑其目的。殿下,蒙古人很可能在实行声东击西之举,调动我东线守军,然后再进行偷袭。”

朱允炆愣住了,他一直觉得蒙古人是弱者,从来没有想过蒙古人会主动进攻大明,自己在调动军队合围,那么这种调动是不是敌人所期望的呢?如果敌人并不在乎绥远城,这一切都是敌人的烟雾呢?

但想了想又不合理,蒙古人没那么大的力量,但是如果没那么大的力量,为什么会在大青山附近出现呢?

众人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李景隆坚持从北平出兵,横扫大漠,黄子澄附和,齐泰却主张慎重,希望了解蒙古军的虚实再做决定,卓敬则一言不发。

朱允炆无奈,只好宣布散会,改天再讨论,但是留下了卓敬,笑道:“惟恭,今天为何一言不发呢?”

卓敬道:“军略并非微臣所长,胡乱揣测恐怕会影响殿下的思路。臣建议殿下还是听听前方将士的意见再做决定。”

“好的,惟恭,孤会等待魏国公和武学那边的意见再做决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决定

朱允炆的命令送到武学和护卫军之后,陈迪和景清立刻派人召集相关人员,进行讨论。

傅友德坐在参谋室里,指挥学员挂上了地图,然后宣读了朱允炆的命令,让大家开始讨论,自己坐了下来,倾听着大家的发言。平安、盛庸、陈质、宋瑄都有些兴奋,因为朝廷决策一般不会到他们这个级别的军官,瞿能倒是比较平静。

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傅有德很是羡慕。从这次皇太孙的决定来看,他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上战场的机会,在这一瞬间,他有些失落,同时也如释重负。在武学这一年来,自己似乎被人遗忘了,连朱允炆都没有来看过他几次,但傅友德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在武学,恐怕自己活不到今天。朱元璋如此决绝的处理了蓝玉等人,处理掉自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至于理由,随便找就可以了。想到这里,傅友德端正了心态,自己安心做个参谋人员吧,为皇太孙出谋划策,也算报了他的保全之恩。

想到这里,傅友德站了起来,道:“殿下的命令大家都看到了,本将军是这么考虑的。首先我们分析蒙古军的意图,其次分析我军的对策,我军的对策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燕王痊愈,可以领兵出征,一个方向是燕王无法领兵出征。然后我们把这些讨论串起来,上报给殿下。”

陈质首先发言:“末将久驻大同,这次蒙古军的行动确实反常,近五年来,大同周边几乎没有蒙古人出没。末将认为有可能蒙古结束了内乱,重新统一起来,也有可能得到了西方瓦剌、土尔扈特等部的支援,所以末将认为不能等闲视之,末将估计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骚扰绥远城的建设。”

平安点头道:“末将不是完全同意陈将军的说法,蒙古人此次出击说明内乱已平,但是其目的未必在绥远城,说不定是为了诱我军出塞,伺机歼灭我军。”

盛庸想了想道:“末将没有和蒙古人作战的经验,很难判断,但末将倾向于平将军的说法。”

三人说完之后,都望向了傅有德,傅有德笑笑,看了一下瞿能:“瞿将军,你呢?”

瞿能站起来道:“末将也倾向于平将军的说法。”

“好,我们就分别来分析,如果敌军目标在绥远城,我军该如何应对?”

......

三天之后,朱允炆收到了武学的推演回复,武学的推演倾向于蒙古军是为了诱我军出塞,如果燕王痊愈,建议让其领兵出塞,与之决战;如果没有痊愈,则建议敛军守塞,同时加强大同军的力量,保证筑城成功。

武学并没有提出傅友德出塞的建议,说明傅友德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没有强出头,这一点朱允炆很满意,同时也有些慨叹。

徐辉祖等人的回复半个月之后也送到了朱允炆手中,他们的建议是加强大同方向的防卫,和自己互为犄角,确保筑城成功,并不建议燕王出塞。王度还令人给朱允炆带了口信,建议趁机将燕王留在京师,不让其返回封地。

朱允炆发现自己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建议,还是要靠自己选择,该怎么决定呢?想了想,不由的往燕王养病之处而来。

燕王重病,朱元璋将其安置在乾清宫旁边的景仁宫,方便照看。朱允炆到了景仁宫,因为燕王见了他经常发疯,所以门口的侍卫也跟了进来,准备随时保护皇太孙。

燕王这时候正在看书,看到朱允炆进来,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书,但并没有站起来,道:“允炆,今天来看我吗?”

朱允炆躬身施礼,道:“王叔,允炆今日来是看看王叔身体是否好些了?”

朱棣笑了笑道:“允炆,王叔老了,身体不如以前了,如今只是勉强行走,恐怕再也无法驰骋疆场了。”

朱允炆想了想道:“允炆今日来见王叔,是希望王叔相助。”

“何事?”

“还是上次的事情,如今缺乏大将自北平出塞,允炆本属意王叔,王叔可能支撑?”

朱棣右手轻轻敲了敲腿,道:“允炆,王叔身体没有恢复,恐怕帮不上忙了。”

“那王叔有什么人选建议吗?”

朱棣沉思了一下,道:“允炆,叔叔盘算了一下,恐怕只有冯胜、傅友德可以,但这两人不可轻用。”

“那宁王叔或者曹国公李景隆呢?”

朱棣轻轻笑了笑道:“他们两个都是以谋略著称,出塞作战最重要的谨慎、大胆还要勇敢、坚毅,他们都不是很适合。”

朱允炆点头道:“王叔高论,允炆记住了。”

之后朱允炆就不再问军事上的事情了,而是和朱棣谈起了家常,朱棣也微笑应对。约莫聊了两刻钟,朱允炆告辞而去。

朱棣并没有起来相送,而是微笑着目送自己的侄子走出宫门,然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朱允炆走出景仁宫,回头看了看巍峨的宫殿,觉得朱棣也挺正常的,思路清晰,见识深远,确实能帮自己的大忙,这个人如果留在京中给自己做智囊也不错,可惜也只能想想算了。

朱允炆再召集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卓敬和李景隆,经过仔细思考,向朱元璋上了奏折:任命徐辉祖为征北将军,宋晟为副将,出兵绥远,筑城;长兴侯耿炳文坐镇西安,以为后援,铁铉调任陕西布政使,负责督办粮草;太孙护卫军指挥使瞿能调任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四川行都司都指挥同知陈瑄调任山西行都司都指挥同知;曹国公李景隆坐镇北平,以防御为主;晋王世子、辽王、宁王返回封地,整军备战,以防御为主,诸王和李景隆归宁王节制。

最后根据各级主将的建议,将宋瑄的一卫骑兵调往绥远,归徐辉祖节制,宋瑄挂参将衔;武学教官平安调往陕西,归徐辉祖节制,挂副将衔;调一卫太孙护卫军随李景隆北上,卫指挥使张伦。

最后太孙护卫军左卫指挥使由田玉书担任,都指挥使由盛庸担任。

奏折上奏给朱元璋,朱元璋并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召见了朱允炆,仔细的询问了其整体的战略以及每个人选的考虑。朱允炆如实的禀报了和燕王的谈话,由于无人可以承担出塞重任,决定东线采取守势,调集一部分骑兵赶往西线,在大同、绥远聚集重兵,和蒙古人决战,然后筑城。

朱元璋仔细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了。然后调令下到了兵部,各部将领、士兵开始了整体调动,大明在洪武朝最后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开始了。

而几乎同一时间,燕王妃携儿女来到了京师,探视燕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额勒伯克汗

华夏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几乎占有了东亚大陆最肥沃的土地,东面是大海,西面是沙漠和高原,南面是热带丛林,北方则是草原和荒漠。从历史来看,北方的民族在不停的南下,而南方的民族却极少北上。而双方的争夺焦点就是横亘中国北方的两条山脉,阴山西起河套北面的狼山,东到河北北部的张家口一带,燕山西以关沟和太行山相隔,东至大海之滨,这两条山脉同时也是气候温暖与寒冷、潮湿与干旱的分界线。

阴山以南是辽阔的河套草原、黄土高原和山西高原,燕山以南是美丽富饶的华北平原,这些地方都是汉族生长繁衍的地方,可以说是华夏故地,而汉族这个名字来源于两千年前的汉朝,来自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他“让一个国号成为一个民族的名字”。而这两座山脉以北,都是游牧民族繁衍畅想之地,这一片草原后世被称为蒙古草原,这片土地上生长繁衍的人民自称蒙古人,同样他们的民族称号也来源于一位伟大的君主,那就是创建了蒙古帝国的成吉思汗,他让自己的部落名称成为了国号,进而成为了所有牧人共同的称呼。

在最开始的时候,蒙古人只是个小小的部落,游牧在克鲁伦河附近。经过了长期的征战,成吉思汗相继征服了东边的塔塔尔部、西面的克烈部、西北面的蔑儿乞部、以及更西面的乃蛮部,完成了一统草原的伟业。但到这时候为止,他充其量只能和匈奴的冒顿单于、鲜卑的檀石槐、突厥的阿史那土门相提并论,在后世不会留下太大的名声。而其内部多民族、多语言、多宗教、多人种的构成也很容易分崩离析,但他选择了一条和前辈不一样的道路,不满足于接受南朝的和亲和互市,而是采用了更直接的方式------冲进来抢,当延续到他孙子的时候,已经囊括了亚欧大陆的五分之四,少数没有被其子孙统治的地方只有东南亚、日本、阿拉伯半岛和西欧。所有的牧人如果说自己不是蒙古人,恐怕会被当成异星人绞死。

但是靠抢掠的方式终究无法长久,建立国家统治终究会被当地人所同化,忽必烈最终选择了成为华夏的君主,让蒙古的帝国成为华夏历史中的一个朝代,这一选择很难说是成就了蒙古人,还是毁灭了蒙古人;称帝避免了蒙古人死后分家产的问题,可以让家业在直系子孙中延续,但坏处是无法团结诸部,因为蒙古人还是比较喜欢分家产,喜欢自己当家做主,而不是等待君主的赐予。蒙古人分家产的传统意味着需要一直保持扩张的势头,当忽必烈和西面的汗国闹翻后,西方的汗国由于没有本部的支援而无力扩张,而忽必烈能扩张的地方只剩下了东面的大海和南面的热带小国,忽必烈的脚步停了下来。蒙古人只要停止了扩张的脚步,那么就离死不远了。果然,不到一百年,蒙古人的版图又恢复到了成吉思汗称汗时的状态,可是其面对不是软弱腐朽的金国,而是蒸蒸日上的明朝,当然也可以说昔日的下等人反身做主了,经过二十年的残酷的战争,蒙古人最终失败了,其最后的政府军被明朝大将蓝玉在捕鱼儿海,这个他们的宿敌塔塔尔人的旧营地附近彻底击溃。蒙古的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尔杀死,从此蒙古人的首领就只能称汗了。从历史来看,走下坡路的政权内部的弑君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也速迭尔的一时痛快,造成了黄金家族近百年的没落。这一年,是洪武二十一年。

也速迭尔篡位之后没有两年就病死了,其子恩克汗很快被废黜,由被李文忠俘获,后被放回的元惠帝(元顺帝)嫡孙买的里八剌继位,是为额勒伯克大汗,这一年,是洪武二十六年,也是在这一年,蓝玉谋逆被杀。

漠西蒙古先祖为克烈部,其祖王罕曾经与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结为安达,也曾经与成吉思汗有父子之盟,最后被成吉思汗所征服。明军出塞是从山西、北平出发,扫荡漠南和漠北的东部,徐达北征时最远到达杭爱山,蒙古人拼死抵抗,最终击败了徐达。这场战争就是在漠西蒙古的领地上进行的。徐达、李文忠的出塞虽然没有达成目的,却沉重打击了蒙古军的实力。漠西蒙古在元朝有“亲视诸王”的地位,并和黄金家族世代联姻。这不仅代表了其特殊的地位,还表明了其强横的实力。在蒙古本部被沉重打击的情况下,脱古思帖木儿并没有靠近漠西蒙古,而是选择了靠近辽东,与纳哈出互相依靠,最终被明朝一勺烩了。

自此之后,蒙古汗庭不得不靠近西方,依靠漠西蒙古保护自己。目前在位的额勒伯克大汗就是在漠西蒙古也就是瓦剌人的支持下,成功赶走了恩克汗,才得以继位的。

和林城,万安宫。

和林城虽然在洪武五年被徐达、李文忠攻陷过,但时间很短,造成的损失不大,经过整修之后,还有些都城的样子。明人已多年不出漠北,和林城还是一副和平安宁的景象,只是人口已经非常少了,远不及窝阔台大汗刚刚建城时的繁荣鼎盛。

额勒伯克汗喜欢在回回区里逛,回回区里经常有些新奇的玩意,目前察合台汗国虽然不是很恭顺,但是其国内的回回倒是经常往和林贩卖一些东西过来。而今天,他是陪着他弟弟哈尔古楚克一起过来的,那些回回手里的珍奇宝物已经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有些心不在焉,眼角一直不由自主的看着自己的弟媳------洪高娃,看着她袍子里偶尔露出的如牛奶般柔嫩雪白的肌肤,听着她如百灵鸟一般清脆柔婉的声音,额勒伯克汗不由得心里痒痒的;当弟弟逗她的时候,那种羞涩、那种嘴唇边、笑窝蕴藏着的幸福、满足和迷醉,却让他有些发狂,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黄金家族今时已不同往日,为拉拢周边部族,额勒伯克汗派出自己的弟弟哈尔古楚克出使兀良哈部,希望与之联姻,自己的弟弟和自己不同,是有名的美男子,草原上不知道有多少贵妇少女憧憬着成为他的王妃。可是自己的弟弟却把这件事情搞砸了,和兀良哈部反目成仇,弟弟也不知所踪,自己震怒之余也还是派出了大批骑兵去寻找自己的弟弟,毕竟是自己的一奶同胞,而黄金家族也已经人烟凋零,没有几个亲人了。

记得那天,自己的女儿萨木儿出猎回来,告诉自己找到了叔叔,她说叔叔娶了个神仙一样的婶婶,自己却嗤之以鼻,仙女?自己作为大汗,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而且也有些好笑,这个弟弟也有今天,平时不是不近女色,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吗?在女儿的请求下,自己半推半就的赦免了自己的弟弟。

可是当自己亲眼看到弟媳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了,萨木儿说的没有错,她确实是仙女。弟弟带着洪高娃出现在大厅门口时,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重臣都震惊于洪高娃的美色,而自己立刻就沉迷了进去,从那一天起,自己和弟弟和好如初,经常一起饮宴、出游,就如同今天这样子。

就在这时候,后面追上来一个胖子,满脸笑容的道:“大汗,鬼力赤大人来了,带来了南边的消息,请求大汗去议事。”

额勒伯克汗闻听后,脸色立刻变得严肃,道:“浩海达裕,鬼力赤带了什么消息?”

胖子浩海达裕道:“这个啊,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明朝要筑城。”

筑城?明朝哪年不筑城?就因为这个?不过想到鬼力赤的身份,额勒伯克汗还是叫住前面的弟弟,道:“弟弟,我们回去吧,鬼力赤来了,去看看他那边有什么消息?”

哈尔古楚克听到哥哥的话,回答一声:“好的,汗兄。”然后对洪高娃道:“洪高娃,不能陪你逛街了,鬼力赤大人来了。”

“好的,没关系,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走了很远,额勒伯克汗发现弟弟回了次头,向洪高娃摆了摆手,后面传来洪高娃清脆的笑声:“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咯咯咯!”

第一百一十四章 蒙古军,出击

洪高娃并没有注意到大汗的异常,作为巫师的女儿,从小生存在单纯的世界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貌意味着什么,更没有想到身为大汗,居然有着这样龌龊的心思。她高兴的和自己的丈夫告别,带着侍女继续逛街。

万安宫是大元的皇宫,分为前中后三殿,中殿御座在最北面,右侧属于诸王座位,左侧是后妃座位,中间是奏事群臣奏事的地方。在漠北荒原上用原始的手工建设一座城市,充分说明了蒙古帝国的强大,和林城的建设一直持续到蒙哥时期,足见其工程的困难程度。可对于进过明朝皇宫的额勒伯克汗来说,还是摇了摇头,觉得过于简陋。他坐在御座上,扫视着下面,弟弟哈尔古楚克和瓦剌部的首领鬼力赤在右侧坐着,还有其他的一些部落首领和宗王,右边是自己的皇后,也是鬼力赤的堂妹库伯衮岱,以及几个后妃。鬼力赤是瓦剌四部的盟主,麾下有接近十万的骑兵,在如今蒙古的政治版图上举足轻重。

自从蒙古退出中原之后,蒙古本部不停的受到明军的打击,已经丢失了漠南蒙古。其余的四大汗国也一一崩溃或灭亡:窝阔台汗国在海都之乱之后就被察合台汗国所并,察合台汗国、伊尔汗国都已在帖木儿的铁蹄下灭亡,钦察汗国也仅是苟延残喘,其境内各大万户形同独立,所以蒙古人的领土只剩下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了。漠西蒙古一般称为瓦剌,分为四个部落,目前的盟主是鬼力赤。瓦剌的势力范围已经从传统的贝加尔湖西岸向西越过了杭爱山、阿尔泰山,直抵天山南麓,如今鬼力赤的克勒古特部就游牧在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西的广大地区,和明朝的哈密卫关系密切,时刻窥伺明朝的宁夏、甘肃等卫,是明朝在嘉峪关之外的第一强敌。

额勒伯克汗咳嗽了一声,看向鬼力赤,道:“太师带来了明朝什么消息?”

鬼力赤还不到五十岁,作为一个军事统帅来说,还属于黄金年龄,他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道:“大汗,前些天本太师得到密报,然后派出了游骑去侦查,发现明人要在大青山南麓、白道附近筑城。”

大青山?白道?众人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地图,筑城就筑城呗,这有什么必要来说吗?只有大汗的弟弟哈尔古楚克站起来道:“这个位置可以遮蔽阴山,完全阻止我蒙古军南下,将明军的防线突出了200余里,和大同互为犄角,如果将来我军南下,不攻克这里则无法南下,因为从这里可以随时出兵截断我们的后路。此地筑城非同小可,不可不防啊。”

大家看了一眼,包括大汗都是一阵子无语,难道我们现在还想着南下?明军不来打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徐达、李文忠、沐英远征漠北,蓝玉深入捕鱼儿海,等这些人都死了,又出来燕王这个疯子,大明气数未尽,我们还是乖乖的放马牧羊吧。

鬼力赤站在殿堂中间,听到众人的窃窃私语,不由得面色冷厉,道:“大汗,诸位亲王、部落首领,我大元自从惠帝以来,屡遭挫败,如今退守漠北,但是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斗志,没有与敌决战的勇气和决心。大明已经自毁长城,捕鱼儿海一役的蓝玉已经被朱元璋剥了人皮,大批骁勇善战的将领被杀。如今可虑者唯有朱元璋的儿子燕王朱棣,但是身为亲王,按照汉人的说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其战斗意志和勇气都不会太高。”

“所以现在正是我大元雪耻的时候,明军待在长城里面,我们确实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明军走出了长城,离开长城200余里,没有后方依托,而且筑城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这简直是对我大元赤裸裸的藐视,我们蒙古人怎么能够不面对挑战?如果连塞外的筑城兵我们都对付不了,我们大元还有什么前途?”

鬼力赤的话很重,在做的蒙古将领不由得有些热血沸腾,是啊,在塞外打怕什么啊?如今的大明已经没有能够出塞的将领了,打不过,我们可以跑啊,如果打都不敢,就如鬼力赤所说,大元还有什么前途?

额勒伯克汗看了看下面将领的神态,只好道:“那太师有何高见?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鬼力赤拱手道:“大汗,本太师建议征调所有蒙古骑兵南下,我瓦剌四部可以出动十万骑兵,大汗本部、阿苏特人以及其他蒙古部落,至少可以凑出骑兵五万,有如此的一支大军,本太师认为即使和明人决战,也不会吃亏。”

这个?哈尔古楚克站了起来,道:“太师的提议很好,但是东部蒙古装备很差,蓝玉一把大火烧掉十万精锐的铠甲、战刀,以我大元的力量,至今无法恢复到当时的水平。没有盔甲、战刀,如何和敌人打仗?”

鬼力赤道:“这些都不是问题,瓦剌四部会提供一万套骑兵装备给东部的兄弟们,这样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额勒伯克汗眼睛一亮,这个好啊:“太师,真是高风亮节啊,此事甚好,此事甚好。”

哈尔古楚克也道:“如此甚好,那太师是如何部署的呢?”

鬼力赤走到地图前,道:“本太师的想法是瓦剌骑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留守和林,一部分和东部蒙古的军队部署在大青山北麓,进行骚扰、牵制敌军,如果敌军疲劳了,我们就给他们致命一击。如果敌军主动出击,与我军决战,则我军会退往和林,与留守和林的军队前后夹击,可获大捷。”

哈尔古楚克道:“如果敌军不出击呢?”

“那我们就骚扰他们,疲惫他们,最终打败他们。”

“那和林的军队呢?”

“和林的军队作为总预备队,如果明朝边关有机可乘,则倾力南下,拔掉几个钉子,或者退一万步说,无法阻止筑城,那至少明朝的注意力会在西北,我军可以向东迂回,伺机攻击开平、大宁,如果能成功,那也是一场大捷。”

说道这里,鬼力赤看了一下周围的部落首领,道:“明人城池里的东西,大家恐怕都眼红吧,只要能成功一次,这次出击就值了。”

额勒伯克汗、哈尔古楚克互相看了看,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但看到群情激奋的部落首领,知道无法阻止这次出击了。额勒伯克汗想了想道:“此次出击由太师负责指挥,望太师能够扬我军威,大挫明军,如此才可以告慰惠帝、昭帝等几位先帝的英灵了。”

“谢大汗信任,本太师一定凯旋而归。”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黄金家族的困境

(鬼力赤是乌格齐称汗时汗号,前篇错误,已经修改了,给大家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谢谢!)

待众人离开之后,额勒伯克和哈尔古楚克回到后堂,相对而坐,久久无言。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勒伯克开口道:“弟弟,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哈尔古楚克苦笑道:“如今我黄金家族已经没有直属部落,势力局促在和林周边,别说对上瓦剌了,即使对上屡遭重创的东部诸部落,也有所不及。乌格齐作为瓦剌四部的盟主,他这次出击未必是为了和明朝决战,恐怕是为了拉拢人心,别有异图啊。”

“这我当然知道,这老东西拿出一万套铠甲来做人情,其他诸部首领眼睛都放光了,我虽然是大汗也不敢阻止。如果要阻止这次出击,必须拿出一万套铠甲分给东部部落,可是我做不到啊,黄金家族今时不同往日了啊,捕鱼儿海啊,捕鱼儿海,我想起这个就心痛啊。”

“是啊,当初我们的叔汗只带了他的儿子天保奴逃跑,把我们都抛下了,哥哥和我好不容易逃出明军的包围,在草原上颠簸流浪,等到了和林才知道,也速迭儿竟然弑杀了叔汗和天保奴,而忠于叔汗的部属不是被杀,就是走投无路投降明朝,我黄金家族的势力一朝丧尽。”

“是啊,幸亏也速迭儿没两年就死了,我们兄弟二人积蓄力量,放逐了恩克汗,当时由于形势所逼,我只能故作大方,让他和他的儿子坤帖木儿活着离开,现在恩克汗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儿子坤帖木儿却下落不明,想起这个事情,为兄经常寝食难安。”

“坤帖木儿?恩克汗不是被浩海达裕杀了吗?首级都送来了,难道没有坤帖木儿的消息吗?”

“这个我问过浩海达裕,他说当时只见到了恩克汗,没有见到坤帖木儿,他在杀死恩克汗之前还问过坤帖木儿的下落,可是恩克汗说在沙漠中失散了。”

“那浩海达裕没有在沙漠中寻找过吗?”哈尔古楚克情急的问道。

额勒伯克沉声道:“你以为浩海达裕不会斩草除根吗?他的骑兵把附近仔细的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人。不过他和我说,坤帖木儿有可能在乌格齐的克勒古特部,因为他的骑兵到达克勒古特部的边界时,被对方的骑兵驱逐,浩海达裕不敢再找,只好退去。”

“乌格齐?难道他想?”哈尔古楚克失声道。

“是啊,你现在明白为兄为什么那么敬重乌格齐了吧,虽然有你嫂子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为兄害怕啊,当年他能支持也速迭儿杀了叔汗,今天就能支持坤帖木儿杀我。坤帖木儿虽然是阿里不哥后裔,但也是黄金家族啊。”

哈尔古楚克被哥哥的话震惊了,不由得站起来躬身道:“汗兄,臣弟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辜负了汗兄的重托,还望汗兄赎罪。”

额勒伯克站了起来,盯着哈尔古楚克,道:“弟弟,为兄本不想告诉你这些,免得你压力太大,可惜你太让为兄失望了,和黄金家族的基业延续比起来,个人感情不值一提?你嫂子是乌格齐的堂妹,你真以为为兄心甘情愿娶她吗?”

哈尔古楚克跪在地上,张嘴要说,却说不出来,只是频频磕头。

额勒伯克没有等到弟弟的回答,不由得叹了声气,挥手道:“你出去吧,为兄要静心想些事情。”

哈尔古楚克无奈,施礼之后退了出去,额勒伯克坐在椅子上,手扶额头,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此时大汗的宠臣浩海达裕正在自己的府邸托着下巴想事情,对面坐着他的儿子马哈木。马哈木今天十九岁,是大汗侍卫军的百夫长,他身材不高,平时不爱说话,在大汗侍卫军不是很起眼,但是由于浩海达裕的关系,额勒伯克对他还是另眼看待,出行经常都由马哈木负责护卫工作。

浩海达裕皱了皱眉头,道:“马哈木,你怎么看乌格齐大人要出击明人?”

马哈木想了一下,道:“父亲,儿子觉得乌格齐大人可能另有打算。”

“怎么说?”浩海达裕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看起来木讷,但脑子却不简单。

“如今汗庭衰弱,乌格齐大人却要出动瓦剌大军,并征调整个蒙古的力量,去干扰明军筑城,又拿出一万套铠甲引诱东部蒙古,付出这么大的本钱,难道就是为了大汗的荣耀?”

“你能看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那么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父亲,”马哈木压低了声音,道:“有可能为了收拢威望,在南征期间拉拢蒙古部族,目标可能是大汗。”

浩海达裕等儿子说完,欣慰的笑道:“儿子,你长大了,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儿子以为黄金家族的地位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乌格齐大人恐怕要做无用功了。”

“马哈木,我们扎哈明安部只是不起眼的小部落,虽然属于瓦剌部,但并不属于瓦剌四部,在瓦剌里没有出头机会。所以父亲冒险杀了恩克汗,到汗庭来寻找机会。大汗待我不薄,任命我为太尉,因此所有人都认为父亲是大汗的死忠,我们父子一定要小心谨慎,等待机会。如果大汗能够加封我扎哈明安部,只要一个名义,我们就有机会和瓦剌四部比肩,那么就不枉我们冒险一搏了。”

“那父亲的意思是?”

“在目前来说,还是要紧跟大汗的脚步,乌格齐大人即使有所图谋,也不是短期内的事情,希望那时候我们已经拿到大汗的赏赐,回到扎哈明安部去,至少你可以回去。”

“那父亲你......”

“孩子,父亲已经老了,扎哈明安部还是要靠你的。对了,萨木儿公主对你怎么样?”

马哈木不好意思的说道:“父亲,萨木儿公主高贵美丽,儿子虽然经常护卫她,但没怎么说过话。”

“哎,儿子,你真是个木头,如果你能成为萨木儿公主的驸马,我们的部落自然就会高人一等,那至少要让我们少奋斗二十年啊。”

“父亲,这个儿子知道,但是儿子不会啊。”

“你这个笨蛋,来,我来教你,你要......”

马哈木听了之后,脸都红了:“父亲,这样行吗?”

“一定可以的。”

“嗯,好吧。”马哈木艰难的答应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海草原

额勒伯克汗的传令兵从和林出发,向东部草原各部传达了召集令,命令东部草原各部向阿尔泰山一带集结,听从太师乌格齐的命令南下攻明,平时对汗庭命令爱搭不理的草原各部却按令出发了,因为召集令上有乌格齐大人的背书,并承诺会提供一万套铠甲会分给“最忠心耿耿的部属”。

西海草原,博斯腾湖旁。

瓦剌部罗本出于克烈部,由于其与黄金家族的特殊关系,其部落体制保存的较为完整。说起这一点,瓦剌部要幸运的多,蒙古人的宿敌塔塔尔部、蔑儿乞部以及后期攻灭的乃蛮部全部归入了蒙古部落,经过百余年的对外征战、同室操戈以及草场变迁,已经很难找到这三个部落的后裔了。乌格齐据说是窝阔台汗的后裔,当年的窝阔台汗国被察合台汗国和大汗本部联合绞杀之后,他的祖先被迁移到天山北麓,在元末大乱期间,逐步成为威震一方的瓦剌部的首领。瓦剌部的势力也遍布西部草原,因为地域广大,所以分为四个部落,即乌格齐的克勒古特部、太平部、把秃孛罗部、阿拉克部,另外三部都由其首领的名字命名,建立时间并不长。

此时,乌格齐正在他的大帐中招待远道而来的瓦剌三部的首领:太平、把秃孛罗、阿拉克。蒙古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礼节,三位首领进账之后,先和乌格齐见礼,然后各自坐下。

阿拉克在阿尔泰山北部的科布多河流域游牧,人倒是强壮,却有些粗鲁,喝了两口酒就亟不可待的道:“大首领,我们真的要去攻打南朝吗?”

太平、把秃孛罗也盯着乌格齐看,一股疑惑的神情。

乌格齐脸色一凝:“你们不愿意?”

这个?三人互相看了看,太平道:“大首领,并不是不愿意,我们瓦剌四部一向听从大首领的号令,只是南朝强大,我们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乌格齐屏退众人,拿出一张地图放在桌案上,招呼其他三位首领过来,然后道:“在三十年前,我大元除大汉本部外,还有钦察汗国、伊尔汗国、察合台汗国,本大首领是窝阔台汗后裔,不过海都汗建立的汗国早已被察合台汗国所灭,我的祖先迁移到天山南麓,逐步成为瓦剌部的首领。”

“目前我瓦剌四部游牧在南至天山,北到色楞格河一带,黄金家族的势力局促在漠北一隅。你们知道其他几大汗国的情况吗?”

太平、把秃孛罗摇摇头,阿拉克却道:“我知道一点,我的部落在科布多上游放牧,似乎南面有一个帖木儿,把钦察汗国打的落花流水,很多牧民都跑到我这里来。”

乌格齐笑道:“阿拉克说的很对,这个帖木儿了不得啊,五年前,从天山南边迁过来一部分部族,下面人报上来之后,我亲自去询问情况,原来他们是东察合台汗国的贵族,察合台汗国早已分裂为东察合台和西察合台,这些大家都知道吧。”

众人点头。

“当时,那个贵族自称伊万,说东察合台汗国已经被帖木儿攻灭,帖木儿的大军已经占领了阿克苏。”

阿克苏?太平等三人有些凝重:“难道他要北上?”

乌格齐顿了顿,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派人到天山以南去打听,这几年消息越来愈多,目前来说,额勒伯克汗对我们没多大威胁,但是这个帖木儿却非同小可。”

三位领主面色凝重,听着乌格齐继续叙述:“这个帖木儿今年应该快六十岁了,他生于撒马尔干,二十六岁起兵反对我们蒙古人,三十年间先后灭掉了西察合台汗国、东察合台汗国、伊尔汗国,甚至钦察汗国也匍匐在他脚下,朮赤汗的一个后裔脱脱迷失认他为父,并在其支持下成为钦察汗,脱脱迷失在成为钦察汗后,对帖木儿发起来挑战,帖木儿发动了两次远征,打到伏尔加河,不过很奇怪的是,他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惩罚脱脱迷失,而是警告脱脱迷失,让他不要进攻河中地区,否则恐怕钦察汗国也要被其占领。”

“目前他已经占领了波斯、阿富汗,甚至进入了印度......”

太平、把秃孛罗和阿拉克看着地图有些目瞪口呆,帖木儿的功业似乎可以和成吉思汗相媲美。自己这些人整天盯着和林,从没想到后面出现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把秃孛罗想了想道:“这个帖木儿确实不可小视,但从他对钦察汗国的处理方式来看,他对草原不是很有兴趣,应该不会攻击我们。”

乌格齐看向其他两人:“你们也是这么认为?”

二人点头道:“把秃孛罗的想法没有错,他应该不会攻击我们吧。”

乌格齐苦笑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南朝建立之后,朱元璋认为自己继承了大元的地位,派人去河中地区,要求其臣服,帖木儿一开始没有理会,前些年才开始派遣使者入贡,这和他的性格不符,就在今年,帖木儿扣押了朱元璋的使臣,甚至还有西方大国土耳其的使臣。这说明他没有把南朝看在眼里,其常备骑兵预计在二十万左右,如果要大规模战争,其动员能力至少在五十万以上。”

五十万?三位首领看着乌格齐,似乎乌格齐是个外星人,良久太平哑声道:“大首领说笑了吧,五十万?这个帖木儿的军队还能比大元鼎盛时更多?”

乌格齐沉声道:“我派了六拨探子,得到的消息都差不多,我认为这个消息是可靠的。”

把秃孛罗想了想道:“从他对钦察汗国的处理情况来看,他对成吉思汗家族似乎有些畏惧,攻明的话我们正好收渔翁之利,我不明白大首领为什么要和我们谈这个事情。”

乌格齐叹息道:“你们看一下地图,如果你们是帖木儿,会如何进攻南朝?”

把秃孛罗看了看道:“应该是从撒马尔干出发,越过葱岭,沿天山南麓,通过哈密,进攻嘉峪关,然后通过河西走廊,进入南朝腹地。”

乌格齐笑了笑道:“你觉得这样有可能成功吗?”

三人看了看,摇了摇头,道:“这不太容易,嘉峪关外是沙漠,没法让大军长期驻扎,加之嘉峪关易守难攻,不太可能攻克。所以......”

把秃孛罗忽然道:“我明白大首领的意思了,帖木儿可能以部分兵力牵制嘉峪关,然后调动骑兵绕天山北麓,就是我们的营地,迂回到阴山、大青山一线,进入南朝的陕西、山西,那我们就危险了。”

“是啊,”乌格齐道:“我盘算了好多天,帖木儿能征服如此多的土地,用兵很可能在我等之上。所以他应该不会硬攻,所以我觉得帖木儿最可能的进攻路线就是这样子。到了那时候,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降作为马前卒,要么和帖木儿硬拼,但多半是拼不过了。”

“所以大首领的意思?”三位首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眼巴巴的看着乌格齐道。

乌格齐站了起来,道:“所以我力劝大汗攻明,甚至拿出铠甲装备漠北诸部落,我的想法是借这次机会整合蒙古诸部,在帖木儿东征之前,聚集整个蒙古的力量,不论是对抗帖木儿,还是远遁漠北,都会比较有把握。”

三人互望了一眼,不由得拜服,道:“大首领深谋远虑,我们佩服,愿听从大首领号令。”

几个人的谈话都没有涉及到现在的大汗额勒伯克汗,因为额勒伯克汗确实不是雄才大略之人,行事荒唐,毫无远略,喜欢学中原的皇帝,喜欢各种规矩,这都让蒙古部落很不喜。

乌格齐终于说服了大家,松了口气,才发现有些口渴,就拿起杯子,一扬脖,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其他三人也觉得渴了,也喝了些水。喝完水后,大家的情绪似乎都平静了一些,乌格齐坐下来,看着其他三人道:“我这次的谋划是这样的,如果能够成功,也许,我们瓦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太孙大婚(一)

绥远筑城的诏令发出之后,李景隆、瞿能、平安、陈质、宋瑄、宁王、辽王、谷王、晋王世子等人相继离京,奔向各自的战斗岗位。徐辉祖接到命令后,带领一万骑兵赶往东胜卫,实地勘察,往大青山一线派出大量夜不收,锦衣卫也往草原派出眼线,收集蒙古部的情报。筑城的后续部队中的骑兵在协助组建河套马场,草原内的一些牧民和农民也被征召到马场里照顾马匹,其他的民夫和步兵也在不停的召集。大军预计在十一月底到达大青山南麓,进行筑城。

大军行动之后,朱允炆就更忙了,因为北方诸王、诸位将军、征北将军所属将领,都有上奏的权力,这些奏章里虽然大多为正常军报,如汇报敌情、请求粮草等等,但也不乏互相攻击之举,如何判断双方的对错,如何回复才不会影响前方将士的士气,这对朱允炆来说是个新问题,所以要经常去请教老皇帝,老皇帝的工作量也加大了,不仅要处理得当,还要向孙子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处理,祖孙两个也因此变得很疲惫,朱允炆年轻一些还好,朱元璋却越发显的苍老了,不得不服用高丽参来提神。

朱允炆忙的还不仅是这些,礼部尚书任亨泰、礼部侍郎郑沂以及礼部的官员还经常来找他,因为他要大婚了,太子妃是光禄寺卿马全的女儿,单字名慧,小字柳儿。经历过后世自由恋爱的朱允炆,对和自己不认识的人成婚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但是不管这么样,他现在无力反抗,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这天,心情复杂的朱允炆在端本宫召见了白望儒,待施礼之后,朱允炆让白望儒坐下。看着白望儒正襟危坐的样子,朱允炆叹了口气,道:“白兄,今日可好?”

白望儒正色道:“殿下,属下只是锦衣卫千户,请殿下慎言。”

“白兄,我自小长在宫里,机缘巧合才成为皇太孙,没有什么朋友,能够平等相交的只有你们兄妹了,我本不希望你们进入朝堂,可是皇爷爷硬要任命你为锦衣卫千户,我也阻止不了,我希望你能对我知无不言,做我的朋友,不知可否?”

白望儒沉默了一会儿,道:“殿下,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法当做不存在,望儒进入了锦衣卫,才知道自己以前想的太简单了,殿下对白家的厚爱,白家感激不尽。望儒身为锦衣卫千户,必会效忠殿下,至死不渝。至于其他的事情,属下不敢妄想。”

朱允炆听了白望儒的话,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自己知道皇权的可怕。中国从周朝以来,天子和贵族共治天下,至隋唐宋元明,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但士大夫和贵族不同,无力和天子分享权力,只能等待天子赐予权力,所以皇权越来越无上,至满清达到巅峰。他有心对白望儒承诺,但是对方是不会相信的。

想到这里,朱允炆轻声道:“白兄,你妹妹最近怎么样啊?我有日子没有见到她了。”

白望儒低头,道:“妹妹最近忙着女工作坊的事情,其实大明早就有类似的织机了,只是有些部件质量不过关,使用时间不长就坏了,殿下做出来的织机关键部件采用铁制,所以坚固耐用的多,现在除了殿下的织机外,已经有商家开始仿制,甚至比殿下提供的还要先进。所以京师、苏州出现了大规模的织布作坊,因此有越来越多的女工不得不放弃自己家庭织机,进入妹妹的织机作坊。最近一段时间,妹妹的作坊扩张的很快,现在已经有接近一千台织机了。”

朱允炆诧异道:“还有更先进的?”

“是啊,殿下的织机只能放8个锭子,但是现在已经出现12个锭子的织机了,只不过不如殿下的耐用,也更容易损坏。”

朱允炆心中暗喜,看来自己的专利法发挥作用了,不知道这些织机是原来就有的,还是新进发明的,不管怎么说,纺织行业的发展似乎比较顺利。想到这里,道:“白兄,那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呢?”

“有,新式织机织出的纱和布虽然不如老式织机织出的好,但价格要便宜的多,很多靠这个糊口的家庭立刻陷入了生活困难,这种家庭往往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老人,家里全靠这个女子养活,她们没法离开家进入纺织作坊,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啊?后世已经有解决办法了,不由得道:“我这里有个办法,你可以让芳蕤建一所幼儿园,专门安置这些女工的孩子,再建一所养老院,安置这些女工家的老人,请专门的人来照顾这些老人和孩子,具体的费用从这些女工的工钱里扣除。”

白望儒眼前一亮,道:“殿下英明,妹妹一直在忧心这个事情,殿下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只是这样要花很多钱。”

“钱的事情不要太担心,我让芳蕤做这个女工作坊,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大明少一些惨剧,你替我告诉她一声,我朱允炆谢谢她!”

“嗯......我会转告妹妹的。”

“不过幼儿园和养老院的事情要非常小心,要避免虐待孩子和老人的现象,一旦出现这种事情,这件事情就白做了,你要记住,这个作坊的目的是要少一些人间惨剧,而不是造成更多的惨剧,我会派人定期巡查,明白吗?”

白望儒肃然道:“属下明白,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

白望儒回到家中,就和妹妹说了和朱允炆的谈话,待听到养老院、幼儿园的事情,白芳蕤也是眼前一亮,开始盘算选地方、雇人、监管、花费等等事情,又拿出纸来写写算算。

看着妹妹忙碌的样子,白望儒有些心疼,叹了口气道:“殿下就要大婚了,你知道了吧。”

“嗯,妹妹已经知道了,而且妹妹还见过未来的太孙妃呢。”白芳蕤笔下一顿,白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墨点。

“什么?太孙妃来找你了?”

白芳蕤苦笑一声,说出了原委。今天白芳蕤去纺织作坊巡视,回来的路上被两个丫鬟拦住,请她去见自家主人。她当然不愿意,朱允炆派给她的护卫董五姑和谢三娘也拦住了不让她去。但丫鬟的主人出现了,是一个女子,一身高贵雍容之气,自报家门,她就是光禄寺卿马全之女------马慧,董五姑和谢三娘不敢阻拦,只能由着对方了。马慧并没有为难她,只是邀她在路边的亭子里聊了聊,主要都在问纺织作坊的事情,问的很详细,还问有什么困难,是否需要她帮忙,白芳蕤也实话实说。这位马小姐倒是很热心,给她出了一些主意,气氛比较融洽。分别之前,马小姐还说改天一起去纺织作坊看看......

白望儒听完之后,想了一下,道:“这个太孙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小姐人挺好的,为人和蔼,没有盛气凌人,而且看得出来,她对纺织作坊很感兴趣,也很想帮忙。”

白望儒跺了跺脚,道:“这种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妹妹你不要被骗了,她一定知道殿下和你的关系,所以过来试探的。”

白芳蕤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轻声的笑了笑,笑声虽然还是那么清脆柔婉,却带着那么一丝丝凄凉,就似外面的夜色一般------凉如水。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看着白望儒:“关系?哥哥,你说一下,我和殿下什么关系?”

白望儒站起来,诧异的看了看妹妹:“殿下喜欢你啊。”

“喜欢?他说过吗?起码我没听到,到今天为止,我和他见面次数不到十次,每次都在谈镜子、银行、纺织作坊的事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想他只是想找个傻丫头帮他做事情吧。”白芳蕤的眼泪慢慢的淌了下来:“哥哥,我问你,他今天召见你,除了纺织作坊的事情,可有别的言语?可问起过我?”

这?白望儒看着泪流满面的妹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能感觉到殿下是喜欢妹妹的,但是殿下今天却一字未提,虽然他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白芳蕤擦了擦眼泪,道:“哥哥,请转告殿下,纺织作坊的事情,我会做好的,让他不用担心。”说到这里,白芳蕤抽泣了几声:“哥哥,你出去吧,太晚了,我要休息了。”

白望儒下了绣楼,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看楼上的灯光,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转头刚要走,却发现站着一个人,吓得一哆嗦,差点叫出来。对面的人迅速的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出声,不要打扰小姐。”

白望儒点点头,对面的人也松了手。白望儒小声道:“董五姑,你怎么和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差点吓着我。”

董五姑大约三十多岁,模样普通,在人堆里一点都不起眼。她轻声道:“小姐为什么哭啊?”

白望儒皱眉道:“这个你们也要管?”

“不敢,不敢,只是殿下命令我们照顾、保护小姐。小姐今天这样子,如果被殿下知道了,我们会被责罚的。”

白望儒哼了一声,道:“那今天未来的太孙妃来找我妹妹,你们怎么不拦着?”

董五姑为难道:“这个,她的身份,我们不敢阻拦。”

“唉,我知道你们的难处,算了,我回去了,妹妹最近不怎么开心,你们多注意吧。”

“嗯,好的,没问题。”

白望儒走后,谢三娘慢慢走到董五姑身边,道:“知道小姐为什么哭吗?”

“还不是因为殿下要大婚,而且今天未来的太孙妃还找过小姐,可能小姐受了委屈吧。”

“唉,这个事情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禀报大人定夺了。”

“是啊,殿下要大婚,也不知道会怎么安顿小姐,小姐其实挺不错的,人好,长得漂亮,还特别能干,只可惜出身商贾,如果是书香门第就好了。”

“是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希望殿下能记住小姐的深情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皇太孙大婚(二)

听得白望儒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白芳蕤扑在床上,放声痛哭,这一哭如杜鹃啼血,久久不能断绝。丫鬟绿柳赶紧跑进来,抱着小姐,轻轻的拍着小姐的后背,急声道:“小姐,别哭了,别哭了,伤了身体可怎么得了?”

白芳蕤把螓首埋在绿柳胸前,凄涕呜咽之声时断时续,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渐渐时有时无。又过了一会儿,绿柳发现小姐已经睡着了,看着平日端庄干练的小姐,如今却满面泪痕,钗环散落,心里面如同刀绞一般,赶紧打了温水来,小心的为小姐净面,服侍小姐睡下。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绿柳忍不住眼中的泪水,赶紧跑下了绣楼,看到仍然立于中庭的董五姑、谢三娘,绿柳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看着梨花带雨的绿柳,二人沉默不语......

端本宫。

待白望儒走后,朱允炆不由得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为什么不说出来,是缺乏勇气?还是害怕什么呢?自己从那一天开始,就一直担心自己的命运,喜欢这个酷似清婉的女子,想放弃却舍不得,又不敢给于承诺,在其他人眼里,自己位为储君,将来的大明天子,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呢?但是他内心中却一直有一种恐惧,不敢和任何人诉说。他仔细分析过燕王的实力,还有自己的力量,觉得自己必胜。但历史却给人开了一个玩笑,燕王成功登极,而自己流落他乡,为忠臣旧属所保护,最终不知所终。自己紧锣密鼓的准备,派耿璇去辽东,派常升筑城直沽,构建对燕王的包围圈,建筑绥远城培养自己的忠心部属,但却不知道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而且上面还有皇爷爷,自己还没有大婚,如果搞出什么事情来,惹得皇爷爷动怒的话,自己倒不会有什么事情,只怕白家会遭殃,到了那时候,自己也救不了他们,唉......

朱允炆平时不敢饮酒,怕酒后误事,也怕皇爷爷有意见,自己内心中还是害怕这个居住于乾清宫,高居九重天的皇爷爷。直到今天为止,朱允炆也不清楚他到底怎么看削藩这件事情,说他不同意吧,自己的所作所为他都没有阻挡;说他同意吧,却时不时的旁敲侧击,这次诸王进京其实老皇帝安排的一次和解,希望诸王对自己表忠心,朱家人和和睦睦。也许是有了后世记忆的关系,自己对这些叔王没什么感情,更不用说燕王了。

朱允炆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明月如钩,万般心思涌上心头,高声道:“刘振,拿酒来!”。刘振楞了一下,拿了酒壶出来,道:“殿下,太子妃有命,不许你饮酒。”

朱允炆定定的看了一下刘振,忽然笑道:“刘振,我不会多喝的,还有,不要告诉母亲。”

刘振为难道:“好的,殿下。”

朱允炆一杯杯的喝起来没完,刘振有些害怕了,道:“殿下,不能再喝了,要醉了的。”

“不用你管,赶紧斟酒。”朱允炆说话间也有了一些醉意。

刘振无奈,只好斟酒。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拉过刘振,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刘振吓得直哆嗦,连连后退。朱允炆醉眼指着刘振:“你后退什么啊,孤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殿下你说,小的在听。”

“你说,我纳白姑娘为妃,你说她会愿意吗?”

“这个,小的认为一定会愿意吧,殿下贵为储君,未来的大明天子,还有谁会不愿意啊?”

“唉,你不懂,你不懂......”说着,朱允炆站起来,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挥毫泼墨,纸上出现了一首诗。写完之后,朱允炆哈哈大笑,拿起酒杯,踉踉跄跄的对月而歌:“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朱允炆歌完之后,掷杯于地,哈哈大笑,走入房中,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刘振赶紧走进去服侍,待服侍完毕,轻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走出了房门。

却见中庭中站立着一名宫装妇人,正在拿着朱允炆的诗词,轻声读诵。刘振看到,赶紧跪倒:“太子妃娘娘,刘振有礼了。”

宫装妇人正是吕氏,她转过头来,面如寒霜,道:“刘振,你起来,本宫有话问你。”说完之后,坐在椅子上。

“刘振,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允炆怎么会喝的酩酊大醉?”

“娘娘,今天具体什么事情,小的不清楚,今天下午,殿下召见了锦衣卫千户白望儒,没有让小的在旁边侍候,所以殿下谈的事情,小的不知道。晚上,殿下突然要喝酒,后来,后来就喝醉了。”

“这首诗也是允炆写的?”

“是的。”

“写给谁的?”

“这个,这个,小的不知......”

“说。”

“可能是白姑娘。”刘振小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

“娘娘,今天晚上......”刘振低声朱允炆喝酒时的言语详细说了一遍。

吕氏沉默了一会儿,拿起诗词,低声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允炆用情竟然这么深了吗?真是冤孽,冤孽啊!”

刘振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良久,吕氏放下诗词,站了起来,进到屋里看了看沉睡的允炆。吕氏的脸色柔和了很多,抬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为他理了理头发,满脸的怜爱,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吕氏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的刘振,森然道:“刘振,不要告诉允炆本宫来过,还有今天的事情,如果让我在外面听到半个字,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所以本宫建议你睡觉的时候,最好不要说梦话,明白吗?”

感觉到吕氏语中蕴含的杀气,刘振打了一个激灵,赶紧跪倒:“娘娘,小的绝对忠于殿下,忠于娘娘,不会做任何对殿下不利的事情。”

“好,很好。”吕氏说完之后,就转身出了院子。

刘振长出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开始收拾院子里的东西,还没等他收拾完,门口进来一个太监,手拿着一个托盘,还有一个宫女,正是太子参的贴身宫女翠珠。刘振赶紧上来见礼:“翠珠姐姐,您怎么有空过来了?是要见殿下吗?殿下正在休息。”

还没等他说完,翠珠轻笑道:“小振子,姐姐是奉娘娘之命来的。”

“娘娘?”

“是啊,娘娘说你服侍殿下细心谨慎,忠心耿耿,所以赏赐你十两黄金,让你小心侍奉殿下,不要出任何差错。”

刘振赶紧跪倒:“小的谢过娘娘隆恩,小的谢谢娘娘隆恩!”

夜,光禄寺卿马全府邸。

光禄寺是掌管朝廷祭享、筵席及宫中膳羞的机构。通俗点说就是专门为朝廷祭祀准备祭品,为宴请外藩以及朝廷的各种庆典准备饮食,平日还要为宫中提供各种御用物品。光禄寺卿是光禄寺的主官,从三品。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命令为皇太孙选妃,各地的适龄女子都被上报到朝廷,最后经过朱元璋亲自筛选,定下了光禄寺卿马全之女马慧。从那之后,光禄寺卿马全的府邸就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同时各个府邸小姐夫人都纷纷来拜见马小姐,希望拉好关系,虽然这时候已经不算冷灶了,但能烧烧还是不错的。

马全为人谨慎,平日里深居简出,处理完公事之后,就回府读书,也不让马慧随便见那些豪门贵女,但总有些人是阻挡不了的。比如最近经常上门的宜昌郡主朱玉佩,小丫头不过十岁,却吵吵嚷嚷的上门要见嫂子,众人也不敢拦阻。不过马慧也愿意见她,除了预先拉好关系之外,还可以多了解一下朱允炆的情况。在朱玉佩的眼里,自己的皇兄无所不能,在皇宫里给自己几个兄弟姐妹办了个小游乐场,非常好玩;还会造玻璃、造镜子,造织机等等;而且文采也很好,马慧这才知道秦淮河上经常被传唱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竟然出自皇太孙之手。最后马慧派人打听了一下白家的消息后,敏锐的感觉到了白家大小姐白芳蕤和皇太孙的关系很特殊,所以才找了个机会约见了白芳蕤......

马慧吃完晚饭之后,先让丫鬟婆子陪自己在府里转了转,消消食,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院。坐在秋千上,让自己的丫鬟秋菊在后面推着,时值深秋,晚风略微有些凉,但主仆二人却玩的很开心。秋菊一边推着,一边道:“小姐今天去见那个白家小姐做什么啊?难道她和殿下有私情?”

马慧轻声笑了笑,道:“这个我也不确定,不过这个她确实很能干,和我差不多大,却能管那么大的事情。”

“有什么啊?那个作坊大不了有一千多人,等小姐成了皇后,管整个大明的女人,她也得归小姐管。”

马慧思索了半晌道:“秋菊,你觉得这个白芳蕤怎么样啊?”

秋菊眨了眨眼睛,道:“这个白家小姐啊,倒是个美人胚子,当然肯定不如小姐好看了,穿戴虽然不华贵,但很精致,好像读过不少书,小姐和她说的好些话我都听不懂。”

“呵呵,这是一定的了,殿下也不会喜欢粗鄙不文的女子。”

“嗯,既然这样,我们可要防着她点,你将来是皇后娘娘,她搞不好就是贵妃娘娘,如果殿下再偏心一点,搞不好会威胁到小姐呢。”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

“为什么啊?她现在只不过负责一个作坊,现在对付她要容易的多。”

马慧下了秋千,道:“秋菊,这些你不懂,也不要瞎说,以后我们还会和白家姐姐打交道,千万不要表现出来,记住了吗?”

虽然马慧平时很和气,但她一旦认真起来,秋菊立刻就不敢多话了,低头道:“小姐,秋菊记住了,一定不会坏了小姐的大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皇太孙大婚(三)

次日早上,天才蒙蒙亮,朱允炆就被刘振唤醒,因为要上早朝了。朱允炆每次都会感慨皇爷爷的精力充沛,这种日子皇爷爷已经过了快三十年了,但仍然乐此不疲。他心里暗暗决定:等我做了皇帝,一定要把上朝时间改到辰时,让大家能好好吃个饭,另外缩小朝会的规模,就和后世的早间总结一般,否则这样下去会累死人的。

朱允炆在刘振的陪同下去觐见了老皇帝,然后和老皇帝一起去上朝。老皇帝坐步辇,朱允炆走路。老皇帝有些疲倦,在步辇上打着瞌睡,闭目养神。朱允炆则默默想着事情,今年自己才十八周岁,就已经要大婚了,要不是为了父亲守孝,恐怕在十六周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家了。可后世,十六岁的自己还在上初中,两个初中生结婚想想都有些恐怖,不过马慧也只有十六岁,自己这个高中生还是要娶一个初三的女孩,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后世和清婉结婚时,两个人都是二十四岁,婚后两年就有了佳音,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心痛,自己终于要在这个世界成家了,过往终究成为了往事,清婉、佳音,不知道你们现在活得怎么样?到底是朱允炆做了一个梦?还是朱守道现在还在做梦?唉,朱允炆感觉有些头疼,最近生病,打坐的少了,得注意了......

上朝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值得注意的有三件:宁王返回大宁后,就带领骑兵出城巡视,发现了蒙古的零散军骑,已经敕令北平、大同、开平、广宁驻军严密戒备,同时请求帅军出击,以策应绥远建城;户部尚书郁新奏报最近织机作坊规模不断扩大,人员不断增加,容易引发骚动,且容易发生火灾,建议限制作坊规模,以防不测;刑部尚书夏恕则对最近出现的女子作坊产生了疑虑,建议朝廷派员查看,杜绝不法事件的发生。

朱允炆征求了老皇帝的意见之后,命令宁王可以出击扫荡开平、大宁周边蒙古军,但要谨慎,不要过度深入,因为蒙古人狡猾,可能是故意示弱,引我军出击;对于户部尚书的担忧,朱允炆表示了赞同,但表示织机作坊,有利于民生,不能随意处置,希望郁新拿出具体方案;对于女子作坊的问题,朱允炆令刑部派员巡查一下女子作坊,看是否有违法犯科之事,也要拿出具体的方案。

下午,端本宫。

朱允炆打坐之后,让刘振把昨天自己写的诗词找出来,轻轻的念起来,这是后世他非常喜欢的一首诗,是清朝诗人黄景仁的《绮怀》中的一首。

刘振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跪地道:“殿下,臣要进一言,请殿下恕臣莽撞。”

“怎么了?”朱允炆放下诗词,轻声笑道:“刘振,今天怎么这么严肃?快起来。”

“不,殿下,这次进言臣要跪着说完。”

看着刘振严肃的样子,朱允炆不由的也凝重起来,道:“那你说吧,孤不怪你。”

刘振沉声道:“请恕臣之言,如今殿下大婚在即,殿下还要谨慎才是,昨日殿下大醉,若被人知晓,报于皇上,白家人可能会被秘密处决,白姑娘也不会幸免。”

朱允炆点头道:“说下去。”

“皇上对所定制度极为看重,请恕臣说句冒犯的话,如果不是皇上对制度看重,殿下也不会成为储君。而今皇上亲自为殿下挑选了正妃,殿下和白姑娘的事情如果被有心人捅出来,那皇上就不得不动手”

“有心人?你说清楚一点。”朱允炆定睛看着刘振,这个在他身边待了十年的贴身太监,他发现有些看不懂了。

“殿下对宫中的太监、宫女虽然不苛责,但也不亲近,所以虽然有些人感念殿下,但也有人心怀不满。”

“为何?”朱允炆有些诧异。

“宫中之人都是苦命人,所以一点点出头的机会都会努力把握,殿下对他们不亲近,那么他们就没有出头之日,某些人可能喜欢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但某些人不愿意。这些人就会被人收买。”

“什么?你说宫中有人被收买来对付孤?”朱允炆惊道。

“殿下,并不是如此,这些人会做一些外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他们知道的事情,是外人根本无法打探到的,所以他们会出卖消息;他们还会散播一些谣言,宫中的人往往见识有限,容易盲从,所以谣言有时候会有奇效。”刘振顿首道:“臣明白殿下的心事,所以在燕王住进景仁宫后,就派人暗自观察......”

“什么?燕王叔有异动?”朱允炆悚然站起道。

“殿下,燕王自住进宫中,除非皇上召见,不出宫门一步。但是臣却发现他的贴身太监马三保经常在宫中走动。”

“马三保?”朱允炆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是啊,我派去的人发现他出手大方,和宫里很多太监都很熟悉,甚至和总管太监长福都能说上话。前些日子,燕王妃进宫照顾燕王,臣本来在监视马三保,却发现燕王妃经常去拜见宫中的主事皇妃李淑妃,其他的各位娘娘也和燕王妃相处的很融洽。除燕王世子留在北平外,高阳郡王和三王子都来了京师,这两个王子不仅在宫中很混的开,还经常出宫去魏国公府见左军都督徐增寿和中军都督签事徐膺绪。”

朱允炆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燕王叔进京虽然如同没爪的老虎,但是他还是有办法,长福、李淑妃在宫中举足轻重,徐增寿、徐膺绪也不可小视,徐辉祖不在京中,很容易被视为魏国公的代表,自己还是小看了燕王,他到哪里都有办法啊。

刘振还没有说完,他接着道:“所以殿下在京中并不是高枕无忧,要时刻小心,燕王不可小视,他在朝中并不是没有势力。如果在大婚之前闹出丑闻,不仅殿下储位堪忧,而且,”刘振抬起手指了指北边,道:“燕王可还在景仁宫啊。”

朱允炆沉思了一会儿,亲自扶起了刘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谢你了,刘振,你以后就帮孤多多留心宫中的事情吧,不要让孤措手不及。”

刘振拱手领命,心中暗喜。

朱允炆踱了几步道:“刘振,按照你的说法,只能等孤登基之后,才能迎娶白姑娘,那不知道要等多久,对她岂不是太残忍了。”

刘振跪倒,道:“殿下,请恕臣直言,如果白姑娘不能理解殿下的苦心,那么她就不适合入宫,即使勉强入宫,也会在宫中郁郁而终。”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无力的抬了抬手:“你下去吧,好好做好你的事情,孤要想一些事情。”

刘振领命退出。

朱允炆颓然坐在椅子上,前世国破家亡,妻离子散,今生虽然富贵至极,却连最喜爱的人都无法得到,但如果不这样子,自己的人生有可能比前世还要悲惨,难道这就是命运给自己开的玩笑嘛?

拿过最喜欢的《绮怀》,放入火盆,看着它慢慢变为灰烬,看着烟气慢慢飘上房梁,屋里传来一声无力的叹息。

听着屋里的声音,刘振松了口气,心说:白姑娘,对不起了,这样对殿下最好,如果你能撑到那一天,刘振必然对你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妃

吕氏听了刘振的禀报之后,沉吟了一下,又赐了他十两黄金,让他下去了。

之后的日子朱允炆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北方的军报不断传来,兵器、甲仗、粮草、兵员、将校都源源不断的调往陕西、大同、太原、宣府、北平、大宁和广宁,这些事情都需要朱允炆来拍板,当然少不了老皇帝把关。除此之外,朱允炆把心思更多的放在了宫里,经常去看看燕王和燕王妃,还有两个王子朱高煦和朱高燧,这些人里面朱允炆对燕王妃的观感最好,燕王妃谈吐大方得体,注重礼仪,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燕王则是老样子,不冷不热的,问什么答什么,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朱高煦和朱高燧则不太友好,不过朱允炆倒也不在乎。

除此之外,就是接受礼部官员的礼仪培训,深深让朱允炆明白了为什么中国叫“礼仪之邦”,古时候结婚时的礼仪时很讲究的,皇太子大婚更是如此。主要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告庙、醮戒、亲迎、朝见、醮妃、盥馈、谒庙、群臣命妇朝贺。前面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都是使者的事情,“纳采”就是通知一声女方的父亲,太子要纳你家第几个闺女为妃,女方的父亲会说我家女儿不懂宫中的礼仪,不适合做太子妃,只是皇帝有命,我也只好答应;接下来是“问名”,就是问女方的情况,好选黄道吉日,女方的主事人会说女儿的排行、母亲等情况;等了解了女方的情况之后,然后卜筮,必须要是吉祥,才会进行“纳吉”,即使者上门通报一声卜筮的结果;然后还要专门告诉一声女方,婚事可成,就是“纳徽”;然后确定婚礼日期,就是“请期”,使者上门通知女方婚礼的日期,主事人会回答:“敢不承命”;“告庙”就是告太庙,然后派使者将册封太子妃的宝和仪式所需的仪仗送给女方;接着就是“醮戒”,过程是皇帝办个小宴席,赐给皇太子酒食,皇帝会说:“你去接你的媳妇吧,将来要继承我的家业,一定要好好干。”皇太子回答:“儿子遵命领旨。”

再往后就是皇太子的事情了,上门“亲迎”太子妃。到了十一月初四,有关部门就在光禄寺卿马全府门外,设置东宫仪仗;第二天蒙蒙亮,东宫外就开始吹吹打打,朱允炆穿红色冕服乘坐步辇,到了宫外换上辂车,赶往马府。到了马府之后,坐上步辇,迎接太子妃马慧。朱允炆如同被牵线木偶一般,根据礼仪官的指引,见过马全,献上奠雁,马全跪受;再到阁门外,见过马夫人,然后马慧被宫人导引而出,立于母亲左边。朱允炆永远忘不了这一天的马慧,她穿着御赐的太子妃的吉服,其冠圆匡,冒以翡翠,上饰九龙四凤,大花十二树,小花数如之;两博鬓十二钿。祎衣,深青绘翟,赤质,五色十二等;素纱中单,黻领,硃罗縠逯襈裾。蔽膝随衣色,以緅为领缘,用翟为章三等。大带随衣色,硃里纰其外,上以硃锦,下以绿锦,纽约用青组;玉革带。青袜、青舄,以金饰。只见她面如银盘,眸如秋水,两道秀眉如纤美弯月,眉目间闪烁着动人的光华,悬胆丰鼻下朱唇点点,嘴角微带笑容,愈发显得高贵典雅,凌然而不容侵犯。最后马慧的父母叮咛一下自己女儿,洒泪将女儿送上步辇,出了府门之后,马慧被导引上了风轿。朱允炆上了辂车,待到了东宫。朱允炆乘坐步辇,然后步行到内殿门外的东面;司闺将马慧引导到内殿门外的西面。两人互相行礼,行合卺礼......

次日早晨,朱允炆醒来时,发现天已经大亮。马慧早已起身,坐在梳妆台上由秋菊梳洗上妆。朱允炆轻轻穿上衣服,走了出来,轻轻道:“柳儿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

马慧赶紧起身,带着秋菊要行礼,朱允炆赶紧拦住,道:“不必了,我们既然已成夫妻,就不要多礼了。”

马慧却道:“殿下,礼不可废。”

朱允炆不得已受了她一礼,看着马慧的样子,不由得轻声一叹,这就是和他同甘共苦的正妻,当燕军进城时自焚而死。想到这里,扶起马慧,把她搂在怀里,马慧刚要挣扎,却听朱允炆道:“别动,秋菊,你先出去。”

马慧急道:“殿下,不可,臣妾马上要去给朝见陛下。”

“我知道,没关系。”朱允炆搂着马慧,轻轻道:“柳儿,今生孤不会负你,一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马慧看着朱允炆真诚的样子,不由的有些感动:“臣妾既然是殿下的结发妻子,自然会和殿下同甘共苦,荣辱与共,臣妾会努力打理后宫,不让殿下烦心。”

“呵呵,孤的后宫现在只有你,选妃时你为首,本来第二、第三也会一起入宫,不过被孤拒绝了,所以你只要孝顺母亲,另外对皇爷爷的妃子尽孝就可以了。”

“臣妾明白,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这个需要去请教一下母亲,这些事情母亲一直在做,不过现在你来了,就需要你来做了。”

“臣妾明白。”

“好了,我们去觐见皇上。”

朱元璋今天罢朝,因为皇太孙妃要来朝见。朱允炆带着马慧到了内殿外,静立等候。到辰时后,司闺引导马慧进入正殿,老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进来的马慧,心里有些感慨。他想起了洪武四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前,那日进来的太子妃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可惜常氏早已病逝。今天这个太孙妃和当年的常氏一样的年轻、风华正茂,只是不知道她的福寿如何......

马慧在司闺的引导下,为老皇帝奉上枣栗盘,然后再为下首的李淑妃、太子妃吕氏奉上枣栗盘。然后服侍几位长辈饮酒、用膳。

礼毕之后,朱允炆和马慧被引向太庙,向祖先通报自己已经纳妃。本来这个仪式应该由右宗正朱棣主持,可是朱棣身体不佳,所以主持这个仪式是高阳郡王朱高煦。今天的朱高煦表现的倒是中规中矩,不过看着朱允炆夫妇在自己的引导下,跪拜祖先,他似乎也获得了一些特别的快感。

朱允炆大婚之后,就住进了端本宫的主殿,本来当初册封为皇太孙时,按照制度吕氏就应该搬出来。但朱允炆不肯,让吕氏住在主殿,自己还是住在偏殿。这次大婚确定日期之后,吕氏主动搬了出来,朱允炆去请求母亲原谅,吕氏却笑着说:“允炆,你很孝顺,母亲很高兴,只是如今你马上要大婚了,就是我们家的主事人了,娘现在很高兴,你不用担心。”朱允炆不得已,跪地谢过母亲。

谒庙结束之后,朱允炆带着马慧给母亲吕氏请安,跪地行礼:“儿臣给母亲大人请安,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着二人行礼,吕氏非常高兴,赶紧让二人起来。然后拉过马慧的手,细细打量,笑道:“柳儿,不错,不错,真是本宫的好儿媳啊。”

马慧也笑道:“儿臣刚刚入宫,好多事情不懂,还要向母亲多多请教才是。”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的冷落了朱允炆。朱允炆感觉自己有些多余,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吕氏抬头看了看他,笑着就把他赶了出来,说和马慧有事情要聊。朱允炆笑笑拜别母亲,往乾清宫走去。

吕氏留下了马慧,第一句话问道:“柳儿,昨晚过得可好?”

马慧羞的脸通红,低头道:“挺好的,殿下待儿臣挺好的。”

吕氏轻声道:“我知道,我想问的,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马慧轻轻抬起螓首,让秋菊拿进来一个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白布,上面是一片血迹。

看了这个,吕氏轻轻出了口气,拍着胸口道:“柳儿,你不要怪本宫,允炆这孩子有些古怪,本来按照规制,他要先临幸两个宫女的,才能进行大婚。本宫还把翠珠派了过去,可是允炆死活不肯,我也只好由着他了,所以才会这么问,你不要见怪啊。”

马慧脸色红的如同红布,低声道:“哦,儿臣明白了,谢谢母亲。”

吕氏沉默了一会儿,道:“柳儿,你既然已经入宫,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交代一下,本宫一会儿会带你去参加皇上的后宫嫔妃,目前宫中主事是李淑妃,你要小心在意,至于其他的嫔妃,你也不要慢待,本宫这里有些礼物,一会儿你要记住,然后送给各位嫔妃。”

“儿臣明白。”说到正事,马慧的脸色也凝重了不少。

“你记住,一会儿要这样,这样......”

“儿臣明白。”

“另外,”吕氏顿了顿道:“景仁宫还住着燕王,燕王如今生病了,燕王妃从北平过来照顾燕王,他们是长辈,你也要去拜见。你要记住,尽量和燕王妃搞好关系,明白吗?”

“这?燕王有什么特殊吗?”马慧有些不解。

“燕王坐镇北平,兵强马壮,为北疆屏障,允炆希望他能成为朝廷的臂助,所以你要多和燕王妃走动走动。”

“好的,儿臣明白了。”

然后吕氏就把宫中嫔妃、燕王妃的背景、喜好等等都和马慧详细交代了一遍。幸亏马慧天资聪颖,一一记住,并复述给吕氏听。吕氏越看马慧越觉得满意,觉得这个媳妇应该能帮上允炆,不错,不错,非常的不错。

......

三日后,马慧在内殿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孙妃,王妃、公主、郡主拜见,朝臣命妇朝贺。

第一百二十一章 钟粹宫

钟粹宫,李淑妃正殿。

李淑妃坐在主位上,客位上坐着吕氏,次之是马慧。李淑妃大约三十多岁,但保养的非常好,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身上穿着贵妃常服,没有穿戴任何饰品,皮肤白皙,面润如玉,秀鼻挺直,眼神清澈,神色间充满了女性的妩媚和柔婉,让人不由自主的有亲近之感。

李淑妃拉着马慧的手,滋滋赞叹,回首对吕氏道:“太子妃,你真是找了个好儿媳啊,选妃时本宫虽然见过,当时就赞叹不已,但现在看来更加标致水灵啊。”

吕氏笑了笑,道:“娘娘喜欢柳儿,是柳儿的福分,只是她年幼识浅,刚刚进宫,还有好多事情不懂,还望娘娘能多多教诲!”

李淑妃还没来得及回答,马慧却已经跪倒在地:“娘娘在上,柳儿刚刚进宫,虽然殿下和母妃都对柳儿很好,但今日一见到娘娘,却觉得非常亲近,希望能经常见到娘娘,请娘娘垂怜。”

李淑妃不由得笑了起来:“哈哈哈,太子妃,你真是有福之人,有个好儿子,又有个好媳妇。柳儿,本宫平日里事情也不多,你能常来常往,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来,来,到本宫身边坐下,本宫要好好看看你。”

马慧坐在李淑妃的旁边,李淑妃看了看马慧的皮肤,笑道:“太子妃,你看柳儿的皮肤多好,不像本宫,现在不比前几年了,差了好多。”

吕氏却道:“娘娘天生丽质,皮肤好的很,儿媳却真的有些老了,比不得前些年了啊。”

马慧赶紧接口道:“娘娘和母妃一点都不老,皮肤、容貌都如同仙女,只是娘娘服侍皇上、母妃照顾殿下,所以才有些操劳疲累,如今柳儿进宫了,虽然粗手笨脚的,但柳儿希望能为娘娘和母妃分忧解难。”

李淑妃看了一眼吕氏,笑道:“孩子,你这孩子本宫甚是喜欢,今天你既然来了,本宫就和你说一些宫里的事情,希望对你能有些用。”

“臣妾洗耳恭听。”

李淑妃屏退了左右,道:“皇上对先皇后非常欣赏和怀念,所以本宫的一切行为都以先皇后为楷模,柳儿将来也要做皇后,所以你要和本宫一样,学习先皇后的节俭朴实和宽厚仁慈,这些都是皇上最看重的地方。”

“嗯,臣妾明白,先皇后被比拟为东汉的明德皇后。”

“是啊,先皇后去世时,本宫才刚入宫,所以本宫所说都是本宫亲眼所见。皇后每天亲自操办皇上的膳食,连皇子皇孙的饭食穿戴都亲自过问,无微不至。宫人或被幸得孕,皇后倍加体恤,嫔妃或忤上意,皇后则设法从中调停。”

“皇后勤俭持家,以身作则,平常穿的衣服,洗过多次,已经破旧不堪,还不愿换新的。还在后宫亲自架起织机织布,赐给那些孤寡老人,剩余的布料,做成衣裳赐给王妃公主,提点他们虽生于富贵,但也要爱惜财物。”

“本宫当年也参与过此事,只是自皇后去世后,主持后宫的前李淑妃、郭宁妃都没有足够的威望来做这个事情,本宫就更不行了,如此想来,真是愧对皇后。”

“还有皇后体恤下人,生病了也不愿服药,这种风范本宫今日想起来,依然神往不已。”

说到这里,李淑妃从桌案上拿起两本书,递给马慧,道:“这是皇上让本宫赐予你的《孝慈高皇后遗训》和皇后根据历代贤后事迹所编撰的《贤后传》,你要熟记于心,事事以此为准绳,不要辜负皇上、先皇后、本宫和太子妃的一片苦心。”

马慧赶紧跪倒领受。

又过了一会儿,李淑妃似是无意间提起,道:“燕王妃是中山王的长女,为人贞静,博学多才,前日她来拜访本宫,《孝慈高皇后遗训》中的内容可以一字不差的列举无误,深得皇上的赞赏;同时燕王妃对《贤后传》的内容也了如指掌,柳儿,你也要做到这些,否则一旦皇上问起,就不好了。”

“臣妾明白,谨遵娘娘训示。”马慧长跪表示谢意。

三人聊了小半个时辰,交谈甚欢,吕氏、马慧留下礼物告退,李淑妃亲自送出门来,拉住马慧的手,叮嘱她要经常过来看她,马慧点头答应,三人依依而别。

看着二人的背影,李淑妃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旁边的贴身宫女翠莲低声道:“娘娘,您对太孙妃太好了,还亲自送出来。燕王妃来了,您都没有亲自送出来过。”

李淑妃脸色一沉,瞪了翠莲一眼,转身走进了钟粹宫,翠莲赶紧跟了进去。李淑妃面沉似水,道:“翠莲,跪下,今天的话是谁让你说的?”

“娘娘?什么话?”翠莲跪在地上不解道。

“燕王妃的事情。”

“娘娘,燕王妃为人和蔼,出手大方,对翠莲很好,所以翠莲有些不忿,太孙妃来了,只送了些寻常礼物,远不及燕王妃。娘娘何必降低身段,亲自送出门去?”

“继续说。”

“娘娘,翠莲是为了娘娘好,即使皇太孙将来登基,也不敢对娘娘无礼,您就是太皇太后啊,何必去巴结他?”

李淑妃脸色愈发冷峻了:“还有呢?”

翠莲想了想道:“皇太孙刻薄寡恩,苛待皇叔,燕王战功赫赫,为亲王之最,聆听祖先圣音,代表了祖先的认可。皇太孙说要去祖陵祈求祖先原谅,时至今日也没有成行,说明其心中有鬼,所以翠莲觉得,皇太孙说不定当不了几天了,燕王搞不好会承继大统。”

“翠莲,这都是谁和你说的?”李淑妃气的身体发抖,手指着翠莲,声音却压低了问道。

翠莲听到李淑妃的话,也有些害怕,但仍然鼓足了勇气道:“娘娘,这些事情都是在宫里传的,很多人都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李淑妃“啪”的一下把手拍在桌子上:“那本宫问你,谁让你来为燕王说好话的?”

翠莲终于有些害怕了,道:“娘娘,翠莲只是收了燕王府太监马三保的一百两银子,他让我替燕王说说好话,翠莲本来不敢说的,只是这两日听到宫中的传言,以为娘娘也会认可的,所以今天就斗胆说了,还请娘娘恕罪。”

“宫中的传言?都有谁在传?”

“这个,储秀宫的小福子、长春宫的宫女春桃,还有......”

还没等翠莲说完,李淑妃大叫一声:“来人。”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太监,正是钟粹宫的总管杜世兴,向李淑妃跪地施礼:“娘娘有何吩咐?”

李淑妃指着翠莲道:“这个丫头胡言乱语,扰乱宫禁,拖出去乱棍打死。”

“是。”杜世兴拍了拍手,门口进来两个太监,拉着翠莲就往外走。

翠莲大惊,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翠莲知错了,翠莲知错了,都是燕王府的.....”刚说到这里,杜世兴一个箭步冲过去,卸掉了翠莲的下颌。然后回头看了看李淑妃,李淑妃却闭上了眼睛,只是挥了挥手。

过了一会儿,杜世兴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娘娘,翠莲已被杖毙。”

李淑妃疲惫的抬抬手,道:“你起来吧。”

“是。”杜世兴站起身来,低着头。

“世兴,本宫问你,最近可是在宫中听到了一些流言?”

“娘娘指的是哪种流言?”

“有关燕王、皇太孙的。”

“是有一些,不过臣已经命令钟粹宫的太监宫女不许传播这些流言。”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何不禀告本宫?”

“娘娘,”杜世兴躬身施礼,低声道:“微臣以为,娘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李淑妃苦笑一声:“是啊,不知道最好,本宫没有子嗣,怎么敢掺和这些事情?算了,你下去吧,管好钟粹宫的人,翠莲的事情不许乱传,听明白了吗?”

“臣明白,臣告退。”

等杜世兴退下,李淑妃看了看身边服侍的玉莲,轻轻叹了口气,燕王已经在宫里住了三个月了,还没有搬出去的迹象,历朝历代,亲王久住宫中,都容易造成祸乱,皇上难道不知道吗?还是他另有打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禁言

亥时,钟粹宫。

门口的太监一声高呼:“皇上驾到。”李淑妃赶紧带领宫娥迎了出来,跪地施礼。老皇帝微笑着走进来,亲自扶起了李淑妃:“爱妃,快起来,地上冷,要多注意身体。”

李淑妃有些受宠若惊,偷眼瞟了瞟老皇帝的神色,发现老皇帝心情不错,不由得放下心来:“谢皇上隆恩,臣妾不冷。”说着站起来,帮助朱元璋脱掉外袍,递给玉莲,玉莲连忙拿过去挂起来。

老皇帝坐在榻上,轻声笑道:“爱妃,今天可有什么吃食?朕有些饿了。”

李淑妃道:“有,当然有了,臣妾专门准备了几个小菜,都是皇上爱吃的。”说着,挥挥手让玉莲去准备。

时候不长,桌子上出现了一碗白米粥、一小碟黄瓜、一小碟萝卜还有一小碟咸肉,老皇帝看了之后不由得面露笑容,他年纪大了,食量减少,反而更喜欢这些容易消化、比较清爽的白粥小菜,这也是他喜欢来淑妃这里的一个原因,当然今天他还有其他的事情。

老皇帝吃着小菜,喝着粥,淑妃在边上服侍,气氛非常的和美融洽。过了一会儿,老皇帝突然问道:“淑妃,今天太孙妃来过了吗?”

“来了,太子妃带着一起来的。”

“嗯,你们都聊什么了?”

“主要是聊皇后的事情,臣妾遵照皇上的指示把皇后编撰的《遗训》和《贤后传》赐予她,然后提点了她一些皇后的事情,让她要以皇后为楷模,悉心服侍皇太孙,勤俭持家,以身作则,教导朝廷命妇,还要和睦宗室,安定后宫。”

老皇帝“嗯”了一声,道:“你做的不错,你觉得朕选的太孙妃怎么样?”

“太孙妃今天来的时候是上午,浑身上下较为素雅,没有名贵首饰,对太子妃和臣妾都很尊重,举止从容,大方得体,对皇后的教诲一一领受。她在臣妾这里坐了半个时辰左右,臣妾觉得皇上选的不错。”

老皇帝轻声笑了笑:“朕的眼光当然不会差,淑妃有心了。”

过了一会儿,老皇帝吃完了饭,满意的抹了抹嘴,李淑妃赶紧让人把桌子收拾了一下:“皇上,是否要安寝了?”

老皇帝招招手:“淑妃,朕有些累了,给朕按摩一下头。”

“好的,皇上。”

李淑妃把老皇帝扶到榻上,将老皇帝的身子扶正,沿着太阳、百汇、凤池、风府等穴位依次按摩,老皇帝感觉后脑的闷胀感觉慢慢消失,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声。

李淑妃轻声道:“皇上,好些了吗?”

“好多了,爱妃。”老皇帝抓住李淑妃的手,轻轻的把她拉到怀里,李淑妃轻叫一声:“皇上......”

还没等她说完,老皇帝就把手伸到她的袍服下面,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喘息声......

良久,李淑妃轻轻起身,为老皇帝盖上被子,却发现老皇帝没有睡。老皇帝微微一笑,招了招手,淑妃把头依偎在老皇帝的怀里,轻声道:“皇上,可有尽兴?”

“呵呵,朕很满意。”老皇帝笑道。

“嗯,那臣妾就放心了。”

“爱妃,朕已经老朽,你还是大好年华,可感到委屈吗?”

李淑妃大惊,赶紧下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皇上明鉴,能够服侍皇上是臣妾无上的荣耀,皇上赐予的臣妾家人荣华富贵,臣妾时时刻刻都在感念皇上,臣妾一直尽心尽力服侍皇上,请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

此时已是冬天,外面寒风呼啸,屋里虽然生着炉火,地上却依然寒冷,李淑妃身着小衣,不一会儿就感到寒风刺骨,却一动不敢动。老皇帝却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李淑妃,李淑妃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没有啊?

久之,老皇帝伸出手来,道:“爱妃,地上冷,上来吧,只是一句玩笑,何必如此紧张。”

李淑妃施礼后才上到榻上,和老皇帝并卧,虽然心里害怕,却不敢表现出来。

“翠莲怎么不见了?”老皇帝突然问道。

李淑妃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要下榻跪着,却被老皇帝拦住了:“爱妃,朕和你唠些家常,不必多礼。”

“嗯,谢皇上。翠莲胆大妄为,在宫中传播流言蜚语,诋毁天潢贵胄,所以臣妾处置了她。”

“都有什么流言蜚语啊?”老皇帝道。

“今日太子妃、太孙妃来拜访臣妾,之后,臣妾送她们到门口,翠莲竟然说......”李淑妃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老皇帝听,没有丝毫隐瞒。

“哦,”老皇帝并没有李淑妃想象中的那么震惊,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淑妃,你处理的很好,这种贱婢就应该杀一儆百。另外,明天你召集后宫嫔妃和管事太监,禁止传播此类流言,抓住一个,杖毙一个,不要手软。”

“臣妾遵命。”

老皇帝想了想道:“这种流言有多久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臣妾也不清楚,只不过翠莲的话,让臣妾有些担心,所以当机立断杖毙了她。”

老皇帝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起身坐起来,高声道:“长福,进来。”

长福应声跑了进来,老皇帝站起来道:“朕要更衣,快点。”

“皇上,不在臣妾这里安歇了?”李淑妃惊道。

长福却没有说话,只是服侍老皇帝穿衣。老皇帝一边穿衣,一边对李淑妃道:“爱妃,朕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早点安歇吧。”

“是,臣妾遵命。”

老皇帝坐在步辇上,随着长福一声“起驾”,太监抬着步辇往乾清宫走去。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太监沙沙的脚步声,老皇帝的心却并不平静,他感觉到一种悲凉。宫中的流言明显是冲着皇太孙去的,只是允炆和自己的谈话怎么会泄露出去呢?还是允炆和东宫属臣谈话时,表露出了这个意思,因而流传了出去?即使如此,有怎么会在宫中流传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还是说自己留燕王在宫中养病,引起了一些人的误会呢?

想起自己的儿子朱棣,他有些头疼,虽然无法判断儿子的病是真是假,但看到英武雄壮的儿子变得面黄肌瘦、站都站不稳,护犊之心让他立刻决定将儿子接到宫中调养,如今三个月过去了,朱棣还没有完全好,不过这几天,朱棣经常去太庙拜祭,精神好了很多,不知道他的病是不是要好了?

今天兵部尚书茹常、户部尚书郁新、礼部尚书任亨泰联名上书,要求将燕王迁出宫城,不要留在宫中调养,甚至任亨泰还建议将燕王改封在南昌,说燕王在北疆辛苦多年,为酬谢其战功,朝廷应将其恩养,也是天家体恤骨肉、亲待宗室之举。

现在的朝臣不如洪武初年那么直言不讳了,但是朱元璋明白他们背后的意思。这封奏折先到了允炆那里,允炆的批示朱元璋记得清清楚楚,只有几个字:“请皇上圣裁。”

近日还有言官上奏,说燕王生病,祖宗显灵,说明朝廷执政失误,触怒祖先,要皇上或皇太孙祭祀太庙或祖陵,获取祖先宽恕。

就在这时候,朱元璋感觉天亮了起来,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夜空被照亮,长福失声道:“失火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火

南京是六朝古都,自古奄有江南的政权大多建都金陵,唯一的例外是南宋。朱元璋崛起于淮泗之间,渡江占领金陵,东灭张士诚,西灭陈友谅,进而定都金陵,统一华夏。

朱元璋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建国之后,耗时二十年,扩建都城,南京城范围上规模上远远超出了永乐皇帝在北京建设的都城,东抵钟山南麓,西至石头城,南接雨花台,北临玄武湖。不仅如此,还诏令天下,将各行业的匠户约十万人,安置在城南一带,即通济门以西的地带,逐渐形成了诸如弓箭坊、鞍辔坊、染坊、织锦坊、毡匠坊、璇工坊、糟坊、白酒坊等手工作坊群落,后统称“明代十八坊”。

秦淮河自通济门流入南京城,从通济门到聚宝门被称为东五华里秦淮河,聚宝门到水西门被称为西五华里秦淮河,总称“十里秦淮河”。在西五华里秦淮河岸边,有三个织锦坊,织锦一坊在聚宝门内铜树湾街,织锦二坊在镇淮桥北国子监街,织锦三坊在织锦二坊北关帝庙。

此时,朱元璋正站在五凤楼上,眺望着西五华里方向的秦淮河,只见那里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天空,聚宝门高大的城楼都清晰可见。朱元璋脸色铁青,命人传旨,严令五城兵马指挥司指挥谭世泽、副指挥闫天耀迅速灭火,务必阻止火势蔓延,减少百姓伤亡;另外令应天府府尹宋翊出动衙役协助灭火,疏散百姓,妥善安置受殃及的百姓,现在已经是冬天,不许冻死一人,否则严惩。长福领命而去。

朱允炆本已经睡下了,但没过多久,就被刘振叫醒了,待听到城外火光冲天,赶紧爬起来,往五凤楼跑。到了才发现,朱元璋已经在这里了,赶紧行礼,朱元璋看到他来了,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此时爷孙两人站在五凤楼的城楼上,朱允炆脱下自己的大氅给老皇帝披上:“皇爷爷,您回去休息吧,孙儿在这里盯着,有问题会及时禀报于您,如今天气已晚,寒气逼人,皇爷爷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朱元璋穿上大氅,感觉暖和了不少,扭头看着允炆关切的面容,欣慰的笑道:“允炆,皇爷爷再看一会儿,现在还不知具体的火情,睡不着啊。对了,长福,你去把朕的大氅拿来,给允炆披上。”

“孙儿不敢。”

“允炆,你起来吧,这都是小节,不值一提。允炆你要记住,民生无小事,如今这场大火,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朕实在担心啊。你是储君,一定要记住,民生为本啊。”

“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

“朕登基以来,下令百官,如有灾变水旱之事,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禀报给朕知道,当天就要确定赈济方案,派员到现场处理。如果赈灾官员不到现场,只是道听途说,朕都处以极刑,绝不宽恕。你以后也要照此办理。”

“是,孙儿明白。百姓受灾,衣食无着,嗷嗷待哺,官员不作为或者贪污腐败者,一律严惩。水可载舟,也可覆舟,历朝都有明证,孙儿知道轻重。”

朱元璋点点头,道:“允炆,你能这么想,非常好,但是知道容易,做起来难啊。你从小富贵,不懂得人间疾苦,所以你想做事情,朕都让你尝试,就是希望你能明白朕创业艰难,守业更难啊。朕这些年来,半夜被唤醒不在少数,你作为储君,一定要把百姓疾苦感同身受,否则爱民如子只是一句空话啊。”

“嗯,孙儿明白。”

过了一会儿,城下吊篮吊上来一个人,正是应天府府尹宋翊。宋翊四十岁左右,身材消瘦,官帽歪斜,官府上还有一些飞灰。他走过来,双膝跪倒:“臣应天府府尹宋翊参见皇上、太孙殿下。”

朱元璋道:“今天起火是怎么回事?”

宋翊道:“皇上,起火的地点位于西秦淮河中段的织锦一坊的张记纺织作坊、杨记纺织作坊和织锦二坊的李记纺织作坊,起火的时间大约在子时左右,当时臣在家中,被衙役唤醒后,赶紧赶到现场。当时五城兵马指挥司谭指挥已经在现场了,过了一会儿闫副指挥也到了,只是火势太大,无法灭火,所以我们三人商量后,拆毁了附近的民房,防止火势蔓延,目前火势虽然没有减小,但是已经不在蔓延,再过半个时辰,大火应该会熄灭。”

“那可有百姓伤亡?”

宋翊顿首道:“皇上,由于事发时为子时,且火起的很突然,所以作坊里面的人伤亡情况还没有查清楚。不过附近的民房也着了火,百姓遇难的至少有三十人。”

朱允炆插口道:“宋大人,你刚才说火起的突然,是什么意思?”

“回殿下,李记作坊附近有一个李姓男子半夜起夜,据他说,几个呼吸的时间,整个作坊就烧起来了,而其他两个作坊过了不久也烧了起来。”

“那他可有看到什么异常?”

“据他说,似乎有人从作坊里冲出来,大叫:‘快救火。’有五六个人吧,但是这些人很快就冲入巷子中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才有火甲过来救火。”

朱元璋听到这里,森然道:“允炆,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皇上,孙臣认为,这是有人纵火。”

“一定是的,”朱元璋气的七窍生烟:“这群乱民,竟然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长福,传旨刑部尚书夏恕、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到现场调查,十日内侦破此案,逾期严惩。”

长福领命而去。

朱允炆突然想起一个事情,道:“宋府尹,这三个纺织作坊是否存在共同点?”

宋翊想了想道:“殿下,如果一定要说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采用了新式纺织机,且规模很大,织机在一千架以上。由于作坊内囤积了大量的生丝和布匹,所以火起之后,很难扑灭,只能隔离火场等待其熄灭。”

朱允炆脑袋“嗡”的一下,这下麻烦了。

次日,大火的初步结果出来了,三个作坊全部焚毁,其负责夜间保卫的人员二十三人全部遇难,经刑部、锦衣卫现场勘测,其中五个是利刃所杀,其余人都是被火烧死的;烧死的百姓有四十五人,火甲伤亡五人,总计损失织机四千五百架,死亡人数七十三人,拆毁民房两百余间,无家可归的百姓有三百五十七人。

当详细的统计结果出来后,朝野哗然,要求严惩凶手者有之,要求对纺织作坊进行严格监管者有之,甚至有人要求取消新式织机,认为其存在直接导致了这次惨剧......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争议

朱允炆坐在朱元璋的下首,面无表情的看着户部给事中黄锦瑜在朝堂上慷慨陈词,黄锦瑜身材不高,略显肥胖,站在大殿之中,面似恭谨却言辞犀利。

“臣建议禁绝新式纺纱机,第一、此纺纱机产出的纱很细,容易断,不适用,做出来的布匹质量不高;第二、新式纺纱机生产纱的速度过快,出纱量大约是松江黄道婆的三锭纺纱机的两倍,是很多织女使用的单锭纺纱机的四倍,且操作非常简单,这造成了原料短缺和价格提高,而成品纱线的价格却降低了。这让很多农户、织户面临破产,最近已经发生多起织户烧毁新式纺纱机的事情,这一次纺织作坊大火,其实已经有先兆。”

“我大明物华天宝,目前的三锭纺纱机已经足够使用了,另外《王祯农书》记载了一种水力纺纱机,有三十二个纱锭,我朝并没有使用,因为这种纺纱机容易损坏,需要的原料太多,织出的纱质量反而低劣。这个新式纺纱机其实和《王祯农书》记载的类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所以臣以为新式纺纱机乃祸国殃民之物,故奏请朝廷禁绝。”

黄锦瑜的话音刚落,工部侍郎练子宁就站出来道:“臣以为黄大人所言不妥。”

黄锦瑜回头看了连子宁,道:“有何不妥?”

“皇上、殿下,臣以为黄大人所说纯属本末倒置,目前首先要做的是恢复民生和捉拿凶手,虽然黄大人所说民怨之事却已有之,但是此次大火手段残忍,死亡人数达七十三人,毁坏民居两百多间,无家可归的百姓接近四百人,更不用说烧毁的织机、布匹造成的损失粗略估计要在五十万两以上,在作坊做工的织工有三千多人,这些人失去了作坊的工作,时值隆冬,如何温饱,都是大事。”

“此案凶手一日不抓获,则其他作坊必然人心惶惶,失业的三千织工也就无法安置。”

“所以臣有三条建议,首先要追查凶手,限期破案,以挽回民心;次之要妥善安置受难百姓和失业织工;最后是对所有织工作坊检查隐患,增加保卫人手,避免出现类似情况;”

黄锦瑜微微一笑:“练大人所言甚是,但根源不除,怎么才能保证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次发生此类事情,练大人可愿一力承担?”

练子宁却不接话,向朱元璋拱手道:“皇上,臣对纺织之事,并不熟悉,但是臣以为无论最终如何,凶犯必须缉拿归案,百姓必须安抚,这才是第一要义。”

朱元璋想了想,斜过脑袋,问道:“允炆,你怎么看?”

朱允炆站起来,施礼道:“皇上,孙臣以为练大人所言甚是,缉凶和安抚百姓是朝廷急务,纺织机一事孙臣建议暂时搁置,孙臣会召集工学院、工部等官员,以及纺织业的乡老讨论此事,黄大人、练大人可以列席。”

朱元璋捻了捻胡须,笑道:“皇太孙所言甚是,就照此办理吧。”

黄锦瑜、练子宁躬身施礼:“遵旨。”

......

乾清宫。

老皇帝看着自己的孙子道:“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朱允炆想了想道:“练子宁练侍郎是老成持重之人,孙儿很欣赏;给事中黄锦瑜,臣不是很喜欢。”

“哦?为何?”

“这个人紧盯住纺织机不放,孙儿认为如果不是他过于无知,就是他收了别人的贿赂。”

“贿赂?”朱元璋笑道:“怎么会这么想?”

“新式纺织机的出现,对松江、苏州这些纺织富商影响最大,如果有机会禁止新式纺织机,孙儿觉得肯定不会放过,所以孙儿认为黄锦瑜可能是收了松江、苏州富商的贿赂。”

朱元璋却道:“允炆,你的想法过于武断了,新式纺织机确实对普通百姓影响很大,这个是事实,黄锦瑜的理由很充分,从关心民生这一点来说,没有错;至于他是否收了贿赂,朕会命锦衣卫彻查此事。”

“难道皇爷爷认为新式纺织机该禁绝?”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允炆,这次大火损失惨重,影响很大,如果百官极力反对,那朕也只能暂时禁绝新式纺织机。”

“可是,皇爷爷......”朱允炆有些急了。

“允炆,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朕要静观其变,你要好自为之。”

朱允炆想了想道:“孙儿遵命,另外孙儿打算去火灾现场查看一下,顺便慰问一下百姓。”

“这样,也好。”

朱允炆回到端本宫,带上太孙妃马慧,叫上卓敬、方孝孺、黄子澄等人一起去火灾现场,后来想了想,又叫上了黄锦瑜和练子宁。

步辇行进到织锦一坊的杨记纺织作坊外,却被拦住了。朱允炆掀起帘子一看,原来是应天府府尹宋翊,宋翊和昨晚相比,头发、衣服、脸庞更黑了,他声音沙哑的道:“殿下,火场还没有完全清理好,尸体还放在火场外,另外家属都很激动,整个场面还比较混乱。殿下千金贵体,现在不适合进去。”

朱允炆站在步辇上,往前面望了望,发现远处还是有一些黑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焦的味道,火场外还有一些女人、孩子的凄惨的哭声,夹杂着一些“爹爹!”、“母亲!”、“当家的,你怎么就走了啊!”“留下我们娘俩,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整个气氛显得非常的压抑。朱允炆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后世的他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火场的场面,觉得也没什么,但这次到了现场,才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七十三条人命,就是七十三个家庭,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在提醒着朱允炆,这些人本不会死的,正如黄锦瑜所说的,如果没有新式织机,就不可能发生这么大规模的火灾,也不会死这么多人。别人穿越都是造福国民,到了自己这里为什么是这种惨剧呢?想到这里,一种愧疚、懊悔的情绪浮上心头,一种莫名的伤感、沉痛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马慧敏感的发现了朱允炆的异常,赶紧推了推朱允炆。朱允炆才猛醒过来,想了想道:“没关系,宋大人,孤一定要到现场看看情况,你去安排吧。”

宋翊只好道:“遵命,殿下,臣去安排,请殿下稍等。”

朱允炆回到步辇中,看着火场,静静沉思。马慧看了朱允炆一眼,道:“殿下,这些事情也不是殿下的错,请殿下节哀。”

“唉,柳儿,你不懂,黄锦瑜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新式纺织机,就不会死这么多人。孤真是不明白,这些凶犯为了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殿下,柳儿虽然不太懂纺织,但和芳蕤姐姐聊过,据她的说法,这种织机非常好,虽然有一些问题,但纺纱的速度提高了许多,这样大明就会有更多的人买到更便宜的布匹、棉衣,这是善政啊。至于这次大火,臣妾以为,是这些凶徒的错,他们太丧心病狂了,和殿下无关。”

“嗯,确实如此,孤将来还要让工学院发明更多的好东西,让大明每一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孤会坚持下去,孤不会退缩的,孤不会退缩的......”朱允炆开始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但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现场

等了好一阵子,宋翊、刑部侍郎王良、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和五城兵马指挥司指挥谭世泽联抉来到步辇前,朱允炆带着马慧下了步辇。众人施礼之后,宋翊道:“殿下,火场正在整理,臣等请先为殿下汇报一下案情。”

朱允炆点头同意,宋翊将众人引到旁边的一座宅子,门口已经布满了士兵和衙役。宋翊道:“殿下,这里是下官等人临时处理公务的场所,较为安全。”

朱允炆坐上主位,看着众人侍立,轻笑道:“列位爱卿,从昨晚起火忙到现在,一定很疲惫了,还是坐下说吧。”

“谢殿下。”

“宋大人,案情比早朝时有了新的变化吗?”

“有,今天上朝前,臣派衙役到附近的作坊打听,看是否有类似的案件,等臣下朝后,衙役来报说,织锦二坊的洪记作坊昨晚发生了命案,大约有五个凶徒闯进了洪记作坊,杀死了两名门房之后,和随之赶来的作坊里巡查的护院激斗起来,凶徒极为凶悍,杀死了两名护院,可是被巡街的士兵发现,凶徒就逃走了。”

“可有抓住凶徒?”

“五名凶徒被护院击毙一名,被士兵杀死两名,剩下两名跳进了秦淮河,所以没有活口。几乎在同时,大火烧起来了,所有的士兵衙役都动员起来,救火的救火,巡逻的巡逻,所以这些事情今天上午才汇总到臣这里来。”

朱允炆想了想道:“那就是说昨晚凶徒本来要袭击四家作坊,但只成功了三家。这家也是使用新式纺织机的?”

“是的,目前织锦一、二、三坊中使用新式织机的一共有十余家,之所以这四家发生惨案,原因在于他们并不濒临河岸,而在內巷,巡夜的士兵一般是沿着大街巡视,所以这几家作坊关注的少一些。”

“那些被击毙的凶徒,辨别出是什么人了吗?”朱允炆问道。

“殿下,末将让附近的里长来辨认了,没有辨认出来,不过据初步判断,这些人应该是在水上讨生活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道。

“哦,孤明白了,还有吗?”

宋忠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昨晚织锦三坊的“芳华”女子纺织作坊也有凶徒闯入,只是被全部击毙了。”

朱允炆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马慧“啊”的一声,道:“可伤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五名凶徒全部被击毙。”众人被马慧的声音吸引,不由自主的转移了视线,就没有注意到朱允炆的脸色,不过当听到没有人受伤后,朱允炆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朱允炆用手扶了扶额头,略微遮掩了一下神色,平滑了一下语气,厉声道:“宋指挥使,这件事情看来是精心策划的,皇上已有诏命,十天之内必须破案,王侍郎、宋府尹和谭指挥必须全力配合,如果逾期不能破案,你们四人同罪。”

“臣/末将领旨。”

......

朱允炆站在精心整理过的火场边上的高台上,四面望去,最外圈是围观的百姓,不过被士兵挡在外面;再往里是一圈白布盖着的尸体;然后是大约十多个被害人家属,有老人、有女人,还有孩子,他们都面带戚容,看着自己;只是他们和自己之间隔着一群士兵。看到这一切,朱允炆叹了口气,前世的自己看到这种官样文章觉得很无聊,但今天自己不得不这么做,自己经历过两次刺杀险些丧命,没有这么多士兵保护,他自己都觉得不够安全。

朱允炆想了想,拿过一个铁皮喇叭,罩在嘴上,大声喊道:“大明的百姓们,我是个大明的皇太孙朱允炆,这次大火一共毁掉了三家作坊,死亡人数达到七十三人,皇上得知之后,雷霆震怒,下旨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十日之内破案,这么多凶徒作案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他们要隐藏兵器、要吃饭、要买衣服,希望大家自己回想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外乡人或者本地人有异常举动,都要报到衙门那里,如果大家的线索有用,最终抓住了凶犯,会给提供线索的人重赏。另外凶徒作案之后,往往会回到现场,我在这里通知你们,除主犯外,从犯如果能够出首检举主犯,或者协助官府破获此案,孤会赦免你们的死罪,如果有重大立功行为,孤会赦免你们的罪过。”

周围的人听到朱允炆的讲话,不由得四处望望,仔细想想,看看有没有皇太孙所说的异常情况。现场的百姓大都居住在附近,对此次的纵火犯都有切齿之痛,所以场中不由得议论纷纷,甚至有一个老妇人高声道:“皇太孙,我是酒馆的,最近我的店里常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过来吃饭,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凶犯啊。”

朱允炆大喜:“这位老人家,我代表受害人家属谢谢你了啊,”回头对宋翊道:“宋大人,赶紧安排衙役去给老人家录口供。”

“是,殿下。”

朱允炆接着道:“另外,杨记作坊的掌柜在吗?”

围观的一个年轻人举手道:“殿下,我爹是掌柜,不过他早上在查看现场时,吐血晕倒了,”说到这里,语带哭音:“不过我爹说了,昨晚被杀的护院都会给予抚恤,保证后事无忧。”

朱允炆招招手,士兵让出一条路来,让这个年轻人走到近前,只见他二十多岁,一身青衣,头戴儒冠,一副读书人打扮,朱允炆不禁道:“不知你怎么称呼?可曾进学?”

年轻人躬身道:“殿下,晚生杨躬进,在国子监进学,听说家父出事了,请假赶过来的。”

朱允炆道:“杨监生,你父亲的做法很好,孤心甚慰。这次你们的损失很大,待抓住凶犯之后,孤会没收他们的家产给你们赔偿,另外如果作坊维持困难,可以去找交通银行商量贷款的事情,孤会和他们打个招呼。”

杨躬进大喜,双膝跪倒,道:“殿下,我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父,他老人家这次受的打击很大,我怕他接受不了,现在我就放心了,谢谢殿下,谢谢殿下!”说着不住的磕头。

“没关系,这都是孤应该做的,如果有事情可以去东宫,报上你的名字,孤会见你的。刘振,记下杨监生的情况,让卫士通报给孤。”

“是,殿下。”“谢谢殿下。”

安抚完杨躬进之后,朱允炆亲切的接见了受害者的家属,详细的询问了他们的情况,每个人当场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让他们暂时安顿下来,同样如果有事情可以直接到东宫找他。

这些家属得到十两银子,悲痛的心情稍减,对朱允炆千恩万谢才退下去。

最后,朱允炆再次拿起喇叭道:“诸位失去工作的织工,我建议大家和作坊掌柜好好商量一下,共度时艰,如果想找新的工作,也可以找其他的作坊。”说道这里,把府尹宋翊拉了过来:“我已经让宋府尹负责协调这件事情,尽可能的让大家能够有一个温饱的生活,渡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还有,这次房屋被烧毁的百姓,宋府尹会出面帮大家建房,尽快恢复大家的生活,所以请大家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请相信我。”

说到这里,宋翊跪下来,道:“殿下仁慈,卑职铭感五内,下官一定安排好火灾的百姓的生活,如果出现问题,殿下直接责罚下官即可。”

随着宋翊的声音,除了朱允炆的护卫外,全场的人陆陆续续都跪下了:“谢谢殿下!谢谢殿下!”“殿下仁慈,下官必竭尽全力擒拿凶犯。”“殿下仁慈,末将一定尽快擒拿凶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朱允炆愣住了,赶紧道:“大家都起来,都起来,地上冷,别冻着了。”忽然感觉旁边一只小手抓了过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马慧,她瞪着美丽的大眼睛,轻声道:“殿下,您真仁慈,真了不起!”

......

朱允炆依次去了另外两家起火的作坊,安慰了一下当场的百姓,百姓们感恩戴德,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然后不由自主的向衙门举报自己的发现的一些线索,极大的加快了案件侦破的速度......

其他两家纵火没有成功的作坊,朱允炆没有去,马慧主动请缨去探望了......

三处火场走遍了,天色已经近黄昏,看着朱允炆一行回宫的背影,路边茶馆里的一个人叹息道:“真是个仁君啊。”

对面的人道:“惺惺作态,伪君子,也没付出什么,但却赢得了满堂彩。”

“他真心如何,谁都不知道,但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哼,我只是后悔,如果知道他今天要来,在家属中安排一个杀手,大事可成。”

“这个倒是,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来现场。对了,首尾都安排了好了吗?可别留下什么马脚。”

“不会了,这次的事情我们没有直接出面,是白莲教的人雇佣太湖的水匪干的,只不过他们的人里面,有我们的人罢了。”

“不会暴露就好,还是要小心,把露过相的人全部撤走,不能有丝毫痕迹。”

“嗯,明白,可是要......”边说着手里边比划了一下手掌。

“不用,还没到那一步,先避一避就可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井田

朱允炆没有回端本宫,而是留在了詹事府,召集卓敬、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练子宁议事。待大家坐好,朱允炆屏退了众人,把今天的奏章给大家传阅一遍,道:“诸位觉得这次纵火案是何人所为?”

黄子澄、方孝孺最近一直在编撰《洪武字典》,所以对事情不是特别了解,就没有说话。

齐泰首先道:“殿下,臣认为很可能是松江的纺织富户雇佣水匪所为,因为他们的三锭纺纱机出砂量远低于新式纺纱机,而且新式纺纱机的操作难度要低于三锭纺纱机,新式纺纱机是手摇式,而三锭纺纱机是脚踏式。所以臣以为新式纺纱机对松江、苏州一带的纺纱富户影响最大,他们最有可能。”

“嗯,这是一种可能,还有呢?”

练子宁首次参与这种议事,有些拘谨,看到有些冷场,才道:“殿下,各位大人,下官以为有一种可能是那些受到影响的家庭纺纱户,新式纺纱机对于纺织富户来说,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不会影响其生计。但对于普通织户来说,那是生死存亡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这些织户所为。因为十几天前,在苏州也发生过纺织作坊被烧的事情,就是织户所为。”

齐泰拍了一下脑袋,懊恼的道:“对,这个事情我有印象,苏州的织机数量仅次于京师,当时有几十家织户,冲到了一家小作坊里,作坊大约只有三四十台织机,根本就没什么看家护院之类的,两方发生了冲突,最后织机被毁了十六架,一共有七个人受伤,所幸没有人丧命。当时我记得奏章上说,那些织户把新式机器叫做‘妖机’。”

这时候方孝孺明白了事情缘由,站起来拱手道:“殿下,臣赞同黄给事中的意见,应该禁绝新式纺织机。”

一语震惊了所有人,练子宁尤其如此,他错愕的看着方孝孺,心说:今天这些人应该都是殿下的心腹吧,难道这个方孝孺不知道新式纺织机是殿下鼓捣出来的吗?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道:“方先生,这是为何啊?”

方孝孺站起来,环视四方,然后道:“殿下,臣以为治国首重养民,即让百姓安居乐业,自大明开国以来,皇上矢志恢复古制,大明皇城严格按照周礼而建。但臣以为还要更进一步,应该恢复井田制,因为养民根本在于均平,《周礼·地官·小司徒》载:‘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凡税敛之事。’井田为上古良法,暴秦毁之,惜乎前汉诸贤未能说服汉高祖,恢复井田。自此我华夏享国日短,再无周朝八百年之盛况。臣以为井田制最佳,九夫为井......”

“所以臣以为新式纺织机一出,必然让百姓贫富悬殊,百姓疲于奔命,有悖于大明以仁治国之根本,久之百姓必然道德沦丧,再不复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盛况了。”

方孝孺的话深深的震惊了所有人,大家真的被镇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良久,朱允炆道:“可是先生,新式纺织机能够节省人手,纺出更多的纱,进而织出更多的布帛,这难道不好吗?”

“殿下,这种织机虽然能收一时之利,但必然遗祸万年,首先这种机器昂贵,个人无法拥有,只能去作坊做工,这样作坊主就会压榨百姓,而百姓不得不仰其鼻息,这些富商就会挟财富而要挟朝廷,必有大患;还有就是百姓都去做工,不能做工的百姓必然种植桑麻,那么五谷粮食就会短缺,一旦有水旱灾情,国家如何赈济?百姓如何自救?”

说着,方孝孺跪下,道:“殿下,这种织机称为“妖机”,一点都不为过,必然会大大影响我大明的国运啊。”

朱允炆有些愕然,没想到讨论纵火案讨论到这上面去了,不过看到方孝孺跪下了,赶紧站起来,扶起方孝孺,道:“希直先生,这个事情我们以后再讨论,今天我们先讨论一下纵火案是谁做的?”

方孝孺恍然,施礼道:“殿下,臣有些忘形了,还望殿下赎罪。”

“没关系,没关系,希直先生,您认为可能是谁纵火呢?”

方孝孺想了想到:“臣以为是愤怒的织户所为。”

朱允炆苦笑,织户就织户吧,还加上一个“愤怒的”,看来方孝孺也恨不得烧掉纺织机啊,道:“方先生、练大人都认为是织户所为,其他人呢?”

卓敬已经被擢升为户部侍郎,所以人也稳重了些,他提出一个问题:“这些织户没什么钱,也没什么组织,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大案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齐齐伸出食指,道:“白莲教。”

齐泰双手一拍道:“一定是白莲教,每当百姓有困苦时,白莲教就会趁虚而入,如今织户破产,生计困难,白莲教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朱允炆却道:“孤已经让织户作坊大量招收织户做工,尽量不影响他们生活,甚至还专门开办了全部为女子的纺织作坊,还为那些家庭困难的人家开办了幼儿园、养老院。”

众人不知道什么是幼儿园、养老院,待听明白之后,方孝孺道:“殿下,此举大谬,岂有三岁孩儿让别人照顾,母亲自己做工的道理,另外花钱让人侍候老人更不合理,圣人论人品,以孝为先,没有孝心,怎能称之为人?”

“可是,如果一家只有老人、妇女和孩子,妇女不出来做工,怎么养活家人?”

“这个简单啊,禁绝‘妖机’,妇女自然可以养家了啊。”

这个,朱允炆忽然发现这是个无解题,退回原点,自然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如果不发展科技,那么西方的殖民者就会很快到来,到了明末,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就已经到了中国家门口了。可如果要说落后就会挨打,朱允炆怕会引起笑场,在坐的人会认为是天方夜谭。

黄子澄接着道:“殿下,愿意出来做工的毕竟是少数,而且也没那么多工坊,必然有人会破产,甚至饿死。再者在作坊做工,要受监工的打骂呵斥,不得自由,臣以为即使有足够的工坊,还是会有人不愿意出来做工。”

朱允炆有些头痛,他忽然发现自己穿越到一个盛世帝国不是一件好事情。在末世大家都愿意变革,就如同清末时,甲午战败之后,中国几乎成了各种思想的试验田,只要不是当皇帝那一套,都有人愿意去尝试。而如今,大明的强大可以说打遍全球无敌手,北方蒙古人已经不足为患,虽然偶尔有些海上来的强盗,但人数少,规模小,影响不大。至于粮食、手工业都是全球领先,明朝人有什么必要变革呢?但是,明朝是一个科技全面滑坡、落后的朝代,首次从西方购买、引进了红衣大炮,但这并没有警醒中国人,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方孝孺说的都是对的,新的科技的引入导致了道德的沦丧,单纯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在后世,通宵不睡觉的人在中国每天都有上百万,而且别说赡养老人了,打骂老人的事情都层出不穷。

他在后世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程序员,也经常咒骂国民道德的沦丧,但到了这个时代,自己却要让中国走上西方列强的道路,而方孝孺所说的后果会一点点应验。

但是如果现在不做改变,后世的中国人需要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去改变,这些代价是必须的,朱允炆强迫自己这么想......

“嗯,黄先生所言言之有理,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众人都是聪明人,知道朱允炆还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在坐的人其实都想到了,但今天多了一个练子宁,不知根底就不敢说话。朱允炆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道:“练侍郎,可有其他的可能?”

练子宁楞了一下,感觉额头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咬了咬牙道:“殿下,臣以为,臣以为......”终于下定决心道:“还可能是藩王所为,可能是燕王。”

练子宁的话一落地,清楚的感觉到屋里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朱允炆笑了笑道:“那就是有三种可能了:松江的纺织富户,白莲教组织的破产织户,藩王。”

“我们先说第一种,如果是松江富户所为,他们是怎么策划纵火的,另外后续还有哪些手段?我们该如何应对?”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看到这种场景,朱允炆不由得想起了王度王子中,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这里的人都略显方正,对阴谋诡计并不擅长。

最终的结论是松江富户隐藏幕后,收买水匪,进行杀人放火,这样即使水匪被抓住,也很难追查到这些富户。明天以后,他们可能的手段有两种,一种是谣言,在市井中把事情搞大,一种是朝堂,发动御史言官进行弹劾,禁绝新式纺织机。

如果是白莲教,水匪可能就是他们的手下,但最多只能追查到水匪,更高层次的人员是追查不到的。他们还可能继续发动新的纵火,造成恐慌,还会散播谣言,恐吓使用新式纺织机的人。

如果是藩王,这就很让人疑惑了,这对藩王似乎没什么好处,最多是打击皇太孙的威望,所以燕王的可能性较大。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如果朝廷禁绝新式纺织机,那么对皇太孙的威望都是一种严重的打击,这会被认为是不懂得治国,年轻盲动,造成了重大损失,需要老成之辈辅佐或者取代为好,再加上不擅军事,皇太孙的储位堪忧,至少会减少很多追随者。

所以不论是谁纵火,下一步他们会无意中联合起来,禁绝新式纺织机。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道岭

等朱允炆回到端本宫,已经接近亥时了,略微吃了点东西,朱允炆来到了书房,摊开白纸,开始练字。这是他的新习惯,在心情烦闷的时候,会选择练字平缓心情。今天写的是李白的《行路难》,待写到“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时,朱允炆感觉胸中的块垒去了一些,就拿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方孝孺、黄子澄、齐泰。

朱允炆凝视了许久,最后把方孝孺划掉,在黄子澄的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又看了一会儿,把纸团起来,扔进了火盆......

次日,朝堂上果然掀起了一小波禁绝新式纺织机的高潮,幸亏朱允炆早有准备,安排了足够的人手来反驳,工部、工学院的官员轮番出面,和给事中、御史台的人辩论。双方引经据典,辩论的不亦乐乎,而呈上来的奏折,朱允炆一律留中不发。

同时命令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应天府迅速破案,对京师里的外来人口进行排查。应天府尹宋翊出面召集所有采用了新式纺织机的作坊主,要求他们加强巡逻,并准备铜锣,发现凶徒立刻敲锣,作坊附近的住户必须第一时间支援;另外五城兵马指挥司加强了在新式作坊的巡查工作,到作坊门口都会敲门,确保没有问题才离开。

市面上的谣言并没有翻起多大的波浪,这得益于朱允炆的现场承诺以及后续救助措施的持续到位,受害人家属都得到了补偿,作坊被烧的作坊主得到了贷款,迅速的恢复生产,短暂失业的织工都看到了希望,就没人去跟从谣言了。还有一点,是朱允炆的建议,雇佣一些老太太,在敏感地段整日蹲点观察,如果有陌生人来,她们就会上去询问,如果有问题,就会敲锣示警。所以作坊附近,陌生人都不大敢来,自然治安好了很多。宋翊对这个办法很赞赏,甚至有意进行推广。

白芳蕤的“芳华女子作坊”也鸟枪换炮,今时不同往日。太孙妃马慧联络了京中的贵妇、小姐来一起参与,协助白芳蕤处理幼儿园、养老院等等事宜,还拉来了资金入股,进一步扩大规模,引进更多的织机,招收更多的织女。马慧和白芳蕤相处的也越来越融洽,在马慧的坚持下,两人以姐妹相称,白芳蕤此时已经心如止水,就由她去了,只是全力投入到作坊的扩建和管理中去。随着股东的增加,来来往往的妇人越来越多,作坊附近慢慢出现了香水、首饰、珠宝的店铺,五城兵马司因而投入了更多的巡逻力量,锦衣卫也派了高手护卫作坊,作坊的安全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

大青山,白道岭。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真是一条咽喉要道啊,我大明又要再次建立关塞了,老夫真是兴奋啊。”老将军宋晟站在白道岭上,看着岭下白道上密密麻麻的营帐,以及正在建关的工匠,感慨万分的道。

“嘻嘻,父亲大人,又在这里感慨了啊,最近几天父亲大人好像有些多愁善感啊!”宋晟的身后的小路上闪出一位年轻的将军,这是宋晟的大儿子宋瑄。

宋晟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笑道:“你这个兔崽子,还敢调侃你父亲了啊,是不是皮痒了啊。”

宋瑄赶紧举手服软:“父亲大人,不敢不敢,其实儿子有些感慨,这一次殿下是把刀顶在蒙古人胸口了啊,怪不得蒙古人要拼命了。”

“拼命?”宋晟斜眼看了一下儿子,道:“你觉得你们那次遭遇战就是拼命?”

宋瑄顿了一下,道:“那次倒不算,我们一万骑兵对付对方一万骑兵,很容易的击败了对方,占领了白道路口,不过对方也没有死战,只伤亡了一千多人,就撤走了。”

“是啊,蒙古人现在势弱,我军的骑兵有三万之众,加上步兵七万,虽然不足以深入漠北,但要在大青山附近决战,击退蒙古人还是很容易的。”

父子两个说的是一个月前,平安、宋瑄带领一万骑兵为前锋,到达白道附近,遇上了蒙古人的骑兵。平安观察了一阵子,命令宋瑄突击,蒙古人也不含糊,和宋瑄对冲,只是其盔甲、战刀、弓箭都要差一些,虽然人数是宋瑄的两倍,却被宋瑄杀的节节后退。平安适时全军压上,蒙古人见势不妙就从白道撤退了,追到白道谷口,因为怕有埋伏,平安没有进入白道追赶。

之后大队人马赶到,徐辉祖命令夜不收沿白道侦查,却发现一直出了武川,也没有见到蒙古人。徐辉祖和宋晟商量后,令宋晟、宋瑄把守白道,在北魏白道城的基础上建筑关塞,暂名“白道城”;命平安带领一万骑兵负责绥远城周围的警戒,徐辉祖坐镇绥远,开始筑城。

宋瑄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走到父亲身边,道:“当然了,父亲身经百战,坐镇过凉州,镇守过开平,对蒙古人当然是了如指掌了。”

宋晟失笑道:“这个父亲倒也当得起,瑄儿,这次筑绥远城,听说朝廷争论的很厉害,你在殿下身边,了解这些事情吗?”

宋瑄没有接话,却道:“父亲怎么看筑城的事情?”

宋晟想了想,低声道:“其实父亲觉得殿下有些着急了,完全可以等他登基之后,再做这件事情,一旦筑城失败,会大大打击殿下的威信,有些得不偿失。”

“这个啊,殿下的意思是这两年正是蒙古的衰弱期,东部的黄金家族有正统名义,而西部的瓦剌实力强大,如果等他们完成整合,筑城会遇到更大的困难。”

“殿下还知道这些情况?”宋晟有些惊诧道。

“是的,殿下对蒙古、西域的事情都比较了解,花了不少心思。”

宋晟沉默了一会儿,屏退了从人,然后低声道:“瑄儿,你既然是殿下的护卫军指挥使,等有机会的话,提醒一下殿下,不要太关注外敌,还是要注意一下内忧才是。”

宋瑄笑道:“内忧?父亲指的是?”

“啪”,宋晟的大手拍在宋瑄的头盔上:“小子,还和老爹打马虎眼,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

宋瑄惨叫了一声,捂着脑袋道:“父亲,就不能好好说话啊,你......”刚说到这里,发现宋晟的手又举了起来,赶紧举手道:“老爹,不敢了,不敢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打算的,从给殿下做伴读开始,就感觉殿下心里藏着事情,不过殿下对我不薄,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晟凝视了儿子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这次筑城为父有些担心啊。”

“为什么?”

“为父就在凉州,对嘉峪关外的情况有些了解,大明没有像大汉一样,在玉门关和阳关驻军,只是在那里设置了关西七卫,他们对大明是时叛时服,不过倒是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蒙古俘虏的交代让父亲很担忧。”

“嗯,父亲,那个乌格齐很厉害吗?”

“很厉害,他在嘉峪关以外千余里的博斯腾湖附近游猎,我凉州的战马大部分来源于乌格齐的部落,他是瓦剌四部的大首领,其本部骑兵就在五万以上,如果全面征召,恐怕还不止此数。”

“那么瓦剌四部岂不是比以前的成吉思汗还厉害?”宋瑄惊道。

“呵呵,这也不能这么算,他比成吉思汗还差的很远,对了,你知道成吉思汗为什么那么强大吗?统一草原的部落多了去了,为什么他的后代却能入主中原?”

“这个,”宋瑄想了想道:“应该是中原当时很弱小吧。”

“这只是一方面,你也是带兵之人,为父问你,强军的要素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殿下说过,军队训练有素、编制合理再加上令行禁止。”

宋晟不由的“咦”了一声,道:“殿下,果然是天纵奇才,足不出户竟然有这样的见解。这些见解很多文人都觉得老生常谈,但却不知强军之法,从古到今就没有变过。”

“瑄儿,从这里看下去,你的骑兵的营帐比其他军营要整齐的多,而且你的士兵也更守纪律。”

“嗯,这个是殿下严格要求的,殿下让我们把所有的可能情况,都制定成条例,然后根据这些条例,来训练士兵、住宿扎营。比如为避免遭遇偷袭,外围的士兵是不解甲的,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列队出战;内部的士兵也有相应的条例,迅速出战。”

“嗯,这个就是强兵之法,草原上的部落其实都很容易对付,他们大多以家族、部落为单位,除了少部分大汗的护卫军之外,都是一些牧民而已。这种军队打胜仗还可以,但如果打了败仗,就会兵败如山倒。可成吉思汗打破了部落和家族的界线,用亲信将领任千夫长、万夫长,这样蒙古军就成为一个整体,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所以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过现在蒙古人重新部落化了,虽然人数众多,战斗力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自从凉国......蓝玉消灭了北元的大汗亲军之后,北元就一蹶不振。”

“说远了,乌格齐的瓦剌部的游牧地区从天山北麓到贝加尔湖,贝加尔湖就是汉时的北海,霍去病曾经在那里歼灭了匈奴的左贤王部。乌格齐一直在西海待着好好的,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发神经要装备东部蒙古,骚扰我们建城,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可能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那天你们击退的是阿苏特人,据说他们是从极西的地方迁徙过来的,你看他们的眼睛、相貌都和蒙古人不同,为父记得他们曾经是元武宗的侍卫亲军,按道理在捕鱼儿海应该被消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凑出万余骑兵。”

“这样子啊,怪不得儿子觉得他们训练有素,战法娴熟,要不是装备不行,我们这边恐怕要死更多的人。”

宋晟笑道:“蒙古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得有血战的勇气才行。”

宋瑄挺了挺胸膛,右手捶了捶胸甲,高声道:“我大明男儿也不缺少血战到底的勇气。”

宋晟笑了笑,轻轻的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道:“上阵一定要小心,刀枪无眼。”

“嗯,”宋瑄想了想道:“父亲,我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殿下为什么让魏国公做征北将军,您只是副将军,无论从军功、能力来说,您都比魏国公强得多,他只不过是有个好爹而已,为什么职位却在您之上啊?”

宋晟听到这个,不由得笑了起来:“孩子,还会给父亲打抱不平啊,那么,为父问问你,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宋瑄用手抬了抬头盔,道:“我没有想明白,只是觉得殿下过于厚待魏国公了。”

“这个啊,为父问你,如果你不是我西宁侯宋晟的儿子,你能在这个年龄就当上殿下的护卫军指挥使吗?”

“这个,”宋瑄语塞,垂头丧气道:“不可能。”

“所以啊,你不要觉得魏国公占了他父亲中山王的便宜。”宋晟语重心长的道:“你也是这样子。另外魏国公确实有名将的潜质,不骄不躁,处事冷静,这也许是殿下重用他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殿下要培养自己的班底,如今你已经是殿下的亲信,那么为父就只能为魏国公保驾护航了。”

“这么说,”宋瑄有些接受不了,道:“父亲是受了我的拖累了。”

“不是这样的,”宋晟转过身,看着白道,道:“如果没有你,为父未必有机会站在这里,殿下重用了你,才会重用为父。但殿下还年轻,注定了为父只是过渡而已,最终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的爵位、功绩会超过我,所以为父没什么不满,会全心全意辅佐魏国公,确保绥远建城成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军议

朱允炆要建的绥远城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城,蒙古的俺答汗在大青山南麓仿照元大都的模式修建了一座城池,明朝赐名为归化城,后乾隆年间在城东北建设了绥远城,作为驻防八旗的军营,两城统称为归绥。后世的傅作义将军作为绥远省主席以及百灵庙大捷而名垂青史。

绥远城的位置得天独厚,北面是大青山,东南是蛮汗山,两山之间形成一个谷地,气候湿润,水草丰美。境内最大的河流是大黑河,自东向西经东胜卫城附近流入黄河;次之则是小黑河,它是大黑河的支流,由两条河流合并而成,后世称为西河(扎达盖河)、东河(哈拉沁沟到小黑河的统称);境内还有清水河等河流。所以这里可以说是长城以北环境最好的地区,适合放牧,也适合耕种。

徐辉祖的中军帐就设置在东河、西河交界的位置,也就是小黑河的岸边,其北边就是正在建设的绥远城。虽然时值隆冬,但是大明的军民却已经习惯于在这个时候建城,因为这个时候是蒙古人最虚弱的时候,牧民大多躲在背风的营帐里等待冬天的过去,军队临时召集是不可能的。

此时的中军大帐里,徐辉祖、平安、王度、宋晟和瞿能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宋晟从白道城赶来,而瞿能是快马加鞭从大同赶过来的,路上快马加鞭花了三天时间,所以显得满面风尘,但精神还不错,此时正在发言道:“征北将军,末将这次来主要是汇报一下大同的情况,另外协调一下绥远、大同两军的作战。”

徐辉祖一抱拳,道:“瞿将军辛苦了,大同的状况如何?”

“末将和陈质将军是十月底到达大同,迅速接手了大同的防务。据夜不收的禀报,在十月初,几乎是绥远出现蒙古骑兵的同时,大同外的堡垒如猫儿庄、兴和、土城外也发现了蒙古骑兵的出没。末将亲自带兵出塞侦察过,发现蒙古的骑兵不多,被我军发现了会立刻逃走,末将派出夜不收,侦查敌情,据初步回报,在集宁附近,大约有万余骑兵,目前其意图不明。”

徐辉祖看了一眼王度,道:“我们这边的情况,让子中介绍一下吧。”

“好的。”王度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道:“目前我军已经占领白道岭,开始建筑白道城,宋晟、宋瑄两位将军负责防守,目前那边装备了虎蹲炮,白道上也洒满了铁蒺藜,所以从北方来的威胁,暂时可以不考虑。”

“平安将军目前率领骑兵负责我军左翼的安全,沿黄河的壁垒守军已经全部调动,在高阙塞布置了游骑,如果蒙古军从高阙进入河套草原,我军可以及时反应,可以在大黑河、小黑河沿线和蒙古军决战,但这种可能性不大。这一片草原虽然广阔,但对于骑兵来说略显狭窄,蒙古军和我军硬碰硬的决战,胜算不高。”

“对于右翼,东边这块区域叫灰腾梁,地势较高,是高山避暑之地,洪武初年曾经设置了官山卫,但由于高山寒冷,补给困难,已经裁撤。当年辽兴宗耶律宗真曾经在此集结大军,准备进攻西夏,所以也不可不防。”

瞿能想了想,转向平安道:“平将军,能否说一下那次白道岭之战?”

“可以,”平安也走到地图旁,道:“那天我和宋瑄将军到达白道附近,遇上了万余蒙古骑兵,激战之后,我军损失三百余人,蒙古军损失一千余人。之后我们对俘虏进行了审讯,这些蒙古人属于阿苏特部,来自极西之地,元武宗时曾经是禁卫军,那天领兵的就是他们的首领阿鲁台,他们目前游牧在克鲁伦河附近,这次是听从瓦剌大首领乌格齐的号令南下的,乌格齐送了他们五千套铠甲。”

“乌格齐?”

宋晟道:“瞿将军,乌格齐是瓦剌的大首领,瓦剌是在大漠以西游牧的一个部落,现在非常强大,游牧地从天山南麓到贝加尔湖一带。”说着,宋晟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目前瓦剌分为四部,骑兵总数应该在十万以上,乌格齐本部在西海附近,在嘉峪关以西。”

瞿能皱了皱眉,道:“这个乌格齐有点失心疯了啊,隔着那么远跑过来,而且大冬天的,想干什么?”

徐辉祖看了看宋晟、平安和王度,道:“瞿将军,你来之前,我们几个人商量过,认为乌格齐此次出兵背后必然有隐情,除非他想做蒙古的大汗,否则绥远城的建设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但他不是黄金家族的人,做大汗几乎不太可能。”

“那他是为了什么?”

徐辉祖摇了摇头,道:“虽然他的真实意图我们不清楚,但是按照朝廷的诏令,绥远和大同采取守势,目前宋晟将军已经封锁住白道,平安将军在西线也已经布满侦骑,只是东面需要瞿将军配合一下,和我军互为犄角,如果发现敌人从灰腾梁向我军突袭,希望瞿将军能够及时向西增援。集合两军之力,在阴山南麓这片草原上,击败蒙古人不成问题。”

瞿能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道:“东胜卫不能调动,必须守住黄河渡口,云内、镇虏、云川三卫应该可以及时赶到,不过这三卫逃兵甚多,能够调集的骑兵加起来恐怕都不会超过五千。大同有三万骑兵,最多只能出动两万,日夜兼程可以在四天之内赶到,你们需要坚持四天。”

平安道:“四天能赶到吗?”

“应该没有问题,我这次带领一千骑兵,赶过来用了四天,不过我只是白天行军。当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从平城出击敕勒川的柔然,只用了三天两夜,所以四天足够了。”

众人对视一眼,徐辉祖拍板道:“如此甚好,就这样决定了,瞿将军,绥远和大同每天会互相通报军情,如果有异常情况,还请瞿将军支援。”

“好的,没问题。”

这时候王度突然说道:“瞿将军,如果敌军突然进攻大同,会怎么样?”

瞿能笑着道:“大同城高池深,驻军十余万,不会有问题的。”

“嗯,大同不会有问题,那么蒙古军会不会进攻宣府、开平、大宁呢?”

“这恐怕不行吧,那边有谷王、燕王、宁王......”说到这里,瞿能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众人一眼,道:“这个......如今燕王重病在京,宁王主事,也许......”

说到这里,瞿能和众人对视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由于燕王重病,不在北平,那么北平可能会成为一个薄弱点,坐镇北平的李景隆能比得上燕王吗?或者说宁王是否能担起重担呢?可惜这两个人都是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任的国公和亲王,所以大家都不敢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消息的震撼

虽然大家不敢深入探讨东部防线的将领问题,但还是针对蒙古军可能的策略进行了探讨,最后形成了联名奏折,向朝廷做了汇报。

军议之后,瞿能没有久留,立刻和从人返回了大同。待返回之后,瞿能立刻做了部署,严密监视集宁的蒙古军,伺机进行打击;另外将情况向宣府的谷王进行了通报,并向兴和、野狐岭一带派出侦骑,进行侦查。

而此时的朱允炆、朱元璋正沉浸在一桩文化界的喜事之中,经过两年的筹备、编纂,由刘三吾主持,方孝孺、黄子澄参与的《洪武字典》终于完成了第一版。当初稿放在朱元璋面前时,老皇帝也有些激动,当即命令重赏所有编纂人员,在朱允炆的建议下,命方孝孺、黄子澄等人在国子监教授汉语拼音,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群策群力,进行纠错,一个是进行推广,因为国子监中的监生除了做县令、知府、布政使之外,再有就是做学官、教授,这些都是推广的好途径。

乾清宫。

朱元璋拿着洪武字典细细阅读,像小孩子一样不时发出大笑:“嗯,这个‘怹’字原来这么读。”“这个‘乣’字原来这么读。”“不错,不错。”过了一会儿,老皇帝放下字典,看了看身边微笑的孙子,笑道:“允炆,这个事情非常好,它能够大大降低蒙童入门的难度,这样识字的百姓就会越来越多,只要他们能看懂官府的告示,贪官污吏就无法欺上瞒下了。”

朱允炆也很高兴,自己在这个时代总算做了一件有益的事情,将汉语拼音的发明时间提前了五百年,可以大大提高大明百姓的识字率。只不过他对朱元璋的感慨却有些不以为然,百姓识字并不代表官吏无法欺瞒,关键在于吏治清明,否则即使全民识字,也是空谈。

只不过二人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徐辉祖发自绥远的奏折让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老皇帝仔细的阅读了一遍奏折,然后在地图上比划了一阵子,沉思了一阵子,再抬起头来已经冷静下来,看了看朱允炆,道:“允炆,你怎么看?”

朱允炆却还在消化徐辉祖发来的信息,瓦剌?这不是后世朱棣面对的事情吗?自己记得洪武朝边疆非常安定,本以为只是小股骑兵,没想到瓦剌却参与进来,不仅瓦剌四部全体出动,还主动装备了东部蒙古,这样北疆就出现了十万以上的骑兵。蒙古军灵活机动,攻击点非常多,只是他们有和大明决战的勇气吗?时值隆冬,不是不适合蒙古军作战吗?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这肯定会被皇爷爷骂的,所以不是很确定的道:“皇爷爷,允炆觉得瓦剌四部的行为有些反常,绥远远离瓦剌游牧之地,而且黄金家族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瓦剌过来凑什么热闹呢?”

“是啊,”朱元璋叹息道:“瓦剌的大首领乌哈齐在西海一带游牧,甘凉一带的互市进行的非常好,凉州卫每年都能获得大量的战马,所以朕一直觉得瓦剌不足为患,这次为什么会这样,朕也不知道。”说到这里,朱元璋顿了一下,道:“这件事情,朕的感觉很不好。”

“是啊,孙儿当时策划绥远建城的时候,只考虑了黄金家族,即漠北蒙古的反应,从多年来的情报来看,黄金家族已经不足为虑,漠北蒙古还是一片散沙,没有整合起来。”

“是啊,这件事情朕也忽略了,看来是朕轻敌了,徐辉祖没有野战的经验,又过于年轻,能够控制的住局面吗?”

朱允炆踌躇了一下,脑浆飞快的运转,道:“皇爷爷,孙儿觉得徐辉祖可以胜任,这次发来的联合军议内容可以看出,徐辉祖已经控制了局面,宋晟等人都已经认可了他的主帅权威。”

“另外目前绥远方面已经堵住了白道,蒙古军突袭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对于防守作战,我军的优势很大,加之我军兵力充足,只要不盲动,而且宋晟是老将,老成持重,有他辅佐,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况且还有大同的瞿能将军策应,两军合力,即使瓦剌军突袭,也不足为患。”

朱元璋想了想,道:“嗯,允炆,你说的有道理,临阵换将,确是兵家大忌。就依你吧,命令徐辉祖和瞿能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绥远城建设成功,统统重赏。”

“可是,徐辉祖他们的担心呢?允炆,你觉得东线要调整吗?”

朱允炆看着地图,喃喃道:“可是宁王出击的命令已经发出了,现在即使马上传旨恐怕也来不及了,如果宁王叔孤军深入,就麻烦了。”

说着朱允炆走到地图前,道:“如果开平卫方向的蒙古军向后撤退,宁王叔不知道瓦剌已经参战,还以为面对的只是漠北蒙古,那样的话,有可能会孤军深入,这时西线的瓦剌军如果向东迂回,就可以将宁王叔合围,这就麻烦了。”

“而且一旦宁王叔出事,那么开平、大宁就有可能不保,甚至兀良哈三卫也会倒向蒙古人。这是要出大事了。”

说着说着,朱允炆感觉自己嗓子有些发哑,不由的看向了老皇帝,却发现老皇帝脸色平静,并没有太意外的样子,不过却没有立刻说话。

朱元璋沉思了一会儿,道:“现在立刻派人去追回宁王出击的命令,如果宁王已经出击,则立刻令其返回。北平的李景隆、大宁的辽王要派兵接应,确保宁王安全返回。另外要通知他们瓦剌出击的消息,让他们小心戒备,无论是守关,还是出击,都要谨慎小心。”

朱允炆想了一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点了点头。

朱元璋立刻传旨,通知宁王、辽王、李景隆瓦剌军的事情,同时令宁王回师,辽王、李景隆小心戒备,不许随便出击。

两人继续商议了一段时间,待差不多了,朱允炆拱手告别,返回了端本宫。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的背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把所有的担心都告诉自己的孙子,让宁王出击的命令发出去有半个月了,此时宁王必然已经出击了,肯定是追不回来的。只能靠李景隆、辽王去救宁王了。不过老皇帝还担心另外一件事情,如果宁王把李景隆、辽王一起带出关去,那可就真的麻烦了,要出大事情了。

想着想着,老皇帝走出了乾清宫,想起北疆的乱局,既担心儿子的性命,又担心此战损失太大,北疆防线出现缺口,走着走着,老皇帝发现了自己走到了景仁宫门前,他想起来了,在这个宫殿里,还有自己的儿子------燕王......

第一百三十章 效忠

朱允炆回到了端本宫,立刻把卓敬和齐泰叫了过来。大约两刻钟之后,卓敬和齐泰气喘吁吁的赶到了。看到朱允炆面沉似水,都有些吃惊,等朱允炆介绍完情况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卓敬首先道:“殿下,此刻一定要保持冷静,宁王是否出塞目前还不清楚,朝廷鞭长莫及,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齐泰也道:“是啊,殿下,此刻一定要冷静,如果宁王已经出塞,此时传令让其返回,也来不及了。如果没有出塞,那殿下就不用担心了。此时微臣建议殿下应该更注重塞外的开平、大宁和兀良哈三卫,这是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是啊,”朱允炆挠了挠头,道:“上次魏国公去绥远勘察的时候,说那里牧民很少,东胜诸卫往年的奏报也是如此,但没想到这次瓦剌也参与了进来,会比较麻烦。”

卓敬站起来,道:“殿下此刻不要懊悔了,兵凶战危,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像蒙古人,擅长使用骑兵,更不能等闲视之。”

“那你们有什么建议?”

齐泰道:“臣建议调动河南、山东之兵增援塞上,如此可保万全。”

“臣也附议。”

......

三个人正商议着,外面刘振进来,道:“殿下,皇上派长总管过来,让您去乾清宫,有事情商议。”

“哦,好的。”朱允炆站起来对齐泰、卓敬道:“二位先等一会儿,回来我们再商议。”

“好的。”

朱允炆出来之后,发现长福等在外面,点点头,就往乾清宫走,长福悄悄的跟了上来,悄声道:“燕王和六部尚书都在。”。

嗯?这是怎么回事?朱允炆回头看了看长福,长福却只是点了点头。

等到了乾清宫,刚到门口,太监开始唱名:“皇太孙殿下驾到,众臣跪迎!”这可把朱允炆吓了一跳,在乾清宫唱名,想死啊。回头看了看长福,却发现长福也有些愕然,所以站在殿门口,不敢进去。

此时殿门打开,六部尚书、燕王、燕王妃、两位王子都对着殿门行三拜九叩之礼:“臣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炆定睛看了一下,朱元璋还坐在龙书案旁,赶紧跑到殿中,双膝跪倒:“孙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朱允炆的举止,老皇帝有些欣慰,道:“允炆,你起来,到朕这里来。”

朱允炆站起来,发现老皇帝特别高兴,心下诧异,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很恭谨的走到龙书案旁侍立。

朱元璋看了群臣和燕王一家,然后道:“允炆,你去把列位尚书和你王叔扶起来。”

“是。”

朱允炆首先来到燕王面前,轻轻搀扶燕王,道:“王叔、王妃、二位兄弟,快快请起,一家人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朱棣却没有站起来,只是道:“臣不敢。”

朱允炆赶紧拉住朱棣,道:“地上寒冷,王叔身体有恙,无需多礼。”

就在这时,朱棣高声道:“臣燕王朱棣一家誓死效忠太孙殿下,如违此誓,乱箭穿心而死,请殿下相信臣的忠诚。”

朱允炆有些懵懂了,愕然的看着朱棣,发现自己的王叔满面真诚、神色肃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由得看向了朱元璋,却发现朱元璋面色沉静,紧盯着自己和朱棣,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在众人注视中,朱允炆也双膝跪倒在朱棣面前,扶住朱棣的双手道:“王叔,允炆年轻识浅,正需要王叔大力襄助,怎会怀疑王叔的忠诚?而且王叔与允炆同为天家血脉,利益一体,如今大明正蒸蒸日上,正是我天家勠力同心之时,请王叔多保重身体,将来允炆还有更多倚重之时。”

朱棣千恩万谢,连道不敢,连表忠心,最后在朱允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朱允炆发现燕王确实瘦了很多,袍子穿在身上都有些单薄,有些于心不忍,轻声道:“王叔消瘦了不少,还请多多调养,允炆会派太医朝夕看护,王叔一定要快些好起来。”说到这里,朱允炆的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朱棣看到朱允炆流泪,也有些感动,跪倒在地:“谢殿下隆恩,臣铭感五内,誓死效忠殿下。”

朱允炆点点头,把燕王、燕王妃、朱高煦、朱高燧一一扶起,轻声安慰,众人也是一一谢恩。众臣看了之后,不由得点头,既有天家的温馨,又有皇家的威严,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皇帝看了之后,也比较满意,屏退群臣之后,在乾清宫偏殿摆宴,让朱允炆一家和朱棣一家把酒言欢,酒席上的气氛非常融洽,燕王不复之前的飞扬跋扈,执礼甚恭,朱允炆带着马慧以晚辈的身份对燕王、燕王妃、朱元璋、母亲吕氏频频敬酒,对方也含笑接受。宴席持续到很晚,最后所有的男人都醉了......

次日,乾清宫传出圣旨。

“燕王朱棣一家迁出皇宫,到分封前的王府府邸养病,太医院派出御医,专门负责照料燕王。”

“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赴北平练兵,受宁王节制。”

“周王带领河南诸卫增援宣府,并节制宣府诸军,宋国公冯胜随行。”

“齐王带领山东诸卫增援北平,受宁王节制。”

数旨齐下,朝野震惊。

正在武学的颖国公傅友德接到圣旨后,立刻进行了交接,到乾清宫面见老皇帝。之后,来到詹事府求见朱允炆。

朱允炆看着一身国公朝服的傅友德,站起来道:“颖国公辛苦了,见过皇上了?”

“见过了,末将明日就要出征,今日是和殿下辞行的。”

“嗯,这次北疆战况不明,还需要颖国公多多出力才是。”

傅友德沉声道:“殿下,即使瓦剌参与,也不敢和我大明正面决战,无非还是那一套打打逃逃的把戏。只是如今宁王已经出塞,曹国公随行,辽王也奉令接应,所以末将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过臣此次一定会救回宁王,即使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这个,朱允炆有些沉默,从他本心来讲,这个宁王死了也没什么,因为在燕王起兵时,他首鼠两端,也造成了不小的危害。另外在他看来,傅友德比宁王有用的多。可惜,这只是他的个人想法而已,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宁王更重要。

想到这里,朱允炆站起来,轻叹一声:“傅将军,孤当然希望宁王叔能无恙,但是将军也要多注意安全,孤将来还要倚重将军的。”

却见傅友德双膝跪倒,虎目含泪,道:“末将此次出征,恐怕回不来了,末将恳请殿下念在末将一生征杀的份上,善待末将的家人。”

朱允炆赶紧过去,要扶起傅友德,但是傅友德却不起来:“殿下,一定要答应末将。”

“好,好,孤答应你,你快起来。”朱允炆用尽全身的力量,却扶不起傅友德。

最后傅友德对朱允炆三拜九叩道:“殿下保重,末将去了。”

看着傅友德的背影,朱允炆脸色凝重,朱元璋早上的圣旨并没有和自己通过气,这是几年来非常少见的事情。他知道这是朱元璋给他出的题目,可是此时,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开平

闪电河畔,开平城。

城头站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开平卫指挥使徐忠,一个是李景隆带过来的太孙右卫指挥使张伦。两人矗立在开平的北城墙上,极目看去,却没有任何人影的痕迹。时值隆冬,草原上寒风呼啸,天色也越来越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徐忠伸出手,虽然手上戴着手套,但仍然感到一丝凉意,回过头来,道:“中序,你怎么看?”

张伦本是河北永清卫千户,奉调入武学学习一年后,加入太孙护卫军,吴升在调任金州卫指挥使时,推荐他继任。朱允炆经过面谈之后,很是喜欢,张伦不仅勇悍异常,还以古今忠义之士为榜样,可以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所以当即决定任用他。此次派他随李景隆前来,一个是保护李景隆的安全,另外也让张伦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李景隆到底水平怎么样。李景隆这个人在后世是赵括式的人物,但戎马半生、兵家奇才的朱元璋却很看重他,这让朱允炆很费解。

朱允炆前世没有读过《明史》,所以并不了解张伦这个人,这个人虽然名声不响,功绩、勋位都比盛庸、平安相去甚远,但气节上要超出二人甚多,在南京城陷,建文帝失踪后,武臣包括盛庸、平安等人都一一降附,但朱棣派人招降张伦时,张伦却笑道:“张伦将自卖为丁公呼!”慨然而死。丁公是楚汉相争时项羽的部下,私下放走了刘邦,但刘邦称帝后却处斩了丁公,理由是勿让后人效仿丁公。

建文朝的兵将战死者甚多,不屈者也不少,但到了最后关头,仍然不屈服的,只有张伦一人。

张伦和徐忠早年相识,只是张伦的官位一直低于徐忠,所以对徐忠很恭谨,道:“徐将军,您指的是宁王殿下?”

“是啊,”徐忠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迅速化为一团白雾,道:“之前开平城外的蒙古骑兵不超过一千,宁王殿下带了接近五万的骑兵,出城超过三天了,却一直没有回转,本将有些担心啊。”

张伦淡然道:“是啊,皇上的诏命是扫荡开平周边的蒙古军,可是宁王却调集了五万骑兵,大宁两万、广宁两万、北平一万,五万大军足够打到和林了,当年中山王出击漠北也不过如此。”

徐忠脸色有些不好看,道:“中序,中山王岭北失败,另有原因,不要总挂在嘴上。”

张伦发现自己有些失言,在北平周边,徐达的威望非常高,徐忠也是徐达多年的老部下,听不得别人提起老上司的污点,只好一抱拳:“徐将军,末将失言,不要往心里去。”

徐忠“嗯”了一声,强笑道:“没关系,中序,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嘴上没有把门的,否则以你的能力,也不会这么多年才做到指挥使。”

张伦定了定神,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道:“徐将军,你说蒙古人会不会有奸计啊,以少数骑兵,引我军深入,伺机伏击我军啊。”

徐忠盘算了一会儿,摇头道:“我觉得不会,这两年草原逃回来的人不少,汉人、蒙古人都有,都说黄金家族已经无力控制局面,漠北蒙古的部落间的仇杀此起彼伏,集合不起来可以围歼我五万骑兵的力量。”

“那宁王为什么还不回来,甚至我们派出的游骑也有不少没有回来。”

这个,徐忠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军,朝廷紧急军报。”

二人赶紧回头,徐忠道:“军报?信使在哪里?”

“回禀将军,是朝廷的六百里加急,信使已经在将军衙署等候了。”

徐忠和张伦赶紧赶回指挥使衙署,信使是锦衣卫的一名小旗,二十多岁,个子不高,满脸忠厚,等互相验看过印信之后,徐忠接过军报,先检查了一下印泥是否完整,然后打开军报,瞬间,脸色大变,道:“瓦剌出兵?十万骑兵?怎么可能?”

信使却没有回答徐忠的问题,而是道:“将军,小的只管送信,军报内容一概不知,另外有一封是给宁王的,请问宁王殿下现在何处?”

徐忠看了一眼张伦,道:“信使,宁王三天前已经出城,军报当时就送往京师了。此时宁王殿下在哪里,本将确实不知。”

信使有些为难,道:“朝廷严令,必须将朝廷的命令送到宁王手中,我得进入草原寻找宁王,将军能否给我派个向导,再派些人护卫?小的只带了五名卫士,恐怕安全无法保证。”

徐忠叹了口气,道:“如今天色阴沉,很可能会下大雪,城外还有蒙古游骑兵,本将派出去的游骑有一些都没有回来。信使出城,实在太危险了。”

信使苦笑一声,道:“那也没办法,即使天上下刀子,地上煮油锅,我也要去。”

就在这时,张伦道:“徐将军,军报能否让我看一下?”

“当然可以。”

张伦看过之后,道:“朝廷的消息有些晚了,宁王三天前就出城了,目前情况不明,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宁王,传达朝廷诏命,让其撤军。颖国公、定远侯两位大人虽然兼程赶来,但恐怕来不及了。徐将军,城内还有多少骑兵?”

徐忠道:“只有两千人。”

张伦想了想,道:“能够拨给末将一千骑兵,我护送信使入草原寻找宁王,传达朝廷诏命。徐将军留守开平,负责接应宁王和等待两位大人的到来。”

徐忠听了之后,略微盘算了一下,道:“中序,一千太多了,我只能给你五百骑兵,给你配上双马,贤弟,不是哥哥不仗义,只是骑兵大部分被曹国公带走了,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也好,我要回去安排一下,”说着转向信使,道:“半个时辰后,在北门门口聚齐。这样可以吗?徐将军?”

徐忠很痛快:“没问题,半个时辰后,我给你抽调最精锐的五百骑兵。”

信使连忙道:“谢谢二位将军了,非常感谢。”

半个时辰后,开平北门。

城门口肃立着五百骑兵,每个骑兵携带一匹备用马,配备一把弓、两百支箭、一把长柄齐眉刀,除了偶尔只能听到马儿响鼻的声音外,整个马队悄然无声。张伦仔细注视着这些骑兵,心道:护卫军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是却没有这种百万军中、纵横无敌的杀气,怪不得殿下要把护卫军派到北疆来,不见血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啊。

徐忠将一众百户、总旗介绍给张伦,张伦简单聊了几句,翻身上马,长剑出鞘,指向北方,厉声道:“诸位,如今城外就是蒙古的大军,我,张伦,要率领你们深入草原,寻找宁王大军,传达朝廷军令,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不怕!”五百骑士挥舞着长刀,声音如海潮般震撼着开平城。

“好,好,大家都是好样的,来,我敬大伙一杯。”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摔在地上,哈哈大笑。众人也有样学样,结果地上铺满了酒杯的碎屑。

张伦大声道:“兄弟们,我们出发,等我们回来,我们再大醉一场。走。”说着,一马当先,身后是护卫军的五十个骑兵,再然后是开平的五百铁骑和信使。

天上已经飘下了雪花,在漫天大雪中,只看到一群黑甲骑兵如洪流一般涌出开平城,奔向一片苍茫的大草原,空气中传来张伦的雄壮的歌声:“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徐忠看着张伦等人的背影,不由得热血沸腾......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放弃专利

傅友德离京之后,朱允炆仔细思考了几天,才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不由感慨老皇帝的心肠之硬,真应了那句话:“龙眼无恩”啊,不过自己也无力阻止。所以只是去乾清宫向老皇帝要了傅友德的三儿子傅让,老皇帝看了他一眼,就同意了。

待和傅让聊过,朱允炆发现傅让这个人单纯无比,毫无心机,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傅友德的用意,甚至言语间还对被朱允炆将其调出亲军有些不甘心,最后朱允炆苦笑着将他送了出去,至于怎么安排他,暂时还没有想好,先安排在端本宫做个侍卫吧,起码他武艺还是不错的。

傅友德到达北平时,收到了傅让的书信,看到信的内容后,傅友德放下了心里的石头,回信让他效忠皇太孙,不要辜负傅家的忠义之名。

如今宁王情况不明,冯胜、傅友德等人已经赶往边塞,朱允炆即使着急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安心等待。

端本宫,太孙妃的寝殿。

门口的太监刚要施礼,朱允炆“嘘”的一下,低声道:“别声张。”然后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朱允炆听到了一些水声,转过屏风,发现厅中间放了一个大木桶,桶里面放满了玫瑰花瓣,秋菊正在服侍马慧沐浴,屋子里热气腾腾,云雾缭绕。朱允炆不由得心里一动,悄悄的踱步过来,发现马慧闭着眼睛,坐在桶里,脑袋靠在桶壁上,秋菊正在给她头部按摩。秋菊一边按,一边道:“小姐,力道可以吗?这儿酸痛吗?”

马慧闭着眼睛,呻吟着:“嗯,挺好的,这儿有点酸,再右边一点,嗯,就这里,嗯,不错,秋菊你手艺长进了啊。”

朱允炆注视着自己的正妃,马慧闭着眼睛,挺直鼻梁下檀口微张,微尖的下巴略微抬起,露出如天鹅般白皙的脖颈,随着均匀的呼吸,丰满的酥胸若隐若现,朱允炆的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

就在这时,秋菊发现了朱允炆,不由得尖叫道:“殿下,你,你怎么来了?”

马慧张开慵懒的秀目,发现朱允炆正注视自己,下意识的要站起来,却忘了自己在洗澡,一下子把无限美好的上身露在水面上,可立刻又意识到了,“啊”的一声,抱住前胸缩回水中:“殿下,殿下,你怎么来了?快出去,快出去,臣妾.......”

看着马慧如同小鹿的惊吓的样子,朱允炆轻轻走了过来,推开秋菊,扶着马慧的脑袋,道:“爱妃,孤给你按摩一下,如何?”

马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殿下,殿下......”

朱允炆按摩了两下,就把马慧抱了出来,不由马慧反抗,就放到床上......

云雨之后,马慧躺在朱允炆的怀里,嗔道:“殿下,真是羞死人了,被外面的太监宫女知道了,臣妾无法见人了。”

朱允炆懒洋洋的道:“孤为大明储君,你是孤的爱妃,这都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谁敢嚼舌根子,除非不想活了。”

马慧咯咯笑道:“说什么江山社稷,可别被人说成殿下荒淫,这样臣妾百死莫赎了。”

朱允炆也笑道:“柳儿,孤只有你一个妃子,不这么做,将来大明江山谁来继承啊。”

“才不是呢,殿下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妃子,就怕将来会忘了柳儿。”

“不会的,孤不是薄情之人。”

“嗯,”说到这里,马慧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

“殿下,臣妾入宫已经两个月了,还没有身孕,母妃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朱允炆失笑道:“才两个月而已,不过孤觉得,这次一定能成。”

“嗯?”马慧支着胳膊看着朱允炆:“殿下怎么知道?”

“嘿嘿,”朱允炆抱着马慧道:“因为孤有感觉啊。”

......

良久,朱允炆、马慧起身穿上睡袍,马慧继续依偎在朱允炆怀里。

“柳儿,最近是不是很累啊?”

“有一点,最近臣妾经常去织布作坊那边巡视,另外还有去白家姐姐那里帮忙。”

朱允炆沉默了一下,道:“有什么新情况吗?”

“都还好,虽然有些流言,但是织布作坊那边基本稳定下来了,交通银行的贷款已经到位了,作坊在重建,作坊的工人和东家都比较满意,都交口称赞殿下宅心仁厚呢。”

“至于白家姐姐那边,也还好,现在织机越来越多了,臣妾引荐了一些朝廷命妇过去,作为新的股东,目前资金方面没什么问题了。白家姐姐确实厉害,把这些女工进行分工,把心灵手巧的挑出来,安排做一些高级的织品和绣品,主要供应一些富贵之家;其他织布的女工也按照纺纱、织布的出品量来核定级别和工钱,如今作坊管理的井井有条。另外幼儿园没什么孩子进去,养老院倒是有不少老人,不过他们是把那里当成家了,带着孩子一起住进去,有空的时候,就在附近逛逛,如果有陌生人,就会上去询问,发现坏人,就敲锣。现在那边治安可好了。”说到这里,马慧不由得笑了出来。

朱允炆也笑了:“看来我有些想当然了,让作坊多给织工建一些房子吧,可以租给工人,也可以分期付款卖给他们,幼儿园、养老院那块就维持现状吧。”

“分期付款?”

“这个啊,就是比如一栋房子十两银子,我们可以让织工分二十年付款,按照百分之五的利息,大约每年还一两银子,每个月还八分银子就可以了。”

“啊,”马慧眼前一亮,道:“这个方法好啊,只是二十年太长了,还是十年吧。”

“这个啊,你们定就可以了,不过这个可以和交通银行合作,要不然你们的资金压力太大了。”

待马慧搞明白分期付款的意思之后,反而不想和交通银行合作了,她觉得盖房子花不了多少钱,作坊承担得起,即笼络了织工,还收了利息,何乐而不为啊。

朱允炆也没有强求,只是想起了前世做房奴的日子,分期付款其实会推高房价。等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会出现新的资本家,不过也有好处,自己的银行就可以大发展了。

朱允炆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把马慧抱的紧了紧,道:“柳儿,目前朝廷正在争论是否禁绝织机的事情,你知道吧。”

“这是朝政,臣妾不敢言。”

朱允炆笑了笑,道:“刚才谈论作坊不是有板有眼吗?现在怎么了?”

“殿下,”马慧嗔道,不由得扭了扭身体。

“没关系了,孤只是觉得你对作坊有一定的研究,所以才问一下你的意见。”

马慧想了想,低声道:“殿下,臣妾觉得,现在主要是松江富户、守旧官僚和殿下这边的争论,守旧官僚只是跟风而已,主要的问题是松江富户没有新织机,殿下用专利法限制了他们获取织机的渠道,所以他们就落后于京师、苏州,因为这影响了他们的财富,所以才会反应这么激烈。”

“臣妾觉得殿下发明新式织机,并不是为了赚钱,所以为何不放弃专利,让他们自己去制造呢?这样他们自然就不会反对了。”

放弃专利?朱允炆眼前一亮,手撑着下巴盘算,放弃专利应该可以让松江富户罢手,而且也有利于大明的纺织水平的提高,但是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而且自己确实缺钱啊。

朱允炆迟疑了一会儿,道:“柳儿,但是这些织机都是工匠辛苦研究出来的,孤已经答应给他们奖金了,不能食言。而且这次是织机,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怎么办呢?”

马慧也沉默了一会儿,道:“臣妾也没有想好,这已经是臣妾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嗯,已经不错了,给了孤一个思路,孤再想想,柳儿,你睡吧。”

“嗯,好的。”马慧喃喃道。

第二天,朱允炆召集户部尚书郁新、刑部尚书夏恕、工学院院正王全等人,公布了一个方案,工学院放弃专利,任何人都可仿制新式织机,但将纺织行业的税收提升到30%;但户部从纺织行业征收的税收,要拨付5%给工学院,时间是十年。

经过了激烈的讨论,新的方案在朝堂上通过,只是纺织行业的税收降到了20%,而户部拨付比例降低到了4%。

世人瞩目的新式纺织机之争就此落下了帷幕,纺织行业迎来了大发展。

第一百三十三章 坦诚相待

新式纺织机以专利放开和增税结束,这个局面双方都得到了好处。朱允炆堂而皇之的将纺织商税提高了,为未来全面提高商税留下了口子;而松江富户也得到了新式纺织机的图纸,可以大量制造,其利润也会大大增加。但是朱允炆仍然有些不满意,专利法的第一个重要专利就这么放弃了,恐怕会对专利法的推行产生不好的影响。

朱元璋尤其不满意,在乾清宫对朱允炆好一顿训斥,觉得朱允炆过于软弱,轻易对商户退让,不符合他的执政理念,连着几天都没有给朱允炆好脸色。

但朱允炆也有苦衷,纺织作坊大火已经证明与白莲教有关,这个根本就不用调查,坊间已经广为流传,白莲教认为这些纺织机都是“妖物”,是来祸害百姓的,弥勒听到了信众的祷告,降下神火将这些“妖物”焚毁。在乡间,这一切甚至引起了百姓的欢呼。为转移矛盾,朱允炆不得不选择将专利放开。

对于白莲教这东西,富裕的京师百姓是不怎么感冒的,大家踊跃提供线索,很快就揪出了纵火犯的藏身地----城南的白水帮,五城兵马司迅速派兵攻破白水帮,搜查发现这里竟然是白莲教的一个窝点。这让朱元璋极为震怒,他没想到在京师、在他的卧榻之侧竟然还有白莲教余孽,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也险些因此性命不保,还是在朱允炆的劝说下,才以参将身份调往大同,军前效力赎罪。在锦衣卫的大刑之下,纵火犯的身份很快明晰,原来是太湖上的一股水匪,匪首自称赛白龙,他派了接近三十个人到京师负责纵火,白水帮听从总坛的命令负责接应。兵部、五军都督府迅速调动水师,剿杀赛白龙,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而白芳蕤的女子作坊也受到了白莲教的污蔑,说她明里是纺织作坊,暗地里行娼妓之事,更过分的说白芳蕤是朝廷显贵的外室,专门为宫里提供美女。这甚至引起了御史的弹劾,都察院、大理寺、刑部联合派员下来调查,虽然最终不了了之,但这些事情严重影响了作坊的正常运转。乍听到这些消息,白芳蕤甚至口吐鲜血晕倒,后经过太医诊治和精心护理,旬月才慢慢恢复。

朱允炆是从马慧口中得知白芳蕤生病的消息的,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有一种偷晴被抓住的感觉。但事到临头,只好面对,他坐下来,拉着马慧的手道:“柳儿,事到如今,孤也就不瞒你了,孤喜欢白姑娘,将来是要迎进宫里来的,希望你能谅解。”说着,细细观察马慧的表情。

马慧用手轻轻的拂了一下额头前的发丝,轻叹了口气,道:“殿下能把白家姐姐的事情告诉柳儿,柳儿很开心,柳儿其实早就知道了,柳儿经常去白姐姐的作坊,就是想多了解一下白姐姐的为人。白姐姐人很好,柳儿愿意和她一起侍奉殿下,柳儿不是善妒之人,请殿下放心,臣妾一定会和白姐姐好好相处的。”

朱允炆看着马慧的眼睛,轻轻把她搂在怀里,用手抚摸着她顺滑的头发,道:“柳儿,这次是孤对不住你,不过孤可以保证,有你们两个就够了,不会再有新的妃子了。”

马慧闭着眼睛,喃喃道:“殿下不要说这种话了,您将来登基为帝,怎么可能只有两个妃子,这是迟早的事情,只要殿下纳妃之前能告诉柳儿,柳儿就知足了。”

朱允炆语塞,不过也知道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所以轻轻拍着马慧的后背,道:“柳儿,孤要去白家一趟,可能回来的会晚一些,不用等孤了。”

“殿下要在白家姐姐那里留宿吗?”

朱允炆挠了挠头,道:“怎么可能?她现在病这么重,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好吧,殿下去吧。”

马慧帮朱允炆换了一身便服,略微整理了一下,微笑着目送朱允炆走出了端本宫。待看不到朱允炆的背影时,马慧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地砖上,哪个女子不期待浪漫、甜美、完整的爱情?哪个女子不希望独宠自己丈夫的爱?哪个女子愿意接受别的女子来分享自己丈夫的爱呢?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现在却是那么的难受......

白府。

白芳蕤如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感到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疲惫,真想从此长眠不醒。他大婚的消息对她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可她还是希望他能够有只言片语送来,可惜一天天过去,除了通过哥哥送来一个个指示,让她做这做那之外,什么都没有。有时候让她怀疑那个温柔体贴、忧郁多才的木公子是一个幻觉,难道这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从那天之后,她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到工作中去,希望他能出现,但他没有出现,却出现了那个太孙正妃马慧,虽然她没有什么架子,和自己姐妹相称,但她能感觉到,她在观察着自己......今天听到作坊的织工背后说起那个流言,她只感觉自己的喉头一甜,就慢慢倒了下去......

朦胧间,她似乎看到那个木公子回来了,他仍然温柔、仍然体贴,拉着自己的手,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蕤儿,蕤儿,我来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白芳蕤想拉着木公子的手,想说话,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轻轻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木公子,道:“木公子,你来了,蕤儿是不是在做梦?”

朱允炆在白芳蕤的床前,眼角含泪,轻声的诉说自己的感情,等看到白芳蕤睁开了美丽的眼睛时,他感觉心里亮堂堂的,似乎整个世界绽放了光明。他抹着眼泪,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道:“蕤儿,这不是梦,我真的来了,真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真的是你?”白芳蕤努力抬起手,想要摸一下朱允炆的脸,朱允炆赶紧低下头去。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她轻轻的道:“这个梦好真实,我真的摸到你了。”

朱允炆抬起手,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道:“蕤儿,我真的来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白芳蕤才忽然明白这是真的,立刻要努力坐起来。朱允炆连忙把她扶起来,她伏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你怎么才来啊,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啊,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呢。”

“不会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朱允炆搂着心爱的女人,安慰道。

白芳蕤仍然哭个不停,朱允炆知道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就连声的安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等白芳蕤的哭声停下来,就要从朱允炆怀里逃出来,朱允炆却不松手,她没有力气,挣脱不出来,只好道:“你要抱我到什么时候啊?快放开我。”

朱允炆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放开了白芳蕤,给她垫好靠背,让她斜躺着,两个人互相对视着......

突然,门口传来白望儒的声音:“殿下,我能进来吗?我妹妹怎么样啊?”

白芳蕤脸一红,轻轻推了一下朱允炆:“是你不让我哥进来的吧?快让他进来。”

朱允炆笑了笑,道:“让白家哥哥进来吧。”

门一开,白望儒走了进来,看到妹妹已经醒来,脸色也好了很多,不由的对朱允炆深施一礼:“还是殿下管用啊,妹妹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朱允炆微笑不语,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有一种亏待人家妹妹,大舅哥兴师问罪的感觉。倒是白芳蕤嗔道:“哥哥,你不要胡说八道。”

正说着,白老爷子、白老夫人和朱允炆的护卫元贞、元静都走了进来,白老夫人看到女儿醒了过来,又是一阵哭叫,反过来还是白芳蕤安慰她,才慢慢平息。白老爷子倒比较稳重,只是仔细的看了看朱允炆,再回头看看女儿,微微的叹了口气。

待医生给白芳蕤再次诊断之后,说白芳蕤长期劳累,气血羸弱,加之刺激吐血,需要静养,不要过度操劳。过了一会儿,众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了朱允炆和白芳蕤。

“蕤儿,我要接你入宫,你愿意吗?”

白芳蕤眼中露出希冀、兴奋的光芒,过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

白芳蕤把脑袋靠在朱允炆胸前,轻声道:“殿下,蕤儿愿意。但是蕤儿出身商贾,恐怕会让你为难。”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对商贾并没有偏见,以后还要大兴商贾。俗话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殿下,你听我说,虽然你这么想,但大臣们却不这么想,如今大明刚刚开国,承元末之乱,文人复古之风盛行,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够扭转的。”

“另外,蕤儿也放不下纺织作坊,如今女子作坊才刚刚站稳脚跟,如今新式织机已经放开,如果没有女子作坊,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会衣食无着,所以蕤儿不能放弃。”

朱允炆沉默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芳蕤入宫的好时机。经历过蒙元入主中原之后,整个国家有一种复古之风,想恢复井田、重现上古的简单生产关系并不是只有方孝孺一个人,最近他召解缙入京,发现他在《太平十策》中也提出了井田的想法。方孝孺是文坛领袖,解缙虽然人缘不好,但谁都无法否认其才华,从而可知当下文人的价值取向。

白芳蕤抚摸着朱允炆的脸庞,轻声道:“只要殿下心中有蕤儿,蕤儿可以等。”

朱允炆看着白芳蕤的樱桃小口,禁不住吻了上去,怀里的玉人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却拗不过朱允炆,只好随之任之了。他如饥似渴,吮吸着她的香舌,她初始笨拙,但慢慢的也开始回应起来,直到他的手伸到了她的胸衣里,她才惊醒过来,奋力挣扎,他不得不松开她。

她的脸色红的要滴出血来,低头道:“殿下,这......”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蕤儿,对不起,我有点情不自禁。”

她拉过他的手道:“殿下,并非蕤儿不愿意,只是我尚未入宫,且此地是我的闺房......”

朱允炆也觉得自己不太地道,人家哥哥、父亲、母亲都在外面呢,自己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他站起来,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坐下来,拉着她的手道:“蕤儿,以后要多注意身体,多培养一些帮手,不要什么都自己做,诸葛孔明号称经天纬地之才,却六出祁山,无功而返,最后死在五丈原。”

白芳蕤白了朱允炆一眼,道:“胡说什么啊,《三国志》中记载,诸葛丞相只有两出岐山,哪有六次?”

朱允炆才想起来,自己把《三国演义》和《三国志》搞混了,现在《三国演义》才刚刚出版,看过的人应该不多,就赧然道:“嗯,还是蕤儿记忆好。”说着,用手轻轻的刮了刮她秀挺的琼鼻。

白芳蕤“哎”的一声,反手就打过来,却被朱允炆捉住了手.......

快到亥时,在刘振的督促下,朱允炆才依依不舍的和白芳蕤告别,临别时,朱允炆搂住白芳蕤狠狠的亲了一会儿,白芳蕤气恼的把他推开,朱允炆这才满脸坏笑的离开。

待朱允炆走后,白望儒、白老爷子、白老夫人进入白芳蕤的闺房,纷纷问皇太孙殿下说了什么,白芳蕤却什么都没说,除了嘴角露出的迷人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应昌军议

朱允炆从白府出来之后,心中舒畅,仰望满天的繁星,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啸,沿着西长安街一路狂奔,一直跑到贵宾楼前,才停下来。朱允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扶着街边的栏杆剧烈的咳嗽起来,傅让一直跟着他,为他轻轻拍打着后背。

朱允炆咳嗽了几声,摆摆手,拉住傅让,道:“退之,谢谢你,不过你力气太大了,孤有点受不了,咳咳。”说着又咳嗽起来。

傅让不善言辞,“嗯”了一声,退了下去。这时刘振才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殿下,别跑了,小的快不行了,要是出了身事情,娘娘可要扒了我的皮啊。”

朱允炆看着刘振满头大汗,不由得笑了起来:“刘振,看来你需要好好锻炼身体才行啊,要不然怎么保护孤啊。”

刘振夸张的张开双臂,手舞足蹈道:“殿下乃是真龙,我这个凡夫俗子怎们能追的上啊,所以殿下要等等我才行啊。”

朱允炆被刘振逗得哈哈大笑,傅让、元贞、元静也微微一笑。

待回到端本宫之后,朱允炆令人给马慧送了信,说自己回来了,免得她担心。刘振回来说,太孙妃没有睡,正在写字,听说殿下不过去了,应了一声,就让他回来了。

朱允炆叹了口气,他实在是不会处理这种感情的事情,前世是自然而然的感情,今生身份不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也许现在母亲、皇爷爷都已经知道了自己今天去干什么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会放弃了,当听到蕤儿吐血的消息,自己才明白自己的真心,自己不可能放弃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吕氏得到奏报,揉了揉紧蹙的眉头,轻轻叹息一声,为白芳蕤增加了更多的守卫。

乾清宫。

朱元璋详细听了元贞、元静的汇报,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元贞、元静也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朱元璋笑了起来,道:“元贞,元静,上次朕去拜见张真人的时候,你们两个还不到十岁,那时候你们一个调皮,一个活泼,还缠着朕要好吃、好玩的东西呢。这次朕求张真人派几个人来保卫允炆的安全,没想到你们两个来了,朕还挺欢喜的,不过你们两个怎么和朕这么生分啊。”

元贞、元静对望一眼,元贞上前一步道:“皇上,当年是我们二人小,不懂礼数,如今我们受师傅之命,护卫皇太孙,自当恪尽职守,不敢妄言。”

“不用拘礼,你们两个过来,到朕身边坐下。”

朱元璋仔细的看了看元静,道:“元静怎么不说话。”

元静低头道:“师傅责罚元静,别人不发问,不许说话。”

朱元璋哈哈笑道:“这个老家伙,竟然这样责罚你这样一个小孩子,下次见面一定要说说他。”

元静赧然道:“皇上,元静曾闯下大祸,都在这张嘴上,所以师傅的责罚,元静没有怨言,元贞师兄可以作证。”

“是的,此次下山,也是师傅责罚的一部分,师傅还命我,监督元静,不许触犯戒律,不过元静师弟表现的很好,没有犯戒。”

朱元璋疑惑道:“到底元静犯了什么过错?张真人要如此重的责罚你?”

“这个......”元贞顿了顿,道:“请皇上恕罪,我们不能说。”

朱元璋罕见的挠了挠头,苦笑道:“好吧,朕虽贵为天子,对张真人却没有什么办法,他还是经常云游吗?”

“是的,皇上派人上山那次,师傅正好在山上,他老人家看了之后,就命我们下山,现在估计早已不在山上了吧。”

朱元璋拉着二人聊了一会儿天,才说道:“你们觉得允炆怎么样?”

元贞、元静互相看了一眼,元贞道:“皇上,我们只是护卫,不敢妄加评论皇太孙。”

“朕和张真人是至交,所以你们如同朕的子侄一般,有什么话你们就说吧。”

元贞想了想道:“殿下天性仁慈,待人真诚,只是不喜欢言语,不知为何,在他身上能感觉到师父的那种孤独、疏离感。”

“嗯,还有这事?”朱元璋楞了一下,转向元静,道:“元静呢?”

“殿下文才不错,只是做事情有些婆婆妈妈,不够爽利。”

朱元璋呵呵的笑了起来:“元静还是老样子啊,不错,真不错。”

......

达里诺尔湖畔,元应昌城外。大明本在此设置了应昌卫,但已经放弃。

宁王正在大帐中召开军事会议,列席的有曹国公李景隆、总兵官武定侯郭英、大宁都指挥使卜万、都督佥事陈亨、都督刘真、安陆侯吴杰等人。

朱元璋诏命是让郭英总领全军,但宁王却更喜欢李景隆,因为李景隆意气风发,想要横扫大漠,与宁王一拍即合。郭英则有些老成持重,这让宁王有些不喜。此时郭英正在发言:“宁王殿下,如今我军已经出开平十五日了,已经达到了皇上的扫平开平周围的目标,是时候班师了。”

宁王一皱眉,不由得目光转向了李景隆,李景隆会意,立刻站了起来,道:“郭老将军,我军虽然扫荡了开平外围,但是斩获不多,而且敌军就在眼前,我五万铁骑正应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荡平蒙古人。另外从之前的战斗来看,蒙古人几乎没有铁甲,装备很差,对我军没什么威胁。”

郭英已年过六旬,但仍然声音洪亮,雄风不减,昂声道:“这正是本将疑惑的地方,时值隆冬,蒙古人这时候应该在营帐里烤火,怎么会突然骚扰开平、大宁,恐怕有诈。”

“有诈?本公不这么认为,”说到这里,李景隆一拱手道:“宁王殿下带领大宁、广宁军往开平挺进时,顺道击败了孛林帖木儿等人,其残兵逃至开平,与哈拉兀会和,我开平军和宁王内外夹击,蒙古军大败,斩首两千余级,孛林帖木儿和哈拉兀北上逃窜,我军一路追赶,到达应昌。蒙古人缺少给养,正是我军一举荡平此辈的大好时机。”

“嗯,曹国公所言甚是,对了,卜万,你做为前锋,最有发言权,说说你的意见吧。”宁王满面笑容,转向自己最倚重的大将,大宁都指挥使卜万。

卜万今年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是个标准的山东大汉,他拱手道:“殿下,末将帅五千骑兵,从开平一路追赶哈拉兀到应昌,敌人有些奇怪,从开平逃跑时有些慌乱,到了应昌却突然坚决起来,集中全部骑兵反冲锋,前锋一千人悍不畏死,给我军造成了很大伤亡,等末将击败他们,到达应昌后,发现敌人已经撤走了。这说明......”卜万迟疑了一下,道:“殿下,末将觉得应昌附近可能有比较尊贵的蒙古贵族。”

“那你的建议呢?”宁王探身道。

卜万迟疑了一下,道:“末将觉得敌情不明,不易冒进,末将愿帅精兵为前锋,大军应该保持戒备,防止敌人有诡计。”

宁王没想到得力部下也这么持重,皱了皱眉,道:“其他人呢?都是什么意见?”

陈亨已经年过六旬,早已不复昔日风采,他本为元朝扬州万户,后归降明朝,虽作战勇敢,但为人谨小慎微,此时,他想了想道:“殿下,现在已经是洪武二十九年正月了,天气寒冷,将士在寒冬中作战,恐怕不是很合适,而且我们已经完成了皇上的诏令,末将以为还是班师为好。”

“你们呢?刘将军,吴将军呢?”

刘真、吴杰都是谨小慎微之辈,同声道:“愿遵殿下军令。”

李景隆却道:“本公认为我军应该继续北上,消灭孛林帖木儿和哈拉兀,彻底肃清他们对开平的威胁。否则我军一旦撤退,敌人卷土重来,重新骚扰开平、大宁,到时候皇上震怒,我们谁来承担后果?”

“自我大明开国以来,每次出塞都有斩获,没有无功而返的时候。如今我军尚在应昌,就逡巡不敢进,如何对得起皇上隆恩。洪武二十一年,在捕鱼儿海,如果不是定远侯极力坚持,大军一旦回转,怎么会有捕鱼儿海大捷?洪武二十三年,如果不是燕王坚持冒雪进军,如何能够降服元丞相咬住、元太尉乃里不花?”

李景隆的一席话让诸人无言以对,因为李景隆说的句句在理,敌军确实应该剿灭,不进取就没有收获,可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看到大家不说话,宁王喜道:“既然大家没有意见,孤决定了,继续帅军北进,追剿元军残余,不消灭孛林帖木儿、哈拉兀,绝不班师。”

“另外,”宁王指了指地图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孤已经令兀良哈卫的脱儿火察调集三万蒙古骑兵,向捕鱼儿海集结,等候本王的命令,到时候我军共计八万骑兵,足以碾碎一切蒙古人的反抗。”

众人大惊,原来宁王早就决议远征。老将郭英道:“殿下,这违反了皇上诏命,请殿下三思。”

“怎么会?”宁王毫不在意的道:“皇上令我总揽军务,扫荡开平之敌,如今开平之敌尚未灭除,本王怎能回师?而调集兀良哈三部也在本王的权限范围之内。”

众人无言,宁王意气风发的下令:“传本王军令,卜万为前锋,为大军前驱,任务是追击前方之敌,但是要小心谨慎,不得轻敌冒进。曹国公、武定侯、刘真与本王为中军;陈亨为左军;吴杰为右军。”

众人领命而去。

宁王招呼了一下李景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今天多亏了九江你啊,如果不是你言辞犀利,说的这些老将哑口无言,本王还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服大军北上呢。”

李景隆和宁王很熟,所以也不拘谨,道:“宁王殿下,九江只是就事论事,而且大军北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正是树立权威的好机会啊。而且,”说到这里,李景隆压低了声音,道:“如今燕王病重,在京养病,听说身体大坏,再也无法再领兵出征,这是王爷立功、立威的大好机会啊。”

宁王看着李景隆,不由得哈哈大笑。

郭英走出了营帐,听到宁王和李景隆的笑声,不由得暗自叹息。

安陆侯吴杰看四周无人,轻声道:“总兵大人,所谓骄兵必败,王爷、曹国公如此轻敌,末将有些担心。”

郭英长叹一声道:“本侯也有些担心,不过好在我军实力雄厚,蒙古军无力撼动。等过几天,再好好劝劝王爷吧。”

应昌城又称鲁王城,本是元朝圣皇后孛儿帖所在的弘吉剌部的领地。忽必烈时期,弘吉剌部在达里诺尔湖畔建起了应昌城,达里诺尔湖南边是曼陀山,北岸是平顶山,东边是大兴安岭余脉,地理位置非常优越。

曼陀山不是很高,但东侧有一个天然山洞,山洞旁有一座小寺庙,叫龙兴寺,山洞也起了很美的名字,净梵天水云洞,洞高五米、宽六米、深六米,洞内有洞,仅容一人通过,深不可测。人站在洞口,有时候会听到一些风声、水声。此时,水云洞旁站着一个人,已经在洞口站了好久,身披羊毛大氅,头戴貂皮帽子,看着像是蒙古人,却比旁边的卫士穿的要多的多。他侧耳听了听洞里的风声,开口道:“多门,明军还驻扎在应昌城边?”

旁边的侍卫多门,往远处看了一眼,道:“大人,刚才山顶的哨探禀告过,明军已经驻扎一天了,恐怕是为了休息,恢复体力。汉人的体力真差,才出长城300里,就成这样子了。”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赧然道:“大人,我不是在说您。”

大人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已经不能算汉人了,蒙大首领收留,当粉身报答;而且朱元璋杀我全家,我一定要报复,感谢大首领给我了这个机会。”

多门摸了摸脑袋,笑道:“呵呵,这我不懂,我只知道大首领对大人很器重,少首领也命令我们必须保护好大人。”

大人正要说话,后面冲上来一个蒙古人,想过来,却被卫士拦住了。多门走过去,问了几声,赶紧跑了回来,道:“大人,明军拔营了,看样子是北上了。”

大人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想大喊一声,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咳嗽了起来,可以看出忍得很辛苦。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了一下多门,道:“我们走吧,去朵颜卫。”

蒙古人收拾营帐非常迅速,大人被扶上马车,多门等人在旁边护卫。一行人下了曼陀山,往塔尔河(今洮河)上游的朵颜卫营地赶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震怒和期望

洪武二十九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北平。

明朝的元宵节狂欢从正月初八开始,到正月十七结束,整整十天,以示歌舞升平之意。而此时代替父亲主政北平的燕王世子朱高炽还命令百姓为父亲燕王祈福,希望父亲早日康复,返回北平,此时的北平城满街的花灯,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此时,傅友德、王弼等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北平城,众人一路行来,大明各地都处在元宵欢乐的海洋中,所以并不惊奇。二人马不停蹄,赶往燕王府求见燕王世子朱高炽。

朱高炽此时正在和堂兄晋王世子朱济熺一起吃汤圆。自李景隆带兵出塞后,朱济熺带领太原卫的军队协助把守关塞,今天应朱高炽的邀请,在府中一起过节。

听到傅友德和王弼求见,两人连忙放下碗筷,接见了傅友德、王弼,施礼寒暄之后,双方落座。傅友德首先问道:“二位世子,目前形势如何?”

朱高炽看了一眼朱济熺,道:“颖国公,如今宁王叔的军报已经来了,五天前,他从应昌卫出发,追击哈拉兀;三天前,开平卫指挥使徐忠禀报说,太孙右护卫指挥使张伦率领五百骑兵深入草原,寻找宁王叔的军队,传达朝廷的诏令。”

傅友德和王弼对视一眼,道:“那长城外的情况如何?”

朱济熺道:“颖国公,目前我太原卫协助防守长城沿线,由于曹国公带走了一万骑兵,所以只能靠太原卫的五千骑兵出塞侦查,到目前为止,塞外只有零散蒙古骑兵,并没有大股骑兵。目前我军到开平、应昌的粮道、通信都没有什么问题。”

“那大同、绥远方向吗?”

朱高炽把军报递给傅友德,然后道:“颖国公,目前绥远方向较为平静,大同的瞿能将军前日军报说,正在驱赶集宁附近的元军,防止其西进威胁绥远城的建设。”

傅友德仔细的看了看军报,然后递给了王弼,道:“由于瓦剌军突然东侵,我军措手不及,宁王殿下北上可能会落入蒙古人的圈套,而一旦我军不占优势,兀良哈三卫很可能就会倒向蒙古人。”

“所以,”傅友德拿出了圣旨,众人赶忙跪倒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颖国公傅友德、定远侯王弼调集广宁、北平、太原、宣府的骑兵三万人,北上接应宁王。”

朱高炽盘算了一下,道:“三万骑兵可以抽调出来,但是长城城防怎么办?”

“皇上已经命齐王、周王、宋国公北上接管长城防务,很快就会到达。”

“嗯,好的。”

诏令一下,大家都赶紧行动起来。傅友德令定远侯王弼带领燕山左右护卫出古北口,扫荡蒙古骑兵,确保粮道无虞,然后前出到开平,扫荡周围的蒙古军,保证开平的安全,并等待大军的到来。

傅友德带领太原、广宁、大同、宣府的骑兵共两万紧随其后。十五日内到达开平,然后接应宁王。

傅友德、朱高炽等人向朝廷发了联名奏折,向朝廷通报了这一消息。

乾清宫。

朱元璋看到宁王的军报后,勃然大怒,一脚就把龙书案踹翻了,奏折、纸笔、镇纸等洒了一地,他把奏折扔到地上,一边踩,一边破口大骂:“逆子,这个逆子,竟然敢违背朕的诏令,朕要废了这个畜生,朕要废了这个畜生。”

长福吓的不敢乱动,而朱允炆已经看过军报了,知道朱元璋会震怒,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也有些害怕。等了一会儿,看朱元璋略微冷静下来,才招呼长福把书案重新摆放整齐,把朱元璋扶到床榻上。

朱元璋没有继续发火,乖乖的躺在榻上,只是呼呼的喘着粗气。朱允炆安慰他道:“皇爷爷,不要这么生气,此事也怪不得宁王叔,他只是想好好表现一下,他也不知道瓦剌会参与进来啊。”

朱元璋苦笑道:“表现?战场是随便表现的地方吗?大漠更是凶险无比,中山王徐达兵败漠北、岐阳王李文忠勉强全身而退,蓝玉的捕鱼儿海大捷,如果不是元军过于松懈,最多也只是平分秋色而已。你宁王叔太轻率了,以前都好好的,为什么这次这么不听话?”说着,又生起气起来。

朱允炆心里明白,宁王这次如此急切,其实就是因为燕王病重,他想取代燕王,成为大明最有影响力的藩王,而且如果没有瓦剌参与,他的计划也没什么纰漏,到克鲁伦河、和林游玩一圈,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燕王的战功也只是扫荡小股蒙古残余而已;更何况这次蒙古的异常还是他发现的,如果再由他解决,就非常完美了。但现在,就很难说了,搞不好会五万大军葬身漠北,匹马不得返回中原。

“皇爷爷,如今颖国公已经去了北平,有他在,应该可以救出宁王叔的。”

朱元璋闭目想了想,冷静下来,道:“允炆,让解缙过来,拟旨。”

一会儿,解缙过来,按照朱元璋的意思拟好了圣旨,朱元璋确认无误后,盖上玉玺,派人发了下去。

第一道圣旨是令燕王立刻返回北平,指挥长城一线的防守,节制辽王、晋王、谷王、大同的瞿能和绥远的徐辉祖。

第二道圣旨是给兀良哈三卫的,令他们到大宁附近,接受朝廷赏赐的过冬物品,并将于大宁开设马市,促进边贸。

第三道圣旨是给宋国公冯胜的,令其返回凤阳居住,不得逗留。

三天后,傅友德、朱高炽的奏折送到乾清宫,此时朱元璋已经平和多了,看了奏折后,批示同意,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期望。

张伦抵达应昌时,发现那里只有一个驿站,有一千守军,保护着大批军粮,以便大军回返时使用。

不得已,张伦继续北上,却遇到了从集宁方向撤出的蒙古骑兵。东躲西藏之后,张伦见到了带领一万骑兵北上的山西行都司都指挥同知陈瑄。待验明身份和说明来意之后,陈瑄大惊。

第一百三十六章 燕王坐镇北平

陈瑄,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久经沙场,早年跟从过徐达北征,箭法如神,以射雁著称,在四川跟从瞿能征讨月鲁帖木儿,最近征讨云南百夷有功,升任四川行都指挥使同知。瞿能调任山西行都指挥使,坐镇大同,就将他也调了过来。

前几日,瞿能、陈瑄带领两万骑兵,要围歼盘踞在集宁的蒙古骑兵,为防止其西逃绥远,瞿能领兵在西边拦截,陈瑄正面进攻,结果敌骑并不恋战,向东逃窜,斩获不多。瞿能令陈瑄追击,以十日为限,到时即返,陈瑄追击到应昌附近遇到了张伦。

待听了张伦的叙述之后,陈瑄敏感的感觉到大事不妙。本来瞿能以为集宁的骑兵是意在绥远,陈瑄也赞同,但现在看来,恐怕敌骑一早就有截断宁王大军后路的打算。这一万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完全可以截断大军的粮道和信使。稍作思索后,陈瑄做了决定,调拨了五千骑兵给张伦,让他继续深入草原,寻找宁王大军。陈瑄自己驻守应昌,保护大军后路,同时向大同以及北平等地发去军报,等待后援。

瞿能闻报也是大惊,赶紧往北平、朝廷发出军报,主张将战略中心东移,集结重兵于开平,如果宁王大军受到袭击,后续大军正好里应外合,全歼敌军。另外建议宁王大军徐徐撤退,如遇攻击,依托有利地形防守,等待后援。

傅友德、王弼收到军报之后,也感觉事态严重,禀报了燕王世子朱高炽,因为晋王、燕王重病、宁王出塞、代王闭门思过、辽王镇守大宁、谷王年纪尚轻,所以目前北方战线统归朱高炽节制,傅友德、王弼负责执行。

此时两万骑兵已经集结在开平,傅友德、王弼正要出发,朱高炽却拦住了他们,道:“请二位将军稍待,再过五日,父王就会到达北平,皇上有旨,让他节制北方所有军队,接应宁王叔。”

二人领命。

洪武二十九年二月初四,燕王朱棣终于回到了阔别半年的北平城。

燕王掀开车帘,望着魂牵梦萦的北平城,扫视着路边跪地行礼的百姓,鼻子一酸,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这时候,一丝北风吹过,朱棣不由得咳嗽了起来,“王爷,别吹着了。”旁边的燕王妃徐仪华急道,伸手要把帘子拉下,却被朱棣一把拦住。朱棣回头把王妃搂在怀里,左手指着街上远近的百姓,沉声道:“王妃,本王不妨事,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北平,我们的子民。本王半生征战就是为了他们,希望他们不要再担惊受怕,永远能过上这样的安宁日子。”徐仪华靠在朱棣身上,听着丈夫坚毅、自信的声音,看着熟悉的北平城,不由得痴了......

燕王回到北平之后,虽然身体不适,无法出征,却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经过讨论,决定派傅友德领兵出征,谷王监军,抽调大同、宣府、北平、大宁、广宁的骑兵五万出征,其中出征的将领有高阳郡王朱高煦、燕山左护卫指挥使张玉、燕山右护卫指挥使唐云、山西行都司指挥使瞿能、山西行都司指挥同知陈瑄等;参将陈质守大同、晋王世子朱济熺巡视长城诸关塞、辽王朱植节制大同、广宁的军马,并准备与兀良哈三部互市事宜、辽东总兵杨文驻军沈阳。

燕王确实大才,几日时间就将北部边防梳理清楚,军心大定。

二月十日,颖国公傅友德从北平出发,赴开平统领大军北上接应宁王。燕王亲自到德胜门送行,傅友德接过燕王递过的酒杯,一饮而尽,看着燕王苍白的脸色,心里面百感交集。

燕王也饮下一杯,道:“傅老将军,此次北征的目标就是接应会宁王,切勿恋战,我军此次匆忙调动,不是决战时机,切记切记。”

“末将遵令。”

燕王想了想,把傅友德拉到一边,道:“宁王弟为人骄傲,自视甚高,如遇兵败恐怕会羞愧难当,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拜托了!”说完,长身一揖。

傅友德连忙闪开,道:“王爷放心,末将一定把宁王殿下带回来。”

燕王默默的看着傅友德一行人远去,长叹了一声,被人搀扶上了马车,返回王府静养。

王弼和傅有德并辔而行,待离开北平之后,王弼道:“大将军,燕王真是大才,用兵果决,待兄弟也是有情有义,真是贤王啊。”

傅友德回头看了看王弼,笑了笑,道:“老伙计,还有呢?”

王弼偷眼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从这次的事情来看,北疆缺不了燕王,如果皇上故去,朝廷必然会削藩,到时候北疆掌控在无能之辈手中,恐怕北疆要多事了啊。”

傅友德沉默了一会儿,道:“老伙计,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弼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傅友德也不催促,只是看着前方。

“大将军,还记得蓝大将军被杀时,末将对大将军说的话吗?”

傅友德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老伙计,你要做什么啊?”

“大将军,皇上的心思我是看明白了,不会留着我们的,难道我们就这么等死?”

傅友德拍了拍王弼的肩膀:“老伙计,你好自为之吧,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战了,我宁可战死沙场,也不会再入长城。”

“可是,”发现傅友德没有接他的话,王弼张嘴欲言,却发现傅友德一扬鞭,战马骤然加速,已经窜出了一箭之地,王弼不得不闭上嘴巴,苦笑一声,策马追了上去。

张伦在应昌补充了给养之后,带领五千骑兵北上,却遇到了集宁方向撤退的元军的阻截。张伦和副将陈涛商议,决定兵分两路,自己带骑兵三千拖住蒙古人,陈涛带领两千骑兵和信使张洋北上寻找宁王大军。

明军的分兵立刻引起了蒙古军统领额色黑的注意,他留了少数骑兵跟着陈涛,主力直接压向张伦,张伦却不接战,调头往应昌逃跑。额色黑追了一会儿,就领军回返,张伦发现蒙古军回返,却如牛皮糖似的掉头跟了上来。额色黑被张伦骚扰的不胜其烦,一天之后发现自己失去了陈涛的踪迹。额色黑大怒,全军压上,进攻张伦,张伦且战且退,直退到应昌,在陈瑄的接应下才击退了额色黑。不过,自此之后,额色黑就停在应昌城外不走了,陈瑄、张伦也无可奈何,直到傅友德大军北上,才击溃了额色黑。

燕王的奏报到了京城,朱允炆看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朱棣布置的漂亮,朱元璋看了之后,也很满意,一切依燕王所奏,加派御医北上为燕王调养,令燕王府每五日报告一下燕王的病情,除北方军务外的其他政务、军务都由世子朱高炽处理,并亲自写信让燕王注意修养,不要过度操劳。

圣旨发下去之后,朱元璋看着朱允炆道:“允炆,你看朕处理的怎么样?”

朱允炆跪地,道:“皇爷爷处理的非常妥当,燕王叔确实大才,如此北疆无虞矣。”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道:“最近你研究一下西汉开国到武帝的历史,不过此事不能扩大,也不许传出风声,仅限于你那些信得过的幕僚,过两天朕要考你。”

“是,皇爷爷,孙儿明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削藩论

朱允炆回到端本宫时,步履沉重,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朱元璋内心的想法,他是不希望削藩的。这次绥远筑城从一开始,朱元璋并没有插手,自己的奏报基本都是照准,徐辉祖、宋晟、瞿能还有诸王的调配,都是自己决定的。本来也没什么问题,宁王出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惜瓦剌东进将一切全部打破了。最终不得不临时启用傅友德、启用燕王,这完全打断了原来的计划。这样一来,朱元璋压制元勋重将的努力,以及朱允炆培养亲信和压制藩王的努力都暂时搁浅了。当然这对于朱元璋来说,不算什么,燕王坐镇北平,傅友德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可是对朱允炆来说,却是致命的。如果此次宁王惨败,蒙古人必然声势大振,无论是瓦剌还是黄金家族都有可能南下扰边,这样朝廷就得更加倚重燕王,将来削藩会更加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行。如果宁王被傅友德救回来,那么他感激的必然是燕王,至于傅友德,很可能会战死沙场,立下这样的大功,朱元璋都不知道该如何封赏了。

朱允炆秘密召集了解缙、卓敬、黄子澄、方孝孺、齐泰等人,先宣布了禁口令,然后传达了皇帝的旨意,最后问道:“大家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吗?”

解缙是刚刚被朱允炆召回的,自幼聪颖过人、有“神童”之称的他,并没有被五年的闭门读书的时光消磨了棱角,还是如往常一样的直言不讳。所以在众人沉默的时候,他首先说道:“殿下,臣以为皇上是想让殿下思考一下,宗室藩王在皇朝中的作用,不过皇上的意思应该是有利的。”

“其他人的看法呢?”

其实大家的想法和解缙一样,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现在也都是点头赞同。

“好吧,今天大家回去想一下,从明天开始,大家都到詹事府去,孤给大家准备一个房间,你们有三天的时间,写出一份文章,给孤一个答案。”

众人面面相觑,但发现朱允炆情绪不高,就不敢言语,施礼而退。

待众人走后,朱允炆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把傅让叫了进来。

傅让虽然是亲军出身,却不是很注重礼仪,施礼后就坐了下来,朱允炆看了看他,笑道:“退之,你成婚了吗?”

傅让挠了挠头道:“殿下,属下今年三十有一了,儿子都十岁了。”

朱允炆有些吃惊:“你作为颖国公的次子,怎么会而立之年,还是亲军卫士?”

傅让有点不好意思,低头道:“殿下有所不知,属下做事情有些鲁莽,在亲军中屡次被上司训斥,看到父亲的面子上才没有重重处罚,不过升职是不可能了。”

“呵呵,”朱允炆发现这个大自己十岁的傅让还是这么孩子气,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道:“那么你有兄弟几个啊?”

“属下的大哥傅忠是寿春公主的驸马,现在是武昌卫指挥佥事,二哥过继给了二叔,属下排行老三,小妹妹嫁给了晋王世子。”

“那你只有兄弟两个?”

“是的,本来属下还有个弟弟,名字叫添锡,不过在父亲征云南时在乱军中丢失了,父亲找过,不过却始终没有找到。”

“你的志向是什么呢?”

这有点难住了傅让,他想了一会儿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属下武艺还不错,可以保护殿下,就做殿下的卫士吧。”

“那如果你在军中受了欺负,会找谁哭诉?找谁帮忙呢?”

“呵呵,哭诉肯定是不敢的,让我父亲知道会揍死我的,找人帮忙就是找哥哥,如果哥哥不在,就只能找叔叔了,不过......”说道这里,傅让低下了头,道:“叔叔傅友文参与蓝玉谋反已经被杀了。”

朱允炆忽然有了兴趣:“你和你叔叔傅友文感情很好?”

“嗯,小时候,叔叔就住在我们家,等他成亲了才搬出去,他只比我大十几岁,所以小时候经常都是他护着我。”

“哦,”朱允炆想了想道:“如果你有一个性命攸关的东西,想藏起来,让你的儿子将来使用,你会交给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夫人了啊?”傅让惊诧道。

“其他人呢?没有生死与共的朋友吗?”

傅让想了想道:“没有,没有那种朋友。”

“你大哥呢?”

“那要看什么东西了。”

“如果是你父亲的爵位呢?”

傅让满脸的不可置信,道:“殿下说笑了吧,父亲的爵位本就是大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朱允炆换了一个说法,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大哥出事了,爵位由你继承,你会还给你的侄子吗?”

“这不可能,”傅让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道:“我大哥出事,爵位肯定让我侄子继承啊,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朱允炆发现傅让真的是个非常单纯的人,这种人确实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能做的事情却很有限,就忽然想给他开个玩笑:“退之,如果你儿子和你的侄子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当然是我的儿子了,这还用问吗?”

朱允炆看着傅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傅让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殿下在笑什么。

和傅让聊过之后,朱允炆心情好了一些,令兵部将征北将军行军长史王度调回武学,兼任太子宾客。

第二天,解缙等人在詹事府闭关,讨论削藩的事情,可是不到一天的功夫,这几个人就待不下去了,直接出关找朱允炆来了。

朱允炆有些诧异,问怎么回事,解缙首先言道:“臣等意见不合,无法形成统一的奏章。”“臣也是。”“臣也是。”卓敬、方孝孺等人也连声道。

朱允炆没办法,只好让他们每个人写一篇文章,阐述自己的看法,然后报给他。

解缙等人等人都是出口成章之辈,第二天,就把各自的文章交了上来。朱允炆看了看,确实相差很大。

解缙的观点和《太平十策》差不多,希望众建封国而少其地,目标是天下郡县皆为封国,对龙子龙孙进行考核,表现好的封王,次之公、侯、伯、子、男,另外要求封地一样大,说封地有差别会形成强弱悬殊。还要编制《诸侯基本法》,天下刊行......

方孝孺主张不主动削藩,维持现状即可,如果诸王犯法,按照律条处理即可,在他看来封建和郡县没有区别,主张施行仁政德化,刑法下之,天下自然太平。

黄子澄、齐泰坚决主张削藩,理由是藩国强大,且拥有重兵,这些历朝历代都是祸乱之源,迟早要削除的,晚动手不如早动手。

卓敬则认为国家已经封藩,则不适合大动干戈,以免伤了天家情义。但为子孙计,某些情况必须要处理,但处理要注意方式方法,区别对待。如对于有战功的将其封地迁到气候温**地,颐养天年,这样既照顾了骨肉之情,也保全了君臣之义;对于犯错的藩王根据情节轻重更换其署官、削夺其护卫等等办法,不要搞一刀切,这样既容易引起诸王公愤,还容易让海内觉得君王无骨肉之情。

这些想法,朱允炆看了一下,觉得解缙是太理想化了,其理想模式类似于井田制,全国分成一块块相同大小的地盘,派自己的亲戚去管理,这怎么看都不太靠谱。方孝孺则过于迂腐,说的都对,但不切实际;比较而言齐泰、黄子澄倒是立场坚决,只是缺少处理的手段;卓敬的想法朱允炆倒是比较欣赏,比较适合朱允炆的口味。

但是这些东西不适合给朱元璋看,不过好在十天后,王度的书信到了。王度自从接到皇太孙的旨意后,琢磨了一宿,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师,然后自己才沿黄河顺流而下,经开封,赶往京师。

朱允炆看了一下王度的信,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以德怀之,以礼制之。如不可,则削其封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则举兵伐之。”

朱允炆笑了,这才是朱元璋想要看到的。

次日,朱允炆按照这套说辞回复了朱元璋,朱元璋很满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兀良哈有变

乾清宫。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走出乾清宫,脸色变换了几次,沉声道:“长福,最近几天允炆都在做什么?”

长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殿下最近召集了解缙等人商议事情,并调征北将军行军长史王度回武学,除此之外处理奏折,再就是去武学、工学院、农学院。”

“王度?”朱元璋在脑袋里回想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长福听到朱元璋道:“派人最近关注一下允炆的情况,看是否有什么反常之处。”

“是,小的遵命。”长福跪地领旨。

朱允炆出了乾清宫,直接回到了端本宫,先去拜见母亲,却发现母亲不在。问了问宫里的宫女,才知道母亲在太孙妃马慧的院里。

此时吕氏正在和马慧聊天,都是一些允炆小时候的事情,吕氏说的有趣,马慧听的津津有味,当朱允炆进门的时候,正听到吕氏说到自己:“你别看允炆现在这样子,小时候淘气的很,上树爬墙样样在行,有一次要吃树上的果子,我告诉他还没熟,是酸的,他偏不信,偷着爬了上去,却不敢下来,在树上嗷嗷大哭,当时把我吓的啊,赶紧让太监搭梯子给抱了下来。那天我可记得,允炆的小手抖得啊,吓坏了。”

马慧噗嗤的笑了出了:“真的假的?殿下那么稳重安静的人,小时候还能这么淘气?”

“嗨,乖儿媳,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你肚子里这个估计也一样,到时候你也要操碎了心。”

“哦。那后来呢?”马慧不由得抚摸了一下小腹。

“后来?直到读书之后才变乖了,不过这两年,允炆变的沉默寡言。不过大婚之后,好了不少,都是柳儿的功劳。”

马慧低下头,糯糯的道:“柳儿既然是殿下的妃子,自然要努力侍奉殿下,让他安心处理朝政,其他的柳儿也帮不上忙。”

吕氏看了看马慧,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柳儿,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宫里宫外都对你赞叹有加,这已经帮了允炆不少的忙了。现在这个家就靠他一个人撑着,你要体谅他。”

“嗯,柳儿知道。”

朱允炆听到这里,就走了进去,先对吕氏施礼,然后道:“母亲,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啊?”

吕氏笑道:“呵呵,看到柳儿有身孕,娘想起了你小时候,过的真快啊,你都要有孩子了,娘也要做奶奶了。现在这个家,柳儿最大,你可不能惹她生气啊。”

“那当然,柳儿是我的亲亲好宝贝啊,我怎么敢惹她生气呢?”说着,朱允炆坐到马慧身边,搂着她。

马慧却赶紧挣扎出来:“别闹,娘在这里呢。”

吕氏看着他们两个逗趣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等吕氏离开,朱允炆把马慧扶到床上,给她垫上靠枕,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马慧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不过却道:“殿下,太医说了,臣妾身体很好,不用这么小心的。”

朱允炆却道:“那怎么行?媳妇是一个人吃,两个人消耗,再好的身体,也得好好保养啊。”说着,把脑袋贴到马慧的肚皮上,听了一会儿:“怎么没有心跳声呢?”

马慧羞的赶紧推开朱允炆:“说什么呢?才一个月,听太医说,至少要五六个月才能听到呢。”

“呵呵,看来我还得等等,想吃什么东西啊?我去给你做。”

“殿下还会做饭?”

“当然会了。柳儿想吃什么?”

马慧看了朱允炆认真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柳儿不饿,不过,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今天出什么事情了吗?”

朱允炆愣住了,叹了一口气,靠在床上,拦住马慧道:“柳儿,你别想太多了,没什么事情,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朝廷事情太多了,有点累。”

马慧依偎在丈夫的怀里,轻声道:“殿下,朝廷的事情,臣妾也听闻了一些。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尽力去补救就是了。另外臣妾这边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不要太担心。皇上年事已高,您应该多去关心爱护一下皇上,虽然你们是君臣,但他也是你爷爷啊。”

“嗯,柳儿说的很对。”

陪马慧待了一会儿,朱允炆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燃起檀香,静心打坐。

既然马慧都能发现他失常,那么只要有心,其他人也会发现,所以自己要小心谨慎,如果皇爷爷发现自己表里不一,就麻烦了。所以要静心,静心......

从那之后,朱允炆的生活恢复平常的样子,上午批阅奏折、下午詹事府读书、晚上去陪朱元璋聊天,并汇报白天的事情;偶尔回去武学、工学院、农学院去转转。

二月二十五日这天,前往兀良哈三卫宣旨的礼部侍郎郑沂回京了。朱元璋在乾清宫召见了他,朱允炆陪坐。

郑沂出身号称“江南第一家”的浦江郑家,从宋到元,从无贪渎之官。郑沂是白衣入仕,骤得高官,却无人不服,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但此时的郑沂却满面风尘、衣冠上满是尘土,甚至有些步履蹒跚。他声音嘶哑的道:“臣二月十日到达眺河上游,却被拦在朵颜卫驻地以外。在臣出示了大明时辰的印信之后,才被迎入了驻地。”

“接待臣的是一个年轻人,自称亥歹福尔,是朵颜卫首领哈儿兀歹的弟弟。臣问起其兄长的去向,他说奉大明宁王的诏令,三卫的首领带领骑兵去捕鱼儿海了。”

“待说起马市的事情,他说自己做不了主,只能等大首领回来才能定。”

“因此,臣只得回京复命。”

朱元璋转过看了看朱允炆,朱允炆会意的问道:“郑侍郎,说起马市的时候,他具体什么表情,能看出来吗?”

“这个,臣觉得他刚开始是有些高兴的,但后来有些失落,可能是自己做不了主吧。”

“嗯,三卫的军队调出了多少?”

“这个,臣不知确数,但据臣观察,不过营地里精壮男人确实不多,营地外围已经戒严了。”

“嗯,好的,你辛苦了,下去吧。”

待郑沂下去之后,朱元璋到地图前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允炆,你觉得兀良哈三卫是什么情况?”

朱允炆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道:“皇爷爷,孙儿觉得挺正常,兀良哈三卫归属宁王叔调遣,听命调动是好事情啊。”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允炆,你只看到表面,蒙古人是不可信任的,他们如此痛快的听从调动,才是让朕担心的。你想,如果兀良哈人在你宁王叔和蒙古人决战的时候,突然出现或者突然背叛,我军会怎么样?当年唐军不就是因为仆从军叛乱,导致丢失西域的吗?”

“不可能吧,兀良哈三卫不是我大明的藩属吗?他们不怕我大明报复吗?”朱允炆有些难以置信。

“呵呵呵,”朱元璋突然发出鹰隼般的笑声,乾清宫似乎都笼罩着一丝阴森之气,他转身看着允炆:“允炆,如果我军此次战败,则大军短期内将无法出塞,自然无法报复兀良哈,那他们还怕什么呢?”

朱允炆被朱元璋阴森森的目光吓了一跳,不由得跪倒在地:“此次失败都是孙儿谋划失败,请皇爷爷责罚。”

“责罚?朕怎么责罚你?大明恐怕要损失五万骑兵,一个亲王、一个开国候、都指挥使至少三个以上,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啊。”

“皇爷爷,孙儿,孙儿......”朱允炆无言以对。

良久。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孙儿,轻声叹了口气:“你起来吧,允炆,这次也不怪你,你本来的计划是让燕王出塞,如此即使不胜,也不会大败;可是燕王意外生病,至今无法出征,只能让宁王代替,朕担心他的能力,所以只让他扫荡开平,却没想到他竟然诡辩追敌,这才酿成大祸。”

“现在只能期望傅友德能及时赶到,救回你宁王叔,否则,唉,朕征战了一辈子,却落得这种结果......”

听着朱元璋痛心疾首的声音,朱允炆心如刀绞,不由得泣不成声,膝行而前,抱着朱元璋的腿,道:“皇爷爷,别伤心了,相信傅将军一定可以做到的,他可是大明最善战的将军啊。”

朱元璋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雕像一般的朱元璋转过身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拉起朱允炆,道:“允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有什么想法?”

朱允炆看了看朱元璋的眼神,猛的警醒过来,斟酌了一下,道:“这次除非万幸,否则大明要损失数万骑兵,短期内将无法出塞。因为允炆打算三年内保持守势,维持绥远、开平、大宁三个突出据点。同时在河套、辽东养马、屯田,待时机成熟后先征服兀良哈,然后从兀良哈出兵,征服漠北蒙古。”

朱元璋听了孙儿的话,想了一会儿,才道:“很好,允炆,首先你不能失去斗志,对于蒙古人,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两步,不能惯他们这种毛病;次之,必须富国才能强兵,切记不可穷兵黩武;最后出兵守在选将,这个你一定要仔细斟酌,这次朕也大意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王度回京

王度从绥远出发之前,徐辉祖特意召回了宋晟、平安为他饯行。席上聊起了目前的战局,王度就问大家怎么看。

平安最近压力很大,他手里只有一万五千的骑兵,却要负责两面的防务。本来他只要负责绥远西线的防务,瞿能在大同拱卫东线。但是瞿能出征之后,大同的兵力锐减,留守的陈质无法完成拱卫东线的任务,所以徐辉祖将宋瑄调了过来,归平安调配,但人手仍然不够。巨大的压力和繁复的工作量,让这个高大粗壮的汉子瘦了一圈,熬的两眼通红,脾气有些暴躁,加之曾经是朱元璋的义子,幼时曾经和燕王、宁王等人一起上过文华堂,所以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把酒碗往桌案上一顿,道:“哼!要我说,主要怨宁王,他狂妄自大,轻敌冒进,如果不能及时回转,等到了漠北,那可是蒙古人的核心区域,要出大事的。”

宋晟也是满眼血丝,宋瑄被调走之后,更多的工作被压到了他身上,让他有些疲惫,但说起话来却依然四平八稳:“朝廷已经派颖国公增援了,可能还来得及。”

“嘿嘿,”平安冷笑道:“肯定来不及了,颖国公出发时间落后宁王二十多天,为防万一,颖国公会谨慎前进,而宁王恐怕还没回过味来,一路狂奔,让颖国公怎么追?”

王度和参谋处的学生对战局进行了推演,心里大致有数,所以附和道:“是啊,而且朝廷的信使恐怕也被杀了,蒙古人既然敢诱敌深入,肯定不会忘了断后路。”

徐辉祖比在座的人都要年轻的多,所以仍然神采奕奕:“本将也觉得宁王殿下凶多吉少,如果宁王殿下能警醒还好,我军毕竟实力雄厚,还是能退回长城的。但是如果被伏击,那就麻烦了。”

大家众说纷纭,都认为战局不乐观。最后,王度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此战我军战败,损失惨重,绥远城会面临什么情况?”

“糟了,本将军忽略了这个事情,真是失职,几位大人有何良策?”

宋晟和平安也有些震惊,前者忙于修建白道城,后者忙着防守绥远外围,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情。待发现徐辉祖也忽略了,不由得心中暗暗有些不满。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大家放下碗筷,走到地图前,激烈的讨论起来,最后大家形成了结论,立刻写成了奏章,委托王度带回京城,面呈皇太孙殿下。

最后徐辉祖对王度长身一揖,道:“王大人,目前绥远建城已经完成大半,再有两个月就可以完工了。此城是十万大军积半年之功而成,为山九仞,不可功亏一篑。绥远稳固则阴山南部草原尽在我手,殿下新设的群牧监就可以产出更多的战马,陕西、山西都成为内地,百姓就可不受胡人骚扰之苦,王大人一定要力劝殿下,完成这万世功业啊。拜托了!”

“拜托了!!”宋晟、平安也是长身作揖。

王度连忙闪开,也作揖道:“列位将军,子中只是文人,披坚执锐非我所长,但殿下高瞻远瞩,不会为朝中人左右,子中也会祝殿下一臂之力,请大家放心。”

王度带着众人的嘱托,沿黄河南下,在开封上岸,经官道而到京师。到京后立刻去求见朱允炆。

朱允炆听到王度回来了也很高兴,最近他感觉有些事情没有贴心之人帮忙,黄子澄等人不是迂阔,就是过于光明正大,有些事情他们做不来。

在朱允炆的书房,朱允炆看着王度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感动,道:“子中,这次去绥远,塞外苦寒,餐风饮露,辛苦你了。”

王度连忙起身施礼道:“殿下言重了,大军冒着严寒筑城,更加辛苦,请殿下一定要体恤将士,不要让他们的血汗白流。”

“嗯,孤会的。”

“臣代边塞将士多谢殿下!”

朱允炆放下徐辉祖的奏章,走到地图前,问道:“子中,征北将军希望增兵三万,你觉得怎么样?”

“臣以为是恰当的,殿下请看,”王度也走到地图前,道:“这里是汉时的高阙塞,蒙古人可以通过这个缺口进入阴山南麓,从西面进攻绥远城,所以这里需要修筑关塞,并留军队驻守。这里是集宁,它位于大同的北部、兴和所的西部、绥远的东部,大明之前在这里设立过卫所,但现在已经废弃。最理想的是在集宁设立卫所,但此地过于荒凉,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绥远东部再设立一个军城,只用来驻军,规模可以小一些,建造要快一些。”

“但是绥远已经有十万大军,再增加三万,恐怕军需方面压力太大,这如何解决?”

王度思考了一会儿,道:“魏国公预期东线的战事会在三月底四月初结束,但绥远城防御体系完毕恐怕需要到六月份,这三个月的空档需要的军队较多,但等筑城完毕,就不需要这么多军队了,到时候高阙塞、白道岭各需要一万士兵,绥远城和绥远东城有五万足矣。”

“而且绥远稳定,则山陕成为腹地,殿下可以轮番抽调山陕的军队到绥远驻守,同时将老弱军兵裁撤,设立屯田使管辖,这样至多十年,山陕的军费就会减少。”

“再者阴山南麓和黄河南原的大批草场可以用来放牧,殿下已经设立了马场来养马,其实还可以招募商人进行放牧,这样开中法就不仅仅是粮食,也可以是马匹,如此我大明的马匹就有了保障,如此深入漠北则不是难事了。”

王度的建议让朱允炆茅塞顿开,不由得兴奋起来,是啊,如果绥远稳定,阴山南麓尽在我手,陕西就完全变成内地了,卫所可以专心屯垦,粮食完全可以自给,河套草原还可以成为大明的牧场,加上开中法和马场,只要熬过开始的几年,以后就是一片坦途啊。

高兴之余,朱允炆抓住王度的肩膀道:“子中,你真是孤的子房啊,这些措施联合起来,西北无忧亦。”

王度也很高兴:“这都是殿下高瞻远瞩所致,无论是绥远还是屯田使都是殿下乾纲独断,臣只是查缺补漏而已,另外魏国公、西宁侯、平安将军都提了建议,臣不敢掩人之功。”

“呵呵,孤知道,子中之功孤不会忘记,哈哈,哈哈,哈哈。”朱允炆太兴奋了,在屋子里不由得蹦蹦跳跳起来,一扫多日以来的忧郁。

王度看着朱允炆的样子,也是打心里高兴,自己半生蹉跎,总算在不惑之年,遇到明主,可以一展胸中所学,也不负此生了。

待朱允炆平静下来,王度站起来,拱手道:“殿下,上次臣进献的削藩建议,皇上可有采纳?”

朱允炆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殿下不高兴?”王度敏锐的发现了朱允炆的情绪不高。

朱允炆苦笑道:“皇爷爷恐怕不会再支持我削藩了,所以有些苦恼。”

“殿下恐怕误会皇上了。”

“为何?”

“如今殿下布局已成,不适合继续紧逼。如今秦王已薨,代王有罪,晋王病重,山陕的军权殿下已经收回,待绥远建成后,则兵员、将领、军马都不缺少,一旦有变,山西军出居庸关,陕西军沿黄河东下,京师军北上,再加上直沽、辽东的布局。如此燕王如果识时务的话,就不会有反心。”

“所以,现在的问题由藩王造反变成了殿下是否会善待藩王的问题,因此皇上才摆出那种态度,如果殿下占据了这么大的优势,还要对藩王赶尽杀绝,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哦,”朱允炆拍了一下额头:“孤错怪皇爷爷了,还以为皇爷爷对孤有想法了呢。”

“所以,臣建议殿下下一步把精力放在下面几件事情上:绥远筑城、辽东屯田、群牧监养马,再加上大量生产虎蹲炮,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嗯,好的,孤明白了。”

待商议完事情,街上已经宵禁,朱允炆派人用马车给王度送回去。王度一路劳累,加之今天又讨论了半天,所以在车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马车停下,王度迷迷糊糊的被刘振喊醒:“王大人,到了,请下车吧。”

王度从车上下来,打了一个哈欠,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搓了搓眼睛,再定睛一看,道:“夫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夫人张氏上来扶住王度,道:“老爷,是殿下接我们过来的。”

殿下?王度还没来得及说话,刘振在旁边拱手道:“王大人,您到家了,小的也该回去了,殿下给你放了三天假,好好休息之后再到詹事府报到。”

“好的,谢谢刘公公。”

看着远去的马车,张氏拉着王度的手道:“老爷,那是殿下身边的人?”

“是的。等一下,刚才你们说是殿下派人接你们来的?”

“是啊,”张氏指着宅子兴奋的道:“老爷你看,这个宅子是殿下赐给老爷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啊,敏中和敏修也被安排去国子监读书,殿下对老爷真是太好了,看来老爷要飞黄腾达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捞个诰命夫人啊。”

王度早年不得志,二十多岁了才娶妻,张氏只是乡间地主的闺女,没什么见识,不过心肠不错,刀子嘴豆腐心,偶尔埋怨两句,王度也不和她计较。直到三十四岁,王度被推荐为山东道监察御史,张氏在乡间才抖了起来,这次被接到京城,看了朱允炆赐的宅子,幸福的不得了,看到王度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王度看了看兴奋的妻子和儿子,长叹一声,向皇宫的方向双膝跪倒,张氏和两个儿子也赶紧跪倒,跟着王度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起身后,心中暗道:“殿下对度恩宠有加,臣必将粉身碎骨,以报殿下天恩。”

第一百四十章 北风寒

在张伦的掩护下,陈涛带着信使继续往北寻找宁王大军。两天后,他只有一千多人了,为消灭后面的追兵,伤亡了七百多,另外还放弃了所有的重伤员。可是仍然没有追上宁王。

此时的宁王正处于亢奋的状态,因为前锋卜万已经连续击破了两股游骑,据俘虏说,在应昌时,蒙古军冲锋是为了保护蒙古大汗的弟弟哈尔古楚克和王妃洪高娃,此时哈尔古楚克已经往捕鱼儿海逃去,蒙古大汗额勒伯克现在就在捕鱼儿海附近游猎。俘虏建议宁王快速行进,否则等哈尔古楚克通知了大汗,大汗必然要撤退的,此时大汗身边的人不多,只有一万多的骑兵。

宁王兴奋的浑身发抖,每个细胞里都透着亢奋,年轻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我要抓住蒙古大汗,重演一次捕鱼儿海大捷,我要证明我比燕王强,比蓝玉强,我朱权是天下第一名将......看着宁王亢奋的样子,郭英有些担心,对宁王道:“王爷,我军已经出塞两千余里,连续急行军十多天了,将士们都很疲惫,需要休息,否则一旦遇敌,将士们体力不足,将无法保护王爷。”

“保护?”宁王睁大了眼睛,然后嗤笑了一声:“老侯爷,你是不是真的老了啊,我五万铁骑难道还打不过一万蒙古骑兵吗?你是不是征战多年,胆子变小了啊?”

郭英却道:“王爷,我们所知的一切都是俘虏告知的,如果他说的是假的呢?如果是圈套呢?”

宁王楞了一下,按了一下眉心,无奈的道:“老将军,俘虏还敢骗我们吗?本王当着他们的面下令,一旦有变,先杀俘虏,如今他们也没有改变口供,说明都是真的,难道他们不怕死吗?”

郭英有些无言以对,如同困在笼中的老虎,无处使力,只得拉住宁王的马缰,道:“王爷,不论敌人怎么样,只要我军体力充足,都是可以战胜的,所以还希望王爷让大军休息一下,再出发。”

就在这时,前锋卜万来报,已经击破了第三波蒙古军的反击,抓获了蒙古王妃洪高娃的侍女,还有一幅洪高娃的画像。宁王不由得哈哈大笑:“看吧,老将军,蒙古大汗的弟弟就在前面,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抓住蒙古大汗。”

待卜万将洪高娃的侍女送来后,宁王详细的询问了蒙古军的情况,结果和俘虏说的一般无二,宁王得意的回头看了看郭英,然后随手打开了洪高娃的卷轴,宁王一下子惊呆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竟然还是个蒙古人。待和洪高娃的侍女确认洪高娃比画上还要美上一万倍,并且就在前面时,宁王更加亢奋了,我要抓住她,把她留在我的宫里......

宁王下令军队兼程前进,一定要在捕鱼儿海湖畔抓获额勒伯克。郭英、陈亨、刘真、吴杰等人苦劝宁王,但宁王不为所动,甚至道:“如果你们怕了,可以回去,本王一个人去,也要消灭黄金家族。”

众人无奈,只好跟从宁王北上。宁王带着众将和五千骑兵去追赶卜万。

而此时的陈涛却遇到了朵颜卫的袭击,几乎全军覆没,信使张洋携带的密旨被朵颜卫夺去。尽管陈涛、张洋极力说明自己是大明信使,却还是被拘押起来,说要见到宁王再做分晓。

陈涛、张洋发现不对,但只能佯装被骗,暗中伺机准备逃脱。

傅友德大军北上,以瞿能、张伦为前锋。瞿能在二月二十二日到达应昌,立刻对额色黑发起了攻击。额色黑见势不妙,向北逃窜,瞿能只抓获了少数俘虏,最高级别的只有百夫长,他们所知有限。据俘虏交代,他们是瓦剌人,归瓦剌大首领乌哈齐的儿子额色库率领。至于瓦剌军的整体情况,他们就不知道了。他们之前与阿苏特部一起在绥远外围侦查,在绥远军的打击下,阿苏特部退到武川,他们退到集宁。之后就被大同驻军赶到应昌,直到被俘虏。

傅友德接到瞿能的奏报之后,脸色凝重,蒙古人蓄谋已久,宁王年轻气盛,孤军冒进,必然招致大败。傅友德现在不期望别的了,只期望自己赶到时宁王还活着,否则本次出塞就没有意义了。

又过了十日,傅友德得到瞿能的第二次奏报,奏报中说瞿能遇到了一些明军溃军,经过辨认,是和信使张洋一起北上的陈涛的部下。据他们叙说,是遭到了朵颜卫的突然袭击,全军覆没,陈涛和张洋下落不明,至于朵颜卫军队的数量,他们也不清楚,估计上万吧。

傅友德根据经验判断,兀良哈三卫的骑兵数量在三万以上,他们现在应该是在阻隔援兵和信使。所以此时没有别的办法了,傅有德叫过王弼,令他带领一万骑兵,与瞿能合兵一处,全力向前,击破兀良哈部,追上宁王大军,让大军就地防守,等待救援。自己则帅中军稳步前进,保持体力,这只军队将是最终攻破蒙古大军包围圈的主力。

捕鱼儿海就是后世的贝尔湖,其位置在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西南部边缘,哈拉哈河由东向西奔流,注入贝尔湖;贝尔湖北方还有一个湖,叫呼伦湖,贝尔湖和呼伦湖之间由一条河流相连,河流的名字叫乌尔逊河。哈拉哈河也是后世所谓的喀尔喀蒙古的名称的来源。

此时,在哈拉哈河的北岸,有一片白色的营帐,中间一个营帐巨大无比,正是蒙古大汗额勒伯克汗的营帐。额勒伯克此时满脸的不高兴,动不动就会问侍从:“哈尔古楚克回来了没有?”侍从到目前为止只能回答:“没有。”

不清楚内情的人都以为额勒伯克汗担心亲自去诱敌的弟弟的安危,因为在安排哈尔古楚克去诱敌时,额勒伯克汗就极力反对,不惜拍桌子,甚至离开议事大帐。乌哈齐虽然掌握大权,却无法强迫黄金家族的王爷去冒险,事情就僵在那里了,最后还是哈尔古楚克主动请缨,去担任诱敌任务,和他爱的蜜里调油的王妃洪高娃当然也要跟随而去了。可是大汗的宠臣浩海达裕却知道,大汗在担心洪高娃的安危,担心弟媳妇有什么闪失。

所以无论是宁王还是傅友德,得到的信息都是真实的,哈尔古楚克就在前面,额勒伯克汗也确实在捕鱼儿海。

额勒伯克汗身边的护卫都被调走了,就是现在还在绥远的阿苏特部。现在其身边的护卫都是瓦剌大首领乌哈齐的部下。所以乌哈齐的营帐就在额勒伯克汗的左后方。此时,他正在招待一位重要的客人,一位一手策划了此次明元战争的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逃

乌哈齐在大帐中设了一个小桌案,屏退了从人,然后亲自给对面的人斟了一杯酒,举起手中的酒杯,大笑道:“王先生,这次真是多亏您的谋划了,如今宁王那个小儿已经兼程往这边赶,恐怕还做着生擒大汗的美梦,殊不知十万铁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上钩了。”

对面的王先生五十多岁,身披黑色斗篷,眼窝深陷,脸庞冷硬,他举起酒杯,嘶哑着声音道:“此次大战要调用瓦剌四部、东部蒙古诸部,再加上兀良哈三卫,行只是筹划而已,最终实施还是仰仗大首领的实力和威望啊,时至今日,除了大首领,谁还有资格号令草原?”

乌哈齐放下酒杯,低声道:“王先生,这种话以后不要随便说,你不了解草原人的性格,黄金家族是很难取代的,如今的额勒伯克汗虽然无能,但如果没有他的大汗金令,是无法调动如此多的蒙古部族的。”

王行喝下杯中酒,“嘿嘿”冷笑了几声:“什么黄金家族?如果不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算个屁啊。草原上霸主迭出,匈奴的冒顿单于控弦四十余万,远强于所谓的大元帝国,突厥的阿史那家族难道比不上今日的黄金家族?只不过阿史那家族运气差,遇上了杨坚、李世民两个不世英主,黄金家族运气好遇上了完颜永济那种废材,如果不能消除中原的威胁,他怎么敢去西征,最终建立庞大的帝国。所以,在行看来,所谓的黄金家族,狗屁,只是运气好而已。”

乌格齐苦笑道:“王先生,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但是草原牧民不这么想啊,他们一直怀念黄金家族曾经的荣耀,认为黄金家族为上天眷顾的宠儿,给草原带来了安宁和强盛,这个是短时间内无法消除的,除非这次能重创明军,甚至杀进长城,才可能消除些许影响。”

“不够这次多亏先生了,自大元退出中原,漠南已经没有蒙古人的部落了,草原上根本没有了解明朝内情的人,这次有了先生,我才敢策划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这次若能成功,先生将据首功。”

王行看着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离开桌案,双膝跪倒:“大首领,王行举家被朱元璋杀尽,恩主蓝大将军也被剥皮添草、满门抄斩,此生王行别无所求,只希望大首领能统领草原,再入中原,将朱家子孙斩尽诛绝,以报我满门血仇。”

乌格齐连忙扶起王行,道:“王先生,我能得先生辅佐,足证我瓦剌部得上天眷顾,我答应你,如果杀进中原,必将朱元璋的子子孙孙斩尽杀绝,以报先生辅佐之恩。”

“谢谢大首领。”

就在这时候,账外有人高声禀告:“大首领,有紧急军情。”

“何事?”乌哈齐正色道。

“少首领紧急军报,如今大明颖国公傅友德帅军北上救援宁王,前锋势不可挡,已经击破兀良哈三部的阻截,按照路程计算,再有三日就会和宁王殿后的军队相遇,少首领兵力不足,无力阻截,所以派末将前来通报,请大首领早作决断。”

乌哈齐大惊,问道:“明军前锋有多少人,大将是谁?”

“大约两万人,看旗号应该是大明定远侯王弼。”

王弼?乌格齐将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转了转,道:“王先生,这个王弼很厉害吗?”

王行脸色凝重,道:“这个王弼是朱元璋起家的老部下了,差不多快六十岁了,当年蓝大将军远征捕鱼儿海,却找不到蒙古大军的营地,本打算退军,就是这个王弼坚持就地搜索,最后才有那场大捷,我当时也在军中,印象很深。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军中称“双刀王”,且坚韧多谋,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乌哈齐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不对啊,明军只有两万人,兀良哈人有三万多,怎么会抵挡不住呢?兀良哈人损失如何?明军呢?”

“据少首领观察,明军损失不大,不超过五千人,兀良哈人则自称损失超过两万,不过据少首领估计,应该没那么多,恐怕一万都不到。”

“这些两面三刀的狼崽子,真不该相信他们,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保存实力。”乌格齐恨恨的道。

王行走到地图前,思索了一阵子,道:“如此则只能孤注一掷了,让诱敌的王爷、王妃演的更逼真一些了,这样,这样......”

乌格齐看了一会儿,狐疑道:“这能行吗?”

“试一下吧,如果不行,只好集合所有军队,在南岸围歼明军,希望可以在明军到达前消灭宁王,如果傅友德及时赶到,大首领一定要撤围,等待明军撤退时,再追击,肯定能有不少斩获,明军的骑术、耐力均不及我军,并且他们千里跋涉,我们却以逸待劳。”

乌格齐和王行商议完毕后,亲自赶往额勒伯克汗大帐,商议一番之后,命令瓦剌军全军渡过哈拉哈河,在对岸建立防御阵地,接应大汗弟弟和王妃归来。

哈拉哈河水深只有一到两米,水流也不是很急,骑兵完全可以直接渡河,只是如今天气寒冷,有些地方还有冰碴,所以瓦剌士兵吹起随身带的羊皮筏,将辎重、武器放在上面,然后骑马度过了哈拉哈河。

额勒伯克汗其实是不愿意过河来冒险的,但是想到那个娇滴滴的弟媳,打心眼里舍不得,而且既然乌格齐带头过河,额勒伯克汗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只是待在河岸边上,随时准备跳上大皮筏逃跑。

哈尔古楚克正眺望着南方的烟尘,明军又要追上来了,那个卜万千里追袭,却锐气不减,杀气逼人。此时他早已没有往日的丰神俊朗,和一个普通的蒙古牧民没什么区别,而洪高娃也是风尘仆仆,只是她的笑容依然甜美,容颜依然俏丽,而跟随在他们身边的骑兵,只有五百多了,其余的,都已经如飞蛾扑火般的倒在了明军追击的路上了。

想起一个个熟悉、坚毅的面容,想起他们的尊敬、崇拜的眼神,想起他们跃马扬刀、扑向明军的背影,想起他们一个个被杀死,最后倒在这一片苍茫的草原上,慢慢化作一堆枯骨,哈尔古楚克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这些都是他的亲信部族,都是黄金家族的忠心勇士,却死的如此的不值。这次诱敌是乌哈齐大人一手策划的,他的要求是真实,所以哈尔古楚克没有告诉手下的将士真相,他们以为自己带着王妃来应昌游玩,遇到了明军,不得不往捕鱼儿海逃亡,他们在忠心的保卫自己,自己却在用他们的生命在欺骗明军......

看着哈尔古楚克悲伤的眼神,洪高娃拿出大氅给他披上:“王爷,不要难过了,这都是命,这一片草原,是被诅咒的草原,干旱、风沙、大雪、仇杀,一代代从没有改变,从没有停止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听着洪高娃低沉的声音,想起她的家世,哈尔古楚克苦笑道:“洪高娃,你给这些阵亡的将士做一个简短的安魂仪式吧,我们休息一会儿就要走了。”

“好的,殿下。”

洪高娃换上一个挂满铃铛的黑色衣服,手里拿着一段红绸,在风中舞了起来,这是她家传的“安魂舞”。铃铛声越来越急,红绸也越舞越快,夹杂着洪高娃家传的“安神咒”的声音,配合其曼妙的舞姿和俏丽的容颜,在这片寒风呼啸的草原上,如同一个精灵用她的心在舞蹈,在抚慰这些战死的、不甘的亡魂......

待再次启程时,哈尔古楚克抱着洪高娃,沉默不语,似乎被刚才的舞蹈夺了魂魄。看着他的样子,洪高娃有些心痛:“哈尔古楚克,怎么了?”

哈尔古楚克紧紧搂着洪高娃,往后方望去,再看了看身边散散落落的部下,喃喃道:“洪高娃,我们恐怕回不去了,到不了捕鱼儿海,也到不了和林,到不了我们的家了。”

“哈尔古楚克,我的心肝,如果真的被追上,我不要落到他们手里,你杀了我吧。”

“不,洪高娃,你不能死,你已经有了我们的骨肉,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活下去,把我们的孩子养大,他会成为黄金家族的一个勇士,让这片草原不再有战争,不再有牧民忧伤的歌声,不再有无助的老人、寡妇和孩子。答应我,答应我!”

洪高娃的眼角留下了泪水,她紧紧的搂着自己的丈夫,似乎要记住这种拥抱的感觉,似乎要记住这永恒的一刻,良久,一个声音似乎从她的心底涌出:“我答应你,哈尔古楚克!我答应你!我爱你!”说着,洪高娃放声痛哭。

就在这时候,后方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这一对忧伤的夫妻。看着哈尔古楚克茫然无措的眼神,他的贴身侍卫长图克咬了咬牙,一鞭子抽在哈尔古楚克的马身上,看着扬尘而去的主人。图克举起战刀:“勇士们,跟我上,杀死明朝狗,保护主人,杀、杀、杀!”一马当先的冲向明军,身后跟着一干舍生忘死的勇士......

前锋将军卜万轻蔑的看了看这些不知死活的蒙古人,一声令下,骑兵分成扇形,将图克等人保卫在中间,顷刻间就将其乱刀分尸。但其他的骑兵并没有停留,继续往远处的哈尔古楚克夫妇追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抉择

逃,逃,逃!

能逃得掉吗?哈尔古楚克根本就不敢回头看那些铁血骑兵,这些该死的明人,难道真的要逼死我吗?前面不远就是哈拉哈河了,但,自己,恐怕看不到了。座下的汗血宝马虽然万里挑一,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哈尔古楚克知道爱马已经快不行了,它不可能再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了,如果再不减轻重量,过不了多久,这匹马就会累死的。

怎么办?哈尔古楚克脑海中在不停的抉择,刚才的甜言蜜语已经在冷酷的现实面前,被彻底击溃了,自己真的要放弃生命,成全洪高娃和孩子吗?可是只要自己活着,王妃会有的,而且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只是再也没有洪高娃了。他舍不得,舍不得这个美丽的精灵,舍不得她美丽曼妙的身体,舍不得她对他深情的爱......

当他做出抉择的时候,却已经有些晚了。胯下的战马一声哀鸣,跌倒在尘埃中,哈尔古楚克下意识的松开了自己的妻子,两个人跌倒在马的两侧,战马努力的打着响鼻,想要站起来,但是它却还不知道,这已经是它生命的终点了。

洪高娃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要奔向哈尔古楚克,可是背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了,洪高娃大喊:“我的爱人,你快跑,快跑啊!”说着转身张开双手,迎向了汹涌而来的大军。

哈尔古楚克泪流满面,转身往北方跑去。可是两条腿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很快,一个明军骑兵就追到了他身后,因为知道他是个贵人,就将马刀挂在旁边的钩子上,伸手去抓哈尔古楚克的脖领子。

已经被一个明军横在马前的洪高娃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绝望了......

可是哈尔古楚克还是命不该绝,当那个骑兵刚刚抓住他时,一只羽箭却准确的钻进了他的喉咙。哈尔古楚克顺手将他拽下来,翻身上了战马,发现迎面而来的是大批蒙古骑兵,是来接应他的。

死里逃生的哈尔古楚克大叫,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快,快,救回王妃,救回王妃,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追上来的明军毕竟是少数,很快被来援的蒙古骑兵屠戮一空,洪高娃甚至趁着明军愣神的功夫,将擒住她的明军踢下了战马,逃了出来。

劫后余生的情侣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可是身边的将领却煞风景的道:“哈尔古楚克王爷,我们必须得走了,明军的骑兵后队不远了。”

两个人如梦初醒,各上了一匹战马,随大队北去。

这些骑兵是乌哈齐派出的近卫军,非常精锐,只是对哈尔古楚克不太尊重,不过哈尔古楚克顾不得这么多了,惊魂未定的他在马上连声道谢,还询问了一下大汗的情况,当听说大汗移步南岸来接应自己时,哈尔古楚克非常感动。

当哈尔古楚克和洪高娃到达哈拉哈河南岸时,全军欢声雷动,大汗额勒伯克亲自出营,抱着弟弟失声痛哭,良久道:“哈尔古楚克,朕,额勒伯克汗代表大元谢谢你,你从应昌将明军诱来,劳苦功高,朕要厚赐于你,此战结束之后,封赏在众将之前。”

“臣,谢恩。”哈尔古楚克跪地谢恩。

哈尔古楚克回营不久,卜万就追到了岸边,看着蒙古大汗的大纛,不由得兴奋万分。但总算没有失去理智,卜万仔细观察了一下蒙古人的阵势,下令军队后撤,同时命令信使向宁王报告,请求增援。

过了没多久,卜万接到卫士的禀报,说宁王来了。卜万大惊,出门迎接,发现宁王带着郭英、陈亨、吴杰、李景隆等人,率五千精骑已经到了门口。卜万连忙将宁王和众位将军迎进中军帐,介绍了一路追击的情况。

待听到卜万已经追上了哈尔古楚克和洪高娃,却被蒙古人抢了回去,宁王不由得拍了一下大腿:“太可惜了,那前方情况怎么样?蒙古大汗在前面吗?”

“具体在不在,不清楚,但是大纛就在河边的营地中。不过末将没有进攻,因为士兵太疲惫,且兵力也不足。末将手下只有一万多人,对面的营地里差不多也有一万人,而且既然蒙古大汗也在,营地里很可能就是最精锐的怯薛军,所有末将打算等大军到来,再进攻。”

“怯薛军?”宁王大笑:“现在哪还有什么怯薛军,八年前也是在这里,蒙古的怯薛军全军覆没,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而已。”

“可是,”卜万犹豫了一下,道:“营地的大军看起来很精锐。”

宁王刚要说话,营帐的卫士进来禀报:“王爷,各位将军,河边的蒙古军开始渡河了。”

宁王大笑:“我就说嘛,这些蒙古人都是残兵败将而已,看到我们来了,就要跑了,走,随本王去看看。”

众人出了营帐,站在眺望台上,遥望着河边的蒙古大营,果然发现大帐里人喊马嘶的,蒙古人的大纛也在向后移动。

宁王立刻下令进攻,郭英却道:“殿下,此时进攻,蒙古人会立刻回营防守,不如等他们大半渡河之后,我们再进攻,这就是兵法所说的半渡而击,可操必胜。”

宁王想了想,道:“这样不好,本王有个主意,你们看怎么样,这个哈拉哈河并不深,人马都可以泅渡,我们先派出军队进攻,让蒙古人固守,然后派一支军队从上游迂回,让蒙古人看到,这样他们就无法固守,只能渡河,那时候我们两面夹击,可操必胜。”

郭英却道:“王爷,此计不妥,我军的兵力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如果分兵,蒙古人如果出营与我军决战,我军就不得不应战,否则上游迂回的军队就会被吃掉;如果迎战,未必能操胜券。”

郭英的话让宁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陈亨却大声道:“王爷,末将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这个蒙古大汗接应自己的弟弟,有必要亲自过河来吗?就算兄弟情深,只要将军队派过来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建造那么坚固的营地,似乎是等着我们进攻似的。”

陈亨的话,让眺望台上的人沉默下来。众人再望向蒙古大营,就发觉出不对来了。

“啊,不好,”李景隆跳了出来,道:“王爷,末将建议快快撤军,我们恐怕是跌入蒙古人圈套里了。”

众人望向李景隆,不由得从心里产生了厌恶,出塞时这个人极力主张穷追猛打,等到了千里之外的草原,一遇到问题,就要撤退。如果真是圈套,现在撤恐怕已经晚了,而且怎么撤,什么时候撤?从哪个路线撤?谁留下阻击?这些问题不研究清楚,撤退恐怕就会变成灾难。

宁王没有说话,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蒙古大营,发现蒙古大汗的大纛确实在撤退,已经移到河边,可是大营里的人喊马嘶却停了下来,似乎撤退的只是大汗,其他人留了下来。

宁王用力握了握拳头,指节“格格”作响,怎么办?是上天眷顾了自己,还是自己中了圈套?蒙古大汗就在前面,马上就要过河了,自己很快就能抓住他,即使现在兵力不足,自己也应该奋力拖住敌人,因为后军最多一天就可以赶到;但是如果是圈套,那么周围必然有大量的伏兵,自己现在就必须要想办法和后军会和,准备撤退了,进?还是退?

朱权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四哥,以前总觉得四哥谋略上不如自己,还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每次出塞父皇都告诫自己要小心,要小心,可是自己一次都没有遇到危险,渐渐觉得父皇和唠叨婆类似了。可是今天,他真的希望四哥在,或者父皇在,告诉自己该怎么做?自己已经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但是触手可及的蒙古大汗,却让他无法割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遁

宁王最后决定不出击,派出侦骑到四周侦查,范围扩大到两百里,另外派人去通知后军,小心埋伏,迅速来和前锋会和。

但是在之后的军议中,出现了不同的观点,李景隆力主马上撤军;卜万主张进攻蒙古大营,试试蒙古人的成色,再决定下一步;郭英老成持重,主张立刻后撤,和后军会和,再决定行止;;吴杰主张也主张撤退,但又建议派人到对岸侦查一下,看看蒙古大汗到底什么情况;陈亨则表示遵从宁王的意见。

众说纷纭,让宁王不胜其烦,但是年轻的他还不明白,在面临危局时,人的想法是最难统一的,这时候只能靠他来决断,但是他却下不了决心。他,决定等待,等侦骑回来,等后军来会和再做决定。

这遭到了郭英的激烈反对,作为征战一生的老将军,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可惜此次领军,虽然他是总兵,但却和寻常将领无异。宁王遇事多和李景隆商量,然后就发布命令,这让他很无奈,只能闭口不言。但这次他实在忍不住了,抢到宁王跟前,跪倒大声道:“殿下,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殿下要么立刻进攻敌营,要么立刻撤退,怎能坐在这里等死?我五万将士饮冰卧雪,难道就是为了埋骨草原吗?”

看着老将军声泪俱下的跪在自己面前,宁王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吴杰也跪在郭英的后面,再后来卜万、陈亨也跟着跪了下来。

卜万是宁王的心腹,所以也敢说话:“王爷,郭老将军说的对,要么进攻,要么撤退,在这里等后军来救援,实在不是良策。”

宁王赶紧道:“老将军,快起来,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但何必如此,大家都起来吧。来,九江,把老将军扶起来。”

李景隆连忙过来扶着郭英,低声道:“殿下一时下不来台,老将军还是缓缓吧,我去劝说殿下。”

郭英看了一眼李景隆,一丝厌恶在眼底闪过,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那辛苦九江了。”

待众将站起来,宁王也稳定了情绪,道:“大家说的本王都明白,不过马上天就要黑了,不适合撤退,反而不如固守,等到明天,看看情况,再议,如何?”转身就要离开。

“王爷......”郭英还要说话,却被吴杰拉住,待郭英回头,吴杰轻轻的摇了摇头,再转过头来,宁王却已经走出了大帐。

可是宁王不知道的是,在他眺望蒙古大营时,也有人在眺望着明军的大营。王行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而且也没有望远镜的设备,不过乌哈齐、哈尔古楚克却视力颇佳,在他们的形容和比划下,王行确定对面出现了宁王的旗帜,不由得大喜,乌哈齐、哈尔古楚克明白后也非常高兴,乌哈齐立刻命令后方的太平、把秃孛罗、阿拉克从上游、下游渡河,准备围歼宁王的前锋军。

入夜,郭英仍然没有休息,一直站在瞭望台上望着对面的军营。对面的军营虽然灯火点点,却鸦雀无声,明显是精兵;回头看看自己的军营,将士们精神都不太好,最近想要快速追上蒙古大汗的弟弟,大家都累坏了,就让大家休息一晚吧。

就在这时,眺望台的梯子响动,回头一看,是安陆侯吴杰,郭英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吴杰知道郭英在生气,低声解释道:“郭老将军,当时王爷已经生气了,不适合进谏,否则收不了场怎么办?”

郭英回头瞪了吴杰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道:“安陆侯,你认为我军应该在这里待着吗?”

“这个,我也说不好,但是如果见到蒙古大汗就在眼前,却不战而撤走,恐怕皇上也会见怪吧。宁王此次出征,本来就违背了诏命,如果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如何向皇上交代?”

“可是,敌人明显有阴谋,皇上会理解的。”

“是啊,皇上会理解,但宁王恐怕再也不会有出征的机会了。”

“......”郭英语塞,是啊,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郭英是洪武十七年才封的候,但一直得朱元璋信任,这和他性格有关。待明白了宁王的难处,他也就不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吴杰推了一下郭英,指了指南边,郭英转过去一看,十多个骑兵从南边赶来,很快到了营门外。郭英、吴杰赶紧下了眺望台,赶到营门。领头的军官看到郭英赶紧下拜:“总兵大人!”

“怎么了?谁派你来的?”

“回大人,刘都督和定远侯王大人联名信函,要急送宁王!”

定远侯?王弼?郭英不由得打了一个趔趄,立刻道:“带着书信,跟本将去见宁王,吴杰,快去叫醒各位将军,到宁王大帐聚齐,快!”

吴杰转身要走,却被郭英一把拉住,低声道:“动作轻点,不要惊动其他人。还有,通知卜万的时候,让他把亲信骑兵叫起来,要随时可以出动。”

吴杰有些不解,但随之面色大变:“要,要......”

郭英轻轻的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吴杰完全明白了,转身往营中跑去,脚步却有些踉跄......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除卜万外,大家齐聚宁王的大帐。因为大家最多是和衣而睡,所以吴杰一叫就赶紧过来了。

而此时,宁王和郭英已经看完了书信,正在询问来送信的刘真的亲兵队长刘学通。

待众人将信件传看了一遍,却没有大呼小叫,可能是心中早已有了预感吧。

最后,所有人的眼睛不由得看向了郭英,包括宁王。看着宁王的眼神,郭英心中苦笑,表面上却异常镇静,他首先向宁王施礼道:“王爷,我军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如今只能考虑撤退的事情了,为安全计,末将已经令卜万将军准备精骑,宁王殿下立刻动身,和后军汇和,然后调头和颖国公汇和,末将愿意在此打着王爷旗号,拖延时间,为王爷断后。”

宁王扫视了一眼帐中众人,站起来,深施一礼,众人连忙闪开。宁王道:“各位将军,此次出征是本王轻敌了,如今深陷重围,是本王对不起大家,本王不能走,本王愿意给大家断后。”

众人对视一眼,齐声跪倒:“王爷不可,臣等愿为殿下断后,万死不辞。”

就在这时,卜万走了进来,看到帐中的形势不禁有些愕然。郭英看到卜万,立刻道:“卜将军,我军已经陷入重围,你立刻带领少量骑兵,护送王爷回到后军刘都督和定远侯处,切记,不能有任何闪失。”

重围?卜万有些摸不着头脑,郭英厉声道:“卜将军,本侯以总兵官的身份发布命令,立刻护送王爷回后军,不从者立斩。”

卜万立刻道:“末将遵令。”

宁王虽然不愿意,却还是被卜万架着出去了,不过宁王临走前,保证会照顾众人的家人。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郭英的卫士回来报信,说宁王一行已经离开了,卜万只带了一百骑兵。

郭英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他下去了。然后郭英看着哭丧着脸的众人,道:“宁王安全了,我们的家人也就保住了,那么剩下的是看我们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了,来,我们商议一下......”

大营五里外,宁王回头眺望着仍然灯火通明的大营,暗暗发誓:“我,还要回来的。”

夜,依然寂静,但,却,无人睡眠。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算不如天算

中军大帐。

郭英看着面前的三个人,面沉似水,沉声道:“现在,是生死关头,本侯作为总兵官,会严格军法,如有抗命者,立斩,诸位,明白吗?”

陈亨、吴杰立刻站起来,跪倒在地,齐声道:“谨遵大人号令。”

李景隆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一想,站起来拱手道:“谨遵大人号令。”

郭英看着李景隆,道:“曹国公,虽然你爵位在本侯之上,但本侯是皇上任命的总兵官,在本侯眼里,一视同仁,只有将军,没有公侯,你可知晓?”

李景隆咬咬牙,涩声道:“末将知道。”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议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首先我先说一下形势,如果有不对的,请各位补充。”

“此次远征,我们中了瓦剌人设下的圈套,河边的营地应该是瓦剌人的,本将认为瓦剌最初的目的应该是引诱我军渡河,所以河对面必然埋伏了瓦剌的大军,预计在五万到十万之间。”

“从昨天我们追到这里,到现在已经五个多时辰了,那些骑兵很可能已经到了对岸,现在天还没亮,他们不太可能摸黑渡河。”

“但只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哈拉哈河很浅,可以泅渡,宽只有三十到五十丈,所以最多三个时辰后,这些军队就会渡河,将我军包围。”

“我们的后面是刘真都督率领的后军,以及定远侯率领的援军,兵力预计在四万至五万之间。”

“在他们的身后,是兀良哈三部,预计在三万上下。”

“兀良哈三部的后面,是颖国公率领的三万大军。”

“在兵力上,我军略占下风,但是武器、装备占优,并不次于蒙古人,只是蒙古人蓄谋已久,在哈拉哈河这边,我军处于绝对下风,只要天一亮,蒙古军渡河,我们基本就死定了。”

“如今宁王殿下已经在五里开外了,应该暂时安全了,大家说一下,我军该何去何从?”

听着郭英冷酷、平静的声音,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得打了多少仗,死过多少次才能在面对死亡时,这么的冷静。而随着郭英的分析一步步的深入,三人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李景隆甚至都发起抖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亨道:“总兵大人,您的意思呢?”

郭英站起来,在大帐中踱着步,道:“老夫的儿子郭玥是太孙殿下的伴读,曾经和老夫说过兵器推演的事情,这次我们可以试试这个方法。”

“目前来说,我们有三个选择,一个是天亮之后,全员战死,会拖延五个时辰;一个是一个时辰后,王爷已经逃远了,我们分散逃跑,其中一个打着王爷的仪仗,吸引敌人的追击;一个是我们立刻进攻岸边的营地,然后虚晃一枪,逃走。”

“大家觉得还有别的选择吗?”

三人互相看了看,道:“没有了。”

“那好,我们再说对面敌人的选择,如果我们在这里等死,敌人肯定是天明进攻,然后发现受骗,会继续追击;如果是分散逃跑呢?敌人会怎么做?”

吴杰笑道:“我对兵器推演也略知一二,我来说,敌人有三种选择,一种是追杀我们,一种是直扑定远侯,一种是两者兼顾。”

“我个人认为,他们会选择第三个,因为他们兵力众多,会一部分人追击,一部分人攻击定远侯,所以我们能起到的牵制作用不大。”

“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为王爷争取到两个时辰的逃跑时间。”

“嗯,安陆侯的分析没什么问题,那第三种呢?”郭英道。

这次是李景隆先说,他朗声道:“总兵大人,第二种其实和第二种没什么区别,也是争取两个时辰而已。”

郭英思索了一阵子,道:“看来我们即使战死也只能争取三个时辰的时间,大家认为我们该采取哪种方案呢?”

三个人眼巴巴的看着郭英,都希望采取第二或者第三种方案,但是谁也不敢主动说,因为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枉顾亲王安危,往小了说其实没什么,两个时辰足够宁王跑路了。所以这个事情需要郭英来拍板,此时的李景隆不由庆幸自己不是主帅,否则无论怎么选择,都不是很美好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门口的卫兵跑进来,道:“将军,南方十里外出现了我军的蓝色求救信号。”

什么?郭英跳起来,就往门外跑,就看到南边的天空上出现了蓝色的火箭,这是大明最高级别的求救信号。“娘的,真他妈的人算不如天算。”

郭英迅速冷静下来:“今晚是密云卫当值吗?”

“是的。”

“好的,李景隆、陈亨听令,你们立刻带领密云卫赶去南方十里处,救援宁王,如果有问题火箭为号。”

“遵命,大人。”

李景隆、陈亨领命后,直接赶往营寨的外围,一阵人喊马嘶声中,二人带着五千骑兵出了南门,士兵打着火把,往火箭发射的地方疾驰而去。

吩咐完李景隆、陈亨之后,郭英转过头来,道:“老伙计,麻烦了,宁王遇险了,我们必须去救,对面的营地,对岸的大军会立刻出动,我们只能指望颖国公了。”

“你赶紧命令士兵起来披挂整齐,半刻钟之内立刻出发,掉队的士兵让他们自己跟来。”

说着,郭英爬上了眺望台,观察对面的动静。

果然这边一动起来,对面马上有了动静,郭英算了一下,恐怕最多只能领先半刻钟,看着脚下忙碌的营地,郭英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半刻钟后,只有一半的士兵披挂整齐,郭英领着这些士兵往河边的营地冲过去。

乌格齐、王行都被惊醒了,可是夜幕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些人影,赶紧让士兵起来防守。

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明军的马蹄声就慢慢远去了。乌哈齐、王行对望一下:“不好,明军要跑。”立刻命令军队打开营门,冲了出去。

可是很快就听见了马匹摔倒和士兵的惨叫声,乌格齐到了营寨门口才知道,敌人刚才进攻的时候,在门口撒了铁蒺藜,乌格齐气的破口大骂:“太他娘的卑鄙了,来人,打起火把,疏通道路。。”

等把道路肃清,远处的马蹄声已经听不见了,但远处的骑兵却打起了火把,让他们的人影清晰可见。乌格齐受此启发,立刻派骑兵冲进明军的大营,纵火焚烧,河边立刻变得如同白昼一般。火光如同一只大手一样,拉开了对岸的夜色,在火光的照射下,对岸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这些骑兵冲进水里,向着火光的地方前进。一时间,哈拉哈河水为之堵塞,河上遍布泅渡的蒙古骑兵,人喊马嘶,非常壮观。

远处奔跑的郭英回头看到此情此景,心里面竟然偷偷感谢起让宁王遇险的人了,他(们)救了一万多骑兵的性命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向南

哈拉哈河南岸,三月初三,拂晓。

极北之地吹来的寒风仍然猛烈,吹着河边高台上的大纛、战旗猎猎作响,可站在旗下的人却全无寒冷之意,甚至浑身发热,因为他们心中的热血在澎湃、在沸腾。

乌格齐站在战旗下,眺望着正在渡过哈拉哈河的蒙古大军,神情激动,不停的和旁边的太平、把秃孛罗、阿拉克指指点点,不时的发出哈哈大笑。在瓦剌将领的右边,是蒙古大汗额勒伯克和他的弟弟哈尔古楚克,以及东部蒙古的几位将领,相比较瓦剌将领的兴高采烈,大汗等人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从渡河过程就可以看出来,瓦剌军队的装备、纪律、精锐程度都远在东部蒙古各部落之上,额勒伯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阿苏特部被调去了绥远,所以现在也只能忍受瓦剌重将的隐晦的奚落。

整个大军的调度是由乌格齐负责的,在他的指挥下,大军不停的渡河,不停的向远方集结,最后众人视线所见,全都是蒙古大军,这是自捕鱼儿海大战之后,蒙古人又一次集结起了上十万的大军。大军的目光都投向了河边的高台,上面是全蒙古的大汗-------额勒伯克。

在猎猎的站旗下、高高的大纛旁,额勒伯克却有些不自然,右边是自己本部军队,左边的乌哈齐的亲军,对比却非常明显。瓦剌人鸦雀无声,大汗本部的骑兵却在交头接耳,对着台上的人指指点点。

但他知道,此时他必须尽大汗的职责,他拔出手中的长刀,向空中高举:“大蒙古国的勇士们,前方,就是明狗,他们,本来是奴隶,是贱民,竟然敢反抗高贵的主人,今天,就让我们用马刀去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永远是奴隶,而我们,高贵的蒙古人,是这片天地,永远的,主人!”

台下的蒙古大军兴奋的挥舞着武器:“必胜、必胜、必胜!”。

“我,额勒伯克汗,命令你们,向南,杀明狗,杀,杀,杀!”额勒伯克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最后将手中的战刀往下一挥。

刹那间,草原上想起了雷霆般的呐喊声“杀,杀,杀”,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形成一片刀的海洋,一片复仇的火海。

“乌格齐。”

“末将在。”

“朕授你金刀,全权指挥此战,望卿努力作战,不负朕望。”

“谢大汗信任,末将一定凯旋归来,不辱使命!”乌格齐跪地俯首,接过战刀,然后将战刀高高举起,如同一个信号,所有的蒙古人挥舞着兵器,高喊:“万胜、万胜、万胜!”这一刻,所有的蒙古人的心都贴在了一起,他们要用马刀,去夺回,属于他们的荣耀,恢复,他们曾经的辉煌......

蒙古大军转向,策动胯下的战马,速度越来越快,如同汹涌的河水,向南,向南,再向南......

此刻的宁王却睡在网兜里,由两匹马托着向南奔驰。郭英皱眉看着宁王,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后悔,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他没有想到宁王碰上了蒙古人的游骑,因为人数对比悬殊,卜万发出了求救信号,等李景隆、陈亨赶到杀散了蒙古人时,宁王还好,只受了轻伤,可是卜万,却倒下了,他身中七箭,却死战不退,用身体遮翼了宁王。待发现卜万死了,宁王抱着他的尸体嚎啕大哭,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卜万就如同他的兄长一样,包容他、保护他、最后为他战死。等郭英赶到时,宁王情绪激动,甚至拔剑要杀郭英,被众人拦住,不得不罢休。不过宁王也受了伤,只好放在网兜里,略微休息一下。

天亮之后不久,郭英遇上了来接应的瞿能,两军汇合后,一起往定远侯大营奔去。在他们身后五十里,是汹涌的蒙古大军,蒙古和大明最大规模的会战就要开始了......

自从朱允炆把王度的家眷接到了京城,并赐了宅子之后,王度的干劲更足了,经常向朱允炆进言。王度和卓敬等人不同,他关注人情世故,不惮以最恶的心思揣测别人,所以朱允炆在宫中、朝中、市井的名声越来越好,而王度和卓敬、方孝孺等人的关系却越来越差。

徐辉祖的奏章到朱元璋那里走了一趟,被通过了。朱允炆命令陕西布政使铁铉和负责陕西军事的耿炳文将卫所北调,精锐部队到绥远筑城,剩下的老弱由新任命的屯田使管辖,一部分迁往绥远屯田,一部分留在原地,好在明初卫所的世袭还不是很厉害,所以调动还比较顺利。

自从工学院发明了水泥之后,朱允炆首先在武学进行了试用,修建了一条从武学到京城的水泥路。朱元璋亲自走了一遍,赞不绝口,立刻敕令将南京城内和城外的主要道路全部水泥化。所以这段时间,朱允炆的主要关注点就是水泥路,并派出了王度为监察御史,专门视察水泥路的施工质量和用工情况,杜绝对民夫的盘剥和压榨。

随着水泥路的铺建,水泥的需求量也大大增加,为解决工部生产能力不足的现状,朱允炆采取了后世加盟连锁的方式,将水泥的生产方法授权给几家大商户使用,如白家、刘家、杜家等,同时设定水泥行业的税收为20%。另外为调动工匠的积极性,让银行为那些有意自己做主的工匠贷款,协助他们创建水泥企业,不过初次反响并不好,只有两个工匠召集了十几个人创建两家水泥厂。朱允炆知道之后,轻轻的笑了,这只是暂时的,等这两个人赚到了钱,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工匠们肯定会抢破头的。

以后,朱允炆对新兴行业都采取这种方法,提供专利保护,但是税收提高,鼓励工匠从商。慢慢大家都看到了专利的好处,一些老匠人纷纷申请专利,然后授权给工厂、企业使用,商业慢慢的繁荣起来。

交通银行经过两年的时间,逐渐成为京师、江浙一带最大的银行票号,新兴行业的商人大多喜欢把钱存到交通银行,这样既可以吃利息,使用也很方便,但朱允炆还是叮嘱银行经理赵宇飞不许超发银票,一切以稳定、构建信用为主,并命令户部尚书郁新派员定期查账,同时在所有的营业点都加强护卫,店内至少有一名锦衣卫监视。郁新对派员进银行查账非常高兴,私底下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派得力干员掌管银行,结果让赵宇飞这么一个商人子弟捡了便宜,他甚至建议将银行并入户部,统一管理,朱允炆自然严词拒绝。

金州卫的试点非常成功,其生产的布匹、豆油、鱼罐头、脱壳粳米已经在辽南铺开,生产销售网络向北扩展到沈阳,向南跨海覆盖到广宁等地,这次大军北征就调用了不少金州卫的布匹和罐头。金州卫指挥使吴升和金州卫屯田使都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端本宫,酉时。

朱允炆正在陪马慧吃饭,自从马慧怀孕以来,朱允炆只要在宫里,都会陪她一起吃饭,前世有过结婚生子经验的朱允炆,这方面的表现让马慧很感动,两个人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马慧的碗里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山,不由得皱着可爱的小鼻子,道:“殿下,”声音拉的很长,朱允炆听了心里痒痒的:“怎么了?”

“您给臣妾夹的菜太多了,臣妾吃不下了啊。”

“呵呵,柳儿,多吃点,孩子也要吃的。不过呢,你也要多出去走走,透透气,身体好,生孩子才会比较容易,如果体质太弱,就会比较困难。”

马慧放下手里的筷子,双手放在桌沿上,秀丽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朱允炆。朱允炆让她看的心里发毛:“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殿下怎么会懂得女人生孩子的事情啊?”

“这个啊,”朱允炆暗道,好像表现过头了,怎么办呢?急中生智道:“我前两天去太医院问的。”

“哪个太医?”

朱允炆不由得顾左右而言他:“不记得了,对了,柳儿,允熥回来了,过来拜见你了吗?”

马慧看着朱允炆的样子,“噗嗤”一笑,用手点了点朱允炆的额头,轻声道:“殿下真是好人,对臣妾这么关心,臣妾一定为殿下生个龙子,好继承殿下的事业。”

“嗯,柳儿辛苦了。”朱允炆拉着马慧的手,深情的注视着她的眼睛。

这次轮到马慧受不了了,她抽出手来,忽然用手点了点脑门,道:“你不提我还忘了呢,允熥确实来找过我,他有件事情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情?下午见他的时候,他怎么没有说啊?”

“他和我说,”马慧犹豫了一下,才道:“殿下,不是臣妾干政,只是允熥第一次求我这个嫂子,我不好拒绝。”

“到底什么事情?”

“允熥说他在武学学的差不多了,想出去带兵,怕您不同意,希望我帮助说和一下。”

“允熥,要带兵?”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漠鏖兵

“瞿能真是当世勇将啊!”

“是啊,当年在西南,和蓝玉比也毫不逊色。”

“蓝玉?是吗?”

“是的!”

“哦......”

“......”

郭英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轻轻的推了推额头的头盔,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王弼。王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放下了望远镜,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道:“郭老四,看来挫敌锐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走,我们下去迎接一下瞿将军。”

三月初的蒙古,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在某些向阳的地方,翻开枯草,甚至能看到一丝丝绿意。可是在哈拉哈河东南两百余里的一个无名小山附近,却发生着一场影响明蒙命运的战争。十余万蒙古军将五万多的明军包围在小山附近,王弼将指挥部设置在小山上,山下分为三个营寨,各放了一万人,周围用武刚车包围起来,山脚下部署了两万最精锐的骑兵,用来随时出击和支援。

武刚车是一种有车厢的大车,长两丈,宽一丈四,高度一般在两米左右,上面有盖,车厢一般用木板,外面罩上牛皮,用来防护。只是宁王此次仓促出征,携带的武刚车不足,还是李景隆极力主张,从张伦的护卫军中抽调了三百两武刚车,才凑成了一千两,不过在哈拉哈河旁边,郭英仓促逃走,将携带的武刚车全部焚毁,又损失了一百两。所以,到目前,五万大军只依靠九百辆武刚车防护,这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空档,所以王弼不得不在营帐前挖了一些陷马坑,不过也不敢挖的太多,毕竟自己手下也是骑兵,不能把自己逃跑的路给堵死。

这次王弼派出瞿能带领陈瑄、张伦等人带领一万骑兵出营挑战,乌格齐出动了自己的亲军营,统领正是自己的儿子额色库。额色库今天二十七岁,其勇武之名早就传遍了西海草原,连大汗额勒伯克都听说过他的勇名。

额色库不仅勇猛,还胸有韬略,他主动领命到眺河说服了兀良哈三部,与他合兵一处,阻击傅友德的援军,只是由于兀良哈三部保存实力,才最终让王弼、瞿能破围而去。当额色库赶到时,连明军骑兵的烟尘都看不到了,不由得破口大骂。所以此次额色库主动请缨,要一雪前耻,大破明军的锐气。

战场上,两军列阵完毕,随着隆隆的战鼓声,瞿能高高扬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杀胡狗!”一万骑兵发出的震天的杀声,如波涛一样扑向瓦剌军;几乎同时,额色库高举长刀,“杀”,一马当先的杀向瞿能。瞬息间,两军杀在一起,如两股巨浪狠狠的撞击在一起,一时间,战马的嘶叫声、士兵的喊杀声、惨叫声掺杂在一起,震动着空旷辽远的大草原。观战的明蒙两军也看的目眩神摇,所有人都把嗓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紧张的满是汗水......

明军分两个层次,瞿能率领三千骑兵作为尖刀,后面七千骑兵呈扇形展开,包围瓦剌军的两翼,瓦剌军则是以额色库为箭头,后续军队紧跟其后。这就要考验两者的尖刀谁更硬了,如果瞿能被击溃,则明军会被分割击破,如果瓦剌军被击退,则其骑兵就会被挤成一团,被明军轻松击败。

可是额色库却失败了,在他眼里,那个瞿能如同恶魔转世一般,手中的长刀应该有五六十斤重,却挥洒自如,挡路的骑兵被纷纷斩于马下,而且他身边的一个小将,勇武也不在他之下。刚一照面,如同空中掠过了一道闪电,瞿能的长刀“呼”的一下就当头劈了下来,额色库弯刀长度较短,所以他将马往右边轻轻一带,弯刀斜着掠向瞿能的腰腹,期待瞿能抽身后撤。可是瞿能手中的大刀如同树叶一般,轻轻一转,斜斜的劈向额色库的后背;此时额色库重心已变,无力调整,只能奋力向前。两马交错之间,额色库的战马一声哀鸣,其后臀被瞿能的大刀砍进了一尺多深,应声栽倒,额色库也被抛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战刀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下。

额色库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刚一抬头却感觉到一道剑光劈向自己的脑袋,吓得赶紧偏头后退含胸,可是还是慢了一点点,他只感觉到耳朵一凉,继而感觉到从肩膀到前胸一阵剧痛,不由得惨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额色库的亲兵抢了上来,拦住了正想补上一剑的瞿陶,亲兵队长哈拉兀尔也把额色库拉上马,看到额色库脖子、前胸都是血,把他吓坏了,就要把额色库拉下去包扎。额色库摇了摇头,感觉了一下左胸的伤势,拿起一把弯刀,直扑瞿陶。

就在这时,额色库听到了身后亲兵的惨叫声,回头一看,那个杀神瞿能又回来了,额色库死里逃生,已经胆战心惊,更要命的是,他发现瞿能的腹部虽然有血渗出,但非常不明显,明显穿了一件宝甲。对于这种穿了顶尖护甲、力大无穷的人物,额色库根本不敢上去动手,只好东躲西藏。额色库和他的亲兵被瞿能、瞿陶等人杀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明军看到,士气大振;瓦剌人看到少首领受伤了,不禁气蹙,被杀的节节败退。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明军大胜,瓦剌军大败。瞿能正带着大军掩杀时,蒙古军战鼓突然响起,大军分别向瞿能左右两翼包抄。山顶的王弼看到此情况,赶紧鸣金,瞿能且战且退,退回大营。

此战明军伤亡两千余人,瓦剌军伤亡超过了五千,且主将额色库受了重伤,而瞿能只是轻伤。

等瞿能退入营地时,明军欢声雷动,宁王、王弼、郭英等人都到营门口迎接。只见宁王一个箭步窜到瞿能马前,搀扶着瞿能下马,关切的道:“瞿将军,刚才本王在山头看到你被砍了一刀,现在伤势怎么样了了?”一边说,一边朝后面招手:“快,医生,快过来,看看瞿将军的伤势。”

“是啊,瞿将军,你怎么样了?”王弼、郭英也关切的问道。

瞿能下马时,低低呻吟了一声,脸上一丝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抱拳道:“宁王殿下,两位侯爷,能不碍事,这多亏了皇太孙殿下赐下的盔甲,才挡住了额色库的一刀。”

此时医生小跑过来,仔细的看了看道:“瞿将军,你太大意了,这一刀已经砍断了您的外甲,幸亏里面的丝质棉甲比较坚韧致密,才让你死里逃生。”

瞿能笑了笑,没有在意。

进了大帐后,众人落座,瞿能脱下铠甲,让医生帮助包扎处理了一下。众人也传看了瞿能的甲胄。王弼掂了掂甲片,然后用手指弹了弹,再仔细扯了扯被砍了一半的丝质绵内甲,羡慕的说道:“瞿将军,你这个外甲轻而坚韧,绵内甲非常坚韧,只要不是连续砍中,对战斗力影响不大。不过你刚才确实冒险了,如果额色库的力气再大一些,就麻烦了。”

医生包扎之后,瞿能的脸色好了一些,站起来,抱拳道:“宁王殿下,王将军,瞿能不辱使命。”

“此次战役我军失去了主动权,目前处于重围之中,首战必须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敌人,这样才能震慑敌人,鼓舞我军士气,所以末将当时决定即使受伤,也要干净利索赢下此役。幸亏天佑大明,皇上洪福齐天,末将才侥幸归来。”

宁王咳嗽了一声,账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将视线转向了上首中央的位置,宁王今天一身戎装,银盔银甲,可能是由于卜万的战死,他目光中隐含着一丝忧伤,但目光坚毅,不复出征前的轻佻和自负,只见他走下主位,来到瞿能的面前,从旁边卫士的手里拿过一个瓷瓶,上面雕刻了金龙图案,宁王轻轻用手拧开瓶盖,将手里的杯子斟满,双手递到瞿能面前,道:“此次出战,将军大获全胜,劳苦功高,此酒是父皇御赐之酒,每年只有一瓶,本王以此酒为将军庆贺,请将军满饮此杯。”

瞿能连忙单膝跪倒,三拜行礼后,才接过酒杯,道:“末将谢过宁王此酒,末将也以此酒敬各位将军,为我们大破蒙古,得胜还朝贺。”

宁王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家也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齐声高呼:“大破蒙古,得胜还朝!”

看到今日瞿能大破瓦剌,听到账内将军们自信满满的声音,营地里的明军不由得安下心来,我们一定会胜利,回家,受赏!

而此时的蒙古大军汗帐的气氛却比较紧张,之前被瓦剌人压了一头的东部蒙古首领,这下子可有了反驳的理由,纷纷指责额色库无能,贪生怕死,一万大军只支持了两刻钟就被击溃,这得多无能的人才能做得到吗?

瓦剌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讽刺东部蒙古首领只会嘴上功夫,有本事明天再向明军挑战,你们敢吗?东部首领立刻语塞,讽刺别人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让他们自己上去,还是算了吧,那个魔神般的明将谁都没把握挡住。但他们也不甘示弱,说最近几年瓦剌人一直在休养生息,东部蒙古一直在抵御明军,损失惨重,现在轮到瓦剌人出力了。

最后还是额勒伯克汗出来打圆场,说大家都是蒙古人,不要计较太多,容易伤了和气。此时明军处于我们包围之中,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只要击败明军,战利品应有尽有。

额勒伯克最后还是揶揄了乌哈齐一把,让乌哈齐分配作战任务。乌哈齐脸色虽然不太好,但是还是及时调配了各部军队的位置、任务等,将明军紧紧包围在无名小山周围。

议完事之后,乌哈齐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先去查看了儿子额色库的伤情,发现儿子情绪还好,伤口处理后躺在床上和王行聊天,看到这里,乌格齐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王行本是蓝玉府上的教书先生,是推动蓝玉谋反的主要人物。但是在蓝玉被捕的前一天晚上,他感觉到情形不对,就偷偷从聚宝门出城去了。聚宝门的守将唐建是蓝玉的老部下,看到王行偷出来的蓝玉的令牌,就安排人将他从城楼上缒了下去。第二天知道蓝玉被抓之后,唐建立刻处死了知道王行出城的几个士兵,然后就自杀了。所以最终无人知道王行去了哪里,连锦衣卫也不清楚。

第二天,等王行知道了蓝玉事败,就用早已准备好的假身份和路引,一路向西,两个月之后,从嘉峪关以行商的身份出关。

嘉峪关外漫漫黄沙,王行只不过是一个书生,在沙漠中几乎渴毙。在最后关头,遇上了巡视领地的额色库,被救回了克勒古特部。

待王行醒来,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沉思了十天之后,在额色库的引荐下拜见了乌格齐,从此成为了额色库的老师和乌格齐的心腹谋士。

王行确实属于少有的谋士型人才,在他的精心谋划下,乌格齐说服了瓦剌四部,联合东部蒙古发动了此次行动。其实最开始,王行的目标是借机整合蒙古诸部。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王行知道了燕王病重、代王被囚禁的消息,立刻加强了对开平、大宁的骚扰,希望将明军引出坚固的城池,在草原上予以歼灭。

最终确实如他所希望的样子,明军出动了,被诱到了捕鱼儿海附近......

乌格齐坐在儿子的身边,仔细看了儿子的脸色,并检查了一下伤口,叹息道:“明军果然精锐无比,连额色库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额色库和王行对视一眼,道:“父亲,儿子无能,让您失望了。”

王行却摇了摇头,道:“大首领,刚才议事议的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发现明军不好啃,有点打退堂鼓了呗。”乌格齐叹了口气,将议事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行听的很仔细,甚至每个人的表情、语气都要确认一下,待听完之后,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消化一些信息。乌格齐知道王行有这个毛病,王行不属于反应特别快的人,他是那种非常细心、仔细思考、深思熟虑的人。

过了好一阵子,王行睁开了眼睛,为自己倒了杯水,慢慢的把水喝完,然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抹了抹嘴,道:“大首领,有些事情目前来说还比较早,行记下了就是了。”

“大首领,您对明军怎么看?”

乌格齐仰起脖子,想了一会儿,苦笑道:“二十年前,明国的徐达、李文忠打到漠北,当时几乎所有的蒙古部落都参战了,他们确实骁勇善战,只是寡不敌众,加之地理不熟悉,粮食不足,所以才失败了。今天看来,明军的实力并没有减弱,甚至还更强了。”

王行拍手道:“大首领能够正视敌人的优点,自己的缺点,这才是成大事者的胸襟。”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边踱步边说:“大首领,我刚才和少将军聊了一下,我发现今天这次决战是不可取的,也是不可能胜利的。即使没有那个瞿能,换一个人来,我军也是必然会战败的。”

“为何?”

“我军的优势是骑射,而不是近身搏杀,明军的装备要远胜于我军,如果近身搏杀,我们的装备劣势就会被无限放大,但是如果在草原上追逐猎杀,我想额色库的一万人可以轻松解决对方。”

“所以,我们选择了错误的决战方式。”

“从今天的情况看,要极力避免和明军正面搏杀,我们要发挥蒙古人的优势,将他们拖死、饿死、渴死,然后从远处用弓箭攻击他们,这才是取胜之道。”

“哦,对,太对了,”乌哈齐脸上的阴霾尽去,“砰”的一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是啊,我怎么忘了呢,今天竟然中了明人的圈套。”说着,乌格齐不由得懊悔万分,今天损失的可都是他的本部精兵啊。

“不过,拖死、饿死、渴死他们,也不容易,我没有成吉思汗那样的威望,如果明人集中全力打击兀良哈部或者东部蒙古部,他们肯定会打退堂鼓的,那时候包围圈就会被破开,我瓦剌人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明人相提并论。”

王行思考了一会儿,道:“大首领,这个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次出征一定要谨慎,要尽量收买东部蒙古和瓦剌四部之心,这样才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切记,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失败,否则大事去矣,另外追击明军时,可以让东部蒙古去,如果胜了,最后的战果可以多分给他们一些,就当收买人心了;如果他们败了,那就没有收买的价值了。”

“......嗯,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四轮马车的亮相

次日,乌格齐改变了策略,派兀良哈三部去骚扰傅友德的援军,降低其行进速度;同时不再正面进攻,派骑兵不停的骚扰明军,昼夜不息,待明军疲敝再进攻。

朱元璋定都金陵后,花费了很大力气修建金陵城,建城之后的金陵城堪称美轮美奂:十里秦淮河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十万匠户云集金陵,在城南形成了繁荣鼎盛的十八坊,还整修了京师的主要街道。皇城前的贯穿城南的长安街更是宽达三十余丈,全部使用专门烧制的铺路砖,道路平坦且结实耐用。

长安街是南京城最繁华的道路,路边遍布酒楼商铺,还聚集着大明几家顶尖的勋贵府邸。而街上的人流从早到晚也络绎不绝,行人、商贩、马车等川流不息,任何人第一次到此,都会感觉到大明的繁荣和鼎盛。

塞北的三月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春天的影子,而京师的三月却已经是春花烂漫的时节了。京城的勋贵子弟、官宦人家都出来踏春,秦淮河上的花船的生意也越发兴隆起来。不过对于某些年轻人来说,只能望船兴叹了。此时坐在贵宾楼二楼的四个年轻人更是如此,他们分别是太子宾客、《洪武字典》现任总编纂方孝孺先生的两个儿子方中愈、方中宪以及他的两个弟子、德庆候廖永忠的孙子廖镛、廖铭。德庆候廖永忠征战一生,最终却以小过被朱元璋诛杀,之后朱元璋虽然让其子廖权继承了德庆候的爵位,但廖家却从此改变了家风,不再以武传家,廖权亲自上门请求大儒方孝孺,希望能将其子廖镛、廖铭收入门下。方孝孺考察之后却只是允许二人旁听,没有正式收录为亲传弟子,即便如此,二人还是以方孝孺的门生自居,对老师非常尊重,连带着中愈、中宪二位师兄也异常恭敬,时常请二位师兄一起出游、饮宴。只是方孝孺家规甚严,四人是断断不敢涉足秦淮河的,所以只能在河边的贵宾楼的楼上听听秦淮河上的歌声,聊胜于无罢了。

四人中最大的方中愈也不过二十二岁,最小的廖銘只有十七岁,少年之间意气相投,加之非常熟悉,所以进了酒楼也不客气,直接招呼伙计点菜。时间不长,厨房就做好了,几个伙计进进出出,在桌子上摆满了酒菜,其中有两个鱼鲜、两个时鲜,还有几个猪肉、羊肉、鸡肉炒菜以及两个水果拼盘,廖镛、廖銘首先敬了二位师兄一杯,然后就拿起筷子,边吃边聊,品尝美味的同时,不时的评论一下路上的书生、仕女,以及秦淮河上偶尔飘过来的花船......

当方中愈等人正讨论着最近秦淮河上流传的新唱词时,从东边传来了一阵清脆、整齐的马蹄声,进而可以看到长安街上的人流如同被刀劈过一般,哗哗的往路边让路,将道路中间让了出来。最小的廖銘坐在窗边,他伸出头去看了一眼,瞬间愣住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的缩回头来,看着惊诧的三位哥哥,低声道:“是锦衣卫。”

啊?锦衣卫?其他三人的动作立刻出现一个定格,然后互相对视一眼,放下筷子围到了窗边,轻轻的探出头来,然后轻轻的松了口气,原来锦衣卫是做开道导引的。

在锦衣卫的后面出现了四辆马车,引人注目的是第一辆马车,长约一丈五,宽一丈,有四个轮子,前面是四匹挽马,都神骏异常,走在青砖铺成的长安街上,非常平稳;其后的马车要小一些,两匹挽马;再最后的是一匹挽马,它们的共同点是都有四个轮子。

廖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个家伙脑子有病吧,马车这东西颠的要命,造的这么大,还大白天上街,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傻啊。”

正说的洋洋得意时,旁边的方中愈用力用肘顶了他一下,“哎呀,师兄你轻点!”廖镛大叫道。

方中愈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师弟,锦衣卫作为引导,此人身份非凡,你胡言乱语,小心祸及家人。”

“嗯-----”廖镛猛醒过来,立刻闭口不言。

在众人的注目中,四辆马车驶过了贵宾楼,沿着秦淮河渐渐远去了。

路上的行人、贵宾楼的食客也随之恢复了喧闹,京师里出人意料的事情太多了,区区几辆马车引起的波澜,一会儿就散去了。

可是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一群锦衣卫就冲上了二楼,一部分人冲上了三楼,剩下的人一字排开,将二楼到三楼的通道完全包围起来,甚至清理了一些位置不太好的食客。食客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从一楼上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和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年轻人一遍搀扶着女子,一边道:“慢点,小心一点,辛苦你了!”女子似乎有些不愿意,只是她戴着面纱,声音很低,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这一对年轻男女身后跟着十多个从人,有男有女,还有两个道士,大家看着古怪,却不敢说话。毕竟能使用锦衣卫作为仪仗的,必然是皇族中人,无人能惹得起。

从人中有一个白衣儒生,他四周看了看,忽然看到了方中愈等人,眉毛一挑,朝他们笑了笑。廖镛楞了一下,低声道:“大师兄,你认识他?”

却发现方中愈脸色苍白,刚要再问,方中愈却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嘘”的一声制止他说话,廖镛郁闷的回过头来,发现这些人已经走上了三楼。可是锦衣卫依然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感觉气氛不对的食客纷纷结账走了,二楼转眼间就剩下了方中愈这一桌。廖镛有心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就在这时,“哒哒哒”,三楼下来一个人,正是那个白衣儒生,他下楼后就朝他们走过来。方中愈、方中宪连忙站起来,施礼道:“王叔父,中愈/中宪有礼了。”

白衣人正是王度,他虽然年过四十,却红光满面,越发显得年轻了,他环视了一下二楼,笑道:“二位贤侄,这两位是?”说着,目光转向了廖镛、廖銘。

方中愈执礼甚恭:“叔父,这两位是德庆候的儿子廖镛、廖銘,是家父的学生。”

“哦,”王度仔细打量了一下,道:“既然是希直兄的弟子,那就一起跟叔父上楼吧,殿下要见你们。”

“是。”

四人上楼之后,首先跪地施礼:“参见皇太孙的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参加皇太孙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炆观察了一下,发现方中愈、方中信气宇轩昂,廖镛、廖銘虽然有些稚气,但英气逼人,不由的暗暗高兴,他现在太需要年轻人来补充他的班底了。他站了起来,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道:“孤其实也算是方先生的学生了,这样我们也就是同学了,来,来,不要拘礼,这边坐。”

四人连称不敢,不过是被朱允炆强拉着坐下。待坐下之后,王度起身给他们做了介绍,在坐的人除了朱允炆、马慧外,还有王度的妻子张氏和王度的两个儿子敏中和敏修,再有就是工学院的院长王全和几个工匠。

四人有些不解,工匠怎么可以和皇太孙共席呢?

只见朱允炆站起来,端起一杯酒道:“孤今天很高兴,原因是我们工学院又增加了两名高级匠师和三名中级匠师,其中赵权有、王恩博晋升高级匠师,刘全三、龚卫民、何庆宇晋升为中级匠师,以此来表彰你们这半年的努力,你们终于造出了坚固耐用的四轮马车,这是划时代的成就。”

“所以除了俸禄提高之外,孤决定,奖励你们各一套在京师的宅子,以及一辆四轮马车。”

“工学院院长王全做事勤勉,管理工匠队伍卓有成效,也赏赐京师的宅子一套。”

王全、赵权有等人连忙跪地谢恩,尤其是赵权有等人激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不停的磕头,呜咽道:“谢谢殿下,谢谢殿下,小的必肝脑涂地,完成殿下的托付。”

看着赵权有瘦削脸上的泪珠,同时他扫视到了方中愈、方中宪脸上的轻视,朱允炆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些人都是大明朝最优秀的技师和发明家,在后世都是功成名就的人物,可现在为了套宅子就感激涕零。工匠的待遇,以后要慢慢改善才好啊,不过如何让读书人认识到工匠的重要性,这恐怕更有难度啊。

这次朱允炆故意让四轮马车到长安街上亮相,刻意在贵宾楼请几位匠师吃饭,都是为了提高匠师的地位,他暂时改变不了别人对匠师的看法,但他希望匠师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其他人的认同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席上,经过交谈,朱允炆知道方中愈、方中宪、廖镛、廖銘都在国子监读书,就勉励他们要好好学习,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到詹事府和自己一起读书,不仅可以学到知识,还可以了解朝政实事,四人对视一眼,最后方中愈说,要问一下父亲的意见才能决定。朱允炆笑笑,点了点头。

王全和几位匠师吃的并不愉快,因为他们插不上话,朱允炆发现这个问题后,就主动和他们聊起四轮马车的一些问题,这几个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说话也变得振振有词,朱允炆虽然不懂多少技术,但毕竟多了几百年的经验,对马车的改造、应用都提出了一些新的想法,匠师们感觉都有些道理,不由以崇拜的眼光看着朱允炆,让他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把。

朱允炆和匠师们聊的投机,自然有些冷落了几位年轻人,他们心里不由得有些愤愤不平,虽然并不敢表露出来。

吃完饭后,朱允炆和方中愈等人告别,坐上马车回去了,同时刘振带着王全和赵权有几位匠师,带他们去新赐给他们的宅子。刘振心里觉得有些不太高兴,觉的殿下太看重几位匠师了。

方中愈带着弟弟和两位师弟回到了家,等方孝孺回来,立刻去禀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方孝孺听了之后,沉默不语,除了不允许他们去詹事府外,倒也没有说什么。

方中愈觉得父亲有些反常,殿下明显有点朝“鲁班天子”的方向努力了,父亲却没什么表示。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方孝孺立刻奋笔疾书,写了一篇万字的奏折......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正本远技疏

皇太孙乘着四轮马车游街,在贵宾楼设宴,招待工学院工匠这些事情,不等宴席结束就已经在京城传开了。京城繁华,人口众多,本就是流言四起、蜚短流长之地,普通人就当一个话题罢了,除了艳羡那些工匠的福分,至多有些愤愤不平罢了;不过也有些人在到处打听皇太孙乘坐的马车有何奇异之处,更有甚者还专门到这些工匠的家里去打听;但对于有些官员而言,却有的大惊、有的大喜、有的顿足捶胸,种种情形不一而足。

由于绥远建城、漠北鏖兵,朝廷最忙的部门就是户部和兵部了,调兵的、调粮的、对账的传令人员在两个衙门之间川流不息。所以,这天下午,兵部尚书茹常正在和户部尚书郁新商量为北平、大宁等城调兵、运粮之事,朝廷一下子出动二十多万的军队,花销如同流水一般,虽然目前还撑得住,但再持续下去,恐怕就要伤了元气了。为拓展财源,郁新也是火烧眉毛,甚至盯上了皇太孙的交通银行,希望能帮衬一二。虽然被朱允炆拒绝,但是还是积极派人去查账,想要知道交通银行的具体家底,进而再决定之后的策略。

茹常一边向郁新说明调兵的数量和具体位置,一边感慨道:“皇上圣明,精心构建了卫所制,所以如今调兵耗费钱粮极少,如此圣明天子,真是大明洪福啊。”

郁新一张张的检视着茹常的调兵单子,心里默默盘算,时不时的点头或者摇头,待听到茹常的话,心有所思,面上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一个兵部的郎中走了进来,走到茹常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茹常听完之后,挥挥手让对方出去。郁新却如同没有看到一样,继续一张张的默算单子。茹常则仿佛遇到了大事情一般,右手的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面,甚至有越来越响的趋势,可他却毫无察觉。

过了一阵子,茹常才反应过来,发现郁新已经算完了,拿着杯茶正在品茗,不由得笑道:“郁大人,已经算完了吗?可有有什么纰漏?”

“大体上没什么问题,不过本官还要带回去仔细验算一下,钱粮之事,不能轻忽啊。”

茹常放在桌子下面的右手,握紧了又放开,握紧了又放开,几次之后,站起来,把门关上,然后坐到主位上,望着郁新,欲言又止,郁新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良玉兄,有何为难之事啊?”

“今天下午,皇太孙殿下乘坐四轮马车,出动了锦衣卫净街......”茹常凑到郁新面前,低声道,似乎怕什么人听到似的。

郁新边听,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拿起杯盖,轻轻的拂了拂,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接着闭上眼睛,一脸陶醉的样子,口中还念道:“好茶,好茶,良玉兄,真是好雅兴啊。”。

看着郁新的样子,茹常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身为臣子,不能不谏,否则大明江山危矣。”

郁新微微摇了摇头,道:“殿下并没有穷奢极欲,也没有醉心工匠之计,工学院也确实做出了一些东西,兵器、虎蹲炮、罐头等等,对军队的战斗力不无裨益,虽然本官不清楚殿下的用意,但本官还是相信殿下的。”

“不,绥远还在筑城,漠北尚在鏖战,我大明数十万将士不远万里,长驱漠北,卧冰饮雪,饥寒交迫,全凭一腔精忠报国之心、为皇上分忧之志,才能苦苦支撑。在此胜负未分之时、国家危亡之际,皇太孙殿下竟然如此招摇,在长安街上乘坐大车,于区区工匠之辈同席宴饮,并给予重赏。这将致塞北苦苦征战的数十万将士于何地?这将致在家中日夜祈福、昼夜难安的军户家属于何地?这将致后方殚精竭虑、运筹帷幄的朝廷官员于何地?难道将士的流血牺牲、埋骨域外尚不及区区几个工匠的奇技淫巧?如果此战得胜,朝廷将如何封赏将士,才能让其心服?难道让边疆将士以为我大明储君爱惜珍玩美货,不怜惜为国征战的忠勇之士?那么蒙古再来入侵,将士还会愿意舍命抵挡吗?郁尚书,难道你希望我大明的储君是爱细腰的楚王、爱鹤失众的卫懿公、身死国灭的李存勖,还是逃往漠北、死不瞑目的‘鲁班天子’元顺帝啊?”茹常开始还压着声音,但越说越激动,乃至站了起来,双手胡乱挥舞,声音越发高亢,周围办公的兵部僚属不由得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侧耳倾听着听着茹尚书的慷慨陈词。

郁新看着状似疯狂的茹常,心里百味杂陈,其实他是不同意茹常如此上纲上线、小题大做的,但是茹常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别说皇太孙了,即使是皇上恐怕也不敢对茹常的反问说“是”吧?

茹常说完之后,双手正好挥舞到空中,楞了一下,顺势往桌子上一拍,大声道:“郁尚书,殷鉴不远,史笔如钩,当此之际,本官不能沉默,本官决定了,要上书规劝皇太孙,不要本末倒置,大明的根基是英勇奋战的将士、是寒窗苦读的儒门学士、是那辛苦耕作、为纳税完赋的农夫,而不是那些迷惑人君耳目的工匠。”

郁新到了这里不得不表态了,他站起来道:“良玉兄,本官这就赶往詹事府,面见殿下,规劝他改弦易辙,不要寒了大明将士的心。”

“好,大人先去,本官会随后就到。”

郁新放下那些调兵拨粮的单子,整了整官服,转身推开门,却发现门口站了好多情绪激动的兵部官员,这些官员看到郁新出来,赶紧施了一礼,然后把道路让开。郁新看到这一幕,暗暗叹了口气,不过他还是面色如常的朝他们点了点头,走出了兵部。在他身后,兵部的官员纷纷涌进茹常的房间,报君恩、谏君过的拳拳之心从茹常的房间蔓延出来,慢慢扩散到整个六部衙门......

郁新快步赶到詹事府,求见皇太孙,却被告知朱允炆已经回宫,他立刻到宫门请求觐见。时间不长,朱允炆竟然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元贞、元静。看到朱允炆,郁新赶紧上前见礼,朱允炆连忙扶起郁新:“郁尚书,多礼了,究竟有什么事情,累的您亲自跑过来?孤可是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妥?”

郁新闻着朱允炆浑身的酒气,看着他满面红光,正色道:“殿下,大事不好了,请殿下立刻回宫,沐浴更衣,事情始末缘由,臣会在路上向殿下一一道来。”

“好的,辛苦郁尚书了。”

方孝孺文采雄迈,胸藏锦绣,加之最近对皇太孙所作所为存在不满,不由得文思泉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对皇太孙的谏言打好腹稿,揣摩之后,笔下游龙,一篇《谏正本远技疏》慢慢在纸上展现了真容......

正当方孝孺醉心笔墨之时,儿子方中愈的声音随着敲门声传过来:“父亲,兵部侍郎齐大人在外求见,儿子已经将其安排在正堂。”

齐泰?方孝孺本来被打断了思路很不高兴,不过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整理了一下衣冠,推门走出了房间。

齐泰在厅里坐立不安,不停的来回走动,不停的朝门口望去。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尚礼兄,今天如此匆忙,所为何事啊?”的声音,话音刚落,方孝孺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齐泰连忙迎上去,道:“希直兄,出大事了,是惊天的大事啊。”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方孝孺却不慌不忙的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掸了掸袍袖,淡然道。

齐泰急道:“事态紧急,我长话短说,兵部尚书茹常召集僚属,联络其他的各部官员到詹事府去劝谏殿下,为的是今天下午殿下宴请工匠的事情。我已经通知了子澄、惟恭、子中等人,立刻过来,他们人一会儿就到了。”

方孝孺听了之后,却拍了一下大腿,朗声道:“哈哈哈,吾道不孤啊,没想到茹尚书和我想到一起了,尚礼,这是好事情,你不用慌张,等我一下,我拿个东西给你看。”

说着方孝孺就起身离去,齐泰听了他的话却如五雷轰顶,结结巴巴道:“希直兄,你说什么?好事?哎,你等等......”

方孝孺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拿回来一个奏折,递给齐泰,得意的道:“尚礼兄,下午小儿有幸和殿下同席宴饮,对事情的始末很清楚。待小儿向我禀告之后,我就写了这份奏疏,虽然还没有全写完,但已经可以一观了。”说着向齐泰抬了抬手。

齐泰此时也慢慢反而冷静下来了,展开奏疏,一目十行,看了一遍,也不由的赞叹:“此文甚佳,‘太公治齐,通工商,便鱼盐,民乐之而不附。田氏篡齐,景公知之而不能行,礼也!礼者,法之大分,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方孝孺也是喜形于色,拍手道:“既然尚礼兄也同意我的观点,那么我们就一起去詹事府劝谏殿下吧,朝廷尚书都亲自出马,你我身为詹事府的属官岂能落后?”说着,方孝孺站起来,拉着齐泰就要一起出门。

齐泰甩开方孝孺的手,厉声道:“希直兄,你听我说!”洪亮的声音吓了方孝孺一跳,不解的看向齐泰。

齐泰看着方孝孺的眼睛,正色道:“殿下此举,尚礼也不赞同,尚礼也打算劝谏殿下,但是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如此对殿下威望有损,甚至会危及殿下的储位。”

“不至于吧。”方孝孺有些不解,一副看白痴的眼光看着齐泰。

“希直兄,此事我赞同尚礼兄的看法。”话音刚落,门帘挑起,卓敬和黄子澄走了进来,说话的正是卓敬。

卓敬、黄子澄都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所以有些风尘仆仆,鬓角、额头都渗出了微微的细汗。

卓敬没有客套,继续道:“希直兄、尚礼兄,此事确实是殿下做的不妥,殿下一手策划的绥远筑城还没有完成,东线宁王的牵制军却深入漠北,陷入重围,颖国公千里救援,目前尚不知结果。虽然在明眼人看来,是宁王的肆意妄为,不服从命令所致,但是宁王做为殿下的叔叔,殿下势必不能将其不服从命令之事昭告天下,加之燕王前段时间闹出来的祖先附体,代王的刺杀事件,朝臣一直议论纷纷,质疑殿下能力者有之,质疑殿下不孝者有之,凡此种种,不一一列举。所以此刻是殿下最应该慎重的时候,可是殿下却在此时宴请工匠。”

说到这里,卓敬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也是我们东宫属官没有尽到劝谏责任所致。”

“可是,”方孝孺迟疑了一下,道:“殿下对工学院之事非常上心,希直多次劝谏却没有效果,此次茹尚书敢于出头劝谏,希直认为是好事情。”

卓敬仔细的盯着方孝孺,发现其眼神清澈,真情发自肺腑,毫无虚饰亏心之举,不由得心中暗叹,道:“各位,此事一定不能闹大,要尽快平息此事,惟恭认为我们要尽快赶往詹事府,阻止此事扩大,实在不行,让殿下退让一步,平息了此事,再做打算。”

众人看了看,也觉得干讨论没有用处,就联诀出门,赶往詹事府。

在院子里遇上了匆匆赶来的王度,看到他过来了,众人却都没给他好脸色。王度有些莫名其妙:“希直兄,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孝孺冷冷道:“下午你也在现场,为何不劝阻殿下,反帮助殿下行此荒唐之事?”

下午?王度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卓敬低声道:“茹常组织人去詹事府劝谏殿下了,快走,我们去詹事府。”

啊?王度如梦初醒,跟了上去。

门口停着一辆四轮马车,是朱允炆赐给王度的。可是众人却各自上马,没有理睬王度。王度看了看众人的背影,摇了摇头,上了马车,一声令下,也向詹事府赶去。

众人到了詹事府,发现门口已经有不少官员,挤在门口吵吵嚷嚷。众人赶紧下马,从人群中挤开一条道路。门口的卫士认得他们,施礼后就让他们进去了。

走在院子里,方孝孺突然站住了,道:“子贡有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我不能让殿下一错再错,只要殿下改过,仍然是大明朝最英明的储君,此事我必当面谏之。”

黄子澄大惊,拉住方孝孺:“你疯了?”

方孝孺抓住黄子澄的手,肃穆道:“子澄,即使失去殿下信任,希直也不悔今日所为。”说着,将衣服挣脱,往皇太孙议事的主殿走去。

主殿中跪了一地的人,当先的人正是兵部尚书茹常、礼部尚书任亨泰和刑部尚书夏恕,后面是六部属官,旁边站着其他的三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主位上坐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朱允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詹事府的交锋

朱允炆没想到事情会搞得这么大,四轮马车其实早就有了雏形,但是工艺质量一直不过关,目前的转向部件是水力、人力一起打造的结果,不仅产量低,性能也很一般,转向一万多次之后,就会出现问题。不过车厢采取了悬挂结构,下面垫上了弹簧,四轮马车的稳定性和舒适程度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带着怀孕的马慧一起乘坐。

朱允炆当时很感动,马慧愿意为了自己的梦想冒这种风险。当他问起这个问题时,马慧却只是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的说:“殿下,柳儿相信您不会拿臣妾和孩儿冒险,既然你有这个自信,臣妾自然就相信你,您就是臣妾的天,您说什么,臣妾都相信。”

听着怀中的妻子的低语,朱允炆反而有些紧张了,不过幸好,没有出什么事情。只不过郁新的到来,如同当头一棒,把他震醒了。当郁新把茹常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朱允炆才发现自己对朝廷的局势变化不够敏锐。是啊,优待工匠本就会引起其他阶层的妒忌和不满,当此紧要关头,出现反弹几乎是必然的,自己有些失策啊。

朱允炆回宫沐浴更衣,立刻赶往詹事府,但是在路上就接到了詹事府的报信,说六部尚书要见自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朱允炆还是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詹事府门前堵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而东宫属臣只有解缙一个人在詹事府。为避免矛盾激化,朱允炆让各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一起进来,要亲自听他们的陈述。

由于事情匆忙,茹常等人并没有准备好奏折,全部靠口述。待大家说完,朱允炆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观察了一下,六部尚书里面反应最激烈的是茹常、任亨泰和夏恕,就是兵部、礼部和刑部,其他的工部、户部和吏部似乎是被裹挟来的,言辞并不激烈。但是这只是高级官员,基层官员甚至在詹事府外喊起了口号。

朱允炆一边应付,一边着急,后悔没有早些召见方孝孺等人,现在只有解缙一人,解缙年纪太轻,品级也低,完全没有威慑力,就在茹常、任亨泰、夏恕等人跪在地上请求裁撤工学院时,解缙大喝道:“诸位大人,请起来,如此以臣逼君,难道是为臣之道吗?”

解缙的声音洪亮,气势也十足,可惜却没什么反响,大家的反应是茫然,这人谁啊?哪里冒出来的?认识解缙的人也有,比如都察院右都御史邓文铿,看了一眼解缙道:“六部尚书在和太孙殿下讨论国事,哪轮到你这个从六品的史官修撰来多嘴?”

解缙气的脸色涨红,大声道:“朝堂论事,只论曲直,难道官位高低能代表道理曲直吗?殿下亲自接见诸位大人,听取了诸位大人的意见,且已经答应会考虑,为何诸位大人不依不饶,跪地逼迫殿下,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茹常等人连道不敢。礼部尚书任亨泰施礼道:“殿下,此次并非我等无理取闹,实在是关乎礼法,自古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殿下无端抬高工匠的地位,难道是要走蒙元的老路吗?”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解缙招手道:“大绅,孤作为储君,有权任命四品以下官员,孤今日任命你为翰林学士,参与国政,圣旨稍后就会下达。”

解缙大喜,跪地磕头:“谢殿下隆恩,微臣必殚精竭虑,襄助国事。”

“好了,你平身吧。”

解缙应声而起,站在旁边,但神色间立刻有所不同,以挑战的目光看着邓文铿。邓文铿心中暗恨,但却不敢直接和储君对抗,所以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朱允炆火线提拔解缙,这一手镇住了所有人,大家都没有想到朱允炆会这么强硬,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虽然性格温和,但却是大明储君,可以决定大家的生死,不由得气势一馁。

朱允炆看了看跪在面前的茹常等人,沉默了一下,道:“工学院设立撤销都是大事情,不可能一言而决。工学院这一年多以来对工艺有诸多改进,严尚书,你来说一下具体情况吧。”

“是,殿下。”

工部尚书严震直走了出来,先向朱允炆施了一礼:“殿下,臣要说的属于朝廷机密,请殿下让三品一下官员在院中等候。”

朱允炆抬手道:“准奏,除东宫属官外,三品全部官员全部退出大厅,关上厅门,门口加双岗,任何人不得乱闯,也不得偷听。”

“是。”众人领命退出,大厅立刻变得空旷起来。

朱允炆招了招手,命人搬来了椅子,让每个官员都坐下,众人感谢,落座。

得到朱允炆示意之后,严震直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大人,工学院自设立以来,所有的成果下官都是清楚的。”

“首先,是制造了水力机械,其中水力锻造机已经在工部铺开使用,可以加工更轻便、更坚韧的盔甲,这次也装备了出塞的大军,这一点茹尚书应该知道的吧。”

茹常黑着脸,点点头。

“还有,工学院研究出了虎蹲炮,这是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可以用于对抗骑兵、步兵、攻城和守城,这一点茹尚书也应该清楚吧。”

严震直一点点的将工学院的成果罗列出来,震惊了现场的所有人,比如水力研磨火药、水力榨油、水力脱壳、水力纺织、新式纺纱机、新式织布机、水泥等,还包括最近的四轮马车等等。

最后严震直补充道:“不仅如此,根据殿下的命令,工学院正在改进炼铁、炼钢的工艺,之前制造的玻璃的技术经过一定的改造可以用在炼钢上,只是炼钢的钢炉要大得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更多,工部已经在马鞍山附近找到了铁矿,工学院的工匠已经到那里去做前期的研究。”

“所以,本官认为工学院不能裁撤,下官很钦佩殿下这种集合最优秀的工匠进行研究、技术攻关的办法。大明能够造出更多的铁器、织出更多的布匹、种出更多的粮食,那么大明的子民就可以安居乐业,大明的军队也将所向披靡。诸位大人,都是朝廷重臣,怎么能如书生腐儒一般,人云亦云,没有实际调查过工学院的功绩,就妄下断言?”

说到这里,严震直转身跪倒在地:“殿下,臣不支持撤销工学院,相反,臣还认为应该扩大工学院的规模,这才是我大明之福啊。”

“臣附议。”“臣也附议。”户部尚书郁新、吏部尚书杜泽也表示支持。

朱允炆心中大喜,如果不是严震直说明,自己还没有想过工学院已经做出了这么多东西啊。他赶紧走下来,扶起严震直、郁新和杜泽。

然后坐回去,看着跪在地上的诸位大臣,冷声道:“诸位,严尚书的叙述大家都听到了吧,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啊?”

茹常跪在地上,冷汗直冒,他能感觉到上面的皇太孙、站着的同僚、身后的属下都在盯着自己。他发现自己有些鲁莽了,直接提出裁撤工学院,想迈个大步,却栽了一个大跟头。

茹常思索了一下,伏地道:“殿下,臣贸然提出裁撤工学院,却不知道工学院竟然如此重要,臣鲁莽了,惶恐不安,请殿下责罚。”

朱允炆看着茹常,恨不得杀了他,可是他现在搞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迂腐还是另有所图,所以压了压心中的怒气,道:“茹常,你抬起头来。”

茹常依言抬起头来,发现朱允炆身体前倾,双手扶着桌案,正紧紧的盯着他,双目中透着逼人的寒光,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道:“殿下,臣死罪。”

“哼,茹常,你只因为一件小事,就煽动如此多的官员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聚集在詹事府闹事,现在孤还能听到府外的喧哗声,如今北疆还有战事,这半天要耽搁多少事情?会有多少将士、百姓因为你的肆意妄为而丧生?你可知罪?你到底有何居心?”

茹常吓得魂不附体,他本来很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至少可以落得一个直言进谏的名声,可是没想到被严震直的一番说辞说的哑口无言,如今被皇太孙定了其煽动百官之罪,这个罪名足够抄家灭族了。不过他反应很快,俯首道:“殿下,臣只有拳拳报国之心,工学院确实不该裁撤,但是殿下在长安大街上与工匠同游、宴饮,并给予重赏,臣担心殿下被人蛊惑,所以才犯言直谏。”

“犯言直谏?”朱允炆气极:“茹常,你就是这么直谏的吗?孤可有拒绝你的直谏?你非要将事情搞得这么大?你难道不知道冲撞詹事府是什么罪名?那些年轻官员的前程可能会被你毁为一旦!”

郁新往前一步,躬身施礼道:“殿下,请恕臣直言,既然事情已经明朗,能否让六部尚书出去将属官劝散,不要让他们待在外面,影响不好。”

朱允炆想了想,道:“好吧,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你们立刻出去,将所有官员劝回,孤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如果外面还有一个官员,那你们就不用干了,回家养老吧。”

“是,殿下!”众人领命,鱼贯而出。

朱允炆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侍立在旁边的解缙,笑道:“大绅,今天多亏你了,否则孤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

解缙笑道:“臣只是略尽绵力而已,即使没有微臣,殿下也可以完全震慑住这些人。”

“呵呵,”朱允炆抹了抹头上的汗,道:“其实孤也有些紧张,没想到一件小事竟然搞得这么大。”

两个人正在聊着,卓敬等人从外面进来了,首先大礼参拜,朱允炆有些不高兴:“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卓敬低头道:“殿下,我们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门被封上了,我们进不来。”

“哦,孤知道了,你们起来吧,找个地方坐下,一会儿六部尚书还会回来。”朱允炆摆摆手,然后闭目养神,刚才虽然一会儿功夫,但是确实有些累。

看到朱允炆的样子,众人不敢问,就低声的问解缙,解缙简单的叙述了一遍,众人点点头。可是方孝孺听了之后,却走到朱允炆面前,双膝跪倒,道:“殿下,臣方孝孺有本奏。”

“怎么了?希直先生?”朱允炆睁开眼睛。

“臣有本奏。”

朱允炆有些无奈,这个方孝孺会不会看时机啊?非要在这个时候凑热闹吗?按下心中的不耐烦,道:“希直先生,你起来,等孤处理完茹常的事情,再处理你的奏折,好吗?”

方孝孺却伏在地上,不起来,固执的道:“殿下,臣的奏折的内容和茹尚书一样,希望殿下不要过于优待工匠,要让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其实臣已经早有谏言,大明的根基是士子和农夫,而不是工匠和商人,殿下这段时间以来对工商过于看重,实非我大明之福啊。”

朱允炆用手拍了拍额头,真切的感受到无奈,自己很尊重方孝孺,他人品正直,非常有才华,而且在后世为了自己搭上了自己的家族,他和齐泰、黄子澄不同,是完全有机会活命的,可他却为了心中的“道”舍弃了这一切。想到这里,朱允炆走下座位,要扶起方孝孺:“希直先生,你起来吧,今天这个时候真的不合适,就当孤求你了,行不行?”可是方孝孺就是不起来。

就在这时,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都回来了,他们已经劝走了所有的官员,虽然有些年轻官员不理解,但在积威之下,却一一领命而去。看到朱允炆在搀扶方孝孺,都楞了一下,但还是跪地见礼。

朱允炆无奈,回到主位上,让所有的人都起来,众人答应后,却还有两个人没有起来,一个是茹常,一个是方孝孺。

朱允炆拍案道:“茹常,你可知罪?”

茹常俯首道:“臣有罪,但是臣以为殿下却对工匠过于厚待,臣恐天下人不服啊。”

朱允炆有心训斥他,但却还有一个方孝孺,不得已道:“孤并没有厚待他们,孤只是赏赐了他们一些钱物,但他们确实有功,难道我大明不应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吗?”

“臣想知道他们有何等功劳能受如此重赏?”

朱允炆这下有些为难了,怎么让茹常明白,进而让天下人都明白四轮马车的优势呢?

这时,王度站了起来,道:“殿下,臣有个建议,四轮马车的优点臣知道一些,所以臣以为可以明日召集工学院、工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对四轮马车从民用、军用等各个方面与两轮马车进行全面的比较,然后将比较结果公布于众,以解百官之疑虑。”

朱允炆眼前一亮,道:“这个办法好,王度,孤就命你负责这个事情,工学院、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协同,结论要站得住脚,向天下人公开。”

“另外,”朱允炆看了一眼茹常,道:“茹常,无论你的谏言是否正确,但这次你煽动百官冲击詹事府,孤要免去兵部尚书之职,由齐泰接任。四轮马车的实验你可以参与,但除此之外,你要在府中闭门思过,等待朝廷的旨意。茹常,你可心服?”

茹常跪地俯首:“臣心服,臣领旨。”

齐泰也跪下领旨谢恩。

“齐泰,如今北疆战事紧迫,兵员调动频繁,钱粮补给等事你要和郁尚书商量着来,不能独断专行,如果误了北疆战事,孤要你的脑袋。”

“臣领旨。”“臣领旨。”齐泰、郁新连忙领命。

待众人走后,朱允炆留下了方孝孺和王度,劝解了方孝孺一会儿,让他参与一下四轮马车的实验,然后让王度送他回去。

方孝孺坐在四轮马车里,心情非常沮丧......

詹事府发生的一切早就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只是他没有出面,只是一直在关注。等听到处理结果,老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朱允炆晚上去拜见老皇帝时,把所有的事情如实的说了一遍。老皇帝想要将茹常处以极刑,却被朱允炆阻拦。老皇帝后来同意了,只是将其贬为河南布政使,只是老皇帝答应朱允炆请求时的眼神,却让朱允炆有些诧异,无法释怀......

第一百五十章 顾氏

兵部。

茹瑺坐在书案后面,看着面前散落的调兵单子,想起两个时辰前的慷慨陈词,想起自己面对众下属的意气风发,想着看到下属们去各个部门串联时的得意,感觉一切都恍如隔世,自己座下的椅子很快就不属于自己了。如今自己已经被免去了兵部尚书之职,虽然圣旨还没有下达,但这只是早晚而已。自己发起的众谏如果得到采纳也就罢了,却被皇太孙三言两语化解,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太孙非常果断的撤了自己的职,也许是皇太孙一直以来的宽和让自己有了错觉,觉得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想到这里,茹瑺苦笑一声,“唉”,再懦弱无能的储君也是储君,如今皇上已经老去,他可以一言决定你的生死荣辱。当然如果是老皇帝处理此事,自己恐怕现在已经抄家灭门了吧。自己年少得志,世人皆认为是南岳神转世,皇上对自己也很优容,只可惜一念之差,恶了储君,也许自己的仕途就此就要终结了吧。

就在茹瑺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之时,门外传来声音:“圣旨下,兵部尚书茹瑺、兵部左侍郎齐泰接旨。”

茹瑺赶紧出门,和齐泰等人跪倒接旨,果不其然,自己被免去兵部尚书之职,兵部左侍郎齐泰接任兵部尚书。另外自己被勒令闭门思过一个月,无事不得外出。

谢恩之后,茹瑺将公事和齐泰做了交接,然后在下属复杂的眼光里面仓皇离去。

兵部尚书被撤,兵部官员一个个人心惶惶,对新尚书的指令尽心竭力,唯恐被新尚书盯上,加之齐泰能力很强,有过目不忘之能,对边疆将士的姓名、数量、钱粮都如数家珍,所以齐泰的履任非常顺利,对北疆的战事几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此次风波虽然过去,但余波却持续了很长时间,虽然朱允炆表面上没有追究此事,但此次事件中出了风头的官员逐渐被贬,或往边地,或降职,或因贪赃而处死。

茹瑺和夫人顾氏青梅竹马,当茹常进入国子监时,二人成婚,多年来伉俪情深,夫唱妇随。顾氏育有三子二女,每个子女的学问都悉心过问,严格管教。这天下午,顾氏正在体罚顽皮的小儿子茹镛时,贴身丫鬟紫云跑了进来,低声道:“夫人,老爷回府了。”

顾氏有些吃惊,最近军务繁忙,丈夫经常忙到深夜才回家,今天怎么这么早了?她敏锐的感觉到不正常,但却不动声色,道:“紫云,你去厨下看看,加两个老爷爱吃的菜,老爷最近忙于军务,需要补养身体。”

“是,夫人。”紫云答应一声,就跑去厨房了。

茹瑺走到厅前,却发现顾氏已经在前面恭候了:“恭迎老爷回府。”茹瑺赶紧扶起顾氏,强笑道:“夫人,今日如何行此大礼?”

顾氏扶着茹瑺,莲步轻移,婉声笑道:“臣妾许久没有练字了,今日老爷得闲,能否指点一下臣妾啊。”

“呵呵,”听到这个,茹瑺不由得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夫人,琴棋诗画俱佳,只有书法上比自己略差一筹,所以两人婚后经常比赛书法,虽然她屡屡落败,却乐此不疲,不得已自己偶尔也会输一两次,也算一些闺阁乐趣吧。

两人来到书房里,顾氏抢到桌子旁,朝茹常挑眉一笑:“我要先写!”茹瑺失笑,摆了个“请”的手势,道:“好,夫人先请,为夫为你研墨。”

顾氏拂了拂额前的秀发,定了定心神,身体略微前倾,悬肘凝神,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一般,写了一首诗,搁笔后鼻尖、额头都微微渗出了汗珠。顾氏微微喘息了一声,扬眉道:“良玉,如何?”

顾氏写的是宋朝著名女词人李清照的《夏日绝句》: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茹瑺看了之后,拍手赞叹:“夫人书法又有长进了,虽为女子,却豪气不减须眉,笔势如龙,力透纸背,加之易安居士的千古绝句,气势磅礴,为夫恐怕要输了。”

“夫君谦虚了,”顾氏指着毛笔,笑道:“来,看今日胜败如何?”

茹瑺拿起毛笔,却迟迟没有下笔,顾氏也不催促,只是盯着他看。茹瑺想起今天的朝堂变故,一腔拳拳报国之心却遭贬斥,不由得悲愤交加,挥笔直书: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写到这里,茹瑺却一声大吼,放下毛笔,将诗词团起,远远的扔了出去。

又拿过一张纸来,茹瑺定了定神,长啸一声,写了一份狂草,正是青莲居士的《行路难》: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当写完最后一个字时,茹瑺将笔远远抛出,然后跌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

顾氏慢慢走过来,将茹常的头抱在怀里,轻声道:“良玉,臣妾不求你官高爵显,只求你能不改初衷,这次是我心中的茹良玉,是我最爱的夫君。”

茹常搂着顾氏的腰,似乎要把这一刻的温馨留到永远。半晌之后,茹常低声道:“夫人,你都知道了?”

顾氏摇摇头,道:“臣妾不知,只是感觉出夫君有些颓唐,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

茹常这才明白夫人的用意,站起来将顾氏抱在怀里,低声道:“夫人,得罪了。”说着就抱着顾氏往后面的静室走去,顾氏虽然清冷自制,此时却没有反抗,反而紧紧搂着茹常的脖子。

茹常心中悲愤,只管自己行乐,顾氏却婉转承欢,极尽温柔......

云歇雨收,顾氏依偎在茹常怀里,听茹常慢慢将今天的事情道来,顾氏不由得心里暗叹,自己的夫君为官谨慎、谦和有容,但这都是给别人看的,他骨子里极为高傲,自诩为南岳神转世,能看得上眼的同僚寥寥无几,对皇太孙也颇有微词,认为其不似人君。只是今天太孟浪了,煽动百官冲撞詹事府,抄家灭门也不为过,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不错了。

但是顾氏不敢说出来,沉默了半晌,道:“良玉,不要想那么多了,皇太孙宅心仁厚,既然当时没有责罚你,以后也不会翻旧账了。这一个月就当休息了,待到了新职,实心任事就是了。以你的能力,迟早还会回京师的。”

茹常搂着顾氏,长叹一声,道:“这谈何容易啊,殿下现在是储君,身边属官甚多,将来继位天子,好位子必然被他们挑走,剩下的位子就不多了,怎么能轮得上我这个恶了新君的人。”

“那,”顾氏沉默了一会儿,道:“要不,你去找殿下请罪,说只是一时糊涂,也许他大人大量,会原谅你的鲁莽?”

“鲁莽?我怎么鲁莽了?”茹常有些生气,不过和顾氏对视了一会儿,垂头丧气的道:“我确实鲁莽了,但已经无法挽回,现在去服软,只会更让人更瞧不起。”

“......”顾氏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过了好一会儿,道:“良玉,此刻是最考验你心性的时候,千万不要自暴自弃,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归隐田园,能够和夫君在一起,臣妾也觉得开心。”

“夫人,......”茹常搂着怀中这个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眼泪流了下来,他真的后悔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宁静的北平

朱元璋异样的目光,让朱允炆疑惑不解,不过等他明白爷爷的含义时,已经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漠北,傅友德大营。

傅友德虽然勇猛,却谨慎异常,此次北上救援,军情十万火急,他还是尽可能的携带了五千辆武刚车,并从辽东吴升、程本立处征调了大量给养,如罐头、鱼松、粮食等,还从各处抽调了两千只火绳枪和五十门虎蹲炮。

正因为如此,他的军队行动起来有些缓慢,远远落后于一路征战的先锋军,不过他并不着急,还是照着正常的行军速度行进,这引起了年轻气盛的监军谷王和高阳郡王朱高煦的不满。无奈之下,傅友德安排朱高煦带领熟悉蒙古地形的张玉作为先导,千叮万嘱让张玉一定要保证高阳郡王的安全。

大漠的落日下,傅友德的大军开始扎营,兵士们忙忙碌碌的将武刚车固定,并连接在一起。傅友德带着谷王、唐云等人登上了瞭望台,往北方望去,按道理这个时候,高阳郡王的前锋军应该已经回来了,可是极目远方,却没有人影出现.....

北平。

阳春三月,来自江南的暖风被燕山山脉阻隔,为古老而又年轻的北平城撒下了片片暖意;风,也变的暖暖的,柔柔的,拂在行人的脸上,让人一阵阵心醉;路边的杨柳已经开始抽芽,而远方的草地还可以看到一片翠绿,北平东面的桃林已经桃花朵朵,书生、仕女往往在此相会,饮酒、作乐,“正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自回北平以来,燕王的身体一直不好,不过他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经常坐着马车到城里逛逛,有的时候在茶馆里坐上一整天,劣质的茶叶、酸文人的评书也听的津津有味;有时候会到酒楼里招呼下属宴饮,往往却是自己先喝醉,被抬了回去;甚至还化妆去青楼调戏了当红的粉头,只不过人家嫌他太老,他也不生气,径直就回去了。

今天他突然想要来正阳门坐坐,看到了自己的侧妃张锦瑟,就招呼她跟着一起来,张锦瑟不敢违抗,只好带着侍女陪着燕王坐上马车,在王府护卫的保护下,登上了正阳门。只是到了这里,燕王却不说话,只是围着斗篷,晒着太阳。

过了一会儿,燕王竟然发出轻微的鼾声,张锦瑟赶紧从卫士手中拿过大氅给燕王披上,然后坐在旁边,注视着这个她又恨又爱的男人。她忘不了邵云,但如今已经身属燕王,父兄都在燕王府做事,自己还能有别的想法吗?而且燕王也有他的魅力,成熟、狂野、大度,这都是邵云无法比拟的。而且等她嫁给燕王之后,她才发现,权力,是一种毒药,让女人无法割舍的毒药。虽然每个女人都说有个心爱的人才是最珍贵的,但是当这种毒药向她招手时,她们往往会如飞蛾扑火般的扑上去,即使最后化为灰烬也在所不惜。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自己只是侧妃,虽然现在腹中有了他的骨血,但只是个庶子、庶女而已。

正沉思间,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爱妃,在想什么?”锦瑟惊醒,发现燕王已经醒来,正盯着她的脸看,赶紧站起来,道:“王爷,您醒了啊,可有不舒服?臣妾怕你着凉了。”

朱棣微微一笑,轻轻拉过锦瑟,将脸贴到她的腹部,轻声道:“锦瑟,本王挺好的,倒是你要多注意身体,你腹中可是本王的骨血呢。”

锦瑟羞红了脸,想推开朱棣又不敢,为难的道:“王爷,好多人看着呢。”

“哈哈,你是本王爱妃,哪个敢多嘴?剁碎了他。”说着,朱棣大笑起来。

调笑了一阵子,朱棣突然道:“锦瑟,听说你喜欢河,喜欢大海?”

“嗯,”锦瑟轻点臻首,含笑道:“王爷,小时候,臣妾喜欢在河里游泳,不过大了之后就不方便了,不过臣妾还是很喜欢在河边游玩。”说到这里,忽然敛住笑容,搓了搓手,道:“这,是不是不太好?”

“哈哈哈,”朱棣笑了笑,用手刮了刮锦瑟的鼻梁,把她抱在怀里,道:“我朱棣不是那种酸儒书生,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吧,本王给你令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顿了顿道:“不过,为了安全,还是让你哥哥跟着你吧。”

“太好了,谢谢王爷,臣妾太高兴了。”锦瑟高兴的连连道谢。

朱棣也笑了,似乎也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朱棣道:“锦瑟,你回去吧,本王要多待一会儿。”

“是,王爷,臣妾告退。”

朱棣继续躺在城楼上睡觉,马三保屏退了所有的卫士,提刀护卫在他的身边。过了一会儿,马三保低声道:“金忠回来了。”

“嗯,让他过来。”

金忠从后面轻轻的走过来,在燕王面前跪下,道:“王爷,卑职回来了。”

“嗯,”燕王闭着眼睛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小的已经将所有人手都撤回来了,和白莲教有关的人也已全部灭口,共计三十七人。”说到这里,金忠心里有些颤抖,这些都是非常精锐的手下啊。

“唉,金忠,本王也没有办法,这些人的家属要好生抚恤,另外要监视这些家属,看他们是否有异动,如果有,及时清理掉,不能有丝毫线索落在朝廷手中,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金忠紧张的汗都流下来了,他发现燕王从京师回来之后变了很多,变得几乎他都不认识了,如此决绝的清理属下,甚至清理属下的家属,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还有事情?”

金忠想了想道:“卑职办事不利,没有完成刺杀任务。”

“这个,本王已经知道了,对你的惩处会稍后下达,你下去吧。”

“是,卑职告退。”

朱棣继续在城楼上躺着,一直待到天快黑了,才起身,坐上马车,往城中驶去。

走到半路,朱棣突然道:“三保,去庆寿寺。”

“是,王爷,”马三保命令车队转向,然后回头道:“王爷,是否让小的派人去通知一下大师?”

“不必了,这老东西什么都知道。”

燕王的车队到达庆寿寺后,护卫立刻把守住了庆寿寺的主要路口,燕王的马车却没有停留,直接驶往后院,到方丈精舍前才停下。

精舍门口却已经站立着一个老和尚,一身缁衣,面容消瘦,看着停在面前的马车,躬身施礼。马三保左手撩起车帘,右手搀扶朱棣下车。朱棣下车看了看老和尚,笑道:“大师,许久不见,身体清减了啊。”

“贫僧自听说王爷染病之后,昼夜为王爷祈福,所以才日渐消瘦。”

“哈哈,大师还是这么健谈,走,今日本王心中忧愁,大师能否为本王解忧?”

“王爷此言谬矣,忧者自忧,贫僧怎么能解王爷之忧?如果王爷不嫌弃,请到静室,贫僧给王爷讲一段佛经,如何?”

“如此甚好,哈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回头对卫士们道:“你们在外面警戒,不得干扰本王参禅悟道。”

“是。”马三保等躬身领命。

静室,朱棣双手合十,低头道:“大师,朱棣心如乱麻,望大师解惑。”

道衍叹道:“禅宗六祖刚成道时,开示夺法僧惠明时道:‘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王爷的心乱了,老衲为王爷念上一段《心经》,助王爷静心。”

“谢大师。”

道衍大师屏目敛息,手敲木鱼,低声诵经:“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三世诸佛,以波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说来也奇怪,朱棣一天都没有静下来的心,在这安静的静室里,在这悠扬的诵经声中,竟然一点点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棣缓缓的睁开眼睛,神色平静,无喜无悲,合掌恭敬:“多谢大师。”

道衍笑道:“殿下已然心静,还需要老衲吗?”

朱棣笑道:“心静,只是暂时的,来日还会再起波澜,所以还望大师解惑。”

“阿弥陀佛!”道衍放下木鱼,双手合十道:“王爷请说。”

“本王一个月前从京师归来,到了北平之后,竟然百感交集,此地的百姓为本王岳父中山王一点点集聚,而本王在此花费了二十多年的光阴。一旦本王离去,谁来抵挡蒙古的铁骑,谁来保护此地的百姓?”

道衍为朱棣倒了一杯茶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然后道:“王爷去京城一次,可有什么感悟?贫僧听说皇上将王爷安置在皇上身边,达三个月之久。”

朱棣听了之后,欲言又止,后来双手抱头,低声哭泣起来,道:“大师,这次去京师,本王苦心竭虑,但就是在父皇身边的三个月,让本王最终明白了,父皇并没有传位于我之心。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替允炆守边的将军而已。”

道衍看了看朱棣,脸上流露出一丝感伤,道:“王爷,天家没有亲情,皇族没有恩人,皇上断然处置郭子兴后人,囚禁朱文正,以小过剪除功臣,这都是时势使然。只是如今朝中所剩的都是一群书生,本质上和跑堂、账房无异,何尝有经世济民的干才?”

“如今的朝堂,看起来花团锦簇,但是一旦有变,则不堪一击。”

“老衲劝王爷起事,并不是跟皇太孙有什么仇怨,而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

“如果王爷坐等新皇处置您,按照皇太孙的脾性,不会苛待于您,但是王爷是北方的屏障,一旦王爷离开北平,蒙古军南下,谁来抵挡?”

“晋王病重,皇上老矣,不用多久,王爷就是皇家的长者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朱家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朱棣抹了抹眼泪,抬头道:“大师,如何能让允炆相信我的忠心,留我在北平呢?”

道衍长笑一声,道:“王爷,亲兄弟之间尚不能相容,何况是叔侄之间。您在乾清宫不是带着王妃、王子向皇太孙表达忠心了吗?您觉得他相信了吗?或者说您是真心的吗?”

“如果他是真心,那我也是真心。”朱棣思考了一会儿,道。

“金刚经有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个世上能够不改初衷的人太少了,天子更不能被平常的誓言捆住脚步。皇上与左君弼是布衣之交,兵兴时有誓言:‘彼此有难,当往相救。’可是最后左君弼却因为贪污罪被处死,正如韩国公李善长所言:‘守信,则法不行矣。’”

朱棣双手捂脸,泣道:“如此恐怕会有乱臣贼子之名,父皇地下也会不安的。”

道衍正色道:“王爷,大丈夫舍小义而全大节,能保大明长治久安,今上怎会不满?难道王爷自觉做不到吗?”

“砰”,朱棣一拳砸在桌子上,正色道:“大师,本王决定了,不会再犹豫了,请大师助我。”

道衍大笑道:“哈哈,老衲等王爷这句话很久了。”

“哈哈哈!”“哈哈哈!”精舍中传出了二人开心、畅快的笑声。

在回去的路上,朱棣心情大好,他被道衍大师说服了,自己是大明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自己不是要造反,自己是要保大明千秋万载。朱棣越想越高兴,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回到王府,朱棣看了看前方的军报,王弼已经追上了宁王的后军。太好了,朱棣兴奋的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只要宁王在大军保护中,退回长城应该不是很难,只要宁王无事,无论死伤多少士卒,大明的脸面都保住了。不过此时需要更加小心,开平、大宁、长城一线的防务绝对不能松懈,无论胜败,再过几天,消息应该就会传过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弄险

解除了心理障碍的燕王似乎变了一个人,对北方战事更加关注,甚至冒着病体巡视长城,召见晋王世子朱济熺和辽王朱植,商讨防御布防策略;上报朝廷征调物资到北平、开平、大宁,接应大军返回;甚至建议大军出击眺河,捣毁兀良哈三卫的营地。

这些措施都得到了朝廷的嘉奖,朝廷同意了他调拨物资的请求,但没有允许大军出击兀良哈,因为大明如今的战争潜力已经到了极限,当然这是朝廷文官的看法,朱棣并不这么觉得,所以有些愤愤不平,要不是他身体不佳,恐怕都会主动请缨远征兀良哈了。

王度组织的四轮马车、两轮马车的实地校验之后,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四轮马车在载重上具有明显优势,大约在两轮马车的1.5倍以上,所以同样重量运输所需要的马车数量、牲畜数量都大大下降;但是四轮马车也存在缺点,首先它对路况要求较高,因为载重量的提升,如果陷到淤泥里比较麻烦,山路上的稳定性也要差一些;其次就是造价太高,其前轮的转向装置非常精巧,需要经过水力锻造和手工处理,产量不高;最后就是容易损坏,使用寿命不够长。

上面的种种缺点朱元璋压根就不关心,载重量的显著提升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专门召集了工部、五军都督府、兵部的官员讨论,大家一致意见是希望能够使用四轮车,只要它能够便宜一点、结实一点就好。最后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朱允炆负责,工学院负责实施。至此,四轮马车的争论算划上了一个句号。

四轮马车最大的问题是转向装置,因此朱允炆为它申请了专利,在工学院设置了一个转向装置研究室,赵权有任主任,专门负责提高转向装置的质量。同时朱允炆召集京城乃至江南的富商,与他们合作生产四轮马车,他们可以有偿使用工学院的转向装置的技术。最后,朱允炆没有忘记将四轮马车的商税设置为30%。

漠北,傅友德大军营地。

傅友德发现先锋军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还没有回来,不由得有些着急,心中暗骂:这些龙子龙孙真不让人省心,宁王如此,高阳郡王也是如此,如今天色已黑,大军不可能夤夜行军,但这个高阳郡王怎么办呢?如果等一个晚上,说不定这位高傲的高阳郡王的尸体都被狼吃了吧。

傅友德阴沉着脸,回到大帐,先请谷王上座,然后看了看众将,沉声道:“如今高阳郡王逾期未归,诸位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唐云是燕山右护卫指挥使,是燕王朱棣的心腹,他二话没说就站了起来,抱拳道:“大将军,末将以为高阳郡王必然是遇上了兀良哈三部,我军应该即刻救援,否则郡王危矣。”

“救援?”太孙右卫指挥同知曹云帆道:“如今天色已晚,我军对蒙古草原地理又不熟悉,如果晚上遭遇埋伏怎么办?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高阳郡王去了哪里?怎么救援?”

唐云也是一员老将了,年近六十,才做到指挥使,平日里就对二十多岁的曹云帆不满意,此时更加生气,“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当然是我们燕山右卫去救,你们这些步兵,就在营地里等着吧,一群胆小鬼!”

“你说什么?”曹云帆也是大怒:“你再说一遍,谁是胆小鬼?大晚上出去,地理不熟,郡王也不知道在哪里?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想找死啊。”

这句话更让唐云火冒三丈,老头站起来,就要冲到对面去揍曹云帆一顿,不过被旁边蓟州卫指挥使方长先拉住:“老唐,不要冲动,现在在讨论大事呢。”

傅友德看着这些将领肆无忌惮的样子,不由的大怒,“啪”,重重的拍在桌案上:“这里是军帐重地,怎容的你们大声喧哗,来人,把这两个人拖出去,重责四十大板。”卫兵冲进来后,随着傅友德的手势就要上来抓唐云和曹云帆。众人大惊,赶紧跪下求情,说马上就要大战了,如果大将受伤,恐怕会影响大军战力。谷王也站出来劝说傅友德,但傅友德却道:“大军出征,首重军纪,军纪不严,如何能克敌制胜,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我告诉你们,”傅友德抬手指了指唐云和曹云帆,道:“如果你们哪个身板不好,被打死了,那就扔到草原上喂狼吧!”

“不,大将军,”唐云挣脱了卫士,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大将军,末将错了,末将情愿领罚,但是能否容末将救出高阳郡王再行刑,那时候就算打死末将,末将也认了。这时候死了,末将死不瞑目啊!”说着,连连磕头,只听得“梆梆”作响,额头上很快冒出了血迹。

曹云帆也挣脱卫士,跪地道:“末将知错,自该领罚,只是能否求大将军开恩,待此战结束后,再行处置如何?末将和唐老将军一样,如果此时死去,死不瞑目啊。”

众人连忙帮着说话,谷王也站出来帮着说话,傅友德想了想,道:“你们两个给本将军记住,再在军帐中喧哗,定斩不饶。此事有谷王求情,你们的惩罚改为每人十鞭,其他的等战后再根据你们的表现惩治。”

这下子两个人心服口服,赶紧跪谢:“谢大将军!”

两个人被拉到大帐门口,脱去上衣,绑在柱子上,劈头盖脸的抽了十鞭。营帐中的众将听了,一个个皮肤发紧,赶紧正襟危坐,再不敢随意喧哗了。

就在这时,账外卫士报告:“大将军,高阳郡王的信使在账外求见。”

嗯?帐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帐门,傅友德也激动的道:“快,快让信使进来。”

过了不长时间,账外走进来一个军官,风尘仆仆,盔甲上有刀砍箭射的痕迹,右脸上还被划了一刀,血肉外翻的有些吓人。方长先认得他,刚要打招呼,手伸出去了,却连忙收回来,唯恐被傅友德发现。

这个军官到了帐中之后,对着傅友德跪倒,道:“大将军,谷王殿下,末将是高阳郡王的贴身卫士叶丁元,如今高阳郡王陷敌重围,请大将军立刻发病营救。”

傅友德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叶丁元,听完了他的话,沉声道:“高阳郡王在哪里遇上敌人了?敌人有多少人?目前高阳郡王情况如何?”

叶丁元定了定神,将下午的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朱高煦带着张玉的燕山左护卫,下午遇上了小股的蒙古哨探。他马术娴熟,极为勇悍,就追上去砍杀了几个,然后命令大军追击。大军追出了五十里,待发现天快黑了,敌人也逃进了一个山坳里,朱高煦感觉不对劲,看看天色,已经过了预定回营的时间了,朱高煦遂下令返回大营。

可是山坳里却冲出了大批蒙古军,朱高煦立刻命令还击。当两军战斗正酣时,南方又来了大量的蒙古军。朱高煦命令全军向北冲杀,不惜任何代价,在两军合围前要逃出去。燕山左护卫确实精锐,以五千人对付蒙古的八千人,却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往北狂奔。

待略微安定下来,朱高煦命令叶丁元带两个卫士迂回向大营报告,一个是提醒大营小心,另外一个就是请求支援。

傅友德详细的询问了朱高煦遇敌的细节,叶丁元对答如流,毫不迟疑。最后傅友德消化了一下,道:“叶丁元,蒙古军有多少人?郡王现在情况怎么样?”

叶丁元道:“蒙古军从山坳出来的大约八千多,从南边合围的大约两万多,这些都是郡王估计的。郡王身边大约还有三千人,不过我们也砍了敌人三千多,还是赚了。”

“嗯,郡王是否打出了自己的王旗?”

“是的。”

傅友德想了一下,道:“叶丁元,你下去吧,本将军要议事了。”

“是,小的告退。”

傅友德扫视了一下众将,还看了看刚吃了十鞭子的唐云和曹云帆,吓的二人都有些哆嗦。发现大家的反应都不错,傅友德也很满意,道:“大家来谈谈下一步我军的行止吧。”

这下子反而没有人建议去救高阳郡王了,毕竟郡王已经安全突出重围了,连最热衷的唐云也不坚持了。

只是傅友德却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们不救援,郡王就会很危险,目前郡王没有携带什么给养,而敌人是不会袭击我们的大营的,他们很可能会转身去围剿郡王,那时候,恐怕我们想救就来不及了。”

众人听了,觉得也对,如果自己这边不出兵,恐怕高阳郡王会继续被往北赶,他们人数太少,一旦被缠住就危险了。

可是深夜出兵,也太危险了。

不过傅友德却胸有成竹,道:“所以本将军打算率一万五千骑兵北上寻找郡王,留下一万人在大营固守。”

“本将估计敌人一定在我们的大营附近盯着我们,只要大军离开大营,到了无法及时返回的程度,他们就会来袭击大营。大营里有三千辆武刚车,是非常好的屏障,另外我们还有火绳枪、虎蹲炮和炸药包,防守住大营应该没有问题。”

“待敌人攻击大营筋疲力竭时,大军再从后方袭击,很可能一举歼灭敌军,那么我军北上和宁王汇合的障碍就没有了。”

“可是如何避免大军夜里被偷袭?”唐云问道。

“这个容易,我军分成三部分,手擎火把,速度放慢,敌人只有不到三万人,是不可能吃掉我们的。”

“所以如果他们在附近,必然会放弃我们的大军,来袭击营地。”

“可是,如果敌人在追击郡王,不在此地,怎么办?”方长信道。

傅友德想了想,道:“这个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指望郡王能有机会和宁王的大军会和了。”

“可是,”蓟州卫指挥使方长先道:“大营只留下一万人,是不是有些冒险?”

“确实是冒险,但是如果不冒险的话,敌人怎么会趁夜进攻呢?”

众人想了想,发现也没什么好办法,起码傅友德的这个办法有可能会重创敌人。

傅友德看了看大家的神情,笑道:“既然如此,本将军就分配任务,唐云、方长先、李俊,你们三人带领本部骑兵跟本将军出营;谷王、曹云帆带领剩余的一万人把守大营,曹云帆,你的任务很重啊,这一万人基本都是步兵,分别是太孙右卫和金州卫的军队,你最熟悉,并且火绳枪、虎蹲炮、炸药包这些武器的战法,你都比我们熟悉,所以只能让你留守大营了。”

“曹云帆,你要向本将军保证,如果敌军来袭,你要坚持到天亮,本将军会记你大功一件,如果做不到,二罪并罚,本将军要你的项上人头。”

曹云帆站出来,抱拳道:“大将军,如果守不住,也不用你处置,我肯定已经战死了。”

“好,好,好汉子,但是死了也要守住,明白吗?”傅友德走下来,拍了拍曹云帆的肩膀道。

“末将明白。”

傅友德转向谷王,道:“谷王殿下,末将的布置是否有欠妥之处?”

谷王神色有些不自然,心说:你只顾着高阳郡王,难道就不顾我这个亲王了呢?不过作为长辈也说不出来,不救侄子的话,只好含笑点头:“大将军,你的安排非常妥当,本王没有意见。”

“好,”傅友德环视诸将:“那众将听令,速速整顿兵马,随我出征。”

“是,大将军。”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叛徒

曹云帆,山东登州人氏,本为山东登州卫千户,洪武二十六年入武学受训,经文武司业齐泰、黄子澄和三位教官何福、瞿能、沐晟共同评定,定为“优”等毕业生。太孙护卫军成立,任右卫千户,随着指挥使一级如郭玥、吴升等人的调离,曹云帆被任命为右卫指挥同知,指挥使为张伦。

登州临海,曹云帆水性极佳,水战、陆战皆精,入武学后,学习了火器战法,并实际指挥和操练过最新式火绳枪、虎蹲炮,所以是防守大营最合适的人选。只不过他今年才二十六岁,老将们不得看得起他。其实不仅是他有这种待遇,老将们都戏称太孙护卫军为“娃娃军”,因为太孙护卫军的军官都很年轻,三十多岁已经算“高龄”了;再加上太孙护卫军装备精良、给养充足,虽然行走坐卧整齐划一,训练刻苦,但是一看就是没见过血的军队,所以老将们不大看得上他们。比如唐云就曾经对右卫的千户范中行说:“瓜娃子,好好练吧,可别上战场拉稀,那皇太孙可就丢大脸了啊。”说完哈哈大笑而去,把范中行气的脸色铁青,险些没和老东西拼命。

三月的草原,气候是多变的,刚才可能还暖洋洋的,但一阵风过来,就变得冷飕飕的。等到了晚上,气温下降的很快,所以担任警戒任务的士兵都带上了手套,这都要归功于新式纺织机的发明以及在金州卫的推广,所以金州卫和太孙护卫军的装备都要好一些,这也是引起其他部队不满的原因之一。

曹云帆待大军出营后,立刻命令改变武刚车的队形,将武刚车从圆形变成类似后世棱堡的形状,并用大铁钉固定。在营地中央设立指挥台,对大营区域进行编号,重新分配了防守区域,六千人防守,四千人作为预备队。

一切布置完毕之后,曹云帆看了看时间,应该过去了一个时辰,大将军应该已经走远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每时每刻敌人都会来。曹云帆命令分批休息,瞭望台安排专人值班,所有士兵衣不解甲,保持警惕。

从开平北上捕鱼儿海这条路线,东北方向是一条连绵不绝的山脉,后世称为大兴安岭。大兴安岭本身是地壳运动产生的,所以明军北上时时不时能看到大兴安岭余脉形成的小山,一般来说,有山就有水,可能是湖泊,可能是河流,这给明军提供了天然的休息、补给的场所。

傅友德带着大军北上,走了两个多时辰后,前方斥候回报:“大将军,前方五里处有一些蒙古军驻扎,左边是一条河,水流湍急,深至少一丈,宽大约五丈,从方位上看应该是高阳郡王遇袭的地方。”

傅友德想了想,道:“蒙古军有多少人?他们发现你们了吗?”

“应该没有发现我们,按照帐篷数量看,不少于五千人。”

“那能绕过蒙古军,看一下后面是否有伏兵吗?”

“这个,”斥候为难道:“蒙古军的帐篷把路全都堵上了,很难穿过去。除非在小河对岸绕过去,但是小河虽然不宽,但水流很急,泅渡很困难。”

傅友德正色道:“无论什么情况,都必须泅渡过去,到蒙古军身后,看看是否有伏兵,另外去寻找高阳郡王的下落。”

“是,大将军。”

斥候刚要离开,傅友德身边的叶丁元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大将军,我对这边地形比较熟悉,我也去吧,也许能更快的找到高阳郡王。”

傅友德看了看叶丁元,眼神有些奇怪,道:“这不太好吧,你与敌军奋战半日,又赶回大营报信,然后又随大军赶到这里,应该很辛苦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卑职不累,”叶丁元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将军,王爷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卑职粉身难报,请大将军答应卑职的请求。”

傅友德想了想,道:“好吧,本将军答应你。”

“多谢大将军。”

傅友德朝斥候招了招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兰盛,蕲州卫斥候百户。”

“嗯,”傅友德回头看了看蕲州卫指挥使方长先,笑着道:“方将军,你这个部下不错,值得培养。”

“大将军谬赞了。”方长先虽然口里谦虚,脸上却很得意,看得出来,他对着兰盛也很满意。

“兰盛,本将军命令你保护好叶卫士,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伤害,不许他一个人行动,至少要四个人以上保护他,你可明白?”傅友德看着兰盛,厉声道。

“是,大将军。”兰盛答应之后,有些惊讶的看着叶丁元。

傅友德挥挥手:“你们下去吧。”兰盛和叶丁元领命而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傅友德低头对方长先吩咐几句,方长先听了之后,脸色惊讶,然后点点头,领命而去。

傅友德命令将带来的五百辆武刚车在身后一字排开,摆出防御阵型,然后召集众将议事。待大家坐定之后,傅友德让人擎起火烛,道:“诸位将军,我们可能被包围了。”

啊?怎么会?众人不由得站起来,看看四方,可惜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都坐下,听本将军说完。”傅友德把剑一顿,厉声道:“刚才本将军朝四方派出了斥候,我军前方五里有一个蒙古军的营帐,不少于五千人,左方是一条河,虽然水不宽,但河流湍急;右边是一个山岭,高大约三丈。河对岸和山上斥候都上去看了,有零星的蒙古人。”

“所以本将军在身后布置了武刚车,防止敌人从后方偷袭。”

那?唐云迅速反应过来,道:“大将军,如此我军应该急速前进,击破前面的蒙古人,和高阳郡王一样,跳出包围圈。”

“对啊,请大将军下令,我部愿为前锋。”怀来卫指挥使李俊跳起来,急急请命。

看着唐云、李俊的样子,傅友德摇摇头:“不行,高阳郡王是不是冲过前面的蒙古人到达其身后,本将军也不清楚,但往里走是一条死路。”

傅友德用佩剑在地上划了几笔,道:“诸位,前方斥候来报,蒙古军大约五千人就堵住了道路,可我军一万五千人却很宽敞,这说明什么?”

“我明白了,”李俊拍了一下大腿,站起来看了看黑暗的四周,道:“这说明,我们是在一个三角形的谷地里,如果我军击破前面蒙古人,而后面的蒙古人从后面压过来,我军就会被困在狭小的区域里,无法回旋,而我军的数量还少于蒙古人,那么必然会全军覆没。”

“是啊,所以本将军才停在这里,布上武刚车阵,等待他们来进攻。”

“还是不对,大将军,”唐云拱手道:“既然大将军发现了敌人的阴谋,我们就应该马上撤出去。”

“那高阳郡王怎么办?”傅友德看了看唐云,笑道。

“你是说,”唐云用手指了指前方,悚然道:“大将军,高阳郡王,在蒙古军的身后?”

“很有可能,”傅友德站起来,指着左边的河流,道:“这条河的源头很可能是这条山岭,高阳郡王如今恐怕没多少兵力了,可能在依托山脉防守。蒙古人看天色已晚,所以就只守不攻,等天亮再做决断。”

“另外,派了一个叛徒诱我军前来......”

叛徒?大家一瞬间想到了高阳郡王的卫士叶丁元,唐云首先道:“不可能,这个叶丁元是郡王的贴身卫士,末将是认得的,不可能是叛徒。”

“本将军认为他是叛徒,有两个原因,第一,他说是受郡王之命,率领两个卫士突围来寻找大军,但是时间不对,他说是酉时杀出了大营,可他到达大营的时间确是戌时,他单人匹马到达大营半个时辰足够了,另外半个时辰他在做什么?”

“第二、在谈论起在郡王身边作战时,说起战友的伤亡他情绪很激动,说起郡王时情绪更激动,这不正常,人在回忆这种事情应该是痛恨、悲愤,他情绪表现的那么激动,说明他想掩饰什么。所以当时本将军就起了疑心。”

“但当时的情景,本将军不得不出击,可是在我宣布大军出击的时候,叶丁元的表现也很有意思,看起来很高兴,但神色之间还带有一点诡计得逞的小小激动。”

“本将军一路观察着他,发现他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他久居北平,不太可能对草原地势这么熟悉,这说明,他回大营是有人给他指路的,谁给他指路呢?一定是蒙古人。”

“到了这里,本将军一看,就确定他一定是叛徒,这里地形这么不利,他为什么不说明?而且你看这个地势,一边是河流,一边是山岭,三万大军包围五千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除非蒙古人是故意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高阳郡王

傅友德在侃侃而谈,说着自己的发现。麾下众将却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平心而论,傅友德的前两条理由近乎灵异,没有及时返回,理由很容易找,慌不择路,地理不熟都可以,傅有德的怀疑近乎强词夺理;至于其面部表情的发现,大家更觉得无稽,那么细微的表情能区分出来吗?众人深表怀疑。

至于到了这里,看看地形,众人冷静下来都会发现问题,只不过傅友德职位高,斥候的情报最终会汇合到他那里,所以他最先发现问题,也不足为奇。

可是问题来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又是李俊站了出来,道:“大将军,下一步我军如何行止,请示下?”众人也纷纷请命。

傅有德刚要回答,身后马蹄声响,一个斥候滚身下马,高声道:“大将军,武刚车外来了几个人,为首的说是蒙古王爷哈尔古楚克的使者。”

哈尔古楚克?这个大家都很熟悉,就是那个将卜万一路诱往捕鱼儿海的蒙古王爷,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傅友德听到这个名字,却眼睛一亮,松了一口气,道:“让他们进来吧。”

此时帅帐已经搭好,傅友德坐在主位上,众将分列两旁。不一会儿,卫士领进来一个蒙古人,这个蒙古人个子不高,额头窄小,颧骨突出,下巴尖长,眼睛滴溜溜的转,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福薄短命之人。他走进帅帐,满脸堆笑,四周看了看,然后对居上位的傅友德一施礼,道:“这位就是傅大将军吧。”

傅友德看着他,却没有说话,他的贴身卫士傅彤大喝道:“大胆使者,见了大将军为何不跪?”

傅彤声音洪亮,可以说声震帅帐,不过这个蒙古人却没有慌张,而是向他跪下,拜了三次,道:“对不起,小的认错了,这位才是傅大将军吧,小的有礼了。”

傅彤赶紧闪开,臊的满脸通红,赶紧道:“我只是大将军身边的卫士,你认错人了啊。”

傅友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摆了摆手,挥退了傅彤,道:“这位使者,我是傅友德,你是代表谁来的?有什么事情和本将说吗?”

使者转过身,躬身施礼,道:“大将军,鄙人是大蒙古国哈尔古楚克王爷的使者帖勒格,如今王爷带领十万铁骑在谷外将大将军重重包围,只是我家王爷有好生之德,不忍心生灵涂炭,加之钦佩傅大将军的将略与为人,希望可以和平解决此事,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你的主子是哈尔古楚克?”

“是的。”

“看来宁王已经与定远侯汇合了,没有落入你们的圈套。”

“......”使者张了张嘴,强笑道:“大将军如何知道的?”

“很简单啊,你们的主子就是诱饵,既然他出现在这里,说明你们的诱骗行动已经结束,且没有成功,否则你的主子应该在围攻宁王,而不会出现在我这里。”

“对啊,宁王脱险了。”“是啊,大将军说得对。”两旁的众将不由得兴奋起来,大军出征的第一个目标终于实现了。

帖勒格楞了一下,再看看周围众将欣喜的表情,尖尖的下巴开合了几次,然后苦笑道:“大将军果然睿智,怪不得有人说王爷不仅勇猛无敌,还心细如发。没想到只是王爷的名号,就让大将军想到了这么多。”

傅友德看着使者的表演,却不再接话。

帖勒格等了一会儿,不得不开口,道:“大将军,我家王爷想和大将军交个朋友,请大将军到和林住上一年半载,等我家王爷尽了地主之谊之后,就会亲送大将军返乡;至于各位将军,”帖勒格转身朝众将施礼道:“我家王爷非常佩服诸位的武勇,希望能有幸和诸位并肩战斗,待攻下大明,各位不失裂土封侯之赏。”

还没当他说完,老将军唐云一下子冲出来,当头就是一拳,打的帖勒格一个跟头,然后上去就踢,一边踢,一边骂:“狗东西,我堂堂大明将军,岂能做你蒙古人的狗?”

帖勒格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一边躲,一边喊:“大将军,救命,救命啊。”待发现傅友德不理他,他又冒出一句来:“你们不管你们的郡王了吗?”

唐云发现傅友德不管,刚要来一脚狠的,听了这句话,赶紧收脚,险些打了一个趔趄。俯身下去,揪住帖勒格的脖领子,狠狠的道:“说,郡王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帖勒格看了看唐云,似乎要记住这个老家伙,然后“哼”的一声,抓住唐云的手要挣脱开,可用了几次力却挣脱不开,不由得大叫:“大将军,你管管啊,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呢,我帖勒格是真心要和你们做朋友的啊。”

看着帖勒格滑稽的动作和满脸的肿伤,再听着他幼稚的言语,大家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连傅友德都忍不住咧了咧嘴。

等大家笑完,傅友德摆摆手,道:“行了,唐将军,放开他吧,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唐云这才把手松开,悻悻的退回列中,嘴里还嘟囔了几句,旁边的李俊竖了竖耳朵,似乎嘟囔的是“蒙古的狼崽子怎么这么不禁打”,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立刻感觉到不妥,紧紧把嘴捂住,神色非常滑稽。

帖勒格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帽子,摸了摸脸庞,不时的发出“滋滋”的声音,似乎被打的不轻。不过等他收拾完,却如同没事人一样,拱手道:“大将军,我军的游骑已经发现了大将军派到清水河对面的斥候,知道大将军是要寻找高阳郡王,我家王爷命令不许阻拦,并且知道大将军想知道你们郡王的情况,所以就特意派小的来告知。”

看着周围的人都在凝神静听,帖勒格得意的道:“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王爷就在你们前方的山谷尽头的一个斜坡上,我军已经在斜坡下面扎了营,你们的王爷是个蠢货,一头栽进了我家王爷的伏击圈,被赶到山上了,现在恐怕只有几百人了,等天一亮,我军就会攻山,到那时候,你们就可以见到你们的王爷了。”

“当然,”帖勒格话风一转,道:“只要诸位愿意和我家王爷合作,我家王爷保证会把这个什么高阳郡王毫发无损的放回去,全了你们和朱元璋的君臣之义,如何?”

......

此时的高阳郡王朱高煦站在一个土台上,神情落寞的看着山下,山下是蒙古军的大营,离自己不到两里地。他回头看了看侍立在自己身边的张玉,心头浮起一丝悔意,今天白天追击之时,张玉提醒过他,要防止敌人有诈;可是他不喜欢张玉这个人,自从他的女儿入宫之后,自己就很尴尬,见到这个女人还得行礼,这也就算了,他还好几次看到自己的母亲,那个恬淡自制的母亲,在一个人落寞流泪......可是一念之差,陷入重围,最后不得已,突破到山上,却只剩两千余人,且大多带伤。

不过好在天色已晚,加之占据地势,明军守住了山上的阵地。蒙古人发现攻不上来之后,就在山下扎营。朱高煦松了口气,让军士轮流休息,可是致命的问题出现了,山上没有水。从那时候开始,朱高煦知道自己完了,等天一亮,蒙古人就会攻山,那时候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不过在三个时辰后,山下出现了一批大军,很容易看出是明军。山上的众人非常高兴,可是大军在山下五里以外就停下了,开始扎起营来。众人不由得破口大骂,朱高煦更是如此。只有张玉还是很冷静,指出明军人数也不多,约莫不到两万人,如果攻击蒙古军,那么就会重蹈下午的覆辙,被堵在山谷里全军覆没。

众人听了之后,不由得气馁,都看向了朱高煦。朱高煦想了想,叫过张玉,商量一阵之后,命令大家休息,只留少量岗哨,保存体力,等待明日大战。

在这片面积不大的河谷里,形成了千层饼的模式,山上是朱高煦,山下是蒙古军,五里之外是傅友德的大军,大军后面用武刚车做成路障,而在武刚车的外面,是点点篝火,而所有人都知道,篝火的后面隐藏着蒙古大军......

第一百五十五章 拂晓的日光

阴山以北、大兴安岭以西的辽阔的大草原被称为蒙古高原,因为蒙古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终也安葬在这里。他们熟悉这里的气候、水文和这里的一草一木,在这里他们就是天地的宠儿,可以被称为天之骄子。

傅友德大营旁的悬崖上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最终蒙古人被赶走,明军占领了这里,保护了自己的侧翼。沿着山脉往南,大约十里处,有一片营帐,位于中央的最豪华、高大的营帐里,使者帖勒格正在向哈尔古楚克和兀良哈三部的首领汇报和明军的交涉结果。

这次出征,哈尔古楚克没有带洪高娃在身边,虽然没有了美人的柔情似水,却激发了他的斗志,他一手策划了这次行动,将朱高煦逼入了绝境,连带着大明悍将傅友德也落入了他的圈套,如今马上就要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这么说,傅友德不识抬举?”旁边的兀良哈大首领脱儿火察左手拿着酒碗,右手拍着案子道。

“是的,大首领,这个傅友德听完我们的条件后,当场拒绝,然后就把我赶了出来。”

“好吧,既然他不识抬举,那就去死吧。”脱儿火察冷笑了两声,然后转向了哈尔古楚克,拱手道:“哈尔古楚克王爷,这次全凭王爷运筹帷幄,才能将傅友德诱入彀中,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我们就可以把傅友德那个老头抓过来给我们斟酒了,哈哈哈哈。”

满堂的蒙古首领都不由得哈哈大笑,多少年了,明军一直压在自己头上,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尤其这个傅友德,还曾经征讨过兀良哈部,这让兀良哈人对他又恨又怕,不过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众人不由的期待,明天,明天快点到来。

哈尔古楚克站起来,把手往下按了按,拿过酒杯,道:“诸位首领,论战功、论作战经验,你们大家都在我之上,这次能够顺利完成计划,哈尔古楚克只尽了绵薄之力,主要靠的是诸位首领的英勇奋战,”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拉高,大声道:“靠的,是,我们大蒙古勇士的血性,和斗志------。”

营帐里的蒙古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各部首领不由得手舞足蹈,在席间跳起了蒙古舞。

哈尔古楚克待大家的热情降了一下,左手虚按,道:“不过目前还没有到欢庆的时候,傅友德不是平常之辈,他一定会困兽犹斗。本王认为,他会选在拂晓进攻山下的大营,在那个时候,我大军出动进攻其后面的车阵,他兵力不足,两面作战,必然会被我大军全歼!”

蒙古人再次欢呼起来.......

哈尔古楚克再次道:“所以我希望各位首领要密切关注傅友德的大营,一旦有动静,能够迅速出击。”

“遵命,王爷。”

山下的蒙古军大约有五千人,统领是哈尔古楚克的部将火儿赤,他接到了河对岸射过来的哈尔古楚克的命令后,就命令士兵寅时起身,留少部分人对山上防守,大部分人布置到面对傅友德的一侧。

寅时两刻左右,天上的星光慢慢隐去,而东方的太阳还没有升起,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睡的最熟的时候。可是火儿赤已经带着士兵埋伏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运足目力,却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傅友德大营出来了一些人,往自己这边来来回回的搬运东西,火儿赤有些奇怪,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就在他的注意力被吸引的时候,身后却突然出现了震天的喊杀声,身边的士兵也是一片骚动。“不好!”火儿赤回头望去,发现山上困守的明军如猛虎下山一般,杀进了自己的大营,后营布置的士兵被杀的节节败退,很快就要支持不住了。

时间紧迫,火儿赤略微转念,就命令副将苏默尔把守此处,自己带着大队回去增援。可是随着战线的调动,蒙古军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转向了后营,甚至直到火儿赤带兵阻止了明军的推进之后,前营的蒙古军才定下神来。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明军突然朝蒙古军的大营扔过来一些东西,在空中飞舞时,这些东西还发出火光和“咝咝”的声音。蒙古人不知道什么东西,不敢去拦,待掉到地上时,却发现是一个个小袋子,袋子上有一条细绳,正在闪着火花。蒙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有的人甚至低头去看。就在这时候,这些小袋子纷纷爆炸,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阵地上的蒙古人一片鬼哭狼嚎,惨叫声、惊叫声此起彼伏,天上不停的掉下来某个人的一部分零件,比如大腿、手腕等等,大家吓得纷纷找地方躲藏,可天上的小袋子还在不停的飞过来,一声声爆炸声中,蒙古人彻底失去了斗志,放下战刀,抱着头,向后营跑去。

火儿赤正在和张玉比刀,却发现自己似乎打不过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正焦急间,身后响起了震天的爆炸声,他吓的手一哆嗦,刀差点掉在地上,好在张玉也被吓着了,下意识的收刀,如果他一刀剁下来,至少能剁下来火儿赤的半只胳膊。火儿赤虚晃一招,往后撤退,却立刻被涌来的士兵挡住了,火儿赤想要揪住一个士兵问问,却发现大家几乎都失魂落魄,有的甚至挥刀乱砍,都砍到了自己人身上。

朱高煦看到这一切,大喜,高声叫道:“是大将军的援军,杀呀。”提起战刀,一马当先就冲了上去。傅友德派来的援军其实数量不多,除了负责扔炸药包的,还不到一千人,朱高煦冲下山来顶多也只有千把人,但这两千人就把五千蒙古人杀的鬼哭狼嚎,最后抓了大批俘虏,那个火儿赤最终还是死在张玉手里。

劫后余生的朱高煦和赶来营救的唐云抱在了一起,唐云不停的问:“小王爷,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受伤啊?”朱高煦却只是痛哭,最后唐云检查了一遍,都是皮肉伤,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成功了救出了朱高煦,但是唐云等人按照傅友德的命令,在蒙古军的营地里继续发出喊杀声,还命令被俘的蒙古人也要大喊大叫,以迷惑外面的蒙古人。

此时,哈尔古楚克指挥着兀良哈三部在猛攻武刚车,傅友德在车上布置的军队不多,慢慢的显示出力不从心的样子,这让兀良哈三部大喜,投入更多的军队进行争夺,武刚车阵立刻摇摇欲坠。

兀良哈三部曾经被明朝整编为三个卫所,所以在战斗意志上远不如其他蒙古人,但是今天马上面临的胜利却让他们疯狂。兀良哈人处于眺河上游,除了游牧之外,还兼职伐木、打猎,所以他们这次携带了大量的斧子,在疯狂的斧子攻势下,武刚车的车厢被砸烂,挂钩被砸断。

终于兀良哈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十余丈的缺口,兀良哈人大喜,泰宁卫的首领忽剌班胡带着本部骑兵疯狂涌入,待他们前进了半里地之后,发现前面出现了一群军士,每个军士手中拿着火把,面前有一个粗粗的铁管子斜立在地上,管子的前面是一个支架。

这是什么?忽剌班胡刚有这个念头,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口哨声,即使在这纷乱的战场上也显得异常刺耳,就见士兵将火把放在铁管子上的引线上,听着引线“咝咝”的燃烧声,忽剌班胡本能的感觉不好,想要后退,可是却来不及了。在一片“轰”、“轰”、“轰”的巨响中,忽剌班胡感觉自己如同被千百种暗器同时击中,似乎听到了胯下战马的嘶叫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虎蹲炮的炮手训练有素,分成两拨,轮流放炮,不允许去看放炮的结果。待听到停止放炮的哨声时,晨风将硝烟慢慢散去,众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虎蹲炮的正前方堆满了骑兵和战马的残肢,鲜血已经把地面染红,仍然活着的骑兵有的瞎了眼睛在血泊中乱摸,有的断了腿却还在拼命往外爬,想要离开这个地狱之地......

血泊的另一边是惊慌失措的蒙古骑兵,等晨风掠开硝烟的面纱时,被惨剧惊呆的他们赶紧调转马头,拼命打马,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可是当他们回头的时候,他们却发现,他们进来的门消失了,武刚车阵合拢了,四周出现了一队队的长枪兵和火绳枪手,而虎蹲炮也慢慢的顶到了他们的鼻子底下,慢慢的,一个、两个乃至更多的骑兵滚下马鞍,抱住了头,蹲在地上。

这些俘虏全部被勒令脱光衣服,被关进了山脚下的蒙古军大营。留下少量士兵看守后,傅友德命令骑兵、步兵、火枪兵绕过车阵,向蒙古人压去。

站在指挥台上的哈尔古楚克和脱儿火察被局势的迅速变化搞得不知所措,当看到傅友德出击时,两人知道大事不妙,刚要命令撤退。身后的卫士突然大叫起来:“王爷,大首领,看后面。”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南方烟尘滚滚,似乎有大军在行动,蒙古军队已经全部在这里了,那只能是明军,可是哪里来的明军呢?

当烟尘慢慢散去时,大家发现原来是上千辆的马车并排而行,十辆车为一组,车间用铁链相连,等到了近前,这一组组马车继续连接,最终形成了一座活动的城池。

等蒙古人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困在两条武刚车组成的城墙之间。众人面面相觑,从傅友德这边逃跑时不可能的,可是南面的车阵,由于锁链的原因,骑马是过不去的,但是放弃战马,在草原上怎么跑得过明军的骑兵呢?

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天已经大亮,太阳从东方升起,越过巍峨的大兴安岭,照在这个无名河谷中,照在斗志昂扬的明军和垂头丧气的牧民身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捷

清水河边。

欣喜若狂的明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欢呼声震动荒野,“大将军!”“大将军,威武!”之类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昨天晚上还以为濒临绝境,今天早上却迎来大胜,除了一些不识时务的蒙古骑兵被杀掉,还有一些跳入汹涌的清水河不知所终外,剩下的蒙古军都在这个战场上了,只不过有的人再也站不起来了,长眠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大捷之后的傅友德却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欣喜若狂,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大草原上清新的空气,看了一眼硝烟散去的战场,命令士兵们打扫战场,将蒙古士兵的甲胄扒下来堆在一起,纵火焚烧,兀良哈部落多年积攒的士兵、盔甲、弓箭、马刀自此一扫而空,可以想象,兀良哈这个部落将很快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哈尔古楚克神色木然的跟着明军走进了傅友德的大帐,他还没有从三万甲士一日丧尽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所以他知无不言的回答了傅友德的问题。待傅友德觉得没什么可问的时候,就让军士将他带了下去。

哈尔古楚克被关押在一个小帐篷里,里面很干净,但除了一张床外,什么都没有。哈尔古楚克躺在小床上,抚摸着胸前的吉祥结,那是洪高娃亲手制作的,希望他平安、幸福;想到她当时温柔、深情的脸庞,想起自己在危难中打算放弃洪高娃的想法,哈尔古楚克不由得羞愧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泣不成声,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不能和你一起朝拜不儿罕山,不能和你共饮斡难河水,也没法和你并辔纵马草原了......

大帐中,兴奋的将军们分列两旁,正听着随军长史汇总战果:“诸位将军,此役我军共阵斩首级三千三百二十一级,包括泰宁卫首领忽剌班胡,俘虏一万七千二百一十五人,包括蒙古亲王哈尔古楚克,兀良哈部大首领脱儿火察、朵颜卫首领哈兀歹、福余卫首领安出及土不申俱以及其他蒙古贵族共两百五十四人。我军战死四千五百七十七人,受伤两千一百一十三人......”

众位将军听了之后喜形于色,这是少有的大胜啊,和蒙古人作战,击溃容易,杀死的少,抓获的俘虏更少,这次兀良哈部自己作死,在狭小的区域里与明军作战,却被反包围,最终全军覆没。

兴奋之余,老将唐云站起来对曹云帆拱手失礼,道:“曹将军,这次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战果,老夫之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曹云帆赶紧站起,回礼道:“老将军谬赞了,这些都是大将军的安排。”

嗯?众人楞了一下,看向了傅友德,李俊站起来,拱手施礼,执礼甚恭,道:“大将军,这次作战,我等如在云里雾里,希望大将军能为我等解惑。”

“是啊,大将军,说说吧。”“说说吧,大将军!”营内众将的提议声齐声响起。

傅友德抬了抬手,众将的声音戛然而止。傅友德笑了笑道:“其实今日的战果也完全出乎本将军的预料,能有此大胜实在是上天庇佑,皇上洪福齐天。”

说到这里,傅友德同时向南方拱手,众将军赶紧学样。

“其实昨天那个叶丁元来报信的时候,本将军只是奇怪,隐隐有些怀疑,但都没什么佐证,昨日的本将军所说纯属戏言,诸位将军不要放在心上。但是高阳郡王不能不救,本王当时也不能确定蒙古人的目标到底是大营,还是引我们骑兵入彀。”

“根据叶丁元的描述,以及本将军的猜测,高阳郡王有可能逃出去了,也可能被包围在狭小的区域,但这些只能到了现场才能知道。”

“本将军带兵出征,大家可能觉得很冒险,但其实不然,无论敌人要围攻大营,还是伏击我们,都会让我们安然离开,唯恐惊动我们,返回大营,他们希望我们离大营越远越好,所以只要我们谨慎一些,不会有危险。”

“有危险的是高阳郡王和留守大营的谷王和曹将军。”

“本将军在出营时,和曹将军约好,如果本将军没有遇到敌人,那么两个时辰后会派人回来送信,那时候很可能敌人在围攻大营,我军会兼程赶回,合击敌军。”

“如果两个小时后,本将军没有派人回来,说明本将军这边遇上了敌军,让他侦查一下周围之后,带领一千辆新式的武刚车,根据我军留下的武刚车的车辙,在天亮之前赶到这里与我军会和。”

“本将军和曹将军约好的是以我这边的爆炸声为信号,首先我们用炸药包炸开敌人大营,与高阳郡王合兵,攻破了山下的大营。”

“敌军听到了山脚下的攻击声,很自然以为我军两面作战,所以他们急速的攻击我军车阵,待他们攻击的差不多时,本将军命令打开车阵,用虎蹲炮痛击蒙古人。”

“而爆炸声吸引了蒙古人的注意,同时也掩盖了曹将军的武刚车行驶的声音,等蒙古人发现时,已经晚了。”

“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蒙古人被车阵包围在狭小的区域里,那边是汹涌的清水河,这边是我军,只能束手就擒,困兽犹斗毕竟只是少数。”

说到这里,大家才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傅友德的心思机巧,将计就计,利用敌人的投机和大意心理,轻轻的一拨,局势就反转了。

讨论了一会儿,老将唐云站起来道:“可是如果敌人提前发现了曹将军的车队,那时候我军还无法出击,敌人很可能会逃窜,大将军对这个是怎么布置的呢?”

傅友德这次却罕见的大笑道:“唐将军问的好,其实本将军并没有什么布置,我军兵力不占优势,无法合围对手,如果敌人先发现了曹将军,意识到被包围的危险,他们必然要逃跑,那么我军就可以救出高阳郡王,从这个狭小谷地里走出来。能有今天的战果,也是出乎本将军的意料之外的。本以为是一个平局的局面,没想到却是一场大胜。”说到这里,久经大战的傅友德,也不由得哈哈大笑。

众将也觉得运气极佳,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更多的信心。

下午,谷王率领留守大营的军队与傅友德汇合,经过商议之后,决定傅友德带领大军继续北上,高阳郡王带领三千骑兵、三百辆武刚车,押送被俘的兀良哈部众返回开平,等待朝廷处置,同时向朝廷发出报捷文书。

朱高煦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只是其伤势未愈,加之此次虽然大胜,但大半的伤亡都出自他的部下。加之此次大战因他而起,虽然最终获胜,但众将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因此众将都支持这个决定,当然理由是郡王劳苦功高,重伤未愈,还是速回后方养伤为要。最后在谷王的劝说下,朱高煦不得不帅军南归。

报捷文书经北平时,朱棣览之,开始大喜,继而大怒,大骂:“蠢货,竟然丧我五千精兵!”说着,一拳砸在桌案上,一挥手,把桌上的笔墨纸扫落在地,还不解气,把整个桌子掀翻在地,屋子里一片狼藉,叮叮咣咣直响。服侍的太监看到朱棣气喘吁吁的样子,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去请徐王妃......

乾清宫。

朱元璋接到报捷文书后大喜,命将捷报传抄天下,京师大肆庆贺,重赏有功将士;命令燕王派人将兀良哈三部首领、贵族押解进京,被俘部众迁入内地安置,其中擅长养马的迁到河套马场和辽东马场,部分部众迁至绥远建城,其他部众迁往西北、西南等地安置。

最后令辽东都司指挥使杨文自沈阳出兵,扫荡兀良哈部众,将其迁入河套屯田。

一时间,朝廷阴霾尽去,气象为之一新。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绝望之旅

傅友德的漠北大捷为工学院的争论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其获胜的利器如虎蹲炮、火绳枪和炸药包都是出自工学院,所有曾经反对此事的人都自动闭上了嘴巴,而此前反对最激烈的前兵部尚书茹常也黯然的离开京师,就任河南布政使。

边疆的诸王、诸将因此纷纷向朝廷请求,希望装备虎蹲炮、火绳枪和炸药包,当然这是后话了。

为防止兀良哈三部在押解过程中发生意外,傅友德行文燕王,请求派兵接应。燕王接到公文后立刻命令开平卫北上,日夜兼程,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

落日的夕阳下,三百辆武刚车形成三排南下,拉车的不再是战马,而是一万七千的俘虏,车里装的是给养和受伤的明军战士。朱高煦本就脾气暴躁,经历了这次失败之后,更是性情大变。他命令所有俘虏都要步行,不许骑马,不许坐车,即使贵族也不行,只是这些贵族被分配了推拉伤员的车而已,这些车要相对容易推一些,不过这些伤员基本都是被困在山顶后,最后劫后余生的那批人,对这些推着他们行进的贵族也没有好脸色,调笑、辱骂之声此起彼伏,这些养尊处优的首领虽然两眼冒火,但也只能忍耐。

朱高煦是政策的制定者,但执行者是张玉,张玉为每辆车指定了三个明军骑兵,如果行程出现问题,就会惩罚这三个骑兵,所以明军骑兵立刻就变得非常残忍。最终的结果变成了稍有延误,一顿皮鞭就会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如果有人生病、受伤了,跟不上行程,就会立刻被斩首,尸体丢弃在草原上,无人敢要求去埋尸体,因为这样的人往往会被顺手一刀,送去另一个世界。

为防止蒙古人有力气造反,每天的饮食只让他们吃上半饱。同时鼓励他们告密,如果哪个人向明军告发其他人的不轨行为,就会立刻被提拔为负责人,负责分配饮食。

在这种残忍的制度下,蒙古人每天都在减员,最多的时候一天要减员一百多人,只不过朱高煦根本不在乎,他只给了地位最高的四个人,哈尔古楚克等人一些优待,可以不推车,用脚走路,但同样也吃不饱。

所有的蒙古人都绝望了,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甚至有些人为了能够多吃一些,诬告同伴有不轨行为,同伴当然不服,可是如果发生争执,明军往往会选择比较强壮的那个拖出去杀死,最后出现了一种怪现象,所有武刚车的负责人都变成了最瘦弱的那个人。

这种不人道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反抗,可惜每顿只能吃半饱的蒙古人体力不足,轻易的被朱高煦镇压下去,他命令将所有反抗的人砍断手脚丢弃在荒野上,惨叫声、咒骂声、求饶声不绝于耳,可是朱高煦不管不顾,扬长而去。蒙古人推着武刚车迅速离开,根本不敢回头,如同身后有个魔鬼追赶一般。这就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车队的周围慢慢出现了狼群,每到晚上,车队周围的旷野上,狼嚎声此起彼伏,让人不寒而栗。蒙古人盔甲都被烧掉了,身上只有单衣,手无寸铁,他们根本不敢反抗,也就慢慢习惯了逆来顺受。

大约十天后,北上接应的徐忠看到了一副他终生难忘的景象,一群衣衫褴褛、踉踉跄跄、眼神麻木的蒙古俘虏推着三百辆大车前进,车上的伤员躺在车上,对推车的蒙古人大声斥骂,而蒙古人却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只要车辆略微有掉队的行为,旁边的明军骑兵就会一鞭子抽下来,甚至拖出一个人来,驱赶到草原上杀死,而将要被杀的人却丁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徐忠看到朱高煦之后,连忙下马,施礼道:“小王爷,末将接应来迟,还望恕罪。”

朱高煦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抬了抬腿,跳下马来,扶住徐忠道:“忠叔,何必行此大礼。”说着拉着徐忠的手,回头道:“忠叔来了太好了,我这里只有三千人,其中一千人还带着伤,管理一万七千的俘虏,一路上心惊胆战的睡不好觉,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徐忠望了望后面的俘虏,苦笑道:“小王爷管理的很好,我看他们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呵呵,”朱高煦嘴角抽了抽,斜眼睥睨那些俘虏,道:“那些刺头都杀掉了,剩下这些也就老实了。”

徐忠笑了笑道:“我这次带了一万人,应该没有问题了,小王爷也可以放心了。”

“嗯,”朱高煦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忠叔,我的事情,父王怎么说?”

徐忠苦笑,沉默了一会儿,道:“小王爷,有人说王爷发了大脾气,后来被王妃劝住了。”然后四周看了看,道:“听说左卫打残了,是真的吗?”

朱高煦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忠叔,一时不慎,中了埋伏......”

“......”

过了一会儿,徐忠低声道:“末将过来的时候,王妃托末将带了一封信,你看一下。”说着,徐忠掏出一封信来,偷偷的递给朱高煦。

朱高煦眼睛一亮,赶紧打开信封,看了一会儿,却颓然的放下,然后晃了晃脑袋,低声道:“母亲让我去父王面前领罪,父王一定会打死我的!”

徐忠犹豫了一下,许久才道:“小王爷,末将说句僭越的话,这件事情是躲不过的,还不如光棍一点,诚恳认错,王妃既然来信,肯定会帮助说好话的。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过了就好了。”

“好吧,”朱高煦想了想,点头答应,不过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回北平要先去见母亲,让母亲带着自己去见父亲,这样才万无一失。

徐忠的到来,并没有使俘虏的生活有根本的改善,唯一的一点是让每个车可以有一个名额去车上躺着,这样可以照顾一下身体差的人。虽然只有这么一点,却让俘虏们感激涕零,就似乎在地狱里看到了一丝祥云。

三天之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干俘虏费力的推着武刚车前进。忽然,鸣镝声起,众人往远处看去,那里出现了遮天的烟尘,朱高煦厉声叫道:“敌袭!看住俘虏,有妄动者,无论何人杀无赦。”

徐忠、张玉赶紧赶过来,将骑兵集结。众人的视线转向北方,看到烟尘下一队队骑兵蜂拥而出,前面的一个明军哨骑正在拼命打马,奋力往本阵跑。徐忠一挥手,五名骑兵冲出来,要上去接应。

就在这时,“铮”的一声,弓弦响动,一只羽箭从烟尘中飞出,迅速的追上了哨骑,在众人注视之下,这个哨骑一头栽下马来,眼见不活了。接应的五个人楞了一下,后面锣声连声响起,不得不退回本阵,而哨骑坠马的地方离骑兵本阵不到百丈。

瞬息间,蒙古人蜂拥而至,领头的骑士手一举,后面的骑兵立刻停了下来,对面的明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朱高煦等人气的牙根痒痒,太嚣张了,张玉仔细看了一下,道:“小王爷,我们要有麻烦了,这些是阿苏特人,是蒙古的大汗亲军。”

看到蜂拥而来的蒙古铁骑,哈尔古楚克等人立刻有些激动,但还没等他们说话,每个人脖颈上都架上了一把钢刀。至于普通的蒙古人,骚动的更厉害了,有的人站起来朝对面跑去,却立刻被明军追上,乱刀砍死,其他人被一顿鞭子抽到车边,畏缩着不敢动了。

追来的骑兵是阿苏特部,领头的大将是首领阿鲁台,他在绥远周边待了一个月之后,接到大汗金令,令其北返,到达漠北时,并没有参与围攻明军。忽然有一日,大汗召见他,令他带领本部骑兵南下,一定要救回哈尔古楚克王爷,阿鲁克才知道兀良哈三部全军覆没,所有的贵人首领都变成了明军的俘虏。

阿鲁台南下时,首先遭遇了傅友德的北上大军,经过几次冲突后,阿鲁台发现傅友德的大军没有携带俘虏,就绕开其继续南下。等到了清水河,却没有发现一个活人。然后顺着马车的辙印追了下来。

阿鲁台日夜兼程,可惜还是有些晚了,在他射死明军的哨骑时,也发现了明军的车队,所以他立刻命令全军停步。待仔细观察后,有些踌躇难决,明军的数量显然要多于自己,而且与同等数量的明军对战,蒙古人不是对手,这一点自己在绥远已经领教过了。

朱高煦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回头命令道:“把那些贵族拉过来,每个人脖子架把刀,看他们怎么冲。”

不一会儿,两百余名贵族脖子上架着刀跪在朱高煦马前,连哈尔古楚克也不例外,哈尔古楚克奋力反抗,却被狠狠提了几脚,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阿鲁台部下都是大汗亲军,都认识哈尔古楚克王爷,看到王爷受此屈辱,不由得义愤填膺、目眦尽裂,纷纷情战。阿鲁台注视着跪地的哈尔古楚克,眼神复杂,突然一声断喝:“都别说了。”周围的请战声戛然而止,都诧异的看着阿鲁台。阿鲁台拍了拍脑袋,用手抹了抹脸,从牙齿崩出两个字:“撤退。”发现大家没有动,阿鲁台大怒:“执行命令。”

阿鲁台在军中威信甚高,看到他发怒,众人不得不执行命令。在明军的注视中,在俘虏的殷切的眼神中,大军缓缓转向,扬尘而去。

待阿鲁台退去,朱高煦、张玉、徐忠商量了一下,下了决定,将俘虏的脖子拴在车上,连哈尔古楚克也不例外,吃喝拉撒都在车边,一时间大车边臭气熏天,熏的养伤的伤员伤势立刻好了大半,重新骑上了战马。阿鲁台在四周出没的压力,让明军有些紧张,所以俘虏的日子更苦了,稍有不顺就会挨鞭子,甚至杀头。

看到明军如此无耻,阿鲁台也只能望车兴叹,他不怕打仗,但是明摆着,想把人活着救走是不可能的,甚至当明军没有后顾之忧之后,竟然出动骑兵寻战,两军的小规模摩擦不断,蒙古人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就这么跟了明军一路,也没找到什么机会。阿鲁台站在山坡上,遥遥的望着明军进入开平城,长叹一声,调转马头,一路向北,向大汗复命。

随着开平城门的关闭,一些俘虏伏地痛哭,没有希望了,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看不见阿爸、阿妈,喝不到眺河水,吃不到山上的兔子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喜峰口议事

开平城门打开后,朱高煦低声和张玉、徐忠吩咐了几句,在二人异样的眼光中,带了几个卫士,纵马进了开平城,而且他并没有在城中停留,而是直接穿城而过,往长城方向而去。

众俘虏看着朱高煦的背影,由衷的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个小魔鬼残忍嗜杀、喜怒无常,而且对所谓的蒙古贵族不屑一顾,触了他的霉头照杀不误,就连兀良哈的大首领脱儿火察都差点死于其刀下,虽经众将劝说,脱儿火察捡了一条命。最后朱高煦“开恩”,重重打了三十军棍,让这个老小子在车上养了十天的伤才能下地。

看着朱高煦的背影,张玉叹了口气,低声道:“徐将军,一会儿进城之后,把这些俘虏都洗一遍,换件衣服,要不然王爷看到要生气的,而且如果皇上知道了,小王爷会有麻烦的。”

徐忠苦笑道:“这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我们只能如实上报,王爷、皇上怎么处理,我们也左右不了,希望小王爷吉人天相吧。”说到这里,徐忠回头看了看蒙古俘虏,低声道:“不过小王爷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你看这些俘虏多听话啊。”

张玉回头看了看俘虏,也觉得有意思,也低低的笑起来。

朱棣在喜峰口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张玉护送俘虏到来,他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不由的大怒:“这个兔崽子去哪儿了?”

张玉有些尴尬,走上来悄悄在朱棣耳边说了几句。朱棣的表情非常精彩,脸色红白相间,脸上的肌肉耸动着,绷紧了又放松,右手紧攥着宝剑,好像要杀人的样子,这可把俘虏们吓坏了。朱棣发现了俘虏的骚动,赶紧冷静下来,双手抱拳:“这是蒙古亲王哈尔古楚克王爷吧,本王是大明燕王,听说这次把您请到了大明做客,真是不胜荣幸,本王特在此迎接。”

看着朱棣亲切的样子,哈尔古楚克壮了壮胆,也学着朱棣抱拳道:“好说,好说,燕王大名,本王也是如雷贯耳,此次能够相识,也是小王三生有幸啊。”

“好,好,来,随本王来,本王已经在关内设宴,为您洗尘。”朱棣哈哈大笑,然后拉着哈尔古楚克,肩并肩的走进了喜峰口。

身后的蒙古贵族看到这种情况,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朱棣专门设宴款待诸位蒙古贵族,宴席上宾主同欢,蒙古贵族们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不由得狼吞虎咽,一时间碗碟狼藉,杯筹交错,气氛热烈无比。

朱棣正端着酒杯和哈尔古楚克寒暄时,突然一阵哭声在酒席中传来,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蒙古贵族一边喝着酒,一边大哭,哭声凄惨,动人心魄,只是他说的都是蒙古语,加之语句含糊,朱棣也听不明白。不由的看向哈尔古楚克:“王爷,这是何故?他在哭什么?”

哈尔古楚克听到这个贵族的哭诉,脸色大变,待听到朱棣的问话,不由得打了个寒蝉,往脱儿火察使了个眼色。脱儿火察点头,赶紧扑上去,揪住哭泣的贵族,用蒙古语道:“哈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想害死大伙吗?”

哈巴醉眼朦胧,对脱儿火察举杯,道:“大首领,我心里难受啊,库巴死的太惨了,他就顶了那么一句嘴,就被那个小王爷砍断了四肢,扔到了草原上,我现在一闭眼就会听到他的惨叫声、咒骂声和哀求声,可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不敢做啊,我只会拼命的推着车往前跑,往前跑啊,我总感觉库巴在后面叫我,让我给他一个痛快,啊哈呜呜呜,”说着,哈巴嚎啕大哭,顿足捶胸。

脱儿火察脸色铁青,朝两边围观的贵族一使眼色,大家赶紧过来,捂住哈巴的嘴巴,把他抬了出去。然后回头朝朱棣施礼道:“尊贵的燕王爷,这个人喝多了,不碍事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朱棣感觉有些不对,抬头看了一眼张玉,张玉却轻轻的摇了摇头。朱棣明白了,就点了点头,哈哈大笑:“来,来,我们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可是自从哈巴被抬走之后,酒宴的气氛就一去不返了,最后不得不草草收场。

酒席宴后,张玉求见燕王,却发现燕王早已在等着他,他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朱棣等张玉磕完头了,才道:“世美,锦瑟已经是本王的侧妃了,我们也算亲戚了,希望你能和本王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张玉组织了一下措辞,低着头把清水河畔被埋伏,到押送俘虏到开平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说了席上那个哈巴的哭诉。随着他的描述,张玉似乎能感觉到朱棣心中压抑的怒气,在不断的涌现。等他说完了,朱棣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牙,从牙缝里崩出一句话:“这个兔崽子,老子非宰了他不可。”

屋子里立刻沉默了下来,朱棣不说话,张玉也不说话。

许久之后,朱棣抬手道:“世美,你回去吧,一会儿把奏折写好,本王要看一下,这些俘虏得在北平待一段时间,等待朝廷来人调配。”

张玉站起来,躬身道:“是!”他朝门口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转身向朱棣施礼,道:“王爷,末将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说。”

“此次清水河中伏,不要过于苛责小王爷,他毕竟年轻,经过这一次,我想他应该会记住教训,将来会是一位优秀的统帅。”

“还有呢?”

“至于蒙古俘虏的哭诉,末将认为完全不用理会,既然做俘虏就要有做俘虏的觉悟,当时颖国公兵力有限,只给了王爷两千骑兵,加一千伤兵,没有特殊手段是控制不住那么多的俘虏的。”

“兵力有限?”朱棣咆哮道:“兵力有限?还不是因为他葬送了本王的左卫?”

张玉苦笑道:“但是小王爷的中伏,却给了颖国公大胜的机会啊。”

“胡说八道,”朱棣抓起茶杯直接摔在在张玉的胸前,大叫道:“本王的左卫难道是给别人军功的垫脚石吗?你这个左卫指挥使怎么当的?”

张玉被狠狠的砸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趔趄,“咳,咳”的咳嗽了几声,感觉嗓子有些发咸,他下意识的用手一抹,发现掌心里满是血迹。

朱棣也发现了张玉嘴角的血迹,大惊,赶紧走下来,扶住张玉,大声道:“世美,你怎么了?本王对不住你!快,快传医生,快!”然后扶张玉坐到椅子上。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经过诊断,医生躬身施礼道:“王爷,张将军从漠北回来,本就非常疲惫,加之受到重物击打,导致呕血。臣这就去开个方子,只要细心调养,不会有什么大碍。”

“好的,你下去开方子吧。”朱棣摆了摆手。

医生领命而去。

朱棣亲自将张玉扶到内堂,放在自己的床榻上,然后在旁边坐着,拉着张玉的手,道:“世美,本王有愧啊,明明是本王的逆子的问题,本王却迁怒于你,真是对不住啊。”

张玉浑身没有力气,看着朱棣,低声道:“王爷,末将没事,奏折得麻烦别人写了,不过既然左卫损失严重,王爷何不上书从兀良哈俘虏中挑选五千人,组成新的左卫。再有他们非常惧怕小王爷,可以让小王爷去训练他们,末将甘愿辅佐。”

朱棣不由的有些动心,但还是皱眉道:“朝廷能同意?”

“王爷,此次出征,我大明从刚一开始就落了后手,虽然颖国公大捷,但于事无补,兀良哈本就是游离在大明、蒙古之外的二五仔,它的覆灭,对蒙古本部影响不大,宁王孤悬漠北,我军束手束脚,在敌人选好的战场上作战,凶多吉少。所以此战之后,我北方边境必然实力大损,补充兵力理所应当,朝廷不会拒绝的。”

“还有,王爷最近要调集军队集结在开平,接应从漠北逃回的我军,如此不仅防止蒙古人南下,还可以大收北疆军心。”说到这里,张玉压低了声音,道:“对王爷的大事,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朱棣点点了头,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踱步,回头道:“世美,傅友德身经百战,不会战败吧?”

张玉犹豫了一下,才道:“王爷,此次战役从开始谋划就有中原人的影子,所以末将有不好的预感。”

“你说的有道理,本王考虑一下,”朱棣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站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世美,你好好休息吧。”说到这里,回头对身边的几个丫鬟道:“你们几个,要好好照顾好张将军,如果有任何的闪失,自己抹脖子吧。”

“是,王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张玉一生经历丰富,宦海沉浮,早年是蒙古高官,做到枢密知院,是枢密院的最高长官。投明后从百户做起,做到卫指挥使的职位,说明其能力很强,且向上之心永不磨灭。枢密知院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可以从一个例子看出,后世鬼力赤称汗时,作为其重要部下的阿鲁台,其职位是太保枢密知院,后来阿鲁台驱逐了鬼力赤,立本雅失里为汗,自任太师,把持大权。

熟悉蒙古人和明军战法的张玉,对漠北决战的不乐观态度,深深的影响了朱棣。朱棣思考后,觉得采用他的意见,向朝廷上书,要留用部分兀良哈俘虏,同时驻军开平,以防不测。

作为大明皇储的朱允炆,近日被淹没在公文的海洋之中,老皇帝最近身体不好,所以大部分事情都由他做决定。朱允炆封王度、解缙、黄子澄、卓敬为翰林学士,再加上刘三吾等人,才堪堪支撑得住。经过朝廷政务的洗礼,朱允炆对这些人有了更深刻的感受,解缙年轻,有冲劲,才华横溢,可塑性强;黄子澄书生气重,学识渊博,实干性差;卓敬文武兼资,涉猎极广,非常全面,培养的潜力最大;至于王度,年纪最大,学识不如其他人,但是脑子灵活,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总体来说,朱允炆最喜欢的是王度,次之为卓敬,其他两人学识上可以做为补充,只可惜读书太多,整天想着复古,推崇上古之治。

对于朱允炆最关注的马场、屯田使、水军的问题,四人看法也不一样,王度是全部支持,这一点是朱允炆最满意的,也是其他几人对王度最不满意的地方,觉得他是个谗臣。卓敬对马场和屯田表示支持,但是不支持发展水军,觉得派船出海捕倭,完全没有必要。

解缙和黄子澄对这几个都不支持,觉得茶马交换和民户养马挺不错的,京师的郊外每到春秋天放养着一群一群的马匹,没有什么不好的;对于屯田使,他们认为在内地不妨试试看,在边疆地区则是极力反对,觉得得不偿失,还可能会造成边疆军士的不满;对于水军,则与卓敬的想法相同。

朱允炆在后世只是一个普通的码农,典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所知道的治国方法都是后世的经验以及穿越小说的洗礼,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对朱棣的恐惧是实实在在的,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打仗,得指望军人,所以他下了很大力气去拉拢朝廷勋贵子弟,指望他们能够帮自己打败朱棣;他知道卫所在明朝后期完全败坏,清朝则完全取消了卫所,所以才有了屯田使的想法,打算慢慢将卫所取消,但现在只敢小步试点;马场的事情是觉得大片草场不利用有些可惜,另外觉得民间养的马只适合拉车,不适合在战场上驰骋,所以才有办马场的想法,目前河套马场监正周德已经将河套分为二十四个马场,征召陕西、宁夏、甘肃擅长养马的军户到马场养马;辽东马场监正高巍则在金州卫到沈阳卫圈定了二十四个马场,征召辽东、北平、山东擅长养马的军户到马场养马;另外将开中法应用到马匹上,由马场根据马匹质量,开设盐引。至于水军就更简单了,稍微对军事感点兴趣的人都会知道马汉的《海权论》,可惜朱允炆也不会造船,而在龙江船厂的参观,更让他彻底熄灭了画图纸的想法,自己根本就看不懂工匠的图纸,也看不懂哪个船更好。

为了保障马场和屯田使试点的成效,朱允炆向陕西、辽东派出了监察御史,这些监察御史还带着大批国子监的监生作为助手,检查马场、屯田使的工作成效,尤其是对于新迁移军户的安置问题,朱允炆非常重视,要求监察御史必须走访民间,得到第一手资料,如果有伪造资料的现象,严惩不贷。

为鼓励商人到陕西、山西、北平、辽东等边地行商,朱允炆降低了这些地方的商税,并将京杭运河的通行税降低,税卡减少,只是时间尚短,效果还不明显。

这些政策都通过白望儒主办的《民生旬报》公布,白望儒是个心思活泛的人,他很快就找到了通过这些政策来赚钱的方法,他向国子监的人约稿,让他们去分析这些政策,然后写成评论文章发出来,这吸引了很多商人来购买阅读;他还派出许多记者(朱允炆的叫法)到政策影响的地区去调查,看当地是否真的执行了这些政策,这种做法立刻吸引了一些商人,他们把自己在地方上遇到的刁难、以及经商时遇到的一些风土人情,在《民生旬报》发表出来,这样可以提高知名度,找到了一些潜在的合作伙伴。

《民生旬报》的热卖很快引起了不少商人的注意,他们经过摸底研究之后。到洪武二十九年,在京师、苏杭等地开始出现了类似的报纸,他们规模小,不够权威,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生财之道,抓住本地的地方特色,活得也挺滋润的。

为保障金州卫的安全,朱允炆从登州水师调派了一部分船只组成辽东水师,总部设在金州卫的港口,朱允炆将其命名为大连港。登州水师和辽东水师的责任是保护渤海湾的安全,因为金州卫乃至辽东的发展必然会引起倭寇的觊觎。

另外朱允炆命令福建水师派出船只经澎湖列岛,登上台湾岛,勘测台湾岛的情况。派出礼部官员乘坐海船远赴琉球,商讨租界港口事宜,朱允炆打算在琉球设置一个军舰补给基地,截断倭寇入侵的线路,然后借机占领倭国九州岛以南的群岛。

如今的金州卫比一年前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朱允炆在这里组建了农学分院、工学分院、银行分部,农学院帮助军户们修建了沼气池,获取优质的肥料,还采用工学院提供的化肥,去年的秋收产量有了一定的提高,今年大家的干劲就更足了。建造了水力机械,帮助军户们完成一些重复性的工作,如去壳、磨面、榨油等,新式纺织机加快了纺纱、织布的效率。当地也出现了采用新式纺纱机的作坊,有南方来的,还有当地人自己组织的,这都大大改变了当地军户的生活。另外还出现罐头作坊,将渔民吃不完的鱼虾加工为罐头和鱼松,提供给军队,这次傅友德北征就征调了不少,作为大军补给。

另外交通银行的银票在当地慢慢流行起来,程本立打算以后征税只征收银票,衙门汇总后再从交通银行取出现银。

如今的金州卫屯田使程本立已经卸任了,新的屯田使是一个国子监的监生,叫愈立仁,是程本立的得力助手。程本立被任命为筑路使,用水泥、地砖修筑一条从大连港到沈阳卫的高速路,这条路被朱允炆戏称为“沈大高速公路”。

眺儿河,源于大兴安岭东南麓高岳山九道沟,最后流入嫩江,其上游就是兀良哈三卫的营地,最初时泰宁卫最为尊贵,其首领是元代的辽王阿扎失里,随着阿扎失里的死去和朵颜卫逐渐强盛,朵颜卫的脱儿火察成为了兀良哈三卫的首领,只可惜他没做多久就成为了明军的俘虏。

得益于朱元璋诛杀功臣,原来并不出众的杨文脱颖而出,论才能、论战功,他都和郭英等人相去甚远,可是最终却坐上了辽东都指挥使的高位,这其实得益于朱元璋的用人策略的变化。

朱元璋的用人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其起兵到洪武六年,文臣如刘伯温、刘基等人与朱元璋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武将如徐达英勇善战,智深谋远,是当之无愧的帅才;第二阶段是洪武六年到洪武十三年,就是胡惟庸成为右丞相到被杀为止,这时候的文臣都是些循吏,根据朱元璋的意思办事而已,武臣中朱元璋开始重用傅友德,傅友德是降将出身,不敢越雷池半步,千里征战,朱元璋还要下旨让他注意不要饮用不清洁的水,本质来说,也是循吏而已;第三阶段是洪武十三年后,朱元璋废丞相,独揽大权开始,这时候用的都是些白面书生、秘书之才而已,需要朱元璋告诉他们怎么做才行,这从他们竟然因为小过错被杀就知道了,因为这些小事引起了朱元璋的不满;而武将中徐达病死,冯胜被弃用,傅友德也逐渐淡出,重用蓝玉,可惜由于朱标意外病死,朱元璋举起屠刀,杀戮数万人,只留下了善于防守的耿炳文和后起之秀郭英(郭英不是开国候,洪武十七年才被封为武定侯),而郭英也是以谨慎忠厚著称。

杨文、耿璇带着沈阳中卫、定辽中卫和金州卫,一万五千的骑兵,沿眺儿河北上,扫荡兀良哈三部,可惜却扑了个空,兀良哈三部早就转移了。这让杨文很是懊恼,他往四周派出侦骑,寻找兀良哈人撤退的痕迹。

耿璇骑在马上,和杨文聊天,道:“总兵大人,兀良哈人为什么会转移呢?难道他知道我们会来扫荡他们?”

“这个啊,”杨文想了想说:“很有可能,之前朝廷的礼部侍郎郑沂不是来这里让他们互市吗?说不定他们以为郑侍郎是来侦查的,所以等他一走,人家就赶紧搬家了。”

“唉,大人,立点功劳真不容易啊。”耿璇有些颓丧,他新婚不久就跟着徐辉祖巡视北方,然后就被留在辽东,快一年的时间了,却一事无成。

杨文看着耿璇的样子,哈哈大笑:“兄弟啊,老哥哥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是年少得志,没经历过苦楚啊,扑空了有什么不好?中了埋伏才叫麻烦呢?现在对皇上有了交代,又没什么损失,不是挺好吗?”

耿璇想了想,指着西方,说道:“大人,你说兀良哈人会不会翻过了大兴安岭,往捕鱼儿海那边跑了?”

“呵呵,兄弟啊,这也有可能,怎么,你想追过去吗?”杨文笑着,调侃道。

耿璇楞了一下,还真的思考起来了。杨文看他的样子,急忙阻止道:“兄弟,你别乱想了,翻过大兴安岭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那边是蒙古人的老巢,一旦被蒙古人发现,我们插上翅膀也跑不了。”

过了一会儿,耿璇拍了一下大腿,抱拳道:“大人,能否给我一只骑兵,我要去西面看看,说不定能追上兀良哈人呢。”

杨文看了一眼耿璇,摇头道:“老弟啊,你在开玩笑嘛?你现在是仪宾,等太孙殿下继位,你就是驸马了,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江都郡主能放过我吗?殿下能放过我吗?”说着连连摇头。

最终是杨文拗不过耿璇,不过他也没有答应耿璇的要求,而是指挥所有骑兵往眺河源头驶去,看看能不能追到兀良哈人。

第一百六十章 败绩

马上就要到四月了,眺儿河流域本应该是帐篷遍地、牛羊满山的景象,可是此时却看不到一个牧人。眺儿河水清澈无比,河岸边是一片翠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岗,树林中的各种小鸟在欢快的歌唱,野鸡、兔子、狐狸时不时的在草丛中追逐嬉戏。可是这一片静谧祥和的景象却被骑兵的马蹄声踏破,狐狸、兔子、野鸡以最快的速度逃到树林里,消失不见了,树林中的小鸟也停止了歌唱,惊慌的在树林上空盘旋,最后扑腾翅膀,扑向远处的群山,再也不敢出现了。

杨文停下马匹,喘着气,指着远处的高山道:“耿佥事,这里丘陵起伏,武刚车没法再上去了,这里实际上不适合大军行动,所以给养得你们随身带着,你们尽量带些炒粉、鱼松、肉松之类的,能够多活动一段时间。”

“你带定辽中卫和金州卫翻过山,去山那边看看,一定要非常小心,那里不远就是捕鱼儿海,如果遇上敌人,不要恋战,退回来就可以了,我在对面的山上建一个简单的营地,接应你们。”

说到这里,杨文拍了拍耿璇的肩膀,感慨的道:“耿兄弟,老哥哥很佩服你的胆识,一路多保重吧。一定不要恋战,损失太大没法向皇上交代。”

耿璇看了看自己的上司,心中感激,杨文实际上为他担了很大的干系,杨文这个人为人宽厚,不苛待下属,可惜有时候过于宽厚了,导致属下散漫无度,想到这里,耿璇抱拳道:“总兵大人,末将会注意的,多谢大人了。”

杨文也郑重道:“去吧,一路小心。”

两人依依告别。

耿璇带着骑兵花了三天的时间才翻过高山,这座高山是大兴安岭中脊,杨文所在的地方在后世叫兴安盟。

走出山区之后,耿璇往四周派出侦骑,然后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等待侦骑回报后,再做决定。

侦骑派出去了一个多时辰,定辽中卫指挥使邱增实向他报告道:“佥事大人,派出去的侦骑回来了两个人,不过后面好像有敌人在追他们。”

“嗯?”耿璇站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发现确实如此,而且后面的蒙古骑兵人也不多,只有五六个人,心中奇怪,现在蒙古人都这么傻了吗?竟然敢穷追不舍,立刻命令道:“你带人从后面包抄,尽量抓活的,本将军觉的有问题,一定要问清楚。”

“好的,佥事大人。”

时间不长,邱增实押着五个蒙古人过来,道:“大人,有一个不小心弄死了,只剩五个了。”

耿璇命令立即进行审问,自己用望远镜继续观察,可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邱增实亲自过来了,五尺高的汉子,脚步却有些踉跄,脸色发白,他走到耿璇面前,低声道:“大人,据蒙古俘虏说,我军大败。”

什么?耿璇惊的手一哆嗦,望远镜掉在地上,他顾不得去捡,而是揪住邱增实的脖领子,恶狠狠的道:“你敢谎报军情?”

邱增实被揪的喘不过气来,不由的咳嗽起来,耿璇连忙松开手,不敢相信的道:“真的?”

“末将也不敢相信,但五个人都这么说,说如今的草原上散乱着不少我军的骑兵,蒙古人集合起来到处抓捕,刚才那六个人以为遇到好机会了,所以才追了上来,据他们说,抓到一个汉人骑兵,大汗赏赐三只羊,且铠甲也不用上交。”

“这怎么可能?”耿璇脑子里嗡嗡作响,抓住了战马才勉强站住。过了好一会儿,耿璇道:“还有什么?”

“没有了,对了,他们都是被征召的牧民,还征召了他们的勒勒车和羊毛。”

勒勒车?羊毛?这是干什么用的?耿璇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不过事态紧急,不能耽搁,他立刻命令:“邱将军,你带本部人马向北搜索,尽量抓一些贵族,其他人全部杀掉,不能把我们在这里的消息散播出去,还有尽可能找到我方骑兵,问明情况,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这里,我们再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然后他叫来了吴升,道:“兄弟,我要带四千人向南查看情况,剩下的一千人交给你,你要守住这里,这是我们的退路,万万不能有失,否则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还有,你派人翻山回去告诉杨大人,让他调集军队、粮草接应。”

“好的,大哥,小弟会守住的,你也要多加小心。”

“嗯。”

山谷,中军帐。

耿璇、吴升、邱增实三人对坐,无言。良久,耿璇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情况已经明晰了,我军确实战败了,具体怎么战败的,还不清楚,我军下一步如何行止,谈谈你们的看法吧。”

邱增实想了想道:“大人,我军战败的地方大约距离此地三百余里,据俘虏说,敌人有二十万骑兵,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嗯,吴升呢?”

吴升性格缜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搓了搓头皮,嘴唇紧绷,沉声道:“末将的意见恰恰相反,我们要留下来。”

“为什么?”邱增实、耿璇一起问道。

吴升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画了几下,道:“你们看,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捕鱼儿海在这里,我军战败的地方在那里,相互之间相距不到三百里,骑兵快马加鞭,一天就到了,我们都是骑兵,如果打不过,只要撤到这里上山,敌人就没办法了。另外即使我军战败,敌人的损失也不会小,而且敌人胜利之后,必然会南下,到我们边关耀武扬威,所以我们周边应该只有小部队,我们未必不可以一战。”

“我们留下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解救我军俘虏,这些人被俘必然会押往后方,说不定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袍泽落难,我们一定要出手相助;另一个如果我军没有全军覆没,有一部分军队南逃,那么宁王、谷王必然在其中,我们在此地袭扰,说不定可以减轻他们的压力,有助于他们返回边关。”

吴升的话音刚落,耿璇、邱增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邱增实握了握拳头,道:“如果我们救出了宁王、谷王,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啊。可是,”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如果宁王、谷王在这里,守卫一定很多,我们未必吃的下来。”

耿璇看着吴升画的简易地图,握紧了拳头,嘴里喘着粗气,良久,他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老子干了,把蒙古人的老巢搅个底翻天!你们呢?敢不敢?”

“干,有什么不敢的!”吴升大吼道。不过两人发现邱增实没有言语,不由得转向了邱增实,就看邱增实摊了摊手,道:“两位都是少侯爷,未来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两位都敢冒险,我还有什么不敢的?干他娘的!”

三人伸出双手,紧握在一起,不由得哈哈大笑。

最后,耿璇正色道:“我一会儿把计划上报给杨大人,让他派兵增援,但是我估计很难,经过多次抽调,辽东已经非常空虚,不仅要防卫蒙古反扑,还要弹压女真人。所以很可能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嗯,末将明白!”“末将明白。”

“那好,我们最后商量一下,明天如何行动,我的意见是这样......如果,我们就这样......”

“嗯,末将赞同......”

渐渐的,三个人的声音低了下去,渐至不可闻......

杨文接到大军战败的消息,大惊,连忙将消息上报朝廷,抄送燕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招魂

当杨文的战报送到朱棣手上时,朱棣正在开平城头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蒙古军。看到是杨文的军报,朱棣赶紧打开,瞟了一眼之后,苦笑着递给旁边的谷王:“十九弟,杨文那边也知道这个消息了,可惜没什么用了,蒙古人都已经兵临城下了。”

谷王看起来有些疲倦,苍白的脸上还能依稀见到一丝惊恐,似乎还没有恢复。他接过军报,仔细看了看,忽然道:“四哥,这个耿璇胆子好大啊,竟敢带一万人就深入漠北。”

“嗯?我怎么没看到?”燕王拿过军报仔细看了看,在脑子里消化了一下,道:“这个耿璇不简单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不简单?我看是想找死吧。”

“不至于,第一,他是有退路的,只要不深入太远,撤回山上,蒙古人也没办法;第二,蒙古人的实力大多在这里了,漠北不会有太强大的力量,说不定可以成功。”燕王边评论,边赞叹,最后不由得鼓起掌来:“好啊,看来此战我们也不算全输,如果耿璇能够在漠北大杀一通,杀光他们的牛羊、老人、女人和孩子,蒙古人就会元气大伤,这是大好事啊。”

谷王笑了笑,不以为然的道:“他以为他是霍去病啊,四哥,还是说说眼前吧,怎么对付这些蒙古人才是最紧要的,父皇那边有消息,至少要一个月之后吧。”

“难啊,据定远侯说,蒙古军接近二十万,而开平城中,加上从漠北带回来的,一共就三万多人,自保无虞,但是出击,肯定是不行的。”

“那怎么办?”

朱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城楼上一片惊叹声起,“那是什么?”二王不由的停住了交谈,往城下望去。

只见蒙古的大队骑兵,从中间分开,两百多名白衣人抬出了一个巨大的木架,高约两丈,宽约三丈,放在离城门约两里的地方,然后搬出几张桌子,在桌子上摆上了一些东西,看着花花绿绿的,好像是祭品,然后那两百人背对着城门跪下,如孝子哭丧一样,嚎啕大哭,然后从蒙古阵中出现了一个全身孝服的人,他一步一哭,然后跪在桌子前,也在嚎啕大哭。

这一幕把城上众人搞的莫名其妙,怎么做起丧事来了?我们这边都没开始做呢,你们这些胜利者却在我们家门口搞起来了。

就在城头上人迷惑之际,最前面的两个白衣人站了起来,走到架子旁边,用手一拉,木架上面的一个卷轴被放了下来,上面是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军,远远望去,可以发现将军威风凛凛,栩栩如生,在风中晃动,如同真人一般。接着后面上来了几个挑着幢幡、浑身白衣的人,在空中挥舞着幢幡,在场的白衣人也失声痛哭,口中高喊着:“蓝大将军,魂兮归来!蓝大将军,魂兮归来!”

听到城下凄惨的招魂声,城上的人不由得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似乎怕惊吓了那虚无中的亡魂。城上曾经跟随过蓝玉的人不在少数,对于此情此景,本能的不敢打扰,眼睁睁的看着城下的白衣人在那里表演。

朱棣却脸色铁青,回头道:“擂鼓,擂进军鼓!”

随着他一声令下,“咚!咚!咚!”城上想起了震耳欲聋的进军鼓声,鼓声压住了城下的哭喊声,也震醒了城头上心有所思的众人,大家对视一眼,不由自主的拔出战刀,齐声喊道:“杀!杀!杀!”

震天的杀声似乎惊动了亡魂,城下的众人也被打断了节奏,他们往城头上望了一眼,继续招魂,可气氛却已经没有了,没有刚才的那些凄惨和悲壮。

从那之后,城头上的鼓手被下了死命令,只要城下有拜祭蓝玉的行动,就擂进军鼓,不要让声音传进城来。

朱棣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需要关注的,就召集谷王和众将在城楼上议事。坐定之后,朱棣扫视了一下周围,右手的位置坐着谷王,除了进京汇报军情的李景隆外,在坐只有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山西行都司指挥同知陈瑄、太子左卫指挥使张伦、开平中卫指挥使徐忠、燕山左卫指挥使张玉等人,不由得心中感慨,此次失败真是名副其实的大败,折兵近九万,颖国公傅友德重伤不治,安陆侯吴杰、都督佥事陈亨、都督刘真、大宁卫指挥使卜万、太孙左卫指挥同知曹云帆都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山西行都司指挥使瞿能重伤,被陈瑄、瞿陶舍命带回了开平,正在养伤;另外宁王在撤退过程中发了高烧,如今也在养病,无法起身视事。其余伤亡将校不计其数,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

朱棣看大家情绪都不高,就拍了拍手掌,道:“诸位,此次大败已经不可挽回,我们要关注眼前的事情才是,如今蒙古人兵临城下,该如何退敌,大家谈谈吧。”

徐忠作为开平的指挥官,首先道:“二位王爷,如今敌众我寡,不应主动出击,末将建议坚守城池,伺机骚扰,疲惫敌军。蒙古军远道而来,久之自然会退去。待那时,再追击,也许会有效果。”

“嗯,其他人呢?”

王弼作为开国候,资格最早的老将,此时却有些失魂落魄,似乎还没有从老战友、老上司傅友德战死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此时听了朱棣的话,却站起来道:“两位王爷,末将已年近六十,死不足惜,愿率军出城,和蒙古军决一死战,蒙古军不退,末将誓不入长城,请二位王爷允准。”

王弼话音刚落,郭英也立刻站了出来:“末将愿与定远侯一同出击。”然后陈瑄、张伦、张玉等人也纷纷请战。

众将的请战虽然让朱棣很欣慰,但他却不能同意,所以不得不站起来,双手向下虚压,道:“诸位将军,本王能理解大家的悲痛,但是此时此刻,我们要以大局为重,守住开平,是目前第一要务,待朝廷的增援上来,我们再报仇雪耻,如何?”

王弼等人看了一眼,齐齐跪倒,道:“王爷,我们都是待罪之身,大军反击时,请王爷一定要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宁愿战死在战场上,以死来洗刷这次的耻辱,请王爷成全!”说着众人齐齐磕头不止,放声痛哭。

看着一群铁骨铮铮、战功标榜的汉子如同孩子般的哭泣,朱棣也有些感动,赶紧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轻声安慰,久久才将众人平息下来。

众人最后形成了决议,暂不出击,等待敌人补给耗尽,再择机出击。

可是第二天,城外那些明军俘虏在城外齐声的念着顺口溜,朱棣等人听了大怒,派兵出击,却被击退,只能通过鼓声掩盖,对城外的喧闹无可奈何。

只是蒙古军人数众多,他们试探攻击大宁、大同、广宁甚至绥远等城,掠夺城外的乡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里的将士只能守城,不敢出击。蒙古军卑鄙之极,命令被俘的明军、被抓捕的汉人在城外高喊:“朱元璋,大流氓。杀功臣,诛良将;李善长,汉萧何,七十七,全族灭;凉国公,唐李靖,身剥皮,九族亡;如此类,不知数。若尔曹,立功勋,鬼门关,在眼前。奉劝尔,早打算,齐动手,杀猪吃,杀---猪----吃。”

此时,奉命进京汇报军情的李景隆已经进入京师,在皇宫外求见皇帝,朱元璋。

第一百六十二章 傅友德之死

乾清宫。

朱元璋坐在龙书案后面,面沉似水,朱允炆坐在旁边,乾清宫里除了跪地奏闻的李景隆外,再没有第四个人。朱允炆坐在朱元璋身边,不时的看着朱元璋的神情,从这个距离,可以能看出朱元璋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呼吸急促,整个身体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大殿中回荡着李景隆低沉有力、却如金属般华丽的声音:“我军从应昌出发,追击蒙古亲王哈尔古楚克......”

“哈拉哈河旁边,我们看到了蒙古大汗额勒伯克的大纛......”

“......”

“瞿能将军率领一万铁骑大破瓦剌亲卫军,险些阵斩瓦剌少首领额色库,我军士气大振。当时宁王受伤未愈,定远侯王将军主持军务,由于我军长期急行军,王将军决定休息两日,待我军恢复后,再行南下,因为瓦剌军正面作战能力不如我军,加之瞿将军大胜,所以我军虽然劳累,但士气很盛,并不担心。”

“次日,瓦剌军改变了策略,对我军进行了昼夜不停的骚扰,但是王将军调度有方,我军并不惊慌。”

“到了第三天,按计划我军要拔营南下,可是草原上却出现了大雾,百步外不见人影,大军无法南下,王将军非常担心,非常后悔,说应该直接南下的,如此拖延恐怕酿成大祸,大家都有些担心,可惜最终被被王将军不幸言中。”说到这里,李景隆露出悔不当初的神情。

“大雾持续了一天,到傍晚才慢慢散去,当天晚上瓦剌骚扰的非常厉害,一直到天亮才停下来,不过我军已经习惯了。可是天刚亮,瞭望台上值夜的武定侯就大叫起来,待大家赶到瞭望台上时,都被大营外的情形惊呆了。”

“一眼望去,大营外面出现了无数的勒勒车,车上都放着袋子,里面装着东西,后来我们知道有的是沙子,有的是羊毛。这些勒勒车摆放的杂乱无章,却有效的阻止了我大军突围。”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朱元璋突然插口道。

李景隆犹豫了一下,道:“当时我军也有分歧,定远侯、武定侯、瞿能主张立即南下,不惜一切代价南下,宁王、”李景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末将,还有其他人,主张坚守待援,等待颖国公的到来,可是我们当时不知道颖国公的兵力已经不足两万了。”

朱元璋听到这里,一拳砸在龙书案上,震得案上的笔墨纸张洒了一地,他恨恨的道:“可恶,一群饭桶,大军深入敌境,被人包围,不赶快跑,却若无其事的休整。还有到了最后关头,不能当机立断,反而犹豫不决,真,,,,”朱元璋说到这里,痛心疾首,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右手握成拳头按在额头上:“可惜了,可惜朕的十万大军啊。”

李景隆吓的不敢说话,朱允炆叹了口气,上前扶着朱元璋:“皇爷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伤心也于事无补了,还是听听曹国公怎么说吧。”

“嗯,”过了一会儿,朱元璋也平静下来,盯着李景隆:“继续说吧,不许有任何隐瞒,否则朕废了你的爵位。”

“是,末将不敢隐瞒。”听着朱元璋咬牙切齿的声音,李景隆额头大汗淋漓,一滴滴的滴在地上,却不敢动手去擦。

“因为宁王坚持,大军不得不停留一一日,却发现蒙古人的勒勒车在继续增加。我们派人去清理勒勒车,却发现车很重,推起来很费劲,因为上面装满了泥沙,更要命的是蒙古人在勒勒车里还埋伏了弓箭手,派去推车的士兵伤亡惨重。”

“第二天,王将军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突围,所以大军饱食之后,在武刚车的掩护下,向外突击,可是蒙古人歹毒之极,勒勒车上竟然有的装的是羊毛,被他们的火箭点燃后,火光冲天,大军突围受阻。”

“不过王将军却并不担心,认为羊毛烧完之后,我们突围会更容易,确实如此,最后竟然烧出了几条通路,出路似乎触手可及,可是只要我军突出一部分,瓦剌的骑兵就会冲过来,冲我军砍杀,可惜我军立足未稳,伤亡惨重才占据了缺口,接应后续将士突围。”

“我军突围的人越来越多,可瓦剌大军也在不停的集结,最后王将军决定与宁王、末将、武定侯带着一万余人先行南下,瞿能、陈瑄、张伦等人守住缺口,接应后面的安陆侯、刘真、陈亨等人。”

“末将南奔时,瓦剌人立刻过来拦截,我军悲愤之下,势不可挡,冲破瓦剌军的阻隔南下,当末将回头时,却仍能看到后面的浓烟,应该是我军在焚烧辎重,呜呜,”说到这里,李景隆泣不成声,不停的用手锤着青砖,发出“砰砰”的声音:“末将恨啊,末将好恨啊......”

听着李景隆的描述,听着他的哭声,听着双手捶地的声音,看着他手上的血迹,朱元璋和朱允炆都默默无语,此时,说什么似乎都是无力的,两人似乎能够看到数万大明将士在漠北的悲愤、绝望,那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痛苦,那些跃马横刀冲向瓦剌人,却最终倒在箭雨下的勇士们的不屈的呐喊......

良久,李景隆停下了哭声,继续道:“之后瓦剌人不停的出现,似乎他们早已在等待着我们,我军伤亡越来越大,陷入两只蒙古军的包围之中,当时我们都以为我们完了,没想到从后面冲出一直军队,救了我们。原来是瞿能、陈瑄、张伦等几位将军,当时瞿能将军已经负了重伤,后来我们才知道瓦剌大军集结,瞿将军死战不退,最后身负重伤,被陈瑄、张伦和瞿将军之子瞿陶拼命救出,带着五千多人南逃。”

“安陆侯吴杰、刘真、陈亨等人被困在瓦剌人的包围圈中,估计是凶多吉少。”

“可是我们当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继续逃。”

“大约五天后,我们遇上了颖国公的大军,却发现其兵力已不足两万,我们合并之后,勉强够三万人。”

“不过颖国公深谋远虑,带了虎蹲炮和火绳枪,给追击的瓦剌军迎头痛击,这让我们喘了口气。”

“不过蒙古军越来越多,颖国公决定携带少量辎重全力南逃,我们大家都表示赞同。”

“颖国公派太孙护卫军左卫指挥同知曹云帆指挥后卫军队,因为他对火绳枪、虎蹲炮最有经验,颖国公自己在前方开路。”

“可我们还是被瓦剌军追上了,曹同知在后方狙击,给了瓦剌军大量杀伤,正当我们高兴的时候,我们身后,就是南方却突然冲过来一只蒙古军,颖国公猝不及防,中了敌人一箭他斩断箭杆,继续奋战,待暂时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他叫过王将军,说自己不行了,要留下来阻击,命令王将军领军南下。”

“我们都不同意,宁王、谷王也都不同意,说大明的国公不能落在敌人手里,颖国公却说:‘一个国公才能吸引更多的蒙古人!’当时僵持住了,后来曹云帆在后面用手掌砍了一下颖国公的脖子,颖国公伤势太重,晕倒了。”

“曹同知自愿留下来阻击,让我们快走,因为他们都是骑在马上的步兵,骑术不佳,速度要慢一些,最后大家挥泪而别。”

“也许我军的火绳枪和虎蹲炮吸引了敌人的注意,敌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追击,一部分进攻曹同知的军队,我们才得以摆脱敌人,大约五天后,我军和燕王派出的接应部队遇上了,最后回到了开平,在路上,颖国公由于伤势过重,没到开平就辞世了。”

“到了开平,我们才知道,射伤颖国公的是蒙古的阿苏特部,首领叫阿鲁克。”

说完之后,李景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以头磕地:“皇上,最后到达开平的将士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其余的都命丧大漠荒原。皇上,定远侯、武定侯等幸存的将领,托末将请求皇上,他们罪无可恕,唯死而已,但如果皇上能够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愿守卫边疆,不破灭蒙古,永世不入长城,末将也是如此,请皇上恩准。”说着,连连磕头,额头的鲜血溅在地上,鲜艳的刺眼.....

大殿里只有李景隆的哭声和磕头的声音,朱元璋、朱允炆都没有说话,大殿里有一种另类的寂静,最后可能是李景隆悲伤过度,身子一个趔趄,无声的倒在地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漠北哀歌

次日,漠北之战的结果正式公布,朝堂一片大乱,谁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个结果,即使知道宁王深入漠北,但朝臣对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还是有信心的,加之颖国公、定远侯亲自统兵救援,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胜负相当而已,可没想到颖国公竟然会战死沙场,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之前的国公,如魏国公徐达、鄂国公常遇春、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等都只是病死,甚至谋反的凉国公蓝玉也不是死在战场上。八万余将士长眠漠北,杀伤的蒙古人算上卜万追击杀伤的、颖国公俘虏的、再加上战场杀伤的,恐怕也就五万出头。看起来差的不多,但实际上的影响却相差甚远,大明将士的征召成本远在蒙古人之上,加之大明损失的是精锐,蒙古人却远未伤及根本,无论是西部瓦剌,还是东部蒙古本部,都损失不大。

一时间追责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有的要追究定远侯王弼的责任,还有郭英、李景隆等人的责任,主张将其明正典刑,告慰战死的大明将士;还有的要追究宁王的责任,主张削爵惩处;还有的认为是皇太孙不会用兵,却强迫大军出征,最终惨败,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甚至还有让朱元璋下罪己诏的,如此不一而足......

可是却无人要追究傅友德的责任,平心而论,傅友德指挥并没有什么错处,最终战死沙场,明眼人都知道责任在于宁王,另外王弼、郭英等人没有早日突围,也有很大的责任,傅友德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如此结果只能说天意弄人了。

三日后,朝廷的处置出来了,傅友德追封丽江王,纪念其平云南的功绩,其子傅忠袭爵颖国公;曹国公李景隆罚俸一年,降为都督同知,以观后效;定远侯王弼夺爵,戴罪立功,镇守大宁,永世不得入长城;武定侯郭英罚俸三年,镇守广宁,辅佐辽王;山西行都司指挥同知陈瑄镇守大同;

另外迁宁王朱权于云南,岁俸降为两千石;迁周王朱橚于大宁,指挥大宁周围诸军。

另外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处置,宋国公冯胜居于凤阳,无事不得出城;山西行都司指挥使瞿能回京养病,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太孙左护卫指挥使张伦回京,重组太孙左护卫,因为左护卫几乎打光了。

随着朱元璋的命令,明军纷纷北调,补充长城沿线诸关城,因此瓦剌军的活动越来越困难,其袭扰的强度、作用,以及掠夺所得也越来越少。即使在城外高声诽谤朱元璋,城中驻军也不出战,最后蒙古军再次集结于开平城外,商议下一步对策。

乌哈齐大帐。

王行首先道:“大首领,大汗的军事会议开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大汗老毛病又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着让明国交出哈尔古楚克,如今顿兵于开平城下,不肯北撤。”

“大首领,此次虽然明军损失惨重,但是明国人口众多,虽然不足以出城野战,但是守城却毫无问题,我军长途奔袭,已经非常疲惫,如果被明军抓住机会反击,恐怕会得不偿失,所以小的建议还是尽快撤回,以免发生不测。”

乌哈齐“嗯”了一声,然后拿起酒杯,站起来躬身施礼道:“此次大捷,王先生居功至伟,根据您的建议,我军才会预先征集勒勒车和羊毛,最后困住了明军,否则说不定明军会全身而退,而我军却只能无功而返,如果这样子,我乌哈齐就会颜面扫地,无脸再统领瓦剌了。”

王行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大首领,小的只是建议而已,多亏大首领力排众议,才让此事成行,大首领才是首功啊。”

乌哈齐哈哈大笑,拉住王行的手道:“王先生,我乌哈齐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的功劳我都记住了,再加上您在开平城外的祭祀蓝玉和传唱的儿歌,让城里的明军士气低落,我们才能抢到那么多的粮食以及如此多的汉奴。”

“所以本首领要重赏于你,如今王先生孤身一人,我已经让人去汉奴中挑选美女四人,一会儿就会调过来服侍你;另外回到瓦剌,我会选部落中的美女做你的正妻,另外会正式册封你为我瓦剌的军师。等我瓦剌立国后,会立你为国师,你可愿意?”

“多谢大首领!”王行大喜,然后双膝跪倒,泪流满面,用手抚胸,郑重起誓道:“王行孤身羁旅,逃亡之人,得大首领如此看重,是王行的福分,王行此生的愿望就是辅佐明主,成一代功业。在此,王行起誓,永远效忠大首领,辅佐大首领成为成吉思汗,统一大漠,富有四海!”

“好!”

漠北,俘虏大营,夜。

额勒伯克、乌哈齐南下时,留下了五千瓦剌骑兵看守俘虏,五千黄金家族的骑兵负责抓捕在草原上东躲西藏的明军骑兵,另外号召蒙古牧民帮助抓捕明军。此法非常有效,明军大败,上百人的队伍极少,大多为几十人或更少,这些人遇到抓捕的骑兵不堪一击,小股的明军却往往被牧民追击俘获,大批俘虏逐渐被押到俘虏营。

如今俘虏营中已经接近一万人,全部赤身裸体,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衣甲全部被瓦剌军剥下,放在隔壁的瓦剌军营中。

负责看守俘虏的瓦剌骑兵统领巴图尔正在和一个人对坐饮酒,两个人用蒙古语交谈,对面的老者的蒙语不是很流利,但是也可以交流。

巴图尔仰脖喝下一杯酒,满意的吐出一口气,眼神迷离的道:“陈将军,三十年后重做大元的臣子,有何感受啊?”

“巴图尔将军,”陈亨赶紧站起,点头哈腰道:“小的一直是大元的臣子,这么多年只是卧薪尝胆,寻找机会,要报效大元,如今夙愿得偿,真是老怀开慰啊。”说着还站起来,向南拱手:“这都是大元皇帝洪福齐天啊。”

巴图尔不屑的心中冷笑:大元皇帝算什么东西?我只效忠于大首领,这个陈亨真是厚颜无耻,转换门庭是那么的自然,让人叹为观止啊。不过他的建议确实不错,把俘虏脱光衣服,俘虏立刻就不怎么反抗了,省了老子不少功夫。

陈亨是和刘真、吴杰同时被包围的,吴杰拿起刀来就要自刎:“我身为大明侯爵,不可落于敌手。”可是陈亨却一掌打昏了吴杰,一刀干掉了刘真,向蒙古军投降。投降后又号召明军投降,为蒙古人积极出谋划策,取得了不小的战果,最后被留在这里,协助巴图尔看管俘虏。

陈亨表演了半晌,发现巴图尔没什么反应,也不觉得尴尬,而是找话说:“大人,这个海儿赤有三天没有送俘虏来了啊,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能出什么事情?明军都是散兵游勇,不堪一击。这家伙是个好色之徒,恐怕是跑到哪个蒙古部落花天酒地去了,最近听说有几个部落被屠了,搞不好就是这个家伙假公济私,抢美女抢出的事情吧。”

“呵呵,那是,那是,海儿赤怎么能和大人相比呢?大人严格自律,英武过人,如此才能得大首领信任,赋予重任啊。”

“呵呵,”巴图尔有几分醉意,站起来指着陈亨道:“老家伙,算你有眼力,老子对大首领忠心耿耿,岂是你这种二五仔可比的。”

“那是,那是!”陈亨脸上强笑,心中却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贪生怕死,投降了蒙古人,这些蛮子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大元了,一个个粗鲁无礼,毫无大元帝国的风范了啊,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自己杀了刘真,生擒了吴杰,已经断了后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啊。

就在这时,卫兵来报:“将军,海儿赤将军回来了,抓获了大批俘虏,在外面请求入营。”

“海儿赤?”巴图尔摇了摇脑袋,摆手道:“验过口令、腰牌了吗?”

“是的,确实是海儿赤大人本人。”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说到这里,回头对陈亨道:“陈将军,我们出去迎接一下这个海儿赤吧,这家伙狂妄自大,如果发起脾气来,不好收场。”

“嗯,”陈亨只好站起,随着巴图尔向外走去。

二人出了营帐,往门口走去。突然前面出现喊杀声,几个营帐也被点着。巴图尔大怒:“这个海儿赤要干什么,他妈的要抢盔甲和俘虏吗?来人啊,抄家伙干死他娘的。”指挥着身边的人冲了上去。

可是巴图尔猝不及防,海儿赤早有准备,再加上他们使用了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扔到地上会爆炸,帐篷一下子就烧着了,人碰上了也是非死即伤。巴图尔的士兵很快就被击溃,连巴图尔本人也被击毙,陈亨被活捉。

陈亨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怎么会是你,耿璇,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陈将军,久违了,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耿璇摆弄着手中的钢刀,冷笑道。

陈亨不知道说什么好,耿璇也不说话,而是骑在马上观察着四周的形势。

过了一会儿,火被扑灭,隔壁的营地却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耿璇微微一笑,道:“陈将军,我们一起去见见我们的袍泽吧!”说着转身离去。

陈亨还待说话,却被身后的士兵推了一个跟头,那个士兵厌恶的吐了口唾沫:“老东西,赶紧起来,想死啊?”直接拽起来,推着往前走。

在俘虏营门口,陈亨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安陆侯吴杰。吴杰只穿了单衣,其子吴升在身边搀扶着他。吴杰看到他,摇了摇头,目光很复杂,道:“陈亨,如今还有何话说?”

陈亨低下头:“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吴杰看了他一会儿,眼泪流了出来,回头向耿璇道:“贤侄,他只是一时糊涂,给他个痛快吧。”

“嗯,好吧,拉下去,立即执行!”耿璇略微犹豫了一下,但很痛快的执行了。

陈亨感激的看了看吴杰:“谢谢,谢谢!此恩此情,来世再报。”

吴杰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一个时辰之后,耿璇一把大火烧了俘虏营和剩余的盔甲,然后挑出五千身体情况较好的,组成一军,由安陆侯吴杰指挥,其余的三千余人身体较差,吴升派了一千人护送他们往东方走,通过杨文的营地,回大明。

本来耿璇想把指挥权交给吴杰,吴杰却不肯,最后决定还是由耿璇指挥。

耿璇带领吴升、邱增实十日之内歼灭了海儿赤、巴图尔的一万大军,救出了八千多俘虏,自身损失不到一千人,在此次漠北决战中,战功仅次于傅友德。

军议中,耿璇道:“根据收集的情报,捕鱼儿海周围没有成建制的蒙古军,所以我军可以放开手脚,我决定要消灭蒙古人的战争潜力,我们现在有一万多人,成扇形驱赶蒙古部落,不论老人、孩子、妇女还是牛羊,都往眺河那边赶,如果来不及,就全部杀掉。等蒙古人回来,我希望这一片草原没有活物,你们能做到吗?”

“能!”吴升、邱增实起身领命,安陆侯吴杰也点头应是。

一场惨无人道的浩劫在漠北展开,到处都是滚滚的浓烟和凄惨的求救声、咒骂声,可是部落里的精壮男人已经南下,毫无还手之力。大量的蒙古部落被夷为平地,部落的百姓被屠杀,剩余的人被骑兵驱赶着,赶着牛羊翻过大兴安岭,沿眺河南下,最后到达沈阳。

屠杀最狠的是吴杰的前俘虏军,他们受尽了蒙古人的虐待,获救之后,几乎见人就杀,屠杀了五天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开始驱赶蒙古人。可是安陆侯吴杰却从此被冠上了“血手屠夫”的名号,这让他苦笑不已,却无可奈何。

一个月后,捕鱼儿海周围已经没有人烟,耿璇等人翻山返回。而此时,第一只北返的蒙古骑兵却刚刚在地平线上出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唯一的胜利者

在城头明军的注视中,一个来自北方的骑兵,摔倒在蒙古大营的门口。待得知信使送来的消息-----有一只明军在漠北烧杀抢掠时,东部蒙古首领立刻向大汗请命,要回家看看,而瓦剌军也担心后路被切断,所以额勒伯克和乌格齐商量之后,立刻派一支骑兵北上,同时大军逐步回返。

城头上,众将看着蒙古人北归,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燕王却命令道:“徐忠、张玉,你们两个带领一万骑兵北上,看能否夺回一些被掠的百姓,另外侦测蒙古人的真实意图,以五日为限,切记,不可浪战。”

蒙古北返大军的后卫中,洪高娃注视着越来越远的开平城,轻轻的从心底呼唤:“哈尔古楚克,我的爱人,我的爱人,你的高娃在想你啊,可是,你在哪儿啊?你在哪儿啊?你在想我啊?”说到这里,不由得嚎啕大哭:“我的爱人,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吗?还能再见到你吗?”说着,说着,打开车帘就要往下跳,却被贴身丫鬟汉娜死死抱住。

“汉娜,你别拦我,我不想活了,没有他,我也活不下去了。”说着洪高娃继续挣扎,泣不成声。

汉娜今年十七岁,力气不够大,眼看就要拉不住洪高娃了,她赶紧叫道:“王妃,王爷还没有死,如果你死了,不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洪高娃身体一震,是啊,爱人还没有死,自己如果死了,岂不是更见不到他了吗?可是,她回首望向南方,泪水夺眶而出,可是,即使自己活着,恐怕也见不到了啊!我的爱人,你要我怎么做?

汉娜的声音在继续:“王妃,你还怀着王爷的骨血啊,难道你忘记了吗?”

洪高娃慢慢平静下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轻声道:“汉娜,我没事,你松开吧,我不会寻死的。”右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泪水一滴、一滴的从脸颊滴落下来。

此时,车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是喊杀声、惨叫声、哭泣声......

洪武二十九年六月,持续了半年的明蒙大战终于划上了句号,双方均损失惨重,得益于耿璇在漠北的突出表现,明军损失约七万五千人,蒙古军损失约六万人,虽然蒙古军占上风,但是其缴获却被耿璇一把火烧了大半,导致其战果大大缩水。

只是在蒙古军北撤时,燕王朱棣却派兵追击,这大大出乎蒙古军的意料,加之蒙古军后卫要守卫洪高娃王妃,不敢远离,这让明军抢走了不少被掠的百姓。这一微不足道的胜利,为这次大战落下了最终的句点。

耿璇在漠北斩杀的蒙古部落不计其数,掠夺牧民三万余人,牛马羊十万余匹,这些牧民大多被驱赶至河套、西北进行养马,缴获的战马也被分散到各个牧场,牛羊分赐出征将士,耿璇因此被擢升为辽东都司指挥使,驻沈阳;吴升擢升为辽东都司指挥使佥事;朱允炆的四个护卫张铁、万自成、马路和牛德海也擢升为指挥使、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等职,调回京卫任职。

临阵降敌的陈亨家中男子被处死,女子配有功将士;安陆侯吴杰功过相抵,回京听用,所领军士编入辽东都司,归耿璇统领;

辽东都司指挥使杨文调任北平总兵,负责指挥北平周边军队,着重恢复开平周边的防卫,防止敌人的入侵。为增强边城的实力,朝廷从驻京诸卫中抽调精锐敢死之士赴开平、大宁、大同,增强边军的实力。

虽然蒙古军的缴获被耿璇抢走了不少,但是其南下的缴获却保留了下来,曹云帆虽然最后关头命令销毁火器,但仍有不少火绳枪、虎蹲炮落入敌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视死如归的,这些火器被瓦剌和黄金家族瓜分,对后来的历史发生了一些不可测的影响。

此次大战对蒙古东部部落来说,损失惨重,阻击明军的勒勒车、羊毛等物都是东部部落提供的,再加上聚集在捕鱼儿海周围的部落被耿璇变成一片鬼蜮,导致东部蒙古元气大伤,东部部落的首领如丧考妣,没有了部众,也就没有了生存的基础,东部蒙古必然会迎来一轮重新洗牌。

这次明蒙之战,东部蒙古做了冤大头,亲王哈尔古楚克亲自诱敌,其亲信部众被明军斩杀殆尽,本人还差点被生俘,虽然最后也还是落在明军手中;兀良哈三部被连根拔起,兀良哈部所有首领都成为了明军的阶下囚,营地留守人员不知所踪;战略物资、给养都由东部蒙古提供;捕鱼儿海周边的部落也死伤殆尽;由于损失力量太大,和瓦剌的力量对比更加悬殊,导致在缴获物资的分配上,东部蒙古吃了大亏。甚至有的瓦剌军首领还说:“你们还有部众吗?要这么战利品做什么啊?”东部蒙古首领虽然气极,却无可奈何。

而即将西归的瓦剌人,却是这场战役的唯一胜利者,其骑兵只损失了不到一万人,却获得了大量缴获,比如明军丢失的武刚车、盔甲、给养,以及掠夺的汉奴,这些大大增强了瓦剌人的实力,也强化了乌格齐的领袖地位。

乌格齐经过此役,不仅强化了其对瓦剌内部的统治权威,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太师,额勒伯克汗却由于部众离散、弟弟被抓,不得不接连让步,连心腹亲军阿苏特部也有不稳的迹象,毕竟开战之初,乌格齐大方的为他们补充了五千副铠甲,装备精良的阿苏特部才能立下射杀明军统帅傅友德的功绩。所以分割战利品时,阿苏特部与瓦剌诸部都属于分割的第一序列,这表面上似乎给了额勒伯克汗极大的面子,看着阿鲁台获取了大量战利品,额勒伯克汗也欢喜异常,似乎对自己亲军实力增强赶到由衷的高兴。

耿璇从兀良哈营地出击,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盒子,让蒙古人意识到捕鱼儿海的周边的营地变的不再安全,因此加强东部蒙古的力量就显得迫在眉睫。在王行的筹划下,乌格齐建议将阿苏特部派往东部,在捕鱼儿海周围游猎,维护和林的左翼,额勒伯克虽然不满,但是看着阿鲁台眼里希冀的目光,却不得不同意。这样阿苏特部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继续护卫大汗,一部分在东部草原游猎,势力大大增强。但不可避免的,大汗亲军的实力却下降了。阿鲁台分心二用,当他东部部族受到攻击时,他会怎么办,就只有天知道了。

另外乌格齐认为东部草原的力量仍然不够,继续建议将大汗宠臣浩海达裕的扎哈明安部调到东部草原,这件事情却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方面,额勒伯克汗不愿意离开浩海达裕这个宠臣,而浩海达裕也很纠结,东部草原水草肥美,确实是个游牧的好地方,可是离其老家阿尔泰山太远,而且东部草原到处是黄金家族的部众,当年成吉思汗的兄弟如合撒儿、别勒古台等大多分封在东部草原,忽必烈镇压了东道诸王的反叛之后,更是加强了这一代的统治,导致黄金家族在这一代根深蒂固;自己是瓦剌人,如何才能在那一片土地上生存乃至壮大?

最后额勒伯克汗决定,派浩海达裕的儿子马哈木带领部落去东部草原,并将自己的女儿萨木尔公主嫁给他,这样马哈木成为了黄金家族的女婿,就不是外人了,不会受到东部部落的排挤了。只要马哈木稍有才能,扎哈明安部发展壮大是可以预料的。

乌格齐此举一石二鸟,一个是将与自己有些离心的扎哈明安部调离自己的身边,相当于去掉了一个额勒伯克的耳目;另外也是为同是瓦剌人的扎哈明安部寻找一个出路,扩张瓦剌人的势力,这样瓦剌人的势力就从贝加尔湖扩张到捕鱼儿海,对黄金家族形成了包围圈。

只是这个包围圈的关键点马哈木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兀良哈三部在北平被抽调了五千人,用来补充燕山左右护卫的损失。朱高煦在徐王妃的周旋下,逃脱了父亲的责罚,还被授予整编兀良哈部落的责任,这理所当然的引起了世子朱高炽的不满。

同时燕王朱棣行文辽王朱植,令辽东都指挥使指挥使耿璇寻找兀良哈部落失踪的部众,让燕山左右护卫的战士能够一家团圆。

哈尔古楚克等人到京之后,朱元璋亲自接待了他们,最后封哈尔古楚克为顺义郡王,脱儿火察为归义候,其余诸首领被封为伯爵,赏赐丰厚,留京荣养。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英雄的时代,过去了

根据开平城外的祭奠蓝玉的闹剧以及到处传扬的顺口溜,可以看出这次大战有蓝党余孽的影子。一时间,锦衣卫纷纷出动,继续捉拿蓝党余孽,集中在两个方向:一个是上次抓捕中意外死亡而没有明正典刑的人;一部分是本定为蓝党,因为种种原因而放过的人。一时间,人心惶惶,甚至重伤回京养病的瞿能都受到了询问,最后在朱允炆的干预下不了了之,大同的陈瑄、大宁的王弼也不例外,不过被燕王、周王给保了下来。

最终锦衣卫将目标锁定为蓝玉府上的教书先生王行,这个王行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因为蓝玉什么都没有交代,府上其他人也不知道王行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而在城外王行的老家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王家人众口一词说是王行,锦衣卫信以为真,没有继续追查。

但锦衣卫认真起来,效率还是很高的,最后找出了王行的出逃路线,锦衣卫迅速锁定了西逃路线上当时的关卡守将,最后朱元璋下旨,所有的关卡守将都被斩首,当时宁夏的主将宋晟、何福等人都受到了罚俸处分。

王行的案子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朱元璋虽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只是折腾了这么一下之后,朱元璋的身体彻底垮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病,朝政都交给朱允炆处理。

洪武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三,朱允炆的长子出世,朱元璋非常高兴,赐名朱文奎。在这之后,朱元璋身体好了几天,可不久就急剧恶化。

自从朱元璋生病以来,朱允炆每天处理完朝政,都会去乾清宫去汇报一遍,晚上就宿在乾清宫,照顾朱元璋的起居,每天都是等朱元璋睡去了,自己才睡。每当看到消瘦苍老的朱元璋时,朱允炆就非常难受,他觉得是自己害了皇爷爷。本来洪武的最后几年是非常平静的,蒙古人根本不敢南下,所以自己才想建设绥远城,抢一个先手,可是现在绥远城建成了,徐辉祖也已经奉调回京,由宋晟、平安负责绥远城的防御。但其代价也是巨大的,十万大军在漠北战败,七万余将士埋骨大漠。时至今日,北方的军队补充、训练才刚刚完备,不会再出现上次瓦剌南下,守军不敢应战的现象。这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因为自己发生了。如今皇爷爷病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这天晚上,朱允炆看着熟睡的朱元璋,不由得眼眶含泪,低声饮泣。过了一会儿,朱元璋醒了过来,看到朱允炆在哭泣,略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原因,轻轻咳嗽了一声。

朱允炆被惊醒,连忙上去服侍:“皇爷爷,对不起,允炆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允炆,你最近也累坏了。”朱元璋强撑着要起来,朱允炆赶紧垫好枕头,将朱元璋扶起来靠着,然后低头不语。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孙子,笑了笑,道:“允炆,你哭什么啊?”

“我,我,”朱允炆觉得有些害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皇爷爷,允炆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允炆要建绥远城,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更累的皇爷爷病成这个样子,允炆真是不孝。”

朱元璋叹了口气,招呼道:“允炆,你过来,爷爷和你说几句心里话。”

“嗯,”朱允炆把凳子搬的近了一些,身子前倾。

“允炆,爷爷今年六十九岁了,在帝王中算高寿了,再说你奶奶当初说过,天寿有数,这都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想太多。”

“可是,如果孙儿不修建绥远城,就不会兵败漠北,蒙古人也不会那么猖狂,皇爷爷也不会受这么大的打击,我,,,”朱允炆有些糯糯的道。

“哈哈哈,”朱元璋忽然笑了起来:“允炆,你很孝顺,但爷爷一生征战,虽然这次损失最大,但是相对于大明的基业来说,并不算什么,没有几年就会恢复过来。”

“其实,爷爷很高兴,这次建绥远城虽然代价很大,但是却是值得的。帝王做事首重传承,如果你没有建绥远城的勇气,那么爷爷也不会做,因为做了,你守不住也是枉然;但是你既然想做,那么爷爷就会帮你,其实这次也不算完全的失败,只要你能记住此次战役的教训,将士的牺牲也算值了,因为爷爷可能帮不了你多久了。”

“不,爷爷会长命百岁的。”听到听到朱元璋很淡定的谈论生死,朱允炆有些害怕,赶紧插话。

朱元璋却摇了摇头,笑道:“允炆,今天正好有时间,爷爷有些事情要和你说一下,你一定要记住。”

“嗯。”

“允炆,你施政过于宽厚,这不是好事情。君王宽厚,臣子就会玩忽职守,最终酿成大祸,那时候你不得不处置他,这就会失去宽厚之名,让其他的臣子有兔死狐悲之虑;如果你不处置他,那么国家就离灭亡不远了。自古以来,朝代因为严苛而亡的很少,大多都是以宽仁而亡,开国之君能把握好宽、严的尺度,后世之君往往把握不好这个尺度,一味宽仁,群臣失去敬畏,丧军失城都没有惩罚,这样怎么可能不亡?比如汉末宦官当政,只要贿赂就可以免罪,怎能不亡?所以曹孟德执法严苛;金国卫王永济不处置丢失大同的胡沙虎,最后反而被胡沙虎所弑;元末军阀乱政,毫无法度可言,爷爷才有崛起的机会,爷爷执法严苛,这也是为了去除元末之弊。”

“常说爱民如子,君父君父,其实君王就和父亲一样,臣民就如同不懂事的孩子,你现在刚有了孩子,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以后你会明白。你如果对孩子好,他就会忘乎所以,最后你不得不发脾气,惩罚他,孩子呢,却觉得很委屈,觉得你喜怒无常,还不如您一开始就告诉孩子这个不能做,那个可以做,如果做错了会怎样惩罚他。臣子也是如此,也许你认为臣子都是饱学之士,不会忘乎所以,其实不然,爷爷起兵以来四十多年了,也做了接近三十年的皇帝,大臣都是这样子的,不论是名儒、大儒,还是目不识丁的武将,都是如此,更不用说那些一辈子在村里种地的农民了。”

“《左传》中子产论政中说的很精到:‘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昔日的诸葛亮、曹孟德、周世宗柴荣莫不如是,宋赵光义无能,以宽仁待臣下,国弱地削,最终为元所灭,你一定要仔细揣摩子产对于猛、宽的描述,在实际施政中仔细体会。”

“君王是要让臣民敬畏的,所以偶尔的喜怒无常是必要的,前朝帝王这种事例很多,你可以自己研读一下,当然你的那些臣子是不会帮你研究这些的,得靠你自己。”

“嗯,孙儿记住了。”朱允炆想起了原来时空中的李景隆,损失百万大军,自己也没有惩罚他,他没有感恩,反而开了金川门,成了朱棣的臣子,这难道不是宽仁有害的铁证吗?

“还有,最近爷爷身体不佳,想了许多事情,燕王不可不虑,爷爷活着,他不敢反;同样,你只要不出错、不逼他,他也不敢反。爷爷记得当初问过你的处置,你当时答应的是‘以德怀之,以礼制之。如不可,则削其封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则举兵伐之。’这很好,你只要有这个耐心,那就没什么可以忧虑的了。”

“嗯,孙儿明白。”

朱元璋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允炆,今天爷爷就和你把话说透吧,朕本来是打算将冯胜、傅友德、王弼全部处死的,但是时势所逼,傅友德战死,也算死得其所,朕也给了他死后哀荣。朕知道傅友德曾经找你照顾他的儿子傅让,其实他多虑了,朕还是能容得下这个傅让的。朕曾经想过最完美的结局,那就是傅友德、王弼战死塞外,但大军安全归来,那时候朕会赐死冯胜,一了百了。”

“可是朕失算了,傅友德战死,军心不稳,再加上那个王行编的儿歌,朕不得不考虑对军心的影响,如今朕的身体恐怕再也好不起来了,只能交给你处理了。”

“允炆,”朱元璋神色凝重的看着朱允炆道:“你一定要记得,不要赋予冯胜兵权,这个人做事情没有远见,喜欢肆意妄为,偏偏善于用兵,朕也是不得已才用他,而且朕也能够驾驭它。而你则差得远,如果他有了兵权,搞不好就会蛮干,酿成大祸;待你继位之后,你派人告诉王弼,只要他表现良好,你会恢复他的世袭爵位,这样就可以稳住他。”

“至于郭英、耿炳文是可以信任的,如果有大事,可以任用他们。”

“至于瞿能、陈瑄、耿璇等人,还不够老辣,需要磨练。”

“文臣方面,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是可以信任的,他们对你不会有二心,你要重用他们,其他的朝臣能力上还是可以的,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至于那个河南布政使茹常,你要小心,其实朕本来想杀了他,你坚持留着朕也只好由着你了,平时茹常不敢有什么心思,但是如果有大事,那么就要小心他。”

“嗯,孙儿记住了。”朱允炆一一记在心里,他意识到朱元璋是在交代遗言,心里万分悲痛,却不敢表现出来。

那天晚上,朱元璋和朱允炆聊了许多,还包括东北的开发、女真人的招抚,绥远的防守、屯田、出击等,以及如何分化对付瓦剌的策略等,一直聊到丑时三刻,朱元璋实在支撑不住了,才昏昏睡去。

次日上午,朱允炆正在接见官员,处理政事,乾清宫却派人传旨,令朱允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徐辉祖、李景隆、常升以及其他六部尚书到乾清宫面圣。

等朱允炆赶到时,朱元璋已经油尽灯枯,指了指众臣,让他们向朱允炆行三拜九叩之礼。待众人参拜之后,令长福宣读诏书:“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在长福宣旨时,一代枭雄朱元璋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也管不了了......

群臣跪拜之时,却听到长福一声悲戚:“皇上,皇上......”

朱允炆如遭雷击,扑上去,跪在朱元璋床前,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庞,不由得放声痛哭......

须臾,京师戒严,大街小巷布满军士,各个城门严格把守。朝廷派出大小信使,通知亲王以及州城府县皇帝驾崩的消息。天下百姓俱着素服,京师官员和命妇到思善门外哭灵,天下官员在居所哭灵三日,并不许喝酒吃肉......

洪武皇帝逝世,天下百姓同悲,官员悲痛之余,却不由自主的感慨:一个时代过去了。

是啊,一个时代过去了,无论他的敌人还是他的臣子,都必须承认,朱洪武是一个强者,是汉人的英雄,他结束了汉人为四等臣民的时代,恢复了华夏衣冠。数十年间,与民休息,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大规模移民实边,紧抓教育,恢复科举,屡次出征漠北,摧毁了黄金家族,虽然晚年由于一些原因,惨败于漠北,但无损于其威名。

历史虽然改变了许多,但是还是沿着其固有的惯性前行......

第一章 建文帝

朱允炆对朱元璋的死是抱有愧疚的,虽然别人都不知道,因为朱元璋以六十九岁的年龄去世,不算折寿。可是朱允炆却清楚的记得洪武年号是有三十一年的,这说明因为他的莽撞,朱元璋早逝了一年半的时间。每每想起此事,朱允炆就心中隐隐作痛,不能自已。

朱元璋是洪武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三逝世,朱允炆亲自在乾清宫守了七天,才亲自服侍朱元璋入殓,然后将朱元璋的梓宫移入仁智殿停灵二十九日,代表了朱元璋称帝的二十九年。在此期间,朱允炆除了处理朝政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待在朱元璋的梓宫前,他第一次感到了无依无靠的感觉,之前总是觉得朱元璋压制了他,让他不敢做事情,不敢表现,可是到现在才发现,朱元璋保护了他,让他不用担心各位叔王的叛乱问题,可以安心的做事情,但如今,无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考虑诸王的反应,做起事情来恐怕还没有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他经常屏退众人,在朱元璋面前默默祷告,希望朱元璋能到自己的梦里来,告诉自己怎么做,毕竟自己的灵魂里就有后世的记忆,那么朱元璋的记忆应该也可以来,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

洪武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九日,朱元璋的梓宫从仁智殿出发,经午门、端门、承天门、洪武门、正阳门出发前往孝陵,朱允炆亲自扶棺,前呼后拥,哭声震天地,白花遍原野,迤逦数十里,最后才到达孝陵。到孝陵的路曾经用水泥重修了一遍,所以礼部、工部只是简单整修了一下,符合御路的标准即可。文武百官、在京皇族、皇太后吕氏、皇后马慧及皇太子朱文奎都随行祭拜。

礼部制定的规则非常的复杂,朱允炆只是根据礼仪官的指引行事,常常被搞得头昏脑涨。随着孝陵闭门的闸门落下,朱允炆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对着墓门长跪不起,泣不成声,后面的马慧也带着朱文奎一起下跪,身后是宗室,再往后是文武百官......

虽然钦天监说下葬这一天是晴天,但是当朱允炆抱着朱元璋的神主牌走在回京的道路上时,天上却飘起了雪花,落在朱允炆为首的送葬队伍上,似乎天地也在为这位伟大的君主的逝去而落泪,人群中也不时的传出啜泣之声,泪水和雪花融合在一起,落在这一片被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上......

朱允炆接受了礼部拟定的年号“建文”,这是命中注定的,也是他希望的,对于中国这么庞大的国家,尚武是需要的,但不能成为主流。从世界来看,十五世纪之后,世界各国进入了飞速发展的时代,武勇终究被热兵器取代,国民富裕、科技发展逐渐变为主流。既然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起码可以让华夏民族走上正确的道路。朱允炆的心中暗暗决定。

为表达心中的愧疚和哀思,朱允炆决定服三月斩衰之服,之后行素服,三年为止。礼部任亨泰、郑沂等人劝说无效,最后不得不服从,黄子澄、方孝孺、解缙倒是非常赞同,也和朱允炆保持同一步调。

服丧期间,为了正常处理政事,朱允炆挑选刘三吾、解缙、黄子澄等人入值文渊阁,参预机务,他们会把处理意见写在纸上,供朱允炆审阅。

方孝孺在翰林院任文学博士,同时兼领国子监祭酒,负责在全国推广汉语拼音的教学,至于他提出的修改官制、官名以及恢复井田等一概搁置。练子宁擢升都察院左都御史,负责监察百官。

考虑到边疆苦寒,对大宁、开平、绥远的军户月俸增加半石,三卫中独子者放归为民。同样增加马军的俸禄,月俸增加半石。

诏命修建大宁--广宁和开平--喜峰口的水泥路,由杨文、王弼、郭英负责,调集北平都司、大宁都司、辽东都司的士兵修筑。

对军队方面,张铁等人进入内城统领禁卫军,同时朱允炆将上十二卫的军官和太孙护卫军的军官进行了对调,最后将太孙护卫军编入皇帝直属军队亲军,分别龙骧左卫、龙骧右卫和龙骧前卫,其中龙骧前卫由宋瑄统辖,仍然留在绥远,龙骧左卫指挥使为张伦,龙骧右卫指挥使为田玉书。所以皇帝亲军由朱元璋时的十二卫增加到朱允炆时的十五卫。

原太孙护卫军都指挥使盛庸,调任济南,任山东都司都指挥使。

开国公常升建设完直沽城后,回到京师,继续在右军都督府任职。直沽城由武定侯之子、朱允炆的武学伴读郭玥负责,其中直沽左卫有一个千户,叫邵云,直沽右卫有一个千户,叫谭远。

王度离开绥远之后,其统领的参谋处留在了绥远,帮助徐辉祖进行了不少推演。如今绥远稳定下来之后,朱允炆将这些参谋调入武英殿,成立了一个新部门,叫参谋处,负责战役推演,负责人是被任命为武英殿大学士的王度。

其他诸事都依洪武旧制,官员、官制都没有做任何变动。

朱允炆在服丧期间,一直在等一个人来,可惜,他最终没有来。

朱允炆派人去各地传达朱元璋的遗诏时,虽然诏书中说了不许诸王奔丧,但却没有令人刻意阻拦,可是本该奔丧的燕王朱棣却选择了服从,这让朱允炆有些无奈,如果他来了,朱允炆就会以奖励其孝心为名将其留在京师,改封为吴王,封地在杭州,这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其实朱棣接到遗诏时,当即就要出发,道衍却不同意,苦苦劝说,理由也是害怕朱棣被趁势留在京师,如此大势去矣。但朱棣考虑过之后,还是决定带领世子朱高炽和次子朱高煦南下,可是一路向南,朱棣心情越来越不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等到达淮安时,朱棣收到了一封密信,览信后大惊,沉思半晌,做了决定。

第二天,朱棣当着淮安知府的面,服斩衰之礼,郑重朝南京方向祭拜之后,以服从先皇遗诏作为理由,带领儿子,回返北平。

朱棣驻马在淮安县城外,身边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亲王卫队,天上降下了鹅毛大雪,雪花落在身上,一会儿就将他们变成了一队雪人。朱棣遥望着南方,他知道,那里是京师,也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希望自己去,自己这次逃过了,可是下次呢?

第二章 再论削藩

将朱元璋下葬,并将其神主牌放入太庙之后,朱允炆正式迁入了乾清宫,而马慧也入住到坤宁宫,宫中除了皇帝、皇后、皇太子之外,没有别的嫔妃,显得冷冷清清。所以朝臣上书要求选秀女入宫,充实后宫,确保皇家子嗣延绵。马慧也非常支持,甚至提出让白芳蕤尽快入宫,朱允炆却坚持要百日之后再议,礼部从令。

原有的朱元璋宫妃已经全部殉葬,那个贤良淑德的李淑妃也已经陪着朱元璋长眠于地下了。朱允炆在刚立为皇太孙时,曾经想过要保护这些可怜的女人。但是到了最后,却发现很难,这些人是朱元璋下令殉葬的,自己如果不遵,那么就是大不敬的罪名,虽然没有人可以惩罚自己,但是会给藩王、朝臣口实;再者如何安顿这些女人也是个麻烦事,除非像唐朝送入感业寺做尼姑,否则没有好的去处,如果这些女人耐不住寂寞,搞出事情来,也很不好办,最终这事情还会怨到朱允炆身上。最后朱允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此时看着空空荡荡的皇宫,朱允炆苦笑,自己的心肠越来越硬,也越来越自私了啊,一点不像从前的自己啊。

洪武二十九年的春节,是非常冷清的,朱允炆下令宫中一切从简,所以在除夕之夜,他也只是陪着马慧和儿子吃饭、守岁,早晚到太庙为朱元璋上香,寄托哀思。

为体恤官员为朱元璋操办丧事的辛苦,朱允炆给官员放了七天假,正月初八上班,这也小小的满足了一下他后世的情怀。

正月初八,大朝。

这是朱允炆正式改元之后的第一次大朝,所以他不到卯时就醒了,不过他发现马慧比他醒的还早,不由得笑道:“柳儿,朕要去上朝,你再睡会吧,刘振他们服侍就好了。”

“不行,今天是新年第一次大朝,朝堂瞩目,臣妾一定要亲自服侍,才能放心。”

“呵呵,能出什么事情啊?去年也上过朝啊。”

“这不一样。”马慧娇嗔着,帮着朱允炆穿戴衣服。马慧为人谨慎、体贴,只要朱允炆在她这里就寝,就亲自服侍他穿衣,不让太监宫女动手。朱允炆说过几次,最后也只好由着她了。

卯时三刻,大朝开始。

随着礼仪官的指引,群臣鱼贯而入,肃立大殿两旁。然后朱允炆从侧面走上帝座坐下,群臣随着“皇上驾到”的声音行朝拜大礼。朱允炆看着跪地俯首的大臣,不由的有一种主宰天下的感觉,微微的叹了口气,怪不得四叔朱棣不甘心呢,做了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往下看确实不一样啊。

不过大朝虽然隆重,但却没什么实质性内容,朱元璋制定的朝会礼仪复杂无比,规定非常严苛,基本上大家都把奏本递上来,说明情况,然后等待皇帝裁决;可是朱允炆没有朱元璋那两下子,基本上都要在朝后才能决定;另外相互之间离的很远,说起话来也不方便,朱允炆发现在这里根本没法商量事情;还有礼仪官如同苍蝇一般,不停的提醒朱允炆,不要失仪,同时也会指出朝臣的失仪之处,甚至还会有惩罚,这搞得大家都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大朝在朱允炆看来,除了满足一下皇帝的威严,刷一下存在感之外,没有太大的用处。

朝会上,朱允炆令锦衣卫宣旨,内容是针对开国勋贵子弟的,如尚未入学,可以到国子监申请入学;如尚未出仕,可以到吏部、兵部、五军都督府等处进行选拔,如有优秀者,朝廷会予以录用;如处戍边、流放者,刑部、礼部择其罪行较轻、品行优秀之人,许其返回原籍,予以录用;最后鼓励朝臣举荐勋贵子弟,以及贤良人才。

圣旨一下,朝臣不由得议论纷纷。大家都明白朱允炆的潜台词,开国勋贵被老皇帝杀的太惨了,新皇帝这是在变相、隐晦的补偿。

下午,朱允炆在乾清宫召集齐泰、黄子澄、王度、卓敬、解缙、方孝孺,商讨目前的急务,令众人畅所欲言。

朱允炆惊奇的发现这些人都变得健谈了,全没有之前的寡言寡语,尤其对削藩之事也是慷慨激昂,想了一下,不由得哭笑不得,之前有朱元璋在,大家都有顾忌,昔日叶居升只是认为分封太过,就惹怒了朱元璋,死于狱中,所以之前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跟着朱允炆做事。如今朱允炆已经成为皇帝,就没什么顾忌了。

只不过朱允炆做了四年的储君,创建武学,组建护卫军,建设绥远城,以及之后的大败,让他谨慎了许多,不再如初始那么急躁了,他现在更希望的是等几年,待天下人都认可了他这个皇帝,削藩就要容易的多,现在就削藩有些吃相难看,容易让天下人觉得他刻薄寡恩;另外,他想将京军好好训练一下,毕竟他现在能够信任的将领太少了,耿炳文太老了,郭英没有指挥过上十万的军队,徐辉祖、常升都太年轻了,瞿能、平安是勇将,但感觉谋略上要差一些,盛庸具体怎么样,还看不出来,只不过由于后世的名声,朱允炆才重用他。

卓敬仍然坚持他的观点,不主张用兵,希望通过迁移封地的办法来逐步解除藩王的兵权。其齐泰、黄子澄则认为朝廷根本就不该有藩王,朝廷的王爷不应该有军权,也不应该有政权,只应该饱食终日,生儿育女而已。甚至他们还争论了削藩的顺序,黄子澄主张先易后难,最强的是燕王,应该削夺其羽翼,如今代王已经在京师,建议直接废为庶人;其次是现驻大宁的周王,他与燕王最亲,且领地也临近,应该先行剪除。齐泰却认为,应该先剪除燕王,周王不足虑,而且周王目前就在燕王身边,不可以轻举妄动。

朱允炆这才发现削藩遇上了一个新问题,周王离开开封,移驻大宁,却和燕王打成了一片,这可有些棘手了。

方孝孺、解缙的看法则不同,他们不主张削藩,认为诸王只有护卫,不足为虑,皇家应该为天下人做表率,应和睦相处,不应该起无益的纷争。

朱允炆听着众人的争论,有些头疼,就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度,道:“子中,你怎么不说话?”

王度却如同没听到似的,直到卓敬推了他一下:“皇上问你话呢。”

王度如梦方醒,看了看众人和朱允炆,站起来道:“皇上,臣还没有想好。”

削藩之事定不下来,最后朱允炆提出了他认为重要的事情,开发辽东和马场建设,众人商量了一阵子,然后就一一退去了。

众人走后,朱允炆揉了揉眉头,继续考虑削藩的事情,现在需要他自己做决定了啊。就在这时,刘振走了进来,道:“皇上,王度王大人在殿外求见。”

嗯?他怎么又回来呢?朱允炆想了想就明白了,笑道:“快让他进来。”

王度进来之后,先向皇帝施礼:“皇上,请恕臣刚才没有直言。”

“呵呵,子中,你起来,坐下,朕知道你刚才有难言之隐,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可以说了吧。”

王度看了看周围,还是有些为难,朱允炆明白了他的意思,挥了挥手,让刘振也退下。刘振赶紧退下,心里却有些不满。

王度抱拳道:“皇上,臣斗胆猜测,您并不想马上削藩,可对?”

“这个,朕也没有完全想好,首先如果马上削藩,是肯定要打仗的,燕王叔不会那么容易认输的;其次,朕刚继位,如此骨肉相残,容易让天下人笑话。”

“既然如此,皇上应该直接言明,不会削藩,安定藩王之心,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如今皇上召集朝臣讨论,一旦泄露风声,则藩王就会有提防之心,所以臣恳请皇上,以后不要召集太多人讨论此事,会有反效果。”

“嗯,朕刚才也有些后悔,可是如何昭告天下呢?”

“臣建议放代王回藩,如此则可以表明皇上对藩王的善意,代王有刺驾之嫌,皇上都能原谅,那么其他诸王自然安心,这种情况,还不满的只会是少数,也容易对付。”

“代王,”朱允炆想了想,道:“这样不妥,如果代王和燕王连成一气,恐有不妥。”

“不会的,如今有陈瑄、陈质坐镇大同,皇上可以密旨让他们监视代王,另外皇上还可以削夺代王护卫,则代王只能服从皇上诏命。”

“嗯,朕会考虑,还有呢?”

王度看到朱允炆意动,就趁热打铁道:“皇上,代王无足轻重,最主要的是燕王。”说到这里,王度站了起来,躬身道:“请恕臣僭越,今日臣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失礼之处,请皇上明察。”

“嗯,子中,请说。”

“先皇在时,诸王与一将领无异,不足为患。但是皇上继位,却成了问题,为什么呢?”

“臣以为,主要是因为诸王带兵日久,将士俱习惯听其号令,所以诸王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其护卫军,这就是其可怕之处。而影响力最大的,就是燕王。”

“自古以来,藩王镇守要害之所,并不稀奇,但即使算上前朝,藩王用兵能力在燕王之上的,恐怕也只有凤毛麟角。先帝以布衣起事,成就帝皇,以卫所制而分众将之兵权,再以诸将之女嫁于诸王,诸将只好去扶植诸王。而且诸将久处京师,卫所军却有自己的土地,一旦诸将的亲军成立卫所,他们无法掌控其旧属;可是诸王不同,他们封地固定,与卫所军比邻而居,其影响力不仅超过诸将,久之也会在朝廷之上。所以削藩不可太急,但也不能不急。”

“燕王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他长期统帅大军,深得军心,屡战屡胜,抛开其身份不谈,他已经实际上控制了北平都司,权力上也不在昔日的范阳、卢龙节度使安禄山之下,其用兵之能甚或有过之。最后他作为朝廷亲王,如果在两军僵持之时,他说,皇上是我侄子,已经准许我裂土封疆,立为实际的藩王,我们不用打了;或者说,我是皇上的叔叔,你们沾了皇族的血,不怕皇上杀你们吗?如此种种,很可能会让士兵失去斗志,这一点小小的差别,也许会影响战争的成败。”

“嗯,你继续说。”朱允炆脸色有些凝重。

“对付燕王,下下策是开战,最好是通过朝堂解决,比如在先皇小祥之时,按照礼制其必来京师,那时候皇上应果断将其扣留,用卓侍郎的办法将其改封,这是最佳方案。”

“如果他称病不朝,说明他要动手了,那时候,朝廷只能先下手为强,将其军队和将领外调,然后抓住机会,一击得手。”

“当然,如果失败,就只好兵戎相见了,这样虽然百姓要遭殃,但是朝廷兵多将广,只要运筹得当,还是可以很快剿灭燕王的。”

朱允炆听了王度的分析,频频点头,王度的观点比其他几人要强的太多了,但是他仍然觉得燕王不足虑,这一点让朱允炆很忧心。看来最终解决这个问题,还需要依靠武将啊,看来得抽时间和徐辉祖等人谈谈了。

次日,朱允炆亲自召见了代王,赦免了其刺驾之罪,让其返回大同封地,只不过削夺了其一个护卫。

另外,派人给王弼传旨,恢复其定远侯爵位,但世袭方式改为了降阶世袭,即王弼的儿子只能是定远伯了,但暗示他,如果能够立下功勋,可以恢复等阶世袭,王弼领旨谢恩。

第三章 心知肚明

放代王回大同与恢复王弼爵位的决定,是王度建议的,同时也是朱允炆深思熟虑的结果。但是,支持他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朝臣认为代王属臣刺驾之事尚未查清,代王起码有失察之罪,应该交由宗人府、三法司裁决,皇帝不应该一句话就放走了,有姑息养奸之嫌。此事引起了刑部尚书暴昭的不满,上奏折指责朱允炆黑白不分;另外恢复王弼爵位也让人觉得皇帝有赏罚不明之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也对此进行了弹劾。

总之,朱允炆的举动让朝臣很失望,但是却赢得了藩王和勋贵的赞赏,藩王纷纷上书表示对代王回藩的支持,而朝廷勋贵也为王弼之事与朝臣展开了辩论。

不过这些,朱允炆都不关注,因为他做这两件事情,都有其特殊目的,只是不足为外人道而已。

王弼最开始以为必死无疑,当得知惩罚是剥夺爵位时,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可没过多久,又觉得委屈,百战得来的爵位就因为一次失败就没有了?所以当朱元璋的死讯传到大宁时,王弼心中松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活了下来。新皇登基,放眼北方,没有比他资格更老的将军了,如同失去了束缚的老虎,顾盼生姿。今日朱允炆派人传旨,恢复其定远侯爵位,给予伯爵世袭劵,他高兴之余,却也有些遗憾和不满。

为更好的对天下的情况摸底,朱允炆对全国各布政使司派出监察御史,巡视各地的水旱情况,检查各地常平仓的储备情况,对一些欺上瞒下的官员进行罢黜,对一些忠心办事、体民疾苦的官员予以提拔。同时派五军都督府、兵部、都察院联合到各地卫所检查士兵的生存状况以及逃兵情况,令协调解决此类问题,切实保障边疆士兵的生活。

为开发辽东,朱允炆任命辽东马场牧监正高巍为安抚使,巡视辽东都司以北的土地、民情,辽东都司指挥使耿璇派军队保护。

瞿能养好伤之后,被安排到河南都司担任指挥使,原太孙左卫指挥使张伦任其副手,任指挥同知。瞿能和盛庸组成了京师的外围防线,这也是朱允炆以防万一的做法,他希望一旦有事,他们能把燕王朱棣挡在黄河以北,只要拖下去,朱棣必败无疑,毕竟根据洪武二十六年的统计,北平都司人口不足两百万人,十抽一也不过是二十多万,且粮食不足,无法久战。这是朱棣最大的劣势。

同时朱允炆调整了北平都指挥使和北平布政使,首先朱允炆让朝臣举荐,朝臣举荐工部侍郎张昺任北平布政使,河南都指挥佥事谢贵为北平都指挥使,福建都指挥佥事张信调任北平都指挥佥事。朱允炆看了这几个名字,久久不语,他知道这个张信,是告密燕王的第一号叛贼,不能用。张昺只是一介文官,如何能是燕王的对手呢?谢贵这个人他也不了解,估计也不是燕王的对手。

可是谁会是燕王的对手呢?这让朱允炆很犯难,最后他决定调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为北平都指挥使,谢贵为都指挥同知,作为宋忠的副手。宋忠是做锦衣卫出身的,对阴谋诡计应该比一般人要强的多,靠阴谋诡计对付燕王还是不错的。至于北平布政使,朱允炆考虑很久,决定调河南布政使茹常担任北平布政使。

临行之前,朱允炆亲自召见了茹瑺和宋忠,他让茹常好好打理好北平的民政,同时和工部一起勘测淤塞的通惠河(积水潭到通州的运河)的情况,朝廷会在适当时候浚通通惠河,方便向北平运送粮草。另外要和宋忠亲密合作,让长城沿线的关口和开平等地军士无饥寒之忧,让他们安心保卫北疆。如果任满情况良好,会调他到京城任职。茹常感激涕零,领命而退。

对于宋忠,朱允炆答应他,可以从锦衣卫中挑选任何人手,带去北平,只是朱允炆提醒他,一定要提防燕王狗急跳墙,要注意自身安全,即使出现问题,也不责怪他。最后朱允炆和他交底,如果燕王反叛,格杀勿论,而且只要完成这个任务,封侯拜爵不在话下。宋忠很感激,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不会让皇上忧心。

将二人送走之后,朱允炆还是担心,怕出事情,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派瞿能、盛庸、平安去,也许会好一些,但是由于身份的原因,恐怕都不是燕王的对手。

北平,燕王府。

建文元年的燕王,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但是不再如往常的意气风发,面容有些憔悴,眉宇之间甚至有些忧郁和疲倦。此时他正在偏厅中研究着地图,身后的桌案旁边坐着两个人,正是道衍大师和左卫指挥使张玉。

张玉逐渐进入了朱棣的密谋核心,虽然和道衍大师相比,依然相差甚远,但是这已经让张玉非常开心了。

燕王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回到主位上坐好,看了看面前的两人,道衍大师虽然消瘦,但却已经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神态,左手拿着念珠,在闭目养神;张玉则有些紧张,紧盯着朱棣的步伐和举止,看来他还不是很适应这种会议。

朱棣身子前倾,把双手平放在桌子上,沉声道:“大师,世美,如今的形势,你们有什么看法?”

张玉看了一眼道衍,发现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开口道:“自今上登基以来,北平已经处于朝廷的包围之中,东面的辽东,都指挥使耿璇是今上的心腹和妹夫,可以说已经完全控制了辽东。”

“直沽卫城目前已经竣工,它扼住了北平海运的粮道,如今北平所需的粮食大多堆积在直沽,按照布政使和都指挥使的命令调拨,这就让北平无法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否则通过粮食的调用情况,就可以完全察觉。”

“再加上山西行都司的陈瑄,朝廷已经对北平形成了三面包围。近日,盛庸、瞿能分任山东、河南都指挥使,朝廷针对北平的防线已经构筑完成。”

“目前,朝廷对王爷已经提防万分,末将建议要尽快起事,拖得越久越麻烦。”

“一旦朝廷先下手为强,令辽东兵入山海关,控制永平;大同军南下,控制居庸关;加上直沽城,我军即使有千军万马也腾挪不开,那时就大势去矣。”

听了张玉的话,朱棣脸色微微抽动,却没什么表示,等张玉说完之后,他微微点头,然后转向道衍,道:“大师,您有何看法?”

道衍睁开眼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爷,张将军所言甚是,还望王爷早下决心。”

“可是,建文并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他将代王放回,安定了许多藩王之心,恢复了王弼的爵位,就拉拢了勋贵,加之重用勋贵子弟,轻徭薄赋,甚得民心、军心啊。我北平军兵不过十余万,还不一定都会跟随本王,如何能赢呢?”

“王爷,事情并不是这么算的。”道衍笑道:“老衲最近思索了许久,王爷是十胜,朝廷有十败。”

“一、今上不懂军事,多是纸上谈兵,而王爷带兵多年,屡战屡胜。此统帅不如也。”

“二、朝廷兵将虽多,但缺乏统御的人才,唯一可用的只有耿炳文,但与王爷相去甚远。此主将不如也。”

“三、朝廷以大义控御诸将,而王爷却与诸将同甘共苦,以心交之,此军心不如也。”

“四、如今诸王都是先帝之子,而今上确是先帝之孙,以侄伐叔,有悖伦理,此伦理不如也。”

“五、今上刻薄寡恩,王爷豁达容情,比较而言,诸王更信任王爷,此宽宏不如也。”

“六、诸王与王爷骨肉之情,更为亲近,对今上只不过尽君臣之义,此亲近不如也。”

“七、朝廷虽然兵多,但多步兵,而我军多骑兵,此兵种不如也。”

“八、朝廷之兵召自江南,而我军精锐源于塞北,南军柔弱,北军善战,此善战不如也。”

“九、朝廷之兵多饱食终日,而我军则枕戈待旦,无日不战,此备战不如也。”

“十、今上居于深宫,而王爷亲摧兵锋,此勇气不如也。”

“故朝廷有十败,我军有十胜,有何可虑?”

道衍话音刚落,张玉拍案而起,双膝跪倒,道:“王爷,道衍大师所言甚是,还请王爷早下决心,末将愿冲锋陷阵,祝王爷成就不世功业。”

朱棣也很高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亲手扶起了张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然后却看向了道衍,道:“虽然如此,但是本王目前困据北平,朝廷已经下旨藩王不再节制文武吏士,本王无权调动一兵一卒,只有府中的几百卫士而已,如何能够击败宋忠,控制北平呢?”

“只要能控制北平城,本王自信可以旬日之内,征召数万精兵。如此则天高海阔,任本王遨游了。”

张玉迟疑了一下,道:“王爷,末将的麾下多为兀良哈人,目前已经可以使用了,只是他们顾念家眷,军心仍有些不稳。不过末将听说了一个消息,兀良哈三部迁徙到了科尔沁草原,那里是成吉思汗二弟合撒儿的草场,在捕鱼儿海的北部。”

道衍思考了一阵子:“怪不得王爷行文辽东,耿璇却没有找到兀良哈三部的部众,原来去了科尔沁,此事必须要解决,这些蒙古人刚刚归附,对朝廷尚未有敬畏之心,如果王爷给予他们重赏,他们必然会效死命。”

朱棣也有些动容,望向了道衍,道:“大师,可有办法?”

道衍低声道:“王爷,我们可以如此,如此,再如此......”

朱棣连连点头,抬头对张玉道:“世美,这件事情你去办,一定要办好。”

“遵命,王爷。”

“好了,你去吧。”

“是。”

待张玉走后,朱棣疑惑的看着道衍,道:“大师,世美是可以信任的,为何您使眼色要让他离开?”

“王爷,老衲有机密事禀报,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嗯,请说。”

......

一个时辰后,朱棣满面春风的将道衍送走,然后叫过金忠,令他依计行事。

第四章 父亲卧床,儿子出门

建文元年,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是郊游踏春的时节,也是游子、商人远行的时节,一般这个时候,北平城外的长亭旁,都会有许多踏青的士子在饮酒赋诗,以及一些亲人远行,朋友、家人折柳枝告别的景象。不过今天,长亭外却被一队精锐的骑士包围,亭中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身材肥胖,面容白皙,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对面坐着的正是他的弟弟,高阳郡王朱高煦。

朱高煦身材高大,猿臂蜂腰,举止之间,有一股军旅之气。两兄弟正在亲切交谈,最后朱高炽站起来,道:“二弟,为兄去探望代王叔了,恐怕要两个月才能回来,父王身体也不好,现在卧床不起,你要好好照顾父王和母妃啊。”

“嗯,我知道了,大同比我们这里还是要冷一些,大哥身子骨弱,要非常小心才是啊。”

“嗯,为兄知道了,谢谢二弟。”朱高炽听到弟弟如此说,身子一颤,强笑道。

......

因为踏青送别的缘故,长亭外分布着许多小贩,有卖糖葫芦的,卖帽子的,卖胭脂水粉的,甚至在离长亭外十数丈的地方还有一个茶铺,给来往的行人提供茶水。

也许是长亭外的蒙古卫士过于吓人,茶铺里人不多,只有七八个人。靠边的凳子上坐着两个人,男的手拿折扇,头戴书生巾,面容清秀,正对着对面的俏丽女子调笑,对面的女子频频掩口,“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只不过他们二人的余光却偶尔扫向亭子方向。

待兄弟二人告别后,朱高炽坐上了马车,朱高煦瞪着领头的卫士道:“哈鲁,一路小心,如果大哥出了事情,你们就去死吧。”

“是,王爷放心,小的一定保护好世子的安全。”身材高大的哈鲁低头领命,身子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看着朱高炽远去的马车,朱高煦摇了摇头,拍马往北平城驶去。

正在调笑的一队男女也站起来,坐上路边的马车,让车夫把马车往城里赶去。在他们身后,一个二八妙龄的姑娘也带着家人起身离去。

北平都司。

北平都司衙门在燕王府的西侧,紧靠着长安大街,宋忠正在和同知谢贵商量军务。谢贵今年六十二岁,是跟随朱元璋起兵的老将,据说是东晋谢安的四十世孙,可能是继承了祖风的缘故,除了军人的干练之外,还有一丝文人的儒雅,极有风度。位居四十五岁的宋忠之下,谢贵却没有一丝勉强,也许是看淡了功名利禄的缘故吧。

两人的讨论已经到了尾声,谢贵道:“大人的谋划很细致,末将明白了,如果大人没别的吩咐,末将这就去布置了。”

“嗯,将军辛苦了。”

谢贵起身,犹豫了一下,道:“大人,可知皇上为什么要如此做吗?”

“......”宋忠犹豫了一下,道:“皇上乃仁慈之君,此举只是以防万一。”

“嗯,末将明白了。”

宋忠看着谢贵的背影,想了想,招手叫过自己的护卫,低头耳语了几句,护卫连声应是,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护卫回来了,低声道:“锦衣卫驻北平千户鹿千豪在外面求见。”

“哦,千豪来了,让他进来吧。”宋忠赶紧道,末了又加了一句:“让他以后从后门直接进来,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大人。”

过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貌不惊人,目光散漫,似乎漫不经心。他看到宋忠,赶紧跪下口头道:“属下鹿千豪参见指挥使大人。”

宋忠脸上露出笑容,但却没有起身,道:“千豪,你起来,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司了,不用如此拘礼。”

“不,在千豪心中,大人永远是千豪的上司,而且大人调任,朝廷并没有任命锦衣卫指挥使,应该还是留给大人的。”

“呵呵,别说这个了,今天来,你有什么事情吗?”

鹿千豪站起来,拱手抱拳道:“大人,今天燕王世子朱高炽在五百蒙古骑兵的护卫下,去大同看望代王了。”

“哦,去看望代王?”宋忠盘算了一下,道:“听说代王曾经去太原探望过晋王,是这样吗?”

“是的,这个属下也有耳闻,太原的韩千户曾经传过消息来。”

“你派人跟着燕王世子了吗?”

“没有,锦衣卫不能随便越界的。”

“无妨,本将军有皇上的旨意,你立刻派人跟踪过去,着重看看世子都见了什么人,在哪里见得,聊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是,大人。”

“对了,燕王府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这个,”鹿千豪靠近了一下,低声道:“卑职听说,燕王最近身体不好,被高阳郡王气的旧病复发,在卧床养病呢。”

“嗯?”宋忠立刻坐直了身体:“这个事情你怎么知道的?本将军怎么不知道?”

“这个,还只是风声,还没有确证,卑职也不敢确定。”

宋忠站起来,踱了几圈,道:“千豪,你要尽快确认这条消息的真假,另外以后燕王府的人外出,即使离开了北平,也要跟上去,本将军给你授权。”

“卑职遵命。”

送走了鹿千豪,宋忠不由得琢磨起来,燕王这个时候生病,是真的还好,如果是假的,就说明他有所谋划,自己要小心才是。他想起了皇上的叮嘱,心里有了一丝警惕。

鹿千豪回到千户所,叫来了自己的得力下属,正是在茶铺喝茶的男子,叫林东方。林东方进门之后,单膝跪倒:“大人,召东方前来,有何吩咐?”

“东方,你是我手下最擅长盯梢摸底的,本千户命你带领二十名属下,立即出发,去大同,监视一下去拜访代王的诸王使者,尤其是燕王世子的一举一动。明白吗?”

“卑职明白。”

“嗯,你去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愿为大人效命。”

大约三天之后,宋忠知道燕王确实患病了,不过也不用鹿千豪去验证了,因为燕王府已经通知了北平布政使茹常和宋忠、谢贵等人,不用去觐见王爷了,王爷身体不适。

但众人还是去王府候着,虽然没见到燕王,但礼节尽到了,宋忠多了个心眼,他和谢贵是分开进去的,保证都司衙门有人,用的理由自然是公务繁忙。

又过了几天,锦衣卫来报,高阳郡王朱高煦带领五百名蒙古骑兵出门了,据说开平城里出现了千年人参,高阳郡王想买过来为燕王治病。鹿千豪派人去跟踪,却跟不上,高阳郡王的骑兵太快,迅速出了喜峰口关,沿滦河北上,跟踪的锦衣卫只好放弃跟踪,往开平而去。

北平城中,除了锦衣卫外,还有一拨人也在注意燕王府的一举一动。

在庆寿寺往东三里,有一个巷子,巷口是一棵高大的杨树,从杨树往里走第二家,住着一家人。据说老家是山东的,到北平来行商,不过最近主事的刘小姐买了几十架纺纱机,开了一个纺纱作坊,雇佣了几十名女子,掌柜是其丫鬟兰香,管家安伯带着几个人负责安保。几个月下来,经营的井井有条,在北平城也小有名气。

此时,刘小姐正在听着丫鬟兰香的汇报,兰香拿着账本道:“小姐,现在我们的作坊已经雇佣了三十二位女子,每个人每天可以产纱五斤左右,每月能出纱接近五千斤,刨除工钱和朝廷的税收,还能赚两百两银子左右,现在账面上有一千多两了。”

刘小姐有些惊讶:“这么多啊,我看看,”顺手拿过账本,看了一会儿道:“兰香,你辛苦了,这几个月把你累坏了吧!”

“没事,小姐,我不累,其实这几个月兰香挺高兴的。”

“为什么啊?”

“不用打打杀杀,也能帮到这么多人,看到那些做工的大妈、大婶领工钱的时候,那种高兴劲,兰香觉得什么都值了。”

“是啊,不用打打杀杀,也能帮助人,唉!”小姐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把话题转开,道:“随机器附送的那本数学小册子,那你都看明白了吗?”

兰香抿着嘴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本装潢精美的小册子,道:“大致明白了一些,虽然是新皇帝改元之后才开始送的,不过我听说有些商人已经开始用了,不过兰香有些笨,看不大懂。”

小姐从书房的架子上拿出一本一模一样的小册子,道:“兰香,我大致明白了,给你讲一下吧,以后你都用这个数字记账。”

“嗯,好的。”两颗小脑袋靠在一起,小姐一边讲解,一边演算,兰香时而蹙眉,时而点头,时而恍然大悟......

主仆二人正在讨论数学问题时,安伯从外面走了进来,施礼道:“小姐,彭子云来了,在外面候见。”

“谁?彭子云?”小姐立刻站了起来,面如寒霜:“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这个不清楚,不过我怀疑可能和少舵主有关。”

刘小姐冷笑一声:“我这个师兄啊,唉,算了,安伯,您让彭子云到客厅等候,我一会儿就过去。”

第五章 马哈木

客厅里,彭子云一身白衣,头戴秀才巾,将折扇放在桌子上,手里托着一杯茶,正在仔细品茗,一边品,一边道:“清音妹子人长得漂亮,可惜啊,茶实在是不怎么样。”

“是吗?当然不如彭师兄家学渊源,我刘家只会打打杀杀而已。”

彭子云顺着声音一看,只见兰香挑起门帘,刘清音莲步轻移,缓缓而入。彭子云连忙冲过去,轻轻拉住刘清音的手,赞叹道:“清音妹子真称得上肤如凝脂,指若香葱,皓腕若玉啊,虽古之美人,也不能过也。”说着,还轻轻抚摸着刘清音的手。

刘清音似乎没想到彭子云会来这么一手,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都忘了收回手指。就在这时,一个大汉冲了进来,一拳就朝彭子云脸上砸了过去,口中同时在喊:“打死你这个淫贼,竟然敢调戏我师妹......”

彭子云虽然面上调笑,反应却很快,他轻轻往后一跃,双手摇摆:“林兄,误会,纯属误会,小弟只是情不自禁。”

林河却怒发冲冠,长啸一声,抢上一步,还要动手,却听刘清音轻叱一声:“师兄,住手。”林河一愣,回头道:“为什么?”

刘清音低声道:“你们两个想把衙门的人招来吗?这里是北平城,想一起死吗?”

林河一下子愣住了,却听刘清音回头对安伯道:“安伯,你到周围看看,是否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如果有的话,解释一下,就说本家表哥来了,正在喝酒耍酒疯。”

安伯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刘清音一声令下,摆上了酒宴,林河气呼呼地坐下,彭子云脸皮很厚,嬉皮笑脸地的要坐到刘清音旁边,却被兰香拦住,只好作罢。

刘清音先举杯,一饮而尽,道:“彭世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呵呵,”彭子云仰脖,干了一杯,苦笑道:“妹子,上次在京师,我可被你害惨了啊,经营多年的白水帮被连根拔起,太湖上我的好兄弟赛白龙也被抓到京师,凌迟处死,这么大的损失,难道还不应该找你说个明白吗?”

“更要命的是,燕王的人离开京师时,还给我们来了个狠的,把我们的联络点全部扫平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我才来北平,一个是找你,一个是找燕王。至于如何找到你,很容易啊,跟踪林师兄就可以了。”

“你敢跟踪我?”林河跳起来,就要揍彭子云,彭子云却早有准备,打了个滚,转了个圈,躲到刘清音身后,还向彭子云做鬼脸。林河气的不行,想要揪他出来,却滑不留手,最后刘清音受不了了:“林师兄,别这样了好不好,再这样,妹妹生气了啊。”

林河最怕她生气,赶紧摆手道:“师妹,别生气,师兄不和他一般见识。”

刘清音转过来,轻摇酒杯,冷声道:“彭师兄,如果你再这样子,就别怪小妹逐客了。”

彭子云看她发怒,也正色道歉,坐了下来,道:“师妹,我需要一个解释。”

“这个,”刘清音想了想,放下酒杯,抱拳道:“彭师兄,京师的事情小妹有责任,确实是小妹让你去联系燕王的密碟,但是小妹也没想到你的白水帮那么容易暴露,还招出了赛白龙,这些事情小妹无能无力;至于燕王最后杀了你们的人,这个小妹势单力孤,更无法阻止。”

“不过此事过去已经快一年了,彭师兄找到我,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吧。”

彭子云“滋”了一口酒,挑起大拇指,道:“妹子果然冰雪聪明,这件事情虽然因你而起,但确实不怪你。我今天来北平,是想看看燕王的成色,能不能推翻朱允炆,如果希望比较大,我帮他一把,把这把火烧起来。”

“为什么?”林河问道。

彭子云斜睨了林河一眼,转向了刘清音,道:“如果燕王够厉害,能将战火烧过黄河,那么北平、山东、河南必然兵连祸结,是我教起事的良机啊。”

刘清音一愣,目光转向了林河,目光中包含了询问,不过林河却摇了摇头,表示不是他说的。刘清音笑了笑,道:“彭师兄高见,清音怎么没想到呢?”

“哈哈,妹子过谦了,你在北平待了这么久,恐怕是早有这个打算吧。如今我南北白莲教联手,还愁大事不成?”

“这个啊,不可大意,”刘清音压低了声音,道:“上个月,朱允炆派了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任北平都司指挥使,他带来了大批锦衣卫,而且锦衣卫驻北平千户也更加活跃,小妹一直很小心,怕被锦衣卫发现,燕王发现我们,也许我们还会有活路,可如果锦衣卫发现我们,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那妹子有什么打算?”

“现在也没什么打算,小妹还看不懂北平的局势,既然彭师兄来了,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

朱高煦带领带领骑兵如风驰电掣一般,进入了开平城,徐忠闻讯立刻出来迎接。待双方坐定,徐忠问道:“小王爷,王爷有什么吩咐?”

“父王让忠叔帮个忙,附耳过来。”

徐忠靠在朱高煦的耳边,听了朱高煦的话,有些为难,不过看着朱高煦鹰隼一般的眼睛,还是下了决心,道:“小王爷,请上复王爷,徐忠一定竭尽所能,助王爷成就大事。”

......

朱高煦在开平城只待了一天,就怀揣着千年人参,带领骑兵返回北平,锦衣卫跟踪了一路,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捕鱼儿海,扎克明安部落营地。

马哈木和妻子萨木尔公主在大帐中招待阿苏特部首领阿鲁台和科尔沁部首领脱黑察。二人进来之后首先向萨木尔公主行礼,经过萨木尔同意后才坐下,这是对黄金家族公主的尊重。如果不是因为大汗和太师的命令,阿鲁台和脱黑察根本就不会来参加这次会议,因为扎克明安部还很弱小。

耿璇在捕鱼儿海的烧杀抢掠,让捕鱼儿海出现了大片的空闲草场,乌格齐和额勒伯克将阿鲁台和马哈木分封到这里,脱黑察是很不乐意的。经过乃颜之乱以及两次捕鱼儿海大战,东道诸王只剩下自己合撒儿这一系了,其他的别勒古台、帖木格、哈赤温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了。他本想将草场向南扩展,却遇上了分封而来的阿鲁台和马哈木,阿鲁台是大汗亲军的首领,马哈木是大汗的驸马,都不适合直接冲突。

阿鲁台和马哈木一到捕鱼儿海,就开始招募周围的牧民,相对于阿鲁台,马哈木更像蒙古人,依附他的牧民更多,这就引起了阿鲁台的不满。马哈木的力量不如阿鲁台,不得不做出退让。但两人刚达成协议,北方就出现了兀良哈部的部民,二人立刻出兵抓捕瓜分,可是其身后却跟着科尔沁部的骑兵。三个部落为抢掠部众,在捕鱼儿海周围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最后萨木尔公主将此事捅到了和林,太师乌格齐和大汗额勒伯克商量后,派人来晓喻三部,由萨木尔公主主持针对兀良哈部落的分割,达成协议后,不许再起纷争。阿鲁台和脱黑察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来了,他们不怕额勒伯克汗,对于太师乌格齐,还是很惧怕的。

萨木尔、马哈木也都是聪明人,尽量公平的分割草场和部众,经过商议,三方最后达成了协议。科尔沁部的营地向南拓展到捕鱼儿海西北部,阿鲁克部在捕鱼儿海东北部,包括兀良哈的老营,扎克明安部在捕鱼儿海的南部。相对而言,马哈木的地方要差一些,离明朝更近一些,如果明军北上,将首当其冲。至于兀良哈部落,三者基本是均分的,相互之间承诺不动用军队抢掠部众。

到了四月份,草原上已经是一片翠绿,马哈木满意的站在山顶上,俯瞰着自己的营地,河谷里一群群的牛羊在低头吃草,远处是黑色、白色、棕色的庞大的马群,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他不禁有些意得志满,沉浸在扎克明安部强大的幻想之中。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南方传来,马哈木精神一震,迅速骑马赶下山坡。骑兵看到马哈木之后,赶紧下马跪倒:“少首领,我部巡逻的骑兵发现了明朝的使者。”

“明朝的使者?他们要做什么?”马哈木有些奇怪,但很快做了决定:“让他们到我的大帐去,我一会儿去见他们。”

第六章 子告父反

“大漠风光,果然非同一般,如此安乐祥和的景象,中原也不多见啊。”

“那是,那是,我们少首领统御有方,四方部众纷纷来投,如今日益强大了啊。来,使者,请往这边走,那边就是少首领的大帐。”

使者点点头,跟着马哈木的侍卫土土哈缓步前行。

大帐的帘子轻轻挑起,明朝使者缓步而入,看了看上首的马哈木,有些惊诧马哈木的年轻,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躬身施礼:“贫僧法能,见过少首领。”

马哈木有些惊诧,试探着问:“大师?您是明朝的使者?”

“正是。”使者双手合十,庄严肃穆,沉声道。

......

在北平暗流涌动的时候,朱允炆忙着扩建武学,召集教官,他将班级分为初级班、中级班和高级版,初级班主要是即将获得晋升的百户,毕业之后将被提拔为副千户、千户等;中级班是针对千户的,毕业之后会提拔为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或指挥使;高级版是针对指挥使的,毕业之后会提拔为都指挥佥事、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使。

朱允炆规定所有要提拔的军官必须到武学进修半年以上,接受多种科目,如战略、战术、外交、地理、行军、队列、火器、骑兵等等科目的学习,为此,朱允炆将长兴侯耿炳文、宁远侯何福、贵州都指挥同知顾成等老将召集到京师,协同王度、齐泰等人,编写教材,其中战略、外交、地理等科目,朱允炆亲自参与,所有的教材他都亲自过目,听取编纂人员的阐述、解释,最后耗时三个月才完成了初稿。

在实践中,朱允炆发现战术、队列、行军、火器、骑兵很快就完成了,这些老将军几乎出口成章,可是对于外交、地理之类的就知之甚少,边远地区的地理知道的人极少,外交对于军人来说,有些闻所未闻,不得已朱允炆调集礼部、工部的官员来协助编排教材,并让礼部安排官员到武学来做外交、地理授课的老师。

三月份之后,武学开始了新的批次的招生,第一批学员全部来自于上十五卫,初级班两百人,中级班二十人,高级版只有五人。

武学原本还有一批学员,他们仍然保持了原有的教学方式,不过允许他们去旁听相应级别的课程,预期上十五卫的教学到九月份结束。这样下次武学招生就从九月份开始,和后世的学校上学时间逐步接近了。

最后朱允炆任命卓敬为武学祭酒,升武学祭酒为正四品。

同时,朱允炆任命方孝孺为国子监祭酒,同样将国子监祭酒从从四品升为正四品。并在国子监增加地理、经济等课程,同时让户部侍郎谭波到国子监开设新算学课程,推广阿拉伯数字,只是谭波等人不喜欢这个名字,将其称为“建文数字”,朱允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只好听之任之了。

四月初三,乾清宫。

朱允炆正在处理奏折时,刘三吾拿着一个奏折走上来,拱手道:“皇上,请先看看这个。”

嗯?看着刘三吾谨慎凝重的眼神,朱允炆接过来看了看,看完之后,合上奏折想了想,没有表态,而是叫刘振过来,屏退所有太监宫女,然后让王度、黄子澄、齐泰、解缙等人传看一遍。

待奏折传回来之后,朱允炆把奏折放在桌面上,右手食指轻敲桌面,却没有说话。因为皇帝态度不明,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大殿中除了皇帝敲击桌面的声音外,只有某些人浓重的气喘声。

过了好一会儿,黄子澄打破了沉默,走出来,躬身施礼道:“皇上,周王次子举报其父谋反,臣以为不可轻忽,应及时问罪,以防不测。”

“嗯,还有呢?”

刘三吾摇了摇头,走上来道:“皇上,黄大人此言不妥,如今周王远在大宁,如何能谋反?皇上切不可因一面之词,而处置藩王,这有伤皇上仁孝之名啊。”

“嗯,还有呢?”

一时间,众人言语纷纷,王度主张慎重,齐泰主张立刻动手,解缙觉得应该查实再动手。

朱允炆想了想,指着齐泰道:“齐尚书把周藩的情况详细介绍一下吧,等了解的透彻了再考虑下一步。”

“是,皇上。”齐泰领命,然后道:“周王是先帝第五子,现年三十七岁,洪武十四年,即其二十岁时,就藩开封。”

“其正妃是宋国公冯胜长女,宋国公是如今唯一在世的开国公爵,现居于凤阳。”

“洪武二十二年,周王因擅自离开封地,去凤阳见宋国公,而被先帝下令迁往云南,不久先帝改变主意,留周王在京,两年后,准其返回封地。”

“周王在京期间,开封事务均由世子朱有炖负责处理。”

“洪武二十九年,由于宁王被迁徙云南,周王奉先帝之命驻大宁,统帅大宁诸军。”

“不过周王虽然北上大宁,因为朝廷并没有令其移藩,所以世子、王妃仍然在开封,开封还留有其左护卫,开封藩事仍由世子朱有炖负责处理。”

听齐泰说完,众人对周藩的情况有了直观的了解。

朱允炆仰头想了想,他记得周王确实是最早被处理的,从距离上看,他属于离南京比较近的藩王,难道前世采取的削藩方法是四面开花,由近及远?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的笑了,看了看大伙道:“如果这个朱有爋所告是真,朝廷该如何应对?”

黄子澄躬身道:“皇上,朝廷应诏令周王返回开封,然后令河南都指挥使瞿能在黄河渡口抓捕周王,押送京师审问。”

“嗯,其他人的看法呢?”

“可以令定远侯王弼直接抓捕周王。”“皇上可以直接诏命周王来朝,然后处置。”“不可,如果周王有反心,反而打草惊蛇。”

看着众人的反应,朱允炆又问了下一个问题:“如果所告为真,周王会以什么方式谋反呢?起兵?刺驾?还是别的?”

这个问题让众人愣住了,是啊,周王会以什么方式谋反呢?起兵造反?河南军队虽然也算精锐,但是周王并没有经常领兵作战,在军中威望也不高,加之如今指挥使是瞿能,皇帝的心腹,周王起兵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刺驾?好像也不行,皇帝死了,也轮不到他继位。

朱允炆这么一问,大家又觉得周王似乎不会谋反。

“那么,谁知道这个朱有爋的情况?”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朱允炆看众人的反应,也摇了摇头,然后道:“既然此事存有疑问,暂时搁置,待查实后再处理。”

“另外,令河南都指挥使瞿能密切注意河南驻军情况,将指挥使一级的军官进行调整,另外河南的情况要十日一报,报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解缙下笔如飞,很快拟好了圣旨,朱允炆看了看,就命令发了下去。

朱允炆又想了一会儿,道:“前几天,北平布政使茹常和都司宋忠禀告燕王叔生病在床,另外晋王叔已病了一年多,朕打算派人去看望二位叔王,诸位意下如何?”

“皇上仁慈。”

“好的,就这么决定了,礼部派人去北平、太原代朕去探望两位叔王的病情,另外从太医院带领两位资深、医术高的太医,为两位叔王精心调理,朕希望两位叔王能够尽快康复。”

“另外,再派钦差去大同看望代王叔,赐代王一些书籍、名贵药材,希望他能养好身体,多读书。”

“再派钦差去大宁,代朕去探望一下周王,询问一下北方的边情以及叔王的想法,同时也咨询一下定远侯,是否还需要王叔在边陲镇守,如果不需要,就让王叔回开封吧。”

“还要派人去凤阳看看宋国公冯胜,就说朕甚为想念他,请他好好保养身体。另外命凤阳知府朝夕探望,不得有缺,如果宋国公有任何要求,都要及时上报朝廷。”

几道圣旨发到礼部,礼部和兵部商议后,立刻派出了钦差,往四面八方而去。

待众人走后,朱允炆回想起来,觉得有些奇怪,齐泰、黄子澄非常急切,为什么呢?而这个朱有爋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朱允炆召过刘振,让他派人去锦衣卫,召北镇抚司镇抚封行健来乾清宫。

锦衣卫自宋忠调任后,朱允炆并没有设立新的指挥使,而且锦衣卫目前也没有同知和佥事,最高的首领就是北镇抚使封行健了。

时间不长,封行健来了,在朱允炆面前跪下施礼,不过朱允炆却并没有立即让他起来,这是朱元璋告诉他的,对于锦衣卫这些人要严格要求,否则他们容易恃宠而骄。

过了一阵子,无声的压力让封行健有些迷惑,甚至颤抖时,朱允炆把一个奏折扔到他面前,道:“你看看吧,这个朱有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行健拿起奏折看了看内容,不由得心里一突,不过很快反应上来:“皇上,这个朱有爋末将知道一些,平日里在开封城欺男霸女、偷鸡摸狗,且不爱读书,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曾经在妓院和其他客人争女人,还打死了人,不过周王府赔了一些钱,把事情压了下去。”

“有这等事?”朱允炆大怒:“竟然有这种事,锦衣卫为何不报?河南布政使、按察使为何不报?”

封行健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此事锦衣卫也是后来才听闻,但是那时,苦主已经将尸体火化,且事涉周王府,知情人不敢言明,锦衣卫也无可奈何,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朱允炆用手指敲了敲额头,沉思了半晌道:“封行健,朕命你亲自赶往开封,核实朱有爋密告的情况,还有令开封驻防千户密切注意周王府的情况。但此事属于机密,不得泄露给任何人,结论最终直接送到朕这里来。”

“遵命,皇上。”

封行健走出皇宫,感觉浑身凉飕飕的,风一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抹了抹脸,骑上马赶回了北镇抚司。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后,封行健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千户李闯,道:“挑选五十名精明干练、善于盯梢的下属,半个时辰后,在门口聚齐,赶往开封,记着,全部便装。”

“大人,出什么事情了?”

“别问了,朱有爋的密告送到皇上那里了,可皇上有些不相信,要我去开封查证。”

“查证?那些都是真的啊,不是诬告啊。”

“别说了,有事情路上说吧。”

“好吧,大哥,听你的。”

第七章 你,为什么要削藩?

在去开封的路上,李闯疑惑的问道:“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嗯,怎么了?”商人打扮的封行健回头问道。

“大哥,从皇上的反应来看,并没有那么急切的要削藩,那大哥为什么不据实回奏,反而要去开封走一遭呢?”

“唉,兄弟,你不懂,如今不同往日了,皇上虽然对锦衣卫还有倚重,但远不如从前了。宋指挥使调任,皇上并没有任命新的指挥使,有人说,这是皇上对宋大人的看重。但是,哥哥我认为,皇上是在有意无意的削减锦衣卫的权力,所以,”

“所以,大哥才会答应那......”李闯插口道。

“是啊,”封行健抬手拦住了他,然后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些人看似风光,但能依靠却只是皇上的宠信,如今宋指挥使不在,锦衣卫再也无人能如他一般随时出入宫禁,也就失去了随时面君的便利,这样我们锦衣卫最大的优势,就没有了。另外皇上也用刘铁等人接管了宫中的宿卫,我们这些人如果不能做出点事情来,就会被皇上忘记,那时候就是我等的灭顶之灾了啊。”

“啊!”李闯不由得惊叫一声,他紧张的四周看了看,才低声道:“所以大哥答应了那位大人?而且在皇上面前也没有说出实情?”

“是啊,如果我说了,按照皇上对那位的宠信,他恐怕也会毫发无损,我们却要面临那位的打击报复;又假如那位倒了霉,你觉得我们会有好果子吃?皇上恐怕会更加厌恶我们,那我们就真的回天无术了。所以,大哥不能说,而且还要把这次的差事做的漂亮。”

......

辅助朱允炆处理朝政的几个人走出皇宫之后互相道别,王度看着齐泰、黄子澄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被排除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的圈子之外了,虽然表面上依然客气,但再也不说心里话了。

自己曾经是方孝孺的父亲克勤公的门生,和方孝孺多年交好,也是因为方孝孺,皇上才重用了自己。可惜如今却渐行渐远,方孝孺上次还和自己吵了一架,指责自己是佞臣,曲意附和皇帝,忘了读书人的本分,自己不服,发展到争吵,最后不欢而散。从此方孝孺就不再理睬自己,即使见到了也不打招呼。唉,王度叹了口气,回家去了。

齐泰、黄子澄并不知道王度的复杂情绪,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两人坐着朱允炆赐予的四轮马车,一路往西,来到了黄子澄的府上。黄子澄叫过门房,叮嘱了几句,然后带着齐泰进去了。

书房。

黄子澄和齐泰相对而坐,沉默无言。

良久,齐泰首先道:“子澄,朱有爋的奏报是你做的手脚吧?”

“呵呵,”黄子澄笑了笑:“还是瞒不过你啊,齐兄,是我做的,我找了锦衣卫北镇抚使封行健,他派人去了趟开封。正好朱有爋和嫖客争风吃醋,杀了人,虽然被周王府压了下去,但最终还是被锦衣卫找到了证据。为了活命、脱罪,朱有爋就写下了那份奏报。”

“什么?”齐泰大惊:“你竟然找锦衣卫?你和他们还有什么瓜葛?”

“没有了,我只不过是利用他们而已,皇上一直很讨厌锦衣卫,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只能依附我等,否则迟早会被裁撤。”

齐泰无语,过了一会儿,道:“那就是说,全是诬告了?”

“也不全是,周王确实有很多不法之事,你知道他之前的长史王翰吗?”

“知道一点,好像后来发疯了,不知所踪。”

“他就是发现了周王的异动,屡次劝谏周王,周王不听。而朝廷规制,藩王造反,首问长史,所以他就只好疯了,至于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后来,周王向朝廷报告了此事,朝廷派了新的长史,之后这个王翰就失踪了。不过据朱有爋所说,好像是被周王暗地里处理掉了。”

“啊?这个周王好大的胆子,竟敢处死朝廷的长史?”

“当时,王翰已经不是长史了。”

......

过了一会儿,齐泰道:“子澄,我不太明白,皇上登基前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之前非常热衷于削藩,现在登基了,却似乎不在乎了。”

“是啊,我也很疑惑,我本以为皇上会立刻下旨抓捕周王,我都想好了抓捕的人选了。”

“谁?”

“曹国公李景隆,他是朝廷国公中唯一上过战场的国公,仪表非凡,先帝所倚重,加之文韬武略,无所不精。”

“李景隆?”齐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太看好这个人,感觉有一种赵括的感觉,上次参战也是大败啊。”

“连颖国公傅友德都战死了,他能有什么办法?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齐泰语塞:“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也没什么用了,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处理周王。”

“是啊,不过我真的不甘心啊。”

齐泰疑惑的看着黄子澄,良久才道:“子澄,我们都是力主削藩的,但是我并没有你那么执着,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黄子澄站起来,看了看外面,然后走回来,坐在齐泰对面,低声道:“那么齐兄,你为什么要削藩呢?”

“我是觉得先帝授予了藩王过大的权力,历朝历代,藩王也有封镇一方的,但是赐予护卫军的却少之又少,即使先太子在世,也不能保证这些藩王不反,何况当今皇上,只是他们的子侄辈。如果当今皇上不处理,等后世,朝廷分封的二十多个藩王,兵力少的也有一万多,多的如燕王、宁王,至十数万,大明到时候恐怕会重现藩镇割据,五代十国的惨剧。”

“嗯,你的担心是这样,我明白了,在你看来只要解除藩王的兵权就可以了吧。”

“是啊,这样藩王就没有任何威胁了啊。”

黄子澄身子前倾,双手据案,紧盯着齐泰,沉声道:“齐兄,我的抱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

“嗯,没问题。”齐泰也睁大了眼睛,心中有些窃喜。也许这是人的本性,都对别人的秘密很好奇,却不知道知道的太多,就没法做朋友了,甚至都没法,共存于一片天空下了。

“当年平遥儒学训导叶伯巨上书分封太侈,惹怒先帝,最终死于狱中。可是我入詹事府时,却发现先太子的藏书中竟然有叶先生的《万言书》,拜读之下,叹为观止。我还记得先太子当时的表情,他似乎有些紧张,从我手中拿过书,然后放到了书架的最里面。”

“后来我逐渐发现,太子虽然高贵,权力却不及诸王。”

“秦王在陕西大兴土木,劳苦民力,欺辱朝廷官吏,斗门知县林云因劝阻秦王部将征用木材而被殴伤,陕西监察御史安然上表揭发秦王部将借军屯为名滥征民田,被秦王部将打击报复,竟被乱兵烧了府邸,险些殒命。当时的御史周观政,韩宜可和曾任陕西参政的张来素等人皆曾上表弹劾,却遭先帝严惩,秦王甚至在青海、甘肃私募番勇,编为自己的亲军。”

“晋王在山西横征暴敛,掠夺民财,比如当地的农民,除交国家赋税外,还要交每年晋王过生日的礼敬,数额是国家赋税的三倍。过往的商旅,甚至朝廷的官方商队,也要向他缴纳保护费。日常花费也惊人,身为藩王每年朝廷虽有厚赐,但于他仅供月余之用。”

“后来,秦王、晋王都被先帝治罪,先太子仁厚,保了他们,我当时就觉得非常可惜。”

“另外,我朝的亲王的俸禄非常丰厚,年俸五万石和五万锭宝钞,虽然现在降到了一万石,但亲王之子嫡子封亲王,其余郡王,郡王嫡子封郡王,其余镇国将军,如此延续下去,你觉得我大明得有多少百姓才能养活这么多藩王啊?”

“我曾经和户部、工部的官员讨论过,他们也是叫苦不迭,藩王的俸禄、王府建设、婚丧嫁娶、生日等等,都需要国家出钱,国家的负担一日重于一日。户部的郁尚书主持降低了藩王俸禄,说明先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以后怎么办呢?何日才是尽头?”

齐泰目瞪口呆的看着黄子澄,好像才认识他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懦懦的道:“那么,子澄,你希望削藩削到什么程度?”

黄子澄说到激动处,有些疯狂的道:“我要劝皇上,”他把拳头往桌子上一砸,低声吼道:“将这些藩王全部废为庶人!”

看着齐泰目瞪口呆的样子,黄子澄却坐了下来,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道:“如何?齐兄,我的志向如何?”

齐泰伸出手指,指着黄子澄,低声道:“子澄,你疯了,怎么可能?皇上也许能把他的叔叔废为庶人,但是他的兄弟,他的儿子呢?难道大明朝每一代皇帝都要削藩吗?”

“身为先皇的兄弟,能享一世富贵,难道还不够吗?”

齐泰呆呆的看着黄子澄,终于明白了自己和黄子澄之间的差距,不是自己以前以为的秦淮河与长江的差距,而是门口的小河沟与天河之水的差距。

第八章 幻梦破灭

疯了,真的是疯了。

这是齐泰从黄子澄府上出来时的真实感觉,但同时他不得不承认黄子澄说的有道理,他一边走,脑子里一遍遍回响着黄子澄的声音。

到家之后,齐泰拿出纸笔,按照黄子澄的算法来计算,据黄子澄说,算法来自于户部尚书郁新。

大明岁俸按照制度如下:亲王岁禄万石,郡王岁禄二千石,镇国将军岁禄千石,辅国将军岁禄八百石,奉国将军岁禄六百石,镇国中尉岁禄四百石,辅国中尉岁禄三百石,奉国中尉岁禄二百石。

郁新提了个假设的算法,假设皇帝二十年一换,宗室二十年生育,四十岁死去,每个宗室生育六子,则计算如下:

1)立国二十年:皇帝一,太子一,亲王五,则亲王俸五万石。

2)立国四十年:皇帝一,太子一,亲王十,郡王二十五,则总俸禄十五万石。

3)立国六十年:皇帝一,太子一,亲王十五,郡王五十,镇国将军一百二十五,则总俸禄三十七万五千石。

4)立国八十年,皇帝一,太子一,亲王二十,郡王七十五,镇国将军两百五十,辅国将军六百二十五,总俸禄为一百一十万石。

5)立国一百年,皇帝一,太子一,亲王二十五,郡王一百,镇国将军三百七十五,辅国将军一千两百五十,奉国将军三千一百二十五,总俸禄为三百七十万石。

但是这个算法是有问题的,只生育六个对普通人家是不少了,但是对于生活无忧的宗室来说,恐怕远不止此数,而且这个算法还假设所有宗室都是四十岁死去,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毕竟太祖皇帝就活了六十九岁,生育了二十六个孩子,二十四个被封为亲王,所以这个算法翻上几番都不稀奇,那么立国一百年后,恐怕宗室的俸禄就需要一千万,甚至两千万石,那时整个大明的岁入恐怕还不够这些宗室的俸禄了。

齐泰抛下了笔,将演算的纸张,用火折子点着,烧掉。齐泰看着慢慢燃尽的火苗,叹了一口气,齐泰、郁新都是疯子,敢这么演算皇族的寿命,如果被皇上知道了,被宗室知道了,千刀万剐都算是轻的。

但不得不承认,这些数字很可怕。齐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景:宗室跑到皇帝这里要俸禄,皇帝焦头烂额,付了一个,又来一个,永无穷尽,最后皇帝也没钱了,没法赈济灾民,没法兴修水利,没法镇压叛贼,国家就完了。

齐泰看纸张燃尽了,才打开窗户散了散气味,看着窗外正在盛开的樱花,暗暗下了决心。

齐泰在建文元年四月初三,成为了更坚定的削藩派,他希望更多的藩王造反,那么国家可以省出更多的岁俸支出。他的目标和黄子澄变得一致了,那就是,没有藩王!

但是这些,朱允炆并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展现这个算法,他虽然知道明朝藩王是个大问题,但并没有仔细演算。不过他确实感觉到朝中存在着一股削藩的势力,因为自己对朱有爋的密报所做的冷处理,似乎引起了朝中一些人的不满。

朱元璋的忌日过了百日之后,礼部立刻上奏要求选秀女,皇后马慧也屡次劝说,朱允炆只好同意了,不过要求不能扰民,不许出现强迫选秀女的情况,否则严惩不贷。礼部尚书任亨泰听了之后,笑了笑就答应了,他觉得皇帝想太多了,皇帝选妃还有不愿意的吗?如果皇帝年老也许有可能,毕竟大明后妃是要殉葬的,但是如今皇帝刚刚二十岁,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其他妃位空悬,不知道有多少闺中少女正翘首以盼呢。

朱允炆除了朝政之外,最关心的就是工学院的研究进度,他希望火绳枪能够更稳定,更耐用,同时命令工学院继续研究燧发枪、火帽等设备,希望能够将火器迅速进化到后装子弹、士兵可以匍匐瞄准的时代,只是进展缓慢,主要是工艺还达不到。

为解决材料和工艺问题,朱允炆在工学院院长王全的带领下,视察了马鞍山钢厂,如今马鞍山钢厂已经可以用高炉一下子炼出五千斤的铁水,然后用柳枝或铁棒搅拌,会产出比较优质的钢材,这种方法被称为炒钢法。只是相对而言,炒钢法产出的钢材尚不及灌钢法产出的钢材。

朱允炆知道生铁和钢材的区别,高炉只能炼出生铁液,其含碳量高于3%,只有降低其含碳量,才能得到不同品质的钢材。所以鼓励工匠按照这个方法继续尝试,尽量降低碳含量,产出优质的钢材。

至于炼钢的转炉、平炉等技术,朱允炆只能大致向工匠们说明一下原理,让他们去尝试。朱允炆授权王全组织工匠整理先进的工匠知识,汇编成书,然后再加上朱允炆靠记忆编写的物理、化学教材,在工学院内部建立学堂,传授给年轻的工匠。最后朱允炆命令王全组建实验室,生产各种计量工具,并为优秀的匠师提供研究场所。

秦淮河上,一艘豪华的大船上。

白芳蕤起身,看了看仍在酣睡的朱允炆,看着他略显稚气的脸庞,爱怜的轻轻抚摸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坐到镜子前,慢慢穿上,然后拿起一把梳子,梳起了自己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同时还发出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声。

过了一会儿,白芳蕤听到了起床的声音,但并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朱允炆从后面轻轻搂住白芳蕤的香肩,看着镜子中的俏丽容颜,笑道:“蕤儿,你好美,我朱允炆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垂青。”

白芳蕤转过头来,轻轻的抱着朱允炆,将头伏在朱允炆的胸口,听着他心脏的有力的跳动,喃喃道:“木公子,如果你不是皇帝该多好!”

“怎么了?我是皇帝不好吗?”朱允炆把白芳蕤抱起来,搂在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蕤儿,何时随朕入宫啊?”

“入宫?”白芳蕤望着秦淮河岸边来踏青的男男女女,虽然距离有些远,但在船上仍然能隐约听到他们欢快的笑声。

“怎么了?蕤儿不愿意?”自从选秀开始,朱允炆就来找白芳蕤谈入宫的事情,可是白芳蕤却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这让他有些慌张,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出宫和白芳蕤在一起,甚至参观马鞍上钢铁厂,也带上了她。

“宫里选秀女,是不是快有结果了?”白芳蕤回头,看着朱允炆,轻声道。

“嗯,快结束了,不过蕤儿,你入宫不需要这样的,朕会直接册封你为淑妃。”

“淑妃?”白芳蕤低头念了几遍,眼眶有些湿润了,泪水沿着白皙的面颊,流了下来。

“怎么了?”朱允炆有些慌张,轻轻为白芳蕤擦拭:“怎么了?蕤儿?你不高兴?”

“不是,蕤儿太高兴了,谢谢皇上的恩宠。”

不知道怎么的,朱允炆听到白芳蕤叫他皇上,心里却有些心慌,只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紧紧的抱着她,想驱除内心的恐慌。

之后,白芳蕤曲意求欢,朱允炆锐利进取,两人鱼水交融,说不出的畅快。当朱允炆回宫时,已经接近亥时了。第二天,御史还为此弹劾了朱允炆,要求皇帝不要白龙鱼服,要以天下苍生为重。朱允炆苦笑着道歉,保证以后不会了。

第二天,朱允炆处理完朝政后,让刘振去叫白芳蕤的哥哥白望儒来,想了解一下他妹妹的想法,让白芳蕤尽快入宫。

可是刘振一会儿就回来了,白望儒却没有来,原来白望儒出外公干了,据说是去辽东调查民生情况去了。

“辽东?”朱允炆忽然有不好的预感,立刻命令刘振去白家打听一下,白芳蕤姑娘是否在家?

半个时辰后,刘振跌跌撞撞的跑回来,朝朱允炆施礼,道:“皇上,白姑娘出远门了,给您留了一封信。”

“信?快拿给朕看看。”

朱允炆双手颤抖的打开白芳蕤的信件,看完开头几行,就大叫道:“刘振,快备马,朕要追她回来,快!”说着就往外走。

刘振却拉住朱允炆,跪地道:“皇上,追不上了,我问过了,白姑娘是卯时出门的,现在已经是未时了,追不上了,她现在恐怕都到六合了啊。”

朱允炆愣住了,不过还是坚持道:“不行,快备马,朕要去下关码头看看。”

“不行,皇上,您情绪激动,不能骑马,小的立刻去准备马车。”

“好的,快去。”

一会儿功夫,锦衣卫在前面开道,后面是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豪华四轮马车在急速奔驰。幸亏这段路已经修建了水泥路,不到半个时辰,朱允炆就到了下关码头。

马车刚刚停稳,朱允炆就跳了下来,命令刘振去找白姑娘,看她走了没有。刘振领命而去。只是一刻钟之后,朱允炆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白芳蕤辰时左右就渡江北上了,带了不少从人,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听着刘振的诉说,朱允炆只是望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水,嘴里不停的念叨:“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辞而别?难道这都是一场梦?难道是我改变历史的惩罚?”

听到朱允炆的自言自语,刘振恨不得将耳朵堵起来,但他不敢,只能轻轻的退后两步。

在回去的路上,朱允炆打开了白芳蕤给他的信,大致内容如下:

允炆:

请原谅蕤儿这么称呼你,我多么想像平常夫妻一样称呼你的名字,但是我不敢,我只敢写在这里,且不敢再面对你。

我要去辽东,那里是你最看重的地方,我希望能在辽东的建设上帮到你,而不是在宫中等待着你的宠幸。从认识你之后,你经常几个月都不出现,蕤儿不知道多少次在睡梦中哭醒,早上起来,泪湿枕巾。如果我入了宫,恐怕也会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啊。

......

妾身既然身属于君,自当谨守妇道,此生不再沾惹男子,请你放心。另外有董五姑和谢三娘等人,不用担心妾身的安全。最后蕤儿不在身边,请君多多保重,蕤儿会在远方为你祈福,愿你做个太平天子,一生无忧!

给柳儿姐姐带好,请她原谅蕤儿的失约!

......

看完之后,朱允炆泪如雨下,泪滴滴在信纸上,和上面蕤儿的泪痕慢慢的浸润在一起......

当进入午门时,朱允炆擦了擦眼泪,看着眼前巍峨的宫城,朦胧中似乎一个丽人朝自己走过来,到了近前却倏忽不见。也许,蕤儿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是因为自己,她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如同一个纽带一般,让自己留着另一个世界的回忆。如今她离开了自己,似乎,也带走了半个自己......

第九章 相爱,相守

其实,在朱允炆的马车调头往南时,对岸瓜州渡渡口的也有一个女子正眺望着这边的下关码头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女子却泪流满面,不能自已。自过江之后,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时辰了,最后,她转过身来,看着身边的胖子:“哥,我们走吧。”

“怎么了?妹妹?不等了吗?皇上说不定会追过来的。”

“不,他不会来的,他可能会追到长江码头,但不会过江来,毕竟他是皇帝。”说着,白芳蕤擦了擦眼泪,抽了抽鼻子,道:“他是皇帝,爱上皇帝,注定不能长相守,那我只能选择长别离。开船!”

白芳蕤一声令下,大船解开缆绳,在水中荡漾了一会儿,在蒙蒙的细雨中,大船犹如灵巧的鱼儿,破开水花,逆流北上。

白芳蕤站在窗边,看着两岸的景色。白望儒坐在桌子旁,仰脖喝了杯酒,看着妹妹萧瑟的背影,道:“妹妹,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哥哥,妹妹想了好久,才下的决定。”

“为什么,皇上不是答应你不需要通过选秀,直接成为淑妃吗?”

“因为我爱上了他,所以不能入宫。”

“为什么?哥哥搞不懂你了啊,你爱他,为什么反而不在一起呢?”

“哥哥,你进过皇宫,觉得那里是个什么地方?”

白望儒抬头想了想,道:“那个地方很好啊,金砖琉璃瓦,九爪盘龙柱,汉白玉石桥,金碧辉煌,美不胜收啊。”

白芳蕤幽幽的叹息一声,回身坐在椅子上,用手拂了拂额前散落的头发:“哥哥,妹妹进宫见过皇后,虽然她很谦和,待妹妹也很热情,但骨子里的那种高贵、骄傲,却令人不敢直视。皇后还带着妹妹,觐见了皇太后,她看妹妹的眼神,令妹妹终身难忘,虽然她也很热情、很善解人意,但是骨子里的那种疏离感,妹妹却感觉到了。”

“妹妹看了不少史书,皇宫本就是世上是非最多的地方,规矩极严,只有少数的几个人能展开笑颜,如果没有爱上他,妹妹可能早就入宫了,和一个不爱的人相处,其实很容易,要么去努力讨好他,要么冷漠,让他忘记你;可是,妹妹却爱上了他,就会希望天天看到他,但那是不可能的,皇后尚不能独宠椒房,何况一个淑妃?而且,他是皇帝,掌握所有人的生死大权,妹妹真怕,真怕看到他冷酷的样子,到了那一天,妹妹该怎么办?”

“可是,妹妹,你如今离开他,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你不想吗?”

“想,”芳蕤轻叹一声:“可是我只能这样,这样起码他会记得我。”

“但他马上就要纳妃了,你不在他身边,他忘记了你怎么办?”

“如果那样子,也是我的命,我也没什么可想的。”

......

白望儒看着妹妹回舱的背影,不由得暗中叹息,自己的妹妹是绝代佳人,诗词书画、琴瑟萧笛无所不通,自小心气奇高,要找人间奇男子,而父母包括自己,都认为妹妹会得到一段美满佳缘;可是,佳缘虽然遇到了,却并不美满,在武学的路上偶遇皇上,自此相识,相知,至不可自拔。为皇上投身商贾,数年之间,负责的纺织、镜子、玻璃等作坊已经接近万人,为皇上筹集了大量资金,在京师有“女陶朱”之称,因此皇上才能有财力在储君时就创建了精锐的护卫军。

皇上也不是薄情之人,登基之后,就要妹妹入宫,直接封为淑妃,妹妹身为商贾,又没有生下龙子,如此厚待,充分说明了对妹妹的真情,可想而知,这个决定会在朝中引起多么大的反对,只是妹妹却放弃了,孤身北上,带了手头能控制的一切财富北上,要到辽东,为皇上开发辽东的大业出力,自己苦劝不得,只能随同北上。

唉,也许真如道德经所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不足胜有余。”一个贵为天子,一个绝代佳人,却不能相守,反而天各一方,相见无期,只留下这滔滔的河水,日夜不停的流淌,希望能够带去彼此的思念。

虽然白芳蕤断然北上,速度却不快,遇到市镇,她往往会上岸,调查一些民情,而白望儒也让人去调查各种粮食、丝绸、棉布等等的价格,为自己的《民生旬报》增加素材。

到达洪泽湖畔的盱眙时,白芳蕤特意买了祭品,到朱家祖陵附近祭拜了一番,白望儒看了,只余下叹息了。待白芳蕤回到船上,却发现岸边有一个人正在等她,看到她过来,却连忙跪倒:“白姑娘,小的在此等候多时了。”正是朱允炆的贴身太监,如今的后宫总管刘振。

白芳蕤愣了一下,不由的四周望了望,瞬间明白过来,扶起刘振:“刘总管,怎敢劳烦你跑一趟啊,有什么事情吗?”

听着白芳蕤貌似客气,实则疏离的话,刘振苦笑一声:“这里说话不方便,请白姑娘登船,小的有下情回禀。”

待众人回到船上,白芳蕤坐在主位,众人下跪,齐声道:“参见淑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芳蕤一惊,看了看刘振,冷声道:“怎么了?他让你抓我回去吗?还带了这么多卫士来?”

刘振连忙站起来,双手摇摆道:“娘娘请不要误会,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保护你的。下面小的要宣读圣旨。”

众人连忙跪下,白芳蕤也要下跪,却被刘振阻止:“娘娘,皇上特旨,娘娘站着即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民女白氏,体态端庄,温慧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慈心天下,悯天下织户苦寒,拯边地荒户水火,特册封为淑妃,赐予钦差令牌,代朕行走天下,地方官员、卫所遇令牌如朕亲临!钦此!”

白芳蕤听到这里,不由的跪倒在地:“臣妾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振赶紧扶起白芳蕤,道:“娘娘,不必如此,皇上临行有言,希望您保重凤体,早日回京,以解皇上相思之苦!”

白芳蕤拿着圣旨和令牌,真的有一种赶紧回京,立刻飞到他身边,和他长相厮守的感觉。可是,,,良久,她冷静下来,将圣旨和令牌往刘振前面一推:“请刘公公回复皇上,臣妾福薄,偶得皇上怜爱,此生已足,不敢再有他求,请皇上收回圣旨和赏赐,臣妾承受不起。”

刘振一直在仔细的观察白芳蕤的表情,待看到她的动作,心里叹了口气,苦笑道:“娘娘不必如此,离京之前,皇上就知道娘娘不会返回,周围的人都是皇上派来保护娘娘的,皇上只是担心娘娘的安全,请娘娘不要多想,另外,皇上说了,娘娘无论想什么时候回京都可以,只希望能记得京中还有皇上记挂着你即可。”

说到这里,刘振摆了摆手,令所有人退出去,然后走到白芳蕤面前,双膝跪倒:“娘娘,小的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看着皇上从小长大,还从没有见过皇上如此伤心,但他最后还是依从了你的心意,封您为淑妃,还让您随心所欲,小的不敢求您立返京师,只希望您有时间还是去看看皇上吧,他心里想着你啊,可他没办法啊,他是大明的皇帝,不能随心所欲啊。”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给白芳蕤:“这是皇上给娘娘的亲笔信。”

白芳蕤抹了抹眼泪,接过信件,打开之后,发现信很短:

蕤儿:

出去玩吧,有空多回来看看我。

白芳蕤看着署名是“允炆”,不由得嚎啕大哭,久久不能抑制。刘振也跟着掉泪。就在这时,白芳蕤却突然身子晃了晃,慢慢的倒了下去。

刘振赶忙扶住,连叫:“娘娘晕倒了,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

众人从附近请了医生,只看那个白胡子老头给白芳蕤号脉之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的看了看面前的白望儒和刘振道:“夫人已经有孕在身,不能大喜大悲,看她脉象,分明是悲喜过度所致,你们这些人怎么不好好照看?”

什么?刘振和白望儒对视一眼,齐声道:“有孕在身?多久了?”

“怎么?你们不知道?按脉象看,有一个月了吧。”

刘振默算了一下,抢上来道:“医生,你可要看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胡子老头斜睨了刘振一眼,哼声道:“老夫从医有四十多年了,在盱眙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看错。”

“嗯,医生,家人不会说话,得罪了,请先生给舍妹开点药,保住她腹中的胎儿。”

“这倒不难,夫人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等我开两副药,吃下去就没事了,只是切记不能大喜大悲。”

两人毕恭毕敬的将白胡子老头送出门去,互相对视一眼,怎么办?

在医生和白望儒、刘振对话时,白芳蕤其实已经醒过来了,听到自己有了身孕,也是惊喜交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等她服药之后,靠在枕上,对面只有白望儒和刘振,连绿柳都被赶了出去。刘振看着白芳蕤的脸色,道:“娘娘,既然您身怀龙种,要不我们回去?”

白芳蕤沉思了半晌,道:“既然已经有孕,我就更不能回去了。”

“可是,可是,皇家血脉怎能流落在外?”

白芳蕤犹豫了一下:“我今年不去辽东了,在北方看看,顺便养养胎,你禀告皇上,让他派些人来保护我母子的安全。”

“好吧。”刘振无奈,想了想,又拿过纸笔,写了一首诗,递给白望儒:“娘娘,这是当初皇上大婚之前写的诗,原件已经烧掉了,这是小的记下来的,请看。”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白芳蕤读着读着,不由得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皇上并不是无情无义。再拿过皇帝的亲笔信,下面抄着两首诗。

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鹧鸪天·相思

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

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

......

待刘振走后,白望儒看了看妹妹,道:“妹妹有了身孕,怎么还不愿回去,莫非?”

白芳蕤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兄长,忽然明白了,气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

白望儒赶紧站起来,摆着手:“我错了,妹妹,我错了,妹妹,千万别告诉父亲,要不会打死我的。”没注意身后有个凳子,被绊倒,“扑通”的摔到地上,“啊呀”的大叫一声。惹得门外的护卫还打开门看了一眼,等看清楚了,却赶紧关上了门。

看着哥哥耍怪的样子,白芳蕤不由的“扑哧”一下笑出来,感觉忧伤去了不少。

“哥哥,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如果妹妹此时回返,入宫容易,想再出宫就不可能了。”

“那孩子呢?”

“妹妹还没想好,等生下来再说吧,应该会送回宫里,我也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

.......

刘振入京向朱允炆汇报,朱允炆也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的第二个孩子马上就要来了,不过考虑到白芳蕤的反应,也有些头痛。最后只好令在宫中库档记上一笔,然后派太医和护卫北上,照顾白芳蕤。

第十章 背后的故事

白芳蕤身体恢复一些之后,就离开了盱眙,前往济南,只不过在她身边多了几个人,皇太后派来的贴身宫女翠荷、皇后派来的贴身宫女湘云、皇帝派来的太监尹方,这些人都带了一些人过来,而且也不是一起到的,翠荷最先到,次之是湘云,再次之是皇帝,白芳蕤看到这些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同时也放下了一些担心。她让这两个宫女在外面侍候,身边还是用着绿柳侍候,尹方负责掌管所有卫士,董五姑和谢三娘负责她的贴身安全。这些人都凌然领命,这让白芳蕤心中略安。

到了济南,尹方将众人安排在大明湖畔的一个庄园里,随身卫士和随员超过五百人,所以有些人还安排在外面居住。山东都司指挥使盛庸奉命在附近增加了岗哨,虽然他也不知道庄园里住的是什么人。

白芳蕤在静心安胎,同时考察济南的情况,要在济南成立纺织作坊,其雄厚的财力迸发出来,立刻就引起了济南纺织市场的震荡......

白芳蕤虽然见识不凡,只可惜出身商贾,富则富矣,却并不了解真正的宫廷。如果她出身官宦人家,则根本不可能这么做,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她虽然冰雪聪明,却并不明白一个淑妃可以在外行走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朱允炆在后面做了什么。

也许是拥有后世记忆的缘故,朱允炆很欣赏白芳蕤这种独立、自由的性格,当她突然远去时,他虽然伤心,但并不愿意强迫她,也许他还没有学会用权力来强迫人,希望他爱的人也能心甘情愿,如果不行,他宁愿放弃。

不过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写了圣旨册封她为淑妃,写了亲笔信,里面附上后世纳兰性德的《鹧鹄天》,表达了自己的思念,希望她能回心转意,虽然他知道这不太可能。

待刘振走后,他立刻去找马慧寻求帮助,可是当他说完之后,马慧却一反平时的雍容大度,勃然大怒:“皇上,白芳蕤分明是在恃宠而骄,你却如此纵容她,置臣妾这个皇后于何地?置祖宗礼法于何地?一个后妃不在宫中,行走于江湖,如何保证其贞洁?如何保证皇室血统的纯正?还有,如果她有了身孕,难道让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吗?”

马慧愤怒的指责和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朱允炆发现自己有些孟浪了,皇后的质疑并非没有道理,一个年轻女子行走江湖,如果遇上心仪的人怎么办?后世叫出轨,现在叫什么呢?好像是不守妇道。虽然他相信白芳蕤对他的感情,但是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如果有这种担心,那么怎么保证孩子的血统呢?现在又没法做基因检验,难道滴血认亲?

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只好继续走下去,朱允炆厚着脸皮拉着马慧的手道:“柳儿,你和蕤儿是好姐妹,她不想入宫,朕又舍不得她,难道你不能帮帮忙?”

“这是两回事,”马慧猛的把手抽回去,跪地道:“皇上,臣妾和白姐姐确实姐妹相称,如同亲姐妹一般,但臣妾作为大明的皇后,得为皇室的尊严和大明的千秋万代着想。一旦皇室出现丑闻,臣妾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如何去面对太后?”

“可是,可是,”朱允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去拉马慧起身,马慧却跪着不起来。最后朱允炆也跪在马慧面前,马慧大惊,连忙要拉他起来,却也拉不动。

朱允炆看着马慧,目中含泪,道:“柳儿,朕真的放不下蕤儿,她却不愿入宫,事到如今,你能帮帮朕吗?”

马慧看着朱允炆的样子,既伤心又痛苦,不由得哭了出来:“皇上,你是要逼死臣妾吗?臣妾能有什么办法啊?”

最后看着朱允炆可怜的样子,马慧心软道:“皇上,臣妾可以同意此事,但是白姐姐身边必须有我的人,我要知道她的所有情况,不能出任何丑闻,这是我的底线。”

“好吧,我同意,不过你派去的人必须听蕤儿的话,不许欺凌蕤儿。”

“唉,皇上,你不用操心这个,臣妾自有分寸。”

摆平了皇后,朱允炆又去找皇太后吕氏,可是太后听了之后,比皇后的脾气还大,严词拒绝,还要把白芳蕤抓回来,如果反抗,立刻处死。

朱允炆大惊,抱着母亲的腿苦苦哀求,在永寿宫外跪了半夜,太后才同意,不过条件和皇后一样,要派人监视。

实际上,太后是被皇后说动的,皇后把皇帝在她那里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然后哀求太后同意皇帝的请求。吕氏听了之后,也不由的气馁,拉过皇后,抚摸着她的手,道:“这个不省心的东西,还跪在外面,本宫真不明白,这个白芳蕤真的有那么大魅力?人我见过,还不如柳儿你漂亮。”

“呵呵,”马慧苦笑道:“也许皇上就喜欢她那种性格吧。如今皇上在外面跪了半夜了,如果传出宫外就不好了,这对皇上的名声有损。”

“而且我看白姐姐也是贞洁自守之人,只要在她身边多布置人手,不会出什么意外。”

“换句话说,如果出了任何意外,按宫规处置便是。”

太后身子一震,仔细看了看神色自若的皇后,心中微微叹息,就答应了。

最后皇帝、皇后、太后达成了协议,都派人到白芳蕤身边,服侍淑妃的同时,也负责监视淑妃。

待知道白芳蕤怀有龙种之后,皇后、太后又有些后悔了,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增派更多的人手,并密令山东都指挥使盛庸暗中保护。

虽然这件事情比较圆满的过去了,可惜三个当事人却并不真正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吕氏是从太子妃升格为太后的,她对宫中的很多事情并不清楚,她没有做过皇后,没有管理过宫妃,而朱元璋的妃子都已经一个不剩的陪伴在他的身边,吕氏处于既无人教导,又没有机会实际操练的尴尬境地,所以她才会同意朱允炆的做法。

任何事情,如果断了传承,就需要花费非常昂贵的代价才能再找回来。由于吕氏的缘故,马慧的皇后之路也显得越发的漫长。

而朱允炆,虽然有着后世的见识,知道历史的发展方向,但这也影响了他对某些事情的看法,他会把有些事情看得很重,比如燕王的威胁,也会把许多事情看得很轻,如文人的风骨、坚持和学究气,以及对国家、民族的忧虑之心。

总之,大明皇朝最尊贵的三个人都有太多的东西要学习,当然,前提是当北方的风暴过后,他们仍然还有练习的机会。

第十一章 密会

派去探望晋王、代王、燕王和周王的人选,最后定下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至于为什么不启用礼部的人员,朱允炆是考虑到练子宁为人精明强干,说不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练子宁领命北上,齐泰、黄子澄和郁新亲自前往十里长亭,交谈良久,依依惜别。

练子宁在车上打开了周王次子朱有爋的奏折抄本,看着上面的罪状,有些是荒诞不经的,如周王请法师设立祭坛,诅咒兴宗(朱标),让其英年早逝;再如周王喜欢医药,召集医师配备无色无味的毒药、以及让人延期发作的毒药,意图谋害先帝和皇上;虽然看过几遍了,练子宁仍然忍俊不禁,这都是些什么啊,怎么可能?

不过他对其他的几项比较在意,由于开封曾经做过大明的北京,可能当时先帝也没想到北元不堪一击,还抱着沿黄河长期作战的准备,所以开封城修的高大雄伟,仅次于京师南京和元大都北平,同样周王府也修的富丽堂皇,在这雄伟的城池和王府中称王,周王有些意得志满,曾经晚上穿着龙袍在府里嬉戏、玩耍,让人称呼他“万岁”,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不过在练子宁看来,如果这条查实,足够削掉周王的爵位了。还有就是拉拢河南的军官,如果接受拉拢,那么出塞时,周王会带上他们,多报军功,这些人的职位自然节节高升;如果不接受拉拢,那么出塞也会带上他们,只不过让他们做些筑城、屯田的杂事,如果出现小错,就向朝廷弹劾他们,他们就会被降职。根据朱有爋的说法,其父朱橚还注意拉拢朝廷官员、宫中贵妇和內侍,让他们为自己说好话,总之,不一而足。

不过这些事情其实都很难查实,除非将周王府的人抓起来拷问才行,但皇上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想这么做,也许皇上忌惮周王仍在塞外,怕周王造反。练子宁觉得皇上有点过于小心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练子宁到开封后,按照惯例去觐见了周王世子朱有炖,周世子今年刚刚十九岁,略胖,有些憨厚,但举止得体,面对朝廷钦差既热情,又不显得谄媚。觐见结束后,练子宁心中暗赞。

驿馆。

练子宁用完晚饭,正在闭目养神时,家人进来耳语几句。练子宁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锦衣卫北镇抚使封行健一身常服走了进来,见到练子宁,躬身施礼,道:“都御史大人,末将有礼了。”

练子宁站了起来,笑道:“封将军,辛苦了,本官皇命在身,不知你那边怎么样?能见到汝南王吗?”

“都已经安排好了,请大人出门坐上马车,汝南王已经在等您了。”

“嗯?”练子宁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好的,本官听你的安排。”

过了一会儿,一身常服的练子宁出了门,坐上了门口的马车,“啪”,车夫一扬鞭,马车扬长而去。练子宁的马车刚走了一会儿,街对面的一辆马车转了个弯,随着车夫的扬鞭声,跟了上去。

练子宁端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见到汝南王,需要注意哪些事情。封行健微微掀开车帘,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大人,我们被人跟踪了。”

“嗯?”练子宁睁开眼睛,凑到帘边,观察了一下:“是后面那辆车?”

“嗯,那辆车跟了我们有一炷香了。”

练子宁看了一会儿,却笑道:“封将军难道没有办法?”

“当然有。”封行健回头在车厢上轻轻的敲了四下。

马车走了一会儿,转弯进入一条窄巷,巷子口放着几根竹竿,可能是被马车碰了一下,倾倒下来,架在对面的墙上。后面的马车赶过来时,马很自然的停下,车夫赶忙下来将竹竿扶正,然后上车继续追赶,待再次看到前面的车子时,车夫不由得松了口气。

练子宁和封行健二人从巷口走出来,对面街上跑过来一辆样式完全不同的马车,二人迅速上了车子,马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上,封行健略微有些得意的道:“怎么样?都御史大人,想盯锦衣卫的梢,没那么容易吧。”

练子宁脸色凝重的道:“是谁?本官刚到开封,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有人跟踪本官?”

“这个啊,末将也不知道,不过这帮人是在驿馆外面盯梢,也许有特殊的企图吧。”

“特殊的企图?”练子宁看了看封行健,却没有再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

看到练子宁没有发问的意思,封行健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本来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现在只好噎在肚子里,觉得有点腹胀,不过也没有办法。

这次马车的行进速度很快,一刻钟后停在一个巷口。封行健在前面引路,二人左拐右拐到了一个宅子的厢房前。封行健朝门口守护的人点点头,对方也点点头,推开了房门。

封行健引导着练子宁进入房中,练子宁扫了一眼,屋子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子旁边坐着一个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的年轻人,他看到封行健进来,赶紧站起来,拱手道道:“封将军,您来了。”

封行健哼哼两声,皮笑肉不笑的道:“汝南王殿下,这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练大人,是代表皇上来问话的,您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那是,那是。”年轻人似乎有些怕封行健,连连点头。

练子宁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这个年轻人,道:“你是汝南王?”

“是的,是的。”年轻人连连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方大印,递给练子宁。练子宁接过来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将打印还了回去,年轻人连忙接过藏好。练子宁拿出圣旨,托在手上:“本官代表皇上问话,汝南王跪听。”

“是,臣汝南王朱有爋领旨。”汝南王朱有爋双膝跪倒,俯首恭听。

练子宁回头看了看封行健,道:“封将军,此事乃高度机密,能够帮本官做个记录?”

“没问题。”封行健满口答应,坐在椅子上,拿起笔准备记录。

“汝南王,本官是代表皇上问话,如果你有不实之处,则是欺君之罪,你可知晓?”

“臣知晓。”

“你可是汝南王朱有爋?”

“是的。”

“你可是状告你父亲周王朱橚谋反?”

“是的。”

“你是否知道如果朝廷确认你父亲谋反属实,他会被削去王爵?”

“是的。”

“而你也不可能继承周王爵位,最多能保留汝南王爵位,甚至还会降俸削爵?”

“臣知晓。”

练子宁每问一句,都仔细的观察朱有爋的表情,但朱有爋对答如流,毫无迟疑犹豫之处,不由的心下叹息。

练子宁随后将朱有爋上报的罪证一一问了一遍,朱有爋一一确认,叙述的比奏折上的还要更加详细,最后还补充了一条,说世子朱有炖最近与凤阳的宋国公冯胜通信频繁。

练子宁问完之后,让朱有爋签字画押,然后和二人告别,坐上马车回到了驿馆。回驿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好奏折,加上朱有爋的供状,火速送往京城。

当练子宁离开后,封行健和朱有爋待了一会儿,才出来。朱有爋对封行健点头哈腰,封行健也意得志满,两人在巷口告别,各坐一辆马车离去。

这个地方离周王府不远,朱有爋的马车很快进入了周王府。过了一会儿,一辆马车也驶进周王府,车上的人拉开帘子与门口的护卫说了几句之后,放下帘子,驶进了周王府。

第十二章 如何处置周王

第二天,练子宁辞别周世子,继续北上,代表皇上去探视晋王。几乎同时,周世子朱有炖也向大宁派出了信使。

当朱允炆收到练子宁的奏折时,他正在和解缙商量事情。最近由于白芳蕤的事情,朱允炆和皇后的关系有些紧张,为弥补双方的关系。朱允炆每日都去坤宁宫就寝,顺便逗逗八个月大的长子朱文奎。朱文奎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已经会爬了,朱允炆就让人在地上铺上软垫,让朱文奎练习爬行。刚才朱允炆在远处用糖来勾引朱文奎,让他爬过来,在小朋友扑哧扑哧爬过来时,他却很恶趣味的先咬了一口,受到戏弄、欺骗的朱文奎立刻大哭。这个声音如同警报一般,马慧以及秋菊等宫女立刻从四面出现,马慧以最快的速度抱起孩子,轻轻抚慰,然后交给闻讯而来的奶娘。当朱文奎吸上奶娘甘甜的**时,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马慧回头看着朱允炆尴尬的样子,再看看他手里的糖块,嗔道:“皇上,你可是皇帝啊,怎么还喜欢逗小孩子啊,看文奎都让你给逗哭了。”

“爱妃,”朱允炆揽过皇后,贴在她耳边道:“你不知道,我是在教育文奎,是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给他糖吃的,要警惕那个给他糖吃的人,那个人往往不是好人。”

“切,哪有这么教育自己孩子的?还有,皇上,你希望文奎认为你不是好人啊?”

“这个?”朱允炆挠挠头:“也不是了,这只是打个比方啊,他将来要做大明的皇帝,得早点懂事才好啊。”

马慧哭笑不得:“他才八个月大啊,皇上,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啊?教儿子这么提防人?”

“呃,”朱允炆楞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轻轻抱了抱皇后,亲了亲儿子,就出门了。

马慧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朱允炆打开练子宁的奏章,看了看,然后递给了解缙,道:“大绅,你怎么看周王的事情?”

解缙仔细研究了一下朱有爋的供状,又看了看练子宁的奏章,怒道:“周王世子太嚣张了,竟然敢跟踪朝廷钦差?凭此一点,就知道其不法之事大半为真。”

朱允炆笑了笑道:“嗯,你觉得周王谋反的依仗是什么?”

“这个,应该是在河南经营多年,河南文武多依从他,所以才会觉得可以一搏。”

“如今瞿能是河南都指挥使,朕已经让他调换了各卫指挥使,也更换了河南布政使,并且周王现在在大宁,其身边的亲信应该是的左右护卫以及上次调动的河南诸军,大约四万人左右,大宁远在塞外,粮食都需要江南供给,他会铤而走险吗?”

“可是,难道就不管吗?周王私穿龙袍,交接群臣,私会宋国公,这些哪一件都说明其有不臣之心啊。”

朱允炆摆了摆手,看着解缙道:“这些都是小事情,只要他没有能力造反,那么朕什么时候处理他都可以,这是朕登基以来第一个要处理的藩王,必须要慎重。”

解缙沉默了一会儿:“皇上圣明。”

“呵呵,大绅,你言不由衷啊。朕虽然是皇帝,但也不能和天下藩王为敌,更不能让天下人以为朕刻薄寡恩,所以朕一直很小心。”

“大绅,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周王为好?”

“最近一段时间,北平都司指挥使宋忠报说蒙古瓦剌部经常南下骚扰开平周边,守将徐忠出战,互有胜负,而且逃亡北平的蒙古部众也越拉越多。他请求朝廷给予增援,我们就用这个名义,调集朝廷的军队北上。然后诏命周王到北平参加军事会议,在北平抓捕周王。不仅如此,还可以顺便抓捕燕王,则大事定矣。”

“一下子逮捕两王?合适吗?而且你觉得能成功吗?”

“这个,臣以为把握很大,宋将军控制北平都司的军队,朝廷的军队负责抓捕两王,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周王不去北平开会,怎么办?”

“这个?”解缙楞了一下,道:“这不太可能吧,他还能抗命不成?”

“如果告病呢?”

解缙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这样就相当于谋反啊。”

朱允炆被解缙逗乐了:“为什么抓捕两王,不就是因为他们谋反吗?既然要谋反,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解缙挠了挠头,低头想了一会儿,道:“皇上,这些事情臣不是很擅长,还请皇上圣断。”

......

第二天,朱允炆叫来了傅让,先聊了一些他父亲傅友德的往事,傅让也聊了一些他父亲的老战友。突然朱允炆问道:“傅让,你和定远侯王弼熟悉吗?”

“很熟啊,王叔叔和父亲是好朋友,他们都是以勇武著称,不过王叔叔很佩服父亲,说父亲不仅勇武无双,谋略上也相当精通,这一点是他比不了的。他经常到我们家和父亲讨论兵书战册,我曾经在边上服侍过,他们争论起来很激烈、很热闹,但并不影响他们的朋友关系。”

“王叔叔对我也很好,经常指点我的武艺。另外我和王叔叔的儿子王德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嗯,”朱允炆想了想,然后道:“朕希望你去大宁一趟,见一下定远侯,同时给周王宣旨,让其返京,你可愿意?”

“臣愿意。”傅让满口答应。

“好,你明日就出发,带上定远侯的世子王德,你先去济南,探望一下在大明湖畔修养的白芳蕤,帮朕带几件礼物去。”

“白芳蕤?臣不认识啊。”傅让有些挠头。

“这个,”朱允炆想了想,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道:“具体实情你去问一下刘振,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嗯,臣明白。”

“探视完之后,她应该会给朕回信,你把探视的情况以及她的信件六百里加急发给刘振,他会交给朕,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王德也不能告诉,明白吗?”

“明白。”

“然后你去找山东都指挥使盛庸,在登州出海,到金州卫上岸,到沈阳去见辽东都司指挥使耿璇,给他带去朕的密旨。”

“朕密旨里让耿璇做一些事情,等他准备好了,他会告诉你,然后你再去大宁,先去见定远侯王弼,同样将朕的密旨给他。”

“同样要等王弼的布置,等布置好了,你去见周王,宣读圣旨。记着,一定要先见定远侯,再见周王,记住了吗?”

“臣记住了。”

“好的,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发吧。”

“遵命,皇上。”

次日,朱允炆下旨,抽调京师精锐两万人到北平,归北平都司指挥使宋忠指挥。

第十三章 斗笠人

练子宁北上的速度并不快,到达太原时,已经是五月底了。在太原待了两天,觐见了重病的晋王,还在驿馆中会见了锦衣卫驻防千户韩千叶。从锦衣卫这边了解的情况来看,晋王已经命不久矣,世子朱济熺除了照顾晋王外,并不怎么插手山西的军政之事。

晋王虽然重病,仍然强撑着见了练子宁,只是大部分谈话都是由世子朱济熺回答,因为晋王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最后晋王委托练子宁递交了一份奏折,要求上交三护卫给朝廷,练子宁大惊,拒绝代为递交,建议晋王直接上奏。

当练子宁离开太原时,回头望着巍峨的太原城墙,不由得感慨万分,虽然晋王是兴宗朱标的兄弟,却君臣有别,当年秦王、晋王都依仗自己是亲王,胡作非为,最后被朱元璋处置,被朱标保下,两人随后均郁郁而终,尤其是晋王,纵情酒色,不理军政之事,所以身体很快就垮了,如今更是到了弥留之际,看到晋王骨肉如柴的样子,除了感慨天家没有亲情,还能说什么呢?

练子宁往东看去,那个方向是北平。秦王的西安、晋王的太原都是龙兴之地,如今两个藩王都已认命,放弃一切妄想,虽然过程有些无情,但确实对国家是有益的。北平虽然做过金、元的首都,但从那里起家的却只有安禄山,而且安禄山最后似乎正是自称大燕皇帝,难道名声最好,没有任何劣迹的燕王最终也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吗?

练子宁骑马北上,心思却飞到了京师。建文皇帝登基后,基本延续了洪武旧制,没有做出什么大的调整,皇帝一如既往的重视军队,设立武英殿大学士和参谋处,扩大武学,征调老将入武学,进行教学。如今皇上已经从西北调了宋晟去绥远,还将何福、顾成、耿炳文调回京师,导致西南、西北的局势日趋紧张,西平侯沐春已经多次上书,要求何福归建,但皇帝不为所动。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那些殷切希望朝廷变革的朝臣很是不满,想到这里,练子宁不由得有些担心......

大宁。

如今大宁的军队有八万左右,其中四万是周王朱橚从河南带来的,其余的是原驻大宁的军队,由王弼统领,只不过名义上的统帅还是周王。

漠北惨败之后,朱元璋雷霆震怒,命令将宁王迁徙云南,可是其妃妾子女并没有离开大宁,也许朱元璋并不是真的要贬黜宁王,还想着过段时间将其迁回。可惜随着洪武皇帝的逝去,似乎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王弼在城里只有一个临时的住处,其办公地点就在都指挥使衙门。可是周王身为王爷,不能如此草率,好在城东有一处较大的宅子,之前燕王来大宁曾经住过,周王就选择其作为临时周王府。

周王府后宅有一个院落,把守非常严密,门口都是周王的亲信甲士,没有周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而周王几乎每天都会在里面待一段时间。从外面偶尔还能听到女子歌唱和丝竹之声,听见的人大多以为是周王的外室,自然不敢打扰。

今天傍晚,周王有些匆忙的走进了这个院落,院落里冷清清的,根本就看不到人影。周王不以为意,径直穿过正堂,来到后宅,轻轻敲了敲门,待里面的人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还在冒着热气,桌子边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装束很奇怪,头上带个斗笠,斗笠的边沿下垂着黑色的纱巾,所以即使是周王,也看不清楚其面容和表情。

他看到周王进来,斗笠微微前点,似乎在点头。周王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斗笠人接过信,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放到桌子上,身子前倾,读了起来。

看完之后,斗笠人将信推了回来,却没有说话。

朱橚将书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扔到火盆里烧掉,然后转过身来,低声道:“先生,您怎么看?”

斗笠人笑了笑,其笑声沙哑、苍老,可以看出其年岁不小了:“王爷,看来您这些年在开封经营的不错啊,锦衣卫都不是你的对手。”

“呵呵,开封是本王的地盘,锦衣卫才多少人,而且他们在明处,我的人在暗处,只要他们有行动,我这边就能立刻知道。”

“是啊,锦衣卫只是表面风光,如果没有皇上给的权力,其实就是一帮臭虫。”斗笠人有些咬牙切齿的道。

“是啊,这个封行健真够自大的,真以为没人敢对付他,可更让本王好笑的是他为了让练子宁相信他的话,还自编自导了一场追踪、摆脱的把戏。可惜他没想到,本王的人在高处用望远镜一直盯着他们,所以他的所作所为,本王立刻就知道了。”

“望远镜?这可是好东西,可惜大多装备在边军,你从哪里搞到的?”

“呵呵,只要肯出钱,还有什么东西是搞不到的?”朱橚弹了弹手指,笑道:“说起来这还是我那个好侄子搞出来的东西,只是恐怕他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会用在他的锦衣卫身上,哈哈哈!”说到这里,朱橚低声的笑了起来。

斗笠人面前的黑纱无风自动,似乎也有些感慨,不过却没有说话。直到朱橚停下来,才道:“今上恐怕已经知道了王爷的事情,不知王爷有什么打算?”

朱橚似乎有些难言之隐,道:“先生觉得呢?”

“这个要看今上打算怎么处理你儿子的密告了,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密告内容,但能让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亲自问话,这不仅说明了今上的慎重,还说明今上很重视你儿子的密告。”

“是啊,先生觉得皇上会怎么做?”

“其实今上的选择也不多,一个是宣你入京,然后你就是笼中鸟、砧上肉了;一个是调兵捉拿你,不过幸好你在大宁,如果在开封,恐怕就回天无术了。”

“是啊,本来本王还不想来这里,没想到到了这里,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斗笠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今上调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搞不好会逼反边兵,所以他最可能的是调你入京。”

“如果本王称病呢?”

“那,”斗笠人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他会密令王弼,捉拿王爷。”

斗笠人的声音不大,朱橚却险些跳了起来,往四周看了看,道:“王弼?不会吧,他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呢。不对,他今天下午还来见本王,说大宁城外出现蒙古骑兵,本王答应他明天到都指挥使衙门议事。难道这是要抓本王?难道他已经接到圣旨了吗?”

“这不可能,你儿子是六百里加急将信送过来的,练子宁的奏报肯定比你的慢,恐怕才刚送到京师。今上要是给王弼下密旨,那么你还有十到十五天的时间?”

“怎么知道?”

“这道密旨要么是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过来,要么是另有公干的的人随身带来。比如皇上可能将圣旨交给练子宁,等他过来巡视时,秘密给王弼宣旨。”

“哦,”朱橚松了口气,轻笑道:“我这个侄子如果把希望寄托在王弼身上,恐怕要大吃一惊。”

“......”斗笠人沉默了一会儿,道:“王弼这个人表面豪爽,但心机颇深。对了,王爷说服王弼了吗?”

朱橚楞了一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叹了口气,道:“还没有,这种事情无凭无据的,知道的人都已经被灭了口,王弼可能就因为这个,一直不吐口。”

“这个倒有些难办了,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在练子宁来之前,除掉他了。”过了一会儿,斗笠人断言道。

“也只能如此了,可惜王弼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确实如此,这个王弼,我得好好想想......”

......

第十四章 纠结

朱允炆将傅让和王德派出去之后,就开始有些患得患失。他现在非常佩服朱元璋的指挥若定,蓝玉谋反那么大的事情,朱元璋却一觉睡到天亮,等到第二天早朝才处理,结果将蓝玉一网成擒,干净利索;如果换了他,恐怕当天晚上就会让锦衣卫出动,这样很容易造成混乱,相关要犯都有可能逃脱,即使能等到第二天才动手,自己肯定也彻夜无眠。

朱允炆对现在的局势越来越没有把握,因为现在的形势和自己所知的完全不一样了,朱元璋活了六十九岁就死了;自己建筑了绥远城,却迎来了大明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惨败;宁王被迁往云南,周王主持大宁防务;更重要的是有两个本该死的人没有死,宋国公冯胜没有死,定远侯王弼也没有死。朱允炆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如果不在洪武年搞事该多好?现在的局势只能靠自己了。如今活下来的冯胜、王弼会忠于自己吗?自己密令王弼擒拿周王,是不是有些想当然?而且冯胜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还是周王的岳父,想到这里,朱允炆忽然有些紧张,让刘振找出凤阳知府的报告,报告上说,三天前,冯胜还在府中。

最后,朱允炆决定派人传旨,将冯胜迁移到京城来。朱允炆暗自盘算,等冯胜到了京师,就让他挂个武学顾问的头衔,放在城外的武学,监视起来。武学顾问这个职位傅友德就曾经做过,所以也不算亏待冯胜。

又过了一天,朱允炆密令山东都指挥使盛庸和河南都指挥使瞿能加强戒备,同时调派京卫精锐北上,增援山东与河南。

几乎在同时,宋忠也很纠结,作为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敏锐的感觉到北平城中的气氛有些异常,但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鹿千豪虽然派了人去跟踪朱高炽,但却没什么收获。代王回藩,各地的藩王都派人去探视,希望从代王口中得到皇帝对于藩王的看法,甚至远在桂林的靖江王以及西北甘州的肃王都派了人过来。可惜正因为来的人太多,锦衣卫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至于朱高炽,因为代王妃和燕王妃是姐妹,所以代王既是朱高炽的叔父,也是姨夫,关系密切的不能再密切了,所以他一到大同,就被迎进代王府,从此就没有再出来。

期间去拜见代王的人肯定都见过朱高炽,所以根本无从判断朱高炽到大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说明显的目标,那就应该是代王,可是代王刚刚被皇上饶恕,应该感恩戴德才对。另外即使他有异心,同知陈瑄和参将陈质都是皇上的心腹,被皇上亲自安排到大同的,代王应该翻不出什么花样才对。

可是,自己能想到的,燕王也一定可以想到,那他为什么要派朱高炽去见代王呢?难道仅仅是为了看望弟弟?

如今自己将城中的燕王的老部下都调了出去,代之以真定卫、永平卫和山海卫等远离北平的卫所,再等十几天,皇上调集北上的两万大军就能到达,到时候就能够万无一失。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燕王府最近一直很正常,除了采买的人每天外出外,都很正常,唯一的特别之处恐怕就是燕王府竟然开始养起鸡鸭鹅来了,整天叽叽嘎嘎的,吵得人好不心烦。宋忠很容易判断出来,这是在掩盖一些响动,最有可能的就是打造兵器,不过府中只有区区几百人,不足为虑。

而且皇上自己关注的那个道衍和尚,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偶尔倒是会到燕王府一趟,最近燕王生病,据说还有些发疯的预兆,老和尚道衍经常过去为燕王诵经祈福。道衍本就是燕王的主录僧,也是其应有之义。宋忠出身名门,执掌锦衣卫,可惜沙场征战非其所长。

道衍如今去燕王府去的越来越勤了,每天都诵经到深夜,待众人睡去后,就和燕王商议军情。天亮之后,道衍还会回到庆寿寺,在方丈室里闭门不出,所见的只有寥寥数人,比如其弟子法能和燕王谍报组织“暗影”的负责人金忠。目前,金忠已经不敢进出燕王府,所以需要道衍转述,这也是道衍每日要诵经到深夜,第二天还要返回庆寿寺的原因。

这天子时过后,躺在床上的燕王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道衍和尚,叹道:“大师,最近辛苦您了,您已年过花甲,却为本王之事如此奔波,如果本王能成就大事,必以国师之位待大师。”

道衍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爷,老衲不敢居功,只是顺应天意而已。到目前为止,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怎么说?”燕王握住道衍的手,急切的问道。

“最近金忠的进展不错,如今北疆重兵云集,如果这些军队能为王爷所用,则大事可期。金忠已经联系了甲、乙、丙、丁四个重要人物。”

“甲号人物,目前在接触,进展很乐观,如果王爷起事,他必然会响应。”

“乙号人物,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是不会阻拦,也算一个帮手。”

“丙号人物,我们手中有了他的把柄,应该可以让其就范。”

“丁号人物,觉得王爷是北疆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对朝廷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愿意跟从王爷,成就大业。”

最后道衍总结道:“所以形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乐观,这都要归功于今上修建绥远城带来的那场大败。”

“呵呵,哈哈哈。”朱棣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这个允炆,想拉拢军心,没想到却把形势搞得对本王更加有利,看来本王真的是真命天子啊。”

不过等笑够了,朱棣却发愁道:“可是城中尽是宋忠的甲士,王府中却只有数百人,如果出不了北平城,那一切休提,我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道衍也有些为难,道:“这个老衲也没什么好办法,必须杀掉茹常、宋忠、谢贵才可以,这恐怕需要王爷的威望、武勇和运气了。”

“嗯,好吧,本王来解决。”燕王握了握拳头,言语中虽然斩钉截铁,心中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第十五章 换封令

天还没亮,朱允炆就被刘振唤醒。刘振边拉开床帘,边低声道:“皇上,该起床了,要上朝了。”

朱允炆有些眼神迷蒙,晃了晃头,然后坐了起来,看了看睡在身边的选侍李雨诗,给她盖了盖被子,朝刘振“嘘”了一声。然后起身,让刘振服侍穿衣。

略微洗漱了一下,用过了早点,朱允炆坐在步辇上打着瞌睡。也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他昨天临幸了新入宫的选侍李雨诗,李雨诗是苏州知府李语迟的女儿,有江南女儿的娇小和温柔,一夜云雨,到三更才睡去。

一股晨风吹来,朱允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发现自己有些失常,昨晚是他第一次没有与皇后共寝,虽然皇后一直劝他要让后宫雨露均沾,别让宫人独守空闺,但自己一直没有这么做。也许是昨日对周王、冯胜、王弼等人的处置,让他有些怀疑自己,导致压力太大,最后才寻找女色刺激。怪不得亡国之君多纵情酒色,面对困难时,纵情酒色可以让人忘记迫在眉睫的危机。想到这里,朱允炆轻轻坐直了身体,张开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之后,他唤过刘振,低声交代了几句,刘振点头答应。

今日的大朝看起来和平日情况差不多,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各自报告了一些事情的进展,朝会每天都开,所以新事情不多。

待六部长官报告完日常事务后,“辽东招抚使高巍招抚辽东各部,回朝交旨。”随着声音,一个身穿绯色官服、头戴六梁梁冠的官员出列跪在殿中。朱允炆眼睛一亮,道:“高卿平身,将此次见闻说给朕和各位朝臣听听。”

高巍站了起来,他是辽州人,身材高大,浓眉方脸,目光炯炯,拱手道:“皇上,臣建文元年一月领命,从沈阳北上,经铁岭卫、三万卫,到眺儿河上游的兀良哈营地故地,然后沿松花江南下,最后到达鸭绿江,沿江南下,最后到达金州卫,坐海船到山东登州,今日回朝交令。”

“从沈阳以北,汉人极少,大多为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其中三万卫、铁岭卫就有很多女真人。另外自从辽东都司清剿兀良哈营地之后,那里也变得人烟稀少,只有少量部落牧民在附近游牧.......”

“从松花江下游到鸭绿江流域,其地原有的百姓大多被我朝迁移到抚顺卫、定辽右卫和沈阳中卫等地。所以当地多为女真人,大多是元末大乱时从极北之地迁徙过来。女真部落人口不多,较大的部落被称为建州......”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听着高巍的叙述,有些失望,他发现高巍行走的地界应该还没有出后世的吉林省,不过其叙述的女真人部落让他心头一震,尤其是这个“建州”,更让他想起了一些特殊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对高巍道:“高卿辛苦,朝后到乾清宫,朕要详细了解一下卿的辽东之行。卿辛苦了,退下吧。”

高巍犹豫了一下,才从怀中拿出另外一本奏折,道:“皇上,臣还有本奏。”

“呈上来。”

朱允炆拿过奏折看了看,大致内容是:“高皇帝分封诸王,此之古制。既皆过当,诸王又率多骄逸不法,违犯朝制。不削,朝廷纲纪不立;削之,则伤亲亲之恩。贾谊曰:‘欲天下治安,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今盍师其意,勿行晁错削夺之谋,而效主父偃推恩之策。在北诸王,子弟分封于南;在南,子弟分封于北。如此则籓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臣又愿益隆亲亲之礼,岁时伏腊使人馈问。贤者下诏褒赏之。骄逸不法者,初犯容之,再犯赦之,三犯不改,则告太庙废处之。岂有不顺服者哉!”

朱允炆皱眉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一时间朝堂上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子,才道:“高卿所言甚佳,朝会后一并商议,如何?”

“臣领旨。”

高巍退下后,兵部尚书齐泰站出来道:“皇上,臣前日得到奏报,燕山百户倪琼告变,叙说官校於谅、周铎等阴事,臣请皇上下旨擒拿所告官校,另外下诏斥责燕王,令其自白和反省。”

“擒拿官校之事,准奏,斥责燕王大可不必,令北平布政使茹常传达一下朕的意思,让燕王管好他的三护卫。”

齐泰待要再言,却被朱允炆打断,只能怏怏而退。

齐泰开了头之后,礼部、吏部、都察院都上奏有告藩王不法事的,计有岷王、湘王、齐王等不法之事,还有人上奏周王、代王有异谋,朱允炆皆不表态,让他们等候旨意。

......

乾清宫。

朱允炆听高巍详细叙说了辽东见闻之后,让他坐下,举起其后一份奏折道:“高卿,朝臣大多主张削藩,你可知为何?”

“臣以为,朝臣大多认为藩王在封地中作威作福,有伤朝廷圣明,另外藩王大都拥有军队,朝臣认为他们会造反,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那你认为呢?”

“皇上,臣以为直接削藩有伤圣明,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实行推恩,将诸王南北对迁,如此则诸王势力日衰,最后不足为道,如此既不伤皇家骨肉之情,也避免了藩国尾大不掉。”

朱允炆笑了笑,道:“高卿,你所言不错,推恩确实是良策,但这能避免藩王反抗吗?朕的这些王叔能甘心吗?”

“为何不甘心?其俸禄不减,子孙繁衍,朝廷更会厚待他们,他们还能有什么不满?”

朱允炆定睛看了看高巍,屏退了众人,背手道:“高卿,你知道朕是怎么看藩王的吗?”

“臣恭听圣言。”

“呵呵,不必如此,你坐下,藩王分为内地藩王和边塞藩王,内地藩王其实不足为虑,朝廷的力量对付他们如泰山压蝼蚁,你的换封令肯定可以实行,但是边塞诸王不同,其护卫及边军英勇善战,自古以来,边军与京师禁军就是刀刃的两面,边军抵御异族入侵、开疆拓土,禁军护卫京城,维持对内地的战略优势。边军如果不强,则国家有倾覆之祸,禁军由于久无战事,则日渐衰落。从历史来看,还没有边军战败,禁军力挽狂澜的事情发生,却往往有边军反叛,威逼京师的事情发生。所以群臣所谓的削藩与朕所想的削藩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想法朕也知晓,一会儿给你解释。朕所想的削藩是解除边塞诸王的兵权,这样朕才能安寝。”

高巍听完朱允炆的话后,思索了一会儿,拱手道:“皇上,根据臣的理解,皇上是担心边塞诸王重演边军之乱?”

“是的,高卿何以教我?”

高巍道:“皇上,如今所谓边塞只有开平、绥远和大宁,绥远并无无藩王,开平隶属北平,所以皇上担心的就是燕王和现在的周王,对吧?”

“是的。”

“皇上,臣愿去北平、大宁宣旨,将换封诏令通知燕王、宁王,同时晓以君臣大义,他们都是太祖皇帝亲子,皇上的亲叔叔,一定会谨遵朝廷诏令。另外边塞苦寒,诸王戍边多年,栉风沐雨,卧冰饮雪,劳苦功高,皇上将其迁移到内地,荣养终生,这既全了君臣之义,又彰显天家的忠孝仁爱,岂不美哉?”

高巍的一席话确实惊到了朱允炆,他本能的想说书生之见,但想了想道:“如果燕王、周王起兵谋反,高卿就有可能被他们祭旗,你不怕吗?”

高巍掸了掸袍袖,双膝跪倒,凛然道:“皇上,臣万死不辞!”

朱允炆赶紧将他扶起来,想了想道:“一会儿朕会召集朝臣讨论换封令,明日朕会派人到各地宣旨,今天你考虑一下,明天朕会再问你的意见。”

“臣不需要考虑,臣愿往!”

朱允炆拍了拍高巍的肩膀:“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朕召集学士们议事。”

......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亲王之子南北换封,亲王本人也可以向朝廷申请换封。

第二天,朱允炆宣布换封令,派人给二十五个藩王传旨,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就是去北平、大宁的新任吏部左侍郎高巍。

这一天,是七月十五,道教称为中元节,佛教称为盂兰节,民间俗称“鬼节”。

第十六章 茹瑺与世子

换封令并不是没有人反对,而且反对的人还很多。其中武英殿大学士王度的反对最为激烈,认为此时宣布此令,无异于逼燕王造反,但黄子澄、齐泰却认为这样反而可以麻痹燕王,因为这相当于告诉其王位无忧,子孙无忧;卓敬倒是完全支持,换封是他一直的主张,至于解缙、刘三吾等人,也表示支持。

朝堂上,反对者也不少,认为故土难离,南北气候相差太大,这些王孙养尊处优,一旦迁徙过程中出现问题,恐怕会有人说朝廷苛待藩王,这样容易落人口实。

最后朱允炆退了一步,并不强求南北迁移,但却必须离开父亲的封地。最后在朱允炆的坚持下,还是发出了换封令,朱允炆这么做有两个考虑,一个是让藩王知道朝廷的底线,不要胡思乱想,避免他们铤而走险;另一个是给边塞诸王内迁一个理由,诸王从小都生于南方,让他们回归故土,也可以说是皇恩浩荡。

其实朱允炆也有些疑惑,很多大臣支持削藩,却不支持换封,或者说不是真心支持换封,比如齐泰、黄子澄等人。

同时朱允炆也明白,这道圣旨安抚不了那些一心要造反的人,比如燕王,周王等。

北平。

茹瑺就任北平布政使已经有半年了,他开始后悔当初的冲动,煽动朝臣冲击詹事府,本想博得一个刚正直言、敢为天下先的美名,最终却虎头蛇尾。在此之后,被先帝外放为河南布政使,新帝登基,迁为北平布政使。从京师到北平,从富饶、温暖的南方来到寒冷、干燥的北方,让他很不适应,心中也隐隐有些不满。

茹瑺年少得志,有南岳神转世的美誉,遭受此挫折,虽然经顾氏开解,没有消沉,但对自己的未来却有一些悲观。迁到北平之后,他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这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如果能做的好,就可以回京,如果做的不好,搞不好就会罢官归田了。

可是皇帝要做的事情实在有些危险,至于说和他搭档的都指挥使宋忠、按察使陈瑛,更让他觉得不齿。宋忠出身锦衣卫,朝臣避之唯恐不及;陈瑛天性残忍,专以搏击为能。他有时候在想,皇上派这么两个人来处理燕王的事情,难道是想办成冤案吗?即使燕王没有反意,也不会坐以待毙,落到这两个人手里吧。

所以茹瑺到任以来,除不得已外,不入燕王府,也不接触宋忠和陈瑛,专心处理自己的公务。

建文元年七月二十日,朝廷密旨到达,燕山百户倪琼告变,都指挥使宋忠负责抓捕涉案官校,茹瑺负责去燕王府传话,实际上是探测燕王府虚实,茹瑺不得不去,伸了伸懒腰,叹了口气,拿着圣旨出门坐上马车,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燕王府。

到了门口,却发现里面出来一个人,茹瑺定睛一看,原来是按察使陈瑛,赶紧抱拳道:“原来是陈大人,不知找燕王何事?”

陈瑛本是低着头走路,听到茹瑺的问话,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发现是茹瑺,似乎松了一口气:“茹大人,瑛过来探望燕王病情,并和世子确认一些事情。”

“哦?什么事情?”

“没什么,都是按察司内部的事情。”

“哦,”茹瑺不说话了,点点头入了王府。

陈瑛回头看了一眼茹瑺,抹了抹额头的汗,嘀咕道:“这个茹瑺,搞什么啊,有一天老子非搞死你不可。”

茹瑺当然没有听到陈瑛的话,他径直来到正厅,就听后面有人在高喊:“好冷,好冷,冻死我了啊。”府里仆人大呼小叫,东奔西走,甚至世子朱高炽也在人搀扶下往后院赶。

朱高炽看到茹瑺之后,立刻停下,抱拳道:“茹大人,请问有何事情?”

“朝廷有旨意,下官来宣旨。”茹瑺举了举手里的圣旨,抬头望了望后院到:“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朱高炽脸色有些难堪,低声道:“茹大人,父王又发病了,我得去看一下。”

“哦,”茹瑺过来帮忙搀扶朱高炽:“下官陪世子看一下,正好圣旨也是给王爷的。”

“嗯,好吧,谢过茹大人。”朱高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答应下来。

茹瑺、朱高炽到了后院之后,发现院子里仆人在围堵着一个浑身穿着皮衣的人,这个人手里却拿着长刀,乱劈乱砍,嘴里叫着:“别过来,别杀我,我冷,我冷。”旁边还站着一群女子,为首的正是徐王妃,她满脸的担忧和沉痛,不停的叫着:“王爷,王爷,快把王爷的刀抢下来,别让王爷伤了自己。”

可是朱棣挥刀乱舞,势大力沉,无人敢上去,或者说即使有人有这个能耐,也不敢去夺刀,因为要夺刀,搞不好会伤到朱棣,所以大家都看着朱棣舞刀,差不多舞了两刻钟,最后朱棣大汗淋漓,却一直喊着冷,终于朱棣手一软,刀落到地上,而朱棣身子一晃,却向刀上跌了上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旁边的两个人影如闪电一般冲上去扶住了燕王,众人的叫声刚叫了半截,就咽了回去,然后纷纷围住燕王。徐王妃搂着朱棣的头,擦拭着他额头的大汗,泣不成声:“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又发病了?”

旁边的张玉跪地道:“王妃,王爷浑身大汗,赶紧叫医生诊治吧。”

“对,快,快,来人,扶王爷去后堂,召医生来诊治,快,快!”

众人手忙脚乱的抬着朱棣往后面走,徐王妃定了定神,道:“张玉、张辅,你们两个救王爷有功,等王爷醒来,本宫会禀明王爷,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谢王妃。”

徐王妃抬头看了看在搀扶下走向后院的长子朱高炽,心里默默的叹息了一声,这父子俩,这个样子,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呢?不过她视线往世子身边一扫,茹瑺?他来做什么?

医生给朱棣诊治之后,旧病复发,施针让其睡下了。

待事情处理完之后,朱高炽、徐王妃等人在前厅接旨,待茹瑺宣读完圣旨,众人才明白:原来是燕山护卫有异谋,朝廷派人抓捕。另外派茹瑺来提醒燕王要管好手下人。

宣完圣旨后,茹瑺将圣旨递给朱高炽,道:“此事只是一些官校之事,和王爷无关,朝廷只是按照惯例提醒王爷,并没有其他的用意。”

朱高炽等人点头应是。

宣旨后,朱高炽安排了酒食,与茹瑺对饮。朱高炽为人端重沉静,言行有度,喜好读书,所以和茹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加之茹瑺心里有事情,就有些喝多了,聊得也越来越深入。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温文儒雅的朱高炽,突然有些恍惚,笑道:“听说世子和皇上很熟,感情甚佳?”

“幼年时,高炽曾经在京师读书,那时候兴宗皇帝还在,兴宗皇帝仁慈有爱,对父王这些弟弟都很爱护,所以高炽有幸与今上一起读书,今上为人孝悌,才思敏捷,堪称人中龙凤,实乃大明之福啊。”

看着朱高炽很动感情的样子,茹瑺心中暗赞,混官场这么多年,他早已听出了朱高炽的弦外之音,早年和今上读书,感情是不错,但是现在君臣有别,不适合谈这个事情。朱高炽的回答,既捧了今上的父亲,点明了其慈孝仁爱,又在影射今上对藩王的敌视,讽刺其不孝,但最终却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茹瑺笑了笑道:“世子也有兴宗皇帝的遗风啊,待弟弟也是仁慈友爱,兄友弟恭才是一家之福啊。”

“呵呵,还好,高煦、高燧都还小,本世子身为长兄,自然要回护一二。”

两人正聊着,茹瑺突然道:“王爷真病了吗?”

“当然......是真的。”朱高炽差点脱口而出,幸亏反应的快,没有说漏嘴。

不过朱高炽也警觉起来,不怎么喝酒了,谈话不由自主的就慢慢冷场了。

茹瑺却如同没有感觉到一般,晃着杯子道:“今日茹瑺有幸,能与世子把酒言欢,以后不知道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唉!”

“茹大人,今天高炽也很高兴,希望大人以后能常来常往。”

“不必了,如今宋忠在北平,来太多了,会给世子惹来麻烦的。”

“怎么会?如今父王病重,已经无法领兵,难道锦衣卫还要制造冤案不成?”

茹瑺欲言又止,愣了一会儿,道:“本官也不太清楚,但是宋忠来北平,恐怕未必是没有原因的。”

朱高炽有些奇怪的看着茹瑺,笑道:“茹大人喝多了吧,今上仁慈,宋忠也不敢乱来。”

“仁慈?呵呵,世子才是真仁慈啊。”说着,茹瑺低低的笑了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都失去了继续深入谈话的兴趣,或者说勇气。不久,茹瑺起身告辞,朱高炽亲自送行。

走出大厅,茹瑺看着宫墙内的栅栏里的鸡鸭鹅,不由得笑道:“世子,燕王府还缺少这些吃食吗?”

“唉,”朱高炽叹道:“如今父王不理事,军中的熟识也大多调到城外,牛肉、羊肉没有了来源,加之皇上下旨,高炽也不敢再麻烦父王的老部下,只好自己养一些鸡鸭鹅,聊胜于无,让茹大人见笑了。”

“嗯,这个办法不错,既可以掩饰一些声音,还可以让护卫多吃些肉食,保持体力。真不错,真不错!”

朱高炽闻之色变,刚要开口,却发现茹瑺已经快走几步,到鸡舍边观察去了。朱高炽楞了一下,笑了笑,让人扶着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茹瑺回头道:“世子,以后本官不能经常来了啊。”

“为何?本世子还是希望茹大人能常过来。”

“来多了,我怕王爷的身体受不了啊。”

“嗯?”

还没等朱高炽回答,茹瑺低声道:“世子,我不方便过来,如果世子有事,可以直接去布政使衙门找我。”

说完,茹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朱高炽立在门口,看着马车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十七章 大宁惊变

当藩王收到朝廷的换封令之后,和朱允炆预想的不一样,同意换封的只有庆阳的庆王、岷州的岷王、甘州的肃王、云南的宁王和桂林的靖江王,其余的都宁愿削减护卫,也不愿换封。总而言之,就是边疆苦寒之地希望换封,觉得反正也不会更差了,但内地藩王都不愿换封,即使是北方的晋王、代王、燕王、周王也都不愿换封。

朱允炆召集群臣商议为何藩王不同意换封,边疆诸王容易理解,但是内地诸王为什么不愿意呢?众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最后解缙提出一个问题,假设要换封一个藩王,朝廷需要怎么做?藩王需要怎么做?

高巍恍然大悟,向朱允炆跪倒道:“皇上,臣思虑不周,给皇上惹麻烦了。”

“嗯?”朱允炆有些不解,连忙要扶起高巍,高巍却坚持不起来,频频磕头。朱允炆狐疑的看着周围众人,发现大家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朱允炆摇了摇头,回到位置上:“大家都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豁然开朗之后,却如丧考妣。

最后还是高巍道:“皇上,此事是臣思虑不周,换封藩王,则必须先修建王府,而王府的修建往往要耗费数年时间,需要征调大量民夫、钱粮,耗资巨大,这笔钱由谁来出?朝廷还是藩王?如果两个王府对调,那么需要老王爷同时去世才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说完,高巍跪倒在地,频频磕头,而众人也都沉默不语。

朱允炆也明白过来了,看着四周众臣的丧气样子,赶紧站起来,硬把高巍扶了起来,将他安置到座位上,然后躬身道:“高卿,请不必内疚,你只是建议,最后还是朕决定下旨的,是朕思虑不周,导致这种结果。”然后拍了拍高巍的肩膀,回到了座位上。

高巍感动的泣不成声,朱允炆让刘振将高巍扶到后堂休息,然后拍了拍手掌,道:“事已至此,大家还是商议一下,如何回复藩王?大家可有良策?”

这次大家反而有些拘谨,不敢说话了。

解缙到底年轻气盛,道:“皇上,圣人有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皇上不妨下诏书收回圣旨,以安诸藩王之心。”

众人听了之后,心中暗道:这个解缙果然还是老样子,什么话都敢说,这种自己打脸的事情能随便做吗?历史上的这种事情都是万般无奈下发生的,或者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次的事情能一样吗?

果然卓敬立刻反对,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如今皇上登基未久,威信未立,朝野正在观望之中,如果此时收回成命,则朝廷、皇上的威望必然会大大受损。加之此事还涉及藩王,如果皇上就此退步,藩王必然得寸进尺,恐怕将一发不可收拾。”

刘三吾也道:“皇上,卓大人说的没错,万万不可就此退让,否则后果难料。”

齐泰、黄子澄等人也反对退让。

朱允炆笑道:“如此朕就不退让,但是如何回复诸位王叔呢?”

齐泰想了想道:“皇上,不如我们迁移一部分藩王,比如肃王曾经上表请求内迁,不妨朝廷下旨将其从甘州迁至兰州,另外岷王在兰州附近,不妨将其迁至胡广,如此可安藩王之心。”

卓敬也道:“再比如辽王也可以迁至内地,辽东地处偏远,百姓稀少,想必辽王也是愿意的。”

众人打开了思路,纷纷发言,有将诸王一网打尽,全部迁移到内地之势。

解缙却道:“如此迁徙,耗资巨大,朝廷能承担吗?”

王度笑道:“大绅,此事易尔,迁徙诸王并非一日之功,目前我们只要先回复诸王,然后在当地动工即可。至于将来的事情,以后再说。”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纷纷称是。

朱允炆扫视了一下众人,终于明白后世的政策是如何雷声大、鼓点小,最后无声无息了,但此事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后朱允炆点头同意了,就按照这个思路做一个方案,让几个边疆的王爷如肃王、岷王等人内迁,其他的藩王也都给设计一个内迁的方案,供他们选择。如此这个方案就不是亲王之子内迁,而是亲王内迁。高巍的方案就平滑的过度到卓敬的方案了。

最后这个方案做出来的时候,现有的十八个已经就藩的藩王就可以平滑过渡,并且一些王府可以重复使用,这样新建的王府并不多。

过了几天,朝廷又派出了特使,与各地藩王商量,如此就开始了关于迁藩的扯皮......

但也有一些成果,比如肃王改驻兰州,岷王改驻胡广武冈,令宁王家眷从大宁迁至云南,与宁王相聚。

八月十三,练子宁返京,回禀了探望晋王、燕王的情况,言二人重病不起,应以抚慰为主。王弼认为可以独自守城,不需要周王驻守,周王则道愿意不辞劳苦继续守边。

八月十七,耿璇调兵三万进驻广宁,由郭英指挥。

八月二十七,广宁、北平急报京师,定远侯王弼举兵反,推举周王为主,传檄北疆和京师,要求皇上给蓝玉等人平反,以告慰忠臣之心,并号召功勋之后,一起举事。

八月三十,宋国公冯胜在府中自杀。

九月十日,王弼举兵攻击广宁,被击退。同日攻击开平,开平军溃逃入关,王弼军追至喜峰口,不克而还。

朝野震惊。

第十八章 军机处

王弼造反让朱允炆及其幕僚有些措手不及,虽然朱允炆曾经设想过王弼会造反,但其幕僚却没有这么想过。可以肯定的说,王弼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这场叛乱的平复只是时间问题。也许王弼对这一点也很清楚,就拉上了周王,只是不清楚周王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朱允炆第一时间下令,抓捕开封周王府僚属,调查事实真相,软禁周王的子女和王妃,剥夺周王护卫,由河南都指挥使瞿能负责执行。

至于王弼,也是同样待遇,剥夺其定远侯爵位,抓捕其在京家属,等候处置。

并诏令河南、山东进入紧急状态,随时北上增援,严令长城沿线的大同、北平、广宁小心防守、坚壁清野,不让周王叛军获得任何一粒粮食。大宁地处塞外,粮食肯定不足,朱允炆想以这种方式遏制叛军的发展。

最后派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北上,调查此事王弼兵乱的真相,并招抚叛军,被蒙蔽的明军,只要放下武器,就可以不被追究其责任。

这些圣旨发下去之后,朱允炆才有心思处理京师的事情,在武英殿设立军机处,调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曹国公李景隆、长兴侯李景隆、兵部尚书齐泰、户部侍郎卓敬入军机处,作为此次平叛的指挥中心。

九月十五日,朱允炆召集了第一次军事会议,列席的是军机处的人员以及王度、黄子澄、何福、顾成等人。

朱允炆看着济济一堂的众人,痛感手中人才的匮乏,能打仗的都老了,第二代的又太年轻,没什么作战经验,李景隆是个草包,徐辉祖经验不足,常升的能力还看不出来;其他的人都是书生,谈论起来头头是道,但实用性怎么样,就只有天知道了。

首先,朱允炆令齐泰介绍一下情况,齐泰领命,在桌子上摆上一幅地图,用指挥棒指点着解说。

“据辽东都指挥使耿璇和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报告,钦差傅让和王德是八月十七日从广宁出发,但之后就没有了消息。因为耿璇等人根据皇上的密令,加紧戒备,所以在八月二十六日,广宁军发现了大宁军的异动,郭英、耿璇等人紧密防守,并向北平发出警报。”

“八月二十七日,王弼在大宁向四方发布檄文,以周王的名义,要求给蓝玉平反。檄文以六百里加急到京师,宋国公冯胜闻讯自杀。”

“九月十日,王弼帅军佯攻北平,实际突袭开平,开平守将徐忠猝不及防,弃城而走,撤入喜峰口,王弼没有试图攻击喜峰口,而是徐徐撤回。”

“大体上就是这样子。”

齐泰说完后,众人并不惊讶,因为所有的消息之前都公布过了,只不过没有这么系统,这么详细而已。

朱允炆笑了笑,道:“诸位都是大明的栋梁,一起来议一下吧。耿老将军,你先来吧。”

耿炳文资格最老,已经六十四岁了,他站起来,拱手道:“皇上,臣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第一、王弼的兵力、粮草各有多少?如果我军坚壁清野,他们能坚持多久?”

“第二、开平的徐忠的损失情况如何?”

“第三、长城沿线的防守如何?”

“第四、能否尽快查清王弼造反的主要原因?”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齐泰,齐泰站起来,朝朱允炆拱了拱手,道:“耿老将军,大宁原有兵力八万人,出击漠北抽调了四万人,剩余的四万人归王弼统领,周王增援大宁,带了四万人,所以兵力仍然是八万。大宁的粮食目前主要靠北平、广宁运输,而大宁城会保持三个月的存粮,然后每两个月运送一次。所以大宁的存量最多为五个月,最少为三个月。”

“根据兵部的档案,上次运量是八月一日,所以到现在卫士,大宁的存量应该够三个半月的使用。”

“徐忠的损失不大,根据报告,大约五千人左右。”

“长城沿线的防守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大宁军的装备主要是骑兵和战车,没有攻城设备,短时间应该无虞。”

“至于王弼造反的原因,目前还不清楚。这个恐怕需要靠锦衣卫了。”

众人随之看了看坐在朱允炆下首的一个中年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使封行健。听到齐泰的话语,他站起来朝众人拱手,然后道:“末将首先要要皇上请罪,没有及时发现王弼的造反,我下面汇报一下从大宁来的情报。”

“八月二十日,传旨钦差傅让、王德进入了大宁。进城后,他们直接去见了王弼,当时没什么异常,因为王弼还留傅让吃了顿饭。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一日,傅让去见了周王,似乎是正常的觐见。”

“之后的两天,傅让和王德在大宁城中闲逛,当时锦衣卫的主要关注点是王弼和周王,所以并不知道傅让、王德去了哪里。”

“在二十三日的晚上,王德回家见了王弼,时间大约是亥时,这是他第二次回家,酉时他曾经回家吃饭,傅让并没有去。”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王弼的卫队就出动了,朝大宁城西出动。锦衣卫不敢靠近,所以不知道王弼的卫队做了什么。”

“王弼的卫队回来时,已经快到子时了。锦衣卫觉得不对劲,所以一直在王弼府外盯守,但整个晚上都很平静。”

“之后几天,也是一切正常,只是到了二十七日,王弼的军队却突然包围了周王府,接着就发生了兵变,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看着众人迷惑、紧张的神情,封行健却没有得意之色,道:“锦衣卫后来去调查过王弼的卫队那天的去向,可惜那个锦衣卫却一直没有回来,所以王弼的卫队做了什么,现在没有人知道。”

“由于锦衣卫人手不够,所以没法掌控大宁城的情况,加上之前也没想过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末将要向皇上请罪,并请求皇上允准锦衣卫增加人手,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脸色一整,看向了封行健,锦衣卫加上各地驻防的人员已经接近两万人了,这还是明面上的,暗桩不知道有多少,竟然还要增加?不由得回头看了看朱允炆。

看着大家的眼神,朱允炆笑了笑,道:“扩张人手的事情,下来再说,现在说说你们锦衣卫的结论吧。”

“是,皇上。”

“锦衣卫认为,事情的关键在傅让身上,因为从二十三日之后,傅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末将估计他恐怕凶多吉少。他在城里闲逛时,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个事情对王弼极端不利,王德发现之后禀报了王弼,王弼派人干掉了傅让,谋杀钦差视同谋反,所以他不得不仓促起兵,至于周王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锦衣卫还没有结论。”

“难道是王弼谋反的证据被傅让发现了?”王度问道。

“有这个可能。”

封行健说完之后,大家也讨论了一会儿,但没有结果,资料太少。

朱允炆叹息了一下,傅让,这个傅友德托付给他的爱子,就这么消失了,唉。

最后朱允炆总结道:“王弼谋反的事情,锦衣卫要尽快查实,另外傅让的下落,朕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吗?”

“末将领旨。”封行健跪地领旨,满心欣喜。

交代完锦衣卫的事情后,朱允炆转过头来,道:“王弼谋反的原因就讨论到这里,下面大家讨论一下,如何应对?谁先说?”

曹国公李景隆这次站出来,道:“皇上,如今王弼虽然被限制在长城以外,但王弼乃功勋宿将,一旦让他突破长城,恐怕会酿成大祸,所以臣建议派重将驻守北平,一是为了加强长城防线,二是为了安抚地方,如今开平军溃入喜峰口,燕王病重,地方急需安抚。”

看着李景隆的样子,齐泰有些不高兴,就道:“北平不是已经有都督杨文了吗?杨都督也是宿将,弹压地方,对付王弼,本官以为足够了。”

齐泰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众人也不敢公开说杨文能力不行,也许有些人心中这么想,但是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在这种场合,大家都不愿意说,所以就有些冷场了。

最后只能靠朱允炆自己做决定,他做了一个折中,任命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赴北平督战,统一指挥大同、北平、广宁诸军,限期三月剿灭王弼。其中杨文、耿璇、陈瑄为副将,统归耿炳文指挥。

会后朱允炆留下了耿炳文,要求其以守为主,不要轻易出战,拖死王弼,另外要留心北平驻军的情况,如果有异变,及时镇压。

最后,朱允炆给了耿炳文一个承诺,如果事不可为,立刻逃回真定,瞿能负责接应。

耿炳文对朱允炆的最后一个承诺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躬身表示谢意。

之后的几天,朱允炆将锦衣卫进行了改组,新设立了调查司,司长为封行健,负责调查国内贪腐、谋反等类事务;另外设置了情报司,司长为铁无尘,是从武学的参谋中挑选出来的,今年二十五岁,擅长情报分析,职责主要是获取国内的反叛势力和敌国的情报。这两者都直属皇帝,可以根据皇命逮捕人犯,但没有审讯的权力,审讯由刑部、大理寺负责,他们可以提供证词和旁听。另外将南镇抚司改组为宪兵司,负责监察调查司和情报司的不法行为,司长蒋伯涵。至此,朱元璋设置的锦衣卫只剩下了依仗和警卫的工作,人数也大为减少。

当封行健、铁无尘、蒋伯涵心情复杂的到新部门上班时,耿炳文一行人沿运河北上,到达了山东盱眙。

第十九章 夜幕下的北平

朱允炆改组了锦衣卫,将其侦缉、调查功能分离,设立了情报司和调查司。此事对锦衣卫的士气确实有一定的打击,但朝臣们却弹冠相庆,齐称皇上圣明。当然,朝臣还是有些遗憾的,认为情报司、调查司也没有必要存在,觉得官员的贪腐问题只要通过都察院、巡按御史就可以了,只是关于这一点,朱允炆却很坚持,没有让步。

王弼起兵的消息传到北平的当天晚上,昼伏夜起的朱棣在床榻前召集自己的儿子朱高炽和道衍和尚一起议事。

朱棣首先道:“高炽,大师,王弼起兵的缘由可知晓?”

“不知。”“儿子不知。”

“这个王弼简直是找死,提前起兵不说,还发出那样的檄文,是和我朱家势不两立啊,他怎么这么愚蠢啊!”朱棣有些痛心疾首,用手拍着床上的枕头,低声大骂。

道衍想了想,低声道:“王爷,据您对周王的了解,此时是王弼为主?还是周王为主?”

“这个?这个还真不好说。”朱棣有些不确定的道:“我这个五弟驾驭王弼的能耐应该还是有的,只是他们发的这个檄文,给人感觉王弼的主张居多。”

“父王,我觉得王弼不足为虑,只要将其挡在长城以北,我们可以从容布置,他们没有粮食,迟早需要向我们投诚,为我们所用。”

“世子,虽然王弼不足为虑,但是他起事却给了朝廷借口,老衲估计今上必然会往北平调兵遣将,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北平被朝廷的军兵控制,我们就完了。”

朱棣听了道衍的话,沉思了一会儿,道:“只要朱允炆不是傻瓜,他一定会派耿炳文北上,耿炳文虽然老朽,但做事情谨慎细致,善于防守。一旦他到了北平,必然会给我们的起事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本王同意大师的意见,需要提前举事。”

说到这里,朱棣问了问朱高炽道:“高炽,茹瑺和陈瑛联系的怎么样了?”

朱高炽思索了一下,正色道:“父王,十几天前茹瑺到府中传旨,席间似乎对今上有些怨言,最后还点出我们养鸡养鸭的用意,当时儿臣朕有些胆战心惊。但他却没有瘦下去,甚至还说,没法经常过来,让儿臣派人过去。”

“儿臣禀报父王后,决定冒险派布政使司的小吏奈亨与茹瑺联系,据奈亨说,茹瑺见到儿臣的信件,并不惊诧,反而好言宽慰于他。从那天之后,茹瑺会时不时的交代一些文书让奈亨整理,奈亨抄录后通过暗影送到王府。儿臣以为,茹瑺是可以信任的,他已经心向父王。”

“嗯,”朱棣没有接话,道:“陈瑛呢?”

这个问题,朱高炽却想了许久,最后才道:“父王,这个陈瑛,儿臣以为是见利忘义之辈,色厉内荏之徒,目前儿臣用重金收买他,他答应不向朝廷禀报对王府不好的事情,但儿臣认为,一旦朝廷大兵压境,他必然会立刻反咬一口。当然如果我军胜出,他是绝对不会为朝廷尽忠的。”

“嗯,”朱棣沉吟了一会儿,看向了道衍:“大师,您看怎么样?”

道衍这次也思考了许久,道:“这个陈瑛,臣有过接触,只可以利用,但不可以信任。但是这个茹瑺竟然会反水,这让老衲很吃惊。根据世子的描述来看,茹瑺应该是铁了心的,老衲建议派暗影将其家眷接出京城,然后藏匿起来,这一方面可以安定其心,一方面也可以坚定其志。”

“老衲估计朝廷从决策到派兵北上,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必须在二十天内动手,否则大势去矣。”

“老衲有个想法,让茹瑺帮我们,如此........如此......”

道衍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渐渐不可闻,而朱棣、朱高炽则频频点头。

此后的几日,奈亨不停的为双方传递消息,茹瑺开始有些犹豫,经过几次反复之后,逐渐定下来心来。

宋忠敏锐的感觉到燕王府在策划着什么,所以他加大了对燕王府监控的力度,但锦衣卫毕竟人数有限,不可能跟踪到王府进出的每一个人,且朝廷没有诏令下来,他不能直接对燕王府动手,所以一直没有有价值的情报,这让他有些焦躁。

王弼攻击开平,开平守军溃逃入关,然后被杨文安置在北平附近休整,这让北平附近风声鹤唳,同时流言四起,军民都在恐惧王弼会闯进关来,烧杀抢掠。这个时候,北平军民自然的怀念起那个战无不胜的燕王,甚至对宋忠等外来军官产生了一些敌视。

都指挥使衙门。

宋忠刚刚送走了杨文,杨文作为北平总兵,要巡视北平关隘,所以将北平周围的防务都交给了宋忠。宋忠正在和谢贵商量,要把开平溃军迁走,远离北平,他觉得这些士兵是个威胁,谢贵也抱同一看法,积极配合。

就在这时,卫士来报,布政使茹瑺派人请宋忠议事,据说是为了开平溃军扰民之事。

宋忠觉得瞌睡有人送枕头,非常高兴,让谢贵继续做方案,自己去布政使司衙门与茹瑺议事。

这些日子,刘清音、林河、彭子云也沉浸在兴奋之中,当王弼起兵的消息传来,三人一跃而起,弹冠相庆。白莲教这些人和金忠不同,他们紧盯着道衍,派人每天都去庆寿寺上香,寺院周围也派上了人手,化妆为做小买卖的,日夜监视。

不久他们就发现了金忠,但是他们并不认识金忠是谁,只能顺藤摸瓜的去跟踪。可惜金忠非常机警,为防止他起疑,彭子云扮作书生,刘清音扮作**,林河扮作护卫来跟踪金忠,这个方案让林河很不满,但却五大三粗的样子,确实不适合扮书生,但不让他扮护卫,他也不肯,因为这样就不知道师妹和这个小白脸在干什么了,最后只好恨恨的同意了。他每天看着彭子云和刘清音调笑,心如刀绞,一个劲的和自己说:“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只是为了跟踪而已。”

所以白莲教的人虽然不如锦衣卫专业,但他们胜在人数众多,且生活在最底层,本色出演,反而没有引起暗影的怀疑,当然这也有暗影过于关注锦衣卫,忽视了他们的缘故。

但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除非杀死宋忠、谢贵,否则燕王是没有胜算的,但是这两个人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这大大加大了除掉他们的难度。刘清音等人也在暗暗的替燕王着急,时刻准备施以援手。

第二十章 冯胜的去向

九月底的京师气候微凉,远处的群山在慢慢褪去绿色,路边、原野上逐渐铺满了落叶,秦淮河上却还回响着凄婉多情的歌声。又到了一年收获的季节,无论是官员、农民还是商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了,整个大明王朝呈现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北方的平叛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朱允炆命令户部的官员保证秋粮征收的工作,同时命令兵部、五军都督府统计各地卫所的存粮情况,方便调配。同时命令户部向河南、山东、辽东、绥远、山西、北平调集粮食,只不过要求北平的粮食要先放在直沽,然后根据北平总兵杨文的手令调拨。

御花园中的草坪上,朱允炆和马慧牵着儿子朱文奎的手,陪着儿子学走路。朱文奎快十个月大了,已经可以扶着东西站起来了,甚至可以在大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两步,只不过身子还太软,一不注意就会摔倒。看着草地上嬉戏的皇上、皇后和太子,坐在旁边的皇太后也是满脸春风,身边服侍的是已经侍寝过,被封为才人的李雨诗。这个小姑娘目前在宫中算仅次于太后、皇后的第三号人物了,但她却异常谨慎,没有任何骄傲的情绪,也没有欺压太监宫女的行为,对皇后、太后都执礼甚恭。皇后、太后都对她很满意,所以在太后身边服侍的也是她。只是在小姑娘在看向草坪中的三人时,虽然面上含笑,眼底却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羡慕。

看儿子已经走了一会儿了,有些累了,朱允炆将儿子抱起来,拉着皇后的手,走到草坪边给吕太后施礼:“太后,儿臣有礼了。”

皇太后笑着站起来,先用帕子给朱允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把帕子递给身边的才人李雨诗,再顺手接过朱文奎,拍了拍呀呀叫着的朱文奎,笑道:“小乖乖,你真是个闹人的小家伙,看看,把你父皇都累出汗来了。”

朱允炆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轻笑道:“母后,儿臣最近比较忙,有时会疏忽向母后请安,还请母后莫怪。今天稍微清闲了一些,就赶紧来看看奎儿和母后。”

“呵呵,没事了,允炆,你是皇帝,处理朝政才是正事。如今你登基未久,北方却起了叛乱,你忙一些很正常。允炆,你要记住,你继承的是太祖皇帝的天下,不要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朱允炆连忙跪下:“请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殚精竭虑,不负祖父和父亲所托。”

“嗯,你有这个心就好,母后相信你。”皇太后连忙将朱允炆扶了起来。

......

朱允炆陪着皇太后聊了会儿天,正聊得高兴时,刘振从远处跑过来,朝众人施礼后,道:“皇上,调查司司长封行健、刑部尚书侯泰有要事求见。”

朱允炆楞了一下,道:“让他们等一会儿,朕随后就到。”然后向太后行礼道:“母后,儿臣去忙了。”

“好的,去吧。”

乾清宫。

朱允炆看着跪地的二人,脸色铁青,道:“你们所说的可是真的?可有什么证据?”

封行健伏地道:“皇上,虽然目前只是推测,但是臣以为八九不离十。”

侯泰也道:“臣也是如此想。”

朱允炆按了按额头,定了定神,道:“你们的意思是,前几天死的宋国公冯胜是假的,真的冯胜早已不知去向,是吗?”

侯泰道:“当周王反叛的消息传来,冯胜闻讯立刻自杀时,臣就觉得有些蹊跷,即使周王妃是冯胜之女,会有牵连,但也不至于到自杀的地步。所以臣怀疑其中有问题,可能冯胜也参与了谋反,所以臣就找到了封大人,进行了调查。”

封行健接着道:“侯大人说的事情,末将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臣就派人到处打听,果然,发现了疑点,首先据武学的官员说,冯胜到了武学之后,几乎闭门不出,别说武学的学员,即使长兴侯等人去拜见,也从不露面,这就有些反常了;其次,末将发现冯胜的丧礼办的非常简单,大公子冯元成、次子冯思道举家护送冯胜灵柩回定远安葬,由于皇上下诏冯胜涉嫌谋逆,不许其子袭爵,结果冯胜的家人草草安葬了冯胜之后,就各奔东西,很快就不知所踪了;这些都让末将怀疑,基于这些考虑,末将派人挖了冯胜的坟墓,经过仵作验尸,发现死者的尸骨上没有什么伤痕,但是根据兵部的库档,冯胜的左腿、后背和左臂都受过重伤,应该会有伤痕才对。所以根据这些事实,末将判断死的那个一定不是冯胜,真的冯胜很可能已经逃出了凤阳,不知去向了。”

朱允炆看了看封行健,心说这小子胆子真大,竟然掘了宋国公冯胜的坟墓,虽然是假的,但胆子也够大的了,不过此举确实有功,就道:“封行健、侯泰,你们能追查出冯胜假死,可谓大功一件,朕心甚慰,赐你们每人黄金百两。”

“谢皇上。”

“那你们觉得冯胜去哪里了?”

“这个,”封行健拱手道:“皇上,在发现冯胜未死时,臣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冯胜一个人逃脱的可能性不大,而最有可能帮助他的就是周王,甚至末将怀疑,这些事情就是周王一手策划的,而执行者很可能就是周王世子朱有炖。所以冯胜现在应该在大宁,如果冯胜在大宁,那么周王、王弼到底谁举兵、谁挟持恐怕就和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大宁叛乱,很可能有冯胜在暗中搞鬼,搞不好王弼是被他所挟持,也说不定。”

朱允炆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地图,如果冯胜在大宁,那么周王、王弼为什么会铤而走险就可以说得通,冯胜是功勋宿将,屡立战功,心腹部下无数,有能力、有威望策划这样的大事。朱允炆沉思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道:“来人,召武英殿大学士王度过来议事。”

王度很快赶来,待明白怎么回事之后,也是大吃一惊,他伸手抢过地图看了一会儿,沉声道:“皇上,臣建议此事不能公开,就当冯胜死了,如果他再出现,就以冒名顶替的罪名处死他。另外需要立刻通知北疆的诸位将军,让他们小心防范。”

“嗯,朕这就下旨。”

第二十一章 决定削藩

封行健和侯泰走后,朱允炆庆幸的看了一眼王度:“子中,幸亏他们两个发现冯胜未死,否则搞不好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王度的脸色却阴沉不定,思索了半晌,断然道:“皇上,臣觉得我们不能再等了,要当机立断抓捕燕王,否则一旦燕王、周王合流,那恐怕会有不测之祸。”

“合流?你的意思是燕王和周王早有勾结,燕王会放周王入关?”

“这个不无可能,之前臣一直以为周王是仓促造反,或者是被挟持造反,可是如今冯胜失踪,至少有九成的可能在大宁,冯胜征战一生,岂会孤悬塞外,自绝死地?臣以为他必然有入关的方法,或者说现在恐怕已经入关了,所以皇上,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可是,”朱允炆有些犹豫:“目前只有倪琼的供状,涉及燕王的并不多,师出无名啊。”

“师出无名?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还想这个,再晚一步,臣担心北疆会化为一片火海。”

看着朱允炆还在犹豫,王度急的满头大汗,忽然他眼睛一亮,右手指向窗外,道:“皇上,燕山百户邓庸在京汇报北平事务,臣建议将其拿下,询问燕王反状,臣愿意亲自刑讯。”

“邓庸?他只是个百户,恐怕知道的不多,”朱允炆仍然觉得不太好:“如果没有审出什么来,那该怎么办?”

“不会,他一定知道,燕王的谋划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所以他派到京师的人必然是可以信任的,否则他怕人乱说,露了痕迹,所以邓庸必然知道一些事情,这就够了。”

“好吧,”朱允炆沉吟了一下,下了决心,道:“王度,你去找封行健,令他立刻抓捕邓庸,马上审讯,明天天亮之前,朕一定要拿到燕王谋反的证据。”

“是,臣领旨。”

王度出了门,急匆匆的找到封行健,屏退众人,道:“封大人,本官传皇上口谕,调查司秘密抓捕燕山百户邓庸,立即审讯,天亮前一定要拿到口供,可能做到?”

“末将领旨,保证天亮前拿到口供。”封行健连忙跪地领旨。

“封大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封行健,王度蹲了下来,低声道:“如果你做不到,本官希望你能立刻引咎辞职,不要耽搁了皇上的大事,明白吗?”

听着王度阴森森的口吻,封行健打了一个寒颤,俯首道:“卑职明白,请大人放心,末将一定能做到,请大人放心。”

“今天,本官那里也不去,会一直等在这里,等待最后的结果。”

“是,是!”

......

丑时,调查司秘密审讯室。

燕山百户邓庸颤抖着用唯一完好的左手大拇指在口供上按上手印,然后闭上眼睛:“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封行健抓过供状,仔细看了一遍,轻轻挥着,幽幽道:“邓百户,你这又是何必呢?早点说不就好了吗?看你现在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啊,来人,给邓百户治伤,一定要好好诊治。”

听着封行健阴阳怪气的声音,邓庸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王度在调查司办公室和衣而睡,封行健推门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他抬头看了看封行健,道:“事情办妥了?”

“办妥了,大人请看。”

从头到尾看了看口供之后,王度满意的点点头,道:“封大人,非常好,另外这个邓庸要好好诊治,千万别死了,以后还要和燕王对质呢。”

“嗯,末将明白。”

王度拿到口供之后,连夜进宫求见朱允炆。朱允炆当天晚上宿在乾清宫,也在等着这个消息。等看完口供之后,朱允炆将其轻轻放在桌子上,可他并没有如王度想象的那般勃然大怒,而是道:“子中,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理啊?”

王度拱手道:“皇上,燕王谋反,事实俱在,仅凭他私蓄军马、马匹,打造武器这几条,就足够定他的罪了。皇上应该下旨,削其王爵,令宋将军将其抓捕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明正典刑。”

“好!你来拟旨,早朝时发出去。”

“不,臣建议,还是密旨发出,朝中必然有燕王的耳目,如果燕王有了准备,就麻烦了。”

朱允炆咬了咬牙,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另外派人提醒耿老将军,燕王谋反,准他便宜行事,事不可为,退回真定,再决定行止。”

“是。”

看着王度的背影,朱允炆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啊,希望宋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能够解决燕王吧,不过,恐怕还是要打仗啊。

北平。

酉时前后,茹瑺和陈瑛在布政使司后堂饮茶,陈瑛有些心不在焉,茹瑺却谈笑风生。正谈论间,衙役跑过来禀报:“二位大人,都指挥使宋将军已经到了门外。”

茹瑺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慢慢将茶杯放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站起来,朝陈瑛道:“陈大人,宋将军已经来了,我们去迎接一下吧。”

“嗯,好的。”

宋忠看到布政使和按察使一起出迎,赶紧抱拳道:“二位大人,宋某依约前来,请问情况如何?”

茹常笑道:“宋将军,请进府详细叙谈,今天本官特地请了陈大人,因为此次纠纷有些大,需要陈大人配合一下。”

陈瑛也拱手道:“好说,好说!”

三人联袂进入布政使衙门,跟随宋忠进府的卫士有五十人,其余的四百五十人都守在门外。

待进了大厅,三人落座,先给宋忠上了一杯茶,润润嗓子。然后茹瑺拿过一本卷宗,递给宋忠,道:“宋将军请看,近日到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告状的百姓已经有两百二十人之多,都是和开平卫军士发生的冲突。这些事情不好处理,卫所军士归都司管辖,而百姓之事属于民政,归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管辖。所以本官和陈大人希望能和宋将军商量一下,如何平息众怒。”

宋忠没有言语,而是打开卷宗查看,发现事情五花八门,偷鸡的、摸狗的、调戏妇女以及强奸的、打架斗殴的,杀人、放火的等等,总之宋忠能想到的罪名,大都能在卷宗上找到。宋忠合上卷宗,不由得有些恼火,这个徐忠,怎么把军士管成这个样子?就算给养有些不及时,也不应该这样子啊。

不过宋忠却不能当着布政使和按察使的面指责徐忠,而是道:“二位大人,如今北疆周王叛乱,长城日日告急,开平军血战退入长城,朝廷还指望着他们休整好之后,北上长城,与叛军鏖战呢,怎能因为一些小事,处罚军士,挫我军心呢?”

茹瑺听了之后,微微一笑,拱手道:“宋将军,这些本官都能理解,所以本官一直压着百姓的状子,但是今天百姓推举了三个人,亲自给本官递了状子。还说,如果本官和陈大人不接状子,聚集在西直门、阜成门外的苦主就要冲进城来,冲击官衙,甚至还要去燕王府鸣冤。所以本官不得不请宋将军过来,商议一下,如何办才好。”

这让宋忠有些难办了,这次的事情和他有一定的关系,由于北平的军粮都是从直沽过来的,所以宋忠略微将送的时间拖了拖,量减了减。他觉得这些人放在城外是个危险,想让他们自己提出来,迁徙别地。可他们却硬挺着不走,本来自己还奇怪,没想到这些人在城外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宋忠想了想,试探道:“能否让本将军见见三位递状子的百姓,看看情况如何?再做决定。”

“好的。”

没过一会儿,从后堂来了三位百姓,跪在三位大人面前。宋忠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一个胖胖的乡绅和一个手脚粗大、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茹瑺拍拍手,指着宋忠道:“三位,抬起头来,这位就是北平都指挥使宋大人,城外的军兵都归宋大人管,三位有什么冤屈,就直接和宋大人说吧。”

三人抬起头来,宋忠扫了一眼,发现三人虽然年龄各异,但眼中都有一股怒火,毫不畏惧的盯着他。宋忠有些心悸,略微正了正身子,道:“三位有何冤屈,请向本官道来。”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书生首先抱拳道:“学生刘思维,秀才功名,此次是看不惯军士的胡作非为,才自告奋勇前来告状,请大人明鉴。自从开平军驻扎在城外之后,附近的乡民就遭殃了,半个月天前,这些军士强奸了学生隔壁刘家的闺女二妞,二妞不堪受辱,跳河自尽;二妞的父母去军营哭诉,却被赶了出来,这就算了,”说到这里,书生抹了抹眼泪:“当天晚上,刘家竟然着火了,二妞一家全被烧死了。后来,我们报了案,朝廷的仵作来验尸,说二妞全家都是被利刃杀死的,说要去调查。可是我们等了这么多天,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诸如此类的还有许多。就如这位薛大哥,”他指着那个乡民道:“薛大哥的母亲今年六十多岁了,每天早上卖些豆腐脑,来贴补家用。可一天早上,几个士兵吃了饭却不给钱,薛大娘争辩了几句,就被三拳两脚打伤在地。军士打完人后扬长而去,周围人也不敢阻拦。等到士兵走后,众人围上去,发现薛大娘已经不行了,送到医馆,已经断气了。”

刘思维一边说,那个薛姓的乡民一边抹泪,等刘思维说完,这位薛大哥嚎啕大哭,一把扑上来,抱着宋忠的腿,一边抱着一边哭:“大人,请为小的做主啊,我娘死的好惨啊,请大人为小的做主啊。”

宋忠猝不及防,就被抱住了大腿,赶紧道:“老乡,别这样子,本官会为你做主的,你放心,别激动......”

宋忠的卫士冲过来,抓着薛大哥的肩膀,要把他拉开,可薛大哥死活不松手,卫士急了抽出刀柄砸在薛大哥的头上,一边砸,一边喊:“松手,松手,你这个贱民!”

薛大哥坚持不松手,嘴里还喊着:“大人,饶命,救救我。”

刘思维和乡绅看到这一幕,义愤填膺,冲上去拉住卫士,道:“干什么?要杀人灭口啊?两位大人,你们快管管啊。”转身冲着茹瑺和陈瑛喊道。

茹瑺一挥手,衙役冲了过来,将众人拉开,甚至将宋忠的卫士都制服了。

当众人散开时,刘思维却大叫一声:“杀人了。”说着就往外跑。

众人定睛观看,赫然发现北平都指挥使宋忠双手沾血,扶着一把刀,而刀锋深深的扎入了他的胸膛......

第二十二章 奉天靖难

宋忠脸色惨白的躺在护卫匡毅怀里,嘴角的血流淌下来,把衣袍染的鲜红,他无神的转动眼珠,发现除了自己的护卫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上来,甚至茹瑺等人都退到了衙役的身后,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匡毅正在疯狂叫医生,宋忠却轻轻的拉了拉他,用尽全身力气对匡毅道:“快,逃!”说完这句话,宋忠脑袋一歪,失去了呼吸。

匡毅身体一震,他也是锦衣卫出身,立刻就明白了。他轻轻的放下宋忠的身体,大喊:“这三个人有问题,快抓住他们。”说着拔出刀就冲了过去,其他护卫也跟了上去。除了几个衙役迎了上来之外,其他衙役愣住了,不由自主的让开了。

就在这时,茹常身边的一个衙役,掏出了一个口哨吹响,“滴滴”的刺耳声穿过前厅,立刻传到了布政使府外。几乎同时,厅外响起了“嗖嗖”的羽箭声和惨叫声。匡毅虚晃一刀,大喝一声:“张帆断后,其他人冲出去,大人是被谋杀的!快!”闪身向外闯去,衙役刚要往前追,却被张帆带人拦住。

匡毅冲到前厅,却发现大门紧闭,四周都是弓箭手,精锐的卫士无处躲藏,纷纷中箭倒地。匡毅定了定神,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个炸药包,点燃引线,就扔了出去,其他几个卫士也学样扔出了炸药包。

炸药包并没有爆炸,而是喷出了浓烟,五个烟雾弹扔在院子里,一时间院子里烟雾滚滚,咳嗽一片。匡毅沉声道:“你们四个立刻出城,赵同去直沽、梁从末去山东、范德先去河南、姜涵允去京师禀报情况,记住,立刻走,不要回头。”

四个卫士知道情况紧急,连声答应。匡毅拍了拍几个人的肩膀:“走吧,我们冲出去,希望我们还能再见。”“嗯。”几个人朝着烟雾冲了出去。

匡毅看着几个人的背影,脸上浮出一丝狠辣,可他却没有往前跑,而是转头朝头花园跑去......

北平都司府。

谢贵还在研究调兵方案,突然卫士禀报:“大人,出事了,布政使司衙门那边出现了喊杀声,还冒出了浓烟。”

“什么?”谢贵扔下笔跑到门外,望向布政使司衙门方向。两个衙门离得距离并不远,大致在燕王府的东南和西南方向,所以可以听到喊杀声以及布政使府上空的浓烟。谢贵的心咯噔一下:“不好,都司大人出事了,来人,令龙虎卫、龙江卫立刻集结,包围布政使衙门,同时传令鹰扬、兴武等卫,紧守营寨,不许任何人进出。都司卫队立刻出动,去布政使衙门,解救都司大人。”

“是。”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瞬息间在都司衙门门口停下。领头的骑士高喊:“燕王殿下驾到,众官跪迎。”

谢贵的脸色瞬间变的煞白,回头看了看骑士后面的身穿亲王冕服出行的燕王,只见燕王神采奕奕,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威严无比。谢贵无奈的后退两步,下跪施礼,一时间身后的都司属官、卫士齐声跪倒施礼,口呼千岁。

冕服其实是不适合骑马的,但为了显示皇族威严,朱棣今天特意穿上了青色亲王袍服,头戴九旒冕。他轻提马缰,慢慢的停在谢贵的前面,朗声道:“谢同知,你是要去哪里啊?”

谢贵抬头道:“王爷,布政使衙门大火,且有喊杀声,应该是乱党作乱,末将要调兵前去镇压。”

“不必了,”朱棣打断他道:“北平都司宋忠勾结王弼,密谋叛乱,皇上密旨本王擒拿,本王令北平布政使茹瑺、按察使陈瑛设计将其拿下,你所听到的声音,就是本王擒拿逆党的声音。”

谢贵长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王爷,宋将军谋反之事,臣并不知晓。请问圣旨何在?”

“圣旨?呵呵,因为你谢贵就是宋忠余党,来人,给我拿下。”朱棣大喝道。

谢贵大惊,退后两步,大喝道:“燕王谋反,众军给我拿下!”

朱棣、谢贵同时要拿下对方,可是朱棣身份贵重,都司衙门卫士有些不敢动手,但朱棣身后的卫士却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了上来。燕王府的卫士本就比都司卫士精锐,加之都司卫士无心抵抗,所以立刻就被砍倒了一大片,少数人拿起刀枪随着谢贵一起反抗,可惜在燕王的重兵包围下,纷纷倒地,或者跪地请降。

最后场中只剩下谢贵一人,他已经身负重伤,长刀驻地,刀上的鲜血一滴滴的流淌在地上。谢贵回望四周倒下的军士尸体,惨笑一声:“燕王,逆贼,你会不得好死!”说着用最后的力气,拔起长刀,冲向燕王。

朱棣皱了皱眉头,挥手道:“放箭!”瞬息间,就听一阵弓弦响动,谢贵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身上插满了箭镞。终于,他跑不动了,将长刀撑在地上,右手前伸,大叫:“逆贼!”然后气绝身亡,却尸身不扑。

看到谢贵死的如此悲壮,燕军不由的有些骚动气诅。朱棣却冷笑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来人,将其枭首示众!”

看到谢贵授首,朱棣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布政使府方向,仍然浓烟滚滚,不由得暗道:文人办事就是不行,好像房子都烧起来了。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宋忠、谢贵已死,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北平城。

“唐云!”

“在!”

“你带人驻守都司府,处理异常事件!”

“张玉,朱能!”

“在!”

“你们两个派人宣示城内各卫,宋忠、谢贵谋反伏诛,皇上命本王接掌北平都司,令各卫指挥使到王府觐见本王,不从者立斩!”

“是,王爷。”

“徐忠、郑亨!”

“在!”

“令开平卫进城,封闭九门,不许任何人进城。另外在城中实行宵禁,不许任何人上街,违者立斩!”

“是,王爷!”

待朱棣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戌时了。朱棣令府中所有人都拿起刀枪,然后站在高台上眺望全城,随时发布命令,派出人手增援。

这一天是九月二十五日,月黑风高,正是最适合杀人放火的时节。北平在这个晚上,九门杀声震天,都司衙门血流成河,布政使衙门被烧毁大半,城内的军营一片骚动,里面的砍杀声也此起彼伏。

到了子时,喊杀声逐渐平息,张玉等人回王府交令,身后跟着永平卫指挥陈旭、山海卫指挥田增宇、真定卫指挥邰玉峰、鹰扬卫指挥胡宇曦、兴武卫指挥华天器等一众卫所军官。看到坐在银安殿宝座上的燕王朱棣,齐声跪倒参拜。

朱棣脸色红润,嗓音洪亮:“诸位将军,请起,赐坐!”

“谢王爷!”

张玉站起来道:“王爷,如今城中事态已经平息,但龙武、龙江两卫指挥使却拒不出营,末将去喊话,对方乱箭齐发,无法靠近,请王爷定夺。”

朱棣笑了笑,扫视了一下下面的军官,道:“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

朱棣的话音刚落,永平卫指挥使陈旭立刻就站了起来,拱手道:“王爷,如今权掌北平都司,二卫却拒不出营,形同叛乱,末将以为应该立刻出兵平叛,末将愿打前锋!”

“嗯,你们呢?”

“末将愿往!”众将被陈旭抢了先,不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纷纷站起来请战。

“好!”朱棣站起来,道:“陈旭带领永平、鹰扬两卫攻击龙武卫,高阳郡王朱高煦负责督战;张玉带领兴武卫、真定卫攻击龙江卫。本王给你们各配备虎蹲炮十门,丑时之前,结束战斗,你们能做到吗?”

“能!”众将纷纷领命。

“好,本王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快去快回!”

“是!”

众将下去之后,朱棣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道:“大师,出来吧。”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道衍大师从后面缓缓而来,走到燕王面前,躬身施礼道:“老衲恭喜王爷,起事成功,愿王爷早入京师,成就帝业!”

朱棣扶着道衍,让他坐下,道:“大师,掌控北平城并不难,幸亏我们抢在建文小儿的前面了,如果被他抢先,就有大麻烦了。”

“嗯,王爷所言甚是,但是现在还是借着平叛的由头,这不行。明天要打出‘奉天靖难’的旗号,安定众将之心,然后再取京师,才是上策。”

“奉天靖难?”

“《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这是先帝给王爷留下的起兵理由,岂可不用?”

“哈哈,大师高才,那就让建文小儿吃个哑巴亏,哈哈哈!”

......

龙武卫、龙江卫很快被攻破,将校不屈而死者数十人,其余士兵被编入燕山护卫。

次日,燕王誓师起兵,以诛齐泰、黄子澄、王度为名;以祖训为出兵依据,下谕将士曰:“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今为奸臣谋害。《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用率尔将士诛之,罪人既得,法周公以辅成王,尔等其体予心。”

另传檄四方:“皇考太祖高皇帝艰难百战,定天下,成帝业,传之万世,封建诸子,巩固宗社,为盘石计。奸臣齐泰、黄子澄、王度包藏祸心,换封之旨,不顾国家边塞之危,枉顾诸王守边之苦,欲一举削之,实乃千古未有之奸谋!盖非陛下之心,实奸臣所为也。心尚未足,又以害臣。臣守藩於燕,二十余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诚以君臣大分,骨肉至亲,恒思加慎,为诸王先。而奸臣跋扈,加祸无辜。执臣奏事人,棰楚刺热,备极苦毒,迫言臣谋不轨。遂分宋忠、谢贵等於北平城内外,甲马骑突於街衢,钲鼓喧鞠於远迩,围守臣府。已而护卫人执忠、贵,始知奸臣欺诈之谋。窃念臣於孝康皇帝,同父母兄弟也,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譬伐大树,先剪附枝,亲藩既灭,朝廷孤立,奸臣得志,社稷危矣。臣伏睹《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臣谨俯伏俟命。”

遂分兵四出,派山海卫指挥使田增宇突袭山海关,张玉取通州,诸将分取蓟州、永平。朱棣自将攻取居庸关......

第二十三章 平叛之议(一)

北平,建文元年九月二十六日。

今天的太阳升的似乎格外的晚,惊吓了一夜的北平百姓,自然希望黑夜快点过去,可对黎明却有一种异样的惧怕。

天还蒙蒙亮,住在同福里的王大壮就被一阵锣声唤醒,直到天亮才迷糊了一阵子的王大壮却立刻起身,扒开门缝往街上看,就看里长孟老汉正在街上叫唤:“起来了,起来了,燕王起兵靖难了,所有人都赶紧出来,听听燕王的檄文!”

大壮的媳妇也没有睡着,听到里长的话,有些害怕的道:“当家的,怎么办?要不别出去了吧。”

大壮叹了口气,强笑道:“不会有事的,叫上福娃,一起出去听听孟里长说些什么。昨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去听听吧。”

大壮媳妇抱着儿子福娃,跟着大壮出了门,来到坊里的空地,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台上站着孟里长,身边是一个文官和几个军士,眼尖的人甚至看到一个军士的刀鞘上还有血渍。

待人到的差不多了,孟老汉敲了敲了锣,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老汉在这里和大家交个底,朝中出了奸臣,要谋害燕王爷。燕王爷大怒,斩杀奸臣,这就是昨天晚上大家听到的声音。另外为了让皇上知道燕王爷的冤屈。燕王爷根据太祖皇帝的旨意,起兵靖难,要到京师去祭拜太祖皇帝的陵寝,再向皇上说明原委。可是朝中奸臣实力太大,要出大兵来阻止王爷进京,王爷不得已,号召大家踊跃参军、捐粮。王爷承诺,立下战功都会得到封赏,现在捐的粮食,会加倍偿还。”

里长讲完,那个文官接着出来念了檄文,可是大家根本听不懂。只是,大家都明白了一件事,要打仗了,王爷要打到南京去,要征兵征粮了。

最后王大壮选择了参军,因为不参军不行,燕王的征粮队征走了家里的余粮,如果他不去参军,就得在家里饿死。他参军之后,征粮队给他家留了一些口粮,足够媳妇、孩子吃饭了。

总之,北平城立刻变了个模样,粮食实行配给制,人民踊跃参军,一天下来,燕王增加了五万军队,拣选精锐,得精兵两万,其余编入守卫军队和辎重兵。

北平城门口悬挂着宋忠、谢贵等人的头颅,门旁贴着靖难檄文,门口还有士兵,不停的喊着:“朝廷奸臣当道,要屠杀北平百姓,燕王起兵靖难,保一方水土平安。”可是过路的百姓却匆匆而过,不敢与士兵对视。因为士兵如果发现体质壮硕的百姓,就会拦下来,令其去当兵,如果不愿意,就会以叛逆的罪名处死。

朱棣得了北平之后,首先挑选精锐自将,以张玉、朱能、邱福、徐忠为都指挥佥事,统帅诸军;另外布政使茹瑺、按察使陈瑛留任,提拔李友直为布政使参议,茹瑺辅佐世子,守北平,其余投降官吏文武各有所任。

......

京师,十月初一。

朱允炆之所以能在事发六天后就得到了燕王谋反的消息,得益于宋忠的卫队长匡毅的夺路狂奔。他让四个手下从前厅突围,自己却转向后花园。顺路解决了一个家人后,穿上他的衣服,然后就在后花园放起火来,趁乱逃出了布政使衙门,而从前门逃出的卫士与门外的卫队一起,都死在了朱高煦率领的兀良哈骑兵刀下。

匡毅是个福大命大之人,他选择了稍远的西直门出逃,赶在了朱棣封锁九门之前逃出了北京城。当然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而朱棣的防卫重点放在南面和东面,西面防守并不严密。

匡毅趁夜偷了一匹马,往直沽赶去。他知道,只要燕王造反,则北平附近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无论是哪里的守将,都有可能会绑了他,向燕王请功。直沽城是皇上坚持修建的,守将是皇上的心腹郭玥,其部下大部分来自于武学,是可以信任的。

匡毅昼夜兼行,马累死了,就步行,终于在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六日下午赶到了海河东岸,被在河上巡防的哨船发现后,飞报给郭玥。郭玥闻报大惊,立刻加强了直沽的防御,派小船沿河向上巡视,同时六百里加急通报朝廷,以及向征虏大将军耿炳文、河南都司瞿能和山东都司盛庸发出警报。

耿炳文闻报时已经离真定城不远,他立刻快马奔进真定城,据城防守,朝北方派出侦骑,同时向朝廷催派援兵。

朱允炆闻报后大惊,尔后心痛不已,他很欣赏宋忠这个人,宋忠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几乎没什么恶名,做事情也较为光明正大,本来他还想将来大用的,可惜没想到宋忠会以这样的方式惨死北平,本以为他至少可以全身而退的。虽然具体的情况还没有报过来,但他根据自己的印象就知道朱棣应该正在扫平北平周边,现在他无比怀念有电话、互联网的时代,现在的信息传递太慢了。

他立刻在武英殿召开军机处的会议,参会的人员有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曹国公李景隆、武英殿大学士王度、翰林学士解缙、太常寺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户部侍郎卓敬、武学教官何福和顾成,以及调查司司长封行健。封行健最近很满意,他发现跳出锦衣卫的圈子并不是什么坏事,专门做情报反而更得皇上重视,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再穿那么张扬的飞鱼服了。

首先王度在朱允炆的示意下,拿起指挥棒指着地图道:“目前所知道的最新消息是九月二十五日晚上的,是北平都指挥使宋忠的卫队长匡毅送出的情报。大致情况是这样的,九月二十五日下午,北平布政使茹瑺请宋将军去府中议事,然后......”

王度大致叙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这一切震惊了所有了。光天化日之下,北平布政使、按察使刺杀了北平都司,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大家心中都有一个念头,却不敢说出来。

看到大家的顾虑,朱允炆笑了笑,道:“诸位,朕来评价一下这个事情,大家有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

“这件事的起因是茹瑺和陈瑛两个人联手做了个圈套,刺杀了都司宋忠,然后府外有骑兵、弓箭手杀灭了所有的都司卫队,卫队长匡毅侥幸逃出,向朝廷告急。对吧,朕的描述没有问题吧。”

“皇上圣明。”

“首先朕觉得茹瑺、陈瑛杀害宋忠不是要自己造反,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他们必然受人指使。对了,刘振,派人去刑部、大理寺传旨,抓捕茹瑺、陈瑛的家人,等两人反叛的消息确定后,立刻明正典刑。”

“是!”

“对了,宋忠的家人可在?”

齐泰站起来,拱手道:“皇上,宋忠是浙江海宁人,父亲宋云天随太祖起兵,战死沈儿峪,宋忠世袭千户,积功升为锦衣卫指挥使。其老母尚在,正妻李氏,为杭州府训导李闻道之女,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大约十七八岁,具体名字臣记不住了。”

朱允炆笑道:“齐尚书好记性,那好,朕下旨追封宋忠忠贞侯,赐伯爵世袭铁劵,世袭指挥使,准嫡子袭爵;另外赐老夫人正一品诰命,李氏从一品诰命。”

话音刚落,众皆大惊,卓敬站起来道:“宋将军遇刺身亡,皇上悲痛,臣可以理解,但赏赐是否太厚?”

其他人也纷纷请朱允炆收回成命,尤其是何福、顾成更无法接受,他们已经年近花甲,却没有爵位在身,宋忠遇刺身亡,就追封忠贞侯,还世袭伯爵,这让他们眼热、妒忌不已。

朱允炆站起来,双手虚按:“诸位,朕知道诸位所想,认为宋忠赏赐过重,从其功劳来说确实有些重。但是,朕可以肯定的说,宋忠为燕王所杀,他是朝廷平定燕王叛乱而死的第一人,所以朕要厚赐于他。朕不仅是要褒奖宋忠的功劳,还要让众卿明白,平定燕逆,朕会不吝赏赐。朕也希望诸位能够勠力同心,早日平定燕逆!”

“愿为皇上效死!”听了朱允炆的话后,众人非常兴奋,齐声跪地谢恩。

朱允炆抬抬手:“大家起来,朕今天有些心里话要说。”

“谢皇上!”

“朕首先定个基调,此次平定燕逆之乱,朝廷的赏赐不会低于驱除北元。”

啊?众人都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别说年轻的国公了,即使何福、顾成等老将也没有将燕王叛乱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燕王最多也不过局促于北平一隅,兵不过十万,朝廷军力超过百万,钱粮更是远远过之,平定叛乱是理所当然的,皇上怎么会看的这么重呢?

看到众人的神色,朱允炆暗自叹息,也许历史上的靖难就是因为过于轻视燕王才一步步走向失败的吧。自己不懂军事,也不能上战场,能做的就是提醒将士,要重视燕王。另外用重赏激励诸将杀敌,对了,还有军法要严厉,大军出征,首重军法。

朱允炆拿过指挥棒,走到墙边的地图前,众人连忙跟上去。朱允炆点着地图道:“如今的形势让朕很担忧。”

“第一、燕逆起兵谋反,朕估计北平周边的卫所很快会投降,比如通州、密云、蓟州、遵化等地,所以不出一月,其兵力就会达到数万之众。北军素来善战,燕逆到时就可以和朝廷的军队进行十万以上规模的会战了,所以一旦前线的将领玩忽懈怠,就必败无疑。”

“第二、周王、冯胜、王弼在大宁叛乱,很可能与燕逆有勾结,所以其八万之众可能会很快进入长城,两者合兵,朝廷之军就需要三十万以上方能与之抗衡。”

“第三、自洪武末年我军漠北惨败以来,蒙古人势力大增,朕可以想象,当大宁军也进入长城后,开平、大宁就会变成蒙古人的牧场,如果他们再越过长城,那么就可能是逆天大祸了。”

“第四、形势的恶化,还会引起连锁反应,说不定其他藩王也会有异样的心思,这也是朕忧虑的一个地方。”

第二十四章 平叛之议(二)

朱允炆的形势分析震惊了所有人,他们既惊诧于朱允炆的见识,也惊诧于朱允炆的坦诚。朱允炆毫无顾忌的将皇家纷争坦露在大家面前,其实也有一个目的,想要争取众人的支持,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只有坦诚相待,才能赢得更多人的支持。

朱允炆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接着道:“说完了形势,再说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主要是我军和叛军的指挥能力、心理素质等等。”

“第一、叛军的头目是燕逆、冯胜、王弼等人,其统帅能力要超过朝廷现有的将领,当然也包括朕,这一点朕不讳言,也希望朝廷的将领能清醒自己的头脑,不要轻敌浪战!”

说话的时候,朱允炆仔细观察了一下众人的脸色,发现除了徐辉祖平色平静之外,常升、李景隆,甚至何福、顾CD有些不服。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看来大家有些不服气,不过冯胜、王弼应该没有太大的争议,朕就说说燕王吧。”

“燕王是太祖皇帝第四子,母亲是碽妃,和周王是同母兄弟。洪武十三年,他就藩北平,王妃是中山王长女。燕王屡次出塞,最远到达克鲁伦河和眺河上游,可以说是除了老将之外,出征蒙古最远的将领了,其统帅能力、勇气和胆识都不容小视。”

“北平是故元的大都城,洪武元年徐达攻破北平,然后迁移了军都山以北、太行山以西的百姓到北平屯垦、从军,所以一直到徐达过世,他都一直很得北平军民之心,而燕王作为徐达的女婿,也继承了这一点。”

“燕王确实做得不错,有贤王之称,既不贪婪,也不跋扈,和其他藩王比起来,确实无愧于贤王之称。”

“总体来说,燕王善抚军民,深得军心,知人善任,善于用兵,尤其是骑兵,且作战勇猛,喜欢冲锋陷阵,所以在朕看来,燕王的危险性要远大于周王、冯胜、王弼等人,冯胜、王弼的才能或能过之,但他们不是皇族,所以只能依附周王,但周王的才能和燕王比就差的太远了。”

朱允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看大家的脸色,笑道:“不用那么沮丧,燕王确实很难对付,但其弱点也很明显,朕后面再说。”

“前面说了叛军的统帅问题,接下来就是叛军的心理,身为叛军,其实是处于有今天没明天的恐惧之中,在恐惧之中,人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被击垮,在军队上来说就是兵败如山倒;一种是努力抗争,杀出一条血路。所以和叛军作战,对方很可能悍不畏死。我军是为了战功,而对方是为了活命,所以在战斗意志上,叛军强与我军。”

“第三、从人员组成上,叛军大多是边地的军户和蒙古的降人,他们战斗力很强,因为他们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就会努力向上爬。而我军大多来自南方,生活富足,从洪武元年以来,江南再无战事,最多打打海上的倭寇和山上的蛮族部落而已。所以不管是士兵素质,还是战斗力,我军都有不如。”

朱允炆说完之后,看着大家,道:“大家可有不同的看法?”

齐泰拱手道:“皇上,臣认为皇上对军队的看法有些片面,叛军只有北平,但朝廷拥有其余十二个布政使司,辽东都司、山西都司、陕西都司和绥远都有精兵,不次于北平的军队。”

“是啊,皇上!”“对啊,皇上!”

朱允炆想了一下,笑道:“确实如此,朕有些片面,这个朕收回,还有呢?”

大家看了看,道:“皇上圣明!”

朱允炆继续道:“朕在四月份时命陈质带兵两万把守居庸关,大宁叛乱之后,朕命耿璇加强山海关的防守。如果居庸关能守住,则燕王必然如芒刺在背,不敢南下;如果山海关还在耿璇手中,那么辽东兵就可以攻击永平,进而进攻北平。”

“但如果居庸关失守,则燕军无后顾之忧,恐怕形势还会变坏;如果山海关被燕军占领,则辽东军就被隔绝在关外,无法威胁北平。”

“所以,这两个地方是不容有失的,朕会严令耿璇守住山海关,另外会派陈瑄增援居庸关,从两面将燕军封锁起来,加上直沽的郭玥,则燕军必然在这个狭小的区域,这里,北平,被合围消灭。”朱允炆边说,边用指挥棒轻轻的敲着地图上的北平。

“但是,这都是纸上谈兵,”朱允炆叹了口气,对众人说道:“战场千变万化,瞬息万变,最终还是要靠将士们的浴血奋战来解决。”

“对于前线的部属,大家有什么意见?”

对于主帅耿炳文,大家没什么意见,当然也因为皇帝朱允炆的倾向性很明显,即使有意见也只好保留。

综合众人的意见,朱允炆任命耿炳文为平燕大将军,何福、顾成作为副将随行,抽调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的卫所军共二十万集结于真定,立稳脚跟后北上讨燕。山东都司盛庸帅军五万驻军沧州,与直沽的郭玥呼应。

令吏部左侍郎暴昭为大军长史,主掌军纪,如有不服者立斩。

令陕西布政使铁铉调任山东布政使,为大军督运粮草。

令宗人府削除朱棣宗籍,废其为庶人。得燕王首级者重赏,无爵者封侯,有爵者封公,已是公爵者,封一子为候。

令调查司搜集敌军情报,在敌军后方搞破坏,比如烧其军粮,刺杀其要员等等。

最后朱允炆亲自给耿炳文写了一封信,让其谨慎行军,不可轻敌冒进,防止燕军骑兵突袭。另外决战时要抢占上风头,尽量占据西方、西北方、北方列阵,防止沙尘暴。

待商议的差不多了,朱允炆突然提出一个想法:“众卿,朕想驻跸济南,便于及时了解前方动态,及时调整部署,如何?”

“皇上,不可!”

......

此时,张玉已经攻克、降服了通州、蓟州、密云、遵化、永平等地。可是山海卫田增宇却只能望关兴叹,山海关上矗立着一杆大旗,北方的寒风吹过,大旗猎猎作响,旗上绣着一个大字-------“耿”。

几日后,已经守了居庸关十日的陈质,看着城下源源不断,悍不畏死的燕军士兵,陈质觉得压力很大,虽然有关城之利,人数也与对方差不多,自己却快支持不住了。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回头看望西北,陈瑄怎么还不来啊?

就在这时,西北方出现一只军队,这只军队速度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居庸关的北关,提出了开关的请求。

第二十五章 平叛之议(三)

“皇上,皇上,燕军进城了!”

“啊,怎么会这么快?”

“皇上,李景隆和谷王叛变,献门了!”

“啊!朕并没有对不起他们,他们,他们为何要叛变?”

“......”

“来人,取鸩酒来,朕不能落在燕逆手中。”

“不,不行,皇上,还是逃吧!外面还有皇上的忠臣良将,还有恢复的机会。”

......

“柳儿,火已经起来了,快跟朕走吧。”

“不了,皇上。”一个端庄美貌的女子轻轻的推着他的手:“皇上,你走吧,臣妾不走,臣妾不能拖累你!带上文奎吧。臣妾去了......”

“啊,不,不!”

“皇上,走吧,走吧,快走!没有时间了!”

看着淹没在大火中的女子,朱允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被一群人拖拽着,在一片烟尘中,逐渐远去,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皇宫........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朱允炆猛的惊醒,看着眼前的丽人,恍惚了一下,四周看看,然后紧紧抱着马慧,喃喃道:“柳儿,你还在,真好,你还在,真好,我好高兴!”

马慧被朱允炆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没有挣扎,而是轻轻的拍着朱允炆的后背:“皇上,柳儿一直都在啊,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啊?”

朱允炆的回应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

因为燕王谋反的确切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师,所以只发布了调兵令,宋忠、谢贵的封赏以及对燕王的赏格的圣旨都还放在乾清宫,等待最后的消息。不过文渊阁、武英殿的群臣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十月初三,征虏大将军耿炳文、辽东都司耿璇、直沽总兵郭玥的奏折陆续到了京师。京师哗然。

朱允炆立刻下令,授耿炳文为平燕大将军,何福、顾成为平燕副将军,集兵三十万于真定,主持平燕。

追封宋忠忠贞侯,赐伯爵世袭铁劵,嫡子袭爵,老夫人一品诰命,夫人从一品诰命,其他赏赐有差。

追封谢贵正气侯,赐伯爵世袭铁劵,嫡子袭爵,夫人从一品诰命,其他赏赐有差。

令宗人府废除朱棣一脉宗籍,全部贬为庶人。斩杀朱棣者,无爵者封侯,有爵者封公,公爵选一子世袭侯爵。另外斩杀叛军大将者,依次封赏有差.....反正者无罪,立功者受奖......

朱允炆的诏令引起了轩然大波,朝臣都被朱允炆的杀气腾腾吓到了,平心而论,朝臣大多觉得朱棣造反不足为虑,因此集体反对追封宋忠、谢贵侯爵,另外也觉得皇帝待自己的叔叔过于无情。

朱允炆在乾清宫召见了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高官,全面的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听到皇帝将平燕等同于驱除元兵,大臣们都被雷的不轻,除了少数人若有所思之外,大部分人都反对。经过一个下午的辩论,武将们基本都被说服,但文臣们却还是固执己见的居多。

所以第二天,礼部给事中封驳了封赏诏书和对燕王的惩罚诏书。朱允炆大怒,再次发了圣旨,还附上一则手书:“逆贼人人得而诛之,燕贼谋反,杀戮重臣,北疆战乱,黎民涂炭,万死不足以恕其罪。”

给事中商量后,放过封赏诏书,还是封驳了燕王的悬赏诏书。

封驳回来的圣旨,放在乾清宫的龙书案上,朱允炆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慢慢黑了下来,乾清宫已经掌起了灯火。朱允炆回过神来,令刘振去请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卓敬、王度、解缙等人过来议事。

时间不长,齐泰等人陆续来到,朱允炆什么都不说,只是让他们看看被封驳回来的圣旨,每个人看了之后都若有所思。

当众人来齐之后,朱允炆指着诏书道:“这已经是给事中第二次封驳圣旨了,他们认为对朕应该以仁爱之心,感化燕王,而不应该斩尽杀绝。大家议一下,怎么办?”

王度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道:大晚上的把我们叫过来,就为了对付几个给事中啊。不过对于朱允炆没有蛮横的罢免给事中的做法感到满意。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君王胡作非为是不好的,限制限制也不错。

方孝孺许久没有参加此类会议,但他毫不怯场,第一个发言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是皇上错了,给事中没有错。系辞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燕王虽然谋逆,但贵为亲王,为高皇帝亲子,如何能以斧钺加之,死于鄙人小卒之手?况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大夫尚不可加刑,何况亲王,皇上此旨宣布到军中,则将士必奋勇争先,以杀燕王一脉为乐。如此则天家血脉的尊荣何在?皇上也是高皇帝骨血,孝康帝嫡子,难道不怕乱臣贼子之心,从此不息?臣恐国家将无宁日耳。”

方孝孺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说的黄子澄等人面面相觑,脸有愧色。他们当初被朱允炆描绘的情况吓住了,而且从没有见过皇上那么大的杀气,所以就没有敢反驳。今日见了给事中的封驳,以及方孝孺的不屈,不由得愧疚难当。

黄子澄站起来,双膝跪倒,郑重行礼道:“皇上,臣有愧,请皇上责罚!”

看着黄子澄的样子,朱允炆连忙站起来,去搀扶黄子澄:“黄师傅,你这是为何?有什么事情,起来说便是,何至于如此?”

黄子澄却不起来,坚持道:“皇上,臣冒死进一言,方祭酒所言甚是,高皇帝子嗣如果成为封侯之赏,臣恐诸王恐惧,还会有更多的人造反。”

朱允炆一向很敬重黄子澄,自己能成为储君,黄子澄出力甚大,所以他一直铭记于心,每次都以“黄师傅”称呼之,此刻看到他如此坚持,不由的踌躇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断然道:“黄师傅,朕别无选择,如今燕逆已经起兵,他不仅是高皇帝的血脉,还英勇善战,喜欢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如果不给将士们解除束缚,一旦战场上相遇怎么办?难道要用千万大明将士的鲜血来染红其战刀,成就其战神威名吗?”

黄子澄和方孝孺都有些哑然,不知道如何接话。可是朱允炆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站了起来,朗声道:“燕逆之事,让朕痛心疾首,朕让宋忠、谢贵去北平,调开其心腹,但并没有限制其出入,其实只是预防万一,朕不希望他铤而走险。朕本意是将其迁移南方或者西北,因此朕并没有调军北上,只给了宋忠两万人,也没有给他们抓捕燕逆的诏令,就是怕刺激燕逆,可惜结果呢?宋忠、谢贵等大明的忠勇将士都惨死在燕逆的屠刀下。是,朕是给了他们追封,但是人死了,有什么用吗?这些人的惨死其实都是朕造成的,朕的姑息养奸造成了今天的后果。朕好恨啊!”说到这里,朱允炆不由的扬起了脖子,眼泪从脸颊流了下来。

众人大惊,连忙跪地劝说:“皇上请节哀!”

刘振也赶紧上来递过来手帕,朱允炆接过来抹了抹眼泪,抽了抽鼻涕,接着道:“其实朕很清楚,北平发生的事情,就在于燕逆的亲王头衔,在他动手前,没有人敢拿他怎么样。宋忠、谢贵等人只能防守,而不能出击。可是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一个疏忽,二人就死于非命。北平周边如此轻易的落在他的手中,其实也与这个有关。”

“所以朕不能给燕逆第二次机会,朕要让将士们明白,逆贼人人得而诛之。从他叛乱的那天起,他就自绝于高皇帝、自绝于朕、自绝于大明,朕与他势不两立,难道朕还要束缚手脚与他对决吗?你们觉得他真的是要靖难吗?他如果打到京师,还会听从朝廷的诏令回去吗?”

“你们说!”

朱允炆的严厉质问,让众人大惊,陆续跪倒在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情很明显,如果燕王真的能够打到京师,他肯定是不会回去的。力量超过帝王还居于臣位的,只有儒家经典中的所谓的周文王了,至于真相是怎么样,周文王当时是否有那么大的力量,恐怕已经没人知道了。至于这个燕王,似乎和周文王也不太像。

朱允炆看了跪在面前的这些人,道:“朕找你们来,不是要收回这道圣旨的,而是让你们出主意,如何不被再次封驳,如果再次被封驳,朕会撤换给事中,强制通过诏书,你们明白吗?”

“不可,皇上,不可,不可撤换给事中,此例一开,则给事中将形同虚设,实非国家、百姓之福啊。”方孝孺、卓敬等人大惊,连声恳求。

朱允炆叹了口气,挥手道:“大家都起来吧,朕不想走到这一步,所以才要和你们商议,你们去偏殿,商议一下,给朕想个法子,想不出来,今天晚上就在宫中留宿吧!”

说到这里,朱允炆朝刘振一使眼色,刘振站了出来,拱手道:“各位大人,请吧。”

众人无奈,只好站起来,在刘振的引导下,走入偏殿。刘振吩咐为众人上了茶水、瓜果点心,然后施礼告退。

第二十六章 平叛之议(四)

偏殿中燃着数支巨烛,桌子上摆满了瓜果点心,还摆放着一些笔墨纸砚,所有的太监都退出去了,殿门紧闭。解缙年纪最小,胆子却不小,他悄悄走到门口推了推殿门,却发现纹丝不动,苦笑一声,朝方孝孺等人摇了摇头。

“唉!”叹息声随之而起。

齐泰看了看众人,然后低声道:“我先问一下,这次给事中的封驳,诸位有没有在背后使过力?”

“嗯?”众人身子一倾,做惊讶状:“怎么会?谁敢这么做?”

“没有,没有,真没有!”

齐泰看了看大伙的神态,也笑了,继续道:“如今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第三次圣旨被封驳,皇上一定会震怒,恐怕会罢免给事中,那事情就闹大了。大家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圣旨下发,不会被封驳。”

“这个,似乎不太可能吧。”卓敬想了想道:“这两天,有不少同僚到我这里叙说此事,我想大家应该也一样吧。”说着,卓敬看了看众人,发现大家都在点头。

卓敬叹了口气,道:“据下官所知,朝臣有三种观点:第一种是认为事情尚未清楚,怀疑是宋忠、谢贵逼反了燕王,或者是阻塞了燕王言路,又或者是欺凌燕王,导致燕王造反,所以追封二人为侯才会封驳,只是皇上手书‘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才勉强通过;第二种是皇上过于无情,鼓励将士临阵斩杀燕王;第三种是认为皇上受了刺激,性情大变,怕会重演北齐文宣帝高洋之事。所以才会封驳圣旨。”说到这里,卓敬四周看了看:“你们得到的消息也是这样子吧。”

“差不多!”“基本是这样!”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朝臣认为皇上反应过于激烈,有违圣人仁恕之道,担心皇上性情大变,重演......重演......”解缙说了一半,最后却怯怯不敢言。

不过大家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也是大家担心的。

......

最后王度出了个主意,道:“诸位,朝臣希望皇上宽仁,但叛逆却不能不诛,那么何不双管齐下,下两道圣旨,第一道派人去北平晓谕燕王,让其悬崖勒马,进京请罪,如果他不遵从,那么第二道圣旨就可以发挥作用了,既然燕王决意反叛,那就是皇上所说的‘人人得而诛之’,也怪不到皇上身上。”

其实王度说到一半时,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佩服王度思路活跃,只是方孝孺却觉得自己这个师弟越来越虚伪、越来越谄媚了。

不过其他人却没想这么多,而是积极发言,完善。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形成了结论,众人联诀向皇上复命。而朱允炆则借着这段时间闭目养了会儿神,梳理了一下思路,待听完众人的回复后,想了想,最后苦笑着同意了。为了这么一点大义名分,前线不知道要枉死多少将士,也不知道是眼前这些人太想当然,还是自己太幼稚,也许这就是后世“不开第一枪”的由来吧。

第二天,十月初六,晴。

宁国公主是高皇帝次女,今年三十五岁,洪武十一年下嫁汝南侯梅兴祖次子梅殷。梅殷天性恭谨,能骑马射箭,受封荣国公,现任山东学政。朱元璋很喜欢梅殷,临死前嘱之:“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复出遗诏授之道:“敢有违天者,汝讨之。”

宁国公主进入乾清宫后,首先向朱允炆施礼,朱允炆连忙拦住:“姑姑,允炆是您看着长大的,不必如此多礼。”

“皇上,礼不可废。”

看着一本正经的宁国公主,朱允炆笑了笑,将宁国公主扶着坐下,然后道:“姑姑,你可知道燕王叔起兵谋反了?”

“这个,”宁国公主愣了一下,道:“姑姑听说了,只是,”说到这里,宁国公主迟疑了一下,道:“皇上,姑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是不是你派下去的人太跋扈,欺凌四哥,四哥这个人是宁折不弯的,所以失手杀了宋忠他们,皇上可一定要查明情况,不能听下面的人胡说啊。”

朱允炆楞了一下,心道果然如此,在这个时候,朱家的亲情还没有完全淡漠,相互之间还有一份亲情在。只是这个亲情,随着永乐登基,削藩完成而逐渐泯灭了。

想到这里,朱允炆笑道:“姑姑,朕也怕是如此,在宗室中姑姑和燕王叔最熟,朕想劳烦姑姑去一趟北平,劝劝燕王叔,让他迷途知返,不要再闹了,行吗?”

“这个?”宁国公主楞了一下:“姑姑只是妇道人家,能参与军国大事吗?”

“没有军国大事啊,只要燕王叔偃甲息兵,一切都好说。”

“嗯,好吧,姑姑可以去,只是姑姑说什么呢?”

朱允炆想了想,道:“姑姑,朕打算让吏部左侍郎暴昭、魏国公徐辉祖陪姑姑前去,暴昭曾经上书愿意劝说王叔息兵,徐辉祖是燕王妃的弟弟,这样安排,姑姑觉得可好?”

“可以啊,姑姑不懂,但听着挺好的。”

“嗯,到时候姑姑告诉燕王叔,只要他偃甲息兵,则朕宽恕他一切罪过,只不过他不能再待在北平了,朕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去西北,替代肃王守边,另一个是去南昌,颐养天年。姑姑觉得怎么样?”

宁国公主高兴的道:“皇上如此宽宏,姑姑觉得四哥一定会同意的。”

“呵呵,”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躬身道:“姑姑,但是燕王叔要来京师,阐明缘由,才能再进行分封;”

“另外,他的军队不能过卢沟桥,否则朕会认为他要谋反,那么就不要怪朕不讲情分了。”

“嗯,如果姑姑到北平时,四哥的军队已经过了卢沟桥,那怎么办?”

“这也容易处理,从姑姑进北平的那天起,朕给他五天时间,如果五天后,燕军还在卢沟桥以南,那么别怪朕了。另外姑姑北上时,遇上了燕军,也可以告诉他们朕的意思。如此可好?”

“嗯,这样挺好的,只是,”宁国公主起身,跪倒在地。

吓得朱允炆连忙起身,要扶起宁国公主,宁国公主却坚持不起来,看着朱允炆的眼睛,道:“皇上,姑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要骗姑姑,骗你四叔啊。”

朱允炆笑了笑,坚持扶起了宁国公主,道:“姑姑,你放心,朕可以发誓,如果背弃誓言,人神共弃,子孙不得超生!”

......

送走宁国公主后,朱允炆又召见了魏国公徐辉祖。

待坐定后,朱允炆发现徐辉祖有些紧张,不由的笑道:“魏国公,怎么了?”

“皇上,燕逆谋反,皇上是否对臣有看法?”

“怎么会?”朱允炆爽朗的笑了起来,站起来走到徐辉祖的面前,扶着他的肩膀,看着徐辉祖的眼睛,道:“魏国公,满朝文武中,朕最信任的就是你。”

看着朱允炆真挚的眼神,徐辉祖很激动,只是朱允炆按在他的肩膀上,没法跪地谢恩,只好道:“谢皇上,辉祖效忠皇上之心,可当日月。”

“嗯,朕相信。”朱允炆转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道:“魏国公,朕以为燕逆既然起兵,则不可能息兵,但朝臣还有幻想,朕不得已,准备派宁国公主、暴昭和你一起去北平,劝说燕王息兵,你可愿意?”

“这个,”徐辉祖考虑了一下,道:“皇上有命,臣当然愿意,只是臣担心劳而无功,反而耽搁朝廷备战。”说到这里,徐辉祖跪倒在地:“臣有肺腑之言,望皇上聆听。”

“魏国公,起来说吧,朕希望你能畅所欲言。”

“谢皇上!”徐辉祖站了起来,朗声道:“皇上,燕逆是臣的姐夫,昔日相处的比较多,他深得先帝和臣父的真传,为人豁达,礼贤下士,极善用兵,在北平二十年,深得军心;另外北平之军多次与蒙古人作战,兵将骁勇善战,极难对付,臣希望皇上能够重视燕逆,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嗯,正如你所说,燕逆狡猾如狐、凶猛似虎而残忍如狼,朕心里有数。”

徐辉祖眉毛挑了一下,狡猾如狐、凶猛如虎自己能理解,至于残忍如狼,不知道皇上从哪里听说的,不过无所谓了,只要皇上重视燕逆即可。

“皇上,臣以为燕逆既然起兵,则不可能息兵,就算他愿意,其麾下的骄兵悍将也不会愿意,皇上可以赦免燕王之罪,但是难道还能赦免其麾下叛军之罪吗?不可能,否则以后再有人学样反叛,该如何处理?如此则必然国无宁日!所以如果燕逆同意息兵,那么他必然会死在叛军刀下,叛军会拥戴其子继续叛乱,直至灭亡。”

“所以臣以为朝廷应该当机立断,迅速出军平叛,如果耽搁时机,燕逆恐怕会坐大,平叛则会更加困难了啊!”

徐辉祖的话彻底打消了朱允炆的幻想,燕王朱棣是不可能回头的,可是,可是,过程还是要走一遍的。

朱允炆沉思了一会儿,道:“魏国公所言甚是,朕本来还抱有幻想,希望他能回头,可惜,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啊。”

“这样吧,你不用去北平了,让你的弟弟徐增寿去,朕听说,他和燕逆关系比较好,我想说话会方便一些。”

徐辉祖身子一震,偷眼看着朱允炆,待看到朱允炆面沉似水,赶紧跪倒道:“皇上,皇上,增寿是和燕逆交好,但只是因为燕逆是他姐夫的缘故,他还是效忠皇上的,没有二心啊。”

看到徐辉祖这么紧张,朱允炆反而笑了起来:“魏国公,你不要那么紧张,你三弟对燕逆有好感,也不是坏事,这次朕本来就打算派与他亲近的人去,他们的话也许能有些作用,这样北平叛乱才有可能平息。”

“另外,朕觉得,只要燕逆想息兵,杀掉几个手下,震慑叛军,是不会有问题的,就看他想不想了。”

“嗯。”这次徐辉祖不敢接话了。

“徐辉祖,听旨!”朱允炆突然道。

“臣徐辉祖听旨!”徐辉祖连忙跪倒。

“朕委任你为辽东总兵,刻日赶往辽东,节制辽东军队。你的职责是进攻北平右翼,占领永平、遵化等地,牵制燕军南下;另外视情况恢复大宁和开平。”

“臣领旨。”

徐辉祖站起来,想了想道:“耿老将军驻真定,攻击北平正面,末将攻击其右翼;如果有人能攻击其左翼,就好了。”

朱允炆笑道:“朕已经让陈质把守居庸关,还增派陈瑄前往,由于绥远城的建设成功,大同的压力大大减轻,所以可以抽调一部分军队。只是,”朱允炆走到地图前,想了半晌:“朕有些担心冯胜,这个人以狡猾著称,善于偷袭,如果他也入了长城,恐怕战局就复杂了。”

徐辉祖也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地图,忽然脸色发白,道:“如果冯胜从宣府一带进入山西,战局就会不利于朝廷,首先居庸关很可能受到两面夹击,很难守住;另外冯胜如果南下攻击太原,甚至渡过黄河,攻击开封。开封是周王的封国,如果开封守不住,则叛军就有可能饮马长江,如此则大势去矣。”说到这里,徐辉祖道:“臣愿去开封,挡住冯胜的南下步伐。”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其实朕之前就想过这种可能,所以才打算驻跸开封,亲自阻挡叛军。”

“不可啊,”徐辉祖跪倒在地,大声道:“皇上乃万金之躯,一旦有失,恐怕大明就会分崩离析,重演战国乱世之祸啊。”

“也好,”朱允炆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打仗恐怕不如徐辉祖:“那你去开封吧,如果冯胜等人没有进入山西,那你就日夜兼程赶往太原,指挥山西兵马,攻击北平左翼。至于右翼,就让耿璇负责吧。”

“臣,领旨!”

......

当天圣旨正式下达,派宁国公主、前军都督佥事徐增寿、吏部左侍郎暴昭前往北平,晓谕燕王,赦免其一切罪过,望其迷途知返。

另一份圣旨给平燕大将军耿炳文,只要燕军过了卢沟桥,就宣示全军,杀燕王者封侯。

同日令魏国公徐辉祖赴开封,节制河南诸军;令耿璇密切注意冯胜动向,如果冯胜部入了长城,则入山海关,攻击永平,牵制北平右翼。

最后朱允炆给耿炳文写了一封亲笔信,提醒其小心燕王偷袭。

第二十七章 居庸关失守

太原古称晋阳,也称龙城,位于山西中北部的太原盆地,三面环山,东面是太行山,左边是吕梁山,北边是云中、系舟两山合抱而成。地理环境非常优越。

在春秋时期,太原属晋国,后期为赵家的封地,赵襄子据此联合韩魏大败智氏,奠定了七雄之一赵国的基业。分晋后,赵国以太原为都,当时太原还叫晋阳,后来由于太原地域偏北和参与中原争霸的需要,赵国迁都邯郸。之后的秦、汉、南北朝,太原都是重要郡制,其鼎盛时期是在唐朝,李渊起家于太原,故以太原为北都。唐之后的五代十国,本质上就是黄河南岸的汴梁与黄河北岸的太原之间的军阀争斗,在此期间,太原经常是胜利的一方,所以太原逐渐被称为“龙城”。

太原一直是北方重镇,“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控制了太原,西可以进攻关中、东可以进攻幽州、向南可以进攻河南。所以在洪武三年,朱元璋将其三子封为晋王,洪武十一年就藩于太原。朱棡相貌堂堂,史载“修目美髯,顾盼有威”,可惜过于骄矝,多行不法之事,曾经因为饭菜不合口,痛揍了厨子徐兴祖。这引得朱元璋大怒,因为这个徐兴祖侍奉了朱元璋二十三年,很合老朱的口味,可能是为了让儿子时刻记得家的味道,老朱才将心爱的厨子分配给了远方的儿子,可惜儿子却不领情。这件事充分显示了开创者和富二代对于饭菜的品味不同。不法之事搞的多了,就有人告发朱棡有异谋,朱元璋想处置他,最后在太子朱标的劝说维护下才得以幸免。自此之后,朱棡性情大变,以恭谨有礼闻名,不过可能是因为本性压抑的太厉害,朱棡开始纵情酒色,从太子朱标逝世后,就经常生病,如今更是重病不起,一切事务都由世子朱济熺负责处理。

太原三面环山,所以气候上很温润,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只是相对于江南,温度还是要低得多。徐辉祖一行日夜兼程,过开封、渡黄河,终于在十月十九日赶到了太原城。当看到了太原巍峨的城头和平静的守军之后,徐辉祖终于松了一口气,命令从人去叫门。

时间不长,城门放下了吊桥,山西布政使张昺和都司同知章雨轩赶到了门口迎接。徐辉祖看到二人过来,在马上顿了顿,才跳下马,落地时徐辉祖觉得身子一软,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趔趄,章雨轩赶紧上去扶住:“国公大人,快进城吧,看样子,你已经累坏了。”

徐辉祖晃了晃头,推开章雨轩的手,道:“都司陶英呢?他怎么没来?”

“陶大人五天前接到朝廷的六百里加急,就开始调集本司的士兵,集结到雁门关、宁武关一带,如今陶大人应该在那边巡视。”

“很好,”徐辉祖回头看了看日头,道:“我们只能停留一个时辰,要连夜赶路,你们赶紧给我的骑兵换马,补充饮食,还要准备向导,本官要在明天天黑之前赶到宁武关。现在本官要进城觐见晋王。”

“不用这么急吧。”

“执行命令。”徐辉祖边说边往城里走,其卫队赶紧跟了上去。

张昺和章雨轩苦笑了一声,赶紧去安排了。

......

半个时辰后,徐辉祖从城里骑马冲了出来,一声唿哨,命令骑兵立刻启程,然后在张昺、章雨轩等人的苦笑中扬尘而去。

第二天傍晚,就是十月二十日,徐辉祖到达了宁武关。至此,他创造了一个奇迹,花费了十四天的时间,从南京赶到了两千里外的宁武关。

等到了宁武关,徐辉祖和闻讯赶来的陶英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就躺下来呼呼大睡。这一睡,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

......

残阳如血,雄关如铁。

望着城下如潮水般退去的燕军,陈质大喊一声:“弟兄们,我们赢了!这些王八蛋,被咱们打下去了啊。”城头的士兵们也高声欢呼,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将军。陈质站在高台上,高声道:“弟兄们,我们已经在居庸关上守了十六天了,我们顶住了燕逆、周逆的两面夹攻,我知道大家很累,但是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朝廷的援军就会赶来,陈瑄将军的援军也很快就会从西面赶来,两面夹击周逆的叛军,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万胜!万胜!万胜!”

众军被陈质的情绪感染,也提刀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看着众军的气势被提上来了,陈质继续高喊:“来,让我们一起唱《精忠报国》吧,这是皇上亲自谱写的军歌,来,一起唱,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

听到关上雄壮的歌声,东关的燕军和西关的周军都有些气诅。朱棣气的一把将刀砍到山石上,“铛”的一声,火光四溅,长刀应声而断。朱棣顺手将断刀扔到地上,回头看了看道衍:“大师,怎么办?”

道衍脸色平静,口诵一声佛号:“王爷,我们还有时间,从起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日,朝廷反应不过来的。现在我们与周王的军队两面夹攻,不出两日,此城必破!”

“好吧!”朱棣叹了口气,然后回头道:“张玉、朱能,令军士吃饭休息,一个时辰之后,点起火把,连夜攻城。”

城西。

周王看了看身边的冯胜,低声道:“岳父,怎么办?”

冯胜身材中等,面容清瘦,眼睛微闭,颌下的两撇胡子无风自动,似乎并没有听到周王的话。但过了一会儿,冯胜却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锐利无比,还带着一丝狡黠:“王爷,我们没有时间了,从现在开始,昼夜攻城,不许停息;我想对面的燕王应该也会这么做的。”

“如今我军形势最为险恶,如果朝廷的军队突破我们身后的八达岭的关隘,那么我军就会被前后夹击,全军覆没。”

“好的,就照你说的做。”

城头。

陈质和副将薛春坐在高台上,看着关下的燕军军营,呼噜呼噜的喝着炒粉。薛春放下饭碗,抹了抹嘴,道:“老陈,你说,陈瑄将军怎么还不来?”

陈质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老薛,我有个想法,恐怕陈瑄不会来了。”

“为什么?”

“也许代王也叛变了。”

“啊?”薛春色变,指向西方:“你是说?”

过了一会儿,薛春颓然的放下手指,道:“为什么啊?代王是皇上特赦放回来的,陈瑄是瞿能将军推荐的,应该都是忠于皇上的啊,怎么会这样子呢?”

陈质叹了口气,躺在石台上,喃喃道:“其实我接到皇上的旨意,让我带兵把守居庸关时,我还不以为然,可没想到,唉!”

薛春也学着陈质的样子,躺了下来,望着天边的斜阳,道:“大哥,我薛春跟了你十二年,也许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可惜啊,我的儿子还只有十岁,我真的想活下去啊!”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兄弟,我的儿子也只有十五岁,不过我相信皇上不会忘记我们的,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的。”

“诶,大哥,你见过皇上,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皇上?”陈质回忆了一会儿,道:“皇上很年轻,今年应该才二十岁,他仁孝宽仁,而且志向远大,他刚成为储君时,就创建了武学,开幕式他说过:‘东海有倭寇,北山有蒙元,西疆有帖木儿,南有苔藓之疾。’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没有这些炒面、肉松和罐头,我们也坚持不了这么久,还有火枪、火炮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可惜没有弹药了。他还说,将来会实行抚恤金制度,让战死的将士的家人都能衣食无忧......”

“这样啊,这样的皇帝,为他战死也值得了,希望他能做到吧。”薛春喃喃道:“可惜我恐怕是看不到了啊。”

......

突然,西关传出了喊杀声,两人对视一眼,陈质道:“坏了,周逆竟然连夜攻城了。兄弟,你去帮老刘。今晚,”陈质望了望城下:“燕逆肯定也会攻城,希望天亮时,我们还能活着吧。”

薛春哈哈笑道:“大哥,别他娘的像个娘们,有这样的皇帝,兄弟战死也值了。”说完,哈哈大笑而去。

望着薛春的背影,陈质没有时间想太多,因为东关下,燕军也出动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城头上砍杀的陈质感觉有些不对,怎么身后也出现了喊杀声?他回头一看,就发现夜色下的西关,涌入了大群的火把,己方的军队在四处奔逃,周军,已经涌入了居庸关。

“不好!”陈质大惊,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军一步步将守军压到城墙下,而身后,越来越多的燕军登上了城楼。仅剩的守军聚集在陈质周围,陈质睚眦俱裂,瞪着火光中的劝降者:“将军,如今已经山穷水尽,还是降了吧,王爷会善待你的。”

陈质手驻战刀,轻轻的喘息着,摇了摇头:“刘玉柱,你这个逆贼,我怎么就没有早点看清你!”

“将军,玉柱也是不得已,陈瑄这么久都没来,应该也起兵了,我们困守孤城,没有援军,难道要等死吗?”

刘玉柱话音刚落,陈质就听到周围的士兵一阵骚动,他回头看了看,笑道:“愿意投降的就走吧,我不怪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很快就有人扔下刀枪,走了出去。一个,两个.....最后只剩下陈质的五个亲兵。

陈质回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你们都过去吧,我不怪你们!”

“不,将军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

“放箭!”

......

建文元年十月二十日夜,居庸关西关守将刘玉柱投敌献门,主将陈质战死,居庸关失守。

第二十八章 分歧

入夜之后,朱棣一直站在营门口,看着燕军攻城。张玉、邱福、朱能等人轮番攻上城池,最终却都被赶了下来,不由得屡屡扼腕叹息。

子时左右,张玉、邱福、朱能等人各领兵攻了两次,却都被陈质赶了下来,已经疲劳不堪。朱棣想了想,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高煦,你上去吧,带上本王的亲卫,今晚,一定要攻下居庸关!”

朱高煦略显稚嫩的脸庞透露出坚毅,沉声道:“父王,放心吧,儿子出马,一定凯旋而归。”

朱棣听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吐出一句:“小心点,父王在这里看着你。”

“嗯。”

朱高煦领着朱棣的亲卫冲了出去,朱棣只盯着他的背影,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可是朱高煦带着亲卫一路狂奔,竟然第一个冲上了城墙,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亲卫跟着冲了上去,瞬息间城墙上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朱棣擦了擦眼睛,有点不太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而其他人也是一阵呆滞,然后,城下也发出了一片欢呼声:“胜了,胜了,我们胜了!”。所有的人都在欢呼,这个该死的居庸关,这个长宽都只有一里的小城,在燕军的兵锋下,整整坚持了二十天,可以肯定的说,如果没有周军从西面攻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下这座该死的居庸关。

燕军欢呼的同时,也在等着城门打开。可是一刻钟过去了,城门却依然紧闭。张玉、朱能、邱福一抱拳:“王爷,小王爷可能遇到麻烦了,末将愿意再攻一次。”

朱棣却没有理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道衍,发现对方微微的摇了摇头,心中雪亮,也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城门一会儿就会开的,现在退后,防止城中突击。”

“突击?”

“执行命令!”

“是!”

就在这时,居庸关的东关门慢慢打开,稀稀拉拉的出来了一些人,然后城门立刻关上了。朱棣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帐篷。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满脸怒气的走进大帐:“父王,五叔那边有人献关投降了,我们冲上城头时,他们已经控制了城门。他们杀了陈质,然后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说明天早上让父王进城商讨下一步事宜。”

朱棣“嗯”了一声,道:“高煦,你五叔那边的军队怎么样?士气?装备?”

“这个,”朱高煦迟疑了一下,不确定的道:“好像挺精锐的,不过我当时很愤怒,没怎么细看。”

朱棣“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儿子道:“高煦,你犯了个大错,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反而会误事。你要记住,你的任何情绪,包括愤怒,都要能发挥作用,或者说,你需要让对方知道你的愤怒时,你才能将愤怒表达出来;除此之外,都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你的愤怒对你五叔来说,有用吗?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蒙蔽了你的眼睛,让你失去了一次观察的机会。”

“今天是战时,你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东西。等明天父王进城时,你五叔会把一切都掩盖起来,父王只能看到他希望父王看到的东西。”

“这也是他要明天才让父亲进城的一个原因。”

朱高煦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低头道:“对不起,嗯?”他忽然抬起头来:“父王,你要进城?不行,不行!”朱高煦激动的挥舞着双手:“如果五叔把父王扣下来,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大敌当前,你五叔不会如此不智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下去吧。”

“大师,你怎么看五弟,还有明天的会面?”儿子走后,朱棣忽然朝身后喊道。

......

次日清晨,朱棣带着张玉、朱高煦和五百卫士进入居庸关。周王带着冯胜等人早已在关中恭候。兄弟相见,不由得抱头痛哭,诉说朝廷的迫害、心中的委屈和不得已。良久才分别落座,周王和燕王相对而坐,两旁坐着其下属。

待进入正题后,兄弟之间的温情也就消失了,对于下一步的作战方向,两方有根本性的分歧,燕王首先道:“五弟、宋国公,首先本王认为我们应该合兵一处,五弟之兵十余万,四哥也有近十万,两军合兵击破真定的耿炳文部,并不难。然后趁势攻占德州、济南,则河北、山东必然望风而降,这样就可以与朝廷隔淮河对峙,然后五弟领兵恢复河南,如此山西、陕西就被我军隔断,投降我们是迟早的事情,则我军拥有淮河以北,大事可成。”

周王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四哥的想法臣弟无法苟同,首先耿炳文以善守著称,我军攻击耿炳文很难成功,另外德州、济南并不好攻取,建文在济南布置了重兵,并且,”周王指了指地图上的直沽、沧州道:“这两个地方夺不下来,无法攻击德州,直沽是建文小儿苦心经营的,三面环水,很难攻取,直沽不克,则沧州难取,后面的德州、济南就更谈不上了。所以臣弟不赞同四哥的看法。”

说着周王站了起来,道:“四哥,我们现在已经控制了居庸关,北平城高池深,如今也马上进入冬季,朝廷之兵都是南人,冬季作战对其非常不利,所以北平坚守两到三个月不成问题。而我和四哥合兵二十万,过居庸关,攻击雁门、宁武等关,这些关口虽然地势险要,但我朝并未修缮,都是金元故物,在我大军的攻击下不堪一击。”

“至于太原城在我们的那个侄子的控制之下,如果能攻下更好,如果不行,我军就绕城而过,趁着冬季黄河结冰时,渡过黄河,占领河南。河南是本王的封地,本王有把握在两个月之内控制河南全境。”

“最后我军耀兵江上,京城必然有变,如此则大事可成。”

朱棣和张玉对视了一眼,道:“五弟,这个计划是否有些冒险?长途奔袭,我军没有粮草保障,一旦没有达成目标,粮草不济,大军岂不是要一朝散去?”

朱橚笑了笑,正要回答,旁边的冯胜嘿嘿冷笑道:“燕王爷,我军人数虽然不少,但都是墙头草,若不能迅速击垮朝廷,必然星散而去;再说我们做的本就是冒险的事情,难道燕王爷想困守北平,等待好事从天而降吗?”

“这几年,朝廷对北平早有布置,朝廷撤换了辽东都司、山东都司、河南都司,建设了直沽城,这些都是对你北平的包围圈。燕王爷莫非认为朝廷的布置不堪一击吗?”

冯胜也站了起来,指着地图道:“而朝廷自恃控制了绥远和大同,却忽略了太原,这是一个巨大的空档,如果我们不赶紧加以利用,等朝廷醒过神来,派重将控制太原,那我们只好和朝廷的精锐硬碰硬了,胜负未可知啊!”说完,冯胜说完之后,转过头来,紧紧盯着燕王和张玉等人。

冯胜作为功勋宿将,排名第三的开国将帅,其威慑力在这一瞬间显露无疑,在其锐利的目光下,张玉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燕王朱棣眼中也有了一丝丝的迟疑。

但朱棣很快醒过神来,如果按照周王、冯胜的方案,自己就完全是为其做嫁衣,自己的军队远离北平,等到了河南,岂不是由着周王搓圆搓扁?这是对周王最有利,对自己最不利的办法。

而自己的策略,对周王来说,也有同样的担心。周王麾下有四万人是河南军,还有四万是大宁军,而大宁城是洪武二十年冯胜出征纳哈出之前修建的,时间才过去了十年,冯胜在大宁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忽视,所以冯胜才可以在大宁造反。可是自己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年屡次征调大宁军出战,影响力应该要高于冯胜。所以如果从山东南下,那么大宁军就要依靠北平的粮饷供给,再加上自己的威望,逐步将其拉拢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恐怕才是周王、冯胜不同意合兵攻击山东的真正原因吧。

至于说作战的难易程度,朱棣想了想也认为,其实周王、冯胜的策略要更好一些,可是自己不能采用,否则自己要造反有何意义?难道周王做了皇帝会不削藩吗?要说宽仁,周王还真比不上允炆,可是,可是,难道要自己折腾来折腾去,一场空吗?

......

徐辉祖醒来之后,感觉浑身酸痛,不过还是努力坚持起来洗漱,召集陶英等人讨论军情。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沉睡之时,陈质战死,居庸关破。不过即使他知道,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他的第一目标是确保宁武关、雁门关一线的安全,至于居庸关,并不在其第一目标之内。

陶英看到徐辉祖起来了,大喜,赶紧把派出去的斥候收集的消息给徐辉祖介绍了一下,徐辉祖边听陶英的介绍,边阅读军报。看完之后,闭了一会儿眼睛,将信息过了一遍,然后道:“陶将军,这条确认过吗?”

“哪一条?”

陶英探过头来看,原来是:“大同都指挥同知陈瑄帅军三万,于十月五日出大同,往怀来、居庸关方向而去。”

“是啊,确认过。”

徐辉祖仰脖盘算了一下,十月五日出大同,最多五天就能到达居庸关,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可是陈瑄却没有一点消息传过来,这不可能啊。

徐辉祖赶紧拿过所有的军报,检视了一遍,道:“陶将军,是否有遗漏的?”

“没有,全在这里了。”

徐辉祖得到了他要的答案,却痛苦的坐在座位上,不过他立刻站了起来,下了命令:“陶英,听令!”

“是,将军!”

“立刻六百里加急通知开国公常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宁武关,组成铜墙铁壁,不许一人一马南下。”

“你立刻召集民夫修缮宁武关,在关外密撒铁蒺藜,防止敌人偷袭。”

“严令偏头关、雁门关守将,不许一人一马越关南下,除非有皇上的圣旨或者本官的手令,即使是亲王要南下,也要留下所有护卫。你明白吗?”

“亲王?”陶英有点胆颤:“为什么啊?”

“这是命令,本官奉有皇上严令,提调山西一切军政要务,你可要抗令?”

“哦,末将不敢!”

“好,快去安排,军情紧急,不得拖延,否则杀无赦!”

“是!”

陶英有些不解,但还是赶紧出去传令了。

等陶英回来时,徐辉祖递给他一封信,道:“六百里加急,将信送给绥远都指挥使宋晟将军手中。”

“是!”

徐辉祖继续道:“抽调五千骑兵,加上我带来的三千骑兵,一刻钟之后集结,随本官北上。”

“是。”

陶英赶紧出去办了,等他回来时,发现徐辉祖已经披挂整齐,要出门了,有些疑惑的道:“将军,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瑄反了,周逆、冯胜很可能已经突破了宣府长城,随时有可能攻击宁武关、雁门关一线,你一定要守住。”

“啊!”陶英大惊:“怎么会?”

“怎么,怕了?”

“当然不是,这些逆贼,当初还觉的先帝杀的狠,现在看来,全杀了才好,留下几个反而成为祸根。可惜啊,山西这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现在又要有兵灾了啊。魏国公,请放心,末将一定守住三关,保山西太平。”

陶英絮絮叨叨的念叨,却发现徐辉祖已经走出了大帐,赶紧问道:“对了,魏国公,你要去哪里?”

“大同!”

第二十九章 大宁鏖兵(一)

京师。

徐辉祖此次出京,朱允炆实际上是下了血本的,明面上他只授予了徐辉祖节制河南、山西驻军的权限,实际上还密旨授予了他在紧急情况下可以调动陕西和绥远的驻军。可是自徐辉祖出京之后,他却陷入了深深的惶恐和无奈之中。他确实是有些冒险了,这相当于将除北平外的北方兵权都交到了一个人手中,而这个人,却和燕王朱棣有着亲属关系,一旦有变,恐怕靖难立刻就结束了,自己都不一定有亡命天涯的机会。

朱允炆此时理解了朱元璋晚年为什么要迁都了,南京离边境太远了,一旦有变,就要对出征将帅赋予重权。可权力本身是把双刃剑,朱元璋选择了自己的儿子,让朱棣等人担任守边重责,但是到了自己这里,这些亲王就不怎么可靠了。自己现在可以信任徐辉祖,但是自己之后的皇帝呢?比如儿子文奎,他还能信任谁?燕王朱棣、周王朱橚以及冯胜、王弼等人,还有其身后的蒙古,这些都让朱允炆寝食难安。

次日,朱允炆下令整顿京军,从全国各地挑选勇武之士,组建近卫军。将龙骧左卫和龙骧右卫扩编,组成近卫第一军和近卫第二军,每军下辖三卫,军指挥使分别由张伦、田玉书担任,两军都以步兵为主,分为陌刀、长枪、刀盾、火绳枪、虎蹲炮等兵种,能够独立和协同作战。朱允炆对这两个军寄予厚望,从训练、给养、装备都亲自过问,经常去军中视察,并将一些自己知道的军歌如《精忠报国》、《知识青年从军歌》等一一教授给他们,让他们朝夕唱诵,提高近卫军的精神面貌和作战素质。

同时朱允炆增设了两个纯火器部队,起名为神机营和火炮营,由自己的贴身侍卫张铁和万自成担任指挥使,挑选精通火器的学员、士兵组成。神机营是主要装备火绳枪,火炮营主要装备虎蹲炮,其饷银是普通士兵的两倍,除训练外,还负责验收新式火器。

广宁。

郭英,最近有些郁闷。

郭英今年六十三岁,戎马一生的他,为大明王朝立下了赫赫战功。他从朱元璋的宿卫做起,屡立战功,鄱阳湖大战射杀陈友谅;太原之战,他亲入敌营夜袭,火炮为号,助常遇春大破王保保;随傅友德征云南,平赤水、曲靖、蒙化等地;随冯胜征讨纳哈出,回朝后受命掌管禁军。洪武十七年,郭英积功被封为武定侯,他一生谨慎忠诚,善读书,不治产业,加之妹妹为朱元璋的宠妃郭宁妃,洪武大帝的猜忌眼光也一直没有落到他身上,新帝也对他宠信有加。虽然有洪武二十九年的那场大败,让他有些遗憾,但已经年过花甲的他,对胜胜负负也看的淡了。

只是一个月前冯胜、王弼、周王的造反,却让他饱受打击,也饱受猜疑。郭英很不理解冯胜、王弼的选择,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为什么要造反呢?就算成功了,难道还能封王不成?在后世还会留下千古骂名,何必呢?能从洪武朝活到新朝,新帝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难道不算一种幸运吗?

稍让郭英放心的是,自己的小儿子郭玥是皇上当年的武学伴读,如今镇守直沽。看在儿子的面上,皇上应该会网开一面。不过郭英做事却日渐谨慎,尤其是耿璇去了山海关之后,他每天都会向大宁方向派出侦骑,侦查叛军动向,同时悉心安排城防,避免叛军偷袭。

十月十五上午,大宁方向的侦骑回报:“叛军出城了,往喜峰口而去。”

郭英大惊,详细的问了一下情况。原来今天早上,大宁的西城门突然打开,骑兵疯狂扫荡周围的广宁侦骑,然后城中的居民扶老携幼,步行、骑马、坐车的鱼贯而出,往喜峰口方向而去,护卫骑兵大约在两万左右,打的是王弼的旗号。

两万?只有的王弼的旗号?郭英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另外六万步骑看来不在大宁城,去了哪里呢?郭英的额头立刻冒出了冷汗,他看了一眼地图,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冯胜让王弼虚张旗号在大宁,自己却带着大军从其他渠道,喜峰口以西,啊!郭英明白了,一定是从宣府、大同那边的边墙进了长城。

唉!郭英懊恼的在桌子上砸了一拳,桌上的笔墨纸砚被震的撒了一地。他立刻命令所有骑兵集结待命,然后去通知辽王,希望辽王向宣府、大同、绥远以及山海关发出警报。可是辽王却没有同意,自从周王、燕王造反后,辽王深居简出,在广宁什么事情都不管,更不见郭英、耿璇等人,也是为了避嫌。

郭英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出击,只是他手下只有三万骑兵,一万步兵,其他的步骑被耿璇带去了山海关,准备进攻永平,牵制燕逆的侧翼。只是现在确实是个好机会,王弼虽然是勇将,但携带着老弱妇孺,必然走不快,如果自己突然袭击,即使无法全歼王弼,也可以留下大宁叛军的家眷,将来可以分化瓦解叛军。

最后郭英决定出击,他派人向耿璇送信,希望他能暂停进攻永平,为自己提供后续增援。然后他留下一万步兵守城,然后率领三万骑兵,出了广宁,往大宁而去。郭英很谨慎,他朝喜峰口、大宁,甚至开平方向都派出了侦骑,确保这不是冯胜搞的诡计。

当天晚上,郭英军夜宿大宁城,他派人搜遍全城,最后确认大宁是一座空城,王弼将城中所有的人都搬走了。

第二天上午,郭英沿老哈河往南追赶,路上遇上了一些掉队的士兵,经过审问,确认王弼是带着数万老弱妇孺沿着老哈河东岸南下,在众将的催促声中,郭英却命令所有人停下了脚步,向四周派出了侦骑。

他看着汹涌的老哈河水,在揣摩着王弼的企图,携带大量妇孺行军,是兵法大忌,一旦被敌军追上,看到自己的父母妻儿被屠杀,任何军队都会崩溃的,王弼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其次他为什么要沿着东岸行军,如果其渡过老哈河,沿西岸行军,那么自己只能到平泉一带才能拦截到他;最后,他为什么不逐步撤离,反而要一下子全部撤离呢?

郭英想了半天,想出了几种可能,有可能消失的冯胜等人并没有去宣府,而是在自己的身后,那,想到这里,郭英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如果是这样,自己的三万骑兵很可能在河岸边被围歼,那么冯胜等人的意图就可能是诱自己出兵,伺机攻占广宁,占领山海关,这样就可以和燕逆连成一线,阻挡辽东军通过山海关增援关内。

可是王弼如果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呢?那就错失了削弱叛军的大好机会。

怎么办?郭英沉思了许久,决定将军队分为三队,派出五千人作为前锋,去追击王弼,他命令前锋廖勋不要轻易接战,制造恐慌就可以了;中军由自己统帅,缓步前进;后队负责查探敌情,郭英命令后卫赵保原将侦骑洒出两百里,同时向广宁、山海关派出侦骑,告知耿璇这里的情况,让耿璇小心敌人的偷袭。

第三十章 大宁鏖兵(二)

十月十六日,老哈河上游。

王弼和其子王德正骑着马站在一个山坡上,看着河边缓慢行进的车队和百姓。王德有些焦急,王弼则神色平静,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王德拱手道:“父亲,为什么我们不抛弃一切辎重,迅速向南,如此拖延,一旦广宁出兵,我军该如何应付?”

“呵呵,”王弼笑了笑,回头道:“现在广宁守军大部调往山海关,郭英手里只有三四万人,你觉得郭英会怎么做?”

“嗯,”王德想了想道:“如果我是郭,郭伯伯,就一定会派人日夜监视广宁城的情况,他应该不知道王爷、宋国公绕道宣府的事情,否则他一定会举兵来攻。可是我们一出城,我们的实力就立刻暴露了,郭伯伯一定会出兵追击我们。”

听到王德将郭英称为郭伯伯,王弼并没有生气,而是继续道:“你想的都是常理,那为父问你,郭英现在会在哪里呢?在我们前面?还是后面?”

“这个,”王德在脑海里想了想地图,道:“父亲,广宁距离喜峰口关要更近一些,孩儿觉得他们会在平泉附近截击我们,所以父亲应该命令前军戒备。”

“德儿,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对郭英的了解还不够,你郭伯伯这个人,武艺娴熟,悍勇不在为父之下,可是名声却不显,你想过为什么吗?”

“......,孩儿不知。”

“郭英这个人非常谨慎,这么多年,为父几乎没有见过他主动请缨,都是先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他不会完全相信斥候的话,一定会先到大宁看一下,看城中是否有伏兵,然后再决定行止。所以昨晚他一定宿在大宁城,现在恐怕才刚刚出城。”

“即使那样子,最多今天晚上,郭伯伯就会追上我们,我军虽然大车不少,但步行的更多,速度太慢了。”

王弼看了山下的车队,沉思了一会儿,道:“德儿,你去传令,命令加快速度,等过了前面的那个山坡,才能休息。另外,你去把傅让提过来,为父有事情和他说。”

傅让?王德狐疑的看了看父亲,点头去传令了。

过了一会儿功夫,山下人马的行进速度骤然加快。同时一辆囚车脱离了大队,往山坡驶来,到了山脚下,士兵将囚车打开,里面出来一个人,他蓬头垢面,手脚都带着镣铐,步履蹒跚的往山上走去,偶尔抬头望向王弼,其目光中蕴含着切齿的仇恨。

王弼看着马前的傅让,叹了一口气,令人将其打开镣铐。傅让活动了一下手脚,恨恨的道:“王老贼,怎么?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王德一个鞭子抽下来:“傅让,你别不知好歹,要不是父亲拦着,我早就杀了你,你他妈的活腻歪了吧。”说着抬手又要抽鞭子,却被王弼抬手拦住。

傅让斜着眼瞅了一眼王弼:“王老贼,现在假惺惺了啊,杀我父亲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犹豫啊?我父亲征战一生,却死在你这个‘好友’之手!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说到这里,不由得咬牙切齿,要冲上来报仇,却被卫士的长刀逼住,动弹不得。

王弼摇了摇头,下令道:“把他捆起来,所有人都退下。”

“是!”

王弼治军极严,众人闻声捆绑了傅让,然后齐齐退下,连王德也不例外。

王弼下了马,看着怒目而视的傅让,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道:“贤侄,我和你父亲是莫逆之交,岂会无缘无故杀他,你知道吗,他出塞之前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什么?”

“其实不是我要杀你父亲,是先帝要杀他,燕王传达了先帝的意思,要让你父亲战死沙场。”

“所以,在父亲指挥作战时,你故意将阿鲁台放过来,让父亲重伤?然后父亲伤势恢复时,你却杀了他?”

王弼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狂笑起来:“你父亲何等精明,难道不知道是我故意放过来的吗?他为什么还要让我统领大军?你知道他为什么吗?”

“为什么?”傅让的脸色慢慢缓和,甚至有些迷茫。

“在出塞之前,燕王要我杀了你父亲,只要我做到,会把我留在边疆,保我不死。”

“那你就杀了我父亲,保你的命?”

“我没有,”王弼厉声道:“当时,我和你父亲递了话,说皇太孙不懂军事,北疆需要燕王,希望他能向燕王降服,这样燕王也许会保下他,他,却没有接话,只是说他今生不会活着进入长城了。”

“所以,我没有办法,当他重伤时,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所以想战死。可是当时的情况是我军大败,他作为颖国公,如果被敌人俘获或者杀死,影响太大了。所以大家决定还是带着他。”

“没想到快到开平时,他身体竟然逐渐好了起来,也许他以为自己可以不死吧。”说到这里,王弼竟然吃吃的低笑起来。

“所以,你就杀了父亲,然后以护卫不当之名,杀了父亲所有的护卫,掩人耳目?”

“不错,”王弼抬起头,沉声道:“只是我没想到,还有一个护卫没有死,张岭坡是后来招收的护卫,我不知道,所以清洗时漏掉了他。”

“是啊,张兄弟在大宁找到了我,我那个好兄弟王德密报于你,你派人斩杀了张兄弟,举兵造反。”

“呵呵,”王弼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贤侄啊,你还太年轻啊,我当年也和你一样天真啊。你以为我杀了你父亲,清洗你父亲的亲卫,宁王、谷王、李景隆这些人都不知道吗?甚至郭英都知道一点端倪,但谁都没有追究此事,而是向朝廷上报,你父亲重伤不治而死,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傅让虽然一根筋,但并不傻,王弼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明白了王弼的潜台词,谁能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洪武皇帝朱元璋。

傅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弼却站了起来:“贤侄,你王叔叔杀了你父亲,也很后悔,但更多的是愤恨,我们这些人一生戎马,为朱家打下了大好河山,朱元璋称孤道寡,登基为帝,最后却容不下我们这些功臣,非要诛杀殆尽不可。可是他的儿子呢?一个个无尺寸之功,却位列亲王,封赏无度。孩子,你王叔叔不服,不服啊,所以你王叔叔要搏一搏,在周王拉拢我的时候,我本来还在犹豫,但你的到来,却让我下了决心,反他娘的,即使死了,也算爷们一把。在朱元璋手底下这些年,你叔叔实在是过够了,整日担惊受怕,怕锦衣卫上门,拖出去剥皮抽筋,或者像狗一样的被杀。这次即使是死,我,王弼,也要死在战场上,能恶心一下朱元璋,也够本了。”王弼的语调很平静,但是傅让却能听出其中的雷霆和不平。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王弼看了一眼傅让,道:“贤侄,说了这么多,你愿意和你叔叔一起干吗?我们一起把大明朝的天捅个窟窿。”

“原来你是要自己造反,而不是什么靖难?”傅让恍然大悟。

王弼轻声笑笑:“兵权都在宋国公手里,连我都要听其摆布,周王算什么?”

“不说这个了,贤侄,想好了吗?”

傅让想了想,望了望南方,想起自己的大哥傅忠,想起了年轻的皇上,最后摇了摇头:“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会跟着你一起造反,你杀了我吧。”

王弼叹了口气,拔出宝刀,一刀砍下。

......

第三十一章 大宁鏖兵(三)

对于附逆重臣的处理,朱允炆和朝臣之间出现了分歧,经过激烈的辩论,最终还是听从了朱允炆的意见,基本按照唐律,将九族减为三族,兄弟由处死减为流放绥远,子十六岁以下及相关女眷也流放绥远。

这个决定公布之后,朝野反应不同,朝臣大多认为皇帝仁慈,不会如洪武帝那么嗜杀,暗暗的都松了一口气。而造反的周王、燕王及其部属却觉得朱允炆不够杀伐决断,反而坚定了其造反的意志,甚至涉及到的茹瑺、陈瑛等人也是如此,因为其至亲都被杀了,兄弟之类的活下来,对他们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老哈河边,郭英大帐。

半个时辰前,前锋廖勋送来了一个人,自称是丽江王傅友德幼子傅让。傅让看到郭英时,大哭:“郭叔叔,王弼王老贼,杀了我父亲!”

郭英大惊,立刻对周围的卫士下了禁口令,亲自将傅让带到大帐中,屏退了众人。

听着傅让的哭诉,郭英脸色越来越难看,待说到王弼直抒胸臆的言语时,郭英“啪”的一下拍了一下桌子:“住口!”

傅让被吓得一哆嗦:“郭叔叔,怎么了?”

郭英脸色阴沉,右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剑柄,低声道:“贤侄,王弼的这些谋反之词你就烂在肚子里吧,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为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记住就好,能做到吗?”

看着郭英凶神恶煞的样子,傅让有点被吓住了,赶紧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傅让低声道:“郭伯伯,如果皇上问起呢?”

郭英楞了一下,低声道:“如果皇上问起,能含糊就尽量含糊,实在含糊不了,再说真话。”

“哦,侄儿知道了。”傅让低着头,有点吓坏了。

过了一会儿,郭英忽然想起来了:“贤侄,王弼还说别的了吗?”

“哦,他说完刚才的话之后,就用刀割断了我身上的绳子,把我放了,临走时,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嗯,他让侄儿给您带个话,说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让您不要过去,否则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哦,”郭英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道:“贤侄,你在王弼军中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吗?周王、冯胜他们在军中吗?”

“这个,”傅让想了想,道:“自从被王老贼囚禁以来,几乎没见过外人,不过二十多天前,冯胜来见过我,也是劝我投降,我没有答应。”

“你确定是二十多天前?”

“差不多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之后还见过冯胜和周王吗?”

“没有,不过几天前,王弼找我去谈话,在路上时,有士兵拿着急信,要求见周王,我正好走到帐门口,看到里面有人,只是帐内有些昏暗,没看清楚主位的周王,不过倒是看清楚了冯胜,他站在周王对面,背对着我。”

“你确认是几天前?”

“嗯,应该四五天吧。”

郭英又问了几遍,觉得没什么可问的,才让人带傅让下去休息。

傅让走后,郭英却陷入了沉思,傅让的归来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中。

根据傅让的说法,傅友德是王弼杀的,所以王弼起兵造反,这一点让郭英很疑惑,如果是朱元璋要杀傅友德,不会采取这么猥琐的方法,在他的印象里,朱元璋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想杀傅友德,直接赐死就可以了,何必让燕王、王弼插一手呢。

再者如果真是王弼奉命杀的,那他为什么要造反呢?他只是执行先帝的命令而已,难道皇上会不认先帝的命令吗?

所以郭英有些怀疑傅让说的是假话,如果是这样,那傅让就不可靠了,也许他也跟着王弼一起叛变了。

还有他叙述的王弼那番话,很煽动人心,很能引起功臣的共鸣。郭英甚至有些后悔听到这些话了,宦海浮沉半生的他明白,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秘密,如果这番话传到皇上耳朵里,那么皇上很可能对剩余的功臣产生疑忌,比如长兴侯耿炳文、安陆侯吴杰、江阴候吴高以及自己这些人,那自己这些人就危险了。

郭英手扶额头,摇头苦笑,也许王弼是故意的,他是逼着自己去进攻,否则如果这番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很可能会认为自己有恻隐之心,故意放走王弼,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唉!

至于王弼所谓的天罗地网,郭英并不意外,如果王弼这么容易对付,就不会成为开国候了。另外冯胜、周王的下落,傅让并没有真的看到,所以郭英第一感觉这是个把戏,为了掩盖冯胜、周王离开的事实。但是这个判断,是建立在傅让说实话的基础上,偏偏这个事情,郭英无法确定。

最后,郭英决定还是继续前进,不管是圈套也好,虚张声势也罢,都得试一下才知道。

老哈河发源于平泉,是泉水汇聚的河流,所以越接近平泉,河水越浅、越细、越清澈。傍晚时分,前锋廖勋回报,说追上了王弼,在老哈河源头附近的山坡上有王弼的旗帜和大量骑兵。

郭英到了之后,仔细观察了地势后,也有些头疼,王弼居高临下,而且有大量的骑兵,自己仰攻是不可能的。郭英想了一会儿,他估计老弱妇孺应该在山后逃窜,所以命令骑兵不要靠近山下,只在远处监视,同时命令廖勋带领一万骑兵绕行,如果山上的王弼不后撤,廖勋就要负责追杀那些老弱妇孺;如果王弼后撤,就紧紧咬住王弼,同时掩护中军翻越山坡。

在廖勋迂回的同时,郭英远远的用望远镜观察着山上的王弼,他发现王弼也在用望远镜观察着这里,郭英发现王弼的手下有些骚动,但王弼本人却很镇定。

过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郭英发现王弼一挥手,骑兵调头,山坡上立刻掀起了大量的烟尘,等烟尘散尽时,山上已经没有王弼的一兵一卒。

很快,山上出现了廖勋的骑兵。当看到安全的信号时,郭英手一挥,麾下骑兵如潮水般涌上了山坡。

郭英立在山上,观察远处王弼的军队。老弱妇孺有些慌乱,担任保护的骑兵部署在在面向自己这一侧。他看了看天色,天马上就要黑了,他必须要下决定了,此地已经接近喜峰口关了,喜峰口的燕军随时有可能出来救援,王弼的骑兵不仅少于自己,还要护卫妇孺,自己占有绝对的优势,可以速战速决。

沉思了片刻,郭英决定出击,他令人去通知后卫的赵保原迅速赶来助战,廖勋带领五千骑兵迂回,砍杀老弱妇孺,乱其军心,然后郭英手一挥,两万大军如猛虎下山般扑向王弼......

第三十二章 大宁鏖兵(四)

老哈河发源于平泉县附近的光秃山东麓。光秃山顾名思义,山坡度很小,且没什么树木,盛夏时是一片碧绿的草地,如今却是枯草满山,一片萧瑟的景象。

郭英和王弼的战场位于光秃山南麓,是一片平坦的草原。在老哈河行进时,郭英非常小心,因为周围山崖竖立,很容易遭遇伏兵。到了这里,郭英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在这个平原上,即使有伏兵,跑也来得及。

只是王弼的反应却有些出乎郭英的意料,看到郭英的大军直扑过来,他却将骑兵分为两部分,少部分冲向郭英,大部转向了廖勋的迂回人马。不过这正中郭英下怀,他就是要扰动王弼的军心。

在光秃山南麓,两只服饰相同、战袍类似、操着同一种语言的两只军队在舍生忘死的拼杀着,也许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父老乡亲的缘故,大宁军舍生忘死,以命换命,虽然只有五千人,却阻挡住了郭英大军的前进脚步。看到这一幕,郭英反而笑了,如果只靠武勇就能打胜仗,还要他们这些将军做什么。他立刻传令前军顶住,大军向两翼包抄,将大宁军包围起来。一时间郭英军箭如雨下,大宁军一片一片的倒下,即使有少数悍勇之士,冲了出来,也最终倒在郭英军的刀下。

在围歼进行时,郭英站在站马上,眺望着王弼的动向。当看到王弼冲过来时,廖勋军连忙后撤,可是接下来王弼军却虚晃一枪,往南去了。

郭英有些疑惑不解,所以在围歼大宁军后,并没有下令屠杀大宁的妇孺,因为王弼军已经远去,此时再进行屠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大宁的百姓在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杀之后,群情激奋,有一部分人扑上了与辽东军拼命,因为郭英的命令,辽东军步步退让。可是此时却发生了意外,一个辽东军士被几个暗藏利刃的妇女杀死,愤怒的同伴杀死了这几个女人,至此场面完全失控。

看着旷野上乱成一团的百姓,以及被点燃的车辆冒起的浓烟,郭英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他发现自己的士兵已经完全被百姓冲乱了队形,有些士兵还处于百姓的包围之中。他立刻命令竖起大旗,吹集结号,令骑兵在大旗下聚齐。

可是,随着集结号和浓烟同时出现的,是南北两方的密集的马蹄声和烟尘。同时前锋廖勋和后卫赵保原的急报也到了:“前方王弼军与喜峰口关出发的军队汇合后,正在朝这边赶来。”“后方出现不明大量骑兵,正在急速靠近。”

郭英大惊,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是一个圈套,王弼引诱自己翻过小山,并将大宁百姓抛弃在此处,让自己进退两难,而王弼和不明骑兵前后夹击,我军危矣!

郭英立刻命令吹紧急集结号,随着急促的号声,挡路的百姓被成片成片的砍倒或者被踩踏在地,在一片惨呼声、哀嚎声中,辽东军在迅速集结。

可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廖勋、赵保原的军报就都到了:“王弼军势不可挡,已经击破我军拦截,再有二刻钟会到达中军。”“后方骑兵是蒙古人,已经击破我军拦截,一刻钟会到达中军。”

什么?开什么玩笑?郭英脸色铁青,王弼竟然和蒙古人有勾结,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自己这些人一生都在抗元,都是驱除蒙元的功臣,是千百年后被世人称颂的民族英雄。而王弼这么做,不仅置祖宗社稷于不顾,还败坏了他百战得来的名声,皓首之年,沦为汉奸,这,这,这,郭英都不知道用何种语言表达自己的痛恨了。

不过在这一瞬间,郭英知道傅让说的是真的了,王弼确实是真心造反。情急之下,郭英将军士分为两队,后队迎击蒙古人,前队驱赶着大宁百姓往南,去阻碍王弼的进军,王弼的手下是大宁军,不可能不顾念乡土之情,这样自己就可以赢得时间,全力击破蒙古人,再对付王弼,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一时间,陷入重围的辽东军也急红了眼,驱赶着百姓往南逃窜,走的慢的往往被一刀下去,砍翻在地,稍慢一些的也被皮鞭劈头盖脸的打下去,百姓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孩子,只是拼命的往南跑,迅速在草原上形成了一个向南的洪流......

郭英带领剩下的接近两万的骑兵往东北方向逃窜,在转角处遇上了迎面而来的蒙古骑兵。狭路相逢,勇者胜,加上蒙古军数量只有两万出头,很快被明军杀的节节后退,濒临崩溃的边缘。郭英注意到了蒙古人的颓势,大喜,正要命令全军压上,先击溃蒙古人,再回头对付王弼。可是,就在这时,旁边的傅让却大叫:“将军,王弼冲过来了啊。”

啊?郭英回头一看,发现王弼军并没有停留,对奔跑的百姓毫无怜惜,万马奔腾过后,只留下几个幸运儿在惨嚎,其余人都变成了马蹄下的亡魂,而驱赶的明军猝不及防之下,被迅速击溃。

郭英立刻明白了,该死的王弼,他的手下除了死掉的五千大宁军外,其余都是河南军,他们才不会因为大宁百姓违抗军令呢。想到这里,郭英不由得心中大恨,王弼的狠毒远在其设想之上啊,只是时不我待,老将军立刻做了决断,大喝一声:“众军,随我冲锋,击破蒙古人,杀出一条血路。杀啊!”说着一马当先,冲向蒙古人。郭英本是勇将,如今虽已年迈,却雄风不减,麾下众军也士气大振,深知处于生死关头,个个奋不顾身,不惜以命换命,最终在王弼追上来之前,打通一条血路,最后郭英带着万余人冲了出去,而其余的士兵不是变成了刀下亡魂,就是成了俘虏。

王弼和蒙古军汇合后,追杀了郭英二十余里,遭到闻讯而来的耿璇的迎头痛击,不得不停止追击。

至此,大宁之战落下帷幕。

王弼将一万三千左右的河南骑兵以及半数左右的大宁百姓带入了喜峰口关,郭英损失骑兵两万,蒙古人损失了万余骑兵。虽然在兵力损失上两者差不多,但是蒙古人马哈木却占领了开平,阿鲁台占领了大宁,在他们身后,瓦剌、蒙古骑兵在不停的抽调东进,南下,躲避漠北的寒风朔雪。

辽东军经历此战之后,元气大伤,不得不抽调金州、复州等地的军士向东增援广宁,如果广宁失守,则辽东军就失去了入关的道路,通过山海关进攻永平将无从谈起。

战后,郭英、耿璇上书京师,请求处分。

王弼入关,对燕王、周王的谈判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周王、冯胜在谈判中处于更加有力的地位......

第三十三章 居庸关的博弈

王弼击败郭英之后,在原地停留了一天,主要是为了安抚大宁百姓,只是遭受过抛弃和踩踏的大宁百姓再也不相信王弼了,他们神色木然的听着河南军的吩咐,组织起来,向喜峰口关进军;王弼做的另外一件事情是和蒙古军商议后续合作事宜,蒙古方面的主事人是阿鲁台和马哈木,这两个分封到东部草原的年轻人迅速成长起来,利用朱棣要换回兀良哈部落家属的机会,从开平获取了大量的铠甲和兵器,当然他们也为开平军提供了一定数量的马匹,此次与王弼的合作虽然损失有点大,但却获得了大宁附近的牧场,蒙古的势力又一次扩张到长城,大元帝国的野望重新在蒙古人的热血中燃烧起来。

王弼入关的消息送到居庸关的朱棣手里时,是十月二十一日中午,随之一起送达的还有耿炳文大军集结在真定,随时要攻击北平的消息。而朱棣则刚刚和自己的弟弟针对战略方向进行了第一次讨论,没有结果。看到军报之后,朱棣脸色阴沉,召来道衍大师讨论此事。

道衍就住在朱棣的军帐旁边,所以很快就来了。他先对朱棣施礼,口诵佛号,然后才落座。待看过军报之后,道衍也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王爷,必须要下决心了,不能再拖了,耿炳文大军随时都可能北上,我们如果还困守在这条山涧里,必败无疑。”

“本王明白,朝廷的反应速度远出乎本王的预料,似乎朝廷早有准备,知道宋忠会失败。我们是九月二十五日起事的,朝廷却在六天之后就得到了消息,建文立刻调集军队北上,到目前为止,集结在真定的大军已经超过十五万,再有十天,耿炳文就能集结三十万大军,所以我们确实拖不起了。”

“是啊,王弼入关也有些出乎老衲的预料,没想到王弼这么狠,勾结蒙古人,狠狠的给了郭英一击,不过这样也好,暂时东线不用太担心,辽东军暂时出不了兵了,只需要担心耿炳文一路了。”

“所以,”道衍断然道:“王爷,我们最多只能在这里停留五天,甚至更短,必须解决周王,如果不能合兵一处,那么我们将必败无疑。至于去山西,根本不用考虑,纯粹是一条死路。”

朱棣站起来,踱了几步,回头道:“如果没有冯胜,解决周王很容易,但是冯胜不好对付,一旦计划失败,火并起来,则大势去矣。”

道衍盘算了一会儿,道:“王爷,老衲研究过冯胜这个人,他虽然战功赫赫,但为人贪婪,不识大体,可以以利诱之。”

“如何做?”

“下午去谈判时,还请王爷屈尊奉承一下冯胜,就说他是先帝留下的大将,战功赫赫,愿意听从他的号令,先把他捧得舒服,然后私下里将你的担心说给周王,周王必然会不满,这就会拖延一下时间。”

“另外,王弼在关外玩的那一手,虽然将郭英害惨了,却也留下了后患,综合情报,可以知道目前周王手下的军队大多为大宁军,王爷在大宁军中也素有威信,可以派人将大宁百姓的惨状告知他们,略加挑拨,他们必然会投向王爷。”

“对,对,太好了,”朱棣大喜,道:“本王立刻派人去北平将一些德高望重的大宁百姓请到这里,让他们对大宁军现身说法,此事可行。只是,”朱棣顿了顿,道:“此事须要瞒过王弼才行。”

道衍笑道:“王弼不足虑,他和周王、冯胜都没有太多的交情,只要世子善加抚慰,还是可以拉拢过来的,不过为防万一,王爷不妨让徐忠回北平,如此可保万全。”

“而且,王爷还有最后一步棋,八达岭外的陈瑄可以调动起来,奇袭八达岭,到那时,后路被断,大宁军反水,不到两万的河南军能起什么作用?到那时,王爷许诺与周王平分天下,封冯胜为王,他们也就只能接受了。”

“平分天下?”朱棣有些不愿意。

“呵呵,王爷,此一时,彼一时,真到了那一天,即使您想,周王还不敢要呢。”

“呵呵,大师高明,本王着相了。”朱棣抚掌大笑。

道衍也大笑。

之后的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被朱棣捧了一番的冯胜非常高兴,甚至为朱棣评点了大明仅存的将帅,如耿炳文、郭英等人的优缺点以及对付他们的方法,朱棣恭谨受教。这一切都让朱橚非常不满,导致谈判还是处于僵局。

大同,代王府。

代王朱桂自回到封地之后,脾气收敛了不少,不再飞扬跋扈,加之经过朱元璋和朱允炆的两次削减,他也就只剩下一个护卫了,就是大同中卫,不过即使大同中卫的事情,他也不怎么插手,整天在府里闭门读书,偶尔吃喝玩乐而已。

代王有时候会回想起途径太原时,三哥与自己说的话:“十三弟,三哥活不了多久了,不过卧床这两年,也看明白许多事情,二哥、我还有你都犯了大错,但朝廷厚恩,准我们返回封地,这是天高地厚之恩,你一定要记住啊。十三弟,三哥知道你年轻气盛,但三哥还是要说几句,你四哥是个不安分的主,你千万不要和他搞到一起,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三哥的苦口婆心对代王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让他心中的不忿略微平复了一些,他作为天潢贵胄,觉得自己遭受了不白之冤,有心想报复一下,却有心无力,只好深藏在心里。

所以他回到大同之后,他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他回到大同不久,侄子兼外甥朱高炽来访,这个侄子看起来弱不经风,但言辞之间却有挑拨之词,也许是受了晋王的影响,代王没有回应,但也没有阻止,选择了冷眼旁观。期间来拜访他的人许多,朱高炽大多和他们聊过,至于聊了些什么,代王并不关心。只是让他奇怪的是,陈瑄竟然和朱高炽聊了好久,而且还不止一次。

朱高炽走后,陈瑄曾经拜访过代王,从言语中,代王明白了陈瑄这么做的理由,漠北惨败的理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比较主流的看法是宁王瞎指挥造成的,所以有的人认为朝廷不应该让藩王领兵,应该给将军充分授权;还有人则认为应该让有能力的藩王领兵,比如燕王,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陈瑄就是抱后一种观点的人,加上他早年曾经跟随过大将军蓝玉,很受器重,所以对蓝玉案中朱允炆束手旁观有些不满,种种考量,在朱高炽拉拢他时,他接受了。

陈瑄的投诚让朱棣喜出望外,朱棣经过慎重思考,认为陈瑄越晚宣布投诚越好,这样说不定会有奇效。

所以陈瑄接到建文帝的命令后,就带领了三万精兵赶往居庸关,他故意放慢速度,也就落在了冯胜等人的后面,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只是在远处监视八达岭,没有直接进攻,顺便拦截了宣府驻军发往京师的军报。

陈瑄已经在居庸关外停留了七天,他,在等待燕王的命令。

第三十四章 大同风云

大同,古称云中、平城,曾经是北魏首都,辽金陪都,位于黄土高原东北边缘,为山西的屏障、北方之门户,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有“北方锁阴”之称。

陈瑄离开大同时,带走了三万精兵,所以大同城内只剩下了原代王的三护卫,即大同前卫、大同后卫和大同中卫,所以代王对大宁城中的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另外陈瑄每天都会送一份军报来,所以居庸关的情况代王也很清楚,这其实也是燕王的命令,他希望自己这个弟弟兼连襟能够一同起兵,只是经过一次挫折的代王,却沉稳谨慎了许多,他默许了陈瑄的许多做法,却一直没有表态。因为大同附近也没有能制约他的力量,所以他也不着急。

这天,代王朱桂和王妃徐妙清坐在花园中,看着嫡子朱逊煓和丫鬟在园中玩耍。王妃徐妙清远不如其姐徐仪华那般大度,加之自诩中山王后人,也不怎么惧怕朱桂,对朱桂的妾侍,动辄打骂,朱桂甚至还与她发生过冲突。只是这次从京师回来,代王似乎成熟了不少,经常闭门读书,没有去找侍妾,所以夫妻两人的感情好了不少,如今在花园中有说有笑,一副父慈子孝、夫妇和顺的景象。

大约申时左右,王府的长史匆匆赶了过来,低声在代王耳边嘀咕了几句,代王豁然站起:“他带了多少人?”

“好像一千多人,如今就在南门外。”

徐妙清本来正在看着儿子嬉戏,发现了代王的举动,笑道:“怎么了?”

代王脱口而出,道:“妙清,你大哥来了。”

“哦?”徐妙清豁然站起,笑道:“好事情啊,我大哥到哪里了?我这个做妹妹的要去迎接一下。”

代王微微沉吟了一下,拉过徐妙清,道:“王妃,那就随本王一起到南门迎接你大哥吧。”

“嗯。”

此时的徐辉祖却已经进入了大同南门,他手持节制山西、河南的圣旨,门军不敢阻拦。但徐辉祖进城后却立刻命令手下接管了南门,然后令人在城头上晃动旗帜。一会儿工夫,城外烟尘大起,大队骑兵朝城门口奔驰而来。

当代王来到南门时,看到的景象就是大队骑兵鱼贯入城,他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大舅哥带来的骑兵远远不止一千,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自己的谋划被朝廷知道了?不应该啊,自己很小心啊!

徐辉祖看到代王和王妃之后,连忙上来见礼。代王脸上有些僵硬,强笑道:“魏国公远道而来,辛苦了吧,快到王府,本王要给你接风洗尘,另外妙清也好久没见到大哥了,正好好好叙谈一下。”

徐妙清也道:“是啊,大哥,上次一别,妹妹也很想你啊。”

徐辉祖却拱手道:“王爷,王妃,燕王、周王起兵反叛,皇上担心山西的局势,特命末将巡视山西,稳定山西军心、民心,然后征调山西驻军攻击居庸关,侧击北平。”

“刚才末将已经命大同三卫的指挥使前来议事,所以得晚些时候去王府了,还望见谅。”

“嗯,没关系,魏国公先忙军务吧,本王和王妃在府中恭候魏国公大驾。”

“末将不敢。”

代王朱桂上车时,看到大同三卫的指挥使、同知、佥事正骑马朝这边赶来,心中微微叹息,放下了车帘。徐妙清有些诧异,摸了摸代王的额头,道:“怎么了?王爷?看到我大哥不开心吗?”

开心?怎么可能?自己没有当机立断,如今只能任人宰割了。代王赶紧摇摇头,笑道:“大哥必是日夜兼程赶来,朝廷的邸报都还没来,他就已经到了,真有岳父中山王徐达的风采啊。”

“呵呵,那当然,我这个大哥被称为本朝的‘周亚夫’呢。”

“是啊,是啊,确实了不起啊。一会儿回去,你负责好好准备晚宴,让大哥吃好、喝好、休息好。”

城门口。

徐辉祖先令自己带来的骑兵接管了大同四门,然后才宣读圣旨,待众人接旨后,他立刻动用了节制山西、河南驻军的权力,将大同三卫的指挥使、同知、佥事和太原三卫的指挥使、同知、佥事做了对调。徐辉祖北上时带上了太原三卫的军官,命令他们立刻上任,并命令大同三卫的指挥使立刻启程南下,到太原赴任,立刻启程,不得迁延罔顾。所以大同三卫的军官连和家人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带着随身卫士,立刻出城南下。

看着三卫军官南下的身影,徐辉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命令新的三卫军官紧闭营门,无他的军令,不许任何人出入,违者立斩。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徐辉祖带了几个卫士来到了代王府赴宴。

宴席上,朱桂和徐妙清姿态放的很低,拐弯抹角的打听徐辉祖来大同的意图,徐辉祖也不推辞,他详细的描述了自己的行程,包括十七天的时间从京师赶到大同,途中安排了宁武关、偏头关和雁门关的防务,以及调集绥远军克日入驻大同,准备对叛军发起攻击。代王听到最后,额头冷汗直冒,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动作。绥远军实力强大,总数有十万之众,而且还包括了原属大同都司的东胜、镇虏、云内等卫,不用五天,骑兵就能到达大同。

代王不傻,根据徐辉祖的布置,他可以判断出来,徐辉祖已经确定了陈瑄谋反,至于怎么知道的,代王不想知道,也不敢问。

酒足饭饱之后,徐辉祖谢绝了留宿代王府的好意,回到了都司衙门休息。代王和王妃无奈,只好由着他了。

待送走了徐辉祖,代王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如丧考妣。

徐妙清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代王面前,轻轻蹲下,把头靠在代王身上,轻声道:“王爷,你真的筹划过造反?”

“.....”

“陈瑄是你的人?”

“不是,是四哥的人。”

“什么?”徐妙清豁然站起,用手指着代王:“你,你,你!”徐妙清气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王爷,让臣妾怎么说你好呢,陈瑄是四哥的人,你手里只有一个护卫,最多三个,能起什么作用啊?”

代王抬头看着柳眉倒竖的徐妙清,有些心虚语塞:“我,我,我是觉得之前皇上落水的事情,皇上不会忘记,以后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

“我觉得皇上对你已经够好的了,你的贴身太监将皇上推下了水,你就有刺驾的重大嫌疑,废了你的王位都不冤,如今皇上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就放你回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我......”

“退一万步说,你要么反,要么不反,你却选择了坐山观虎斗,你有资格观吗?陈瑄谋反,你说你一点都不知道,有谁会相信啊?你要么检举陈瑄谋反,皇上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前嫌尽释;要么和陈瑄一起造反,如果燕王成功了,也许你能得到一些好处。可现在这个样子,让臣妾怎么说好?”

“如今我大哥来了大同,一下子就撤换了所有的军官,还拒绝住在王府,就是在防着你了,恐怕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了。”

“唉,”徐妙清抚了抚额头,叹息道:“看来我下辈子的待遇不会比我大姐强多少,我们两个怎么这么倒霉啊,嫁了你们两个造反的王爷。”

代王站起来,将徐妙清抱在怀里,低声的哭泣道:“妙清,我没用,我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徐妙清苦笑着反抱着代王:“王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臣妾没什么可埋怨的,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可能的挽救自己了。”

“挽救?怎么挽救?”

徐妙清将代王扶到椅子上,沉声道:“王爷,你现在就去钦差行辕找我哥,坦白所有你知道的事情,说你怀疑陈瑄谋反,不过要记住,说是最近才发现的。”

“这能行吗?”

“现在坦白,皇上不会处罚王爷太重,因为他怕其他亲王兔死狐悲,再起变乱。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全力支持皇上平叛,希望皇上能够既往不咎。”

“只能这样子吗?”

“臣妾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

“好吧。”

第三十五章 兄妹情深

代王夫妻两人商量好了之后,就换上便衣,带上两名亲信卫士,坐上马车,从角门出了王府,往都司衙门而去。

到了都司衙门,代王没有露面,徐妙清让人通禀徐辉祖,说二妹来访。时间不长,徐辉祖的贴身侍卫成虚白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朝二人微微施礼,接着令人将马车赶入衙门后堂,领二人到后堂的偏厅坐下。待二人坐定,成虚白郑重施礼道:“王爷,王妃,公爷正在处理军务,处理完就会过来,二位请安坐。”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道:“门口的卫士都是公爷心腹,不用担心。”

代王朱桂和王妃徐妙清看着成虚白的背影,面面相觑。良久,朱桂低声道:“爱妃,似乎大兄知道我们要来啊。”

“嗯,看来大哥心里有数,王爷也要心里有数才好。”

“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帘掀起,徐辉祖从外面走了进来。代王夫妇赶紧站起来,左右拉住徐辉祖的双臂,同声道:“大哥辛苦了!”徐辉祖看了他们一眼,轻声叹了口气,郑重施礼:“臣魏国公徐辉祖向王爷、王妃请安!”

礼毕后,分宾主落座。代王望了一眼徐妙清,徐妙清会意道:“大哥,您半月间跋山涉水来到大同,真是辛苦了。比起上次,大哥真是清减了不少,还要多注意身体,您可是妹妹的主心骨,我们徐家的掌舵人啊。”

徐辉祖似乎也动了感情,道:“二妹,我们徐家深受皇恩,父亲一生栉风沐雨、百战沙场得到的荣耀不能在我这里失去,加上皇上待大哥甚厚,大哥恨不得粉身碎骨报之!所以,这没什么,大哥心里有数。”

“是啊,”徐妙清轻声道:“先帝刚刚逝世,周王、燕王竟然丧心病狂,起兵叛乱,妙清只恨身为女流,不能上战场为皇上分忧。不过王爷对二王叛乱深恶痛绝,一心想要报效皇上,还望大哥能够在皇上面前美言一二。”

“嗯,大哥会的。”说这话,徐辉祖的视线转向了代王。

代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魏国公,本王也深深敬仰岳父的高风亮节,以其为楷模。今日本王来这里是想举报同知陈瑄谋反,如今恐怕居庸关已经失守。”

“哦?”徐辉祖轻笑道:“王爷何出此言?”

“自陈瑄领兵增援居庸关以来,一路拖拖拉拉拉,他十月五日出大同,直到十三日才到八达岭。他的军报中说冯胜占领了八达岭,他连日进攻不克,时至今日,仍在八达岭外。”

“王爷说的是这个吗?”徐辉祖从怀中取出一份军报,展开念道:“十月二十一日军报,......冯胜据险死守,臣奋力攻之而不克,三万大军损失惨重,臣愧对皇恩......”

代王大惊,道:“军报怎么会在你这里?”

“末将进大同之前,就派骑兵拦截大同往来怀来的一切军报,今日便拦截到了这个。”说话间,徐辉祖轻轻的拍着手里的军报。

代王有心拿过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别的内容,可心里有鬼,不敢造次,正犹豫间,却见徐辉祖从军报中抽出一张纸来,念道:“臣派人居高眺望,居庸关已克,王爷切勿再犹豫,三王举事,成败在此一举。”

念完之后,徐辉祖将军报递给代王,道:“王爷,末将截到这份军报后,确定陈瑄已反,因为末将在太原时没有收到类似的军报,而且经审问信使,确认这份军报只送来大同。只是末将不知其是何用意?另外这个‘三王举事’指的是什么?”

代王双手哆嗦的接过军报,仔细看着军报和信件,额头的冷汗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正要跪地坦白求饶,旁边的徐妙清却站起来,朝哥哥躬身道:“请大哥向皇上阐明实情,陈瑄此举分明是要拖王爷下水,他包藏祸心,离间皇室宗亲,实在是罪不可赎。”

“对啊,陈瑄这个逆贼太阴险了,不仅送虚假军报,还意图诬陷本王谋反,实在是罪不容诛。”代王迅速反应过来,顺着徐妙清的话说道。

“哦,是这样子啊,”徐辉祖站起来,踱了两步,道:“末将还以为王爷对皇上的处置不满,意图谋反呢!”

“这绝对没有,还请魏国公向皇上言明!”代王吓的魂不附体,赶紧跪地解释,徐妙清也跪地哀求。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将二人扶起来,道:“既然王爷没有反心,那就赶紧上奏章解释清楚,等待朝廷处置吧。”

“嗯,本王明白,本王明白,”代王连连答应,只是过了一会儿却犹豫道:“皇上能相信本王吗?”

“这个,”徐辉祖想了一会儿,道:“王爷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和忠心,皇上自然会同意的。”

“好吧。多谢魏国公!本王马上就写奏折,马上就写奏折!”代王千恩万谢的起身就要离开。徐妙清也躬身施礼,表达谢意,就听哥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三卫的指挥使有没有和陈瑄勾结,看来要好好调查一番才好。”

徐妙清娇躯大震,低声道:“谢谢大哥,妹妹此生不忘!”她回头看了看代王,却发现代王面如土色,不由的气的牙根痒痒。

“没什么,明天本将也会上书朝廷,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明,希望你们的奏折也要快一些。”

“一定,一定!”代王此时如同木偶一般,徐辉祖说什么都答应。

看着两人的背影,徐辉祖暗叹:就这样的智商,还想坐山观虎斗?想的太简单了啊!

回到马车上,徐妙清揪住代王的脖领子,低声问道:“王爷,之前的筹划是否有人知道?必须立刻除掉,否则将大祸临头。”

“除掉?哦,对了,”代王拍了拍大腿,道:“大同左卫的指挥使王柏涛,大同中卫的同知韩凤平,还有府中的长史崔永宇。”

徐妙清凤目含煞:“这几个人都必须除掉,立刻,今天晚上就要动手。”

“嗯,崔永宇容易处理,但是王、韩二人都已经走了啊,怎么办?”

“那就派出亲信卫士,连夜追杀,务必将二人杀死,所有的知情人都必须灭口,否则我大哥就会上报你谋反,将你擒拿。”

“不会吧,他可是你亲哥哥啊。”

“我哥哥,呵呵,”徐妙清冷笑道:“我哥哥这个人处处学习我父亲,最是铁石心肠,忠于皇上。今天他还有一点兄妹之情,拉了我们一把,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否则我们现在起码会被软禁在王府,等待朝廷处置。”

“另外,我觉得大哥还有其他的考虑,如今大姐夫已经反了,如果你也反了,那么大哥将无法自处,即使皇上再信任他,也会将其闲置,皇上今年刚过二十,至少还可以当三十年皇帝,魏国公一脉如果被闲置三十年,那么将永远无法翻身,想做个闲散公爵都难,这是大哥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他才拉了我们一把。”

“奥,我明白了。”代王擦了擦额头的汗,喊过侍卫长向空若,低声吩咐了几句,向空若点头答应,立刻转身而去。

代王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徐妙清道:“王、韩二人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很可能来不及了,如果你哥早点提醒我就好了。”

“还不是因为宴席上,你不敢说实话,我哥哥自然不好多说,现在这样子,也没法怨我哥,都是你咎由自取。”

“嗯,本王确实失策了,太犹豫不决了。你知道吗?如果你哥晚到一天,我看到陈瑄的消息,就会立刻举兵,你哥就进不了大同,拿我也就没办法了。”

“你做什么梦啊,哥哥已经调动了绥远军,不超过十天,绥远军就能赶到大同,雁门关一线已经铸成了铜墙铁壁,我们一家子困守大同,就真的是没咒念了。”

“哦,也是,还是王妃想的周到,你哥虑事周全,早就有了万全准备,幸亏他拦住了信件,呵呵!”代王醒悟过来,赶紧赔笑、作揖。可徐妙清却不领情,担忧的道:“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王爷,最重要的是销毁府里的证据,一点都不能留。”

“嗯,本王明白。”代王此时也醒悟过来,眼睛里透着疯狂、嗜血的光芒。

当天夜里,成虚白报告徐辉祖,两百名代王府侍卫深夜出了南门,另外代王府中长史崔永宇以及多名帐房、管事暴病而亡。

徐辉祖面无表情,淡淡的回了句:“知道了!”

第三十六章 剧变

最近两天,朱棣每天都去拜访冯胜,一口一个老师、大将军的叫着,并且恭恭敬敬的请教军事问题,冯胜一一作答。对于朱棣提出的移兵河北,两军合并,统归冯胜指挥的建议,冯胜、周王都有些意动,但还在考虑。至于两军的将领彼此熟悉,所以见面较多,感情也比较融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周王心里有些不痛快,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危机。

十月二十三日夜。

周王有些心力交瘁,道:“岳父,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此地狭窄崎岖,一旦有变,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而且我军粮食也不多了,后方的八达岭隘口也出现了朝廷的军队。如果再拖延下去,不是被朝廷夹击,就是被燕王吞并。”

冯胜却精神很好,看着周王急躁的样子,笑道:“王爷,此事不必惊慌,如今不仅我们急,燕王也急,身后的八达岭不用担心,你的心腹周最在防守,难道你还不放心他吗?”

“周最我当然放心,但是......”

冯胜摆了摆手,打断了周王,道:“如今耿炳文的大军集结在真定,兵力已近二十万,而燕王大军却集结在这里,进退不得,回援北平是迟早的事情,老夫估计今明两天燕王就会让步。”

“耿炳文的事情,岳父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哈哈哈,”冯胜抚了抚胡须,大笑起来:“王爷忘了吗?这两天两军联络频繁,你还担心大宁军被燕军拉拢,岂不知老夫早有准备,早已将河南军、大宁军混编,用王爷的心腹控制军队。所以燕军拉拢是不可能成功的,再者不仅燕军拉拢我们,我们也在拉拢他们,最近燕王向老夫请教军事,老夫就在军中散播燕王不善军事、对老夫顶礼膜拜的传闻,既然燕王以老夫为师,那么老夫统帅大军就理所当然了啊。”

“耿炳文的情报就是从燕军口中得出的,综合了多方面的情报,老夫认为是可信的,你没有发现燕王今天下午已经有些急躁了吗?”

“这个倒是,只是,”周王犹豫了一下,道:“难道岳父要同意四哥的意见,合兵河北,共击耿炳文?”

“这个老夫正在考虑,如今朝廷的军队已经发现了居庸关失守,退回山西恐怕有些困难,合兵河北也算一条出路。”

“你......”周王大惊,站起来指着冯胜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移兵山西,打回开封,进而进取天下吗?”

“此一时彼一时,”冯胜慢条斯理的道:“既然朝廷派军队到了八达岭隘口,说明回师山西已经不可能,失去了突然性,我军不足十万,不太可能突破太原南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顺水推舟,答应燕王的请求呢?”

“你,你这个老匹夫......”周王大惊,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要不是本王一早秘密为你物色替身,偷偷将你替换,还派人将你的家眷接走,你能有今天?如今,你却如此忘恩负义!”

冯胜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周王,心下冷笑,面上却很惶恐,起身拱手道:“王爷切勿动怒,老夫有下情回禀,即使答应了燕王,我们也有很大的机会,到时候王爷和王弼领兵坐镇北平,老夫带燕王出战,北平军民尽入我手。如此王爷坐享其成,燕王只是王爷一个随军征战的卒子,岂不美哉?”

“而且从北平南下,也可以很快到达开封,和我们的战略并不矛盾。”

“这个,”周王犹豫了一下,虽然对冯胜的话有些怀疑,但知道此时不能和冯胜闹翻,只好坐下来,握着冯胜的手道:“岳父,请原谅小婿鲁莽,大事若成,本王会重立大都督府,岳父就是大都督,掌管天下兵马;王妃就是皇后,有炖就是太子;本王垂拱而治,岳父以为如何?”

“臣谢皇上隆恩,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冯胜正色,掸了掸袍袖,双膝跪倒,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哈哈哈,岳父,快快请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周王连忙扶起冯胜。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就在两人努力沟通,化解嫌隙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声:“王爷,大帅,快出来看看,八达岭方向起火了。”

什么?两人大惊,赶紧跑出帐门,往西方望去。

居庸关所在的关沟是西高东低的地形,西端的八达岭外是山西高原,东端的南口却已经是河北平原了。八达岭高踞关沟北端最高处,两峰夹峙,一道中开,居高临下,形势极其险要。自八达岭下视居庸关,如窥水井。且居庸关距八达岭不过二十里。冯胜等人自下而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八达岭的火光,时值深秋,山上草木干燥,火势甚至有向两侧山岭蔓延之势。

冯胜早已将风度抛在脑后,气急败坏的命人急速去八达岭查探情况,同时命令军队立即起身,集结,对东、西两面布出防御态势,尤其是东门。此刻他下意识的感觉,此事可能和燕王有关。

冯胜的大军接近十万人,从大宁出发时,他给王弼留了两万人,其中一万五千河南军,五千大宁军,所以冯胜当时麾下只有六万人,其中河南军两万五千,大宁军三万五千。偷过野狐岭之后,他打着起兵靖难的旗号,招降了军都山北的诸卫所,最后还收编了居庸关的一部分军队,所以兵强马壮,要远胜于朱棣的燕军,此地的燕军不过四万人,其他人在把守北平、密云、怀来、永平等地。

过八达岭时,冯胜放了一万人,让周王的心腹周最把守关隘,其中大宁军和河南军各五千;进入居庸关后,冯胜在关内放了两万人,主要是大宁军和河南军,其余的都放在关外,将河南军、大宁军和山后诸卫混编监视。这种配置组合虽然不稳定,但是冯胜相信,只要再给他半月时间,军队整编就可以完成。所以他才会在关沟里和燕王谈判,并不着急。

可是他的命令传下去没多久,城中却突然四处起火。冯胜猛醒,立刻请周王负责弹压城内乱军,扑灭大火,自己带着亲卫急速赶往东门。

冯胜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当他气喘吁吁的赶到东门时,却发现东门已经大开,门口遍布甲士,箭上弦、刀出鞘,长枪林立,城头上站着一队人,领头的看到冯胜赶来,大笑着招手道:“老师,学生这厢有礼了。”

冯胜看着城头上的朱棣,下意识的要回头,却发现身后出现一片甲士,手持火把,将城门照的亮如白昼,不由得万念俱灰......

猎猎的寒风中,居庸关东关城头,朱棣放声大笑......

建文元年十月二十三日夜,大宁军反叛,朱棣、陈瑄分别袭取居庸关和八达岭,在前路被封,后路被断的绝境下,十万周军投降,至此朱棣的军队剧增到二十万,已经可以和朝廷正面抗衡,形势大变!

第三十七章 天意

朱棣收降周军后,留少量军士把守八达岭,令李彬率军两万驻守居庸关,余军全速返回北平。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他必须迅速整合军队,对付真定的耿炳文。另外放弃八达岭,守卫居庸关,是考虑到运力和粮食不足,无法供应太多大军。

徐辉祖闻讯赶来后,迅速攻克八达岭,试探的攻击了一下居庸关后,立刻放弃,返回八达岭。他在八达岭留军防守,阻止燕军出山西,然后开始着手调配大同、太原、绥远和宣府的防务,除了防备燕王之外,还要防备塞外出现的蒙古骑兵。

做完这一切之后,徐辉祖飞报京师,请求皇帝指示。他虽然完成了阻止叛军进入山西的任务,阻止了战局继续恶化,却无法阻止燕军壮大。

朱棣回到北平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军队重新编组,检阅将士,立五军,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瑄将右军,徐忠将前军,李彬将后军,其中大同、大宁、怀来新附众分隶诸军。对于冯胜、周王等人,朱棣也待之甚厚,令冯胜坐镇北平,辅佐世子;周王在北京荣养,许其功成后平分天下。

此时宁国公主、徐增寿、暴昭已抵达数日,彼时朱棣在居庸关,他们只好等待。闲暇之余,暴昭令人在北平散播皇上的旨意,声明燕王只要进京请罪,就会既往不咎,只是需要离开北平,迁移南昌,叛军除主要头目外,一概赦免。此事在北平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百姓议论纷纷,毕竟不是谁都喜欢打仗的,尤其是正在京郊训练的新军更是群情沸腾,希望燕王进京,解除兵祸。

朱高炽闻报后,立刻软禁了暴昭及其从人,宁国公主和徐增寿倒是可以活动自如,暴昭希望他们能协助传播旨意,却被拒绝,暴昭无奈,只好扼腕叹息。

朱棣回北平后,只和宁国公主、徐增寿各见了一面,就匆匆的召开了军事会议,召集新晋的五军主将、副将、北平的文官,以及道衍、周王等人讨论战局。

新任五军主将一个个精神抖擞,兴奋异常。朱棣看着济济一堂的战将,也是满心的欢喜。他先请道衍、冯胜、王弼和周王坐下,然后道:“诸位将军,本王今日甚是欣慰,如今我已立五军,达二十万之众。如今形势一片大好。长城一线尽在我手,西面的居庸关、东面的永平都在我军手中,我军可以并力向南,击破南军。世美,你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

“是,王爷。”

张玉站起来,走到地图前,点指道:“如今我军的大敌是真定的耿炳文,据悉目前积兵约二十万,与我军相当,但其来源复杂,大致有河南、山西、山西与山东等地之兵,彼兵新集,战斗力远不如我军,我军一定要迅速出击,一举破之。否则等待他们编练完毕,恐怕会成为大患”

“而且耿炳文以善守著称,其副将何福和顾CD是百战宿将,如果战局陷入僵持,将对我军不利。”

“除耿炳文外,还有三处,徐凯以兵五万据河间,盛庸以兵五万据沧州,郭钥近两万据直沽。这三地互为犄角,保护耿炳文的侧翼。”

“所以末将建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击破耿炳文,调动东线的徐凯、盛庸和郭钥,一旦他们离开城池,我军就可以通过野战击败他们。”

张玉话音刚落,将军们立刻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声音弥漫着会议室。燕王观察了一会,拍了拍桌子,道:“诸位,有问题可以直接说,不要私下里交头接耳。”

陈瑄站起来,拱手道:“王爷,末将以为张将军所言甚是,我军当速战速决,目前我军只有北平周边,却有二十万大军,持久作战于我军不利。”

“是啊,王爷。”负责大军后勤供给的茹瑺也道:“目前北平城内的粮食都已经全部征收,可是满打满算,也只够二十万大军征战两月之用,所以臣请王爷用兵时要考虑这一个问题。”

一时间,众将有些愕然,俗话说:兵无粮则散,大家只看到了兵多将广,却没有想到粮食不足的问题,不由得气氛为之一滞,一时间会议室中的气氛有些低落。

看到这种情况,道衍站了出来,朗声道:“王爷,老衲有话说。”

“大师请讲。”朱棣连忙道。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会议室中的这个异类,一个和尚出现在军事会议上,不管怎么说都让人觉得怪异,但是看燕王的神情,大家也明白这个和尚不是等闲之辈,只好洗耳恭听。

道衍笑了笑,然后走向了地图,然后朝燕王躬身施礼道:“王爷,老衲要恭祝王爷天命所归,王爷起事乃是顺应天意,福泽天下之举。”

众人有些无奈的看着道衍,心说,难不成这和尚是个神棍?这可糟糕了,王爷宠信神棍,这可对战事不利啊。

“王爷有今天,其实是先帝的福泽与今上的无能所致。”

“先帝封王爷于北平,给了王爷领兵作战、大展宏图的机会。”

“在洪武二十八年,今上还是储君时,要在绥远建城,期间王爷受祖先点化,欲终止此事,可是却被幽禁宫中达半年之久。”

“只可惜今上不纳忠言,重用宁王、傅友德,导致漠北惨败。幸亏王爷及时北返,才挽回败局,挽救了大明。”

“之后皇上调周王殿下驻大宁,周王殿下与王爷同母兄弟,此乃天赐与王爷的辅佐啊。”

“今上即位后,防备王爷至极,派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来北平,意图制造冤案,致王爷于死地。王爷不得已,才奋力一击,诛灭宋忠、谢贵。待得到削藩诏令时,王爷泪流满面,痛斥王度、齐泰、黄子澄等人蒙蔽君上,离间皇室骨肉,所以才起兵靖难。”

“而周王于塞北起兵,偷渡野狐岭,与王爷合兵破居庸关,将大军拱手让与王爷,甘据辅佐之位。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盛况。”

“如果不是王爷洪福齐天,漠北惨败,北疆需要王爷坐镇,王爷何日才能回返?如果不是王爷洪福齐天,如何能得各位文臣武将之助,斩杀宋忠、谢贵?又如何能旬日之间收复北平周边,控扼居庸关?如果不是王爷洪福齐天,周王也不会亲率大军,与大军会和,助王爷成就大事!”

说到这里,道衍跪倒在地,俯首道:“王爷,您天命所归,洪福齐天,我军必然大胜,进入京师,成就大业。”

众将听了之后,大觉振奋,回顾一月以来的事情,也感觉神奇无比,那是形势务必险恶,四面皆敌,燕王却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到一月,就集兵二十余万,这一定是祖宗神明保佑,王爷洪福所致。所以众将立刻跪下,齐呼“万岁”!茹瑺、陈瑛、郭资等人更是如此。

朱棣一时间慌了手脚,刚要站起,却被道衍、张玉按在座位上,接受了众人跪拜。而此时厅中没有跪拜的三个人就显得非常显眼,那就是周王、冯胜和王弼。

在朱棣鹰隼般的视线中,王弼首先下跪,口呼万岁,再往后是冯胜,最后周王也犹豫着走了过来,刚要下拜,却被朱棣拦住。他哈哈大笑道:“诸位,快请起,此事不可再提,本王起兵是奉天靖难,绝非为了一己私欲。另外我们兄弟间,更不必如此。”说话间,拍了拍周王的肩膀。

周王僵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好,只好强笑道:“四哥洪福。”心中却骂,自己千辛万苦从塞外回返,却成全了你这个王八蛋,成全了你的洪福齐天,真是不公平!不过转念一想,也许真的是四哥洪福齐天吧。

最后,朱棣站起来,大声道:“将士们,你们可有胆随本王南征,击败南军?”

“有!”“王爷,我们有!”

“很好,将士们,真定的三十万大军,粮草被服应有尽有,你们可愿随本王取之?”

“愿意!”“我们愿意!”

“好!”朱棣拔出长剑,剑尖南指:“诸位,立刻回去,检点将士,明日,随本王出征!”随着话音,长剑劈下,长桌应声而断。

“是,王爷!”众将齐声应是,然后拜别而去。

第三十八章 本王不接旨

待众将退出后,朱棣又与道衍商量了一会儿,才回到正堂。此时的朱棣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刚才众将、群臣齐称“万岁”的场景,让他一瞬间有眩晕之感,虽然自己起兵就是为了当皇帝,可刚才的那番演练,却让朱棣回味无穷,他不由得幻想起自己坐在京师奉天殿上,群臣俯首,山呼万岁的情景......

良久,朱棣晃了晃脑袋,造反尚未成功,不能太得意啊。他看了看时辰,对身边的马三保道:“请朝廷的钦使吧,本王在这里接见他们。”

接见?马三保愣了一下,领命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朝廷的使者吏部左侍郎暴昭手捧圣旨当先而入,身后是宁国公主和徐增寿。

暴昭看到朱棣端坐不动,厉声喝道:“皇上有旨,燕王朱棣速速接旨!”

朱棣看了看暴昭,却端坐不动,也不说话。

暴昭怒道:“皇上有旨,燕王朱棣何在?还不速速接旨!”

后面的宁国公主看了看燕王,又看了看暴昭,低声道:“暴侍郎,燕王心中对朝廷有误解,待本宫劝劝他。”

还没等暴昭说话,燕王却站了起来,喜形于色的叫道:“二妹,你来了,好久不见,不知一向可好?”

宁国公主楞了一下,好久不见?你开会之前不是见过一面吗?哦,当时暴昭尚在软禁中,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想到这里,莲步轻移,施礼道:“许久不见,四哥也清减了。”

“没办法啊,朝中奸臣当道,违背高皇帝祖制,如今大哥、二哥已薨,三哥病重,四哥不得不担起这个责任来,四哥扪心自问,自觉并无错处,为何父皇尸骨未寒,皇上就要改变祖制,内迁诸王?皇上与诸王同是高皇帝血脉,怎会如此冷酷?必然是奸臣弄权,戕害皇室骨肉。所以四哥要进京祭拜孝陵,当着父皇的面,将事情说清楚,只要皇上处决王度、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卓敬,还有这个暴昭,四哥就甘愿俯首领罪,任凭皇上责罚。”说到这里,朱棣站了起来,朝宁国公主一拱手:“二妹既然来了,希望能够将四哥的不得已禀告皇上,四哥一片赤诚,可鉴日月啊!”

宁国公主楞了一下,也不知道朱棣说的是真是假,不由的回头看了看暴昭。暴昭哼了一声,举起圣旨:“燕王朱棣还不接旨?”

朱棣冷笑一声:“你暴昭就是奸臣之一,撺掇皇上内迁诸王,本王跪天跪地,跪皇上,岂能跪你这种鼠辈!”

“你,”暴昭大怒,继而压住火气,瞪着朱棣,道:“燕王你当真不跪?”

“呵呵,当然不跪。”

“好,既然如此,本官将回朝交旨,告辞了。”说完,暴昭收起圣旨,转身就要往外走。不过到了门口,却被卫士拦住。暴昭回头看了看朱棣,冷笑道:“莫非燕王要在这里杀了我不成?好,来吧!”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朱棣不由得大怒,真想把这个暴昭当场斩杀,但他努力按捺住怒气,这个人不能杀,起码不能现在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骑虎难下,暴昭如此决绝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要造反,就更需要脸面,杀暴昭和杀宋忠、谢贵是完全不同的,宋忠、谢贵还可以说逼不得已,暴昭却是手无寸铁的文人,朝廷的钦差,正三品的高官,如果杀了他,就没法粉饰自己是靖难,而不是造反,而且一个暴虐的名声也是免不了的。

徐增寿赶紧拉住暴昭,低声道:“暴大人,这是何必呢?燕王只是一时误会,没有对付你的意思,别生气,别生气!”

宁国公主朝徐增寿点了点头,转向朱棣道:“四哥,既然你坚持,皇上的圣旨妹妹也看过,妹妹就告诉你皇上的意思,皇上说只要你休兵,就既往不咎,只不过会将你转封到南昌;如果不然,皇上会开除你宗籍,废你一脉为庶人,还会起兵平叛。”

“四哥,妹妹觉得皇上已经仁至义尽,这一个月死了那么官员和军兵,皇上都能宽恕,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或者说你有什么要求,妹妹会转达给皇上。”

朱棣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没想到朱允炆会如此宽大,自己起兵谋反,都能够一笔勾销,在那一瞬间,他都想答应朝廷的条件了。但转瞬一想,这根本不可能,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而且朱允炆即便现在答应了,但谁能保证他将来不后悔?那时候自己没有兵权,岂不是要任人宰割,不,不,朱棣摇摇头,自己不能放弃!

想到这里,朱棣笑了笑道:“二妹,你和皇上都误解我了,我并不是为了个人荣辱,而是为了江山社稷和朱家天下,才与奸臣势不两立,四哥我希望皇上能够罢免王度、黄子澄等人,再以离间皇室宗亲的罪名将其明正典刑;最后一切都要恢复洪武旧制,保留边塞诸王,我想诸位兄弟都很愿意为皇上戍守边疆,如此皇上坐镇京师,藩王守护边疆,大明江山永固,岂不美哉!”

“只要皇上能做到这一点,即使以谋反之罪惩罚四哥,四哥也甘愿俯首认罪。如今蒙古犯边,四哥愿领兵北上,横扫漠北,重现洪武雄风!”说道这里,朱棣跪在宁国公主面前,抱拳道:“请二妹回复皇上,朱棣一片赤诚,万望皇上允准,只要朱家能江山永固,臣万死,也值了!”说到这里,朱棣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宁国公主大惊,赶紧冲上去,要扶起朱棣,朱棣却跪地不起。宁国公主赶紧招呼徐增寿、暴昭:“增寿,暴大人,快来啊。”

徐增寿赶紧跑上前,要拉起朱棣,朱棣却不起来。三人正僵持间,暴昭却冷笑一声,道:“既然王爷心中还有皇上,那么本钦差就宣旨了。”说着,暴昭展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朱棣气的脸色铁青,本是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词,却让暴昭钻了空子,趁机宣读了圣旨,如今自己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能僵在那里,故作不知。

暴昭念完之后,将圣旨收起,递向朱棣,道:“王爷,请接旨吧。”朱棣却如同没听到一样,宁国公主赶紧接过圣旨,塞到朱棣怀里,道:“四哥,快接旨吧。”

朱棣笑了笑,站起身来,将圣旨放在桌子上,朝宁国公主抱拳道:“二妹,四哥的想法刚才都说完了,还望二妹上复皇上。至于这份圣旨,恕四哥不能接了。”

“四哥!”宁国公主刚要说话,却见朱棣沉声道:“来人。”

“在!”

随着朱棣一声令下,门口冲进来几个卫士,领头的正是张辅。他拱手道:“王爷,有何吩咐?”

“文弼,本王派你带一千骑兵将朝廷钦使护送到德州,待到达安全地带,再回来。”

“是,王爷,末将领命!”

朱棣拿起圣旨,走下座位,递给宁国公主:“圣旨还望二妹带回,并将本王的话带给皇上。另外请二妹不要在北平附近停留,这里很快就要变成战场,耿炳文即将进攻北平,四哥不能等死,只能奋起反抗了。”然后,朱棣抹了抹眼泪,泣声道:“此地一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二妹保重,兵凶战危,快些回返京师吧。”说到这里,朱棣抽着鼻音,摆了摆手,走向后堂。

“四哥,”宁国公主大急,就要追上去,却被张辅拦住:“公主,请回吧!”

“你是何人,竟敢拦住本公主。”宁国公主大怒。

张辅低着头,做恭敬状,却站立不动,并不让开。

宁国公主无奈,抬头看到朱棣的身影要转过帐幔,只得高声道:“四哥,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你说的话,妹妹会一字不差的禀明皇上,你,可一定要保重啊!”说到后来,宁国公主也是潸然泪下,不能自抑。

听到宁国公主的话,朱棣的身影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就转到后堂,不见了。

......

正阳门前,暴昭回头看了看巍峨的北平城,还有街上稀少的人群,叹道:“燕王只为一己私欲,却掀起无穷战火,可怜北平百姓,三十年后再遭兵祸,可惜、可叹、可恨啊,唉!”

话毕,扬长而去:“本官不需你等叛贼护送,有胆你就杀了我!”

“......”张辅。

......

第三十九章 战局

宁国公主肺都要气炸了,她觉得这个暴昭油盐不进,不识时务,宣旨时就把气氛搞的很僵,她认为燕王最后不接旨,大半原因是因为暴昭太过跋扈所致,如今看到暴昭不打个招呼就扬长而去,更坚定了她心中的想法,哼,这个暴昭,等到了京师,禀报皇上,有你的好看,只不过是我们朱家的奴才,神气什么?

所以宁国公主没有理暴昭,而是命令张辅道:“张将军,立刻送本宫和徐将军去德州,本宫要以最快的速度进京面圣。”

“遵命,公主殿下。”

张辅立即领命,护送公主和徐增寿南下。只不过他还是分出一部分人来,尾随保护暴昭,如今北平地面乱兵很多,他怕有不开眼的乱兵劫杀了钦差,那王爷就会丧失更多舆论上的支持了。

宁国公主日夜兼程南下,除了为皇上复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北平这里太冷了,幸亏燕王给他们各送了一件貂皮大衣,才略微好受一些;另外这里的风比京师大的多,吹的她脸上都起皮了,这让她心里更加郁闷,更加的急切南归。

徐增寿倒还好,皮糙肉厚,不惧风雨,他骑在马上,回望北平,想起姐夫最后叮嘱自己的话:“增寿,你到了京师一定要小心,传递消息不要亲自动手,让下人处理即可;还有不要触怒皇帝,不要公开为姐姐辩护,他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不要被他表面的仁义蒙骗了。”

是啊,皇帝并不仁义,真正仁义的是姐夫啊,虽然很需要京师的消息,还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注意安全。徐增寿暗下决心,一定要为姐夫打探好消息,帮助姐夫入主京师。

张德一直跟随暴昭到雄县,看着暴昭入城后,才掉头北返。只不过暴昭入城后,却立刻命令驻守雄县的杨松出兵捉拿张德,可惜张德早有准备,跑得比较快,没追上。暴昭也不是很在意,令杨松派人火速派人将预先写好的奏折送往京师和真定的耿炳文部,同时传檄河北诸军,叛军要进攻了。

此刻的朱允炆除了正常的朝政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军事上,除了定期视察近卫第一军和第二军外,剩下的时间都呆在军机处,与王度、卓敬、齐泰等人研究战局,同时命参谋司的参谋进行战局推演。

十月二十七日,徐辉祖和暴昭的奏折同时到达京师,朱允炆看到之后,立刻召集王度、卓敬、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讨论对策。

黄子澄首先站起来,拱手道:“皇上,此事臣早已深思熟虑,北军素强,如今更接近二十万,但其是新集之兵,军心不齐,且粮草不足,朝廷当起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迅速剿灭,否则待其稳定军心,恐将旷日持久。所以臣建议起大军五十万,调集山西、河南、山东三省重兵围剿,克日剿灭叛军。”

黄子澄的话有理有据,似乎引起了大家的共鸣,齐泰、方孝孺频频点头,可是王度和卓敬却没有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卓敬站起来,道:“皇上,臣有不同意见。”

“惟恭请说。”

“燕逆起兵已经整整一月了,北平周边早已落入其手,虽然有蓟州马宣力战而死,但多数城池都是不战而降,这说明其心向燕逆,不存在军心不稳的问题。”

“另外,居庸关一战,燕逆收降了近十万大军,除河南军外,大多为大宁军和怀来诸卫,这些军队对燕逆并不反感,所以其加入对燕逆的军心影响不大。”

“相反,我军是从各地抽调而成,相互之间并不熟悉,协调指挥都是问题,兵多反而更容易战败。”

“最后,如今已经进入冬天,北方苦寒,我军耐寒和韧劲均不如叛军,仓促决战,很可能会大败。”

“所以,臣不建议此时决战。”

“胡说八道,兵多怎么会战败?”黄子澄冷笑道。

“‘兵不在多,全在调配得当!’赤壁之战、淝水之战、官渡之战等等,皆是兵多反败的战例,岂能等闲视之?”

“嗯,”黄子澄语塞,道:“那你的建议是什么?”

卓敬走到地图前,道:“臣以为,应该坚守真定、德州一线,阻止叛军进入河南和山东,勿与叛军野战。”

“同时抽调敢死之士增援魏国公,攻下居庸关,威胁北平侧翼;另外辽东军新败,但主力尚存,朝廷应增援辽东,威胁乃至攻下永平,威胁北平右翼。”

“居庸关和永平攻克之后,叛军将不敢离开北平半步,只能与我军在北平附近决战,那时我大军云集,平叛轻而易举。”

黄子澄有些不服气的道:“一旦居庸关和永平攻而不克,叛军长驱南下,如之奈何?”

“世上岂有不克之城?只要朝廷下定决心,必然可以攻克。”

“那叛军南下怎么办?”

“叛军如果不攻克真定,怎么可能南下?即使其孤注一掷,我军从德州、直沽两三那日即可到达北平,叛军思归,自然星散,如此岂不是更佳?”

黄子澄语塞,最后道:“如此只恐旷日持久,苦了北平百姓。而且,如不能一举克之,叛军引蒙古军南下怎么办?”

齐泰、方孝孺、王度等人也加入了争论,各持己见,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主张大军平叛,王度、卓敬主张步步为营,先去其羽翼,再合围北平,可策万全。

争论了半晌,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不得不恭请圣裁。

朱允炆微微盘算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拿起指挥棒,道:“诸位爱卿,朕以为北平不宜攻取,叛乱不可猝平,朕以为应该长远图之。”

“首先,朕打算抽调绥远、陕西之精兵,增援徐辉祖,让其突破居庸关,即使无法攻克,也要让燕逆不得安宁。”

“辽东新败,但主力尚存,朕决定以耿璇屯山海关,进攻永平;郭英屯广宁,防备蒙古;杨文屯沈阳,简练军士,增援前线。”

“设立辽东总屯田使,由程本立担任,将辽东卫的精兵和屯田士兵分开,选精锐敢死之士,才能与燕逆决战。”

“令杨文悬赏女真,令其以蒙古人头颅交换金银钱帛,弥补我军军力之不足。”

“令绥远副将平安领近卫第三骑兵军驻紫荆关,抽调乐战敢死之士隶属之,伺机直捣北平,或者从侧后进攻居庸关。”

“令安陆侯吴杰任河南总兵,为耿炳文提供支援。”

“令江阴侯吴高驻宣府,密切关注蒙古军动向,阻止蒙古人偷渡野狐岭。”

“令河南都司指挥使瞿能率军三万北上增援真定,阻止燕军南下。”

......

随着朱允炆的话音,众人表情各异,王度、卓敬喜形于色,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则有些垂头丧气,还有些不以为然。

待朱允炆说完,询问意见时,黄子澄有些疑惑的道:“皇上,您对叛军是否过于看重了?如此谨慎,完全采取守势,而且刚才您调动的军队也不下于五十万,加之旷日持久,耗费钱粮更多。臣以为皇上应该慎重考虑。”

......

最后,朱允炆在自己意见的基础上,综合考虑,给各方下达了圣旨,调动军队布防。

同时朱允炆确定了对于周王、燕王的最后处置,并昭告天下。

首先确定了两王的罪名,分别是谋反和叛国罪,即反叛朝廷和里通蒙古,还列举了燕王为赎回兀良哈部落的亲族,为蒙古军提供精良的武器和铠甲;周王与马哈木勾结,联军残杀辽东军将士,屠杀大宁百姓。

次之,宣布开除周王、燕王及其子女宗籍,废其为庶人,斩杀者得重赏。

最后,号召叛军中的有识之士幡然悔悟,回归朝廷,朝廷将既往不咎。

同时还点了一句,燕王已经丧心病狂,非言语可以动之,令忠义之士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

第四十章 建文新政

圣旨下达之后,朝廷立刻动员起来,户部负责调集钱粮,兵部、五军都督府负责征调军士,朝廷上下一番繁忙景象。

同日,朱允炆以筹措钱粮为由,在直隶松江(上海)、广东广州、福建泉州、浙江宁波、大连金州和山东登州设置市舶司,设提举一人,正五品,副提举三人,正六品,直属户部,负责点检商品、征收税款。另设巡检若干,正六品,负责查办走私和预防倭寇袭击。最后在市舶司附近增设水师巡逻。

为了海上贸易的安全,朱允炆提高了水师的待遇,命水师出海巡航,打击倭寇,重赏杀倭战功。为方便责任,在全国设立六大水师,分别为辽东水师(驻大连)、山东水师(驻登州)、长江水师(驻京师)、福建水师(驻福州)、浙江水师(驻定海)、广东水师(驻黄埔),每个水师都有其巡逻管辖范围,如果辖区内出现任何问题,指挥官必须承担责任。

市舶司筹办由户部侍郎夏元吉负责,年底前要完工,建文二年正式启动。水师之事由都督同知朱信、宣信负责分拆、部署,最低目的是保证新设立的市舶司的安全,当然也要保证京师的安全,半年之内完成,逾期严惩。

最后朱允炆下令向琉球派遣常驻使节,派遣水师战船二十艘和两千士兵保护使节,首任使节为原靖海侯吴忠。吴忠之父为开国二十四将之一的吴祯,吴祯精通海战,曾督理海运,率军远赴琉球,剿灭倭寇,于洪武十二年病逝,受追封海国公。当时吴忠袭爵靖海侯,可惜在洪武二十三年,吴祯被认为是胡党,吴忠也被夺爵免职。

当时的吴忠任水师右卫同知,免职后一直未获启用。年初朱允炆命令择优录用开国功臣后人时,吴忠被任命为水师左卫千户。在考虑琉球使节时,齐泰推荐了吴忠。

朱允炆在乾清宫召见了吴忠,经过考察,发现吴忠今年四十岁,虽然年岁大了些,但对海况非常了解,最让朱允炆满意的是,吴忠了解琉球周围的海况。朱允炆拿来纸笔,给他介绍了自己的战略构想,控制琉球,遏制倭寇南下,时机合适时,控制日本列岛,彻底绝灭倭寇。

吴忠看到朱允炆画的大明东部的海图,从倭国、朝鲜到东南亚,不由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想:难道是我赋闲太久了?大明的海图勘测进步到这种程度了?皇上说的好些我都不知道,不过既然皇上喜欢水师,那就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最后朱允炆询问吴忠是否愿意做驻琉球的使节,吴忠却有些犹豫,因为他老母身体不好,琉球往返一趟,需半年之久,他有些担心老母的身体。朱允炆没有勉强他,让其自己决定。不过朱允炆答应其子可入国子监或武学,并派御医为其老母诊治身体。最后朱允炆暗示他,如果他将来立下大功,可以重新封为靖海侯,这一点似乎震动了吴忠,不过他还是要回家与老母商议一下。

次日,吴忠被老母骂了一通后,就任驻琉球使节,朱允炆允许他挑选合适的人手、船只和武器,一切为了遏制倭寇。吴忠领命而去。

为增加收入,朱允炆重开市舶司;为了市舶司的安全,朱允文重组水师;为打击倭寇,朱允炆派人驻军琉球。这些在朝廷中引起了一些反对之声,可是朱允炆置若罔闻。

为促进民间贸易,朱允炆下旨允许民间造船,只是限制了规格;同时开放四轮马车的限制,货车马匹数量没有限制,庶民最多可以乘坐四马大车;还下旨全国州县,修建水泥路,并号召富商捐助,可在路边刻碑留名;还开放民间采矿、炼铁、炼钢的限制等等。

市舶司设立之后,由于交易规模很大,涉及大量银两交易,而携带大量银两既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交通银行获得了大发展,商人往往在出发时,就在当地的交通银行存入白银,携带银票赶往目的地,到达之后取出白银进行交易;久而久之,市舶司内部慢慢习惯了用银票交易,而银票的使用随着市舶司的繁荣也推广到各地。各地也慢慢出现了类似的银行,只不过其规模较小,信任度不高,后来这些小银行发现不需要自己发行银票,自己做个中间商赚差价即可,方法就是收到白银,付给客户交通银行的银票,然后再将银两存入交通银行,换回银票。这样以来,交通银行的银票的使用范围也越来越广。

颁布了这些旨意之后,朱允炆就只能等待这些措施慢慢发芽了,他已经慢慢习惯了一件事情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才有回应的方式,后世的信息社会在其脑海中渐渐远去了。

这天,朱允炆召来了王度,递过去一份奏折,道:“子中,代王要入京了,该如何处理才好?”

王度拿过奏折看了看,笑道:“皇上,这是好事情啊,代王是第一个主动要求内迁的藩王,有表率作用啊,皇上一定要慎重处理,这样也便于安抚其他藩王。”

朱允炆往椅子上靠了靠,揉了揉额头,想了一会儿,道:“但朕总觉的有些不对劲,代王怎么会突然要求内迁,而且还以惧怕燕逆的名义入京,如今燕逆不可能进攻山西,那么他在怕什么呢?”

“还有这个,魏国公徐辉祖也赞成代王内迁,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啊,难道是徐辉祖威胁他们了?”

王度低头想了想,再抬头时,有些欲言又止,道:“皇上,臣以为此事按照魏国公的意思办就可以了。”

“你是说......”朱允炆突然意识到了,良久才道:“朕明白了,朕明白了,连徐辉祖都和朕玩起了心机。”

“皇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今燕逆谋反,其下场可想而知,王妃是魏国公的大姐,他心里矛盾是人之常情,不可强求;而代王妃是魏国公的二妹,代王虽有反意,但没造成什么危害,迁徙封地也足够了。”

“况且皇上推崇唐律,唐律对谋反而不为害者,首犯处死,妻妾、父子流放三千里,代王作为宗亲,罪减一等,将其改封,也可以体现皇上的仁慈。”

“最后,如果代王被处置,魏国公也会不自安,恐怕会发生变故,如此将得不偿失。臣以为魏国公爵位已极,只能赏以财帛,法外施恩代王,也未尝不可。”

朱允炆楞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对代王、徐辉祖起了杀心,这可不是好现象,难道是做皇帝久了吗?想到这里,朱允炆点头道:“子中,你说的很对,朕知道怎么做了。”

代王派出的卫士并没有追上王柏涛和韩凤平,他们二人离开大同之后不久,就离开了队伍,往怀来投陈瑄去了。而陈瑄知道徐辉祖进入大同之后,也坚定了攻取八达岭的决心,所以在大宁叛军的配合下,一夜之间攻下八达岭关隘,给冯胜致命一击。

代王夫妇非常惶恐,最后在徐辉祖的建议下,决定学谷王一样,离开大同,回返京师,以示清白,只是一路上诚惶诚恐,不知皇上会如何对待他们......

王度回到家里,直接进了书房,屏退从人后,从书架上最下面抽出一个信封,信封上没有任何标记和文字,王度将书信抽出来看了一眼,苦笑一声,将书信装入信封,扔到火盆里。看着信封在火盆中化为灰烬,烟雾袅袅的升到屋顶,王度站起来朝皇宫的方向一拱手,低声道:“皇上,臣并非不忠,但此事如此处理,才是最佳方案!”声音越来越低,渐至低不可闻......

第四十一章 台湾

京师,乾清宫。

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京师的天气已经慢慢变冷,加上天气潮湿,让人更觉寒意。此刻的大殿里已经烧上了火盆,虽然说不上温暖如春,但起码不会冻手冻脚了。朱允炆正拿着一张大明地图在研究,然后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不知道过了过久,朱允炆停下笔来,伸了伸懒腰,道:“刘振,代王还在外面?”

“嗯,代王已经在外面跪了半个时辰了。”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是,皇上仁慈。”

此时的代王朱珪,还直挺挺的跪在乾清宫前,膝盖已经不听使唤了,却一动也不敢动。他带着王妃、嫡子赶到京师后,立刻请求觐见皇上,皇上很痛快的答应了,可当他到了乾清宫,那个刘振却传口谕,让他跪在这里反思,没有任何理由。但朱桂不敢不跪,他明白自己的事情败露了,不由得担心皇上如何处置他,更有些后悔来京师,可是回想一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兵权全被自己的大舅哥夺走,如果自己有别的举动,大舅哥肯定会撇清关系,将自己擒拿入京。到那时,恐怕这个待遇还没有呢。

正在其疲惫恐惧交加的时候,刘振从里面走了出来,将其扶起,道:“皇上宣王爷进去。”

朱桂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半倚靠着刘振,打着哆嗦道:“公公,皇上还在生气吗?”

“王爷,这个小的看不出来,外面挺冷的,您快随小的进来吧。”

朱桂艰难的挪动脚步,跟随刘振进入大殿,然后跪地请安:“皇上,臣代王朱桂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赶紧站起来,将朱桂扶起来,安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回头道:“刘振,王叔冻着了,给王叔端碗姜汤来,再把火盆挪过来,还有,把朕的那件虎皮大氅拿过来,给王叔暖和一下。”

朱桂已经没有力气客气了,赶紧接过姜汤喝下去。一碗姜汤下肚,朱桂感觉身子暖和起来,也有了些力气,连忙跪地谢恩:“谢皇上赐汤。”

朱允炆摇了摇头,发现眼前这个代王和上次入京见到的代王判若两人,代王一直以跋扈、暴戾著称,如今却谨小慎微,甚至有些奴颜婢膝。

不过这次朱允炆没有去扶他,而是回到龙书案前,才道:“王叔请起,坐下说话。”

“谢皇上。”

“王叔,此次进京,所为何事?”

朱桂掖了掖虎皮大氅,然后拱手道:“皇上,臣此次进京,是为了感谢皇上的隆恩,皇上体恤边地苦寒,为诸王改换封地,此乃天高地厚之恩,臣粉身难保!”

朱允炆抬手道:“王叔,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束。”

“臣不敢。”

“好吧,朕不勉强你,朕已经宣了代王妃、都督佥事徐增寿和武英殿大学士王度过来一起议事,王叔请稍等。”

“是。”代王心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徐妙清、徐增寿、王度走了进来,施礼后各自落座。

朱允炆将众人叫到旁边的一张桌子旁边,用指挥棒指着地图道:“王叔,大同苦寒,朕打算将你封在这里,可否?”

“这,这,”代王有些愕然:“这是哪里?”

“子中,你来介绍一下。”

“是,皇上。”王度接过指挥棒,在地图上点道:“朝廷准备重新设置澎湖巡检司,管理澎湖列岛。另外皇上将这个大岛赐名台湾,新设了台湾府,代王殿下的新王府就设在台湾岛的南部。”王度在地图上点指,位置在后世的台南附近。

朱允炆接过指挥棒道:“这个岛的位置得天独厚,朕打算在这里开设市舶司,引商人来贸易。而且这个岛气候温润,土地肥沃,可以用来种植甘蔗、水稻等等作物,产量极高,且质量甚佳。”

“朕打算将台湾的南部分封给王叔,当然朝廷会派长史协助王叔管理,征收的赋税三分之一归王叔,另外重新为王叔配两个护卫,如何?”

代王脸色有些难看,想反驳却有些不敢,不由得看了看徐妙清。徐妙清盘算了一下,皇帝的条件挺优厚的,可以拥兵,还可以征收赋税,只不过这个地方太荒凉了,估计也没什么人,等发展起来,恐怕得猴年马月了。

权衡了一下,徐妙清道:“皇上,请恕臣妾冒昧,臣妾听闻上面除了野人,什么都没有,难道皇上要王爷在野人中称王吗?”

朱允炆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地方在后世繁华无比,你们不愿意,朕还有些不愿意呢。只是现在台湾确实荒凉,需要大力开发才行。不过目前还得说服代王才好:“从台湾乘船到福建泉州只需一日而已,朕会从福建卫所中挑选两卫配给皇叔,其家眷一并迁台,另外朕还会另外迁移数卫军户到台湾,协助王叔开发。另外朕会鼓励福建、广东的百姓迁移到台湾。”

“而且岛上丛林中也有人,只不过属于化外野人,需要花些力气教其耕作、纺织,这些事情王叔可以放手去做,毕竟有了人口,才有赋税。”

“总之,朕会全力支持王叔开拓台湾,另外此次被俘获的叛军,朕也会将其流放到台湾,所以岛上的人口会迅速增加,王叔不用担心。”

朱桂和徐妙清对视一眼,觉得倒也可以,皇上的支持不能说不大,再说此地离京师也不远,回京也方便,不过还是有些犹豫,朱桂试探着道:“皇上,能否让臣和王妃商量一下。”

“可以啊,你们去偏殿吧,对了,徐将军也一起去吧。朕打算设立台湾都司,下辖五个卫所,徐将军任都司。”

“遵命,皇上!”徐增寿心里哆嗦了一下,却只能领命。

朱桂、徐妙清、徐增寿到了偏殿去商议,王度留下与朱允炆继续讨论事情。

......

半个时辰后,朱桂等三人走了出来,跪在朱允炆面前。朱桂道:“皇上,臣朱桂愿意去台湾。”

“好,甚好,朕一直以为,太祖皇帝栉风沐雨,驱逐元兵,我后辈子孙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应该尽我们所能去开拓进取,为我大明子民开辟更多的容身之所。”

“王叔,你是开土第一人,朕会全力助你,你就放心吧。”

“谢皇上!”

......

次日,朱允炆下旨,将代王改封台湾,组建台湾都司,下辖五卫,都督佥事徐增寿任首任都司,同时令福建水师派水师驻扎台湾,保护代王的安全。

圣旨一下,朝野震惊,藩王连忙拿过海图,去看看台湾在哪里,待明白后,大多倒吸一口凉气,不过也有少部分人,所有所思。

此圣旨的另外一个好处是表达了朝廷开海的决心,藩王分封海岛,则开海令,不会再回头......

数日后,坐镇大同的徐辉祖接到朝廷的邸报,和一封京中送出的信,待看完后,徐辉祖将信件烧掉,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二章 耿炳文的期望

太行山,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脉,北与燕山山脉相连,南至河南、山西交界的太行,是山西高原与华北平原的天然屏障。太行山西坡平缓,而东坡陡峭,陡峭的东坡再往东就是一片倾斜的平原,这块平原东西宽度在六十里左右,河北重镇真定(现正定)、保定都处在这个斜坡上。河北三雄镇指的就是北平、真定和保定,三镇都离太行山不远,本质来说,都是抵挡经太行八径而东出的山西骑兵而逐渐形成的。

太行八径,顾名思义,是太行山中的八条山谷,是山西与河北的交通要道,晋郭缘生《述记征》载: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百岭,连亘十二州之界。有八陉: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在县西十一里;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第四滏口陉,对邺西;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一名望都关;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第八军都陉,在幽州。

明朝很擅长修要塞,这可能与洪武皇帝的出身有关,农民出身的他习惯修好篱笆,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蒙古人基本都是从山西入侵,所以明朝在太行八径的东面,在前朝关隘的基础上大修要塞,如军都径修建了居庸关,蒲阴径修建了紫荆关,飞狐径(灵丘古道)修建了倒马关,井陉修建了井径关,当然井陉西侧还有一个著名的娘子关,据说是平阳公主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要保北平,最重要的就是居庸关,所以朱棣起兵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夺取居庸关,让自己后顾无忧,其他的紫荆关、倒马关倒不是他不想夺,而是他没那个能力,再者即使夺了也守不住,他既没有那么多兵,也没有那么多粮食。不过好在这两关离北平距离较远,而且在北平的南方,和其进攻方向一致,朱棣的想法是并力南向,夺取天下。

耿炳文驻扎真定的原因就在于井陉,从井陉西出一百余里就是太原,守在真定,就可以避免朱棣威胁太原,同时真定也距离河南很近,可以就近集结山西和河南的援兵;另外为防万一,耿炳文令徐凯驻军河间,盛庸驻德州,堵住朱棣南下山东的通路,在耿炳文看来,这是万全之策,再加上辽东军的侧后威胁,朱棣如果识时务的话,就应该曳甲休兵,等待朝廷的的处罚。

耿炳文今年六十三岁,是跟随朱元璋的老人了,其父耿君用是朱元璋的老乡,随朱元璋渡江,升任管军总管,驻守宜兴时,被张士诚偷袭致死,耿炳文袭父职领军。也许是因为其父被偷袭致死的印象太深刻,耿炳文一生谨慎,其守城能力也在历次战争中锻炼的炉火纯青。其受封长兴侯,就是因为其在长兴驻守十余年,让朱元璋无需东顾,而全力并吞陈友谅,进而奄有天下。在论功时,耿炳文与徐达同列一等,也是十三个开国侯之一,其资历是武定侯郭英、定远侯王弼无法相比的,只不过耿炳文兢兢业业,远离纷争,加之其某种程度上算是跟随朱元璋的第二代,所以非常荣幸的成为洪武帝的托孤忠臣。

耿炳文仍然记得朱元璋给他的遗诏中所说:“......汝父与朕比邻同居,亲逾骨肉,不幸早亡,朕甚惜之,以汝子璇为江都郡主仪宾,已成通家之好,勿要见疑;汝谨慎忠信,勤于王事,随朕三十余年,可托幼主,若有乱臣贼子,汝可讨之......”

耿炳文还记得自己接到遗诏时,如丧考妣,嚎啕大哭。朱元璋虽然残忍嗜杀,却没有亏待过他,加上其长子耿璇是新帝的妹夫,一家富贵荣华可期。可是他真的没想到,燕王会真的谋反,在他看来这纯粹是以卵击石,而且皇帝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文弱,相反脑筋很清醒,而且也没有心慈手软的毛病。在接到周王、燕王谋反的消息后,皇帝非常决绝,立刻就要开除两位叔叔的宗籍,并悬赏二王的头颅,这连他都没有想到。虽然在朝臣的劝阻下,收回了成命,向北平派出了使者,宣布赦免燕周二王之罪,除少数主将外,军士也一概赦免。皇帝的条件不可谓不宽厚,但在耿炳文看来,燕王恐怕不会接受,自古谋反,即使降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在耿炳文内心中,还是希望燕王认输,这样即使他死了,其子孙还是可以幸存的。另外在他看来,杀戮功臣历代难免,但加上皇家骨肉相残,朱家皇族就会被认为暴虐成性、残忍嗜杀,如果再加上其贫贱的出身,朝臣就会从心里鄙视皇族,而皇族为了压服朝臣,必然实行暴政,到那时,朝臣就是君王手中的玩偶,而朝臣的忠心则根本无从谈起,大明朝的灭亡也就可以预计了,而且在历史上还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

所以自从暴昭去往北平之后,耿炳文虽然对诸军下了严令,防备燕王偷袭,却抱了万一的希望,希望燕王悬崖勒马。因此虽然皇帝的圣旨到了他手中,只要燕王过卢沟桥,就将认为其是叛逆,杀之得公侯之赏,但他却一直没有宣布,他也希望最后不要宣布这个,这对皇上、燕王都不好。

如今真定已经集军二十余万,离三十万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也够用了,耿炳文心中的精锐部队差不多都到了,还没到的只能用来壮壮声势了。真定城位于滹沱河北岸,周长二十余里,是一座雄城,可以驻守十万大军,所以耿炳文将精锐部队部署在滹沱河北岸,次一等的军队在滹沱河南岸整编、训练,北岸的军队在城南门的东西两侧各立一营,每营两万,俱是精锐,城中有六万人,还在南门外的滹沱河上架了浮桥。耿炳文的计划是东西两营保护浮桥,便于南岸军队随时增援,城中之军视情况出击和防守,可谓固若金汤,完全可以高枕无忧,坐等燕王认输了。

朱棣虽然拥众二十余万,可能够调动的却只有十馀万,向西要防守居庸关,向东要防守永平,甚至还需要驻兵通州,防止直沽的突袭,另外北方长城诸关口也需要留人把守。虽然朱棣与蒙古人有联系,甚至蒙古人如阿鲁台和马哈木都主动提出愿意出兵助战,但请神容易送神难,朱棣不敢接受。所以朱棣虽然拥有的军队比历史上的要多,但能调用的军队却要更少,这不能说不说朱允炆预先的布置起了一定的作用。

军事会议结束后,张玉、朱高煦就带领前锋出发了,在暴昭进入雄县的时候,张玉就在远处,用望远镜望着雄县......

第四十三章 怎么办?

站在张玉身边的是高阳郡王朱高煦,如今的他已没有了昔日的飞扬跋扈和自命不凡。漠北惨败让他学会许多,有被困绝境时的绝望,有奋力一击的决然,有绝境逢生的喜悦,也有纵情杀人的快感。但这一切,在他入关之后,都被深深的隐藏了起来。他变得更加冷静,更加自律,在整编兀良哈部时完全倚靠军令,没有苛待一人,与众将本就和睦的他,变得更加礼贤下士,待父兄、母亲愈发有礼,而且也开始读书,这一切都赢得了父亲、母亲的交口称赞,至于世子大哥,也是如此......

待张玉放下望远镜后,朱高煦低声道:“世美,怎么样?”

“不能打,城里全是骑兵,即使我们突入城门,也不可能全歼对手,说不定会逃走大部,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朱高煦思索了一下道:“世美,我们是否可以在白洋桥设伏,吸引对面莫州的潘忠来援,待敌军过桥后,截断其退路,然后铁骑出击,可操必胜。”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尤其是暴昭还在城里,潘忠必会来援,但是即使取胜也意义不大。”说到这里,张玉摇了摇头:“即使击败潘忠,也不过消灭了三万人,对于朝廷来说,九牛一毛,最大的问题还是真定的耿炳文啊。”

“嗯,本郡王明白,不过这个暴昭还真是翻脸无情啊,进了城就派人追杀,真没看出来,这个白面书生这么狠。”

“呵呵,小王爷,我们武人大多头脑简单,直来直去;可文人不同,当面笑语晏晏,背后却翻脸无情,捅刀子。而且在这些文人看来,我们都是叛军,不用讲什么道义。只是这个暴昭,末将也没想到,在北平时,感觉像个二愣子,没想到这么阴险。”

顿了一下,张玉道:“这个暴昭是个祸害,必须得除掉,这样,我们在这附近部署五千骑兵,阻止其到真定,末将觉得他到了真定,恐怕会出变数。唉,如果能杀了他,就更好了。”

“杀他还不容易,刚才在护送的路上,一刀宰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更好?”

“小王爷,这不行,”张玉苦笑道:“他是朝廷宣布圣旨的,而圣旨的内容是赦免王爷的,王爷岂能恩将仇报?再加上宁国公主和徐将军也在,不适合杀他。”

“那如今到了雄县,就可以杀了?”

“当然了,乱军之中,刀枪无眼,只能怨他命不好,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朱高煦笑了笑,扭头看着张玉:“世美,真没看出来,你的花花肠子不少啊。”

“小王爷说笑了,末将对王爷毫无二心,都是为了王爷的大业考虑。”张玉打了个哈哈,往四周看了看,岔开话题。

“嗯,本郡王只是开个玩笑,世美不必紧张。”

“呵呵,末将不紧张。”张玉观察完左右,道:“小王爷,我们走吧。”

“好的。”

两人悄悄的下山,无声无息的离开,没有惊动城里的任何人。

真定。

张玉、朱高煦在滹沱河上游眺望着夜幕中的真定城,发现城上守备森严,东西两个大营灯火通明,中间的浮桥两侧都部署了重兵,几乎无隙可乘。

到第二天上午,二人终于放弃了,真定城除南门外都不开门,只有侦骑往返时才会开门,完全是一个铁桶阵。

张玉将带领的万余骑兵隐藏在上游灵寿的一个山谷里,让朱高煦统领,这部分骑兵多是兀良哈部,骑射娴熟,装备精良,朱高煦统领也非常合适。张玉带领卫士兼程赶回涿州,与朱棣汇合。

当朱棣带着前锋赶到涿州时,张玉已经在北门恭候多时了。在门口看到张玉,朱棣赶紧跳下马来,拉住张玉的手,急切的道:“如何?”

“王爷,”张玉看了看朱棣身后的朱能、丘福,大笑道:“大事定矣,耿军无纪律,上有败气,无进取之心。潘忠、杨松扼吾南路,应先破之。”朱棣闻声大喜,拉着张玉的手:“世美,你勘测敌营,立了大功啊,走,我们进去商议。”朱能、丘福也喜形于色,跟着燕王一起进城。

当各自落座,朱棣却立刻屏退众人,神色严肃的道:“世美,是不是耿炳文不可击?”

张玉愕然道:“王爷知道了?”

“没有,但你说耿炳文无纪律,有败气,那就应把握机会击破耿炳文,杨松、潘忠之流自然星散,世美用兵多年,难道不知主次缓急吗?所以本王立刻就知道,你没有说实话,所以才有此一问。”

朱能、丘福大惊,看向朱棣和张玉,张玉离座,躬身施礼道:“王爷英明,世美已经仔细推敲了言语,但没想到还是有痕迹,王爷圣光独具,一眼看出。有王爷这样的主上,末将三生有幸,愿为王爷效死!”

朱能、丘福也连忙施礼:“愿为王爷效死!”

朱棣连忙扶起三人,道:“哈哈,有你们效忠,本王也是三生有幸,来,世美,把事情说一下,总能解决的。”

“好的,王爷。前天晚上末将观察了雄县的杨松和莫州的潘松,守备森严,虽然破之不难,但我军损失会很大,得不偿失。当时末将看到暴昭进了雄县,但这个人翻脸无情,立刻命令杨松出城追剿我护送的卫士,幸亏他们早有准备,才侥幸逃脱。”

“然后我们就离开了,不过留下了五千骑兵,末将以为这个暴昭一定要除掉,否则会有后患。”

“嗯,你做的很对,”朱棣的脸色也很难看:“本王以为他是个一根筋的书生,没想到是个翻脸无情的屠夫。本王真后悔在北平时没有杀了他。”

张玉没有接话,而是介绍起耿炳文在真定的布防,并在纸上画了草图,朱棣等人仔细观察了一下,脸色越来越难看,都沉默了不说话。

良久,朱棣沉吟道:“世美、士弘、运中,你们想想如何才能破敌?”

丘福想了一会儿,道:“王爷,按照这种布防态势,除非长期围困,否则是不可能攻破的,只不过末将有些奇怪,这个耿炳文完全是防守态势,难道不想进攻北平吗?”

“运中,你说什么?”朱棣忽然打断丘福:“你再说一遍。”

“?”丘福被吓着了,结结巴巴的说:“末将刚才说,按照,这种布防态势,除非长期围困,否则是不可能攻破的,只不过末将,有些奇怪,这个耿炳文完全是防守态势,难道,不想进攻北平吗?”丘福开始说的结巴,但慢慢变的流利起来。

朱棣哈哈大笑,拍着桌子道:“本王明白了,原来大师是这个意思,真是高明啊,本王明白了。”

三人愕然,完全不知道朱棣在说什么。

朱棣笑了一会儿,才发现三人迷茫的样子,就停下来,道:“三位,离北平前,冯胜和我说:‘真定不可强攻,耿炳文不可力敌,只能智取,或野战破之。’后来本王又去问了大师,他只给我说了八个字:‘不可力敌,以智取之。’”

三人还是不明白,朱棣也不继续解释,而是道:“世美,敌军的主要将领你都摸清楚了吗?”

“嗯,大致知道了,主将耿炳文,这个人就不用多说了。”

“左副将何福,早年名声不显,为金吾后卫指挥同知。后跟从傅友德征讨云南有功,升为前军都督府督佥事。之后一直留在西南,领平羌将军,屡立战功,后入武学,上月调任大军副将。”

“右副将顾成,早年为皇上帐前亲兵,执掌伞盖,后随平四川,调防贵州,征讨云南,升迁为贵州都指挥同知。他镇守贵州十余年,佩征南将军印,讨平叛乱数百起。后入武学,上月调任大军副将。”

“参将李坚,大名公主驸马,有才勇,掌前军都督府事。”

“参将耿瓛,后军都督府佥事,耿炳文次子。”

“参将宁忠......”

待听完之后,朱棣思索了一阵子,慢慢露出了笑容,耿炳文就不说了,是父皇的老臣子了;李坚是自己的妹夫,和自己很友善;顾成是父亲的亲兵,自己自小就与其相识,教过自己武艺,虽然后出外领兵,但也时常有联系,只不过洪武后期,才慢慢淡下来了。

想到这里,朱棣心中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只不过还需要完善。

就在这时,门外有卫士敲门:“王爷,真定有信使来。”

“哦,快请进来!”

信使是个三十多岁的军官,他首先朝朱棣施礼:“游击将军张保奉大将军之命为王爷送信,请王爷过目。”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要递给朱棣。

张玉赶紧先接过来,检查了一遍,才递给朱棣。朱棣打开,看了一遍:“张将军辛苦了,你下去吧,本王要考虑一下。”

张保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一抱拳:“末将曾随王爷北征,还望王爷考虑清楚,末将告退!”

第四十四章 愿降

待张保退下后,朱棣看了看众人期待的眼神,笑笑,然后将信递给他们,让他们传阅了一番。众人看过之后,表情各异,丘福首先站起来,跪倒道:“王爷,不可,不可降啊,一旦投降,我辈将死无葬身之地啊,请王爷怜惜这些忠勇的将士吧,末将求您了,王爷!”

朱能、张玉也纷纷跪倒,哀求朱棣不可投降。

朱棣一个个将他们扶起来,正色道:“诸位都跟随本王征战多年,本王岂会弃你们于不顾。再说本王并非为了个人私欲,而是痛惜朝廷奸臣当道,离间宗室,视边疆苦战之将士如草芥,才愤而起兵靖难,只求一个公道。诸位,可愿随本王死战?”

“愿意!”“愿意!”“末将愿意!”三人扯着嗓子高喊,甚至都震动了门外的卫士,不过卫士都训练有素,很快恢复了正常。

“很好,本王相信你们,士弘、运中下去吧,本王和世美有些话要说。”

“是。”

朱能、丘福下去之后,朱棣看了看张玉,笑道:“世美,有何高见?”

“末将以为,”张玉抬头看了看朱棣,沉声道:“王爷应该去见见那个张保。”

“哈哈,世美此言,正合本王之意!”朱棣低声笑道。

......

朱棣一出北平,耿炳文就知道了,所以他才派张保带一封信过来,希望朱棣悬崖勒马,他愿意用身家性命保朱棣无恙。耿炳文是真心的,而且他也有这个资格。耿家如今已是建文朝的新贵,在冯胜、王弼谋反的今天,耿炳文的地位就显得更加举足轻重,其子耿璇,既是皇帝的妹夫,又掌握辽东重兵,父子两个一南一北,威胁着北平,可以说是朱棣最大的敌人,但也可以说是朝廷上对燕王处置最有发言权的人。

之所以选择张保,其实也是偶然,即使在耿炳文军中,跟随过燕王北征的人也很多,他随手选了这个略微熟悉一点的张保,即使这个张保和燕王说些什么,耿炳文也不在意,因为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张保被带下去后,就被带去沐浴,期间两个体态柔美的美人为其捏腰搓背,张保本想推辞,两个美人却立刻就秀目含泪,凄然欲滴,张保不得已只好依从。只是身体摩擦之时,张保情难自禁,加之一路行来,千思万绪,无法抉择,美人在怀之时,不由得放纵起来。一时间二美投怀,娇吟连连,张保久旷之身,纵情驰骋,尽显男儿本色......

沐浴之后,张保立刻被换上一身松软的丝绸常服,然后被引到隔壁,却发现燕王朱棣和张玉正坐在桌面闲聊。张保看到朱棣,心中就立刻有了决定,赶紧跪倒在地:“王爷,当年张保曾经受你大恩,今日愿倾心报效,救王爷得脱大难。”

“好,张保,你起来,恕本王眼拙,怎么不记得对你有什么恩惠啊?”

“王爷容禀,”张保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洪武二十三年时,属下还是个百户,曾经有幸跟随王爷讨乃儿不花,当时大雪封山,天寒地冻,属下受了重伤,命不久矣。但当时殿下路过,就将随身大氅给属下披上,才让属下熬过严寒,侥幸活了下来。王爷对属下有救命之恩,但属下却一直不敢向王爷言明,实在是猪狗不如之辈,请王爷责罚!”说道这里,不由得放声痛哭。

朱棣却皱了皱眉,根本记不起有这个事情,但他还是起身扶起张保:“张将军,本王真的记不起来了,有这么回事吗?”

“王爷爱兵如子,北征时受王爷恩惠者很多,属下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王爷记不得也很正常,但属下却一日也不敢忘。”

朱棣却有些不好意思:“张将军,此事本王真的不记得了,而且本王做的是杀头的大事,你有顾虑很正常,毋须自责。”

张保更加感动:“王爷体恤下情,仁义英明,属下愿粉身碎骨,报效王爷!”

......

两人寒暄了一阵之后,言归正传。朱棣道:“如今的形势,张将军何以教我?”

“请恕属下直言,大将军百战宿将,王爷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短期内攻破真定,但一旦顿兵于坚城之下,徐凯、盛庸等直捣北平,则大事去矣。这一点,王爷可同意?”

“嗯,确实如此。”

“如今真定自大将军以下,也是如此观点。但是军中,与王爷有旧的甚多,不大愿意与王爷开战,所以耿大将军才摆出了一个完全防守的阵形。”

“防守阵形?”

“是这样的,”张保要过纸笔,将真定的布防说了一遍,比张玉所侦查到的要详细的多,但其实没太大的用处,就比如下象棋,我这边车马炮士象全,你只有几个小兵和老将,知道了也没有用,不过朱棣、张玉还是看的很仔细。

朱棣思考了一会儿,道:“张保,你认为本王应如何应对?”

“臣也不知,但是,”张保犹豫了一下,道:“臣以为王爷还是投降的好,耿大将军以下,很多人愿意保你。”

“很多人?都有谁?”

“属下官职低微,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但军中传言,驸马李坚曾经和大将军之子都督耿瓛争吵过,耿瓛认为王爷是,”说到这里,张保却闭口不言。

“没关系,你只是复述别人的话,本王不怪你。”

“他说,他说,他说王爷是叛贼,人人得而诛之,还说王爷狡猾似狐、勇猛如虎、凶残似狼,万万不可相信。”

“啪!”朱棣大怒,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竖子,竟敢如此辱骂本王,本王非杀了他不可。”

看到朱棣大怒,张保吓得不敢说话。不过拍了一下桌子之后,朱棣似乎气消了一些,道:“然后呢?”

“驸马李坚却认为是锦衣卫逼反了王爷,王爷是有苦衷的,应该宽恕王爷。”

......

当天夜里,朱棣、张玉、朱能、丘福筹划到半夜,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朱棣召来张保,将十多封信交给张保,道:“张将军,请你回去回复耿大将军,本王经过慎重考虑,愿意向朝廷领罪,但是朝中奸臣当道,本王和众将心中有疑虑,希望能与大将军面谈。”

听到朱棣愿降,不知道怎么的,张保心中却有些失落,这么英明神武的王爷也低头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自己来的目的吗?也就心下释然了。

“另外,本王昨夜彻夜未眠,给所有的将领都写了信,麻烦张将军替本王转达,希望他们能够理解本王的苦衷!”

“这没问题,请王爷放心。”张保接过信看了看封皮,有耿炳文的、何福的、顾成的......

当天下午,张保回到了真定,将出使情况向耿炳文做了汇报。耿炳文将所有的信件都要了过来,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除了回忆与对方的往事,联络感情外,剩下的内容都是希望对方替他美言,最终表达的意思就是愿降,但有顾虑。行军长史高巍也检查了一遍,没看出什么问题。两人商议了一下,将信件下发了。

其后双方信件不断,张保来回充当信使。

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双方各带三百人在真定的西北,离西北大营五里处的一座小山上见面,朱棣会带上周王、冯胜、王弼,以及重要的将领,耿炳文这边也会带上一些将领,因为这个地方离西北大营很近,为解除朱棣的疑虑,耿炳文特意指定了驸马李坚负责己方的护卫。

因为事关重大,长史高巍向京师上了奏折,说明了此事。

第四十五章 暴昭失踪了

京师,乾清宫。

朱允炆腾的站了起来,将奏折扔在地上,一脚踢翻了龙书案,咆哮道:“这个耿炳文,难道老糊涂了吗?朕亲自派人去北平,燕王都不降,难道他认为他能说服燕王投降吗?还亲自去谈判?想死吗?一旦出事,朕的三十万大军怎么办?耿炳文,朕要杀了你!”

朱允炆如同困兽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从没有见过他火这么大火的刘振吓得魂不附体,和周围服侍的小太监一起跪倒,频频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在旁边偏殿处理奏章的王度、解缙等人被惊动,连忙走了过来,看到这种情况也是莫名所以,众人只好也跟着跪倒:“皇上息怒!”

良久,朱允炆平静下来,挥挥手:“大家都起来吧,王度你们过来。”

“是。”

众人传看了高巍的奏折,对视一眼,王度首先道:“皇上,您认为长兴侯的布置有问题?”

“你们看不出来吗?这明明是燕王诡计,要将耿炳文等人一网打尽。”

“朕亲自派吏部左侍郎暴昭去北平宣旨,而且还有皇室宗亲宁国公主,以及燕王妃的兄弟徐增寿,分别代表了朝廷、宗室和外戚,燕王都不接旨,怎么可能到了涿州,因为耿炳文的一封信就改变呢?”

“可是,皇上,”解缙插口道:“按照宁国公主和徐都督的描述,是侍郎暴昭过于自以为是,逼迫燕王,燕王才坚持不接圣旨;而且臣也以为暴侍郎作为使者不合适。”

“为何?”

“他当初反对皇上放代王回藩,且支持换封,属于朝廷削藩派的代表人物。臣在这里要弹劾暴侍郎,他自以为是、逼迫燕王,让皇上的一番好意付之东流。如今长兴侯能够说服燕王谈判,更说明宁国公主、徐都督所说非虚,所以臣建议将侍郎暴昭下狱严惩!”

弹劾暴昭?朱允炆皱了皱眉,道:“解学士,难道你没看到暴昭的奏折,燕王坚持不跪,执意不接圣旨吗?”

“此事确实有,”解缙哽着脖子道:“但是宁国公主、徐都督认为是暴昭故意激怒燕王,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臣反对。”王度思考了一阵子,道:“解学士,暴侍郎的奏折中提到了,没见到燕王之前,他曾经派人在北平散播皇上的圣旨,就立刻被燕世子朱高炽软禁;软禁中,他希望宁国公主、徐都督帮助散播圣旨,却被二者拒绝。所以臣认为最忠心的恰恰是暴侍郎,宁国公主、徐增寿都有私心,他们才是枉顾皇恩之辈。”

“王学士,此事宁国公主也解释过,她的意思是,圣旨尚未宣布,暴侍郎就在市井传播,此事大大不妥,首先私自泄露圣旨即为死罪,另外也有逼迫燕王之嫌,燕王的反应激烈也许于此有关。”解缙摇摇头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咳嗽了一声:“两位,暴昭的事情等他回来,朕要听听他的说法,再做决定。朕现在想知道的是,这次谈判是否是燕王的诡计,还有一旦是诡计,朝廷该如何应对?”

解缙却摇头反对道:“皇上,臣以为两件事其实是一体的,如果认为暴昭没有失职,那么燕王谈判就是诡计;如果暴昭失职,那燕王也许就是有诚意的。”

“这个?”朱允炆被解缙问住了,不由得看了看王度,却王度似乎在想什么,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子中,你在想什么?”

说了两声,王度都没有回答,解缙赶紧拉了拉他,低声道:“皇上叫你呢。”

王度如梦方醒,有些迟疑的道:“皇上,恐怕暴昭出事了!”

“出什么事?”

“暴昭是十月二十六日从北平出发,当天晚上赶到雄县,宁国公主等人是从德州一线南下,两天前就已经回京,但暴昭却一直没有消息。”

“怎么没有消息?王学士太健忘了吧,当天晚上他不是给朝廷上了奏折吗?”

王度看了看解缙,笑道:“解学士,那么请问,暴昭现在在哪里呢?”

“现在?这我怎么知道?”解缙摇摇头,但脸色却有些发白。

朱允炆也若有所思。

王度走到地图前道:“臣记得上次暴昭的奏折末尾写了,他要去真定,可是这次的奏折上却没有他的名字,只有行军长史高巍和长兴侯耿炳文以及众将的名字,这说明他不在真定。而且臣以为,如果暴昭在真定,他一定会极力反对谈判,由于他是朝廷派出的赦免燕王的钦差,在谈判这个问题上,有绝对的发言权。即使他反对无效,他也应该发奏折向朝廷说明此事。”

“这个,”解缙想了想道:“也许他是羞愧吧,发现燕王接受谈判,反思自己的鲁莽,才......”

“如果这样子,他为什么不在奏折上署名?而且,臣记得长兴侯的军报中,并没有提及暴侍郎抵达镇定的事情。”王度回身,走回偏殿,捧了一叠军报过来。然后当着朱允炆、解缙的面检视,最后道:“确实没有,十月二十七日的军报记载了收到暴昭传信的事情,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暴昭的消息。”

朱允炆终于色变,命令道:“你们两个立刻将近期所有的军报检查一遍,看有否提到暴昭的消息。”

解缙、王度赶紧领命而去。

朱允炆站起来,踱了几步,道:“刘振,你去传朕口谕,令黄子澄、齐泰、卓敬立刻到乾清宫议事。”

“是。”

黄子澄等人赶来之前,解缙、王度等人已经点查完毕,最后由王度将两份军报放在朱允炆面前,道:“根据雄县守将杨松、莫州守将潘忠的奏折,暴侍郎于十月二十七日在五百骑兵的保护下,离开雄县,前往真定。”

“所以,臣以为暴大人可能已经被擒或者被杀,暴大人是骑马出行,虽然不如六百里加急,但快马加鞭一天就应该赶到真定,可是真定方面却没有上报暴大人抵达真定的消息。而且暴大人身为钦差,到达真定之后,按朝廷规制,要立刻上报行程,可是朝廷却没有收到。综合这些判断,可以认为暴大人在从雄县前往真定的途中失踪了。”

朱允炆叹了口气,相信了王度的判断,暴昭应该是出事了,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宋忠死了、谢贵死了、陈质死了,现在又加上一个暴昭,而且或许就在现在,耿炳文也不在了,今天开始谈判,如果朱棣早有预谋,现在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解缙,你马上拟旨,令真定、河间、德州等地驻军全力寻找暴昭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重重有赏。”

“是,皇上。”

第四十六章 耿炳文一定是死了

待圣旨发下去以后,黄子澄等人也赶到了。

朱允炆让王度将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让他们看看耿炳文的奏折和近期的军报,经过讨论,大家都一致认为暴昭出事了。

反应最大的是黄子澄,他大声道:“皇上,暴大人肯定已经被燕逆杀害了,如今燕逆竟然杀害朝廷钦差,而且是赦免其谋反罪的钦差,所以可以肯定的说其反心已决,朝廷不应该再抱有任何幻想。臣以为,应该立刻命令耿炳文取消谈判,调动大军北上,直捣北平,平灭叛乱。”

“可是,”解缙却不这么看:“黄大人,如今北平附近除了朝廷的军队和叛军外,还有很多乱军,也可能是这些乱军攻击了暴大人。”

“这不可能,”黄子澄一挥手道:“解学士,暴大人的护卫有五百骑兵,迄今为止一点消息都没有,说明无一漏网,而在平原上能够全歼五百骑兵的势力,只可能是叛军。你所说的乱军根本没有这样的力量,而且他们只不过为了求财,何必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吗?再说暴大人必然带了钦差依仗,他们敢攻击钦差吗?”

“这个,”解缙语塞,过了一会儿,点点头:“看来真的是叛军所为,”他转过头来,道:“皇上,既然叛军杀了暴大人,那么其谈判就是缓兵之计,目的是争取时间,应该立刻传令长兴侯取消谈判,挥军平叛。”

黄子澄却还不罢休,道:“皇上,臣以为耿炳文已经昏聩,竟然相信燕王愿降,还郑重其事的谈判,而且臣以为其所为已经越权,平燕大将军只有作战的权力,没有谈判赦免的权力。所以臣以为朝廷应该换将,以免贻误战机,空费时日。”

“臣反对,”解缙似乎和黄子澄扛上了:“臣以为朝廷既然将平燕之事托付耿大将军,那么或作战,或招降都是其权限范围之内的事情,朝廷既然授权,就应该相信大将军。”

“臣赞同黄大人的意见。”“臣赞同谢学士的意见”

众人很快就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朱允炆气的一拍桌子,“啪”的一声震动所有人,他们立刻回过神来,向皇帝检讨自己君前失仪之罪。

朱允炆摆摆手:“行了行了,朕召你们来,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耿炳文已经中计了,那么我们要判断燕王的目的是什么,是拖延时间还是杀害我军将领?第二个如果耿炳文出事了,朝廷应该如何应对?如何收拾真定这个烂摊子?”

然后朱允炆看了看王度:“子中,今天你当值,把情况给大家讲解一下吧。”

“是,皇上。”

王度站起来,斟酌了一下词语,道:“诸位,这是真定发出的奏折,署名有长史高巍、平燕大将军耿炳文,左副将军何福,右副将军将军顾成等人。”

“发出的时间为十月三十一日,也就是三天前,奏折的内容是要在今天上午辰时与燕庶人朱棣谈判,谈判的内容是燕庶人的投降问题。”

“所以,”王度看了看时间,道:“目前谈判已经开始两个时辰了,诡计也好、拖延也罢,都已经有了结果,可惜要三天后消息才能传到朝廷。”

“根据奏折的描述,十月二十七日燕庶人领军五万出北平,当日下午到达涿州。当天晚上耿老将军的信使也到达了涿州。次日早上,也就是二十八日,燕王表示愿意投降,但希望面谈。”

“双方信使往来,最后在十月三十一日确定,三日后在真定西北大营五里的小山上会面。耿老将军也做了严密的准备,自燕庶人出北平,他就派侦骑严密监视保定、涿州和北平,可以确认发信时燕军没有任何调动的迹象,而且会面地点距西北大营只有五里,骑兵瞬息即到。”

“而且奏折上说,耿老将军已经预先布置了,在谈判当日,会将侦骑派出五十里,不让燕军有偷袭的可能。”

“至于燕庶人的谈判条件,奏折上也有说明,他当天会带着周庶人、冯胜和王弼一同前往,无论是否达成协议,都会将冯胜、王弼移交给耿老将军。燕庶人希望有一个保证,朝廷承诺不处分他,也不处分其将领,还要罢免,”王度看了看周围,笑道:“在坐的诸位和方祭酒、暴大人。”

众人都已经看过奏折,知道有这部分内容,所以听到王度的复述,只是互相看了看,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朱允炆扫视了一下大家,微微一笑,道:“诸位,现在大家讨论一下,燕庶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家面面相觑,齐泰站起来道:“皇上,臣以为耿老将军的部署相当周密,燕庶人即使有图谋也无法成功,我想燕庶人应该是两手准备,一个是要劫持老将军,一个是为了拖延时间。如今已到冬季,再拖十天半月,即使大军北上,到达北平,也得到十二月份,那时候北平滴水成冰,无论野战还是攻城,对于我军来说,都要面临极大的困难。”

“所以臣以为,燕庶人打的就是这种算盘。”

齐泰说完之后,有一段时间的冷场,大家都在绞尽脑汁琢磨有没有别的可能。皇帝亲自垂询的场合并不多,这是最好的表现时机,但如果表现不好,就会被很快弃用,比如方孝孺就被调去带着一批人修《太祖实录》去了......

解缙想了一会儿,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皇上,齐尚书认为燕庶人在拖延时间,似乎很有道理,也比较符合实际。但是臣以为,燕庶人甘冒奇险,到真定和大将军谈判,不可能仅仅为了拖延时间,必然有更大的图谋,难道他不怕大将军是在诱捕他?”

说到这里,解缙似乎突然打开了思路:“对,信件往来了三天,说明他这段时间内有了一定的把握,知道大将军是真的要谈判。那么他怎么知道的呢?说明大将军身边有他的眼线,这个眼线会是谁呢?”

解缙越说越快:“很可能是他的亲信,比如那个信使,也可能是其他将领,比如,比如负责护卫工作的驸马李坚,”说到这里,解缙大叫:“皇上,大将军危险了,这是个阴谋,是个圈套,是个诱捕我军高级将领的圈套。”

解缙在说话之前并没有想到会得出这个结论,但他的结论却镇住了所有人,大家都一瞬间在脑海里想象了这种可能性,“由于某个将领的叛变,导致我军所有高级将领被俘或被杀,那么真定的大军就会群龙无首,城内的军队也许可以幸免,但城外和滹沱河南岸的军队恐怕都会全军覆没。”这样朝廷就会损失至少二十万大军,还会损失滹沱河南岸的大量辎重。这样燕军的粮草短缺问题就会得到解决,而且会收复大批降军,叛军的力量会更加壮大。

朱允炆却恍然大悟,他记得历史上的耿炳文在靖难期间的表现完全可以用白痴来形容,敌人都造反一个月了,其部下却还在过中秋,最后被偷袭导致全军覆没;得到朱棣要进攻的消息,就立刻将滹沱河南岸的军队调到北岸,造成军队的混乱,被朱棣轻而易举的击溃,而且除了耿炳文外,几乎全部的将领都被抓了;更让人奇怪的是,耿炳文兵败后四天李景隆就赶到了,说明朝廷在其兵败前就预判出来了,所以才会派人来接替,考虑到真定与南京的距离,李景隆应该是日夜兼程赶过去的,而且不可能单身前去,必然是带着军队的,这样花费的时间就会更长。

最后即使将滹沱河南岸的军队被调,作为百战宿将,也不应该造成混乱,因为他应该明白,混乱的军队是无法作战的;而且燕军造反也不是一天了,将一部分军队留在南岸肯定是有原因的,必然考虑了燕军进攻的可能。怎么会一听到朱棣进攻的消息,就仓促调兵呢?

朱允炆忽然想起来曾经有人分析说耿炳文死在真定了,靖难的真实情况都被朱棣改过了。想到这里,不由的懊恼的拍了一下桌子,唉,自己以为耿炳文是过于大意才被偷袭,所以严令其加强戒备,没想到这个老将军却搞出了这么一出。

现在他对耿炳文的生还也不抱希望了,耿炳文必然和其他将领一起遇难了,否则他即使被撤职,也不可能在后续的历史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尤其是李景隆葬送了百万大军之后,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耿炳文是要比李景隆强的,当燕军过江时,前世的自己必然会启用耿炳文,但耿炳文却没有出现,这说明耿炳文一定是死在真定了。

唉,可惜啊,他也许以为自己托孤重臣,出面调节皇室矛盾呢,这个耿炳文怎么这么幼稚呢?

第四十七章 大调整

朱允炆无意识的拍桌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但他自己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直没有说话。良久,朱允炆反应过来,四周看了看,发现大家都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明白了原因之后,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不能在群臣面前失了方寸,就笑着道:“讨论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累了吧。刘振,”朱允炆吩咐道:“快拿些水果、蜜饯、点心来,诸位大人都累坏了,先吃点东西,再讨论。”

“是,皇上。”

众人的情绪被朱允炆带的放松下来,有出去上厕所的,有吃着瓜果点心的,大家互相聊着天,气氛也缓和了许多,而且疲惫的身体补充了糖分之后,如同充了电的电池一般,都精神抖擞起来。

朱允文看大家情绪都恢复了,才道:“朕认为大绅的分析是正确的,燕庶人的目的应该是要一举端掉真定我军的指挥系统,然后突袭我军,由于我军高级将领被俘,将无法及时做出反应,后果恐很难预料。”

“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该发生的事情朕也阻止不了,我们只能按照最坏的结果打算了。”

“皇上,您的意思是真定会全军覆没?”

“你们认为呢?”

这次是卓敬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慢,有些低沉,所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皇上,臣以为我们在这里都能分析出来的事情,耿老将军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他既然能想到将侦骑撒出去,说明他也有防备。所以在谈判之前,必然会做周密的部署。”

“这是真定的布防图,大家请看,”卓敬把图放在桌子上:“真定防卫的关键是真定城,以及这道浮桥。”

“真定城应该不会有问题,燕庶人攻不下真定城;而滹沱河以南有大量的辎重,通过浮桥每日为真定城运送给养,这里应该也会有重兵防守,所以臣以为,只要耿老将军预先做了部署,真定城、南岸大营应该都是可以保住的,这样即使耿老将军中计被擒,损失也不会很大,就怕这些将领临阵投敌,或者有内奸帮忙,叫开城门,所以真定城的守将以及南岸的守将都非常重要,希望耿老将军部署得当吧。”

卓敬的话很有意思,开始说真定损失不会很大,但最后又说可能全军覆没,让大家的心先放松,然后又紧绷起来,有点坐过山车的感觉。

王度也站了起来,拱手道:“皇上,卓侍郎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们虽然希望上天保佑耿老将军无恙,但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臣以为应该首先派重将赶赴真定,稳定战局,也便于层层抵抗,阻止燕军南下。”

“嗯,”朱允炆点点头:“那么大家有什么人选吗?”

“臣推荐曹国公李景隆。”黄子澄首先道:“曹国公善战知兵,先帝时就已经重用,多次赴湖广、陕西等地训练军队,深得军心,如今京中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材,只有曹国公李景隆,臣以为其为最佳人选。”

众人听了之后,也不由得在心中盘算,开国众将中除了叛乱的冯胜、王弼外,只有耿炳文了,后封的侯爷有武定侯郭英、江阴侯吴高、安陆侯吴杰,如今郭英在广宁,吴高领命去了宣府,目前恐怕还在路上,吴杰任河南总兵,现在应该在开封;二代国公徐辉祖和常升在大同,准备进攻居庸关,傅友德之子傅忠虽然袭封颖国公,但之前一直在地方做指挥使,没什么突出的表现;唯一没什么事情,还在京的只有李景隆了,对于李景隆的看法,众人看法各异,但似乎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众人即使想反对,也没有人选。

朱允炆也发现这个问题,由于对李景隆的厌恶,导致一直没有为其分配工作,只是在京管理都督府事宜,此时此刻,反而显得异常突出。

但是李景隆这个人肯定是不能用的,即使他现在没有异心,也没有那个能力。

朱允炆忽然想起来一个事情:“平安、瞿能现在何处?”

齐泰响想了一下道:“七天前,朝廷六百里加急令平安将军出紫荆关,当时他被魏国公调至大同,其部大多为骑兵,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紫荆关;令瞿能将军率军三万北上增援真定,按路程计算现在应该在临城附近,离真定应该还有一天的路程。”

“吴杰呢?”

“吴杰在开封,任河南总兵。”

朱允炆盘算了一下,平安是受命出紫荆关攻击北平,如今朱棣在真定,那么平安一定会趁虚捣北平,这样朱棣就不得不撤兵,这倒算个好消息。

瞿能多步兵,除非轻骑急进,否则肯定到不了真定。

朱允炆想了想,道:“朕有个想法,如果长兴侯不幸战死,则朝廷再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所以朕打算将军队分为东西两个战区,西部交由平安指挥,战区范围为紫荆关、真定的驻军,从西面进攻北平,吴杰、瞿能为其副将;东部交给盛庸负责,战区范围为河间、德州、沧州和直沽一线,负责从西面进攻北平,徐凯为其副将。朕都给他们便宜从事之权。”

众人看了看地图,琢磨朱允炆想法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齐泰首先道:“皇上,分为东西两个战区,臣赞同。但是臣担心平安和盛庸无法胜任,他们似乎也没有说得过去的战绩,平安之前不过是密云指挥使、绥远副将,一下子将二十余万众交到他手上是否有些不妥;还有盛庸也有类似的情况,他之前也只是都指挥使,臣恐其无法服众。”

“那么你身为谁可以服众呢?”

“这个?”齐泰语塞,其他的人选其实都差不多,耿炳文这样的人再也没有了,何福也不过是平羌将军,顾成只是贵州都指挥同知,单论职位和平安、盛庸也差不多,只不过年龄大了一些。除非任用爵位高的如徐辉祖、李景隆等人,但这些人军事经验要差得多,没打过什么硬仗。

“臣并不认同皇上的说法,曹国公李景隆就可以担当重任。”黄子澄又蹦出来道。

朱允炆断然道:“曹国公在京,朕才能安心,黄先生不必再提!”

“是,皇上!”黄子澄怏怏退下,心里很不理解。

“其他人呢?”

大家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因为提不出更好的方案,最后只好道:“皇上圣明。”

“好,朕这就下旨。”

“组建东西两个战区,西部由平燕左将军平安负责,统辖紫荆关、真定一线驻军,从西线进攻北平,吴杰和瞿能为其副将;东部由平燕右将军盛庸负责,统辖河间、德州、沧州、直沽的驻军,从东面进攻北平,徐凯为其副将。”

“皇上,如果左将军与右将军发生争执怎么办?”

“这个,”朱允炆想了一下,道:“如果发生争执,以左将军为准。”

“山东都司由驸马都尉梅殷接任。”

“河南都司由后军都督陈晖接任。”

“另外,令吴杰、瞿能兼程北上,稳定真定战局,等待主将平安的命令。”

“通知河间徐凯、德州盛庸真定失败的消息,让他们择机袭扰北平,但要注意安全。”

“令徐辉祖全力突破居庸关,朕给他两个月时间准备,明年一月发起攻击,一月内破关,否则严惩不贷。”

“令耿璇攻击永平,吸引燕庶人东援,遏制其南下。”

最后,朱允炆犹豫了一下,又下了一道圣旨:“令开国公常升立即回京。”

“是,皇上。”

最后,黄子澄问了一个问题:“皇上,如果真定没有兵败,圣旨还照发吗?”

“照发。”

“那耿炳文怎么办?”

“他还是平燕大将军,指挥东西两个战区平燕。”

“何福、顾成呢?”

“召他们回京!”

“是,皇上!”

商议完毕后,朱允炆看着众人的背影,心里同样觉得不安。这次调整太冒险了,很可能会引起老将的反弹,但他没有别的办法,老将都是朱元璋多年的心腹,和朱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真定的具体情况,但肯定与老将的绥靖、妥协甚至叛变有关。

第四十八章 恨

众人离开乾清宫时,情绪都不高,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皇上的方案,但是也没有人想出更好的方案,所以只能由皇帝乾纲独断了。而其中最郁闷的人是黄子澄,他觉得皇上变了,不再如当初那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了,自己本来对推荐李景隆有一定的把握,但没想到皇上连考虑都没考虑,甚至都不愿意让自己提,最终皇上选择了两个低级军官平安和盛庸来领军,这让他更加的失望,所以他没有接受齐泰的一同坐坐的邀约,而是选择独自一个人回府。

黄子澄回到府邸之后,管家立刻来禀告道:“大人,曹国公又来了。”

“又来了?”黄子澄有些不耐,定了定神才道:“来多久了?现在在哪里?”

“在客厅,来了有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黄子澄立刻明白了,李景隆是听说自己被召进大内,赶紧过来听结果的。

“让他等一会儿,就说我洗漱一下就过去。”

黄子澄略微梳洗了一下,往书房走去,边走边想事情。李景隆是他最欣赏的将军,很符合他心中儒将的标准,李景隆读书通典故,眉梳目秀,顾盼伟然。通俗一点说,就是李景隆长的很秀气,读书甚多,书生气很重,但举止之间却有一股豪气,这种特殊的气质再加上其国公的身份,让人不由自主的亲近,黄子澄就是其中之一。

黄子澄虽然欣赏李景隆,但其想重用他却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希望大明能如宋朝一样,用文臣统兵,但目前来说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先用最像文人的李景隆来领兵。平心而论,黄子澄并不认同皇帝的谨慎,在他看来,调集全国之军,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击北平,可操必胜。

而且黄子澄还有一点私心,李景隆最近有些着急了,在先帝时受到重用的他在本朝却无事可做,徐辉祖、常升都被赋予了重任,但他却似乎被皇上遗忘了,所以他找到了黄子澄,希望黄子澄能够向皇上推荐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景隆答应完全听从黄子澄的命令,所以一旦李景隆领兵,黄子澄就可以施展心中的抱负,实现文官指挥武将的夙愿。可惜皇上不同意,唉......

黄子澄大步走进客厅,大笑道:“贤弟,不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子澄有公务在身,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李景隆赶紧站起来,迎向黄子澄,笑道:“子澄兄,您是皇上股肱之臣,日理万机,不像我这个闲人,每天无所事事,只能借下棋喝茶,消磨时间啊。”

“呵呵,贤弟说笑了,来,请坐,请坐。”

“谢子澄兄。”

两人寒暄落座后,李景隆问道:“不知皇上召见子澄兄何事?”

“贤弟,今日前方出了大事,皇上震怒,所以召集子澄、齐泰等人一起商议军情。”

“前方?难道是真定?”

“贤弟,果然名不虚传,一语中的,是这样的,今天早上长兴侯耿炳文送来一份奏折,内容是......”

“刚才皇上已经下旨,使者现在应该已经出京了。”

李景隆听到耿炳文中计时,也很吃惊,但进而就意识到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当听到皇上认为没有独当一面的将才时,不由得叹了口气,等听到分东西战区以及领军的人选时,李景隆就更郁闷了。

待黄子澄说完,李景隆低声问道:“不知子澄兄有没有推荐小弟呢?”

“这个,”黄子澄犹豫了一下,四周望了望,道:“贤弟,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惹恼了皇上啊,皇上似乎不太愿意用你。你告诉为兄,为兄会帮你在皇上面前陈情的。”

“这个,”李景隆挠了挠头,苦笑道:“子澄兄,不是小弟不愿意说,而是小弟也不知道原因,兴宗在的时候,皇上对小弟还是很信任的,经常和小弟亲近,还喜欢向小弟请教兵法;但自从兴宗故去,皇上被立为储君后,却突然开始重用徐辉祖、常升等人,对小弟却越发的疏远。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直到今日,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奇怪了,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疏远贤弟啊。”

“所以我才来找子澄兄啊,”李景隆摊了摊双手,无奈的苦笑。

......

李景隆离开黄子澄的府邸后,天已经黑了,可是他谢绝了黄子澄留府吃饭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如果不是前呼后拥的卫士,以及华贵的国公常服,李景隆看背影就如同一个落魄的闲汉,在长安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待回到秦淮河边的曹国公府时,已经快深夜了。李景隆站在门口,望着门上的金字匾额,他有些迷茫,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遭皇上如此厌弃?但思来想去,自己也想不出有任何错处。他极力交好黄子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能够从黄子澄嘴里谈定一些口风,可惜黄子澄也没打听到什么,而且他屡次推荐也没有效果。匾额上的大字似乎在提醒自己要努力去争取,否则父亲百战得来的爵位恐怕就要终结在自己这一代了啊。想到这里,李景隆心里无来由的涌起一阵愤恨......

时间回到前一天的晚上,真定。

耿炳文并不是一个盲目轻信的人,相反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虽然他已经六十三岁了,但他并不想死。自从他决定谈判之后,就发现自己失策了,自己不应该让燕王和众将通信的,因为从那天之后,他发现支持谈判的人越来越多,驸马李坚、信使张保、左副将何福都想通过谈判解决,甚至自己的老战友顾成也有这种倾向。事到如今,自己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所以为了明天的谈判,他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他命令自己的儿子耿瓛、何福和高巍镇守真定城,以高巍为主,除非自己本人回来,否则不许开城门;令自己的亲信刘燧把守滹沱河南岸的浮桥;令自己的老战友顾成负责西北大营,命其看到小山上的响箭时,立刻进攻小山,不用管自己的死活,务必要一举消灭燕王,平息战乱;当然如果燕王真心投降,那么就不需要响箭了。

他和顾成是几十年的交情,他相信顾成不会害他,但又怕他做傻事,所以预先和他交了底,说了自己的打算,并表明了即使自己身死,也要留下燕王,进而平息战乱;而自己身死后,会由顾成统领大军。到那时,燕王被擒,北平必然束手就缚,根据皇上的承诺,顾成就可以晋升公爵。而他和顾CD明白,晋升公爵的机会及其难得,多在开国的时候。如今皇上立下重赏,恐怕是自今以后唯一机会了。

而顾成的反应也如他所想,要代替他去谈判,但耿炳文拒绝了,因为只有自己出现,才能表明足够的诚意,如此燕王才会出现,他太了解燕王了,那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最后顾成不得已答应了,但也坚持耿炳文一定要活下来,等待他去营救。

夜已经深了,耿炳文却还在想明天的事情,天亮就要带李坚、何福和张保等人去谈判了,希望明天能够终结这次叛乱,让大明百姓少受些苦吧,带着这个美好的愿望,老将军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第四十九章 敌后战场

大调整的圣旨下发之后,朱允炆却立刻召见了调查司司长封行健和情报司司长铁无尘,令其加大京师官员的监视力度,包括五军都督府、六部以及内官,简单来说就是所有人,防止其向燕庶人通报军中虚实。另外还令他们在北平附近制造混乱,北平战事频仍,民生多艰,必然有强悍之徒不满,可以为其提供武器、训练甚至给予正式番号,朱允炆令兵部预先准备了一些空白的低级军官的告身,令两司酌量使用,只要能够引起骚乱,牵扯燕军精力即可。

封行健和铁无尘听了皇帝的构想之后也很感兴趣,慨然领命。朱允炆同样将他们分为东区和西区,东区补给地点在直沽,西区补给地点在紫荆关。

紫荆关的补充主要来自陕西和山西,当初了为绥远建城已经在西安建立了虎蹲炮和火药的生产基地,朱允炆登基之后,密令其加大了生产力度,绥远军、陕西军的装备已经大大改善,这些军队和装备也在不断向东运输,支持太原、大同和真定;

直沽的补充主要来自于京师和辽东,京师不必说了。如今的辽东也以已经大大变样了,经过三年的努力,程本立等人呕心沥血,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经过三年的建设,加上朱允炆对辽东都司的企业作坊税收实行三三制,即免税三年,半税三年,之后才恢复正常的政策,辽东水源丰富的地区如金州、复州、沈阳一代已经有了大大小小数百家的纺织作坊,可以生产棉、丝、羊毛等等织物,如果原料充足,全力开工的话,每月可以生产十万件单衣和两万件棉衣,以及五千件的羊毛衫,同时程本立等人根据朱允炆的建议推广生产羽绒服,所以辽东军的武器、装备都有了本质的变化,已经朝朱允炆心中的出击蒙古的基地方向靠拢。唯一的问题是武器制造不够发达,虽然朱允炆令抚顺、定辽、海州、三万等卫在后世的抚顺、鞍山进行烧炭、炼铁等工作,但限于辽东的人口,发展比较缓慢。不过朱允炆已经放开了民间开矿的限制,为鼓励商人到辽东开矿,因为朱允炆的另一半灵魂来自于东北,所以根据自己的记忆,亲自写文章,将辽东一代的丰富资源,如抚顺的煤、鞍山的铁和岫玉,甚至夹皮沟的金矿等等都一一介绍到《民生旬报》上,还号召所有辽东籍的官员,踊跃投稿,介绍辽东,介绍自己的家乡,吸引商人投资办厂。

在朱允文看来,自己没有出奇制胜的能耐,正面交锋肯定打不过朱棣的,只能靠钱、靠人、靠装备堆死他。至于居庸关和永平,攻之不难,朱允炆专门从火炮营中抽调了两个千户配备辽东和大同,用炸药炸开往北平的通路,到时候剿灭朱棣就之日可待了。

给封行健和铁无尘布置好任务之后,朱允炆次日又召来了匡毅和宁冷华,匡毅是忠贞侯宋忠的侍卫长,从北平逃出来充分体现了其果断、狠辣和武勇的特质,加之宋忠对他有救命之恩,对燕庶人切齿痛恨,所以朱允炆召见他后立刻决定重用他,组建了一个特战营,匡毅为指挥使,武学学员宁冷华为参谋长,编制五千人,专门进行特种作战。关于特战营,朱允炆早有想法,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直到找到了匡毅。为向他们灌输特种作战的理念,朱允炆特意花了两天的时间,为其讲解特种作战的意义,包括暗杀、偷袭、下毒等等手段,来瘫痪敌人的指挥系统和补给系统,以最小的代价来获取胜利,为此特意令工学院为其制造特殊的武器,如小巧的弩箭、简单的手铳、迅速放火的装置、专门攀爬城墙的挂钩等等,当然也包括轻巧的铠甲、火绳枪、弓箭等远战武器。此次召见他们,主要是为了检查特战营设立一月来的成果。

匡毅是和宁冷华一起来的,匡毅本来就是个瘦削的人,如今却比一个月之前相比更加消瘦了,只不过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阴冷,看来这一个月来没少琢磨阴招、坏招;宁冷华也变了不少,原本有些阴沉的他,如今变得更加沉默了,只是眼神迷离,让人看不到他的焦距。他本来是山东济宁卫的千户,在入武学前就颇通文墨,进入武学后在战术推演上表现了一定的才能,朱允炆选择他为参谋长也是花了心思的,这个人战术推演就喜欢玩阴招和损招,还经常感慨有些想法限于装备没法实现,所以这次朱允炆将匡毅和宁冷华搭档,就是用他们的长处。

听完二人的汇报之后,朱允炆觉得进展不错,就亲自去特阵营的训练基地参观了一下,发现只有两千多人在训练,不由得问起原因。这两人却说特战营宁缺毋滥,京师附近就这么多了,其他的山西、陕西和辽东的人还没有到,等那时候,人员就会增加。

实战训练,也让朱允炆大开眼界,他只是从后世知道了这些概念、方法,却没想到才一个月的时间,这两个人就玩出了这么多花样,他们为朱允炆表演了徒手攀爬、悬绳横渡、伪装接近、斩首暗杀、放火下毒等等技巧,期间也使用了工学院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装备。

参观之后,朱允炆到了匡毅的办公室,屏退了从人,道:“匡毅,宁冷华,你们这一个月做的不错,朕很满意。但朕告诉你们,你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明天春天后,就要开始行动,能做到吗?”

匡毅和宁冷华对视一眼,然后站起来,敬了军礼道:“没问题,皇上,特战营随时可以出动。而且我们有信心,首战必胜。”

“哈哈,很好,你们有信心就好,朕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听着朱允炆略带冷厉的话,匡毅连忙跪地,拱手道:“请皇上放心,特战营是皇上一手创建的,不仅俱是精兵,还赐予免税土地,创建抚恤金制度以解除后顾之忧。皇上厚恩,特战营将士铭感五内,宁死也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誓为皇上效死!”

看着跪在地上的匡毅和宁冷华,朱允炆有些感动,赶紧将二人扶起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匡毅、宁冷华,你们不能轻言战死,朕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去做,燕庶人之乱只算是第一件,将来真还要将特战营扩大规模,让你们扬威域外,让海外蛮夷知道我大明之雄风!”

匡毅和宁冷华也有些激动,他们本以为自己只是临时编制,专为对付朱棣而设立,却没想皇帝的雄心如此之大,不由得信心倍增,拱手道:“皇上,请您放心,特战营不会让您失望的。”

“很好,特战营训练很辛苦,朕会令户部提高你们的伙食标准,另外快过年了,朕会尽快将官兵的家属迁到京师附近,方便他们团圆。”

“最后,朕要你们记住,军人是要上战场的,但是军人的目的并不是战死,而是得胜归来。”

“末将明白,谢皇上隆恩。”

......

当朱允炆的仪仗远去时,匡毅回头看了看宁冷华,笑道:“怎么样?秀才?开春就要出动了,可不要给老子拉稀啊!”

宁冷华微微一笑:“这肯定不会了,皇上如此厚爱,如果我们不打出个样子来,都没有脸回来。”

“是啊,秀才,你知道吗?我发现皇上越来越像先帝了?”

“先帝?我没见过先帝,你见过吗?”

“远远的见过几次。”

“那你怎么知道?”宁冷华鄙视的看着他。

“呵呵,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好了,训练去吧,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皇上也很着急啊。”

“是啊,赶紧吧。”

回京之后,朱允炆立刻下令,设立科学院,下辖工学院和农学院,工学院院长王全为院长,秩正四品,扩大规模,并设立专项基金,给予工匠重奖。

朱允炆越来越乾纲独断了,朱棣的威胁太大了,只能靠自己了。

第五十章 死不瞑目(一)

进入十月份之后,真定陆续下了几次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等到了十一月份,天气已经变得寒冷,需要穿上棉衣御寒了,只不过也有一桩好处,光照较好,天气愈发显得晴朗。

真定,十一月三日,辰时一刻。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一刻钟了,朱棣还没有来,周围的侦骑也不停的回报,却都没有发现朱棣的人影,何福、李坚不由得有些着急,耿炳文笑道:“二位,坐下来吧,如果燕王不来,那我们就只能按照诏令进攻北平了,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不愿意来就算了。”

何福、李坚一怔,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感觉自己太着相了,只是驸马李坚心中暗急,心道:四哥,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了,你千万可不能失约啊。

突然西北方出现了密集的马蹄声,耿炳文一皱眉,道:“李坚,刚才西北的侦骑不是刚回报没有人吗?怎么会出现马蹄声。”

李坚也有些恼火,立刻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拱手道:“大将军,第二波侦骑已经回报,燕王已经到了西北十里处。”

“有多少人?”

“人数不多,现在用望远镜已经可以看见。”

耿、何两人立刻出帐,登上瞭望台,用望远镜可以清楚的看到一股烟尘往小山而来,由于现在是西北风,所以这些骑兵都笼罩在烟雾中,不过耿、何等人都是百战宿将,根据烟尘一下子就可以估计出来骑兵的人数,估计有几百人。而烟雾中的大旗上的“燕”清楚的表明了来者的身份。

燕王来的好快啊,耿炳文立刻明白了燕王的把戏,西部多山,燕王必然在山上观察了一下侦骑的来往规律,抓住侦骑回报的时机,突然出动,给自己一个先声夺人。不过不要紧,只要他来了就好,来了,就不要走了。

耿炳文立刻命人在山上打起旗语,将燕王到来的消息通知大营的顾成。顾成看到后,立刻命令全军戒备,按照约定,只要看到山上的大旗摇晃,就要立刻出兵,包围小山,生擒燕王。

朱棣今天精选了三百卫士,张玉、张辅、朱能等人都一起来了,毕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今天不用,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他到了山下,望了望山上,小山不高,可以清楚的看到眺望台上的耿炳文、李坚等人。

看到朱棣来了,耿炳文令李坚下去迎接,自己在台上继续观察,他发现朱棣和李坚争论了一会儿,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开始登山。耿炳文连忙下了高台,带领众人一起迎接燕王。

因为今天是谈判,所以耿炳文等人只是行了军礼,但还是给了朱棣足够的尊重。耿炳文发现周王和冯胜都没有来,不过朱棣解释说随后就到,耿炳文也就没说什么了。只要朱棣来了就好。寒暄之后,众人进入大帐,进行谈判。

山顶比较平坦,两人带来的卫士,大部分都站在帐外,而谈判双方的身后,各站立着一排护卫。耿炳文居西,身边的何福等人,李坚仗剑立在耿炳文身后;朱棣身边是张玉、朱能等人,身后立着的是张辅。

耿炳文本可以在朱棣到达之后,就命令骑兵突袭,那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但他还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他希望朱棣真心降服,那样就皆大欢喜了,另外他也不想用诡计抓住朱棣,因为那样朱棣就只能是个反王,不会有太好的结局。耿炳文已经老了,深知宦海沉浮的凶险,对公爵之位并没有那么渴望,更希望此次叛乱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耿炳文看着一身戎装的朱棣,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朱元璋,沉默了一下,才道:“王爷,末将作为大将军,得皇上授权全权处理此次变乱,末将希望王爷悬崖勒马,停止变乱,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也许是长途赶路或者身处险境的缘故,朱棣脸色有些潮红,听到耿炳文的话,他先咳嗽了一声,然后朗声道:“大将军,本王对您是尊重和信任的,您是先帝老臣,与我皇家也有通家之好,所以本王才会到这里进行谈判。本王愿意休兵,但是有条件。”

“好的,末将洗耳恭听。”

“朝廷要恢复本王的王位,赦免本王麾下的将士。”

“这个应该没问题,朝廷上次的诏书中已经说了。”

“朝廷要召回徐辉祖和耿璇。”

“这个,也没有问题,只要王爷息兵,没有战事,他们自然会回京。”

“大将军率军南下,将真定交给本王。”

“这个,”耿炳文突然反应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朱棣道:“王爷,难道您还要留在北平?”

“是,这也是本王的条件之一。”

“这不行,皇上明旨,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这个不行,王爷必须离开北平,就藩南昌。”

“还有本王要朝廷罢免齐泰、黄子澄、王度、卓敬、方孝孺、暴昭、高巍这些人的官职,交三法司审问,明正典刑。”

“......”

“总之,本王起兵靖难的目的就是铲除奸臣,恢复洪武之制,按照先帝训令,朝有奸臣,诸王入卫京师,奸臣铲除,诸王归藩。所以只要皇上铲除奸臣,并让本王归藩,本王立誓为皇上戍守边疆,击破蒙古,为我大明扬威大漠,慑服草原。”

“你......”耿炳文豁然站起,指着朱棣道:“你这是存心要反叛吗?”

朱棣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大将军,请不要动怒,如果本王就藩南昌,那么北平无人镇守,长城外的蒙古犯边怎么办?今上懦弱,重用齐泰、黄子澄这些书生,能扫平大漠,慑服草原吗?难道我大明要像两宋一般,先受制于契丹,再受制于金元,最终身死国灭吗?难道我高皇帝的毕生功业要付之东流吗?”

“你,你,你真是巧言令色,”耿炳文气的须发皆张,手指连点:“你以为本大将军不知道?你用盔甲、武器为你的部下换回家眷,又勾结蒙古人偷袭武定侯,最终导致大宁、开平都沦落敌手?”

看到耿炳文的样子,朱棣反而愈发显得轻松,微微一笑,道:“大将军切勿动怒,换回家眷之事确实有,但本王是为了安定军心,与蒙古互市,这有什么不对吗?”

“互市需要得到朝廷准许,你擅自互市,形同叛国。”

“此事本王确实欠考虑,但当时宋忠调用锦衣卫威逼本王,本王也是不得已,关于此事本王一定会向朝廷请罪。至于,”朱棣顿了顿,道:“至于开平和大宁之事,都是王弼所为,他攻击开平,开平军不得不入关,导致开平被蒙古人占据;然后又勾结马哈木、阿鲁台,偷袭武定侯。本王闻讯后将其擒住,经审讯后,已经将其明正典刑。张辅,将逆贼王弼的首级呈上来。”

“是。”

张辅从身后的卫士手中接过两个锦盒,分别打开,然后放在桌子上,立刻一股生石灰的味道弥漫出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血腥之气。众人立刻一片骚动,纷纷到近前观看,发现威名赫赫的定远侯王弼的头颅就放在锦盒中,面目狰狞,似乎死前受了不少痛苦;另一个年轻的头颅,大家都不认识,不由得望向朱棣。

朱棣笑道:“这是逆贼王弼的儿子王德,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不由得一番唏嘘,王弼征战一生,却没想到落得如此结局。趁着大帐中的混乱,耿炳文朝身后的卫士使了个颜色,卫士点头,就退出了营帐。一直细心观察众人的张辅却立刻发现了,也转身出了大帐。这一些都被双方主事人耿炳文和朱棣收在眼底,但他们并不在意,似乎都是胸有成竹。

第五十一章 死不瞑目(二)

耿炳文默算着时间,但那个卫士却一直没有回来,反而是张辅先回来了,只见他朝朱棣点点头,而朱棣也点头回应。耿炳文的脸色立刻变了,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负责警卫的李坚,可是李坚却似乎没有看到耿炳文的暗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耿炳文手足冰凉,看来刚才的卫士凶多吉少了,自己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如果说不是李坚做的手脚,有谁会相信?怎么办?耿炳文不由的扫视了一下身边的何福,发现何福只是看着王弼的头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才想起来,何福并不知道自己的全部计划,自己只通知了顾成,可是顾成看不到信号,就不会派兵过来。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拖延时间,他和顾成有过约定,如果山上有异动或者半个时辰还没有信号发出,顾成就会立刻拔营,包围小山。

可是如何才能拖延半个时辰呢?耿炳文没有把握,但也只能唇枪舌剑的反击朱棣,指责其杀人灭口,指责其包庇周王、冯胜,指责其杀死朝廷命官等等。朱棣也毫不示弱,逐条反击,如果不明真相的人在这里,反而也会觉得朱棣说的很有道理。

时间快到半个时辰了,帐外突然有人要见李坚,李坚朝耿炳文一点头,走了出去。时间不长,李坚就回来了。他愤怒的拔出长刀,对朱棣大叫道:“朱棣,你卑鄙无耻,不守信用!”

帐中的人立刻愣住了,朱棣却似乎并不吃惊:“怎么了?妹夫?”

“刚才侦骑来报,在五十里外发现你的骑兵,你怎么不守信用,派兵来偷袭!”

“怎么了妹夫?你不是愿意帮助我吗?”

“我是愿意帮助你安全离开,却不是要助纣为孽。”李坚说到这里,大喝道:“保护大将军,捉拿朱棣,杀!”

李坚的反应完全出乎双方的意料,朱棣也是愕然,赶紧命令卫士反抗;耿炳文却是大喜,他发现李坚没有叛变,李坚虽然与朱棣有默契,但只是怕自己伤害朱棣。这就好,这就好,耿炳文立刻命令道:“快,给大营发信号,全军出动,捉拿朱棣。”

朱棣的卫士也不甘示弱,拔刀相向。一时间,大帐内外刀光剑影,杀声震天,而远处,大营的营门打开,大批精锐骑兵冲出大营,朝小山赶来......

战况完全出乎朱棣的意料,李坚的卫士虽然不如朱棣的卫士精锐,但却拥有长枪、弓箭、盾牌等武器,所以激战之下,反而将朱棣的卫士杀得步步后退,不断有朱棣的卫士惨叫倒地。张玉、朱能有些急了,回头大喊道:“王爷,快走!快走!我们挡不住了啊!”

朱棣看了之后,皱了皱眉,叫过张玉、朱能、丘福低声吩咐了几句,张玉等人听了大惊,齐道:“王爷,不可!”

“难道你们有好的办法?那就按本王的话做。”

就听朱棣大喊一声:“住手,住手,妹夫住手,本王出来了!让开,让开!”听到朱棣的喊声,其卫士下意识的放开道路,而对面拼杀的李坚的卫士也不由自主的停手,不过还是有几个弓箭手没有收住手,下意识的将箭射向朱棣,就听“啊”的一声惨叫,朱棣翻身倒地。

李坚大惊,立刻命令所有人停手,推开卫士,要去看看朱棣的伤势。可就在这时,朱棣的卫士却突然发动了袭击,李坚的卫士猝不及防,立刻被朱棣的卫士冲散,陷入苦战,而冲出来的李坚也被一把钢刀架在脖子上。

而朱棣却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咳嗽了两声,抖了抖衣服:“咳咳,多谢父皇的金丝软甲啊,要不然本王今天就没命了!”李坚什么都明白了,气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不顾脖子上的钢刀,指着朱棣,大骂:“先帝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朱棣,你卑鄙无耻、恩将仇报、死有余辜.......”

朱棣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看看周围的情况,大笑道:“妹夫,所谓兵不厌诈啊,你还要多修炼修炼啊。”然后命人堵住李坚的嘴,高声道:“李坚在我手中,速速放下武器!”

所有的卫士都是李坚的心腹手下,此刻看到李坚被执,更是进退失踞,没有抵抗之力。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李坚的卫士除了被杀的,都放下了武器,而耿炳文等人也手持长剑,被包围在垓心。

朱棣大笑道:“大将军,放下武器吧,您是先帝老臣,本王保证不伤害您。”

耿炳文看了看周围,除了何福之外,就只有几个卫士了,再看看朱棣那边,至少有一百名以上的卫士。不过耿炳文并没有多慌张,而是转头看了看山下,此时顾成的骑兵已经包抄过来,很快就将小山包围,然后顾成下马,带人往山顶跑来。而远处烟尘大起,朱棣的骑兵正飞速奔来......

耿炳文看到顾成赶来,大急,外面就是朱棣的骑兵,顾成怎么能亲自上山来呢,他应该在山下防守,派其他人上来就可以了啊。果然如他所料,顾成刚到山顶,从西北来的一队骑兵就冲破顾成军的防守,往山上冲来。

朱棣看到顾成来了,却并不慌张,反而迎上去道:“顾将军来的太晚了啊,本王差点没命啊。”

“怎么会?”顾成愣道:“不是有李坚吗?”

“李坚?”朱棣撇撇嘴道:“这家伙不顾情义,看到本王的骑兵来了,立刻翻脸,差点杀了本王,不过还好本王命大,舍命擒了他,看,就在那边。”

顾成看了看朱棣的身后,发现李坚手臂被绑缚,闭着眼睛,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转头走向了耿炳文。

看着面前的顾成,耿炳文万念俱灰,颤巍巍的抬手:“为什么,为什么?”

顾成拱手道:“大将军,先帝在时,最喜欢燕王,觉得燕王最像他,当初立储君的时候,曾经有人建议立燕王,刘三吾却说:‘若立燕王,如秦王、晋王何?’先帝才立了今上,但是如今秦王已薨,晋王奄奄一息,旦夕即去。如果今日先帝尚在,那么一定会立燕王,既然如此,我们作为先帝老臣,为何不完成先帝未完成的遗愿?”

“住口!顾成,枉你身为先帝亲兵,却不知先帝心愿,先帝最希望大明能够长治久安,不要再起兵灾,况且君臣名分已定,以臣反君,无端掀起战火,大明将士自相残杀,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难道这就是先帝的遗愿吗?”

顾成笑了笑,道:“大将军,你想错了,今天燕王并不是要杀大将军,而是希望和大将军合兵一处,如今真定拥兵三十余万,都是百战精锐,燕王此次南下,也有近十万之众。四十万大军南下,朝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渡过黄河之后,就是周王的封地河南,可传檄而定,然后饮马长江,占领京师,轻而易举。”

“所以,不会有什么战乱,按末将的估计,不出两月,燕王就可以登上大位,以王爷之雄才大略,平定天下,北驱蒙古,岂不是轻而易举?”

朱棣也走上来,躬身道:“大将军,本王并非要作乱,而是看到今上倒行逆施,肆意改变洪武旧制,想拨乱反正,还望大将军助我。”

耿炳文完全明白了,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何福,却发现何福也在望着他,看来他也动心了。耿炳文又看了看四周,发现今天的阳光份外的温暖,份外的明亮,远处的真定城上,有自己的儿子耿瓛,也许他正在望着这里,猜测自己的父亲遇到了什么吧;还有东北的大儿子耿璇,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也许在筹划进攻永平吧;还有京中的老妻和小儿子耿瑄,他们是不是也在担心着自己呢?这次出征,老妻还唠叨说皇上欺负老头子,自己当时只是笑笑,可现在怎么就那么想听她的唠叨呢,不知不觉间,耿炳文的眼泪充满了眼眶,慢慢的随着脸颊流了下来......

看到耿炳文流泪,顾成大喜:“大将军,你想通了,太好了,燕王不会亏待你的。”

耿炳文却摇了摇头,拔出长剑,架在何福的脖子上:“何副将,你好自为之吧。”说着一脚将何福踢了出去。何福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啃屎,他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大将军,你这是何意?”

耿炳文却没有理他,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看着顾成:“我耿炳文戎马一生,遇到过无数险境,却都能化险为夷。没想到老了,心软了,却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顾成,我真是看错了你。”

顾成看到耿炳文的样子,大惊,就要冲上来,却被耿炳文喝住,顾成急的打转,拱手作揖道:“大将军,别这样,有事情好商量啊,兄弟真的是为了你好啊,真的是为了你好啊,你别这样。”

耿炳文惨笑道:“顾成,你打的好算盘,如今平燕大将军、左右副将都在这里,一旦投降,三十万大军唾手可得。可是,我耿炳文宁可死,也不会做逆贼。”说着,面向南方,双膝跪倒:“皇上,老臣无能,误了您的大事!”然后老将军仰天长啸,声震四野,最后却戛然而止,倒在血泊之中......

第五十二章 功败垂成

耿炳文的倒下,惊呆了所有人,其中尤以朱棣和顾成反应最为激烈,两人发疯一般的冲到了耿炳文的身边,根本没有顾念到耿炳文身边还有几个卫士,如果这几个卫士不是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耿炳文身上,而是轻轻几刀,那么靖难的历史就要改写了。可是机会往往只有一瞬间,张玉等人立刻冲上来,将他们斩杀殆尽。

朱棣扶着耿炳文的身体,大叫:“大将军,大将军,你怎么这么傻?本王不会杀你的,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啊!”还拼命用手去捂住耿炳文脖子上的伤口,伤口的鲜血已经把耿炳文的胡须和上衣前襟染红,搞的朱棣两手都是鲜血,可他却毫无察觉,而是疯狂的叫喊着。另一侧,顾成扶着耿炳文的脑袋,大叫:“快来人啊,救人啊,大将军,大哥,兄弟对不起你啊,兄弟对不起你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张玉将卫士杀光后,跑过来探了探耿炳文的鼻息,摇了摇头,低声道:“王爷,没用了,耿炳文已经死了。”可是朱棣却好像没有听到,还在叫着:“大将军,大将军,我不会杀你的......”

张玉看朱棣的样子,不由得跺跺脚,耿炳文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晚了,朱棣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突袭真定,尽可能的扩大战果。想到这里,张玉跪在地上,大喝一声:“王爷,耿炳文已死,请早做决断!”朱能等人也纷纷跪下,齐声道:“王爷,请早作决断。”

众人的请命声震醒了朱棣,他晃了晃脑袋,终于接受了现实。张玉他们没法理解朱棣的失落,如果耿炳文投降,那么自己的靖难就已经成功了大半,饮马长江、攻克京师不再是遥不可及,朱棣在刚才甚至感觉到了京师皇帝宝座的气息,那种气息是那么的让人迷醉和向往啊!可是这一切,却随着耿炳文的自杀而烟消云散,自己甘冒奇险、算尽心机却只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怎么能不让朱棣痛心疾首,精神失常?

可就在这时,就听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朱棣身后响起:“大将军,我对不起你啊,我被朱棣骗了,我被朱棣骗了啊,朱棣,我要杀了你!”随着话音,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冲过来,要从卫士身边绕过,撞向朱棣,但是却迅速被卫士制服,按倒在地。朱棣回过头来,看了看,突然怪笑道:“吆,这不是李驸马吗?怎么落到这般田地?”说着话,一脚踢了出去,将李坚踢的大口吐血。

李坚一边吐血一边骂:“朱棣,你不得好死,我怎么就相信了你!”李坚心里别提多后悔了,如果不是他坚持要统领护卫,如果大将军使用的是他自己的亲卫,那么绝对不会形成现在的局面。如果耿炳文能杀到山下,在其积威之下,顾成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反。朱棣的军队随后赶到,说明朱棣也没有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顾成身上,也提防着顾成变卦,可是自己的轻信却把这最后一线机会给毁掉了。想到这里,李坚悲愤欲绝,大声咒骂着朱棣。

李坚骂的越发痛快,朱棣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就在这时,李坚的骂声突然停下,一股剑尖从其胸口冒了出来。李坚挣扎着,想回头看看后面的人是谁,后面的人却飞起一脚将其踢飞,在李坚最后的目光中,看到一个彪悍的年轻人跪倒在朱棣面前,似乎是高阳郡王:“父王,这个人谩骂父王,已被儿臣斩杀,请父亲责罚。”

朱棣看着满身杀气的朱高煦,楞了一下才道:“没关系,高煦你做的很对。”到这时候,朱棣才完全从失望中恢复过来,他转过身,看着顾成,道:“顾老将军,耿炳文已死,你能叫开真定的城门吗?”

顾成如同失魂落魄一般,摇摇头:“不可能的,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城头上用望远镜是能看到的,我本来打算等大将军投降后,伪装成擒住王爷,然后大将军亲自叫开城门,那么大事可定。”

“城里受命守城是大将军次子耿瓛,如今大将军已死,耿瓛是绝不可能开城门的,城里众将看到大将军自杀,也不会开门。”

“你和何福一起也不行吗?”

“何福,也不行!”

朱棣刚要说话,张玉却突然道:“何福呢?哪里去了?”

“啊?”众人回头,发现何福已经从山上消失了踪影,众人大惊,立刻四散寻找。突然张辅指向东方,道:“王爷,山下有一个骑兵在跑,那是不是何福?”

顾成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然后颓然道:“是何福,我本来以为他会投降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说服他了呢!”朱棣讶声道,可是看着顾成惊讶的眼神,却突然明白了,他回头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耿炳文,冲上去,一剑砍下老将军的头颅,厉声道:“这老匹夫,临死还摆了本王一道,来人,将其头颅示众三军,向真定诸军劝降。”说着,朱棣仗剑走下山坡,众人赶紧跟随。

下山后,朱棣以顾成为先帝老臣,不应过分操劳为由,剥夺了其兵权,留在身边参赞军务,将其部属分隶众将。顾成不仅毫无异议,反而提出身体欠佳,希望可以修养。朱棣立刻答应,派五千骑兵护送其往北平,协助教导世子。

看着顾成的背影,朱能低声问道:“王爷,顾成还是有大用的,为什么遣其回北平?”

“他已经没有用了,耿炳文自杀以后,他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本王怕在军前做出些什么来,比如煽动其部属背叛本王,所以还是送走的干净。”

“他已经背叛了耿炳文,还能再背叛王爷?”

“顾成如今精神不正常,本王不敢冒险。”

......

当耿炳文自杀时,在城头眺望的耿瓛万分悲痛,乃至吐血晕厥。众将听闻耿炳文自杀,群情激奋,大部分主张出城报仇,少部分人主张固守待援。但高巍却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他以钦差的名义,命令四门紧闭,不得放任何人出入,违者立斩。众将愤愤之下只得领命。

所以何福逃出来之后,却无法进入真定城,无奈只好通过浮桥,来到了南岸大营,却险些被耿炳文的心腹刘燧斩杀,经过何福的反复解释,刘燧才放过他,只将其软禁起来,等待朝廷的指示。

朱棣汇合了顾成的大军后,人数达到了八万人,迅速攻破了东北大营,包围了真定,可是真定城并没有如他猜想的那样,看到耿炳文的头颅就开城投降,反而同仇敌忾,誓死守城。朱棣先攻真定城,由于缺乏攻城器械,死伤惨重,毫无成效。然后朱棣命令进攻南岸大营,却在浮桥受挫。

最后丘福建议从上游泅渡滹沱河,攻击南岸大营,烧毁辎重,这样真定守军必然不战自溃,朱棣闻言苦笑道:“运中,你的建议很好,但是太冒险了,首先我军的军粮也支持不了几天了,后天必须回返;其次如果大军渡河攻击敌营失利,再想返回北岸就不可能了,那将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但末将觉得还是把握很大,根据情报,南岸的辎重就在大营的南面,末将从上游偷渡,然后奇袭辎重大营,只要大营火起,敌军必然大乱。如果王爷看到大营火起,就命令全军渡河,前后夹击,一举击溃南岸大营,然后再回头攻击真定城,可操必胜。”

“那,”朱棣有些心动了:“运中,你需要多少人突袭?”

“五千人即可!”

朱棣愣住了,以五千人去偷袭十万大军的大营,丘福的胆气真是超出常人啊!

可是张玉却急道:“此事万万不可,一旦丘将军被敌人发现,敌人将计就计,引我军渡河,恐怕我军会全军覆没在滹沱河中。而且如今我军后方未稳,一旦战败,很可能某些人会重新倒向朝廷,那就大势去矣!”

“但是如果不出奇招,敌众我寡,如何才能扭转战局?”丘福反驳道。

朱棣也拿不定主意,沉思权衡起来,张玉、丘福和朱能都盯着他,最后朱棣道:“丘将军,本王答应你。”

“王爷,不可!”张玉急道。

朱棣摆摆手道:“运中,但是如果你陷入包围,本王不会派人救你,你可明白?”

“当然,如果陷入包围,末将必定以死报效王爷!”

听了丘福的话,朱棣一皱眉,觉得好不吉利,不由得有些后悔答应丘福的建议了,但话一出口,不好更改,只好命令张玉率人接应,另外叮嘱丘福不要冲在前面,谨防敌人埋伏。

当天夜里,丘福带领五千骑兵迂回上游十里,才从一个水流较为平缓的地方渡过滹沱河,张玉在岸边看着丘福的身影慢慢的没入黑暗之中,忽然有一种担心,会不会有埋伏?

果然,张玉的担心是对的,一只火箭划过了夜空,落在对岸,然后骑兵从东面、西面和南面包抄过来,不到半刻钟就和已经渡河的两千骑兵厮杀起来,尤其其中一队黑甲骑兵,勇不可挡,挡者披靡,丘福等人虽然奋力反抗,却寡不敌众,很快就在张玉的眼前,丘福的骑兵被赶入河中,不是被溺死,就是死在箭雨之下......

张玉眼睁睁的看着,却毫无办法,他只能紧紧的握着望远镜,盯着那个一刀将丘福劈成两半的黑甲将军,在众军的欢呼声中,将军抬起面甲,挑衅的看向北岸。张玉举着望远镜的手在发抖,他死死的盯着那张脸,恨恨的道:“瞿能,你等着!”

第五十三章 黑色旋风

次日,围攻了真定三天的朱棣启程北返,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丘福被杀和瞿能赶到,更重要的原因是平安出现了。根据涿州守将陈瑄的报告,两天前平安突然出现在涿州城下,陈瑄出城迎战被击败,被斩首两千余级,陈瑄逃回城中后,闭门不出;平安并没有攻城,也没有停留,而是往房山、良乡而去,此刻很可能已经到达北平。

朱棣闻报大惊,他很了解平安这个人,之前是他的属下,只不过最近两年被调到绥远去了,没想到再次会面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朱棣不得不放弃突袭河间,消灭杨松、潘忠、徐凯的计划,立刻吩咐收兵返回北平。为稳定军心,他对属下言道:“平安不过是本王麾下一小卒,经过本王的调教才有了三分本事,诸位不用担心,立刻随本王回北平,如果平安识相跑了还好,否则看本王怎么收拾他。”

众将略微心安,拔营起寨,返回北平,临走时朱棣将耿炳文的无头尸体放进棺材,留在城下,头颅却还是挂在旗杆上,没有取下。待燕军北返后,其子耿瓛连忙出城,将其父头颅取下,和身躯缝在一起,然后装入棺椁,在城中设立灵堂,诸事完毕之后,耿瓛嚎啕大哭,不能自已,众将及高巍也是悲伤不已,齐来守灵,发誓要向朱棣复仇。

此时高巍才将朱允炆的圣旨公开,言明斩杀朱棣有公侯之赏,众将闻听,不由得激动万分。这道圣旨本来早就应该发出的,可是由于耿炳文的原因,众将一直不知道,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瞿能、何福等人也进城吊唁,在何福的叙述下,众人才知道了耿炳文自杀的真相,不由得万分痛恨顾成的反叛和李坚的幼稚,但是也有人对何福是否清白提出了质疑,认为他从山上跑下来,就是来赚城的,只不过没有成功,才跑到对岸继续潜伏。面对指责,何福百口莫辩,最后还是瞿能替他解了围,说明正是由于何福的建议,自己才在南岸伏击了丘福,并将其斩杀,所以何福的嫌疑可以排除;可是立刻就有人认为这是苦肉计,总之大家对何福的怀疑没法消除,实在是这次的教训太惨痛了,平燕大将军被逼自尽,副将军投敌,城外的两座大营被破,真定城也险些不保。

当天上午,安陆侯吴杰带着旨意赶到真定城,宣布了朝廷的旨意,平安就任平燕左将军,吴杰、瞿能分别为副将军,统一指挥真定、紫荆关一线大军。虽然众人觉得平安、瞿能两人被提拔的太高了,但是都知道这两个人是皇帝的心腹,自然不敢多言。

吴杰、瞿能就任之后,立刻派人去紫荆关,宣读皇上的旨意,请平安到真定坐镇。另外向朝廷上书,说明此次大变,另外耿瓛请命扶着耿炳文的棺椁回凤阳老家安葬,吴杰、瞿能两人应允。剩下的日子里,瞿能、吴杰开始简练士卒,裁汰老弱,以便再战。

数日之后,朝廷诏令下达,令高巍、何福、耿瓛入京,解释此次事变。

平安在十一月三日到达了紫荆关,待知道朱棣南下的消息时,平安当机立断决定北上袭扰北平,因为朱允炆给他的圣旨就是要他攻击北平,牵制朱棣南下。所以次日他击败了陈瑄之后,并不停留,他想看看能不能偷袭北平,即使不行,也要把北平搅个天翻地覆。

平安麾下的两万骑兵是根据朱允炆的密旨组建的,登基之后,朱允炆就密令平安在绥远抽调陕西、绥远的骑兵,组建近卫骑兵军,平安为军指挥使,下辖四个卫,指挥使分别为宋瑄、林天木、龙启成和蒙古人莫尔根,其中宋瑄兼任军指挥同知。在朱允炆、宋晟以及河套马场的全力支持下,骑兵军迅速成型,全部黑色盔甲,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得知陈瑄叛变之后,徐辉祖密令平安进驻大同,其实这事先得到了朱允炆的允许,朱允炆组建近卫骑兵军的目的,就是打算从居庸关进攻北平,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等平安到达大同时,居庸关已经失守,朱允炆不得不命平安出紫荆关,袭扰北平。在朱允炆看来,能够和朱棣野战的只有平安,盛庸则只能打打防守反击,所以朱允炆对平安寄予了厚望,对其几乎有求必应。

平安的骑兵快如飓风,其随身带着的肉松、炒面等给养,可以支持其长途奔袭。十一月四日击败陈瑄,十一月五日攻占房山、良乡,十一月六日到达北平城外,所到之处,大开粮仓,令饥民取食。北平一隅之地供应二十万大军,粮草供应紧张,茹瑺、郭资等人不得不征集百姓的余粮,如今时值冬季,百姓饥寒碌碌,苦不堪言,平安此举正中饥民下怀,但大家担心等燕王回来,自己还要受苦。平安却就势号召大家前往直沽,说朝廷已经在直沽准备了粮食,并且提供船只助百姓离开北平,去过好日子。这些都是依据朱允炆的旨意,他打算用粮食引诱北平百姓前往直沽,然后将其运到辽东,充实东北,如此一举两得,既减少了北平的人口,削弱了朱棣的战争潜力,又能达到充实辽东的目的。

北平。

北平的一切事务都由燕王世子朱高炽处理,茹瑺和郭资从旁协助。朱棣起兵已有一月,为供应军粮,三人都忙的焦头烂额,收集了所有能够收集的余粮,却只够到明年三月的,也就是说四个月后,如果没有新的粮食来源,燕军会不战自溃。

三人正在商议粮食的事情,却没什么结果,最后只能期待朱棣此次南下,能够抢到一些粮食来,否则三人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护卫道:“世子,李仪宾在门外有急事求见。”

“李让?快让他进来。”

一会儿工夫,李让从门外进来,施礼道:“世子,两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城外出现了大批骑兵。”

“骑兵?”朱高炽赶紧站了起来,道:“哪里来的骑兵?旗号是什么?”

“不知道,全部黑衣黑甲,旗号上是一个‘平’字。”

“平?难道是平安?”朱高炽脱口而出,急忙道:“快,我们到城头看看。”

朱高炽等人坐上马车,赶往正阳门。待到了城上,朱高炽等人惊呆了,这完全是一片黑色的海洋,骑兵穿的并不是大明传统的红色衣甲,却选择了纯色的黑衣黑甲,上万的黑甲骑兵给人的视觉冲击力是非常惊人的。

平安和宋瑄正在观察城墙,寻找着薄弱点,却发现城头上出现了亲王的仪仗。平安皱皱眉,道:“难道情报错了,燕庶人在城里?”

“怎么了?怕了?”宋瑄揶揄道。

“怕倒不至于,但燕庶人确实不好对付。”说到这里,平安拿着望远镜看了看:“奥,看错了,应该是那个燕庶人的世子,呵呵,我射他一箭。”

平安拿起弓箭,朝城上的人瞄准,觉得差不多了,手一松,一只羽箭离弦而出,直射到朱高炽的罗伞上,吓得朱高炽一个哆嗦,好悬没坐到地上。李让赶紧将朱高炽移到城垛后面。朱高炽却很快恢复过来,低头对李让吩咐了几句。

李让点点头,大声朝下面喊道:“是平安将军吗?”

平安笑了笑,并不回答,却又是一箭射过去,吓得李让也躲在垛口后面。

平安放下箭,遗憾的说道:“这个望远镜真的不错,能看到人脸,可射箭时,却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了,如果射箭时也能用望远镜就好了。”

“哈哈,将军,这个问题啊,我曾经问过皇上,皇上说是可以做到的,只是现在技术达不到。”

“技术?”

“就是工艺的意思。”

“哦,皇上真是什么都知道。”平安感慨了一下,道:“宋同知,看来北平城攻不下来,下一步我们去哪里?”

“这个啊,”宋瑄笑道:“将军早有定见,还来戏耍末将,西山大营,那么大的一块肥肉,难道还能放过?”

“不错啊,老子也是这个意思,走了,去西山!”

随着平安的一声令下,骑兵往西移动,但却留下骑兵在北平城下游弋,阻止城内人出入。

看着平安的骑兵来去自如,朱高炽也是无可奈何,城里只有一万人,且多是老弱病残,如果平安下定决心攻城,说不定都抵挡不住,更别说出城了。想到这里,朱高炽苦笑,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众人,却正好听到冯胜说道:“平安的目的是西山大营!”

“什么?”朱高炽大惊:“宋国公,那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冯胜摇头道:“如今我们连城都出不去。”

建文十一月五日夜,平燕左将军平安率两万黑甲骑兵突袭西山大营。左营统帅房宽不抚士卒,众心不附,河南军哗变,大军崩溃,房宽本人战死;右营统帅徐忠依赖工事拼命抵抗,守住了右营,但伤亡惨重。

平安虽然获胜,但也伤亡了五千余人,这让平安、宋瑄等人痛心不已。

天亮之后,平安驱使降兵攻击右营,无果,平安遂放火烧掉了左营,北平的朱高炽无力增援,只能急报朱棣,请求增援。

十一月七日,平安、宋瑄驱使降兵围攻北平,却被朱高炽摆了一道,降兵爬上城池后,反而投靠了燕军。平安大怒,欲尽屠降军,被宋瑄劝阻。

待听到朱棣率十万大军星夜兼程赶回时,平安、宋瑄立刻将所有缴获的给养烧掉,然后命降军赶往直沽,说那里有粮食,降军无奈之下,只好成群结队的赶往直沽求活。而平安等人也赶往直沽,然后沿河南下,到达沧州,与盛庸汇合,也是在这里,平安知道了自己被任命为平燕左将军、盛庸被任命为平燕右将军的旨意。

待朱棣赶到北平时,平安已经遁走,待知道房宽战死,左营崩溃,损失五万大军的消息,朱棣大怒,但却不知道找谁去发泄,最后命张玉等人前去追回降军,承诺全部赦免他们的罪过。

第五十四章 真定得失

平安到北平周边转了一圈,虽然时间不长,却成果颇丰,他击破了西山左大营,杀死了朱棣的后军主将房宽,然后驱赶降军攻城,给北平百姓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也铸就了平安在燕军心中的“黑甲旋风”的威名,燕军自此闻之色变。

不过降军攻城之事,还是有一些遗憾,如果平安部署得当,也许北平城就破了,可惜平安只是抱着消耗降兵的态度,顺便给北平造成恐慌。由于在西山耽搁了一天的时间,朱高炽已经动员了城里的青壮协助守城,王妃徐仪华也亲自披挂上阵,号召老弱妇孺往城下泼水、扔石头,其中就有大宁军的百姓,大宁军看到自己的亲人,奋力登上城楼,城上之人也不阻挡,朱高炽大惊失色,却惊喜的发现大宁军掉过头来保护亲人,协助守城,不由得喜出望外。平安大怒,令河南军攻城,可朱高炽却命令大宁百姓上城防守,大声呼喊自己的亲人,这导致整个攻城陷入了混乱。加之得知朱棣兼程返回的消息,平安不得已放弃攻城,转道南下。

当朱棣到达北平城下时,看到的是城下一片片的尸体,以及城墙上的剑痕、刀痕和一片片的血迹,最后还有城内百姓茫然无措的眼神。

统计损失,徐忠收拢的、朱高炽招降的大约有六万余人,除去战死的,大约有一万多的河南兵流落在北平附近,有的前往塘沽,还有的在附近为盗。朱棣象征性的派人南下,驱赶他们远离北平。

回到北平后,朱棣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他对情况做了总结,在他看来,此次出征还是成功的,击杀了耿炳文、李坚,收服了顾成,收编了四万降军,从人数上看已经可以补充西山大营的损失了。而且耿炳文战死,朝廷将整个战场分为东西两个战区,任命了平安、盛庸两个新晋将领作为统帅,这必然会造成一些老将的不服,搞不好还会出一些乱子,平安、盛庸都需要时间对军队进行整顿,其战斗力必然会削弱,甚至出现军令不一的情况,燕军应该短暂休整后,立刻南下,寻机打击敌人。

众将听了之后,情绪略微恢复了一些,但仍有些低落。就在此时,会议室中响起一声嘹亮的佛号“阿弥陀佛”,道衍站了起来,道:“王爷何须妄自菲薄,老衲认为此次出征是大胜,极大的缓解了我军的被动局面,大家请看,如果耿炳文不死,他此刻应该在北平城下,而平安在西、盛庸在东,西山大营将会全部落入耿炳文手中,而我军却只能困守孤城,坐等城破了。”

“所以,老衲认为,此次王爷此次出击,斩杀耿炳文,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况且耿炳文并不冤枉,他背信弃义,要生擒王爷,如果不是顾成,恐怕王爷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老衲建议,王爷应将真定之事晓喻北平军民,并大白于天下,皇上派暴昭来北平宣旨麻痹王爷,王爷愤怒于暴昭的强横、跋扈,转而与大将军耿炳文交涉。但谁知耿炳文包藏祸心,背信弃义,欲加害王爷。可惜王爷一片赤诚,却不被朝廷理解,幸亏义士顾成不忍见王爷忠而见戮,在会议上痛斥耿炳文,耿炳文愧而自尽,令顾成代领其军,为王爷洗清冤屈。但奸臣高巍不知迷途知返,反而与王爷对抗,导致兵连祸接,大明将士自相残杀。”

“朝廷更派平安在北平烧杀抢掠,不仅杀戮忠心的将士,还殃及无辜的百姓,如今北平盗匪出没,百姓民不聊生,朝廷还派人引诱百姓至直沽,用船将其运到极寒之地,与蛮夷为伍。王爷应该责令北平布政使司,向百姓揭穿朝廷的真面目,让百姓了解朝廷欲尽灭北平军民之心,号召百姓与王爷同生共死,共赴国难。”

随着道衍慷慨激昂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响起,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他们认识到斩杀耿炳文是多么大的胜利,极大的缓解了北平的战略困境;而且觉得真定之事,大家只是愤而反击,是不得已的事情,至于平安的所作所为,也激起了大家的极大愤慨,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找我们啊!

一时间,众将群情激奋,纷纷表忠心,齐声赞颂朱棣的当机立断,斩杀耿炳文的伟绩,还纷纷请战,要与朝廷决一死战,为朱棣鸣冤屈,为天下致太平。

见此情形,朱棣非常高兴,当仁不让的居了首功,命茹瑺等人将道衍所说的话整理一下,到北平乡间宣读,阻止愚夫愚妇前往直沽;并向朝廷及周边布政使司发出声讨,控诉耿炳文背信弃义,意图谋害藩王,主张将其明正典刑,剥夺爵位,家属充军。

待众人下去后,朱棣和道衍对坐,道衍笑道:“王爷,这种声讨对朝廷来说无关痛痒,也就能骗骗普通百姓,不过只要北平的百姓相信了,就足够了。此次真定之战也要大肆宣扬,不要顾及颜面,说的多了,将士们自然就信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打胜仗啊,如今我军的形势不乐观啊。”

“嗯,怎么说?”

“如今居庸关的李彬频频向北平示警,山西军有攻击居庸关的迹象,此事不可小视,需要谨慎对待。”

“另外东边的永平也需要注意,我军只控制了永平,其周边的抚宁、昌黎并没有攻下,辽东军也频繁活动,永平的城门最近时常关闭,以防止辽东军偷袭。”

“南面的真定就不说了,是我军大患。”

“还有一个就是直沽,这个直沽城池很小,驻军只有万余人,却是一个非常要害的地方。”

“要害?不至于吧,直沽驻军不多,即使攻击北平,也会被轻易击溃。”

“目前来说,对北平确实威胁不大,但是如果朝廷朝直沽增兵呢?那还能等闲视之吗?骑兵从直沽出发,一日即可到北平城下。”

“这个本王倒不担心,在北平城下作战,本王还是有信心的。”

“可是直沽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控扼运河,最近直沽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收集两岸的船只,如今从通州以下,几乎所有的船工、船只都被掠夺至直沽,所以我军无船可用。”

“这样我军就无法沿运河南下,因为很容易被直沽封锁,则运河非我所有,如今朝廷为供应盛庸军,在临清积攒了大量军需,可是即使我们击败盛庸军,也无法将军需运回,因为无法通过直沽。”

“这好像确实是个问题,运河宽度在五到十丈,可以轻易通过火箭、虎蹲炮封锁河面,这倒确实是个麻烦事啊,看来建文小儿真是深谋远虑的。”

“不过这些都暂时不用太担心,首要的是平安和盛庸,王爷,你对他们了解吗?可有把握击败他们?”

“平安之前只是本王手下的一个指挥使,勇则勇矣,但并不难对付;盛庸,本王从没听过,也不了解,本王也不明白为什么建文小儿要重用他。”

“那老衲建议王爷先攻击平安,平安是从绥远调来的,真定众将对他不了解,军队整合需要更多的时间,而且攻击平安,盛庸必然会来增援,盛庸多步兵,就可以在野战中击败盛庸,如此大事可成!”

“嗯,本王考虑一下!”

第五十五章 双雄会

沧州,平燕右将军府邸。

平安和盛庸相对而坐,他们二人先前并不熟悉,只是后来被朱允炆召入武学共事以后,才渐渐熟悉起来,平安善骑兵,盛庸善步兵和火器,所以他们的见解往往不同,但相互之间并无芥蒂。此次朱允炆将平燕重任交给他们两个负责,没有设平燕大将军之职,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暗示,如果谁打的好,功劳更大,就可以就任平燕大将军,这样平燕之后,就是必然的公爵之选。现在看来平安占了一些先手,左将军位于右将军之上,这让盛庸有些不忿,但也激起了他的斗志。

两个人的性格、体形都相差甚远,平安性格豪爽、身材高大,善使枪刀,勇不可挡,其麾下骑兵除了陕西的精锐外,还包括一些蒙古骑兵,此次奇袭北平,充分体现了其骑兵战术的运用和统御能力;盛庸性情内向,身材中等,有些瘦削,善养士卒,对步兵阵型、火器的使用很有研究,其军队装备了大量的长枪、火绳枪和虎蹲炮。

二人用过饭菜后,盛庸将平安领入自己的作战室,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张地图。盛庸站在地图边上,沉声道:“平将军,此次耿老将军不幸战死,皇上隆恩浩荡,提拔将军为平燕左将军,主持平燕大局,不知将军有何对策?”

平安看着盛庸的样子,心中雪亮,这厮是不忿居于自己之下啊,不过他倒也不惧,走到地图前,道:“如今大将军战殁,但除了燕庶人勾结蒙古外,都在皇上的意料之中。皇上自直沽建成后就限制了北平都司的粮食供应,每次只让北平保有三个月的粮食,因此燕庶人最想要的就是粮食。”

“北平只有一隅之地,虽然号称二十万,但粮食不足是其最大的问题,只要我军保持不败,其实就是胜了。”

“呵呵,按照平将军所言,难道是坐等燕庶人饿死不成?”

“盛将军,本将这里还没有收到皇上的诏令,但你这里应该有吧,可否说说皇上的想法。”

盛庸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皇上给本将的密信,你看一下吧。”

“即是密信,我看是不是不妥啊。”

“不会了,皇上言明,你也有密信,和我这封内容类似。”

平安也不推脱,打开信,仔细看了看,然后将信合上,还给盛庸,然后陷入了沉思。盛庸收信后,也不说话,而是紧盯着平安看。

过了一会儿,平安拊掌道:“皇上圣明啊,本来我很担心皇上会督促大军北上,限期破燕。此刻我尚未到真定,你也是刚接到命令,军队整合尚未完毕,仓促出战很可能会大败。”

“是啊,本将接令时,也很吃惊,不过也不奇怪,皇上非常清醒,指出:‘北平不宜攻取,叛乱不可猝平,宜长远图之。’不过有些文官觉得集结全国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很容易消灭燕庶人,你怎么看?”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平安沉吟了一下,道:“这是对付叛乱的最好办法,但是存在很多困难,第一,大军出动,粮草先行,一旦粮草不济,大军将不战自溃,但征集足够的粮草,却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这也就失去了突然性;第二、北地寒冷,以南征北必选择春天出兵,然后夏秋作战,否则冬季作战,于南军甚为不利,如今已经十一月,不应与北兵争锋;第三、集结全国之兵,过于冒险,一旦战败,则大势去矣。”

“嗯,”盛庸抚了抚下巴,笑道:“将军所言与末将相同,末将也以为应该缓图,不应着急。”

“嗯,盛将军,你对皇上将我们分为两个战区,怎么看?”

“应该是皇上在看我们两个谁更合适吧。”盛庸迟疑道。

平安哈哈大笑:“盛将军,说到这个,本将军是不会相让的啊,平燕大将军我要定了。”

“呵呵,未必吧,我盛庸也要争上一争。”

“嗯,那我们就战场上见真章吧,哈哈!”两人举拳共击,哈哈大笑,感觉胸中块垒尽去,感情又深了一层。

平安拉着盛庸坐下,道:“安认为皇上的意思并不仅仅如此,兄弟你看,”平安在地图上点了一下,道:“北平距离真定大约四百里,真定距离沧州大约两百五十余里,而沧州到北平大约两百里。我们和燕庶人交战就会在这个圈子里,这些路程都不远,我的骑兵从真定到北平,日夜兼程,五日即可到达,但是燕庶人的骑兵不下于我,而且数量众多,如果我们相互救援,就会在行进中被各个击破。”

“想必皇上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让我们各自为战,皇上用的是彭越挠楚的策略,燕庶人不论攻击谁,另一方不要救援,只需要直捣北平即可,这样燕庶人就会首尾难以相顾,久之必败。”

“可是,各自为战也容易被各个击破啊。”

“所以我们每次出战都要力求谨慎,保持不败,这也是皇上没有限定我们时间的一个原因。”

“哦,”盛庸有些明白了:“可是,如果全军北上,燕庶人不得回军援救,岂不是更好?”

“是啊,那样最好,可惜现在朝廷没有中山王、开平王这样的帅才了啊。”

听了平安的话,盛庸不由得沉默不语,微微叹息。

“好了,不说这个了,既然皇上赋予我们重任,我们就要以死报之。”平安最先从低沉情绪中恢复过来,他站起来,指着地图道:“从真定出发灭燕,最好的路线是经保定北上,但保定雄城,攻之不易;次之是雄县、霸州一线北上,不过这些地方河流纵横,兵力无法展开,利于燕而不利于我,动辄就是决战之势。”

“至于你......”看平安说到自己这边,盛庸笑道:“我这边最好的办法是沿中山、开平两王的北伐路线,水陆并进,与直沽的郭钥汇合,进攻通州,进而攻克北平。”

“不错,盛将军所言甚是,我回去后就会策划进攻保定,而你这边可以考虑靠近直沽,威胁北平。不过,”平安顿了顿道:“如果魏国公能攻克居庸关,耿璇能攻克永平,那就简单多了。”

“是啊。”盛庸也叹了口气,望向地图上的居庸关和永平......

次日,平安率军西归,分别时,平安切切叮嘱盛庸:“燕庶人多骑兵,即使百里之外,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一夜之间,燕军可能就到了眼前。”

“嗯,大哥放心,兄弟明白。”

第五十六章 年末

当耿炳文的死讯传到京师时,朝野一片哗然,这位老将的死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北方的寒风,之前许多人并没有把朱棣的反叛看的太重,觉得耿炳文出马一定能迅速平叛,耿炳文是硕果仅存的洪武旧将,为人谦逊、低调,对朝廷忠心耿耿,结果却因为其右副将顾成、驸马李坚背叛而含恨而死。朱允炆虽然早有预料,但收到消息时却呆了半晌,待醒过神来,立刻下旨追封耿炳文为烈国公,表彰其忠烈之心。

待耿瓛、高巍、何福进京后,朱允炆详细的询问了详情,待确认了耿炳文的全部打算之后,不由得扼腕叹息。耿炳文如果能再谨慎一些,也许朱棣就落网了,可惜啊!最后朱允炆当场敕封耿瓛为忠烈侯,其兄耿璇承袭耿炳文的爵位长兴侯,并敕令礼部以王爵之礼安葬耿炳文,在其老家凤阳、京师、长兴设忠烈祠祭祀,令地方官按时拜祭,不得有误......

同时朱允炆命令抓捕顾成的家属,以谋反罪论处,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李坚因为是驸马,其家属不予追究。

待耿炳文下葬之后,朱允炆问起耿瓛的去处,耿瓛坚持去北方,剿灭叛乱,为父报仇,最后朱允炆将其派给盛庸作为副将,以全其志。

高巍仍然返回真定,为平安参赞军务。对于何福,朱允炆有些拿不准,但又不能不用,最后决定令其前往绥远,为宋晟副将,防御蒙古的入侵。

开国公常升返京后,朱允炆令其练兵河南,越巂侯俞通渊副之,在沿黄河建筑防线,防止燕军偷渡。

朱棣在回北平的第三天,就点军三万人再次出征,朱能、谭渊等随行,张玉留守北平,协助徐忠整编军队,只不过这次将整编地点放在了北平城外,并广撒眼线,避免出现上次平安突袭的事情。

朱棣的此次目标是雄县的杨松和莫州的潘忠,其目的是击败二者,并引驻河间的徐凯来援,在野战中歼之,切断平安和盛庸的联系,振奋燕军的士气。之所以选军三万人,是为了行动迅速,打雄县、莫州驻军一个措手不及。

十一月十五日夜,明月当空,照的雄县城外如同白昼,可是城上却没有人守夜。原因很简单,耿炳文在的时候,严令各地戒备,防止燕军偷袭,但此时耿炳文已死,朱允炆虽重新划分了战区,雄县、莫州一带归盛庸指挥,可是盛庸刚刚接手,很多关系都没有理顺,大部分命令是直接下给徐凯的,而徐凯对于自己成为盛庸的副手,却不太高兴。徐凯今年五十多岁,任后军都督府佥事,如今一个三十多岁的都指挥使爬到他头上,让他有些不忿。在他看来,听命于耿炳文就算了,听命于盛庸这个毛头小子,实在让人无法忍受。所以对盛庸要求严加戒备的命令,置若罔闻,他觉得燕军已经北去,短期内就不会再次南下,让大家休息一下,没什么不好。

徐凯有此念,下面人自然有样学样,所以莫州的潘忠、雄县的杨松都放松了警惕。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朱棣回到北平后,第三天就带兵南下,三日后就到了雄县城下。

夜半子时,朱能、谭渊亲自缘城而上,打开了城门。睡梦中的杨松军毫无抵抗能力,被一批批的屠杀,杨松逃到东门附近的马厩中被谭渊斩杀。谭渊麾下大宁军居多,在平安手下非常温顺、恐惧的他们,此时却变得非常凶残,疯狂的屠杀已经放下武器的杨松军。朱能本想管一下,却被朱棣拦住了,他在看来,用这些人的命让大宁军重新振作起来,是非常值得的事情。所以不到一个时辰,杨松军九千余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雄县是朝廷军队北上的桥头堡,所以杨松麾下都是骑兵,拥有万余匹的战马,自然就拥有大量的草料。待杀戮完成后,朱棣就在城中放了一把火,大火照亮了夜空,十数里外都清晰可见。朱棣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为了吸引白沟河对岸的潘忠来救援,伺机歼灭之;一个是要毁掉雄县县城,因为这里是朝廷军队北上的通道,很可能下一次大战就在这附近爆发,到那时,雄县县城就有可能为朝廷所用,对燕军不利。

然后朱棣令人在月样桥设伏,等待潘忠的到来。果然不出朱棣所料,天亮前潘忠率领三千骑兵赶到,被朱棣全歼,潘忠被生擒。朱棣趁机进击莫州,尽夺其粮草、马匹和辎重。

夺取莫州后,朱棣率军耀兵于河间城下,徐凯不敢出击,只是派人向盛庸求援。盛庸闻报后,以张悍天为前锋,亲自督军救之。朱棣兵少,战不利,加之闻听耿璇出山海关,攻永平,朱棣引兵返,盛庸追之不及。

待盛庸了解了整个战况后,终于明白了平安的提醒,燕军不可小视,其机动速度和持续作战的能力,远在南军之上,稍有轻忽,就可能大败。

朱棣回师北平后,立刻遣兵救永平,耿璇闻报退军。永平卫指挥佥事谷祥一向轻视辽东军,看到辽东军撤退,就带兵追赶。可是在距抚宁以西三十里的部落岭,遭到了辽东军的伏击,跟随耿璇经历过漠北大捷的辽东军已经今非昔比,耿璇正面迎击,吴升、邱增实两面夹击,永平军大败,谷祥被吴升斩杀,所部五千人只有一千余人逃回永平。斩杀谷祥后,耿璇趁势进围永平,永平守卫告急于北平。

朱棣闻报后大惊,亲自督军救永平,耿璇却不与其交战,径直退回山海关,闭关不出。朱棣无奈,只得增兵驻守永平,这样朱棣在居庸关、永平不得不留驻重兵,阻挡徐辉祖和耿璇东进和南下。由于兵力不足,朱棣在军队整编完之前,暂时无力南下。

当建文元年的第一场雪飘洒在北平上空时,南军和燕军都放下了厮杀的念头,等待着建文元年春节的到来。而双方的统帅朱允炆、朱棣也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但都知道,明年会更残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第五十七章 一切为了胜利

朱元璋的周年祭是十一月十三日,除了重病的晋王和反叛的燕王、周王外,所有的藩王都进京拜祭。朱允炆令礼部、宗人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先帝的周年祭办好,从藩王入京开始,接待、住处、赏赐、哭祭、守灵方面,都要万无一失。所以一趟程序下来,不仅礼部、宗人府的官员都累脱了一层皮,连朱允炆自己也疲惫不堪。现在处于非常时期,一定要让这些藩王感觉到自己的诚意,安抚人心。虽然这些藩王都没有能力造反,但是朱允炆还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天家虽然无亲情,但也还是要脸面的,这次靖难其实就让朝野看够了笑话,背地里讽刺朱元璋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朱允炆本来不想管,最后却发现这些人闹得越来越厉害,只好下令不得非议先帝,最后流放了几个领头的全家到台湾,事情才慢慢平息下来。

在藩王进京之前,朱允炆已经下令正妃、嫡子随行进京,他准备除夕夜在皇太后的寝宫慈宁宫办一个宴会,主要是为了展现皇家的和睦,另外还邀请了在京的公侯以及驸马、外戚一同参会,这是为了皇家、勋贵一体的治国理念,以安定人心。

平心而论,朱允炆并不喜欢这种场合,而且他和这些藩王的感情也稀松平常,皇家亲情本就淡漠,这些藩王十几岁就分封在外,和自己没见过几次面,说实在话,有的藩王都不怎么认识,更别说其世子、王妃了,更重要的是朱允炆明白,将来还是要朝这些藩王下手的,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朱允炆明白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做的太绝,他更希望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除此之外,朱允炆还让马慧对宫廷内侍进行了赏赐,按照品级和亲近程度,分别赐俸禄一月至一年,以收揽人心;对于朝臣,朱允炆则亲自出面,按照品级和偏远程度,赏赐俸禄一月到半年不等,其实也是变相的提高了官员的工资。洪武年代的朝臣俸禄很低,许多守法廉洁的大臣过的很清贫,其中的典型是洪武朝吏部尚书吴琳退休后,还得自己下地种田。

朱允炆也没有忘记前线的将士,对以平安、盛庸、徐辉祖、耿璇等为首的前线将领赐予大量钱帛,并对基层将士发放一个月薪水的奖金。当宣旨钦差带着给养和赏赐到达前线时,前线的将士欢声雷动,齐呼万岁。

朱允炆这次撒钱赢得了赞誉一片,尤其以宦官和中低层的文官、武将居多,但也有人指责他“败家”,“乱花钱”,“破坏了洪武吏治”等等。

不过朱允炆对这种声音置若罔闻,毫不在意。在他看来,相对于朱棣来说,自己的优势是人多、兵多、钱多,此刻就是要发挥自己的优势,击败朱棣,否则即使后人怀念、缅怀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可不想成为前世的自己,万人缅怀,却死无所踪。不过他也相信能够撑得住,这两年来商税逐步增加,建文元年已经有三十万两之多,加上明年市舶司的开放,商税和市舶司收入还会继续增加;再加上水师控制了台湾、琉球,澎湖巡检司的收入也会增加,毕竟从东南亚到琉球、日本的航船大多要走这条水路,只要水师足够强大,商人就得乖乖交银子。

在除夕的宴会上,当着所有亲王和公侯、外戚的面,朱允炆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令所有人为前线阵亡的将士默哀一炷香(五分钟)的时间,并下令在皇城西安门外建立精忠祠,祠内陈列着那些为大明出生入死、立下悍马功劳的将帅的灵位和画像,首批入选的是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岐阳王李文忠、黔宁王沐英、宁河王邓愈、东瓯王汤和、丽江王傅友德、烈国公耿炳文,以及忠贞侯宋忠、正气侯谢贵、居庸伯陈质等。同时朱允炆责令兵部、礼部甄选其他人选,经自己批准后,才能入住精忠祠。

还下令在精忠祠的对面修建佞臣阁,记录那些通敌卖国、谋逆反叛的乱臣贼子,朱允炆仿造秦桧跪像的模式,令工部将塑造佞臣雕像,跪拜对面的精忠祠,首批入选的为原宋国公冯胜和定远侯王弼,同样其余人选也需要朱允炆批准,才能入住佞臣阁。

最后朱允炆下令征召功勋卓著的老兵打理精忠祠和佞臣阁,皇家每年春秋祭祀,藩王及世子到京必须到精忠祠上一炷香。

圣旨一下,全场皆惊,在京的徐达之子如徐增寿、徐膺绪,傅友德的之子傅忠、常遇春之孙常继祖(常升之子)、耿炳文次子耿瓛等人纷纷出场跪拜,叩谢皇恩,更有甚者如傅忠则嚎啕大哭,徐增寿等人也泣不成声,不能自己。

消息传开之后,朝野震惊,文臣认为皇帝对武将褒奖太过,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但消息传到各地驻军和平燕前线时,三军却欢声雷动,士气大振,尤其是徐辉祖和耿璇,两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日夜策划,谋划攻破居庸关和永平,两面夹击北平,毕竟他们也想与父亲并列,享受皇家香火。

主持过皇家宴会之后,朱允炆到科学院慰问劳苦功高的匠户们,这些匠户的生活越来越好,只要努力,就有奖金,还可以通过评职称如助理工程师、初级工程师、中级工程师和高级工程师享受更高的待遇,朱允炆还对这些职称都设立了对应的品级,如中级工程师为从九品,高级工程师为正九品,对于表现优异的工程师还赏赐飞鱼服,享受见官不跪的待遇,这让院长王全高兴之余,又感到责任重大,所以对于皇帝钦点的武器,尤其是火药、火炮的研究非常上心,过年都没有回家,在科学院与工匠们同甘共苦。

经过建文元年与朱棣的战争,朱允炆发现骑兵确实是这个时代的战斗机,平安奇袭西山大营,斩首近两万,俘虏三万;朱棣真定大胜后,只休整了两天就南下,奇袭雄县、莫州,朝廷损失近三万人,马匹近两万。而这两次战事都是在数日内完成的。前线发现敌情,别说汇报到京师,即使汇报给主将平安或盛庸那里时,战事恐怕都已经结束了。

在朱棣骑兵的威胁下,我军擅长的攻城能力无法施展,朱棣只有北平、永平和保定,只要拔下一个点,基本就可以宣布朱棣的末日了,但我军最多只能有三四天的攻城时间,在现在的情况下,是根本做不到的。所以只能靠火药的爆炸能力了,朱允炆结合后世的经验,提出了几种设想,可是原理虽然简单,工匠几天就能做出原型,但要到实战的程度却还需要时间。

最后的几天,朱允炆视察了马鞍山钢铁厂和龙江造船厂,发现如今高炉炼铁、炒钢、灌钢加上冷锻已经比较成熟,只不过工匠还搞没有解决钢材质量不稳定的问题,比如有的钢材质量很好,有的就比较脆,容易折断。这个问题朱允炆倒是知道一些,是硫含量过高造成的,但是向工匠解释硫是什么,却已经超出了朱允炆的能力,他只记得可以通过石灰、电石和镁来脱硫,但是镁是什么呢?朱允炆也是苦笑,只能让工匠多实验,选用优质的焦炭,然后测试各种脱硫剂。

工匠们试验后,发现在铁水中加入生石灰后,钢材真的变得坚韧了,不由得视朱允炆为天人,朱允炆也很高兴,但还是鼓励工匠们多进行实验,寻找更好的脱硫剂;对于煤炭,芜湖、铜陵一代及山西太原、大同附近的煤炭比较优质,可以使用。为了获取更多的煤炭,朱允炆号召百姓开矿,并修建水泥、石板马路,增加运输能力。

所以朱允炆在建文二年过年这几天都没有休息,一直在外奔波。待忙完之后,看到马慧、李雨诗等嫔妃幽怨的眼神时,朱允炆却只能报以苦笑,当太后吕氏埋怨自己不多见见家人,不多陪陪皇后和太子时,朱允炆连忙道歉,却毫无办法,因为现在还不是安享太平的时候,可是几乎没有人能理解他,甚至王度、卓敬等人也是如此......

建文元年元月初十,朱允炆邀请所有藩王检阅了近卫第一军、近卫第二军和新组建的近卫第三军的演习,经过张伦、曹玉书等人的严格训练,三军已经有模有样了。长枪如林、陌刀如山、骑兵如风、火枪如怒的场景极大的震慑了各路藩王。最后朱允炆还让神机营和火器营进行了演练,神机营演练了三段式射击,为演练真实,朱允炆还让人赶着牛羊马匹冲向火枪营,可是这些动物在五十步以外就全部倒下了,根本无法前进一步;至于百门虎蹲炮的发射场景更是惊心动魄,两百余丈的正面上的假人全部被击碎,测试家禽、牛羊死尸狼藉,血流成河。

演练结束后,诸位藩王面如土色,对朱允炆更加恭敬,朱允炆却一一安慰他们,让他们不用担心,这都是我们朱家的武力,会保佑我们大明江山永固......

看着藩王们的背影,朱允炆原来的贴身护卫,现在的神机营指挥使刘铁低声道:“皇上,如果他们将演习的情况告诉燕庶人,怎么办?”

“呵呵,那不是很好吗?如果叛军连冲锋都不敢,就离灭亡不远了。”

第五十八章 决议,真定

当朱允炆在京师大肆赏赐的时候,朱棣在北平也没有休息。由于后军主将房宽的战死,他不得不任命谭渊为后军主将。平心而论,房宽的战死,他并不痛惜,房宽这个人长于地理战略,短于领兵,他有点类似于之前的北平总兵杨文,按部就班的打仗可以,但处于现在的状况就不适合了。如今的燕军,需要主动出击,拼死冲杀,才能在万死的局面中挣脱那么一点点生机。

让他痛惜的是丘福的战死,虽然论战功、能力、武勇,丘福都不如张玉。但丘福的优点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作战勇猛,不矜功伐能,不排挤同聊,严格服从命令,这样的人他用起来放心。至于张玉,虽然能力不错,但是朱棣心中仍然留了一个空间,随时思考观察他,防止这个人有异动。

如今的北平,虽然说不上百业萧条,但也差不多了,自从叛乱以来,南方再没有运过来一粒粮食,北平气候寒冷,土地出产不高,所以百姓仅能温饱,让他们供养二十万大军是不现实的。阴毒的朱允炆早有准备,限制了北平的存粮,虽然收集北平附近的存粮,加上冯胜从大宁带来的,最多能支持到四月份。但是过年不能没有赏赐,会影响军心的,所以朱棣不得已拿出盔甲武器与阿鲁台、马哈木交易,好在盔甲武器他倒是缴获了不少,换取了两万余头牛羊,分给众军,稍微恢复了士气。

不过让朱棣高兴的是,经过近两个月的修养和整编,裁汰老弱后,其军队仍然有十五万之多。其中守卫兵力五万,居庸关两万、永平一万、北平一万、保定一万,剩余的十万军队可以全力出击。只是这十万军队听起来不少,但人数上还不及平安、盛庸的任何一路,这不由得让朱棣羡慕朱允炆的财大气粗。

元月初一,众将都来拜年,朱棣顺势召开了军事会议,参加人出五军主将外,还有道衍和冯胜,只不过虽然朱棣对冯胜很客气,但除非朱棣问起,冯胜从不发言。

待众人坐定后,朱棣先令张玉做了现状总结和回报。张玉早有准备,拿出一张纸,大致看了一遍,然后站在地图前,道:“王爷,大师,诸位将军,下面世美做个简单的汇报。”

“首先说一点,我们的粮食还有三个月就要断了,所以我们必须在三个月里打破局面。”

“目前的局面是这样的,我军于去年九月二十五日起事靖难,至十月二十三日与周王合兵,我军控制了北平、永平和保定这三府的大部分城池,虽然有些小城池不降,但无关大局。”

“北方的长城一线也在我军控制之中,只是长城以外是蒙古人,我军也不能掉以轻心。”

“朝廷是十月一日即命耿炳文至真定,就任大将军,征召三十万大军,伺机北上。王爷英明神武,临阵斩杀耿炳文、李坚,劝降顾成,真定城下的四万大军投降我军,只可惜丘福将军被瞿能斩杀,损失五千余人。”

“最大的损失是平安造成的,西山大营被偷袭,我军损失四万余人,后军主将房宽被杀。但随后我军出雄县、克莫州,耀武河间,斩首万余人,收降万余人。”

“另外永平卫指挥佥事谷祥中伏身死,损失四千余人。”

“目前战局态势如下,”张玉拿起指挥棒,指着地图道:“徐辉祖对居庸关虎视眈眈,今日还有战报传来,但只是零星骚扰,居庸关易守难攻,我军有两万人驻守,当无大碍;耿璇坐镇山海关,不时出兵骚扰北平,尤其是其父战死的消息后,骚扰更加疯狂,其零散骑兵甚至出现在蓟州、滦州、遵化一带,不过永平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只要耿璇不攻陷永平,就不敢大举西进,威胁北平,所以东西两路暂时是安全的。”

“南面则是平安坐镇真定,威胁保定和北平;徐凯坐镇河间,扼我南下通道,雄县和莫州被我军烧毁后,他们并没有派军入住,不知为何;盛庸坐镇沧州,有与直沽郭钥合流,顺流而上,经通州攻击北平的企图,不可不防。”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张玉说完后,对朱棣一点头,坐了下来。

“好了,世美介绍完了,大家有什么看法?”朱棣笑道。

“张将军,目前平安、徐凯和盛庸部的动向如何?”朱能问道。

“目前为止,毫无动静!”

朱能有些诧异,转头看了看朱棣,众人也一起看向朱棣。朱棣笑了笑,道:“平安、盛庸这两个人都是幸进,今上不识兵事,却学前人创建武学,在武学中一见即惊为天人,倚为心腹,如今其重用者有三,一是其武学伴读,如耿璇、吴升、郭钥、宋瑄;一是武学教官,如瞿能、盛庸、平安等;再则就是武学学院,即张伦、曹玉书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些人往往蒙今上一面,即获信任,赋予千万甲兵。一群幸进之辈,领兵岂能不?”

“其按兵不动,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今上的命令,认为我军粮食少,想不战而胜;一个是其军队还没有整编完毕。”

“所以本王准备出击河间,无论其何种情况,一试便知。”

“王爷英明!”

待众人走后,朱棣留下了道衍,问道:“大师,此次本王南下,何以教我?”

道衍想了半晌,道:“以王爷之能,击败盛庸、平安应不难,即使不胜,也不会大败。但是老衲有些担心居庸关和永平。”

“为何?居庸关、永平皆非旬月可下,本王派人增援也来得及。”

“老衲也拿不准,”道衍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的表情:“老衲只是担心今上。”

“允汶小儿?”

“老衲怕今上的主攻方向不是南面,而是北面。”

“这个......”朱棣看到道衍犹豫的表情,心中大惊,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看到道衍如此不确定的时候。但是他想了想,最后道:“大师,既然我们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本王会令李彬、刘江保持警惕,另外即使居庸关、永平出问题,北平也不是旦夕可破的,本王还是先击破平安、盛庸,再说吧。”

“嗯,也好!”

真定。

平安到任后,就命令将大部分粮草军械运入城中,少部分留在城外,取消了南岸大营,将军队全部部署在滹沱河北岸,并在城外设立两个大营,与真定城互为犄角。

剩下的时间,平安所做的事情和朱棣差不多,都是走访士卒,和麾下将领访谈,了解其性格和能力,平安是个豪爽大度的人,所以很快就在军中树立起了威望,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吴杰和瞿能的协助,瞿能阵斩丘福,逼迫朱棣撤军,自然就赢得了真定主将的好感和认同;吴杰作为勋贵侯爷,在军中威望甚高,对皇上安排他做平安的下属,开始确实有些不满。朱允炆早料到此事,所以给他写了亲笔信,吴杰看了之后,非常感动,实心实意的辅佐平安。

吴杰现在还能记得心中的内容:“......将军百战封侯,资历非平安可比。然选将任能,用其所长,避其所短。北地争雄,利在骑兵,功在野战,此为平安所长。平定西南,平安为将军前驱;北地争雄,将军为平安辅佐。燕庶人非常人可比,骑战比类昔日开平王,将军之细密补平安的勇猛,才堪当之。望将军以国事为重,悉心辅佐平安,功成之日,朕不忘将军之功,勿忧富贵......”

吴杰看了之后,真心佩服皇帝的识人和远见,虽然他知道平安今日成为他的上司,以后除非犯了大错,否则不可能成为其前驱了,不过这是时势使然,吴杰没什么好埋怨的。自此之后,吴杰实心辅佐平安,让平安不用为琐事烦忧,可以专心对敌。

朱允炆给瞿能、平安也都写了信,瞿能倒没什么不满,平安与他性格相投,经历类似,瞿能的父亲瞿通病死后,瞿能袭职都督府佥事,后任职四川,屡立战功;平安之父平定在攻克大都之战中战死,平安被朱元璋收为养子,历任密云指挥使、右军都督佥事。

朱允炆给平安的信中特意说明:“......燕庶人不可小视,唯将军可当之,瞿能勇猛,可为将军辅弼;吴杰细密,可为将军查缺补漏,坐镇后方。望将军善用之,平叛凯旋之日,朕会在奉天殿为将军设宴庆功......”

览信的平安深服皇上的识人之能,也感谢皇上的知遇之恩,自此专心备战,一心对敌。

当朱棣南下时,平安正站在真定城头上眺望着北方,北方的寒风猎猎的吹着他的脸庞,让他脸上有些刺痛,但他没有躲避,他知道,朱棣,要来了。

第五十八章 徐李两家

建文元年正月初八,京师,金川门外。

正月是京师一年里最寒冷的时候,路上的行人稀少,而且都显得急急匆匆。可是今天的金川桥上却站立着几个人,徐增寿看了看桥下川流不息的河水,沉思了半晌,笑道:“二哥,三妹,谢谢你们今天来送我,天气这么冷,真是难为你们了。”

徐膺绪也有些伤感,拍着他的肩膀道:“增寿,看你说的,大哥不在家,你又远行,我们怎么能不送你呢?”

旁边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徐妙锦双手拉着徐增寿的胳膊,双目含泪,道:“四哥,你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为什么会选你去那个什么台湾啊,皇帝也太狠心了,派大哥去北边打仗,又派你去南边的岛上打仗,妙锦有些害怕,你们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徐增寿和徐膺绪对视一眼,然后徐增寿拍拍徐妙锦的肩膀,道:“三妹,代王封藩台湾,总得有人去啊。而且代王也是你的二姐夫,王府兴建大多由王妃的家人负责兴建,皇上选择四哥很正常啊,你不要多想了。”

“而且台湾离南京也不远,坐船一天就可以到福州,从福州到京师也就是三五天的路程,说起来还比大哥回家快呢,你就不要担心了。”

“还有,三妹也是大姑娘了,马上要嫁人了啊,不能这么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徐妙锦抹了抹眼泪,抽泣道:“可是听说台湾上面很多生番,都是吃人肉的,四哥可一定要小心啊。”

“哈哈,”徐增寿大笑道:“这个你也信啊,四妹,生番也是人,怎么会吃人肉呢,而且就算他们吃人肉,也得问问四哥手里的刀枪答不答应。”说着,徐增寿拍了拍身侧挎着的宝刀。

看着豪气干云的四哥,徐妙锦不由得破涕为笑,用拳头打着徐增寿,道:“四哥,就你能,不过,还是要小心啊。”

“啊,好痛啊,妙锦女侠饶命!”徐增寿做疼痛状,举手求饶。

......

今天是徐增寿奉命离京,赶往台湾的日子,水师、澎湖巡检司以及征调上岛的五卫士兵都已经等上了台湾岛,正在进行前期的勘察和筹备工作,徐增寿作为首任台湾都司指挥使,必须迅速赶往台湾,主持大局。

看着徐增寿在马上的背影,徐妙锦擦了擦眼泪,道:“二哥,我真舍不得四哥。”

徐膺绪笑了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四弟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皇上也算用心良苦。”

徐妙锦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二哥?”

“妙锦啊,你不明白最好了,你还是赶紧找人嫁了吧,别像个疯姑娘到处乱跑。”

“要你管,大哥都答应我了,我要选个我愿意的人嫁。”

“唉,都是大哥把你惯坏了。”

“哼,怎么的,不服啊?”

“我哪敢啊!”

兄妹二人的嬉闹拌嘴声渐行渐远,往城门口飘去了,而骑马前行的徐增寿却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巍峨的金川门,他想起除夕宴会上,皇上给予父亲的无上尊荣,想起北方的大姐、大姐夫,不由得叹息一声,自己再也帮不了你们了啊,大姐夫。也许等我回来的时候,不是你攻入京师,就是北平城破吧!算了,不想这些了,我也管不了了。想到这里,徐增寿转过头,用脚轻轻的碰了碰马腹,胯下的战马慢慢加速,向远方跑去,渐渐的,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黑点,渐渐的不见了踪影......

代王并没有离京,他作为亲王,要等王府、封地周围情况都安全了,才会赶往封地,所以他和徐妙清一直住在京师,平日深入简出,只和徐家以及在京未就藩的几个弟弟,如韩王、沈王等人交往,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去觐见他们的嫂子、当今的皇太后。其实这也是为了留一条后路,希望台湾条件不好,自己申请换封时,太后能帮忙说两句话。因为皇帝是仁孝之人,很听太后的话。听说皇帝想把弟弟允熥也封在台湾,结果朱允熥不愿意,找太后哭诉,最后太后叫来皇帝,训斥了一顿,此事就作罢了。

朱允炆的演武不仅震慑了诸王,也震慑了许多公侯,其中就有李景隆,他回到家之后,待在书房里,有些后悔,他在琢磨如果是燕王的骑兵遇上近卫军会怎么样?如果前线的平安、盛庸都是这种装备的话,恐怕燕王的失败是一定的,那自己的选择可就大错特错了。

可是既然有了选择,就只能期望燕王获胜了,否则等燕王失败的那一天,肯定会把自己供出来,自己没机会上战场,也就没有杀人灭口的机会。想到这里,李景隆立刻将演武的情况写好,派人送了出去。他决定借助职务之便,从五军都督府获取这些火器的资料,同时派出家人和亲信卫士去武学、科学院和近卫军打听情况,以便及时通报给燕王。

在这个晚上,如李景隆一般寝食难安的人还有不少,只不过他们都没有回头路了,只能继续走下去了,所以他们的情报活动变得更频繁、更猖獗,而他们的行为,逐渐的落入了调查司司长封行健的眼中......

八达岭隘口。

正在俯视、观察居庸关的徐辉祖突然看向南方,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旁边的副将陶英诧异道:“公爷,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情,今天是舍弟增寿去台湾的日子。”

“哦,末将有所耳闻,令弟是去台湾为代王修缮王府,拓展封地的。你说皇上怎么会把代王封到那么荒凉的地方呢?”

“也不尽然吧,据说台湾环境很好,土地肥沃,能种植甘蔗,还能停靠水师,方便打击倭寇。”

“唉,末将不懂,不过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想必一定是对的了。”

“呵呵,”徐辉祖笑了起来,他发现这个陶英很有意思,虽然做到山西都司指挥使的高官,却仍然有一种孩子气。

“陶将军,皇上命我等三月份之前攻克居庸关,能做到吗?”

“这可难了,”陶英皱眉道:“居庸关从南往北攻容易,从北往南攻难。如今燕庶人在城上放了两万兵力,居庸关城防完备,城高四丈,上面还有七丈高的城楼,我们在关沟的任何动作都会被一览无余,另外南北两关都建有瓮城,突进瓮城搞不好就死在里面了。”

“还有居庸关和东面的翠屏山、西面的金柜山连在一起,这样相当于扩大了关城的范围,不过居庸关倒也不能说没有弱点。”

“什么弱点?”徐辉祖奇道。

“如果能够占领两侧的山脉,从上面用炮往下轰,然后再正面强攻,搞不好就能攻破。”

“炮?”徐辉祖眼前一亮,断然道:“陶将军,我们好好研究一下,看来有希望,我马上向皇上上奏折,请求支援?”

“支援,什么支援?”

“当然要了,火炮和善于山地作战的士兵,只要能攻下翠屏山和金柜山,那么居庸关必破。”

“好啊,国公大人英明!”

“......”

第五十九章 不战?

建文二年一月五日,朱棣以张玉为前锋,率一万骑兵南下,自己率步骑十馀万为后继。前锋张玉进展迅速,六日至涿州,次日至保定,八日到达莫州,离河间的徐凯不过一日之遥。莫州城里只有作为警戒的零散骑兵,当张玉军到达时,星散逃走,去河间报信去了。

张玉站在莫州城头,嘴里呼着白气道:“文弼,王爷到哪里了?”

“王爷自率骑兵为中军,现在快要到保定了,只不过后军要慢一下,现在恐怕还在涿州呢,这个陈瑄好大的名气,但是进军如此之慢,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重用他。”

“文弼,慎言,陈瑄是立有大功的,如果不是他奇袭八达岭,解决冯胜、周王,我军也不会平添十万精兵,如何能有今天的规模?”

“什么十万精兵,遇到平安一下子就被杀了两三万,感觉和兔子差不多。”

张玉摇了摇头,回头道:“文弼,小时候你是在蒙古长大的,还记得吗?”

“嗯,记得。”

“你觉得蒙古人和我们汉人谁更强壮呢?”

“这个啊,应该还是蒙古人强壮一些。”

“那蒙古人为什么打不过我们呢?”

“这个,”张辅想了想:“应该是我们武器要好一些吧,现在蒙古人打仗可能都用骨箭了吧。”

“哈哈哈,”张玉笑道:“文弼,你错了,先帝初起时,难道武器会好过大元?当年成吉思汗初起时,草原混战多年,但为何能建立不世功业?”

“奥,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当时军队尚未整编好,只是一盘散沙,如今再遇到平安,就不会那样了。”

“当然,冯胜有先天不足,多年未统兵,并且其根基是周王,所以重用河南军,压制大宁军和山后诸军,以弱御强,岂能久之?不过只要给他时间,还是能整编好的,所以他才在关沟里等着,一点都不着急,却没有想到被王爷一勺烩了。如今大军整编完毕,王爷用人不拘一格,大军归心,而南军从山西、河南、山东抽调而来,今上又重用平安、盛庸两个毛头小子,上下不齐心,正是破敌良机。”

“如果不能趁这个机会打掉南军的士气,以后的仗就不好打了。”

“嗯,父亲,儿子明白了。”

“好,文弼,随为父到河间观察敌情。”

“是。”

河间府。

徐凯听着斥候的汇报后,有些恼火的道:“好的,知道了,你下去吧。”然后徐凯气恼的对副将陶铭道:“你说这个盛庸,燕军已经南下,河间就要直对燕王兵锋了,可他既不增兵,也不增援,就让我们死守,这是想干什么啊。”

陶铭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将军,右将军既然不让我们出击,我们就待在城里吧,我想燕王也不傻,是不会强攻河间的,我们在这里坐看右将军破敌,岂不更好?”

“好吧,吩咐下去,严加戒备,防止燕军攻城,另外无本将将领,任何人不得出战。”

“是!”

“陶兄弟,随本将去城头看看吧。”

张玉的骑兵大摇大摆的渡过滹沱河,沿着河间城转了一圈,城上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寂静一片。张辅疑惑的道:“父亲,河间不会是空城吧,要不我们冲一下看看?”

“不可能,朝廷是不可能弃守河间的。不过你冲一下试试,注意安全。”

“好咧!”

张辅一招手,带着一千骑兵,往东门冲去,然后忽然变向,绕着东城墙往南跑去。这时候城上出现了梆子响,然后“嗖嗖”的射过来一片密集的弓箭,有十几个骑兵应声倒地,有一只箭擦着张辅的头盔射过去,吓得张辅一身冷汗,赶紧调头,远离城墙。

张玉看着跑向自己的儿子,轻轻摇了摇头:“文弼,你这样跑是不对的,如果这时候敌人突然开城门出来追击你,你就会溃不成军,记住,行军打仗,一定不能慌乱。”

“嗯,”张辅羞愧的道:“儿子知错了,以后会注意的。”

张玉看了看河间城,如今城楼上已经遍布旗帜,刀枪如林,笑道:“徐凯这种老将守城确实有一套,我再去逗引逗引他。”

然后张玉只留下五千骑兵,在城下挑衅、谩骂徐凯,但是城上一点出城的意思都没有,张玉一直折腾到天黑,最后无奈退去。

徐凯在城上看到张玉远去,道:“陶将军,你看燕军确实精锐啊,来去如风,进退如闪电,不过老子就不出去,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那是,那是!”

当夜,朱棣与张玉在定州汇合,张玉首先向朱棣汇报了河间的情况,最后总结道:“王爷,据末将看,徐凯可能是接到命令,不许出战,否则不会对末将的试探无动于衷。”

“嗯,那盛庸和平安有什么动静?”

“盛庸没有任何反应,平安也没有。”

“奥,恐怕是皇帝的主意,感觉他把与本王的战争当成两国之争了,想把本王困死啊。不过本王岂能让他如愿?”

“张玉、朱能!”

“在。”

“本王命你二人虚打本王的旗号,绕过河间,向安平、献县、深州一带攻击。记住,本王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收集粮草,本王此次出击带的粮草不多,需要在朝廷的地盘上收集一些,另外,驱赶百姓往大名、临清、德州一带逃窜。”

“王爷,这样不太好吧,劫掠百姓,必然会出现伤亡,而且天寒地冻的这样会影响王爷的名声的。”朱能提出了不同意见。

“呵呵,士弘,你有所不知,这样当地官员必然会弹劾平安、盛庸怯战,如此即使建文小儿不愿意,也不得不命令平安、盛庸出战。公文往复大约需要二十天时间,那时候我们已经收集了足够的粮草,正适合决战,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可是,王爷,我们是奉天靖难,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够了,士弘!”朱棣回头看了看朱能,然后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话太重了,缓和了一下口气道:“百姓流离失所,加上冰天雪地,本王也于心不忍。但是,士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为朝廷锄奸,是不得已的,百姓们理应协助本王,而且将来本王不会亏待他们的,待铲除奸佞后,会给予他们补偿和税负减免的。”

“哦,好的,末将明白了。末将这就去了。”朱能楞了一下,然后坚决的道。

“嗯,去吧。”说着,朱棣轻轻的拍了拍朱能的肩膀。

看着朱能的背影,朱棣有些不高兴,这个朱能,非要让本王说的这么直白吗?本王也是要脸的人啊。

张玉和朱能并肩而行,张玉低声道:“士弘,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以后不要这么质疑王爷的决定了。”

“为什么?王爷错了,我们不应该劝谏吗?”

“呵呵,王爷何等睿智,岂能不知其中关碍?其实王爷在出征之前就设想过这种情况,对策是早已想好的。”

“哦,末将明白了,谢谢张将军!”朱能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第六十章 李景隆西行

乾清宫,建文二年正月二十六日。

朱允炆看着北平布政使练子宁的奏章:“......叛军南下河间,河间徐凯避而不战,沧州盛庸、真定平安闭门不出,叛军遂过河间不攻,掠献县、深州、冀县、衡水,攻破献县县城,杀县令左平飞,深州守将程志平殉国。叛军征用壮丁,抢掠粮草,焚烧村庄,十数万百姓南逃,顺德、大名一日数惊。河北天寒地冻,百姓无衣无着,嗷嗷待哺,臣虽调拨粮草,但杯水车薪,恳请皇上调拨粮草,赈济灾民,并令平燕左右将军出战,早日平定叛军,让黎民苍生能够太平度日......”

练子宁进士出身,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叛军的愤恨和对百姓的怜悯,同时还指责平叛大军按兵不动,让叛军如此猖狂。朱允炆看着奏折,没有愤怒于朱棣的残暴,而是后悔自己的幼稚。自己控制了北平的粮食供应,幻想不战而胜,但朱棣的反应却给自己上了深深一课,历史上的朱棣就是以残暴著称,他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北平没有粮食,他可以去抢啊,自己早该想到的,人都要死了,怎么会顾及脸面和名声呢?

朱允炆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奏折放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众人,道:“朕没想到燕庶人如此疯狂,如今河北百姓深受其苦,诸卿可有良策?”

李景隆首先跳出来道:“皇上,平安、盛庸怯敌避战,应予严惩,朝廷应派得力大将统领平叛大军,直捣北平,燕庶人必然回援,如此可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剿灭叛军。”

黄子澄也道:“平安、盛庸起于行伍,不晓大义,罔顾民生,臣建议将其免职,另派大将接手。”

“嗯,其他人的建议呢?”

王度犹豫了一下,道:“皇上,叛军南下之事,十几天前河间守将徐凯就已经有军报,平安将军当时就已经上书,要北上攻取保定,吸引燕军回援,盛庸将军也上书要沿运河北上,与直沽郭钥汇合,直捣北平。两位将军并不是没有作为,现在谈论将其免职,有些言之过早,请皇上明断。”

“呵呵,”李景隆冷笑道:“攻取保定,直捣北平?那为何叛军不见回转?”

“曹国公此言差矣,大军调动需要时间,叛军回转也需要时间,我们此刻看到的军报,至少是五天以前的事情了,说不定此刻叛军已经回转了呢。”王度反唇相讥。

“皇上,左右将军虽然说有动作,但至今没有成效,臣建议派大将赴真定、沧州督战,两军合围,在河间将叛军歼灭。”

朱允炆盯着黄子澄,发现这个人魔障了,屡次举荐李景隆,有心要呵斥他,但想起当年他在自己立储事情上所立之功,有些不忍心。不过朱允炆一转念,笑道:“黄先生所言甚是,朕决定派开国公常升、越巂侯俞通渊坐镇大名,山东都司指挥使梅殷驻德州阻止叛军南下,诸位以为如何?”

在朱允炆表示同意时,黄子澄、李景隆都喜形于色,王度、卓敬等人面露焦急,但当听完朱允炆的话后,黄子澄、李景隆却满脸愕然,难掩失望之色,王度、卓敬也松了一口气。

看到大家的表情,朱允炆趁热打铁,道:“解缙,马上照朕刚才的话拟旨,赶紧发出去,另外令户部立即调拨粮草,沿运河北上,赈济灾民,具体赈灾事宜由北平布政使练子宁负责。”

“是,皇上。”

待众人告退后,朱允炆留下了李景隆,李景隆有些纳闷、忐忑的留下了。朱允炆让人上了瓜果点心,屏退了众人,道:“曹国公,最近都督府的事情多吗?”

“哦,”李景隆放下点心,拱手道:“皇上,最近战事繁忙,事情有些多,不过还应付的过来,另外齐尚书也帮了不少忙。”

“嗯,朕明白了,对了,曹国公,你与朕是表亲,朕现在有一难决之事,你能否为朕解忧啊?”

“皇上有命,臣万死不辞。”李景隆肃然道。

朱允炆看着李景隆的样子,心道:“这个人看起来真是一表人才,儒雅非凡,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好的,朕现在忧心的有两件事情,一个是燕庶人之乱,朝廷调集了大部分的军队和公侯,如今平叛涉及的军队已经有六十万,魏国公、开国公都已经出征;另一个就是西北的帖木儿,曹国公可愿为朕分忧?”

“帖木儿?”李景隆愕然,压根没听过。

“帖木儿是西部河中地区的一个大国的首领,帖木儿帝国大致在这个位置,”朱允炆在地图上指了一下:“大约在嘉峪关以西千余里,他26岁起兵反对蒙古人,先征服了东察合台汗国、西察合台汗国,征服波斯、花拉子模、伊尔汗国和阿富汗,击败了金帐汗国和白帐汗国,占领了印度北部,如今应该与奥斯曼土耳其征战。”

“帖木儿征战四十年来,从无败绩。他控制的领土目前已经包括了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尔汗国和金帐汗国的一部分,可以说当年大元帝国的一半领土都被他控制。”

“洪武二十八年,他扣留了我大明的使节,据说还进行了故意虐待,朕即位之后,也派出了使节,但目前也没有回音,应该又是被扣留了。他扣留使节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想让朕了解他们的虚实,因为他们要进攻大明!”

“什么?”李景隆被朱元璋的描述的场景吓住了,待听说帖木儿要进攻大明,差点惊的站了起来。

“所以朕打算派你去巡视西北,并搜集嘉峪关以西关西七卫的情况,间接了解一下帖木儿的情况,当然还包括瓦剌四部的情况。瓦剌四部在天山以北,帖木儿在天山以南......”

最后,朱允炆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景隆:“你可愿替朕分忧?”

李景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是很快匍匐在地:“臣愿为皇上分忧,但怕能力有限,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无妨!”朱允炆起身扶起李景隆,拍了拍他的肩膀:“曹国公,帖木儿的事情只是情报上的事情,没什么危险,但是目前西北确实少人镇守,宋晟调去了绥远,肃王内迁,所以朕需要你坐镇西北,让朕能全力对付燕庶人,辛苦你了!”

“不辛苦,臣愿为皇上效劳。”

“好的。来,为曹国公斟酒,朕用这杯酒为你壮行!”

“谢皇上!”

......

次日,李景隆被派西行,从此远离朝堂。

第六十一章 北上保定

李景隆离京之日,朱允炆亲自送行,授权他统辖陕西行都司的所有驻军,即凉州卫以西,嘉峪关以东的,共计十二卫、三千户所的驻军,并令其负责茶马互市事宜,李景隆感激涕零,洒泪而别。

看着李景隆的背影,朱允炆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在父亲死之前,自己很喜欢或者说崇拜李景隆,但是自从知道了后续发生的事情后,他本能的对李景隆产生了厌恶,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不愿意让他领兵。

最近他派调查司密切监视京中官员,监视的重点就是徐增寿和李景隆,徐增寿那边基本可以确定在通燕,但暂时朱允炆不想处置他,所以将其打发去了台湾,帮助他的另外一个姐夫代王修建王府和肃清领地。而李景隆目前也有了重大嫌疑,根据调查司的报告,李景隆最近一直在调看火器以及近卫军的资料,虽然近卫军不归五军都督府统辖,但以他的权限,还是可以知道一些事情的;另外其家人、护卫也有异常,和近卫军的一些军官往来频繁,再加上黄子澄的极力推荐,最终让朱允炆下了决心,将其调离京师,待燕庶人平定之后,再考虑如何处理。

至于那些近卫军军官,朱允炆命令宪兵司对其进行了审查,虽然没发现什么问题,但最终还是全部调离了近卫军,朱允炆不允许在自己的近卫军中,存在任何隐患。

徐增寿和李景隆的相继离京,让朱允炆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却并没有命令调查司解除对二人的监视,因为以这两个人的能力,在京中安排几个暗子还是轻而易举的,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燕军绕过河间南下,大肆劫掠百姓,不仅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粮草不足的困境,还给了朝廷极大的压力,虽然招致朝臣们的大肆声讨,但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当朱棣登上皇位时,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些事情栽到自己身上,将所有的事情抹去。这让朱允炆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太嫩了,远不如朱棣的心狠手辣,所以自己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想到这里,朱允炆将目光转向北方,保定,居庸关,还有北平......

当燕军南下劫掠百姓时,平安立刻就得到了消息,因为有些百姓向西逃往真定,平安接济了一下他们,顺便打听了一下情况,不过百姓们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说的大部分都是如:“杀千刀的燕王,烧了我们家的房子,抓走了我的男人,还抢走了我们的粮食!”之类的,但是也有的百姓说:“燕王都出去征粮了,大营内部空虚,军营中经常传出女人的笑声,军纪涣散。”甚至还有人说看见朱棣在蠡县大街上出现,怀里抱着秀春楼的小桃红和赛金花等等,反正什么样的消息都有。

平安也派出侦骑去侦查,然后召开了军事会议,讨论作战方向。会议一开始,行军长史高巍就力主派骑兵围剿深州、武强一线的叛军,解救百姓于水火。

吴杰则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高巍,拱手道:“高大人,请恕末将直言,叛军劫掠百姓,既有搜集粮草之意,也有激怒我军之心,所以我军去解救百姓,极有可能落入敌人的圈套。”

“那安陆侯的意思,就是你们怕落入圈套,坐看百姓受苦,那朝廷养你们何用?”

高巍的话太伤人了,瞿能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却被吴杰拉住。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吴杰摇头道:“高大人,末将以为我们应该直捣蠡县,与燕庶人决战,他必然会召回南下的骑兵,这样我们就既解救了百姓,也没有落入他的圈套,到达人,你觉得怎么样?”

“嗯,也好。”高巍脸色缓和了一下,道。

坐在主位的平安笑了笑,道:“瞿将军,你认为呢?”

“末将也认同安陆侯的意见,叛军此举有逼我决战之意,但我军不得不应。”

“既然燕庶人向逼我们决战,那么我们就偏不如他意。”

听到平安如此说,高巍立刻就要反驳,就在这时,门外的卫士禀告:“左将军,调查司沈千户求见。”

调查司?帐内众人脸色立刻一凝,调查司其实就是锦衣卫,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只不过调查司更低调,不像锦衣卫那么张扬,但仍然不讨人喜欢,尤其是直肠子的军人,对这些搞秘密工作的“地老鼠”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如今真定城里驻有一个调查司千户,负责搜集叛军的情报,也许还有监视众将的目的,所以众将的态度是保持距离,少打交道。

但调查司的人找上门来,也不能不见,平安听了卫士的报告后,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是,将军。”

沈志明笑眯眯的走了进来,他身材中等,略有些胖,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如果走到大街上,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是调查司的千户。他先向帐内的众人施礼道:“诸位将军,大人,调查司刚才审问了那几个乡民,发现有叛军的探子。”

什么?平安等人不由得露出惊容,但却没有说话。

“那个怀抱婴儿的男人叫韩珏,是叛军校尉,是特意来迷惑我军的,燕军虽然出城征粮,但并没有混乱。”

“那个说自己看见燕王在蠡县大街上的人叫李希,他虽然不是探子,但和他一起来的佟威却是叛军的探子。”

“......”

“另外据我们调查司的情报,叛军在蠡县秩序井然,并没有所为的混乱,只是粮草却源源不断的运进大营,应该是叛军劫掠过来的。”

“嗯,本将知道了,谢谢沈千户了。”

“不客气,诸位大人先忙,卑职就不打扰了。”沈志明笑了笑,拱手而退。

调查司的消息让帐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叛军的涣散是假的,那还要进攻吗?可不进攻又怎么解救百姓呢?

最后瞿能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叛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丘福还不是一刀两段?将军,下令吧,末将愿为前锋!”

平安微微一笑,道:“瞿将军、吴将军、高长史,本将刚才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调查司的情报更让本将下了决心,如今叛军在蠡县,正等着我们过去,但本将军偏不去,本将军要去这里,”说着,平安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点:“保定。”

保定?瞿能不由的眼睛一亮,大声道:“不错,左将军,我们不能让叛军牵着鼻子走,我军直取保定,看叛军救不救,如果不救我们就趁势拿下保定,直扑北平。”

“如果救了,那我们就以逸待劳,与叛军决战。”

吴杰也点头道:“左将军所言,本将非常赞同。”

高巍虽然有些不同意见,但没有插嘴,因为朱允炆在他来之前,严令他不得干涉平安的指挥。

最后众人达成一致意见,北上保定,吸引叛军来援,与之决战。

建文二年元月十三日,平安出真定,经新乐,于十五日到达定州,与朱棣隔沙河对峙。朱棣闻报后立刻召张玉、朱能回返。

平安留兵防守定州,然后渡过沙河,沿唐河北上,留下瞿能在唐河游弋,大军却突然折向北,直抵保定城下,朱棣闻报大惊。

第六十二章 保定城

保定城,位于太行山东麓,后世有“北控三关,南达九省,畿辅重地,都南屏翰”之称,更有与北平、真定有“河北三雄镇”之称,但相对于北平、真定而言,保定的起源要晚的多。在宋以前,保定并不起眼,但是因为契丹占领有幽云十六州,这样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分界线就从长城内移,在山西从大同内移到太原北部的雁门关、宁武关和偏头关一线,而在河北则内移到保定、雄州(雄县)、霸州、天津、塘沽一线,所以保定的位置就立刻重要起来,宋在此地置保塞军和保州,取保卫边塞之意,但一直到淳化三年(宋太宗时期),李继宣任保州知府时,保州城才初步具备城市规模。

蒙古灭金时,焚毁了保州城,元初降将张柔重建保州城,后忽必烈定都北京时,将保州赐名保定,成为京都的门户,“燕南第一都会”。但大明定都南京,北平是抗元第一线,保定城就慢慢没落了,但保定作为北平的门户,在朱棣反叛的今天,却显得非常重要。

保定守将孟善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元末明初为山东枢密院同佥,明军北上时降明。不过官职不高,从定远百户做起,洪武末做到了燕山中护卫千户。朱棣起兵的时候,他没有想什么就跟从了,不是他认为燕王会成功,也不是他不忠于皇帝,而是他身在局中,不降即死。一把年纪的孟善还想多活两年,不过旬月之间,燕王拥兵二十万,不由得让他暗叹自己眼光独到。燕王整顿兵马时,调回了陈瑄,调他来守保定,兵额一万。

保定城高三丈,周长十二里又三百三十步,是一座雄城。只不过城中兵力不足,而且也不全是精锐,但在孟善看来,守上十天半月是不会有问题的,这么长时间应该足够燕王来支援了。在戎马一生的孟善看来,燕王野战无人能敌,只要燕王一到,城下诸军指日可破。

此时的平安,正带着吴杰、宋瑄等人正在商量对策,平安首先道:“吴将军,我军现在已经到达保定城下,有瞿能将军的拦截,叛军至少要五六日才能赶到,我们能否在这段时间内攻下保定城?”

吴杰看了看保定城的地图,盘算了一会儿道:“很难,保定城城高三丈,周长十二里,东西北护城河宽三丈,南护城河宽五丈。要想攻城,首先要排干护城河,虽然其水源来自于一亩泉水,将水源改道即可,改道需要时间,而且排干水也需要时间,再加上攻城,末将恐怕时间不够。”

平安点了点头,看了看宋瑄道:“宋将军呢?”

宋瑄想了想道:“我的看法与吴将军相同,破城并不难,我军还有大量的火器和虎蹲炮,但是需要时间,根据末将的估计,水源改道至少需要两天,护城河水排干也需要两天,再加上攻城的时间,恐怕最少要十天左右。但我怕叛军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

“当初我和将军去北平袭扰,叛军只用了四天就从真定赶到了北平,如今蠡县距离保定快马一天就到了,只不过叛军要过唐河,加上瞿将军的袭扰,速度会慢一些,但我们不可能有十天的时间。”

“一旦我军攻城时,叛军从后面袭击,那就麻烦了,所以末将以为不应该冒险攻城。”

平安盘算了一下,笑道:“好吧,那就暂不攻城,但怎么也得吓唬一下他们,这样吧,让皇上组建的工兵部队去挖水渠,引走一亩泉水,然后派炮营每隔一会儿就往城里大炮,吓唬一下他们,让他们睡不着觉,省着我们和叛军决战时,出来捣乱。另外宋将军安排人去保护一下工兵和炮兵。”

“是,将军。”

朱棣得知平安去保定之后,也有些着急,他对刚刚返回的张玉道:“保定乃北平门户,不可不救,只是如何救,世美可有教我?”

张玉看了看地图,想了一下,道:“王爷不必焦急,唐河水流湍急,加上瞿能在对面巡视,泅渡不易,要从唐河渡过去,一个是从定州旁的浮桥,一个是雄县附近的月样桥。”

“末将以为,我军大部往西,从定州渡河,吸引瞿能前来堵截,同时令一部精锐向东渡过雄县的月样桥,迂回到瞿能的背后,两面夹击,击杀瞿能,然后大军从定州渡河北上,直扑平安背后,如此只需要四天左右就可到达保定,如果平安在攻城最好,我军可以从背后袭击;如果不是,那么我军也可以和平安在保定城下决战。”

朱棣想了想,道:“世美,此计甚妙,但还不够圆满。这样,世美你带五千骑兵渡月样桥,本王带领五千骑兵从上游唐县过河,士弘带领大军从定县渡河,吸引瞿能的注意,待本王与世美击败瞿能,再渡河。”

“是,王爷英明!”

唐河窄处三十余丈,宽一百余丈,水流湍急,加之现在是冬季,水里带着冰碴,不适合泅渡,但瞿能仍然不敢大意。他手里只有一万骑兵,对面的燕王却有十万大军,所以他非常小心,密切注意着对岸的动静。

当天晚上,燕军在唐河南岸宿营,瞿能却远离北岸五里扎营,主要是担心燕军偷袭,留下一个反应时间。

次日早上,燕军拔营往西而去,瞿能一盘算,就明白了燕军的打算,是打算从定州旁边的浮桥过河。瞿能立刻命令副将吕方带五千骑兵前往定州渡口,吕方领命而去。看着吕方的背影,瞿能并不担心,因为定州那边留有守军,燕军不可能一下子突破,肯定是来得及的。

可是燕军难道计止于此吗?瞿能继续观察燕军,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却本能的感到不安,他看了看吕方的方向,却突然灵机一动,回头看向雄县方向,燕军既然向西佯动,那么难道不会往东佯动吗?想到这里,瞿能立刻命令向雄县防线派出侦骑,探查那里是否有燕军出没;待侦骑出动后,瞿能叫过自己的儿子瞿陶,朝他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打马往西而去。

对岸的燕军发现了瞿能的动向后,就飞报给朱能,朱能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让其退下,继续监视。

张玉和朱棣的骑兵是昨日夜里出动的,所以第二天早上就各自到了唐县和月样桥。张玉过了月样桥后,立刻命令全军进入雄县歇息。张玉心思细密,令侦骑向西侦查,但是命令他们一旦发现瞿能的侦骑,立刻返回,不得恋战。

当天中午,瞿能的侦骑被张玉的骑兵吸引,追到了月样桥,不过被早有准备的张玉包围,大部战死,少部分被生擒。张玉审问了一下情况后,命令骑兵休息到天黑,才启程,偷偷的向西而行,意图偷袭瞿能。

而同时,朱棣也已经绕过唐县的浮桥,秘密东下。

第六十三章 唐河岸边

入夜之后,张玉向四周洒出侦骑,然后迅速西进。在骑马奔驰的时候,张辅突然问道:“父亲,为什么要深夜急行啊?如果遭遇到瞿能怎么办?”

“呵呵,文弼,只要瞿能不傻,我们一定会遭遇到他。”

“啊?那我们怎么还送上去啊?不过我们不是把瞿能的侦骑杀光了吗?”

“哈哈,”张玉笑了笑:“文弼,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雄县距离昨日渡河的位置,大约六十里,如果为父来安排侦骑,就会安排三拨,每拨二十里,相互传递,总不可能雄县附近的侦骑看到我们,来回一百二十里去汇报给瞿能吧,那累也累死了,所以必然是雄县的侦骑回传给四十里的侦骑,然后一波波的传递给瞿能。”

“所以,侦骑这东西是杀不尽的,而且即使杀尽了,意义也不大,因为过了时间侦骑没有回来,对方立刻就会知道有敌人接近,其实绞杀侦骑的目的并不是掩饰我军的到来,而是让敌人不知道我军的具体情况。”

“那父亲为什么杀完对方的侦骑后,却不让我军突袭瞿能?还休息了一段时间?”

“这个啊,当然是为了吸引瞿能往这边来,方便王爷偷袭浮桥啊。”

张辅想了想,忽然道:“还是不对,如果我军杀了侦骑之后,直接杀向瞿能,岂不更好?”

“唉,”张玉笑了笑:“文弼,你不能把瞿能想的太笨,为父问你,如果你是瞿能,今天早上看到打着王爷旗号的大军往定州移动,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往定州移动,阻止我军渡河啊。”张玉脱口而出,不过却立刻反应过来:“不对,瞿能一定会怀疑我军是疑兵之计,他会分兵,将一部分军队调往浮桥,然后朝雄县派出侦骑。”

“是啊,他肯定会防备着雄县这一边,所以我军斩杀侦骑之后,突袭其实意义不大,首先我军兵力不占优,长途奔袭,仓促作战,未必能胜。”

“而且,如果瞿能聪明的话,不需要侦骑回报,就会知道我们到这边来了。”

“为什么?”

张玉看着儿子疑惑的样子,心里却很高兴,儿子天分很高,只是有些经验不足。张玉决定继续诱导儿子:“文弼,如果你与敌人对峙,第二天敌人撤走了,你会怎么做?”

“追上去啊。”

“不行,你这样很容易遇到伏兵,比较好的办法是先去敌人的营地检查一下,从敌人抛弃的东西上可以看出许多事情,比如敌人吃的饱不饱、士气高不高、是仓促撤退还是早有准备?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如果你把敌人有准备的撤退看成仓促撤退,那么就很有可能遭到伏击。”

“哦,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瞿能今天早上会亲自渡河到我们的营地去查看?”

“亲自渡河倒未必,但至少会派人过去。”

“哦,我明白了,”张辅拍了拍脑袋道:“怪不得王爷和父亲虽然分走东西方向,却出营后一起向东,十里之后,王爷才折向西,这是为了一旦瞿能来查看营地,让他以为我们只有东路,而忽略了王爷的西路。”

“对,我明白了,如今我们表现的越急切,瞿能就越相信只有我们一路,待看到我们人数不多,就很可能将浮桥那边的军队调过来,围歼我们,王爷就可以趁机抢夺浮桥,接引大军渡河。”

“对,”张玉拍了拍手,道:“文弼,你很聪明,这就是我和王爷商定的对策。”

“哦,这确实是好计策,可是我们怎么办?难道送死吗?”

“不会的,父亲审问瞿能侦骑的时候,知道了瞿能的大致位置,所以父亲会在三十到四十里的地方突然宿营,吸引瞿能来攻,瞿能调了五千人去定州浮桥,其人数不多于我,所以他非常有可能调集浮桥方面的军队来支援,意图一口吃掉我们。”

“我军只要坚持两个时辰,王爷就赶到了。不过,”张玉顿了顿,然后低声道:“文弼,虽然我们的计划不错,但兵凶战危,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一旦我们没坚持了两个时辰,你就跳河逃跑,不要恋战。”

“父亲,我不走,我要和父亲在一起,要么战死,要么一起跳河!”

“不行,王爷给为父的命令是坚持到增援到来,只要我在这里,瞿能就会全力围攻,不会放弃,如此王爷的突袭才有意义,一旦我也逃了,王爷过来也没什么用了,瞿能可以从容撤往保定。”

“而且父亲之所以如此着急,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这里距离保定近在咫尺,一旦平安反应过来增援,我军就会全军覆没。”

“啊?”张辅望了望保定的方向:“父亲,我们的位置太危险了啊,西面是瞿能,北面是保定,平安的大军围拢过来,我们就完了啊。”

“这个,”张玉斟酌了一下,道:“这个问题我和王爷商议过,他认为平安不会调兵过来,平安虽然兵多,但骑兵没我们多,这也是为什么只让父亲领五千人的原因,瞿能有一万人,他们会以为稳操胜券,这样平安就不大可能派兵来;而且平安还有另外的顾虑,如果大量骑兵抽调到东线,那么我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保定城下怎么办?他作为大军主将,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

“哦,”张辅长出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摇摇头道:“父亲,王爷的计策太冒险了,一旦出问题,就是惨败啊。”

“唉,”张玉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看了看西面,低声道:“我军兵少,不出奇兵怎么能制胜?即使一个换两个、换三个,我们也不是朝廷的对手。王爷派父亲劫掠百姓,就是希望平安能去河间附近决战,可没想到这个平安却过定州,直奔保定,这已经打乱了王爷的部署。孙子说:‘致人,而不致于人’,”张玉叹了口气:“我军棋差一招,只能出奇兵挽回局面了。”

“文弼,打仗,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七八成就可以认为稳操胜券了,五六成就可以打一打,至少不会战败。而且,”张玉盯着张辅道:“有时候,只有两三成把握,也要打,因为不打就是等死,明白吗,文弼?”

“明白了。”

......

张玉骑兵前行三十里后,在一个叫陈家河的地方停下来。陈家河水很浅,可以泅渡,而且不到两丈宽,张玉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命令在此宿营。

十里之外,瞿能正在听着侦骑的报告,皱眉道:“他们不走了,宿营了?”

“是的,将军。那里叫陈家河,不过水流很浅,也不宽。”

瞿能拿过地图,仔细的研究了一下,然后回头跟自己的儿子瞿陶道:“陶儿,你上午去检查的时候,确实发现叛军往东分兵的吗?”

“是的,儿子很确定。”

“那张玉应该急进才对啊,尤其他还杀了派往雄县的侦骑,他不可能白痴到我会没有防备,所谓兵贵神速,为什么反而宿营呢?”

瞿能望了望黑暗的夜空,张玉在搞什么呢?难道?难道?瞿能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如果张玉不是五千人,而是一万人,会怎么样呢?

瞿能脑筋急转,立刻命令往左翼、后方派出侦骑,看是否有伏兵。

侦骑派出后,瞿能斟酌了半晌,决定让吕方抽调三千人到自己这里,同时向左将军平安发出警报,请求支援。

第六十四章 反转

张玉虽然事业心比较强,死心塌地的跟着朱棣造反,但是却不想早死,“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王爷泪满襟。”这样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如果自己战死了,即使王爷追封自己为王,又有什么用呢?自己还是希望得到能够世袭的公爵,现在大战刚起,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命。

可是张玉也没有想到,他的保命之举却让瞿能联想了其他事情,虽然瞿能更早的抽调浮桥守军,但同时也将平安牵扯了进来。张玉夜宿陈家河这个举动,可以说改变了整个战役的走向,让其朝着张玉不希望的方向运转。

寅时(凌晨三点)左右,吕方奉命带兵赶到,此时瞿能的侦骑也回来了,只是让瞿能感到疑惑的是,张玉的身后并没有埋伏。瞿能困惑之余,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命令吕方先休息一个时辰,卯时全军突击,消灭张玉。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温暖的阳光洒到陈家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唐河支流上时,这里却早已开始了一场舍生忘死的拼杀。面对瞿能的袭击,张玉并不惊慌,反而早有准备,他并没有把营地设置在河边,而是在离河边一里处扎营,在四个方向上都派出了侦骑,约定用响箭联络,营内所有人包括张玉在内全部披甲、持兵而眠,所以在响箭响起时,张玉立刻跳起来,命令骑兵上马备战。

所以当瞿能冲过来时,张玉已经严阵以待,瞿能也不含糊,全军冲锋。瞿能是勇将,张玉也不是软柿子,瞿陶勇不可挡,张辅武艺也不低,四人捉对厮杀,而两军也混战在一团,一时间喊杀声、马嘶声、惨叫声、兵器相交、弓弦之声等等,弥漫着天地,甚至唐河水都因这厮杀声而起了微微波澜。

张玉越厮杀越感觉不对,他发现自己的士兵要少的多,立刻反应过来,瞿能增兵了,这厮怎么这么怕死,这么快就从浮桥增兵,王爷倒是可以趁虚而入了,可是自己却被接近两倍的敌军包围,恐怕凶多吉少。

不过事已至此,张玉别无他想,只能奋力拼杀,他百战宿将,知道在这种狭窄的地方逃跑,只会死的更快。不过张玉军确实彪悍,五千对八千,却一直厮杀到中午还没结束,最后张玉只剩一千人被瞿能五千人包围在岸边。

瞿能虽然累的气喘吁吁,但却兴奋异常,对垓心的张玉残军叫道:“张玉,你完蛋了,快投降吧,本将军保证不杀你。”

张玉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张辅,又看了看手下的军士,虽然个个带伤,却紧握兵器,视死如归。张玉扭头看了看,然后指着西方,大声笑道:“哈哈哈,瞿将军,你说错了,完蛋的不是我,而是你,王爷已经从上游渡河,夺取了浮桥,如今大军已经过河,朝我们这边来了。”

瞿能大惊,回头看了看西方,似乎确实有烟尘上浮,他略一盘算就明白了,摇了摇头,有些懊悔。不过立刻回过神来,低头道:“吕方,你带一千人到陈家河上游警戒,防止叛军赶过来,本将要赶紧把张玉干掉,然后我们去保定,与左将军汇合。”

“是,将军。”

瞿能挽了挽刀花,森然道:“本将军确实没料到你竟然是燕庶人的死忠,宁可以身犯险,也要帮助叛军主力渡河。既然如此,本将成全你,”瞿能长刀前指,大喊道:“众军听令,杀了张玉,重重有赏!”

“是!”

张玉也不甘示弱,大声道:“瞿能已经落入王爷圈套,援军马上就到,我们要缠住瞿能,不让他们逃走,待王爷来了,会为我们报仇的。”说着,举起长刀:“杀!”

“杀!”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怪,当知道自己落入圈套时,大部分人都会产生不自信,以及对未来事情的恐惧感,所以瞿能的军队虽然扑向张玉,但却不敢全力投入,不由自主的担心西方来的叛军主力,而张玉的属下本是濒临死境,可一旦听说自己有援军,却激发起了无穷斗志,所以一时间两军反而杀的难解难分。

瞿能见了,大怒:“众军听令,全力以赴,斩杀张玉!”说着,瞿能一夹马腹,拍刀上前,众军看着主帅亲自上阵,立刻士气大震,疯狂冲杀。张玉军终于支持不住了,自河边四散奔逃,张辅被瞿陶一箭射下马,落入唐河中,生死不知。张玉大惊,甩开瞿能,誓要斩杀瞿陶,为儿子报仇,可瞿能岂肯放过他?拍马在背后紧紧追赶。

可就在这时,瞿能身后却响起了阵阵鼓声,赶紧回头,却发现河流上游出现了大批骑兵,瞬息间就击破了吕方的防线,沿着河流南下。瞿能大惊,急忙命令全军列阵防御,而张玉看到援军到来,大喜,命令属下向外冲杀,与援军汇合。瞿能军并不阻拦,而是迅速结成队形,防备燕军的进攻。

张玉逃出后,立刻跑到朱棣马前,跪倒在地:“王爷,末将失职,幸亏王爷搭救,否则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朱棣连忙下马,扶起张玉,为他正了正衣衫,道:“世美,你劳苦功高,吸引瞿能东援,本王才能击溃浮桥守军,接引大军过河。本王知道世美情况危急,所以击溃敌军后,立刻带人前来增援,幸亏来得及,要不然本王要抱憾终身了!”

张玉抽了抽鼻子,带着哭声道:“王爷,可惜文弼,文弼......”

“文弼怎么了?”朱棣惊道,张辅是他非常欣赏的青年将领,将来还要大用的。

“文弼,被瞿能的儿子瞿陶打下了唐河,尸骨无存啊!”说着张玉嚎啕大哭起来。

朱棣闻听后,立刻命人沿河寻找,然后安慰张玉道:“世美,文弼落水未必会死,说不定没事的,别担心了。”

张玉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对,对,文弼只是中了一箭,未必会死,未必会死。”

看到张玉这个样子,朱棣暗暗叹气,不过也理解对方,失子之痛,悲伤再所难免。过了一会儿,朱棣拉着张玉的胳膊,道:“如今瞿能已经被包围,来,本王要杀了他为文弼报仇。”

张玉定了定神,却道:“王爷,瞿能乃绝世猛将,且是今上的心腹,如果能将其劝降,胜过十万精兵,虽然文弼死于其子之手,但末将不敢徇私,请王爷明察!”

朱棣顿了一顿,沉声道:“世美,你真是本王的股肱之臣啊。来,随本王一起去看看吧,如果瞿能降了最好,若坚持不降,也就只能杀了。”

“好。”

此刻的瞿能变成了刚才张玉的角色,只不过手下人要多一些,大约三千人左右,瞿陶在他身边,吕方却逃走了,不知去向。

瞿陶看着燕军的阵容,低头道:“父亲,敌人人数并不多,不过万人左右,我们还是能冲出去的。”

瞿能却摇摇头道:“陶儿,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我们鏖战了大半天,早已人困马乏,只是靠着马上要胜利的那股气撑着,才坚持到现在。而叛军虽然也是长途奔袭,但士气正旺,此消彼长之下,我军坚持不了多久的。”

“那儿子掩护父亲逃出去,到保定找平安将军,调集军马再回来报仇。”

“呵呵,我瞿能征战一生,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怎么能让你们掩护我逃走?再说即使我死了,皇上也会善待你的,毕竟你曾经救过他的命。好了,别说了,一会儿父亲带人冲杀,你趁机逃出去。”

“父亲......”

“闭嘴,服从命令!”

就在这时,朱棣带着张玉到了阵前,看着河边的瞿能,朗声道:“瞿将军,你可愿降?”

第六十五章 平安的分析

瞿能的信使到达保定城下的平安大营时,已经过了子时,平安已经睡下了。可当听到瞿能的信使到达时,平安立刻就清醒了,他拿过军报扫了一眼,然后甩给卫士,边穿衣服边往外走,嘴里还吩咐道:“让吴杰和宋瑄过来,出大事了。”

“是。”

在大帐中,平安开始询问信使韩通,当询问的差不多时,吴杰、宋瑄走了进来。看到他们进来,平安指着军报道:“瞿将军的军报,你们先看一下。”

吴杰、宋瑄凑到一起看了一下,内容很简单,包括昨天早上叛军西移,到今天半夜张玉在陈家河宿营的事情,瞿能认为张玉有后援,已经调集了浮桥守军增援,还向平安求援。

宋瑄看了之后,立刻站起道:“将军,下命令吧,末将愿意领兵增援瞿将军。”

平安摇了摇头,笑道:“宋将军,你要带多少兵马?”

“这个,”宋瑄想了想道:“为确保安全,末将带骑兵军去。”

“嗯,本将军也这么想,如今瞿将军的情况万分危险,但现在通知他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派人去救他了。”

“嗯?万分危险?”宋瑄又看了一遍军报,却没看出什么,只好问道:“左将军,您看出什么了?”

平安愣了一下才明白宋瑄的意思,他小心斟酌了一下语言,笑道:“宋将军,吴将军,你们没有和燕庶人打过交道,不了解他。但是本将军在他手底下待过几年,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平安想了想,道:“皇上的评价非常恰当,他这个人‘狡猾似狐,凶猛似虎,残忍如狼。’燕庶人长期和蒙古人打交道,思维方式也和蒙古人差不多,讲究‘长途奔袭,迂回作战’。所以说,叛军更像蒙古军,而不像我们大明的军队。”

“假设我们在燕庶人的位置上,我们会怎么做呢?”

“唐河上能够过河的地方有三个地方,一个雄县的月样桥,一个是定州的浮桥,一个是唐河上游,那里河流缓慢,可以泅渡,甚至上游可能还在结冰。”

“燕庶人的目的是救援保定,最近、最快的方式就是从定州过桥,次之是雄县,唐河上游不太可能,现在是春天,即使结冰,也在融化之中,从那里渡河会很危险。”

“所以燕庶人必然会选择定州或者雄县渡河,因为只有这两个地方可以迅速通过大量军队。而瞿将军的反应也是如此,看到敌军大部往定州移动,就向定州增援。然后派人过河查看痕迹,发现敌人向东移动,就往雄县派出侦骑,瞿将军自己也向雄县移动。”

“但是这种做法就忽略了唐河上游,那里虽然不好走,但并不代表不能走,小部队还是可以走的。”

“至于瞿将军通过检查营地痕迹的方法判断敌军东行,这只是一般的做法,对付燕庶人远远不够,燕庶人有很多办法可以做出假象,比如和张玉一起向东,然后再折向西;再比如将马蹄裹上布遮蔽痕迹,再比如待瞿将军注意力吸引到东边时,再派骑兵向西。”

“本将军认为最可能的方式是与张玉一起向东,再向西折返,因为马蹄裹上布,多少还是有一些痕迹的,最后一种方式虽然没什么风险,但是却没法及时赶到浮桥。”

“瞿将军调浮桥之军围剿张玉,所以不用到天亮,浮桥就会失守,燕庶人大军就会过河,然后就会转向东,”平安一指地图:“围攻瞿将军。”

“可是,”吴杰提出了不同意见:“左将军,你这只是臆断,而瞿将军的判断是有事实依据的,而且张玉宿营不走,很可能是在等待后方的支援。”

“如果是这样,本将军就不用担心了,瞿能将军肯定会在张玉周围洒出侦骑,一旦发现张玉后面的大军,瞿将军必然会迅速撤离,虽然没有达到阻碍敌军的目的,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们现在来假想一下,如果张玉后面有大军,他的反应应该是什么?”

宋瑄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道:“如果我是张玉,后面有大军跟随,那我就会冲上去,缠住瞿能将军,等待大军到来。”

“对啊,你这个是正常的反应。但张玉却停下来宿营,说明什么?这其实正说明其后面没有大军。”

“但是,这也可能是张玉的诱敌之计啊。”

“呵呵,吴将军,如果是张玉的诱敌之计,瞿将军只要洒出侦骑,就不会中计,怎么诱敌?”

“瞿能将军不用等到天亮,就会发现张玉周围没有伏兵,而那时候其征调的骑兵也会赶到,那时候瞿将军只能孤注一掷,全歼张玉。”

“此时,瞿将军最不防备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身后,浮桥方向。而这个方向,恰恰是本将军认为是燕庶人最有可能攻击的方向。”

“......”吴杰、宋瑄相对无言,都被平安的分析镇住了,吴杰到现在才明白皇上任命平安为主将,而不是他,这种灵活机变的方式,确实不是他能应付得来的。

“所以,”平安指了指地图:“宋将军,你带领近卫骑兵军去救瞿将军,记住,你出营之后,先向东往安州方向走,然后沿河向西,从陈家河东面进攻叛军。只要你去的及时,赶到陈家河夹击瞿将军的叛军不会太多,近卫骑兵军足以击破叛军,救出瞿能将军;另外即使本将军分析错误,张玉身后埋伏了大军,你从这个方向攻击,也可以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是。”

“还有,你救了瞿将军后,不要恋战,立即返回。因为叛军的增援也会很快赶到,近卫骑兵军是我军最精锐的骑兵,在和燕庶人决战时有大用的。”

“是,将军。”

“好的,你去吧,瞿将军的信使就在外面,让他做你的向导。”

“是。”

待宋瑄出去后,吴杰站了起来,拱手道:“左将军,瞿能将军有危险吗?”

“说实话,很危险,瞿将军八千骑兵对付张玉的五千骑兵,应该是稳操胜券的,只要他能在叛军援军赶到前,杀死张玉,就可以从容撤退;可是如果在他与张玉胶着时,叛军援军赶到,那就麻烦了,除非宋瑄能及时赶到,否则瞿将军必死无疑。”

“嗯,燕庶人用兵确实非比寻常,只有将军才能与之匹敌。”

“呵呵,安陆侯谬赞了,燕庶人并不容易对付,本将军也不敢说必胜。当然了,皇上早就看到这一点了,所以即使调集了近六十万大军平叛,却没有命令直捣北平,因为我军多是南方人,此刻的北平滴水成冰,叛军有二十万之众,不太可能攻克,所以本将军才会来攻打保定,这里气候和真定差不多,无论攻城还是野战都影响不大。”

“是啊,不过即使这样子,还是有许多士兵不适应,被冻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按照本将军的想法,是三月份再出击,那时候气候温暖,我们的士兵都可以适应。可是燕庶人过了年就跑过来杀人放火,不打不行啊。不过本将军倒不怕,此时盛庸应该会沿运河北上,威胁北平,所以不过旬月,燕庶人就得撤军,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从容攻下保定了。”

“嗯,将军所言甚是。”

“吴将军,快回去休息吧,叛军前锋也许明天下午就会到达,到时候就有仗打了。”

平安就任平燕左将军后,就卸任了近卫骑兵军的军指挥使职务,由宋瑄接任。近卫骑兵军是朱允炆花大力气打造的骑兵,在宋瑄的命令下迅速集结,不过上次袭击西山大营的损失尚未补充完毕,只有一万七千人。宋瑄在瞿能的信使韩通的带领下,绕道东南,到天明时,到达唐河边。

宋瑄命令骑兵稍事休息,补充饮水和饮食,半个时辰后,宋瑄带领骑兵出征。宋瑄朝四周洒出精兵,路上遇到的一切行人全部羁押,如若反抗,格杀勿论。一路上惊慌而逃被冤杀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事关军务,没人会在乎。

路上宋瑄遇到了狼狈逃窜的吕方,吕方在遭遇燕军突袭时,一下子被打蒙了,撒丫子逃窜,当然按照他的说法是回去求救。宋瑄顾不上处置他,而是详细询问了瞿能将军的情况。吕方也知道,瞿能回来肯定饶不了自己,自己只能将功折罪了,就竹筒倒豆子的介绍了所有的情况。

当知道瞿能现在应该被困在陈家河与唐河交汇处时,宋瑄大急,立刻命令林天木、龙启成率领一万骑兵沿唐河往东,救援瞿能;自己带领莫尔根和七千骑兵,从北面迂回,务求全歼燕军。

也许朱棣太爱才了,也许是朱棣大意了,在绝对优势下,竟然想劝降瞿能,不过瞿能确实有被朱棣亲自劝降的资格,作为平燕副将和朱允炆的心腹,瞿能投降的政治影响很大;而且平安军中还有不少瞿能的亲信部下。所以一旦瞿能投降,朱棣战胜平安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这么大的诱惑,让朱棣无法割舍。

听到朱棣的劝降,瞿能却只是冷笑一声,低头道:“陶儿,一会儿为父要和叛军死战,你趁机逃吧。皇上待瞿家不薄,为父会以死相报,你还年轻,不要死在这里,将来为父亲报仇吧。”

“父亲,我不走,既然父亲要战死,那么儿子也一起陪着,父亲是英雄,儿子就不能做懦夫!”

瞿能楞了一下,也笑道:“不想我儿如此豪气,好,孩子,就让我们共赴国难,不过叛军要杀我瞿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朱棣看到瞿能没有回答,又高声问道:“瞿将军,想好了吗?”还没等瞿能回应,一股震动声传来,河岸上的众人不由自主的转向下游,燕军中立刻有人大叫:“黑......黑甲旋风,黑甲旋风来了。”

朱棣大怒:“扰乱军心者,斩!”

随着一声惨叫,燕军平静下来,朱棣再回头观察时,发现万余黑甲骑兵如水银泻地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势朝这边杀了过来。朱棣怒道:“张玉、王真,你们率本部斩杀瞿能,火真、谭渊等随本王杀敌。”

“是。”

燕军训练有素,迅速分兵,张玉带人朝瞿能扑来,朱棣亲自领兵迎向了黑甲骑兵。

第六十六章 灭燕,公侯万代

当一心赴死的瞿能看到远处的黑甲骑兵时,很少流泪的他却流泪了,他征战半生,并不怕死,只是不忍心自己的儿子不到二十岁就和自己共赴黄泉。所有的豪情壮志在这一刻都化为舐犊之情,他重重的拍着瞿陶的肩膀:“陶儿,我们不用死了,左将军来救我了,这是近卫骑兵军,我们有救了。”

绝境逢生的部下也高声欢呼,随着瞿能、瞿陶杀向了饱受丧子之痛的张玉,张玉也是份外眼红,一马当先带着王真杀向疲惫的瞿能军。瞿能一边招架,一遍留神观察东边的战场,他明白靠自己的力量是逃不出去的,最重要的是近卫骑兵军和朱棣的决战。

朱棣手下都是跟随其征战多年的悍将,火真、谭渊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都是纵横北疆多年的强军。尤其是起兵后的势如破竹,更增加了其骄狂之气。虽然被平安大杀了一番,但在这些人看来,那不是燕军,而是大宁军、河南军。此次遇到了宋瑄的骑兵军,朱棣部下都有一口火,一定要杀死这些贼子,杀死这些只敢趁着我们不在家屠杀老弱妇孺的贼子。

面对燕军的猖狂,骑兵也军毫不示弱,他们都是来自陕西、甘肃、宁夏的汉子,黄土高原的千年雄风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褪去,而西北汉胡杂居的复杂形势,更让他们无日不战。在北平城下走了一遭,砍杀了大批燕军,骑兵军也有了一些心理上的优势。再加上朱允炆不停的为他们更新装备,更让他们无所畏惧。

指挥使林天木正在策马奔驰,待看到迎面而来的燕王王旗时,不由的大喜,举刀狂呼:“灭燕,公侯万代!”身后的龙启成也举刀大呼:“灭燕,公侯万代!”身后的众军随着大呼:“公侯万代!”“公侯万代!”一时间骑兵军士气大振,众人都知道皇帝对叛军立下的重赏,只要能斩杀朱棣,立刻封侯,整个平叛大军中目前只有一个安陆侯吴杰和勇毅伯平安,其他都是白身,如此重赏,众人岂能不疯狂?队伍中的蒙古人表现的更为强烈,他们争先恐后,直朝朱棣的王旗杀去,其他人不甘示弱,也是猛打猛冲。

燕军也不甘示弱,谭渊、火真一马当先,挥舞着大刀冲入敌阵,大肆冲杀,林天木、龙启成也是平安精挑细选的悍将,立刻拦住谭渊、火真厮杀起来。两军就围绕着他们为核心,厮杀起来,而朱棣更是受到了重点照顾,弓箭、马刀都一个劲朝他招呼。朱棣虽然以武勇著称,斩杀数人,却被部下张武拦住:“王爷,不要再冲杀了,南军为了重赏有些疯狂了。”

朱棣楞了一下,却没有停住,他看了看对面的骑兵军,道:“众将都在血战,本王岂能退后,张武、陈文!”

“在!”

“你们可敢与本王一起,杀入敌阵,直取敌将首级?”

“敢!”

张武、陈文互看一眼,大喝一声“杀!”,带领卫士,冲入敌阵,为朱棣开路。朱棣奋勇向前,周围的卫士一个个悍不畏死,拼死保护他,这就形成了一个箭头,一时间将骑兵军杀得步步后退。

但骑兵军也不甘示弱,悍将龙凯、蒋柱、刘雪峰等人围着燕王,大力砍杀。一时间战况陷入了胶着,两军杀的难解难分。但从总体上看,朝廷的军队是处于下风的,河边的瞿能等人更是万分危机,他们从凌晨杀到下午,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而燕军却士气正旺,加之为了报杀子之仇而疯狂的张玉带头,旁边的王真也如凶神恶煞一般,瞿能军节节败退。援军刚刚出现时,瞿能军确实士气大振,但随着张玉的拼杀和援军的受阻,士气急速跌落,很快被压缩到河边,许多人已经被挤下了唐河,被湍急、冰寒的河水冲走。瞿陶右臂已折,左手拿刀,瞿能的卫士在左右保护着他,瞿能则还在左右厮杀,这时就听一声唿哨,燕军齐刷刷的退后。张玉骑马而出,用刀指着瞿能道:“瞿能,我只问你一次,是否愿降,不降,死!”

瞿能没有理睬张玉的话,而是将刀驻在地上,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河堤上,再过两丈就要掉到河里了,而自己的身边却只有数百人了。这些人在燕军退后的同时,却奋力朝自己靠拢,即使受了重伤,仍然持刀卫护在自己面前。瞿能感觉鼻子有些发酸,抬手将头盔摘下,大口呼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然后推开卫护的士兵,大声道:“张玉,我瞿能不会降,我今天会自刎于此,你能否放下我这些忠勇的将士?”

还没等张玉答话,瞿能的卫士却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叫刘二的卫士大声道:“将军,何必如此,兄弟们都战死了,就剩我们这一点点人了,既然我们不能为他们报仇,就和他们死在一起吧,将军,我刘二不怕死!”

“是啊,将军,我张夺不怕死!”

“将军,我们不怕死!”

“我们不怕死!”

“......”

瞿能听了将士的话,眼泪夺眶而出,大笑道:“好,我瞿能和诸位英雄共赴黄泉,此生再无遗憾!”说着,他擎出长刀,大笑道:“张玉,来吧!”

张玉冷冷的看着瞿能,厉声道:“放箭!”

燕军纷纷挽弓搭箭,一时间箭如雨下,瞿能前面的卫士奋力拨打雕翎,却不停的被箭射中倒下,发出一声声惨叫。

燕军并不上前,只是不停的射箭,瞿能也开始拨打雕翎,一不注意,肩膀中了一箭,瞿能顺手拔出,弯弓搭箭,朝张玉射去,张玉轻轻一闪,大笑道:“瞿能,你完了!”

张玉笑声未落,就听身后弓弦响动,他连忙一偏身子,就觉得右肩一麻,知道中了一箭,同时燕军身后飞来一片箭雨,燕军猝不及防,纷纷落马。幸存的燕军连忙调头,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大群黑甲骑兵,他们射完箭后,拔出长刀,直朝己方杀来。

当河岸边的喊杀声再次响起时,燕军溃不成军,四散奔逃。虽然张玉大叫:“顶住,顶住!”却无人听从命令。王真见事不可为,道:“张将军,你受伤了,快走,我为你断后!”还没等张玉答应,王真就带着身边的几十个卫士冲向汹涌而来的黑甲洪流,可是如同螳臂当车一般,没多久被黑色洪流淹没。

张玉忍着眼泪,让卫士拔出自己肩膀的羽箭,朝朱棣的方向跑去。

朱棣虽在战阵中,却时时关注周围的情况,刚才看到张玉将瞿能逼到河边,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张玉很快就可以来支援自己了。而对面的骑兵军也发现了瞿能的绝境,也着急起来,奋力冲杀,一时间将燕军杀得步步后退。但朱棣看了之后,不惊反喜,他知道等到瞿能身死,对面必然士气低落。就如同一个人发现目标实现不了,短暂的颓废是避免不了的,而朱棣要抓住的就是这一点点短暂的机会。

可是北方突然出现的黑甲骑兵却打破了朱棣的幻想,张玉的人瞬间被击溃,反而朝自己跑来。朱棣看了看战场的形势,如今燕军和骑兵军犬牙交错,根本分不开。张武、陈文也注意到了周围的形势变化,陈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大叫:“老张,你带王爷先走,我来断后。”说着,陈文往刀背狠狠的拍在朱棣的马屁股上,朱棣的战马“唏律律”昂首而起,往战团外冲去,张武来不及推辞,赶紧带领卫士去追赶朱棣。

陈文虚打着燕王的旗号,被围在垓心之中,可是别人不知道燕王逃走,陈文身边的人却是知道的,立刻士气大落,一会儿工夫就被斩尽杀绝。待龙凯等人杀到燕王的大旗下时,却发现不是燕王,发觉上了当,龙凯等人气急,几刀将陈文分尸,然后大叫:“燕王跑了,燕王跑了!”

待燕军发现燕王的旗帜消失时,立刻斗志全消,夺路逃跑者有之、跪地求饶者有之,但宋瑄有令,不要俘虏,因为他要争取时间,燕军的援兵随时会来。所以燕军除少部分逃脱外,其他不是被杀,就是被赶到唐河中,溺死者无数。

当河边的战斗停歇后,宋瑄命令迅速打扫战场,带上重伤的瞿能等人迅速北撤。

就在宋瑄撤军一刻钟后,西方尘土飞扬,朱能率领的接应大军赶到,朱棣也在其中。待看到一片狼藉、死尸遍地、被鲜血染透的土地时,朱棣令朱能赶紧查看,救助幸存者。朱棣本人也在血泊中寻找,待看到一具男尸时,朱棣探了探鼻息,不由得流下了眼泪,低泣道:“世美......”

至此,唐河之战结束,此战参战南军两万五千人,参战燕军两万人。其过程大致如下,瞿能巡河阻止燕军渡河,朱棣、张玉设计骗过了瞿能,但由于张玉的犹豫,导致被瞿能围攻;而朱棣攻下了浮桥后,立刻赶来增援,在最后关头救下了张玉,随之与奉命来救援的近卫骑兵军大战,最后燕军落败,几乎全军覆没,朱棣带着少数卫士逃出重围,大将张玉、王真、陈文、谭渊阵亡,火真侥幸逃脱。而获胜的南军也损失很大,瞿能所部八千人只剩三百余人,骑兵军死伤五千余人,只剩一万两千人,另外瞿能、瞿陶均身负重伤。

双方兵员损失相差不大,加上浮桥的损失,南军共击一万五千人,燕军两万人,但双方均认为自己损失惨重,南军的骑兵由五万下降到三万余人,总数减员为十三万人;而燕军虽总数下降为八万人,但骑兵却还有六万人,只是燕军大量将领阵亡,而且都是在战争的最后时刻战死,这不能不让朱棣痛彻心扉。

第六十七章 暂时的平静

为了不将铠甲留给燕军,骑兵军选择了将战友的尸体带回来,这大大耽搁了其返回的进度,所以当近卫骑兵军返回大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天明了。看到风尘仆仆的大军以及这么多尸体时,整个大营都振动了,以为近卫骑兵军打了败仗,平安等人赶紧将战报公布,稳定军心。当众军知道近卫骑兵军是打了胜仗的,才略微安心,只不过那么多战死的尸体,让大军深切的感觉到了战争的残酷。

就战斗经验而言,南军远不如北军,除少部分来自于陕甘宁夏等地的将士外,南军多来自山西、河南、山东,这些地方自大明建国以来,三十年间少有战事,而北平、大宁等地则是抗击蒙古和出击漠北的基地,战事频仍,将士强悍,这也是朱棣敢于冒险挑战朝廷的一个重要原因。

虽然打了胜仗,但平安却很痛心,近卫骑兵军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每个军官、士兵都浸淫着他的心血。近卫骑兵军也不负众望,战功标榜,但是损失太大,自开战以来,已经战死一万余人,平安不得不上书要求补充兵员,同时将战报发给朝廷。

瞿能身中数箭,如果宋瑄再晚到一会儿,恐怕就只能给他收尸了,最后其部下只剩下三百余人,也是个个带伤,平安赶紧令人为其治伤,精心调养。只是大战在即,无法将其送到真定调养,只能等到战后再处理了。

平安这两天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保定护城河的水已经被他引开,护城河的水位开始下降,为保证城里的用水,守将孟善下令关闭水门,防止城内的湖水流出。自兵临城下后,平安命令日夜朝城里放炮,石子、烧热的铁球不停的落在城墙附近,每天都有几个倒霉蛋伤亡,还有几间房子被烧,再加上护城河水位逐日下降,城中百姓、士兵开始恐慌。孟善令副将李濬弹压,才暂时平息。因此孟善每天都派出信使,向北平和朱棣求援。

唐河之战结束后,燕军花了一天的时间打扫战场,将所有的武器盔甲全部收集起来,其中包括数百具黑甲骑兵的装备。朱棣令人将重要的将领如张玉等人装上棺椁,运回北平,其他士兵尸体实在太多,无法处理,只好连同南军的尸体,一把火烧掉,大火数日不熄。

张辅没有战死,虽然伤的不轻,却大难不死,活着回来了。朱棣闻报大喜,亲自任命其为亲军指挥使。张辅闻说父亲战死,嚎啕大哭,指天为誓,与南军不共戴天。

燕军在唐河边休整了两日,朱棣抚慰了军心,重新任命了将领,其中朱能为中军主将,张武接替谭渊为后军主将,陈珪为左军主将。休整完毕后,朱棣才指挥大军赶往保定。

平安并没有四面包围保定城,而是将大营立在西南方向,也就是一亩泉水旁边,这主要是为了取水方便,只不过平安派出骑兵在四周转悠,所以保定城门也一直紧闭,不敢开门,唯恐被平安冲进来。

当朱棣到了保定城下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平安并没有限制四门出入,自己的信使很轻松的进了城。当燕王到达的消息传到城里时,城里军心大定,欢声雷动。

待信使回报后,朱棣想了想,又和朱能、陈瑄等人商量了一下,命陈瑄带领一万步兵入城,张武率一万骑兵护送。平安见状,立即命宋瑄带领骑兵出击。

张武看到宋瑄到来,却并不接战,反而仓皇而逃。近卫骑兵军不由得对燕军嗤之以鼻,宋瑄也意得志满,刚要命令攻击陈瑄,却听到大营鸣金,不得不返回。在他返回的途中,张武却从侧面截击而来,宋瑄且战且退,平安也出兵接应,将宋瑄安全接到大营。张武要顺势攻击大营,却被乱箭射退。

宋瑄回营后,有些生气,直接找到平安,问道:“将军,为什么收兵?”

平安正色道:“宋将军,你没看出来吗?这是个陷阱!”

“陷阱?”

“呵呵,宋将军,”平安笑道:“你看,张武护送步兵入城,见到你之后却立刻逃走,这很不正常,如果你因此重创了陈瑄军,燕庶人必然会要了张武的命,所以这必然是安排的好的。而且,当你撤回来时,张武的拼命追击,说明其之前的畏惧是假的!”

“将军,你早就知道是圈套?”

“这倒不是,只是圈套的可能性大一些,你想,如果燕庶人要派人进城,可以趁夜入城,也可以绕路入城,为什么要大摇大摆的大白天从我们面前入城呢?”

“所以,我怀疑叛军在东北方向埋伏了骑兵,所以张武一逃跑本将就立刻鸣金,而张武的回击更说明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将军派我出击做什么?”

“只是为了测试一下叛军的士气,近卫骑兵军两次都给了叛军重创,按道理他们会有一些畏惧的,但从这次叛军的反应来看,却根本没有这种迹象,他们对骑兵军仍然毫无畏惧,叛军不可小视啊。”

宋瑄想了一下,朝平安点点头,就出去了。

之后的几天,平安闭营不出,朱棣多次挑战无果。

燕军大营。

朱棣看了看地图,忽然道:“世美......”旁边的朱能、张辅愣了一下,没有接话,张辅眼中还含着眼泪。这时朱棣也反应过来,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指着地图道:“士弘、文弼,我军胜利到达保定,本王却进退两难,你们有什么看法?”

朱能想了想道:“王爷,我军骑兵多,野战有优势,但粮草消耗也大,必须速战速决,只是平安闭营不出,看来是和我们耗上了。”

“是啊,”朱棣抚了抚眉心道:“本王好像是上当了,平安并不是要攻击保定,而是要将本王引到这里来,然后他避而不战,要拖垮我们。可是本王不得不来,一旦保定失守,本王就只能局促北平一隅,与朝廷决战了。”

......

当天夜里,朱高炽的信使到了大营,朱棣拿过信看了一眼,却没有吃惊,而是道:“北平现在怎么样?”

“回王爷,北平目前还好,世子已经将城内青壮组织起来守城,另外物资、武器都很充足,盛庸即使来了,也会无功而返。”

“那通州呢?”

“守将房胜、孙岩已经通报世子,誓与城池共存亡!”

“本王不要听这种屁话,到底他们能守几天?”

“这个,”使者愣了一下,低声道:“小的也不知道,不过据说通州那边被围的水泄不通,消息已经断了。”

朱棣沉默了一会儿,让信使下去了。

朱棣一个人在答应了坐了好长时间,然后叫来了朱高煦和朱能,商量了许久,期间还发生了争执,最后才让他们退下。

次日,燕军拆了大营,消失在旷野中。平安闻讯,立刻派出侦骑四处打探燕军的下落。

第六十八章 通州

燕山山脉西起洋河,东至大海,西北以关沟与太行山脉相连,两山怀抱之间就是河北平原,北平位于河北平原的西北部。北平就是后世的北京,后世将北平一带形象的称为北京湾,因为北平三面环山,而东南一带,却水网稠密,分布着星罗棋布的淀泊和沼泽,这些沼泽也是北平与华北平原之间通行的天然障碍。通州城坐落在北京湾的东南边缘,所以被称为北平的东大门。

通州在西汉时已经设县,被称为路县,因位于北平至山海关的道路上而得名,此路地势平坦,少有崇山峻岭。路县后因为濒临潞水而改名为潞县,潞水就是后世的北运河,流经天津,入海河,最后流入渤海。

但直到元朝,忽必烈定都北京之后,通州的地位才因为漕运而变得重要起来,可是那时的通州还算不上一个军事重镇。洪武元年,徐达攻克通州,继而占领大都,随之命裨将孙兴祖督军士修建通州城,城址即在潞河之西旧城一带,砖瓷其外,中实以土,周围九里十三步,连垛墙高三丈五尺,开四个城门。

朱棣起兵之后,立刻派人攻打通州,通州卫指挥佥事房胜投降,朱棣令其继续把守通州,但为了安全起见,朱棣为他找了一个同伴,就是孙岩。孙岩,凤阳人,是跟随朱元璋渡江的老人,后任燕山中护卫千户,朱棣起兵时孙岩已经致仕退休了。朱棣知道其老成可靠,令其与房胜协守通州,把守北平的东大门。

朱棣南下河间之时,严令房胜、孙岩把守城池,防止沧州的盛庸偷袭,不得懈怠。房胜、孙岩都是老将,做事谨慎,所以入冬之后,就命令军士在北运河西岸凿冰,防止敌军自南门攻城。这一点可谓与保定守将孟善不约而合,孟善也是入冬之后就派军士凿冰,防止护城河结冰,所以才能在平安大军压境时,力保城池不失,坚持到朱棣的援兵赶到。除此之外,二人还每日向四周派出侦骑,打探盛庸军以及直沽郭钥的消息;通州四门每日只开一个时辰,其他时间紧闭城门,严防敌人偷袭。

正月二十八日,盛庸的前锋张悍天率骑兵一万,偷袭通州城,虽然沿途杀死了所有侦骑,打了房胜、孙岩一个措手不及,最终却功败垂成,没有抢城成功,但也惊的房胜、孙岩等人出了一身冷汗。待看清楚城下的旗号时,房胜脱口而出:“是皂旗张,盛庸很快就会赶到,孙兄,我们要立刻飞报北平,请求支援。”

“嗯,”孙岩抚了抚下颚的胡须,道:“房兄所言甚是,只是北平多是老弱,根本无法出兵增援,只好等王爷派兵增援了。希望能来得及!否则只靠城中五千精兵,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房胜愣了一下,语气中有些紧张,试探道:“孙兄,你要投降?”

“呵呵,”孙岩笑了笑,道:“房兄,我们都是年近花甲的人了,能跟随王爷靖难,也算不虚此生。王爷雄才大略,必然能够身登大宝,我们都会有死后哀荣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房胜顿了一下,轻笑道:“是啊,孙兄所言甚是。”

“是啊,而且我们已经背叛了一次,难道还能再背叛王爷?那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即使那样,朝廷也不会饶过我们,还不如拼死一战,大不了一死,有何惧哉?”

“是啊,孙兄所言甚是!”

房胜、孙岩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把臂而出,安排城防去了。

盛庸两天后带领大军赶到通州城下,听完张悍天的禀报后,盛庸点点头,并没有责备他,而是令其带领骑兵在四周游弋,保护大营的安全,同时密切注意北平方面的动向。

自从朱允炆任命盛庸为平燕右将军后,就为其增兵,盛庸如今指挥的军队已经达到了十五万人,其中四万人随徐凯把守河间,盛庸自带十一万人驻守沧州,其中骑兵两万,此番北上,盛庸带着所有的精锐北上,力求一举攻克通州,然后立足通州,威胁北平。盛庸还比较清醒,他知道不可能以十万军队攻克北平,但至少可以吸引朱棣回援,而且他只要守住通州,就可以将朱棣锁在北平附近,这样即使平安攻克保定,论功劳也要落在他的后面。

对于平安,盛庸除了羡慕之外,还很不服气。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平安差,他虽然不敢对皇帝的任命说三道四,但对于平燕大将军,盛庸还是一定要争的。他很清楚,这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好的机会,除开冯胜和王弼两个叛徒不论,大明如今将星凋零,只余武定侯郭英一人,所以皇上才会大力提拔年轻将领,而平安、自己和瞿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次平燕就是一块试金石,谁能够攻下北平,擒杀燕王,就可以领先一步,一步领先,就会步步领先,那样在以后的漠北、西北和南方的征战中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想到这里,盛庸暗暗给自己加油,一定要赢;但他同时也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平安已经受封勇毅伯,自己却还是白身......

可是当盛庸第二天再次看到通州城时,却大惊失色,因为通州城已经变成了一座闪亮的冰城。房胜、孙岩早有准备,他们为守住通州,殚精竭虑,想出了这个遏制冬季攻城的办法。昨夜派军士往城墙上倒水,一夜之间,城墙披上了一层“冰衣”,如此就会给军队攀爬攻城造成极大的困难。

盛庸见状大为后悔,自己昨日赶到时,就应该立刻攻城的,虽然未必能攻的下来,但现在这个样子,攻城几乎不可能了。

但盛庸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动用虎蹲炮、火箭四面攻城,很快城头上就死伤累累,幸存的士兵都躲在垛口后不敢露头,而城内的民居也多处起火,不过房胜、孙岩早有准备,将城内的青壮组织起来,集中力量灭火,并且拆除靠近城墙的民房,防止大火蔓延。时值初春,夜晚寒风刺骨,城内百姓怨声载道,甚至出现冻死人的现象。房胜、孙岩将失去房屋的老弱暂时安置到城中的府衙,一为安抚,一为人质,因为这些老弱的亲人,尤其是精壮的亲人都派到城头协助守城。

房胜、孙岩命令士兵日复一日的往城上浇水。盛庸多次攻城均无功而返,他看着城中火起,以及城墙上的坚冰,后悔异常,同时也心焦不已,因为每过一日,朱棣回返的可能就大一分。而他不知道的是,城中的房胜、孙岩也万分焦急,看着城内越来越少的房屋,他们心中也充满了绝望。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往北平派出信使了,因为根本就出不去。盛庸下了严令,如果哪个方向放走了信使,负责的将领严惩不殆。

为打开僵局,盛庸派人送信给山海关的耿璇,让其攻打永平;同时飞报保定的平安,希望其拖住朱棣,为其争取更多的时间攻克通州。

当然,盛庸也将战报通报到京师,也就是朱允炆的手中。

第六十九章 刘璟

在唐河鏖战发生的同时,朱允炆在召见诚意伯刘伯温的次子刘璟,刘璟本为谷王府长史,冯胜入野狐岭,山后诸卫俱降,冯胜耀兵于宣府城下,谷王惧而南奔京师,刘璟苦劝不从,只好一同入京。入京后,朱允炆接见了谷王,安慰之后将其留在了京师。刘璟今年四十五岁,喜谈兵,其军略得到过朱元璋的赞许:“真伯温儿也。”,他入京后,才知道北方形势大变,而且目不暇接,冯胜、周王被燕王吞并,接着耿炳文身死,平安、盛庸分统其兵,分东西两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刘璟上书,献平叛十策,朱允炆看了一下,觉得不错,决定召见他。

朱允炆召见刘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其父亲刘伯温很好奇,刘伯温在后世是个传奇人物,有“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天下刘伯温。”之说,和诸葛亮一样,刘伯温据说也精通奇门遁甲、天文术数,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当听到朱允炆如此评价其父时,刘璟却笑着反驳道:“皇上,此皆坊间传闻,不足为信。臣八世祖延庆公仕北宋,累官至镇海军节度使,殁于靖康之难,七祖光世公虽为南宋中兴四将,然南宋苟安,最终被罢兵权,其后皆以诗书传家,逮家父,中故元进士,虽有济民之心,然得罪权贵而不得不归隐乡里,幸遇先帝,而遂平生之志。”

“家父之志,正如先贤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家父主张以民意为先,以法治国,法律可以宽松,但执法必须严格,不能给犯法之人以侥幸之心。”

“先父虽以军略闻名,但并不以此为能,家兄就是以文行著称,可惜死于胡党之手。至于下臣,先父因材施教,只求利国利民,不负平生所学而已。”

“......”

看着刘璟侃侃而谈的样子,朱允炆心中非常欢喜,他发现刘璟对他并不畏惧,这是很久以来没有找到的感觉了,即使是王度、解缙等人,见到他也是小心翼翼,更不用说屡受打击的黄子澄、齐泰等人了。

不过朱允炆也有些遗憾,如果刘伯温真的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就好了,那么他一定会告诉自己的儿子,那么自己做事情就能更有把握了。不过转念一想,却哑然失笑,如果是那样,自己还这么拼命做什么?等着朱棣打进京城,然后顺天逊位,岂不简单?

待刘璟讲完后,朱允炆笑笑,道:“伯温公不愧是文臣典范,国之栋梁啊。如今燕庶人起兵反叛,旬月之间,北平周边尽叛,燕庶人拥兵二十余万,虎视中原。朕不得己,派兵平叛,但三月之间,烈国公战死、忠贞侯、正气侯、居庸伯俱死难,朝廷的高级将领顾成等人临阵降敌,险些将真定的三十万大军拱手让与燕庶人。每虑及此,朕都寝食难安,如今形势,仲璟可有教我?”

刘璟犹豫了一下,起身跪倒道:“仲璟虽不才,但既蒙皇上垂询,今日臣愿直抒胸臆,若皇上不喜,尽可治臣之罪,还望不要累及家人。”

朱允炆赶紧起身,扶起刘璟,笑道:“仲璟,今日你可畅所欲言,朕皆赦你无罪!”

“谢皇上。”

刘璟起身,坐下道:“皇上,燕庶人起于北平,虽拥兵二十余万,但地狭民疏,粮草无法自给,只要朝廷不急不躁,徐而图之,燕庶人授首是迟早之事。臣切切希望朝廷不要急躁,给前线将领时间,如此皇上则可以坐等捷报传来。”

“如今燕庶人看似坐拥强兵,但却处于死地,皇上圣明烛照,已经形成四面包围,魏国公徐辉祖自怀来威胁居庸关,长兴侯耿璇自山海关威胁永平,勇毅伯平安据真定威胁保定,右将军盛庸据沧州、直沽威胁通州。”

“只要前线将领不出现太大的差错,旬月之间就会有捷报传来。只要有一路取胜,则燕庶人只能困守北平,无法出击。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濒临绝境时,其属下必然离心离德,到时皇上只要赦免其其罪,令其倒戈一击,则北平不足平也。”

朱允炆点点头,道:“朕自即位以来,日日如履薄冰,唯恐施政不当,愧对先帝的托付。诸位王叔虽然不逊,但朕都没有处置;燕王早有不轨之心,但朕也只是打算将其迁封,而且朕也给了他选择,如果他愿意继续为国戍边,朕会将其迁至西北,对付日益强盛的帖木儿;如果他愿意修养,朕会将其迁至南昌,但他为何坚持要造反呢?”

刘璟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按照常理,皇上应该向其绝对心腹询问这类事情,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皇帝了,熟悉都谈不上。不过他心中暗喜,这说明皇上对自己的期望很高,这个问题一定要好好回答才好。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抱拳道:“历朝历代,王爵均不可授予异姓之人,就在于王爵尊崇,只下天子一等,平日称孤道寡,颐指气使,比同帝王,一旦有风吹草动,头脑发热,再加上其居心叵测之徒从旁挑唆,就可能会产生变乱。”

“所以自汉以下,王朝开国时大多重用宗室,王爵常拥兵裂土,而一旦王朝稳定,朝廷就会削藩,这个过程往往不得不以战争解决。”

“其实所谓削藩,就是国家的权力失衡,朝廷收回权力的举措。”

“汉景帝削藩,并不是因为诸国要造反,本质来说,诸国都是被景帝逼反的,但是其也有不得已之处,北方有匈奴的威胁,南方的百姓军队却不归朝廷统辖,甚至只知藩王,不知天子。如此汉廷就面临两面夹击,一旦匈奴犯境,诸国同时叛乱,景帝岂不任人宰割?”

“就如同北宋灭南唐一般,‘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可是,历史上不立宗室的朝代,如赢秦、曹魏,一旦生变,没有宗室护翼,就迅速灭亡,难道不应引以为鉴吗?”朱允炆问道。

“所以说,宗室护翼皇室,是一把双刃剑,如果皇室孤高,宗室无尺寸之兵,一旦有变,则天下倾覆;如果宗室强大,朝廷不加以限制,必然会出现东周列国征战的局面,虽然周天子仍在,却只如一县令而已。”

“所以最理想的情况是皇室容忍宗室的存在,只是不让其太强大即可,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历朝历代,也没有一个王朝做到。原因很简单,天子以父子传承,即使自己的儿子不如侄子优秀,难道会有愿意放弃儿子,让侄子即位的君王吗?相反,君王都会打压侄子,让其威胁不到儿子的地位。”

“所以两害取其轻,皇室最终都选择了打压宗室,保护其独一无二的位置。”

“你是说这都是父子承袭造成的?只要选贤能即位,王朝就不会灭亡?”

“皇上万万不可有此念,”刘璟大惊,频频摇手道:“强者为王,只会让国家更加陷入动乱,父子传承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发现刘璟其实什么都没说,其观点虽然犀利,但结论却毫无新意。他想了一想,道:“仲璟,那么如何安排宗室为好?”

“臣很赞同皇上对代王的处置,这样既全了皇家的亲情,又保证了国家的长治久安。”

“呵呵,”朱允炆苦笑道:“可是,仲璟,代王迁封是有特殊原因的,其他藩王未必愿意如此,就比如朕的弟弟吴王就不愿意去台湾,还找了母后哭诉,朕只得作罢。”

刘璟起身,跪地,正色道:“皇上仁慈宽厚,实乃大明百姓之福,但孔子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宗室虽然亲贵,但也是皇上的臣民,皇上应该当机立断,切不可因亲情所惑,为后世留下隐患。”

“如今开国文臣、武将均已不存,朝廷的政策失去了延续,昔日先父创建卫所制,但先父也言,那只是一时之法,需要后世仁君贤臣改之。但如今朝廷重臣均没有经历风雨,不是因循守旧,就是轻言变法,臣甚为皇上忧之。”

“皇上乃大有为之君,文臣、武将更需细细挑选,慎重培养,否则臣敢断言,大明将很快失去开国的血性,变得因循守旧。”

朱允炆真的被镇住了,他发现这个刘璟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不过他说的都在后世得到了证明,这充分说明他是个人才。大明的制度设计要求皇帝是个强人,这一点恰恰是无法保证的。

想到这里,朱允炆扶起跪在地上的刘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仲璟,朕欲授你翰林学士,参与国政,你可愿意?”

“臣谢皇上隆恩。”

第七十章 无能

朱元璋给朱允炆留下的人才实在太少,在兵事上能够帮忙的只有王度和卓敬,至于其他人,只有齐泰稍好一些,黄子澄、方孝孺都是长于文事,短于军略,其献策多不合用。现在有了刘璟,让朱允炆在人手调配上略微宽裕了一些。刘璟一获任用,朱允炆就令其入军机处值班,协助王度处理军务。

如今的军机处已经颇具规模,常设的学士有王度、刘璟等人,下设参谋司、调查司和情报司,参谋司负责战局推演,情报司和调查司分管国外和国内的情报、刺杀、策反等活动。

至于文渊阁,更是人才济济,常设学士除解缙外,增加了新科进士黄淮,二人分任左右侍读,以备咨询,两人还任詹事府左、右春坊大学士,除此之外,还增加了胡俨、杨士奇等人。胡俨,字若思,南昌人。少嗜学,于天文、地理、律历、医卜无不究览,为北平布政使练子宁所荐,入值文渊阁;杨士奇,幼年丧父,母改嫁,后复本姓,事母至孝,游学教书为生,时方孝孺主持编纂《太祖实录》,广征四方名儒,杨士奇也在其中,朱允炆偶然发现其名字,大喜,与语,甚悦,令入文渊阁,常备咨询。这让朱允炆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到方孝孺的手下寻找人才,最后引起了方孝孺的不满,朱允炆不得不稍有收敛。

另外为保持机密和信息畅通,朱允炆下诏,所有奏折到达通政司后,按文武分开,文入文渊阁、武入军机处,不许隔夜,文渊阁、军机处全天留人值守,重大军事政务必须第一时间向自己奏报,违者严惩!

当唐河之战的军报到达军机处时,当值的学士是刘璟,朱允炆看到之后,立刻召来了王度,解缙等人。待众人落座之后,朱允炆发现众人壁垒分明,文渊阁、军机处之人分左右落座,似乎已经形成了不成文的制度,只不过相对而言,文渊阁之人更加年轻,从解缙开始,都不到三十岁,而军机处之人,王度、刘璟都已经四十多岁。至于黄子澄、齐泰、卓敬等人,都是朝廷重臣,并不以进入军机处、文渊阁为荣,列席咨询而已。

在朱允炆看来,唐河之战算是胜仗,但是众人看完军报之后,却出现了分歧,文渊阁之人认为只能算平手,并且瞿能有重大的指挥失误,平安也有连带责任;军机处之人则认为从敌我损失来看是个胜仗,应对前线诸军应予嘉奖,瞿能虽然中计,但其血战到底,杀敌相当,应功过相抵,准其戴罪立功。

朱允炆才发现自己的决策机构文渊阁和军机处竟然出现了竞争的苗头,不过竞争是好事情,至少可以避免自己受到蒙蔽。不过他却不能认同叛军不堪一击的说法,在他看来,现在的战局已经相当不错了,平安屡挫叛军,值得嘉奖。

所以朱允炆最后决定,肯定此仗是个胜仗,平安、吴杰、宋瑄都有赏赐,对于近卫骑兵军的有功人员,也不吝赏赐;至于瞿能,认为其功过相抵,待战局稳定后,准其回真定养伤,其幸存属下均无罪有功,令平安善加抚慰,择优提拔任用。在朱允炆看来,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是非常宝贵的财富,必须善加利用。

朱允炆对战死沙场的将士尸体被付之一炬感到痛心,决定采用后世的做法,令工部按照花名册打造士兵身份牌,包括姓名、番号、居住地等等信息,这样一旦士兵战死,就可以迅速分辨其身份,方便统计和将遗物交还家属。

但是,工部却回复这种铁牌并不易作,且耗资巨大,最后朱允炆不得不退让,简化铁牌的涉及,只保留了番号和编号,这样也能迅速查明其身份,至于更先进的身份牌,只能等待工艺进步了。随后朱允炆命令优先供应前线的精锐部队和近卫军,具体名单由前线将领圈定,工部负责制作。

平安的两次胜利,让朱允炆感觉到了骑兵大规模使用的优点,除抽调将士补充近卫第三骑兵军外,还令宋晟在绥远继续组建近卫骑兵第五军,由阵斩谭渊的刘雪峰任指挥使。

如此近卫军的编制已经有近卫第一军、第二军、第三骑兵军、第四军、第五骑兵军,每军编制两万人,其中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都在京师,已经初具规模,有了总数达十万的军队,朱允炆终于从心里感到了一丝安全感。

随后盛庸围攻通州和朱棣在保定城下消失的军报传来,王度和刘璟建议警告盛庸,防止朱棣的突然袭击,另外也要小心蒙古人的突袭。他们商议之后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设想,在兵力匮乏和四面受敌的情况下,朱棣有可能再次与蒙古人合作,一旦两军合流,前出通州的盛庸部就会非常危险。

朱允炆不是很认同二人的结论,觉得朱棣是刚烈之人,怎么会抛弃祖宗和蒙古人合流?但二人却反驳说,朱棣连谋反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再者开平、大宁的蒙古军与之早有默契,不排除其进一步合作的可能。在二人的强烈建议下,朱允炆命令盛庸严防偷袭,如果通州不可为,则迅速撤至直沽,待运河解冻后再北上。同时朱允炆命令平安夺取保定,打开北平的南大门。

通州。

盛庸围攻通州五日后,就将大营收缩,集中于西南方向。北上攻取通州的结果非常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可以迅速攻克的小城却挡住了他十万大军的脚步。虽然心里有一种念头,坚持下去,通州必破,但理智告诉他,平安是对的。当初在沧州和平安会面时,平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朱棣的骑兵,之后雄县、沧州的失利也证实了平安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盛庸一心要与平安竞争,但正因为如此,对他的话更不敢等闲视之。

按照他的预计,最多三天,保定的朱棣就会得到消息,如果日夜兼程,朱棣两天内就会赶到通州,加上其休息时间,只要超过六天,那么朱棣就很有可能游弋在自己周围。所以盛庸在五天后就收缩大营,并把侦骑派到了北平附近,同时派人联络平安,告知自己此时的处境。

建文二年二月六日,盛庸撤围南下,得益于四轮马车的推广,其撤退速度也很快。二月七日抵达香河,二月八日抵达直沽。

可是很快盛庸就后悔了,他一直待到二月十五日,朱棣也没有出现,而通州城则从北平获得了支援,稳固了城池。

待军报传达到京师时,朝臣多认为盛庸怯战无能,纷纷上表弹劾,建议将盛庸撤职查办,东西两个战区合并,统归平安指挥。

因为二月十六日,朝廷得到奏报:平安克保定,杀孟善,只走了陈瑄。

第七十一章 保定之战(一)

(前文盛庸撤退的时间修改了,还望见谅!)

虽然朝议纷纷,但是军机处、文渊阁的看法却并非如此,他们争论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而且几天后,他们的关注点就完全变了,当然这是后话。

朱棣是一月三十日晚上,突然撤军的。第二天一大早,平安就派出侦骑四处寻找,最终确认朱棣的军队停留在雄县、霸州一带,但具体人数侦察不出来。朱棣出动了大量的骑兵,绞杀所有接近雄县的侦骑,所以平安最终能确定的只有朱棣的王旗在雄县县城,其余一切不知。

盛庸向通州出发时,向平安通报了消息,所以朱棣撤军后不久,平安等人就明白了朱棣撤军的原因,但是却对其停留在雄县有些迷惑不解。按照通常的理解,朱棣应该立刻北撤,去攻击通州的盛庸,毕竟通州要比保定离北京近多了,比较而言,通州要比保定更加重要。平安、瞿能、吴杰、宋瑄等人商量了一下,认为朱棣是虚张声势,所以派出宋瑄率五千骑兵试探攻击雄县,结果宋瑄与燕军在雄县外发生了一场骑兵大战,最终宋瑄获胜,燕军逃回雄县,闭门不出。

平安等人商议后,决定进攻保定,但是为了防止力量分散,平安决定主攻西门和南门,佯攻东门,留北门不攻,即常见的围三阙一战术,给保定守军一条活路,避免其死战。

但是攻城的结果却很出乎平安的意料,平安手中有三万骑兵,十万步兵,他出动了八万人攻城,剩余步兵防守大营,三万骑兵在四周轮番游弋。

保定没有通州的条件,无法采取汲水浇城,因为保定城内都倚靠一亩泉的泉水生活,如今一亩泉泉水被平安改道,城内水门落下,城中百姓只能靠城内湖泊过活,所以不舍得浇灌到城墙上。

但是保定主将陈瑄却异常顽强,也许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被朝廷抓住了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陈瑄,朱棣早就灭亡了,如果居庸关还在陈质手中,那么朱棣将寝食难安,同样如果不是他放纵冯胜进入居庸关,陈质就不会死。最后如果没有他奇袭八达岭,周军也不会投降朱棣。但同样,对陈瑄切齿痛恨的人也很多,朱允炆就不说了,就说城外的瞿能,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如果不是他的极力推荐,陈瑄也不会坐到那么重要的位置上,虽然事发后朱允炆并没有怪责于他,但瞿能却心中有愧,每当想起此事,就痛心不已。

孟善也不含糊,能够被朱棣派到保定这个地方,必然是朱棣的死忠,能力倒在其次。所以陈瑄、孟善这对组合也是朱棣精心选择的。

两人也不负朱棣所望,不仅召集城内精壮守城,还召集老弱妇孺为守城军事做饭、制衣以及兵器、盔甲保养等工作;不仅指挥士兵防守,还亲自上阵拼杀;不仅白天拼死守城,晚上还派敢死队去偷袭平安大营,由于平安在北门外没有布置军队,所以敢死队就从北门出入,趁夜摸进平安大营,大肆砍杀,让平安大军一夜数惊,苦不堪言。最后平安不得不在北门也布置了了望哨,但陈瑄随之改变了战法,从城墙上放下一群死士,趁夜攻击。甚至有一次,敢死队出城后,没有攻击大营,而是在附近隐藏起来,待平安大军攻城时,杀入大营,虽然被很快扑灭,但也吓了平安一身冷汗,因为他当时就在大营之中,敢死队中最近的士兵距其不足十丈。

但平安却发了狠,无论如何一定要攻下保定城,虽然其虎蹲炮没有盛庸多,但也有上百门,火箭也不少,而且他知道陈瑄越是疯狂的派出敢死队,就越说明其撑不住了,不得不出奇招制胜。

平安是二月三日开始攻城的,等到了第五天,即二月八日时,平安军已经伤亡三万余人,其总人数也下降到十万,但保定城却还是屹立不倒。吴杰等人逐渐萌生退意,但平安一句话就把他们堵住了:“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城内估计也没多少人了,只要坚持一下,就可以破城。”

但是就在八日早上,保定城头燃起了浓烟,平安立刻命令全军戒备。不久,侦骑回报,雄县叛军开始移动,向保定进击,人数估计在四万人左右。

四万人?平安等人面面相觑,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难道说朱棣没有将主力调去攻击盛庸?而是在等着攻击自己这边?虽然疑惑不解,但平安不得不停止攻城,收缩兵力至城南,挡住燕军的来路,他不能再让燕军进城,否则他只能放弃攻城,返回真定。如今火器、攻城器械已经损失大半,再有一万人进入保定城,平安自知是攻不下来的。

下午,朱棣的大军赶到了保定城下,却被平安挡住了去路。看到朱棣的王旗,平安大惊,他知道唯有决一死战了。平安留了一万步兵防守大营,同时让龙凯率五千骑兵监视南门,防止城内士兵冲出,保护自己的身后。平安亲自率领其余的两万骑兵和六万步兵用来与朱棣对阵,左翼由吴杰指挥、右翼由刘燧指挥,自己指挥众军,宋瑄率领两万骑兵作为预备队。

朱棣看到拦在前面的平安大军,不由得哈哈大笑:“诸位将士,如今平安已经中计,在保定城下锐气尽挫,我四万铁骑养精蓄锐,来,与本王痛击平安。”

“是!”

张辅突然大叫:“王爷威武!”

“王爷威武!”众军跟着喊起来。

朱棣举起长刀,大喊:“必胜!”“必胜!”“必胜!”

燕军的高昂士气无形中给了平安军一种挫败感,平安立刻命令:“擂鼓!”

隆隆的战鼓声,淹没了燕军的呼喊声,也让平安军的士气提升了不少。

朱棣仔细观察了一下平安军的阵营,道:“朱能、张武,平安右翼采用车阵,虽然可以克制骑兵,但是却移动不易,是个乌龟壳。你们两个率两万人攻击平安军右翼,吸引平安军的注意力,同时密切关注本王命令。本王率军攻击平安军左翼,待其混乱,你们一起调头,与本王合力击破左翼,然后再击破其中军,则平安必败。”

“是!”“是!”

刘燧是耿炳文的老部下,采用的是车阵战术,就是将四轮马车连接起来,车上密布弓箭手和火枪手,车与车之间密布盾牌手、长枪手和朴刀手,这样步兵就可以以车阵为依托,有效的抵抗骑兵的冲击力,所以朱能、张武并没有一下子冲上来,而是围绕着车阵打转,依仗其优秀的骑术和箭法,在移动中杀伤右翼军士。但阵中军士也不示弱,箭出如雨,同样射杀了不少燕军。

左翼的吴杰以盾牌、长枪、弓箭方阵对敌,阵中埋伏有虎蹲炮,预备偷袭燕军。朱棣见状笑道:“方阵四面转向不易,只可一面应敌,若不是平安中军有骑兵在,本王可以轻易破之。”

朱棣命令薛禄选精兵死士攻击方阵东侧,薛禄勇悍异常,派出力士抛掷长矛,长矛落下,穿透盾牌,或者穿透数个军士,一时间,吴杰方阵东侧军士忙于躲闪,队形散乱。薛禄趁乱攻击,东侧大乱。吴杰急忙调兵增援,不过薛禄军虽然冲入阵中,但也降低了速度,被吴杰增援的长枪兵纷纷刺倒在地,甚至主将薛禄的马匹也被刺死,但是薛禄长刀挥舞,连断吴杰军士枪杆,夺路而逃。

朱棣见到此情况,立刻命众军攻击方阵西南侧,由于吴杰抽调附近的军兵增援,导致西南侧空虚,此刻被朱棣杀入,一下子混乱起来。而此刻的薛禄已经逃出枪阵,换马继续来攻。

看到吴杰队形散乱,平安立刻命令宋瑄,出动骑兵增援,从后面包抄朱棣的军队。朱棣的军队立刻陷入了两面夹击之中,吴杰的方阵也逐渐调整过来,反过头来压缩朱棣军的空间。

可就在此时,尚在围攻平安军右翼的朱能、张武却突然转向,杀向左翼,要从后方包抄宋瑄的骑兵。看到战局处于胶着,平安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保定城,犹豫了一下,命令众军压上,增援吴杰军,同时挥舞旗号,令宋瑄尽快撤出,保护自己的身后。

第七十二章 保定之战(二)

建文二年二月八日,夕阳西沉。

保定城头,陈瑄和孟善、李濬正在观看着城下的鏖战,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平安的中军背对着他们,而平安正在从高台上下来,其身边的两万步兵正在向前移动,准备增援左翼的吴杰,其右翼的车阵也在向左前方移动,准备攻击徐能、张武的骑兵,而朱棣与朱能之间,是宋瑄的两万骑兵,宋瑄令林天木带领五千骑兵拦截朱能,自己带着剩余的骑兵攻击朱棣;而朱棣令薛禄继续攻击吴杰,自己领兵与宋瑄对攻。

现在就处于一个很微妙的时刻,如果朱能能够迅速击败林天木,则宋瑄腹背受敌就会迅速崩溃,然后四万骑兵一起压向吴杰,即使这个时候平安增援上来,也无济于事,平安必然大败,步兵必然会全军覆没,平安最多只能保留少量骑兵,落荒而逃;但如果林天木能顶住朱能,平安能够及时支援吴杰,刘燧的车阵能够及时增援林天木,阻截住朱能,那么朱棣的骑兵就会被合围歼灭,朱棣一旦被杀,战争就结束了。

这个时候,其实平安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令盯住南门的五千骑兵出动,增援宋瑄或者林天木,只要能够阻止朱棣和朱能汇合,那么就可以胜券在握了。

平安回头看了看保定城头,又看了看激战中步步后退的林天木,步兵上前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靠骑兵了。

平安咬了咬牙,终于决定了,他命令将最后的五千骑兵增援林天木,将自己的两万步兵分成两部分,一万人向前,一万人向后摆出防御阵型,防止城门冲阵。

陈瑄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命令道:“擂鼓,高喊‘燕王必胜!’快,快!”孟善等人吩咐下去,城头上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鼓声以及海啸一般的“燕王必胜”。当鼓声和“燕王必胜”的声音传到战场时,平安军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都手下一缓,转身望向了保定城的方向,而士气大振的燕军趁机猛攻,打的平安军步步后退,眼看就要崩溃。

平安闻声大怒,立刻命令道:“擂进军鼓,另外打信号令大营的守军同时擂鼓!同时高喊‘灭燕,公侯万代!’”

城下的鼓声和喊杀声很快压住了城头的鼓声、喊声,平安军稳住了阵脚,莫尔根的五千骑兵增援林天木,暂时顶住了朱能的攻势,而刘燧的车阵、平安的步兵继续推进,只要他们到位,则朱棣、朱能都将在劫难逃。

可就在这时,大营的鼓声却突然改变,变得急促起来。平安剑眉一挑,欲要大怒,却霍然转身,立刻大叫:“列阵,敌袭!”

但已经太晚了,从东面城墙绕过来的陈瑄军足足有一万人,可是平安知道,他们一定是从城里出来的,因为四周他都派出了侦骑,有敌骑出现必然会给自己警报。既然没有侦骑发出警告,那么这些人必然是早已藏到城里的,那么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城的呢?现在很容易想明白,一定是陈瑄入城时,隐藏在东城的骑兵,当自己的关注点放到宋瑄、张武身上时,悄悄入城。

而陈瑄也够狠的,保定城摇摇欲坠,他频频派出敢死队,但一直没有动这只骑兵一分一毫,就是等着这个要命的时刻。

平安此时的脑筋飞快,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但却于事无补。他迅速的分析战场形势,寻找最优策略。他立刻命令吴杰死守,一定要顶住陈瑄和薛禄的两面夹攻,将面对南门的一万步兵调去支援吴杰,力求稳住阵脚,阻止陈瑄、薛禄、朱棣汇合。令刘燧的车阵加快速度,将朱能隔开,平安自己带领剩余的一万步兵加快步伐,攻击薛禄和朱棣的侧翼。

平安的策略很简单,陈瑄从东面来,就尽全力将其阻挡在东面,剩余的步兵和车阵也是一样的策略,从西面攻击朱棣和朱能,逼迫其转向东侧,那样就会形成东西对敌的局面,只要能够稳定战线,平安相信凭借兵力优势,至少可以保持不败。

但是朱棣军中却晃动旗帜,保定城南门打开,李濬亲自率领剩余的守军约四千人倾巢而出,攻击吴杰军的侧后。保定城中的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却士气旺盛,他们上午本就已经绝望了,没想到下午峰回路转,要大获全胜,此时此刻,他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咆哮着向前。

平安见此情况,不得不命令大营中的军队出营支援。

这样战场双方都完全没有机动力量了,完全打成了一锅粥,平安也亲自带兵冲阵,直奔朱棣的王旗而去。喊杀声震天动地,战场上血流成河,只是今天的夕阳落得特别的慢,似乎老天认为今天的流的血还不够多。最后,首先崩溃的是被三面围攻的吴杰,方阵被攻破,大军溃不成军,陈瑄和薛禄汇合,而吴杰本人也死在陈瑄刀下。

好在平安已经调整好了阵形,将刘燧的车阵、宋瑄的骑兵和自己的步兵组合起来,阻挡朱棣的进攻。朱棣击溃吴杰军后,立刻形成扇形包围,要将平安等人包围起来,平安军也不甘示弱,箭如雨下,阻止朱棣军的靠近。

正当朱棣意得志满,准备全军压上之时,保定城门却突然打开,冲出一只骑兵,冲着朱棣的后军大砍大杀。厮杀了半天,已经疲惫不堪的燕军猝不及防,根本无力抵抗,被大片的砍倒在地。平安见状大喜,立刻命令宋瑄出击,车阵朝前移动,大片大片的羽箭朝燕军射去。

燕军厮杀了半天,终于将劣势转为胜势,最后却在立刻要大胜的节骨眼上被打落尘埃,很快就支持不住了,朱棣不得不下令撤退,宋瑄和后来的骑兵随后追杀,朱棣本人在徐水附近险些被追上,关键时刻,宋瑄等人被一只来自北方的骑兵击退,宋瑄本人中箭受伤,不得不终止追击,返回保定。

至此,从唐河之战开始的保定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平安获得了胜利,但损失惨重,将领中安陆侯吴杰、近卫骑兵军指挥使林天木、莫尔根战死,宋瑄在追击朱棣时,被冷箭所伤,生命垂危,其他战死的中低级军官不计其数;总兵力骤减到五万,即使加上最后关头夺取保定城,偷袭朱棣的紫荆关守将房昭和蔚州卫指挥佥事李远带领的一万步兵和五千骑兵,也只有六万余人,比真定出发时战损达十万余人,其中近卫骑兵军只余五千余人,而且个个带伤。

而在战前,朱棣的军队加上保定城里的军队,共计骑兵八万和步兵三万,在唐河边损失两万,骑兵减至六万。又因为盛庸在围攻通州,朱棣令朱高煦带领一万骑兵北返,剩余的五万骑兵中有一万偷偷的进了保定城,四万留在了雄县。所以朱棣是以五万骑兵、两万步兵对阵平安的十一万步兵、三万五千骑兵。最后朱棣丢了保定城,步兵全军覆没,骑兵剩余不到三万人,战损达六万余人,保定守将孟善、李濬,悍将薛禄战死,张武身负重伤。

此役之后,平安元气大伤,无力北进,只能具表京师,请求增援。而燕军经此一役,再也没有目空一切的资格,当统计完战损后,燕军众将均默默无言,朱棣则放声痛哭。

第七十三章 战后

房昭和李远的到来并不是偶然,在攻城刚刚开始时,平安就令二人出紫荆关,到保定北面的群山中隐藏,伺机夺城,并严令二人不得暴露行迹。二人接令后,就秘密出了紫荆关,秘密来到了保定附近,观察情况。

当他们到达时,已经是二月七日了,攻城战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当平安得到二人到位的消息后,才毅然决然和朱棣决战,可是朱棣的狡猾还在平安的意料之外,竟然在城中悄悄隐藏了一万骑兵,这一万骑兵的突然出现,几乎奠定了朱棣的胜局。平安虽然棋差一招,没有意料到隐藏的骑兵,但却在骑兵出现的时候,决定放手一搏。因为房、李二人再不出动,恐怕给自己收尸都有些晚了。所以他立刻令大营朝房、李二人发出了信号。

一切都如同编排好的一样,李濬带着城里仅余的士兵孤注一掷的出城攻击,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南方时,房、李二人轻易的登城成功,斩杀了负隅顽抗的孟善。虽然二人的行动并不是无声无息,但战场上杀声震天,没有人有心思去关注城头的几声惨叫。

就在最紧要的时候,李远带领所有的五千骑兵攻击朱棣的侧后,养精蓄锐已久的蔚州军轻而易举的击溃了燕军,之后的追击也主要是蔚州军在进行,宋瑄已经精疲力竭,只是跟着壮壮声势。可是最终受伤却还是宋瑄,他被朱高煦带来的骑兵射伤,李远拼命将其抢回,返回了保定城。

当李远等人返回时,保定城下依然一片狼藉,大地被鲜血染红,战场上横尸遍野,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幸存的士兵正在紧张的四处奔跑,抢救己方伤员,由于战场泥泞不堪,不时的有士兵摔倒,再爬起来。李远看了看这血腥的战场,不由得叹了口气,命令骑兵警戒,然后去找平安交令。当李远找到平安时,却发现这位年轻的左将军满脸倦容,听说朱棣逃跑之事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命令李远派骑兵在四周巡视,防止燕军再来,李远领命而去。

战场上的大起大落、峰回路转,让所有的参战士兵都疲惫不堪,即使平安也不例外,唯有房昭、李远带来的士兵要好得多,所以他们就负担起了警戒的任务。平安将防守城外大营任务交给李远,防守保定城的任务交给房昭。

到天黑时,平安只是勉强将伤员情理出来,送到大营或者城中调养,尸体、盔甲之类的完全顾不上了,好在天气寒冷,尸体放几天也不会腐烂。平安自己则忙着看望受伤的瞿能、宋瑄等高级将领,顺便也看了一下受伤的军士,安抚了一下军士,让他们不用担心,朝廷的赏赐很快就会下来。

平安回到大帐时,已经是深夜了,行军长史高巍带着一些随员正在统计战果。待看到平安进来后,高巍挥舞着手中的册子,欣喜的道:“左将军,我军大胜啊,经此一役,叛军不足为虑。”

平安苦笑一声,靠在椅子上道:“我军虽胜,却非常侥幸,战损要远远在叛军之上,不知道皇上会怎么看?”

“左将军多虑了,皇上对平叛开出了公侯之赏,足见对叛军的重视。下官出京时,皇上对下官殷殷教导,一定不能小视叛军。”

“而且我军骑兵只有叛军半数,以步制骑,能有这种的战果已经非常不错了。皇上必然会对将军重赏,这次恐怕会给将军封侯。”

听到高巍的话,平安的眼睛一亮,拱手道:“那就多借长史大人吉言了。”

这一夜,幸存的平叛大军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再也不用担心陈瑄的偷营,也不用担心雄县的朱棣的突袭了,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事,军营中呼噜震天响,直到天明方息。

但是第二天清晨,李远却来报告,朱棣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雄县、荣县附近驻扎,其子朱高煦的骑兵则在保定周围徘徊,李远手中骑兵不足,请求支援。

平安闻听大惊,他没想到经历过如此大损失的朱棣,竟然还不放弃,他立刻命令将所有的骑兵都交给李远统辖,保护保定城的安全,但不要深入追击朱棣,以防埋伏。

统计战果的进度很慢,实在是战死的人太多了,加上精锐部队还要防守朱棣,所以直到第三天,经反复确认后,才将战报汇总,平安等人署名,送往京城。为避免叛军阻截,平安派出了三拨信使,从唐县、真定一线返回京师,但最终,到达京师的只有一拨,其他两拨都被叛军劫杀。

信使出发之后,平安立刻对军队进行了整编,其麾下如今只有骑兵一万余人、步兵四万余人和一万多的伤兵,别说出击北平了,就是待在保定这个地方,都有些胆战心惊。但平安并没有拆除城外的大营,令房昭把守大营,同时将护城河水迁回,自己驻扎在城中,等待朝廷的增援。

朱棣在雄县待了几天之后,就返回了北平,临走时给平安写了一封信,盛赞平安兵法出众,能力非凡,字里行间充满英雄惜英雄之感慨;尤其回忆了当年在一起征战的岁月,末了点了一句,说盛庸攻击通州,却很快撤回,自己的儿子朱高煦才有机会带领骑兵南下来救自己,否则自己恐怕就不在人世了。

平安很谨慎,召集高巍、瞿能、宋瑄等人一起看信,待看信之后,众将莫不顿足捶胸,痛骂盛庸怯懦无能,纷纷要上表弹劾盛庸,却被高巍拦住了。高巍的理由很简单,此事不知真假,不如将信件交给皇上,让皇上决断。随后高巍写了奏折,将事情原委描述了一番,附上信件,送往朝廷。

当详细战报送到朱允炆手中时,朱允炆也有些震惊,但随之释然,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起码比李景隆领兵好多了。平安以五万五千骑兵、十一万步兵与朱棣的八万骑兵、三万步兵对战,最后攻下了保定城,战损四万骑兵、六万步兵,朱棣损失骑兵四万、三万步兵,可以说基本是平手。更重要的是,这一仗让朱允炆第一次感觉到朱棣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平安是可以信任的。至于损失的兵员,朱允炆大笔一挥,立刻从京军和江南抽调十万军队补充给平安,骑兵则从西北补充。

同时朱允炆对前线将领进行了赏赐,追封安陆侯吴杰为安国公,子吴璟肆爵;平安晋升为忠毅侯,年俸一千石,另外赏赐黄金两千两;晋升蔚州卫指挥使李远为近卫骑兵军佥事,负责指挥骑兵军,赏赐黄金五百两;房昭晋升都督府佥事,守保定,赏赐黄金五百两;其他军官赏赐了黄金有差。

受伤的瞿能、宋瑄回京养伤,晋升瞿能、宋瑄为都督府同知。最后根据平安的建议,晋升李远和刘燧为左右副将,辅佐平安北伐。

总体来说,参加保定之战的多有赏赐,但是与朱棣决战的大多赏赐黄金、钱粮,平安本人虽然提升了爵位,但俸禄增加不多,刘燧升职是接替吴杰的位置;另外受伤的瞿能、宋瑄获得了升职;远道来援的李远、房昭获得了升职,并赋予了重任。

针对士兵的抚恤,朱允炆参考了后世的制度,给予一定年限俸禄的抚恤金,但考虑到当地卫所和政府的实际情况,改为分批发放,尽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保障战死士兵的后人的生活。具体的抚恤级别,朱允炆令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制定具体的标准。最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呈上来的标准却很野蛮,就是按照斩首数量来判断级别,朱允炆虽然不怎么喜欢,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先按照这个办法试行吧。

以上赏赐是综合了各方面的意见做出的,虽然朝臣认为此战不应该赏赐,因为朝廷损失也很大,但朱允炆还是坚持给了赏赐,尤其是平安,晋升了侯爵,主要是为了其攻取保定之功。保定距北平三百三十里,到北平只需要两天,而真定距北平则有六百三十里,至少需要四天才能到达北平,当然日夜兼程不算,从此北平叛军将不敢轻易南下,这样朝廷就可以从容部署,平叛将指日可待。

当然也有些朝臣并不认为攻克保定有多大意义,在他们看来,两天和四天能有多大区别?大军长驱直入,攻克北平,保定之类自然望风而降,如此用兵,岂不更好?这些人里面又以黄子澄为最,朱允炆听了调查司的汇报后,只是叹了叹气,由着他了。

当赏赐和阵亡抚恤的诏书到达前线时,保定守军欢声雷动,平安等人也松了口气,开始逐步接收朝廷的增援,准备开春以后进攻北平。

第七十四章 离间计

高巍的奏折到达京师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朝臣纷纷上书,要求撤换盛庸,指责正是由于盛庸怯战,才导致朱高煦能够领兵南下,在荣县救出了朱棣,这导致平安将军的精心策划毁于一旦;如今平安坐镇保定,威胁北平,若不处置盛庸,恐怕会引起保定守军的不满,影响平叛大局。

这些人的说法让朱允炆很是奇怪,前几天这些人还觉得平安无功,是自己乾纲独断,执意给保定诸军赏赐。但过了几日之后,这些人却认同了自己的说法,认为平安有大功,是平燕重臣,保定驻军对平燕大局举足轻重,需要通过处置盛庸来维系军心。

当然也不全是要撤换盛庸的奏折,还有一些朝臣认为朝廷将平燕划为东西战区不妥,应该统一指挥,认为如果盛庸归平安指挥,就可以避免其自作主张,擅自撤围通州,导致朱高煦南下。所以这些朝臣认为应该统一指挥,晋升平安为平燕大将军,盛庸为其副将。

不仅如此,还有更离谱的奏折,认为平安与朱棣有旧,朱棣在信中不仅表达了对平安的崇敬之情,还感谢平安放其一马,最后还为其与平庸的盛庸并列感到惋惜。他们的建议是撤换平安,或者为其派驻监军,防止其投向朱棣。

看了这些奏折,朱允炆不由得苦笑,他本来认为这是朱棣的离间计,自己不会中计的。但看了这些纷至沓来的奏折,自己固有的想法都有些动摇,因为这些奏折文采飞扬、言之有物、引经据典、推理充分,一篇篇的看下来,竟让人不由自主的逐渐相信盛庸无能,平安可疑,需要撤换。

但王度的一席话却让朱允炆悚然而惊:“皇上,如果没有盛庸攻击通州,平安怎会有机会攻克保定?如果没有平安,如何会有保定大捷?这两个人是陛下精心挑选的战将,他们也不负陛下所望,平安有保定大捷,盛庸于险境全身而退,他们皆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望陛下信之任之,不要轻易动摇心志。”

“而且,难道皇上真的要让平安独揽平燕之功吗?”

当天晚上,朱允炆下了诏书,将信件定性为燕庶人的离间计,意图让朝廷自断羽翼,其心可诛;同时命令任何人不得再谈论此事,或借此来攻击任何朝臣。

然后朱允炆写了两封亲笔信,分送平安、盛庸,以稳定其心。

平安收到皇帝的亲笔信后,细细品读,却有些不解,就去找行军长史高巍商议。半个时辰后,平安才告辞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信件之事。

至于盛庸,收到朱允炆的信件后,立刻朝南方跪倒,叩谢皇恩。朱允炆在信中写道:“......三军之灾,在于狐疑,将军断然撤离通州,并无过错。朕深知将军之忧,将军多为步兵,顿兵于旷野之中,一旦为敌所乘,则败亡可期。将军若败,则沧州、德州动摇,山东震荡,非大明之福......谋略虽为将军之长,然矣为将军之短,狭路相逢勇者胜,血战沙场才是克敌制胜的最终手段,愿将军慎之、察之......”

北平,燕王府。

朱棣回到北平之后,立刻就发现了保定战败的后果,不仅那些未曾降服的县城更加坚定,甚至那些已经降服的县城又开始了摇摆;另外北平城内也出现了不稳的情况,朝廷的调查司已经暗杀了几位投诚的官员,其中就有为茹瑺通风报信的李友直,以及投诚的锦衣卫驻北平千户鹿千豪,甚至调查司还在北平到处张贴朝廷的诏书,搞的北平城内人心惶惶;而且北平布政使茹瑺也禀报说,现在某些衙门对追捕调查司一事已经不如以前那么用心了......

朱棣回到北平之后,立刻征召军队,在北平征召军队并不难,北平周边有马场,实在不行可以向蒙古人获取,北平周边的男人大多能骑善射,但是士气这个问题,朱棣却没法解决,因为士气的恢复需要时间,快速恢复的办法只有胜利。当然,此次保定虽败,但朱棣并没有失去信心。

时间已经进入三月了,北平的天气迅速回暖,护城河的冰逐渐融化,某些小的河流已经完全脱去了冬天的外衣,在初春的阳光中快乐的流淌。也许是受到天气回暖的影响,燕王府中也多了许多欢声笑语,燕王部属的家眷陪着王妃徐仪华在花园中赏花,园中的樱花已经开放,其他的如玉兰、杏花也长出了花骨朵,花期已然不远。花园中洋溢了沁人心脾的清香,一群姿态万端、雍容华贵的女子在花间嬉戏、玩耍,为燕王府增添了不少生气,似乎洗去了保定之败带来的忧郁之气。

朱棣带着几个卫士匆匆穿过花园,众人连忙下跪请安,朱棣笑了笑道:“大家起来吧,在本王的王府里就像到了家一样,王妃,好好招待一下,本王还有事情。”

“是!”

朱棣到了前厅,立刻转向了西北方向的偏厅。到了门口,朱棣屏退了从人,让其在周围警戒,自己推门而入。看到朱棣进来,正在闭目端坐的道衍大师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爷,老衲有礼了。”

“不妨事,大师,请坐!”

“谢王爷。”

待二人落座后,朱棣就要说话,却被道衍拦住,指了指茶壶。朱棣会意,笑了笑,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慢慢饮下。

道衍微笑的看着朱棣,轻声道:“王爷,这是产自福建武夷山的贡茶,最能宁神定志,王爷可感觉好些了?”

朱棣长吸了一口气,笑道:“大师,果然是高人。”

......

朱棣放下茶杯,斟酌了一下言语:“大师,离间计失败了。”

“哦?朝廷怎么处理的?”

“朝廷下旨说这是本王的离间计,任何人不得以此攻击朝臣,所以此事已经无人提起。而且建文派人给平安、盛庸送了两封亲笔信,不知内容。”

“哦,看来今上似乎也不糊涂啊。”道衍吸了一口凉气,道。

“是啊,其实撤换盛庸的呼声非常高,还有让平安统一指挥,甚至撤换平安的。这三者只要朝廷能够采纳一条,就对我有利,可是建文却置之不理。”

“如果撤换平安或者盛庸,都可以去建文一臂;甚至让平安担任主将,对本王也有利无害,因为平安是不会让盛庸独得大功,他很可能会让盛庸向保定靠拢,或者退回沧州,如此盛庸将会无所作为,可惜啊!”

“王爷,”道衍斟酌了一下词语,低声道:“对于平安、盛庸两个人,你怎么看?”

“平安胜在临阵指挥,此次保定之战,如果换了旁人,在本王五万骑兵的围攻下,恐怕早就崩溃了,根本等不到李远、房昭夺城。当然即使平安再善战,如果没有李远等人,那此时平安也早已是本王的阶下囚了,唉!”说到这里,朱棣有些懊恼。

“那盛庸呢?”

“盛庸虽然名声不显,但此次通州之战,出击的突然,撤退的果断,虽然撤退的有点早,但是其战场嗅觉却还是不错的。按照本王的计划,本王会先解决平安,然后回师通州,与额色库合击盛庸,那么这两路大军都可以击破,可没想到,最后都失败了。”

“额色库,”道衍沉默了一下,沉声道:“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本王也没有别的办法,兵力不足,内忧未平,只能借外援了。”朱棣微微叹息道。

“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们现在在遵化附近,本王没让他们入城,而是让其隐藏在山中,派人定期为他们送去给养。”

“说起来,本王都有些后悔杀掉耿炳文了,没想到建文顺势启用了平安、盛庸,他们比耿炳文更难对付,如果保定之战换了耿炳文,本王有信心取胜。”

道衍想了想,道:“其实今上也发现了朝中武将凋零,所以才会大力提拔年轻将领,这与王爷的做法如出一辙,如今平安封侯,必然会激发许多将领的上进心,仗也会越来越难打。”

“那依大师之见,该如何打开僵局呢?”

“还是老办法,王爷应该立刻南下,剽掠河间、沧州、德州一线,吸引盛庸回援,然后在盛庸回军途中消灭它。”

“如果盛庸再次进攻通州怎么办?”

“那就与额色库两面夹击,消灭盛庸。”

“平安怎么办?”

“平安虽然夺取了保定,但伤亡惨重,将领非伤即死,如今是最虚弱的时候,不会北上的。”道衍盘算了一下,道:“据老衲估计,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援军才能到位,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整合完毕,所以在五月之前,平安应该是无法出战的。”

“嗯,大师果然高明!”

第七十五章 朱高煦拜祭张玉

张玉的阵亡让正炙手可热的张家遭了迎头一棒。张玉是燕王的心腹爱将,长女锦瑟为燕王侧妃,已经诞有一子,长子张辅为军中后起之秀,明眼人都能看出,如果燕王靖难成功,张家必然是第一勋贵,可是张玉的战死却将这一切化为了泡影。由于王氏悲伤过度,不能理事,长子张辅还在随军征战,张輗、张軏又太小,所以燕王妃徐仪华特许侧妃张锦瑟回家理事。张锦瑟已经做了三年的侧妃,早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涩,坐卧行走,待人接物,都大方得体,举止之间,尽显雍容、端庄、妩媚和风流。有了她的帮助,张玉的丧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在她的安慰照料下,其母王氏的病情也逐渐好转。

半月之后,传来了燕王兵败保定的消息,张锦瑟非常震惊,立刻返回王府,向王妃打听消息,却被徐仪华斥责,令其料理父亲丧事,不得干预政务。张锦瑟又羞又恼,却不得不低头,恨恨的回到张府,继续为父亲料理丧事。

张辅随后跟随大军回到了北平,这样张锦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府里了,不过她还是与自己的兄长见了一面,才回到王府,服侍燕王。

张辅归家第二天,张玉就下葬了。之后的日子,张辅除非燕王相召,闭门不出,一般待在家里操练自己的亲兵和练习武艺。

这天下午,张辅正在家中的演武场练习武艺,管事赵三来报:“少爷,高阳郡王和朱能将军来访。”

“哦,快请!”张辅放下兵器,拿起汗巾擦了擦汗。

“哈哈,文弼,不用了,我们已经进来了。”

张辅循声望去,发现操场边已经站着两个人,正含笑看着自己。为首之人年纪不大,威风凛凛,白色袍服外披着黑色的大氅,正是高阳郡王朱高煦;身边之人身材高大,目光炯炯,气宇轩昂,一身黑色的常服,正是中军主将朱能。张辅连忙跑过去,恭敬施礼道:“郡王、朱将军,末将有礼了。”

“呵呵,不用拘礼,文弼,本王今天有些烦闷,就找了朱将军到你家来蹭顿酒饭吃,不会不欢迎吧?”朱高煦用力拍着张辅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郡王降临是末将的福气,郡王、将军这边请。”张辅连忙说道。

三人来到正堂,看到张玉的灵位,朱高煦敛住笑容,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朱能也紧随其后。待二人上完香,张辅过来拜谢,朱高煦却摆摆手:“文弼,不必如此,本王一直很尊敬张将军,当年在漠北,如果没有张将军,本王恐怕已经死在那座小山上了;之后练兵和南征时,本王屡次与张将军随行,获益良多。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张将军会战死在唐河边,每次想起此事,本王都心痛不已,久久无法舒怀。”

朱能也含泪道:“张将军于我如父兄一般,能屡次请教兵法,将军均知无不言,倾心教导。能只后悔当日没有及时赶到,才让张将军寡不敌众,壮烈殉国,唉!”

张辅也抑制不住哀伤,泪湿双颊......

三人在正厅坐下,待丫鬟仆人上了饭菜,朱高煦就将他们赶了出去,关上了房门。由于正处于张玉丧期,席上只上了一些果酒。朱高煦虽然年龄不大,但酒量甚宏,一仰脖就是一杯,还连呼不过瘾,张辅、朱能劝了几次,都没用,就只好由着他了。而张辅只是微微粘唇意思一下,朱能也很节制,喝的很少,所以喝酒变成了朱高煦的独角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高煦喝酒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就是脸色开始发红,舌头开始有点大。最后朱高煦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搂着张辅的肩膀,低声道:“文弼,你可知道盛庸为什么要撤兵吗?”

“盛庸?”张辅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说到这里了呢?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朱能,却发现朱能轻轻摇头。这是什么意思?是不回答?还是不发表意见?张辅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高阳郡王问话,不回答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好道:“末将不知!”

“哈哈,文弼,你当然不知道了,这件事情本王一清二楚。来,本王告诉你!”

张辅感觉有些不对,有心拒绝,却又不敢,只好求助的望向朱能,朱能却低下头,吃着酒菜。

朱高煦低声道:“文弼,如果盛庸再晚一两天走,那么本王就会和瓦剌合兵,将其围困在通州城外,待父王打败平安,就会日夜兼程赶回通州,全歼盛庸。”

“即使当时父王战败,也有近三万骑兵,本王还有两万,瓦剌军三万,也足够消灭盛庸了,所以说,盛庸是减了个便宜,要不然就走不了了,哈哈哈!”说到这里,朱高煦哈哈大笑,拍着桌子,笑着笑着竟然流出了眼泪。

瓦剌?张辅完全懵了,他没想到竟然从高阳郡王口中知道这么一个消息。但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怪不得王爷知道通州被围的消息并不着急,只是派高阳郡王和朱能返回北平,过了几天朱能回来了,朱高煦却没回来。原来那个时候,高阳郡王就已经与瓦剌联手了,准备围歼盛庸。

可是,大明是以驱除元兵起家的,王爷作为大明皇族,先帝亲子,怎么能够勾结瓦剌呢?一旦传扬出去,恐怕是天大的丑闻,而且恐怕也没人相信王爷是奉天靖难了,这,这,这......

看到张辅目瞪口呆的神情,朱高煦笑了笑,低声道:“文弼,没想到吧,其实本王也很吃惊,没想到父王和蒙古人打了一辈子仗,最后却求到了蒙古人头上。看那些蒙古人趾高气昂的样子,本王恨不得杀了他们。”

张辅定了定神,低声道:“郡王,蒙古人驻扎在哪里啊?怎么末将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啊?”

“在遵化附近的山中,由瓦剌少首领额色库,有三万人。”

“三万人,额色库?”张辅忽然有些后悔,他不确定自己知道这个消息到底是祸是福?但他确定一点,瓦剌人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不可能不要求回报?王爷到底答应了瓦剌人什么条件?张辅不敢再听下去了,只得拱手道:“王爷果然雄才大略,威名远播,瓦剌千里来降,王爷果然是真命天子,受上天庇佑,无往不利啊。”

“呵呵,文弼,你不知道,父王......”朱高煦挑了挑眉毛,嗤笑道。

张辅赶紧起身,跪倒在地,沉声道:“郡王,事涉王爷,末将不敢听,也请郡王慎言。”

朱能也起身跪倒:“请郡王慎言。”

朱高煦看到跪地的二人,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想发火却又发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哈哈大笑,站起来扶起朱能、张辅二人,然后凝视着二人,道:“二位,父王不日还要出征,但必然会留本王在北平盯住盛庸,你们可愿襄助本王?”

张辅、朱能看了看,齐声道:“只要燕王殿下同意,末将愿为郡王效命!”

朱高煦哈哈大笑:“呵呵,很好,很好!”

次日,朱高煦就去面见朱棣,商议军情,半个时辰后,朱高煦走了出来,脚步轻快,满面红光。

当朱棣再次宣布南下时,张辅被留在了北平,归朱高煦统领,一同监视盛庸。朱高煦与张辅商议后,令其前往遵化,协调瓦剌军行止。

而此时,蒙古大军驻遵化的消息最终被调查司侦知,日夜兼程送往保定平安、直沽盛庸和辽东耿璇,同时飞报朝廷。

朱允文闻报大惊,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立刻下旨令平安、盛庸小心在意,同时令广宁郭英、宣府吴高、绥远宋晟向草原派出侦骑,打探蒙古军的情况;同时令调查司、情报司尽快查清朱棣和瓦剌的秘密协议的情况,找到朱棣通敌卖国的证据。

建文二年三月十日,朱棣率领六万骑兵,再次南下,前锋游弋在河间、沧州一线,目的是吸引盛庸回援,运动中歼灭之。

第七十六章 异心之始

张府,祠堂。

王氏指着张玉的灵位,轻声道:“辅儿,给你父亲上柱香吧,一会儿母亲有些话要交待。”

“是!”

张辅点上香,攥在手中,举过头顶,在父亲的灵位前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将香插在香炉中。然后他转过身,跪倒在王氏面前:“母亲,儿子聆听教诲。”

王氏看着伏在面前的儿子,叹了口气:“辅儿,你是张家的长子,也是张家的家主,张家以后就靠你支撑了,你可明白身上的担子?”

“孩儿明白,孩儿一定秉承父亲的遗志,坚忍忠贞,效忠王爷,光大张家门楣。”

“唉,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父亲。”王氏看着儿子略显稚气的脸庞,叹了口气道。

“孩儿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我问你,我们张家为什么要从漠北逃回来?”

“父亲虽为枢密知院,但因为是汉人,为蒙古贵族所不喜,恐有灭门之祸,不得已才逃回大明。”

“是啊,当年你父亲随元顺帝北逃大漠,可谓忠贞,而元嗣君对你父亲信任有加,授你父枢密知院,正二品的高官。娘问你,元嗣君待你父如何?”

“恩重如山!”张辅想了想,脸色有些发白,道。

“比燕王呢?”

“这个,不好比,”张辅想了想,低声道:“母亲,孩儿不明白您提这个做什么?”

“辅儿,母亲问你,你去遵化做什么?”

“事关军情,孩儿不能说!”

“呵呵,”王氏冷笑道:“是不是去安抚遵化的蒙古人?”

“啊?”张辅大惊,抬头道:“这是机密,母亲怎么会知道?”

“什么机密?你看看这个!”王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扔在张辅面前。

张辅狐疑的捡起信封,先检查了一下,发现信封上没有任何标志。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纸,张辅展开信纸一看,如遭雷击,手一哆嗦,信纸落地,颤声道:“母亲,这是从哪里来的?”

“就是你接到调令的当天,出现在娘的梳妆台上。”

“什么?难道府中有调查司的奸细?母亲可查问过?”

“没有,母亲只问你,信上写的可是真的?”

“......”张辅犹豫了一下,道:“是真的。”

“看来燕王果然是撑不住了啊,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王氏转过身去,走到门口,看了看四周,然后走了回来,将张辅扶起来,道:“孩子,随为娘过来。”

两人到了旁边的静室,王氏亲手关上门,让张辅坐下,然后道:“孩子,为娘下面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你要谨记!”

“是!母亲!”

王氏沉声道:“首先,你父亲并不是愚忠之人,否则当年就死在漠北了,我们家也会被满门抄斩,所以即使你父亲活着,也不会给燕王陪葬的,况且你父亲战死唐河,也算报了燕王提拔之恩了。”

“啊?母亲?”张辅惊道。

王氏瞪了张辅一眼:“再有,你这次被派去遵化,很可能和你妹妹恃宠而骄有关,你妹妹自从生下孩子之后,就有点不知道姓什么了。听说燕王兵败,就跑回府去打听情况,引起王妃不满,被训斥了一番,却不悔改。所以高阳郡王就做了个套,让你去遵化。”

“高阳郡王,做套?”张辅有些不解。

“孩子,”王氏摇了摇头:“你虽然聪明,但涉世太浅,蒙古人驻军遵化,这么机密的消息,高阳郡王为何会轻易告诉你?你知道了这件事,那就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被灭口,一个是参与进去,所以你才会被派去遵化。”

“去遵化也不是坏事情啊,王爷和孩儿说,这是机密之事,他绝对信任孩儿,所以让孩儿去处理此事。”

“如果是这样,”王氏低笑道:“当初为什么不派你去联络呢?反而让朱能去呢?”

“这个?”

“还有,联络蒙古人这事情,可大可小,你作为联络人,一旦出了事情,很可能会被当作替罪羊。蒙古人在遵化不可能不惹事,你管还是不管?管了,蒙古人不高兴,关键时刻不出兵,燕王就会用你的脑袋安抚他们;不管,老百姓会骂你,燕王也会用你的脑袋安抚百姓。”

“不会吧,燕王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情吧!”

“呵呵,他造反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王氏冷笑道。

张辅吓的魂不附体,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门口看了看,然后回头摆手道:“母亲,慎言!”

王氏看着儿子的样子,也有点心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孩子,你觉得燕王能赢吗?”

“这个啊,”张辅想了想,道:“有点难,今上比想象中的难对付多了。”

“是啊,母亲也这么想,此次保定之战,朝廷损失十万人,燕王损失八万人,对朝廷来说,九牛一毛,可对燕王来说,却已经是元气大伤。”

“而且今上非常清醒,知道野战不如燕王,所以就不与燕王野战,而是攻击保定、通州这些必争之地,逼的燕王不得不救。只要朝廷坚持这种打法,燕王就必败无疑。”

“所以,为了避免张家为燕王殉葬,你作为家主,须早作打算。”

“啊?”张辅惊道:“母亲,你要孩儿背叛燕王?”

“不是了,母亲只是让你心里留个心眼,不要一条道走到黑。想当年,皇上对你青眼有加,要提拔重用你和你父亲,可是你父亲贪心不足,一心要扶保燕王。”

“当然你父亲的做法也没错,因为扶保燕王的收益更大,一旦成功,你父亲很可能会成为公爵。”

“但现在看来,希望不大。当然,现在反叛是不行的,得看准时机才行。”

“母亲,我”张辅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觉得母亲说的不对?”

“孩儿不敢,但是,”张辅摇了摇牙道:“只是,妹妹怎么办?”

“唉,你妹妹,”王氏抚了抚额头,叹了口气,道:“并非为娘铁石心肠,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也顾不上你妹妹了,而且搞不好张家还会被她牵连呢,唉,当初那个邵云,唉!”说到这里,王氏摇了摇头。

张辅想了想,跪下磕头道:“母亲,孩儿谨记母亲教诲,一定会光大张家门楣!”

“嗯,母亲只是女流之辈,今天所说的只是要提醒你,你要心里有数。而且,到了那时候,估计调查司还会联系你。母亲只是担心,战局发展太快,你没有起事的机会。”

“这个,”张辅苦笑道:“孩儿会谨慎的,母亲放心。哦,对了,府内调查司的奸细,母亲查出来了吗?”

“没有,这种事情不能大张旗鼓的查,只能暗中排查,否则一旦落在燕王的耳朵里,我们家就完了。”

“可是,最近调查司已经暗杀了李友直、鹿千豪,我怕他们对母亲不利。”

“不会了,今上仁慈无比,即使冯胜、王弼、茹瑺等人,也只是直系斩首,妻女流放,所以即使到了那一天,母亲也不会死,所以调查司不会对母亲动手的。”

“而且,留着他们也有用,比如今天的这种送信的事情。”

“嗯,孩儿明白了。孩儿去了,母亲保重。”

“嗯,你去吧,好好保重,多留个心眼。”

“是!”

第七十七章 情报司

张辅拜别母亲,带上卫士出门时,脑海中还回复着母亲最后的叮嘱:“孩子,母亲只是让你留个心眼,并不是要你背叛王爷,你到了遵化要好好表现,如果战局有利于王爷,母亲会让你妹妹去求王爷,调你南下参战;如果战局不利,你再做打算不迟,我张家毕竟不是反复无常之人。”

张辅出城后,带着早已等候在门外的五千骑兵奔驰而去。朱高煦并没有去遵化,他要坐镇北平,随时准备增援通州,张辅也要随时从遵化南下,救援通州。

策马奔驰时,三月的春风拂过张辅年轻的脸庞,凉凉的,很舒服,父亲的早逝,让他年轻的肩膀上承受了过重的担子,让此时的他略微显得有些佝偻。今天母亲的一席话,让自己重新认识了目前的处境,也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往事。

当年元顺帝北逃,其身边汉人、蒙古人都有,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靠军饷吃饭,不会耕作,更不会挤马奶、剪羊毛、做羊毛毡子。所以能骑善射的他们基本都成了大汗的近卫军,接受周围蒙古部落的供养,专心与新兴的大明作战。但是这些人在历次作战中不断的被消耗,洪武五年的岭北决战虽然徐达战败,但蒙古也受到重创,损失最大的其实就是大汗的近卫军。随着扩廓帖木儿王爷、贺宗哲将军等人的逐渐逝去,蒙古本地贵族势力逐渐渗透进了近卫军,掌握了更多的话语权。漠北汉人和汉化的蒙古人与这些本土势力一直不和,原因很简单,汉化的蒙古人看不上这些本土势力,认为他们是蛮夷;而本土势力则认为对方是无能之辈,否则怎会丢掉花花江山,让懦弱的南人掌权?他们认为大元的曾经的繁荣鼎盛,就是让这些不会放牧的废物败掉的。

元朝的枢密使掌控天下兵马,一般由皇太子兼任,所以枢密知院是枢密院的最高长官,自己的父亲能做到枢密知院这个位置,充分说明了父亲的能力以及大汗对他的信任。但随着本土贵族的逐渐得势,父亲感到元嗣君看他的眼光越来越奇怪,似乎是愧疚、无奈,还夹杂着些许不忍,当然这是父亲说的,在张辅看来,夸张的成分居多,这么复杂的情绪应该是没法表达出来,也看不出来的,只是父亲的想象而已。但父亲却当机立断,带着母亲、自己和妹妹南逃,但逃了没多久,就遭遇了追杀,父亲的亲军拼死抵抗,几乎伤亡殆尽,才幸运的逃到了开平。

当年听父亲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自己觉得理所当然,并没有觉得背叛南逃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父亲行事果断,总不能在漠北等死吧。可是今天母亲的话,却让自己发现,自己如今面临的局面也差不多,一旦燕王战败,作为燕王的心腹,自己的结局可想而知,父亲是燕王的中军主将,自己曾经做过燕王亲军指挥使,任何一条,都足够抄家灭门了。

那自己该怎么办呢?张辅苦笑,他回头看了看南方,燕王此刻应该正在南下吧。也许去遵化也有好的地方,如果王爷胜了,自己就请命南下,如果败了,自己没有和朝廷作战,就有脱罪的机会,唉,人生真的无奈啊,我想做一个忠臣,可惜老天未必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啊,张辅如是想。

朱棣造反之后,由于军粮不足,就派人收集百姓的余粮,补充军需。而朱允炆随之命令各地将领严查走私,禁止向北平运送粮食、武器、棉花等物品,对北平实行封锁。所以自从朱棣起兵之后,北平市民生活日蹙,物价虚高。但再严密的渔网,也总有鱼儿通过,年前北平城里开了一家粮食铺子,叫“何家粮铺”,据说老板姓何,在朝中有关系,可以运一些粮食过来,当然价格也不便宜。据老板说,过各道卡子太不容易了,上下打点要花不少的钱,所以贵点也希望大家能理解。

何家粮铺的粮食很贵,但都是精品,如江南的珍珠米、雪白的精盐甚至美味的罐头等等都应有尽有。在如今资源匮乏的北平城,显得那样的惹眼,所以北平的富户、官员甚至燕王府,都偶尔会派人来采买一些东西,让家里人打打牙祭。

就因为何家粮铺太惹眼了,所以金忠主持的暗影专门调查过几次,但没发现什么问题,据京城里来的消息,这家商铺似乎大有来头,有一种说法是皇帝的弟弟,吴王朱允熥,但具体是谁,就查不出来了。

金忠调查了一段时间就放下了,因为粮铺规模不大,卖的东西也不多,人手更少,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何家粮铺的位置在西直门附近鸣玉坊的大街上,门面不大,但装饰的很华丽,非常显眼。临街的是铺面,进门左手是粮食,右面是各种油盐酱醋、罐头等等,一般有两到三个伙计招呼,伙计的身后是柜台,有一个帐房负责结账。

铺面虽然不大,但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所以伙计、帐房都挺忙碌的。

从柜台绕过去,往后面走,里面是一个库房,放置着一些货品,里面有一个伙计负责看货以及往前院送货。这个伙计的身后是一扇门,门后面是粮铺的总账房,进货出货的总账都在这里完成。

负责总账的是北平城的一个落魄秀才,叫何山,四书五经百读不通,但对数算却很有一套。据说当初何家粮铺招收伙计的时候,听说其与东家同姓,掌柜卓凡简单测试了一下就留用了他。

此时的何山并没有在算账,而是在看刚才前院帐房送过来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乙没有上报,也没有大肆排查,只是在私下暗查;另外今天上午,甲出门前与乙在祠堂待了一个时辰,谈话内容未知。”

何山看了之后,将纸条放进袖中,推门走向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简单的三间房的院子,只住着掌柜老刘夫妻两个,伙计们都住在外面。何山缓步走到西厢房的门口,轻轻敲门道:“掌柜的,我是何山,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何山推门而入,发现老刘正在看一张北平的地图,看到何山进来,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嗯,掌柜的请看。”

老刘看过何山的纸条后,满意的笑了,他身体微胖,脸圆圆的,眼睛很小,笑起来更是只剩一条缝。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将纸条烧掉:“好啊,看来进展不错,看来这个张辅也有别样心思了,好事情。”

“这怎么看出来的?”何山有些好奇。

“何山啊,首先这个王氏已经有了异心,否则她一定会大肆追查,甚至到燕王前面邀功,蒙古人在遵化,这在北平还是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如果燕王排查,给我们通风报信的人就很可能会暴露,她就会立下大功,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而且张辅离家前,王氏叫他到祠堂训话,这说明是举足轻重的大事,否则不会到祠堂去说,结合王氏之前的反应,我敢断言,她一定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张辅,而张辅也没有选择上报,这说明什么?”

“哦,我明白了,这个张辅有了反心。”

“嘿嘿,这还言之过早,这个张辅只是脚踩两只船而已。不过他和他母亲都不懂,只要有了异心,就没有回头路了,哈哈,王大人、铁大人交待的事情,终于有希望了啊。”

“呵呵,大人高明,属下明白了!”何方听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给王氏送信的是人并不是调查司的人,而是来自情报司,司长铁无尘,直接领导是首席军机大臣王度。

第七十八章 困局

朱允炆给调查司、情报司的任务很简单,策反、煽动、暗杀。

策反很简单,朱棣起兵,虽然应者云集,但是总有一些人是不愿意从贼的,两司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人,向他们传达皇上的殷殷问候,让他们关键时刻搞些破坏。初期不是很顺利,但随着平安攻克保定,策反工作一下子变得容易起来,不仅有文官愿意弃暗投明,连张辅这种与燕王有姻亲关系的人都不敢断然拒绝。

煽动的手段简单,但效果也不差,北平的百姓是被蒙蔽的,所以两司经常会贴一些告示来宣传朝廷的本意,比如燕王如何桀骜不驯,朝廷如何宽容,以及保定之战的详细内容等等。在乡间就是发动百姓认清朱棣的反动面目,号召百姓不交粮、不出壮丁、不交税,这理所当然的引起北平布政使司和都司的不满,很快派人来镇压,但是情报司、调查司为百姓提供了武器,号召他们反抗。反抗比较剧烈地方的有距离紫荆关较近的涿州、房山一带,和离直沽较近的三河、宝坻、香河一带。不过调查司和情报司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他们在乡村煽动时遇到了对手,那就是白莲教。除此之外,在真定、河间、沧州附近的乡村中,也有白莲教的身影,封行健、铁无尘连忙具表京师,汇报了此事。军机处的命令很快下来,是发现一个,打击一个,不惜调动附近的驻军,甚至可以通知北平都司,借其手杀之。

暗杀主要是针对那些主动投降燕王的人,如按察司司吏李友直,他为茹瑺和燕王互通消息,对茹瑺的反叛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还有对朝廷危害极大的人,如锦衣卫驻北平千户鹿千豪,他在燕军攻进千户所后,立刻投降了燕王,出卖了许多北平的锦衣卫暗桩,为调查司、情报司在北平的潜伏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所以封行健亲自下令诛杀鹿千豪,但鹿千豪非常狡猾,暗杀屡次失败,调查司先后死难的杀手有数十人之多,最后还是在火药的帮助下,将其化为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

情报司、调查司直属军机处,也就是归王度、刘璟指挥,王度特意让他们策反张辅,因为张辅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学生,而且朱允炆也很欣赏张辅,王度此举也算为君主解忧吧。当王度知道张辅的反应之后,高兴之余,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遗憾。

保定之战后,房昭领兵两万驻守保定,李远率一万骑兵驻守紫荆关,平安、刘燧回到了真定,接收朝廷调集的援军。

朱棣南下时,令朱能率领一万骑兵沿涿州南下,骚扰保定、真定,自己坐镇雄县,等待战机。但保定的房昭闭门不出,朱能靠近则使用虎蹲炮,远去则不理睬;真定的平安毫不含糊出城迎战,以车阵推进,朱能无法抵挡,只得落荒而逃,但车阵笨重,平安也无法穷追。

雄县的朱棣闻报后,令朱能前往河间与自己汇合,合围徐凯。但徐凯根据盛庸的命令,坚守不出。

朱棣无奈,只好召集朱能、徐忠、陈瑄、郑亨、火真、陈旭等人商议对策。待众人坐定后,朱棣首先让朱能介绍一下情况,朱能站起身来,先向朱棣施了一礼,然后道:“王爷,诸位将军,如今的形势对我军不利,西边的平安正在调集军队,最多再有一个月就会北上,据本将在真定的观察,到目前为止,其兵力已经接近十万人。”

“如今我军顿兵在河间城下,无力攻城,而根据侦骑回报,直沽的盛庸仍然没有动静,没有回援沧州和攻击通州的迹象。”

待朱能介绍完,朱棣扫视了众人一眼,笑道:“诸位,还请安心,盛庸是个胆小鬼,惧怕本王的威名,而唯一敢于野战的平安却兵力不足,所以这正是我军扩大战果的好时机啊,诸位有何妙计?”

徐忠似乎早就想过,胸有成竹的道:“王爷,末将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朝廷虽然攻克了保定,但是其粮草是个大问题,不论是西面的平安,还是东边的盛庸,都有这个问题。”

“就目前而言,与平安交战并不明智,因为一旦处于胶着状态,盛庸就很可能会趁虚攻破通州,如今天气转暖,浇城成冰的做法已经不可行,如果盛庸毫无顾忌的攻城,最多五天就会破城。”

“所以末将以为应该进攻盛庸,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盛庸离北平太近,一旦疏忽,就会酿成大祸,另一个就是盛庸过于深入,其粮食是个大问题,我们可以打盛庸粮草的主意。”

“盛庸的粮草?”朱棣看了看地图,眼前一亮。

“是啊,盛庸十万大军,已经在直沽待了一个多月,其粮草运输都依赖南运河,盛庸军的补给点有三个最重要的,沧州、德州和济宁,”徐忠指了指地图,道:“这三个地方,我们如果能攻下一个,那么盛庸就会乏粮,不得不撤回,那时候,我军在其归途上伏击,必然稳操胜券。”

“济宁、德州和沧州?”朱棣眼睛一亮,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边移动边嘀咕:“济宁不合适,太远;德州是梅殷驻守,也不好攻打;沧州,”朱棣敲了敲地图,道:“沧州的守将是谁?谁知道?”

“这个,”朱能想了想道:“好像叫王忠翙,人称‘小马王’,是盛庸的心腹。”

“‘小马王’?怎么叫这个名字?”火真奇道。

“据说是喜欢骑小马,可能身材矮小吧。”

“哈哈哈,”火真大笑:“感觉像是个娘们,王爷,我们打沧州吧。老火一定冲上城头,抓了这个娘们献给王爷。”

众将不由得哈哈大笑,朱棣开怀大笑,气氛立刻就热烈起来了。

待众人笑完了,朱棣突然看向陈瑄,道:“彦纯,从议事开始,你就一语不发,是不是有不同看法啊?”

“那倒没有,”陈瑄站起来,拱手道:“末将认为徐将军的策略很好,只不过刚才想起了些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王爷,如今朝廷军心未坠,盛庸随时会攻击通州,我军如果攻击沧州不克,于事无补。刚才末将在想,盛庸给养都在运河,我军能攻下沧州固然好,如果攻不下来,我军可以试着截断运河。”

“截断运河?”

“运河宽不过三十丈,窄的不过十丈,我们可以掘开运河,北运河主要依赖卫河之水,卫河水流平缓,施工难度不大。”

“可是,”朱能犹豫了一下:“我军不过六万,如果都做这种事情,恐怕会影响将士体力,会影响作战的。”

陈瑄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末将以为,不需要让将士动手。”

“不需要?”这次连朱棣都有些惊讶了。

“末将有个想法,我军明天开始,就向交河、景州、吴桥、德州一带攻击,掠夺百姓,同时驱赶百姓往沧州方向移动,我想朝廷的将领应该会出战,这样我们就有机会夺取德州,烧毁德州的粮草。”

“如果朝廷怯懦,那么我们就转向沧州,如果沧州闭门不出,末将就督促这些百姓掘开运河,截断盛庸的粮道,那么盛庸军就不得不回返,那时候我军拦腰截击,可获大胜。”

听着陈瑄的计策,众人都感觉到后脑勺发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蝉,挖开运河,这得死多少人啊,而且还要驱赶百姓去挖河,这,这,这,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只有火真觉得没什么,晃了晃脑袋,道:“王爷,陈将军的计策太妙了,可以干,末将愿意给陈将军打下手。”

朱棣却没有回答,而是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握紧了,又松开,持续了几次之后,才道:“好吧,本王也觉得不错,明天依计行事吧。”

“王爷?”朱能有些不忍,连忙道。

朱棣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你们去忙吧,士弘,你随本王进来。”

“是,王爷!”

第七十九章 战略(一)

次日,燕军将骑兵分为三部分,朱棣、朱能、徐忠各领一路,沿献县、深州、武强、交河一带扇形开始劫掠,陈瑄则带领五千骑兵游弋到沧州一带,寻找合适的掘河地点。

此次劫掠和以往不同,燕军不仅劫掠财物,还掠夺人口,驱赶人群往东部移动,一旦百姓反抗,燕军就变得非常残暴,火真带领的蒙古骑兵残忍异常,一旦出现反抗,提刀就砍,举刀就杀。燕军纪律的败坏除了战局恶化的原因外,还与朱允炆的封锁有关,朱棣反叛已经有半年了,朝廷军事上进展不大,只攻取了保定,但北平的百姓却愈发穷困。军队在朱棣的严令下,待遇尚可,但是普通百姓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为了弥补保定之战的损失,朱棣征召了新人,这些新人大多穷困,且军纪较差,一旦开始劫掠,就控制不住手脚,放火、强奸、杀人之类的之间层出不穷。看到这种场面,朱能、徐忠等人立刻严明军纪,处理了几个不听命令的典型之后,略微控制了军队的疯狂。当然朱能等人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抢掠造成的精神涣散,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但即使如此,河间、沧州、德州的三角地带处处烽火,燕军的骑兵如同最后的疯狂般,驱赶着大量百姓往沧州移动。

河间守将徐凯出兵救援百姓,却被朱能击败,副将陶铭、都督陈暹战死,损兵两万余,其中还有五千骑兵,徐凯只身逃回,婴城自守。朱能追至城下,见吊桥高耸,遂令百姓用布袋携土填河,徐凯无奈,只好命令士兵放箭,城下百姓进退无路,纷纷倒在血泊之中,护城河为鲜血染红,河水为之倒流。河间守军从没有见过如此残酷的场面,几乎崩溃,幸亏有城池做依托,才勉强守住。

待战到天黑,朱能无奈退兵,城下留下了哀鸿遍野的百姓,城内守军却不敢打开城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着城外的哀号声逐渐沉寂。徐凯等人彻夜未眠,唯恐燕军偷城。

天亮后,徐凯才令人出城收拾尸体,据事后统计,城下百姓遗尸三万余具,不仅有壮年,还有老人、妇女和孩子,生还者不足两千人,徐凯等人大恸,但却无可奈何,只能飞报朝廷及周边城池。

大运河会通河因为淤塞,无法使用,所以供应盛庸大军的粮草主要集中在德州一带,为保证粮草的安全,朱允炆令梅殷驻德州,山东布政使铁铉也驻在德州,他负责为大军督运粮草。转过年,朱允炆令张伦、曹玉书率近卫第一军、第二军移驻沧州,保护大军粮草,并随时准备北上。

梅殷接到徐凯的战报后大惊,与铁铉、张伦等人商议后,令张伦、曹玉书带领近卫第一、第二军朝吴桥、交河一带运动,力图截住被燕军劫掠的百姓,适时增援河间。同时向直沽的盛庸发出战报,要求其攻击通州,吸引朱棣回援。最后梅殷、铁铉联名上书,要求朝廷派大军直捣北平,彻底消灭叛军,解百姓于倒悬。

河间之战的消息传到京师时,朝野震惊,也大大震惊了朱允炆,他虽然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但却无法接受这种现实,后世千载留名的永乐大帝难道就是这么靖难的吗?是自己的战略出了问题吗?还是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最后被朱棣抹掉了吗?

朱棣立刻召见王度、刘璟、卓敬、解缙一起商议此事,他第一次提出了直捣北平,迅速扑灭战乱的做法。他话音刚落,卓敬就站起了起来,拱手道:“皇上圣明,臣赞同直捣北平,臣最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皇上请恕臣直言!”

“但说无妨!”

“是,皇上!经过保定之战之后,燕庶人兵力锐减到十五万,且一部分是新兵,另外还要分兵把守居庸关、北平、通州和永平,机动兵力不过六七万人。而朝廷征调到真定、保定、紫荆关、河间、德州、沧州、直沽、辽东的军队至少三十万人,可以调动的军力在二十万以上,占据绝对优势。所以臣建议晋升平安将军为平燕大将军,负责指挥平叛事宜。而且根据奏报,平安将军已经北上保定,届时保定兵力将达到十万,可以出击北平了。”

“臣的计划是这样的,先令盛庸将军攻击通州,吸引燕庶人回援,在燕庶人、蒙古骑兵围攻盛庸将军时,其余大军陆续北上,集结北平城下,可一举灭之。”

朱允炆暗自盘算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就环视了一下道:“卓卿的建议可行,但是朕只怕分兵合击容易被叛军各个歼灭,反而不好。”

“所以臣才要盛庸将军攻击通州,坚持五到十天,给众军集结的时间。”

“可是,”王度笑了笑道:“如果燕庶人用蒙古军牵制盛庸将军,自率六万骑兵攻击我集结路上的军队,怎么办?”

“这个不难,令平安将军移驻雄县,其他军队都往雄县集结,然后一起北上。”

朱允炆想了想,觉得找不出什么破绽,但没有表态,而是道:“其他人呢?有别的意见吗?”

刘璟、王度对视一眼,然后刘璟站了起来,施礼道:“皇上,战报传来时,臣与王大人以及参谋司的参谋们做过一些推演,臣以为毕其功于一役是不现实的,朝廷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嗯?什么意思?”朱允炆问道。

“请恕微臣直言,”年近五十的刘璟从容道:“一举剿灭叛军的最好时机,是烈国公在世的时候,他是本朝仅存的可以统领大军的将领,如果他率军直捣北平,应该有很大的把握消灭叛军。”

“烈国公不幸战殁之后,朝廷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因此皇上制订了步步为营的战略,交给平安、盛庸两位将军实施,平安将军顺利攻克保定,消灭了叛军的大量兵力,盛庸将军也对叛军的行动造成了很大的牵制,叛军不得不增加了北平、通州的驻军,甚至还让蒙古人进入了长城,意图对盛庸将军进行突然袭击。”

“遵化的蒙古人虽然人数未知,但根据各方面分析,其兵力应该是三至五万,因为人数太少起不了太大作用,人数太多,燕庶人也会不安,他不能不担心蒙古军偷袭北平的可能。”

“但是蒙古人的加入却让情况变得复杂,经过臣等的分析,目前来说,毕其功于一役已经不可能。”

“为何?”

第八十章 战略(二)

听到卓敬的质疑,刘璟笑了笑,回头道:“这个问题,就由王大人来解释吧。”

在众人的目光中,王度站了起来,先施礼道:“皇上,请容臣将参谋司的推演的黑板拿过来,这样解释会方便一些。”

“准奏。”

过了一会儿,两名年轻的军官抬进来一个木质的黑板,如同一个屏风一般,高约六尺,宽约一丈,上面用粉笔写着“保定之战推演”几个大字。

王度拿着指挥棒,走到黑板前,道:“皇上,诸位大人,请看。”

“一月五日,叛军南下,河间徐凯奉右将军盛庸之命,不许出战。”

“叛军立刻剽掠安平、深州、献县一带,前锋直抵德州。”

“为解救百姓,左将军平安率十万步兵、五万骑兵北上保定。”

“叛军北上救援,在唐河边与我军大战,我军稍占伤风,但也伤亡惨重。当叛军抵达保定时,左将军坚不出战,叛军进退两难。一月三十日,右将军前锋抵达通州,两日后,右将军抵达,立刻攻城,通州岌岌可危。”

“叛军无法两路作战,退入献县,窥伺保定。左将军当机立断,进攻保定城。”

“从保定之战的情况来看,叛军狡猾多端,而且战斗力很强,如果不是左将军事先调房昭、李远二位偷袭保定城,那么平安将军很可能在保定城下战败。”

“而如果平安将军战败,则朝廷的十五万精兵将化为乌有。而此时燕庶人手里还有三万多的骑兵,加上其子朱高煦,以及收降的骑兵,至少有五万众,再加上遵化的三万蒙古军,一举歼灭通州城下右将军的十万大军也并不难。”

“所以如果不是皇上洪福齐天,平安、盛庸两位将军就会在数日内先后战败,朝廷将损失二十五万精锐大军,之后河北之地恐怕会望风而降,再非朝廷所有。”

随着王度的分析,众人不由的冒出了冷汗,才明白如今的大好形势是多么的来之不易,稍有差错,战局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允炆点点头道:“这些朕都知道,所以朕重赏了李远、房昭二位将军,同时也没有处罚盛庸将军。”

“皇上圣明!”“皇上,燕庶人好阴毒啊!”众人不由自主的发出感慨。

“所以,蒙古军在燕庶人的谋划中,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么本官要问问诸位,蒙古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燕庶人吗?”

“这个肯定不会,燕庶人必然有通敌卖国的阴谋。”解缙点头道。

“这是肯定的,据本官、刘大人和参谋司的分析,最有可能是燕庶人反叛成功后放弃绥远、辽东等长城以外的土地,只有如此大的利益才有可能引动蒙古人冒险入关。”

“什么?”解缙立刻站起来,反驳道:“王大人,燕庶人虽然反叛,但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他毕竟是先帝的亲子啊。”

“呵呵,解大人,那你认为燕庶人是怎么说服蒙古人助他的呢?”

“可以是财帛子女啊。”

“那么,燕庶人有财帛子女吗?”

“......”解缙语塞,颓然坐下,叹了口气。

朱允炆看了看大家,微微笑道:“大绅,不必丧气,这些目前还只是猜测而已,而且朕是不会让蒙古人得逞的。”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解缙跪地俯首道。

“好了,大绅,你先起来,子中,你继续说。”

“是,皇上。”

“目前,遵化还没有更新的消息过来,而喜峰口关戒备森严,也还没有我们的人。但是本官可以肯定一点,喜峰口关内必然有蒙古人。”

“为何?”这次连朱允炆都吃惊了:“子中何以得知?”

“这也是臣偶然想到的,在推演战局时,肖参谋说了一句:‘蒙古人够傻的,一旦被燕庶人卖了,恐怕就要全部死在关内了。’这句话提醒了臣,蒙古人不可能不留后路,他们必然会要求在喜峰口关内驻守,防止燕庶人过河拆桥。”

“哦,这倒很有可能!”“一定是这样的!”众人想了想,纷纷点头同意王度的推测。

“知道与蒙古人的具体协议内容的应该至少有四个人,燕庶人、朱高炽、朱高煦和朱能。因为和蒙古人谈判是由朱高煦和朱能主持的,但我们很难拿到具体的协议内容。”

“朱高炽、朱高煦不太可能,难道朱能那边不能想想办法吗?”朱允炆发问道。

“回皇上,可能性不大,这次在河间驱赶百姓攻城的就是这个朱能干的,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必然是燕庶人的死忠,即使他有难言之隐,这样的人将来也必然要处死的,所以他不太可能投向朝廷。”

“嗯,子中言之有理!”

“臣在说一下这次叛军南下,我军的策略不变,仍然是坚守城池,攻其所必救,但盛庸将军目前应该在担心遵化的蒙古骑兵,所以一直没有其攻击通州的消息传来。”

“叛军求战不得,就继续劫掠百姓,但是这次的劫掠与上次有很大的不同。”

“有何不同?”解缙问道。

“上次劫掠是让左将军出战,所以除了劫掠粮食外,还将百姓赶离家园;这次劫掠是为了让右将军回援,但有一点不一样,叛军将百姓驱赶向东,这说明叛军需要这些百姓做些什么。”

“应该是裹挟百姓攻城吧。”

“这个应该不是,”王度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裹挟百姓攻城,虽然残忍,但只要守将坚定,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那王大人的意思是?”

“这两天臣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后来是刘大人提醒了我,叛军的目标很可能是运河!”

“运河?”众人包括朱允炆都站了起来,看向地图。

王度用指挥棒指着地图,道:“皇上,诸位大人,真定、保定的补给来自于河南,而盛庸将军的补给来源于运河,如今其远在直沽,十万大军补给更是全部依赖运河。”

“一旦叛军破坏了运河,那么盛庸将军就很快会粮草匮乏,不得不撤退,到那时叛军就可以半路截击,我军缺少粮草,很可能会大败。”

“运河虽然修起来很不容易,但破坏起来却不难,只要找个周围地势低的地方挖开即可,叛军驱赶百姓东行,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解缙、卓敬有些被惊到了,他们看了看地图,然后卓敬回过神来,抬头凝视着王度,沉声道:“既然如此,朝廷更应该集结重兵,直捣北平,毕其功于一役,否则一旦叛军掘开运河,那么朝廷对盛庸的补给就会更加困难,平叛将遥遥无期。”

王度摇摇头,道:“卓大人所说确实是金石良言,但却做不到。”

“为何?”

“即使当年太祖皇帝北伐时,蒙元也没有做出过掘开运河这种玉石俱焚的事情来,如果燕庶人做了,那么大人以为,当朝廷集结重兵在北平城下时,他会做什么呢?”

“做什么?”卓敬愣了一下,喃喃道:“朝廷合围北平,燕庶人无力决战,即使加上蒙古人也不行,蒙古人?”卓敬突然睁开了眼睛,指着王度道:“你是说,你是说......”

王度看着卓敬,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痛恨和无奈。

朱允炆看着二人打哑谜,不由得问道:“燕庶人会怎么做?子中你快说啊。”

王度转身施礼道:“皇上,臣以为,燕庶人很可能会打开喜峰口关,引蒙古军合击我军,我军胜算不大,即使战胜,北平也将一片疮痍,而且我军多步兵,蒙古人多骑兵,无力扩大战果,所以蒙古人会很快逃回草原,卷土重来。”

“哦,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朱允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用手按着额头。

众人看着朱允炆,都没有说话。

良久,朱允炆晃了晃脑袋,看了看众人,道:“子中,那么军机处、参谋司有对策了吗?”

王度犹豫了一下,道:“长城隘口数十个,但是能供数万大军出入的关口只有两个,一个是山海关,一个是喜峰口关。所以为阻止蒙古军入关,就必须控制喜峰口关。”

“所以臣有个粗略的想法,那就是朝廷要赦免遵化、喜峰口关的叛将之罪,准其戴罪立功,伺机控制长城隘口。”

“大致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朝廷要通过海运向直沽进行补给,以安定军心;同时令盛庸将军北上通州,不以攻城为目的,只是为了吸引燕庶人的注意力,所以盛庸将军要在城下顶住叛军和蒙古军的两面夹击,时间越长越好。”

“在这段时间里,朝廷要控制喜峰口关,同时要尽快攻破居庸关和永平。”

“这样通州城下就会是叛军的葬身之地。”

第八十一章 减河

经过激烈的讨论,军机处的计划得到了众人的肯定,卓敬、解缙等人也表示了赞同。最后朱允炆最后召集了兵部尚书齐泰、户部尚书郁新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一同参与议事。众人对军机处的分析很震惊,但最后不得不承认可能性很大,不得不表示同意。最后朱允炆终于下了决心,当天就下发了圣旨,军机处也给情报司、调查司下达了命令,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也积极派员配合,力图解决大明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黄子澄并没有参加密议,因为他已经不在京师。日前,朱允炆任命其为河南布政使,已经离京上任去了。黄子澄离京之日,朱允炆亲自相送,依依惜别,可是黄子澄却很平静、很平淡的行了君臣之礼,说了声:“皇上,请保重龙体,老臣去了。”,然后转身上车而去。看着黄子澄略显萧瑟的背影,朱允炆心绪难平,黄先生并不老,却自称老臣,看来他是对我失望至极了啊。望着黄子澄的马车渐行渐远,朱允炆伸出右手,想抓住什么,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颓然放弃,他慢慢闭上眼睛,双颊流下了泪水。许久,旁边侍立的刘振低声道:“皇上,黄先生走了,我们回去吧,路上风大,请皇上保重龙体!”

朱允炆叹了口气,回身看了看刘振,又看了看侍立的傅让和瞿陶等人,点了点头,然后上了辇车。辇车立刻转向,往皇城驶去。

黄子澄坐在马车上,心中波澜起伏,不知不觉间,双颊沾满了泪水。他挑开车帘,回望京城那巍峨的城墙,心中发出慨叹:京师,也许我黄子澄再也不会回来了啊!昔日那个温暖、亲切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帝王,可惜啊,他并没有成为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帝王,唉......

朱能攻河间不克,立刻放弃,赶去与朱棣汇合。由于裹挟着数万百姓,他们行动并不快,五日后才在沧州城下汇合,而张伦、曹玉书的近卫军也刚刚到达河间。

朱棣看着河上由小船组成的浮桥,不由得万分欣喜,笑道:“彦纯,你真是全才啊,不仅兵法娴熟,善于用兵,想不到对于治水也这么有研究啊。”

“呵呵,王爷谬赞了,其实是王爷洪福齐天,当末将率军赶到时,正好赶上有一队北上给盛庸运送给养的船队停泊在沧州码头,末将立刻派人抢船,也得到了不少给养,有五千石粮食之多。沧州守将要出来抢夺,和末将大战一场,败退而回。”

“之后末将就命船工将粮食搬上岸,然后令其在河上搭建了浮桥。”

朱棣眯眼看了看浮桥,道:“彦纯,我们这座浮桥能够阻断运河吗?”

“末将已经沉了几艘船到河中,运河已经被暂时阻断了,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末将以为,还是快掘河才好。”

“掘河地点找好了吗?”

“找好了,河对面地势低洼,只要掘开一段,运河水就会向东流,水量减少,这样运河就无法行船了。”

“很好,彦纯,你真是本王的福星啊,每当本王遇到困境时,你都能给本王带来惊喜!上次在居庸关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哈哈哈!”朱棣兴奋的拍了拍陈瑄的肩膀,哈哈大笑!

陈瑄满面红光,却俯首低头道:“王爷洪福齐天,末将只不过是听从王爷夫的吩咐而已。”

随着燕军不断集结,沧州城内的王忠翙也不敢再出城,只能在城头不停的观察。一日后,王忠翙大惊,他发现燕军驱赶大量百姓过浮桥,等到了对岸后,竟然开始挖掘运河的堤坝,他立刻明白了燕军的用意,有心汇报,却无能为力,燕军已经把沧州城围的水泄不通,信根本送不出去。

陈瑄不愧为水利专家,其选择的掘河地点,就是后世著名的捷地减河。减河是用来在丰水期分流河水的,减河的入口都设有水闸,当河水漫溢时,提起水闸,分流河水,可以减轻水患。

十数日之后,张伦、曹玉书的近卫第一军、第二军逼近沧州,朱棣闻报后,立刻命令对岸的百姓掘开河堤,运河水立刻被分流入掘开的河渠中。看到运河水被分流,朱棣哈哈大笑,但他犹不满足,令对面的百姓将河堤的缺口继续扩大,尽可能的分流更多的河水。

一时间,汹涌的河水沿着河渠东下,淹没了下游的村庄、土地和百姓......

不仅如此,朱棣还令对面的燕军继续带领百姓沿河寻找低洼处,继续掘河。

朱棣本想顺势全歼近卫军,但到了阵前才发现,难度较大。朱允炆为近卫军准备了最精良的装备,四轮马车、丈二的精钢枪、火绳枪、虎蹲炮的数量多的惊人。对阵时,近卫军依赖车阵防守,火绳枪、虎蹲炮齐射,完全遏制住了燕军的冲锋,更要命的是,当燕军接近车阵时,车里的近卫军还会点燃炸药包扔到燕军之中,炸的燕军人仰马翻。

数次冲锋让朱棣损失了两千余人,最后朱棣不得不命令停止冲锋。但是朱棣并没有放弃,而是仗着骑兵的机动性,在近卫军四处游弋,近卫军也无可奈何,火绳枪准头很差,需要排队射击,才有效果;虎蹲炮发射速度太慢,射程也不远,炸药包更要敌人靠近了才行,所以两军在沧州城外僵持起来。

不过朱棣也阻止不了张伦与城中的联系,当张伦得知朱棣掘开了运河之后,立刻派人禀报山东都司梅殷和布政使铁铉,两人也飞报京师。

数日之后,梅殷命人从运河东岸北上,杀散了燕军,救出了百姓,才阻止了运河水位的进一步下降,但是沉船加上分流,运河已经暂时不可用了。山东布政使铁铉、北平布政使练子宁联名上书,要求修缮运河,但河北一地战乱未息,沧州一带几无百姓,已经救出的百姓还需要赈济,但粮食转运艰难,不得不令其往德州一带暂居,所以短期内无法完成修缮任务。朱允炆只好令刑部员外郎宋礼视察运河,制定方案,待战后再着手修缮。

而此时,朱棣得报,盛庸前锋张悍天再临通州,这让朱棣很诧异,他本以为盛庸会退回沧州,但他回头看了看水位变浅的运河,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命令火真带领五千骑兵缠住近卫军,自己率剩余的骑兵北上增援通州。

在朱棣北撤的同时,左将军平安已经坐镇保定,却却立刻北上,他除了在等待装备、给养的补充外,还在等待喜峰口关的消息。

第八十二章 直沽城头

在华夏历史上,有幸做过大一统国家首都的城市,屈指可数,最著名的就是长安(西安)、洛阳和北京,其中长安的位置得天独厚,四塞之地,土地肥沃,百姓富庶而强悍,简单来说,既有财富,又有强兵,所以建都长安的汉唐当之无愧的是华夏历史的两大标杆,给后人留下了无限的怅惘和遐想;洛阳居于天下之中,符合儒家“天子居中而抚四夷”的思想,但洛阳富庶有余,却武力不足,有些美中不足;至于北京(北平),它成为首都是因为北方游牧民族的兴起,漠北的蒙古和辽东的金、清,都不敢离开腹地太远,所以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燕山南麓的北京,这一点也许是吸收了北魏放弃平城(山西大同)迁都洛阳的教训,北魏迁都洛阳之后迅速衰落,不久亡国。

但北京的优势并不仅仅是濒临漠北、辽东,其北部、西部都有高山阻隔,东面是大海,只有南面被兵,可谓得天独厚。其西部的山西高原、太行山脉和蒙古高原聚集的灿灿流水汇入河北平原,形成了河北自西向东的水网,而其中最重要的河流就是海河,海河汇聚了北起洋河、南到滹沱河、卫河(南运河)的大部分河流,最终从直沽入海。

四月的直沽,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城外的南北运河、海河的坚冰早已融化,一息不停的向东流去。南运河堤上的桃花已经盛开,望去皆是一片绯红,桃树之间夹杂着低垂的柳树,树下是绿色的小草,极目望去,绿叶中衬着红花,美不胜收。当微风吹过时,树枝闪动,花叶摇曳,空气中蕴涵着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而此时的海河上已经架起了一座浮桥,连接着直沽东门和对岸的盛庸大营。

四月四日早晨,北平都司佥事郭钥背手站在东门城头上,眺望着对岸的大营。从他的角度看去,对岸的大营营门打开,营内的将士鱼贯而出,在营外列阵,然后从营中驶出数千辆武钢车,除少部分士兵外,大部分士兵都是步行,在武钢车的保护下,沿北运河北上,目标直指通州。

看着往北移动的右将军将旗,郭钥回头看了看侍立在身边的谭远,道:“望之,右将军已经启程,大战在即,你怎么看?”

谭远思考了一会儿,道:“将军,末将以为右将军必然面临一番苦战。”

“为何?”

“右将军的任务是吸引燕军和遵化的蒙古军,然后我军迅速攻克居庸关、永平,封锁喜峰口关,然后才能支援右将军,在这之前,就只能靠右将军自己了。”

“呵呵,”郭钥笑道:“望之,也未必会这样,朝廷的计划虽好,但如果魏国公先突破居庸关,或者耿将军先攻破永平,你说怎么样?”

“那样的话,”谭远思索了一下,道:“一种可能是蒙古军大举入关,攻击我军,与我军决战;另一种,就是遵化的蒙古军主动撤退。”

“你觉得哪种比较可能呢?”

“末将以为,蒙古军会大举入关。”

“嗯,朝廷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制订了如此庞大的计划,但本将军认为蒙古军会主动撤退。”

“为什么呢?”

“蒙古军看着勇猛,但是如果在北平周边这种狭窄的环境中,与我军决战纯属找死,我军的武钢车、虎蹲炮、火绳枪最适合在狭小的地方作战了,难道蒙古人会自寻死路?”

“而且蒙古军人数稀少,他们不可能打这种硬碰硬的仗,他们装备不行、护甲也不行,不适合面对面作战,所以本将认为朝廷的计划有问题。”

“......”谭远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将军有不同的看法,为何不上书朝廷?”

“本将军已经上了,但朝廷并不赞同。”

“将军怎么和朝廷说的?”谭远有些好奇,低声道。

“本将军以为朝廷不应该将希望放在喜峰口关上,而应该立足于打,迅速攻克永平、居庸关,我大军云集,蒙古军入关正好一举歼之,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如果放任蒙古军远遁,我军就不得不穷追,先帝花了二十年才有捕鱼儿海大捷,本朝要花多少年啊?”

说到这里,郭钥长叹一声,重重的拍了拍城垛,一副痛心不已的样子。

谭远愣住了,他发现郭钥的策略似乎更好,但朝廷为什么不支持呢?他无意识的扫视了四周,忽然指着对岸的大营道:“右将军就在对岸,将军难道没有和他商议吗?”

“呵呵,”郭钥冷笑道:“我说了,可是右将军说自己是待罪之身,不便上书,让我自己上书。”

“哦,”谭远哑然,不过他转念一想,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郭钥上书没什么,但盛庸身份不同,他不敢随意质疑朝廷的决策,而且其竞争对手左将军平安已经封侯,盛庸却饱受指责,不得不谨慎行事。

过了一会儿,谭远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来,道:“将军,张辅会背叛燕庶人吗?”

“这个啊,”郭钥忽然怪笑起来:“这个问题,你应该最清楚啊,张辅不是你的同学吗?”

“张辅这个人,”谭远顿了顿,摇头道:“心志坚定,目光远大,不会轻易背叛的。当年皇上亲自出面,他都不愿意背叛燕庶人,其父张玉是燕庶人的心腹,其妹张锦瑟”,说到这里,谭远叹了口气:“还是燕庶人的宠妃,且诞有一子。所以末将不明白王大人为什么要派翼翔去说服张辅,翼翔还没有忘记当年与张锦瑟的那段情,这合适吗?”

郭钥想了想,道:“这个张辅只要不傻,就可以看到燕庶人日薄西山,他如果不想被朝廷诛杀满门的话,就得做些事情求得皇上的宽恕,所以翼翔北去,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至于为什么派翼翔而不派你去,是因为翼翔没有忘情于张锦瑟,燕庶人谋反前,曾经派张锦瑟来直沽拉拢翼翔,意图偷袭直沽......”

“啊?”谭远额头冒出了冷汗:“将军都知道了?”

“本将军受命镇守直沽,就是为了对付燕庶人,他的宠妃三天两头跑过来,难道本将军是瞎子不成?”

“呵呵,呵呵,”谭远脸色有些难看:“末将还以为只有我知道呢,不过翼翔没有背叛皇上,末将可以保证。”

“那当然,否则你以为他还能活到今天?”郭钥冷笑道,其声音低沉有力,却透着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

“之所以派邵云去,朝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他与张锦瑟有一段情,而且至今无法忘怀,相比你来说,张辅会更信任他。而且邵云如果能够劝服张辅,封锁喜峰口关,张辅就立下大功,邵云当然也有功,本将军觉得,”郭钥撇了撇嘴,笑道:“邵云也许还想娶张锦瑟呢。”

“不会吧,”谭远大惊:“张锦瑟是罪妃,还有子嗣,翼翔会这么傻?”

“呵呵,临走之前,邵云曾经问过本将军,朝廷会如何处理张锦瑟?”

“那?”谭远小心翼翼的问道。

“本将军是这样回答的:‘按朝廷律法,谋反诛九族,妇女发作奴婢,赏赐有功之臣。’他的眼睛一亮,本将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谭远张嘴想问,却不知道该问什么,犹豫了半晌,转过身眺望着对岸渐行渐远的大军。

待大军的背影消失时,郭钥回过头来,看了看谭远,笑道:“望之,你是不是想问张锦瑟和邵云有没有可能?”

“是的。”谭远转过头,凝视着郭钥的眼睛。

郭钥伸出右手拍了拍谭远的肩膀,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要提醒你,皇上虽对你们几个很看重,但要记住,皇上的恩宠是有限度的,作为君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谋反,你千万不要牵扯进去。”

“那翼翔呢?”谭远急道。

郭钥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谭远,忽然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往城下走去。

“......”谭远愣住了,忽然扑向了城头,望向北方......

第八十三章 遵化见闻

洪武二十八年,邵云随郭钥、常升修筑直沽城。洪武二十九年,直沽城建成,常升奉命回京,郭钥接任直沽中卫指挥使,当时邵云和谭远都是试千户。靖难兵起,郭钥接到忠贞侯宋忠卫士长匡毅的传信后,立刻派人将消息传往京师,同时令邵云、谭远等人驾船北上,将通州以下的民船、官船全部开往直沽,断绝了燕军沿河东下之路,也绝了燕军使用运河的可能,导致建文二年燕军不得不使出掘开运河这种两败俱伤的做法。

郭钥因此功擢升直沽总兵,建文二年,朝廷重设北平都司,任命郭钥为佥事。而邵云、谭远逐步擢升为天津左右卫佥事。这两年直沽虽然没有大的战事,但在通州之战前,燕军还是会经常派人来骚扰,偷袭、抢船、烧船都是家常便饭,在日积月累的战斗中,二人也迅速成长起来,其对火绳枪、步兵、虎蹲炮的使用和训练都有独到之处,谭远还对火绳枪、虎蹲炮提出了一些改进,受到了朝廷的嘉奖。

邵云已经离开直沽数日,他当然不会知道上司郭钥和同事谭远在直沽城头的谈话,也不知道谭远在为他担心,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此行的凶险,很奇怪的是,也没有任何人提醒他,至于谭远,限于见识,等知道之后就已经晚了。

此时的邵云住在遵化的一家客栈里,他现在的身份是辽东商号“余福记”的少掌柜,化名余风云。进城后,邵云才发现遵化城与自己想象的不同,城里秩序井然,商铺林立,比直沽城要繁华不少。时常能看到身穿长袍、围腰,头发披散的蒙古人,他们操着蒙古话与店铺老板做着生意,这些店铺老板也操着一口熟练的蒙古话,双方谈起生意来融洽无比,时而哈哈大笑。邵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些店铺的老板大多是燕王属下兀良哈骑兵的家属,而这些蒙古人是从口外来的,到这里贩卖一些马匹、牛羊,换回铁器、油盐酱醋茶等等物品。邵云问了商队的路管事才知道,这种情况从去年燕王造反时就出现了,只不过转年之后规模越来越大,蒙古人非常喜欢辽东的罐头、点心等等物品,所以常来交易。

邵云很奇怪,那么蒙古人为什么不去广宁交易呢?路管事笑了笑,低声道:“少爷有所不知,如今关外马贼横行,蒙古人如果落单,十有八九会被剁了脑袋,听说都是辽东的女真人干的,他们被辽东都司召集起来,用蒙古人的脑袋换取赏银,如今广宁、大宁附近大仗没有,小仗不断,蒙古人怎么敢去广宁?想找死啊?”

“当然,我们也不愿意去广宁,一旦被查出,就是资敌,不仅货物没收,还给每个伙计发把刀,让他们去割个蒙古人的脑袋回来,才能抵罪!”路管事轻抚胡须,低声道。

“不会吧,那岂不是让伙计去送死?”邵云有些不解。

“呵呵,少爷想多了,”路管事看了看四周,笑道:“蒙古人脑袋既然可以换银子,那么只要给伙计买个人头就可以了啊。”

“所以啊,从辽东过来有两条路,一条是海路,海路有风险,一旦大风来了,就是船覆货沉的局面,不过能省些钱,虽然在直沽上岸也要交一些,当然要比过广宁要少的多。”

“广宁那条路就是一条血路啊,简单来说,就是用蒙古人的脑袋铺平的道路,”说到这里,路管事又压低了声音:“不仅伙计可以用蒙古人的脑袋换,货物也是一样的,所以现在广宁那边有许多商号公开收购蒙古人脑袋,然后交给广宁的官兵,只要看到广宁卫的印章,山海关就会放行,否则和广宁一样,发把刀子到草原上和蒙古人拼命去。”

“嘶-----”邵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指着窗外,结结巴巴的道:“那这些货物......”

路管事轻轻咳嗽一声,摇了摇头,然后点了点头。

......

看着路管事的背影,邵云也没搞明白这个路管事到底是真正的商人,还是情报司的属下。一路行来,邵云发现他非常健谈,从他的谈吐来说,很像商人,因为只要一说起各地的商品、价格、特产来,路管事就神采飞扬的说个不停。最后他也想明白了,既然情报司让自己随这个商号行动,那么这个商号一定是可以信任的,即便是不可信任,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邵云随之苦笑,想不明白就算了,反正自己只要等待情报司的安排,和张辅见一面,劝说他投诚就可以了。邵云回头望了望窗外,也不知道这一年多没见,昔日的同窗是否风采依旧,还有锦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张辅是三月十三日到达遵化的,和邵云一样,他也大吃一惊。他本以为遵化是一副蒙古人横行霸道,民不聊生的局面,路上还针对母亲所描述的困难局面苦思对策,却没想到蒙古人的大军根本不在城内,城内反而搞起了互市,塞外的牛羊,甚至马匹都在这里交易,而汉人的铁器、丝绸、棉布、油盐酱醋茶等等货品也很受欢迎。看着热火朝天的交易场面,再回想每天都有袭击、暗杀,街市萧条的北平城,张辅有一番苦笑不得的感觉。他甚至认为朝廷应该派人袭击遵化,这里的市场一散,对王爷、蒙古的打击应该是很大的。

待他见到遵化卫指挥使蒋玉之后,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据蒋玉说,其实在王爷起兵之前,北平就开始和蒙古人互市了,只不过当时在开平附近,如今在开平也有互市,只不过汉人不多,东西也不全,现在最大的互市在遵化,蒙古人赶着牛羊、马匹穿过喜峰口关,到遵化换回商品,然后北归。随着天气转暖,互市呈现越来越热火的趋势。

当问到为何辽东军不来骚扰的问题,蒋玉回答道:“那应该是蒙古骑兵的功劳,自从蒙古军驻扎在附近后,辽东的游骑几乎有来无回,慢慢就不来的。”

“不过上个月辽东派了五千骑兵过来,与蒙古人大战一场,撤回去后,就没有再来。”

上个月?张辅心中暗道:也许就是那次泄露了蒙古人的消息吧,不过也不一定,王爷手下的兀良哈部落士兵不少,辽东军应该看不出来吧。

张辅犹豫了一下,道:“蒋将军,喜峰口关那边安全吗?蒙古人会不会偷关入城呢?”

“这个,”蒋玉也罕见的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本来这都是秘密的,不过你既然来了,迟早会知道的。”

“喜峰口关现在是郑亨将军负责把守,不过关口内有三千蒙古军,据说把守着南门。”

“啊?”张辅大惊:“那南门的蒙古军如果与关外的蒙古人联合,破关而入怎么办?那王爷岂不是腹背受敌?”

“呵呵,”蒋玉第一次笑了起来:“如今我军困窘,朝廷大军压境,蒙古人没那么傻,没有十万把握,是不会入关的。”

“可是,总是太危险。”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想王爷心中一定有数吧。”

“好吧。”

就在这时,门外的卫士来报:“张将军,高阳郡王令你即刻前往喜峰口关,有要事相商。”

张辅打开军令看了看,立刻与蒋玉拱手告别,带着卫士起身赶往喜峰口关。

第八十四章 密谈

待张辅到达喜峰口时,太阳已经西沉,落日的余晖洒在滦河水面上,如同一片片金鳞在起舞。待到关前五十步时,一个彪形大汉当路而立,躬身施礼道:“张将军,小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小的进关。”

张辅笑了笑,下马道:“多谢赤儿灰将军,小王爷在何处?”

“在后关的城楼上,张将军请随我来。”

说着赤儿灰骑上战马,手持令牌,高呼:“紧急军情,行人避让!”然后纵马飞驰,毫不顾忌路上的行人,张辅等人连忙上马跟上。一路上,行人慌忙闪避,运气好的只挨了一鞭子,运气不好的则被直接撞翻在地,张辅犹豫了一下,最后却摇了摇头,沿着赤儿灰开出的通路,一路奔驰。

喜峰口有三道关墙,关墙高耸,每道关口都有重兵把守。但张辅一行人一路穿行,畅通无阻,等到了最北的关墙前,赤儿灰跳下马,然后蹬蹬蹬的跑上了台阶,一边跑,一边喊:“小王爷,张将军到了。”

张辅连忙跟上,待其跌跌撞撞爬上城楼时,正在眺望关外的高阳郡王朱高煦猛地转身,他抢步过来拉着张辅的手,大笑道:“文弼,你真是飞将军啊,不枉本王将你从父王那里要过来啊。”

张辅身子一震,躬身施礼道:“多谢小王爷厚爱。”

“呵呵,”朱高煦一挥手,众人连忙退下,关上只剩下张辅、朱高煦两人。

但众人离去,朱高煦朝张辅一稽首,道:“文弼,将你调过来,本王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但是还望文弼能够谅解本王,本王爱才心切,希望文弼能成为本王的臂助。”

张辅连忙跪倒:“小王爷言重了,能得小王爷厚爱,是末将的荣幸,文弼没有任何怨言。”

“呵呵,那就好,”朱高煦扶起张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本王也是无奈,本王若不将你牵扯进来,父王也不会放人。不过,”朱高煦话锋一转:“文弼也不用担心没仗打,如今父王南下,实际上是逼迫朝廷派军北上,如今通州、北平都聚集重兵,只要朝廷顿兵于坚城之下,父王在南,本王在北,两面夹击,必然可以痛击平安、盛庸之辈,到时候本王还要请文弼为前锋,与本王并肩破敌,不知文弼意下如何?”

“末将遵命,就听小王爷一声令下了。”

“嗯,”朱高煦对张辅的态度比较满意,转身拉着张辅走到关城前,指着北方道:“如今瓦剌大首领乌格齐、蒙古大汗额勒伯克都已经到了关外,明日本王要和他们谈判,文弼精通蒙语,到时候随本王一起去吧。”

“遵命,王爷。”

看着张辅凛然肃立,俯首领命的样子,朱高煦摇了摇头,道:“文弼,你什么都好,作战勇猛,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就是太守礼了,你我还是姻亲,难道就不能与本王交交心吗?”

张辅却立刻跪地:“小王爷,文弼以为,礼不可废,且上下有别,末将不敢放肆。”

“呵呵,好吧,本王也拿你没办法。”朱高煦无奈的扶起张辅,苦笑道。

当天晚上,张辅夜宿喜峰口关,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三更时分,他披上衣服,推开房门,看了看满天的繁星,呼吸了一口来自塞北的凉风,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明天就要和蒙古太师、大汗谈判了,至于谈判的内容是什么,张辅可以猜到一些,因为王爷平日里就对修建绥远城嗤之以鼻,认为是劳民伤财之举,甚至对开平、大宁诸卫也不以为然,王爷信奉的是大军远征漠北,直捣和林,认为这样既节省民力,又能给将士危机感,保持将士的战斗欲望。王爷很赞同唐朝的政策,不依靠长城,靠精兵勇将保塞护边。在他看来,蒙古人占领开平、大宁纯属找死,大军出塞可以轻易灭之。所以王爷才让高阳郡王才谈判,没有派世子啊,唉......

次日清晨,朱高煦叫了张辅一起用餐,然后点齐五千精兵出了北关。

喜峰口关在滦河河谷之中,两边山峰高耸,地势险要,但河谷开阔,适合大军行动。五千骑兵在朝阳的照射下,一路北进,半个时辰后,骑兵出了燕山山脉。看到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朱高煦兴奋异常,一马当先,在草原上策马奔驰,张辅等人连忙跟上。

沿滦河北上大约三十里,众人看到河边有一大片营帐。可还没等朱高煦等人接近,立刻就有人吹响了牛角号,一队骑兵朝朱高煦等人迎上来。朱高煦立刻命赤儿灰上前交涉,对面的将领看了一眼朱高煦后,立刻令人回去报信。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营门大开,额勒伯克的长子本雅失里亲自出来迎接,朱高煦见状连忙迎上,两人在马上击掌,哈哈大笑。然后朱高煦令张辅、通译和五十名卫士,随自己入营,其他人在营外等候。

入营之后,张辅偷偷观察,他发现这些蒙古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甚至有些人还穿着明朝制式的盔甲。自己这些人走过,却丝毫没有影响这些蒙古人,他们神情肃穆,毫无交头接耳、喧哗的迹象。张辅心中骇然,这都是少有的精兵啊,几乎和王爷的亲军不相上下。不过他发现朱高煦毫不在意,只是有说有笑的随着本雅失里一起走入大帐。郡王懂蒙语啊,还让我来干什么?张辅如是想。

大帐中谈判的人不多,燕王这边是高阳郡王朱高煦、张辅和通译,对面是蒙古大汗额勒伯克、太子本雅失里、太师乌格齐和一个汉人打扮、须发半白的老人,据蒙古人介绍,这个人叫王行,是瓦剌部落少首领额色库的老师,类似太子太傅的角色。

双方寒暄后,乌格齐首先发问:“南朝的郡王,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就不绕圈子了,请问上次我国大汗的条件,您的父亲如何答复的?”

朱高煦沉默了一会儿,道:“尊敬的太师,父王已经答应了贵国的大部分条件。”

“是吗?都答应什么了?”

“待父王登基之后,大汗的弟弟哈尔古楚克亲王、以及大汗的叔叔地保奴都会送回蒙古,还有其他一些贵国提到的一些贵族都可以释放回蒙古。”

“至于大宁、开平,父王可以放弃,不再驻军,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乌格齐眉毛一挑,问道。

“父王会释放兀良哈部众,让其在开平、大宁一带游牧。”

“这样啊,”乌格齐愣了一下,摇头道:“不行,开平已经是阿鲁台的牧场了,而大宁是马哈木的牧场,所以兀良哈部落只能回辽河故地放牧。”

“尊敬的太师,开平、大宁一带过于靠近长城,父王的建议是双方都不驻军,但太师坚持,那么父王能接受的是兀良哈部落在此地放牧,此事不能退让。”

乌格齐大怒:“怎么了?南朝的郡王,你这是在威胁本太师吗?”

“不敢,尊敬的太师,为了两国的和睦相处,父王的建议是再恰当不过了,请太师、大汗明察。”

乌格齐还要说话,旁边的王行插了一句:“此事暂时搁置,其他的条件呢?你父王考虑的怎么样了?”

“好的,本王继续说。”

“贵国提出的绥远城的要求,父王答应登基之后,会逐步撤军,将防线撤退到河套、东胜一线,但撤军之前,我们会拆除绥远城,让那里变成真正的牧区。”

“这是为何?绥远城作为互市地点,就像如今开平、遵化一样,不是很好吗?”

“父王的意思就是这样子,如果贵国自己建城,父王也不反对。”

“那辽东呢?”

“对于辽东,由于我朝有大量驻军,所以父王决定,贵我两国以铁岭为界,南面归我大明,北方归蒙古,如何?”

双方的谈判对答如流,毫不迟疑,张辅能够感觉的出来,这种谈判应该已经进行了多次,这次应该就是最终的谈判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乌格齐建议休会,让朱高煦到偏帐休息,他们要商量一下。

朱高煦、张辅两人到了偏帐之后,依次落座。朱高煦看着面无表情的张辅,笑道:“文弼,你怎么一点不吃惊?难道你之前就知道?”

“回小王爷,来遵化之前,王爷说过一些,到了遵化,先后见了蒋将军和小王爷,文弼心中已经猜到了一些。”

“呵呵,文弼真有你的。”朱高煦大笑道:“不愧是胸有惊雷,面如平湖啊。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本王都叹为观止啊。”

“王爷谬赞了,文弼愧不敢当。”

“文弼,你觉得父王的条件怎么样?”

“末将以为,”张辅犹豫了半晌,低声道:“末将以为,王爷的让步是不是太大了啊。”

“不大不行啊,蒙古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不过也没什么,父王只是放弃了长城之外的领土,恢复到洪武初年的状况而已。”

“你知道吗?”朱高煦的声音突然压低,却掩藏不住其中的激动,道:“如果这次谈拢了,蒙古人会派十万大军入关,与父王合力击溃朝廷的军队,然后再借三万精兵随父王南下。父王计划等击溃平安、盛庸的军队后,就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下京师,只要京师一下,父王就可以登基称帝了。”

“这样啊,”张辅盘算了一下,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即使加上蒙古人,数量上也不占多少优势啊。”

“呵呵,兵法上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朱高煦得意的道:“朝廷并不知道蒙古人会入关,在与我军相持时,蒙古人突然从北面杀出,他们猝不及防,必然会大败,而且朝廷多为步兵,跑不了多少,大部会被我军俘虏,那时候,我军将会有三十万之众,大事可期啊!”说到这里,朱高煦站起来,兴奋的无法自已。

张辅想了一下,拱手道:“那末将就恭喜小王爷了,将来小王爷就是亲王了,甚至,”说到这里,张辅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

朱高煦回头看了看张辅,脸上泛出笑意,之后两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半个时辰后,蒙古人也提出了他们的最后的条件,要求明朝在东北退到辽阳一线,放弃沈阳,其他的按照朱棣的条件即可。

朱高煦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双方立刻歃血为盟,对天起誓,两国永结同好,共灭朱允炆。

第八十五章 故人再见

蔚蓝的天空下,汹涌的滦河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大明朝的高阳郡王和大蒙古国的太子本雅失里在纵马奔驰,高声叫喊,身后是两人的侍卫和亲军。张辅也在人群中,只不过他感觉这种场面很刺眼,朱高煦在用流利的蒙古语和本雅失里交谈,这让张辅感觉心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堵着......

歃血为盟后,双方又谈了谈合作的细节,然后为了表示双方的友好,朱高煦留宿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才启程,本雅失里亲自送行,一直送到滦河与燕山的交界才依依惜别。

当再次回到遵化时,张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终于明白了朱高煦精通蒙古语,却依然要让他前去参与谈判的原因,因为朱高煦有夺嫡的野心。其实在张辅看来,这也不奇怪,兀良哈三卫的骑兵是燕军最精锐的骑兵,而这些骑兵是朱高煦一手整编出来的;与蒙古人的谈判、合作也是朱高煦负责和完成的,为达成目的,他不惜与本雅失里结拜,拉拢感情;而不日之后,他将会率领十万蒙古铁骑南下击溃盛庸、平安,一举奠定王爷的胜局;更不用说王爷在保定兵败时,还是朱高煦亲率骑兵将其救下。

但朱高煦有一个先天不足,那就是还有个世子朱高炽,是洪武皇帝亲自册封的世子,地位很难动摇。所以朱高煦开始拉拢将领,自己就是朱高煦的一个目标,虽然父亲早逝,但还有不少旧部,一旦自己投向朱高煦,那么这些旧部就会逐渐转到朱高煦的麾下,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而且朱高煦还承诺让自己充当南下的前锋,一旦击溃平安、盛庸,那么自己的战功就可以和父亲、朱能等人比肩,将来就应该是世袭国公的待遇。这么大的诱惑,自己不心动是不正常的,所以他谨慎的表达了对朱高煦的效忠,这让朱高煦很满意,只是张辅的心中却百味杂陈。

可惜,那终究只不过是一场梦吧。随着张辅了解的越多,他心中就越发的感到沉重,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会让朝廷的人知道呢?这说明在遵化、蓟州和喜峰口关这一带,或者说北平城中,有人投向了朝廷,但这个人是谁呢?或者说这群人是谁呢?张辅回想自己的遵化、喜峰口关的见闻,他觉得每个人都可疑,但又觉得每个人都没有疑点。

怎么办呢?难道自己向王爷揭发此事吗?张辅苦笑,即使王爷知道此事,也不会取消与蒙古的合作,只会从秘密转向公开,但这就能阻止朝廷的攻势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略微延缓一下战局而已,而且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一旦蒙古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放弃入关,王爷会面临更大的困境。而自己呢,则会被朝廷认定为王爷的死忠,将来必然是抄家灭门的结局,可是看着王爷一步步走向毁灭而不出手拉一把,张辅于心不忍,只是以张家灭门的代价让王爷一家人多活几天,张辅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的。

回府之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张辅去巡视了一下互市的市场,他发现这个市场很有意思,汉人和蒙古人之间是不能直接交易的,必须由兀良哈部落的商人或者拥有衙门特殊凭证的商人作为中间商,他们一般要抽两成左右,交易可以以物易物,也可以用白银或银票。汉人大多选择以物易物,蒙古人少部分也会要求使用银钱,然后自己到城里的商铺去买东西。在护栏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军营,张辅估计了一下,大约可以住两三百名士兵,而据他的观察,汉人、蒙古人都有,他们的职责是为了保护交易双方的安全。

张辅刚回到府邸,管事赵三就迎了上来,低声道:“少爷,刚才有个人自称是辽东商号‘余福记’的少东家来访,小的已经将其安排在偏厅。”

“安排在偏厅?”张辅一皱眉,感觉赵三有些奇怪,自己也算不大不小的官员了,而且自己一向谨慎,很少和军中之外的官员来往,更不用说商人了。

看着张辅皱着的眉头,赵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爷去看看就知道了,本来小的也不想让他进来的,但是又怕在街上太惹眼。”

惹眼?张辅立刻停住了,赵三四周看了一下,凑到张辅耳朵边,低声道:“少爷,邵云,邵公子来了。”

“啊!”张辅低声道:“没人看到吧?”

“这个啊,”赵三有些为难的道:“在门口等着的时候,肯定有人看到了,进府之后,虽然小的很谨慎,但是这是大白天,也没法避免,就是小的不知道,有没有人认识他。”

这个啊,张辅也揉了揉眉头,如今的邵云可不是什么小人物,是卫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官员,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搞不好就会有人认识他,唉,这个邵云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想到这里,张辅令赵三将偏厅附近的人调开,自己亲自去见邵云。

张辅推开偏厅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白袍的背影,正在欣赏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图,当听到门响,他转过身来,看到疾步入内的张辅,微微笑道:“文弼,别来无恙!”

张辅略微顿了一下,快步走上去,抱住邵云:“兄弟,你怎么来了?赵叔和我说,我还不敢相信呢,可想死哥哥了!”

邵云回拥了一下张辅,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文弼,兄弟也想哥哥啊。”

两人寒暄了一番,才双双落座。张辅亲自给邵云斟茶,然后两人一饮而尽。

待坐下后,两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在张辅眼里,昔日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同窗已经不见了,如今的邵云更加的沉静、内敛,即使笑也是淡淡的,眉眼之间更有一丝淡淡的忧郁;而在邵云眼里,眼前的张辅也变得内敛深沉,虽然双目含笑,眼底却毫无笑容,其冷静、冷酷已非昔日可比。

看到这里,邵云不由道:“没想到一别多年,文弼兄越发英武了,看来半年的沙场征战,让文弼兄成长了不少啊。”

“呵呵,”张辅苦笑道:“翼翔,不必嘲笑为兄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上战场了。”

邵云听了之后,却不回答,而是拿起茶杯来抿了一口。

张辅斟酌了一下言语,低声道:“翼翔,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望之还好吗?”

“望之挺好的,估计过段时间,就会启程前往通州,协助右将军攻城。至于我,”邵云似乎漫不经心的道:“是王大人让我来的。”

“子中大人?”张辅赶紧问道。

“是的。”

张辅叹了口气,强笑道:“看来王大人还没有忘记我这个不孝的学生啊。”

“当然了,其实何止王大人,我们这些同窗,又岂有一日忘记文弼兄的封狼居胥之志呢?”

“不敢当,昔日只不过是年少轻狂之语。”

“难道,文弼兄,已经淡忘了平生之志吗?”邵云轻轻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淡然笑道。

第八十六章 攻城

张辅没有亲自送邵云出府,那样太扎眼了,他让管事赵三带邵云从后门离开,邵云也不推辞,和张辅告别,跟着赵三出去了。

中午的阳光穿过房门和窗户,照在张辅年轻和坚毅的脸庞上,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邵云的到来,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不过邵云只是来传话而已,之后的事情还会有人与他联络,张辅虽然有些不满,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张辅也就别无选择了。

第二天早上,邵云轻车简从的离开了遵化城。

通州。

时隔一月之后,盛庸再次兵临城下。看着通州城巍峨的城墙,要说盛庸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如果当时多坚持几天,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可惜啊!

虽然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盛庸却丝毫没有冲动,他首先派出侦骑到四周侦查,避免燕军偷袭,然后令部下开始扎营,扎营的地点选在通州城东南角的位置,这个位置紧靠运河,如今河水解冻,直沽城可以随时北上支援,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使战败,也很容易沿着运河撤退。

盛庸是个心思精巧的人,上次攻城失败后,就一直琢磨着如何更快的攻城。由于通州城没有护城河,盛庸命人将武钢车浇上水,然后推着往前走,作为攻城士兵的掩体。这样攻城失败的士兵可以躲在武钢车后面,休息够了再往上冲。

城头的房胜见状立刻命令城头开炮、放火箭,可是却收效甚微,虎蹲炮确实威力巨大,但只是对于人体而言,对于内嵌钢板的武钢车用处不大,即使击穿了武钢车,也极少伤到后面的士兵;武钢车上浇了水,里面还有水桶,即使武钢车起火,也会被很快扑灭。更要命的是,城下的虎蹲炮数量更多,打的城头上的士兵抬不起头来。而且这些虎蹲炮也夹杂在武钢车中间,城头的虎蹲炮攻击效果很差。

看着武钢车逐步接近,房胜、孙岩都有些无计可施,虎蹲炮是仰角攻击武器,在城墙上发射虽能打的更远,却对近的目标无能为力,随着武钢车逐步接近,城上的虎蹲炮反而打不到城下的虎蹲炮了,城上的守军被打的鬼哭狼嚎。

虎蹲炮是较为新颖的武器,朱棣手中极为有限,目前基本都部署在北平、通州的城头,但是他手下并没有专业的人才,对虎蹲炮的战法了解不多。盛庸则不同,他手下有朝廷武学、工学院派来的专业炮手,对装弹量、射程、仰角都有一些研究,虽然在朱允炆看来很粗糙,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最先进的科技了。

当武钢车推到距离城墙十余丈时,城下的虎蹲炮也停止了轰鸣,因为角度达不到了。房胜、孙岩大喜,立刻命令兵士登城守卫,可登城的士兵却惊慌的指着城外,孙岩一看,不由得面如土色,原来后面还有一排武钢车,正缓缓朝城墙推进,他立刻明白了,等这些武钢车到位,那么其后的虎蹲炮会立刻朝城上轰鸣。

房胜、孙岩对看一眼,不由得脸色煞白,两个人都是沙场征战的老将,却从来没想过攻城战会是这个样子,如果上次盛庸也是这么攻城的话,恐怕通州城早就破了,这个盛庸,才两月没见,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就在城上二人束手无策,彷徨无计时,城下的盛庸军却士气大震,他们从没有打过这样的攻城战,几乎没什么伤亡,就推进到了城下。当武钢车到了城下十丈时,一声唿哨响起,所有的武钢车停了下来,然后车后的士兵呐喊着举着攻城云梯等各种工具,开始了最后的攻城战。

房胜、孙岩不惊反喜,只要敌人开始攻城,那么就是短兵相接了,虎蹲炮就没多大作用了,他们命令士兵隐蔽好,等敌人爬上来再攻击。可是出乎他们意外的是,城下的武钢车的射孔中却出现了火绳枪,继续压制城头的守军。

看着远方大营里继续往城下增援的军队,房胜、孙岩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启用最后的武器,那就是炸药包。随着炸药包在城下,以及武钢车附近爆炸,城下的盛庸军也是鬼哭狼嚎,纷纷隐藏在武钢车附近,或者卧倒在地。

看着城下的惨状,盛庸却丝毫不为所动,命令虎蹲炮继续压制城头,城下部队继续攻城,不得懈怠,违者立斩。

通州攻城战被认为是火器攻城的开端,虽然平安在保定攻城战中,也大量使用了虎蹲炮,但一方面其虎蹲炮数量不足,另一方面盛庸创造性的使用了虎蹲炮、武钢车、火绳枪相结合的攻城方式,这种简单有效的攻城办法,极大的减少了攻城一方的损失,让守城战变得更加困难,让世人不得不寻找更好的守城办法。

虽然盛庸创造的战法确实有效,但也避免不了伤亡,尤其是守城一方拥有虎蹲炮和炸药包的情况下,只不过相对城下的盛庸来说,房胜、孙岩的火器太少了,炸药数量也不足。最终双方还是展开了残酷的城头争夺战,攻城第一天,盛庸军就两次攻上城头,最后在守军的拼死反击下才功亏一篑。

所以当天下午,房胜、孙岩就不得不向北平请求增援,在求援信中,他们断言,通州最多不过三天就会城破。

北平的世子朱高炽闻报大惊,在与留在北平养伤、没有南下的后军主将张武商议后,向朱棣发出了求救信,同时,也向喜峰口关的朱高煦求援,令其速率蒙古军南下,救援通州。

朱棣在回返北平的途中接到世子的禀告,大惊失色,一旦通州失守,则整个战略就会落空。如果盛庸占领通州,再多的骑兵也无能为力。他立刻命令喜峰口关的朱高煦尽快联络蒙古南下,同时令张辅、蒋玉率军南下,骚扰盛庸。

入夜,盛庸大营。

由于攻城异常的顺利,众将都很兴奋,张悍天甚至请求参与到攻城中,还拍着胸脯说,一天即可破城,其他人如庄得、楚智也纷纷请战。看着众将高昂的士气,盛庸却有些哭笑不得,朝廷给他的命令是让其在城下佯攻,吸引燕军增援通州,然后朝廷会策反喜峰口关的守将,阻止蒙古人南下,但现在怎么办呢?如果明天不攻城,或者强度减弱,燕军就很容易怀疑这是个圈套。如果按照这个强度攻城,最多两天,通州城必破,那就破坏了朝廷的战略计划。

盛庸脑海中想起了北平都指挥佥事郭钥和自己说过的战略,说心里话,他很赞同郭钥的想法,但是饱受攻讦的他却不敢上书反对朝廷的计划,而郭钥的上书却一直没有回音。想到这里,盛庸留下了张悍天、庄得和楚智,令其他人退下。

待众人坐定后,盛庸斟酌了一下道:“诸位,上次攻城失败,这次本将军苦心孤诣,想出了这个战法,可惜本将军却有些后悔了。”

“后悔?”负责攻城的庄得有些不解:“为什么啊?这种战法很有效啊,明天,最多后天就能破城。”

“可是,”盛庸苦笑道:“可是朝廷让本将军的命令却是佯攻通州,牵制燕军......”

听完盛庸转述的朝廷的命令,众人面面相觑,庄得试探着问道:“那,将军,我们今天攻城攻的太猛,破坏了朝廷的计划?”

“应该是吧,今天这种攻城法,不出三日,此城必破。我军并没有围城,所以现在北平、燕庶人那边一定收到情报了,这样他们一定会知道联合蒙古入关来不及了,因此他们必然会改变计划,如此会让朝廷很被动。”

......

“他娘的,将军,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人高马大的张悍天跳了起来,大声道:“明日我们就全力攻破通州城!”

盛庸看着自己的爱将,笑道:“这个本将军也想过,但如何和朝廷解释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楚智慢慢站了起来,拱手道:“将军,末将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还望将军裁决。”

“楚将军,你一向点子多,这次想到什么办法了?”盛庸大喜。

“是这样的,刚才末将仔细想过来了,恕末将直言,朝廷的想法过于想当然,将军当时就应该上书反对,策反喜峰口关守将,哪有那么容易?而且什么时候能策反成功?难道一个月做不到,我军就要在通州等一个月?如果两个月,三个月不成功呢?”

“朝廷的计划都是一群书生做出来的,不切合实际。”

“楚将军,慎言!”盛庸低喝道,然后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周围。

楚智满不在乎的笑道:“将军,即使在皇上面前,末将也要这么说,何况皇上乃圣明之君,不会跟末将一般见识的。”

“唉,你说话要小心点,继续说你的想法吧,不要打岔了。”

“嗯,所以说即使没有右将军的新战法,也迟早会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蒙古军都入关了,喜峰口的守将还没策反成功,那岂不是更误事?”

“所以,末将以为,喜峰口的守将能策反最好,但不能报太多指望,还是要立足于打。刚才悍天说的没错,我们要立刻拿下通州城,然后,”楚智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们进攻北平,这样也不算违反朝廷的诏令,只是将通州决战变成了北平决战。”

“这样,好吗?”盛庸有点拿不住主意。

“将军,”庄得站了起来,抱拳道:“如今左将军已经受封勇毅侯,将军却还是白身,如果再不当机立断,待到大军云集时,必然是左将军为首,将军将何以自处?而且燕庶人眼见败亡,以后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个,”盛庸也愣了一下,最后一拍桌子:“既然这样,本将军也拼了,张悍天,”

“在!”

“你率人在四周巡视,防止燕军偷袭,如果放过来一兵一卒,你自己抹脖子吧。”

“哈哈,将军,末将一定做到!”

“庄得、楚智,你们两个轮番组织攻城,明天早上,本将军就要站在通州城头上。”

“遵命,将军!”

盛庸看着三人的背影,不担心战事,心中却在琢磨,如何向朝廷解释此事。

建文二年四月八日夜,平燕右将军盛庸督军连夜进攻通州城,九日酉时,通州城破。守将房胜被杀,孙岩被俘,城内一万五千守军,战死一万左右,余人做了俘虏。此役盛庸军伤亡一万余人,人数下降到八万余人。

九日凌晨,盛庸向保定的平安、山海关的耿璇、直沽的郭钥发去了战报,并上书朝廷报捷,言明通州军不堪一击,一日破城,右将军正在进击北平,请朝廷派兵增援。

第八十七章 北平的暗流

盛庸的突然爆发让各方都失算了,甚至还包括盛庸自己。他四月四日从直沽出发,四月七日到达通州,当天花了一天的时间修建了坚固的营盘,让自己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位。可是四月八日的攻城战过于顺利,不仅震惊了通州守军,也震惊了盛庸自己。对于这种意外情况,盛庸决定趁热打铁,攻破通州,直抵北平。

驻守北平的朱高炽八日下午收到通州战报,立刻向朱棣发了求援信。但到了晚上却听到通州那边炮声不断,隐隐约约还有火光,朱高炽放心不下,向通州派出侦骑,据侦骑回报,盛庸大军在趁夜攻城,城上城下喊杀声震天,爆炸声不断,具体情况却不知道,因为皂旗张的骑兵在四处巡逻,侦骑无法靠近。朱高炽几乎一夜未眠,因为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命令侦骑半个时辰回报一次,天亮后,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通州城破,城头已经飘起了盛庸的将旗。

朱高炽闻报后,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不过他很快缓过神来,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张武、茹瑺、陈瑛、郭资等人,缓声道:“张将军,如今通州城破,盛庸大军指日就会兵临北平,该如何应对,还望将军教我!”

张武在保定之战中伤了胳膊,医生说伤到了骨头,需要静养,所以张武就留在了北平养伤,如今世子垂询,张武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朱高炽也没有催促。过了一会儿,张武道:“如今事态危急,世子应立即下令关闭九门,动员全城壮丁,与军士一起上城墙防守,同时在城中实行戒严,不许任何人上街,违者立斩。”

朱高炽点头道:“嗯,诸位大人还有何意见?”

“本官不懂军事,一切听从世子的命令。”茹瑺、陈瑛等人拱手道。

“那好吧,诸位大人就按照张将军所说,立刻去安排吧。”

“是,下官告退。”

待众人退出后,朱高炽凝视着张武,沉声道:“张将军,通州一日夜城破,北平能守住吗?”

“北平不是通州,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张武摇了摇头:“但是不过两月,盛庸就有这么大的变化,末将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为今之计,只能等王爷回来再说了。”

“嗯,”朱高炽点了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张武走后,朱高炽立刻叫来了金忠,令“暗影”对城中百姓、官员和将领进行监视,避免出现不可预料的局面。

金忠也知道形势危急,立刻下去布置了。

当天上午,盛庸的前锋骑兵就抵达北平城下,他们带来了通州城破的消息,还往城里射了不少传单,号召北平百官幡然醒悟,早日投降,不要为燕逆卖命。朱高炽立刻令人收集传单,但仍然有些传单被匿了下来。

天快黑的时候,盛庸大军抵达北平城下,但盛庸没有攻城,甚至都没有围城,只是在齐化门(朝阳门)外扎下了大营,背靠通惠河,摆出了固守待援的架势。

城外的炮声连绵不绝,让城中的百姓人心惶惶,张武等人整夜在城上巡视,朱高煦也几乎彻夜未眠,其他的文臣如茹瑺、陈瑛、郭资等人则忙着征调壮丁,整治治安,只是在没人的时候却暗自嘘叹垂泪。

这种情况直到十日下午才得到遏制,朱棣带领五万余骑兵返回北平,他亲自去看了一下盛庸的大营,没有进攻,因为他接到朱高炽的军报,日夜兼程赶回,士兵们都很疲惫。但他只是带了两万骑兵入城,其余的三万骑兵交给了朱能、陈瑄,令其在城外监视盛庸的大营。

和朱棣前后脚到达的是直沽的增援,郭钥令水师沿运河北上,为盛庸送来了两万援兵,还有粮食和火药。朱棣从城头上看到遮天蔽日的帆船,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

十一日上午,李远的近卫骑兵军抵达北平外围,与盛庸接上了头,请求命令。盛庸令其在外面游弋,监视朱能,但不要轻易接战,补给由盛庸负责。

张辅、蒋玉九日上午接到了军令,令其增援通州,但他们兵力不足,只好请求额色库一起南下,对方手中有三万蒙古骑兵。由于燕蒙双方已经签订了协议,所以额色库很痛快的答应了。第二天上午,张辅、蒋玉和额色库带领三万五千骑兵和五千步兵,南下救援通州。

当他们到达通州时,却发现通州已经失守。张辅等人大惊,不敢攻城,立刻退出十里外,商议对策,张辅、蒋玉主张增援北平,但额色库却不同意,他的理由是增援通州是事先说好的,增援北平则需要等待大汗的命令。张辅、蒋玉苦劝无果,只好决定张辅带领五千骑兵返回北平,向王爷禀报此事,蒋玉则留下与额色库继续商议,实际原因是没有额色库的骑兵保护,蒋玉的步兵不敢北上。

张辅的骑兵不敢沿运河北上,而是绕了一个大弯,从北平城的北面入城。当听到张辅说额色库不愿北上时,朱棣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仔细询问了朱高煦和蒙古谈判的情况,张辅一五一十的描述了一遍。朱棣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安抚了一下张辅,让其回家休息,张辅领命而去。

自从通州城破,盛庸兵临城下之后,北平城内一日数惊,城内也人心各异,加上戒严,大家除了必须的外出之外,都在家待着,即使那些达官贵人也不例外。

张辅的母亲王氏也是如此,现在看到儿子安然回来,不由得眉开眼笑,欣喜万分,立刻命人准备酒菜,要亲自为儿子洗尘。由于战争的原因,饭菜并不丰盛,但张辅却吃的很欢喜,这也许和他的心境有关。遵化一行,他已经作出了选择,那么自己的周围就都是敌人了,这种感觉让张辅很不舒服,也有些紧张,只有在母亲面前,他才能敞开心扉。

用餐后,王氏让张辅随自己去内室饮茶,还是派了李氏去守门。

待李氏走后,王氏立刻低声问道:“文弼,那边联系你了吗?”

“联系了,儿子到遵化的第二天,就有人联系儿子了,母亲,你知道联系人是谁吗?”

“谁?”

“邵云,邵翼翔!”

“啊?”王氏也是大惊,赶紧问道:“他,他都说什么了?”

“就是说要儿子伺机夺取喜峰口关,阻止蒙古人入关。”

“哦,还有别的吗?”王氏突然问道。

“别的?”

“就是他有没有问起过锦瑟?”王氏低声道。

“这个,”张辅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他问了一句,但儿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含糊过去了。”

“唉,也是,锦瑟都有孩子了,”王氏有些失望的道。

“是啊,这种事情等熬过这一关再说吧,”张辅想了一下,道:“现在儿子担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什么事情?”

“本来邵云和儿子说的是要谋夺喜峰口关,可是还没等儿子开始筹划,盛庸就攻破了通州,兵临北平城下,刚才儿子到城头看了,盛庸摆出的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势,击败盛庸之前,王爷也不敢离开北平,那么形势很可能演变为最后的决战。”

“决战?”王氏愣了一下,道:“儿子以为王爷还有胜机吗?”

“很难,盛庸、平安加起来兵力接近三十万,而朝廷还会继续增援,这样王爷的劣势就太明显了,即使加上蒙古军,也无济于事。甚至,”张辅犹豫了一下,道:“儿子怀疑蒙古人会变卦。”

“怎么知道?”

“在通州时,额色库就拒绝北上,他是蒙古太师乌格齐的儿子,如今蒙古黄金家族没落,乌格齐就是蒙古的曹操,额色库的地位举足轻重,儿子怕蒙古人因此不愿入关,那样王爷就没什么希望了。”

“这不挺好吗?你担心什么?”王氏有些不懂张辅的意思。

“母亲,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张辅苦笑道:“父亲是王爷的铁杆心腹,到时候朝廷必然会追究责任,我们家将何以自处?如今儿子回到北平,想立功也无从下手啊?”

“那还不容易,只要打开城门就可以了啊。”

“这很难啊,儿子没有父亲的威望,在城中做反,恐怕没人会听我的。”

“呵呵,”王氏不以为然的笑道:“你看着吧,真到了那时候,只要你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不过你还是要先联系上朝廷的人,要不然,你打开城门,搞不好会被盛庸、平安顺手杀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皇上为灭燕开出了公侯之赏,平安还好,盛庸恐怕做梦都想立下功劳,如果最大的功劳被你立了,那你就等死吧。”王氏冷笑道。

“嗯,儿子明白了。”张辅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第八十八章 准备决战

乾清宫,东暖阁。

朱允炆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盛庸的奏报,看着眼前争论的众人,心情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在制定计划时,他心中就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但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通过盛庸佯攻通州,将朱棣吸引回北平,然后封闭喜峰口关,将蒙古军挡在塞外,集中兵力围歼朱棣,关门打狗,很完美。这一点和后世辽沈战役有些类似,所以他就同意了。

但是这个计划却遭到北平都司佥事郭钥的反对,他是朱允炆最早的班底,所以胆子比较大,说话比较直接。他指出,这个计划中,将数十万大军的命运寄托在策反守将的行动上,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首先时间上没法保证,难道就让盛庸一直在通州城下等待吗?其次,朝廷到目前只是攻克了保定,优势并不明显,叛军未必会那么容易策反,相反如果一举攻下通州,威慑北平,叛军反而会更容易被策反;最后认为,即使蒙古人入关也没什么,在北平附近的狭窄区域中,击败乃至全歼蒙古军并不困难,甚至还可以一举解决困扰大明的边患,何乐而不为呢?

郭钥的奏折在军机处、文渊阁引起了反弹,因为大家都可以看出郭钥的潜台词,郭钥认为制定政策的人胆子太小,不敢和蒙古人打仗,所以才制定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计划。众人不由得群情激奋,纷纷指责郭钥作为前线武将,轻敌浪战,肆意挑起边衅,没有考虑实际情况,半年来的平叛,已经让朝廷耗损巨大,无论是粮食、兵员和战马,都亟需补充。此时与蒙古人开战,实在是得不偿失,还不如将其挡在塞外,徐徐图之更好。

而且不仅仅如此,众人还指责郭钥有越级上报之嫌,蒙古军埋伏在遵化以及策反叛军将领这些事情,目前还是机密,只有军机处、文渊阁的人知道,前线将领中知道的也只有平安、盛庸而已,郭钥这个级别本来是不应该知道这个事情的,但是因为策反张辅的邵云是其部下,所以才将圣旨向其透露。这样就出现了一种怪现象,主要的执行者平安、盛庸都没有上书反对,一个级别不够的“低级”军官却鸡蛋里挑骨头,这也是郭钥被人指摘的地方。

不过朱允炆倒不觉得郭钥多管闲事,对他来说,向自己上书的人越多,那么自己被蒙蔽的可能性就越小,所以他下旨赞扬了郭钥的态度,但是对于郭钥提出的反对意见,不予置评。

私下里,朱允炆却令兵部、五军都督府加快了向北方调兵的速度,同时令辽东的耿璇和怀来的徐辉祖再接再厉,突破关隘,兵临北平。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四月十二日夜,军机处收到战报,盛庸一日夜就攻下了通州,正在向北平进军,请求支援。这份战报立刻引起了王度、卓敬等人的不满,他们认为盛庸阳奉阴违,对执行牵制任务不满,为了争功,不顾将士的性命,执意攻破通州城,造成既成事实,要挟朝廷按照其计划行动,让朝廷陷入被动,应予严惩。

朱允炆却并没有表态,第二天军机处又收到了平安和郭钥的战报,平安已经令李远统帅近卫骑兵军派往北平,增援盛庸;郭钥将直沽的三万人抽调了两万人增援盛庸,并运送了大量物资。

平安、郭钥的迅速行动,让朱允炆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前线将领对盛庸攻克通州的行动,一定程度上是赞同的。这让朱允炆有些恼火,既然有不同意见,平安、盛庸为何不上书言明?最后还是刘璟一句隐含的提醒,让他明白了原因,之前朱棣的离间计并没有完全化解,自己保护了盛庸,安抚了平安,但是两个人却都有了心结,盛庸因为饱受指责而不敢反对,平安呢?应该是怕被认为居功自傲,或者为了避嫌,也不敢反对。等明白这些,朱允炆苦笑着摇摇头,朱棣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一封简单的书信,就让自己与前线将领有了隔阂,不过幸好,现在知道也不晚。

所以朱允炆并没有听从王度等人的建议,严惩盛庸,而是顺势而为,将决战地点改在北平,盛庸继续牵制朱棣,令其无法离开北平;平安负责指挥后续的大军,与盛庸汇合,与燕逆决战北平;军队汇合后,由平安统一指挥。

同时朱允炆给平安、盛庸写了亲笔信,安抚了他们,让他们放下思想包袱,不要有太多的顾虑,放手指挥,信中还称赞了平安的野战能力和盛庸的攻城能力,让他们紧密配合,早日平定北平叛乱。

最后,朱允炆令瞿能统领京军五万北上,汇合张伦、曹玉书的近卫第一军、第二军,沿运河北上,增援盛庸。

同时朱允炆令山东布政使铁铉总督大军粮草,河南布政使黄子澄为其副手,结合运河、海运、人力、畜力等各种方式,一定要保证大军的粮草供应。为免官员推诿,朱允炆还向河南、山东、北平等地派出了监察御史。

最后在王度的建议下,朱允炆授予了情报司、调查司更高的权限,可以策反任何叛军将领,但有些将领即使反戈一击,也不一定会免死,比如陈瑄等人。

北平,燕王府。

朱棣回到北平后,虽然稳定了人心,巩固了城防,却打不开僵局,最后朱棣不得已召开了军事会议,参会的有道衍、朱高炽、朱高煦、朱能、陈瑄、张辅等人。

会上,朱棣首先令朱能对情况做个分析,朱能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的走到地图前,朗声道:“王爷、大师、世子、郡王、诸位将军,目前我军的形势非常严峻。”

“我军总兵力如下:”

“北平步兵四万人,骑兵六万五千人;”

“居庸关步兵两万人;蓟州步兵五千人;密云步兵三千人;长城边塞大约一万人左右”

“永平步兵五千,骑兵五千。”

“总计十五万三千人。”

“但是我军能够动用的兵力,只有北平的四万步兵和六万五千的骑兵。”

“居庸关,”朱能指向地图,道:“徐辉祖日夜猛攻,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守将李彬已经连连告急,其手中只剩下一万三千余人了,据他估计,还能坚持两个月。”

“永平方面,辽东都司率军五万出山海关,其中骑兵两万,步兵三万,不过永平三面环山,城墙高达四丈,攻取不易,暂时不用担心。”

“其他的密云、蓟州、长城诸边塞,无法抽调,很容易引起哗变,且这部分军队战斗力不强。”

“至于我们的援军,有目前驻通州的瓦剌骑兵额色库部,有三万骑兵。”

“长城以外,高阳郡王和蒙古人达成的协议,蒙古人可以再增援八万骑兵。”

“八万?这么多?”朱能话音刚落,立刻引起了众将的骚动。

朱能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不由得心中苦笑,但面上却没有显示出来,而是继续说道:“下面说说朝廷方面,目前北平城下有盛庸的两万骑兵、八万步兵,还有平安的两万骑兵,至于通州和直沽,各驻军一万,骑兵、步兵的数量目前还不清楚。”

“怀来的徐辉祖人数不明,估计至少在五万以上。”

“辽东都司,总兵力达十五万,所以耿璇手中能调动的军队在十万以上,不可小视。”

“保定的平安,人数在十万以上,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朝廷的近卫第一军、第二军四万余人,日前在沧州附近与我军火真部纠缠,但火真只有五千人,阻挡不了太久。”

“另外还有沧州一万人,河间四万人。”

“朝廷能够调到北平的兵力,应该是平安、盛庸所部,以及朝廷的近卫军,兵力接近三十万,而且不排除继续增加的可能。”

“嘶-----”“嘶-----”随着朱能的描述,众将似乎患了牙疼病,不停的发出嘶嘶声,朱棣看了之后,心中暗恼,面上却不露声色。

就在这时,门外的卫士在外面敲门:“王爷,紧急军报!”

朱棣楞了一下,给身边的朱高煦使了个眼色,朱高煦连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将军报拿了回来,双手递给朱棣。

朱棣检查了一下火漆,发现完好无损,才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扫了一眼,略微哆嗦了一下,然后很平静的军报收好,放在桌子上。

众人看到朱棣的样子,觉得没什么大事,就继续讨论,而此时朱棣的脑海中却翻滚着刚才看到的内容:

王爷:

末将无能,今日徐辉祖突然攻克翠屏、金柜两山,炮火居高临下,城中守军无处躲藏,伤亡惨重,无力抵抗。

末将愿死战,争取时间,望王爷早作打算。

李彬

顿首!

建文元年四月十六日酉时

第八十九章 道衍圆寂

不过等朱棣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如果通州破城之前,居庸关失守确实是大事情,因为居庸关的南口距离北平不过六十余里,快马半天可至,但如今盛庸就在城下,其威胁远远超过居庸关,另外居庸关失守,昌平一带必须布防,不能拖延。

想到这里,朱棣抬手,然后往下压了压,众将立刻停止了讨论,看向了朱棣。朱棣将手中的军拿起来,道:“朱能!”

“在!”

“你率城外的骑兵赶往居庸关,接应李彬,徐辉祖攻关甚急,他有些招架不住了。”说着,他把军报扔到朱能面前。

朱能点头领命,拿起军报,施礼,转身出去了。

看着众将有些惊愕的眼神,朱棣笑道:“诸位将军,不必惊慌,朝廷将所有军队都调过来了,看似来势汹汹,但本王却以为这是个好机会。”

“之前盛庸、平安分为东西两路,我们无论进攻哪一路,他们都坚守不战,另一路趁机向北平推进,我军多骑兵,攻坚能力不足,所以进展不大。”

“但现在朝廷的大军云集北平城下,只要我军一举破之,则大河南北,江淮附近皆任我纵横!”

众将一下子都被吸引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朱棣。

“北平城高池深,可抵百万大军,本王会令世子率精兵守城,然后亲率骑兵游弋在外,一是断朝廷粮道,二是让朝廷无法专心攻城;如今运河已经无法使用,朝廷运粮困难,迁延日久,朝廷的大军必然不战自溃,再加上蒙古军的协助,一举攻破朝廷大军,并不困难。”

“诸位,可有信心与本王死战?击破平安,直捣京师?”

“有!”“有!”众将都是身经百战,只是一时夺气,此刻听了朱棣的分析,认为己方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的,不由得群情激奋,纷纷请战。

看到众将士气高涨,朱棣也很高兴,但是他并没有大意,而是转头看向朱高煦:“高煦,蒙古人那边什么时候可以入关?”

“这个,来北平前,末将又去了一趟蒙古大营,他们答应十天内入关。”

“很好,高煦,你立刻去喜峰口迎接蒙古大军,另外通知太师乌格齐,本王三日后在顺义与其会盟,其他大军暂时驻扎通州,待会盟完成后,立刻南下!”

“是!”

朱棣转过头来,看向众将道:“蒙古军入关,本王会让他们骚扰粮道,只要粮食接济不上,朝廷的大军指日可破。”

“太好了,王爷!”“我军必胜!”“王爷万岁!”“王爷万岁!”众将的情绪宛如过山车,朱能的分析让他们士气有些低落,居庸关失守更让他们感觉到后背一股寒风,但经过朱棣的分析和布置后,他们却突然发现己方胜算很大,不由的欣喜若狂,兴奋不已。

朱棣也松了口气,士气总算调动起来了。大家又讨论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朱棣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下了朱高煦和道衍大师,一起商谈。

朱棣凝视着朱高煦一会儿,有些伤感的道:“高煦,你瘦多了,要多注意身体。”

“父王,高煦累点没什么,只要父王大业得成,孩儿死而无怨。”

“呵呵,你真是个好孩子,世子柔弱,你要多帮帮父王啊。”

“一定,一定!”朱高煦连声答应,心中却暗自兴奋。

待寒暄完毕,朱棣低声道:“蒙古人的条件是什么?”

“他们要完全接手喜峰口关,不让我军留一兵一卒!”

“什么?”朱棣猛地站了起来,拳头紧握,额头青筋直冒,表情狰狞。

“父王,父王!”朱高煦有些吓坏了,赶紧呼唤自己的父亲。过了一会儿,朱棣慢慢缓过神来,咬了咬牙,点头道:“好的,本王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撤出喜峰口的守军,让他们赶快入关。”

朱高煦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起身接令,郑重施礼走了出去。

......

朱高煦离开后,屋里面陷入了沉寂,朱棣和道衍大事都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棣苦笑道:“大师,事情怎么会搞到这个地步?”

道衍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道衍无能,还望王爷保重。”说完,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道衍的关门声,朱棣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当天晚上,庆寿寺派人传信,道衍大师圆寂,朱棣闻报后,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

朱能出门后,先看了看李彬的战报,然后令人将李彬的信使找来,他要亲自问话。

信使过来的并不快,他穿着灰色的粗布衣服,相貌平平,身材不高,就如同北平附近打柴的老农,只是脚步有些踉跄,肩膀和大腿都包扎着,往外渗着血水。看到他的样子,朱能皱了皱眉:“你叫什么名字?是李将军的信使?”

“小的张河,是李将军的信使”

“怎么这副打扮?”

“北平附近到处是朝廷的骑兵,所以小的穿了老百姓的衣服,不敢骑马,一路走过来的。”

“哦,李将军派了几个信使?”

“有四五个吧,不过好像就小的一个人到了北平。”

“哦,”朱能叹了口气,问道:“居庸关怎么会突然失守的,李将军上次军报不是说可以守两个月吗?”

“这个啊,小的也知道的不多,不知道能不能说的明白。”

“你说吧,本将军会判断。”

“好的。其实徐辉祖攻关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刚开始的时候,是用云梯攻关,但都被我们打下去了,居庸关城墙高四丈,上面还有七丈高的城楼,关沟狭窄,他们想做什么,我们都看的一清二楚,那段时间守关很轻松。”

“但是过了半个月,徐辉祖开始用大量的虎蹲炮攻关,从那开始,苦日子就来了,也不知道徐辉祖从哪里搞到那么多虎蹲炮,昼夜不停的放,城墙上几乎都不敢站人了,不过幸好有城楼,等他们架云梯时,后面就不敢大炮了,怕伤到自己人,李将军在上面看的清清楚楚,立刻调我们上去,把他们一次次打下去。”

“不过我们的伤亡也比较大,因为往往不等我们将对方杀下去,城下就又开始放炮了,把楼上拼杀的兄弟一下子都打死一大片。”

“嗯,本将军听说,后来他们爬上了翠屏山和金柜山?”

“是的,最开始的时候呢,他们也爬山,但是山上都修了城墙,居高临下,打的他们鬼哭狼嚎,后来就不爬了。”

“那后来呢?”

“后来,”张河挠了挠头皮,道:“就是在昨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我们惊奇的发现两边的山上竟然都是徐辉祖的人,足足有好几百人。”

“李将军大惊,立刻命我们冲上去夺回山头,可是山上箭如雨下,我们根本冲不上去,而且即使冲上去了,也往往在上台阶的时候被干掉,那些士兵似乎受过特殊训练,在山上跑来跑去如履平地,像猴子一般,对了,”张河似乎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有些士兵黑黑的,喊声我们都听不懂,好像是南方的蛮夷。”

“等到了中午,徐辉祖将大炮运到山上,从山上往下轰,我军完全没有遮挡的地方,被打的四处乱窜,而且城头防守也更加困难,大家都不敢待在城头,这样往往得等敌人爬上城楼,大家才敢冲出去拼命。”

“居庸关城里主要是驻兵的,只有少量的物资,大部分物资都在附近的山坡上,山头打炮,根本没人敢跑过去,这样自然就粮食不足了,而且到了下午,粮草也被敌人点着了。最后李将军觉得守不住了,就派我们出来送信。”

“那李将军为什么不撤退?”朱能问道。

“呵呵,”张河苦笑道:“翠屏山、金柜山的城墙和居庸关是连在一起的,他们能封锁西门,当然也可以封锁东门。而且徐辉祖一直不停的往山上运兵,东门附近山上的兵也越来越多,想撤退也不容易。”

“哦,真够歹毒的啊。”朱能骂道:“那然后呢?”

“其实送信的都十多个人,可惜能出东门的只有五六个人,小的多了个心眼,换了老百姓的衣服,步行,昨晚走了一夜,到今天中午,才赶到北平。”

“那你遇到朝廷的骑兵了吗?”

“遇到了,不过我很小心,走的很慢,一旦听到马蹄声就藏起来,不过最好还是被拦住了,我身上带着军报,不敢接受盘查,幸亏附近有条河,我跳到河里侥幸逃了出来,不过身上还是中了两箭。”

“我挣扎着爬上岸,遇上了王爷的骑兵,才侥幸逃的一命。”

朱能看了看手中的军报,却没有发现被水浸泡的痕迹,有些奇怪,就问道:“你带的是这份军报吗?”

“这个,好像是的,封皮是这样的。”

“那怎么没有水湿的痕迹啊。”

“哦,”张河笑道:“小的出门前用油纸将军报包住了,就是怕会出现这种情况。”

“哦,”朱能想了一会儿,笑道:“没想到你心思如此缜密,可愿跟着本将军?”

“唉,”张河抹了抹眼泪道:“小的虽然无足轻重,但是小的还是想跟着李将军。”

“既然如此,本将军也不勉强你,你回去养伤吧,如果哪天想通了,再来找本将军也不迟!”说着,朱能转头对自己的卫士道:“如果哪天张河过来,直接带他来见我。”

“是,将军。”“谢将军!”

朱能听了张河的描述,知道李彬肯定是凶多吉少,居庸关肯定不保了,但还是决定去看一下。

他从北面的安定门出发,沿顺义、怀柔一线,向南口迂回,打算侦查居庸关的情况和李彬的死活。

第九十章 壮士吟

北平,燕王府。

夜已子时,朱棣却还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他一直在翻看着眼前的一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朱棣的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滴在洁白的纸上,然后朱棣扑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己。

门外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王爷,王爷!你怎么了?臣妾能进来吗?”

听到敲门声,朱棣慢慢止住了哭声,但却没有回答。那是王妃徐仪华的声音,二十多年的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早已让他们熟悉了彼此,当朱棣哭声停止,却还没有唤她进去的时候,徐仪华明白了丈夫的心意,她黯然叹息了一声,不过也没有离去,而是坐在椅子上等待丈夫出来。

徐仪华知道丈夫对他有一丝怨尤,就在昨天,自己的弟弟徐辉祖攻克了居庸关,几乎将丈夫逼上了绝路。下午开完军事会议后,次子朱高煦赶往北平,拜别自己时,告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蒙古人要求完全控制喜峰口关,丈夫已经答应了。到了晚上,庆寿寺来报,道衍大师圆寂,自己本以为丈夫会庆寿寺看望一下,却没想到丈夫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自己担心的不得了,却不敢打扰战俘,只好一直守在书房外。

其实是徐仪华想多了,朱棣对徐辉祖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怨尤。在父亲朱元璋在世的时候,他很自然的认为凡是不忠于父皇的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不过自他造反之后,这种想法就改变了,自己的手下跟着自己做着杀头的买卖,说白了都是为了光宗耀祖,如张玉、朱能、陈瑄等人,那么朝廷那边自然也会有类似的人,比如平安、盛庸、瞿能等等;至于徐辉祖这类人,是大明与国同休、世袭罔替的公爵,忠于朝廷是理所应当的,如果忠于自己才不正常呢。

下午道衍大师的弟子法能来报信时,给他带来了一本大师的诗集,却没有只言片语,那一刻,他就明白,大师不希望他去看他,缘尽于此......

法能走后,朱棣打开诗集,一点点的翻看,诗并不多,不到一百首,不过这些诗都有注解,从中可以了解到道衍一生的历程。

大师是佛门弟子,不仅有佛家悲天悯人的情怀,还有儒家平定天下、济世救民的追求,行事更有道家“潜居抱道,以待其时”的准则。

所以他半生蹉跎,一直在寻找明主,等待时机。即使父皇驱除元兵,混一宇内,也没有得到他的认可,最后选择了自己,从他来到庆寿寺后,就一直挑拨自己造反。

朱棣现在也无法确定,如果没有大师,自己是否会造反,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坚决。想当年,自己与大师彻夜谋划,寻找朝廷的弱点。蓝玉谋反案,株连无数,自己却欢心鼓舞,认为障碍尽去,造反必成。

当父皇去世时,朱允炆调整了北平都司、布政使、按察使的人选,但并没有调换北平附近的驻军,甚至也没有调配燕山三护卫的指挥使,这让自己起事非常容易,一夜之间,就拥兵十万,加上陈瑄和周王、冯胜的军队,军队超过二十万。

耿炳文的死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更让自己出乎意料的是,朱允炆竟然启用了两个不起眼的将领平安、盛庸统领东西两路大军,自己本以为这是昏招,是任人唯亲,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武学教官,朱允炆对他们比较熟悉,就给与重任。

但是这两个人却让自己吃尽了苦头,平安奇袭西山大营,险些攻破北平,然后在保定城下击败自己,夺取了保定。盛庸攻通州不克,却迅速撤回,让自己扑了个空;第二次北上却一日夜攻克通州,兵临北平城下。

朝廷步步为营,不轻易野战的策略,让自己如同老鼠抓龟,无从下手。而朝廷的节节胜利,也影响了双方的士气,盛庸十万之众就敢顿兵北平城下,而自己的部下却不敢轻易言战。

鉴于兵力不足,无法打破僵局,自己不得不与蒙古人合作,开展互市,割地求援,额色库的三万骑兵,就是这么来的,大师当时就有些不满,但却没有激烈反对。

只不过随着情况越来越危急,自己不得不再次求援,这一次大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精心帮助自己谋划,甚至让蒙古军截断朝廷大军的粮道,也是道衍大师提出的。这种安排是最佳策略,蒙古军从朝廷手中劫夺粮食,那么就不用自己为他们提供给养,并且蒙古军的作战方式也更适合这种伏击、劫掠的方式。只不过其中有一个关节,谁都没有点破,那就是北平附近的百姓要遭殃了,蒙古人不可能总能劫掠到朝廷的粮食,一旦他们缺粮,那他们必然会掠夺附近的百姓,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但都没有说。

只是从那之后,大师就再也没有帮助自己出谋划策,而是以年老体弱为名,不再出入燕王府。

今天的军事会议,是自己将其强拉过来的,也许当自己决定满足蒙古人的条件,放弃喜峰口关时,大师彻底失望了,才会回寺不久圆寂。

唉,可是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

道衍大师圆寂,朱棣悲痛欲绝,在他心中,道衍如同他的父亲一般,甚至比他真正的父皇还要亲,父皇在最后几年,对自己越来越防备,一心栽培他的孙子------朱允炆。有时候,朱棣在想,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父皇逼出来的,自己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二哥秦王、三哥晋王都是飞扬跋扈却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太子哥哥死了,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做继承人?自古以来,都是父传子,何曾有过祖传孙的道理?

所以朱棣心中一团火,想打到南京,到父皇的灵前,让他看看,谁是更合适的继承人?

想到这里,朱棣打开道衍的诗集,翻到中间,轻轻吟道:

宝剑直千金,曾将托生死。

不知燕赵间,何人是知己。

这是道衍大师的《壮士吟》。

......

久之,朱棣将道衍的诗集收好,走出书房,将困倦欲睡的王妃徐仪华揽起,双双往卧房走去。

看着漫天的繁星,朱棣从心底冒出一股豪气,壮士!到底谁是壮士?大师,你在天上看着吧,朱棣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九十一章 暗子

道衍大师的圆寂对于朱棣是件大事,但对于其他人来说,甚至朱棣的部将来说,都不算什么事情。这也许揭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当你死去时,能为你悲痛的人往往只有寥寥数人,如果不是一个都没有的话。

第二天上午,朱棣得到回报,前往居庸关查探的朱能遭遇伏击,损失三千骑兵逃回,却没有查探出居庸关的任何情况。

询问过朱能之后,朱棣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末将昨晚率一万骑兵,前往居庸关,打算接应一下逃回的军士。到达怀柔时,接近子时,末将向居庸关派出侦骑,然后令士兵宿营休息。”

“侦骑很快回报,说南口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逃回的散兵游勇。居庸关在关沟内部,需要进沟排查,估计得明天下午才能回返。”

“末将当时就觉得不对,即使居庸关被攻破,那么末将一路赶来,至少应该见到逃出的士兵,而且南口也没有,这说明有人在南口堵住了所有的逃兵。”

“末将立刻拔营后撤,却有些晚了,四面都出现了骑兵,应该是李远的近卫骑兵军,末将拼死杀出重围,在昌平遇上了皂旗张的骑兵,大战一场,逃回北平。”

朱棣皱眉想了一会儿,道:“那就是说,你去居庸关的消息要么是泄漏了,要么是被人猜到了?”

“泄露的可能性不大,末将是骑兵,他们不可能比末将更快,在末将前面安排埋伏;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被他们猜到了,只不过他们的布置也有问题,如果皂旗张同时合围的话,末将可能就回不来了。”

“那就是说,徐辉祖攻击居庸关的时候,南口附近的李远得到了消息,封锁了南口,所以一个人都没有逃回?”

“末将也这么认为。”

朱棣愣了一下,忽然道:“张辅!”

“末将在!”

“快把李彬的信使找来,要活的。”

“活的?”

“快去!”

“是!”

朱能立刻明白了什么,看着朱棣阴晴不定的脸色,低声道:“王爷的意思是,那个信使张河有问题?难道军报是假的?”

“不,”朱棣摇了摇头:“军报应该是真的,李彬的字本王还认得,不像是伪造的,信使还不确定,我们等一下吧。”

......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张辅回报:“那个张河不见了,据说早上出营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朱棣“啪”的一拍桌子:“张辅,立刻传令下去,全城搜捕,一定要抓到这个张河。”

“是!”

看着张辅离开的背影,朱能有些纳闷的道:“如果这个张河是朝廷的人,那么他为什么要送一份真的军报来呢?”

朱棣轻轻按了按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仰头看了看房顶,然后道:“士弘,本王以为他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引我军前去查看,伺机袭击我军;另一个就是如今北平城门紧闭,细作无法进出,这个张河一定是给城里的探子送什么消息或者命令来了。”

“可是,王爷,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张河是细作,他完全没有必要跑啊,因为除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逃回来。”说到这里,朱能突然愣住了。

“是啊,士弘你也想到了,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回来,这正常吗?两万大军,全部抓获,一个不留,这要花多大的心血?他们为什么要全部抓住,原因就是张河是个假信使,只要有第二个人回来,就有可能拆穿他的身份。即使现在这个样子,最多一两天,我们也会怀疑他,所以他只好赶紧跑。”

“这样也太冒险了啊,搞不好就是不仅白白给我们送了军报,还折了一个死士。”

“这就是本王担心的,朝廷花了这么大的代价,送一个人进来,到底为了做什么呢?”朱棣陷入了沉思,喃喃道。

......

最后,朱棣唤来了金忠,嘀嘀咕咕的交代了半晌,才让其离去。

金忠出门后,立刻去了布政使司衙门,然后茹瑺就命人在城内各个街道画影图形,缉拿偷窃王府名贵首饰的窃贼,并颁下重赏,抓获者甚至可以减免死罪。

道衍大师的法体当天晚上就火化了,第二天上午由其弟子法能亲自将其放入了舍利塔,然后众僧盘坐在舍利塔周围,唱诵金刚经。整个仪式庄严肃穆,在场观礼的人都不由得放慢呼吸,唯恐惊扰了这肃静的一幕。

到中午时,仪式暂时告一段落,众香客纷纷起身离去,有的去食堂尝尝庆寿寺提供的斋饭,有的则离开了庆寿寺,也许下午会回来,也有可能不再回来了。

香客中有一个戴着面纱,体态婀娜,风姿绰约的女子,身边跟着一个俏丫鬟和一个老者,还有一个身穿白衣,手拿折扇,潇洒风流的公子。女子出了门,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丫鬟跟了上去,老者步行,白衣公子则骑上了马,一行人顶着中午温暖的阳光,悠闲惬意的往家里赶去。

一路行来,尤其是到了巷口,来往的行人大多给马车让路,表现的毕恭毕敬。有的大婶还念叨:“多谢观音娘娘慈悲,兵荒马乱的,还能赏老婆子一口饭吃,愿观音娘娘长命百岁!”“愿观音娘娘长命百岁!”“......”

听着路边虔诚的念叨声,车内的女子却叹了口气,回头闻了闻丫鬟:“兰香,我们的粮食还够吗?”

“也不多了,小姐也太心善了,在这个时节,还用粮食结算工钱,如今朝廷大军围城,城门紧闭,想运粮食都不可能了。”

“那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按照现在的规模,这个月倒是没问题,就怕下个月了。”

“那你明天去‘何家商铺’看看,整个北平城,恐怕只有他们家能有粮食了吧。”

“嗯,可是他们那里的粮食太贵了,而我们的钱也不多了。”

“先买一些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好吧!”兰香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江北白莲教的前圣女------刘清音,她已经在北平待了四年了,一直没有回总坛,后来听说总坛清理了许多她的老部下,她愤怒之余就卸下了圣女的职位,总坛主林国栋很快就同意了,而那个暗恋她多年的师兄林河也被很快召回,据说回去就娶了妻,儿子现在恐怕都快一岁了。

刘清音失望之余,就将心思扑在其纺织作坊上,她密切关注北平的动向,所以预先购买了大量的生丝以及其他原料,还储备了不少粮食,所以在朝廷禁运的情况下,她的作坊仍然开张,而且还能以粮食结算工资。由于其作坊规模不小,而且主要为军方提供布料,制作棉衣和单衣,所以征集粮食时,布政使司衙门对其网开一面,征集的并不多,加上她预先藏好的一些粮食,才勉强支撑到今天。

这两年,彭子云几乎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怎么回江南,而且还利用他的关系,帮她解决了不少粮食和原料的问题,甚至还引进了一些江南比较先进的技术和机器,帮了她不少忙。

刘清音知道彭子云的心思,并且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结婚嫁人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竟然有些忌讳他白莲教少主的身份,她现在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不想去打打杀杀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刘清音回到家后,刚喝了口茶,就见安伯从外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走到刘清音的面前,低声道:“小姐,外面有人求见!”

“谁?”

“金忠!”

第九十二章 结盟

听了安伯的话,刘清音手一哆嗦,抬头看了看安伯,低声道:“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带了多少人?附近的暗哨为什么没有发信号?”

安伯也有些不确定的道:“只有他一个人,附近暗哨的兄弟可能没认出他来。”

“嗯,去请他进来吧!”刘清音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安伯,估计是我们被发现了,你赶紧布置一下,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另外去看看外面的暗哨,到底怎么回事?”

“是,小姐。”

过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个身穿道袍,道袍上画着八卦图的算命先生,他面容清瘦,三绺须髯飘洒于前胸,手提算命幡,左边写着:“诸葛嫡传算天下”,右边写着:“陈抟亲授断吉凶”,就见他进门之后,先单掌行礼道:“这位小娘子,贫道稽首了!”

刘清音连忙站起来回礼,道:“道长,小女子有礼了,道长请坐。”

金忠笑了笑,也不推辞,直接走到上首坐下,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道:“彭少坛主不在吗?圣女为何不请出来,让贫道一见呢?”

刘清音如被雷击一般,打了一个趔趄,金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自己被人出卖了?是谁呢?她立刻一个箭步冲到墙边,拔出宝剑,返身指着金忠:“金大人,你......”

金忠看着近在咫尺的宝剑,却毫不在意,只是笑道:“圣女,莫要惊慌,今天只有贫道一人前来,不是来抓你们的。”

刘清音愣了一下,走到门口,看看四周,发现并无异样,就放下宝剑,令兰香上茶,然后派人去请彭子云。

在等待彭子云这段时间里,金忠只是饮茶,并不说话,而刘清音也没心思说话,她在努力回想,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

彭子云一会儿就赶到了,可能是兰香已经说了金忠到来的消息,所以他镇静如常,长身施礼道:“金大人,晚生有礼了。”

“哦?”金忠也愣了一下:“原来,彭少坛主,还有秀才功名啊!不错,不错,真是英雄出于少年啊,哈哈哈!”

彭子云却微微一笑,朗声道:“金大人不过长子云十岁,却已经是燕王的暗谍首领,大人的前程才是不可限量啊。”

“呵呵,都是王爷提携。”

......

寒暄之后,刘清音问道:“金大人,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金忠抚了抚下颌的胡须,微笑道:“今日金某是请罪而来。”说着金忠站起身来,朝刘清音、彭子云一躬身,抱拳道:“当年王爷被困京城时,金某和贵教策划了纺织作坊纵火案,由于各种原因,让贵教损失了不少人手。”

“另外,王爷返回北平之后,为免朝廷生疑和消息泄露,本打算请贵教的联络人员一起回返北平。可金某也不知道在哪里出现了误会,贵教的联络人员竟然向我方动手,也是金某管教属下不严,竟然也和贵方动起手来,贵方人员不幸死于非命。当时形势紧急,金某只得草草处理了贵教的尸体,带领人员北返。”说道这里,金忠又施礼道:“当然,两位请放心,我方动手的人,金某也已经处决,也算对二位一个交代,不知二位可满意?”

刘清音、彭子云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疑惑,一年多前的事情,还需要专门上来道歉吗?而且当时自己并未出面,金忠是怎么知道的呢?

彭子云笑了笑,道:“金大人,这点小事,还劳烦大人亲自上门,实在是让我夫妻二人承受不起。好了,金大人请回吧。”

当彭子云说到“夫妻”时,刘清音脸上一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看到刘清音的反应,彭子云心中暗乐,顺手摆出了“请”的守势。

金忠却如同没看见、没听见一般,转身坐到椅子上道:“二位,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金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金某此来,是希望我们双方结盟,共同对付朝廷的调查司和情报司。”

“为何我们要结盟?”

“呵呵,”金忠笑道:“你们白莲教是朝廷公开禁止的‘邪教’,所以你们和朝廷不共戴天,我们呢,也是朝廷心目中的反叛。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哼,”刘清音冷笑道:“等到你们王爷推翻了朝廷,那么你们就会翻脸不认人,继续追捕我们了?”

“那是自然,”金忠诧异道:“如果王爷登上大宝,我们自然就是敌人了。”

看到金忠说的如此自然,刘清音气极:“那我们为什么要与你们合作?”

“呵呵,你们白莲教不就是希望朝廷和王爷的仗打的越惨,事件越长越好吗?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你们就可以趁机发展了啊。”

“看来你们也知道自己不行了,拉拢了蒙古人,又要来拉拢我们!”

“这没什么,当年李唐也曾借兵突厥,唐太宗李世民和突厥可汗有渭水之盟,纵观历史,这并不足为奇。”

“另外,金某发现白莲教对我方并没有危害,比如彭夫人,就赈济了不少百姓,安定了北平的民心,城外的县城、乡村虽然也有白莲教,但白莲教却让他们忍耐,等待弥勒下凡,这就抵制了调查司、情报司的活动,所以两位目前的所作所为和我方的盟友没什么区别。”

彭、刘二人语塞,不过转念一想,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

彭子云想了想,沉声道:“金大人想我夫妻二人做什么呢?”

金忠抬头看了看窗外,笑道:“其实也什么,金某想和贵方结盟,一起对付调查司、情报司。”

“调查司,情报司?”彭子云和刘清音相视一笑,齐声道:“那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只要贵教不在王爷的辖区闹事,那么我方会保证贵夫妻的安全,即使将来王爷身登大宝,也会放二位离开,然后我们再各凭本事,角逐江湖,如何?”

彭子云看了一眼刘清音,笑道:“金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能否容我夫妻商量一下,再答复您?”

“可以,没问题。”

“那您稍坐片刻。”

......

彭、刘二人回到内堂,发现安伯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只是还没等二人发问,安伯就禀告道:“小姐,金忠确实是一个人来的,附近的暗哨并没有发现大队人马接近,要不我们做掉姓金的?”

刘清音摇了摇头:“不可鲁莽,金忠这个人很神秘,没人知道他会不会武功,而且他也不会上门找死。安伯,你先下去吧。”

“是,小姐。”

刘清音坐下来,看了看彭子云,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霞升双颊,扭过头去。彭子云见状大喜,起身走到刘清音身前,轻轻抓住刘清音皓腕,盯着她的眼睛道:“音妹,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听着彭子云温柔的声音,刘清音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她下意识挣了挣手腕,却没有挣脱,不由的娇嗔道:“松手啊,你弄疼我了。”

彭子云微微一笑,松开了手,然后却突然伸手把刘清音抱了起来,刘清音惊得“啊”的一声,门口的安伯赶紧伸头进来,然后却以更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刘清音羞得直拍打彭子云:“松手,松手!”刚喊了两声,彭子云却直接吻了上来,刘清音欲要挣脱,却渐渐无力,最后沉醉在彭子云的热吻和充满男子气息的胸膛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清音先反应过来,赶紧挣脱出来,顺手给了彭子云一个耳光,然后转身跑开了,彭子云愣了一下,用手抚摸了脸上的手印,傻傻的笑了起来......

经过了刚才的风波,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再次讨论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总是在问对方的意见,似乎只要对方同意了,自己绝对会跟随似的。

最后,还是彭子云先说:“音妹,我认为应该同意金忠的要求,与他结盟。”

“第一,我们现在已经露了相,如果不同意,说不定他会立刻翻脸。如今北平城门紧闭,我们是插翅也难飞。”

“第二、我们和朝廷不共戴天,调查司和情报司是我们天然的敌人,对付他们是理所当然的。”

“第三、燕王形势艰难,如果败的太快,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相反,如果他与朝廷能够多打上两年,就算他当不上皇帝,我们也可以发展更多的信众,为将来的起事做准备。”

“第四、燕王未必会输,遵化的互市你也看到了,蒙古人搞不好会出兵帮助燕王,只要蒙古人参战,至少战争时间会延长,那对我们就很有利。”

“嗯,云哥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清音担心即使我们帮忙,也阻止不了朝廷的大军,一旦朝廷发现我们在暗助燕王,一定会疯狂追捕我们,那样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呵呵,音妹,即使我们不帮燕王,那么对方会放过我们吗?”

“也是啊。”

过了一会儿,刘清音突然道:“云哥,上次和金忠联络,我们都没有出面,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而且连你的名字都清清楚楚,是不是有人出卖了我们?”

“这是一定的,”彭子云恨恨的道:“如果让我知道了是谁出卖我们的,老子一定要宰了他。”

“要不,我们一会儿问问金忠?”

“嗯,也好。”

听到门帘声响,正在养神的金忠睁开眼睛,笑道:“子云兄,贤夫妇考虑的怎么样了啊?”

彭子云拉着刘清音的手,沉声道:“金大人,我们夫妻二人愿意与你合作。”

“很好,”金忠大喜道:“为表达我方的诚意,听说彭夫人缺少粮食,金某一会儿会给彭夫人拉两百石粮食过来。”

刘清音心下震惊,面上却满是谢意,施礼道:“那妾身谢过金大人了!”

“那么我们就开始合作吧。”金忠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铺在桌子上展平,然后道:“请两位派人打听一下,这个人现在住在哪里。”

“嗯,”彭子云仔细观察了一下,道:“这个人头发都包起来了,而且相貌平常,不好找啊,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金某只知道他叫张河,但是很可能是假的。”

“好的,子云立刻派人去找。”

“嗯,辛苦子云兄了,这是金某的令牌,如果子云兄找到了这个人,先不要惊动他,派人带着令牌到按察司衙门通知金某。”说话间,金忠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桌子上。

“好的,多谢大人了。”彭子云拿过令牌,看了一会儿,才道。

“那好,贫道告辞了,到时候就静候贤夫妇佳音了。”

“嗯,好吧,子云送送大人。”

彭子云将金忠送到门口,双双拱手。就在这时,彭子云道:“大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能够告知?”

“呵呵,子云兄,等你们找到这个张河,金某自然会告诉你原因。告辞了!”

“大人慢走!”

第九十三章 会盟

自从林国栋清除异己,废黜刘清音圣女之位,且让其子林河悔婚另娶之后,大批刘清音,也就是其祖刘福通的旧部来北平投奔她。刘清音来者不拒,根据他们的特长将他们或派去附近乡村传教、或安排在城中各行各业,也有部分安排在纺织作坊里做工。

城外乡村中传教的大多地位较高,武功、谋略也较高,而城里的属下多是为刘清音做眼线的,大部分都在做最底层的工作,比如贩夫走卒、伙计跑堂之类,能力一般但人数众多。

由于北平半年多的战乱,周边百姓纷纷逃入京城避难,所以刘清音的这些属下混在其中,并不起眼,当然也有少部分人因为体格粗壮而被强征入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彭子云和刘清音商量后,让纺织作坊的女工发动其家属、邻居以及自己的眼线一起查找,对外的说法是,这个张河是忘恩负义之徒,曾经落难时被刘清音收留,却忘恩负义,强奸杀死丫鬟兰香的姐姐兰娥,然后潜逃;没想到逃到王府后,又做下忘恩负义之事;小姐震怒,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找到的人重重有赏。

刘清音待人和善,从不苛待女工,且经常接济周围的孤寡,在这一带威信甚高。当听说张河的卑劣行径之后,大家无不群情激愤,而兰香更是在谈起姐姐时,泪流满面,切齿痛恨张河这个畜生败类。看着一个美貌丫鬟在自己面前哭泣,周围的壮小伙子无不摩拳擦掌,意图擒住张河,攫取美人芳心。

但是发动了如此多的热心百姓,却只是让北平城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畜生藏匿在北平城内,除此之外,毫无结果。但彭子云、刘清音却不放弃,一是他们身处险地,不得不为金忠做事;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想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他们,不找出这个人,他们寝食难安。

当然这个事情的直接后果就是真正的张河,从此再也没有公开露过面,几乎都不敢走出房间,呼吸自由的空气,这也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

对朱棣来说,张河的事情只不过是个小插曲,他需要关注的事情太多了。

徐辉祖四月十六日夜攻克居庸关,生擒守将李彬以下将校十三人,两万守军全军覆没,逃往南口的也都被李远擒拿。

四月十八日,徐辉祖出南口,在李远的掩护下,攻克昌平,传檄怀柔、密云、顺义,窥伺北平。

四月十九日,派去骚扰、迟滞张伦的火真战死在北平城外。张伦被火真搞的恼火,因此向沧州的王忠翙和河间的徐凯求援,火真正骚扰的上瘾时,却被王忠翙、徐凯包围,火真死战得脱,却再也不敢在附近逗留,只得仓皇逃回北平。可惜在北平近郊,遇上了严阵以待的皂旗张,力战之下,宁死不降,战斗到最后时刻,被乱箭射杀。

蒙古人接手喜峰口关后,乌格齐立即调整了部署,调回通州附近的大军,令自己的儿子额色库率两万大军镇守喜峰口关,确保自己的后路,当然也是保留一些种子,防止被一网打尽。然后乌格齐命令蒙古各部陆续入关,向遵化附近集结,自己率领三万大军赴顺义与朱棣做最后的会盟。

对于此次入关介入明朝内战,蒙古内部意见并不一致,其中东部蒙古和大汗本部的部落持支持态度,而西部蒙古即瓦剌四部却反应冷淡。其中原因很简单,东部蒙古距离北平很近,大明富庶无比,即使进来抢一把,也是赚的;另外对于额勒伯克汗来说,能够进入大都,重回祖先旧地,也是其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对于西北的瓦剌四部来说,大明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遥远,他们的目光更多的看向西方,如哈萨克、河中和钦察汗国等地,虽然东部草原对他们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就目前来说,他们还不敢公开挑战大汗的权威。

另外乌格齐信任的瓦剌国师王行也反对入关,他认为出动少量兵力帮助朱棣是可以的,但大规模介入则不可取,他认为蒙古的主攻方向应该是绥远、大同与河套地区,甚至辽东也是更好的选择。

与朱棣接触的最多的阿鲁台、马哈木和脱黑察,也是他们最早尝到互市的甜头,他们也是积极主张大规模介入大明内战的先锋,他们的态度也影响了额勒伯克和东部草原的贵族。作为有志于一统草原的乌格齐来说,无法漠视这种声音,所以自朱棣起兵之后,他就和大汗额勒伯克来到了东部草原的贝尔湖附近,后来根据额勒伯克的要求,率大军进驻开平。

朱棣敏锐的发现了乌格齐的到来,他心里立刻有了计较,第一次求援时,朱高煦的目标就是乌格齐,这引起了东部部落的不满,但是由于朱棣的坚持,最后还是达成了协议。王行同意小规模的介入,所以乌格齐派了其子额色库入关,但是给了他最大的自主权,只要形势不对,立刻退出战斗。

可是由于盛庸的及时退却,导致额色库没有用武之地。但盛庸第二次兵临通州时,由于进展迅速,额色库赶到通州时,通州已破,而盛庸的大军已经兵临北平,额色库惊诧于盛庸部的战斗力,以不在协议范围为由而拒绝北上支援。

由于形势紧急,朱高煦再次北上,与蒙古会谈,此次东部贵族非常踊跃,要求额勒伯克和乌格齐答应此事。鉴于瓦剌诸部的情绪和总体考虑,乌格齐决定瓦剌四部出兵五万,东部蒙古出兵六万,各部的缴获归自己,不需要上交大汗,额勒伯克虽然有些不满,但最终也同意了。

所以乌格齐本部出动两万人,其他三部各出一万人,乌格齐令其子额色库和阿拉克把守喜峰口关,自己率领太平、把秃孛罗入关与朱棣谈判。其他东部蒙古部落入关后,在遵化附近集结,等候作战命令。

建文二年四月十九日,朱棣与乌格齐在顺义会盟,参会人员有朱棣、朱高煦、乌格齐和王行。双方都冷眼观察对方,乌格齐要比朱棣年龄大一些,也更粗壮一些,但缺少朱棣的那种贵气和英气;朱高煦少年英雄,雄姿勃发,步履轻快,行事果决;而王行则是一身蒙古人的服饰,脸色苍白,行动迟缓。

双方寒暄之后,朱高煦首先施礼道:“太师,王先生,我们双方已经歃血为盟,所以我们这一次主要是讨论一下我们两军联合作战的问题,请容小王先抛砖引玉,如何?”

乌格齐汉语一般,听了王行的翻译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如此甚好!”

朱高煦站起来走到地图前,用手点指道:“如今朝廷的军队已经开始围困北平,目前已经接近二十万,其中骑兵四万,但半月内,应该会增加到三十万。”

“而我军的兵力大约是步兵三万,骑兵六万,蒙古军九万。”

“但我军有坚城北平可守,至少相当于十万大军,所以我军与朝廷的人数差距不大,可以说基本持平,加上我军多骑兵,可以说反而有优势。”

“而朝廷的弱点也很明显,三十万大军每日耗费粮草无数,且我军已经掘断了了运河,朝廷短期内无法修复,其运输只能倚靠陆地,所以就给了我军截断其粮草的机会。”

“因此我建议,蒙古军负责截断粮道,我军负责守城,待朝廷的军队粮尽时,我军和蒙古军联手出击,就可以一举击破朝廷的大军,奠定胜局。”

“太师,王先生,你们意下如何?”

乌格齐低声和了王行嘀咕了几句,然后王行“啪啪”的拍起了手掌,大笑道:“高阳郡王的计策确实看上去很完美,但是在下还有些疑问。”

“王先生请说。”朱高煦笑道。

“首先,贵方守城,我们去断粮道,岂不是让我方承受南军的进攻,为你方被兵?”

“其次,贵方只是将运河掘开几个口子,以朝廷的能力,我想很快就可以修复,那时候怎么办?”

“最后,如果我方在前方鏖战,贵方守不住北平城,一旦朝廷占领北平,封锁长城,岂不是让我方坐以待毙?”

朱高煦思考了一下,然后道:“王先生,小王首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我方有十万大军,坚守北平两月以上,并不困难。”

“至于修复运河的问题,我方做过评估,至少要一月以上,而且我方还可以派兵骚扰修复现场,拖延时间。”

“最后说到贵方为我方被兵的问题,其实并非如此,首先南军野战能力极差,贵方可以轻易胜之,其次劫夺粮草,也可以给贵方补充给养,这样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王行摇头道:“如果南军真那么容易对付,王爷会向我大蒙古国求援吗?”

“还有,通州一日夜破城,在下不知道贵方有信心可以坚守两月以上?”

“最后修复运河的事情,在下也保持有疑问。”

王行犀利的反问,让朱高煦有些不知所错,不由得望向了朱棣。朱棣心中微微叹息,摆摆手示意朱高煦坐下,然后道:“王先生问的好,本王来解释一下,自本王起兵以来,其实只打了两仗,第一是保定之战,本王攻、平安守,本王以五万兵力对抗平安十万大军,还占上风,只可惜最后被突袭才落败,平安算南军中最善战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第二战是通州之战,通州紧邻运河,没有护城河,所以才被盛庸一日夜攻下。”

“而北平不同,北平的城墙更高,而且有宽阔的护城河,城内可容十万大军,另外本王会亲率骑兵在外面骚扰,借以疲惫敌军和延缓敌军的攻城进度,所以坚持两月不成问题。”

“运河的修复时间是本王精心测算的,所以王先生不用担心。”

王行摇了摇头,道:“王爷之言,在下不能苟同......”

谈判至此陷入了僵局,王行怀疑朱棣的判断,朱棣的解释也不能让王行满意。

双方休会后,继续谈判,一直到天黑,才最终达成了最终协议。

一、朱高煦带领两万骑兵与蒙古的六万骑兵一起行动,断南军粮道,延缓运河修复时间。

二、乌格齐率领三万骑兵与朱棣一起,骚扰朝廷的攻城大军。

三、待南军粮尽后,合兵攻击南军。

四、朱棣攻下京师后,登基称帝,立刻宣昭放弃长城以外的领土。

第九十四章 调整

朱棣和乌格齐的会盟是成功的,但远远谈不上圆满,双方仍然缺乏一些信任。守城和劫粮是通往成功的必由之路,从朱棣的角度来说,北平是他的家,当然应该由他来守,不可能交给乌格齐;劫粮则是投入少,产出高的事情,他本以为乌格齐会欣然接受;但乌格齐却不这么认为,他对朱棣的战斗力只保持了审慎的信任,他担心朱棣守北平守不了多久,一旦自己在南下劫粮的时候,朱棣没守住北平,那自己岂不是被包了饺子?这是乌格齐万万不能接受的。另外,从作战意志上来说,朱棣和朝廷是势不两立的,是必然要血战到最后时刻的;乌格齐则不然,其收益要等到朱棣登上皇位才能兑现,所以乌格齐心中必然有个底线,一旦越过这条线,他会立刻放弃协议,撤退出关。

所以在最后的协议中,朱高煦被指派南下劫粮,这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人质;而乌格齐协助守城,则相当于一种监视,一旦朱棣战败,他就可以第一时间通知己方军队撤退,所以这个方案对乌格齐是非常有利的,进可攻退可守,但对朱棣也可以说也是上佳方案,因为对他来说,不存在进退的问题,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

无论怎么说,当双方达成协议之后,立刻就展开了军士调动,当朱棣的六万骑兵和乌格齐的九万骑兵合兵一处,沿着北平城巡游时,那一望无际的骑兵惊骇了所有人。李远和张悍天立刻向房山、两线一带撤退;昌平的徐辉祖和北平城下的盛庸都闭门不出,不敢应战。

昌平城墙不高,乌格齐打算攻一下试试,朱棣也没有反对。乌格齐出动骑兵沿着城墙游射,朱棣出动一万步兵攻城。蒙古人的骑射本事确实无人能敌,但是他们必须行进到二三十丈的位置上,才能威胁到城墙上的明军,可惜这点距离对于虎蹲炮、火绳枪来说,却根本不算什么。徐辉祖在城上布置了大量的盾牌兵,用来保护其后的火绳枪兵和虎蹲炮,然后当叛军接近时,近的用火绳枪,远的用虎蹲炮,所以时间不长,朱棣和乌格齐就停止了攻击。

清点损失后,朱棣损失了三千,乌格齐损失了两千,而战果实际上是没有,两人看到这种结果,两人都脸色铁青。不过乌格齐并没有责怪朱棣,而是问起城上明军使用的武器的来历,朱棣如是回答了。乌格齐很感兴趣,顺势向朱棣讨要这些武器,朱棣苦笑的告诉他,自己只有虎蹲炮,没有火绳枪,且都部署在北平城头上。乌格齐无奈,只好作罢。

经历了攻击昌平的失败后,两人则完全没有了攻击盛庸大营的兴趣,同时也坚定了二人的信念,要击败这种军队,正面进攻是不可取的,只能靠劫粮。不过既然北平城头也有虎蹲炮,乌格齐对守住北平城也多了一些信心。但是乌格齐要求均分未来缴获的虎蹲炮和火绳枪,朱棣有些由于,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武英殿,军机处。

自战争开始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允炆就有了一个习惯,每天都要到军机处听一遍战局分析汇报,如果时间比较紧或者身体不舒服,也会让王度等人到乾清宫给他讲解。不过大部分情况下,朱允炆还是会到军机处听回报,因为这里面的资料更全。

王度拿着指挥棒,看向朱允炆:“皇上,可以开始了吗?”

“嗯,开始吧。”

王度咳嗽了一声,略微直了直腰,开始讲解:“今天是四月三十日,但军报基本都是四月二十五日发出的。”

“目前,盛庸部正在做排干护城河水,填平城壕的事情,从进度上看,四月二十五日还没有完成,但今天应该差不多了。”

“魏国公部还在昌平,无法接近北平城垣,因为乌格齐的骑兵就在昌平附近游弋。”

“平安部还在保定,据他报告,朱高煦和蒙古军在保定、真定一线游弋,切断了他的粮道。”

“瞿能将军已经与张伦将军汇合,驻扎在河间,正在与附近的蒙古军做拉锯战。”

“沧州的王忠翙告急,说蒙古人游弋在沧州北岸,有过河骚扰修河百姓的企图,希望朝廷增援。”

朱允炆想了想,道:“宋礼怎么说?”

“宋大人的意思是燕庶人掘开运河的地点是精心设计的,所以修复起来比较困难,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能加快速度吗?”

“倒是可以,除了人手之外,他还希望使用水泥。”

“可以,令山东布政使铁铉和都司梅殷,全力配合修复运河,不能超过二十天。”

“是!”

“永平方面呢?还没有攻下来吗?”

“还没有,耿将军二十四日的军报说,由于永平城三面环山,唯一的西南面却地势狭窄,不好使用大军攻城,所以只能使用虎蹲炮,可是将炮运到山上有些困难,所以进度要慢一些,不过他保证五日内破城,算来今天就应该破城了。”

“哦。”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突然想起一个事情,道:“朱棣在北平城里吗?”

“是啊,按照情报来看应该是。”

“那就是说北平城外只有乌格齐的三万骑兵,就挡住了徐辉祖的五万大军,而朱高煦的两万骑兵,就牵制了平安的十五万大军?”

“这个?”王度犹豫了一下,旁边的刘璟屏退了辅助的参谋人员,然后一起跪倒,道:“皇上,臣等以为,此时要确立平燕大将军的人选了。”

“什么意思?”朱允炆有些不明白。

“如今平安、盛庸、徐辉祖部已经有三十万之众,再加上通州、保定、真定、直沽等部接近四十万人,但却令出多门,没法拧成一股绳。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如今已经到了平燕的最后关头,皇上,您应该下决心了。”

朱允炆狐疑的看着王度、刘璟二人,隐约有点明白了,脸色阴沉的道:“那你们认为北平城下的三十万之众,应该交给谁?”

“臣不敢妄言,此事还应由皇上明断。”

朱允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你们起来吧,朕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王度、刘璟站起来,看着朱允炆的背影,连大气也不敢喘。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最后道:“传朕旨意:授平安为征北大将军,接令之日,克日赶往北平,总揽平燕事宜;盛庸、耿璇为副将军。”

“令耿璇五日内攻破永平,然后攻取滦县、遵化、蓟州镇,封锁喜峰口关。另外提醒他小心在意,步步为营,燕庶人不易对付。”

“另外令武定侯郭英、江阴侯吴高伺机夺取大宁、开平,以武定侯为主。”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继续道:“授魏国公徐辉祖平北将军,统领真定、河间、沧州、保定、直沽驻军,确保平燕大军的粮草、武器供应,并剿灭朱高煦和蒙古军,瞿能、徐凯为副将军。”

“另外,令开国公常升、越巂侯俞通渊在开封做好接驾准备,朕要驻跸开封,亲自主持平燕事宜。”

第九十五章 但求一事

可是,朱允炆离开京师,驻跸开封,就近指挥平燕战事的想法,最终还是没有成行。王度、刘璟等人坚决反对,当消息传出后,六部官员也纷纷上书反对。在朝臣看来,皇上此举过于轻率鲁莽,如今蒙古军已经参战,真定、河间一线打成一锅粥,而且蒙古多骑兵,机动性极强,一旦其全军南下,不用两天就可以到达黄河北岸,威胁开封,一旦开封告急,那么平燕大军就可能会全线混乱,叛军趁机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最后朱允炆略微清醒了一些,放弃了驻跸开封的打算。当盛庸攻破通州,兵临北平的喜悦过去之后,朱允炆却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在他的印象中,前世的李景隆就是在北平城下惨败的,而那时候朱棣只是汇合了大宁的军队,人数、战斗力肯定不如现在燕蒙联军,而北平城下的朝廷军队却只有三十余万,但这些都是他从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精心挑选的精锐部队,将领也是花了多年的心思才选定的,再加上多年的布局,辽东、直沽、居庸关等等,如果这样都败了,朱允炆真怕自己会丧失对抗朱棣的勇气。

朱允炆调令下达之后,征北大将军平安很快率军到达了北平,与盛庸合兵一处,其骑兵已经也达到了六万人,不惧与朱棣、乌格齐野战。徐辉祖也迅速南下,接掌平北将军兵权,将河北驻军逐渐织成一张大网,逐步围剿、压缩叛军。

坤宁宫。

朱允炆最近有个习惯,每次处理完朝政,都会坤宁宫来,看看他的第二个儿子------朱文圭。朱文圭名义上的母亲是皇后马慧,但其真正的生母却是远在济南的白芳蕤。

朱允炆慈爱的看着摇篮中的孩子,轻轻晃着摇篮,哼着摇篮曲,脸上慢慢露出了安心、惬意的神情。旁边的皇后马慧,观察着朱允炆的表情,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平心而论,她是不愿意收养这个孩子的,但是太后有命,她不得不遵。

白芳蕤生产时,皇太后吕氏亲自去了一趟济南,见证了生产的全过程。当白芳蕤苏醒之后,要求见自己的孩子时,却被吕氏拒绝。吕氏要求其跟随自己回宫,做个安安静静的淑妃,但白芳蕤却不肯,吕氏立刻命令收回其册封诏书,禁止其与孩子见面,更是在孩子满月后,亲自带孩子返回京师。回京后,皇太后将孩子交给皇后抚养,并在皇子金册上注明其为皇后亲生,然后烧毁了淑妃册封诏书,抹去了白芳蕤的一切痕迹,并在宫中下了禁口令,不许任何人提起,否则杖毙。

当朱允炆得知时,都已经太晚了,他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决绝。在他看来,白芳蕤的性格类似于后世的女性,比较独立,向往自由,但他相信,再过几年,等她累了,想安定了,自然还是会回来的。可是母亲的所作所为,将这一切都毁了。但吕氏却认为,这样的女人不可容忍,不适合作为皇家的媳妇。当朱允炆去求其收回成命时,她指着朱允炆道:“朱允汶,你要记住,你是皇帝,你有你的责任,有你的抱负。如今燕逆叛乱尚未平定,蒙古大军已经入关,数十万大军正血战北平、鏖战边关。记住,你是皇帝,你没有资格享受那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所谓爱情。而且,白芳蕤这个女人不适合你,她心气太高、野心太大,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皇宫里,实话告诉你,即使她同意入宫,哀家也不会允许,而且哀家没有赐死她,就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以后如果你再敢在哀家面前提这个女人的名字,哀家会立刻下令将其赐死!”

朱允炆如堕冰窖,他可以再次下旨册封,甚至可以多派人手去保护白芳蕤,但是他能保护得了她一时,却保护不了她一世。太后吕氏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轻松的除掉白芳蕤,让她死的无声无息,自己却阻止不了。

不得已他只能求太后吕氏,不要再伤害白芳蕤,吕氏却冷冷的抛下一句话:“那就要看她是否安分守己了。”

朱允炆无奈,只好再次派刘振去济南,看望白芳蕤,顺便带去自己的问候,和解释自己的无奈。一个月后,刘振自济南归来,给朱允炆带了一封白芳蕤的亲笔信。

朱允炆颤抖着双手,展开信纸,信纸洁白如雪,带着淡淡的清香,上面是白芳蕤清秀隽永的蝇头小楷,看着看着,朱允炆手一颤,信纸轻轻的飘落在地上......

“陛下:

芳蕤拜上!

生产之时,太后亲来探望,臣妾早有预感,虽然太后之决绝出妾身所料,但臣妾也断了入宫的念头。能有陛下的恩宠,臣妾心愿已足,只会日日为陛下祈福,愿大明繁荣昌盛,陛下福寿安康!

臣妾只求陛下一事,善待文圭,他也是陛下亲子,臣妾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不能悉心呵护于他,只能预祝他平安幸福,能够有机会选择一生挚爱,然后相守一生!臣妾并不希望他能有多大成就,只要他开心就好!!!

芳蕤

顿首!



信很短,白芳蕤没有再说什么挽回的话,语气淡淡的,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只求了他一件事,照顾自己的儿子,让他开心,能够选择相爱之人,言辞中有一种莫名的悲哀和祈望,这让朱允炆无法自己,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对。最后他只能为白芳蕤增派护卫,另外令调查司暗中保护她,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虽然朱允炆对于白芳蕤刻骨铭心,但白芳蕤的事情对于大明朝来说,只是沧海一粟而已。而且一旦前线的将士知道了皇帝如此钟情于一个女人,恐怕也会怀疑自己的血战沙场是否值得了......

永平城位于燕山南麓,是连接北平和山海关的要冲,古称卢龙。王昌龄的名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的龙城,指的就是这里。

永平城始建于东汉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乌桓,屯兵卢龙,修建了平州城。平州不守,则幽州难保。五代后唐年间,契丹占领平州,此后中原一直无力恢复。北宋末年,与金结海上之盟,北宋欲得平州、滦州为边疆,但金人不许。三百多年以后,大明才重新占领平州、滦州,掌控山海关。洪武四年,指挥使费愚依地势将辽金的旧城拓建为砖城。

永平城风水格局极佳,有“三山不显,四门不对”之说,坐落在三座小山之间,东部、东北和北部分别是平山、永丰山、阻山,“隍东阻山为堑,南有莲池,北凭肥水,漆为西堑。西城脚皆砖石泊岸,以防漆啮。泄水有渠,汲水有级,号完城矣。”

朱棣起兵时,永平卫正在城中,所以燕军轻易的攻下了永平城,千户郭亮晋升为永平卫指挥使,守永平。建文元年底,辽东都司指挥使耿璇进军为永平,永平军出击受挫,佥事谷祥战死,朱棣不得不派爱将刘江任永平总兵,增兵一万人把守永平。

建文二年四月十六日,耿璇率军出山海关,南下攻击永平,力求必克,鉴于通州、居庸关被迅速攻破,朱棣令仪宾李让率军五千增援。

耿璇闻讯,立刻令吴升、邱增实率军阻截,自己率大军攻击永平。

第九十六章 永平之战(一)

朱允炆成为储君之后,所谋划的事情中最大的事情,就是建设绥远城,最终绥远城虽然建设成功,但也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洪武帝朱元璋早逝,颖国公傅友德战死沙场,宁王被流放云南,王弼镇守大宁,周王调精兵赴大宁驻守,燕王返回北平主持大局,陈瑄驻守大同,损失精兵近十万,可谓损失惨重。最后朱允炆虽然建成了绥远,却也让朱棣获得了更好的造反环境,其与周王联成一体,让朱允炆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下手,最终朱棣悍然造反,酿成了大祸。

但朱允炆并非没有收获,绥远附近的草原以及河套的马场都为近卫骑兵军提供了优良的马匹、骑士以及训练场地,在与朱棣的大战中,近卫骑兵军虽然损失惨重,但也居功至伟。

朱允炆做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开发辽东。首先在辽东的金州开始试行屯天使,由于效果良好,朱允炆于建文元年设立了辽东总屯天使;其次逐步派自己的心腹耿璇、吴升掌控辽东都司,尔后陆续抽调武学学员赴辽东,加强辽东军的训练;最后朱允炆还陆续为其更换装备,比如更坚韧的甲胄、长枪、火绳枪和虎蹲炮等等。另外越来越富庶的辽东也极大的提高了辽东驻军的士气,所以辽东军如今兵精将勇,士气高昂,朱允炆对其寄予了厚望。

耿璇如今已经承袭了父亲耿炳文的长兴侯的爵位,其父死于朱棣之手,所以耿璇一直矢志攻破北平,杀死朱棣,按照皇上的承诺,他可以再升一级,成为公爵。他非常希望皇上能将其封为烈国公,完全承袭其父的爵位。

进攻北平的第一步,是攻克永平,但永平城太难攻取,其城强不过三丈,周长不过十里,但其地势非常特殊,东部、东北部、北部分别时阻山、永丰山和平山,西面是漆河,离城不过百步,为防止漆河冲刷河岸,自元朝起就用青石修筑了河堤,漆河流过西堤后,汇入滦河,滦河从永平城南方流过,然后经滦州、乐亭流入渤海。

永平城呈月牙形,北城门偏东北,地势狭窄,无法大规模攻城;西门濒临漆河,无法攻城;南门离滦河不远,门外是一片湿地,甚至有个莲花池,兵员无法迅速调动,攻城不便,即使使用盛庸的策略,也困难重重,笨重的武钢车、虎蹲炮无法迅速运动,很容易成为城上的靶子;至于东面,则是阻山,永平城倚阻山而建,在斜坡上行动不便,更加无法展开大量兵力攻城,而且一旦攻城失败,士兵无法迅速撤离,必然在山坡上成为城上士兵的靶子。所以耿璇第一次攻击永平时,无计可施,不得不迅速撤离。

从耿璇的奏报中,朱允炆明白了攻克永平的困难,立刻召集了参谋司、工学院制造火器的匠师,令其找出解决方案,最终参谋司参谋霍中允提出的方案,得到了众人认可。方案报到朱允炆那里后,朱允炆不置可否,却鼓励他们进行详细的模拟测试。经过十馀日的测试后,朱允炆、王度、刘璟都认为可行。所以在三月初,朱允炆令霍中允带队,率领十数位参谋和火器匠师,从山东登州上船,赶往辽东,支援耿璇。

霍中允到达辽东后,立刻将攻城方案汇报给了辽东都司耿璇。待看过了他们的演示之后,耿璇信心大增,所以立刻命令召集大军,出征永平。由于蒙古军大部入关,所以辽东军压力大减,可以抽调更多的军队,但为了争取时间,耿璇只带了五万人先行,后续军队还在不断向广宁集结,克日入关。

李让增援永平走的是遵化一线,朱棣在那里搭建了浮桥,吴升、邱增实却不敢轻易进入遵化一线,因为那里非常接近喜峰口关,所以他们二人只能在永平北部的迁安布防,除了防备李让外,还防备喜峰口关的蒙古军南下。

四月十九日,后续增援的三万骑兵陆续到达永平,这样耿璇手中的骑兵达到了五万,但他却没有给吴升增援,而是让骑兵隐藏在永平城北,准备伏击从北方增援永平的敌人。

永平城中有一万五千人,总兵为刘江,郭亮为其副手。当耿璇兵临永平城下时,二人立刻向北平求援,但他们也知道北平的情况,朱棣不可能给他们派来太多的人手。但是直到耿璇正式攻城时,援兵仍然毫无踪影,这不由得让二人有些揪心,实在是盛庸一日夜攻破通州,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不过经过这么多天之后,盛庸的攻城战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刘江、郭亮已经做了一些准备,但心里的忐忑却是避免不了的。

刘江、郭亮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他们首先收集了大量的麻袋,装上泥土,堆在城头上,然后在城墙附近布置藏兵洞,方便士兵躲藏,最后他们还在城楼上布置观察哨,以鼓声、锣声作为信号,提醒士兵躲避。

从四丈高的城楼上,用望远镜观测城下,完全是一览无余,所以观察哨可以清楚的看到虎蹲炮的装填、点火情况。一旦发现虎蹲炮要点火,观察哨就立刻敲锣,士兵们就会分别躲到藏兵洞和麻袋后面。

如果辽东军靠近,在城下时,士兵们用滚木礌石,当辽东军快登上城墙时,士兵们就会使用手中的长枪,将辽东军刺下去。刘江严令,不许使用砍刀,而是三至五人组成一组,按照口令刺向城上的辽东军,由于辽东人登城的人数不多,所以完全没有威胁到城防。

通过这种方式,永平军和辽东军展开了消耗,移动缓慢的辽东军远远无法取得盛庸军的作战效果,伤亡惨重。盛庸攻克通州,死伤一万余人,而通州守军也伤亡了一万多人,杀略相当,而且通州城头也有虎蹲炮。而此时的辽东军,伤亡人数却在永平军之上。

所以攻城半日后,耿璇不得不命令停止攻击,研究对策。当辽东军退却时,永平城头上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永平军对于虎蹲炮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对今日的战局也抱着悲观的态度,但没想到在刘江的布置下,伤亡不大就打退了辽东军,这不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但是他们的欢呼声没有持续多久,耿璇立刻命令虎蹲炮开炮,永平城头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但却响起了咒骂声,嘲笑辽东军没卵子,都是些胆小鬼。

耿璇将虎蹲炮扔在战场上,且没有安排人把守,意在吸引城里人出城盗窃,不过刘江不为所动,紧闭城门不出。

第九十七章 永平之战(二)

郭亮看着败退下去的辽东兵,兴奋的击掌道:“总兵大人,太好了,看来辽东兵也没辙了,虎蹲炮的威力也不过如此啊,如果当时是大人守通州,一定不会丢掉北平的东大门,让战局骤然恶化。”

刘江放下望远镜,回头笑了笑,道:“郭将军,其实这些都不足为奇,这里的地形不同,南门外虽然宽阔,却地势低洼潮湿,土地松软,本就不适合大军进攻,也不适合当日盛庸采取的战术,当时盛庸是结合了虎蹲炮、武钢车和火绳枪的威力,才一举破城。”

“但是这个耿璇却不知变通,郭将军请看,武钢车在如此松软的地面上,行进非常困难,导致其进展缓慢,队列很难衔接;另外虎蹲炮需要用钉子固定,但此地土地松软,无法固定,而且即使固定了,放过几炮之后,就无法继续固定了,刚才你也看到了,城下发生过多次这种情况;另外步兵攻城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城下土地松软,攻城士兵携带云梯,消耗的体力太大了,所以就没有力气登城了,即使上来了,也会被我军轻易的打下去。”

“另外城头的沙袋都是在南门外取土,此地就变得更加坑洼,加大了他们从南门攻城的难度。不过本将军有些不明白,耿璇不是傻瓜,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先垫平道路,就悍然攻城,导致死伤惨重,这不太像一个都司做出来的事情啊。”

“呵呵,大人多虑了,这个耿璇本就是裙带关系,是今上的妹夫,只不过在漠北捡了个便宜就挤走了杨文,升为辽东都司,自古裙带关系就没几个能人,卫青、霍去病毕竟是少数。”

“但几个月前,耿璇已经来过北平,还斩杀了谷祥,这次再来,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甚至还退步了?”

“这个啊,将军,盛庸只有一个,他能知耻后勇,一举破城,耿璇能行吗?”

刘江摇了摇头,然后举起望远镜看着城下的虎蹲炮,皱眉道:“这个耿璇当本将军是三岁孩子吗?搞这种把戏?”

“呵呵,确实有点儿戏。”

......

看过战损之后,耿璇脸色不是很好看,立刻叫来同知盖裕等将军和参谋霍中允到中军帐议事。

盖裕今年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但为人圆滑,是个老油条。耿璇做佥事时,他就是同知,如今耿璇做了都司,他还是同知。不过他倒是看得开,也不多揽权,都是听令行事。杨文在的时候,对军纪要求不严,导致辽东军军纪涣散,盖裕看在眼里,向杨文提过一次,没引起重视,就不管了。耿璇做了都司,对军纪、训练抓的很严,他立刻变得铁面无私、雷厉风行,帮了耿璇不少忙。

待众人进帐后,耿璇先令盖裕做了个战情报告,盖裕连忙拱手施礼,然后道:“诸位,今天是建文二年四月十九日,上午我军出动一万人试探性的攻击永平,最终效果很差。南门的地形不适合大规模攻城,最重要的是虎蹲炮无法固定,多次跳起伤人,导致我军无法压制城头守军,因此我攻城部队伤亡惨重。根据目前的统计,伤亡两千余人。”

“另外守军刘江、郭亮确实不易对付,根据东山观察哨的报告,他们在城头堆积了麻袋,里面装的应该是沙土,而这些沙土,根据本将军的分析,应该来自于南门外的洼地,另外,他们还在城墙下面挖了藏兵洞,一旦我军开炮,守军就立刻藏在沙袋后面和藏兵洞中,导致虎蹲炮威力大减。待我军攻城时,却立刻回到城头据守。”

说到这里,盖裕开了个玩笑:“所有的行动都是由城楼上鼓声和锣声指挥的,如果能够摧毁城楼就好了,可惜虎蹲炮的威力不够大。”

众将闻听,不由得哄堂大笑,这怎么可能?城楼那么高,而且都是由青砖垒成,虎蹲炮最多只能在砖墙上打出一些孔洞而已。

看着哄堂大笑的众人,站在后排的霍中允心中冷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如果你们见到火器研究所的那群疯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待众将笑完之后,盖裕继续道:“据情报司的情报,就是在今天,燕庶人与蒙古太师乌格齐在顺义会盟,预计蒙古人将会有十万大军入关,支持燕庶人。”

“什么?十万人?”帐内一片哗然。

“另外,根据情报,蒙古人已经控制了喜峰口关,数万蒙古骑兵已经在遵化附近集结,根据吴升将军的侦查,蒙古军人数至少在五万人以上,另外燕庶人的女婿李让的五千骑兵也在遵化,随时会沿滦河南下,攻击我军。”

“而通过今天的攻城来看,守军早有准备,我军不太可能在一两日内攻克永平。”

......

大帐内一片静寂,众人都被蒙古军入关这个消息震惊了,不由的将目光转向上首的耿璇。

“将军,我们撤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耿璇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道:“燕庶人与蒙古军联合起来,预期有十五万之多,非我军可以抵抗。所以本将军决定,诸位回去后,立刻收拾行装,随时准备撤退。”

“另外令吴升将军密切注意遵化方面的动向,严防蒙古军突袭。”

当天下午,耿璇没有继续攻城,而是令人伐木制成木板,另外开采沙石,意图填平南门外的湿地,城上的刘江、郭亮见状大笑。

第二天,与朱棣达成协议的乌格齐命令遵化的蒙古军沿滦河南下,攻击辽东军。

耿璇闻讯后,立刻下令吴升率军抵挡蒙古军,掩护步军撤退。耿璇亲率三万步军和一万骑军先行撤退。

刘江得知蒙古军南下的消息后,立刻派部将宋贵追击耿璇。宋贵追击耿璇到部落岭时,被耿璇的骑兵打了个埋伏。不过宋贵非常谨慎,因为之前的谷祥就是在这里中伏而死,所以耿璇战果不大,只斩杀了数百人,宋贵侥幸逃脱,狼狈逃回永平。

四月二十二日,耿璇撤入抚宁城,然后令吴升撤退,不得纠缠。

吴升闻讯后,立刻下令抛弃辎重,火速撤离。但在其身后追击的蒙古军,见到吴升抛弃的财帛、金银后,却立刻大乱,下马抢夺。看到蒙古军队形散乱,吴升立刻杀了个回马枪,杀伤蒙古人五千余人后,扬长而去。

蒙古军气急,穷追吴升,吴升撤回山海关,闭关不出。

对于此情景,朱棣和乌格齐商议了一下,并征求了永平守将刘江的意见后,令蒙古军撤围南下,执行骚扰劫粮任务。

但蒙古军刚刚渡过滦河,耿璇的骑兵就在永平城下出现,刘江不得不再次向北平告急,只是这一次,已经渡河的蒙古军没有回返,而朱棣也没有再增援。

第九十八章 永平之战(三)

朱棣同意了蒙古军的条件后,立刻放弃了喜峰口关,并将喜峰口关守将郑亨以及其部下调回北平,同时令随张辅南下的遵化卫指挥使蒋玉回防遵化,继续主持互市事宜,同时负责与喜峰口关瓦剌守军额色库部的联络事宜。

耿璇第三次兵临永平时,刘江只是向朱棣报讯,却并没有请求援兵,一是因为他对守住永平比较有信心,还有一个就是之前援救永平的李让还在遵化,可以在外围牵制辽东军。

当然朱棣也没有等闲视之,他令李让驻遵化,随时增援永平,并希望喜峰口关的额色库在紧要时出兵协助,乌格齐也满口答应。只是额色库接到这个命令时,却有些挠头,他手头只有两万人,关外的女真人却越来越猖獗,宣府的吴高和广宁的郭英也有出击的迹象,开平、大宁守军和大汗本部也希望他能支援一下。最后的扯皮结果是额勒伯克再次从漠北抽调军队,支援开平、大宁。

辽东军抵达城下后,继续派骑兵在北门外逡巡,阻止北面的李让、蒋玉和额色库增援。盖裕带着步军在南门外当起了农民,平整土地,逐步推进。

刘江、郭亮仔细观察了一阵子,觉得很无趣。刘江突然问道:“郭将军,其他各门的情况怎么样?按照城外这种搞法,没多大用处。”

郭亮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西门紧邻漆河,没有辽东军,北平外是辽东的骑兵,东门......”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听卫士禀告:“东门的潘将军禀报,东面阻山山顶被辽东占领。”

“嗯?怎么回事?”

“我军在阻山上设置了观察哨,但辽东军从北面的山坡上摸了过来,将我军杀散,已经攻占了阻山山头。”

“是吗?”刘江闻听却并不惊慌,上次辽东军攻城时,就曾经占领过阻山,但也只是观察哨而已。

中国历代对于驿道的建设都是很重视的,明朝更是如此。北平作为明朝初年北方边防的中心,其驿道也是四通八达。从山海关到北平的驿道依次要经过永平、三河和通州,这条路避开群山,靠近海边,地势平坦,便于商旅和军队通行。但是自通州失守以后,燕军增援永平就出现了困难,最后不得不绕道遵化,这也是李让选择的增援路线。

而永平东边的阻山实际上阻断了从抚宁来的驿路,驿路在此不得不绕了一个弯。阻山是一座小山,不过四五丈高而已,东侧陡峭,西侧山势平缓,也是永平东侧天然屏障。

对负责筑城的费愚将军来说,阻山有利有弊,有利之处就是阻止了大军围城,对东门的防守非常有利;但弊端也有,那就是如果在山上架起投石车、火炮等,可以攻击城内。但是在费愚看来,总体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一则永平城的防卫目标多是北方的蛮族,他们没有能力利用这个缺陷;另外一个则是想将投石车、火炮运上去也很不容易,武器在山坡上也没有立足之地,必须平整出阵地才行,当然为以防万一,费愚将军在东门的城墙上布置了投石车和床弩。

所以刘江听说辽东军登上阻山时,并不吃惊,只是当他把望远镜转向东方时却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辽东军正在山头拖拽虎蹲炮。刘江大急,立刻命令道:“令潘将军发动投石车、床弩,攻击山头的辽东军,不许辽东军在山头立足,另外派士兵出东门,不许辽东军在山头立足。”

卫士领命而去。

刘江回头看着惊愕的郭亮道:“郭将军,阻山山头出现虎蹲炮,我要去东门指挥,你立刻命人在东城墙上布置沙袋,挖掘藏兵洞。”

“是,大人,可是,”郭亮楞了一下道:“可是我们的沙袋没那么多啊。”

“那就从南城墙抽调一些,要尽快。”说道这里,刘江有些痛心疾首的道:“当初巡视东城墙时,潘将军禀报说投石车、床弩大多无法使用,本将军却没有在意,如今酿成了大祸。”

“立刻燃起烽火,向遵化求援,并派出信使,禀告王爷。”

“是,大人。”

看着刘江急匆匆的背影,郭亮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至于吧,即使阻山出现虎蹲炮,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东城墙。

刘江的预感是正确的,承平日久,床弩的牛筋早已损坏,无法使用。投石机也只有五台可以使用,但投石机安装位置是固定的,移动困难。刘江观察了一下山头的情况,发现自己派去攻山的士兵在火绳枪和弓箭手的阻击下,根本爬不上去,只好命令士兵返回城内,紧闭城门,然后命令道:“潘将军,立刻修复损坏的投石车,能修复几台算几台,另外命令投石车立刻朝山上抛石,延缓其架设虎蹲炮的时间。”

“是!”

可惜还没等投石车移动到位,山头的虎蹲炮就开始肆虐,耿璇的命令是虎蹲炮只要架好,就立即发射,无需等待,一定要压制城头的投石车。

阻山东坡陡峭,无法攀登,但是当工兵抵达山后之后,立刻搭起了滑轮、绳索、绳梯,迅速将虎蹲炮和弹药运上山头,甚至包括炮手。所以在城头刘江痛苦的视线中,一架架虎蹲炮架了起来,朝城头喷洒着石子和弹丸,城头守军一片哀嚎,最后不敢露头。

但是在山坡上架设阵地是非常困难和冒险的,这只是欺负永平守军没有好的火器而已。如果城墙上有虎蹲炮,那么山坡上的人纯属找死。由于虎蹲炮的准头很差,所以当看到城墙上没有人时,就会立刻停止射击,然后工兵趁机继续挖掘阵地,在山坡上逐渐平整出梯田来,逐渐往城墙接近。

虽然限于人手和工具,辽东军修“梯田”的进度很慢,但刘江看着却满头大汗,不过也只能看着,毫无办法。他命令手下的士兵趁着山上工兵挖掘阵地的时候,赶紧布置城墙防御,一旦看到工兵闪避,那么就立刻命令城头的士兵躲避。但是主动权却是操在山头的耿璇手中,有时候工兵只是做个假动作,刘江却不得不命令士兵暂避,一来一去,城头的士兵士气低落、体力耗尽,动作更加迟缓,因此刘江不得不抽调北门、南门的士兵,甚至预备队来替换东门士兵,这样虽然解决了体力问题,但是却让恐慌扩展到了全城。

看着山上的梯田一步步的接近城墙,刘江意识到他上当了。耿璇是早有预谋的,当时应该是担心蒙古人很快南下,所以就演了一出戏给自己看,麻痹自己,让自己以为解决了虎蹲炮的问题,却不知正中其圈套。想来上次在阻山上的观察哨就是为了今天,可惜自己却自以为得计,甚至告诉王爷毋须担心,自己能守得住永平。

刘江回头看了看西方,心道:估计向王爷、遵化求援的信使都完蛋了,耿璇花了这么大的功夫,难道还会让自己轻易把消息送出去?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现在只能指望遵化的李让了,希望他看到烽火后,能及时来援,最好拉上蒙古人,否则恐怕还是不行啊。想到这里,刘江微微叹了口气。

看着东山上的工兵和南门外的农民,刘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军略完全排不上用场,对方没有用什么偷袭的手段,每一步自己都看得到,自己却偏偏破解不了。刘江现在明白了,敌军的攻城重点必然在东南角,东山上的虎蹲炮和南门外的武钢车、火绳枪结合起来,就可以达到和盛庸一样的战术效果,永平城危险了。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刘江、郭亮面面相觑、坐困愁城,却毫无办法,刘江曾经派人趁夜偷袭山上的工兵和南城的大营。但是耿璇军用了一种非常简单的战术,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在地上点起了火堆,永平军根本不敢靠近,一旦靠近就成了活靶子;而且耿璇军还在地上撒了铁蒺藜,这种铁蒺藜用绳子串起来,收放都很容易,晚上耿璇军会把这种铁蒺藜铺在地上,阻止永平军出来,早上再收起来,继续干活,看的刘江、郭亮干瞪眼也没辙。

如今刘江、郭亮只有一个疑问,李让怎么还没来?

第九十九章 永平之战(四)

遵化。

其实刘江是冤枉李让了,李让为了避免出现永平被围,送不出消息的情况,特意在永平西面的滦州和北面的迁安都布置了人手,耿璇虽然拦截了刘江的信使,但并不能阻止这些探子看到烽火,他们立刻快马兼程赴遵化禀告李让。

收到消息的李让有些皱眉,他现在只知道刘江点燃了代表紧急状态的烽火,但紧急到什么程度,耿璇的攻城情况等等却一点都不晓得。为谨慎起见,他叫来了遵化卫指挥使蒋玉,一起商议。

蒋玉来了之后,李让首先叙述了一下情况,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蒋指挥使,本将军打算立刻向王爷求援,另外我想让蒋指挥使随我一起南下救援。”

蒋玉犹豫了一下,慢慢道:“仪宾,末将以为先不要向王爷求援,我们自己还不知道永平的情况,只知道刘江点燃了烽火,王爷知道也只不过徒增担心而已,于事无补。如今北平被围,王爷手中的兵力也很有限,如果没有明确的情报,王爷恐怕也无法抉择。另外即使末将和仪宾合兵,也只有骑军五千,步军五千,而辽东军恐怕有十万之众,恐怕无济于事吧。”

李让点了点头,凝视着蒋玉道:“那将军的意思呢?”

“末将以为我们不如向额色库求援,这样把握会大一些。”

“可是,”李让犹豫了一下:“额色库恐怕不会同意吧,恐怕需要王爷出面吧。”

“末将以为可以一试,永平失守,辽东军压向北平,其父乌格齐也不好过吧,因此末将觉得,他应该会增援。”

“好吧,我们试试吧。”

当天下午,蒋玉、李让一起去了喜峰口关,求见额色库。出乎李让的预料,额色库同意了,但他要蒋玉退出遵化,由他驻守,蒋玉断然拒绝。几经商榷后,最终达成了协议,额色库派心腹怯勒根率一万骑兵随李让南下,另外派五千骑兵在遵化城外保护互市。

达成协议后,李让立即派人向北平汇报,额色库也给其父乌格齐去信,希望能够与朱棣达成协议,驻军遵化,确保己军的归路。额色库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他认为朱棣犹如遍体鳞伤的困兽,不值得扶持了。一旦永平失守,辽东军必然会威胁遵化、喜峰口关,我蒙古大军有后路被断的危险,额色库如是想。

北平城。

接到朱允炆的圣旨后,平安立刻率骑兵北上,在昌平接管了徐辉祖的大军,然后与盛庸汇合。与盛庸商议后,平安将攻城部队交给盛庸指挥,从西面、南面、东面包围了北平,仅余北面,平安亲自统辖骑兵在四周游弋。看到平安摆出的架势,朱棣令朱能、冯胜、顾成辅助世子守城,自己亲率三万骑兵出城,与乌格齐汇合,在顺义、三河、昌平一带游弋,与平安的骑兵对峙。

北平虽然是元故都,城墙高度却与南京相差甚远,南京城墙最高为七丈,最低也为四丈六尺以上,北平城墙最高只有四丈,矮的不过三丈五尺。盛庸使用了类似攻克通州城的办法,用虎蹲炮、火绳枪压制城头,然后动用云梯强攻,城头频频告急,朱高炽、朱能、张武等人都吃睡在城头,连燕王妃徐仪华都重披甲胄,带领城中妇孺参与守城,而冯胜、顾成等人则脸色铁青,至于周王则在府中长吁短叹,肆意饮酒作乐。

所以当朱棣接到李让的求救信时,却无兵可调,不得不去找乌格齐,希望他出兵增援,乌格齐也有些无奈,他也产生了与其子额色库同样的想法,所以他决定从南下的蒙古军中抽调三万北返,朱棣闻听后脸色铁青,这样南下骚扰粮道的军队,即使加上朱高煦的两万骑兵,也只有五万了,可是朱棣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李让率骑兵日夜兼程,赶到永平附近,听的永平方向炮声隆隆,李让心急如焚,但吴升的两万骑兵拦路,冲不过去。李让不得不暂时退军,召来蒋玉、怯勒根商议。

蒋玉的步兵走的比较慢,听到李让的命令立刻率卫士疾行。等他赶到时,却发现李让和怯勒根正在争吵,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连忙打圆场劝和。李让两人也不是真的闹翻了,只是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已,当蒋玉劝和后,自然就放弃了针对,只是还互相不说话而已。

蒋玉问了问情况,才知道李让认为辽东骑兵不弱,应该以计破之,计策很简单,就是派人去诱敌,然后用伏兵破之。两人在计策上达成了共识,却在谁负责诱敌、破敌事情产生了分歧,李让认为蒙古军战力不如燕军,应该让蒙古军去诱敌;但怯勒根却反唇相讥,你们燕军战力强,还不是要靠我们蒙古人帮忙,如果没有我们蒙古人,你们的王爷,还有你们早就被你们的皇帝砍了头吧。话不投机,两人就吵了起来。

蒋玉闻听也有些头痛,不过他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仪宾,怯勒根将军,末将以为,你们可以一起去诱敌。”

“一起去?”两人都愣住了。

“末将在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山谷,末将以为二位也应该有印象,那是一个北面窄,南面宽的山谷,如果我们在谷中埋伏,两位将辽东军诱来,末将在山上埋伏,等辽东军过去后,断其后路,两位将军返身回攻,可操必胜。”

“那个山谷?”李让和怯勒根对视一眼,怯勒根首先道:“本将军记得那个山谷,当时本将军还担心辽东军在那里设伏呢。”

“不过,”怯勒根眯了眯眼睛,斜看着李让,道:“本将军同意这个意见,李驸马呢?”

“我也没意见。”李让想了想,也同意了。

三人商定后,又一起到那个被称为苗家坳的地方勘察了一下,这个山谷正如蒋玉所说,从南面的入口进入感觉不到是个山谷,但转了几个弯后,就变得狭窄了,但那时候想退出去就已经晚了,最后李让令蒋玉在此埋伏,准备滚木礌石,截断辽东军后路,然后勒令其投降,如若不降,就纵火焚之。

由于蒋玉需要时间准备,所以李让和怯勒根待到第二天中午才来到辽东军阵前邀战,吴升毫不示弱,出兵迎战。李让令怯勒根掠阵,亲率五千骑兵上前,吴升也令邱增实上前迎战。两军厮杀了一段时间后,邱增实渐渐不敌,辽东军虽然装备更好,但实战经验要差得多,加上李让勇冠三军,邱增实确非其敌手。

看到邱增实的窘态,吴升挥了挥手,命令大军压上,围剿李让,另外派一军阻挡怯勒根的蒙古军。只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怯勒根竟然调转马头,迅速逃跑。李让破口大骂,却虚晃一刀,然后转身逃跑。吴升哈哈大笑,立刻率领两万骑兵追了上去。

追逐过程中,李让和怯勒根交替掩护,时不时的发动反冲锋,打乱吴升的队形,但自身损失也更多。吴升见到这一切,不惊反喜,命令军队穷追。

期间,邱增实劝谏吴升,道:“佥事大人,李让此举似乎是诱敌之计,属下看其进退有度,毫不慌乱,恐怕有诈啊。”

“呵呵,邱将军,不必担心,本将军心中有数,这次一定要全歼李让,夺取遵化。”

邱增实面露焦急,却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吴升穷追。

西面的太阳渐渐落山了,李让等人窜入了苗家坳,吴升一马当先,冲入山谷,其身后的大军也随着蜂拥而入,震天的马蹄声逐渐在山谷中回响......

第一百章 永平之战(五)

进入山谷后,李让负责断后,怯勒根在前面开路。之所以这么安排,是要保证辽东军入伏。为吸引辽东军,李让命令骑兵扔掉一些金银,然后再扔掉一些刀剑,再然后扔掉盔甲,甚至弓箭等等,最后李让的大部分部下都赤手空拳,所以他们不管不顾,闷头直向前冲。

辽东军见状越发兴奋,吴升严令不许下马捡拾财物,而是命令穷追不舍。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邱增实看着两侧高耸的山峰和越来越狭窄的山路,冲上去拉住吴升的马缰:“佥事大人,小心有诈,李让勇冠三军,怎么会如此怯懦?如今天色渐晚,道路狭窄,大军无法回旋,一旦被困在山道之中,我军必然全军覆没!请大人三思!”

吴升看了邱增实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的山岭,低声道:“邱将军,此事我岂有不知?但如今是大好机会,不必犹豫,随本将军前进杀敌。”

“这......”邱增实也愣住了,不知道吴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着吴升的背影,邱增实叹了口气,还是催马向前,佥事大人出了事情,自己也活不了,算了,看佥事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李让不时的回头偷看,待看到辽东军穷追不舍时,心中暗自高兴,到目前来说很顺利,只要消灭了吴升,那么辽东军必然会退兵,自己也算立了一大功啊。他抬头看了看山路,发现马上就要约定的伏击地点了,正在他兴奋时,却听一声梆子响,山谷两侧滚下了数不清的滚木礌石,瞬息间就将自己的部下截为两截。

李让大惊,连叫:“众军小心,避开山谷中央,往两侧闪避,快!”

可是已经晚了,滚木礌石从山顶滚下,何止雷霆万钧之势,无论是人还是马匹,都一概碾成肉泥,运气好一点的被砸个筋断骨折,运气不好的立刻脑浆迸裂、粉身碎骨,一时间山谷中惨叫连连,李让的部下哀鸿遍野,四处躲藏。

但只过了一会儿,山头的石头、滚木就停下来了。李让发现自己身边只有数百人,前路已经被石头堵住了,无法通行,而后面,李让慢慢转过身来,吴升带领的两万骑兵正急速赶来。

当梆子声响起时,吴升的骑兵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受攻击的不是自己,而是李让,不由得士气大振,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将早有安排。邱增实心里也咯噔一下,难道这是吴升的布置?可是据自己所知,出关的辽东军都在永平城下啊。他快马赶了上来,看了看吴升:“大人,你瞒的属下好苦啊!”

吴升转过头,歉意的笑道:“邱将军,本将军也是不得已,如果知道的人太多,就容易露出破绽了,不过具体情况回去再说,现在要痛打落水狗了。”

说话间,吴升一挥手:“放箭!”

辽东军箭如雨下,李让的部下却大部分连甲胄都没有,最多手里一把单刀,所以在一声声惨叫声中,魂归地府。李让手持长刀,一边拨打雕翎,一边大叫:“吴升,卑鄙无耻之辈,可敢与本将军一战?”然后纵马往前冲,意图肉搏。

吴升却毫不理会,只让令辽东军继续放箭,密集的箭羽中,李让很快连中数箭,倒于马下,他的属下要么死在冲锋的路上,要么跪地求饶,祈求活命。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吴升命令停止放箭,然后派人打扫战场。打扫战场的士兵发现李让还没死,就将其抬到吴升的马前。吴升骑在马上,看着躺在地上的李让,冷笑道:“来人,将这个无君无父,狼子豺心之辈,枭首示众。”

李让恶狠狠的盯着吴升,奋力抬起胳膊道:“吴升,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是不是有人背叛了王爷,出卖了我们?”

“哈哈,”吴升大笑,用讥讽的眼光看着李让:“李让,你们这些人,全都是叛军,难道还没有习惯背叛吗?”

“你?”李让气极,“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吴升厌恶的一口痰吐在李让身上,指着李让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背叛皇上,还连累家族,皇上令你父李申劝你归降,你却死心塌地跟着燕庶人造反。皇上按律灭了你的三族,女眷流放边疆,并明令各部,抓到你这样的狼心狗肺之徒,立即斩首,无需再报。今天本官也是奉旨行事!”

“来人,斩!”

李让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两个士兵摁住,手起刀落,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尘埃......

在前面开路的怯勒根正奔跑间,却发现队伍不动了,他不由得大怒,挥起皮鞭,打出一条通路,来到了最前面,然后怯勒根也愣住了,前面摆着许多树木,连枝带叉的将路挡了个严严实实。怯勒根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上了南人的当了。他立刻命令后军停止前进,就地防御,并派人通知李让,让其小心;然后怯勒根命令士兵上去将树木挪开,就在这时候,就听树堆的另一侧一声巨响,漫天的飞石、弹丸朝山谷中的蒙古军喷洒过来。

“是虎蹲炮!大家小心。”怯勒根连忙下马躲避,却听到身后惨叫连连,他发现幸亏自己跑到前面来了,否则自己已经死了,因为第一炮就是轰在自己刚才的位置,想到这里,怯勒根打了个哆嗦,他不怕死,但如果死的时候体无完肤、脑浆飞溅,却只能敬谢不敏了。

炮声似乎是信号,山头立刻滚下了大量的滚木礌石,砸的山下的蒙古军人仰马翻、死尸遍地,怯勒根也认命了,根本就不敢站起来指挥部下,实际上指挥也没什么用。蒙古军和部分李让的部下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山谷中乱窜,但毫无用处,巨石之下,只要碰上了,基本上都是魂归极乐的下场,运气好的也只是断个胳膊、留条腿而已。

滚木礌石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怯勒根等人却感觉比自己的前半生还要漫长。待山上的攻击停止后,立刻响起了蒙语和汉语的劝降声:“放下武器,解下盔甲,双手抱头,走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谷底的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一个、两个......一个个都解下甲胄,双手抱头,往前走去。到了树堆前,众人发现,树堆被打开了一个缝隙,但只能容四五人通过,正对面是一队盾牌兵,其后是弓箭手和火枪手,惊魂未定的蒙古军乖乖受缚,被一个一个绑了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谷底的路障被打开,大批明军开始打扫战场,全部剁掉脑袋,用石灰包好,期间发现几个装死的,明军也毫不客气,直接将其变成尸首。

最后清点俘虏,大约只有五千余人活了下来,且大多有伤,其余的人都埋骨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苗家坳......

怯勒根被俘时,立刻表明了身份,所以立刻被提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有传令兵过来,令人将怯勒根押送到山顶。当怯勒根气喘嘘嘘的爬上山顶时,发现山顶有大队的明军,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正扫视着山下,旁边一位将军正在为其解释,老将军频频点头称是。

听到怯勒根的脚步声,正在解释的将军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怯勒根一眼:“怯勒根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你,”怯勒根惊讶的抬手指着他:“蒋玉,怎么是你?”

第一百〇一章 永平之战(六)

四月底的晚风凉爽无比,但老将军武定侯郭英的心却火热异常,他站立在山岗上,密切关注着山谷中的情况,并不时的发出指令,让身边的人去执行。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在经历了洪武末年的漠北决战以及建文初年的追击大宁军反被伏击两次惨败之后,郭英能感觉到年轻的皇帝对其能力的不信任,这让他非常苦恼,但也很无奈,所以当得知了蒙古人入关的消息后,他就策划了这次战役,意图一举解决永平、遵化、喜峰口关的问题,从三面包围北平,并切断蒙古军的后路。

要完成这个计划,郭英必须得到耿璇的支持,因为入关参战,是耿璇的权限范围,而不是他权限范围之内的事情,皇帝给他的命令是伺机夺取大宁、开平,封锁蒙古军的后路。但他认为这个方案太保守了,而且作用不大,即使夺取了开平、大宁,也无法阻止蒙古军撤退。但如果能够控制长城,那就有可能将蒙古人全歼。

耿璇仔细考虑之后,同意了这个计划,但是这个计划只有郭英、耿璇、盖裕和吴升四个人知道,甚至没有向朱允炆禀告,因为他们也没有把握成功。这个计划的关键点就是蒋玉。

蒋玉在燕军中是很不起眼的小人物,他投降燕军时是遵化卫指挥使,现在还是遵化卫指挥使,虽然蒋玉能力寻常,但很识时务。他将自己的长子蒋成龙送到燕王府做侍卫,此举开了质子的先河,其他将军也不得不学样,这样朱棣“龙颜大悦”,所以对蒋玉信任非常。

但是朱棣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蒋玉会背叛自己,早在保定之战后不久,调查司的人就联系上了蒋玉,蒋玉随之向调查司泄露了大量信息,其中就包括蒙古人进驻遵化,准备偷袭盛庸的消息。调查司对蒋玉很看重,承诺保证其子的安全,而蒋玉的消息也是绝对机密,朝中只有朱允炆、王度、刘璟知道蒋玉的情况,除此之外就是平安、盛庸和耿璇了,甚至徐辉祖都不知道。

当郭英得知蒋玉的情况后,欣喜若狂,所以就策划了这个计划,但是他也很清楚,只要这个计划开始启动,蒋玉的暴露就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幸好保定之战、通州之战极大的震慑了燕军,而蒙古军的入关不仅暴露了朱棣的不自信,还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燕军多年来一直与蒙古军厮杀,如今却和蒙古军成为盟友,让很多人不适应,甚至有人暗指朱棣为“石敬瑭”,讽其丧权辱国。喜峰口关的放弃,更是引起了长城关塞的不满,蒙古人堂而皇之的随意出入长城,那还要他们这些关塞守卫做什么呢?所以这些关塞同时进入了不作为的状态,甚至冷口、界岭口的守将还投向了朝廷。

所以在蒙古军南下时,耿璇出抚宁、山海关,而郭英则带着五千骑兵、五千步兵出冷口,在苗家坳附近埋伏,蒋玉的诱敌伏击计划也是郭英教授的。蒋玉需要一天的时间进行准备,其实主要是为了通知郭英,让其急速赶来。

当郭英率部赶到后,李让和怯勒根的命运就注定了,他们在狭窄的山谷中,遭遇头上和前后的夹击,崩溃是必然的。

看着山谷中正在打扫战场的明军,间或夹杂着一声声不情愿的惨叫,怯勒根沉思良久,回头看了看蒋玉,苦笑道:“蒋玉将军,看来你做了正确的选择,这个燕王没希望了,但是我不能背叛少首领,他对我恩重如山,像你们汉人说的:‘士为知己者死!’怯勒根但求一死,绝不背叛。”

蒋玉轻笑一声,指着山下道:“那么怯勒根将军,你认为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攻不下遵化或喜峰口关吗?”

“这个,”怯勒根苦笑道:“你们拥有那么强大的火器,而且你还是遵化卫指挥使,猝不及防之下,无论是遵化和喜峰口关,对你们来说,都唾手可得。”

“那你还犹豫什么?投向我大明,难道不好吗?”

“明国虽好,却不是我的故乡,我的家在西海草原!”说着,怯勒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向北方:“如果蒋将军能够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请给怯勒根一个痛快吧。”

蒋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好吧,待打扫完战场,我军会连夜返回遵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控制遵化和喜峰口关,在那之前,郭将军必然会将你斩首,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嗯,谢谢将军提醒,但我意已决!”

蒋玉拍了拍怯勒根的肩膀,转身向郭英禀告,郭英听到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蒋玉带兵返回遵化,遵化的蒙古骑兵猝不及防,被蒋玉和郭英联手歼灭,之后郭英携带虎蹲炮强攻喜峰口关,蒙古人本就不善守城,也不会使用许多守城器械,所以不到天黑,喜峰口关就已经陷落了,额色库、王行率残兵逃往开平。

望着背后的喜峰口关,额色库嚎啕大哭,自己的父亲乌格齐还能回来吗?克勒古特部遭此重创,实力大减,在瓦剌四部中再也没有优势了,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克勒古特部要消失在风中吗?

旁边的王行劝道:“少首领,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有立刻返回克勒古特部,趁着其他三部首领在长城以内的机会,立刻发兵,吞并瓦剌三部,统一漠西,才能与黄金家族争雄。另外,如果我所料不差,黄金家族损失不会比我们少,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额色库犹豫道:“如果我们走了,父亲岂不是孤立无援?”

王行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沉声道:“只要大首领能活着走出长城,那么就没人敢动他,如果他走不出来,那么谁都救不了他。”

额色库听到王行冷酷的言语,不由得愕然,须臾之后,他痛苦的望向南方,大叫道:“父亲!”然后栽倒在地,王行赶紧下马,试了试鼻息,命令卫兵将少首领驮着,日夜兼程,赶回西海。

吴升带着俘虏返回永平后,立刻向耿璇回报,待耿璇、盖裕、吴升商议后,耿璇决定立刻攻城,其中吴升在北平、耿璇在东门、盖裕在南门。吴升先派人喊话,告知援军已经全军覆没,还让人挑着李让的首级示众,最后驱使俘虏攻城,城上闻听此消息,立刻士气大减。

在三面围攻之下,城中发生了内乱,最后郭亮杀死主将刘江开城投降。

至此,永平之战结束。耿璇只伤亡了五千人,就攻下了永平城,俘虏一万余人,史称“永平大捷”。

攻下永平后,耿璇马不停蹄,派军收复滦县、乐亭、昌黎、抚宁等地,同时派兵增援遵化,堵住蒙古军退路。

四月二十九日,朱棣得知遵化、喜峰口关失守的消息,大惊失色,立刻与乌格齐商量对策。

四月三十日,朱棣得知了永平、滦县等地失守的消息,却仰天长叹,无力解救。

消息传到北平,北平城下的平安军士气大震,盛庸命令加大攻城力度,力图五天内破城;而城上则是如丧考妣,士气大衰,只不过在朱高炽、朱能严令下,才勉强守住城池。

在此声威之下,长城诸塞纷纷联系平安和郭英,归顺朝廷,平安、郭英一一安抚,令其紧把关塞,防止蒙古人狗急跳墙。

经过半年多的鏖战,叛军日蹙,平叛形势一片大好。

第一百〇二章 最终的决战(一)

当耿璇的军报到达军机处时,王度、刘璟等人都欣喜若狂,朱允炆也非常高兴,一直困扰自己的梦魇终于要消散了。但他深知,朱棣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所以他并没有大意,也没有对前线做出新的调整,平安仍然总揽全局,盛庸负责攻城,耿璇坐镇遵化,从东北面威胁北平,至于徐辉祖,则仍然负责为大军督办粮草。

耿璇全面控制滦河之后,其粮草运输就不再走山海关,而是通过海运,从直沽或大连出发,至乐亭,然后沿滦河北上,直达喜峰口关。叛军虽然掘开了运河,但是直沽已经储备了大量的粮草,且朱允炆已经命令水师从苏州刘家港往直沽运粮,所以短期内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到五月上旬,宋礼应该就已经疏浚了运河,徐辉祖只要负责真定一线的粮草运输即可。另外经过半年的磨合,军机处、文渊阁的作用愈发突出,朱允炆遇事一般都和文渊阁、军机处商议,然后将决议下发五军都督府、兵部和户部执行。

为进一步分化瓦解叛军,朱允炆令王度北上,就任征北大将军长史,并主持情报司、调查司的策反工作,尽快攻克北平。与王度同行的有蒙古亲王哈尔固楚克和兀良哈三部的首领,朱允炆希望他们能发挥一些作用。

北平,顺义,乌格齐大营。

喜峰口关的失守让乌格齐平添了许多白发,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加上额色库阵亡的传闻更是让其痛不欲生。不过作为统帅,他仍然抖擞精神,召开了军事会议,会议参加者有乌格齐、太平、把秃孛罗、阿鲁台、马哈木和脱黑察,至于另一位瓦剌首领阿拉克,则已经被郭英斩杀在遵化了,所以没有到场。

看着满座脸色凝重的众将,乌格齐咳嗽了一声,然后声音洪亮的说道:“如今的形势已经万分危急,大家说一下,我军将如何行止?”

“还能怎么办?”性子急躁的脱黑察大声道:“当然是立刻出关,我们本就不该搀和明国亲王的烂事。”

脱黑察的一句话激起千尺浪,阿鲁台、马哈木两位年轻的首领也连声赞同,太平、把秃孛罗却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乌格齐。

乌格齐微微一笑,却点了太平的名字:“太平首领,你怎么看?”

太平轻轻呼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发,站起来拱手道:“大首领,既然您发问,我太平就说几句。”

“如今额色库阵亡,喜峰口关失守,可以说我军已经到了不得不撤的地步了。”

“首先,我军粮草严重不足,燕王如今只余北平一城,无力为我军提供粮草,虽然马匹可以吃野草,但我们的将士却是要吃饭的,靠我们携带的羊肉只能支持半月了,如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其次,明国朝廷的大军现在的主要目标肯定是燕王,暂时顾不上我们,但我以为,燕王恐怕最多只能支持十天半月了,如果等明军占领了北平,那我们想走可就来不及了。因为那时候,明军将会有四十余万,我军还不到十万,所以我同意脱黑察首领的意见,我军必须立刻撤退,不能拖延。”

太平的话引得众人频频点头,乌格齐却心中不快,因为太平隐含的指出如今的困境是其子额色库丢失喜峰口关造成的,但乌格齐却无法发作,如今他需要维持瓦剌四部的团结。关内的九万骑兵中,瓦剌部只有三万,阿鲁台等人却有六万,而且阿鲁台等人更为焦急,因为他们几乎是倾巢而出,一旦他们无法回返,那么自己的部落就会被人吞并,亲眷将会变成别人的奴隶。到了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提以战养战,深入明国腹地烧杀抢掠的事情了,因为抢再多的东西也带不回去,而且谁都不愿意损失自己的士卒了,因为要越过燕山北返,注定是一条布满荆棘和鲜血的道路,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倒在那条血路上。

明白了众人的小算盘,乌格齐真的后悔了,后悔的倒不是入明参战,而是没有听王行的话,吞并瓦剌三部,否则自己如今也不会面临如此窘境,九万骑兵中,他直接控制的骑兵只有一万人,因此他不得不屈从众议,决定北返。

对于攻克遵化城和喜峰口关,乌格齐压根就没有考虑,经历过昌平围攻徐辉祖之后,乌格齐再也不想进攻任何有火器的城池,其他首领虽然有些不服,但能不攻坚当然更好了。因此在五月五日夜子时,乌格齐偷偷命令全军拔营,连夜赶往密云,意图从古北口出关。

自从喜峰口关失守后,朱棣就派人暗中监视乌格齐的大营,待发现其北返时,朱棣仰望星空,握了握拳头,双目透出血光,召来卫士,令人往平安大营报信。

平安最近精神很亢奋,根据盛庸的描述,不出十日,北平必破;而且耿璇的辽东军拥有五万多的骑兵,这样他手里可以调配的骑兵超过十万,即使和乌格齐、朱棣联军作战也毫不畏惧。

当朱棣的信使到达平安大营时,平安还没有休息,听说朱棣的信使到来,他立刻召来高巍、李远、张悍天等人一起接见。

当明白朱棣的意思后,平安有些意外的问道:“燕庶人已经出动了吗?”

“是啊,我家王爷说,他作为太祖亲子,绝不会令太祖蒙羞,蒙古人是他引进来的,自然不能让他们逃脱,所以已经穷追而去,一定要将蒙古人全部留下。”

“可是,你们只有三万骑兵,蒙古人却有九万,众寡悬殊啊,燕庶人怎会如此不智?”

“所以我家王爷才希望平安将军出兵,只要两军合兵,就和蒙古军数量差不多,我们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而且,即使将军不出兵,我家将军也决议与蒙古人决一死战,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至于我家王爷,”说到这里,使者眼含热泪,泣声道:“他愿束手就缚,接受朝廷的任何制裁。”

“啊?”“真的?”众人反应不一,但都比较兴奋。

平安尤其兴奋,挥手道:“太好了,燕庶人能面对现实,实在是大明之福啊。来人,为使者准备酒菜,好好款待!”

“多谢将军厚爱,但卑职还要回去复命呢!”

“嗯,好吧,那辛苦你了。”平安大笑着,令自己的卫士亲自将其送出营地。

待使者走后,平安看了看高巍等人,笑道:“大家怎么看这件事?”

高巍拱手道:“大将军,燕庶人不愧是高皇帝的子孙,可谓识时务,知大体,此事悬崖勒马还未为晚,此举顺天应人,既可一举平叛,又可重创蒙古人,给边塞带来二十年的和平。”

“你们呢?”平安不置可否。

“大将军,末将以为燕庶人一定有什么诡计,他不会这么容易屈服的。”张悍天沉声道。

“理由呢?”

“这个,”张悍天想了一会儿,最后到:“末将也不知道,但末将有这种直觉。”

“李远,你怎么看?”

刚才一直在沉思的李远,犹豫了一下道:“大将军,末将也拿不准,但如果让十万蒙古军毫发无损的越过长城,返回草原,皇上、朝廷必然会责怪将军。但是一旦是燕庶人的诡计,我军也很危险。”

“是啊,最近几天燕庶人和乌格齐的情况怎么样?”

“自从南下骚扰的蒙古军回返后,乌格齐就和燕庶人分营了,而且据情报司的情报,朱棣多次在帐中大骂蒙古人不讲信用,有懊悔之意。”

“他们最近联系了没有?”

“这个很难判断,燕庶人还会每天供应乌格齐一些粮草。”

“哦,”平安沉思了一会儿,铺开地图,用右手在上面划了一个圈,道:“本将军的计划是这样的,......”

待平安说完自己的计划,李远、张悍天等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很好,李远!”

“在!”

“你带领近卫骑兵军先行,记住,一定要小心燕庶人或蒙古人的埋伏,只要缠住他们即可。”

“本将军亲率三万骑兵和三万步兵作为中军。另外,张悍天!”

“在。”

“你率一万骑兵和一万步兵,去进攻乌格齐、燕庶人的大营,攻下后,纵火焚烧,火势越大越好,然后再率军追赶中军,同样要注意埋伏。”

“是!”

“......”

第一百〇三章 最终的决战(二)

乌格齐、朱棣、李远、平安相继拔营,往古北口方向行进。但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所以乌格齐很快就发现了朱棣的尾随,同时朱棣也发现了李远的尾随,但都心照不宣的装作不知。

朱棣的大营有少量留守人员,但可能是有朱棣的事先交代,当张悍天出现在营外时,他们并没有反抗,反而是乖乖打开营门。张悍天将其赶出来后,立刻将大营点着,同时点着的还有乌格齐的大营。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北平的夜空,北行的朱棣回头看了一眼,恨恨的骂了一声,立刻安排手下去安抚部下的情绪去了。

平安非常谨慎,他一路携带了三百辆武钢车,这样步兵可以轮换在车中休息,其骑兵随时和李远保持着联系,而李远也牢记着平安的命令,保持着与朱棣不远不近的距离。

东方的启明星正冉冉升起,李远注视着马前的使者,笑道:“燕庶人让我加快速度,天亮前伏击蒙古军?”

“是的。”

“不行,本将军接到的命令是,跟着你们,等你们攻击蒙古军之后,再做打算。”

“什么?”使者大急:“难道将军还不相信我家王爷的诚意?”

“是的。”李远冷冷的笑道。

使者气的七窍生烟,指着李远,大声道:“好,我家王爷立刻会进攻蒙古军,希望将军能跟上,如果坐视我家王爷战死,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李远仰天打了个哈哈:“皇上有旨意,斩杀燕庶人可以立地封侯,难道燕庶人还当自己是王爷不成?”

“难道将军坐视蒙古大军逃窜,朝廷也不管?”使者激动的道:“天马上就亮了,那时候蒙古大军必然会加快速度,不用一个时辰就会抵达古北口,古北口守军不足五千,如何能抵挡十万蒙古军的攻势?李远,你可想清楚!”说完,使者拂袖而去。

待使者离去,副将王忠、龙启成凑了过来,龙启成犹豫道:“将军,这个使者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坐视蒙古大军离去,朝廷肯定会责罚将军啊。”

“是啊,将军,还望三思!”王忠也道。

李远喘了口粗气,右手握了握拳头,看着纵马飞驰的使者,突然说了一句:“如果是圈套怎么办?燕庶人和蒙古人联军有十二万,我军却只有两万,一旦落入圈套,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皇上圣明,定会明白我的苦衷,当日盛将军撤退,皇上也没有责罚。”

“嗯,也是啊!”王忠嘀咕道,然后道:“那怎么办?”

“王忠!”

“在!”

“你率五千骑兵,后退五里,随时监视,如果是圈套,那你就不要管本将军了,立刻回去向平将军报信。”

“不行,将军,我不能看着你死!”

“不必再说了,平安将军已经对这种情况做了布置,灭燕在此一举,我等受皇上厚恩,岂可畏缩不前?执行命令!”

“是!”

朱棣问明了李远的反应后,冷笑一声:“平安现在在哪里?”

“大约在我军后面二十里,他带了大量的武钢车,行动缓慢。”

“哦,这个平安倒是很谨慎啊。”朱棣微微一笑,大声道:“陈瑄,命令大军立刻前进,猛击蒙古军侧后!”

“啊?”陈瑄愣了一下,但立刻明白过来:“属下遵命。”

李远看到燕军骤然加速,咬了咬牙,命令大军立刻跟上。李远等人前行了三四里后,天色已经开始放亮,可以影影绰绰的看到燕军疯狂的冲向蒙古军,蒙古军虽然猝不及防,但却立刻展开反击,一时间杀声、惨叫声骤然响起,而蒙古大军也开始骚动起来。

但是李远仍然不为所动,他一直仔细的观察双方的行动,过了一会儿蒙古大军回头,向燕军包围过来,李远的部下见到这一幕,都积极请战。如今蒙古大军正在包围燕军,如果能从侧后一击,即使不能大胜,也能有不少斩获。

突然,从蒙古军的包围圈中,冲出五匹战马,当先的人是刚才的使者,他涨红了脸,须发贲张,大叫道:“李将军,我军已经陷入重围,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李远刚要回答,却发现对面的使者五人同时从怀中掏出弩箭,朝自己发射。李远来不及躲闪,不由得眼睛一闭,心道:“完了!还是中了燕贼的诡计了。”就在这时,李远感觉自己被重重的撞了一下,一跟头栽倒在地上,然后被一个人压在地上,不由得发出“啊呀”一声。李远的卫士大惊,赶紧冲上来,将朱棣的使者等人乱刀分尸,同时扶起李远。

李远晃了晃脑袋,发现身上是自己的副将龙启成,身上插着数只弩箭。李远立刻明白了,是龙启成将自己推下马,救了自己,自己中了弩箭。他连忙抱住龙启成:“启成,启成,你怎么样了?”

龙启成苦笑着,摇摇头道:“将军,我不行了,这弩箭有毒。”

李远这才发现龙启成身上的伤口流出的都是黑血,不由得咬牙切齿:“他娘的,燕庶人,我非剐了你不可。”说着就大声叫医生。

龙启成用力抓住李远的手,用微弱的声音道:“将军,快走!快走!这是圈套!”

李远抬头一看,发现对面蒙古军的包围圈打开,燕军毫发无损的朝自己冲了过来。李远大叫一声:“传令下去,立刻撤退,与平安将军汇合!”再低头看龙启成,却发现龙启成已经闭上了眼睛,脑袋无力的垂了下去。

李远气极,但知道必须保持冷静,他眼含热泪的将龙启成的尸体递给身边的卫士,道:“发生任何情况,都一定要把龙将军的尸身带回去,明白吗?”

“明白!”

李远且战且退,同时命令王忠去禀告平安,这是个圈套。

但很快李远就阻挡不了了,因为乌格齐的大军也追了上来,李远见事不可为,只好拼命逃窜。

蒙古大军中,众将围着乌格齐,诡异的是没有人说话,只是瞪着他。乌格齐见状,轻轻笑了笑,道:“诸位,这是燕王的建议,但本太师认为可行,我们两军合兵,野战中消灭平安并不苦难,而且燕王还有别的布置,可策万全,诸位完全不用紧张。”

“另外,即使燕王战败了,我们掉头扑向古北口也来得及。”

“只是事先没有告诉大家,本太师在这里向各位赔罪了。”乌格齐向周围拱了拱手。

看到乌格齐的低姿态,众人互相望了望,也都不好说什么了,乌格齐不仅是大军的统帅,还是瓦剌四部的大首领,大蒙古国的太师。

但是,过了一会儿,阿鲁台道:“太师,为万全起见,末将愿领兵攻克古北口,保我后路畅通,甚至可以将关外的精兵召来,一举消灭朝廷的军队,甚至连那个燕王也......”阿鲁台说到这里,右手手掌重重往下一挥。

乌格齐犹豫了一下,道:“好吧,但是只能给你一万人,待解决平安后,本太师立刻给你增援。”

“是!”阿鲁台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领命。

第一百〇四章 最后的决战(三)

乌格齐、朱棣、李远都是从顺义出发的,但平安是从昌平出发的,由于其步骑混合,所以速度并不快。但是怀柔多山,蒙古人也不敢放马奔驰,所以速度比步军快不了多少,区别只是蒙古人的体力保存的好一些而已。

天快亮时,平安大军达到白河南岸,他立刻命令步兵组成车阵休息,同时命令骑兵开始喂马、轮换休息、保持体力,准备战斗。

东方的天际开始发亮,大地正在渐渐苏醒,夜幕已经在开始散去,平安站在车阵中的高台上,凭栏北望,晨风吹拂在他年轻和坚毅的脸庞上,带来一丝清凉。但此时的平安却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他脑海中却回想起了当年在宫中,自己作为先帝义子与朱棣同堂读书的场景,以及在朱棣麾下征战漠北的峥嵘岁月。平安自认为是很了解朱棣的,虽然很佩服其军事才能,但平安并不惧怕,如今的战局更说明了这一点,保定之战是平叛的转折点,和通州之战和永平之战只消灭了少量朱棣的偏师不同,保定之战是野战取胜,大量消耗了朱棣的最精锐的军队,可以说朱棣之后的捉襟见肘、举措失当,甚至联蒙入关都源于此战。当然,这也是自己能成为征北大将军,而盛庸、耿璇只能是副将的原因。

但是朱棣还有另外一面,他是个暴躁、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从他悍然反叛、劫掠大明百姓、掘开运河、放任蒙古军入关这些事情就可以看出来,所以今天使者一来,平安就猜出了朱棣想干什么,但是朱棣的狡猾之处却正在于此。

如果自己不出兵,蒙古军就会安然出关,那么朱棣就毫无希望了。他在绝望之下,搞不好真的会做出突袭蒙古军,光荣战死这样的事情来,对于这一点,自己相信朱棣是干的出来的。如此一来,朱棣就会成为迷途知返的大明亲王,而自己作为其对立面,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朝中妒忌自己的人不知凡几,仅凭坐视劫掠大明百姓的蒙古人出关,就足够置自己于死地了。如果那时候,自己说担心朱棣的圈套,只会死的更快,因为朱棣用他的死证明了其使者所言的“真实性”。

针对朱棣的挑衅,平安做了万全的准备,如果朱棣是真心的,那么这也是一个一举歼灭蒙古人的机会,李远与其合兵足有五万人,虽然不足以击败蒙古人,但牵制他们却很容易,一旦自己的三万骑兵、张悍天的一万骑兵赶到,蒙古人就在劫难逃了。

如果朱棣是使诈,那么现在应该有结果了吧。

“大将军,有情况!”

得到刘燧的提醒,平安举起望远镜,在高台上可以看出大约十里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的看出远处飘起的灰尘,以及隐约可见的近卫骑兵军的大旗。平安观察了一下,脸色铁青,命令道:“命令李远向上游移动,不许冲乱中军队形。”

“另外,刘将军,你指挥车阵和虎蹲炮,阻止燕军从正面渡河。”

“令刘雪峰、龙凯各率一万骑兵沿岸游弋,阻止燕军和蒙古军从上游、下游渡河。”

“是!”

......

待朱棣赶到河岸时,见到眼前的场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平安早有准备,摆出一个死守的架势。这种阵势看似简单,但却很难破解,朱棣只好令全军停下,等待蒙古军到来。见此情形,平安立刻命令李远军趁机渡过白河。

当乌格齐率军到达后,观察了一下对面的阵形,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朱棣商议后,也没什么好办法,平安的骑兵虽然只有他们的半数,但要阻止他们渡河确是轻而易举。而且平安非常有耐心,让两万人休息,其余三万人分成十队,沿河巡逻,一旦有事,吹号请求支援。

朱棣、乌格齐商议后,留乌格齐与平安隔河对峙,朱棣带兵离开,往下游去了。平安见状,命李远率两万骑兵往下游,监视朱棣的动向。

待张悍天的一万骑兵赶到后,平安立刻命令其去增援朱棣,防止朱棣抄了自己后路。

......

几乎在朱棣派使者刺杀李远的同时,北平城下也发生着一场鏖战。

朱棣在离开北平时,料到平安会跟随而去,所以命令朱高炽、朱能对城下的盛庸部进行决死突击。

寅时三刻,朱能令徐理、刘才亲率五百死士从城墙上攀绳而下,趁夜爬进盛庸大营,烧杀放火,盛庸军抵抗微弱,不一会儿功夫,营中火起,喊杀声四起。

朱能看着满营的火光,大喜,留张辅率军五千把守城池,亲率所有精锐一万骑兵,两万步军出城,进攻大营。朱高炽随之令全城百姓上城鼓噪,激励士气,徐仪华也率城中贵妇亲自上城激励百姓、将士杀敌。

可是当朱能攻入盛庸大营时,却发现徐理、刘才等人迎面跑过来,后面还跟着追兵,不由得大惊:“怎么回事?”

“朱将军,我们中计了,你怎么来了?”

“什么?帐篷不是你们点起来的?”

“不是,我们冲进来后,确实没有抵抗,我们就直接将帐篷点燃,之后就出来一批巡逻的军士,和我们厮杀起来。”

“可是敌人越来越多,我们只好往外逃,逃到这里遇上了将军。”

朱能脑袋嗡的一下,不过他知道今天只能死战了,因为城门不可能再打开。他立刻拔出刀,大声道:“将士们,王爷早有定计,我们的援兵马上就到,杀!”说着,朱能亲自冲锋,众军也蜂拥而上。

当平安拔营追赶朱棣时,派人向盛庸送了信,令其小心偷袭,并解释了原因。盛庸听说朱棣要改邪归正,也有些觉得诧异,为谨慎起见,设了一个局,正好把朱能给套住了。

朱能虽然勇猛,但人数太少,而且骑兵一旦被困住,反而是靶子,盛庸的大营足有六万多人,且盛庸已经令旁边的大营增援。朱能非常勇猛,盛庸勇将也不少,且一旦战况陷入胶着,盛庸就会令火枪兵、弓箭手助阵,所以朱能军一片一片的倒下,朱能只能拼死力战,高声咆哮,鼓舞士气,等待转机。

城上的朱高炽、徐仪华看到这种情况,大惊失色,但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看向张辅,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张辅却似乎有些失神,紧紧的盯着城下的战局,似乎要看出什么。

“文弼,如今怎么办?”朱高炽推了推张辅,低声道。

张辅摇了摇头,道:“世子、王妃,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期望王爷有后手了,如果世子没有意见,末将愿下城支援。”

“这,”朱高炽拿不定主意,张辅的五千军兵是仅有的军队了,投到城外的战斗去,恐怕也于事无补,但眼睁睁的看着城外战败,好像也不行。他不由得望了望自己的母亲-----徐仪华。

徐仪华也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决断。这时就听身边的卫士大叫:“世子、王妃,王府起火了。”

“什么?”

两人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家------燕王府,竟然冒起了火光,火势越来越大,而且附近的布政使衙门也着起火来,至于城里其他地方,也出现了零星火点。

朱高炽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幸亏张辅眼疾手快,扶住了朱高炽,徐仪华也赶紧过来,扶着自己的儿子,连声叫道:“高炽,高炽,你怎么样了?”

朱高炽神色呆滞,拉住张辅的手道:“怎么办,文弼?”

张辅咬了咬牙道:“世子,王妃,看来城外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了,只能指望王爷的后手了,末将愿率军镇压城内乱党。”

“嗯,也好,不过你要留下两千人,城上已经开始骚动了。”徐仪华插口道。

张辅回头看了看,发现城头助阵的百姓,有些人已经偷偷跑掉了,估计是家在火场附近的那些人。

张辅想了想,道:“末将还需要一些百姓协助灭火,这样百姓也可以安心守城。”

“嗯,也好。”

张辅带着三千士兵在城里巡逻救火,他发现不仅王府、布政使司衙门着火了,连按察使司衙门也着火了,其下的密谈衙门暗影也被点燃,暗影首领金忠不知所踪,档案被付之一炬。

张辅在城里来回救火,但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门的大火,根本无法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烧掉,而王府的大火虽然被抑制,但也不是短时间能扑灭的。

看着城内的忙乱的情况,张辅一个劲的问自己:“北平将破,我该怎么办?”

而此时,城外的战事再起波折,正在围剿朱能的盛庸得报:“将军,左营、右营的增援部队被击溃,是燕逆的骑兵。”

“什么?”盛庸大惊。

第一百〇五章 最后的决战(四)

建文二年五月六日凌晨,北平。

虽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但城里城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只看到了,火,大火,冲天的大火。王府起火、布政使司衙门起火、按察使司衙门起火,还有一些坊市也在燃烧。城中百姓一片慌乱,逃窜的、救火的、寻找亲人的、嚎啕大哭的,比比皆是。

张辅将城里巡视了一遍,分配军士和百姓救火后,带着剩余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回到了王府。就见王府门前一片嘈杂,北平的火甲几乎都集中在这里,忙着救火,只是火势太大,众人只能采取隔离火场的办法,将起火的银安殿周围清理出来,防止其蔓延。另外门口聚集还有王府的贵人,比如朱棣的女儿如永安、永平郡主,还有朱棣三子朱高燧等等。

朱高燧今天十六岁,正在疾言厉色的训斥着一个四十多岁,身穿青色常服,头发散乱,满身尘土的中年人,他指着对方的鼻子道:“葛诚,你他娘的吃屎了吗?好端端的王府竟然着起火来了,还烧了父王的银安殿,等父王回来,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葛诚扑通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小王爷,下官有罪,请小王爷责罚。”

“责罚你有屁用,”朱高燧抬起一脚,将葛诚踢翻在地,顺手拔出宝剑:“我他妈的杀了你!”

葛诚吓得魂不附体,满地打滚,朱高燧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葛诚,见其躲闪,反而勃然大怒,提剑上来乱砍,旁边的从人连忙上来拦住朱高燧:“小王爷息怒!小王爷息怒!”

张辅见状,也连忙上前,拦住朱高燧:“小王爷,还请息怒,如今城中火起,正是用人之际,还是准葛大人戴罪立功吧。”

“好吧,文弼,就依你之言,”朱高燧只是莽撞,却并不傻,当被众人拦住时,就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如今有张辅的台阶,就假装恨恨的改变主意:“滚,快去安排救火,如果再出事情,你就自己抹脖子吧。”

葛诚连连答应,施礼而去。

张辅看着葛诚的背影,叹了口气,朝朱高燧一拱手,快步追上葛诚,低声道:“葛大人,暂且忍耐,待王爷回来就好了,今晚的事情一定是朝廷的鹰犬干的,只是可惜了北平的老百姓。”

葛诚脸上的肌肉抽动,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张辅:“文弼,你认为北平还能守住吗?”

“你说什么?”张辅大惊,下意识的扫视四方,同时按住宝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葛诚带到王府的东厢房里,如今王府的人不是忙着救火,就是在门外看热闹,所以厢房里空无一人。

张辅低声道:“葛大人,你疯了!”

葛诚微微一笑,走到门口,叮嘱了几句,然后把门关了起来,然后走到里屋,领出了一个仆役,带到张辅面前,沉声道:“文弼,这是朝廷的张大人!”

“啊?”张辅定睛看去,看着对方毫无特色的脸庞,脑子一闪光,脱口而出道:“你是张河?”

“不错,张将军,久违了,卑职调查司千户张河!”

张辅惊的蹬蹬蹬退后几步,坐在凳子上,怪不得满城搜索都抓不到这个张河,原来是被王府长史藏在王府里,即使全城搜捕,也不可能有人敢到王府搜查。而王府中仆役、下人数千人,谁也不会注意多了或者少了一个仆役,更重要的是王府的人不可以随意出门,还不可以乱传流言蜚语,对张河的事情并不了解。

即便如此,张辅仍然震惊于葛诚的胆大,这简直太疯狂了,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但敢这么干的人没几个。如果换了自己,张辅扪心自问是不敢的。

看着张辅的样子,葛诚、张河相视一笑,葛诚近前一步,沉声道:“张将军,下官知道你心向朝廷,如今北平大乱,城中军士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只要你登高一呼,北平唾手可得,北平一下,则城外的叛军则不战自乱。”

“这样平叛首功就非将军莫属!”

张辅看着眼前的两人,虽然心动,却犹豫难决,脸上阴晴不定。张河见此情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张辅:“这是军机处王大人的亲笔信,一直没机会交给将军,请看一下吧。”

张辅拆开信件,里面只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当机立断!

张辅身子一震,扶住额头盘算了起来,看到张辅闭上了眼睛,葛诚有些着急,刚要催促,却被张河拦住,他相信张辅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机会已经给他了,如果抓不住,那么就别怪自己无情了。

过了一会儿,张辅慢慢睁开眼睛,盯着二人:“好,我干,请二位大人吩咐。”

“好!”“太好了!”

......

此时城下的盛庸正处在危险之中,左右两座大营的增援迟迟未到,自己的大营却被踹开,两万骑兵冲了进来,领头的是本应在河间徘徊、劫粮的高阳郡王------朱高煦。朱高煦看到城中火起,所以也顾不得许多了,匆匆击溃了左右大营的援兵后,率军直杀向盛庸的大营。

盛庸急令庄得率军围歼朱能,自己亲率后军围堵朱高煦,朱高煦手下都是蒙古人,最喜欢这种阴暗的光线下劫营了,所以盛庸安排在后面警戒的卫士迅速被击溃,四散奔逃。朱高煦没有管那些散兵,而是提刀奋击,高喊:“死战求生,胜败在此一举!”蒙古人高声呼喊,蜂拥而上。

看着凶神恶煞般,从火光中跃出的朱高煦,以及其身后黑压压的骑兵,盛庸布置第一道防线心生怯意,被迅速击溃,但燕军并不停留,而是长驱直入,直取盛庸中军。

盛庸见势不妙,立刻命令楚智率领仅有的五千骑兵发起反冲锋,为己方整队争取时间。

楚智领命上马,毫不畏缩,率五千甲士向燕军发起了决死冲锋,楚智身先士卒,挡者披靡,其身后众将也奋勇争先。燕军也奋勇争先,朱高煦大呼大叫,冲杀在前,蒙古军士气如虹,正如针尖对麦芒,杀了个难解难分。

朱能见到援军到来,高兴的大叫:“王爷的援军来了,敌人中计了,随本将,杀!!!!”燕军士气大震,和庄得展开了对攻,庄得久攻不下,猛地摘下头盔,仰天咆哮:“灭燕,在此一举!”引得众军齐声高喊:“灭燕!”“灭燕!”

正在城下两军激战正酣之时,北平城头却突然响起齐声高喊声:“北平已破,叛军早降!”“北平已破,叛军早降!”“北平已破,叛军早降!”

什么?城下两军几乎同时停止了厮杀,齐声往城头望去,就见朱棣的“燕”字王旗被砍断,正在从城头冉冉落下。

朱高煦气极、朱能如遭雷击,盛庸、庄得、楚智等人则大喜,齐声高呼:“灭燕!”燕军士气立刻一泄千里,无力还手,溃不成军。就在这时,南方、东方都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徐辉祖和耿璇终于赶到了。

大局已定!

第一百〇六章 平定

青石岭。

时间已到正午,朱棣站在山岭的高处,环视四周,却只有寥寥数百人,将领中只有陈瑄、张武等数人而已,其余都是自己的亲信卫士。至于其他的人,朱棣看往山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曾经战无不胜的燕军纷纷跪地投降,祈求朝廷的宽恕。

当北平城破的消息传来,燕军士气立刻一泄千里,李远见状大喜,挥军猛攻,燕军溃不成军,随着耿璇、盛庸的陆续到来,燕军纷纷投降,朱棣不得不退往山上,凭借山势据守。

朱棣极目远眺,却没有发现徐辉祖的旗帜,他望了望头顶的太阳,知道徐辉祖不会来了,他不愿意见自己最后一面,唉,朱棣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陈瑄等人,苦笑道:“彦纯,诸位,本王对不起诸位,让诸位失望了。”

“不过诸位不用担心,本王这次离开北平前,就在府中留下遗书,言明所有的事情都是本王一人所为,与诸位无干,朝廷会从轻发落诸位的。”

“王爷,不能啊,都是属下无能!”“王爷,不能啊,末将无能!”“王爷,不能啊,末将无能!”“不能啊,王爷!”

众将闻听,纷纷跪地磕头,顿足捶胸,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却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和悲怆......

朱棣最后扫视了一下众人,朗声大笑道:“大丈夫死则死矣,昔日李广不愿面对刀笔之吏而愤然自刭,本王乃高皇帝亲子,南面为王,难道还不及一区区李广吗?”

说着,挥剑自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朱棣高大的身躯缓缓栽倒,陈瑄等人抢上去,扶住朱棣的身躯,却发现朱棣流血不止,已经说不出话来,在众人的目光中,朱棣很快逝去,众人不由得嚎啕大哭。

久之,陈瑄大叫:“王爷,等末将一程!”说着举刀自刭。

看着陈瑄倒落尘埃,张武笑道:“彦纯,没想到让你抢先了一步。”说着,拔出长刀,往脖子上一抹,慢慢的倒了下去......

待众将冲上山顶时,发现山顶数百人中,遍地死尸,只有数十人拿着刀比划,似乎想要寻死,但看到众将,却立刻弃刀跪地,祈求活命。望着满地的尸体,尤其是朱棣染血的王袍,都有些感慨,这些人是何苦呢,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造反,如今死于非命,还要连累三族。只有耿璇余愤未平,恨恨的瞪着朱棣的尸体,良久才转身,闭目祷告:“父亲,如今燕贼授首,你老人家可以安息了!”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青石岭在此后的岁月中,逐渐被改名为燕王岭,因为有许多人说他们看到朱棣在山顶宴请众将,众将挥剑起舞,还有人说他们深夜过岭时,听到过阵阵喊杀声,良久方息.....

众将随后折返上游,与平安汇合,平安军以两万叛军为前驱,准其杀敌自赎,亲率十万骑兵与蒙古军决战。在狭小的怀柔、密云附近,蒙古军无路可走,只能北逃。叛军为自赎,个个奋勇争先,杀得蒙古人尸横遍野,死伤无数,从白河到古北口一路上,几乎每一步都有蒙古军的尸体,最后只有乌格齐、太平、马哈木等人率两万残兵顺着阿鲁台打开的通路逃出长城。

蒙古军惊魂未定,不敢在长城附近停留,立刻往漠北逃窜。平安顺势派军出塞,攻克开平、收复大宁,穷追蒙古军千余里而还,然后向京师报捷。

而此时,朱允炆派出的行军长史王度才刚刚到达北平。

蒙古军经此一役,损失惨重,瓦剌和东部贵族同遭重创,而黄金家族本部几乎毫发无损,至此,瓦剌再也无力压服东部蒙古。而额色库挑动的瓦剌内战,随着乌格齐和太平的归来,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乌格齐也下了决心,要一统瓦剌四部,再东向与黄金家族争雄。

黄金家族成了此次战役的最大赢家,额勒伯克虽然退回漠北,却大大扩张了势力,东至贝尔湖,北至贝加尔湖,西至杭爱山,都成为其直属领地。乌格齐的这次惨败也让东部蒙古对其失去了信心,转而拥戴大漠真正的主人-----额勒伯克汗。而额勒伯克也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女人,纳其弟媳洪高娃为侧妃,视其子阿寨台吉如亲子。

漠北草原的形势再次大变,黄金家族的崛起,似乎无可避免。

建文二年五月十一日,平安的报捷信使到达京师,朱允炆大喜,立刻命令布告天下,京师大庆三天,令礼部、兵部、五军都督府立刻拟定封赏名单,统统重赏。

当回到后宫后,朱允炆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狂喜,如同心中去了一块重石般,感觉浑身轻松,不由得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起来。皇后马慧连忙赶来,当得知朱棣授首之后,也非常高兴,建议给内宫赏赐,朱允炆连连应允。

当夜朱允炆夜宿坤宁宫,兴奋异常,连连求欢,马慧也婉转承欢,交颈低吟。十个月后,朱允炆的三子出世,起名朱文基。

次日,圣旨下达,令郭钥为北平都指挥使,坐镇北平,郭英为辽东总兵,坐镇广宁,庄得出镇开平、楚智坐镇大宁,徐辉祖巡视长城边塞,节制北平所有驻军,近卫第一军、第二军、第三骑兵军留镇北平,其余军队返回原卫所,等候赏赐。

平安、盛庸、耿璇、李远、瞿能等人回京献捷,听封。

五月三十日,征战半年的大军将领回返,朱允炆在奉天殿为众将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当场加封平叛功臣。

由于洪武朝只有公侯伯三级爵位,朱允炆重设了子、男两级爵位。

授平安为毅国公,三等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岁俸三千石,授侯爵世袭铁劵,晋升都督,主持左军都督府。

授盛庸为历程侯,二等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岁俸一千五百石,授伯爵世袭铁劵,晋升都督,主持右军都督府。

授李远为安平伯,二等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岁俸五百石,授子爵世袭铁劵,晋升都督佥事。

授瞿能为安远伯,二等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岁俸五百石,授子爵世袭铁劵,晋升都督佥事。

耿璇仍为长兴侯,岁俸增至两千石,晋升都督,主持后军都督府。

众将纷纷叩谢皇恩,朱允炆举杯,百官庆贺,在这一瞬间,朱允炆终于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皇帝了......

随着朱棣家眷、叛军主要将领陆续押解入京,如何处置朱棣一脉的问题,也摆上了朱允炆的案头,但朱允炆并没有表态,而是令军机处、礼部、刑部、按察司、大理寺进行商议。

朱能、茹瑺、陈瑛等人的处置结果很快送到朱允炆案前,朱允炆拿起案卷一看,一目了然,凌迟、诛九族。

朱允炆犹豫了许久,最终下诏,将在叛军的“五军”中任职卫指挥使以上的军官全部斩首、诛三族,兄弟流放,女眷流放,婚配边境军士;卫指挥使以下至千户级别的军官贬为庶人,流放边疆,终身不得返回原籍;千户以下军士移驻西北,与西北卫所混编,从此一视同仁,不得歧视。

最后朱允炆注明,在与蒙古军最后作战中立有战功的军士可减刑处理,具体名单由平安、盛庸、耿璇共同制定。

至于最后时刻反正的张辅,朱允炆免除了其父的反叛罪名,降其为百户,转属沈阳中卫,新任沈阳中卫指挥使为邵云邵翼翔。

叛将中有人不满判决,提出朱棣曾经留过书信,将所有事情一力承担,朱允炆派钦差去询问徐仪华,徐仪华却回答不知,所以朱允炆维持原判,概不赦免。而朱棣遗言中所说的这封信,却成了后世永远的谜团。

对于朱棣家属的处置,朱允炆特意写信向所有藩王以及徐辉祖、徐增寿、李景隆等人征求意见。一月后,所有的信都回复了,大致内容都类似,没有为朱棣求情的,都说皇上仁慈,自有明断。

三天之后,朱允炆下诏,废朱棣一脉为庶人,其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赐死,其母徐仪华放归徐府,张辅之妹张锦瑟所生幼子朱高炐软禁凤阳,无诏不得外出,其母张锦瑟放归张家,自行婚配。

朱棣的女儿中,全部贬为庶人,听凭婚嫁,不限。

朱高炐自幼多病,建文三年病死。至此,朱棣一脉绝嗣。

徐仪华在徐府闭门不出,颂念佛经,建文八年病逝。

张锦瑟一年后,即建文三年嫁于邵云,育有两子,但郁郁寡欢,建文十年病逝。

第一章 孤独

建文二年六月三十日,乾清宫,东暖阁。

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朱允炆倚躺在床上听取军机处对“燕王之乱”的总结汇报,汇报是由军机处在六部与河南、山西、山东、北平四个布政使司汇报总结的基础上做出的,由王度负责汇报。

也许是窗外雨声的缘故,东暖阁中显得非常的静谧,只回荡着王度沉静、有力、洪亮的声音。

“燕庶人之乱始于建文元年九月二十五日夜,当夜燕庶人占领北平,城中七卫除龙江、龙武两卫外全部叛乱,北平都司忠贞侯宋忠、同知正气侯谢贵殉难。”

“旬日之间,遵化、密云、蓟州、通州、永平陷落,领兵者为其心腹张玉。”

“十月二十日,居庸关陷落,居庸伯陈质战死。”

“十月二十三日,山西行都司同知陈瑄叛变,配合燕庶人收编了周庶人的军队,叛军扩张到二十万。”

“同日,魏国公徐辉祖抵达大同,控制了山西局势。不久代王、谷王返回京师。”

“......”

“十月二十五日,燕庶人拒不接受赦免诏书,钦差离开北平。”

“十月二十八日,钦差吏部左侍郎暴昭在雄县以西的安州附近遇害,凶手为叛军中军主将张玉的部下向行。”

“十一月三日,平燕大将军耿炳文遇害,副将顾成投敌,驸马李坚为燕庶人所欺,被朱高煦斩杀。”

“建文二年二月十六日,平燕左将军平安击败燕庶人,攻克保定。”

“......”

“四月八日,平燕右将军盛庸攻克通州。”

“......”

“四月二十八日,征北副将军长兴侯耿璇攻克永平,同日郭英、吴升攻克遵化、喜峰口关。”

“......”

“五月六日,征北副将军盛庸,攻克北平,燕庶人亲军指挥使张辅投诚,俘获燕庶人及叛军主要将领所有家眷,俘虏叛军一万八千余人。”

“五月八日,燕庶人在青石岭自尽,蒙古军败走密云,征北军重夺开平、大宁,杀敌四万余人,俘获两万余人。”

“......”

说了一会儿,王度拿起另外一张奏折,接着道:“此次平叛,我军共伤亡十四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人,叛军伤亡十六万五千八百三十五人,户部先后调运粮食四百万石,目前尚余一百一十万石。”

“百姓伤亡不计其数,粗略统计在八万到十万之间,殃及北平周边大部分州县,北平布政使练子宁奏请免除北平本年赋税,并要求朝廷拨粮三十万石进行赈济。”

“我军伤亡的主要将领有烈国公耿炳文、安国公吴杰、忠贞侯宋忠、正气侯谢贵、居庸伯陈质,其他指挥使以上战殁者共计三十一人,其中以保定之战最多,达二十二人。殉难的文臣主要是礼部左侍郎暴昭,朝廷追封其为上党伯,其余知州以上共计五人,朝廷各有追封。”

“朝廷封赏了一公、一侯、两伯,其中有毅国公平安、历城候盛庸、安平伯李远、安远伯瞿能。”

“......”

“朝廷对平叛的追责如下:叛乱的原燕王一系除幼子外,全部赐死,原王妃、侧妃还归父家,原郡主贬为庶人,听凭婚嫁;原周王一系除最早告密的汝南郡王朱有燻外,全部废为庶人,朱有燻迁居汝宁府,令其闭门读书。”

“叛军指挥使以上将领全部夷三族,幸存者只有张辅、郭亮等五人,千户以上军官全部免职归乡,永不叙用。剩下叛军攻击三万五千六百三十七人,全部迁往西北的甘州、肃州戍边。同时朝廷抽调西北、河南、陕西精锐充实北平、开平和大宁。”

“......”

王度念完之后,朱允炆许久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殿中寂静无声。

良久,朱允炆缓声道:“最近有不少朝臣上书,指责朕平叛策略有误,加之封赏太过,你们怎么看?”

王度、刘璟对视一眼,然后刘璟斟酌了一下词语,到:“皇上,朝臣大多不懂军事,所以皇上不用太挂怀。”

“朕问你们怎么看?”

“臣以为皇上制定的策略非常恰当,朝臣只看到朝廷连战连胜,却没有看到保定之战的凶险,平安部加上房昭、李远部大约十七万人,而叛军只有是十一万人,我军防守,敌军进攻,最后却是惨胜的结局,而且非常侥幸。”

“可以说如果房昭、李远部没有及时占领保定,从侧后进攻叛军,那么我军必然会全军覆没,毅国公很可能会战死,那么战局必然大变。”

“这样真定以北将没有朝廷的军队,这样盛庸将军即使攻克通州,也不敢直取北平。”

“这样,战局的发展将很难预料。”

“所以说,保定之战是平叛的转折点,也奠定了胜局。”

“所以说皇上制定的步步为营的战略是正确的,朝臣所议多不足取。皇上请保重龙体,不必为此辈挂怀!”

“嗯,还有呢?”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至于封赏太过,”刘璟想了想道:“臣也以为有些太过,平叛主将封侯即可,封公似乎太过,此例一开,后世之君如何酬功?”

朱允炆苦笑,刘璟的潜台词他明白,如果每一战都出一个公爵,别说公爵了,即使出一个侯爵,国家也受不了啊!

“子中呢?”

“臣也赞同刘大人的意见。”

“好吧,朕累了,你们下去吧。”朱允炆轻轻摆了摆手。

......

等王度等人走后,朱允炆望着房顶,苦笑。

平叛成功了,朱棣死了,自己活下来了,朱允炆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除了自己以外,几乎没有人这么想。朱允炆的书案上还放着平安、盛庸等人的辞爵奏折,这应该也是受到文官系统和开国勋贵的压力吧。

最初的平叛喜悦过后,朱允炆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勉强处理完叛军的处置方案后,朱允炆就病倒了,连续十余日没有上朝,朝廷哗然,朝臣纷纷上表,奏请皇帝露面,其中以黄子澄、方孝孺为最。

平叛之后,朱允炆就将黄子澄调回了京师,他让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卓敬、王度等人按照圣旨对叛军进行处置,包括对朱棣的几个儿子赐死、叛军主要将领的监斩等等,甚至还给他们分配了一些叛军家属作为奴婢。众人都以为这是朱允炆酬谢他们的平燕首倡之功,但朱允炆自己知道,这只是对他们在另一个时空中的遭遇进行补偿而已,虽然他们并不知晓这些。

待身体稍好,朱允炆在乾清宫亲自设宴,宴请了平叛功臣:平安、盛庸、耿璇、李远、瞿能以及徐辉祖、常升、俞通渊等人,还有主张削藩的文臣:齐泰、黄子澄、卓敬、王度、刘璟等人。首先朱允炆肯定了诸将的功绩,驳回了平安等人的辞爵请求,让他们安心处理军政,因为自己有许多事情要他们去做。

在宴席上,朱允炆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愿望,陆地上征服游牧民族,海洋上消灭倭寇,让大明的疆域扩张到无边的天际和辽阔的海洋。

可是,朱允炆发现效果并不好,武将们认为朱允炆是在安抚他们,文臣们认为朱允炆想的太多。

朱允炆发现自己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二章 文武

宴席散后,朱允炆笑着目送诸位重臣离去,心中却难掩失望,这些人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心腹,忠心都是没问题的,从自己立为储君后,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王度等人,就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忠心耿耿;徐辉祖作为徐达之子,对大明的忠心也没有问题,即使其姐夫燕王谋反,他也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常升作为自己嫡母的弟弟,理法上自己称呼其为舅舅,和自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平安、盛庸、瞿能等人都是新晋权贵,酬功虽然有些过高,但正因如此,他们的忠心才会更加可靠,因为他们需要自己的支持才能在朝堂上立足,爵位难得,他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对于武将来说,皇帝有雄心壮志,是好事情,以如今的国力,征服草原并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很可能还会出现新的公侯,何乐而不为呢?

但对于文臣来说,战争属于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战争中,文臣往往负责督运粮草,搜刮百姓,但战争的得利者往往是武将。比如这次燕王之乱,朝廷一下子封出去一公一侯两伯,但文臣呢?只是赏赐了一些财帛而已。

不仅如此,在战场上,文臣往往要听命于武将,这是那些自命圣人门生的文臣很难接受的。再往后,开疆拓土来的领土往往是地处偏远、蛮夷杂居、经济不发达的地方,这些地方很难治理,而负责治理的却是文臣,在那些地方,圣人语录往往不好使,中原的士绅大部分也是孔孟门生,能听得懂朝廷的政令,治理起来相对容易;但蛮夷之地,这一套却行不通,又是一个投入多产出少的行当。

所以战争的全过程以及新领土的治理,文臣都没有兴趣参与,这就可以理解文臣为什么对战争不感兴趣了。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朱允炆想了想,他们是怕自己醉心武功,就用不上他们了,因为他们不懂啊。奥,对了,这好像有点像后世公司的业务转型,转型期老臣子纷纷弃用,新人上位,公司动荡,有时候就会元气大伤。想到这里,朱允炆笑了,他明白该怎么做了,新业务用新人开拓,老业务用老臣维持。

次日,朱允炆召来了方孝孺,询问汉语拼音的推广情况,却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包括国子监在内,很多人对怪模怪样的符号不满意,认为是蛮夷文字,纷纷弃用,甚至有好事者根据汉字的偏旁部首自己做了一套,竟然在国子监流传甚广。

这让朱允炆有些恼火,这些人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不过当他看到方孝孺呈上来的拼音方案时,却愣住了,虽然在他看来,这才是一套古里古怪的符号,可偏偏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奥,朱允炆拍了拍脑袋,他想起来了,前世自己一家台湾公司工作时,那个台湾老板的键盘上就是这么一堆古怪的符号,据他说,也是汉语拼音,就是这么一套鬼东西。

看着朱允炆阴晴不定的脸色,方孝孺一脸恭谨,心中却有些忐忑。其实这套符号的流行,也是他故意放纵的结果,他虽然是汉语拼音的制定者,却很不喜欢这些符号,但不知道怎么改,没想到国子监这些人却想到了,而且还有模有样的。方孝孺本着乐观其成的态度,默默的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另外当时正处战事,他也见不到朱允炆。今天被问到了,不得不和盘托出。

朱允炆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算了吧,自己前世就不喜欢学英文,希望全世界都来考汉语托福,如今却想推行英文字母,似乎不符合自己的初衷啊。只是这样子,全国的士子都喜欢,只有自己不喜欢吧,因为自己还要重新学习。

想到这里,朱允炆突然看向旁边的一脸肃容的胡俨,笑道:“若思,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吧。”

胡俨犹豫了一下,掸了掸袍袖,跪倒道:“启禀皇上,此符号最初正是微臣所设计,国子监学生觉得不错,就拿去用了。臣擅自篡改皇上御批的符号,万死不辞,请皇上责罚!”

朱允炆忽然笑了出来,“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指着胡俨道:“朕真没想到,朕的符号,竟然是你这个司业改的,你可知罪?”

“臣知罪。”

旁边的方孝孺连忙跪倒:“皇上容禀,这件事情臣也有责任,当若思设计出这些符号之后,臣很喜欢,所以就没有阻止。臣也有错,请皇上责罚。”

朱允炆看着下跪的二人,忽然道:“召礼部尚书郑沂觐见。”

刘振连忙令人去礼部传旨,过了一刻钟左右,郑沂缓步走了进来,施礼道:“参见皇上!”

“朕有个事情交给你来办,”朱允炆指着方孝孺道:“如今方祭酒在汉语拼音的推广上遇到了一些困难,现在有两套符号备选,朕令你作为裁决官,召集礼部官员、翰林院、国子监博士以上官员讨论,朕给你三天时间,确定最终的汉语拼音方案,你可能做到?”

“这个,”郑沂望了一眼方孝孺,沉声道:“臣能做到。”

“好,你们去忙吧,朕等你们的消息。”

三天后,郑沂等人确定了最终的方案,选择的胡俨设计的方案。朱允炆笑了笑,当场重奖了胡俨,最后鼓励他道:“若思,文教乃国家大事,朕并不擅长,幸亏你及时纠正,否则一旦刊发天下,恐怕会遗祸后世,朕也会被后人耻笑,所以朕很感激你!”

“皇上,臣不敢当!”胡俨本以为会获罪,却没想到皇帝如此宽宏,不由得激动万分,跪地谢恩:“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朕当然不会杀你,还要重赏你,朕听说你在京中一直租房居住,朕赐你住宅一套,白银千两,另外任命你为太子宾客,以奖你为朕查缺补漏之功。”

“谢皇上,谢皇上隆恩!”胡俨这次是真的被感动了,连连磕头谢恩。

朱允炆笑了笑,亲自扶胡俨起来,回头对刘振道:“为胡大人挑选的住宅要离国子监近一些,方便他教书育人,另外上朝也近一些。”

“是,皇上!”刘振连忙答应。

朱允炆回头看了看在场的众人,笑道:“朕今天很高兴,有诸位卿家为朕解忧,为大明子民谋福祉,希望诸位能够一如既往,匡扶于朕。”

“皇上圣明!”

众人齐声谢恩,然后施礼而去,众人今天都非常高兴,其中尤以方孝孺为最,他突然觉得皇上还是一个圣君啊!

第二天,朱允炆令重新刊印《洪武字典》,有些人建议改名为《建文字典》,却被朱允炆拒绝,他觉得这么做心里能好受些,因为他欠朱元璋的太多了。

之后的日子里,朱允炆继续推进开发辽东的计划,提升辽东都司品级,不再附属山东都司;设立辽东布政使司,程本立为布政使;从山西、山东、河南等地迁徙百姓到辽东,每户配给耕牛、布匹、种子、土地,还为他们建造房屋,这些人员主要安置在大连和沈阳一带,移民从建文二年持续到建文四年,前后迁移户数近十万户。

布政使司建立之后,朱允炆令在辽东布政使司内实行编户齐民,无论汉民还是蛮夷都需要登记造册,服从辽东三司调遣和管理,否则,死!

这不可避免的引起了辽东诸部落的不满,叛乱頻起,辽东都司吴升派兵镇压,但焦头烂额,不得不像朝廷求援。闻报后,朱允炆令毅国公平安帅骑兵三万坐镇沈阳,以震慑蛮族。

同时,朱允炆将京城附近的军队进行了调整,首先任命航海侯张赫之子张荣为长江水师指挥使,确保京师的安全;其次重组、完善自己的近卫军,共四个步兵军、两个骑兵军,人数达十二万人,骑兵军一驻绥远,一驻北平,步兵军至少两只驻守京师,其余两只驻守边疆,定期轮换;对于京城周围的亲军十五卫,派亲信充任指挥使;守卫皇宫的职责仍然交给锦衣卫,由自己的心腹张铁担任指挥使,另外锦衣卫已经成为纯粹警卫性的军队,其调查、侦缉之权,分散到调查司和情报司之中。

另外朱允炆还扩大了武学的规模,在十七个都司中设立武学分院,负责招收百户级别的军官,培养目标为千户;京师的武学的学院分为千户班和指挥使班,千户班招收千户,培养目标为卫指挥使,指挥使班只招收卫指挥使,培养目标为都司佥事及以上。

朱允炆明旨规定,任何军官的晋升都必须到武学走一遭,时间少至两月,多则半年。为加强军官的教育,朱允炆拨款令工部督建武学分院,所有建筑都采用砖石、水泥结构,窗户全部采用玻璃,宿舍、教室、澡堂、厕所等等设施完备齐全,力求为军官提供良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师资方面也不含糊,不仅提供文化课学习,还提供了兵法、战史、地图、地理等学习科目。

朱允炆斥巨资建造武学,立刻引起了文官系统的不满,最后朱允炆不得不同意将国子监和各地的府学也修缮了一番,为所有的窗户换上了玻璃,增加了学子的俸禄等等,这才让文官系统略为满意。

当忙碌完这些事情后,朱允炆恍然发现,宫中张灯结彩,建文二年的新年到了。

第三章 新年

建文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金川门外。

宁王朱权目光复杂的看着巍峨的金川门,凭他的眼力,可以看出城上遍布精锐军士,更有数十门火炮对着门外的道路,可谓戒备森严,万夫莫开。回首身后,是自己的亲王车驾和高挑的王旗,而在更远处,那烟尘中,却是西平侯沐春率领的三千精骑。自从自己接到诏命启程之后,西平侯沐春就一直跟在他后面,其意图不言而喻。想到这里,朱权苦笑,自己这个皇帝侄子还是不放心自己吗?自己自从到了云南,就过着半隐居的生活,这也不行吗?

两年了,朱权心中默默念着,是啊,自从漠北兵败,自己被发配云南,就再也没有回到京师。本来他以为自己很快被召回京师,返回封地,之前的秦王、晋王、周王所犯的过错更严重,最终不也是回到了封地了吗?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那个英明神武、万寿无疆的父皇竟然死了,死的那么的迅速,那么突然。得到父皇驾崩的消息时,朱权嚎啕大哭,无法自己,云南的大小官员,包括沐春在内,都非常感动,认为朱权是纯孝之人,可是没有人想到,朱权是在哀叹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侄子朱允炆登基,那么自己今生无望返回京师或大宁了。

当四哥朱棣、五哥朱橚联手造反的消息传到朱权耳朵中时,他高兴的几乎要跳了起来,只是顾及周围调查司的耳目才不敢开怀畅饮。四哥起兵之后,势如破竹,吞并冯胜和五哥的军队,逼死耿炳文,形势一片大好。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侄子启用了名不见经传的平安、盛庸、耿璇,而就是这三个人,将四哥逼入绝境,不到半年,四哥兵败自杀,皇图霸业尽成泡影。

而之后皇帝对四哥、五哥一系的处置,更让朱权不寒而栗,四哥基本绝嗣,五哥除了那个告密的不孝子汝南郡王外,全部废为庶人,这一切都与所谓的仁孝宽厚一点都挂不上边。这些都让朱权恐惧万分,严格来说,自己也不是那么干净的,四哥的叛军中有很多是曾经在自己麾下听令的大宁军,如果这些人管不住嘴巴,说出一些事情来,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当接到皇帝令自己入京参加新年家宴的诏书时,朱权甚至在脑海中闪现过自杀的念头,而沐春的贴身保护,更是让他感觉到一阵阵寒意。

不过当他看到南京的城门时,朱权却感到一种解脱,一路的担惊受怕实在是受够了,死就死吧,这是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能死在这个地方,也不枉此生了。

正在他感慨之时,侧方传来几声惊喜的喊声:“十七哥,你来了啊。”

哦?朱权转过身来,发现路边站着几个年轻人,正是谷王、韩王、安王等几个弟弟,身后跟着一群侍卫,而自己被城门吸住了眼神,竟然没有看到他们。朱权赶紧翻身下马,迎了上去,握着几个弟弟的手,惊喜的道:“你们几个怎么在这里啊?”

还没等谷王等人回答,旁边一个官员过来施礼道:“宁王殿下,微臣礼部尚书郑沂奉圣命在此迎接殿下。殿下一路鞍马劳顿,还请快些进城休息。”

“哦,那多谢郑大人了。”朱权连忙回礼道。

在郑沂的带领下,朱权和几位弟弟并辔而行,他继续问道:“十九弟,你怎么在这里啊?没有回宣化吗?”

“我们是奉皇上之命来这里迎接诸位哥哥的,现在大部分哥哥都已经到了,十七哥已经是比较慢的了。”谷王朱橞压低了嗓音道:“十七哥,虽然燕王的叛乱已经平定,但皇上却迟迟没有下旨让臣弟返回封地,臣弟也只好在京里待着了。不过也无所谓,这次家宴,皇上召集了所有的藩王,甚至连靖江王也来了呢。”

“哦?是这样?”朱权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放下了大半的心,只要皇帝不是专门针对自己就好。

走了一会儿,朱权又问道:“十九弟,皇上为什么要召集我们这些藩王入京啊?先帝不是规定,藩王轮流入京,三年一朝吗?”

“这个啊,臣弟也不知道,不过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可能皇上要安定一下人心吧。”

“嗯,也是吧。”

朱权大致问了一下之后,就放开心绪,和弟弟们打打闹闹,沟通感情,并把自己从云南带来的礼物分发下去,弟弟们也一阵阵欢呼,让朱权会心一笑。

前面的郑沂听到这些年轻王爷打打闹闹,心中微笑,如果藩王都能认清现实,不再闹事,那就太好了。

奉命赴京的藩王的心境大多和朱权差不多,启程时的疑惑,路途上的忐忑和到京后的放松,宁王只不过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一位而已。

之所以连续两年举行家宴,朱允炆是有他的考虑的,本质上都是为了安抚人心,只不过去年威吓的味道重一些,今年则基本是单纯的安抚了。朱允炆希望这些藩王不要多想,不要起什么幺蛾子,虽然朱允炆现在有了自信,相信但如果叛乱四起,处死一大片叔叔,好说不好听啊,希望他们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众多藩王入京,京城内外也是戒备森严,朱允炆命令锦衣卫、调查司、情报司、亲军和近卫军严加戒备,以防生乱。

除夕夜,乾清宫。

作为皇家的宴席,其仪式、座次丝毫不能马虎,参加者是朱元璋的儿子以及其嫡子,剩下的就是皇太后、皇帝、皇后以及皇帝的兄弟,如吴王朱允熥、卫王朱允熞、徐王朱允熙等,每个人的座位、服饰、顺序都有严格的规定。宴席的主持者虽然是朱允炆,但实际安排的人却是皇后马慧,协助者为宗人府左宗正楚王朱桢、太常寺的官员。

随着朱允炆一声令下,宴席开始了。

首先,诸王在朱允炆的带领下,向皇太后吕氏恭贺。看着自己儿子带领皇后以及诸王跪在地上向自己磕头恭贺的样子,吕氏不由得百感交集,自己的儿子终于坐稳了皇位,这些亲王应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了。待众人恭贺之后,吕氏立刻颁下赏赐,人人有份。

然后是诸王向皇帝、皇后恭贺,这一次朱允炆却走了下来,一个个的将他们扶起来,并连声安慰,这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亲民形象,让藩王们安心,不要打扰自己的变革,虽然朱允炆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但他尽可能将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

再以后的节目就比较寻常了,御膳房开始上菜,同时太乐署的舞伎和乐伎开始表演歌舞,其间还有赐食、谢恩等等小事,不一而足。

当宴席结束后,朱允炆令大家到宫中空地,太监们为大家献上了一场鞭炮礼花的表演,在朱允炆的建议下,工匠们已经作出了各种颜色的烟花,颜色有蓝色的、红色的和黄色的多种,这种场面一下子就吸引了岁数较小的亲王和世子。一时间,皇宫中充满了童稚的欢笑声,亲王们似乎也放开了心中的疑虑,围在自己的孩子周围说说笑笑。

朱允炆站在旁边,看着其乐融融的诸王,又回头和皇后马慧对视一眼,马慧嫣然一笑,朱允炆轻轻揽过马慧,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皮,心中感到无限的欢愉,这真是一个美好而融洽的新年啊,希望以后年年都能如此吧。

第四章 皇族(一)

建文朝以来,朱允炆将过年的假期增加到七天,虽然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指责其怠于国事,但朱允炆却极力坚持,如今已经是第三年了,慢慢大家就习惯了。

所谓帝王无家事,所以即使在假期,朱允炆也忙个不停。

元旦上午,文武百官要进宫恭贺,朝廷命妇也要进宫恭贺皇后和皇太后。待到中午,朱允炆在奉天殿设宴,招待文武百官;皇后在后宫也要设宴,招待一干贵妇、仕女。到了晚上,还要再次举行皇族家宴,庆贺元旦。

总之,在新年的前三天,朱允炆花了很大的心思招待诸位亲王,意图建立信任,减少猜忌。

......

正月初四,天气晴,微风。

早上,诸王接到皇帝的旨意,令其到乾清宫见驾。诸王领旨后,连忙随着传旨太监入宫。刚一进宫,诸王就发现不寻常之处,从西门到乾清宫一路侍卫林立,戒备森严。前几天的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皇宫中到处显示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和肃穆,甚至有一种肃杀之气。

诸王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些心慌,最后都望向领头的楚王朱桢。随着燕王朱棣自杀、周王朱橚被废、晋王朱棡病逝之后,朱桢已经成为宗室中最年长的亲王了,同时也是宗人府的左宗正,大家希望他能有什么内部消息。可是朱桢似乎没有注意到大家的脸色,反而神色淡然、平静的缓步往乾清宫方向走去,诸王看到朱桢的举止,也就慢慢静下心来。

阳光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乾清宫前打扫的一尘不染,廊下遍布侍卫,阶下侍立着二十一位亲王,他们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待着朱允炆的召见。

朱允炆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只有半刻钟左右,就令刘振宣他们进来。诸王进门之后,见到坐在上周的朱允炆,齐声万岁,大礼参拜。朱允炆今天精神似乎也不错,他看着诸位亲王,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诸位平身,刘振,给诸位亲王看座。”

“是,皇上!”“谢皇上!”

待众人坐定之后,朱允炆却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扫视着众人的表情。他不说话,自然也没有人敢说话。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诸位亲王逐渐连大气都不敢出,慢慢有些呼吸困难,有的甚至额头都冒出了汗珠。经历过燕王之乱之后,再没有人敢倚老卖老,藐视这位皇帝了,尤其现在身处乾清宫,那就更不敢造次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朱允炆站了起来,走下台阶,走到大殿的中央,四周环伺着诸王。他背负着双手,望着殿顶,悠悠道:“诸位亲王,你们和朕一样,都是太祖皇帝的骨血,都是我大明的皇族。”

“可是,就在朕登基不久,就发生了皇族叛乱,前后历时八个月才平定,军民死伤数十万人,军费、粮饷耗费四百余万石。最后,燕庶人自杀,周王叔被废为庶人,你们怎么看这件事情啊?”

啊!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朱允炆竟然谈起了这个事情,诸王进京以来,丝毫不敢提及此事的只言片语,唯恐犯了皇帝的禁忌。

可是此刻皇帝问起,却不能不答,楚王朱桢连忙起身跪倒:“皇上,燕庶人、周庶人谋反逆天,罪不容诛,朝廷对其已经仁至义尽,臣等对朝廷的处置并无异议。”

“是啊,臣等无异议!”“臣等无异议!”

朱允炆看着跪了一地的众人,却没有让他们起来,而是自说自道:“宁王叔,当年的漠北之战,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朱权连忙点头,额头、后背却渗出了冷汗。

“当年漠北之战,大军连续出塞,最后先帝有命,启用患有癔病、身体不适的燕王叔,让其统领北方战事。虽然时间过去三年了,但却如同发生在昨日,就在这里,燕庶人,他跪在朕的面前,说会誓死效忠于朕,否则乱箭穿心而死。’”

“朕也相信了他,漠北惨败导致先帝身体迅速恶化,不久就驾崩归天了。朕登基之后,虽然很多臣子告发藩王谋反,但朕都没有处置,即使对于燕庶人也是如此,朕没有调动其燕山三护卫一兵一卒,但他却杀害了朝廷的都司、同知,朝廷的布政使、按察使也相继叛变,朕还听说左布政使郭资率先投降,见到燕庶人竟然口呼‘万岁’。”

“朕听到这些消息后,非常震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乱臣贼子?朕的王叔要反、朕的臣子也反,到底是为什么呢?”

“朕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再发生这一切呢?朕年纪尚幼,不及诸位王叔久历世情,见多识广,可否请王叔们教教朕,如何才能不再发生这种惨剧?”

听着朱允炆声情并茂的一番话,诸位亲王却如坠冰窖,皇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吗?怕我们之中再出现一个燕王?诸王心中苦笑,我们哪有四哥那种本事,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但即使这样子,还不是让皇帝轻易给灭了吗?皇上,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诸王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有楚王朱桢似乎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的叩首道:“皇上天纵奇才,英明神武,圣光烛照,必然早有定策,臣等愚钝,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是啊,皇上圣明,一切但凭皇上做主!”“但凭皇上做主!”众人如梦方醒,连忙接口道

朱允炆眉毛略微上调,低声笑了一声,然后转身,慢慢走上了台阶,坐下来,挥手道:“诸位亲王,都起来吧,今天就是家常聊聊天,诸位不必如此拘谨,来,都起来,快,刘振,你去搀扶一下楚王叔。”

看到皇帝不再追问,亲王们略微松了口气,一一落座,趁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朱允炆不再纠缠刚才的话题,而是让刘振在大殿中搭起一个架子,挂上了大明的地图,过了一会儿,又让人挂上元朝的地图,当然地图相对于后世来说是相当简陋的,只能看一个大致的情形。

诸王看了看地图,然后互相看看彼此疑惑的眼神,不明白皇上要做什么。

朱允炆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转过身,望了望下面的诸王,笑道:“诸位亲王,朕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是皇族?”

皇帝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啊,他到底要表达什么?诸王都有些受不了了,皇帝是要戏耍我们吗?众人有些怒气,但不敢发作出来。

湘王朱柏为朱元璋第十二子,今年二十九岁,为人刚烈、勇悍,喜读书,喜欢谈论兵法,他听到朱允炆的话后,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道:“皇上,请恕臣不恭之罪,此事显而易见,我朱氏皇族起于高皇帝,他老人家戎马一生,驱除元兵,拯救万民于水火,恢复汉家衣冠,自古得国之正者,无过于高皇帝,所以在群臣、万民拥戴下,高皇帝登基为皇,我们为高皇帝的骨血,我们自然是皇族。”

“嗯,说得好,大家的意见呢?”朱允炆轻轻鼓掌道。

众人愣了一下之后,纷纷赞同湘王的意见,齐声称颂高皇帝。

朱允炆默默的等着大家称颂完,然后道:“是的,朕也认同诸位亲王的说法。高皇帝有大功于华夏,所以登基为帝,那我们呢?作为高皇帝的骨血,我们是不是应该继承其遗志,继续为大明建功立业,然后永为大明皇族呢?”

建功立业?诸王突然感到有些刺耳,还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抬起头,齐齐注视着朱允炆。

第五章 皇族(二)

听到朱允炆的话,楚王朱桢立刻暗叫不好,这又是在试探吗?父皇在的时候我们这些亲王倒是建过功,立过业,收拢了一些人手,但是自从你登基之后,却立刻下旨我们这些藩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那如何建功立业啊?四哥倒是想建功立业,可是事实证明,那条路是行不通的。

朱桢不敢看旁人的脸色,但估计都和自己差不多,他脑筋急转,琢磨如何应对皇上的挑衅。可就在他迟疑之时,座中却站起一人,他躬身施礼道:“皇上所说的建功立业,不知指的是什么?可否明示?”众人大惊,定睛看去,发现此人面带笑容,举止儒雅,正是有“蜀中秀才”之称的蜀王朱椿。

朱椿在蜀中多施文教,从不领兵备边,番人入寇,朱椿并不领兵御敌,反而向朝廷求援。所以他是诸王中最轻松写意的一个,心无所惧,自然敢接朱允炆的话。但即便如此,其他诸王面上不说,心中却暗自佩服其胆色。

“很好,蜀王叔问的好,朕今天正要说这个事情。”说着,朱允炆站起身来,正色道:“今日在座的都是我大明皇族,所议之事也是皇族的机密,任何情况下,不得透露给外人得知,否则就是自绝于祖宗,自绝于高皇帝,诸位可明白?”

诸王面色一凛,连忙指天为誓,绝不泄漏半句。

朱允炆看着诸王立誓,点点头,然后双手据案,正色道:“诸位亲王,燕庶人之乱平定之后,朕非常痛心,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两位亲王叛乱,叛军兵力最多时达二十万,朝廷调兵近六十万,耗时八个月才平定,最后一王自杀,一王被废为庶人。平叛看似容易,但计叛军在内,朝廷损失军力达三十万,百姓伤亡也达十数万,军费、粮饷耗费达四百万石。如果再有这么一次叛乱,大明朝恐怕就维持不下去了,就在现在,”朱允炆指向北方,厉声道:“北平周边白莲教盛行,有的村庄户户白莲,结党闹事,朕已经令北平三司着力赈济、安抚百姓,缉拿乱党,但诸位都应该明白,白莲教一旦扎根,根除甚难,这都是燕庶人叛乱的遗毒啊。朕真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当机立断将燕庶人迁至南昌,才酿成后来的大祸。”说到这里,就听“咚”的一声,朱允炆恨恨的重重的一拳砸在龙书案上。

听说北平出现了白莲教,诸王也有些失色,他们作为朱元璋的子嗣,深知白莲教的危害,也多少知道一些朱元璋的起家秘史,此刻再次听闻,不由得摒住了呼吸,仔细听下去。

朱允炆扫了一眼诸王,继续道:“自从叛乱兴起到现在,朕一直在想,如何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宗室藩王和皇室之间的矛盾。自古以来,开国帝王封建诸王,作为王室屏藩,虽然收到了一时效果,但最终都以削藩来解决。高皇帝英明神武,也不能避免大明陷入此等祸事,高皇帝的本意是想让所有子嗣都能享受富贵,而不只是皇帝一系独享荣华,可惜他的一番苦心却完全白费了。”

“朕身登大宝,一直想要秉承高皇帝遗志,与诸位叔王共享荣华,但是最终发现没有什么作用,最后正如贾谊所说,强者先反。平叛之后,朕就在考虑,下面是不是要削夺诸王护卫,让其享受富贵,而没有权柄。”

“但是朕核算了一下,这也是做不到的,按照高皇帝祖制,除太子外,天子之子封亲王,除世子外,其余诸子封郡王,以此类推。我皇族人家,吃穿不愁,妻妾众多,子嗣必盛,如此下去,必然坐吃山空。诸位,请看一下,这是朕让人测算出的未来五十年的宗室俸禄情况,刘振,你把这个分给诸王看一下。”

诸王在听到燕王之乱的损失时,有些动心,但大多不以为然,这是你皇帝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待听到皇上测算了未来的宗室情况,却纷纷来了兴趣。只是看了之后,却大为吃惊。

蜀王立刻站起来道:“皇上,这个计算对吗?不到百年,我们宗室的供养要超过大明岁入的一半?”

“怎么?蜀王叔不信吗?”

“臣不敢,只是,只是,臣斗胆要亲自测算一下。”

“好吧,今天诸位就算一下吧,朕不着急。”

“是!”

......

不到一个时辰,诸王就验算完了,其实很简单,朱允炆的纸上写了每一步的演算过程、假设条件,最终诸王只是对每个宗室生五子有些异议,朱允炆笑道:“诸位亲王,是认为多了呢?还是认为少了呢?”

这个?诸王心中都知道五个并不多,那也就是说,俸禄总额还要更多。

看着诸王垂头丧气的样子,朱允炆心中暗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诸位亲王,从这个简单的算数,可以看出来,目前的这种祖制是很难持续的。当然在坐的诸王,包括朕的有生之年,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以后必然会出现问题,后世的皇帝、藩王必然会面临这个问题,到那时朕恐怕皇室和藩王关系会非常紧张,因为无法给所有宗室发放俸禄,那么必然的选择是上层的亲王发,底层的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不发或少发,这些人恐怕会生活困难,甚至无力生存!”

这?诸王听着朱允炆冷静的语声,以及略带冷酷的描述,一个个沉默下来,都有些担心自己的子孙。这时候,大部分的心里都在想,皇上难道想撤掉我们的王爵?还是想削减我们的俸禄?这可不行。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抬了抬手,站起来道:“诸位,世上没有不灭的王朝,也没有永远的皇族,朕只希望到了那一天,高皇帝的血脉仍然受人尊敬,受人景仰!”

这句话说的很有艺术性,但屁用也没有,诸不吱声,只是看着朱允炆,想知道皇帝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在众人的注目中,朱允炆走下台阶,走到地图前,沉声道:“朕思前想后,翻遍史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历代王朝都无法做到自始至终厚待宗室,东汉光武帝刘秀只不过在乡间务农,蜀汉昭烈帝刘备曾经编席织履,而我们大明也无法例外,这是客观规律,大明的领土就这么大,能长出的粮食,供养的人口是有限的。”

“后来朕看了元史以及元朝的地图发现,蒙古人有一种思路很特别,就是分封制,但不是分封现有领土,而是给儿子配备军队,让他们出去打仗,征服土地。如窝阔台时期的长子出征,有效的解决了术赤家族的不满情绪;蒙哥时期,他让自己的一个弟弟忽必烈征伐南宋,另一个弟弟旭烈兀远征阿拉伯、波斯,后来这两个弟弟都有了自己的地盘,分别建国。当然这种做法在忽必烈建立元朝后,立刻被终止,而蒙古人的扩张也就停止了。”

听到这里,有些人开始激动,皇帝要派自己出征了吗?太好了!有些人开始害怕,皇帝要派自己出征了?这不是要逼我去死吗?

第六章 皇族(三)

注意到诸位亲王的脸色,朱允炆笑了笑,看了一下人群中的代王:“代王叔,这一年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台湾,情况怎么样啊?”

代王朱桂站起来,拱手道:“禀皇上,台湾这个地方确实很不错,气候温润,土地肥沃,极为富饶。臣根据皇上的吩咐种了甘蔗,产量不错。今年开垦的土地不多,大约只有一万亩左右,”说道这里,朱桂高兴的道:“但甘蔗产量极高,亩产在五千斤左右,总产量有五千万斤,出糖两百余万斤。”

“而这些糖大部分卖给了福建、浙江、京师的商人,少部分做成了白糖,还有一些进献给了皇上,今年的家宴上就有我们台湾的白糖,还记得吗?诸位?”说着,朱桂得意的看了看周围的人群。

楚王朱桢皱了皱眉,走到朱桂面前:“老十三,真的假的?在那个小岛上,能有那么多的白糖。”

“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

看着诸王情绪激动,很感兴趣的样子,朱允炆真心感到高兴,一个亲王的年俸一万石,看起来很多,但是换算成银两也不过一万两而已,而朱桂在台湾的第一年就远不止此数,即使去除卫所官兵的消耗,也远远多于一万两,朱桂上报的数量是十五万两,朱允炆只是一笑了之。

果然,朱桂接着上奏:“皇上,之前上岛的五卫士兵人数太少,山林中有不少野人,经常出来抢掠我们的百姓,臣不胜其烦,希望皇上能够加派军队,全部清理山上的野人,让他们下山耕种,这样等全岛都种上甘蔗,臣以为台湾的蔗糖,足以供应大明全国的百姓。”

诸王看着代王的神情,有些心动,也有些担心。心动在于皇帝用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们,目前这种政策是不可持续的,担心是怕台湾毕竟是话外之地,人员稀少,孤悬海外,有些害怕。毕竟,在这个时代,大海仍然是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的。

朱允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走到大明的地图前,指点着道:“诸位,考虑到我们皇族的生存,大明必须努力开拓海外领地,朕的打算是这样的,东北土地肥沃,适合耕种,也适合放牧,朕打算这几年花大力气开拓东北,通过内地移民和将东北蛮族归化的办法,将疆域拓展到黑水。”

“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吧,东北可以种植水稻,不仅自给有余,还可以反哺关内。”

“我北方边疆上的绥远、开平、大宁等城,极大的遏制了蒙古人在漠南的活动,如果不是燕庶人之乱,他们不敢南下。”

“东北诸族也很强悍,朕打算以他们为先导,出动大军,扫平漠北,然后朕会在和林驻军,控制漠北。”说到这里,朱允炆在图上划了一个弧形,然后道:“之后,再从绥远、漠北和西北一起出兵,越过天山,平定西域,重现汉唐雄风。”

“这是朕对北方的规划,另外待运河修缮完毕,北平附近民生恢复后,朕会修建北平皇宫,迁都北平,便于就近指挥,朕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彻底解决漠北的威胁,让我大明百姓可以无所畏惧的行走在草原之上、大漠之中,朕要让草原诸族俯首称臣,朕要让他们成为朕的刀枪,向西远征,就如同,”朱允炆顿了顿,道:“就如同当年的成吉思汗一般。”

诸王看着侃侃而谈的朱允炆,表情复杂,心中却不得不赞叹其雄心。

“对于南方,分两步走,朕已经取消了海禁,今年市舶司的收入已经有一百万两,现在看起来不多,但其未来是非常可观的。为保证海上客商的往来安全,朕已经令水师全力打击倭寇,并在台湾、琉球驻军,这样数年之后,东南这一片海洋,就会成为大明的内湖。”

“交趾以南,其实都是膏腴之地,气候温润,土地肥沃,稻米一年三熟,但当地野蛮落后,不识王化,朕以为可以派我大明百姓进入其地,教他们先进的耕作方法,将其变为我大明的粮仓。”

“西南,即云南、贵州、朵甘都司之地,时叛时服,土司本就是国中之国,朕不会长期容忍下去,有合适的机会,朕会推行改土归流。”

“这些土地,朕都打算收入囊中,但是打下来容易,守住难。”

说到这里,朱允炆忽然转身看着诸位亲王,高声道:“诸位,这就是朕今天主要目的,朕为天子,会亲至北平,把守国门,扫平漠北。”

“而西南之地,以及帝国新开拓之地,朕希望交给我大明皇族统领,这样既能扬威于海外,解决我大明长治久安的问题,最后,也能让我大明的皇族为世人所敬仰,因为我们大明皇族并不是饱食终日、躺在高皇帝功劳簿上吃闲饭的无能之辈,我们,为大明打出了一片新的天空、陆地和海洋。我们的功绩,将流传青史,为后世万代所景仰!”

“朕有如此雄心,诸位亲王,你们有吗?”

看着雄姿英发、热血沸腾的皇帝,诸位亲王被震住了,很快,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皇上英明神武,乃大有为之君,臣等愿誓死追随!”

“很好,很好!哈哈哈!”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

......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允炆亲自带领诸位亲王参观了科学院,诸王大开了眼界,各种新式工业机械、农用器具、新式的燧发枪、火炮、手榴弹等新式武器让诸王目不暇接,内心中也暗生警惕,某些心思也慢慢淡了。最后朱允炆令人带他们去参观了马鞍山的钢铁厂,那冲天的浓烟、高大的炼铁炉等等,深深震撼了诸王。然后就在诸王的眼前,高炉的铁水,经过数道工序,变成精钢,然后在水力锻造机的锻造下,逐渐变成了各种甲胄、钢刀、长枪等兵器,还有的被加工为火枪、火炮等火器

待参观之后,诸王面色各异,皆若有所思。

随后诸王还参观了龙江船厂,观看了新式战船的队形表演,以及船载火炮的射击表演,不由得信心大涨。有些藩王提出要去台湾看一下,代王禀告了朱允炆,朱允炆笑了笑,同意了,并派福建水师护航。

等到了正月初七,诸王纷纷告别离京,一部分去了台湾,一部分返回封地,朱允炆亲自相送。

望着诸王的背影,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希望这些藩王能够安分守己吧。

第七章 大议

在诸王参观钢厂、船厂时,朱允炆则在乾清宫东暖阁,召开了建文三年的第一次会议,参会人员有军机处、文渊阁、五军都督府都督、六部尚书和侍郎以及翰林学士等人,着重讨论建文三年的重要待办事宜,这次会议在年前就已经通知到相关人员了,所以大家都做了较为充分的准备。

朱允炆让每位官员提两件事情,然后汇总到文渊阁,由解缙、杨士奇、杨荣等人整理后,汇报到自己这里,然后在会上逐条提出,供大家讨论,协商。

这种讨论的方式让大家感觉很新奇,所以开始时发言并不踊跃,但是一旦开了头,大家就忘乎所以起来,慢慢收不住嘴,而朱允炆则基本不发表言论,尽可能的给群臣发挥的空间。

朱允炆要求他们迅速将所有议题先过一遍,这样大家有共识的东西就很快就通过了,剩下的事情是争议比较大的,再逐条讨论,尽可能的征求大家的共识。每个人提出问题时都有自己的结论,他们事先都做了详细的准备,所以事情逐渐演变成提出者逐一回答众人的质询,如果能够说服大家,就通过;如果说服不了就暂时搁置;至于争论不休的问题,也是暂时搁置,等待皇帝裁决。

会议上,朱允炆采取了投票表决的方式,所有的表决结果都会存档,以备后查。

上午,许多争议较少、迫在眉睫的问题都通过了,比如苏松赋税过高的问题;江南嘉兴、吴、松等地入海口淤塞,河水倒灌田间的问题;北平附近灾民赈济、白莲教清剿问题;市舶司偷税漏税以及官员贪污问题等等。

但还有一些问题悬而未决,比如云南麓川土司问题、辽东女真叛乱问题、移民辽东问题、移民北平问题和修筑运河问题等等。

西南云贵、缅甸一带的少数民族,历来为中原王朝所头痛,他们一般不会造成太大的祸患,一旦他们走出丛林、高山,在旷野上往往不堪一击。但中原军队进入丛林、高山,鏖战于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等流域时,则往往伤亡惨重,得不偿失。后世史学家认为明朝虽亡于东北的女真,但其衰落却起于正统年间的三征麓川,以及天启、崇祯年间的奢安之乱。故有“唐征南诏而衰,明征麓川而亡。”的说法,当然这也只是一家之言。

最后在西平侯沐晟、平南将军何福的建议下,以稳定西南为主,暂不对麓川用兵。

辽东女真叛乱的问题,是由辽东都司吴升、毅国公平安和辽东布政使程本立提出的。自蒙古进展开平、大宁后,朝廷用银钱招揽女真人,令其劫杀蒙古人,女真人贪图财帛,加之骁勇善战,在装备了明军的铠甲之后,更是锐不可当,立下了不少战功。战后,朝廷在辽东编户齐民,将部落首领迁至辽阳、沈阳居住,其余部民打散的方式,这造成了辽东部族的反抗,其中以建州女真猛可帖木儿为最,甚至有部分女真人逃入朝鲜,而朝鲜北部的女真部落与他们同宗同族,往往接纳他们避难。

朝臣大多不支持对辽东编户齐民,武将们倒是支持,平安、吴升等人希望朝廷增兵,彻底清剿女真人,程本立则主张不要过于激化矛盾,主张在要害之地筑城,采取步步为营、缓步推进的方式。

麓川的事情朱允炆可以退让,但辽东问题,朱允炆却出现了罕有的坚持,最后他做出决定,令礼部侍郎高巍巡视辽东,组建吉林都司和黑龙江都司,将辽东诸部编成卫所;毅国公平安、近卫骑兵军李远部驻沈阳,征调辽东诸部,进攻草原,不服从征召者灭族,服从征召者给予重赏,并将其逐步迁移至平原地区,进行农耕。

同时朱允炆令礼部派使者赴朝鲜传旨,令其将女真人归还大明,不得包庇。

最后朱允炆令加快向辽东的移民速度,并为辽东驻军配备大量的火器,招揽商人开荒,开荒商人可以配备火器和弓箭,甚至在遭受女真人袭击时,可以向附近驻军求救。驻军有义务保证辖区内商人、百姓的安全。

移民北平和修筑运河其实是一个事情,山东段的会通河(临清至徐州)河段在洪武二十四年就已经淤塞,至今已经有七八年了,朝廷一直没有清理。这是因为朝廷建都金陵,北方驻军的粮食依靠海运即可,而且北方多是卫所,仅能自给自足,朝廷征收不到多少赋税,所以没有动力去疏通运河。另外朝廷对向北平移民也并不积极,因为这会增加海运的负担。

当朱允炆提出将要迁都北平时,众人哗然,纷纷反对,大家多为南方人,习惯了京师夏雨秋风、秦淮河上的红袖酥手和温香软语,不愿意到北方苦寒之地去受苦。而且有识之士还指出,一旦迁都北平,必苦江南百姓,为供养北方的京师和大军,必然民生凋敝,得不偿失。甚至有重臣如郁新、夏原吉等人跪地磕头,恳求朱允炆收回成命。

但是朱允炆摇了摇头,让人挂上大明的地图,然后说道:“诸位,朕也不愿意耗损民力,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自古京师之地,必居强兵之所,且有山峦、大河阻隔,而居于膏腴之地者之王朝往往不能长久。”

“前汉时定都长安,西域臣服,漠北无狼烟;后汉时定都洛阳,则长安被朝臣视为塞外,西域则更不在朝廷眼中了,所以终后汉之世,羌乱无法平息,西凉也屡次叛乱,西凉兵将如董卓等人更是直接导致了后汉的灭亡。”

“从这一点来说,迁都北平更为合适。”

“其次,在可预见的将来,北平将会是出击蒙古的第一线,精兵强将必然出于其中,燕庶人据之,遂起叛乱;那么将来呢,就不会再起叛乱吗?”

话音刚落,座中一人窜了出来,跪地磕头如捣蒜,大声道:“皇上,末将万万不敢有此念!”

朱允炆一愣,赶紧扶起郭钥,苦笑道:“明枢,朕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打个比方,你起来吧,朕还是相信你的。”

朱允炆连声安抚,郭钥才安心归座,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只是还不敢擦。

朱允炆环视着众臣,继续道:“华夏自秦以下,千余年,朕最佩服的就是前汉武帝,他的所作所为,后世难及。他,”朱允炆仰首,如念诵般道:“他让一个国号成为一个民族永远的名字,他给了我们华夏挺立千秋的自信。”

“皇上,汉武帝穷兵黩武,滥用民力,皇上万万不可效仿啊!”户部尚书郁新、侍郎夏原吉、礼部尚书郑沂等人连忙跪倒,齐声劝谏。

朱允炆摇了摇头,将他们一一扶起道:“武帝之短朕早已知晓,但武帝之长朕也要悉心学习。”

“经过武帝的大肆拓展,西南、东北、漠北、西域才知道我族的威名,如今四海八荒之内,都称呼我朝子民为汉人,难道不是武帝之功吗?”

“当然其滥用民力,朕也不取,众卿不必担心。”

“但是并不是只有我华夏有此雄才,草原之中也有,那就是成吉思汗,他让他的国号蒙古成为了草原百姓的族名,所以想杀尽蒙古人,是不现实的,因此蒙古必然是我大明的边患,直到我们一方灭亡为止。”

“所以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北疆将战事频繁,不得不仰仗南方供给,这就很容易出现问题,北方边塞距离京师太远,一者军令传达迟缓,二者朝廷无法体会边军之苦,若等闲视之,必然再起变乱,甚至如安史之乱也不无可能。”

“所以朕想坐镇北平,与边疆将士同甘共苦,一者可以及时处理遇到的问题,二者可以就近指挥对蒙古战事。”

“最后一条,则是民生问题,我大明幅员辽阔,南北相距辽远,如今南方富庶,但北方却凋敝无比,原因也很简单,在唐以前,北方之经济强于南方,但自安史之乱之后,五代、宋、辽、金、元,北方皆连年战争,民生凋敝,尤其是元末群雄并起,更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南方则不同,自宋室南渡以后,开发湖广、福建、浙江,加之战乱较少,所以百姓殷富,非昔时可比。”

“自安史之乱后,距今已经有六百余年,南北才重新一统。如果我朝不下大力气安抚北方,发展北方的经济,那么华夏再次分裂,也并非不可能。”

“朕作为大明的皇帝,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所以迁都势在必行。”

众臣愕然的看着朱允炆,却不得不承认皇帝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考虑问题的视角也很独特,但虑及自身,支持者仍然不多。

最后朱允炆下令工部尚书宋礼巡视运河,确保南北交通的大动脉畅通,至于北平皇宫建设之事,则暂不动工,待民力恢复后,再做打算。

朱允炆浚通运河并不是为了恢复漕运,而是为了方便南北货物的运输,这样在大明北方就形成了海运和河运并重的局面,大宗的走海运,散货、行人走运河。至于更小的货物,则走驿道,由于有了水泥,驿路的修建速度大大加快。朱允炆令工部、户部、兵部设计全国的主干道,布政使、都司设计辖区的道路,道路建设情况,也正式列入考评范围。

第八章 闲话女真

(本书中洪武朝只有二十九年,所以建文三年相当于历史上的建文元年,即1399年,特此说明。)

“你就是这么做皇帝的吗?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兄弟的吗?”

虽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朱允炆耳边却仍然回响着太后愤怒的咆哮,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复的呢?好像只是沉默不语,想到这里,朱允炆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建文三年大朝会之后,除了宣布了之前的圣旨外,还颁布了迁封藩王的诏书,迁谷王朱橞于长沙;令沈王就藩辽东沈阳、韩王就藩辽东开源,由辽东都司吴升、辽东布政使程本立负责建造王府;除此之外,朱允炆设置了台湾都司,徐增寿为首任都指挥使,令吴王朱允熥就藩台北,由其岳父赵思礼负责建造王府。

太后还和上次一样,要求朱允炆将朱允熥改封。但是朱允炆却没有听从,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委曲求全了,燕王之乱时他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尽量不起风波,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卓敬现在到那里了?”忽然,朱允炆冒出了一句话。

“皇上,卓大人出发才十六天,恐怕还没有到沈阳呢。”解缙答道。

“嗯,大珅,你怎么看卓敬此行?朝鲜会作何反应?”

“这个,”解缙犹豫了一下,道:“皇上,臣说不好?”

“哦?为何?”

“根据情报司的情报,朝鲜权知国事李成桂已经退位,其二子李芳果继位,但实权掌握在五子李芳远手中。所以朝鲜实际上有三个权利中心,李成桂虽然年老,但威望还在;李芳果虽无大志,但却有正统名分;李芳远虽然跋扈,但却有其兄李芳干的牵制,不敢轻易造次。”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看卓大人的手段了。”

“不管怎么样,女真人必须肃清,大同江以北等汉唐故土必须划归大明,朕要在那里重建铁岭卫,另外朕,”朱允炆顿了顿道:“还要济州岛!”

“......”解缙犹豫了一会儿道:“皇上,这恐怕要打仗啊。”

“呵呵,那是一定的。”朱允炆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没有平定朝鲜的功劳,平安这些人也不会自安的。”

“机会,朕已经给了,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

“程大人,大连港的繁华完全超乎卓某的想象啊!”

外面披着貂皮大氅,内穿绯色官服的卓敬朝辽东布政使程本立拱手道。

“卓大人过奖了。”长身施礼的程本立笑道:“这都是皇上的仁政,早在朝廷开海禁之前,大连就已经开禁了,只不过主要往来于直沽、登州、朝鲜等地,现在大明开了海禁,来来往往的船只就更多了。”

卓敬点点头,拱手道:“本官要参观一下大连港,程大人不介意吧。”

“哈哈哈,当然不介意,”程本立笑道,指着旁边的马车道:“请上马车吧,我们边走边看。”

整个上午,卓敬都在港口里闲转,大大开了眼界,高大的滑轮组轻而易举的将数千斤的货物提起,极大的加速了卸货、装货的速度;宽阔平整的水泥马路上,四轮马车来回往复,似乎永不停息;另外直通仓库的滑轨,也方便了商人临时卸载、存放货物。

当然,卓敬关注的并不仅仅如此,他还发现仓库附近戒备森严,哨卡林立,不远处的大连城高大雄伟,城上刀枪林立,遍布火炮。

......

参观之后,时间也已经到了中午了。程本立就邀请卓敬到驿馆用饭,卓敬略一思索就同意了,毕竟他作为钦差,晚上必然要下榻在驿馆里的。

待看到桌上的菜品时,卓敬皱了皱眉:“程大人,这是不是太丰盛了啊?”

“丰盛?”程本立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道:“大人误会了,这些都是辽东的土产,大连依山傍海,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而且辽东也有水稻,这白米饭也不稀奇。”

“是吗?”卓敬愣了一下,不由的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副使。

副使是个胖子,正笑眯眯的看着酒食,听着二位大人的谈话,当看到卓敬的眼神后,赶紧满脸堆笑道:“卓大人,程大人说的是真的,卑职在这里派有记者,另外舍妹也在大连,她给卑职的信中也提到过此事。”

“哦,看来是本官多心了,还望程大人见谅!”卓敬连忙向程本立致歉。

程本立连连拱手,表示并不在意,然后狐疑的看向副使,问道:“这位白大人,不知令妹是?”

“哦,”副使笑了笑,拱手道:“程大人,舍妹在这里开作坊的,好像有作坊、酒坊、还有船队。”

“难不成是白家的女掌柜?”

“嗯,应该是吧。”

程本立立刻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个白掌柜,虽然他没有见过她,甚至可以说,没几个人见过这位白掌柜的真面目,在大部分场合,她都带着面纱。这位女子一来辽东,就大手笔的兴建作坊,购买船只,没多久就成为辽东一带有名的富豪,这样自然有人垂涎其财富和美色,欲图刁难,但无论什么人,只要打了不该打的主意,都会倒霉,可以说其手段通天,无人敢惹。

程本立关注这个女子,倒并不是其手段通天,而是她的作坊为辽东军队提供了大量的棉衣以及各色的纺织品,有力的支撑了辽东军队在酷寒天气下与女真人的作战。

看到有些冷场,卓敬赶紧岔开话题,指了指城外,道:“程大人,本官看港口、仓库、城池都戒备森严,难道有什么事情吗?是倭寇经常来吗?”

“这个啊,”程本立犹豫了一下道:“在燕庶人叛乱的时候,辽东军大多奉命入关平叛,那时候倭寇来的比较多,也比较频繁,不过随着皇上命令辽东水师加强巡逻,并给水师战船上装备了火炮、火枪,倭寇吃过几次亏之后,就来的比较少了。”

“不过如今大连港来往的客商很多,是辽东的窗口,所以吴大人严令,不许出任何一点差错。”

“哦,”卓敬想了一下,道:“那些倭寇是从倭国来的吗?”

“不是的,最早的时候,倭寇经常藏匿在附近的岛屿,不过水师罗将军奉命大力清剿后,现在附近岛屿基本上没有倭寇了,但还有一些倭寇藏在朝鲜的岛屿上。”

“朝鲜?他们还窝藏倭寇?”

“不仅如此,下官怀疑,有些倭寇就是朝鲜人假扮的。”

“什么?”卓敬猛的转头,注视着程本立:“程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啊。”

“呵呵,卓大人有所不知,在燕庶人叛乱时,辽东的女真人就不怎么安分,而且自从受过朝鲜册封为“上万户”的猛哥帖木儿从朝鲜来到了辽东地界后,建州卫就不怎么听调动了。”

“可是,本官听闻,女真人在开平、大宁之战中,立下不少战功啊。”

“这倒不假,”程本立仰头想了一下:“去年,女真人已经上交了两千四百多蒙古军首级,为牵制大宁的蒙古人,立下了汗马功勋。”

“但是这也有不好的地方,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因此进入了我辽东腹地,知道我辽东虚实,而且自从猛哥帖木儿进入辽东之后,建州女真就变得更有组织,其上交的首级也突然增加,下官怀疑其中有朝鲜那边女真人的参与。更让下官担心的是,在平叛后期,女真人竟然不满足于用首级换来奖赏,出现了劫掠我大明百姓的现象。”

“当时正处于平叛关键阶段,女真人的作用不可忽略,幸亏叛乱很快就平定了。所以下官和耿将军、吴将军商量后,当机立断处斩了劫掠百姓的女真人,可是却引起了女真人的骚动,这让下官很担心。”

“所以当叛乱平定后,下官和耿将军商量了一下,联名写了奏折,在耿大人入京时,秘密奏报了皇上,为保持辽东的安定和发展,必须清剿女真人,趁着现在女真人还弱小,朝廷应该先下手为强。”

“皇上英明无比,从善如流,立刻下令在辽东实现编户齐民,真乃辽东之幸啊!”说到这里,程本立朝南方一拱手,满脸肃穆的道。

“哦,”卓敬吃了几口菜,想了一会儿道:“程大人认为应该如何解决女真人?”

“辽东境内的女真人并不难对付,女真人部落都不大,比较落后,而且矛盾众多,不相统属,但是要解决女真人,就必须排除朝鲜人的干扰。”

“洪武十五年,我朝派女真千户白把山渡河,欲接管故元合兰府辖区,当时的朝鲜还叫高丽,高丽丧心病狂,出兵击退我军。”

“洪武二十一年,我朝欲在故元双城总管府重建铁岭卫,没有成功。”

“之后,高丽暗中向女真地区扩展势力,另外朝鲜权知国事李成桂也与女真人关系密切,其结义兄弟李之兰就是地道的女真人,李之兰为李成桂篡位立下了赫赫战功。李之兰虽然已死,但是其家族在朝鲜势力极大,而李之兰生前曾经公开说,猛哥帖木儿是其亲侄,应该是为了拉拢建州的女真人。”

“所以,下官以为,女真人并不容易对付,因为其背后是朝鲜。”

“程大人认为朝鲜会为了女真人与我朝开战?”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朝鲜退缩,他们其北部的女真人必然离心,那么我朝重建铁岭卫将是轻而易举。”

“但是李成桂是以军功起家,曾经击败过红巾军、元军和倭寇,其子李芳远也杀伐果断,对其父篡位助力甚多,另外朝鲜军力并不弱,至少在十万以上,战时征召的话恐怕能达到二十万,所以他们很可能会与我大明一战。”

“而且,更北面的海西女真、东海女真都很可能会卷进来,甚至不排除朝鲜勾结蒙古人,夹击我军的可能。”

卓敬目瞪口呆的看着程本立,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据说是程颐后人的布政使。他在领命出使时,其实还是有一些抵触情绪的,认为皇上穷兵黩武,但是皇上却让他找程本立聊聊就明白了,现在他才明白皇上的用意,此行并不简单,甚至还可能有杀身之祸!

第九章 坦诚

程本立的话虽然让卓敬很吃惊,但是卓敬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他很快冷静下来,回想起离京前皇帝对自己交代的话:“惟恭,此次去朝鲜,你的任务是知会朝鲜三件事情:第一,大明要在大同江以北地区重设铁岭卫;第二、朝鲜要停止对女真人的包庇,将猛哥帖木儿等人移交给我大明;第三,为打击倭寇,大明要在济州岛驻军。朝鲜必然会有意见,要找你商谈,你不必拒绝,正好借谈判之机观察一下朝鲜的局势,但你要记住,不能允诺任何事情,实在不行,让他们到京师来谈。”

“除此之外,你要替朕巡视一下辽东,辽东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而且还出强兵、战马和粮食,你要好好观察一下辽东的情况,回朝向朕禀报。”

想到这里,再想起程本立刚刚说的话,卓敬的脸色沉了下来,轻轻放下筷子,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声道:“程大人,这个逻辑好像有些不对吧。按照你的说法,你们先杀了几个劫掠百姓的女真人,结果女真人就起来造反,然后朝鲜就支持女真人与大明对抗,是女真人脑袋里面是浆糊,还是朝鲜人全是白痴啊?”

“这个啊,”程本立干笑几声:“是啊,事情确实是这样的啊。”

“程大人,本官马上要去朝鲜,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很可能会和朝鲜开战,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

“......”

程本立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卓大人,既然你问到这里了,下官就实话实说吧,只是......”,说到这里,程本立用眼睛瞟了一眼白望儒。

看到程本立的举动,卓敬苦笑,程本立想的太多了,在坐的三人中,搞不好皇帝最信任的反而是这个胖子呢,所以他立刻摇摇头,道:“白大人是使团的副使,绝对可以信任。”

“好吧,”程本立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下官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有些事情不好放到朝廷上说。”

“为何?”

“卓大人,坦白说吧,女真人在下官眼里就是一群无用之辈,他们不耕作、不做工也不纳税,只喜欢骑马打猎,但还不喜欢参加大明的军队,你说这样的人,对大明、对辽东有什么用啊?”

“无用?你觉得怎么才算有用啊?”卓敬有些诧异。

“下官以为,身为大明子民,要么去读书出仕、要么参军戍边、要么耕地纳税、要么做工匠打造器皿、要么行商促进流通,如果任一条都做不到,那么就是无用之人。而下官作为朝廷命官,有责任将这些人变成对大明有用的人。”

“......”卓敬愣住了,半晌才言:“原道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怎么?惟恭兄,这种想法有问题吗?”

“这倒不是,只是感觉不那么舒服,有点太那个了吧。”卓敬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惟恭兄,下官在云南、在辽东都待过,和各种各样的部落首领、土司打过无数次交道,这些人从来不纳税,也不服从朝廷诏令,出了事情却要朝廷赈济,否则就要造反,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就比如这次女真人劫掠的事情,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抓获了,有些人逃回了部落,我们也毫无办法,对这些部落开战需要朝廷下诏令的,否则很容易落得一个擅开边衅、安抚不利的罪名,这样一来二去,人早就跑了。”

“如今辽东越来越富庶,女真人的劫掠也越来越频繁,而且他们还劫掠汉人的商队,这是尤其不能容忍的。”

“尤其不能容忍?”卓敬有些不解。

“呵呵,惟恭兄有所不知,如今辽东正在消化移民,投入巨大,而且新开垦的土地头三年是免税的,所以未来几年辽东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就靠商税、市舶司的收入抵充。女真人劫掠成性,商队自然就不来了,我们收不上税来,如何安抚百姓?所以女真人的归化势在必行。”

“而且,”程本立低声道:“惟恭兄,女真人的战俘还可以用来修桥、筑路,辽东现在最缺的就是劳力啊。”

“啪”,卓敬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霍然站起,脸色气的通红,指着程本立厉声道:“好啊,程本立,本官明白了,女真人并没有反意,完全是被你们逼反的啊。”

“而且就为了区区商税,你们竟然蒙蔽朝廷,挑唆重建铁岭卫,即使与朝鲜发生战争也在所不惜?”

“不是的,惟恭兄,”程本立连忙站了起来,摆手道:“您误会了,下官只是给皇上上了密折,要求归化女真人,至于重建铁岭卫是皇上提出的,下官是在毅国公返回沈阳之后才知道的。”

“皇上提出的?怎么可能?”卓敬颓然坐下,脑袋急转: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离京之前不直接告诉我呢?

......

沈阳。

新任铁岭卫佥事张辅跪在母亲面前,叩首道:“母亲,儿子要去朝鲜了,请您老人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儿子不孝!”说着频频磕头。

王氏眼含热泪,将儿子扶起,轻轻的为其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孩子,母亲没事,你不用担心家里。”

“孩子,因为你爹的事情,张家一直顶着叛逆的名声,如今朝廷能够重用于你,全是皇上的恩德啊,你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不要辜负了皇上的期望。”说到这里,王氏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道:“如果这次差事办砸了,皇上恐怕就不会再关注你了,到那时,你父亲的事情就随时会被人翻出来,张家还会有灭门之祸的,所以你一定要努力。你千万要记住,张家能否复兴,在此一举!”

“嗯,儿子明白!儿子去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王氏捂住嘴巴,却不敢哭出声来,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太重了,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张辅也没有回头,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服从命令,身先士卒,唯恐被人挑出错处。年初,为了拉拢上司邵云,也为了免祸,母亲做主将妹妹锦瑟嫁予邵云为妻。邵云是个痴情的人,并不嫌弃妹妹嫁过人、生过孩子,也不在意其燕王侧妃的身份,毅然决然的娶锦瑟为妻,这遭到邵父的坚决反对,但皇上却亲自下旨,成全了这门亲事,邵父也无可奈何。

但是在妹妹出嫁那天,张辅却从妹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张辅明白了妹妹的心思。妹妹也许爱过邵云,但那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今天出嫁完全是为了张家,就如同,如同当年做燕王侧妃一样......

张辅永远忘不了当他带兵冲上城头时,王妃和世子的惊愕和失落的表情。那天晚上,北平火起,盛庸将军把守城外大营,看守俘虏,魏国公带兵入城,派兵占领了大小衙门,包围了王府,包围了大小权贵的府邸......

那一夜,北平城内哭声震天,叛将、叛臣以及家眷全部被押入大牢,由于人实在太多,有些人甚至被关到附近的民宅里,那一夜,哭声一直持续到天亮。

第三天下午,燕王战败自刎的消息传来,城里又出现了零星的哭声,只不过哭声中却夹杂着一些绝望......

不久,朝廷传来圣旨,要处斩叛军重臣满门。一时间,北平城里哭声一片,被绑缚法场的老老少少纷纷大声咒骂,有咒骂朝廷的,有咒骂燕王的,还有不少人咒骂张辅,指责他无耻背叛,害死了这么多人。

看着这些惨状,张辅心如刀绞,痛苦万分,这些人不是和他父亲有交情,就是和他从小玩到大,可是自己却和他们站在对立面。他回到家中,借酒浇愁,撒酒疯,甚至还大喊自己后悔了,自己恨不得和外面的人一起死。家人赶紧找来了老夫人,王氏立刻下令浇了一桶凉水到张辅身上。

等张辅清醒过来,王氏只问了他一句:“你想我们一大家子全部都被绑到城外处斩吗?”

张辅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认为是自己出卖了他们?那母亲问你,即使你力战守城,为燕王尽忠,能改变战局吗?”

“不能!”

看着张辅痛苦的样子,王氏叹了口气,道:“燕王确实是不世出的兵家奇才,但只可惜做错了路。”

“燕王多次落入平安算中,并不是因为平安更善战,而是因为平安有朝廷作为依托,兵多将广。保定之战,平安不仅兵力更多,还有盛庸在通州牵制,以及李远从紫荆关偷袭,这才勉强胜过燕王。其实从战损看,燕王还是占优,可是其损失是无法补充的,而朝廷不到两个月,就又给平安补充了十多万军队。还有即使燕王掘了运河,但朝廷还有海运。所以燕王的失败是必然的,你父亲为他死战尽忠,也算对得起他了。”

“至于你,只不过是挣扎求生罢了,他们说你背叛,难道他们背叛朝廷就不是背叛吗?不用理会这些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

“作为张家的家主,为了这个家,你一定要活下去。”

......

第十章 朝鲜

半年多的时间,张辅由一个百户晋升为新组建的铁岭卫佥事,除了其作战勇敢、屡立战功之外,更重要的是朱允炆对其青眼有加。作为记忆穿越大众的一员,朱允炆虽有大志,但却不能如朱棣一般跃马提枪,征战沙场,所以他只能任用自己的亲信来掌控军队,现在他的亲信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有能力的勋贵后代如徐辉祖等,二是自己的伴读和护卫如耿璇、刘铁等,三则是武学的学员,相比较而言,武学学员的素质更高,能力也更强一些,但是他们的级别还不够高。学员中千户出身的职位要高一些,如张伦任近卫第一军的指挥使,监生出身的要低一级,如最优秀的谭远、邵云也只做到卫指挥使。不过从长远来说,武学学员是最有前途的,由于朱允炆兼任武学的山长,所以他们都可以说是天子门生。

为加强武学的向心力,朱允炆让画师花了自己的半身戎装像,放在武学礼堂***师生参拜。不过让朱允炆没有想到的是,这很快成为一种风尚,京师的武学乃至地方的武学教官都以悬挂皇帝的半身像为荣,这让朱允炆暗中窃喜,暗中重赏了武学祭酒颍国公傅忠。

为拉拢武学学员,朱允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武学视察。在武学逗留期间,朱允炆都会召见优秀的学生面谈,询问他们的志向,考察他们的才能,辨识他们的品性,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会记到随身的本子上,以备不时之需。

但张辅是一个特例,朱允炆知道这个人在征服安南也就是越南的战役中表现出色,是个可用之才,再加上其在叛军中声名不显,所以才将其策反,将来予以重用。至于朱能,属于朱棣的死忠,只好舍弃了,如果有才能就可以造反而不受惩罚,就没法警戒后人了。

鸭绿江,威化岛。

威化岛是鸭绿江江心的一个岛,西北方向是九连城,东南方向是新义州(朝鲜)。洪武二十一年,李成桂奉命进攻辽东,在威化岛回师,推翻了高丽王朝,建立了李氏朝鲜。由于威化岛的特殊意义,朝鲜在岛上有五百守军,当卓敬、张辅到达时,辽东水师指挥使罗克宁已经派人占据此岛,驱散了岛上的守军,卓敬对威化岛有些兴趣,就登上了岛来观察一番。

时间已到杨村三月,岛上已经出现了丝丝绿意,清澈的鸭绿江水悠悠的朝南流去,加上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暖风,让人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卓敬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张辅和罗克宁,沉声道:“二位将军,本官到了这里才明白皇上的雄心,自汉唐以降,幽云沦落夷狄之手六百余年,太祖皇帝将之收复,可是东面的汉四郡和唐朝的安东都护府,脱离中原也有六百多年了,不知道何时才能重回中原版图啊!”

张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末将既然被任命为铁岭卫佥事,就一定会尽忠职守,恢复汉家河山。”

“恩,文弼,皇上对你期望甚高,千万不要辜负了皇上的美意啊。”

“下官明白。”

过了一会儿,卓敬悠悠道:“你们说,李成桂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

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上,能够让汉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国家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朝鲜、日本和越南,这几个国家的荣耀之处在于,他们都是农耕国家,在中国身边却保持了独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朝鲜历史上最辉煌的时候是高丽时期,也是中国的隋唐时期。隋炀帝三征高丽导致帝国崩溃,唐太宗征高丽不克,到唐高宗时期才由老将李绩降服,但是高丽人并不心服,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发生了内乱,继任莫离支泉男生无法压服其弟,向唐朝求援,亲自充当带路党,唐高宗诏命泉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高丽最强盛时期,定都平壤,控制朝鲜半岛北部,还控制了新义州至沈阳以北的广大地区。唐朝灭亡高丽、百济之后,经过多年摩擦,确定了大唐和新罗的边界,基本上和汉四郡差不多,大同江以北归唐,大同江以南归新罗。

之后的辽、金、元版图也基本都是如此,朝鲜的本土王朝只占有朝鲜半岛南部。在元末大乱时,高丽攻克了双城总管府,甚至想再次染指鸭绿江以北,即中国东北地区,负责进攻的大将李成桂从威化岛回军,推翻高丽王朝,建立李氏朝鲜。虽然其表面上臣服明朝,但却逐步将势力推进到鸭绿江下游流域,威化岛也被其占领。

当罗克宁登上威化岛时,威化岛守军并没有反抗,罗克宁也没有为难他们,所以明人登上威化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朝鲜首都开城,到了实际掌权者靖安君李芳远的手中。李芳远闻讯后,立刻召集心腹到府中议事。

李芳远是李成桂第五子,今年三十二岁,文武全才,英果聪毅,十六岁时考中高丽朝的进士,又在父亲李成桂起兵过程中屡次立下功勋,当年李成桂自威化岛回军夺权时,李芳远当时为典礼正郎,保护其母韩氏、庶母康氏、七弟李芳蕃、八弟李芳硕以及三个妹妹逃亡;后又刺杀高丽朝重臣郑梦周,为父亲李成桂称王扫平了道路。可是好景不长,李成桂钟爱续娶的康氏(神德皇后),立其所生的幼子李芳硕为世子,这种可耻的行为却得到了李成桂亲信重臣郑道传的支持,郑道传认为国乱靠雄主,治平靠贤臣,所以他将屡立战功的李芳远等人视为国家的不稳定因素,打算清理掉他们。

可是李芳远却先下手为强,与其同母兄弟联手,杀死世子李芳硕、郑道传,逼迫李成桂让位于二子李芳果,但李芳果只是个傀儡,喜欢在宫中玩击球游戏,据说水平还不错。从那之后,李芳远就掌握了朝鲜的实权。

李芳远多次出使明朝,在大明名声不错,甚至有“朝鲜世子”之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称呼激发了他的野心。洪武二十六年,李芳远再次出使明朝,路经北平时,曾经与燕王朱棣交谈甚欢,逗留多日,这引起了朱元璋的不满,下旨斥责朱棣。不过也不奇怪,李芳远和朱棣性格相投,头生反骨,喜欢自力更生,都是父亲不给亲自动手抢的性格,也难怪他们难舍难分了。

正当壮年的李芳远身材清瘦,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以至于当年出使明朝时,还有人担心他无法承受奔波之苦,不过事实证明,他瘦弱的身躯里,有一颗奋发向上的灵魂。

李芳远只找了两个人议事,一个是领议政大臣李舒,一个是其亲信,掌管其卫队的卞仲良。两人赶到后,听了李芳远的描述,都感到有些棘手。

卞仲良允文允武,对李芳远非常忠心,他思索了一阵子道:“大君,这件事情不可等闲视之,如果我们没有反应,明军就会步步蚕食,如果我们反应过度,恐怕就得和明军开战了。”

“开战不可取。”李舒皱了皱眉道:“大君,如今明朝不仅平定了内乱,还重创了蒙古,正是士气正盛之时,如今驻军辽东的都是平叛新贵,不可小视啊。”

“平叛新贵?”卞仲良嗤笑一声:“下官不敢苟同。虽然大君对燕王评价甚高,但在整个平叛过程中,燕王连战连败,和大君的雄才大略相比,差之甚远。而这些平叛新贵不过是幸进之辈,能力我看也就一般般。”

“不可能,能击败燕王,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李舒摇头道。

卞仲良还要争论,李芳远却抬了抬手,阻止了卞仲良的发言,沉声道:“洪武二十六年时,本君在燕王府待了五天,本君并不怀疑他的才能,所以本君也有些奇怪,为什么会那么容易败在皇上手下。”

“那大君的意思呢?”

“根据情报,朝廷二月初派户部侍郎卓敬、鸿胪寺少卿白望儒来朝鲜出使,但卓敬行动迟缓,三月初才从沈阳启程,由新任铁岭卫佥事张辅帅五千骑兵护送,另外,在五天前,辽东水师攻克了威化岛,驱除了岛上守军,但没有杀人。”

“本君怀疑,朝廷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嘶-----”李舒倒吸一口冷气:“那大君打算怎么办?”

李芳远沉默了一会儿,道:“把猛哥帖木儿和青海君李忠诚叫来。”

......

青海君李忠诚是李成桂义弟李之兰的长子,李之兰是女真贵族,在李成桂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在女真人中也威望甚高。猛哥帖木儿是建州女真的首领,和李之兰有叔侄情分。猛哥帖木儿今年三十岁,李忠诚三十五岁,都是虎背熊腰,高大威猛的壮汉。

两人到了议事厅后,连忙向李芳远行李,李芳远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李芳远首先猛哥帖木儿:“猛哥万户,你刚从辽东过来,本君想知道朝廷的归化女真政策有没有变化?”

猛哥帖木儿“扑通”跪倒在地,双目含泪,如同找到了亲人一般,泣声道:“大君,救救女真人吧,明军烧杀抢掠,大量的女真子民被掠走,不是被强征从军,就是派去修路、筑城,妇女更是被编入营妓,供辽东军淫辱。下臣恳请大君,放开边境,让我们退到朝鲜境内吧,我们愿意做大朝鲜的顺民!”说着,猛哥帖木儿连连叩头,额头都出现了血渍。

“是啊,大君殿下,”李忠诚也站了起来,拱手道:“这次猛哥万户就是专门为此事而来的,如今女真人在辽东无法立足,还望大君垂怜。”

“无法立足?”

“如今安平伯李远率领的近卫骑兵军已经横扫辽东,令部落首领移居沈阳,百姓编户齐民。有些部落首领不同意,就被当场斩杀,然后一把火烧掉了部落,还将来不及逃走的女真人劫掠到浑江上游,要建一座城池,现在已经开始动工了。”

“浑江上游?”李芳远愣了一下:“在哪里?你在地图上指一下。”

看到猛哥帖木儿指示的地点,李芳远愣住了,李舒和卞仲良也是大惊。李芳远抬头想了想,道:“这座城有名字吗?”

“好像叫通化。”

“哦,那里现在有多少女真人?”

“具体不清楚,但估计加上老弱,恐怕有两万吧。”

“这么多?”李芳远有些吃惊,他暗暗盘算了一下,回头看向猛哥帖木儿:“如今你们能够控制的女真勇士有多少?”

“只有三千人,而且甲具也不全。”猛哥帖木儿赧然道。

“恩,那青海君呢?”

“回大君,自父亲随先王起兵以来,就不管女真部落的事情了,而且下官响应殿下号召,已经解散了私军,现在只有两百人的卫队而已,再没有其他的军队了。”

“?”李芳远愣了一下,发现解除私军也有不好的地方,有些阴暗的事情,还是需要私军来做的。

李芳远犹豫了一下,叫过李忠诚、猛哥帖木儿,低声低估了几句,猛哥帖木儿非常兴奋,李忠诚却有些为难,最后在李芳远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了,待商议完毕后,李芳远挥挥手,让他们两个下去了。

然后,李芳远转过身来,看着迷惑不解的李舒、卞仲良,沉吟了一会儿,道:“仲良,你去召集人手,偷袭四哥的府邸,力求必胜;李大人,你去联系朝臣,祝本君一臂之力。”

“大君,您要对怀安大君动手?”李舒惊道。

“是的,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明朝使臣马上会到来,这并不是好时机啊。”

“就因为如此,他才会不防备,他不会想到本君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在明使到来之前,本君必须掌握大权,否则上王、二哥或者四哥投向明朝,那么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恩,下官明白。”李舒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连拱手答应。

“还有,待解决四哥后,你要立刻联系朝臣,让二哥禅位于我。”

“恩,好的,臣这就去办。”

......

李舒、卞仲良出去之后,李芳远重重的叹了口气:“二哥、四哥、父亲,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为了朝鲜,我也是不得已啊。”

第十一章 火并

怀安君府邸,子时。

怀安君李芳干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道:“金议政,明天本君要去迎接明使,家里你可得帮本君看好了啊。”

“一定,一定!”领议政金权连忙道。

正当两人松了口气,打算吃点东西时,却听到府外喊杀声震天。李芳干大怒:“来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护卫权武披头散发的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大君,快走,靖安君的人马已经攻进府里了,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么?李芳干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旁边的金权赶紧扶住他:“大君,赶紧走。”

“走?去哪里?”李芳干急道。

“大君,如今时态紧急,只能孤注一掷了,您马上去北城军营,召集权将军的两千精锐,然后冲进王宫,保护大王。待天亮后,以大王的名义号召全城讨伐靖安君,可操胜算。”

“可是......”

“没有别的办法了,除非出奔......”

金权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突然愣住了,李芳干却立刻打断了他:“胡说八道!”然后掉头对权武道:“权武,你立刻去北城军营,让你父亲进攻王宫,本君在王宫的北门等他,只要能攻破王宫,本君重重有赏。”

“可是,大君,您的安全?”

“本君不要紧,你多带几个人去,”李芳干扫了一眼侍卫,用手点指:“你,你,还有你和权武一起去,对了,你,就是你,换上本君的衣服,一起去北城大营。”

“是,大君。”

权武等人领命而去。

李芳干略微观察了一下形势,立刻下令在前院放起火来,火势熊熊,立刻阻挡住了李芳远军队的攻势,但同时后门也传来喊杀声。

李芳干命令继续纵火,一会儿工夫,整个怀安大君府就火光冲天,最后无论是进攻的李芳远的军队,还是防守的李芳干的军队都退出了怀安君府,眼睁睁看着怀安君府化为灰烬。

看着眼前的大火,负责进攻的卞仲良脸色铁青,刚才属下来报,说怀安君带着人越墙逃跑,结果被自己拦下,只跑了几个侍卫。卞仲良大喜,表扬了属下,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怀安君是个假货,据俘虏的说法,怀安君应该还在府中。可是如今烈火炎炎,难道怀安君被烧死在里面了吗?想到这里,卞仲良暗骂:到底是哪个兔崽子点的火,等找到了老子非宰了他不可。怀安君和大君是亲兄弟,大君并不想杀他,只是要让其放弃兵权而已,可是,可是,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怎么向大君交代啊。

正在卞仲良纠结时,李芳远的信使到了,命令他立刻增援王宫,北城大营的权希平带兵出营,却没有朝怀安君府来,反而冲着王宫杀去,如今已经逼近王宫,其他的增援部队来不及赶到,只能靠他了。

待卞仲良帅军赶到时,权希平正在帅军攻击皇城,李芳远亲自坐镇,但人数不多,形势已经岌岌可危,卞仲良立刻命令军队从后面袭击权希平,权希平猝不及防,全军大乱,李芳远见状,派人打开宫门,冲杀出来,腹背受敌的权希平、权武死于乱军之中,余众投降。

虽然平定了权希平,但李芳远却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权希平为什么要冲击王宫,俘虏也都不清楚,只知道权希平是奉怀安君李芳干的命令。但是,李芳远很确定,李芳干不在皇宫,那么他去了哪里呢?

待听到怀安府大火,以及假李芳干的事情时,李芳远大惊,立刻命人巡视城门,看今晚是否有人出城,可是所有城门均回报说,没有人出城。

虽然没有得到李芳干的下落,但李芳远此时无暇他想,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当天晚上,他命令自己的亲信控制全城,不许任何人外出,同时派李舒到全城联络大臣,说怀安君李芳干欲图谋害靖安君,靖安君不得已先发制人,不想怀安君见事情败露,羞愧难当,自焚而死,请各位大臣不要担心等等,同时他夜宿王宫,安抚惊魂未定的二哥。

次日,李舒带领群臣上表,建议李芳果禅位,惊魂未定的李芳果很痛快的答应了禅位。所以还没等太阳落山,三十二岁的李芳远就成为李氏朝鲜第三位国王,名正言顺的独掌大权。

这一天,是建文三年三月十五日。

卓敬、张辅与罗克宁在威化岛依依惜别,卓敬、张辅沿陆路赶往开城,而罗克宁则从海上前往开城,接应卓敬,以防不测。

过了鸭绿江以后,卓敬等人感觉如同到了蛮荒地带一般,四周荒凉无比,隔很远才能看到一个村落,村落的人口也不多,大多是女真人,看到明军的旗帜后就远远躲开,不敢接近。朝鲜驻军曾提出要护送天使,却被卓敬拒绝,只要他们提供粮草和向导即可,驻军将领不敢反驳,只好答应,但还是派军队远远跟随。

张辅带兵谨慎,非常小心,尽量住在城镇里,但朝鲜太荒凉了,难免不合适的时候,要住在野外。但是每次住在野外,都会遇到袭击,袭击者大多是女真人,他们弓马娴熟,熟悉地形,在旷野中纵横如飞,让张辅防不胜防,即使张辅设计教训了他们几次,但却无法扩大战果,因为地形不熟,不敢穷追。

十余日后,卓敬一行人到达清川江西岸,卓敬欲要渡河,却被张辅阻止。张辅望了望对岸的安州,想了一会儿,道:“王铁汉!”

“在!”

“你带五十个人渡江,带着钦差大人的关防,去见安州的驻军,令他们出城把守渡口,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全。”

“是!”

望着王铁汉等人的背影,卓敬有些疑惑道:“文弼,你担心什么?”

“末将担心对面有女真人埋伏。”

“嗯?”卓敬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大人有所不知,安州以北基本是女真人的地盘,但过了安州,不过百里就是朝鲜的西京平壤,一路都有重兵把守,女真人如果还想袭击我们,那必然在安州附近,而这里最好的袭击地点就是眼前的清川江。”

“一路上女真人屡次袭击我们,究竟是为什么?”

“末将说不好,可能是朝鲜指使的,也可能辽东的归化女真造成的吧。”

“朝鲜指使?”卓敬想了想道:“难道朝鲜想让我们知难而退,放弃重建铁岭卫?”

“很有可能,不过具体如何,看安州驻军的反应就知道了。”

“恩,好的。”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王铁汉带人赶回来禀报:“将军,安州守军说,附近有大量女真人在游荡,他们不敢出城,希望我们耐心等待几天,待开城派军增援,然后再渡河。”

“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将军。”

卓敬看着王铁汉的背影道:“这是个女真人?”

“是的,他本姓完颜,是末将在追捕女真匪徒时俘获的,末将见其勇猛彪悍,就招降了他,后来将其改姓王,因为其彪悍,起名铁汉。”

“哦,他汉话挺不错的啊。”

“是啊,末将发现,懂汉话的女真人容易招抚,不懂汉话的就很难招抚,末将以为朝廷应该在女真人中推行汉话,只要大家都说汉话,不用多少年,女真人就和汉人一样了。”

“呵呵,文弼啊,你很有见识,不错,不错!”

“谢大人!”

“安州驻军不敢出城,你怎么打算?”卓敬望了望对岸,沉声道。

“末将建议大人骑马,不要坐车了,女真人这几天必然会来,到时候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恩,好吧,这是朝鲜给本官的下马威啊,文弼,你一定要打出大明的威风来。”

“是,大人!”

当天晚上,张辅等人在清川江西岸宿营,将给养车辆布置在外围,严密警戒,防止敌人偷袭。入夜,女真人果然出现了,影影绰绰的火把,星罗棋布的分布在原野上。

张辅看着火把,默默计算,最后道:“今夜所有人衣不解甲,枕戈待旦,营外撒上铁蒺藜,防止敌人偷袭;另外火枪兵检查一下火枪和火药,确保可以发射。”

“是!”

但是当天晚上,女真人并没有进攻。第二天白天,女真人退去,晚上又来了,张辅看到这种场面,立刻命令士兵换班休息,不要慌张。

......

就在张辅困在清川江畔时,跨海而来的罗克宁已经到达了开城外海,江华湾附近。当消息传到开城时,刚刚即位的李芳远大惊失色。

第十二章 大胜

清川江畔。

女真人的骚扰已经进行第三天了,可是到了后半夜,却突然停止了,火把熄灭,旷野中一片漆黑,人喊马嘶声也在逐渐远去。

听到禀报的张辅,到高台上看了看,又侧耳听了听,下令道:“今晚留一千人守夜,其他人好好休息,明日早上与女真人决战。”

“是。”

张辅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张义、张勇和王铁汉等人道:“明天决战,害怕吗?”

“怕什么?我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消灭几个女真蛮子还不容易。”王铁汉“砰砰”直拍胸脯,浑然忘记了自己本来也是女真人。

张辅笑了笑,摆手道:“你们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决战,本将军要一战痛击女真。本将军要让他们明白,大明旌旗所指,只有两个选择:死亡或者臣服!”

“是,将军。”张义等人非常兴奋,摩拳擦掌,等待明日的大战。

......

次日,太阳刚刚升起,张辅大营的周围就出现了雷鸣般的马蹄声和漫天的烟尘,听到士兵的禀报后,张辅和卓敬登上指挥台,眺望四方。

马蹄声逐渐停息,张辅的前面、左面和右面都出现了大量骑兵,他们口中呼喊着一些女真语,张辅倾耳听了听,就是一些骂人、嘲笑的话而已,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清川江,然后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冷笑了几声,然后对卓敬道:“卓大人,你看看对面。”

卓敬接过望远镜看了看,怒道:“看来朝鲜是铁了心对抗大明了,安州守军完全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张辅见到卓敬的样子,心中有些鄙夷,我们是来抢人家地盘的,朝鲜没有大打出手,只是用女真人来进攻,已经算比较克制了。不过,呵呵......

张辅观察了一下敌人的阵型,然后道:“卓大人请看,前方、左方的敌人都是散乱无序,应该是女真人,但右边的敌人则队形严整,末将还没有见过队形如此齐整的女真人,所以末将可以断言,他们是朝鲜军假扮的。”

“什么?”卓敬用望远镜看了看:“好像是的。”顿了顿道:“张将军,该如何破敌?”

“大人请看,右边是朝鲜军,前面应该是女真人的主力,因为他们的队形要整齐一些,更重要的是装备要精良的多;而左边的应该是一些小部落的女真人,他们非常散漫,还在阵前表演马技,简直是找死。”

“恩,将军打算怎么做?”

“先不着急,再等等。”

过了一会儿,营门打开,张义单人单马冲到阵前,高声询问女真人要做什么,是要钱,要物,还是要官?

此语一出,立刻惹得对面哄堂大笑,李忠诚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猛哥兄弟,这个张辅太有意思了,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来,你们是不是把他吹的太神了啊?”

“咳咳,”猛哥帖木儿干笑了两声,道:“其实兄弟也没有和张辅打过交道,都是听别人说的,不过他手段残忍倒是真的,曾经将不服从的人扔到雪地里冻死、扔到冰窟窿下淹死、扔到火堆里烧死,辽东的女真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瑟瑟发抖。”

“呵呵,看来父亲说的有道理啊,他说:‘越残忍的人往往是胆怯的,他需要用残忍来掩饰他的胆怯。’你看,张辅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恩,很可能,老子射死这个喊话的!”猛哥帖木儿拉弓搭箭,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嗖”的一声,喊话的张义一锁头,头盔被射掉了,吓得他伏低身体,一边叫骂,一边调转马头就往回跑,跑到大营时,甚至都从马上摔了下来,半天爬不起来,还是营里出来两个人将其扶起,然后赶紧将营门关上。女真人见状,更是哄堂大笑。

过了一会儿,一个车厢顶上站出来一个人,虽然女真人看不清楚,却能感觉到就是那个张义,因为他正在跳脚骂,骂女真人不讲信义,有本事过来啊,和张家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看到张义拙劣的表演,女真人纷纷用行动表达其鄙夷,有的高声叫骂,有的向大营方向撒尿,有的纵马接近营寨,用弓箭射击张义,一时间张义抱头鼠窜,不敢露头。女真人受此鼓舞,逐渐接近大营,队形越发散乱。

此次集结的女真人有一万五、六千人,由李忠诚、猛哥帖木儿统领,朝鲜军五千人左右,由李芳远的亲信金举一统领,不过行动之前,李芳远严令金举一,以监视为主,所有的事情都让女真人去做,如果不得不介入,一定要斩草除根,不许留下任何把柄。

骑在马上的金举一看了看女真人的丑态,摇头道:“女真人真是无能,毫无纪律可言,此刻如果对方突然出击,必然大败。”立刻派人去见李忠诚、猛哥帖木儿,令其整顿阵型,不得违抗。

当传令兵到达时,猛哥帖木儿、李忠诚正在大笑,因为营中的明军开始与女真人对射,可惜弓弦无力,射之不远,女真人气焰越发嚣张,有的人甚至抢到营寨外二十丈左右。

听到金举一的命令,二人很不高兴,不过不敢不听,只好泱泱的下令撤回。听到撤军的命令后,女真人却怨声载道,正玩的高兴呢。一时间,女真人队形愈发散乱,因为有的人依令回撤,有的人却在破口大骂,拒不回撤。

就在这时,“砰砰砰”,营内出现大批火枪声,女真人一片片的倒下,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女真人骤受打击,正慌乱间,营门大开,王铁汉、张勇、张义各带领一千骑兵,如猛虎出笼一般扑向惊魂未定的女真人。

女真人欲要迎战,对面的明军却同时举起手中的弩箭,齐齐扣动扳机,“嗖嗖嗖”,一时间箭如雨下,“啊!啊!啊!”,前排的女真人频频惨叫掉落马下。待弩箭发射完,王铁汉一马当先,冲入阵中,大砍大杀,战刀之下无一合之将,张勇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张义的手下却拿出新的弩箭,继续偷袭女真人。

三管齐下,女真人坚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立刻被击溃,看着上万的女真人在旷野上被远少于他们的明军杀得四散奔逃,李忠诚一时间呆若木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旁边的猛哥帖木儿用力拉了他一下:“大哥,还想什么啊?赶紧跑啊,想死啊?”

“可是,可是?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就败了啊?”

“大哥,回去再慢慢想吧,快走吧,明军马上要杀过来了。”

“不,快向金将军求救!”

“什么啊,金举一早跑了,你看?”

“什么?”

李忠诚转头望向金举一的方向,却发现金举一的大军已经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他怎么能这样子,金举一,我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咆哮归咆哮,愤怒归愤怒,李忠诚也不是傻子,只好跟着猛哥帖木儿落荒而逃。

“朝鲜军跑了,文弼,我们怎么办?”

“别管他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他们算账。”

“好吧。”卓敬望着远处的朝鲜军,有些不甘心的道。

建文三年三月二十六日,大明铁岭卫佥事张辅在清川江畔以五千人击败一万五千女真人,明军追杀五十余里方还。战后统计,阵斩女真三千余人,俘虏五千余人,马匹八千余匹,李忠诚、猛哥帖木儿仅带少量骑兵逃脱。

自此,女真人望见张辅的旗号,则瑟瑟发抖,不敢仰望。

第十三章 对策

“朝鲜权知国事,我大明的使者现在何处?”

“这个,”李芳远惊诧道:“这个,将军莫惊,李议政,”,他转向旁边的李舒道:“大明使者到哪里了?”

“禀知事,大明使者三月五日到达威化岛,当地驻军本打算护送,却被使者拒绝。可是接下来的地区多为女真人控制,我国也无法深入,所以不知道具体情况。”

“什么?”水师指挥佥事李梦得勃然大怒,指着李芳远道:“朝廷使者入朝,你们竟然敢不派兵护送?一旦出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看着李梦得如此跋扈嚣张,李芳远心中暗恼,却不敢发作,而旁边的李舒却面色如常,柔声道:“李将军,切莫惊慌。朝廷使者洪福齐天,一路平安无事,三天前已经到达安州,却被女真围困,可惜我过在安州驻军很少,无力解救使者前行。所以现在使者应该还在那里,我国知事闻听此事后,立刻调集精兵一万人前往护送,算来,现在差不多要到了吧。”

“三天?当时使者在哪里?”

“在安州对面的清川江。”

“很好,本将军这就去清川江。我警告你们,如果我国使者有事情,你们都等着陪葬吧。”

说着,李梦得拂袖而去。

李舒连忙跑下来,拉住李梦得的衣袖,连连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请李将军不要挂怀等等,李梦得却毫不理睬,径直走出殿门。李舒叹了口气,派人跟出去了,自己回来复命。

李舒刚要说话,却听“咣当”一声,李芳远推倒了书案,大叫道:“小小一个佥事也敢如此轻视本王,气煞本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着愤怒如雄狮般的李芳远,李舒带头跪下,其他人也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大王不要和这武夫一般见识,要保重身体。”

久之,李芳远停止了咆哮,让人把桌案收拾好,让所有人退下,只留下了李舒。

李舒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也不敢抬头。

许久之后,才听到李芳远的声音悠悠传来:“李舒,你说,朱允炆这是想干什么?”

“什么?”李舒大惊:“大王,不可啊,不可直呼皇上的名讳啊。”

“皇上?”李芳远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臣说不好。”

“说不好也要说。”李芳远“啪啪”拍着桌子,沉声道。

李舒微微叹了口气,俯首道:“大王,请恕臣之言,现在朝鲜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了。”

“嗯,继续说。”

“皇上非常年轻,才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喑世事艰难,平定了燕王之乱后,恐怕激起了其开疆拓土之心。臣揣摩此次使者的来意,无外乎三件事:一是上王退位之事,这件事我们去年向朝廷禀报过,但是朝廷没有任何表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但是也没有赐下国王封号,导致大王现在也只能自称:“朝鲜权知国事”;二是大王和燕王的秘密联络的事情,臣怕燕王府中会有对大王不利的证据;三则是重建铁岭卫,恢复汉四郡之事。”

“嗯,继续说。”

“第一件事倒好说,实在不行让上王出来作证即可,上王不会看不清眼前的形势的,一定会力证大王的清白。”

“第二件事比较麻烦,如果罪名坐实,明军必然会攻伐朝鲜,朝鲜很可能会有灭顶之灾,恐怕大王也要下台。”

“第三件事虽然不会影响王位,但为祸更深,一旦朝廷食髓知味,再次讨要更多的土地,我们该怎么办?”

“嗯,和本王想的差不多,那本王应该如何应对呢?”

“要么委曲求全,要么奋起反抗?”

“委曲求全,本王能理解,至于反抗,”李芳远苦笑:“难道要本王与大明开战不成?”

“臣以为,也未尝不可。”

殿内沉默了许久,李芳远才道:“我们可是大明洪武皇帝所定的不征之国啊,他建文敢不顾祖制?”

李舒苦笑一声:“大王,他不会直接攻打我们的,而是讨要祖先的土地,洪武帝时也曾经要建立铁岭卫,只不过没有成功而已,现在他旧事重提,如果我们拒绝,那么他即使来打我们,也不能算违背祖制吧。”

“靠,这个朱允炆,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命那么好,还不知足,占有那么富强的国家,却还来觊觎我们这一点点土地。”

李舒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沉声道:“大王,还请慎言,无论将来如何发展,我们还是要对大明称臣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大明虽然强大,但是其国土辽阔,能够用于朝鲜的军队恐怕不会太多,而我国自先王以来,兵精粮足,带甲之士不下十万,而且我朝鲜地形狭窄,山脉众多,河流纵横,当年蒙元何等强大,屡次攻朝,屡次无功而返,所以说,真要打起来,大明未必能占到我们的便宜。”

“另外,我们应该学昔日的西夏,以战促和,只要朝廷答应放弃汉四郡,以鸭绿江为界,那我们就立刻上表臣服,将责任推到使者或者辽东军身上,给朝廷一个面子,说不定此事就过去了。”

“刚才说了,皇上血气方刚,不识世事艰难,只有迎头痛击,才有可能获得其尊重,否则以皇上的脾气,将来必然会提出更多的要求。”

李芳远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朝廷从辽东进攻当然困难,但如果他们动用水师呢?不要忘了,当年李唐灭百济时,可是跨海而来的,没花什么力气就灭掉了百济,不可不防啊。”

“这个,”李舒想了一会儿,道:“不是这样的,当年有新罗作为内应,为唐军供应粮草和向导,所以百济才会被轻易攻破,如今则不同,我朝鲜已经大一统,不存在第二个政权掣肘,所以即使朝廷跨海而来,我军也可以迎头痛击之。跨海作战,自古都为难事,强大如蒙元,攻打倭国还不是失败了吗?另外,臣听说朝廷多年禁海,水师恐已大不如前了吧。”

“去年不是已经开海了吗?”

“时间这么短,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嗯,也是。”李芳远低声道。

“而且,”李舒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而且我们可以请求外援。”

“外援?哪有外援?”

“有啊,陆地上,我们与北元结盟,拖住明军;海上与倭国结盟,供给明朝的水师。”

“这样啊。”李芳远不由得眼前一亮:“不错,好主意。”说着不由得抚掌赞叹,大殿里的气氛,立刻温暖起来了。

到了这时,李芳远才发现大殿里没有点灯,立刻命人掌灯传膳,和李舒继续商议。

......

辽东水师旗舰“定远”号,江华湾。

“蹬蹬蹬”,李梦得快步走上顶舱,向罗克宁施礼道:“大人,我回来了。”

“怎么样?见到卓大人了吗?”

“没有,卓大人尚未到达。”

“怎么会?可是路上耽搁了?”

“据朝鲜人说,是在安州被女真人包围了,朝鲜的军队正赶过去解救。”

“扯淡,朝鲜人干什么吃的,连自己地盘上的女真人都管不住,非得卓大人被困了才知道派兵,娘的,如果卓大人有什么事情,老子要他们全部陪葬。”

“行了,行了,大人,别吹牛了,我们水师又开不到岸上去,我们还是赶紧去清川江看看吧,别真出什么事情。”

“嗯,别急,容本将军想想。”罗克宁想了想,道:“你带领五艘千料福船、十艘海沧船去清川江,一定要把卓大人救出来;本将军在这里盯着,另外我会派人去禀报毅国公,请求支援。朝鲜这帮王八羔子好像要搞事情。”

“嗯,好吧,不过给末将配一千只最先进的燧发枪吧。”

“滚你娘的蛋,只有一百只,不要就算了。”

“要,要,呵呵,将军真小气,别,别,多谢将军了。”

看着李梦得蹦蹦跳跳的背影,罗克宁不由得叹息道:“真可惜啊,水师佥事的皮肤还这么白,看来得好好训练一下才行啊。”说着摇摇头,摸了摸自己黝黑的脸颊:“像我这样子的,才像水师的人啊,不行,不行,得练练!”

第十四章 灭口

相比较陆军而言,水师将领的国家荣誉感更强一些,这有朱允炆精心培育的原因,也有其兵种的特殊性。

自朱允炆登基以来,即使在平叛时期,他也密切关注水师的建设,虎蹲炮研制成功后,他立刻就命令在船上做实验,其他的火枪、炸药包等等,都优先让水师实验使用;加上在武学中,朱允炆对水师将领也比较偏爱,所以水师出身的将领对朱允炆不仅忠心,还更加的信服。

水师将士一出海经常就是几个月,他们对陆地的渴望,以及对国家的忠诚是陆军想象不到的,因为无论他们漂泊多久,最终还是要回家的。在大海中,遇上那种巨浪海啸时,那种无助,那种对故土、亲人的眷恋、不舍,铸就了他们的特殊气质,对国家忠诚,对外夷无情,如今装备了最先进的火炮后,更是如此。

所以当听说卓敬有可能出事之后,李梦得立刻赶去救援。当他赶到清川江时,卓敬、张辅已经走了,只在安州留下了五千多的俘虏和一百名负责看守的士兵。但是张辅和安州将领说好了,这些人只是暂时羁押在这里的,由他们提供粮草,以后会有人和他们结算的。再过些天,辽东会派人将其提走,目睹过那次斩瓜切菜的追杀后,安州驻军不敢拒绝,只好满口答应。

当得知张辅大败女真人之后,李梦得不由得滋滋赞叹,这个当初的学长还是挺厉害的嘛,就是老爹太坑了啊,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辛苦了。叹息之后,李梦里立刻派人向罗克宁和平安回报使团的情况。

另外李梦得的到来,也解了看守百户的燃眉之急,一百个人看守五千个人实在太困难了,最后李梦得又给他们留下了三百人充当看守,给所有女真人做好花名册,一一点验之后,才上船赶往开城。

李梦得走后,安州守将安同春叹了口气,看来想偷偷放掉这些女真人是不可能的了,也不知道青海君李忠诚和猛哥帖木儿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大胜女真人,但是张辅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即使朝鲜军队赶来,他仍然保持警惕,所以其行程并没有加快。

而金举一、李忠诚、猛哥帖木儿早已在他之前,到达了开城,面见了李芳远。

此时,李忠诚、猛哥帖木儿正在满嘴喷沫的指责金举一见死不救,导致女真人大败,没有完成攻击使团的任务,要李芳远追究他的责任,而金举一则是一言不发。

李芳远看了看金举一,笑了笑道:“金将军,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

“没有!”金举一跪倒在地,却没有第二句话。

李芳远摇了摇头,道:“好吧,你下去吧,等待本王的处置。”

“是。”

看到李芳远如此处置,李忠诚、猛哥帖木儿都有些不满,还待趁热打铁,却被李芳远制止,李芳远又安抚了他们一下,才让他们下去。

过了一会儿,金举一又被带了进来,李芳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举一,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他们已经走了。”

金举一犹豫了一下,道:“大王,当时并非是本将不救他们,实在是救不了。”

“怎么说?”

“事情是这样的,明军先用骄兵之计引诱女真人,末将发现后,命令他们赶紧整军,可是明军反应很快,就在他们整军的过程中,发动了突袭。明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极为精锐,勇猛无比,加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女真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击溃了。”

“末将本想救援,但发现明军尚有余力,没有取胜的把握,所以只好撤走了。”

“余力?他们出动了多少人突袭?”

“大约三千人左右,大营中至少还有两千人。”

“三千人就能击溃一万五千的女真人?”

“是的,末将想起来也很恐惧,明军装备太好了,三千人几乎个个都配备了连发的弩箭,近距离发射弩箭,女真人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然后明军趁乱冲杀,女真人只是待宰的羔羊,明军伤亡极少。”

“连发的弩箭?是什么样子的?”

“离得太远,末将也不清楚,不过估计也没什么人看清楚,看清楚这种弩箭的估计不是死了,就是已经是明军的俘虏了。”

“恩,你说明军还有余力,是觉得明军还有更多的弩箭吗?”

“不仅仅如此,在明军发动突袭的时候,响起了一阵火枪声,和我军装备的火枪似乎有些不同。”

“什么不同?”

“这个末将也说不上,只是一种感觉,末将觉得,明军很可能已经考虑到了末将突袭的可能,如果末将突袭,很可能被重创,所以末将最后决定撤走,没有增援女真人。”

“哦,本王明白了,你做的很对,现在确实不是和明军翻脸的时候,好了,你下去吧,一切有本王做主,不用担心,本王会和他们两个解释的。”李芳远摆了摆手,低头皱眉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明军的战斗力太惊人了,与之开战到底是否明智啊?

金举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王,明使最多三日就会到达开城,请大王早下决断。”

“什么决断?”

“下令处死李忠诚、猛哥帖木儿以及相关人等,平息明使的怒气。”

“嗯?为什么?”

“如今有大量的俘虏落在明使手中,他们很容易得知这次袭击的组织者是谁,届时,明使一定会向大王讨要这两人,那时他们势必会吐出实情,就会很麻烦。”

李芳远转头看了看窗外,他明白了金举一的意思,也明白他内心隐藏的心思,到那时,金举一必然会被牵连进来,恐怕也得死。李芳远有些为难,虽然李舒的话让他有了一些信心,但在知道明使的确定要求之前,他还无法做出决定,何况,现在外援还一点影子都没有呢,现在不适合明廷翻脸。

所以李芳远下了决心,让人叫来了卞仲良,对二人道:“立刻以袭击明使的罪名,逮捕青海君李忠诚和猛哥帖木儿,以及其家人和部属,当场正法,不留活口。”

“是!”

看着二人的背影,李芳远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些天开城死了太多的人了,夺权的那个夜晚、夺权之后的清算,以及如今的诛杀李忠诚和猛哥帖木儿,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他终于明白上次变乱后,二哥李芳果为什么要迁都开城了,他不想待在那个“血腥”的汉京,如今的自己也不想待在“血腥”的开城了,等见过明使后,就迁都汉京吧,李芳远如是想。

就在李芳远思绪万千的时候,金举一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大声道:“大王,李忠诚、猛哥帖木儿跑了。”

“什么?”李芳远豁然回头:“消息走漏了?”

“不是,他们出宫后,立刻骑马出了西门,往平壤方向去了。”

“这,”李芳远也愣住了,西方?难道他们去找明使?现在还不至于,应该只是自保而已,想到这里,李芳远立刻下令道:“派人去通知猛哥帖木儿、李忠诚的家眷,让他们立刻离开开城。”

“同时在城中、城外派人宣传青海君、猛哥上万户携家眷回乡祭祖的消息。”

金举一愣了一下,不明白李芳远的意思,刚要说话,却被李芳远粗暴的打断:“赶紧去办,办不好,你也保不住自己的脑袋。”

李芳远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行,你不要管这个事情了,让卞仲良来办。”

“你立刻带领你的部属去汉京,记住,所有的部属,对外就说,本王要迁都回汉京,派你回去做些预先的安排。”

金举一犹豫了一下,道:“不行啊,大王,如果没有家眷,他们乱说怎么办?”

“那怎么办?留在开城吗?等明使一到,还不是要杀他们,那样他们就毫无顾忌了。”

“可是......”

“现在只能这样子了,实在不行,本王就说他们是因为朝廷归化女真,怀恨在心,才突袭明使,本王并不知晓,无凭无据,他们也拿本王没办法。”

“恩,末将明白了。”

“你下去吧,叫卞仲良来。”

“是!”

待所有的事情都吩咐下去之后,李芳远感觉异常的疲劳,他望着窗外的春色,喃喃道:“这个春天,太漫长了。”

......

第十五章 宣旨

建文三年三月二十六日,开城,宣义门外。

天刚蒙蒙亮,李芳远就带领文武百官侍立等候明使,众人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出,因为今天大王李芳远的情绪不太好,早上因为小事就杖毙了两个太监。

卓敬等人昨日宿营在城外,今天卯时起身,梳洗完毕后,往宣义门方向出发。

辰时左右,卓敬等人到达宣义门外,李芳远带领百官迎上来山呼万岁,行三拜九叩之礼,迎接大明的使者。卓敬代表朱允炆受了礼,然后取出圣旨念了起来,圣旨不长,但意思很明确,李芳远以下齐齐色变。

卓敬念完之后,朗声道:“朝鲜权知国事李芳远,还不上前接旨!”

李芳远咬了咬牙,沉声道:“臣李芳远接旨,谢皇上隆恩!”然后起身接过圣旨,卓敬将圣旨交给李芳远后,却立刻退后向其躬身施礼:“下官户部侍郎卓敬见过朝鲜权知国事。”

李芳远笑了笑,扶起卓敬,郎声道:“卓大人,多年不见,看到你风采依然,本知事深感欣慰,来,来,本知事已经在宫中设宴,为使者接风洗尘。”

“是,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卓敬等人在朝鲜君臣的簇拥下,进入了开城,随之进城的还有副使白望儒,以及担任护卫的张辅及五百精兵。

......

卓敬今年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对李芳远的惺惺作态没什么感觉,虽然与其交言甚欢,却不忘观察城中的情况,旁边的白望儒更是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东瞅西望,一惊一乍的,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就揪住身边的朝鲜官员问,朝鲜官员不胜其烦,却不敢得罪,只得一一解释。而张辅则以军人的眼光观察开城的地形,建筑格局,街道宽度等等,他现在是铁岭卫佥事,和朝鲜打交道的地方多的是。而且从他的角度来说,他非常希望和朝鲜发生战争,这样才能往上爬,从这一点来说,他和他的父亲张玉并无二致。

李芳远在仁德宫设宴,极尽奢华之能事,山珍、海味无所不有,只可惜烹饪技术一般,卓敬、张辅倒无所谓,胖子副使白望儒却不管不顾,指指点点,不是说这个菜咸了啊,就是这个菜酸了啊,还有说这个菜应该多加肉,那个菜应该少放点糖之类的,别说李芳远了,即使卓敬、张辅都有些尴尬,群臣也怒目以示。最后还是在卓敬的示意下,白望儒才略微收敛了一下。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芳远放下筷子,问道:“卓大人在清川江被女真人围攻,不知情况如何啊?”

“呵呵,还好,本官有铁岭卫佥事张将军护卫,一路有惊无险,大战之后,还俘虏了一些女真人。”卓敬也放下筷子,拱手道。

“哦,本王......本知事也知道一些,朝廷的军队果然战力强大啊。只不过本知事有些不解,大同江以北、鸭绿江以东一直是我国领土,朝廷为什么要在这里设卫呢?”

“贵国之土?恐怕不尽然吧,自汉时,此地即是辽东四郡,怎么会是贵国的领土呢?”

“卓大人此言差矣,”领议政李舒站起来道:“汉时过于久远,自宋后,此地便是辽、金、元之土地,下国数百年征战才终有此土,况此土并非取自中原,而是取自蛮夷,如今朝廷却来讨要,似乎不太好吧。”

“李大人所言,本官不敢苟同,本朝承袭汉唐而来,自然要恢复汉唐故土,至于辽、金、元,不过是承袭了唐时土地的蛮夷而已,如今我大明朝拨乱反正,重立天朝,自然要重夺故土,有何不可?”

“这,”听了卓敬不容置疑的话后,李舒却并不慌张,而是略微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大明皇帝乃是天子,俗话说,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朝鲜也是大明的臣子,我们的土地也是大明的土地,另外此地多为女真蛮夷,女真人桀骜不驯,肮脏卑贱,如果大明天子亲自管理,岂不是有辱陛下清名?再者一旦出事,甚至会有辱陛下英明。所以我国知事愿为陛下代劳,还望卓大人上禀皇上,应允我国之请。”

“况且,此地女真人已受我国教化多年,一旦施政不善,恐怕会出现不可测之祸啊。一旦此事成真,恐怕卓大人也不能免罪吧。”

“这个,”卓敬发现被李舒绕进去了,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是没错,但是用到这上面,似乎有些不对啊?可是怎么反驳对方呢?卓敬一时了主张,他总不能说皇帝不是天子吧,而且人家都说了,这些都是脏活累活,是替大明天子干的。

卓敬有些不知所措,他来了之后才发现朝鲜只有一个掌权人了,其他人都被李芳远废黜或者流放,已经没有可以匹敌的挑战者了,之前皇帝所说的策略就都行不通了。

就在此时,副使白望儒却哈哈一笑:“是啊,这位白胡子李大人说的很对,但皇上乃仁义天子,不会诿过于下属,也不会给下属出难题,既然女真人桀骜不驯,那就更不能为难你们这些忠心的臣子了。”

“离京前,皇上就对我说,朝鲜虽然在群雄反元时,有过错误,但如今已经改过自新。只是朝鲜苦寒,苦了这些忠心的臣子了。”

“我当时就说,既然如此,那就让朝鲜知事入朝吧,在京师给他们盖个大宅子,给他们配上些美貌的娘们,让他们颐养天年,岂不是好?”

“皇上当时就夸我脑瓜子灵,我高兴的不得了。所以啊,这位知事,这位白胡子大人,你们都有福了,我回朝之后,一定会禀报皇上,他老人家一定会下旨让你们去京师的,我这个人好吧,哈哈哈!”说着,白望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声道:“好酒!好酒!痛快!痛快!”

白望儒跳出来,大放厥词,如同一只蛤蟆跳进了天鹅群中,众多天鹅纷纷捂住鼻孔,四散奔逃,唯恐被烂泥溅到身上。一时间,没有人接他的话,大家暗中嘀咕,朝廷怎么派了这么一个人来,说的话太难听了,却没法反驳,因为这个人一看就是个没下限的主,和他对骂是骂不过的,而且他是朝廷使臣,自己也不敢骂啊。

卓敬也是白天鹅中的一员,不过倒没有生气。他到现在才明白皇上派白望儒来的用意,毕竟领土这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谁也没有无可争议的主权。另外白望儒说的这些话,他肚子里懂,但说不出来,尤其白望儒一副和皇帝是哥们的口气,打死他也说不出来。

张辅不由得露出笑容,一路上他觉得这个副使纯属摆设,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得心中暗呼痛快。

李舒被白望儒拿话一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本想给大明天子戴顶高帽子,却没想到这个胖子却觉得帽子不够高,还想高到天上去。要我们知事入朝,你这是要干什么?这还是天朝上国的使者吗?你的风度,你的大国风范呢?

李芳远也愣住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突然发现,大明朝如果不讲理了,那就没法混了,这怎么办?怎么办?李芳远感觉脸上的汗都快淌下来了。

就在百官一筹莫展之际,外面冲进来一个侍卫,大声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我们的水师和大明水师打起来了。”

啊?打起来了?所有人都霍然站起,大惊失色!

第十六章 江华岛协定

李梦得到了清川江后,一了解情况,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女真人必然和朝鲜人有勾结,所以他留下三百名士兵协助把守,防止女真人逃脱,并好心的为张辅查缺补漏,专门编好俘虏花名册,防止朝鲜人鱼目混珠。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坏了张辅的算计,张辅既然已经知道了朝鲜人的猫腻,却将俘虏留在安州,其实就是希望朝鲜军将其放走,在张辅看来,这五千人无足轻重,如果能够抓到朝鲜人与女真人勾结,袭击朝廷使团的证据,他就有理由上书朝廷,与朝鲜开战。这样他作为铁岭卫佥事,处于对朝鲜第一线,就有机会立功受赏了。

卓敬慢慢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加之对朝鲜人愤怒异常,所以也就没有阻止张辅,任由他去了。

李梦得回到江华湾后,立刻面见指挥使罗克宁,叙说了此事。罗克宁闻讯大怒,在他看来,袭击朝廷使者就是对皇上不敬,而对皇上不敬的人,就应该去死。

自那之后,罗克宁、李梦得就开始策划挑衅,至于汉江水师,则是他们的目标。如今大明出征的军队中,都会有情报司、调查司的人随行,便于随时随地获取情报支持,这次也是一样。

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情报司的人表现的却更加愤怒,作为见不得光的秘密机构,其一切荣辱皆取决于皇帝的爱憎,所以对于维护皇帝尊严的事情,热衷异常,情报司立刻就去安排了。

因为朝廷开了海禁,所以有不少商人到开城买高丽人参。开城的人参远近驰名,是人参中的上品,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开城附近都有大明的商人活动。随着大明商人日益增多,他们就在开城内开设了一个“大明会馆”,专门为大明商人提供落脚的地方,另外在江华岛上也设置了一个小落脚点,是一家客栈,叫“思乡客栈”,极大的方便了往来客商。

不过所有人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地方都是情报司在朝鲜设置的联络据点,得知了水师的要求后,情报司立刻就开始行动了。

人参这东西虽然珍贵,但是本地人有能力购买的却不多,大多都卖给了远道而来的大明商人,而大明商人的出价相对较高,所以开城城内自然而然的出现了许多二道贩子,他们从附近的参农手中收购人参,然后转手卖给大明商人。可突然间,大明商人停止了所有的收购活动,连正在进行的交易都停了下来,甚至还出现了反悔的迹象,大明商人认为人参质量太差,要求退货退钱。这立刻引起了纠纷,很快闹到了官府。

开城官府秉公断案,驳斥了大明商人的无理要求,这引起了大明商人的不满,他们集合起来,去官府讨说法。开封判尹金南轩很是愤怒,觉得这些明人不知好歹,就在判官李哲男的劝说下,将闹事商人全部抓了起来。他本意只是想杀杀这些人的威风,过两天再放出去。可是这却捅了马蜂窝,大明商人纷纷跑到江华岛上,向大明水师求救。

罗克宁根据皇帝的训令:“大明水师的职责是保护大明百姓的安全,保护大明的海疆不被侵犯......”,立刻命令水师进入汉江,打算炮轰开城。

朝鲜汉江水师统御使尹峰本就驻守在汉江入海口,见到大明水师的动作后,大惊失色,立刻命令阻截。两军在汉江口对峙,当明白大明水师的来由后,尹峰哭笑不得,不就是几个商人吗?大明水师就要冲进开城去要人?

尹峰立刻让罗克宁等人稍安勿躁,自己派人去开城让判尹金南轩放人,罗克宁见状,也不好太过分。可是两个时辰后,尹峰的使者回来了,金南轩拒绝放人。据说金南轩闻讯后,非常愤怒,觉得大明是仗势欺人,但他也让了一步,说要继续关押大明商人三天,三天后放人。

尹峰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都什么时候了,这个金南轩的书呆子脾气却犯了,要闯大祸了。他不得不派人去王宫请示,希望李芳远出面放人。可是他的使者没走多远,就听到一声炮响,大明水师对汉江水师开炮了。

尹峰只好下令抵抗,阻止大明水师进入汉江,如果大明水师进入了汉江,那么他这个水师统御使就当到头了,性命肯定不保。因为汉江不仅濒临开城,还邻近汉京,是朝鲜的生命河啊。

而岸上的使者也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醒过神来,快马加鞭,全速冲向王宫,向李芳远禀告。

水师交战的消息虽然为李芳远暂时解了围,但这个消息却让他更加焦躁,他知道朝廷的水师船只有上千料的大船,可以远渡重洋,而自己的水师只能在海湾里、河港里打转,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想到这里,他立刻命人去通知判尹金南轩放人,然后犹豫了一下,走下座位,来到卓敬面前,深施一礼:“卓大人,您也听到了,朝廷的水师为了几个商人欲闯入汉江,向我国水师开炮。本知事已经下令释放所有商人,另外想请卓大人和本知事一起到汉江边去,劝阻朝廷的水师,停止开炮,可好?”

卓敬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却没有大包大揽,拱手道:“知事大人,按大明制度,本官无权节制水师,恐怕不起作用。”

“本知事知道大人的难处,但是还是希望大人去一趟,劝阻一下,朝廷水师一定会听大人的。”

“好吧。”

卓敬不好推辞,只得答应李芳远的请求。

李芳远见状大喜,立刻命令出发,前往汉江口。只是卓敬年事已高,加之酒醉,无法骑马,只能坐马车,李芳远无奈,只好先行一步。

可是李芳远还没有到临津江与汉江汇合处,迎面却来了一批失魂落魄、如同难民一样的人,当先之人看到迎面而来的李芳远,不由得嚎啕大哭,跪在李芳远马前:“大王,汉江水师完了,全完了啊!”

“什么?你,你,你是尹峰!”

李芳远这才认出眼前这个披头散发之人竟然是自己的汉江水师统御使尹峰,他连忙下马,拉着尹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本王的汉江水师呢?”

尹峰擦了擦眼泪,跪在地上,将事情娓娓道来。

当金南轩拒绝放人的消息传来时,尹峰就感觉不好,他一面派人去请李芳远处理,一边命令自己的座舰靠向大明水师,希望先解释安抚一下。

待行到近前时,尹峰才直观的感觉到两国水师的差距,自己站在座舰上,却还没有大明的船舷高,如果大明的水师向自己冲过来,自己的座舰恐怕会被碾入水下吧。

抱着万分诚意的尹峰却没有机会登上大明战船,船上的罗克宁居高临下询问情况,当听到开城判尹拒绝放人时,罗克宁立刻不再搭理尹峰,而是下令水师驶入汉江,解救大明百姓。

尹峰大惊,急忙追上去,高声叫喊,可是毫无作用。就见二十余艘福船、五十余艘海沧船缓缓掉头,往汉江口驶去,在行进间进行队形重组,形成福船居中,海沧船环绕的局面。福船速度虽然不快,但压迫感极强,面对汉江水师的一百余艘舰只,如同闯入池塘的鲨鱼面对着一群小泥鳅。

望着逐渐逼近的大明水师,尹峰咬了咬牙,命令在汉江口摆出战斗队形,他就不信了,大明水师真的敢开战不成。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罗克宁发现了汉江水师的阵容后,却嘿嘿一笑:“看来汉江水师欲要攻击我大明水师,鉴于目前的形势,本官不得不开炮还击,来人,命令全军向前,开炮!”

汉江水师所有人其实想的都和尹峰差不多,并不认为大明水师会开战,这是自己的宗主国啊,怎么能干出那种事情呢?

可是罗克宁却偏偏干出来了,随着他一声令下,侧面的舷窗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朝汉江水师喷洒着火药和弹子,离它最近的一艘汉江水师的战船立刻死伤狼藉,如同飓风刮过船舷一般,船上立刻就没有站着的活人了,甲板上一片狼藉,死尸遍地,侥幸活下来的找东西遮挡,没有人再去管离自己只有几步远,正在哀嚎惨叫的袍泽。

尹峰看到这一场面,怒发冲冠,目眦尽裂,下令还击。朝鲜水师也有火器,比如原始的火枪、火箭以及小型的炮之类的,只不过其火药质量、钢材质量都不过关,射程很近,所以他们只能靠着灵活,迂回靠近福船,近距离攻击。

朝鲜立国不久,军中悍勇之气未失,所以并没有被大明水师吓倒,而是奋勇向前,要给大明水师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在火器面前,猛打猛冲的方式,已经不适用了,当汉江水师费尽千辛万苦靠近福船时,却发现对方有人从甲板上往下扔手雷,舷窗之中还出现了火枪兵,他们装备了最新式的燧发枪,发射速度非常快,这样汉江水师接近后反而受到更大的损伤,传说中的夺船战,根本无从谈起;如果被手雷扔进船舱,那么这艘船基本就算报废了,即使扔到甲板上,也是死伤一片。

朝鲜人终于害怕了,打算后撤逃脱,可是却被装备了螺旋桨的海沧船咬住了,这些改装过的海沧船不仅速度快,而且船头还安装了专门用来碰撞的撞角,船上同样有手雷和火枪手,这让朝鲜人欲死战而不能,欲逃脱而无路。最后朝鲜人不得不打起了白旗,或者跳海逃生。

这场不对称的海战不过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大明水师大获全胜,俘虏了大量朝鲜舰只,而汉江水师统御使尹峰见势不妙,弃船逃往岸边,骑马向李芳远报信。

李芳远闻听之后,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喘着粗气,颤声道:“本王的汉江水师,就这么没了?”说到这里,突然扬天大叫:“皇上,朝鲜一直毕恭毕敬,从无冒犯,为何您要这么对待我们啊。”说着,身子一晃,就倒了下去。

“大王,大王,”尹峰、卞仲良等人大惊,连忙扶住李芳远,大声呼唤,按压人中,良久,李芳远才慢慢苏醒过来。

他看着面前的尹峰、卞仲良,揪住尹峰的脖领子道:“你们打不过,为什么不跑啊?”

“跑不了啊,大明的船只比我们的快得多,而且溯汉江要逆流而上,速度根本快不起来啊!”

“哎,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汉江水师一失,别说开城,汉京也不安全了,本王可怎么办啊。”

尹峰、卞仲良看着惊慌失措的李芳远,想起其平时镇定自若的情景,心中悲痛万分,伏地叩首,却束手无策,只能口称死罪而已。

良久,李芳远恢复过来,骑上战马,想要去汉江口看看,却被尹峰、卞仲良拦住,要他为自己的安全着想,李芳远眺望远处,长叹一声,调转马头,去找卓敬了。

大获全胜的罗克宁望着江华湾内的硝烟,看着燃烧的朝鲜船只和在水中挣扎呼救的朝鲜士兵,以及悬挂白旗的朝鲜舰只,不由得哈哈大笑,命令李梦得帅海沧船进入汉江。

此时的李梦得却有些犹豫了,他觉得事情闹得太大了,不知道如何向皇上交代。罗克宁看了看他,笑道:“李佥事,你还是太嫩啊,本将问你,我们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你看,我们根据陛下的训令,要解救无辜受难的大明客商,却遭到了汉江水师的阻挠和袭击,我军愤然还击,大败汉江水师,击沉舰只五十二艘,俘获舰只七十三艘,无一漏网。”

“我们有做错吗?”

“可是大人,不是他们先开火的,是我们先开火的。”

“对方摆出攻击阵型,难道还不许我们开火吗?难道要敌人的炮火落到我们身上,我们再还击吗?”

这个,李梦得语塞,觉得上司的话有些道理,但又觉得是歪理,但却平静下来,领命带着海沧船沿汉江北上。

卓敬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却听到车外一片喧哗,继而马车停下,车外有人大哭:“卓大人,请为朝鲜百姓做主。”

卓敬连忙起身,却发现车外跪着一地人,自李芳远以下,无一遗漏。他连忙要扶起李芳远:“知事大人,出什么事情了?”

李芳远却跪地不起,凄然道:“大人,朝鲜立国以来,一直恭敬天朝,可是为什么天朝要惩罚朝鲜呢?”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卓敬心知出了大事,也有些着急。

“大人,汉江水师全军覆没了。”

“啊?”卓敬大惊失色,回首望向南方,却看到一艘艘的海沧船逆流而上,朝自己这边开来。

......

卓敬问明原委后,要求罗克宁、李梦得交还汉阳水师残余的舰只和水手,却遭到二人拒绝,因为卓敬无权节制水师。最后他不得不上书朝廷,请求朱允炆仲裁。

朱允炆闻报后,皱了皱眉头,他发现事情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他本来的计划是挑动朝鲜叛乱,后发制人,采用陆路、水路两路夹击,准备在两三年内攻灭朝鲜,所以他提出了让朝鲜很难接受的要求,比如在平壤设卫,租借济州岛等等。

不过他仔细考虑了一下,事情已经这样了,只好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了。和卓敬的愤怒不同,他倒是很喜欢罗克宁和李梦得的这种做法,受此启发,他写了一封亲笔信,令卓敬回京,让白望儒、张辅主持与朝鲜的谈判。

......

建文三年五月二十四日,随着江华湾外大明舰只的逐渐增多,以及近卫骑兵军越过鸭绿江,往平壤移动的消息传来,李芳远终于屈服了,答应了大明的全部条件,在江华岛签订了《江华岛协定》,大致内容如下:

一、大明在平壤设立平壤卫,平壤以西的领土归属大明。

二、大明在朝鲜设立领事馆,专门处理与大明百姓有关的一切纠纷,朝鲜不得审判大明百姓。

三、大明租借济州岛一百年,每年租金一万两白银。

协议公布后,在朝鲜引起了轩然大波,而在大明,却毫无声息,似乎只是一件边鄙小事,而朝臣们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华岛协定》对大明来说无足轻重,但是对于朝鲜来说,确是奇耻大辱,朝鲜太王李成桂闻听后,暴跳如雷,将李芳远叫来大骂了一顿,李芳远却只是沉默不语。

......

第十七章 乐浪府

《江华岛协定》是后世史学家的说法,在当时来说,其实只是大明鸿胪寺少卿白望儒和朝鲜权知国事联名向大明皇帝上的一份奏折而已。

开城,仁德宫。

李芳远看着眼前的由白望儒拟好的,等待他签名的奏折,将桌子拍的啪啪响,青筋直冒,咬牙切齿。良久,才取过毛笔,颤抖着手在奏折上署上自己的名字,当写完最后一笔后,李芳远如同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颓然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泪水流过双颊,用微弱的声音道:“李舒,把他交给大明的使者吧,本王累了,要休息一下。”

“王上多保重,老臣去了。”看到李芳远签了字,李舒松了口气,但是心中却涌上一丝悲哀,他恭恭敬敬的向李芳远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拿起奏折转身出门去了。

听到李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芳远心如刀绞,他知道,自己不仅失去了小半的国土,还将失去这个股肱之臣.....

看着李芳远痛苦的样子,卞仲良跪倒在地:“大王既然不愿意,那么末将就马上召集兵马,明使在城中只有五百人,旦夕可灭,既然大明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唉,”李芳远重重的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道:“仲良,你近前来,本王和说一下本王这么做的原因,李舒明白本王的苦衷,可惜他已萌死志,以后本王就要靠你了。”

“什么?李大人?”卞仲良吃惊的抬头:“那还等什么,末将这就去阻止。”

“阻止?”李芳远苦笑一声:“等奏折的消息传出去,必然群情沸腾,必然需要找一个替罪羊,到时候怎么办?”

“那李大人是......”

“是的。”李芳远点点头,然后招手让卞仲良近前坐下。

“仲良,本王并不愿意妥协,但是本王也有不得已之处,其实张辅的五千兵马,甚至近卫骑兵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据城防守,待其粮草耗尽,再进行反击,可操必胜。千百年来,我们就是这么对付中原人的。即使蒙元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那时候我们可以飘到海上,到江华岛去。”

“可是大明不同,它的水师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我朝鲜水师,在任何一个地方登陆,这一点本王万万没想到的,大明的水师竟然那么强大,尤其是船上的火炮,不是武勇可以对抗的。”

“我朝鲜膏腴之地都邻近海岸,尤其在汉江流域,无论是西京平壤、中京开城,东京汉城都在汉江流域,都处在大明水师的攻击之下,而一旦失去这些地方,我李氏就没有资格在朝鲜称王了。”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前些年那个可恶的胖子使者竟然在到处打听高丽王族的情况,这就是在威胁本王,我们李氏到现在还只是知事,不是国王,如果大明扶植一个高丽王族,然后再占领开京、汉京和平壤,让其称王,你觉得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个,确实很麻烦,不过不对啊,上王不是杀光了高丽王族吗?”

“哪有那么容易?高丽立国接近五百年,怎么可能全部杀光?而且就算大明随便找一个人来,说这就是高丽王族,也必然会有无数人的愿意承认。”

“还有,我那个四哥,他现在一定在明使手中,因为那个胖子随身带着的那个玉佩,就是四哥的信物。我也不知道这个愚蠢的四哥怎么和明人搞到一起了。”

“那大王的意思是明人会--------?”卞仲良有些不确定的道。

“是的,明人还可以扶植四哥,如果大明敕封四哥为朝鲜国王,你觉得会怎么样?”

卞仲良良久不语,最后来了一句:“大明太歹毒了啊,末将印象里的天朝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是啊,本王本也以为大明是可以糊弄的,可是事实证明,本王错了,这个二十多岁的皇帝的野心难以想象的,今天讨要平壤只是第一步,将来还会有新的要求。”

“难道?”卞仲良大惊:“难道大明要灭我们朝鲜?”

“这个不是没有可能,你没看大明讨要济州岛了吗?”

“那怎么办?大王,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不会的,本王不会坐以待毙,再说要控制平壤以西的女真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说到这里,李芳远突然坐正了身子,低声道:“仲良,你立刻派人去通知猛哥帖木儿和李忠诚,让他们发动女真人袭扰明军,只要能打击明军,本王都有重赏;另外让他们蛰伏待机,我朝鲜大军会打回去的。”

“打回去?”卞仲良惊诧的看着李芳远。

李芳远重重的点了点头。

十余日后,朝廷下旨同意了李芳远和白望儒的奏请,在新领土上设乐浪府,府治平壤,归属辽东布政使司管辖;同时重赏了卓敬一行人,卓敬、白望儒、张辅各赐银一千两,白望儒驻开城,任大明驻朝鲜总领事,张辅晋升为平壤卫都指挥佥事,驻平壤,下辖平壤前后左右中五卫,归属辽东都司指挥,负责征剿乐浪府的女真人,令其归化。

圣旨的最后,朱允炆敕封晋王朱济熺之弟朱济烨为平壤郡王,就藩平壤,赐平壤前、后卫为其护卫;赐予他海边的盐田一千亩和良田两万亩,俸禄每年一万石,但每年递减一千石,朝廷只供养其十年,之后则自力更生。

但是接受乐浪府的过程却并不顺利,平壤、安州等地的驻军拒绝撤出,即使李芳远的命令也不管用,而境内的女真人也联合起来,以猛哥帖木儿为首、李忠诚为辅,频频出击,偷袭明军。

最后朱允炆命令近卫骑兵军进入朝鲜,扫荡女真人;令驸马都尉梅殷帅军五万从山东登州出发,在平壤附近南浦港登陆,进攻平壤。

在火炮的威力下,平壤城半月即被攻破,守将崔振行被杀,三千余俘虏,被征用为平壤郡王修建王府。平壤一破,其他城市也纷纷陷落,到九月份,乐浪府大部平定,梅殷所率军士分屯乐浪府各地,梅殷任乐浪总兵,统一指挥乐浪府所有驻军。

但女真人的反抗仍然此起彼伏,战火横跨鸭绿江两岸,辽东军虽然节节胜利,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也说明了大明的女真政策是多么的不得人心。

为了进一步深化辽东的控制,朱允炆命令程本立在辽东实行身份牌制,所有百姓,包括女真人在内都要领取身份牌,并妥善保管,所有无身份牌之人都被视为乱民,一旦被抓获,则要被征用建设辽东,至少要三年以上才能获得身份牌,就可以享受乐浪府的各项政策了。

对于女真人来说,获取身份牌除了服苦役之外,还有三种办法,一种是家中女子嫁给卫所的士兵,那么其直系亲属可以获取身份牌;第二种是从军,家属也可以获取身份牌;第三种则是到获得五个以上拥有身份牌的人的担保,这个是最困难的。

为鼓励士兵纳妾,朱允炆规定每纳妾一名,则授五十亩土地,这些土地往往会转给女方家属耕种,在这种政策下,士兵迅速成为地主;但如果士兵是女真人,则不享受这些优待。

这种残酷的政策很自然的引起了女真人的反抗,出现了一些可歌可泣的追求自由狩猎生活的英雄,可惜,他们的努力更加证明了自由的代价是昂贵的。在战斗中,辽东军也出现了一些令女真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如平壤卫的张辅,沈阳卫的邵云,通化卫的熊海等人。在女真人的努力下,沿江、沿海的卫城逐渐建设完毕,女真人的生存空间进一步被压缩,不愿服从王化的女真人逐渐向北迁徙,还有一部分向东进入朝鲜。

辽东水师指挥使罗克宁、佥事李梦得也受到了皇帝的嘉奖,李梦得带领一支分舰队常驻平壤附近的南浦港,保护平壤到辽东大连、山东登州的航线畅通。

建文三年十月的一天,早已称病不朝的鲜领议政大臣李舒在家里溘然长逝,享年五十八岁。

第十八章 内政

建文朝的民族政策被之后的皇帝所承袭,虽然成效显著,但也受到了部分后世史学家的强烈抨击,认为建文帝是个血腥、野蛮的大汉主义者,其一生的功绩都是建立在对其他国家、民族的掠夺和压榨上的,当然这并不是主流思想。但是不可否认,在当时,少数民族确实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在建文朝,少数民族除非拥有身份牌,否则不是被抓去充军,就是被抓去服苦役。而在边疆地方官员的考评中,归化的少数民族数量却是很重要的考量,所以对于地方官员来说,他们最希望的是归化,而不是将之充军或服苦役,这很自然和驻军、工部官员产生了冲突,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考评。为了拉拢少数民族和增加归化数量,地方官员往往放低标准,或者临时找人作保,发放身份牌,因此自然出现了一个新的职业,即作保专业户和纳妾专业户,专门做一些曲线发放身份牌的事情,地方官对此心知肚明,却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当时,这是上下皆知的秘密。

所以在边军中,士兵纳妾是常事,更不用说军官了,最后无论军官、士兵都拥有大量土地,而且这些土地和卫所土地不同,是完全按照民户的标准纳税的,这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一种生财之道。最后朝廷不得不按级别规定纳妾的上限,则才暂时制止住了这一股纳妾风潮。

这些事情上报给朱允炆之后,朱允炆除了苦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之外,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只强调两条,一是不能让少数民族集中授田,要将他们分散;二是只要拥有身份牌,则全部是大明百姓,不许有任何歧视。

作为大明百姓确实有许多优惠,比如进入朝鲜就可以受到领事馆的保护,不受朝鲜法律的约束,在这种政策下,能安分守己的人并不多,所以不可避免的造成了新的纠纷,让乐浪府和朝鲜的关系变得紧张,最后有许多朝鲜的女真人也被引诱跑到乐浪府来,李芳远考虑再三,不得不在朝鲜也实行身份牌制,凡是朝鲜人不得离开朝鲜国境,并要求乐浪府不得接纳有身份牌的朝鲜人,这才略微遏制住了移民的浪潮。

近在咫尺的海军、卧榻之侧的骑兵以及难以遏制的移民潮和朝野上下的愤慨情绪,让少有大志的李芳远无法容忍,他决定开始反击,开始更大力度的支持图们江、乌苏里江、松花江流域的女真人反明,他的水师从朝鲜北部出发,为他们送去粮草、兵器和军事指挥人员;同时他开始联络倭国,让他们从海上对大明进行骚扰;还联系蒙古,让他们越过大兴安岭,对女真人进行支援。这样,在大明的东部、东北部、北部逐渐形成了一张网,对大明的北部边疆、东南海疆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可惜,大部分朝廷官员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危机,在他们看来,乐浪府的设立纯属年轻皇帝精力过剩的结果。加上皇帝公开声称欣赏汉武帝,这让百官很担心,所以百官们决定给皇帝找些事情来做,分散一下皇帝的注意力。

这种方式是非常有效的,它直接导致了朱允炆放弃了三年征服朝鲜的计划,选择了步步蚕食。

首先,朱允炆在乾清宫与诸王的谈话内容被传了出去,而且传的有鼻子有眼,说皇帝不准备供养藩王了,要让藩王分封海外,自谋生路了。这让朱允炆非常恼火,也非常狼狈,因为藩属国如安南、倭国甚至朝鲜都纷纷来使询问传言是否属实;云南的陇川、缅甸、木邦等宣慰司也来打听朝廷是否有改土归流的计划,甚至大明的商人到南洋行商都引起了当地官府的监视。鉴于这种情况,朱允炆不得不公开辟谣,此事绝对是无中生有,是谣言,请藩属国、宣慰司放心;朝廷的礼部、鸿胪寺也是颇有怨言,他们要不停的接待各方的使者,最后说一些自己也不确定的话。

通过这件事情,朱允炆明白了“成大事者不谋与众”的道理,这些藩王的素质良莠不齐,让他们知道太多,一点好处都没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下令调查司调查到底是谁将这些信息透露出去的,可调查司查了半年,抓了无数人,却没有任何结果。

但是藩王分封海外是势在必行的,否则就只能调低藩王俸禄,或者采取降爵袭封,调低藩王俸禄是不现实的,亲王俸禄一万石,看着不少,但折合成银两只有一万两,所以藩王必然有其他的经济来源,这和官员俸禄少贪污是一个道理;至于降爵袭封,恐怕就得打一场全国大战了,虽然这些藩王不堪一击,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些藩王对国家的稳定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

其次,最近纷纷有人上书藩王谋反,如山东布政使铁铉告发齐王谋反;西平侯沐晟告发岷王有不轨之事;负责主管交通银行及科学院的户部侍郎谭波告发湘王伪造交通银行银票,谋取暴利;还有台湾知府黄福告发代王在台湾贪虐无状,滥用民力,导致卫所士兵和归附山民死伤无数;还有告谷王不法的;告楚王兵精粮足,有可能谋反的;连西安的秦王和山西的晋王都不能幸免。至于占用民田,私蓄战马,体罚官吏等等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再次,由于近年来朝廷开海禁、征商税、修道路等等新政的推行,也出现了许多新问题,比如海商与市舶司勾结,少交和不交税款;征商税导致某些地区的物价虚高,百姓生活困难;修路需要采购大量水泥、青砖,因为缺乏足够的监察,腐败事件屡屡发生,修建的道路质量参差不齐,路面碎裂、坍塌之事屡有发生;最后朱允炆考虑到粮长制度的弊端,取消了粮长转运制度,动用驻军负责转运,但这带来了新问题,军将对士兵的使用更是登峰造极,虽然朝廷配发了足够的口粮,但是竟然出现了士兵饿死的现象。种种乱象,层出不穷。朝堂之中,抨击朱允炆轻率,主张恢复洪武旧制的呼声不绝于耳。

有些事情朱允炆可以容忍,有些事情朱允炆不能容忍,比如浙江海商柳家勾结宁波市舶司提举蔡祥,偷税漏税达二十三万五千余两,更要命的是,许多官员都知道此事,却不以为意,反而认为蔡祥是好官,不与民争利,直到一年后才被监察御史郑逢恩发现并举报,可是这个郑逢恩却受到百官攻歼,苦不堪言,甚至打算辞官不做,还是朱允炆好言安慰,才将其勉强留下。

最后,建文三年也是一个多事之年,河南蝗灾、黄河决口、山东大水、河北白莲教叛乱,殃及大河南北,朱允炆令长兴侯耿璇坐镇开封,安远伯瞿能坐镇济南,阻止乱民南下,令历城候盛庸全力镇压,这些都牵制了朝廷的精力,驸马都尉梅殷调集五万军队跨海征战乐浪,导致山东空虚,朱允炆不得不调集京军北上,以防生变。

为赈济灾民,朱允炆分两步走,采取以工代赈和移民相结合的办法,工部尚书宋礼浚通运河和清理山东水患,养活了大量灾民;还有一部分灾民被移民到河北和辽东。至于最后镇压的白莲教叛军,除贼首斩首外,朱允炆则将其分批迁往辽东、绥远、西北和西南安置。

所以建文三年时,大明实际上并没有能力和朝鲜打一场全面的战争,只是靠恐吓手段才获得了一片土地而已,朱允炆更多的时间是用来处理内政。

首先为强化对军队的控制,朱允炆推出了酝酿已久的军衔制,参考了后世的制度,分为将校尉三级,具体细化为上将、中将、少将、准将、上校、中校、少校、上尉、中尉和少尉,具体人选经过五军都督府、兵部和军机处的筛选,并经朱允炆亲自确认,最终确认了授衔的标准,卫指挥使一级为上校,千户为中校或少校,百户为上尉,总旗、小旗则分别为中尉、少尉;都指挥使为准将,其下的同知、佥事则根据情况授其为准将或上校;将军军衔基本只授给伯爵爵位以上的武将,但这里面也分了级别,少将基本都是伯爵,中将基本为侯爵,上将为公爵,但对于世袭的情况,一般是降一级,所以最后拥有将军军衔的不多,如上将只有三名平安、徐辉祖、常升;中将最多,大致有有历城候盛庸、长兴侯耿璇、曹国公李景隆、西平侯沐晟、西宁侯宋晟、驸马都尉梅殷等人;少将有安平伯李远、安远伯瞿能、何福等人;其他的宋瑄、吴升、张伦、曹玉书等伴读出身和近卫军将领都为准将。

其中常升最特别,正常应该是中将,但他有一个国舅的头衔,其姐是朱允炆的嫡母,自燕王之乱后,没有出京,主要负责京师的防务。

在颁布军衔的同时,朱允炆规定彻底的文武分治,文官不许统军,统军者必须拥有军衔,将级军衔需要皇帝亲自授予,只有得到将军军衔才有资格独立统军。

其次对于藩王的处理,朱允炆都是派钦差去查明实情,根据情况给予不同的处罚,秉承自愿的原则,比如楚王被削夺了两卫,湘王被削夺了一卫,代王令其抚恤百姓和卫所士兵,不得再犯等等,这些藩王倒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想要造反的。

对于朝臣对新政的攻击,朱允炆却咬紧牙关,极力支撑,针对腐败贪腐的情况,令按察司在各地成立反贪局,专门负责处理各种腐败受贿案件;针对市舶司的乱象,朱允炆将市舶司改名为海关,设立海关总署,由翰林学士杨士奇担任署长,直属皇帝;最后为了解决卫所官兵世袭,腐败的问题,一方面在卫所内设立宪兵司,专门处理违纪事件;另一方面,逐渐裁撤内地卫所,择优为军,老弱为民。

关于官员贪污现象突然增多的现象,朱允炆有些不解,最后在闲谈中,被解缙一语道破,其中的原因就在于官员的权力变大了,受贿的范围从官员、士绅增加到商人,而且修路之前都是由朝廷督导,现在变成地方官督导,自然会出现问题。有的地方官是不懂,所以被人蒙骗;有的地方官则是起了贪心,他们不敢收官员的贿赂,但是敢收商人的贿赂。

朱允炆恍然大悟,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命令加大监察力度而已,在农耕时代,养活不起太多的官员。

为了让百官明白发展商业和税收的意义,朱允炆把后世看过的一些书,如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和赋税原理》等书,摘取了一些,撰写成书,让国子监的学生学习和讨论,这在学子中引起了广泛的争论,有的人认为这种研究方式很特别,很有意思,有的人则认为是奇谈怪论,但是因为是皇帝提倡的,学习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而一些商人听说此事之后,也出钱找人在报纸上宣扬商业的好处,比如雇佣人手解决了百姓温饱,交税促进国家富强,通过改进工艺,降低了商品价格,降低了百姓的生活成本等等;但是许多地主、文人看不过眼,也纷纷撰文抨击商人囤积居奇,不顾百姓死活,偷税漏税等等不法之事,这自然也让商人不满,也纷纷抨击地主荒年不减地租,导致百姓卖儿卖女以及一些文人享受着国家的优惠,却整日花天酒地,欺压良善等等。

这些争论导致了报纸这个行业的迅猛发展,随着争论的愈演愈烈,朝臣开始主张禁绝报纸,朱允炆虽然没有采纳,却也没有放任自流,趁势成立了新闻总署,署长为杨荣,直属文渊阁,负责检查报纸中的违禁情况,比如谩骂皇帝、宣扬造反是坚决不可以的。

这些争论虽然没有形成什么定论,但是却让大明开始反思士农工商在国家中所起的作用,这一切都在逐渐的改变这个国家。

第十九章 大航海

建文四年的春节,按照传统,朱允炆召集嫔妃、藩王在慈宁宫办了家宴,同时为太后庆寿。从这一年开始,朱允炆恢复了藩王三年一朝的祖制,只召集了楚王、湘王、宁王、代王等几个王爷来京参加家宴,其余藩王自便。

从建文三年开始,朱允炆逐步加强王府长史的权力,规定长史三年一任,不得连任;同时削弱藩王对军队的控制,他用写私信的方式让藩王遇事多与当地都司商量,不要自作主张,这样虽然藩王参与了大部分的决定,但在藩王的所作所为,朱允炆都是看得到,控制的了的。久而久之,大部分藩王都很知趣,逐渐称病不理军务了,开始了给当地官员打小报告的新生活。

成为储君以来,朱允炆就一直在折腾,一直在打仗,从洪武末年的漠北之战、即位之后的燕王之乱、开发辽东、归化女真、建府乐浪等等,这五六年来,大明军力损失接近五十万,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加之国库空虚,迫切需要休养生息。

所以朱允炆改变了策略,除辽东仍在清剿、归化女真人之外,陆地上极少用兵,但水师却作战频繁,主要是为了肃清海盗和倭寇。

在得到济州岛后,大明获得了一条沿朝鲜半岛南岸前往倭国的商路,商人一般从大连或登州上船,前往平壤,然后越过江华湾,到达济州岛,再越过对马海峡,到达倭国的九州和本州进行贸易。大明的丝绸、瓷器、玻璃、铁器等等物品在日本很受欢迎,这样日本的白银就大量的流向大明;同样日本商人也可以在平壤、大连、登州等海关进行贸易,获取大明的铜钱和银票。

对于南方,自从在台湾岛上分封了代王、台王,台湾也逐渐繁华起来,台湾和福建沿海的贸易越来越发达,台湾岛上有大量的白糖,但其他物品短缺,这促进了双方的贸易,这条路线坐船不过一日夜即可抵达,所以对双方来说,如同隔壁一般,所以贸易量非常大,而台湾的面貌也飞速改变,逐渐有商人、百姓主动迁往台湾,进行贸易和生产,这让朱允炆很是欣慰,因为弟弟台王允熥的抱怨越来越少,太后慢慢也不埋怨朱允炆了,甚至建文五年,太后吕氏还去了一次台湾,亲自检查了一下台湾的环境,结果非常满意。

随着贸易的发展,台湾逐渐变成了沿海客商前往南洋的中转站,他们会在台湾补充淡水和食物,前往南洋,即马来群岛,后世的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大明商人贸易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获取香料,如胡椒、丁香、肉蔻、肉桂等,卖出的主要是瓷器、丝绸、玻璃等物。

还有一条线路,则是从广州出发,沿海岸线前往安南,这样崖州(海南)也逐渐成为一个落脚点,促进了广东、广西的经济发展。

另外由于海盗仍然猖獗,加之海商出门在外,境外的土司、蛮夷很容易见钱眼开,有不轨的行为。所以经过慎重考虑,朱允炆允许海商拥有防身武器,所有武器尤其是弓箭、弩箭、火枪等武器必须在兵部报备,在通过海关时还要主动出示,否则一旦查出,立刻没收,并追究商人的责任,数量巨大的以谋反罪论处;另外大型海商出海,可以向水师要求护航,不过同样需要兵部核准。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保护海商,另一个是让水师熟悉海外环境,同时刻画海图。

朱允炆对海洋的开放态度极大的促进了海贸的发展,但不仅仅如此,他还要求海商在行商时注意收集一些特殊的粮食和植物种子,朱允炆最希望获得的是橡胶,如今蒸汽机的研究已经比较成熟了,但是密封问题却一直没有好的办法解决,这样不仅危险,还造成了大量的能源浪费。没有蒸汽机,就无法加工更精密的零件和仪器,工业大发展就无从谈起。

朱允炆不仅需要橡胶,他还希望能够找到玉米、土豆和红薯之类的种子,所以他号召海商不仅要向南航行,还要向东航行,但是效果不佳,几乎没有海商愿意向东。

最后朱允炆发了狠,动用皇帝的权力派出水师去完成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为了增强大家的信心,也为了降低他们出行的难度,朱允炆秘密的为远行的千户以上军官上了一堂特殊的课,他做了一个简易的地球仪,凭记忆在上面标注了一幅后世的地图,大致注明了大明之外的世界,以及他们的具体情况。

会议开始后不久,大家都认为皇帝发疯了,按照皇帝的说法,大地不是平坦的,而是在圆球上的曲面;我们大明也不是世界的中心,只占有了一片小小的地方而已;海外还有无数的土地、国家和种族,他们拥有一些我们大明没有的粮食和作物,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把这些东西拿回来,造福大明百姓。

但是随着朱允炆讲解的深入,大家慢慢变得半信半疑,因为皇帝描述的东西非常详细,显得很真实,似乎是皇帝亲眼看到的一般,不像是瞎编出来的,而且皇帝也没有必要骗自己这些人。

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位军官,朱允炆最后宣布:“诸位将军,朕心里很清楚,此次远航,九死一生,但是,此行意义重大,对大明来说,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事。朕可以断言,即使在千年之后,你们仍然会受到后人的敬仰,甚至,”朱允炆苦笑道:“你们在后世的名声还要超过朕。”

听到朱允炆如此说,诸将吓的魂不附体,赶紧跪倒在地,连称不敢!

朱允炆这才发现说的有些夸张,吓着他们了,连忙将众人一一扶起,拍了拍福建水师佥事童海龙的肩膀,笑道:“童将军,只要得到了玉米、土豆和红薯这些作物,大明的百姓就不会再遭受饥荒之苦,只要能够回来,你们所有人的军衔都会晋升一级,而童将军你,朕会封你为伯爵。”

“同时会在你的家乡为你们塑像、立功德碑,让世人对你们永世铭记!”

“另外出行的所有将士,朝廷都会供养你们的妻子儿女到十八岁,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

“谢皇上隆恩,末将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童海龙等人感动万分,俯首在地,斩钉截铁的道。

其实童海龙想的很明白,皇上让去,那就必须得去,抗旨是要满门抄斩的,而且皇帝给的赏格高的难以想象,以自己的身份,即使参与了扫平漠北,也不会比此行的封赏高。所以他慨然领命,既有忐忑、恐惧,还有一丝丝兴奋。

朱允炆大喜,拉过童容海,指着地图道:“童将军,你帅福船十艘、海沧船二十艘从山东登州出发,然后绕过日本列岛,向东北方向航行,越过白令海,就可以到达北美洲了,然后沿海岸南下,就能找到南美洲了。”

“是,末将遵旨。”

“至于你们回来的时候......”

......

除了派童海龙向东寻找美洲以外,朱允炆还派遣水师向南,在南洋诸岛寻找落脚点,朱允炆给他们的命令是,如果是无人岛屿,则在岛上立碑,声明是大明领土;如果有人的话,如果人数不多,就让他们加入大明国籍,岛屿自然也成为了大明的领土;如果人数太多的话,就进行贸易,用金钱购买土地,建立城池,让大明的海商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样时间不长,南洋的无人岛以及岛民稀少的岛屿大都成为了中国的领土,而在吕宋岛、马来半岛也开始建立立足点,对于较为强大的麻喏巴歇王国(印度尼西亚),则保持着良好的联系,并获得了一些立足点。

由于当时水师的责任是营造良好的贸易环境和保护大明海商,所以除非必要,大明水师不与已经建国称王的势力开战。比如安南拒绝了大明要求租借港口的要求,朱允炆也暂时没什么表示,因为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北方。

这些海商的见闻也逐渐在报纸上披露,极大的开拓了大明百姓的眼界,同时随着海关税收的猛增,朝臣的眼光也逐渐投向了海洋。

在大力开海的同时,朱允炆也没有放弃内政,国内的建设也如火如荼,大力进行土木建设、修路筑桥,极大的促进了边疆地区和中原的联系。

另外科学院的匠师们也研究出了不少新武器,如已经大量装备军队的燧发枪,还有配备给高级军官和骑兵的手铳;火炮的研究也有了新的进展,匠师们则研制出了一种可以放在车上的臼炮,按照匠师的说法:“子在母腹,母送子出,从天而降,层层碎裂,锐不可当,威力惊人。”。让朱允炆高兴的是这种炮使用的是开花弹,威力很大,适合攻坚,尤其适合在草原、丘陵地带作战,但是他也指出其中的缺点,那就是射程太近,需要加强。

如今的匠师对朱允炆的话已经非常信服,接受赏赐后,高兴的去工作去了。

鉴于朝廷的税收越来越依赖于商税和海关,朱允炆命令加强进士、举人、贡生的素质培养,凡是到户部、海关任职的学子需要考试算学;针对贪污腐化越来越突出的局面,朱允炆要求地方官员以及刑部、吏部等部门的官员入职时需要考试法律;最后,工部官员入职不仅要考算学,还要考物理、建筑等学科。

算学、物理等等教材都是由朱允炆编写的,但写完之后,朱允炆自己也很不满意,但学识匮乏,只能如此,因为他命令藩属国进献书籍、海商到了海外也要尽量携带一些当地的书籍,为了解读这些图书,朱允炆命令在礼部下设立同文馆,专门负责翻译海外图书,然后出版。

上述政策引起了不少官员的委婉反对,但朱允炆所说的理由也很充分,至于他们想用“半部论语治天下”之类的理由说服朱允炆,朱允炆却一笑了之,留中不发。

这样平静的生活,只过了两年,到了建文六年的春天,辽东、北平、绥远都司禀告,蒙古人南下骚扰频繁,北疆烽烟再起。

第二十章 联合

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系辞》

当面临问题时,解决办法千千万,但真正可行的往往不多,判断是否可行的常用标准就是得失。有句话说的非常好: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对于朱允炆来说,他希望采取缓进急击的方式解决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步步为营,然后雷霆一击,这是最符合他的能力和实力的做法,他不喜欢冒险,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力有。

但是对于李芳远来说,可选择的路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拼一把。在他看来,大明朝是蹬鼻子上脸了,大家做你的藩属国并不是想要献上自己的土地,而是为了得到一些好处。得益于海贸开放,双方商人来往贸易,他更容易得到大明内部的消息。每当想起建文三年的退让时,他就后悔不已,那时候的大明并没有能力与朝鲜全面开战,可是自己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自己的低头挫伤了军心、士气,但是让他反悔与大明开战,他也做不到,因为他也是朝鲜的王,即使不是金口玉言,起码也应该是铁齿钢牙,说话一定要算数,所以他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这两年,他派出了大量的商人和大明贸易,获取棉布、丝绸以及铁器等物资,还派人常驻大连、登州、平壤等地,探听情报。而如《民生旬报》、《帝国通讯》、《京师旬报》、《福建旬报》等大明的主要报纸,他是每期必看的,从中他看出了大明国策的变化,也看出了那位年轻皇帝的野心,在不长的时间里,大明的商船、水师就在南洋遍地开花,而海关的收入也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建文四年为两百五十万两,建文五年则为三百五十万两,这个数字让他心惊胆战,因为单纯海关的收入已经超过了朝鲜一年的岁入两倍以上。

不过李芳远也没有闲着,他借着贸易的机会,获取了大量物资,甚至还获得了一些火绳枪和燧发枪。得到这些东西后,他如获至宝,立刻命令工匠研究,很快试制成功,并开始实验战术和列装军队。

朝鲜的遭遇也让倭国有唇亡齿寒之忧,在他们看来,济州岛离本州和九州太近了,大明水师可以一昼夜穿过对马海峡,兵临九州,这引起了倭国国内对明强硬派的不满,也引起了已经退位但是仍掌握实权的足利义满的警惕。大明在南洋的拓展,以及在琉球、济州岛的驻军,让倭国有芒刺在背之感。而童海龙绕过日本列岛往北行驶的行为,更是让倭国惊出了一身冷汗,也让足利义满最终下定了决心。

而其子足利义持本身就是骄傲狂妄之辈,更不愿意对明廷称臣,所以倭国同样派出大量的商人到大明贸易,并搜集情报。倭国主要搜集琉球、台湾、松江(上海)、福建的情报,同样购入了大量物资,尤其是铁器。

同时足利义满下令清剿和限制倭寇的海盗行为,来换取明朝的正当贸易,以麻痹明廷。

总体来说,大明对朝鲜、倭国的敞开贸易,并没有收获两国的好感,反而壮大了两国的实力,有些得不偿失,更重要的是,两国的火器技术上了一个台阶。

李芳远的使者到达倭国后,几乎一拍即合,两国立刻形成了联盟。朝鲜一直笼罩着灭国的阴云,迫切希望倭国帮助他们对付明朝的水师,而没有水师的支持,明廷想要攻占朝鲜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倭国也希望朝鲜能够控制鸭绿江流域的领土,这样倭国和大明远隔重洋,没有立足点,对倭国的威胁就要小得多。虽然倭国的水师远不如大明水师,但是在足利义满来看,这更说明了明朝水师的脆弱,明朝水师多次出海打击倭寇,但收效甚微;但自己的水师打击倭寇却屡屡得手。从这一点来说,足利义满认为阻止明军在朝鲜登陆,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至于女真人,在平壤卫、通化卫、沈阳卫的联手打击下,猛哥帖木儿、李忠诚已经退往长白山一代,在松花江、图们江流域蛰伏待机。李芳远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物资,并派得力军将帮助他们练兵。借着明廷归化的女真的机会,猛哥帖木儿、李忠诚麾下又集结了一万多训练有素的骑兵了。

而女真人退回松花江流域,不可避免的与在眺河上游的马哈木部落发生了冲突。为调节他们之间的冲突,李芳远的使者远赴和林与额勒伯克汗商议结盟之事,但是并不顺利。

燕王之乱中,蒙古军损失也不小,科尔沁部落首领脱黑查战死,其子铁勒巴继位,马哈虽然侥幸逃出,但部下损失殆尽,只有阿鲁台占了先机,率先攻破了古北口,损失不大;这就给了额勒伯克汗重整黄金家族的机会,其直属部落实力大增,而铁勒巴、马哈木和阿鲁台也恭顺了许多。经过重创之后,蒙古军再次撤回漠北,在和林和贝尔湖一代游牧。

而西部的瓦剌也是战争纷飞,由于阿拉克、把秃孛罗战死,所以当乌格齐决定统一瓦剌四部时,可以对他造成困扰的就只有太平了,不过太平势单力孤,根本不是乌格齐的对手。建文四年上半年,乌格齐击杀太平,统一了瓦剌四部,成为名副其实的瓦剌部的首领。

之后,在瓦剌国师王行的帮助下,乌格齐迅速整合了瓦剌四部,将自己的势力扩展到了阿尔泰山以东,贝加尔湖一带,与重整旗鼓的黄金家族形成了对峙的局面,但是乌格齐却没有变的咄咄逼人,反而更加的谦卑小心。

这都得益于王行的意见,他主张乌格齐采取“高筑墙、缓称王”的策略,在他看来,明廷的打击目标必然是黄金家族,待其两败俱伤时,就是瓦剌出头的时候了。所以乌格齐向明廷提出了重开马市的要求,同时向西部的帖木儿也提出了贸易的请求。让乌格齐惊讶的是,大明和帖木儿都没有拒绝,这种互市极大的鼓舞了瓦剌的士气,也改善了瓦剌百姓的生活质量,从而也提高了乌格齐的威望。

当然,王行没有想到的是,朱允炆对瓦剌的戒心要远大于黄金家族,在他看来,黄金家族已经没有了血性,很容易对付;而最难对付的是漠西蒙古,也就是瓦剌。

虽然朝鲜使者尹朝辉对蒙古的出使并不顺利,但是经过三年多的休养生息,漠北诸部逐渐恢复了元气,所以额勒伯克汗决定避开长城,进攻辽东,搓搓大明锐气,顺便抢些布帛子女,因为根据马哈木和尹朝辉的描述,辽东已经非常富庶,今非昔比了。

当额勒伯克的决定传到乌格齐耳朵里时,他立刻有了主意,派使者去撒马尔干求见帖木儿,要求一起攻明,只是帖木儿正在与土耳其交战,无暇分身,但是答应派军队骚扰大明,待其征服土耳其之后,再全力攻明。

当乌格齐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借着马市商人的嘴巴,将帖木儿要全力攻明的消息透露给了主持西北军务的李景隆。李景隆闻报大惊,火速向朝廷禀告,同时不得不答应乌格齐更加苛刻的互市要求,换取其中立。

建文六年五月初,蒙古军进入辽东,与女真人合流,在辽东边城烧杀抢掠;朝鲜声称受到乐浪女真人侵袭,要求入境剿匪;倭寇骚扰的事件突然增加;帖木儿将要全力东进;而安南也开始蠢蠢欲动,只有乌格齐,还在保持中立,观察形势......

第二十一章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建文六年六月三日,乾清宫,东暖阁。

为应对四面八方的攻势,朱允炆召回平安、李景隆、盛庸、郭英等人举行了御前军事会议,参与会议的有兵部、五军都督府、户部、礼部、文渊阁和军机处的人员。

窗外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殿内内却气氛紧张,众人神色严峻的听着军机处首席大臣王度的叙述:

“根据情报司的情报,此次行动是朝鲜权知国事李芳远挑起的,在建文四年,其使者就分赴倭国和蒙古,挑动倭国的足利义满和蒙古的额勒伯克,意图联手进攻我大明。”

“朝鲜这两年穷兵黩武,搜刮民财,军队已达二十余万,远远超过了朝鲜的国力,这显然是要打仗的,从朝鲜的规模和地势来说,一定是要和大明作战。”

“皇上,我朝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倭寇猖獗于琉球、澎湖和福建,倭国水师陈兵于对马海峡;朝鲜陆师和水师分别布防于平壤附近和济州岛旁;女真人集结于松花江流域和长白山附近,与蒙古人联合,指日之内就会南下。”

“蒙古骑兵游弋于开平、大宁、宣府、大同、绥远附近,有南侵意图。”

“西部强国帖木儿聚集十万重兵东进,欲图突破嘉峪关,进攻甘陕。”

“安南已经来使,意图重定界柱,并增兵边境,有进犯企图。”

“西南的土司、宣慰司也有蠢蠢欲动之势,西平侯沐晟曾经六百里加急禀告京师,这些土司、宣慰司,似乎打算借着我朝大战,无力顾及的时机扩大领地。”

“所以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里,我朝四面都会面临战争威胁,东面的朝鲜、倭国,北方的蒙古,西部的帖木儿,西南的土司,南方的安南都有可能向我朝进攻。”

王度说完后,向朱允炆施礼后,退了下去。

坐在御座之上,朱允炆将群臣的表情一览无余,发现武将中神情振奋者有之、神情凝重者有之;而文臣中大多表情严肃,欲言又止。看到这些,朱允炆笑了:“大家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朕召集大家过来,就是为了商议对策的,刚才王卿家介绍的情况大家已经听到了,现在大家议一议,朝廷该如何应对?”

群臣略微有些骚动,甚至还有人扫视了一下身旁人的脸色,似乎在寻找盟友。

户部侍郎夏元吉犹豫了一下,然后站了出来,施礼道:“皇上,臣想问一下王大人。”

“刚才介绍情况时,王大人说是朝鲜的李芳远策划的?可有证据?”

“这个,”王度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朱允炆,待看到朱允炆的示意后,才道:“夏大人,此事证据确凿,因为李芳远的四哥李芳干目前就在平壤,他虽然争权失败,但是在朝鲜国内还是有一些实力的;另外李芳远的所作所为,朝鲜国内并不是完全赞同,所以情报司有他们的消息渠道。”

“李芳干?”夏元吉沉吟了一下,拱手道:“王大人,既然如此,我朝为何早早谋划?却让形势发展到如此险恶的地步?”

“夏大人,”王度苦笑道:“下官已经禀告了皇上,但是李芳远反迹未萌,朝廷也无奈他何,只能预做准备。”

“所以朝廷已经向北平、山东、辽东征调了大量粮草和军士,只要朝廷一声令下,即可击破逆贼,还我大明边陲宁静。”

夏元吉听了之后,略微停顿了一下,突然朝朱允炆施礼,大声道:“皇上,臣要弹劾军机处王度等人。”

“哦,为何?”

“王度等人辜负皇恩,肆意妄为,将大明拖入战火,本来很容易解决的事情,却酿成了惊天祸事。”

朱允炆皱了皱眉,抬手道:“夏侍郎,你说的容易解决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夏元吉挺直腰杆,斩钉截铁的道:“臣以为,此事的起源是朝廷好大喜功,肆意开拓所致,只要朝廷改变政策,臣以为此事可以迎刃而解!”

改变政策?一时间,东阁内雅雀无声,大家连喘气都不要控制一下,不敢发出声音,同时偷偷的观察皇帝的脸色。谁都知道这个政策是皇帝制定的,如今要改变政策,不是要打皇帝的脸吗?

朱允炆脸上有些挂不住,当面被人指责,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不过作为穿越者,他有一个天然的优越感,在别人不同意自己的意见时,可以想当然认为其是老顽固,有历史局限性。所以朱允炆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淡淡道:“夏侍郎,你认为需要修改什么政策啊?”

听到皇上的话,户部尚书郁新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夏元吉梗着脖子道:“臣说的就是皇上的拓边政策,我大明土地辽阔,物产富饶,而且北平、辽东一代地广人稀,耕种都缺乏人手,为何还要去归化女真?三年过去了,我大明将士计有五千余人战死沙场,而女真叛乱的平息却遥遥无期;乐浪府新辟之地,女真叛乱更是此起彼伏,我大明五万将士戍守在冰天雪地之中,耗费粮草军械无算,却只能推进到长白山一线。”

“根据臣的计算,这三年来,因为归化女真、驻军乐浪,户部调拨的粮草、军械总值在白银五百两以上,这还是辽东、乐浪驻军屯田的缘故,否则恐怕千万两都不止。”

“朝鲜李氏自称继承高丽,认为乐浪为其故土,所以如今李芳远增兵边境,意图收回乐浪,我朝势必还要增兵。如今虽然国库尚算充盈,但同时与朝鲜、倭国、蒙古、帖木儿、安南开战,却力有未逮,且得不偿失。”

“臣以为,只要安抚朝鲜,放弃乐浪,放弃济州岛,那朝鲜必然感念我朝恩德,不会再起边衅。臣愿意出使朝鲜,劝服朝鲜归附我大明,以鸭绿江为界,然后令其招抚女真,这样女真、朝鲜则不再为患。”

“而朝鲜一旦归附,倭国则没有唇亡齿寒之忧,到那时,陛下可以派使者去倭国,责成其捕捉倭寇,如此则倭寇可平。”

“如此蒙古则孤掌难鸣,不难对付,至于安南和西南的宣慰司,只要派使者劝慰,则自然平息,不足为虑。”

“所以,”夏元吉跪地,拱手沉声道:“陛下,只要放弃乐浪,则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边陲俯首,关河宁定!若臣之策不能奏效,陛下可以诛臣满门,高悬于城门之上,以为妄言者戒,臣绝无怨言。”言毕,夏元吉行了三拜九叩大礼,然后伏地不起。

殿中一片寂静。

良久,朱允炆干笑道:“诸位爱卿,对于夏侍郎刚才所说,大家有什么意见?”

大家左右看看,户部尚书郁新首先走了出来,跪倒在地:“陛下,臣赞同夏侍郎的意见。”

“臣也赞同夏侍郎的意见,臣愿意出使倭国,劝其召回倭寇,如此我东南海疆可安!”这是礼部侍郎郑沂的声音。

“臣附议!”

“臣附议!”

......

看着一地的官员,朱允炆感觉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冷声道:“还有吗?”

“臣不赞同夏侍郎的意见,此举祸国殃民,遗祸匪浅!”突兀间,一个声音唱起了反调。

众人望去,原来是户部侍郎卓敬,他缓步走了出来,施礼道。

朱允炆见状大喜,立刻道:“诸位平身,听听卓侍郎的意见。”

众人起身,望向卓敬,但眼神见都不太友好。

卓敬摇了摇头,朗声道:“皇上,诸位同僚,乐浪本是汉唐故地,甚至汉唐之地尚不止乐浪,朝鲜都城汉京都在其中。”

“我朝既然立鼎中原,当然要恢复汉唐故土。下官只想问一下诸位,朝鲜说那是他们的故土,所以他们要收复。”

“那么乐浪是不是我们的故土?我们为什么要放弃?我们泱泱大国,志向难道还不如小小的朝鲜吗?朝鲜有恢复故土之志,我们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要退让?”

“下官请问诸位,蒙元曾经奄有华夏,所以屡次扰边,难道我们要放开长城,让其恢复故土吗?再者女真曾经占领北方大部,辽东更是其故土,难道我朝要放弃辽东吗?”

“朝鲜要乐浪,我们答应了,如果他再要沈阳呢?我朝如何答复?”

卓敬的话简单平实,但是却铿锵有力。武将们纷纷出列,支持卓敬的意见。

徐辉祖更是道:“陛下,末将以为绝对不可以退让,小小一个朝鲜就敢威胁我大明,如果再有小国效仿,我朝该如何应对?”

“所以末将以为,此例决不可开,大明不仅要让其感受到天朝上国的仁慈,还要知道我大明将士的弓箭和长刀!”

“是,此例决不可开!”

“末将愿领兵踏平朝鲜,献俘阙下,以威慑诸藩属国。”

......

看到武将群情激奋的场面,夏元吉、郁新对视一眼,然后郁新走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卓侍郎、诸位将军,你们的话确实非常振奋人心,但是打仗是要死人的,是要耗费钱粮的,如今各方大军压境,难道诸位能保证必胜?”

......

“如果不能必胜,则开战有何意义?”

诸位将军语塞,不知该如何对答才好,战争谁也没法保证必胜,而且这次战争是要越过长城,在辽东、朝鲜和海上作战,变数就更多了。

但是仍然有人不服气,刚刚从西北召回的曹国公李景隆出列道:“陛下,郁大人所言差矣。打仗不存在必胜的说法,末将以为,只要有七八成的把握,就可以开战了,剩下的就是将士的武勇和临阵发挥了。”

“至于这次,虽然蒙古、朝鲜、倭国、帖木儿来势汹汹,但末将以为,皆是不堪一击。”

“朝鲜撮尔小国,拥兵二十余万,其装备和战力都远逊于我军,加之我军有水师支援,击败朝鲜,把握是比较大的。”

“倭国可能以为我朝拿倭寇没办法,就敢与我朝开战,但是正面作战和倭寇的袭扰不同,我大明水师实力远在其之上,如果倭国真要开战,那是自取灭亡。”

“蒙古从洪武二十八年的漠北之战到燕逆之乱,其损失兵力在十五六万以上,现在才过了数年,即使其人数恢复了,但是战力却不可能恢复。所以我军也有取胜的把握。”

“帖木儿实力虽强,但是其从撒马尔干出发,远涉沙漠,等到达我嘉峪关,必然是强弩之末,可以轻松击退。而且据末将所知,两个月前,帖木儿还在极西之地作战,没有在撒马尔干,无暇东征,所以其来袭之师最多是偏师,甚至很可能是子虚乌有。”

“至于女真、安南和诸宣慰司,只是土鸡瓦狗而已,不值一提。”

“所以,”李景隆拱手道:“陛下,此次作战,我朝胜算很大,臣赞同卓大人的意见,既然他们要打,我们大明就奉陪。困难再大,难道还能大过先帝驱逐元兵不成?”

看着侃侃而谈的李景隆,朱允炆有些诧异,他发现这个李景隆有了一些变化,应该是做过不少功课的,叙述还是蛮有道理的。朱允炆心下暗喜,绝对重用李景隆,这个人可以用来与文官系统吵架啊!

......

最后,朱允炆抬了抬手,沉声道:“诸位,战争既然不可避免,那么朕决定,开战!”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

“好,朕的将军们,朕给你们的目标是攻灭朝鲜、归化女真、击溃蒙古,彻底杜绝辽东的隐患!能做到吗?”

“能!”

......

第二十二章 北上

御前军事会议结束的第二天,众将离京,朱允炆亲自送到金川门外,赐酒壮行,众将全身披挂,皆慷慨而别。

这是一场波及东亚几乎所有国家的大战,朱允炆非常谨慎,经过仔细考虑,他做了如下部署:

毅国公平安坐镇辽东,督安平伯李远、宋瑄、王忠、吴升、熊海等人击溃蒙古,归化女真,令女真人限期归附,否则杀无赦。

魏国公徐辉祖坐镇北平,督武定侯郭英、曹玉书、郭钥等人进驻开平,择机北上,阻截蒙古军的归路,与平安合兵,力求消灭蒙古军主力。

历城候盛庸坐镇平壤,督安远伯瞿能、张伦、张辅等人攻灭朝鲜,辽东水师、山东水师归其统辖。

西宁侯宋晟统辖甘州、肃州等西部精锐,坐镇嘉峪关,抵抗帖木儿的入侵,并密切注意瓦剌乌格齐的动向。

云南的西平侯沐晟,统帅云南、广西驻军,密切注意安南的动向,御敌于国门之外,以防守为主。

航海侯张赫之子张荣任伏波将军,统辖福建水师、浙江水师、长江水师巡视海疆,阻止倭寇登岸。

曹国公李景隆巡视东南沿海诸卫,编练军士,阻止倭寇登陆。

大军的粮草军械主要通过海运,由都督佥事朱信、宣信负责。

北平驻军的粮草转运由布政使练子宁负责,海运到达直沽,然后沿运河北上北平和沿滦河北上开平。

辽东驻军的粮草转运由布政使程本立负责,海运到达大连后,再沿陆路北上。

朝鲜驻军的粮草转运由驸马都尉梅殷负责,但大部分运输最终还是落在辽东水师和山东水师身上,因为朝鲜的道路条件太差了,陆路运输困难。

最后,朱允炆下旨改北平为北京,为就近指挥北方战事,十日后将移驾北京,耿璇帅五万御林军担任护卫,军机处、文渊阁和六部官员随行;同时令太子朱文奎监国,由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齐泰、开国公常升辅佐。

圣驾不日出京,且改北平为北京的消息传出后,百官哗然,纷纷到午门外请愿,欲阻止皇帝北行。不久之后,国子监的学生闻也纷纷赶来请愿。

正在乾清宫批阅奏章的朱允炆闻报后,也有些头痛,他想了想,叫过刘振:“刘振,你去午门一趟,让他们选出十名代表出来,到这里来见朕,朕在这里,听听他们的意见。”

“是,皇上。”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刘振留着十个人走了进来,从衣服上看,有六名低级官员,四名学子,但都非常年轻,一个个精神抖擞,锋芒毕露,进来之后,齐声跪倒施礼。

朱允炆笑了笑,道:“大家都起来吧。”

“谢皇上!”

“朕听说你们在外面请愿,所为何事?”

“皇上,”一个身材短粗、皮肤黝黑、眼睛细小的胖子站了出来,躬身道:“臣翰林修纂王艮,听说皇上要迁都北平,切切以为不可。由于事态紧急,加之小臣官职低微,无法面见皇上,所以才不得不在午门外请愿。”

“王艮?”朱允炆笑道:“朕记得你,你是前年的进士,也算朕的门生了,说说你的道理吧。”

“皇上容秉,大明定都金陵,虽然有偏安之虞,但确是万全之策,不易迁都北平。”

“从防守上,北平不易为都,其地过于接近胡虏,它虽然有燕山、长城阻隔,却地势狭窄,无法回旋,一旦胡人越过长城南下,京师被围,皇上必然号召天下勤王,如果胡虏势强,则我援军易被各个击破,最终京师还是不守;如果胡虏势弱,则我勤王军劳师远征,粮草无着,到达京师后,胡虏远去,不仅劳民伤财,还会破坏京师附近民力,如此往复,则民力尽矣。”

“而金陵则不同,先帝为防止胡虏入侵搭建了三条防线,第一条为长城沿线,第二条为黄河沿线,第三条为长江、淮河沿线,这样即使胡虏南下,也会受到多条防线的阻隔,朝廷就有了足够的准备时间,从这一点来说,金陵要优于北平。”

“从粮草上来看,北平附近无力供养大军,必然需要漕运、海运支撑,如此耗损民力,臣窃以为不值;而金陵不同,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养军甚易。从这一点来看,金陵也优于北平。”

“所以,臣以为,不适合迁都北平。”

听着王艮的话,朱允炆心中暗惊,这个王艮长相确实差了一些,所以没有点其为状元,现在看来,自己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王艮的描述与明朝末年,满清入关的情形非常类似,只是,朱允炆转念一想,如今大明鼎盛,王艮怎么会想到胡虏入关呢?难不成也是一个穿越者?

想到这里,朱允炆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王艮,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也许是修纂《太祖实录》联想到的吧。朱允炆思考了一下,问道:“刚才王艮所说,大家有何意见?”

众人想了想,纷纷点头称是,唯有一个年轻的贡生没有点头,脸色有些犹豫。见此情形,朱允炆笑了笑,指了指他道:“这位学子,你有不同意见?”

“陛下,”贡生拱手施礼道:“学生乃监生陆长生,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说来听听。”

“北平曾经是辽之南京、金之中都、蒙元之大都,它们的共同点就是掌控了辽东和草原,但一旦无力掌控,就会有肘腋之患,如辽亡于兴起于辽东的金,金亡于兴起于草原的蒙元,所以北平建都存在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辽东和草原的威胁。只有掌控了辽东和草原,北平才会是比较理想的建都之处。”

“陛下英明神武,学生相信陛下一定可以掌控草原和辽东,但是陛下的子孙呢?后世的皇帝能否做到呢?一旦做不到,就会出现辽、金面临的问题。”

“所以,为后世子孙计,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学生希望陛下谨慎考虑迁都之事。”

陆长生的话让朱允炆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说陆长生说的很有道理,前世的大明同时应对辽东和草原的威胁,顾此失彼,最终被辽东的女真所灭。

但是,如果一直定都金陵,那么一旦有变,后世子孙恐怕会轻易放弃黄河以北的土地,当年土木堡事变时,朝臣就打算南迁,那样大明就是另一个宋朝了。

盘算了一会儿,朱允炆道:“诸位,还有别的想法吗?”

“没有了!”

......

朱允炆看着王艮、陆长生等人,笑道:“诸位,此次朕并不是要迁都,只是为了就近指挥北方战事,另外自燕逆叛乱以来,北平民生凋敝,朕也需要亲自巡视一下;至于迁都与否,朕还要考虑一下。”

“今日得见诸位,朕心甚慰,朕想让诸位随朕一起北上,你们可愿意?”

“臣等愿意。”众人跪倒谢恩。

“好了,你们下去吧,让午门外的朝臣、学子散了吧。对了,陆长生!”

“学生在。”

“你可以联系一些学子,看是否有愿意随朕北上的,朕在北平要待半年左右,应该有不少事情需要他们帮忙!”

“好的,学生领命!”

......

众人回到午门后,就向学子们宣布了皇上不是要迁都,只是为了就近指挥战事和巡视北平之地的消息,让大家不用担心。另外陆长生也宣布了皇上需要人手跟随去北平的消息,号召大家同去,众学子议论纷纷,各自打着盘算。

虽然朱允炆让礼部尽量简化仪仗,到最后仍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离开京师北上。

工部尚书宋礼这两年不仅浚通了会通河,还规划了漕运制度,另外在北平附近完成了引白壮潮工程,将白河水引入潮河,极大的便利了密云诸卫的粮食运输,也节省了民力,受到了朱允炆的明令嘉奖,并赐京城大宅一套。

当朱允炆沿运河北上时,北方战事已经开始,而朝鲜的李芳远正处于焦灼之中......

第二十三章 李芳远的忧虑

李芳远,是朝鲜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足智多谋,刚毅果断,论文才也是高丽进士之才。早年助其父李成桂谋权篡位,后来发动了两次王子之乱,诛杀幼弟李芳硕、李芳藩,逼父李成桂禅位李芳果,流放其兄李芳干,逼兄李芳果禅位于他,是个类似李世民的人物,当然在朝鲜人民心中,李芳远的才能还是在李世民之上了。

在没有朱允炆的时代,李芳远与朱棣斗智斗勇,阳奉阴违,以小博大,生生让明朝打消了重立合兰府、双城总管府的想法,最后明朝将铁岭卫迁至辽东,在后世的辽宁形成了一个地名,但鸭绿江以东、图们江以东的大片领土就永远失去了。

只是在这个时空,李芳远的处境就要差的太多了,自从明廷强夺乐浪府,逼迫其让出西京之后,他就将都城从开京迁移到汉京,同时卧薪尝胆,联络倭国、蒙古,意图与大明一战,夺回失地。自从派出使者之后,李芳远就经常在睡梦中惊醒,醒来后浑身冷汗,接着就睡不着了,只有疲惫至极才能睡去。

为了让自己不再做恶梦,他穷兵黩武,疯狂征兵,令卞仲良、金福川、尹成贵等人加紧训练,并仿造明廷的火枪,甚至打算仿造明朝的舰炮和虎蹲炮,可惜没有成功。另外,李芳远在汉江中沉船,并钉下木桩,阻止明廷水师溯江而上。这引起了汉江沿岸百姓的不满,但李芳远却顾不得了。

可是,今天下午,前往明朝的使者朴成英回来了,带来了明朝礼部的答复,李芳远的梦想破灭了,必须得和明朝一战了。

平心而论,李芳远并不想和明朝开战,他只想拿回鸭绿江、图们江以东的土地,保护自己的安全,所以他虽然派人联络反明,但仍然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当蒙古军进入辽东之后,他立刻向明廷派出了使者,宣称女真人桀骜不驯,屡次叛乱,很难管理,自己愿意协助大明管理女真人,另外隐晦的提出,女真人故土难离,乐浪府的土地希望能还给朝鲜;如果明朝不喜欢女真人,可以把女真人全部赶过鸭绿江,朝鲜保证不让女真人再过鸭绿江;如果明朝一定要归化女真,朝鲜也可以出兵协助。

这样的条件,李芳远觉得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要朝鲜退出,反明包围圈就会出现一个大口子,各方无法联络,必然星散瓦解;尤其是女真人,没有朝鲜的支持,只能乖乖接受归化,无力反抗。

可是明朝礼部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尹成英的建议,而尹成英要求觐见皇帝的要求,也被拒绝,尹成英在金陵待了几天,见事不可为,只好日夜兼程返回,向自己禀告。

回想起尹成英的描述,以及五天前,大明历城候盛庸抵达平壤,平壤南浦港戒严的消息,李芳远手扶额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让李芳远揪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在去年底,自己的四哥李芳干出现在平壤,他已经是大明的“乐浪侯”了,并且拥有一支由明人、朝鲜人、女真人组成的军队。自从李芳干公开在平壤露后,李芳干的旧部,以及对自己不满的人都赶去投奔,其影响越来越大。最近几天,明廷的《乐浪旬报》还刊登了李芳干的文章,文中号召朝鲜百姓起来反抗自己的倒行逆施,投到大明天子的麾下。

唉,这个四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个当初以桀骜不驯著称的王子,怎么变成明人的狗子了呢?

“不,不!我不甘心!”

“大王,你怎么了?快醒醒!”

“啊!”

李芳远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呼呼的喘个不停,最后甚至咳嗽起来,身边的元敬王后赶紧扶着他,轻轻的拍着李芳远的后背:“大王,又做噩梦了?”

李芳远点了点头,低声道:“王后,你睡吧,本王出去走走。”

“大王,臣妾陪你一起吧。”

“不用了,本王想静一静。”

已经是子时了,白日的暑热已经消散,取代的是清凉的晚风。李芳远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感觉心中的燥热去掉了不少,举目望去,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李芳远缓步走到宮墙的城楼上,向南极目眺望,可惜被城墙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李芳远知道,那里是江华湾,自己的汉江水师只有小部分驻扎在那里,起到一个预警的作用而已,大部分水师舰只都在开京、汉京附近,等待大明水师北上时,再与之交战。

王者都是孤独的。

乐浪府刚刚割让时,朝鲜群情激奋,纷纷要与大明一战,老大臣李舒忧愤交加,不久就病逝了,还是自己强压,撤掉了几个主站的官员,才勉强安抚住。

可是,之后就不一样了,自己卧薪尝胆,意图恢复失地,但是朝臣、百姓却慢慢改变了看法。平壤以北地区本就是不毛之地,都是女真蛮夷而已,以前女真人还经常过来抢掠,驻军屡屡与之交战;可是自大明建府之后,女真人骚扰的事情少了许多,即使跑过来也是为了避难的,根本不敢有劫掠的心思。所以对于边民、边将、朝臣来说,生活变得更安稳了,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

甚至有人说,朝廷归化女真的政策挺好的,蛮子再也不敢作乱,只能乖乖种田,对朝鲜是大有好处。这种风潮最先是从经常和大明做生意的商人口中传出来的,逐渐却在朝野中形成了一股思潮。自己闻听后,立刻派人彻查,最终却不了了之,因为自己无权管辖明人,该死的领事裁判权!

说到领事,那个讨厌的白望儒一年前就调回去了,这个人不学无术,一点都没有泱泱大国的气度,在任时肆意偏袒大明商人,惹得朝鲜民怨沸腾,自己也愤愤不已,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屡次派使者向明廷申诉。后来朝廷派来了一个叫颜伯玮的人,据说以前是济宁知府。

颜伯玮处事公正,绝不偏袒,作奸犯科的大明商人都被一一法办,还依律赔偿了受到伤害的朝鲜人,大家后来发现,大明律要比朝鲜律公平的多,而大明领事也比朝鲜官员更加清廉。慢慢风向又转了,某些朝鲜人逃到乐浪府去当明人了;还有些朝鲜人找明人合伙做生意,这样不会被朝鲜的贪官污吏欺压。

最后自己发现,还是白望儒好,如果他一直做领事就好了......

......

次日,朝会。

李芳远正在和朝臣讨论政事时,负责王宫护卫的金坦轩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跪地施礼道:“大王,大明领事颜大人在外面求见,说要宣读大明皇帝的圣旨。”

“圣旨?”

李芳远心中“咯噔”一下,终于要来了吗?他突然感觉心跳的厉害,嘴唇有些发干,半晌才道:“那赶快请颜大人进来吧。”

“是。”

时间不长,身穿绯色官服、身材瘦削的大明领事颜伯玮缓步走了进来。颜伯玮手中托着圣旨,面色冷峻的盯着李芳远,高声道:“朝鲜权知国事李芳远何在?大明皇帝圣旨在此,还不速速接旨!”

李芳远犹豫了一下,才走下王座,跪在颜伯玮面前,其他朝臣也一起跪倒,一时间,大殿中,只有颜伯玮依然站立着。

颜伯玮展开圣旨,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朝鲜权知国事李芳远勾结燕逆,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故革去其权知国事一职,由乐浪侯李芳干接任。

李芳远及一干人犯,由辽东水师指挥室罗克宁带回京师,交大理寺法办!



“李芳远,接旨吧!”

第二十四章 大韩

大殿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就惊呆了,抬头望着宣旨的颜伯玮,然后同时放低目光,望向跪在最前面的李芳远的后脑勺,可是李芳远却没有任何反应。

“李芳远,还不接旨?”

突然,大殿里传出一阵夜枭般的狂笑声:“啊哈哈哈哈,”,李芳远竟然站了起来,指着颜伯玮道:“明廷辱我朝鲜过甚,我朝鲜已经割让了乐浪府,放弃了西京平壤,我们如此恭顺,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们还要我们怎么做?为什么非要灭了我们朝鲜?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已经拥有了天下最肥沃的土地,为什么还要贪图我们的家园?”

“为什么?”

看到李芳远站了起来,其心腹如卞仲良等人也站了起来,怒视着颜伯玮。

看到状似疯狂的李芳远,颜伯玮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道:“难道朝廷冤枉了你?你没有勾结燕逆?”

“......没有,本王没有勾引燕逆,你可有证据?”

“证据?等到了大理寺,朝廷自然会给你看。谋反乃大逆之罪,按照朝廷律法,要诛灭九族,如此朝鲜就要换个知事了,但是皇上仁慈,只追究你一人,仍然让你李氏掌权,这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了,李芳远,你可不要自误!”

“自误?”李芳远也冷静了下来:“本王的四哥已死,乃朝鲜人所共知之事,你们随便找个替身,就想谋夺我李氏基业,灭我朝鲜一族,本王绝不答应!”

“是,绝不答应!”

“大王,大不了打吧!”

“明朝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蒙古人的奴隶而已。”

......

看到群情激奋的朝鲜众臣,看到纷纷起身,不再跪听圣旨的众臣,孤身一人的颜伯玮心中暗叹:看来明年的今日,应该就是自己的周年了吧,唉,幸亏自己没有带随从来,否则也只不过是枉死而已。

“大胆!李芳远,你是死心塌地要谋反了?”

“谋反?呵呵,”李芳远冷笑一声,一摆手:“来人,把颜伯玮抓起来!”

旁边的卫士立刻过来,夺过圣旨,去掉官帽,摁倒在地,颜伯玮破口大骂:“大胆!你们这群反贼!不得好死!”

卫士抡起手掌,就要掌嘴,李芳远摆手制止了他们,慢慢走到颜伯玮身前,蹲下道:“颜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朝廷这套把戏你我都心知肚明,而且你也应该明白,你就是来送死的。颜大人,你满腹才华,朝廷如此待你,你甘心吗?本王一直很欣赏你,你可愿意归顺本王?本王愿以议政之位相授。”

“呸!”颜伯玮一口痰吐向李芳远,李芳远下意识的用手一挡,大部分痰被挡在手上,少部分还是吐到了李芳远的脸上。

李芳远大怒:“来人,将颜伯玮拖出去,斩首示众!”

“是!”

“哈哈哈!本官堂堂天朝使臣,岂能降你蛮夷?本官死得其所,没有遗憾了!李芳远,还有你们,本官会在地狱里等着你们,等朝廷大军一到,你们统统都要灭族!”

“拖出去!快拖出去!”李芳远暴跳如雷的咆哮道。

眼看颜伯玮就要被拖出门去,领议政成石璘犹豫了一下,出列道:“大王,斩杀大明使臣,可是要与大明决裂啊!我朝鲜国小民寡,还望大王三思!”

“成石璘,明朝有灭我朝鲜之心,我朝鲜当然要和明朝决裂了,难道伸出脖子等明人砍吗?”

“可是,难道我朝鲜可以攻灭明朝吗?即使一时得胜,最后不还是要向明朝称臣?”

“称臣是要的,但是,”李芳远指着拖出门的颜伯玮道:“本王还是要杀了他,以明我朝心志。从今天起,”李芳远回头看了看众臣:“本王要修改国策,将事明改为联蒙抗明,可以继续对明称臣,但明廷不得干预我国内事!”

“而且,本王要登基为帝,建国号‘韩’,废止建文年号,启用年号‘兴国’”李芳远想了一下,断然道。

群臣愕然,但卞仲良、成石璘等人却大喜,跪倒在地,高呼:“微臣参见皇上!”

群臣中虽然有人并不赞同,但看到眼睛通红的李芳远、跪地俯首的卞仲良等人以及四周的刀枪林立的侍卫,只好跪倒磕头,口称万岁。

......

建文元年六月十三日,朝鲜权知国事李芳远处死明朝使臣颜伯玮,登基称帝,建国号“大韩”,正式与明廷决裂,在边境屯集重兵,意欲收回乐浪。

李芳远登基后,立刻封李成桂为太上皇,神懿王后为神懿太后,元敬王后为元敬太后,其余宗亲皆由大君升为王爵。

同时大封群臣,改领议政为“首辅”,普通议政为“次辅”;六曹改称六部,首长改称“尚书”;宗亲府改称宗人府;成均馆改称国子监;其余以此类推,大多仿效明制。

最后为掌控军权,敕封卞仲良、金福川等十三人为侯,分统全国二十万大军。

为拉拢女真,恢复了李忠诚、猛哥帖木儿的名誉,敕封李忠诚为青海王,猛哥帖木儿为西海王,令二人带领女真人南下骚扰明军,并配合蒙古军作战。

......

平壤的盛庸闻报后,大惊,立刻派人禀告朱允炆,并命令水师出击,击破汉江水师,威胁汉京;同时令瞿能、张辅带兵到边境布防,防止朝鲜西进;令张伦带兵弹压境内归化女真,以防生变。

张辅主张趁敌立足未稳,水路并进,用火炮攻克开京、汉京,可操必胜。但盛庸不允,反令他护送乐浪侯李芳干至边境,令其以朝鲜权知国事的名义在边境招揽朝鲜逃人,从外部瓦解朝鲜。

事实证明,李芳远称帝的冒险是对的,文臣武将得到了敕封之后,立刻感觉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明朝、蒙古、倭国都逐渐不看在眼里了;同时李芳远大打独立自主牌,也招揽了不少民心。边境的李芳干非常尴尬,李芳远公开声称李芳干已死,边境的李芳干是个冒牌货,是明朝派来祸害大韩的,人人得而诛之,杀之赏黄金千两。

重赏之下,李芳干接连遭受了两次暗杀,险些丧命,自此不敢与朝鲜人待在一起了,作用几乎为零。

朱允炆接到军报后,也大吃一惊,没想到李芳远竟然这么有骨气,竟然称帝了。好的一面是大明师出有名了,坏的一面是道德制高点失去了,变成了两国的战争,变数大了不少,盛庸的谨慎应该是对的。

同时他也收到了张辅的上书,其中描述了他对攻灭朝鲜的想法,朱允炆看之后,有些诧异和不解,和王度、刘璟商议后,才恍然大悟。

六日后,已经到达北京的朱允炆下旨:封历城候盛庸为征东将军,统帅瞿能、张伦、张辅以及辽东水师、山东水师克日攻灭朝鲜,不得有误!

第二十五章 北京夜话

自燕王之乱后,燕王府就一直空着,只留下了一些经过甄别的太监、宫女负责打扫。朱允炆移驾的消息传到北京,徐辉祖等人赶紧派人打扫行宫,但时间太紧急,只能大致装饰了一下,将原来象征亲王的装饰全部换成代表皇帝的金饰,再就是规划了严密的警卫措施,等待朱允炆的到来。

......

行宫东侧,文华殿。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朱允炆却还在处理朝政,屋内灯火通明,刘振等人侍立在旁,大殿中静悄悄的,只有朱允炆翻动奏折的声音不时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允炆抬起头来,问道:“耿璇、练子宁、铁铉来了吗?”

“三位大人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好,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

过了一会儿,练子宁、耿璇、铁铉联袂而来,齐声施礼,朱允炆令人看座,二人谢恩。

朱允炆看了三人一眼,然后拿起一个奏折:“练子宁,你看看这份奏折。”

刘振连忙接过,递给了练子宁。

练子宁接过后,看了一会儿,拱手道:“臣明白了,皇上是不是担心茶马之事啊?”

“是啊,朕最近看了从洪武二十九年到建文六年的茶马交易记录,发现在燕逆叛乱时,朝廷需要大量的战马,茶马互市尚能维持洪武年的水准,但是自那之后,马匹数量连年下降,去年只有洪武年的一半左右;即使朕重设了群牧监,并在河套、绥远、辽东开设马场,目前已经能够大量提供战马,但是茶马交易仍然不可或缺。”

“所以,练子宁!”

“臣在!”

“朕委任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前往陕甘,视察茶马交易情况。你要记住,茶马交易至关重要,蒙古人不能缺少茶叶,所以他们才不得不用战马来交换。现在战马少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存在走私茶叶的情况,另外一种就是蒙古人找到了新的茶叶来源,而后者要比前者还要严重,你明白吗?”

“臣明白!”

“很好,朕派两百名锦衣卫作为你的钦差卫队,另外你有权调动当地的调查司和情报司的人手,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另外顺便也巡视一下河套、绥远的马场,看看是否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

“你要记住,战马乃军国重器,是国家的命脉,一定不能出任何问题。”

“是,臣领旨!”

“很好,你马上交卸布政使的差事,由铁铉接任布政使一职!”

“是,皇上!”

......

待铁铉、练子宁出去后,朱允炆让人摆上酒菜,招手道:“来,耿璇,陪朕用膳吧,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臣不敢!”耿璇连道不敢。

“呵呵,耿璇,论公,你是朕的武学伴读、心腹重将,论私,你是朕的妹夫,朕今天突然想找人喝喝酒,聊聊天,你不会不愿意吧!”

“臣不敢,臣受宠若惊!”

“恩,好吧,江都那边,朕已经派人通知她了,你不用担心。”

“好的,谢皇上!”说到妻子,耿璇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一丝笑容。

......

耿璇开始的时候有些拘束,但逐渐放松下来,尤其说到其两岁的孩子耿诚时,更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朱允炆看到耿璇的样子,也很高兴,妹妹总算没有所托非人。

过了一阵子,朱允炆忽然叹了口气:“耿璇,你认为朕这天下治理的怎么样?”

“这,”耿璇愣了一下,拱手道:“皇上英明神武,百官乐业,黎民安康,田赋不加,而国用足,实乃千古圣君啊。”

“呵呵,耿璇,你说的过于夸张了吧。

“臣句句实言!”

“在京师时,朕也以为朕干的还不错,但是这次沿运河北上,朕发现北方民生凋敝,百姓困苦,朕实在是有愧于天下百姓啊!”

“皇上,这都是燕逆倒行逆施,谋反逆天,与皇上无关。”

“可是,朕最近想来,心中有愧啊,”说着,朱允炆看了看屋顶,道:“朕虽然有功于大明,可以却苦了百姓啊。”

“朕策划了绥远建城,导致漠北惨败;朕登基之后,力求宽待宗室,朕的王叔却起兵造反;朕要归化女真,却招致蒙古、朝鲜和倭国围攻,朝鲜李芳远更是登基称帝,真是出乎朕的意料啊。”

耿璇立刻离座,跪倒在地:“皇上,李芳远狼子野心,不自量力,纯属沐猴而冠,不值一提,我朝廷大军东进,必然尽成齑粉。”

朱允炆摆摆手:“你起来说话,今天只是随便聊聊而已。”

“是。”

耿璇坐下,偷眼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感觉皇帝有些不正常,到底要说什么啊?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似乎下了决心,道:“耿璇,你对李芳远称帝怎么看?”

“臣以为,只是最后的疯狂而已。”

“确实是疯狂,但却让朕非常警惕啊,”说着朱允炆站起身来,望着地图道:“朝鲜不过一撮尔小国,就有这样的雄心,即使将来征服了朝鲜,治理起来也会很麻烦,稍有不慎,还会再起变乱。耿璇,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个,”耿璇眼珠转了转,低头道:“臣只是个武将,不懂民政。”

“呵呵,好吧,朕不逼你,容朕考虑一下。”

朱允炆坐下之后,半天没有说话,耿璇犹豫了半天,起身跪倒:“皇上,有什么事情,需要臣去做吗?”

“......也不是,朕只是在考虑一些事情。”说着,朱允炆朝刘振点头示意,刘振走到书案旁,拿过一本小册子,递给朱允炆。

朱允炆翻了一下,然后递给耿璇,道:“朕很犹豫,你看这些事情该如何处理?”

耿璇接过之后,翻了一下,大惊:“皇上,这都是真的?”

“是的,朕派了多批人调查过,这些都是确实的。”

“那,”耿璇犹豫了,他看着上面的一个个人名,低声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朕还没有想好,今天给你看这些,是让你心里有个底,不要与这些人有太多来往,否则,”

“臣不敢,”耿璇这次吓坏了,跪地磕头道:“皇上,臣虽与名单上的人有些往来,但只是泛泛之交啊,请皇上明察!”

“恩,你下去吧,你是朕最看重、最信任的人,所以朕不希望你走错了路。”

“臣明白,谢皇上!谢皇上!”耿璇连连磕头,然后退出大殿。在路上被冷风一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身上全是冷汗。

......

江都公主朱玉玲跟随着丈夫一起来到了北京,两人成婚后聚少离多,耿璇一直在辽东打仗,前两年才回到京师,两人努力耕耘,终于生了一个男孩,起名耿诚,今年两岁多,刚刚会走,十分惹人喜爱。

耿璇进到内堂时,江都公主已然微笑着迎了上来,道:“驸马,不是和皇帝哥哥吃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公主,”耿璇斟酌了一下言语道:“以后李景隆、徐增寿,还有王宁这些人,不要再来往了。”

“为什么?”江都公主愣了一下:“本宫是公主,而是还是长公主,难道还怕那些人不成?”

“不是!”耿璇凑到江都公主耳朵低声边说了几句,就见公主立刻柳眉倒竖:“什么,他们?”

耿璇连忙捂住公主的嘴,摇了摇头。

江都公主也有些被吓到了,点了点头。

处理完政事后,朱允炆回到了淑妃白芳蕤的寝宫,此次来北平,朱允炆只带了僖嫔李雨诗和淑妃白芳蕤,白芳蕤是建文五年三月入的宫。那时候,白芳蕤因为想念孩子,所以请求入宫见孩子一面,却发现孩子根本就不认识她,对她一点都不亲近,这让她心如刀绞,悲上心来,不由得嚎啕大哭。最后朱允炆重新下旨册立其为淑妃,其子朱文圭也归还于她,这一次白芳蕤没有拒绝,而是垂首领旨。看的朱允炆很是心痛,那个自立、干练的白芳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宫中的淑妃,只是她与皇后马慧的早年的友情早已荡然无存。马慧虽然热情的欢迎、招待她,但经历商场的白芳蕤却敏锐的感觉到皇后心底的一番戒心,所以白芳蕤深居简出,安心教养朱文圭,很少过问世事,虽然朱允炆对其宠爱有加,却从不恃宠而骄,久之,马慧的心也慢慢淡了下来。

云雨之后,朱允炆搂着白芳蕤柔软的身体,轻声道:“芳蕤,喜欢这里吗?”

“还好吧,将来要迁都到这里吗?”

“是的,不如此,将无法控制辽东和大漠。”

“哦,臣妾不懂,但皇上到哪里,臣妾就到哪里!”

“唉,只是苦了你,”朱允炆轻轻叹了口气:“芳蕤,后悔入宫吗?”

“不后悔。”

“真的?这里规矩太多,无法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

“皇上,以前只是臣妾天真而已,臣妾多年行商,早已明白皇上对臣妾的恩宠无以复加。即使是普通官宦人家,也不可能容妾身长期在外抛头露面的,何况是皇家。另外,如果没有皇上派的人保护,臣妾恐怕早就被那些官员抢走做小妾了。”

“恩,芳蕤行商多年,你觉得我朝的吏治比前朝如何?”

“这个,臣妾也说不好,毕竟臣妾见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但是自从有了报纸之后,贪官就收敛了不少,因为只要被人刊登到报纸上,那么基本上就是罢官的结局。”

“哦,朕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朝鲜攻略

第二天,朱允炆再下圣旨,令俞通渊为大同总兵,宋瑄为绥远都司,任命耿璇为征北将军,主持绥远和大同防务,江都公主则留在北平,照顾两岁的儿子耿诚。

这样朱允炆的三个伴读都做到了都司级别的高官,吴升为辽东都司、郭钥为河北都司、宋瑄为绥远都司。由于宋瑄的父亲宋晟为甘肃总兵,主持西北防务,为安全计,朱允炆将耿璇放在绥远,防止瓦剌东侵。另外一旦辽东陷入胶着状态,徐辉祖和耿璇可以两路出击,威胁蒙古军后路。

至于昨晚和耿璇的谈话,纯属一种敲打,耿璇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作为烈国公耿炳文的长子、平叛三功臣之一、皇帝储君时的伴读,以及皇帝的亲妹夫,在京城属于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找其办事、钻营的人不少,尤其是李景隆、徐增寿等人,他们虽然平时不在京中,但回京述职时都会到耿璇的驸马府走动,平时其家眷也经常去拜见公主,礼尚往来,交情越发的深厚。

耿璇并不知道他们的用意,但日久之下,交情日深,偶尔也会为他们讲几句好话。这引起了朱允炆的警觉,立刻命令调查司进行调查,当明白事情的缘由后,朱允炆就提点了一下他,他还是希望能够和耿璇善始善终,不想搞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退一万步说,也要考虑一下妹妹的感受。

但耿璇却吓的不轻,第二天领旨后连家都没回,就去上任了。惹得江都公主亲自进宫,面见朱允炆,好一顿埋怨,朱允炆哭笑不得,安慰了一下妹妹,让她不用担心。

江都公主回去后,给耿璇写了一封信,耿璇这才长出一口气,安心处置边防事务。

至于李景隆等人,朱允炆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攻陷北平时,朝廷缴获了大量的机密文件,这些文件都落在了调查司千户手中,徐辉祖也没有意见,他压根就不想沾染这些事情。之后这些文件被秘密运来京师,经过王度的检查,发现了这些人的通敌证据,但朱允炆考虑再三,没有立即处理。因为一旦大肆抓捕,就会让朝廷人人人自危,甚至后世会有人说,燕王比自己更得人心。

所以他做了冷处理,将这些人或解除实职,或远派边疆,逐步收回其手中的权力,降低其在朝中的影响,再逐步处理他们。现在看来这些人也不傻,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所以就拼命和新贵如平安、盛庸、耿璇等人套近乎,但平安、盛庸两人都很小心,只有耿璇处理的不太好。

乐浪府,平壤。

当朱允炆的传旨钦差到达后,盛庸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与会的人有乐浪总兵梅殷、安远伯瞿能、张伦、张辅,以及水师将领罗克宁、李梦得、庄启宇等人。

首先由钦差廖镛宣布皇帝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朝鲜李芳远枉自尊大,僭越称帝。责令历城候盛庸为征东将军,统领乐浪全部驻军、山东、辽东水师共十万人平灭叛军,力求入冬前结束战斗,如若出现意外,一定要婴城自守,切不可让我将士有冻馁之危。

......



“末将领旨!”

廖镛将圣旨交给盛庸后,行礼道:“历城候,卑职奉圣命而来,要将军事会议的结果回报皇上,还望见谅。”

“钦差言重了,钦差请这边坐。”

“谢将军!”廖镛就坐在盛庸下首的位置,静心倾听。

盛庸扫视了一下诸将,然后道:“梅将军,你先来做个大体的介绍吧。”

“是,将军!”

驸马都尉梅殷施礼后,走到朝鲜地图前,指着地图,朗声道:“整个朝鲜可以说是一个半岛,其地势大致是这样的,东北多为山区,西南为平原,其河流也大多呈南北走向,大同江、临津江、汉江无不如此。”

“所以我军的攻击目标主要是西南方向的沿海地区,这些地方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只要占领了这些地方,朝鲜不亡也亡了。”

“所以我军的攻击重点应该是黄海道、京畿道、忠清道和全罗道。”

“其中要害之地是京畿道,因为开城、汉城都在其中,而黄海道、全罗道则是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之地,是朝鲜的粮仓。”

“我乐浪府已经包括了平安道和咸镜道,而咸镜道多为山区,女真人杂居,目前已经大部归化,且我朝已经在通化以东、鸭绿江上游、长白山南麓修建了安北城(后世的惠山),并派有重兵驻守,所以我乐浪府北部无忧,再往北则是毅国公的作战区域,我军无须担心。”

“至于平壤,东、北、西三面环山,南面临海,加上我军的强大水师,防守甚易,所以我军总体上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向东。”

“好了,末将的介绍完了,下面请历城候开始部署吧。”

“恩,好的。”盛庸走到地图前,让所有的人靠过来,道:“刚才梅将军介绍的已经比较全面了,朝鲜的地形狭长,易守难攻,如果长驱直入,又容易有粮食供应的问题。但它也有致命的弱点,就是无法抵挡来自海上的进攻,这方面是我军的优势。本将军打算采取唐时灭百济,两路夹击,水陆并进的策略,可操必胜。”

“但我军的兵力并不占优势,我军除了驻守平壤和安北城的军队外,只有十万可以调动,其中水师两万,陆师八万,而朝鲜军则有二十余万,而且据情报显示,朝鲜的李芳远已经率军进驻黄海道的海州,堵住了我军的东进之路,逼迫我军与之决战。”

“罗将军,汉江的航道能够清理出来吗?”

“不太容易,李芳远非常狡猾,不仅在江上拉上铁链,还在浅水处钉上了木桩,甚至在中心主航道处布置了沉船,让我军的战船无法行驶。”

“铁索倒容易解决,沉船和木桩却很难处理,现在还不知道李芳远到底布置了多少沉船和木桩,所以时间没法评估。”

“那李芳远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情的?”

“他是从去年开始做的,主要选择在枯水期作业,大概花了六个月、半年的时间。”

“那好,本将军给你一个月时间,必须清理出航道,将战船开到汉城城下,能做到吗?”

“可以,没问题!”

“很好,另外,济州岛水师能够抵挡住倭国水师的进攻吗?”

“呵呵,这肯定没问题,倭国水师战舰矮小,和我军的福船没法相比,加上我军装备的开花炮,只要他们来了,就别想再回去了。”罗克宁大笑道。

“恩,那就好。”

盛庸沉吟了一下,道:“那么本将军就开始部署了。”

“梅将军率军把守平壤,确保我军的后路。”

“张辅将军率一万骑兵东进,任务是制造混乱,切断敌人粮草供应,打击敌人的士气。”

“张伦将军率近卫第一军跟从水师,沿汉江北上,威胁汉城。”

“本将军和瞿将军率领五万大军,进入黄海道,牵制李芳远的大军,择机与之决战。”

“水师的责任是全力清理汉江航道,协助陆师攻城,并保证大军的粮草军械供应。”

“本将估计,只要粮草供应不上,加上汉城受到威胁,李芳远就不得不后撤,到那时,我军的胜机就来了。”

“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将沉思了一会儿,互相看了看,纷纷点头,因为盛庸的布置中规中矩,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好,那么大家立刻下去准备,张辅将军必须在两日内出发,而其他人,包括本将军,必须五日内出发。”

“是,将军!”

“对了,那个李芳干怎么办?”张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这个啊,本将会派人将其送到北京,交给皇上,你就不用管了。”

“是!”

“最后,”盛庸顿了顿,沉声道:“皇上除了明旨之外,还有一道密旨。”

“大家请看!”

“因为是深入敌境作战,大家都要提高万分的警惕,宿营、饮水、粮草都要万分小心,切莫给朝鲜人下毒、偷袭的机会。任何时候,如果有人要接近粮草、军械等地,要立刻鸣枪示警,请求增援,即使误报也在所不惜。”

“另外,皇上还下了特旨,希望大明将士尽可能的减少损失,所以,只要大家觉得朝鲜人危险,就可以处决他们,朝廷不会责罚。”

“但是,本将军希望你们把握好这个度,这是朝廷的体恤,皇上的恩德,但不是你们滥杀无辜的理由,你们的责任是要带领尽可能多的将士回来,明白吗?”

“末将明白,谢皇上隆恩!”

众将都有些感动,声音嘹亮,只有随军长史廖升轻轻的叹了口气。

......

第二天,张辅领军东进。

第三天,张伦随水师出发。

第四天,盛庸亲帅五万大军,往海州进发。

此时的李芳远早已到达海州,手下的军队已经有八万之众,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听到盛庸大军前来的消息,不由得大喜过望。

第二十七章 卞仲良

为了对抗大明的水师,李芳远几乎放弃了自己的所有港口,海州也不例外,李芳远在海中沉了十余艘海船,阻止明军登陆。这让朝鲜水师将领很不满意,但是对于李芳远来说,既然水师起不到该起的作用,那就干脆沉了吧,起码可以在短时间内阻止大明水师的进攻。

海州城头,身穿金盔金甲的李芳远眺望着远方,在那里,上百艘巨大的福船组成的舰队浩浩荡荡的往南行驶。他知道,那是大明的舰队,要赶往江华湾,可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到这里,李芳远心中微微叹息,登基称帝虽然很爽,但是却断了和大明和解的可能,除非能如西夏元昊一样击败明军,朝鲜才有继续存在的资格;可是他有选择吗?没有,除非朝鲜举国内附,成为大明子民,否则明朝的建文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好在自己早有准备,挑动了蒙古、倭国对抗大明,分散了大明的力量,到目前来看,明军不到十万,只有自己的一半左右。可惜自己也无法全部投入与明军作战,全罗道那边也要留下一部分军队,防止倭国趁火打劫。倭国,也不是好相与的啊!

待明军的水师消失在天际后,李芳远也松了口气,明军如他预料的没有来进攻海州,而是选择南面的开京、汉京,不过可能性最大的还是汉京。但此时的汉江已经无法通行,城内还有自己的心腹金福川率领的三万大军,且有一年的粮草,支持一年以上不成问题。

李芳远收回目光,望向北方:“沙里院那边情况怎么样?”

“回禀陛下,今天早上收到卞大人的奏报,明军前锋张辅部,被卞大人击败后,已经不知所踪。”一身绯色官袍、身材高大的官员拱手道,他是议政南在,此次跟在李芳远身边,协助处理军务。

“哦?张辅在安州曾经以五千人击溃女真一万五千人,现在有一万骑兵,仲良竟然击败了他?”

“卞大人手中有一万骑兵,四万步兵,击败张辅并不困难,只不过其后的盛庸大军,就要仰仗陛下天威了。”

“那已经很不错了,张辅能做前锋,应该是明军中的翘楚了吧,此番我军得胜,真是天佑大韩啊。”

“是啊,都是陛下天威所致。”

“呵呵,没想到明军的战力下降的如此厉害,当年可是追逐漠北的强兵啊。”

“是啊,可惜朱元璋滥杀功臣,徐达、常遇春、蓝玉、冯胜、傅友德都死于非命,真是可悲可叹啊,这些人都没有遇到明主,如果在陛下麾下,恐怕就是另一番际遇了啊。”

“而且臣也研究过明廷平乱的经过,根本不敢与燕王野战,纯靠人多势众才将燕王逼死,可惜燕王一世英雄,竟败于无能之辈之手。陛下实力远胜燕王,文臣武将能力更是在徐达等人之上,再加上明军远跨重洋,四面受敌,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占,此战陛下必胜无疑。”

“臣在此预先恭贺陛下收复失地,进军辽东,与蒙古、明廷成鼎立之势。”

说着,南在跪倒在地,行三拜九叩大礼,高声喊道。惊得附近的士兵也连忙跪倒,口呼万岁。

李芳远哈哈大笑,连忙扶起南在,拍着他的肩膀,心中非常欢快。

李芳远并不是糊涂人,但是他也有致命的弱点。

首先,他缺乏领兵作战的经验,其父征战四方时,他只是高丽朝廷的一个文官;待威化岛事件之后,李成桂大局已定,他能做的只是刺杀郑梦周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了,至于两次王子之乱,说白了不过是私兵械斗而已,朝鲜的正规军并没有介入。另外由于其父李成桂是被迫退位的,所以李芳远信不过军中的老将,将其纷纷贬斥,提拔了卞仲良这一类新晋之辈,也导致军队的战斗力出现下降。

其次,登基为帝的兴奋劲过了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他太想听到好消息了,这也是他这次带了南在随军的一个原因。南在身材高大魁梧,声音洪亮,确是一个谄媚的小人,事事随着李芳远的想法说,经常挠到李芳远的痒处。所以,如今的李芳远已经离不开南在了。

最后,他刚刚登基为帝,人心尚未安定,但明军的威胁却迫在眉睫。迫不得已,他只好亲临前线指挥,因为他必须掌控兵权,否则前线将领叛变,那么就是弥天大祸。

沙里院城,朝鲜大军行辕。

卞仲良坐在主位上,堂下站着一位斥候,正在汇报张辅军的消息。

“大人,张辅所部沿载宁江北上了,如今恐怕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哦,北上了,那就好。”卞仲良松了口气:“他们没有攻击虎口关?”

“他们试探了一下,不过虎口关关城高大,两边还是崇山峻岭,极难攻打,所以很快就放弃了。”

“那他们东去做什么呢?”卞仲良摊开地图沉思了一会儿,道:“命令虎口关守将崔森死守虎口关,确保我军后路;另外你们要密切注意张辅军的情况,防止其去而复返。”

“是!”

看着斥候的背影,卞仲良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行军长史郑学恩,犹豫了一下,道:“我军并没有和张辅交战,张辅是自己离开的,这样欺瞒陛下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

“呵呵,卞大人,你真是太老实了,我军出城迎战,张辅不敢应战,沿裁宁江逃窜,这和我们击败的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陛下来了一定会要首级验看,我们交不出来怎么办?”

“呵呵,这个太容易了,张辅部女真人不少,我们去把附近的女真村庄屠掉几个,不就有了吗?”

“这,”卞仲良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莫非大人想说出实情?”

“......”卞仲良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

又过了五天,卞仲良得到禀报,盛庸的大军在十里外弃船登岸,已经朝这个方向赶来。卞仲良立刻擂鼓聚将,分配任务。

“申同!张凯!”

“末将在!”

“你负责把守江边水寨,用投石车封锁江面,阻止明军船只北上。”

“许保!”

“末将在!”

“你率领五千骑兵,在江边游弋,看到我城中令旗晃动,立刻与本将军内外夹击,击破盛庸军。”

“秋逢龙,你立刻派人通知陛下,盛庸已到,让陛下派兵增援。”

“是!”

“其他诸将,随本将军把守城池,待盛庸军疲敝时,一举破之。”

“我大韩崛起,在此一举!”

说着,卞仲良拿起案上的一把宝剑,慢慢拔了出来,刃如秋霜,寒光闪闪,杀气逼人,满座皆惊。卞仲良双手扶起宝剑,高过头顶,厉声道:“本将军蒙陛下赐下此剑,有先斩后奏之权;本将军在此立誓,不破盛庸,绝不还朝。诸将如有临战怯敌不前、不听号令者,定斩不赦!”

“诸位听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

“好,下去安排吧。待胜利时,再与诸君痛饮!”

沿裁宁江南下后,河道逐渐收窄,水流也变得湍急。到距离沙里院城十五里的地方,盛庸命令全军弃船登岸,张悍天的骑兵负责掩护。

卞仲良并不是没有打算骚扰盛庸登陆,但是盛庸可以任意选择登陆地点,而且还有一万骑兵掩护,所以他只能派人远远监视。

沙里院城依山而建,离裁宁江不过五里,卞仲良在江边建了营寨,营内派悍将申同、张凯把守,配备了一万守军,以及大量的投石车,封锁江面。此地的江面比较狭窄,不过二十丈宽,所以投石车轻松的封锁江面。

卞仲良站在沙里院城头上,看着沿岸北上的盛庸大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明军的步兵高举刀枪,队列整齐,从天边缓步而来,在城上只能听到“踏踏踏”整齐的脚步声,如同踏在自己的心上,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恐惧,和紧张;而四周护卫的骑兵除了护卫步兵外,还分出一部分驱赶许保的骑兵,从侧面围向沙里院城。

如果说张辅的骑兵以彪悍著称,那么张悍天的骑兵则以整齐著称,如同一面移动的铜墙铁壁,让对面的人有窒息之感。而许保的骑兵则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纷纷后撤。卞仲良在城上观察了一下,命令许保后撤,绕过城池,等候号令。

明军到达城下之后,却没有攻城,而是选择了依河岸扎营,离申同的大营不过三百步,这种挑衅让申同无法容忍,可惜投石车又打不到,只好向城头发信号,希望允许自己出击。

卞仲良想了想,拒绝了申同的请求,命令紧守大寨,不许出击。申同看到城头的信号后,“呸”的吐了一口:“卞仲良这个胆小鬼,真他娘的废物,为什么不让我军出击?”

“是啊,”张凯也觉得有些可惜:“这是最好的机会了,现在明军立足未稳,应该全线出击,并且明军倚水扎营,乃兵家大忌,我军全力出击,很可能将其赶入河中,可惜啊!”

城头的卞仲良也受到同样的置疑,但他道:“诸位,盛庸也不是傻瓜,怎么可能给我们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一旦攻击失败,不仅江边大营难保,沙里院城也很难保住。”

“而且陛下有令,我军的任务是拖住敌军,等陛下的大军到来时,再内外夹击,可操必胜。如果我军盲目出击,一旦失利,那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大事?”

“可是?可是?”众将有些无奈,但卞仲良搬出李芳远来,就不敢说什么了。

明军大营的高台上,盛庸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卞仲良有两下子啊,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出城,看来我低估他了。”

“将军,也未必啊,”盛庸的老部下楚智道:“搞不好卞仲良胆小如鼠呢,听说他之前只不过是李芳远的侍卫统领,李芳远称帝后,就把他提拔为方面大将,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楚智,这个卞仲良要么是个蠢才,要么是个天才,既然他不出来,那我们只能步步为营了。传本将命令,扎好大营后,立刻休息,明日凌晨,进攻江边大营!”

“是!”

第二十八章 破城

“轰!”“轰!”“轰!”

心情紧张,丑时才睡去的卞仲良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晃了晃脑袋:“快来人,外面出什么事情了?”

说话间,卞仲良穿上衣服,带着卫兵冲出门去。

到了街上,卞仲良发现明军并没有攻击沙里院城,但是城南的天空却明亮异常,而炮声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不好!快去城上!明军在进攻江边大营!”

卞仲良一行人连忙赶到城楼上,副将许崇德赶紧过来见礼,然后道:“将军,不好了,城外的大营完了!”

这还用你说?城下的大营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将城外照的如同白昼,所以卞仲良等人可以将战况看的很清楚。

就见裁宁江上停着十余艘明军战船,这些船没有桅杆和风帆,远远看去,如同一个龟壳盖在船上,面对大营的一侧都有数门火炮正在喷射着火蛇,相当于有数十门火炮在同时攻击大营。

而明军大营和申同大营之间,也有数十门火炮在轰鸣,两面夹击之下,申同的大营立成火海。而这些火炮后面还有大量的火枪兵,阻止了营内大军从这个方向的攻击或逃跑。

而大营的另一面也无法逃脱,因为明军的骑兵和水上的舰炮在虎视眈眈。

所以大营中的朝鲜军只有一条路,就是逃往沙里院城的方向。

可是城里的朝鲜军却不敢打开城门放自己的袍泽进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袍泽死于弓箭和火枪之下。城上的卞仲良、许崇德等人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久之,有人低声道:“这是什么火器?太可怕了,我们怎么打得过啊?”

这种颓丧的话,却没有引起众人侧目,因为大家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这样的明军,我们打得过吗?

......

天亮之后,江边大营已经一片狼藉,大火逐渐熄灭,只能看到缕缕青烟冉冉升空,而大营里的士兵不是死了,就是成为明军的俘虏。

而这些俘虏现在被明军赶着,往城墙的方向走来。而在南面,正上演着一场围歼战,张辅和张悍天联手,以两万骑兵围歼许保的五千骑兵。众寡悬殊,城内还不敢增援,加之凌晨的火炮攻营的恐怖场景,不到一刻钟,许保就率领剩余的三千骑兵放下武器投降。他们很快被收缴了武器,汇入城下的俘虏队伍中。

望着城下黑压压的俘虏,耳边传来明军的劝降声,众将均脸色惨白,齐齐的望向主将卞仲良。卞仲良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咬了咬牙,高声道:“诸位,我军只要支持三天,陛下的大军马上就可以赶到,另外敌军的火炮虽然可怕,但我们有城池在手,无须畏惧。”

说到这里,卞仲良叹了口气:“诸位应该知道,明军是抱着灭我大韩之心而来,诸位如果不拼命,恐怕只能成为明人的奴隶了啊。”

众将闻听之后撇撇嘴,陛下的大军来了有什么用啊?难道可以抵挡这么可怕的火炮?不过卞仲良最后的话确实打动了一些人,剩下的人则有些不以为然,以前蒙古人也不是没来过,打不过,投降也没什么吧。

看到劝降没有效果,盛庸令人将许保叫来。

时间不长,许保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点头哈腰的道:“大将军,您找我?”

“许保,你想死还是想活?”

许保愣了一下,这还用问吗?想死我还投降干什么?连忙道:“大将军,小的当然想活。”

“很好,城下这些俘虏都交给你统领,那边都是缴获的盔甲、武器,都给你的部下装备上。半个时辰后,你带领你的部下攻城!”

“攻不下来,全部处死!后退者,当场处死!你可明白?”

许保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小的带领他们攻城当然没有问题,只不过大将军能够用那种火炮、火枪掩护我们一下?”

盛庸想了一下,道:“可以,我军会掩护你们的。”

“好的,大将军,您就瞧好吧!”

看着许保的背影,瞿能道:“将军,这些人能管用吗?”

“我军人数太少,且皇上严令要减少将士伤亡,只能试试看了。如果这招管用,我们就可以继续用这些人攻击开城、汉城,这样既可以大大减少我军伤亡,还可以增加我军的战力。”

“恩,希望有用吧。”

张悍天将俘虏召集起来,命令他们听从许保的命令,半个时辰后进攻沙里院城,武器装备都在那边,任他们挑选,如果攻不下来,全部处死。

许保这个人还是很有能力的,他命令按照顺序领取盔甲,不得挑选。待领取之后,将俘虏分为三拨,盔甲最好的先上,盔甲次之的后上,这自然引起了骚动,有些盔甲较好的人又反悔了。许保立刻拔出刀来,指着挑头的士兵道:“你是想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城上?”

看着明晃晃的钢刀,士兵默默的回到队列里。

最后,许保站在高台上喊道:“诸位,明军不是让我们去送死,他们会掩护我们的。另外,大家不要觉得做了俘虏,是不好的事情。大家应该庆幸,因为我们都还活着,你想想明军的火器,是血肉之躯能抵挡的吗?”

“跟着明军打仗,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福分,明白吗?”

在许保的巧舌之下,俘虏的士气提升了不少,有的人甚至还回头看了看远处的火枪和火炮,微微叹了口气,神色之间也坚定了少许。

半个时辰后,还没有穿好盔甲的俘虏,被毫不犹豫的斩首,而且是让已经穿上盔甲的俘虏行刑。最后一声惨叫声后,许保举起战刀:“攻城!”

盛庸命令俘虏推着武刚车向城墙靠近,同时命令臼炮装上开花弹,攻击城头。待到城下不远处时,再用火枪压制城头,尔后命令俘虏冲城。

开花弹杀伤力要比石子、弹珠大得多,城头的士兵死伤狼藉,士气迅速下降,所以俘虏很快的攻上了城头。一时间,操着同一种语言的士兵在自相残杀,卞仲良等人有心招抚他们,却没什么成效。这些人都已经被明军吓破了胆,在他们看来,沙里院城迟早要破,再投降回去,纯属找死。

俘虏连续冲锋了三次,都被城上的军兵打了下来。不过到了第四次,盛庸拍了掷弹手协助他们,将城头的士兵炸的鬼哭狼嚎,俘虏们趁机打开了城门......

刚过中午,沙里院城就被攻破,卞仲良以及十数位将领战死在城头上,守军伤亡一万余人,余众两万人全部投降,而俘虏兵也伤亡惨重,只余三千余人。

盛庸大喜,他高兴的不是攻破城池,而是他找到了减少明军伤亡的办法,那就是使用俘虏军。但他也没有大意,而是将两万余俘虏分成四部分,交给许保、曹云阳、丁普成、金峰等四人统领,不容其做大。

经过审讯俘虏,盛庸得知李芳远率领的四万骑兵正在兼程赶来,不由得大喜过望,赶紧部署,力图一战解决李芳远,这样征服朝鲜的进程就可以大大加快了。

第二十九章 对峙

北平,七月初九。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天空湛蓝,万里无云,但空中却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球体,已经有数十米之高,而且还在颤颤巍巍的上升。

地上的诸位朝臣如铁铉、郭钥、王度等人不时的发出滋滋的赞叹声,白芳蕤等一众嫔妃则高兴地如同小姑娘一般,而朱允炆则微笑着看着天上的热气球,怀里抱着四岁多的次子朱文圭。

朱文圭是第一次见到热气球,他忽闪着大大的眼睛,不停的指着天上的热气球,不停的道:“父皇,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文圭啊,那个叫热气球。”

“热气球?怎么飞的那么高啊?”

“呵呵,文圭,空气烧热了密度就会变小,所以就在空气的浮力下飞起来了啊。”

“空气是什么?”

“空气是......”

......

朱文圭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所以不停的发问,朱允炆开始的时候还能解释,但最后发现想用小孩子明白的语言解释清楚热气球的原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好在白芳蕤及时赶过来,将朱文圭抱走,解了朱允炆的围。朱文圭还有些不太愿意离开父皇,抽了几下鼻子,但只过了一会儿,就又蹦蹦跳跳去玩了,欢快的笑声让众人的心情都变得晴朗起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征得朱允炆的允许后,匠师们将热气球拉了下来,进行检查。检查完了之后,总工程师(这是朱允炆创建的新名词)周同赶过来,深施一礼道:“皇上,已经检查过了,热气球完好无损,这次试验很成功。”

“这次放上去的肥猪挺正常的,下一次臣打算亲自上去试试。”

“这不行,周同,你不能上去,朕会专门给你派人来。”

“这个,”周同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其实,其实,皇上,臣已经上去过一次了。”

“什么?”朱允炆大惊,随之苦笑道:“周同,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就不要做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如果臣不亲自试验一次,怎么好让别人上去,一旦出现危险怎么办?”

朱允炆摇摇头,叫过身边的郭钥道:“热气球试验基地要严格保密,你调配一千人专门负责保卫,另外禁止这些工程师上热气球,试验人选从士兵和百姓中征招,多注意安全就是。”

“是,皇上。”

看着郭钥脸上的不解,又看了看周围众臣的神色,朱允炆轻笑道:“诸位卿家,你们是不是认为朕在玩物丧志啊?”

“臣不敢!”“臣不敢!”

“铁卿家,你怎么不说话?”

“臣不以为皇上在玩物丧志,但是也不清楚皇上的用意,还望皇上明示!”

“呵呵,这个热气球是有大用的,比如说,两军对垒之时,我军升起热气球,然后通过望远镜观察敌人的状况,那么敌人想要偷袭我们是不可能的。”

“还有,在攻城时,热气球可以飞到城池的上空,向下扔手雷或者炸药包,你觉得会怎么样?”

啊?铁铉大惊,立刻拱手道:“皇上,此物乃军国重器,千万不能流传出去,一旦有人包藏祸心,自制热气球,在高空窥伺皇宫的一举一动,那么皇上就危险了。”

“这个,”朱允炆猛然一惊,好像是有这个问题啊,自己可不能搞死自己啊,赶紧道:“铁卿家说的对,这个要严格限制,禁止任何人私制热气球。”

“臣遵旨!”

“不对,不对,”朱允炆想了一下,道:“这样,制造热气球必须有地方官府的许可,且每个热气球的使用情况必须登记,如果不登记再以谋反论处。”

“是。”

......

热气球还没有到实用阶段,铁铉就想到了后期的问题,而怕死的朱允炆立刻将私制热气球定成了谋反罪,然后仔细观察诸位大臣的表情,却发现大家都是真心赞同的,不由得有些感慨。

后世的知识其实也有副作用的,朱允炆很难理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的誓死效忠,所以对任何人的效忠都有一种本能的怀疑,怀疑其另有所图,所以朱允炆一直都非常谨慎,冷静的观察着群臣,他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就在这时,外围负责警戒的刘铁进来禀报:“皇上,盛庸将军六百里加急军报。”

“盛庸?快拿过来!”朱允炆连忙道。

打开军报一看,朱允炆大笑道:“好,盛庸好样的,以三千余人的代价攻破沙里院城,并击溃李芳远的亲军,真是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朱允炆将军报交给王度:“回宫!马上议事!”

“是,皇上!”

回去的路上,盛庸沙里院大捷的消息就传开了,文臣武将都兴奋异常。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是对皇帝逼反朝鲜一事都颇有微词。朝鲜可不是一个好打的地方,当年隋炀帝三征高丽导致亡国,唐太宗征高丽不克,高宗时借着高丽内乱才攻灭高丽、百济,最终却留下新罗这个隐患;连强大的蒙元都是花费了接近五十年时间,九次征伐才令高丽臣服。洪武帝那么强势的人,都拿朝鲜没什么办法。

只不过现在李芳远都称帝了,这超出了群臣容忍的底线,无论如何是不能忍的,所以征伐朝鲜才获得了朝臣的全面支持,但大家心中都没有底。而且盛庸军只有十万,朝鲜则有二十万,还占有地利优势,众臣尤其文臣心中都不看好。

但是盛庸却如有神助一般,半天时间就攻克沙里院城,俘敌两万,杀敌三万,自身伤亡却只有两百多;其后盛庸令瞿能看管俘虏,令张辅、张悍天领骑兵迎战李芳远,自己率步军为后援。

当天下午,张辅、张悍天在信川附近遭遇了李芳远的三万骑兵和一万步兵,张辅、张悍天均勇悍异常,大呼酣战,再加上手铳和手弩的近战威力,杀得李芳远的亲军节节后退;正酣战间,盛庸大军赶到,步兵如林,火炮轰鸣,朝鲜军大败。伪帝李芳远仅率万余残兵仓皇逃窜,大将安东勋、丁高峰等十余人被斩杀,俘敌近两万人。张辅、张悍天率军追赶到海州。李芳远不敢入城,沿海边撤回开城。

张辅等人顺势包围海州,准备攻城。

形势一片大好。

当天下午,朱允炆下达圣旨,嘉奖了盛庸军全体将士,令其再接再厉,尽快攻克开城、汉城。

同时赞赏了盛庸使用降军的做法,敕封最先投降的许保为子爵,并任命为其为朝鲜归义军第一卫指挥使,其余降将也同意了盛庸的任命,但严禁其拥有火器,并密令盛庸适当消耗一些,避免其做大,但对其战功也要不吝赏赐,以激励其忠心。在朱允炆看来,每一个大明百姓都是宝贵的,至于朝鲜人,死了就死了吧。

至于归义军的军饷,是明军士卒的三分之一左右。

当朱允炆的圣旨到达征东军时,盛庸已经督降军攻克了海州、虎口关,控制了铁岭、慈悲岭天险,离开城只有不到五十里了。而降军听说许保被敕封为子爵,自己被赐名号“归义军”后,也安下心来为明军效命。

但此时征东军也已经到了极限,其粮草运输到达沙里院后,不得不改为陆路运输。为等待粮草、军械和弹药补充,征东军止步于虎口关、海州,与开城的朝鲜军形成对峙。

此时的盛庸还在等待水师的消息,因为如果水师能够打通汉江航道,那么粮秣军械运输将不再是问题。

第三十章 李芳远的惊恐

开城,城东。

风尘仆仆,满面灰尘的张辅恨恨的望着城头,“呸”的朝开城的方向吐了一口:“李芳远,算你小子命大!”

“我们走!”

看着城下扬尘而去的明军,刚刚登上城楼的李芳远松了口气,总算安全了。两天一夜的逃亡生活总算结束了,那个凶神恶煞般的明将最终还是没有追上自己。

可是,冷静下来的李芳远立刻意识到,麻烦事才刚刚开始。

现在是白天,应该有许多人见到了自己仓皇入城的场面,自己亲征战败、十万大军所剩无几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城,甚至往其他城市扩散。

李芳远立刻命令开城进行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同时派人向汉城通报,并调军增援开城。听到李芳远的严厉的语气,金福川赶紧低头领命,下去安排了。

......

自己为什么会输的这么惨?李芳远一直没想明白,他认为自己的作战计划是没有问题的。

他的计划是让卞仲良守住沙里院城,阻止明军南下。这样在明军围攻城池疲惫时,自己再偷偷从海州出发,增援卞仲良,两军夹击,必然大胜。因为两军合起来兵力有十万之众,骑兵也有四万多,接近明军的两倍,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必胜的啊。

可是偏偏失败了,而且败的一塌糊涂,几乎全军覆没,跟着自己跑到开城的只有五千多残兵败将,连宠臣南在也被扔在海州了,估计凶多吉少。

但是,这个计划却遭到了安东勋等老将的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明军火器强大,盛庸更以攻坚著称,一旦沙里院城不守,则白白消耗兵力,于军心不利。

但卞仲良却极力请战,他认为明军火器的威力被夸大了,因为朝鲜仿制的火炮有效射程只有四五十步,如果要增大射程,却往往会炸膛。

这一点李芳远也表示认同,因为他十年前去明朝时,压根就没有从燕王口中听到过这种武器,而当时燕王掌控着明朝最强大的边军,使用的应该是明朝最先进的武器。

而到了李芳远这个位置上,谎言、掩饰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所以他本能的认为是明朝的小皇帝在夸大其词,以证明其英明神武,这也是李芳远自己经常干的事情。

当然也有不少有识之士指出,明军水师战舰上的火炮威力强大,但据幸存者的描述,那种火炮只是喷射石子、铅弹,是不可称穿透城墙的。

最后李芳远下定决心,在沙里院城痛击明军,作为自己登基的祭礼。

不得已,安东勋等老将退而求其次,建议李芳远的主力囤积虎口关,一旦战况不利,还可以守住灭恶山脉(慈悲岭)一线。

但李芳远不同意,他认为这样做明显了,兵法上讲究攻其不备,明军一定会防备虎口关的攻击,而不会防备海州。而李芳远坚持到海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防止明军从海州港登陆。另外他认为海州距离沙里院城不过两百里,快则一天,慢则两天就到了。

老将们虽然还有些犹豫,但李芳远坚持,他们也只好同意了。另外,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们觉得可以通过这件事情给李芳远一个教训,让他重视老将的作用,而不一味重用年轻将领,这一点李芳远和卞仲良其实也心知肚明,这也激发了他们的雄心。

但是战局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明军火器的威力大大超出李芳远等人的想象,在隆隆的炮声中,正与明军骑兵杀得难解难分的朝鲜骑兵迅速崩溃,之后就是明军骑兵永无休止的追杀......

之后的几天,陆续传来虎口关和海州失守的消息,而明军也暂时止步于灭恶山脉,但其骑兵张辅部却没有止步,不时的出没于开城周围。李芳远派骑兵出击,却败多胜少,最后只好闭门不出。

在这之后,朝鲜“归义军”所部却开始在开城周围征收粮草和抓壮丁,虽然朱允炆给他们的军饷只够温饱,但盛庸却“体贴”的让他们负责收集粮草和壮丁,粮草他们可以留下一半,而一个壮丁则可以交换一个月的口粮,如果是完整的一家人,甚至可以交换两个月的口粮。

归义军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么做不够道义。但大明子爵许保的第一卫率先出击,满载而归,换得大量的给养。看到第一卫获取的罐头、肉松、炒饼甚至盔甲和弓箭等等物品后,其他归义军将士也纷纷请战,奋力出击。这样开城周围的老百姓可就遭殃了,不仅粮食被抢走,百姓也被大批大批的掠走。李芳远闻报后派军出击,却屡屡被张辅伏击,而救回的百姓也无法安置,回到原籍无人保护,放进开城,又没有那么多粮食。最后,李芳远只好令百姓向汉城、全罗道方向撤退,避开明军的兵锋!

这样开城以南,很自然的形成了一股难民潮。

而明军则把劫掠来的朝鲜百姓装上船只,运往台湾、海南和云南,安置在当地种甘蔗、屯田,为大明的边疆建设添砖加瓦。

......

李芳远恼怒之余,不由的将目光投向汉江,可惜那里传来的消息也让人郁闷。

七月是朝鲜的雨季,汉江水流猛涨,李芳远所钉的木桩很多已经沉入水下,这大大加大了水师清理木桩的难度。但大明水师早有准备,使用龟甲船清理木桩,具体办法就是用绳子套住木桩,然后将船往下游开动,水流加上螺旋桨的力量,可以轻易的将木桩拔出来。

至于沉船,其实危害要小得多,清理完木桩之后,将其拉往岸边即可。但暂时只能先做上标记,避免搁浅即可。

李芳远不仅在汉江中沉船,还在两岸进行坚壁清野,最后还布置了军队进行骚扰。但是都被张伦的近卫军击退。作为近卫“第一”军,张伦的属下装备的新式火器最多,也最先进,火枪是清一色的燧发枪,臼炮更是有两百门之多,几乎相当于盛庸军全军的数量。

所以负责骚扰的朝鲜军根本无法靠近岸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明水师在不紧不慢的清理航道。而且沉船和钉木桩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资和人力,所以李芳远的布置主要集中在汉江入海口、开城、江华、金浦、汉城等几处。

二十多天之后,开城城头已经能够看到明军水师清理木桩的身影,而张伦的近卫军也逐渐接近开城城郊。面临严峻的形势,李芳远犹豫再三,给金福川留下两万人镇守开城,自己率军撤往汉城,避免被明军瓮中捉鳖。

建文六年七月二十六日,盛庸与张伦、罗克宁在开城城下会师,将开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李芳远却无力增援,因为汉江的控制权已经完全被大明水师掌控。至于开城城下的朝鲜水师,早已在火炮声中灰飞烟灭。

盛庸还是老办法攻城,用火枪、火炮压制城头,然后让归义军蚁附攻城。可是开城曾经是高丽的王都,城池高大,守将金福川更是以身作则,日夜吃住在城楼上,安抚士卒,激励军心,所以守军抵抗意志非常坚决,加上攻城的归义军,有是开城守军切齿痛恨的对象,因为他们不仅是叛徒,为虎作伥,甚至还劫掠朝鲜百姓,所以逃到城里的百姓纷纷自发上城,协助守军守城。归义军攻城屡屡受挫,伤亡惨重......

第三十一章 危在旦夕

“将军,这样不行啊,弟兄们实在是冲不上去啊!”

看着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许保,张辅摇了摇头,令亲兵将其扶起道:“许将军,城内只有两万人,你们归义军却有三万多人,而且还有火炮和火枪的掩护支援,你们轻易就登上了城楼,只不过是你们太没用,守不住而已!”

“是,是,是,末将明白,大明天军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可,可......”许保连忙摇摇手,然后有些吞吞吐吐。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张辅皱眉道。

“将军,”许保斟酌了一下语句,低声道:“如今归义军士气已经低落,虽然有大明天军的配合,但是很难在天黑之前破城,末将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将军,您也知道,归义军的军饷太低,只够糊口,但是弟兄们提着脑袋跟随天军,还是希望能有个好前程的,您看?”

看着目光躲躲闪闪的许保,张辅有些生气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将军,如今城头上防守的除了负隅顽抗的叛军外,还有不服王化的刁民,末将希望破城之后,能够允许弟兄们发点财......”

张辅大惊,指着开城道:“你,你的意思是要洗城?”

“是的,还望将军允准。弟兄们只要有发财的希望,自然士气百倍,天黑破城就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张辅有些无法理解许保的逻辑:“那不是你们的族人吗?”

“将军,末将是大明的子爵,归义军也是大明的军队,城内只是叛军和刁民而已!末将与归义军与他们不共戴天!”

看着一本正经的许保,张辅无言以对。

......

得到盛庸的允许后,许保向归义军宣布了破城的奖励:破城之后,除王宫、府库、官衙以及明军指定的地方外,给归义军一个时辰的时间劫掠,劫掠到手的钱财全部归归义军士兵所有。但一个时辰后,必须立刻停止劫掠,否则杀无赦。

一时间,归义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待归义军将领划分好了区域之后,立刻各就各位,开始猛攻开城。在劫掠的鼓舞下,归义军个个如打了鸡血一般,一改之前的怯战,变得无所畏惧,甚至以命换命。

一个时辰之后,归义军攻破开城,瞬息间,开城陷入了一片火海,数里外都能看到城里的浓烟,其中还夹杂着百姓的呼号、哭泣和惨叫声......

城破之后,盛庸命令张辅立刻带兵进程,控制王宫、府库和所有官衙。但盛庸自己却没有立刻进城,他望着开城的上空,微微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长史廖升:“廖长史,你说,本将军这么做,对吗?”

“将军,下官也不知道,”廖升苦笑道:“从战果上看,将军攻克开城却不损一兵一卒,这是大功。只可惜,唉!”

“......”

......

济州岛,大明水师军港。

天刚蒙蒙亮,水师指挥使祁平远就被从睡梦中惊醒:“将军,不好了,朝倭水师来了。”

“什么?”祁平远立刻起身:“在哪里?有多少人?离这里多远?”

“巡哨的船只刚刚发了信号礼花,是十万火急的信号,而且数量应该极多,因为礼花在不停的释放。”

“好,立刻拉响警报,令值班舰只立刻启航,在港口外布防,谨防火船突袭;”

“令所有水手登船,赤龙舟、鹰船居前,福船居中,海沧船、车轮船居后,迎击朝倭水师。”

“是!”

......

随着隆隆的战鼓声,大明水师驶出港口,在港口外集结。祁平远站在高大的福船上,用望远镜观察敌情,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左手攥紧:“好歹毒的倭寇啊,本将军大意了。”

由于朝倭水师占领着上风头,所以在望远镜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百多艘火船,起着满帆,似离弦之箭一般,直扑过来;其身后是一百多艘大型战舰,比福船也只小一号而已;再往后是密密麻麻的小型战船,几乎铺满了整个海面,估计至少有上千艘。

自江华湾海战之后,李芳远卧薪尝胆,与倭国合作,倾全国之力打造了一百多艘大型战舰,专门用来对抗福船;并派出了名将金重恩亲自统领水师,麾下舰只达七百余艘;而足利义满也派出其心腹大老赤松义则统领倭国水师,舰只数量达五百余艘。

面对大明水师,金重恩和赤松义则都不敢大意,他们通过精心侦查,大致确定了济州岛水师的各类舰只的数量以及巡哨规律,而后精心策划了此次攻击。

他们的预想是用火船冲入港口,造成大明水师混乱,然后用大舰缠住福船,同时用小船歼灭大明水师的小船,最后再围攻福船,可操必胜。

可惜,这种想法从一开始就遇到了问题,明军的哨船发现朝倭联军后,第一时间用信炮通知了观察哨,黎明的夜空中,美丽的信炮礼花清晰可见,明军水师立刻启动船只,排成队列迎敌。

大舰上的金重恩摇了摇头,明人真是太狡猾了,竟然想出用这种方式预警。这种方式简单而有效,可以极快的在海上传递消息。但事已至此,只能硬攻了。

望着来势汹汹的敌人,以及由于躲避火船而队形散乱的己方舰只,祁平远脸色凝重,却有条不紊的发布命令。他命令车轮船、海沧船、福船依次向西南方向撤退,抢占上风头。

在后撤过程中,福船、海沧船利用火炮的优势狙击敌人,同时利用船舷高大的优势,居高临下的使用火枪、炸药包和手雷等物品攻击对方的小船,靠近的小船无力抵挡,纷纷起火。朝倭的小船见状,不敢靠近大船,只敢在远处逡巡。

金重恩见状,立刻命令大船跟上福船,进行缠斗,并尽可能的登船肉搏。副将于景水连忙阻拦道:“大人,不可,福船的火炮很厉害,一旦靠近,岂不是成了靶子?”

“于将军,我大韩存亡在此一举,我军只有死战方能求生。传我命令,靠上去,使用火药、火球,然后肉搏!”

“是!”

在金重恩的严令下,朝倭水师奋不顾身,极力接近福船,抛出钩索,勾住福船,然后朝倭水师开始登船;福船上的明军奋力反击,火炮、火枪轰鸣,炸药包、手雷齐抛;而朝韩水师也不甘示弱,他们也有炸药包,只不过因为火药质量不过关,威力要差得多,但即使如此也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而且被火炮轰中着火的战船甚至带来了更大的危害,因为距离太近,把几艘福船也点着了。

接舷战的胜利天平渐渐偏向奋不顾身、人多势众的朝倭水师,明军慢慢退到船舱里,用火枪对付冲上甲板的敌人,甲板湿滑,朝倭水师的士兵立足不稳,纷纷倒在了枪口之下。

但是放弃了船舷,那就是必死的局面,敌人纵火烧船会更加容易;所以明军不得不派人出去抛掷手雷,攻击正在烧船的敌人。

这样双方的大型舰只之间的作战就演变成了血腥的消耗战,双方士兵的尸体堆满了甲板,鲜血已经随着船舷向下流淌,而且双方的船只也不时的起火,烧的双方鬼哭狼嚎。但胜利的天平却逐渐倾向于朝倭联军。

而小型战船的战斗,由于数量相差悬殊,也是朝倭联军占有明显的优势,只有车轮船、海沧船借着其速度优势,与对方努力周旋。

所以,从总体上来看,大明水师危在旦夕。

第三十二章 皇家海军第一舰队

日已过午,昔日平静清澈的海面,充斥着喊杀声、惨叫声和爆炸声,上空笼罩着浓烟,烟雾中不停有人落水。落水的人大部分再也没有浮上来,只有少数水性好的人,挣扎着向己方舰船呼救,并奋力靠近。可是激战中的双方根本无暇顾及落水人员,即使近在咫尺也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呼喊声,所以极少有人获救,他们不是被舰船直接碾入海底,就是被舰船附近的漩涡吞噬。

看到己方舰队逐渐被敌军包围,五十多艘福船被两倍的敌船缠住,进退不得,陷入残酷的肉搏中,如果不是有火器的支援,大部分福船恐怕已经被攻占了。虽然正面作战,倭人远不是明军对手,但是在摇摆的船只上靠个人武勇砍杀,倭人武士却占了很大的优势,他们的长刀更长、更锋利,明军的大部分伤亡都是倭人武士造成的。

怎么办?指挥使祁平远的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懊悔不已,他后悔自己托大了,当初罗克宁询问济州岛防务时,他拍胸脯说没有任何问题,他认为凭借高大的福船,居高临下,消灭尽是小船的朝倭水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没想到朝倭水师竟然装备了大型战舰,虽然武器很差,但是却有了和福船肉搏的资格。

幸亏罗大人没有听信自己的话,坚持要派援军来,自己当时还有些不高兴,但现在自己只能期望援军及时赶到,否则用不到天黑,济州岛水师就会全军覆没。

到那时,朝倭水师必然会直扑江华湾,与水师主力决战,甚至封锁海面,阻断征东军的供给线,那么朝鲜战局就很可能出现逆转。

想到这里,祁平远慢慢戴上头盔,副将吴昆见状,急忙拦住他:“将军,不可,你应该负责指挥!”

“不!”祁平远推开吴昆的手:“如今已经不需要指挥了,敌众我寡,我军必败,但是本将军要让倭狗看看,大明的将士是如何血战到底的,升血色战旗,号令全军,杀倭报国的时候到了,大明将士,死战!”

吴昆愣了愣,大笑道:“好,那就让末将陪将军一起吧。”

“好兄弟,”祁平远拍了拍吴昆的肩膀,大笑道:“让我们并肩杀敌!”

随着祁平远的信号,福船上纷纷升起了血色战旗,看到在海风中飘扬的血色战旗,明军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杀倭报国!死战!死战!”“杀倭报国!死战!死战!”

看到气势复起的明军,金重恩脸色一凝,立刻道:“号令全军,不可后退一步。大韩帝国的将士们,全歼明军,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

而倭国统帅赤松义则却冷笑道:“这只是困兽之斗,不足为惧,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顶住明人的猛攻就可以了。命令全军,死战不退,本大老亲自擂鼓,激励三军将士!”

战场上鼓声隆隆,三军皆奋力死战,喊杀声震天,他们舍生忘死,眼中只有敌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将眼前的敌人杀死,统统杀死!

但在两军的夹攻下,明军渐渐支持不住了,他们从早上奋战到中午,水米未进,体力消耗加上战损,明军慢慢被压缩回船舱固守,再过了一会儿,祁平远就看到某一只福船的战旗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韩国的太极旗或倭国的膏药旗,祁平远目眦尽裂,只能咆哮着:“死战,死战!”

而被缴获的福船也纷纷转向,参与到围攻之中,金重恩和赤松义则大喜,奋力击鼓,务求全歼明军。

......

“轰!”“轰!”“轰!”

如同身后有人推着一般,金重恩一头撞在了船舱的壁上,一时间头晕目眩,鲜血直流。

“大人!大人!”

身边有人急促的呼喊着,金重恩晃了晃脑袋:“怎么回事,金文,出什么事情了?”

“大人,好像是明军的援兵到了!”

“援兵?”

金重恩努力站起来,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出船舱,看见了他终生难忘的场景。

联军的四周出现了数十艘战舰,每艘战舰的侧面都有数十门火炮在尽情的倾斜着火药,外围的小船中上一炮立刻船毁人亡,即使是大船,只要甲板上落下一发炮弹,甲板方圆两丈内立刻就没有活人了,落到船楼上,船楼立刻会被炸毁,里面的人根本活不下来。

“八嘎!这是什么船?为什么不早点报告?”

“大老,这些船速度太快了,而且大家都在围攻明军舰队,等发现的时候,离我们已经很近了,但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可怕的帆船就把我们包围了。”

“马上打信号,倭国舰队退出攻击,立刻返回对马岛!”

“可是,我们和明军缠战在一起,无法脱身啊。”

“无法脱身,也得脱身,要不然等死啊!”

看着朝倭联军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家第一舰队指挥使谭耀武哈哈大笑:“命令,按照五艘舰船分组,集中火力,先击沉敌军的大船。”

“是!”

随着桅杆上的信号,第一舰队开始击中火力攻击朝倭的大型舰只,几次齐射之后,朝倭联军的大型军舰纷纷起火,船上士兵纷纷跳水逃命。

看到己方的支援来临,祁平远欣喜过狂:“哈哈,我们得救了,是第一舰队,皇上派第一舰队来救我们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岁!”

幸存的将士们同时高呼万岁,发泄心中的狂喜,然后在祁平远的指挥下,占领甲板,用火枪、手雷攻击意图脱身的敌方大船。但是很快,福船上的士兵纷纷撤回船舱。

“靠!第一舰队的炮怎么打的?都打到福船上来了。”

“好了,好了,别埋怨了,我们和敌人离的太近了,第一舰队也没办法!”

“是啊,如果没有第一舰队,我们就死定了!”

“是啊,是啊,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活了下来。”

闲着无事,明军士兵在隆隆的炮声中聊起了家常;而朝倭水师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

火炮发明之后,朱允炆立刻要求工部设计新型战舰,以适应炮战的要求。朱允炆特意提出了他的要求,那就是速度快、灵活、炮位要多。朱允炆结合后世的知识,将军舰做得狭长,舷窗布满炮位,同时降低艏楼(舰首的高楼)的高度,减少阻力,同时采用三角软帆,方便灵活利用风力,逆风也可做之字形行驶。

有了大体的思路,再加上大明高超的造船技术,很快就造出了朱允炆想要的新式战舰。但是水师却有点抵触这种战舰,他们觉得这种船很丑,比起福船来,一点都不高端大气上档次。

但是当他们亲自操控了一段时间后,却对其赞赏有加,这种军舰虽然顺风速度不如福船快,但是却要灵活的多,逆风速度更是远超福船,非常适合海战。朱允炆最后将这种战舰命名为“秦”级巡洋舰。

从建文五年开始,朱允炆命令组建皇家海军第一舰队,任命谭耀武为指挥使,下辖秦级巡洋舰五十艘,在台湾附近进行训练。当决定与朝鲜开战时,朱允炆命令第一舰队北上支援,谭耀武立刻领命北上。

第一舰队刚刚到达江华湾,就接到了增援济州岛的命令,罗克宁知道秦级巡洋舰适合逆风行驶,而增援济州岛又恰好赶上逆风,所以让他们兼程赶来,罗克宁亲帅大军随后赶来。

当罗克宁帅军赶到时,已经是当天夜里了,济州岛海战早就打完了,朝倭水师惨败,朝鲜主将金重恩战死,倭国水师赤松义则化妆坐小船逃亡对马岛;朝倭水师损失了所有的大型舰只,损失小船无数,逃回对马岛的小船不足三百艘。

赤松义则在对马岛稍作休息,立刻返回京都,禀告足利义满。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将军,请速速下令修建海边石墙,避免明军登陆。”

“怎么了?我军败了?”

“是的,我军大败,明军水师非人力能敌!”

听完赤松义则的描述后,已经出家为僧的足利义满长叹一声:“好吧,赤松,你去办这件事吧,本将军会让当地的大名配合你的。”

“是!”

望着惨败后却战意不减的赤松义则的背影,足利义满叹了口气,轻声道:“下田,召松本大老过来。”

“是!”

......

接到水师惨败的消息后,李芳远和足利义满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李芳远向明朝派出了求和使节,师团携带了大量珍宝和从朝鲜各地甄选的美女,这些美女本来李芳远登基后充实后宫所用,此刻也只好忍痛献出,希望明朝宽恕;并声明去帝号,永为大明藩属,永不背叛。而足利义满的求和使节也抱有同样的目的,声称是受到朝鲜挑唆,认为大明意图攻击倭国,现在幡然醒悟,愿意配合明朝大军,攻灭朝鲜,以彰显大明天威。

盛庸虽然没有拦阻使者,但却以没有皇帝诏令为由,继续进军汉城。

建文六年八月十一日,征东军抵达汉城城下,包围了韩国的首都汉城。

第三十三章 求和

朝鲜求和使团离开汉城后,为争取时间,一路向北疾行。随行的十位美女及其家眷纷纷告饶,希望能慢一些。正使成石璘闻听后,叹了口气,转身来到十位美女及其家属面前,深施一礼道:“诸位贵女,我朝鲜现在危在旦夕,汉京守不了多久了,如果我们不能赶在明军攻克汉京前,求得明皇的赦免诏书,那我们朝鲜就完了。”

“前两天,老夫面见明朝征东军主将盛庸,恳求其暂时休兵,等待老夫的出使结果。但盛将军却毫不理会,继续挥师南下,而且据老夫看来,盛将军似乎还有争功的想法,很有可能会加紧攻城,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了。诸位贵女,为了三百万朝鲜百姓,老夫求你们了!”

说着,成石璘稽首到地,泣不成声。

成石璘此言一出,在场的朝鲜人不由得悲从心来,纷纷落泪,十位美女及其家眷也失声痛哭,纷纷请求老大人原谅,一定不再叫苦,要迅速赶往北京。

成石璘心急如焚,急速北上,但是他能感觉到,裁宁平原并没有平定下来,朝鲜的散兵游勇以及女真匪徒时常出没,他们经常袭扰明军的补给线,这让他略微安心;但是等过了大同江、平壤一线之后,他发现明朝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昔日彪悍的女真人已经放下弓箭,拿起了锄头,在平壤周围开垦出了大量的农田。而且从平壤开始,明朝已经用水泥修建了宽敞、平整的驿道,为加快速度,成石璘出钱购买了数十辆四轮马车,大大减轻了此行的颠簸之苦。

对于水泥,成石璘还是知道一些的,虽然明朝禁止水泥外流,但是朝鲜还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买了一些,大部分都用在开城的防御上,效果极佳。但明朝竟然用水泥来修驿道,这不能不让成石璘心惊,看来明朝的富强远在自己的认识之上啊。

从平壤到辽东,再到山海关,再到北京,都修有平整的驿道,所以使团过了平壤后,速度大大加快,可是即使这样日夜兼程,也花了二十多天才赶到北京。

入城之后,成石璘立刻前往行在礼部拜访,希望能够觐见明皇,但礼部官员非常冷淡,接下礼单后,命令他回去等候通知。

成石璘无奈,只好回去等候通知。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带着贵重礼物拜访了所有的重臣,如军机处、文渊阁的官员,以及铁铉、任亨泰、宋礼等人,却收效甚微。

这天下午,正在苦思对策的成石璘得到了卫士的禀告:“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大人的老朋友,叫金权。”

什么?金权?成石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他怎么来了?这怎么办?见还是不见?

良久,成石璘咬了咬牙,道:“带金大人进来,不要让其他人看到。”

“是!”

......

看着金权,成石璘不由得有些愕然,这个金权一点都没有寄人篱下的狼狈,虽然瘦了不少,却精神了许多。

“金兄,看来在明国混的不错啊?”成石璘拱手问道。

听着成石璘的略带讽刺的话语,金权却微微一笑:“还好,皇上圣明,授在下在翰林院任职,最近皇上经常召见在下奏对,还算器重吧。”

“器重?恐怕是出卖朝鲜内情换来的吧。”

“呵呵,成兄,此言差矣,大明皇帝乃天子,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鲜难道不在其内吗?”

“你!”成石璘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是在朝鲜,他会一口痰吐在老货的脸上,但是此时身负重任,他不得不隐忍。

看着金权的笑容,成石璘犹豫了一下,道:“金兄,我朝鲜危在旦夕,盛将军攻城甚急,小弟来北京是祈求明皇能够许和,罢兵休战,此乃朝鲜之福,也是大明之福啊。”

“这与我何干?”金权面无表情的道。

“......”成石璘差点被气晕过去,但此时有求于人,只能低声道:“金兄,你的根基在朝鲜,一旦朝鲜被攻破,恐怕明皇就不会再重用你了吧。”

“呵呵,成兄,此言差矣,将来治理朝鲜,肯定还是用的上小弟的。”

“......”成石璘想了想,道:“金兄,朝鲜毕竟是你的父母之邦,此刻朝鲜遭难,你难道就不能伸出援手吗?”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黄金一千两!”

“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看着箱子里的黄金,金权眉开眼笑的道:“成兄,想见到皇上,你得去见一个人。”

“谁?”

“朝鲜侯!”

“谁?”

“原怀安大君,李芳干!”

成石璘大怒:“什么?你是来做说客的?想让我背叛知事?不可能!”

“呵呵,”金权冷笑一声:“成兄,你别异想天开了,皇上攻灭朝鲜之心早已有之,李芳远与燕王勾结,意图谋反,单纯这一条,就足够灭国了;更别说他还登基称帝了,他是活够了吗?”

“从知道他称帝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朝鲜完了,就死心塌地留在大明了。”

“难道就无可挽回了吗?”

“你说呢?”

良久,成石璘一字一句的道:“金兄,你以为明皇会如何对待朝鲜?”

“灭朝鲜,设郡县!”

“好吧,既然如此,金兄请回吧,小弟明日就回朝鲜去了。”说着,成石璘端起茶杯,打算送客。

“哈哈哈,成家以诗书传家,没想到你却如此看不清形势。”

“你什么意思?”

“朝鲜必亡,难道你不打算为朝鲜百姓做些事情吗?”

“我能做什么事情?”

“明皇一旦在朝鲜设立郡县,必然会重用我等,安抚百姓,否则朝鲜必然民乱四起。”

“这样不好吗?”成石璘有些愤怒的道。

“当然不好,一旦发生暴乱,明军必然血腥镇压,到那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难道是成兄想看到的吗?”

“这个,”成石璘怒道:“这有何不可?当年的唐军不也是让我们的祖先这么赶出去吗?他们能做到?我们为什么做不到?难道你要做亡国之奴?”

“成兄此言差矣,”金权摇头道:“唐军如何能和明军相比?”

“怎么不能比?明军只是火器强一些而已。”

“我指的不是这个,成兄应该明白。”

“不是这个?”成石璘低头想了想,脸色很快变的煞白,指着皇宫的方向:“难道明皇会......”

“是啊,成兄明白了?”

......

“成兄好好想想吧,小弟回去了!”

最后,金权让人提着箱子,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成石璘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不知道是应该离开,还是应该留下。

不过,次日的一个消息却让他下了决心,征东军攻破汉城,李芳远仅以身免!

当天晚上,成石璘拜访了朝鲜侯,也就是原怀安大君李芳干,两人交谈良久。只是成石璘告辞时,眼睛通红,眼角还带着泪痕......

第三天,朱允炆召见了成石璘和李芳干。

第四天,朱允炆下达诏书,封朝鲜侯李芳干为朝鲜权知国事,赴汉城任职;前吏部尚书张紞为领议政,金权、成石璘以及台湾知府黄福为议政,主管朝鲜民政;安北伯瞿能为内禁卫大将,张辅为副将,镇守汉城。

同时令历城候盛庸加紧追剿叛贼李芳远,务求擒获,不得懈怠。

第三十四章 新罗

攻克汉城比想象中要容易的多,虽然汉城军队更多,且有李芳远压阵,但是朝鲜自开战以来屡战屡败,载宁平原的会战损失近十万人,而明军的损失却微乎其微;开城守军虽然奋战到底,却一日内破城,破城后还被归义军洗劫个精光。受到激励的归义军攻势汹涌,因为明军炮火的威胁,朝鲜军无法在城头形成兵力优势,只能被动挨打。看到汉城即将不保,联想到盛庸劫掠的威胁,城内的部分贵族、重臣撑不住了,议政李居易、权仲和以及东城门守将全准密谋挟持李芳远,向明军投降。

明军虽然四面围城,但主攻方向却是西面和北面,南面临河,兵力无法展开;东面并没有放置太多兵力,但盛庸命张悍天带领一万骑兵埋伏,准备随时截击城中的逃兵。

由于归义军攻城甚急,所以两日后的晚上,李芳远决定调集部分守军协防西面、南面城墙,同时召见全准议事。这让心怀鬼胎的全准以为自己的密谋被发现,立刻决定谋反,同时派人去通知李居易和权仲和。可惜仓促发动,在东门守军中形成了混乱。

李芳远闻报后,立刻亲自率领亲军镇压,在东门形成了混战。全准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在东城放起火来,并打开了城门,派使者到明军营中请降。但由于东门明军人数较少,将领级别太低,无法判断真假,不敢做主,怕中了埋伏,只好去请示张悍天,这就耽搁了时间。

李芳远发现东门被打开后,立刻命令全力进攻,夺回东门,同时抽调南门、北门的部分守军前来增援;但就在这个时候,得到全准消息的李居易、权仲和狗急跳墙,带领家丁在城中放起了火,同时派人去联络各门守将,告知他们城池即将不保,让他们早做打算。

各门守将收到李居易、权仲和的消息后,立刻又收到了李芳远的命令,西门、南门守将都按兵不动,唯有北门守将金南轩派军前来,并告知了李居易、权仲和谋反的消息。

得到金南轩的支援后,李芳远很快将全准所部逼出了东门,但是东门却已经被全准烧毁,无法关闭。回头望望城头的大火,再看看眼前烧毁的城门,再想到没有服从命令的南门守军,李芳远万念俱灰,不知如何是好。

见此情景,金南轩跪倒在地:“皇上,赶紧走吧,明军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去哪里?朕还有地方去吗?”李芳远苦笑道:“汉京都守不住,如何才能阻挡明军?”

“皇上,去庆州,那里三面环山,是古新罗的都城。末将有一个思路,明军火器强大,骑兵也不弱,在平原上是不可战胜的。所以自开战以来,无论野战还是攻城,我军连战连败。”

“但我军并不是毫无胜机,皇上可以去庆州,依托江原道和庆尚道,依靠那里的山区地形,与明军作战;那里山高林密,地形崎岖,明军火器的威力无法发挥。”

“皇上只要安抚两道百姓,组成精兵,不停的骚扰、打击明军,招抚、联络归义军,未必不能将明军拖垮,那样复国就未必没有希望。”

听着金南轩的诉说,李芳远的眼睛逐渐由迷茫转向坚定,最后,他跺了跺脚,扶起金南轩道:“将军如此大才,朕却不能识人,如果早日任用将军,朕也不至于有今日啊!”说着,李芳远不由得痛哭起来。

金南轩却摇了摇头:“皇上,末将也是经过这么多次的失败才想明白的,快走吧,末将愿意断后!”

“不行,朕以后还要更多的仰仗将军。”

李芳远咬了咬牙,道:“李道同,朕命你穿上朕的龙袍,打着朕的仪仗,吸引明军,掩护朕突围,你可愿意?”

“臣愿意!”李芳远身边应声走出一位侍从,跪倒在地。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道同,李芳远心如道绞,李道同是他的幼年好友,虽然没什么才能,但却是他最信任的人。但现在,只能让他替自己去死了......

李芳远伸出手拍了拍李道同的肩膀,眼泪涌出眼眶,滴落在尘埃中,他带着鼻音道:“道同,朕会视你子为朕亲子,视你老母为朕老母,你安心去吧,如果朕能再回到汉京,必然给你风光大葬,让你享受永世荣光,你的后代也会安享富贵荣华!”

“谢皇上!为皇上死,臣无悔!皇上雄才大略,臣能替皇上去死是无上的荣耀。皇上!您一定要活下去,朝鲜需要您!”

“金将军,皇上拜托你了!朝鲜拜托你了!”

李道同跪在地上,恭敬的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李......李将军,末将在此立誓,誓死效忠皇上!复兴朝鲜!”

......

深夜之中,明军无法分辨真假,纷纷冲着李道同而去,最后李道同被俘,却一言不发,张悍天以为自己立下大功,却不知道真正的李芳远已经从他的身边悄悄溜走了。

汉城最终没有遭到劫掠,李居易、权仲和、金准出面求见盛庸,最终达成了协议,汉城拿出五十万两白银安抚攻城的归义军,这样汉城内的王宫、贵胄、百官和百姓基本保存了下来。

所以当李芳干一行进入汉城时,汉城仍然是一片安定祥和的局面,文武百官在西门外迎接朝鲜权知国事李芳干,以及领议政张紞及内禁卫大将瞿能等人。

得知李芳干就任朝鲜权知国事的消息后,庆州的李芳远立即改国号为新罗(新罗是朝鲜半岛的第一个统一朝鲜半岛的国家,在朝鲜半岛的百姓中拥有崇高的地位。),去帝号,派出使节向明朝称臣;但同时派出小股部队袭击、骚扰明军。

在送李芳干去朝鲜的同时,朱允炆派徐凯统领河南、山东军五万,在海军的掩护下进驻济州岛,进攻全罗道。

建文六年十月二十五日,盛庸、徐凯会师于全罗道的光州,至此,明军已经占领了朝鲜西部全境,仅余东部山区江原道、庆尚道尚在苟延残喘,而李芳远的新罗也变成了朝鲜半岛一些人心中的旗帜,也成为朝鲜半岛不稳定的根源。

第三十五章 东北战略

在盛庸被派到朝鲜,负责攻略朝鲜半岛的同时,平安也受命坐镇沈阳,归化女真,开拓东北。

也许是后世记忆太过惨痛了,从朱允炆的内心来说,他对归化女真、经略东北有一种罕见的执著。可惜朝臣大多不以为然,甚至有人觉得还不如去开拓西南、征服安南,那里起码气候温润、土地肥沃,人口稠密,东北有什么呢?辽阔无边、冰天雪地、人烟稀少,得花多大的心血才能有成效呢?

但是朱允炆坚持,朝臣也没有办法,不过好在朱允炆并没有穷兵黩武,非常谨慎。无论对东北还是朝鲜,朱允炆制定的策略都是步步推进,绝不轻易冒险,甚至下达了尽可能的减少伤亡的命令,简单来说,即使盛庸攻下朝鲜,但如果伤亡太多,还是要受惩罚的。盛庸在这样的压力下,不得不启用降军,朱允炆立刻就同意了,并亲自命名为“归义军”,事实证明,盛庸的策略是有效的,归义军虽然军纪不好,劫掠成性,但是战果辉煌,承担了大部分的伤亡,极大的降低了明军的损失,这让朱允炆,也让朝臣非常满意。虽然,有些学究认为有伤天和,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归化女真和开拓东北,武将们是非常赞同的,皇帝有雄心,朝廷有战事,是他们的最爱,否则他们就会被皇帝逐渐忘记,而在任何时代,长时间没有在领导面前露脸的人,不会有什么前途。

朱允炆自知,自己的文韬武略和朱元璋,甚至朱棣相差甚远。朱元璋手下人才济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沐英、邓愈、冯胜、傅友德、蓝玉、汤和等等,应有尽有;而到了自己手里,只有一个耿炳文,而且还出师未捷身就先死了,现在能够拿出手的将领只有平安、盛庸、徐辉祖、瞿能等寥寥数人,虽然武学也在不断的培养人才,可是人才断层不是短时间能够弥补的。

而且自己也不能如朱棣一样,亲自上阵,指挥千军万马,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地图上制定好大方向,交给下面人去执行,所以他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所以和朝鲜一样,朱允炆都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而是逐步推进。

有了燧发枪、火炮和水泥之后,开拓东北已经不是难事。有了水泥,可以迅速在要害之地建造城池,而有了火枪、火炮,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都只能望城兴叹。如今的蒙古人和三十多年前的元顺帝时期,有本质的不同,无论其装备、组织还是远程攻击武器,都不可同日而语,完全退化到最原始的游牧状态。至于女真人,和两百年前的金朝比也有云泥之别,经过蒙古的长期打压,女真人已经分化为无数个小部落,各自为政。

所以归化女真本身并不难,只要慢慢筑城,将周围的女真人纳入管辖,使用身份牌制度,有身份牌的是良民,没有的就是逃奴,立刻抓起来参加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就可以了。

另外在辽东的诸卫如开原、辽海、铁岭等卫也有不少女真人,但是这些女真人已经完全归化,不仅大部分拥有汉名,生活方式也与汉人无异,而在其立功升迁上也没有歧视。他们已经自认为是文明人,称建州卫的猛哥帖木儿等人为野蛮人。

但是“野蛮”女真人对于归化还是有抵触情绪,这些抵触主要来源于上层,简单来说,朱允炆的政策就是剥夺部落首领的世袭地位,部落属民领取身份牌,成为大明百姓,不再向部落首领交税,而是向大明交纳赋税,赋税可以是粮食,也可以是马匹。

对于普通女真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于部落首领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所以在部落首领的挑拨下,纷纷起来反抗,但这些人力量分散,不堪一击。

安平伯李远立刻派兵镇压,驻守沈阳的邵云、通化的熊海、开原的王忠分路出击,平叛后,部落首领被全族处死,其余部众则被明军征召,修筑城池,待筑好城池后,让其分散在城池周围,分配田地,令其放牧或者种田。

但是归化女真也影响了蒙古人的利益,自燕王之乱后,蒙古人也受到了重创,龟缩到漠北不敢南下。但随着明朝开始休养生息,东部草原的科尔沁部、阿苏特部、扎克明安部开始逐步扩展,马哈木向南扩展到西辽河流域,接近大兴安岭南麓,即后世的通辽-----科尔沁草原和松辽平原的结合部;科尔沁部和阿苏特部则越过大兴安岭,进入原兀良哈三部的营地,在嫩江流域游牧,与辽东的女真人比邻而居。

所以明朝归化女真的行动立刻就引起蒙古人的注意,阿鲁台等人经过商议,认为明朝的目的是控制大兴安岭以东,将整个东北纳入囊中,那样就会对蒙古形成钳形攻势。就如同当年汉朝对付匈奴一样,汉朝占领了河西走廊,两面夹击下,匈奴日趋衰落,东北对于蒙古而言,就如同河西对于匈奴一样。

所以三部首领联名上书,要求额勒伯克汗出兵东北,阻止明朝归化女真,

额勒伯克汗这两年过得滋润无比,其直属部众从五万人增加到十五万之众,可以征召的骑兵达到三万以上,而东部草原的三个部落,可以算其亲信部落,这样额勒伯克可以动用的骑兵已经有七八万之多;同时西部的瓦剌陷入内战,因为内战双方都需要自己的支持,所以对自己也是恭顺无比;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弟媳洪高娃,他对洪高娃宠爱无比,而洪高娃也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巴拉克。

此类种种让额勒伯克很满足,他真想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但是阿鲁台等人的上书,却给了他当头一棒,难道明朝真的有灭亡蒙古的野心?

所以额勒伯克发下了召集令,令阿鲁台、马哈木、铁勒巴和乌格齐到和林议事,东部三首领心急如焚,迅速赶到和林;而刚刚统一瓦剌四部的乌格齐却没有前来,以年老多病为由派其子额色库和国师王行参会。

虽然在会上,三位首领极力主张出兵东北,额勒伯克也有些意动,但是额色库却以为是天方夜谭,他的话是这样的:“大兴安岭以东的地区,人口稀少,气候寒冷,除了少数如女真之类的野蛮人,根本无人居住。”

“而河西之地,水草丰美,气候温润,岂是东北可比?”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明朝怎么占领这块地方?”

“我相信,即使以明朝的国力,即使耗费百年时间也不可能占领那么大的土地。”

“这意味着明朝在百年之内都在做无用功,这会极大的消耗明朝的国力,这不是好事情吗?我们为什么要阻止?”

“我的建议是让明朝去归化吧,我们不去管他。”

额色库的话可谓一针见血,额勒伯克觉得言之有理,铁勒巴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但阿鲁台和马哈木却对视一眼,他们直觉认为必须阻止,否则蒙古会有大祸。

可惜,他们只有直觉,没有证据,无法说服众人,但是由于两人的坚持,铁勒巴也同意出兵;而额色库则以瓦剌初定,无力远征为由,拒绝出兵;瓦剌不出兵,额勒伯克也无可奈何,甚至为了防止瓦剌偷袭,还必须留下足够的守军,所以他派亲信苏木率领一万骑兵随三维首领东征,最后,他任命马哈木为主帅,因为马哈木是他的女婿。

蒙古决定出兵东北了,这让苦苦等候回音的朝鲜使者尹朝晖欣喜若狂,赶紧回朝鲜向李芳远禀报。

当五万多的蒙古骑兵沿着通辽、兀良哈故地进入辽东后,立刻引起了东北女真的响应,尤其是猛哥帖木儿和李忠诚到达东北后,更是如此,女真人纷纷汇集到两人麾下,意图将明军赶出东北。

针对这一情况,朱允炆还是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攻其所必救,令平安帅军在蒙古人进入东北的要害之地通辽以及兀良哈旧地筑城,堵住蒙古军进入东北的通道。然后回身向东,将松花江以南地区的蒙古人、女真人全部肃清。

之后的战争基本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展开......

第三十六章 相持

朱允炆的策略其实是典型的农夫思维,修建篱笆,防守反击,逐步蚕食,决不冒险。而其部下如平安、盛庸、徐辉祖等人也慢慢习惯了他的这一套思维。到目前为止,这套策略还是比较成功的,所以反对声音并不多。

为了解决粮草问题,朱允炆除了命令江南海运粮食到辽东外,还实行开中法,鼓励商人运粮到东北;为安定人心,他将自己的亲弟弟朱允熞由衡王改称吉王,就藩长春,赐田五万亩,年俸一万石,赐三护卫;令沈王朱模就藩沈阳,赐田一万亩,年俸一万石,赐两护卫。

当然长春现在连个影子还没有呢,更不用说王府了。即便如此,朱允炆也命令弟弟立刻赶到沈阳,就近熟悉情况,随时准备就藩。

这道圣旨一出,朱模不敢说什么,但是朱允熞却非常不满意,跑到母亲吕太后那里哭诉,说皇帝哥哥欺负他,吕太后得知后立刻火冒三丈,朱允熞是她的亲生儿子,和封到台湾的朱允熥还是不一样的。所以吕太后随着朱云铿一起来到了北平,一同前来的还有朱允炆的嫔妃,而皇后马慧还是坐镇京师,辅助太子朱文奎监国。

但是,朱允炆已经做了六年的皇帝,早已胸有成竹,吕太后也无可奈何。最后,吕太后要求增加朱允熞的俸禄,并且要求允许朱允熞年年来朝。这些条件朱允炆自然应允,将其俸禄增加到两万石,允许其年年来朝,不受藩王三年一朝的限制。

当然朱允熞去长春,并不是指望他发挥什么作用,更多的是一种示范意义,展示朱允炆开拓东北的决心,这无论对军事行动还是经济建设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蒙古人以马哈木为统帅,阿鲁台、铁勒巴、苏木为副帅,分兵两路,进入东北。其中阿鲁台、铁勒巴从兀良哈旧地---眺儿河、嫩江流域进入东北;马哈木、苏木从通辽附近进入东北。

马哈木、苏木率军到开平下转了一圈,和徐辉祖发生了小规模冲突,然后就转向东北。徐辉祖见此情状,立刻请命直捣贝尔湖,却被朱允炆否决。朱允炆令其操练兵马,随时准备支援辽东。

针对蒙古人的入侵,平安命令在铁岭至通化一线依山沿河建立壁垒,共计二十余个,每个壁垒放置守军两百人,装备火枪、火炮和手雷。遇到蒙古人入侵劫掠后,不许出战,只要燃放烽火求助即可,辽东的骑兵也整装待命,随时准备支援。

这种简单的战术立刻让蒙古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此时的辽东半岛远不如后世发达,其最发达的地区不过在铁岭、沈阳以南的半岛地区,如果被阻挡在铁岭、通化以外,那蒙古人就只能靠打猎为生了。而且铁岭、通化一线河流纵横,丘陵遍布,不适合骑兵作战,更适合步兵攻坚,这样的地形不利于蒙古人,而有利于明军。

况且明军的核心地带集中在沈阳、铁岭、抚顺、辽阳、大连等几个城池,这些城池是不可能攻克的,而且明军还在源源不断的朝辽东增兵。

不能攻克大城,那就只能劫掠野外了。但这同样存在问题,大城附近的多是汉人,有明军的保护,而在大城较远的地方,则主要是女真人,可女真人大多穷困,除了归化后,朝廷拨来的一些口粮外,别无他物。而蒙古人是打着支援女真人的旗号来的,劫掠援助对象似乎有些不太好。

但是人总是要吃饭的,很快,劫掠归化女真人手里的口粮,就成为了蒙古军和女真军的共同选择。但和蒙古人不同,女真军不仅劫掠同族的粮食,还逼迫他们迁移,加入自己的行列;但是这种做法反而激起了归化女真的反抗,虽然当初他们也反对归化,但是真正归化了却觉得也不错,朝廷分给了他们土地,帮助他们建造房屋,并分配给他们口粮,只要有了身份牌,就可以享受明人的待遇,甚至还可以得到明军的保护,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争夺,蒙古军和女真军都退出了通化以北,因为在半岛的狭小地狱里作战,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装备精良的近卫骑兵第一军威震辽东,所向披靡;邵云的近卫步兵第七军更是静如铜墙铁壁,动则无坚不摧。

……

通化城,征北副将军行辕。

大帐里寂静无声,安平伯李远正在阅读书信,旁边的王忠、熊海等人肃立两旁,目不斜视;而堂下跪着一个浑身女真打扮的瘦弱男子,其头顶四周剃光,中间扎着小辫,充满了喜感。

过了好一会儿,李远放下书信,笑道:“这位使者,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大人,小的叫阿尔哈图!”

“阿尔哈图?”李远疑惑的转头望了望长史韩子光。韩子光低头道:“是计谋的意思!”

“呵呵,”李远笑了笑,然后举起书信道:“阿尔哈图,猛哥帖木儿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成为那个李芳远的西海王了吗?怎么想起来给本将军写信了?”

“将军您说笑了!”阿尔哈图伏地叩首道:“李芳远不过跳梁小丑,沐猴而冠而已,猛哥大人只是与其虚与委蛇而已,大人是一心向着大明啊!”

“一心向着大明?”李远突然厉声道:“那猛哥帖木儿为何伙同蒙古军劫掠我大明百姓,围攻我通化城?”

“将军大人明鉴!将军大人明鉴!”阿尔哈图连连叩首道:“我家大人人单势孤,孤掌难鸣,青海王,啊,不是,是李忠诚掌握兵权,另外还有蒙古人强迫,我家大人也不得不装个样子。”

“但我家大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啊,绝对没有亲自劫掠过百姓,而且也命令部下不得伤害大明百姓性命!这都是事实啊!请大人明察!”

李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冷声道:“胡说八道!猛哥帖木儿分明是看到汉城已破,李芳远穷途末路,想找后路吧?”

“大人明鉴啊,并非如此,我家大人一直打算归顺大明,只不过没有找到机会。如今李芳远势穷,李忠诚胆丧,我家大人觉得时机成熟,才特地来向大人乞降。”

“乞降?”李远笑道:“可以啊,本将军准了,猛哥帖木儿什么时候来啊?”

“这个,”阿尔哈图有些犹豫道:“大人明鉴,猛哥大人很愿意单身前来,但是他还有不少忠诚的部下,都是心向大明的忠臣,所以大人的意思是……”

“是什么?”

“大人希望能够立下战功,再来投降!”

阿尔哈图本想等着李远问话,却发现李远一脸的不耐烦的道:“不愿意投降就算了,本将军也不稀罕,你走吧。”

“不,不,不!将军大人,猛哥大人掌控的兵力已经有八千之众,与李忠诚的兵力相差无几,而且蒙古军已经西移,只要大人出兵攻击李忠诚,我家大人就可以在后方起事,一举消灭李忠诚。”

“什么?”李远霍然站了起来:“蒙古人西移?去了那里?”

“大人,是这样的,现在蒙古军与女真军发生了分歧,李忠诚主张攻击通化,然后越过鸭绿江,攻击乐浪府,支援李芳远;而蒙古军远来无功,已有退却之意,所以两军已经分兵,他们已经往松花江方向撤退,似乎有回草原的倾向!”

李远缓缓坐了下来,道:“蒙古人暂且不论,猛哥帖木儿的计划是什么?”

“我军现在驻扎在通化东北,长白山东麓,将军可以趁夜出击,李忠诚必然猝不及防,猛哥大人就可以从后面起兵,一举歼灭李忠诚。”

“然后再以我家大人为前驱,诱蒙古军入伏,大人可以通知平安将军,一举将蒙古军歼灭,这样辽东可以一举而定!”

“一举而定?”李远大喜,指着地图道:“李忠诚好解决,蒙古军呢?在哪里伏击他们比较好?”

“请大人允许小人在地图上指一下。”

“没问题,你起来吧。”

“大人请看,这里是辽河的源头,水草丰美,物产富饶!”阿尔哈图敲了敲地图,道:“蒙古人的大帐一直设在这里,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李远及账中诸将望了过去,那个地方,后世被称为辽源。

第三十七章 追求

长白山,是满族人的圣山,山顶是白色的浮石和皑皑的白雪,以及美丽的天池。天池是一座火山口积水所成,夏日池水比天空还要湛蓝,冬日冰面如同雪一样的白。它是松花江、鸭绿江和图们江的源头,位于其西坡的漫江和锦江就是松花江的源头。

漫江随着西坡流淌,岸边遍布密林,鸟雀之声此起彼伏,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从源头西下大约一百余里,漫江突然转了一个大弯,流淌到一片山谷之中。这片山谷处于群山环抱之间,既可以遮蔽冬日的寒风,还拥有足够的水源,是一个藏兵的绝佳之所。其下方是一处山涧,漫江沿此流出,岸边仅容数匹战马同行。只要在山上设置滚木礌石,即使千军万马也攻不进来。

山谷中遍布营帐,粗略估计有数千人在此安营,来来往往都是精壮的女真人,他们往往裸露着胸膛,穿着粗布衣服,背后背着弓箭,手中拿着巨斧以及狼牙棒等武器,使用单刀作为武器的极少。女真人不是很讲究卫生,加上数千人聚集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和粪便的臭味夹杂的味道,让人作呕,但女真人却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营地中间是一座稍微大一些的营帐,营帐中主位上坐着两个人,左边的身材粗壮,但有一个书卷气,正是大韩的青海王李忠诚;右边的人身材魁梧,但是眉宇之间却有一股狡黠之气,正是建州女真的首领猛哥帖木儿。而他们面前,则跪着出使归来的阿尔哈图。

“阿尔哈图,你觉得李远相信你的说词了吗?”

“回青海王,这个小的看不出来,但是李远非常谨慎,没有立刻做决定,甚至小的回来的时候,他还派人跟踪我们,意图找到我们的营地。”

“不过大人不用担心,进山之后,他们就被小的甩掉了。”

“嗯!”李忠诚容色略平,回头看了看猛哥帖木儿:“兄弟,你怎么看?李远是否会中计呢?”

猛哥帖木儿皱了皱眉,恭谨的道:“大哥,阿尔哈图这个奴才还是很精明的,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破绽,只不过明军现在占有优势,他们未必愿意行险。听说明皇有旨意,如果损失太大,领军将领是要被治罪的。”

“这个明皇真是妇人之仁,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呢?而且明人那么多,死几个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愚兄真是搞不明白。”

“大哥不明白,小弟就更不明白了!”

“唉,贤弟,如果明军不中计,我们该怎么办呢?”

“恐怕,”猛哥帖木儿微微叹了口气:“也许我们就得往更北的地方走了,这里待不住了!”

“是啊,等蒙古军撤走,我们这点人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

“是啊。”猛哥帖木儿低声道。

“愚兄有些担心皇上那边,听说汉城被攻破,皇上单身逃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大哥放心,皇上洪福齐天,一定可以遇难成祥的。”猛哥帖木儿面无表情的道。

“呵呵,”李忠诚摇了摇头,拍着猛哥帖木儿的肩膀道:“贤弟,我知道你对皇上有心结,觉得皇上当初抛弃了我们。但是我们也要理解皇上,当时他也是没有办法。况且我李家从父亲起就效忠皇上,愚兄更受封青海王,你被封为西海王,如今皇上处于危难之中,你我一定要勠力同心,效忠皇上,击退明军!”

“大哥多虑了,小弟唯大哥马首是瞻!”

“嗯,愚兄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难为你了!”说着,李忠诚重重的拍了猛哥帖木儿的肩膀,笑道:“兄弟,我回去了,马哈木那边还等着消息呢,过两天你再派阿尔哈图去通化看看,看是不是还有机会!”

“嗯,小弟明白!”

猛哥帖木儿亲自将李忠诚送出谷外,两人洒泪而别。

回到大帐之后,猛哥帖木儿又问了阿尔哈图一遍出使的经过,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尔哈图,你觉得明军会上当吗?”

“小的不知!”

“呵呵,那你觉得李芳远还有希望吗?”

“这个,小的不敢说!”

“唉,只可惜明皇的条件太苛刻了,要不然,我……”猛哥帖木儿摇头,叹息道。

阿尔哈图低着头,不敢说话。

大帐中一时间弥漫着一种颓废、绝望的气氛……

北京,皇太后寝宫。

“太后,您气消了吗?”朱允炆有些忐忑的请安道。

“没什么,娘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是皇帝,你有你的抱负,允熞作为你的弟弟,自然应该帮衬于你。”

“唉,娘能够理解最好了,朕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分封允熞,就无法表明朕的决心。征调数十万大军北征,容不得任何一点点闪失。”

“嗯,娘能够理解。”吕太后看着儿子略显苍白的面容,叹气道:“允炆,你最近太累了,要多注意身体,可千万别像你的父亲……”

“儿子明白,儿子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呢,等忙过了这段时间,等东北安定下来,儿子就回京师,那时候就不会这么忙了。”

吕太后犹豫了一下,屏退了众人,然后道:“允炆,娘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怎么了?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呵呵,”吕太后苦笑了一下道:“允炆,其实娘这次来北京,并不全是为了允熞的事情,也还有些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娘请说,儿子洗耳恭听!”

“允炆,娘久处深宫,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娘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疏远黄先生、方先生这种大儒呢?”

“没有啊,朕让方先生管理国子监,黄先生担任河南布政使,都是要大用的啊。”

“你!”吕太后顿了顿:“允炆,你知道你让朝廷众臣多失望吗?”

“失望?”

“你的年号是建文,这就是朝臣对你的期望。可是你登基之后,却屡次兴兵,远征不毛之地,甚至征伐朝鲜这种太祖钦定的不征之国;另外开海禁,设海关,鼓励通商;远离大儒,修改科举制度,提倡什么算学、法学、物理、化学等等杂学,让国子监的风气大变,监生纷纷以杂学为荣,方先生等人无不痛心疾首,甚至都闹到哀家这里来了。”

听着吕太后略带指责、微含怒气的言语,朱允炆却毫无感觉,甚至有些窃喜。

看到他的样子,吕太后不由得有些气结:“允炆,你这样做,难道不怕后世的史官吗?”

“呵呵,朕不怕,”朱允炆笑了笑,望着吕太后,一字一句的道:“太后,朕觉得大明的百姓过得太苦了,朕要让大明的百姓每个人都吃饱穿暖;而且朕还要大明的领土扩张到天与海的尽头,让天下遍布我大明的子民。”

“只要朕做到了这一点,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你!”吕太后愣了半晌,道:“允炆,你已经是天子了,所谓四海子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太后,这只不过是那些藩属国骗人的鬼话而已,太后怎么还当真了?如果真是这样子,李芳远为什么要称帝?为什么不乖乖到朕面前领罪?”

“这个,”吕太后摇了摇头:“难道你还要一直打下去,彻底消灭蒙古才甘心?”

“是的!”

“可是,”吕太后不知道怎么说好,最后只好道:“太祖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当然!朕相信朕可以!”朱允炆沉声道。

……

朱允炆和吕太后的交流不欢而散,但是吕太后的话却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东西,那就是教育。

第三十八章 暴露

“扑棱”一声,一群鸟儿从密林中飞起,在密林上空盘旋了几圈,掉头飞向远方的群山。

对面山上的女真小队长阿克墩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指着对面的山头道:“巴彦、达春,你们带二十个人到对面的山林中巡视一下,我怀疑对面山上有人。”

“有人?”敦厚的巴彦咧着嘴笑道:“大哥,可能是山上的猎户吧。”

“少废话,你们两个一起去,记住一定要小心,搞不好是明军摸过来了。”

“好吧,达春,我们走吧。”

“嗯。”

看着二十多个女真人慢慢隐没在对面郁郁葱葱的密林中,阿克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目不转睛盯着密林的动静。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对面的密林寂静无声,阿克墩也轻轻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吧。此时他发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顺手拿过竹筒,仰脖灌下,甘甜、清凉的天池水流过喉咙,一股清凉自上而下,刚才紧张带来的燥热被一扫而空。阿克墩惬意的抹了抹嘴,把竹筒盖上。

“啊!”对面密林传出一声惨叫,阿克墩脑袋一晃,打了一个激灵,一把抛下竹筒,拿起弓箭,大叫:“发信号,备战!”

听到天上的响箭声,猛哥帖木儿“蹭”的一下窜出了帐篷,披头散发,上衣只穿了一半,黝黑的胸膛裸露了大半,他一边穿衣,一边大叫道:“马上整队!多罗,带人到对面的山上看看,是不是明人来了?”

“是!大王!”

……

空地上躺着二十二具尸体,都已经失去了呼吸。猛哥帖木儿脸色阴沉的可怕,咆哮道:“到底怎么回事?阿克墩,到底怎么回事?”

“回大王,刚才奴才发现对面山中鸟群飞起,徘徊了一会儿才远去,奴才觉得对面密林中很可能有人,所以就派巴彦和达春过去看看。”

“可没想到,”阿克墩说到这里,抹了抹眼泪,抽泣道:“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对面密林却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奴才赶紧发信号报信,但是却不敢过去查看,接着对面密林中又传出几声惨叫,后来就没声息了。”

“多罗大人过来之后,我们一起上山,却只发现了我们勇士的尸体,没有发现凶手的踪迹。”

“怎么可能?在密林中,我们女真人是最优秀的猎人,怎么可能被杀了这么多人,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多罗,你来说!”

“是,大王,”身材高瘦的多罗躬身道:“对方也是丛林中的老手,奴才先赶到山上,问明情况后,再组织队伍爬上对面的山坡,一共花了两刻钟的时间,但凶手已经逃了。”

“奴才自认为是丛林追踪的高手,但在转过山梁时却险些死在对方的机关之下,这个竹枪如果再偏一点,奴才就没有命了。”说话间,多罗指了指右肩上依然在渗出鲜血的伤口,心有余悸的道。

“所以奴才没有再追下去,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另外,大王请看一下这些人的死法,这边的十五个人,脸色发青,显然是中了毒箭,但这种毒箭并不致命,应该只有昏迷的作用;这三个被割断了喉管,明显是从后面偷袭所致;这四个人死在弩箭之下,他们都倒在树林的边上,应该逃跑的时候被杀的。”多罗走到尸体旁边,一一说明道。

“而且,这些人最后都被割断了喉管,除了说明他们心狠手辣外,还说明他们撤走的时候,非常从容,一点都不慌张。”

“另外从毒箭、弩箭的样式来看,应该是明军,不会错的。”

“最后根据草丛和落叶的痕迹来看,他们至少应该有十五个人,而且应该是昨天晚上就到了,早上的时候无意中惊动了飞鸟,这才让阿克墩发现。”

“暴露之后,他们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我们的人逃了。”

听着多罗的描述,所有的女真人不由得扫了扫密林方向,然后打了一个寒颤,连猛哥帖木儿也不例外。

猛哥帖木儿立刻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大喝道:“打起精神来,只不过十几个明军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女真人是丛林中的王者,下次他们再敢来,老子撕碎了了他们。”

“阿克墩,本王再给你一百人,你要不错眼珠的盯着对面,防止明军摸过来,你可明白?”

“奴才明白!”

“另外,任何时候,手边都要放着武器,随时准备作战,明白吗?”

“明白!”

“好,你们下去吧,多罗、阿尔哈图、阿谷,随本王进来。”

“是!”

大帐中,猛哥帖木儿刚刚坐下,阿尔哈图就立刻跪倒在地:“大王,请赐奴才一死,明军一定是跟踪奴才,才找到这里来的。”

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尔哈图,猛哥帖木儿摇了摇道:“阿尔哈图,这不是你的错,从时间来看,他们应该是在山外跟丢了,然后一点点摸过来的,他们既然是丛林追踪的老手,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情。这是本王的过错,不应该派你去和明军接触的,你起来吧。”

“谢大王不杀之恩!”

“别管这个了,本王这次找你们来,是想商议一下,既然我们已经暴露了,是否要撤离?”

这个?三人对视一眼,阿尔哈图刚犯了错,不敢说话;多罗为人谨慎,很少领先发表意见;只有猛哥帖木儿的长子阿谷,年轻气盛,什么都敢说,这次也不例外,他摇头道:“父王,儿子以为不应该撤离,这个山谷地势极好,守住谷口,明军是攻不上来的;另外山路崎岖,明军无法集结大军,我军无须惧怕?最后即使明军真的攻了上来,我们山后还有小路可以撤离,所以儿子不主张撤离。”

“你们呢?”猛哥帖木儿不动声色的问道。

多罗看了一眼阿尔哈图,感觉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道:“大王,世子,奴才以为撤离有撤离的好处,留下也有的留下的好处。”

阿谷立刻翻了个白眼,这个多罗又来这一套了,只分析问题,不做决定。不过猛哥帖木儿却点点头,道:“怎么说?”

“正如世子所说,这里的地势非常难得,而且在密林中作战,我们女真人的优势很明显,明军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而且我们后面的小路可以与青海王大人的营地相连,也容易得到支援,从这个角度来看,即使不撤离,明军也拿我们没办法。”

“当然撤离是最稳妥的办法,最安全。”

“但是,如果还在这片山里宿营,迟早还会让明军找到;如果不在这片山里,想找一个好的营地并不容易。”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阿谷有些不耐烦的道。

“奴才唯大王马首是瞻!”

“阿尔哈图,你怎么不说话?”猛哥帖木儿突然道。

“奴才建议两手准备,一边加强警戒,防止明军偷袭;一边派人寻找新的营地,一旦找到,就立刻转移。”

……

最后猛哥帖木儿采取了阿尔哈图的意见,两手准备,静观形势。

……

仔细询问了特战营小队长阮林忠等人的发现后,李远很高兴,大力表扬了他们,答应战后为他们请功,同时让他们继续摸清谷中女真人的情况,但是要注意安全。阮林忠满口答应,领命而去。

然后,李远审视着山谷的地形,皱起了眉头……

同一天,平安收到了李远的奏报,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召来了长史高巍及其属员,王艮和陆长生俨然在列,他们是朱允炆特意派过来锻炼的。

平安让陆长生将李远的信念了一遍,然后道:“大家以为猛哥帖木儿是真降还是诈降?”

沉默了一会儿,高巍首先道:“将军,下官认为猛哥帖木儿是真降。他这个人惯会见风使舵,当年女真南迁,为了在图们江流域立足,他认了朝鲜的女真贵族李之兰为叔,据说曾经为重病中的李之兰端屎端尿,恭顺异常。在李之兰的支持下,猛哥帖木儿才成为建州女真的首领。如今征东将军已经攻破汉城,李芳远势穷,猛哥帖木儿一定会另谋打算。所以下官以为是真降。”

“你们呢?”平安不置可否,转头问向王艮等人。

王艮思考了一会儿,朝平安和高巍施礼道:“将军,长史大人,虽然长史大人言之有理,但是卑职以为,也不能排除其诈降的可能,一旦其与蒙古人勾结,我军很可能腹背受敌,所以不可掉以轻心。”

高巍心中有些不快,但是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你们呢?”

陆长生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将军,长史大人,卑职以为,这个猛哥帖木儿诈降的可能性大一些。”

“首先,自朝廷归化女真以来,已经接近一年了,猛哥帖木儿却一直在对抗朝廷,拒不接受归化,从朝鲜到辽东均是如此。”

“其次,猛哥帖木儿并不是无处可去,他们可以越过松花江,返回女真故地,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朝廷这一次的归化区域,没有包括那一带,在那里,他们暂时就是安全的。”

“最后,猛哥帖木儿、李忠诚在安州伏击钦差,可谓罪大恶极,难道他们不怕朝廷追究吗?”

“还有,他一旦投降,那么朝廷就会让他选择,是要做文官还是做武将,二者不可得兼。他能甘心吗?”

“所以,臣以为,猛哥帖木儿诈降的可能性很大。”

平安听了陆长生、王艮的判断,却不置可否,道:“既然无法确定其诈降还是真降,我军该如何应对呢?”

“下官以为,我军应该密切注意蒙古军的动向,单靠女真军,是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高巍拱手道。

“卑职赞同长史大人的意见。”

“卑职以为,还应该让安平伯小心在意,不要中了猛哥帖木儿的圈套。”陆长生想了想道。

……

但是平安却没有采用任何人的意见,而是令邵云把守沈阳,亲帅两万骑兵向通化方向移动,似乎打算接应李远。

第三十九章 近卫第十骑兵军

猛哥帖木儿狡猾无比,他还做了第三手准备,那就是继续派阿尔哈图去求见李远,殷切的表达要投诚的期望,希望李远出击,自己会在战场起事。

李远对此不置可否,推脱要等待征北将军的命令,同时希望猛哥帖木儿出山投降,朝廷必然会厚待于他。而阿尔哈图却说猛哥帖木儿威望不足,仓促起事,容易引起混乱,甚至还会引起李忠诚趁乱来攻,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远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其提供蒙古人、女真人的情报,阿尔哈图倒是知无不言,但涉及到蒙古人的具体信息,他也不知道,李远只好作罢。

三日后,平安帅军抵达通化,与李远汇合。

平安听了李远的汇报后,命令李远继续与猛哥帖木儿接触,不要急躁。同时,马哈木的骑兵开始出现在沈阳外围,由于缺少骑兵,邵云不敢离城太远,一时间战局再次形成了胶着状态。

北京。

张辅将马匹拴在柱子上,静静的侍立等候。他不敢四处张望,但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这里就是当年的燕王府,只不过主人已经换了。

没有等待太久,张辅随着领路的太监走向朱允炆临时的办公场所----文华殿。进门之后,张辅连忙跪倒叩头:“臣驻朝鲜内卫副将军张辅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是朱允炆却没有立刻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叹道:“张辅,平身吧,赐座!”

“谢皇上!”

“你们都出去吧。”

“是!”

“你抬起头来!”

“是!”

张辅提起头来,看向上首的皇帝,发现朱允炆穿着杏黄的龙袍,气度庄严,神采淸矍,双目淡然,正注视着自己,张辅心里打了个激灵,赶紧低下头来。

“文弼,洪武二十六年,朕创建武学,你是第一批学员,朕当初想让你与你父亲去西北,你拒绝了,现在后悔吗?”

“陛下,臣,臣,臣当时年少无知,如今后悔不已,还望皇上责罚!”张辅连忙起身跪倒,连连叩首。

“责罚?”朱允炆冷笑一声:“如果要责罚的话,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吗?”

“燕王之乱,国家损失精兵三十余万,北地一片疮痍,百姓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朝廷损失了烈国公耿炳文、安国公吴杰、忠烈侯宋忠、正气侯谢贵、居庸伯陈质以及刑部尚书暴昭等数十位文臣武将。朕每想到这些,就痛心疾首,这些将士本该战斗在守边扩土的战场上,最终却死在毫无意义的内战当中。”

“张辅,如果是今天的朕,在武学时,朕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你,还有你父亲!甚至燕王也不例外!”

“臣死罪!”张辅深深的俯下身去,浑身颤抖,皇上特意召自己回来,是要杀自己吗?难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张辅,你以为北平献城就能抵消你的罪名吗?”

“不能,都是皇上仁心恩赦!臣粉身碎骨也不敢忘!”

又沉默了一会儿,跪在地上的张辅额头都渗出了冷汗,甚至感觉后脖领的位置发痒,但却一点都不敢动。

忽然,朱允炆拍了拍手掌,殿门打开,内廷总管刘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道圣旨。待看到朱允炆示意后,立刻展开圣旨道:“圣旨下,张辅接旨!”

“臣张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原大明驻朝鲜内禁卫副将张辅,忠勇勤勉,屡立战功,特晋升为少将,所部改编为近卫第十骑兵军,张辅任军指挥使。

……

钦此!”

跪地听旨的张辅本以为是处死自己的圣旨,没想到却是晋升的诏令,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近卫骑兵军,这意味着自己背负多年的叛逆罪名,从此将烟消云散;自己也可以昂首挺胸的面对同僚了,自己的老母、妻儿也能够堂堂正正,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了。

想到这里,张辅连连叩首,泣不成声:“臣张辅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文弼,你起来吧。”

“是!”

看着张辅鼻涕眼泪一把的样子,朱允炆令刘振给他拿了个手绢,擦拭了一下。

“文弼,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朕不会再提旧账,一切都往前看,可好?”

“谢皇上!”

“你从朝鲜带来的一万人还在城外,朕会从禁军中给你补充五千人,这样你手下就有一万五千人了。”

“朕要你立刻出古北口,接应魏国公徐辉祖,记住,魏国公不能有任何闪失。另外翰林学士杨荣做你的长史,随你一同出征,有事情你们可以在路上商议,快去吧!”

“是,皇上!”

……

张辅捧着圣旨,走出了行宫,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手里的圣旨,不由得向行宫方向双膝跪倒,嚎啕大哭,连连叩头,额头都磕出血来。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威武的将军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的这么伤心!

良久,一身青衣官服的杨荣走了过来,扶起张辅,低声道:“将军,军情紧急,我们得赶紧出发了!”

“嗯,”张辅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又拜了三拜,才起身上马出城去了。

文华殿。

刘振在朱允炆耳边嘀咕了一会儿,朱允炆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朱允炆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审视着朝鲜、东北和漠北的地图,喃喃道:“这次有些冒险了,不过机会太难得了,希望还来得及!”

漠北。

“哒哒哒”,那日松伏在马背上,只是本能的用马刺踢打着爱马,催促其加快速度,希望可以摆脱追兵。可是,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甚至都能够听到他们的呼喝声。

他们也是蒙古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这是那日松中箭落马前的一个念头,然后他就被砍了一刀,倒在尘埃之中。

追兵跳下马来,割掉了那日松的头颅,挂在马前,赶着那日松的战马,一起回返。

数里之外,数百名牧民被黑甲骑兵围在垓心,他们大多衣衫不整,一脸恐惧的望着四周的骑兵,间或有妇女或孩童的哭声,却立刻被人制止,唯恐惹怒周围的骑兵。

“尊贵的明朝将军,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从来没有得罪过明国的商人,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请问将军袭击我们所为何事?”

白马上的将军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北面过来的十余名骑兵。就见领头的骑士滚鞍下马,将那日松的人头扔到地上:“大将军,卑职追击十余里,才追上这厮,特来交令。”

“那日松!那日松!你们杀了他?”牧民中一个年轻的蒙古女人悲愤欲绝,想要冲出包围圈,却被其身边的一对老人紧紧拉住:“琪琪格,别去啊,不能去啊!”

“阿爸,阿妈,他们杀了那日松啊,是我的丈夫,你们的儿子,特木耳的父亲啊!”说着琪琪格抱住年老的女人,两人嚎啕大哭。而另一位老人则低下头,抹了抹奔涌而出的泪水。

……

其他人并没有关注这家人的悲伤,而是注视着白马上的将军。

就见这位将军微微叹了口气,调转马头,抬起右手轻轻的挥了一下。四周的黑甲骑兵立刻弯弓搭箭,“嗖嗖嗖”,朝这群手无寸铁的牧民发射羽箭。

牧民们惨叫连连,连忙躲闪,甚至有人扑上来拼命,但是却更快的死在箭雨下。阿尔斯楞愤怒之下,想要扑向白马将军,却被其身边的骑士轻轻一刀,人头飞起,跌落尘埃,死不瞑目。

“大哥,真要做得这么绝吗?”一位骑黑马的将军看着惨状有些不忍,低声问道。

“增寿,你是不是觉得大哥是个刽子手?”

“小弟不敢!”

白马将军徐辉祖抬头望了望太阳,悠悠道:“此次远征,事关重大,不能出任何一点纰漏。”

“可是,我们快马加鞭,他们即使报信也不会比我们快啊,为什么要杀光呢?尤其是这些老人,妇女和孩子。”

“你说错了,如果我们前路受阻,或者迷路了,那么他们就很可能赶在我们的前面,何况,我们还是要回来的,那时候这些人会因为我们放过了他们就不拦截我们吗?”

“可是,”徐增寿想了一下,低声道:“大哥,我们只有两万人,突袭和林能成功吗?而且即使成功了,恐怕回来也是个问题。”

“这件事情皇上已经筹划了多年,他将此事交给大哥我,其实是对我们徐家最大的褒奖,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父亲兵败漠北的遗憾。”

“褒奖?大哥,我倒觉得皇上是要灭掉我们徐家啊!”

“你给我闭嘴!”徐辉祖突然沉下脸,厉声说道。

看着徐增寿面露不服的样子,徐辉祖摆了摆手,周围的卫士立刻散开到十步以外。他看着徐增寿道:“增寿,你莫非以为你当初做的那些事情,皇上都不知道?”

“皇上怎么会知道?当初的事情都很秘密的,应该只有姐夫的亲信知道。”

“葛诚算不算亲信?他难道不知道你的事情?还有北平城破,燕王府完好无损,皇上想要什么证据没有?”

“不可能,我问过大姐,她说燕王把那些信件都烧掉了,所以皇上不可能有证据!”

“增寿,你真是太幼稚了,只要皇上怀疑你,你就没有未来,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人证。”

“那,那,皇上要怎么处置我?”徐增寿有些慌张的道。

“大哥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但是这次偷袭和林是最好的赎罪机会了,如果能够成功,我们兄弟就会立下大功,皇上应该就会赦免你的罪过,就像张辅一样。”

“真的?”

“要不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你从台湾调回来?”

徐增寿如梦方醒,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忽然躬身道:“大哥,小弟拖累你了!”

“无所谓了,如果你获罪,为兄也会被冷落,”徐辉祖摇了摇头:“只希望以后你做事情谨慎一点,能多想想徐家,忠于皇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白吗?”

“小弟明白,谁知道燕王那么没用,小弟当时也看走眼了。”

“何止你啊,连大哥也没想到,皇上虽然没上过战场,却能洞察千里之外的人心。另外,到目前为止,皇上还没有打过败仗,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倒是,皇上确实厉害,可惜小弟当初没看出来,唉!”

……

第四十章 奇袭

进入九月之后,漠北草原的温度出现了明显的下降,夜里的温度已经接近冰点,在和林城头极目远望,草原已经一片枯黄,在落日的余晖下,尽是一片衰败的景象,就好比如今日渐衰落的蒙古帝国。

“唉!”额勒伯克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儿子本雅失里,发出微微的叹息。

“怎么了?大汗?后悔了?”

听到这个略带慵懒的埋怨声,额勒伯克立刻转过头来,将爱妃洪高娃搂在怀里,轻轻的点了一下对方的琼鼻,微笑道:“怎么会?本雅失里出去一下也好,他最近有些不像样子了,连本汗都敢顶撞。”

“另外,乌格齐这次的举动有些奇怪,为了区区过冬的草场,就派额色库领兵前来,本汗不得不慎重对待。另外腾格尔虽然善战,但脾气暴躁,容易冲动,如果搞得刀兵相见就不好了,本雅失里去一趟也好,本汗也可以放心。”

“大汗是全蒙古的大汗,难道乌格齐还会造反不成?”

“这应该还不至于,现在瓦剌骑兵不过五万之数,与大汗本部相比并不占优势,而且本汗可以随时召回东征的将士,乌格齐他还不敢!”

“那我们回去吧,我有点想小巴拉克了呢。”

“嗯,好吧!”说起小儿子,额勒伯克脸上露出了笑容,揽着洪高娃往皇宫走去,身后跟着一群宫女、侍卫。

……

本雅失里纵马奔驰,如风驰电掣一般,似乎只有忘情的奔驰才能驱散心中的愤懑,那个该死的女人,自叔父被俘后,就投入了父亲的怀抱。没过多久,父亲就冷落了所有的嫔妃,只专宠她一个人。而且这个洪高娃恃宠而骄,连大妃-----自己的母亲都敢不放在眼里,自己愤怒之下去找父亲,却被父亲训斥了一顿,然后命令离开和林,负责处理与瓦剌人的草场争端……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卫军统领扎那终于追上了本雅失里,拉住他的缰绳,大叫道:“太子殿下,我们走错方向了,大汗命令我们向西,我们现在是在往南!”

“得赶紧转向,否则晚上找不到宿处了,天已经快黑了!”

“哦,”本雅失里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道:“要不我们回和林去吧,明天再出发。”

“不可,殿下,如果这样回去,恐怕会有人中伤殿下违背大汗军令,那就不好办了!”

“谁敢?我是太子!谁敢乱嚼舌根?”本雅失里大怒,挥起鞭子就朝扎那打去。

扎那吓得连忙滚下马来:“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末将失言!末将失言!”

本雅失里抽了几鞭子之后,清醒过来,看到皮开肉绽的扎那,有些后悔,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扎那,你的忠心,本太子不会忘记,起来,我们走吧。”

扎那却似乎没有听见一样,转头望向南方,神色大变,大叫道:“殿下快走,是明军,明军来了。”

其实不用他说,所有人都看见了,南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的黑甲骑兵,如潮水一般朝这里涌来,整齐的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抖动,雪亮的马刀在落日的照耀下闪着逼人的寒光。

“吉达!你带两百人去阻击敌人,掩护殿下,明白吗?”

“是!”

派出阻击的士兵后,扎那骑上马,拥着本雅失里,大叫道:“殿下,我们快走,他们是要偷袭和林,我们快去报信。”

“不行,和林现在只有五千御林军,我们回去也没有用!”本雅失里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扎那有些愕然。

本雅失里见状微微摇头,扎那勇武过人,忠心无比,却机变不足。他用鞭子指着一个骑士道:“斯热,你带领你的小队,马上赶回和林,向大汗禀报,明军来袭!”

“是!”

“扎那,我们去找腾格尔,令其火速回援和林!”

“可是……”

扎那欲要说话,却发现本雅失里已经纵马向西奔驰,无奈只能带兵跟上。

吉达的两百骑兵连个浪花都没有激起来,就被黑色的浪潮淹没。

黑色浪潮分出数百人追杀本雅失里,大部分人还是直奔和林而去。

“将军,前面再有三十里就到和林了,我们要加快速度了,快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

“嗯,这次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想到和林竟然如此空虚!将士们,杀!”近卫第二骑兵军指挥使龙凯高声喊道:“杀到和林,抓住额勒伯克!”

“杀到和林,抓住额勒伯克!”

欢呼声震动四野,长途跋涉的骑兵虽然劳累,却异常兴奋,纷纷打马,冲向和林。

龙凯身边一个牧民打扮的男子也异常兴奋,他是情报司驻和林的百户苏日格,本是离和林不远的一个小部落的部民。自建文二年后,明朝就允许商人出塞与蒙古人贸易,除了铁、茶禁止出塞外,其他不做限制。商队一般分两条,一条从北京出发,通向和林和贝尔湖;另一条从绥远出发,前往瓦剌。情报司的探员就夹杂在这些商人之中,逐步发展了一些情报人员。这个苏日格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属于比较另类的蒙古人,喜欢看书,尤其是汉人的书,骑马射箭等等这些蒙古人的基本生活技能非常差,穷困潦倒到快要饿死了。

但汉人商队的到来,却给了他新的机会,因为他通汉语,所以汉人商队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慢慢的,他就成了部落中通商的重要人物,生活品质也大幅度提高。但是这反而让他更加向往汉人的生活,因为虽然生活好了,但周围的同族看他的目光仍然鄙视,他也追求不到心爱的女人,所以被商队中的情报司官员发展,成为情报司的百户。

像苏日格这样的人,情报司发展了不少,这也是徐辉祖进军如此顺利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几年情报司对蒙古草原下了很大的力气,不仅绘制了大量精密的地图,发展了许多密探,还在一些秘密商路上藏了一些给养,方便大军临时补给。

和林。

大殿中回荡着悠扬的琴声,洪高娃身穿红色的舞服,正在表演其祖传的舞蹈。看着其曼妙的身躯、如天使般纯洁的脸庞以及闪着红润光泽的薄薄嘴唇,额勒伯克满面笑容,间或打着节拍,似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心爱的女人的歌舞当中;其身边的大妃看着这一切,怒火中烧,这个女巫,她迟早会毁了蒙古帝国的!

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号角声惊醒了大殿中的男男女女女,乐声、舞蹈都停了下来。还没等额勒伯克反应过来,一道身影撞开守卫冲了进来,大叫道:“大汗,明军杀来了!”

啊!大殿中琴师、舞女如鸟兽散,纷纷四散奔逃乱作一团,连洪高娃也呆立场中,不知所措。

“全都杀了!”额勒伯克大怒。

侍卫应声而起,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琴师、舞女纷纷惨叫,倒在血泊之中。

额勒伯克却像没有听到一样,鹰一样的眼睛盯着闯进来的将军,厉声道:“阿塔尔太,到底怎么回事?明军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来了多少人?”

“黑压压的一片,至少有数万之众,而且已经包围了和林城。”

“什么?”

额勒伯克大惊:“快走,本汗要到城上看看!”

“是!”

额勒伯克深深的看了一眼洪高娃,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妃,微微示意,大妃也微微点头。

阿尔塔太前头领路,额勒伯克疾步走出大殿,立刻听到四面传来雷鸣般的爆炸声,接着西门、南门、北门陆续出现了雷鸣般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和林是个小城,以硬土块修筑,周长不过四公里,城高不到两丈,城外的壕沟已经多年没有修整。所以明军抵达后,立刻展开攻城。

特战营同时攻击城门和城墙,一部分人冲到城门下,用炸药包炸开城门;一部分人用手雷攻击城头的守军,同时用专门攀爬的铁索登城肉搏。

可是还是炸药包的效率要高一些,前后不到一刻钟,西门、南门、北门陆续被攻破,东北的炸药包引线有些问题,导致功亏一篑,这让负责东门攻城的徐增寿大发雷霆,命令特战营赶紧爆破,否则军法从事!

听着其他几个城门的喊杀声,徐增寿唯恐捞不到功劳,不由得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破口大骂,惹得旁边的卫士人人侧目,躲得远远的。

可是就在这时,徐增寿突然大叫道:“城门开了,快,快,杀上去,一个都不能放过!”说着,抄着单刀就要往上冲,旁边的卫士吓坏了,赶紧拉住他:“将军,您在这里指挥,我们上去,我们上去!”

从东门突围而出的正是额勒伯克及其部下,发现城破后,额勒伯克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带人从东门突围,可是却撞上了蓄势待发的徐增寿。

蒙古军是千挑万选的精锐,死地求生,勇悍异常;明军万里远征,胜利就在眼前,抖擞精神,与蒙古军死战。

可是,在城门口的狭小区域中作战,蒙古军根本就不是对手,明军的盔甲、武器和战阵都胜他们不止一筹。而回过神来的特战营纷纷将手雷投向了蒙古人的战阵,在“轰轰轰”的爆炸声中,蒙古军迅速崩溃,纷纷弃刀投降,几乎无人逃脱,额勒伯克也不例外。

待听说额勒伯克被俘后,徐增寿大喜过望,施施然的走到额勒伯克面前,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脸色铁青的额勒伯克,然后发出了一阵无法抑制的狂笑……

第四十一章 和林大火

和林,这座方圆一公里的小城,曾经是地球上最大的一块陆地----亚欧大陆的无可争议的主人,其兵峰所指,挡者披靡,无不望风而降。只可惜这些单纯的牧民很快被所谓的文明和奢华所吸引,跌入真主安拉、耶稣基督以及老子、孔子的怀抱,他们脱去了野蛮,变成了文明人,这也是他们悲剧的开始。

当蒙古人忘却自己的传统时,他们就立刻被固化在几个文明圈子当中,再也无法挣脱。而他们之间的相互敌视更令他们彼此的统治雪上加霜,再加上幼稚的统治手法,让他们一步步走向了灭亡。

洪武五年,也就是三十年前,一只明军攻克了和林,令黄金家族几乎濒于灭亡,这只明军的统帅是徐达;而三十年后,他的长子徐辉祖又一次踏上了和林的城头,这一次,黄金家族的运气更差,徐辉祖的骑兵已经进入了这座小城,城中杀声震天,蒙古人节节败退,最后退入皇宫据守。可惜他却不知道,他们的大汗已经做了逃兵,更可耻的是,还做了俘虏。

可是,皇宫的防御在火药面前,不堪一击,在蒙古人绝望的目光中,宫门被炸开了。然后明军冲进了蒙古人最后的壁垒,疯狂的杀戮、抢掠,因为徐辉祖告诉过他们,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白天必须撤退,所以他们要争取时间。

当徐辉祖到达宫门口时,屠杀已经结束了。随着号角声,一群群的女人、孩子被驱赶了出来,周围是大批明军,他们大多眼睛血红,战刀、身上、脸上、甲胄上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在他们的注视下,一些小孩吓得哭了起来,身边的妇人连忙捂住他们的嘴,美丽的眼睛惊慌的扫视着周围,唯恐引起周围人的不满。可是她们不知道,这种神态对周围的明军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长途远征,远离家乡,四面皆敌,精神紧张,非常需要有一个发泄的渠道。而这些女人,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

正在这时,一声“大将军到!”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军士立刻警醒,连忙转身施礼,而那些美丽的妇人纷纷松了口气,不由自主转向,望着骑着白马、黑盔黑甲、面如冠玉的大明征虏大将军徐辉祖。

徐辉祖扫视了一眼,皱了皱眉道:“没抓到额勒伯克?”

“是的,末将杀入皇宫,没发现额勒伯克,这些都是额勒伯克的女眷和子嗣,据他们说,大军攻城时,额勒伯克出门巡视,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额勒伯克的大儿子本雅失里今天下午出城去了,不在城中。”龙凯上来施礼,然后道。

“快派人问问四门的情况,一定要抓到额勒伯克!快!”

“遵命!”

就在这时,长街上快速冲过来一匹战马:“大哥,我抓到额勒伯克了!”正是意得志满的徐增寿。

“什么?在哪里?”

“在后面,马上就到,没想到这老小子打算从东门突围,正好撞到我手里了啊,哈哈哈,怎么样,小弟我运气好吧!哈哈哈!”

见此形状,徐辉祖也松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错,不错,真没想到,你攻城不利反而因祸得福啊!”

“那是,那是!”

两兄弟在亲切聊天,龙凯等人却面色铁青,自己拼死拼活攻克皇宫,却只抓了些老弱妇孺,最后却让二世祖捡了个漏,真是造化弄人啊!

过了一会儿,在数十名骑兵的“护卫”下,额勒伯克骑在马上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见到自己的嫔妃和孩子,额勒伯克有些赧然,自己抛下他们逃跑,关键还没跑了。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嫔妃,诧异的道:“大妃,洪高娃呢?”

大妃抬起头,望着马上的额勒伯克,突然笑道:“大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个女人?”

额勒伯克突然跳下马来,冲到大妃面前,抓住她的衣服:“你把洪高娃怎么样了?说!”

“大汗,那个女人被我下令杀了!”大妃轻轻推开额勒伯克的手,冷冷的道。

“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状似疯狂的额勒伯克,“啪”的一声,大妃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额勒伯克被打蒙了,捂着脸道:“你疯了?我是大汗?你怎么敢打我?”

“你还记得你是大汗啊,如今大蒙古国就要亡了,你还想着那个女人!”

“实话告诉你,城破时,我立刻杀了洪高娃,然后准备举火烧宫,可惜火还没点燃,明军就冲进来了!”

“那,那你也不用杀了她啊!”额勒伯克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大妃见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

“你就是额勒伯克?”

额勒伯克心中伤痛难当,但是他也明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即使洪高娃活着,他也庇护不了她,还不如死了的好,大妃做得是对的;而且不仅仅是洪高娃,其他的妃子自己恐怕也保不住了,唉……

“你就是额勒伯克?”

“我是,你是谁?”额勒伯克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

“本将军大明征虏大将军徐辉祖,见过大汗!”

“徐辉祖?徐达的儿子?你们徐家真是把和林当成你们的后花园了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不对,”额勒伯克灵光一闪,道:“不对,你们怎么会这么巧?十多天前,本汗的大军才刚刚调走,结果你们就来了。”

“乌格齐那个老东西是不是投降你们明朝了?奥,本汗明白了,乌格齐故意捣乱,调走本汗的大军,然后你们趁虚而入,好一个双簧啊!乌格齐,你个老东西,不得好死!”说着,额勒伯克破口大骂,其身边的妃子们也纷纷叫骂,只可惜莺歌燕语,着实破坏了额勒伯克悲愤的气氛。

“哈哈哈!”徐辉祖仰天大笑道:“我大明皇帝英明神武,于千里之外就能洞察先机,真乃我大明之福啊!”说着,徐辉祖拱手道:“大汗,我家皇帝对大汗神交已久,特派本将军星夜北上,欲请大汗赴京师一聚,还望大汗立刻启程!”

额勒伯克楞了一下,也不追问乌格齐是否叛变的事情了,正色道:“很好,本汗当年曾经面见过洪武皇帝,这次能再见见故人之孙,也算一大幸事啊!也罢,也罢!但凭将军安排!”

“很好!”

“徐增寿听令!”

“你立刻率领五千人马,护送大汗一家南下,立刻启程,不得有误!”

“大哥!那你?”

“执行命令!”

“是!”

随着徐辉祖一声令下,额勒伯克一家人被押上马车,随着车夫一声唿哨,马车往城外驶去。

徐增寿看了一眼,过来给徐辉祖告别,拱手道:“大哥,你千万要注意安全,也要早日撤回,我军只是运气好而已,否则孤军远征,后果不堪设想,皇上还是失算了!”

徐辉祖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低声道:“小弟,你怎么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皇上的谋算,岂是你我能想明白的,你一路向南,到迆都山穿越沙漠返回长城。”

“迆都山?为何不走贝尔湖?那里黄沙漫漫,我军全是骑兵,缺少粮草补给,怎能渡过漫漫黄沙?”

“为兄在迆都山留下两千守军,还有一些粮草,应该够你们返回开平了!”

“嗯,”徐增寿盘算了一下,点点头,却发现不对:“大哥,那你呢?你们这些人怎么回去呢?”

“大哥会向西,吸引蒙古军的注意力,然后向东,虚晃一枪,再从迆都山南下。”

“可是,那里的粮草根本不够两万大军渡过沙漠啊!”

“可这是皇上的命令!”

“皇上?他……”徐增寿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去吧,一切小心,为兄还要安排一些善后!”

“好吧,大哥,一定要小心!”

徐辉祖的骑兵酉时抵达和林,一个时辰即结束战斗,堪称神速。戌时刚过,徐辉祖就命令徐增寿带着额勒伯克一行人撤离。

待徐增寿走后,徐辉祖立刻命令城中的俘虏一起动手,将过冬的干草抱入城中,散落到各个角落,俘虏们边搬草,边哭泣,明军这是要烧掉和林------这座矗立在鄂尔浑河上游、杭爱山南麓的历史名城;而且没有了过冬的干草,俘虏们很难渡度过这个冬天。

子时前后,徐辉祖命令放火,和林立刻燃起了冲天大火,大火烧红了天空,数十里外都能望见这朵巨大无比的烟花!

火光中,徐辉祖咬了咬牙,突然下令道:“杀,一个不留!”

……

第四十二章 决断

看着和林上空的火光,老弱妇孺们纷纷落泪,跪倒磕头者有之,低头抹泪者有之,失声痛哭投身火海者有之,而精壮的蒙古人纷纷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但是还有一些蒙古人,慢慢往黑暗中退去,他们感觉到了明军的不怀好意。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或者说,当和林城破的那一瞬间,一切都是注定的。

为减少伤亡,明军的屠杀是经过精心策划的。首先通过搬运干草耗光了蒙古人的体力,并且在搬运干草时,还趁机杀掉了一些看起来勇武有力的壮汉;其次在点燃和林时,明军以震慑蒙古人为理由,将所有的蒙古人集中起来,观看和林的烟花;最后趁着蒙古人情绪激动的时候,明军的骑兵从四面围了上来。

和林城四面本有护城河,也曾经水波四溢,风景宜人,但是由于年久失修,以及累次战争的破坏,护城河早已干涸,河床上长满了高高的杂草。但是,今天,这条干涸的河床却成了数万蒙古人共同的墓地。

“第一列,上前,放箭!”

“第二列,上前,放箭!”

……

面对着如同机器般冷漠放箭的明军,前排的蒙古人连声惨叫,纷纷倒下;后面的蒙古人纷纷退后,逼得后排的人继续退后,很快,最后一排的人来到了堑壕边。接着,他们被推了下去,倒在了沟壑之中,而他们没有机会再站起来;因为有更多的人掉了下来,压在了他们身上……

并不是没有人反抗,但是他们只不过更快的死在箭雨之下;还有一些人逃过了护城河,可是面对的却是烈焰蒸腾的和林城,近在咫尺的烈焰炙烤着他们的身体,逼得他们回头,然后倒在明军的箭雨当中……

不到半个时辰,护城河里已经没有站立着的蒙古人了。而明军将附近的干草拖过来,盖在尸体上,然后点燃了干草。

烈火之中间或有惨叫声,或者有人冒着火冲了出来,但无一例外死在了明军的箭下。

但是和林屠杀还是有一些幸存者活了下来,因为明军很快就离开了和林城。

原因很简单,和林的大火点燃了附近的草原……

因为大火的原因,徐辉祖不得不改变路线,率领骑兵向东。如果按照原计划往西,再往东就需要穿过这一段烧焦的草原,没有了草料,战马必然战力大减,甚至会饿死。

徐辉祖此次北征,大部分给养都放在迆都山,到达和林的军队都是轻装简从,虽然一人双马,但携带的都是武器和肉松、炒粉等物,没有携带战马的草料。不过幸亏在和林城获取了大量的补给,补充了大量羽箭和马料,所以屠杀蒙古人时,明军才可以毫不吝惜的使用羽箭。

自黄金家族势衰之后,阿尔泰山就变成了瓦剌和东部蒙古的天然分界线,但是由于瓦剌逐渐强大,尤其是乌格齐掌权之后,瓦剌和东部蒙古经常因为杭爱山和阿尔泰山之间的草场发生纷争。但是自从乌格齐发动了统一瓦剌的内战后,瓦剌逐步收缩到阿尔泰山一线,不再与黄金家族争夺草场。

但是在七月份左右,瓦剌一个小部落却突然越过阿尔泰山,悍然向东部扩张草场,这立刻与当地的部落产生了冲突。这些部落都是直属于黄金家族的部落,由于黄金家族日趋强大,他们并不把瓦剌放在眼里,但瓦剌部落也毫不退让,声称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的草场。最后双方发生了小规模的械斗,瓦剌人似乎早有准备,军队精锐无比,将黄金家族的部落杀的落花流水。

这些部落只好跑到和林向额勒伯克告状,额勒伯克犹豫了半晌,最后决定派自己宠臣浩海达裕前去调节,因为浩海达裕不仅是大汗的亲家,还是瓦剌部扎克明安部的首领,与瓦剌部落还是有一些情分的。

但是让额勒伯克诧异的是,浩海达裕并没有完成任务,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二十多天后,浩海达裕回报,乌格齐居心叵测,有不轨之举,因为瓦剌少首领额色库亲帅两万骑兵北上,态度强硬。额勒伯克闻报后,有心息事宁人,但其子本雅失里不同意,认为坚决不能让步,否则天下人会以为大汗怕了乌格齐。

思虑再三,额勒伯克派遣亲信腾格尔率领三万骑兵去支援浩海达裕,这样和林城只剩下了五千守军。但是额勒伯克觉得没什么,时间已经到了九月,很快就进入冬季了,明人不会在此时出征蒙古,否则会在冬季的寒风中纷纷冻死;况且明军出征都是大车随行,速度很慢,有事情再调兵回来也来得及。

几天后,因为多方面的考虑,额勒伯克派遣本雅失里离开和林,前往调节争端,没想到反而让本雅失里逃脱了被俘的命运。

可是,在南下途中庆幸不已的额勒伯克,却想象不到本雅失里如今的处境……

当本雅失里与龙凯遭遇时,龙凯并不知道自己放走了一条大鱼,他只是为了不走漏风声,派了五百骑兵进行追击。

本雅失里的部下虽然都是精锐,但只有三百多人,在人数上占有劣势,同时战马的耐力也不如明军,得益于开发东北,战马的豆料是充足供应的。所以本雅失里不得不屡次断尾逃生,但是当明军从俘虏手中知道他的身份时,却更加疯狂的追击。

最后扎那和本雅失里互换了衣服,引开了追兵,本雅失里才侥幸逃生,只不过在黑夜中,本雅失里迷路了。不过他也松了口气,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靠着战马睡了一觉,他太累了。

醒来时,本雅失里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瓦剌军的俘虏,在得知他的身份后,瓦剌将领大惊,立刻将其送往首领大帐。在那里,本雅失里见到了瓦剌的少首领---额色库。

额色库见到衣衫破碎、披头散发、狼狈不卡的本雅失里后,大吃一惊,连忙询问原因。

本雅失里倒不疑有他,立刻将明军偷袭和林的事情和盘托出,直言自己是来调腾格尔回援的,同时也希望瓦剌军也能一起增援,这样至少有五六万人,击退明军绰绰有余。

听到明军偷袭和林的消息后,额色库露出了吃惊的神情,虽然略微有些夸张,他想了一会儿道:“世子殿下,和林遇袭确实是大事,但是我此次出来,身边只有五千人,于事无补。”

“这样,殿下先沐浴更衣,吃点东西。我马上派人去通知我的父亲以及腾格尔将军,同时派人打探和林的消息,待消息确定后,我们再出兵,如何?”

“这个?”本雅失里想了一下,只好同意了,额色库并不是他可以随意摆布的人,而且他隐隐的还有一个心思,一旦额勒伯克死掉,自己就可以立刻称汗了。

看着本雅失里的背影,额色库脸色阴沉不定,半晌才下定决心,他召来了亲信哈拉兀尔,低声道:“哈拉兀尔,刚才送世子回来的士兵全部看管起来,不许散播世子到来的消息,违者立斩!另外,请老师过来。”

“是!”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声咳嗽,一个侍女扶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额色库连忙上前,施礼道:“弟子额色库见过老师,这次是有事情请教老师,还望老师赐教!”

王行看了看额色库,抚须道:“少首领,是本雅失里的事情吗?”

“是啊,老师都知道了?”

“是啊,少首领,你做事情太不小心了,如果不是本雅失里入营时被老夫看到了,此刻营中恐怕已经尽人皆知了,那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额色库心中一跳,正色道:“谢谢老师,老师请上座!”

王行笑了笑,但还是在侧位坐下,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额色库,额色库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

王行捻须想了一会儿,道:“本雅失里真是个孝子啊,遇到明军偷袭和林,竟然只顾搬救兵。”

“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明军偷袭和林的数量有多少,而且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攻下和林,所以很难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是啊,弟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本雅失里。”

王行沉思了一会儿,道:“少首领,现在只能先稳住本雅失里,然后继续拦截和林的信使,阻止腾格尔得知消息;同时派人打探和林的情况,再定行止!”

“最后,要飞速告知大首领,让其定夺!”

“记着,一定要快!最多只能有半天时间,否则本雅失里就会起疑心。”

“半天?恐怕父亲赶不过来啊。”

“现在有两种方案,如果明军能够迅速攻克和林,那么我们就秘密处死本雅失里,然后以为黄金家族复仇的名义,收编腾格尔以及东部草原部落,这样大首领就可以成为草原的主人了。”

“如果明军攻城受阻,那我们就立刻处死明使郭骥,联合腾格尔进攻明军,保卫和林。”

“可是,”额色库有些不甘心:“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还得罪明朝?”

“呵呵,一个明使无足轻重,明朝不会因为这个与我们翻脸的。我们只要说他离开我们大营后,就不见了,明朝能奈我何?”

“好吧……就听老师的。”

但是,不到一个时辰,额色库和王行就得到了草原大火的消息,他们立刻意识到和林出事了,很可能已经被明军攻克,因为草原上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放火的。

但是草原着火是大事,必须立刻处理,额色库立刻命令士兵放火,烧出一条隔离带,防止大火蔓延。

当额色库安排好一切后,回到大帐时,哈拉兀尔急匆匆的迎上来,低声说了几句话。额色库如遭雷击,回头抓住哈拉兀尔:“你说什么?他,他,死了?”。

哈拉兀尔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谁干的?”额色库咆哮道。

看到哈拉兀尔的眼神有异,额色库立刻转过身去,发现王行站在大帐门口,正微笑着看着他。

第四十三章 真情

额色库一个箭步窜到王行面前,努力压低声音道:“老师,为什么?”

“没办法,他看出来了,非要去找腾格尔,不动手不行了。”

“那?”额色库看了看四周,凑近了王行,道:“他的尸体呢?”

“在大帐里,等着您验看呢。”

额色库苦笑一声,回头道:“哈拉兀尔,你看着周围,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王行的侍女挑起门帘,额色库略微低头,迈步走进大帐。大帐里酒味很重,血腥气却不浓,应该是做过了清理,在大帐的右边放着一张羊皮,上面仰面躺着一具尸体。额色库快步走到近前,审视了一番,没错,正是本雅失里,从伤口看应该是割破喉管致死,流的血并不多;本雅失里的脸上凝固着一丝笑容,死前似乎还比较开心,只有嘴角的一丝上咧,表明在死之前,还是有些挣扎和痛苦的。

额色库摇了摇头,轻轻抬起手来,帮助本雅失里闭上了眼睛,然后回头道:“老师,他怎么发现的?”

“呵呵,草原大火,全营骚动,他应该是知道大汗凶多吉少,立刻就要离营去找腾格尔。老臣以为此刻他的作用已经不大了,但老臣还是想让他留一会儿,等少首领回来再说。可是他却坚持要走,老臣无奈,只好接着敬酒的机会,令春红杀了他。”

“春红?”额色库回头看了看王行身边的侍女,发现春红正站在王行身边,搀扶着王行的手臂,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是,老师给我讲过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我们为什么不能让本雅失里做个傀儡呢?”

“这不一样,”王行摇了摇头:“汉献帝手中没有军队,但本雅失里手中却还有腾格尔的三万精兵,他不会甘心做傀儡的;而且一旦黄金家族没有继承人,那么腾格尔的部下自然会分崩离析,大首领就可以趁机收编;如果本雅失里仍然活着,腾格尔再加上东部草原的军队,大首领就只能退回西海,再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哦,”额色库想了想,点点头,但随后指着本雅失里的尸体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呵呵,少首领,老臣早有打算,请看!”说着王行拍了拍手,从后账中应声走出一个人。

额色库转头望去,下意识的大叫一声,退后了三步,“锵”的一声,长刀出鞘,指着来人:“你?你?你是谁?”

听到额色库的大叫声,哈拉兀尔连忙冲了进来,四面一扫,立刻拦在额色库面前,手举长刀,做防卫状,只不过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上下牙齿开始打架。

“呵呵,少首领不必紧张,这是宝音,宝音,见过少首领。”

“见,见过少首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本雅失里”,额色库不由得松了口气,其实这个“本雅失里”一开口,额色库就知道他是个冒牌货,他语音软弱无力,一点都没有本雅失里那种颐指气使、皇族贵胄的凌人气势。

额色库立刻明白过来,挥手让哈拉兀尔退下,然后回头道:“老师,这是怎么回事?他从哪里来的?”

“少首领容禀,”王行躬身施礼道:“上次到和林议事后,老臣在路上捡到一个奴隶,当时觉得他可怜,就带回部落里。本来老臣也没有在意,只是任凭其自生自灭罢了,但一次偶然的机会,老臣发现他和本雅失里有着三分相似,所以老臣立刻将其化妆打扮,发现已经有七分相似,如果距离远一点,而且他不开口的话,很容易让人错认。”

“这一次来这里,老臣让宝音跟随,没想到最后派上了用场。”

“那老师的意思是?”

“少首领,老臣打算……”王行走到额色库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额色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呼吸逐渐急促,最后沉声道:“很好,就按照老师的计策来吧。”

“少首领英明!”

……

当本雅失里殒命的时候,也许是父子连心的缘故,额勒伯克突然有点心慌,竟然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看到他的样子,对面的徐增寿嗤笑道:“怎么了?堂堂蒙古的大汗,竟然怕死了?”

徐增寿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杀了额勒伯克,他手中的钢刀正架在额勒伯克的脖子上,额勒伯克身边跪着他的数位嫔妃,四周围着数十名蓬头垢面的明军,他们的黑甲已经脱掉了,内甲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甚至有的人的内甲上烧出了大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是他们的右手仍然坚定,等待着徐增寿的命令。

徐辉祖火烧和林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屠城,而是为了掩护徐增寿的撤退,让其安全的将额勒伯克一行人带回去。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半夜草原刮起了北风,将附近的草场、森林点燃了,徐辉祖不得不带人向东逃窜。

而徐增寿一行人却遭了殃,他们一路向南,加上有额勒伯克等人在,速度并不快,所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大火追上了。

面对天威,徐增寿命令全军向北,越过火场求生。虽然徐增寿亲自带人看管额勒伯克,但是面对大火和浓烟,军队立刻陷入了混乱。当徐增寿跑到已经燃尽的草地上时,醒过神来四处寻找,却发现额勒伯克的勒勒车不见了。徐增寿大惊,立刻吹响号角,令全军一起寻找额勒伯克。

好在大火之后,大地一片焦黑,没有草丛树林藏身,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找到了意图趁乱逃窜的额勒伯克。

其实额勒伯克已经认命了,并没有逃跑的想法,而且茫茫草原,没有战马,怎么可能逃得掉?但是大妃却力主逃窜,甚至举出成吉思汗当年躲在羊毛堆里的故事激励额勒伯克。额勒伯克只好打起精神,带着一众嫔妃、孩子逃命。

在火场中东奔西走,额勒伯克众人慢慢失散,等醒过神来,额勒伯克才发现身边只有大妃等三位嫔妃,其他的嫔妃和孩子已经不知去向。

但事已至此,他们几个人只能寻找藏身之所,因为明军不可能放过他们,所以他们几个人隐藏在一个山窝窝里,用草灰覆盖着身体,希望可以躲过明军的搜索。

但是北风吹过,草灰飞起,他们还是被明军发现了。徐增寿闻报大喜,赶过来后上去就是一脚,将额勒伯克踢了个腚墩,然后冲上来,一把刀架在额勒伯克的脖子上,狞笑着道:“怎么了?你很有能耐啊,你倒是跑啊?你怎么不跑了?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看着徐增寿凶神恶煞的样子,额勒伯克也有些害怕,赶紧道:“将军,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本汗不是要跑,这不是起火了吗?本汗不小心走散了。”

旁边的嫔妃也纷纷跪下,拼命解释,说的那个委屈,那个真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中原的游子,非常希望到京师觐见大明皇帝呢!

徐增寿正在大骂时,却正好发现额勒伯克流下了眼泪,不由得大笑起来。

……

最后清点,徐增寿的五千人马只剩下四千多,烧死的、失踪的接近一千,战马也不多了,只有三千多匹。而额勒伯克的嫔妃也只剩下了六人,至于年幼的孩子,早已死在火场之中。

清点之后,徐增寿皱了皱眉,有点难办啊,这场火十有八九是大哥放的,却把自己逼到了绝境上。他想了想,向和林方向和迆都山方向都派出了骑兵,请求援兵。

最后,他提着刀赶到额勒伯克面前,歪着脑袋盯着额勒伯克及其妻妾,面露凶光。

额勒伯克心里“咯噔”一下,道:“将军,您这是何意?我们保证不跑了,这还不行吗?”

“不行,本将军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有死人才能让本将军放心。”

“这样,大汗你可以活下来,不过你们六个人只能活下来两个,剩下四个必须要死!”

啊?“为什么?”众嫔妃不由得尖叫。

“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本将军就要杀人了。”

……

徐增寿远远的看着这悲惨的一幕,一个男人、六个女人很快争吵起来,这个时候,额勒伯克的威望也不起作用了,谁都想活下来。但是很快,人群分成了两个阵营,额勒伯克选择了两个年老的嫔妃,放弃了四个年轻的嫔妃。这四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额勒伯克似乎有些不忍心,将脑袋转向别处;而大妃则高声训斥着她们,似乎是让她们认命。

当徐增寿赶过来时,额勒伯克并没有说话,大妃走了出来,施礼道:“这位将军,将这四个贱人处死吧。”

徐增寿满脸笑容的道:“大汗的意思呢?”

额勒伯克咬了咬牙,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低声道:“大妃的意思,就是本汗的意思。”

“嗯,好吧。”

话音刚落,那四个妃子中突然冲出来一个,跪倒在地道:“将军,请不要杀我,臣妾愿意服侍将军,请不要杀我,将军,求你了!”说着她媚眼如丝的瞟了一眼徐增寿,然后抹了抹额头的头发,抚了抚丰满的酥胸,翘起挺翘的臀部爬到徐增寿跟前,抱着徐增寿的大腿。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乌伦珠日格,还望将军怜惜!”乌伦珠日格连声应道。

徐增寿笑了笑:“你们几个呢?”

其他三位女子互相看了看,有两位女子低着头走了出来,跪在徐增寿面前,低声道:“臣妾娜仁托雅愿意服侍将军。”“臣妾索隆高娃愿意服侍将军。”

徐增寿哈哈大笑,看了看剩下的女子,道:“你宁可死,也不愿意服侍本将军?”

“将军,”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额勒伯克,凄然道:“将军,乌仁哈沁但求一死。”

额勒伯克忽然感觉有些心痛,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而他身边的两位妃子也纷纷转过身来,安慰额勒伯克,似乎心中有愧。

“好吧,本将军成全你们!”

“来人!”

“在!”

“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就地正法!”

“将军,将军,你搞错了吧!”

“呵呵,杀的就是你们!”

随着钢刀落下,额勒伯克的三个妃子惨死在当场,剩余的妃子噤若寒蝉,额勒伯克眼前一晕,倒了下去。

可是却没有人搀扶他,有一个士兵冲上去,看了一眼,回报道:“将军,他晕过去了,没有什么大碍!”

“很好,”徐增寿微笑道:“乌伦珠日格、娜仁托雅、索隆高娃你们好好照顾你们的大汗,如果他有什么闪失,无论是生病了,还是逃跑了,你们一个都活不了;同样如果你们中有人逃跑了,那么你们也要一起死。明白吗?”

三个女子才恍然大悟,这个年轻的将军是有目的的,就是要杀掉大汗的心腹,而自己三个,刚才的所作所为,已经是背叛了大汗,现在却变成了监视大汗最适合的人选。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认命了。她们转过身来,走向额勒伯克……

第四十四章 黄金家族之殇

额勒伯克很快就醒了过来,却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迁怒于这三个女人,而是颜色如常,若无其事的和他们相处。但三个女人为了自保,却结成了同盟,时刻盯着额勒伯克的动向,因为她们在害怕徐增寿,这个举手之间就处死了蒙古大妃的男人。

徐达这个人,事业心比较强,三十一岁时才有了第一个女儿,就是徐仪华。又过了六年,也就是他三十七岁时,才有了第一个儿子徐辉祖(最开始起的名字叫徐允恭,后来因为避朱允炆的讳而改名徐辉祖),徐辉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徐达任征虏大将军,带领二十五万大军征讨北元。可以说,除了长女徐仪华,徐达的子女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但是就如同后世的大龄男女一样,当徐达五十四岁时过世时,其子徐辉祖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徐辉祖承了父亲的爵位后,就变成了徐家的顶梁柱。沉重的压力,让徐辉祖很快变的老成持重。由于是徐达的长子,朱元璋对他很是重用,给了他不少锻炼机会,常常出京,这样他的弟弟妹妹就无人管教,一个个都变的无法无天,徐增寿就是其中的典型。

所以徐增寿本质上是一个做事莽撞,不顾后果的人。就如同在另一个时空,他为朱棣传递消息被发现,最后被朱允炆在朝堂上手刃。这种事情实在不像一个正一品高官做出来的事情,当时给朱棣传递消息的人很多,但像他这么猖獗,这么肆无忌惮的毕竟是少数,否则以朱允炆的性情来说,很难想象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当然徐增寿的冒险也是有成就的,朱棣追封其为定国公,子孙承袭到明末,死在李自成手中。

如果换了一个人处在徐增寿的位置上,绝对不敢处死蒙古大妃,大妃等同于皇后,岂是区区一个台湾都指挥使能够处置的?但徐增寿不仅做了,还做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徐增寿虽然莽撞,但也不傻,他知道大哥不会来,这么大的一场火,大哥徐辉祖肯定跑远了;迆都山距离这里至少千余里,快马奔驰也得四五天。而这场大火不仅烧死了千余名手下,军粮更是损失了大半,弓箭能用的也不多,更要命的是手雷快没了,加起来只有百余颗。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徐增寿会连额勒伯克一块做了。

徐增寿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四千将士,还有那个蒙古大汗额勒伯克。他踱了几步,沉痛的道:“弟兄们,我们现在面临绝境,我们的粮草、弓箭,甚至甲胄都不足,更重要的是我们缺少战马,如果没有战马,我们就没法返回迆都山,没法回到我们的家乡!”

“但是,”徐增寿抽出马刀,高高举起:“我们是战士,我们手里有刀,我们可以去抢,我们可以去杀,谁要是挡了我们的路,那就是我们的敌人,对于敌人,我们要怎么做?”

“杀!杀!杀!”将士们都被徐增寿带动起来,纷纷举起刀枪,大声叫道:“杀!杀!杀!”

“对,统统杀死!”徐增寿举起马刀,继续道:“现在,我命令你们,用你们手中的马刀,去寻找粮食、战马、饮水,如今大火过后,必然有许多部落在迁移,他们就是你们的目标。”

“记住,此次出击,你们要忘记你们是军人,你们要记得,你们是强盗,你们要做的就是抢,杀!明白吗?”

“明白!”“明白!”

“很好,那你们还等什么?”

“听我命令,上马,出击!”

“是!”“是!”“是!”

在如山呼海啸的应声中,黑甲骑兵转身呼啸而去,他们要用马刀为全军获取生路。

……

徐家兄弟给漠北草原带来了惨重的灾难,徐辉祖攻克和林,纵火焚烧,并屠杀了近三万的蒙古人,同时草原的大火借助风势,将草原南部的部民拖入一片火海;这片火海,让徐增寿的精兵都损失了两成,更不用说正在迁移,寻找过冬场所的部落了;他们往往只能逃出来一些精壮,马匹、羊群、勒勒车所余无几。

但是饥寒交迫的他们很快就迎来了另一场洗劫,徐增寿手下的骑兵如同饿狼一般,血洗草原,抢走了牧民们仅存的牛马和羊群,掠夺精壮去照顾明军伤员;至于老弱妇孺往往顺手一刀,任其自生自灭罢了。失去了帐篷和男人的保护,这些老弱会很快在凛冽的寒风中冻饿而死。

经过掠夺之后,徐增寿的部下大都有了马匹,不需要像以前两个人骑乘一匹了。见此情景,徐增寿命令全速前进,快速返回迆都山。

出乎徐增寿意料的是,其身后并没有部族追来,也就是说没有人来营救额勒伯克,这让他万分疑惑,不明白什么原因,但越是不解,他越要快速前进。

但是五天之后,在离迆都山两百余里的地方,徐增寿一行人被万余骑兵包围,领头的是扎特部的首领察哈台,他纠集了十余个小部落,才凑出了这些人马。

扎特部人数不少,足足有五千多人,但好在蒙古全民皆兵,壮男壮女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余人,所以在明军打草谷时,扎特部不仅击败了明军,甚至还抓了几个俘虏。

撬开了俘虏的嘴之后,察哈台得知了大汗被俘的消息,一时间惊喜交加。他作为一个有志气的蒙古人,一直仰慕大汗的天威,衷心希望有机会为大汗效命。

所以他以大汗使者的身份,传檄草原,号召草原部落齐心合力,救回大汗。大汗一旦获救,重重有赏。听到大汗被明军俘虏的消息后,附近的部落大多放下成见,应召前来。随着察哈台一路跟踪明军,其身边汇集的蒙古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就突破万人,但质量良莠不齐,而察哈台以大汗使者的身份担任联军统帅。

待听说明军只有三千多人时,部下纷纷请战,觉得自己的万余大军足够击破明军,救回大汗。

看着积极请战的部落首领,察哈台有些头疼,这些小部落都没见过世面,以为打仗就是群殴,人多就能赢。但明军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不说别的,就说他们能抓住大汗,就足以说明其能力了。

当然也有些老成的部落主张再等等,等聚集的部落再多一些,再动手。可是这种意见不是主流,因为有人指出,前段时间明军已经占领了迆都山,这是一些牧民亲眼看见的;如今离迆都山只有不到百里的路程,如果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察哈台思前想后,决定动手,但是却要求蒙古骑兵尽可能在远处用弓箭攻击,不要和明军正面作战,这一点也赢得了大家的赞同,远程攻击是好事情,能不死人最好。

被三倍的敌人包围后,徐增寿并不慌张,他能看出对面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当他派出骑兵驱赶蒙古人时,却发现蒙古人立刻退却,绝不留恋;但是当明军退回来时,蒙古人却如牛皮糖一般,继续贴近明军,用弓箭攻击。

见此情景,徐增寿立刻将额勒伯克提过来,用钢刀架在他脖子上,然后迎向蒙古人,高声道:“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滚的远远的,否则别怪老子手一哆嗦,宰了这个老小子。”

察哈台等人立刻傻了眼,自己是来救大汗的,但大汗却被当做人质,这该怎么办呢?而且这个额勒伯克还高声命令道:“都让开,让开,别放箭!我是额勒伯克,是你们的大汗,你们都要听我的命令!”

察哈台等人面面相觑,但也不能这么算了,最后察哈台独排众议,派出一个使者,要求明军放了额勒伯克,否则蒙古人绝对不会让路,宁可让大汗死掉,也不能让大汗到明国受到侮辱。

这次轮到徐增寿傻眼了,他是不可能杀掉额勒伯克的,这是草原出行最大的战利品。所以他带着额勒伯克向前走,威胁蒙古人让路,却遭到察哈台的拒绝。

就在徐增寿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先干掉额勒伯克,再和蒙古军决战的时候。察哈台等人的后面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

建文六年九月十三日,近卫第十骑兵军出迆都山,接应徐增寿,击溃扎特等十部联军,斩杀扎特部首领察哈台,成功将蒙古大汗额勒伯克带回迆都山,送往北京。

张辅接应了徐增寿后,并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向北,寻找魏国公徐辉祖。

而此时,草原上却流传着一个消息:蒙古大将腾格尔与明军勾结,调走和林守军,明军趁机攻克和林,掠走大汗,火烧和林,屠杀和林百姓;大汗亲子本雅失里侥幸逃出,却被腾格尔斩杀,瓦剌大首领乌格齐亲自起兵勤王,斩杀腾格尔,收服叛军。

乌格齐自任监国,传檄草原,号召草原各部齐心合力,围剿明军,为大汗报仇;同时号召各部明年春天,南下攻明,接回大汗。

第四十五章 杖责

“福娃,你给我回来!”

“哈哈!我跑的快,妈妈追不上我!”

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东躲西藏,向妈妈做着鬼脸,咯咯咯的笑着。妈妈头上披着围巾,手里拿着扫帚,气急败坏的喊道,看来也是被孩子气急了。

路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三十多岁,身体粗壮,中等身材,双手扶肩,一脸微笑;另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身体瘦削,穿着破布棉袄,微微有些佝偻,慈爱的目光盯着小男孩。

福娃打着闹着,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官道上,妈妈也终于追上自己的孩子。她喘了口粗气,抹了抹额头的汗,然后摸着福娃的头,轻轻道:“福娃,别乱跑啊,妈妈都要追不上你了,以后要听话。”

“嗯,好的!”

就在这时,路口突然出现了急促的马蹄声,母子两个下意识的转过头,却发现一队骑兵如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她们面前。

刹那间,母亲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孩子,而孩子的父亲、爷爷根本来不及出声,只是下意识的抬脚要往前跑。幸好,马上的骑士及时发现了路上挡着一对母子,下意识的一拉缰绳,就听“唏律律”一声马嘶,黑色的骏马前蹄立起,后蹄“蹬蹬蹬”的后退两步,才勉强稳住脚步,马上的骑士吓得够呛,“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但其后的骑士则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急急勒马之下,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领头的骑士看了看前面,发现这对母子没受到什么伤害,只不过被吓着了,就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往地上一扔,然后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待孩子的父亲、爷爷赶过来时,领头的骑士已经远去,而身后的骑士也纷纷上马,奔驰而去,个别人看着这一家四口,脸色不善,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孩子的父亲看到了,非常气愤,刚要冲上去理论,却被爷爷拉住。

“爹!”

“娃和娃他娘都没什么事情,算了吧,咱们惹不起!”

“他们在大街上纵马,差点撞死人,还骂人,我非教训他们一下不可!老子当年还当过兵呢!”

“得了吧。”爷爷俯下身子,捡起银票,在阳光下看了看:“大壮,这是一百两的银票,拿着吧!”

“一百两?”大壮惊道,接过来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挥舞着道:“这么个纸片就能值一百两?刚才那些人是谁啊?”

“那是徐小公爷!”爷爷看了看徐增寿的背影,低声道:“当年,他姐夫还没造反的时候,徐小公爷在这城里飞扬跋扈,纵马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就是死了人,他姐夫也能压得下去。现在这样子,已经不错了,知足吧!”

“他姐夫谁啊?那么狂?”

“燕王啊!”

“哦!”大壮挠了挠头,突然道:“他姐夫死了,好像对他没什么影响啊?”

“当然了,他父亲可是徐达,谁敢惹啊!”

……

徐增寿奔驰在北京的街道上,根本就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满心思想的都是一会儿面圣的事情。

当徐增寿押着额勒伯克到达开平时,立刻接到了朱允炆的圣旨,令其立刻到北京行宫面圣,额勒伯克等人由锦衣卫亲自押送。

在行宫门口,徐增寿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里面就出来一个太监,为徐增寿带路。徐增寿连声道谢,顺手送上一张银票,领路太监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低声道:“徐将军,一会儿面圣小心点,皇上今天一整天都在和王大人议事,似乎有些不高兴!”

“王大人?”

“军机处王子中王大人!”

“哦,谢谢公公!”

徐增寿对行宫非常熟悉,当年他在这里就如同到家一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在魏国公府还自由;那时候徐增寿觉得这里只不过是个比较大的院子而已,但现在却感觉到有些压抑,不仅不敢四处张望,甚至咳嗽都要下意识的降低声音,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都是踮着脚走路,声音很小。徐增寿只能凭着记忆感觉一下大致到了哪个位置,机械的往前走。

“到了,徐将军,请稍候,杂家前去禀报!”

“嗯,有劳公公了!”

此刻的朱允炆正在和王度谈论事情,当听到徐增寿在外面候见时,朱允炆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同时挥手让王度退到偏殿。

徐增寿走进文华殿,连忙跪倒磕头:“臣徐增寿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皇上!”

“不错,很不错,你们兄弟都很不错,这次出征漠北,黄金家族基本被消灭了,这样短期内,大漠对大明就不会有什么威胁了,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啊!朕非常欣慰!朕会厚厚赏赐于你!”

“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皇上!”徐增寿走了出来,跪倒在地,低声道:“末将不敢要赏赐,当年末将做过错事,愧对皇恩,所以不敢要赏赐!”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徐增寿心里紧张的要命,但他没有办法,这是最好的机会。趁着擒获额勒伯克的机会,将事情说明白,还有一线生机;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自己恐怕再也没有面圣了,那恐怕就只能等死了。

此次出征漠北,凶险无比,但大哥徐辉祖仍然义无反顾的出征了,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大哥太难了,他既要保住父亲的家风爵位,还要保护自己这些兄弟姐妹,大姐、二姐还有自己能活下来,都是因为大哥,都是皇帝看着大哥的面子而已。

“徐增寿,”良久,一个声音传过来:“你认为你的功劳,可以抵消你的罪过吗?”

“末将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愿一死,只求陛下放过末将的家人!”

“呼-----”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突然道:“徐增寿,朕有件事情要你去做,如果做成了,朕会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你可愿意?”

“末将愿意!”徐增寿咬了咬牙,磕头道。

“好,你明天返回京师,闭门思过吧!”

“啊!”徐增寿愕然抬头。

……

过了一会儿,徐增寿被两个力士拖出文华殿,打起了板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台湾都指挥使徐增寿随军北征肆意妄为,滥杀无辜,违背朕的柔远怀迩之策,无旨处死蒙古大汗额勒伯克的大妃等三位嫔妃、屠杀蒙古百姓,影响极其恶劣!

回京时,居功自傲,在闹市中纵马奔驰,险些撞死民女李桂花及其子王铁柱,在民间影响极坏!

为以儆效尤,特贬徐增寿为庶人,杖责三十棍,回京读书三年,以观后效!

钦此!



宣旨完毕,徐增寿被人架到凳子上,开始杖责,然后徐增寿就发出了一阵阵的惨叫声!

正在杖责时,徐增寿突然听到一声惊呼:“四哥,怎么是你?谁下的令?为什么要打你?”

徐增寿疑惑的睁开眼睛,发现不远处站着两个女人,年轻的二十出头,体态婀娜,肤色白皙、珠圆玉润,一双秀目正惊奇的盯着他看;年老的头发已经半白,脸色蜡黄,颧骨突出,瘦的有些吓人,时不时的还咳嗽几声。

徐增寿脸色立刻变了:“三妹,大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十六章 徐府

还没等徐妙锦、徐仪华回答,就听到徐增寿“啊”的一声惨叫,原来他的屁股上又挨了一板子,疼的徐增寿直哆嗦,不由得又“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看着他的样子,身披白色斗篷的徐妙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气的徐增寿牙根痒痒,旁边的徐仪华却有些心疼,犹豫了一下,拉着徐妙锦的手道:“妙锦,你去问问怎么回事?增寿不是抓住蒙古大汗了吗?怎么反而挨打了呢?”

徐妙锦转脸看了看文华殿,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这不太好吧。”

“你想什么呢?去问问宣旨的公公,不就知道了吗?”

“哦,”徐妙锦闹了了大红脸,赶紧转身走向监刑的太监王喜,低声问了几句,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徐增寿,回来和徐仪华低声说了几句。

徐仪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文华殿,叹了口气。

……

徐增寿屁股上面有伤,没法骑马,不过好在魏国公府家大业大,很快就叫来了一辆马车,家人七手八脚的把徐增寿抬上车,车夫吆喝一声,四轮马车微微晃了晃,在两批骏马的拉动下,往魏国公府的方向赶去。徐仪华、徐妙锦的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魏国公府的马车都是最顶级的,虽然天气还不算太冷,但车里还是烧着暖炉,主要是因为徐仪华身体不太好,入秋以来,就开始咳嗽,久治不愈,人更是瘦成了皮包骨头。徐妙锦扶着姐姐坐下,轻轻摸了摸姐姐的额头,感觉到一些汗湿,柔声道:“姐姐,你要多注意身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徐仪华靠在沙发上,将气息喘匀,然后拉住徐妙锦的手,拍了拍,然后道:“妹妹,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姐姐进不了行宫。”

徐妙锦脸色又红了起来,低声道:“都是淑妃娘娘心地好,说动了皇上。”

“呵呵,”徐仪华微微一笑:“是吗,还想瞒姐姐?”

“唉,”徐妙锦却微微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有些事情,只能看命运的安排了。”

“是啊,命运!”徐仪华转脸看向窗外,眼泪却簌簌流了下来。

“姐姐,姐姐!”徐妙锦赶紧拿过绢帕,给徐仪华擦拭,连声道:“都是妙锦不好,惹姐姐伤心了,都是妙锦不好……”

过了好一会,徐仪华才平静下来,擦拭了一下眼角,淡淡的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北京,却梦不到你姐夫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怨我,怨我没有跟他一起去。”

“不过倒是梦到高炽、高煦、高燧,他们都说想我,唉,姐姐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别这么说,姐姐,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徐妙锦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胡乱安慰。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徐妙锦突然道:“当初姐夫谋反的时候,姐姐劝劝他就好了,姐夫挺听姐姐的话的。”

“呵呵,”徐仪华苦笑道:“妙锦,你不懂,男人的事情,女人是管不了的。当初姐姐是没有劝,因为姐姐知道没有用,只不过让你姐夫不开心而已。你姐夫决定的事情,除了道衍大师,谁都劝不了,可惜道衍大师,是极力主张你姐夫谋反的。”

“我们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都已经要谋反了,难道我还能在后面拖后腿?让他家里不安宁,那你姐夫恐怕会死的更快!”

“这个道衍,当初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是好人,三角眼、扫帚眉,一点都不像佛门弟子,不像博洽大师,那才是得道高人呢。”

看着徐妙锦气鼓鼓的样子,徐仪华不由的笑了起来,将妹妹拉到身边,轻轻的握了一下如羊脂白玉般的手指,然后轻轻的抚了抚妹妹鬓角的发丝,笑道:“妹妹还这么年轻,姐姐都已经老了。”

“不老,不老,姐姐不老!”徐妙锦急道。

“姐姐活不了几年了,真希望能看到你穿上红嫁衣出嫁的样子。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姐姐别乱说话,妹妹生了孩子,过继一个给你,好不好?”

“算了,”徐仪华愣了一下,面露喜色,但很快隐去,最后摇了摇头,道:“姐姐没那个福分,而且这种事情你也做不了主。而且,难道让孩子认你姐夫为父?那岂不是一辈子受苦?”

“这?”徐妙锦本以为姐姐会高兴呢,却没想到姐姐会说出这番话来。

“妹妹,正所谓‘妻以夫荣’,咱们女人过得好不好,我们自己做不了主,都得看夫家好不好。所以不管到了哪一天,你都要记住,夫君就是你的天,你的一生荣辱都在他的身上。”

“你姐夫当初贵为燕王,文韬武略都首屈一指,父亲、皇上都精心栽培、教导他。可惜作为藩王,太有能耐了也不好,皇上猜忌他,要罢他兵权。现在看来,封到南昌也不错,皇上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只可惜你姐夫不甘心,非要搏一搏,姐姐虽然不赞同,但未尝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只可惜,皇上也是英主,虽然前期被你姐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就稳住阵脚,平安、盛庸、耿璇,还有你大哥四面合击,你姐夫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兵败身死,还连累了高炽他们。”

徐仪华抹了抹眼泪,低声道:“皇上其实还是仁慈的,否则姐姐也难逃一死,可是,姐姐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徐妙锦抿了抿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和姐姐近在咫尺,徐妙锦能清晰的看到姐姐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额头都已经出现了皱纹,和四年前简直是天壤之别,而她今年,才刚刚四十岁。

……

到了府中后,早已在等待的大夫冲了上来,检查了一下徐增寿的伤势,然后拱手道:“二位不用担心,小公爷只是皮肉之伤,敷上一些云南白药,将养个五六天就可以下地了,不出一月,就可以行走如常了。”

“哦,那太好了,多谢大夫了。”徐辉祖、徐膺绪都不在家,所以家里的主事人是徐妙锦,她命令封了一些银子交给大夫,作为诊金,大夫结果,然后千恩万谢的走了。

徐增寿趴在床上,看了看四周,令下人们都下去,略微抬头看了看徐妙锦和徐仪华,沉声道:“大姐,三妹,你们今天怎么会在行宫里?”

“哦,四哥,是这样的,”徐妙锦抢先说道:“姐姐来到北京后,一直郁郁寡欢,望着行宫流泪,所以妹妹就去求,”说话间,略微扫了姐姐一眼:“求淑妃娘娘,娘娘心善,让妹妹带着姐姐在行宫里转了一圈,也算旧地重游吧。”

“什么旧地重游?哎哟,”徐增寿气的狠狠的拍了一个床板,却不小心牵动了屁股的伤口,疼的冷汗直冒。

徐妙锦连忙拿过毛巾给哥哥擦汗,却发现徐增寿气的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直冒,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你们两个,”徐增寿抬手点指:“这次在漠北,我差点就回不来了,大哥为了掩护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们就不能待在家里,让大哥省点心吗?”

“大哥怎么了?情况不好吗?”徐妙锦看到徐增寿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慌张。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张辅的近卫骑兵第十军,已经北上救援了。”

“那应该没事吧,皇上专门把张辅从朝鲜调过来,组建近卫骑兵第十军,应该很能打的吧。”

“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徐增寿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和妹妹:“以两万孤军偷袭和林,覆灭黄金家族,确实是不世功业,可是对大哥来说,有必要冒这个险,争这个功吗?立下再大的功劳,难不成皇上还能封他为王不成?”

“虽然皇上做了安排,派使者去联合瓦剌,将和林的守军调走,但是一旦瓦剌反悔了怎么办?万一他们联合起来,召集十万大军,等待我军入彀,怎么办?”

“其实皇上最开始只想派近卫第二骑兵军指挥使龙凯率军前往,特战营指挥使匡毅随行,因为皇上知道这次出征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那为什么是大哥和四哥去了呢?难道是皇上逼他的?”徐妙锦忽然有些后怕,急急的问道,同时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姐姐,徐仪华却是低着头,似乎没有听见,只不过她双手紧紧的绞着衣襟,显示其心中并不平静。

“没有,皇上没有逼他,是大哥主动要求的。”徐增寿微微喘了口气,淡然道。

“为什么?”

“大哥只有一个条件,将我召回,参与此次远征。”说到这里,徐增寿低下头,哭了出来,眼泪滴在了床单上。

“这,”徐妙锦忽然明白了:“大哥是为了你?”

“应该是吧,看来皇上知道了四弟的事情。”一直没有说话的徐仪华突然道。

“什么事情?”见徐增寿没有回答,徐妙锦好奇的问道。

“四弟担任中军都督府佥事的时候,曾经给你姐夫透露过京师的防务和朝廷的战备情况。”

“什么?”徐妙锦大惊:“还有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趴着的徐增寿低低的道。

兄妹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徐仪华幽幽道:“四弟,这些事情都是大哥告诉你的?”

“不是,大哥什么都没说,是皇上告诉我的。”

“他,他,他,”徐仪华犹豫了一下,道:“他会不会骗你啊?”

“骗我?”徐增寿突然笑道:“皇上为什么要骗我?我见过张辅,他是在我们出发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五日接到的调令,令他从朝鲜坐船到北京,然后晋升其为近卫第十骑兵军指挥使,令其北上救援大哥,不计任何代价。”

徐仪华默然,微微叹息一声。

“所以,你们不要给大哥惹事情了,他已经够累的了,皇上住在行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起燕王的事情,大姐,你以后不要去行宫了,一旦引起皇上的不快,徐家恐怕立刻就会大祸临头。”

“嗯,大姐错了,以后不会了。”徐仪华低下头,轻声道。

“还有你,你去行宫做什么?”

“我?”徐妙锦愣了一下:“我去见淑妃姐姐啊。”

“淑妃?”徐增寿舒展了一下眉心:“那就多去走动一下吧,淑妃虽然不是皇后,但是和皇上的情谊很深。”

“嗯,知道了。”徐妙锦低头答应,却偷偷的吐了吐舌头。

……

“大姐,四哥这个人有口无心,说的话难听了一点,您不要放在心上。”

“妹妹,大姐怎么会和他计较?”徐仪华靠在被子上,微笑道:“你四个漠北归来,终于长大了啊,想当年,父亲他老人家最喜欢增寿了,如果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你四哥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呵呵,是啊,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是听娘亲说过!”徐妙锦也很高兴。

徐仪华幽幽的望着窗外,其实父亲最喜欢的,花费心思最多的,是自己的丈夫,朱棣啊!可惜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自己,还活着,不知道哪一天才会死。

而且自己虽说不在乎,但是弟弟的话却如同针一样扎在心口,不仅痛,而且还有一种窒息之感,这个家,终究不再是自己的家了啊。

徐妙锦把姐姐扶好,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当徐妙锦离开之后,徐仪华却幽幽醒来,看着窗外,喃喃道:“王爷,臣妾想你……”

第四十七章 噩耗

人和人之间,最亲密的就是血缘关系,但是即使亲密到了这种程度,仍然免不了互相伤害,甚至伤害的程度比陌生人还要深。

徐增寿知道自己说的话,大姐会不高兴,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他认为大姐,昔日的燕王妃,在行宫旧地重游,很容易引起皇帝的不快,给徐家招来祸患。但他也不是全无心肝之人,所以当徐妙锦去而复返,如连珠炮似的指责他伤了大姐的心的时候,他也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回。

听着妹妹的指责,徐增寿闭上眼睛,充耳不闻,只是在心中暗骂,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们知道的好,孔夫子说的真对,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即使姐姐和妹妹也不能免俗;还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个“民”换成“女”,似乎也挺恰当的。

胡思乱想之中,徐增寿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妹妹已经离去了,可能是骂累了吧,不由得松了口气,开始沉沉睡去。

当天晚上,徐增寿睡的并不安稳,因为屁股疼,没法翻身,一不小心还会被疼醒。

可是,第二天上午,皇帝朱允炆就派了锦衣卫过来,催促徐增寿尽快启程,不要在北京逗留,但徐增寿有伤在身,不适合长途跋涉。徐妙锦无奈,只好到行宫求见朱允炆,却被挡在文华殿外;不得已,徐妙锦去求见淑妃白芳蕤,但白芳蕤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徐妙锦不得不怏怏返回徐府。

也许是徐妙锦的求情起了作用,又也许是皇帝不想做的太过分,下午府里就来了一个传旨的锦衣卫,给了徐增寿三天时间,还带了太医院的太医为徐增寿治伤。

但是三天后,徐增寿不得不按照圣旨,启程南下,赶往京师。好在运河已经贯通,走水路,倒也不会受什么罪,所以在徐仪华、徐妙锦的殷殷关切中,徐增寿启程南下,此刻,他处于人生的最低谷,没有任何官职,只是一个白丁,而北上时,他还是台湾都指挥使,更早的时候,他是中军都督府佥事。

辽东。

美丽的松花江自东向西流淌,哺育着两岸的花鸟虫兽,让它们生生世世在此繁衍。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这里却来了一群牧人,跟随他们而来的还有许多牛羊马匹。每天早上,牧人都会将他们的牲畜赶到附近放牧,而骑兵则到附近的密林中去打猎,换换口味,虽然羊肉好吃,但偶尔吃点山珍也是不错的。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青草逐渐枯黄,牧人们的歌声也慢慢伤感起来,对家乡的怀念不期而来,涌上心头,而这一切也影响了几位首领的心绪。

“驸马,我们不能再等了,明人已经识破了女真人的圈套,他们不会来了。”额勒伯克的亲信苏木瓮声瓮气的道。

马哈木皱了皱眉,他不是很喜欢这个苏木,这个苏木看起来憨厚爽直,骨子里却精细无比,吃亏的事情坚决不做,打仗从来不拼命,还往往拖后腿。但是马哈木却拿他没办法,一个是因为他是大汗的人,另一个苏木对他尚算尊敬,正是由于苏木的支持,马哈木才能压制阿鲁台和铁勒巴,让四万多的蒙古人服从自己的调动。

“苏将军说的对,我们不能再等了,”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阿鲁台也发言支持苏木的想法:“如今我们的儿郎出征已经两个多月了,却一无所获,辽东的城池我们攻不下来,女真人又太废物,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回去。”

“说起来,我还真有些担心草原,明军封锁了南面的通道,很可能会派兵偷袭草原,我们精兵尽出,一旦有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阿鲁台为人稳重,一向不轻易发言,但他一发言,则往往经过深思熟路,言之有物。

“那你呢?铁勒巴首领?”马哈木不置可否,转头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铁勒巴。

铁勒巴非常年轻,只有二十多岁,他犹豫了一下道:“驸马,我也认为应该离开辽东,最近我的感觉很不好。”

“明军一点都不贪功,躲在城池里,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一旦我们松懈了,明军就立刻就派人偷袭我们,几番下来,我军损失也不小。不得已我们退到了松花江,想将明军引出来,可是明军却不上当。”

“我怀疑明人有阴谋,即使没有,我觉得我们也该走了。”

马哈木微微叹了口气,平心而论,他真的不想这么回去,他是全军统帅,毫无战果就返回草原,搞不好就会有人流传他是靠裙带关系才坐上这个位置的,这让自视甚高的马哈木难以接受。

马哈木咳嗽了一声,斟酌了一下语句,要说出自己的意见。

就在这时,账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统帅,统帅,草原有信使来。”

“快让他进来。”马哈木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道。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男人走了进来,略微辨认了一下上面的众人,然后朝马哈木跪倒,道:“主人,草原出大事了。”

“你,你是蒙恩?”马哈木有些疑惑的道。

“是的,小的正是蒙恩。”

“你怎么来了?萨木尔呢?出什么事情了?”马哈木突的一下站了起来,而旁边的众人也脸色煞白,直盯着蒙恩。

“大人,半月前,从和林方向来了一只明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由于大军出征,部落空虚,主母不得已带领部落向北躲避明军兵峰。”

“但是明军并不追赶我们,反而向东,往兴安岭方向而来。”

“主母担心主人腹背受敌,立刻派小的到这边给主人报信。”

“小的日夜兼程往这里赶,路上却又遇上了那只明军,因为小的懂一些明人的话,所以偶然的机会听到一个消息,说,说,说,”说到这里,蒙恩竟然有些结巴,似乎不敢说出口。

“到底什么消息,你快说啊!”苏木是个急性子,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叫道。

“他们说,”蒙恩定下神来道:“那几个明军私下里聊天说,他们去了和林,抓住了大汗,还,”

“你胡说什么?”苏木大怒,冲到蒙恩面前,将其提起来,蒜钵般的拳头挥起来,就要打下去。

“苏木,住手!等他说完。”马哈木离的最近,反应最快,所以厉声喝住了苏木。

“好吧,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听了马哈木的话,苏木悻悻的道。

蒙恩吓坏了,没想到这个豹子般的将军力气这么大,身手这么敏捷,脾气这么火爆,如果不是马哈木拦住了他,这个大个子一拳打下来,恐怕,蒙恩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恐怕能去了自己半条命吧!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蒙恩低头道:“他们说,他们抓住了大汗,还火烧了和林。”

什么?大帐中如同一阵寒风吹过,众人不由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如堕入冰窖之中。大汗被抓了?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我们该怎么办?

“立刻拔营,回草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驸马,你即使不同意,末将也要回去看看。”苏木这次表现的非常坚决,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离去的意思。

阿鲁台、铁勒巴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将目光转向了马哈木,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马哈木却没有说话,他脑子里正在消化蒙恩的话,和林失手了?大汗被抓了?那父亲呢?他怎么样了吗?萨木尔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吧,她现在怎么样了?恐怕会悲痛欲绝吧;还有如果大汗不在了,自己作为黄金家族的女婿,以后该何去何从?

一时间,马哈木脑子里如翻江倒海一般,有些不知所措。

“驸马,驸马!”

“哦?”马哈木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扫视了一下大帐众人,道:“诸位,事已至此,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草原,但是蒙恩来的路上,说有一只明军在眺儿河那边,我们回去的话,肯定会和他们撞上,对了,蒙恩,他们有多少人?”

“应该有一万多人吧。”

“一万人?”马哈木不由得松了口气,人数不多,应该可以对付。

但就在这时,账外的卫士紧急禀报:“统帅,据探马汇报,平安动了,率领大量骑兵朝北移动。”

“什么?”众人大惊,如果是半个时辰前得知这个消息,众人说不定会摩拳擦掌,力求一战。但现在,却如一股寒风吹到众人的后脖领里,一股寒意从头流向脚,让众人动弹不得。

还是马哈木冷静一些,召过探马道:“平安带了多少人?离这里有多远?”

“人数不少,恐怕在两万以上,距离此地只有两百余里了。”

两万?一万?两百余里,马哈木灵光一闪,笑道:“明军竟然搞分兵合击,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

第四十八章 内乱

马哈木话音刚落,苏木就跳了起来,大声道:“驸马,你什么意思?大汗吉凶未卜,草原危在旦夕,你竟然还要和明军作战?”

马哈木愣了一下,刚要发火,却冷静下来,沉声道:“苏将军,稍安勿躁,无论怎么做,我们都要摸清敌人的情况才行,叫胡其图来!”

“是!”

胡其图是主管斥候的千户,也是马哈木的心腹。马哈木当着众人的面,命令他立刻向南面和西面派出斥候,摸清平安部和西线明军的动向行止;同时派出大量人手返回草原,打探消息,胡其图点头领命而去。随后马哈木命令全军戒备,牛羊马匹回营,防止明军偷袭。

在马哈木安排事情时,大家各怀心思,所以都没有说话。

之后的会议是在争吵中渡过的,马哈木的提议被否决,众人更关注的是蒙恩所说是否是真的,因为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后,众人纷纷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按照蒙恩的说法,明军只有一万多人,但就这么一点人就能火烧和林,抓走大汗,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因为和林附近至少有三万骑兵,而且如果时间允许,大汗还可以征召更多的骑兵,所以众人又详细的盘问了一下蒙恩,意图找出其言语中的破绽,但却发现什么,因为蒙恩知道的也不多,他只是听了几个明军的谈话而已,不知道更多的消息。

最后会议不了了之,只定下来一件事情,那就是做好撤离的准备。

望着众人的背影,马哈木心中暗叹,大汗被俘的消息明显削弱了自己的权威,众人立刻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尤其是铁勒巴,这个年轻的科尔沁部落的首领,他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别勒古台的后裔,如果大汗全家蒙难,那么铁勒巴也有登上汗位的可能。而在场的人也明白这一点,就在刚才,铁勒巴明显获得了一些额外的尊敬。

过了一会儿,账外走进来一个亲兵,在马哈木耳边嘀咕了几句,马哈木眉头一皱,似乎要发火,却立刻按捺住,摆摆手,让亲兵出去了。

已经是子时了,马哈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无数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却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幻觉。

怎么办?大汗被俘不知真是假,但草原遇袭却一定是真的,如果和林、大汗没事,那么就不值得担心,大汗那边必然会有所部属,明军讨不了好;但万一是真的呢?马哈木陷入了沉思……

蒙恩听到的消息太少了,他只听了几句就被明军发现,不敢停留,只能仓荒逃窜,如果他听到的消息多一些,恐怕就没这么多事情了。

和林很可能出事了,这就能解释明军为什么从西面来,后面却没有追兵;但是第二个问题无法解释,明军为什么要向东?他们一旦得手,应该向南啊,难道只是为了屠杀一些牧民?马哈木摇了摇头,这不可能,还是说那只明军只是偏师,大部队已经撤离了?好像也不对,明军现在在朝鲜、东北同时用兵,应该没有那么多军力,况且太师乌格齐的大军也没有动,明军不可能不提防。

乌格齐?马哈木脑袋里灵关一闪,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马哈木“腾”的一下坐了起来,难道是乌格齐与明军联合出兵,攻击了和林?这可能吗?乌格齐有这么丧心病狂吗?但是如果没有乌格齐的帮忙,大汗即使守不住和林,逃跑也总是来得及的。难道,难道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如果是这样,黄金家族搞不好要被灭族了,乌格齐恐怕有称汗的野心,那自己怎么办呢?从血统上来说,自己是瓦剌人,但也是黄金家族的女婿,在某些人眼里,自己这样的人恐怕也是一种威胁吧,比如,马哈木打了一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出今天下午军议时,铁勒巴等人那诡异的一幕。

“来人!”马哈木大叫道。

“怎么了?驸马?”

看着眼前的亲兵队长,马哈木急促的命令道:“呼他噶,立刻去各营传令,全军戒备,防止偷袭。”

“偷袭?白天不是已经下过令了吗?”

“白天?”马哈木愣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大声道:“不是防备明军,是防止铁勒巴!”

“什么?”

呼他噶愣住了,马哈木来不及解释,大叫道:“快去。”

“是!是!”呼他噶回过神来,连忙向外面跑去。

但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喊杀声和马蹄声,马哈木来不及披甲,推开呼他噶,跑出了营帐,四目望去,都是一片火海。马哈木不由得目呲俱裂,咬牙切齿:“铁勒巴、阿鲁台、苏木,你们好狠。”

马哈木的大营处于中心位置,本是最安全的,但此时此刻,无数的骑兵冲入了大营,肆意的砍杀着马哈木的部下,同时将一片一片的营帐点燃。营帐火起,账内的士兵仓皇逃出,根本来不及披甲,有的甚至连马刀都没带出来,根本无法抵挡全副武装的阿苏特和科尔沁的勇士,除了少数人奋力抵抗外,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抱头跪在地上,也就是,投降。

马哈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完了,全完了,阿鲁台、苏木、铁勒巴同时向自己进攻,自己毫无防备,而人数也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根本无法抵抗,眼见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想到这里,马哈木拔出了手中的马刀,往脖子上一横,就要自刎。

“不,驸马,您不能!”呼他噶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了马哈木的手臂。

“放开,放开,”马哈木厉声道:“呼他噶,难道你要我向铁勒巴他们摇尾乞怜吗?我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不,驸马,您可以走,草原上还有我们的勇士,您还可以重整旗鼓!”呼他噶毫不示弱,大声道。

“重整旗鼓?”马哈木愣了愣,摇了摇头:“遭此大败,我还有何面目再回草原?”

“驸马,昔日成吉思汗也多次面临绝境,如果他当时抹了脖子,还会有后来的大蒙古国吗?驸马盖世英雄,难道连这点失败都接受不了吗?”呼他噶跪倒在地:“驸马,请和呼他噶更换盔甲,呼他噶愿掩护您突围。”

马哈木咬了咬牙,放下了马刀,伸手拍了拍呼他噶的肩膀:“好吧,谢谢你,翰哥岱我会视如己出,等长大了,我会把塔娜许配他为妻,你就放心吧。”

“谢驸马!”

下了决心之后,马哈木当机立断,立刻和呼他噶互换了盔甲,点燃了中军大帐,吹响了突围的号角。中军大帐的火光,如同火炬一样,将大部分敌军都吸引了过来。

……

呼他噶并没有抵抗太久,就死在了阿鲁台的箭下,但是马哈木却借着混乱,逃出了生天。

“我一定要报复!”

望着东方的鱼肚白,马哈木狠狠的发下了誓言。

……

第二天早上,阿鲁台、铁勒巴命令全军拔营,向西,返回草原。

“阿鲁台,如果大汗无恙,怪罪我们,怎么办?”

“归罪我们?怎么会?”阿鲁台微笑道:“如果大汗无恙,那么马哈木就是在造谣,诅咒大汗,死有余辜;如果大汗出事了,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也是,”铁勒巴想了一下,摇头道:“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

“还担心什么?”阿鲁台心中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个铁勒巴胆子太小了,既想要好处,又怕烫手,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大汗的子嗣还在,比如本雅失里表哥还在,那我们该怎么办?”

……

阿鲁台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就得以更快的速度回去才行。”

“更快的速度?”

“是啊,我们要第一个拥立他为汗。”

“这样啊,”铁勒巴微微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嗯,不管怎么说,草原经此大变,正是扩充实力的好机会,就从马哈木的扎克明安部开始吧。”

“嗯,也是。”铁勒巴不由得笑了起来。

阿鲁台微微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

北上的平安很快得到了蒙古大军火拼和西进的消息,他立刻将后军交给邵云统领,亲自率领两万骑兵兼程追赶。

第四十九章 何去何从

“呜------”马哈木跪在地上,抱着呼他噶的头颅,如孩子般的低声痛哭,唯恐引起敌人的注意。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大意、无能,也痛恨阿鲁台、铁勒巴等人的卑劣,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用呢?

在马哈木面前,是一个由百多个男性头颅组成的京观,他们都是他的亲信部下,更有如呼他噶、巴鲁、查干、阿古拉等等这些左膀右臂。他们跟随自己从遥远的阿尔泰山迁徙到贝尔湖,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这些忠勇的部下,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却被铁勒巴、阿鲁台以勾结明军,戕害大汗的名义当众处死,头颅做成京观,尸身被乱马践踏为碎泥……

就在昨天,他们还是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斗志昂扬,充满朝气;但一个夜晚过去,他们却只剩下了一颗颗头颅。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大意造成的;不仅如此,呼他噶用生命给他争取的返回草原的机会,也只不过是水中泡影罢了。

马哈木侥幸逃出大营后,立刻收集散兵向西逃窜,意图早日返回草原,另外马哈木也希望可以和斥候千户胡其图汇合,这样力量可以更大一些。但是马哈木还没有跑出多远,就遭到了伏击,原来阿鲁台不仅布置了军兵围攻大营,还在西行的道路上设下了埋伏。

当喊杀声响起,箭雨落下时,马哈木苦心收集的残兵立刻崩溃了,大部分夺命而逃,根本顾不上自己的首领。最后马哈木在几个心腹亲兵的拼命保护下,侥幸逃出重围,但是马哈木身边只有两个部下跟随了,其余的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如同惊弓之鸟的马哈木不敢西行,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从东面接近大营,观察情况,正好看到了呼他噶等人被杀的一幕。让马哈木哭笑不得的是,阿鲁台竟然说他马哈木勾结明军,意图颠覆大蒙古国,这简直是滑天下大稽,自己是黄金家族的驸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

看着部下一个个倒在血泊中,马哈木紧咬钢牙,双手不停的抓地,浑然没有感觉到十指已经磨破,鲜血染红了地面;而身边的旭日干和卓日格图也是眼睛通红,双手紧握钢刀,恨不得冲出去和敌人厮杀一场,和战友们死在一起。

但是,他们不能,他们现在不仅仅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要保住扎克明安部的未来,如果马哈木死了,那么扎克明安部就完了,因为马哈木的独子脱欢才刚刚五岁,根本撑不起扎克明安部的天空。

阿鲁台等人拔营后,马哈木并没有出来,而是在等待,等待,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马哈木才从隐蔽处冲出来,抱着自己的忠心部下的头颅痛哭;而旭日干和卓日格图也是如此,他们用颤抖的手,擦去自己战友脸上的血污,梳理他们的发辫,亲吻他们的额头……

最后马哈木三人一起动手,打算掘出一个深坑,将战友的头颅埋葬,免得他们暴尸荒野。

但是,刚挖了一小会儿,负责警戒的旭日干就高声叫道:“驸马,有人来了,快走!”

马哈木、卓日格图大惊,他们连忙上马眺望,就见西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大队的骑兵,明显是蒙古人的服饰。马哈木看了两眼,却没有慌张,而是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京观,叹了口气,打马向东跑去。

但是没有跑出几里路,东面也出现了大队的骑兵,吆喝着向他们扑来,马哈木等人不得不调转马头,向南;阿鲁台的骑兵见状,也连忙调头,继续追赶……

马哈木不是庸才,无论是领导能力、亲和力,甚至军事指挥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但也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单纯;这一点和另一个时空的马哈木还是有一些不同,那里的马哈木因为父亲浩海达裕早死,小小年纪独自支撑一个部落,他不得不变得成熟、隐忍,再加上其出色的军事才能,让他成就了一番功业,虽然被朱棣击败,但是其子脱欢、其孙也先都是明朝的大敌,也先甚至还俘虏了明朝的皇帝-------英宗朱祁镇;但是现在的马哈木,父亲仍然是大汗的宠臣,扎克明安部也比以前强大的多;另外他既是大汗驸马,又是瓦剌人,这样无论是黄金家族还是瓦剌,都当他是自己人,所以他顺风顺水惯了,就没有太多的去揣摩人心。

阿鲁台则不同,他比马哈木大了近十岁,久历世情,已经老谋深算。而且阿苏特部实际上并不是蒙古人,而是蒙古西征时从波斯、阿拉伯一代带回来的仆从军;因为他们英勇善战,才被选做大汗亲军,但是他们高眉深目的长相,却总是让人诟病,也被一般的蒙古人所轻视。这一切都让阿鲁台非常小心,努力通过效忠大汗来获取名声和地位,但是他内心中却非常希望自己的部落能够成为蒙古草原上一只独立的部落,不需要看人脸色。

在马哈木的亲信蒙恩来送信时,阿鲁台立刻就判断出了三件事情:第一,从兀良哈旧地过来的明军人数不会很多,否则他们早就扑过来了;第二,草原必然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区区一万骑兵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第三,这是个机会,一个阿苏特部落壮大乃至独立的好机会。

东部三部落中,科尔沁历史最悠久,实力也最强,但是近几年马哈木的扎克明安部异军突起,其势力不但超过了阿苏特部,甚至与科尔沁部不相上下。这一切,不仅令阿鲁台大为忧心,也引起了科尔沁部年轻首领铁勒巴的不满。

但阿鲁台并没有说出他的判断,反而极力主张蒙恩的说谎,要求查证后再做决定;而当时的马哈木却纠结于如何说服大家,如何南下或者西撤。

议事完毕后,阿鲁台偷偷的去见铁勒巴,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然后拍着胸脯表示支持他做大汗。铁勒巴刚开始有些害怕,但经不住阿鲁台的劝说,就决定立刻起事,诛杀马哈木。为保证万无一失,铁勒巴派人将苏木请到账中,希望劝说其一起攻打马哈木,进而归顺自己,可惜苏木拒绝了。铁勒巴本想杀了苏木,却被阿鲁台阻止,这样苏木被关押了起来,然后二人召集其苏木的副将库巴议事,好在这个库巴倒是很明白事理,在阿鲁台的劝说分析下,背叛了马哈木,投向了铁勒巴。

所以当天晚上,三军联合袭击了马哈木的大营,逼着其亡命天涯。而马哈木的部下被三人瓜分,其中铁勒巴分了大头。在大军行进时,库巴为前锋,铁勒巴掌中军,阿鲁台为后卫。

此刻的阿鲁台骑在马上,正倾听着身边一个骑兵的汇报。

“禀告首领,按照您的计划,乌恩带人重返宿营地,真的发现了马哈木;不过他倒也机警,迅速上马逃掉了,如今乌恩正在帅军追赶。”

“而大人还在东边布置了孟和,马哈木已经插翅难逃,大人真是英明啊!”

听着下属的奉承,阿鲁台面色如常,轻轻抚了抚胡须,颔首道:“这个很容易猜,马哈木不是简单的人物,中了埋伏后,必然会到大营附近去看看;不过即使猜错了,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说到这里,阿鲁台却猛地下了决心,低声道:“塔拉,你带一千骑兵,星夜兼程,赶往草原,一定要到扎克明安部把萨木尔公主接过来。”

“萨木尔公主?”塔拉有些不解的道。

“呵呵,马哈木死了,萨木尔公主和脱欢贤侄太可怜了,我阿鲁台愿意照顾她,还有他的部落,难道不好吗?”

塔拉恍然大悟,立刻跪地磕头道:“大人真是仁慈,扎克明安部有了大人的保护,肯定会感恩戴德。小的明白了,小的立刻就去办。”

“嗯,一路小心!”

“是!”

……

“怎么办?”

马哈木一边逃,一边问自己,如今自己身边只有两个人,但追兵却有数百名之多,环顾四周,都是平原,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让马哈木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前方出现了骑兵的烟尘……

第五十章 纪纲

望着分成两队成包抄队形的明军,马哈木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往前必死无疑,自己这三个人在上万的明军面前,想拉个垫背的都做不到;往后呢?即使逃脱了明军的包围,恐怕也要死在阿鲁台的手中。

马哈木回头看了看身边脸色煞白卓日格图和旭日干,暗暗叹了口气,但也知道怪不得他们。俗话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面对必死的局面,没有几个人能坚持到最后。就如同另一个时空的靖难,平安、盛庸等人最多都选择了投降,而没有从容就义,武将中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张伦,面对朱棣的招募,引刀自刎,堪称武将中骨鲠之臣。

马哈木将嘴唇咬出了血,拳头握紧了再松开,握紧了再松开,如此数次之后,他长叹一声:“下马,向明军投降!”在那一瞬间,马哈木似乎听到旭日干等人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更加黯然神伤。

“我是蒙古驸马马哈木,向大明投降!”

“我是蒙古驸马马哈木,不要杀我!”

……

既然下了决定,马哈木的动作是很快的,立刻下马,扔掉了兵刃,然后带领两人用汉语、蒙语、女真语向明军高声喊话。

马哈木的决策是对的,这救了他们一命,免的被明军斩杀。因为在卓日格图的女真语说完之前,最先赶到的女真人莫德里已经举起了马刀,朝站在右边的旭日干的脑袋砍去,待他听明白马哈木的身份后,已经收势不及,仓促之间,他只能将马刀改劈为拍,重重的拍在旭日干的肩膀上,随着一声惨叫,旭日干摔倒在地,久久无法起身。

莫德里将手里的马刀挽了个刀花,从马哈木的头顶掠过,哈哈大笑道:“你们谁是马哈木?是那个倒霉蛋吗?”说着,他用马刀指了指正在从地上努力起身的旭日干。

“不是,我才是马哈木。”马哈木面不改色,神色淡然的仰头看着这个粗俗的女真人。

正在莫德里兴奋若狂时,其上司千户释家奴赶到了,待问明白情况后,释家奴也是大喜,他连忙令人将马哈木看起来,然后亲自向近卫骑兵军第一军指挥使王忠禀告。

待王忠赶到时,其麾下骑兵已经追上了阿鲁台派来追杀马哈木的三百骑兵,并杀掉了其中大部分,只有数十人往北逃窜。

但王忠没有停留多久,立刻就命令释家奴率领一千骑兵,阿鲁台的骑兵,务求全歼。然后他伸出了手,感觉了一下北方的朔风,大笑道:“马哈木,你是与本将军一起行动,还是由本将军派人送你去沈阳?”

马哈木犹豫了半晌,抱拳道:“王将军,不知将军此来,带了多少人马?”

王忠哈哈大笑道:“马哈木,请放心,本将军率五千骑兵为前锋,毅国公率两万骑兵和两万步兵为后继,再加上魏国公的大军,消灭阿鲁台、铁勒巴不成问题。”

“好吧,阿鲁台和铁勒巴与在下不共戴天,我愿意协助将军消灭他们,为我死难的弟兄们报仇。”马哈木恨恨的道。

王忠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马哈木的神色,爽朗的笑道:“很好,来人,保护马哈木首领,不能让其有半点伤害;至于您的两位从人,让他们随后军行动,可否?”

马哈木回头望了一眼旭日干和卓日格图,然后回头朝王忠一拱手,苦笑道:“但凭将军安排。”

最后,马哈木所有的武器都被没收,跟着王忠一起行动,而旭日干等人则被临时编入军中,离开了马哈木的身边。

王忠派人通知了后面的平安,然后率领骑兵日夜兼程,追赶阿鲁台。

平安闻报后,立刻亲率两万骑兵兼程北上,令吴升率步兵为后继。

……

北京,文华殿。

朱允炆翻了翻眼前的奏折,突然道:“仲璟,加上这份曹国公的奏折,让朕还都的奏折恐怕有三十多份了吧?”

“回陛下,一共有三十二份。”

“是啊,京师留守的开国公、齐泰、郁新都上书要求朕还都,还有黄子澄、方孝孺以及各部的官员,看来朕得考虑回去的事情了。”

“皇上圣明!”刘璟犹豫了一下,道:“但是臣以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再过些天,等东北战局明朗再还都不迟。”

“嗯,朕也打算如此,对了,张辅呢?现在到哪里呢?”

“回皇上,张辅北上时遭遇了南下的蒙古军,根据俘虏的说法,这些蒙古军是为了迎回蒙古大汗额勒伯克的,所以打起仗来像不要命一般,张将军损失不小,只好退回迆都山,无力北上接应魏国公,魏国公只能靠他自己了。”

“唉,”朱允炆长叹一声:“看来朕小看蒙古人了,如果魏国公有什么闪失,朕真的要后悔莫及啊。”

“皇上,臣以为,此次出征是非常成功的,能够覆灭黄金家族,有些许损失是在所难免的。”

看着刘璟淡然的面容,朱允炆心中雪亮,在刘璟看来,用徐辉祖换额勒伯克,很划算,值得做,徐辉祖即使战死,也只不过是“些许损失”而已。当额勒伯克被俘的消息传来时,自己也是欣喜若狂,朝野也是欢声雷动,认为这是自先帝攻克大都以来,对蒙古所取得的最大胜利。一时间,对朱允炆歌功颂德的奏章层出不穷,很多大臣更是借这个机会劝说朱允炆还都,献俘太庙,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朱允炆摇了摇头,没有反驳刘璟的话,而是岔开了话题:“仲璟,还有别的事吗?”

“有,那个上书的士子已经被押解到殿外,皇上不是说要见一见他吗?”

“士子?”朱允炆揉了揉太阳穴:“哦,朕想起来,是叫纪纲吧,叫他进来吧。”

“是!”

时间不长,一个戴着镣铐、枷锁,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进来后,虽然其脖子上戴着枷锁,跪不下来,但却一板一眼的行礼,毫不含糊。

“抬起头来。”

“是。”

朱允炆定睛看去,发现此人大约三十多岁,虎背熊腰,不像读书人,更像一个练家子,剑眉虎目,双目炯炯有神,可以说相貌堂堂,俨然一个正人君子。朱允炆心中暗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样一个人竟然是另一个时空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以心狠手辣著称,权倾朝野,甚至最后还搞出了“指鹿为马”的事情,打算造反,最后被朱棣凌迟处死。

“纪纲,你可知罪?”

“臣知罪。”

“你有什么罪?”

“先帝有旨意,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建言。”

“呵呵,那你既然知道,却为何明知故犯?”

听着朱允炆森然的声音,纪纲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难道自己想错了?但转念一想,不会,如果皇上要处置自己,何必将自己带到乾清宫里来呢?

想到这里,他挺直身子,高声道:“回皇上,臣一心效忠皇上,只要皇上能听得进臣的进言,即使赐臣一死,臣也毫无怨言!”说着,以枷锁驻地,做磕头状。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有后世的阅历,他明白纪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也明白,自己需要这样的人,尤其是大肆变革的今天。想到这里,他挥手道:“来人,将他的枷锁去掉。”

“是!”“谢皇上!”

枷锁去掉之后的纪纲,身体舒爽了不少,连连谢恩,而旁边的刘璟却皱眉不已。平心而论,他很讨厌纪纲这种钻营的小人,而且纪纲还不是一般的钻营,都钻营到皇帝身上了,而且他也有些疑惑,难道皇帝看不出这一点吗?

“纪纲,你上书说,藩王拥兵自重,会威胁皇权;而且朝中有一股势力反对朕变法,可有此事?”

“是的,臣确实这么认为。”

“说来听听。”

“回皇上,藩王拥兵,是国家祸乱之源,燕庶人之乱,让国家元气大伤,否则用兵朝鲜和开拓东北,绝不会如现在般捉襟见肘。”

“另外,皇上征收商税、设海关,都是利国利民之举,但是根据邸报和报纸上的消息,商税征收中,官员屡屡借着不与民争利的旗号,徇私枉法,中饱私囊;至于海关更是如此,松江海关关长夏田竟然达到去年额度后,打开方便之门,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朝廷有人对其暗中支持,否则断不会如此。”

“你好大胆,纪纲!”朱允炆勃然大怒,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你可知你是在离间宗室,诽谤朝臣?”

“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如有半句虚言,臣甘愿领罪。”说着,纪纲深深的俯下身去。

……

良久,朱允炆冷笑道:“纪纲,你真的不怕死?”

“臣怕,但是为皇上而死,臣心甘情愿!”

“好吧,召胡滢来。”

“是!”

……

之后朱允炆命令所有人退下,对胡滢、纪纲交代了许久,大约一个时辰才让他们出来。出来后,胡滢在前面走着,低着头,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似乎有为难之事;而其身后的纪纲,则面露喜色,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似乎捡到了宝一般……

第五十一章 青衣人

胡滢是建文五年的进士,和王艮同期,只不过他是二甲进士,但在二甲进士中,他混的最好。原因很简单,殿试时,皇帝对他非常在意,详细询问了他的家庭情况,对他颇为赞许。所以在最终分配工作时,各个部门都抢着要他,最后还是被兵部占了先,他被任命为兵部给事中。在七月份,朱允炆北上时,他也随驾北上。

到北京后,朱允炆偶然又见到了胡滢,就让他伴驾左右,与之一起的还有解缙、李贯等人,而同科的探花王艮则被朱允炆派到平安那里去,跟随长史高巍学习处理大军事务。

但让胡滢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令他组建安全司,纪纲为其副手,负责调查、处理危害朝廷和皇室安全的大事,人手从锦衣卫、特战营中调配,不够的自己招募,但不许与调查司和情报司的人员发生交叉。

这件事情是胡滢非常不愿意做的,经过洪武朝的杀戮,朝廷官员奇缺,官员素质普遍不高。而他作为进士,只要勤勉行事,即使不钻营,做到三品高官是迟早的事情,二品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一旦沾上这种事情,恐怕立刻就会变成朝臣的敌人,到那时,再想晋升可就难了。

但拒绝也是不行的,这件事情代表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如果不识抬举,那就是罔顾皇恩,不仅升迁没有指望,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还有就是身边这个副司长,只是个秀才,却狗胆包天,上书言事,但不仅毫发无损,还被皇帝委以重任,他骤得富贵,为了证明其价值,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唉,但求无愧于心吧,想到这里,胡滢转头看了看行在的兵部衙门,微微叹了口气。

……

进入十月之后,金陵的天气也慢慢凉爽起来,街上的行人不再穿着夏日的单衣,纷纷增加外套或者里面加衬内衣。得益于朱允炆大力发展纺织业,京师百姓的服饰也越来越丰富多彩了,不仅颜色多样,质量、舒适度也比建文初年有了极大的提高。金陵著名的白家作坊经常会出品一些新式服装,大部分都很受欢迎,比如贴身的秋衣秋裤、短裤、胸罩已经开始慢慢流行起来,白家不仅为京城中的贵妇女眷提供上门制作成衣的服务,还专门成立了专门为女眷服务的商场,店员都是女子,男子是不许入内的。

另外,由于朱允炆采取了一系列促进商业的措施,如开放了民间采矿、炼铁、造船、造四轮马车等等行业,在全国各地大肆修建水泥马路,再加上大运河的贯通,这些都大大促进了商业的流通;另外,朱允炆还下令各地藩王、土司不得私设关卡,勒索商贩,违者严惩,为此朱允炆还下旨申斥了一些藩王,甚至朱允炆还下令各地驻军打击违法的土司,在一些地方也引起了小规模的冲突。

无论哪个朝代,京师的百姓都是最八卦的,因为他们离权力中心最近,小道消息层出不穷,互相交流之下,往往有特殊的发现,所以在茶馆、酒楼里热衷于侃大山的百姓为数不少。而各种报纸,也为他们提供了新的消息渠道,许多茶馆甚至还雇佣了一些读报人,专门为茶客读报;甚至有些人读报人会加上自己的汇总、猜想,将一些事情说的神乎其神,对于一些秘事更是说的活灵活现,犹如身临其境一般,说到精彩处,往往让茶客轰然叫好。

“话说中山王徐达征战一生,辅佐洪武皇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平生却有一件憾事,让其耿耿于怀,至死难忘,那就是未能破灭蒙古,彻底消灭我汉家大敌。”

“……”

“话说魏国公率领十万精兵远征漠北,一路追亡逐北,所向披靡,破灭蒙古百万大军,兵临和林城下。望着城下的兵山将海,以及万军中的魏国公徐辉祖,蒙古大汗额勒伯克大惊失色:‘想不到徐达的儿子如此善战,难道今日吾命休矣?’”

“魏国公身穿银盔银甲,胯下白龙马,面如冠玉,英气逼人,他高举手中方天画戟,大喝道:‘如今我大明天兵已至,额勒伯克,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早降!’‘早降!’随着三军雷动,蒙古军肝胆欲裂,手足发颤,根本拿不住刀枪。”

“……”

“就见魏国公徐辉祖纵马向前,随意拨打雕翎,虽然蒙古军箭如雨下,却半点奈何他不得。待到了宫门下,他高举方天画戟,如同在夜空中打了一道闪电一般,马借人力,人借马力,就听‘轰隆隆’一声炸响,你猜怎么着?”

场内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每个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

“就见那高耸的蒙古皇宫的大门,哗啦啦,竟然被魏国公一戟劈为两半,见此情景,蒙古军再也拿不住刀枪,纷纷弃甲而逃。而魏国公一挥方天画戟,我大明天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入皇宫,活捉了蒙古大汗额勒伯克。”

“你猜当时额勒伯克在做什么?他正抱着他的弟媳在那里行那苟且之事,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狼狈至极。当被明军推到魏国公面前时,魏国公点手叹息道:‘如此之君,焉能不亡?’

“……”

“如今额勒伯克已被押送到北平,不日就会到达京师,到时候老少爷们可一定要去看看啊,看看这个蒙古大汗到底是怎么一个窝囊样?”

“对,一定要看!”“一定要去!”“魏国公好样的,不亏是中山王的儿子啊。”“是啊,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徐家真是我大明的栋梁啊。”“我大明百姓有福了啊!”

…….

当说书先生说完后,酒楼里的众人欢呼雷动,兴奋不已的相互谈论自己的心得。

“哼!一群无知之辈,净在胡说八道。”

“是啊,徐将军,这些愚民尽是无知之辈,他们怎么知道徐将军一家的艰辛?如今魏国公还生死不明,数万将士埋骨漠北;而徐将军将额勒伯克带回北平,立下大功,却因为小事便一贬到底,其理由竟然是杀了蒙古王妃,还有就是在北平街头吓着了一个小孩。如此行径,小的真是替徐将军不值啊。”

“你?”徐增寿狠狠的看着眼前的青衣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竟敢非议皇上?不怕调查司找你问罪吗?”

“呵呵,”青衣人微微一笑:“将军多虑了,小的敢说,自然不怕问罪。”

“你到底是谁?”

“徐将军,”青衣人顿了顿,却没有回答徐增寿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皇上如此待你,你甘心吗?”

“你到底是谁?”徐增寿脸色一白,往四周看看,然后低声道:“徐某人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是调查司派来试探徐某的吗?”

“将军,到了合适的时候,在下的身份自然会和盘托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增寿欲言又止,最后却死死的盯着青衣人的眼睛,青衣人也毫不示弱,平淡的回视。

久之,徐增寿从怀中掏出银票,拍在桌子上,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青衣人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似乎有些后怕。青衣人又坐了一会儿,才随着散场的人群,离开了酒楼。

青衣人离开酒楼后,立刻上了一辆普通的四轮马车,待其坐稳后,车夫的一扬鞭子,驱赶着马车沿着秦淮河向西而行。

大约走出五六里,到了聚宝门附近的河岔,车夫停下马车,回头道:“先生,到了!”

太阳已经西垂,越过城墙洒到秦淮河面上的落日余晖,将秦淮河映的一片金黄。但对于秦淮河来说,热闹才刚刚开始。青衣人掀开帘子,就发现前面不远处停着几辆马车,马车旁边站着几个年轻的公子,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龄,一个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不远处的花船。

穿上的水手将花船靠岸,然后铺上木板,岸边等候的人群纷纷涌了过来,手里挥舞着银票,互相推搡着,叫喊着,却被一个打手模样的人拦住。但众人都是懂得规矩的,纷纷将手里的银票递上去,打手看到银票就立刻放行。

看到这一幕,青衣人微微苦笑,自从皇上发展商业以来,商人越发富庶,秦淮河边的婊子的价钱也一个个水涨船高,刚才每个上船的人都被收了五两银子,没有银子是上不了船的。

青衣人也按照规矩交了银子,才被允许上船。

上船后不久,青衣人就被领到了后舱,而后舱连忙里早已有一个老者在等待着他。青衣人连忙见礼,老者摆摆手,微笑道:“天源,今天怎么样?”

“大人,小的见到了徐增寿,聊了几句。”

“都聊了些什么?”

“是这样的……”青衣人近前几步,低声将见面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

老者听了,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同时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哒,哒,哒”的声音的屋子里响起,青衣人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这是老者思考问题的习惯,任何人都不敢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停止了敲击,睁开眼睛,淡淡的道:“天源,你怎么看徐增寿?”

“小的说不好。”

“为何?”

“他似乎有些恨意,但表现的不明显,或者说在害怕什么,他甚至以为小的是调查司的人。”

“嗯,这样吧。”老者想了一会儿,最后道:“徐家不可轻视,即使冒险,也要尽量拉拢这个徐增寿。你找机会,再接近一次徐增寿,如果可能的话,进入徐府,等待我的命令。”

“是,大人。”青衣人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拱手领命。

“另外,你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我也会马上离开这里。”

“那以后,我怎么联系大人?”

“你不用联系我,我会派人跟你联系的,这个盒子里有半块玉。”老者将桌子上的盒子推过来,道:“去联系你的人也会带着另外半块玉,如果能够对上,你就要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

青衣人打开木盒,看了看,然后揣在怀中,跪下朝老者拜了三拜,起身离去。

“天源,不是老夫心狠,而是因为我们现在做的事情,都是抄家灭门的事情,容不得一点疏忽啊。”

第五十二章 阴云

十里长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片繁华鼎盛的景象。

“国家越来越强盛,皇上乃大有为之君,为什么还有人要自寻死路呢?”徐增寿通过车窗的玻璃打量着街上的人群,无论是富户商贾,还是贩夫走卒,都脸带笑容,加上身上的穿着,徐增寿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心满意足,似乎北方正在发生的战争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里,徐增寿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他想起了他那个吉凶未卜的大哥,那个在和林城下呵斥自己的大哥,那个永远用宽阔的肩膀为自己挡风遮雨的大哥……

正在徐增寿怔神之时,马车左转,开始往三坊巷方向的魏国公府驶去。这条路上行人不多,但还是有些官员来往往往,应该是来跑门路的,因为这条街上住着的大多为开国公侯,包括魏国公府、开国公府、颖国公府,还有毅国公府。这些官员看到徐增寿的车驾,立刻避到路旁,因为徐增寿乘坐的是皇帝御赐给魏国公徐辉祖的马车,车内装饰之豪华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车厢内嵌钢板,两侧的车窗附近还各有一块滑动的钢板,可以有效的防止弓箭、甚至火枪的刺杀;但这辆马车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太重了,只能在水泥马路上行驶。不过马车有些张扬,徐辉祖很少使用,徐膺绪从来不用,徐增寿则不在乎这个,他只要在京,出行都用这辆车,他比较喜欢这辆马车。

毅国公平安的府邸是原宋国公冯胜的府邸,自冯胜谋逆后就被荒废了,等平安受封时,朱允炆将这个宅子赐给了平安。而毅国公府的旁边就是原凉国公蓝玉的府邸,这座府邸无论面积还是内部装饰,都要远胜旁边的宋国公府,但是自蓝玉被杀后,却一直荒废,无人居住。据说当年平安受封时,皇帝本想将蓝玉的宅子赐给平安,但平安却不愿意接受,后来就不了了之。不过这件事情流传不广,因为大家都觉得此事不靠谱,皇命之下,平安岂敢违抗?

凉国公府只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宅子,没有牌匾,也没有大门,从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里面杂草丛生,一片荒凉景象,一些蔓藤爬满了墙壁,甚至都跑出了墙外。看到这一切,徐增寿百感交集,蓝玉曾经是他年少时的偶像,可惜当年炙手可热的权臣已经变成了一张人皮,而高朋满座、将星云集的国公府也成为蛇虫鼠蚁的栖身之所。

就在这时,徐增寿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下意识的往西北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徐增寿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了,他将帘子拉上,坐了回去。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大人饶命,属下只是一时没忍住而已,还望大人饶过小的这一次!”

“砰!”一个青衣人被重重的踢翻在地,还没等他爬起来,一只脚踩在他的头上,他不敢挣扎,只是连声求饶,就听头顶一个声音传来:“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的命是主上救的,如果你还忘不了和徐增寿的仇恨,不听命令,坏了主上的大事,那么你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感觉着脖子上冰冷的钢刀,以及头顶传来的森严杀意,青衣人连连求饶:“大人,小的错了,小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滚,到地下室去,不许出来惹事,否则,死!”

“是!是!谢大人不杀之恩!”

青衣人如蒙大赦,连忙磕了几个头,起身跑了出去。

“不知道主上是怎么想的,就靠这些人,能成事吗?”

魏国公府。

看到徐增寿的马车驶来,门房赶紧冲过来,谄媚的打开车门,打算扶徐增寿下来。徐增寿摆了摆手,自己下车,往府中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声传来:“增寿,身体好些了吗?”

“嗯,二哥,我恢复的差不多了,今天去茶楼听了听大哥的评书,呵呵,真够搞笑的。”

“哈哈,增寿,那些人懂什么,不过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道,希望大哥吉人天相吧。”说到这个话题,徐增寿心情有些沉重。

“嗯,增寿,别想太多了,大哥一定会没事的。”兴许是感觉徐增寿心情不好,徐膺绪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嗯,希望如此吧,二哥,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吧,”徐膺绪举了举手,还打算说话,却发现徐增寿已经转过身去,不由得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府去。

徐家一直没有分家,所以徐增寿、徐膺绪都还住在魏国公府,只不过徐增寿和徐膺绪的关系一般,虽然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并不亲近,原因很简单,徐膺绪是妾生子,地位不高,能力也很一般,只会照章办事而已。徐增寿从心眼里看不上这个二哥,觉得没出息,只会跟着大哥的屁股后面,大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点主见也没有。

徐增寿径直回到书房,屏退了从人,陷入了沉思。那个青衣人能那么巧的出现,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自己的家里有了内贼;另一个就是有人一直在监视着自己的行踪,看来要小心一些才好。

从青衣人的言谈中,徐增寿得出一个结论,朝中有异动,只不过不知道主使者是谁而已。可能的人选都有谁呢?徐增寿抚了抚额头,这很容易猜,要么是那些二代藩王贼心不死,要么是皇上的兄弟们居心叵测,可是他们根本不可能是皇上的对手,而且皇上对此已经有所察觉,他们只不过是寻死而已。

想到这里,徐增寿松了口气,不管了,反正自己听从皇上的意思即可,这次可不能再站错立场了。

文渊阁。

“恭送太子殿下!”

郁新等人恭敬施礼,送太子朱文奎远去,而太子太傅卓敬、太子少傅常升、太子宾客方孝孺则紧随其后。

待一行人远去后,众人起身,郁新却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边上的兵部尚书齐泰手疾眼快,将其扶住:“郁大人,您怎么了?”

“唉,”郁新苦笑一声:“谢谢齐大人了,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到秋冬天,膝盖就不舒服,没关系,活动活动就好了。”

“嗯,最近天气有些湿冷,郁大人还是多休息吧,另外最近别太熬夜了,多注意身体吧。”

“呵呵,没办法啊,老夫受皇上重托,不敢有一日的懈怠啊。”

说话间,诸位尚书联袂走出文渊阁,往皇宫外走去。

众人在宫门口分别,各自进入自己的衙门,齐泰则继续搀扶着郁新往户部而去,郁新可能是身体疲惫,并没有推辞,只是连声感谢。

“齐大人,谢谢你了,要不然老夫这次要出丑了啊!”坐定后,郁新微笑着拱手谢过齐泰。

“大人言重了,这是在下应该做的。”齐泰也微笑着回应,不显得疏远,但也并不亲近。

见到齐泰的神色,郁新犹豫了一下,道:“齐大人,您对京中局势怎么看?”

“这个,”齐泰没想到郁新这么直接,他想了想道:“郁大人,请恕在下直言,如今京中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诡云谲。”

“哦?”郁新突然来了精神:“不知齐大人何出此言啊?”

“呵呵,郁大人是在考较在下了吗?”

“不敢,不敢,老夫也有些担心,所以想和齐大人商量一番。”郁新抚了抚胡须,肃然道。

“这样啊,”齐泰想了想道:“自东北、朝鲜战起之后,皇上赴北京就近指挥,如今朝鲜基本平定,李芳远被逼入山中,苟延残喘而已;东北的女真人已经穷途末路,只要毅国公能击败马哈木等人就可以大功告成;另外魏国公偷袭和林,也大获全胜,俘获蒙古大汗。凡此种种,都是不世功业。但在下以为,朝廷的问题不在外患,而在内忧啊!”

“比如呢?”

“皇上开征商税、关税以来,朝廷的岁入大增,但也带来了许多问题,贪腐之风猛涨,虽然皇上成立了反贪局,专门处理腐败事宜,但以身试法者确实不少。”

“呵呵,是啊,老夫也有耳闻,据说老百姓觉得今上过于仁善,如果按照先帝的做法,肯定不会有这么多贪官。”

“这个,”齐泰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话:“而且自倭国参战后,关税收入就大受影响,而且倭寇抢掠的事件也越来越多,海商、朝臣纷纷主张与倭国议和,令倭国打击倭寇,还海疆太平。”

“是啊,”郁新摸了摸鼻子,轻笑道:“这些朝臣都是在担心俸禄的问题,朝廷征收的商税、关税有一大部分都用来为百官发放俸禄和赏赐了,所以他们自然就担心关税了,呵呵,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在下以为,这是有人挑拨,因为国库充足,百官俸禄绝不会出现问题;而且我堂堂天朝,怎么能向倭寇屈服?”

“是啊,”郁新叹了口气:“我大明还是要脸面的,可是皇上的条件倭国并没有全部答应,他们只交出了赤松义则和白银一百万两,皇上的要求可是白银五百万辆和石见银山啊!”

“是啊,倭国的第二批使者已经到来,共计有七百多人了,这么多人集聚在京师,本官担心会出事情。”

“倭人尽是一些亡命之徒,悍不畏死,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老夫也有些忧心。但是老夫最忧心的不是这个。”

“那郁大人忧心的是什么?”

“齐大人何必明知故问?第一,皇上离京,只带了皇子朱文圭,这件事情不合礼制,老夫担心皇上过于宠爱次子,将来有嫡庶之争;第二,如今台王朱允熥、吉王朱允熞都在京中,老夫担心会有变故。”

“是啊,郁大人所言极是,皇上过于仁孝了,按照祖宗家法,藩王三年一朝,但皇上却因为太后的原因,准许其兄弟不受此限,只要太后想念他们了,就随时可以入朝。这样一来,三年一朝的规制岂不是形同虚设?”

“是啊,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先帝的忌日,必然会有藩王入朝,按照规制,今年是楚王、齐王、秦王和晋王等人入朝,不知道怎么的,老夫有些担心啊!”

“是啊,在下也有同感,可是皇上对我们要求其回京的奏折留中不发,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齐大人,”说着,郁新突然站起来,深施一礼,道:“老夫为大明社稷,请求齐大人答应一事。”

齐泰大惊,连忙战起,扶住郁新,急声道:“郁大人何必行此大礼?有事情请直说。”

“如今朝廷不稳,都因为皇上不在京的缘故,齐大人乃皇上旧臣,亲近程度非老夫可比,如今额勒伯克已经到达北京,老夫打算上表皇上,请齐大人北上,押解额勒伯克到京,同时劝劝皇上,将京中局势详细说明,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务必早些还京,免生变故。”

“这个,”齐泰想了想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愿意去北京!”

“多谢齐大人了!”见齐泰答应,郁新大喜过望:“齐大人辛苦了!”

第五十三章 粪坑

当齐泰决定前往北京,劝说朱允炆早日返回京师时,东北的战事也进入了收官阶段。

知晓蒙古军火拼的内情后,王忠大急,他知道沿眺儿河东进的明军必然是魏国公徐辉祖的军队。他们远征漠北,没有补给和后援,而面对的却是两倍以上且一心归家的蒙古军,如果不能及时增援,魏国公必然凶多吉少。而魏国公有失,不仅他难逃罪责,连毅国公平安也会受到皇上重处。所以他立刻命人向毅国公平安禀告,同时率前锋日夜兼程,追赶阿鲁台等人,解救徐辉祖。

但是,恐怕太晚了,望着西垂的落日,王忠心急如焚。蒙古军天刚亮就拔营向西,如今已经快日落了,那么从路程上看自己已经落后了接近两天。

看着王忠焦急的神色,马哈木犹豫了一下,道:“将军,如今时间紧迫,末将建议派五百人日夜兼程,绕过阿鲁台,通知魏国公防备偷袭。阿鲁台等人归心似箭,如果发现魏国公有备,那么一定会绕路而行,那么魏国公就安全了。”

“而且,”马哈木突然闭嘴,不说话了。

“怎么了?”王忠诧异道。

“大人,末将,末将有个提议,请大人决断。”

“说!”

“末将的属下只有小部分被杀,大部分被并入阿鲁台等人的部落,如果让末将随行,那么末将可以号召旧部倒戈一击,那样阿鲁台等人一定会阵脚大乱,对我军取胜非常有利。”

“嗯?”王忠回头扫视了马哈木一眼,发现他低头顺目,拱手施礼,一副恭敬之态。但王忠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心里盘算着利弊,无法抉择,这个马哈木当真那么为大明着想?

“将军,属下有事情禀报。”

王忠侧头看去,原来是随军的监生,现任参谋长的陆长生在说话。

说实在话,王忠不太明白这个参谋长是干什么的,但皇上非常喜欢在各级军队配备参谋长,大多是武学的学员,少部分是监生,从参谋长这个职位做起来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沈阳中卫指挥使邵云、绥远卫指挥使谭远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在王忠看来,这些人应该是皇上派到军中的耳目,轻易不能得罪。

想到这里,王忠挥手屏退了众人,然后微笑道:“陆参谋长,有何高见?”

“大人,”可能是有些紧张,也可能是天气寒冷,陆长生满脸通红,低声道:“如今别无良策,马哈木的建议也有可行之处,属下建议照此行事!”

“如果他跑了呢?”

“跑了也没什么,不过是蒙古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而已,而且他和阿鲁台水火不容,即使反水,也不会同心协力,只会分散蒙古军的实力,对我军还是有利的。”

“如今皇上锐意雄心,开拓东北,下一步就是征服漠北,如果马哈木认不清形势,自寻死路,也只不过晚死几天而已。”

“但是,如果魏国公死在马哈木手里怎么办?”

“这个,”陆长生抿了抿嘴唇,犹豫道:“难道没有马哈木,魏国公难道就不是凶多吉少吗?”

王忠沉默了半晌,看着正在北行的大军,以及天边的晚霞,断然道:“好吧,陆参谋长!”

“在!”

“本将军命你率领五百骑兵,带上马哈木赶往眺儿河救援魏国公,让其切莫与蒙古人死战,以守为主,一定要等到本将军的到来,还要告诉他,毅国公大军随后就到!”

“是!”陆长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但军令如山,他只能领命而去。

“希望还来得及!”王忠望着陆长生等人的背影,喃喃道。

……

但徐辉祖的所作所为却和阿鲁台、王忠的想象截然不同。

进入眺儿河上游、兀良哈故地的徐辉祖并没有急切南下东进,而是旧地修整,这也是客观条件决定的。在草原上急行军了一个多月之后,大军非常疲惫,给养也短缺,虽然劫掠了一些蒙古部落,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徐辉祖急切的希望找个地方安顿一下,也解除一下将士的紧张心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在兴安岭的山地上,布置了守军,防止蒙古军从后方袭击。好在他对这一带相对熟悉一些,当年耿璇就是从这里突袭捕鱼儿海,给了忘形南下追击傅友德的蒙古人重重一击。

但徐辉祖知道,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洪武五年,父亲率五万骑兵气势如虹,渡过克鲁伦河,占领和林,将蒙古人压缩到阿尔泰山附近,最后却因遭遇蒙古军的伏击而功败垂成,未能完成征服漠北,彻底消灭黄金家族的使命。这一战也打破了明军战无不胜的神话,明军对蒙古军的心理优势自此不复存在,它直接改变了大明的国策,将目标从征服漠北改为消灭黄金家族,这个改变是致命的。虽然在后世,大明将蒙古定为边患,属于一种藐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有一种心理上的惧怕,即不再谋求将其征服,只要你别来抢我就可以了。

所以当大军抵达兀良哈旧地时,徐辉祖命令骑兵将附近的零散牧民召集过来,做苦工。简单来说,就是砍树,挖坑,阻塞道路,这也是皇帝的教导。当特战营的工兵铲开始装备时,引起了许多将领和兵部官员的质疑声,他们认为这东西全是精钢,造价昂贵,还不如去造火枪、火炮呢,现在只能挖挖土,感觉有些大材小用。针对这种现象,最后朱允炆出面给他们给他们上了一课,让诸位将领认识到了这个工兵铲不仅可以用来铲土、伐木,甚至还可以当锯子用,偶尔还可以充当盾牌。但是朱允炆的主要建议是用来挖坑,限制骑兵的行动,有小坑,斜坑、壕沟等等种类,一旦蒙古军没有了战马,那么面对潮水一般的明军,就只能等死了。

其实并不是说这些将领不够聪明,只不过他们的想象力受限于生产力。洪武年的十三个矿区年产生铁1847余万斤,也就是不到一万吨,分配到全国两百多万的军队身上,每个人只有不到十斤的配额,更不用说还要满足百姓的日常需要了。但随着马鞍山钢铁厂的开设,钢铁产量连年上涨,到建文五年,马鞍山钢铁厂年产量已经达到了十三万吨,占全国钢产量的一半以上,而全国的精钢数量也已经达到一万多吨,超过了洪武年生铁的总产量。

因此朱允炆才可以大刀阔斧的采用精钢打造工兵铲这类看起来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目前来说只是配备给了特战营和一部分辎重部队,先看看效果再说。

所以当阿鲁台等人日夜兼程赶到时,都傻眼了。极目望去,眺儿河边方圆十里的地界,遍布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土坑,更让他们抓狂的是,明军还拖拽了一些树木覆盖其上,别说马匹、勒勒车了,即使是步兵,都要万分小心,快速奔跑是不可能的了,而小心翼翼的走,很容易变成明军的靶子。

面对这种情况,阿鲁台、铁勒巴主张决死攻击,翻过兴安岭,打回老家去。但是重新获得自由的苏木却坚决反对,在他看来,这是找死,这一带本就是丘陵地带,不适合大队骑兵的行动,他主张向南折返,沿来路即通辽方向返回草原。

但是阿鲁台认为明军郭英部已经在通辽筑城,那里防守严密更加难以通过,而其附近的丘陵地带同样不适合大队骑兵行动。

三人争论不下,最后决定先攻一下试试看,他们拼凑了五千人下马攻击,想看看明军的反应。

科尔沁部落的托多领命攻击,其后面的蒙古人都有些畏缩,因为离开了熟悉的马背,他们有一种本能的不适应,但是军令如山,不适应也得适应。

只可惜适应的过程有些痛苦,也比较短暂,在五十步的距离上,明军的火枪开火了,一排排枪打下来,蒙古军携带的简易木盾牌不堪一击,纷纷哀嚎倒地,其他的人连滚带爬的败下阵来。

阿鲁台等人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而且托多还告诉了他们一个让人恶心的消息,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坑似乎被明军用来当厕所了,里面污秽不堪,一旦接近或陷入,那种感觉,真让人没法形容,很多人就是受不了这种味道站了起来,反而被明军一排一排的打倒。

听了托多的描述,看着败退下来的士兵,闻着他们身上的屎尿臭气,阿鲁台知道不能等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马哈木被明军俘虏,而明军随时会到达的消息。

这次连阿鲁台也主张撤退了,只有铁勒巴有些接受不了,他觉得自己是要做大汗的男人,怎么能被这么一个小山坡挡住?而且冲过这里,只要再走十余里,就能到家了,为什么不加把劲呢?不就是些屎尿吗?蒙古勇士还怕这个吗?

阿鲁台看着情绪激动的铁勒巴,叹了口气,道:“统帅,如今必须调头了,其实我们全军冲锋,不顾伤亡是可以冲过这片粪坑的,但是,冲过去之后,怎么办呢?”

“怎么办?”铁勒巴有些不明白阿鲁台的意思,冲过去就回家了啊!

“呵呵,”阿鲁台摇了摇头,感觉这个铁勒巴真是个榆木脑袋:“冲过去之后,我们全是步兵,但是明军呢?他们可都是骑兵啊,我们是冲过去找死的吗?”

“统帅,你把这片粪坑看做一条河流,你就明白我们的困境了,如果是一条河流,你还建议我们全军渡河,与对面的骑兵决战吗?”

“这,”铁勒巴恍然大悟,但他仍然不服气,指着南边的树林道:“我们可以从树林走啊。”

阿鲁台被气乐了:“那片树林,我们的骑兵还是过不去,有什么区别呢?”

“哦,但是我们不走这里,走哪里呢?”

“唉!”阿鲁台发出一声叹息,他非常后悔没有在这一带派兵驻守,保留一条回家的退路,但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最后三人商议,调头往南,沿兴安岭南下,寻找逃命之路。

第五十四章 东北平定

望远镜,从出现的那天起,就被严格管制,每一架都有编号,购买时都需要严格审查、备案,并定期检查使用情况,所以民间流传甚少,大部分都在朝廷的官员、军队的将领手中,严禁流向草原和番邦,而且朱允炆罕见的定下了重罪,走私望远镜罪同谋逆,要夷三族,比火器、铁骑走私还要严厉的多。

但再严密的罗网,总会有疏漏之处。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蒙古人开出了高价,总有有人铤而走险,还是有一些望远镜流入草原,但是品质都不高,只是普通的民用型号,阿鲁台手里就有一架,可惜他根本看到不到山上明军将领的表情,但徐辉祖手里的望远镜却可以将他们一览无余。

如果阿鲁台拥有徐辉祖一样的望远镜,也许就不会撤退了。

当蒙古军被打退之后,普通士兵欢呼雀跃,徐辉祖、龙凯等人却脸色严峻,一点放松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在他们身后十里外的阿尔山,特战营指挥使匡毅正指挥着五千军队抵挡着瓦剌军的进攻,而且为了阻止阿鲁台得到消息,没有使用火枪、手雷的武器,只是使用滚木礌石以及弓弩等武器,打的非常艰苦。

待阿鲁台撤退后,徐辉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立刻命令龙凯派探马打探阿鲁台的消息,防止蒙古人杀个回马枪。

但是徐辉祖过虑了,蒙古人早已不是成吉思汗时的蒙古人了,从洪武末年绥远筑城开始,宁王、傅友德的漠北之战、燕王之乱、瓦剌内乱,蒙古人的男丁在大量消耗,有经验的老兵损失殆尽,补充上来的新兵要么过老、要么过小,战斗力下降的很快。如果是野狐岭之战时的蒙古军,徐辉祖的粪坑只不过是玩笑而已。当年十万蒙古军下马步战,仰攻四十万金军,却大获全胜,兵临燕京城下,奠定灭金伟业。

当阿鲁台远去之后,匡毅立刻使用了手雷和火枪,居高临下,对攻山的蒙古军展开了屠杀。负责指挥的瓦剌首领乌格齐见状,立刻鸣金收兵,并在次日放弃攻山,返回和林。

其实乌格齐本就不想攻山,只不过做个样子,拗不过黄金家族旧部的苦苦哀求而已。对乌格齐来说,救回苏木、阿鲁台、马哈木这些人,纯属自找麻烦,还不如死了干净,不仅没有麻烦,还可以顺便接受其部落,何乐而不为呢?最重要的他还打算为儿子额色库说上一门亲事,那就是黄金家族仅存的血脉,额勒伯克的女儿、马哈木的妻子萨木尔公主!

阿鲁台南下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明军增援徐辉祖的消息,在庆幸之余,他命令蒙古军放弃多余的辎重兼程南下,而铁勒巴和苏木也没有异议,完全唯阿鲁台马首是瞻。

但是没过多久,那个该死的马哈木就出现了,他出现在明军的序列中,揭露阿鲁台等人的卑劣面目,号召自己的旧部回归;还说大明两位国公已经率军三十万,从四面包围上来;而且蒙古军的退路已经被大明武定侯郭英堵死等等。总之一句话,蒙古军没有活路了,要么拿刀抹了脖子,早死早投胎,下辈子做个天朝百姓;要么赶紧投降,谋个活路,冬天马上就要来,时间不等人啊……

马哈木的卑劣无耻完全刷新了阿鲁台等人的三观,让他们咬牙切齿,痛恨不已,却毫无办法。因为不仅马哈木的旧部出现逃兵,连阿鲁台的本部也出现了不稳的现象。

其实马哈木并非没有自己的小九九,按照他的好算盘,他甚至打算追上阿鲁台后,召集一些旧部,然后再次反水,返回草原。但是当看到阿鲁台等人无力突破徐辉祖的防线,转向南下时,他立刻改变立场,准备死心塌地投明了,所以在之后的追击围堵中,无所不用其极,瓦解蒙古军的士气,对最后蒙古军的投降立下了汗马功劳……

……

“杀!”浑身浴血的苏木如同被逼到绝路的饿狼,咆哮着纵马冲向明军的战阵。

“放!”一个不知名的明军指挥官一挥手,刹那间,苏木的铁甲如同纸片一般,被火枪发射的弹丸轻易撕碎,就见苏木晃了晃,嘴里流出鲜血,想要喊什么,却喊不出来,然后钢刀脱手,“扑通”一声,栽倒在马下,重重的撞到地上,激起一片尘埃。

“我们该怎么办?”看着如同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的苏木,铁勒巴脸色煞白,不由的回头看了看身边阿鲁台,这段时间以来,这句话,这个动作已经变成了铁勒巴的常态,但是这一次阿鲁台却没有马上回答。

阿鲁台拔出马刀,看了看雪白的刀刃,拿过棉布,轻轻擦拭了一会儿,叹息道:“统帅,我们没有退路了,投降吧。我们不是明军的对手。火器,不是人力能够抵挡的,大蒙古国没有希望了!反正早晚都是投降而已!”

铁勒巴沉默了,他四面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将领,但却让他失望了,这些曾经勇猛无敌、跃马横刀的将军们,一个个都不敢回应他的眼神,而是选择了低下头,沉默不语;而其他的人则还没有从刚才的屠杀中回过神来。

当面临明军的四面包围时,阿鲁台、铁勒巴就有了投降之心,只不过苏木却不赞同,他见了二人的怂样,就主动提出打前锋,为全军杀出一条血路来,有这样的好事情,阿鲁台等人自然应允。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还不到两刻钟时间,苏木的一万骑兵就在明军的炮火下死伤殆尽,统领苏木战死,剩余的骑兵失魂落魄,纷纷下马投降,祈求活命。战场上充满了火药燃烧后的烟雾,战士的惨叫、哀求声,但是这些声音在明军的战阵走过时,却纷纷戛然而止。有些人被明军无情的杀死,还有些人则是屏住呼吸,装死,希望能够逃过明军的屠刀,虽然,大部分情况下,这是一种徒劳……

建文六年十一月三日,阿鲁台、铁勒巴率两万多蒙古军在后世的白城附近向平安、徐辉祖投降,马哈木的投降则在十四天前,随其投降的只有两个人。

得知蒙古人投降的消息后,李忠诚、猛哥帖木儿率部出山北逃,在松花江边被明军合围,在王忠、李远、熊海的联合攻击下,女真人全军覆没,无一漏网。

消息传到北京,朱允炆命令李远在松花江边将女真将领如李忠诚、猛哥帖木儿以及其亲信全族斩首,鸡犬不留,剩下的五千多女真人全部押往朝鲜,参与对李芳远残部的围剿;

阿鲁台、铁勒巴、马哈木等人被带往北平,与额勒伯克汇合,克日押往南京。投降的蒙古人全部押往通辽,参与筑城;筑城完毕后,分成三部分,分别迁往沈阳、朝鲜和西北。

同日朱允炆下诏,改辽东布政使司为辽宁布政使司,练子宁担任布政使,梅殷为辽宁都指挥使;设立吉林布政使司,程本立为布政使,宋瑄为吉林都指挥使;令安平伯李远坐镇沈阳,为沈王修建王府,并令沈王就藩;同时调开国公常升北上吉林,为吉王修建王府,并督建长春、白城等城,彻底掌控松花江以南地区。

同时奖赏此次征战将领,徐辉祖、平安各赐田一万亩,李远、王忠、龙凯、匡毅各赐田五千亩、三千亩不等,但都在吉林,并免征十年赋税;同时令兵部从辽宁、朝鲜、山东征集士兵,北上吉林屯田。

待安排好所有这些事务后,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朱允炆下令还京,随同还京的有魏国公徐辉祖、毅国公平安、长兴侯耿璇,还有邵云、谭远等人。

第五十五章 常升

在朱允炆的规划中,东北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向东可以控制朝鲜,甚至日本;向西可以控制蒙古,与绥远、山西、北平一线形成钳形包围圈;向南可以支援关内,在后世东北是重要的产粮区,这对于稳定华北至关重要;向北则可以逐步将西伯利亚收入囊中,再逐步向西北扩展。

所以朱允炆在东北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不仅向东北移民,还将前世记忆里金矿,如夹皮沟金矿、漠河金矿等位置大致标注出来,命令工部官员前去勘测,同时鼓励商人到东北屯垦、开矿、采矿,对粮食、纺织、煤炭、焦炭等行业实行三年免税政策,对于金矿等行业实行税收减免等优惠政策。在对东北官员的考核中,人口、粮食、矿产的增长数字占很大比重,对于赋税,朱允炆则期望不大,如果能够在五年内持平,不需要朝廷注资,那朱允炆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对于当地的驻军,经过与王度、铁铉等人的商议,并接受了军方的建议后,朱允炆决定将朝鲜军队调往东北,其家属随同屯垦;女真、蒙古军队调往朝鲜南部,负责围剿李芳远残部。这些驻军到了新的地方后,为了生存必然要打击不服从朝廷王化的匪徒,而朱允炆也给了他们相应的权利。

最后为了防止其做大,朝廷在武器方面对其有明确的限制,同时定期从中抽调精锐,编入近卫军中,这样既给了其中精锐上升的空间,又降低了剩余军队的战斗力,降低了其反叛的可能性。

当然这些政策是逐步实行的,其效果要在几年后才能显示出来。

……

常遇春一生戎马,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三子一女,长女由朱元璋做主嫁给太子朱标为妃,生有两子,长子朱雄英,可惜早逝,次子朱允熥,被朱允炆封在台湾,名号为台王。只可惜常氏早逝,否则朱标死后,继位的应该是朱允熥,因为他才是嫡子。

常氏早逝,朱允炆是最大的受益者,朱允熥是最大的受害者,因为吕氏被扶正,朱允炆顺理成章的成为嫡子,才有了后来的建文帝。

常遇春性烈嗜杀,屡屡有杀俘之举,按照道家的说法,有损阴德,而其后辈也命运多舛,长子常茂受封郑国公,却于洪武二十年被废,后死于龙州;次子常升虽然继封为开国公,却能力平平,和徐达后人相比,逊色良多。

但是在礼法上,常升则是朝臣中与朱允炆最亲近的人,朱允炆也经常对其以舅舅相称,经常令其护卫京师,此次朱允炆北上时,政事交于郁新、齐泰等人,京中兵权则交给常升。

常升虽然没有父亲的文韬武略,但却遗传了其兢兢业业、克勤克俭的风格,所以朱允炆离京后,常升每天的生活都是固定的,非常有规律。早上去宫里给太后、皇后、太子请安,然后巡视宫廷守备,再巡视宫城外的诸卫的守卫情况,每过三天还会巡视一下京师的防务情况,剩下的时间则是陪着太子处理政事以及教习其武功,这也是朱允炆要求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仅要熟习政事,还要身强体健,这样才能承担重大的压力。只可惜太子朱文奎似乎遗传了他的父亲的身体,一直比较瘦弱,皇后马慧一谈起这个来,就忧心忡忡,唯恐他出什么意外。

虽然徐辉祖、平安等人率领大军鏖战于大漠和草原,为朝廷开疆拓土,但是常升并不羡慕,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而且皇帝也需要有人为其把守后方,常升也很愿意做这样一个人。

但是这种平淡的生活,却在九月份被打破了,台王朱允熥和吉王朱允熞回到了京师,因为太后的关系,台王朱允熥经常入宫,而吉王朱允熞则干脆住在宫里,这引起了朝臣的不满,纷纷上书,要求吉王朱允熞迁出皇宫,太后初期不肯,但在召见了方孝孺后,却立刻答应将吉王迁出宫去,暂时平息了争论。但两王非常孝顺,每天天刚亮就进宫,晚上宫门关闭前才出宫。

这样常升每次请安时,都会遇到两王。他们都很热情,一口一个“舅舅”的叫着,最开始常升确实很高兴,但是久而久之,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尤其是郁新有意无意的提点之后,他尽可能减少与两王的会面,请安时间尽量错开,但收效不大,因为两王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总会碰上的。

常升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太亲近不好,太疏远也不好,他既得罪不起两王,也不敢让皇帝误会,因为他知道皇帝的特务机构调查司和情报司必然会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无关信任,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徐老将军,这里是聚宝门,守军三千,主将叫齐恒……,这里是金川门,守军五千,主将叫乐翔……”

老将徐凯连连点头,在心中记下常升的交代,他是专门从朝鲜回来,接替常升主持京中防务的。

常升将事情交代完后,带着徐凯沿城墙巡视,让其熟悉地形、守军及其主将。

南京城很大,所以徐凯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勉强熟悉了环境。不过与常升不同,宫城防务不需要徐凯负责,由从北京赶回的锦衣卫指挥使刘铁负责。

……

开国公府。

奔波了一天的常升长出了一口气,将马匹交给下人,吩咐其好好照料,然后径直走向后宅。他知道,这个时候,妻子刘氏一定得到了消息,正在和儿子常继祖等着自己一起用餐。

可是当常升进屋的时候,却愣住了,因为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看到常升回来了,这个人立刻站了起来,微笑着走到常升面前:“舅舅,小侄这这厢有礼了!”

看着鞠躬行礼的台王,常升愣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妻子,却发现刘氏轻轻指了指朱允熥,微微摇了摇头。

常升叹了口气,连忙扶起朱允熥,正色道:“末将不敢,失礼之处还望吉王见谅。”

朱允熥其实只是做个样子,顺势笑道:“小王此次前来,是有事情要向舅舅请教,不知舅舅是否能给小王一个面子?”

“请教不敢当,殿下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只要在下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很好,很好,那本王就放心了。”朱允熥哈哈大笑起来。

刘氏命人摆上酒菜,然后带着常继祖退下,只留下了常升和朱允熥两个人。

吃了一会儿酒菜之后,有常升放下酒杯,抱拳道:“不知殿下所问何事?还望赐教!”

朱允熥笑了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突然抹了抹眼泪道:“舅舅,不知您为何对允熥拒于千里之外,您是允熥唯一的亲人,大哥早逝,母亲因为小王难产而死,父亲病逝,现在小王只有您一个亲人了啊。”

“殿下何出此言?”常升脸色变了:“皇上、吉王、徐王不都是殿下的亲人吗?”

“皇上?”朱允熥轻轻笑了笑:“小王想把皇上当亲人,可惜高攀不起啊!他将小王封在台湾那个荒岛上,任小王自生自灭,舅舅觉得他将小王当亲人了吗?”

常升有些好奇道:“殿下,台湾不是很富庶吗?听说那里的甘蔗园日进斗金,代王在诸王之中最为阔绰,难道殿下过得不好吗?”

“呵呵,舅舅还不知道吧?为代王叔种植甘蔗的大部分都是土人,还有少量汉民,种甘蔗非常辛苦,土人每年累死的都有数百人之多,汉人也至少有数十人,那些甘蔗机哪里是在榨糖啊,分明是在榨血啊!”说到这里,朱允熥的眼圈湿润了。

“那,”常升有些不明白了:“难道殿下没有招募土人耕作。”

“也招募了,但是人数不多,所以收入也不多,而且大部分钱都花在延揽大儒上,本王希望能够教化台湾土民,让他们沐浴在大明的荣光下,可惜,皇上不赞同,而且还下旨申斥小王,令小王向代王叔学习。”

“这个,”常升心中有些鄙夷,这个台王的迂腐和皇上早年有一拼了,但皇上早就转过来了,可这个台王还沉浸在那些腐儒的教诲之中。

不过他虽然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他挟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一边咀嚼,一边思考如何回答。

待牛肉下肚,常升终于开口,道:“皇上可能不了解情况吧,殿下没有和皇上说明?”

“呵呵,小王虽然贵为亲王,但见到皇上的机会却比舅舅少多了,而且他更相信那些商人以及那个代王叔的话,不相信小王的话。”

“不过,此次入京,小王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朝臣大多支持的做法,不支持代王叔的做法,他们甚至主张派官员上岛,为土人分配土地,令其耕作,不再受代王等人的压榨。”

常升心中“咯噔”一下,朱允熥什么意思?朝臣支持他?都有谁?这些事情怎么自己不知道?

“哦,殿下所为,与儒家忠恕之道暗合,也许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是啊,如今皇上纵容商人,袒护他们,如今商人各个腰缠万贯,反而我们大明朝的官员一个个过得清苦无比,如此下去,岂不是世风败坏,民不聊生吗?”

“这个,”常升犹豫了一下,也叹了口气道:“是啊,末将也有同感,国公俸禄看起来高,但是和京师的大商人比,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过得清苦无比啊。”

“是啊,小王打算向皇上上书,大力打击不法商人,而且如今国家用兵东北,粮饷不足,正是他们报效朝廷的时候,这个想法也得到了朝中大臣的赞同。”

“朝中大臣?都有谁啊?”常升似乎有些醉了,眯着眼睛问道。

“好多啊,像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齐泰,刑部尚书侯泰,吏部尚书蹇义都赞同本王,这让本王深受鼓舞,一定要向皇上直言,大力打击不法商人,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还没等朱允熥说完,就听“扑通”一声,定睛看去,常升喝醉了,一个没扶住,摔倒在地,脑袋磕在桌腿上,“啊”的一声发出惨叫。

还没等朱允熥反应过来,就听刘氏带着丫鬟婆子冲了进来,扶起常升,连连呼叫。不过常升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些醉了,就听常升大叫道:“我没醉,我没醉,我还要喝!”

刘氏皱了皱眉头,朝下人道:“赶紧把国公扶到房中,备上醒酒汤,国公爷这次醉的不清,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仆人不由分说的将常升搀扶下去,刘氏回头满脸堆笑道:“殿下,国公有些醉了,恐怕无法入席了,还望殿下海涵!”

常升的筷子举在空中,似乎打算吃什么东西,但这时候也没了兴致,他苦笑一声,拱手道:“舅母,那小王就告辞了,明日再来看舅舅!”

“好的,有劳殿下了!”

第五十六章 夜谈

刘氏乃女眷,不适合送男子出门,所以只送朱允熥到前厅,然后吩咐管家常贵送朱允熥出去,自己往后宅去看望常升去了。

常贵今年五十多岁,是常府的老人了,可能是过于劳累的缘故,头发花白,背部也已经有些驼了,但是步履尚算稳健。他引领朱允熥前往后门,因为朱允熥的马车就停在后门。

“吱嘎”一声,常府的后门打开,常贵和朱允熥走了出来,门口马车旁边的卫士连忙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卫士拿过一个马凳,放在车旁,准备侍候朱允熥上车。

朱允熥正准备上车,却突然转身,朝常贵一揖到地。常贵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倒在地,连称不敢。朱允熥面露微笑,俯身将常贵扶起,道:“贵叔,小王一出生就没了娘,娘的事情还都是您讲给小王听的,还有娘的画像也是您交给小王的,此恩此德,小王没齿难忘!”说着,朱允熥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递了过来:“贵叔,这个您拿着,也算小王的一点心意吧。”

“不敢,不敢!”常贵看到玉佩上的“熥”,知道是贵重之物,不敢接受,连声推让。

“呵呵,”朱允熥拉过常贵的手,将玉佩放在他手中,然后轻轻合上手指,笑道:“贵叔,这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不过是小王的信物,以后你来王府就不需要通报了,直接进来即可,小王很喜欢听您讲娘的事情。”

“这个,”常贵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接了过来,作揖道:“王爷,那小的就收下了。”

见到常贵收下,朱允熥的脸上浮出了笑意,他想了想道:“贵叔,这里有两千两的银票,您老收着。”

“这我可不能要!这我可不能要!”常贵退后两步,连连摆手道。

朱允熥微微摇头,叹息道:“贵叔不必如此,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婶婶治病用的,她老人家的咯血症越来越重了,急需调养,这些钱就当小王借您的,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我吧。区区两千两,对本王来说不算什么。”

常贵微看着朱允熥手中的银票,又想起了家中卧床不起的老妻,然后闭上了眼睛,紧咬嘴唇,却一言不语。

朱允熥却没有再逼,而是将银票交给身边的卫士,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上车离开了。

听到马车离去的隆隆声,常贵慢慢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马车的背影,不由得心中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最后常贵转过身,往府门走去,只不过身形更加佝偻,显得更加的落寞无助……

后宅。

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常升,刘氏摆了摆手,屏退了众人,然后微微欠身,坐在床沿,轻轻推了一下常升:“公爷,人都出去了,别装了!”

“呵呵,夫人怎么看出来的?”常升睁开眼睛,轻声笑道。

“快十年的夫妻了,我还不能不知道您的酒量?而且今天你回来看到台王,脸色就变了,你以为为妻看不出来吗?”

“唉!”常升长叹一声,坐了起来,然后微微挪动一下,靠在床沿上,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有所不知,台王话里有话,我不敢听下去,所以只好装醉了。”

“话里有话?”刘氏有些诧异:“台王都说什么了?”

常升犹豫了一下,拉刘氏坐在身边,低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氏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道:“台王竟然和你说了他对皇上不满?还说他的所作所为得到了朝廷各部尚书的支持?他怎么敢对你说这些?”

“是啊,当时为夫吓坏了,这种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所以只好装醉了。”

“可是,臣妾不大明白,台王说这些有什么用意呢?”

“据为夫的估计,台王可能在觊觎皇位。”

“什么?”刘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敢谋反?”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可是也没有任何证据。”

“那公爷为什么要装醉呢?应该听台王多说两句,再禀告皇上,就可以立下大功了。”

“呵呵,”常升苦笑道:“这种事情我怎么敢掺和?如果刚才台王说他要谋反,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还能怎么做?禀报皇上,把抓起来啊。”

“怎么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台王如果说我污蔑他,你觉得皇上是信我,还是信他呢?”

“这个,”刘氏突然沉默下来,想了一会儿道:“这个也说不好,也可能信你呢!”

“但也可能会相信台王,”常升叹了口气:“所以我不敢听。而且皇上突然调我北上,很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想到这里,就让人胆战心惊。”

“什么?皇上调你北上是因为台王?”

“很可能,所以北上时,我要向皇上禀报今天的事情,否则会有后患!”

“后患?你不是怕皇上说你搬弄是非吗?”

“可是,”常升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帐顶,幽幽的道:“我更怕落的李善长那样的下场,如果我不禀报,一旦台王真的谋反,那么我就是知情不报,必死无疑!”

“这倒也是!”刘氏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微微点了点头,脸色苍白,似乎被吓到了。

看到妻子的样子,常升叹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公爷,这个台王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良久,刘氏带着哭腔问道。

“我也不知道。”

……

每个亲王就藩前都有自己的王府,但一般就藩后,王府就会被朝廷收回,洪武朝都是如此。但是在建文朝,因为皇太后吕氏思念儿子,所以就要求保留台王、吉王的府邸,方便其回京居住。

台王府位于皇城的西面,离皇城只有一墙之隔,进出皇城非常方便。

书房。

朱允熥揉了揉额头,轻声问道:“常升突然装醉,是不是本王处理的不好?”

“老夫以为不是,常升应该是怕了,不敢听下去而已。而且老夫以为,谈话谈到这个程度,正是恰到好处!”

“那么,先生以为他会向皇上禀明此事吗?”

“应该会,他不敢隐瞒。”

“那皇上会不会处罚本王?”朱允熥突然有些紧张,他骨子里还是有些惧怕朱允炆。

“这个嘛,应该不会。”老者轻轻抚着胡须,摇头道:“据老夫的观察和分析,皇上是一个极其注重证据和事实的人,没有真凭实据,他不会动动您的。”

“哦,这样本王就放心了。”

“但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常升将今晚的事情禀报给皇上之后,皇上如果对京中的官员生疑,那就好了!”

“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拉拢朝臣,待时机成熟后,殿下登高一呼,说不定就有九五之位呢。”

“如果那样子就好了!就怕皇上已经有所察觉,他调走常升,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朱允熥顿了顿,然后道。

“这也没办法,只能耐心等待那边的消息,再决定下一步的行止。不过王爷不要和他那边有太多的联系,免得受其波及。”

“而且,支持王爷的朝臣很多,这是王爷最大的优势!”

“嗯,本王明白!”

……

第二天,常升北上,而常贵回到自己居所后,却发现桌子上摆着一堆补品,都是老妻调养必须的药材。待明白是朱允熥的卫士送来的,常贵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第五十七章 路上

“当!当!当!”

“怎么回事?”

正在拼命突围的张士诚的军队陷入了错愕之中,他们从早上鏖战到中午,怀着必死之志,眼看就要将号称“常十万”的常遇春部击溃,就要逃出包围圈时,苏州城上却响起了鸣金之声,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徐达部开始攻城了,赶紧返身回望,却发现城头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厮杀的迹象。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面对数倍的敌军,张军的情绪从早上的必死、中午的激动、听到鸣金声的紧张以及莫名其妙的错愕之后,瞬间士气大衰,疲惫一下子涌上全身,拿刀的右手也不再那么坚定……

瞬息间,敌军主将常遇春反应过来,一马当先,发起了反击,其部下士气大振,随后猛攻,战局立刻逆转,张军大败,死伤无数,张士诚在亲卫的保护下,死战得脱……

在张士诚的逃脱的道路,两军遗尸累累,死伤狼藉,常军是为了争功,而张军则感念张士诚的恩德,拼死力战。其中有一员小将尤其骁勇,虽身负重伤却死战不退,暂时挡住了常军的冲锋。

可惜时间不长,“唰”,一把开山大刀劈头盖脸的劈了下来,小将只来得及将枪杆一横,就被从马上劈落尘埃,倒在乱军之中,在他最后的意识中,浮现出一句:“常十万,果然名不虚传。”

……

“小子,你为什么那么拼命?张士诚给了你什么好处?”

“在我娘快饿死的时候,诚王赏了我一碗白米饭,这样我娘才能闭上眼睛,此恩此德,张贵粉身难报!”

……

“好小子,重情重义,我喜欢,张士诚已经死了,你以后跟着我吧!”

常贵摸了摸肩膀的伤口,似乎有些隐隐作痛,微微叹了口气。

在之后的两年里,自己跟着将军南征北战,北讨大元,攻破燕京,占领开平,直到将军病死在柳河川。张贵此时已经改姓常,他厌倦了战场厮杀,又因为将军最后的嘱托,在护送将军灵柩回到京师后,就解甲归田,留在了常家,守护将军的骨血,刚刚八岁的长女常婉华、七岁的次子常茂、三岁的常升和刚刚满月的常森……

之后的日子里,常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小姐常婉华入宫成为太子妃,可是生下的长子早死,小姐虽然又生下了次子允熥,却难产而死;不久太子扶吕氏为正妃,小姐的骨肉就变成了庶子,当今皇帝成为了太子嫡子。

再往后,常茂被封为郑国公,不久被贬斥,死在龙州;

再往后,常升被封为开国公……

……

“老头子,怎么了?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哦?”常贵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扶住妻子,埋怨道:“天气凉,你身子骨弱,起来干什么啊?”

“老头子,好几天没有出门了,今天我想到院里走走,就看到你看着这些东西发呆,咦?”妻子封氏检查了一下桌子上的药材,诧异道:“这个是人参吧,这个是何首乌,这个是……”

封氏回头看看常贵:“这些东西哪来的?”

“昨天在府里见到台王了,他听说你病了,给了我些钱买药,我没要,今天他派人买了药材送了过来。”

“我一直在家,怎么不知道这个事情啊?”

“是刘嫂收的,当时你在休息,她没敢打扰!”

“哦,”封氏犹豫了一下:“这些东西,得不少钱吧,台王就是小姐留下的孩子吧,真是有心了啊。”

“是啊!”

“那就收起来吧,和翠婷和她男人送来的东西放一块吧。”

“好吧。”常贵略微犹豫了一下,才答应道。

……

“老头子,你说儿子今年春节能回来吗?”

“恐怕很难,听说朝鲜也不太平,估计今年回不来了,恐怕得明年了。”

“是啊,皇上真是的,干嘛要打朝鲜呢?搞的忠孝过年都回不来。”

“……”常贵苦笑一声:“老婆子,别想那么多了,皇上决定的事情,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而且儿子来信也说了,盛大将军指挥有方,伤亡很少。”

“是啊,我真是糊涂了,只要没死多少人就好,过两天叫翠婷回来一趟吧,我有些想她了。”

“好的!”

……

“齐尚书,数月不见,你的棋艺好像退步了啊!”落下一子之后,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

“呵呵,不是臣的棋艺退步了,而是皇上的棋艺进步了。”齐泰虽然落败,却并不沮丧,口中回话,却顺手将黑白棋子捡回棋盒。

朱允炆笑了笑,将窗户打开,问道:“还有多远到大名府?”

“回皇上,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天黑前可以到达大名府。”

“嗯,知道了。”

朱允炆关上窗户,看着齐泰,突然问道:“齐尚书,你北上的时候见过黄师傅了吗?”

“见过了。”

“他还好吗?朕快有一年没有见到了,上次北上时是沿运河北上,没有过开封。”

“他,”齐泰犹豫了一下,道:“子澄兄还好,就是有些过于操劳,填了不少白发。”

“哦?”朱允炆愣了一下,道:“你没有劝劝他注意身体吗?”

“这个,”齐泰想了想,摇摇头道:“子澄兄的为人,皇上应该是知道的,非常较真,他做了河南布政使后,一直勤勤恳恳,唯恐出现什么纰漏,但是这两年黄河经常发洪水,河南受灾不轻,另外会通河开凿之后,为确保运河安全,子澄兄日夜忧劳,调集大批民工修筑河堤,确保会通河的安全。”

“什么意思?”朱允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会通河与黄河有什么关系啊?”

“臣不懂河工,但是和子澄兄聊天时倒是略知一二,会通河一段水源奇缺,极易淤塞,为保护运河,则必须加固河堤,防止黄河向北改道,所以需要大批民工。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臣在京师听到一种说法,因为黄河不能向北改道,只能向南,所以淮北地区连年水灾,已经成为一方泽国,民不聊生。”

“有这等事?”朱允炆奇道:“修建运河不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吗?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情呢?”

齐泰苦笑道:“皇上大志,意图沟通南北,混一宇内,运河是必须要有的,但却苦了淮北百姓,昔日的鱼米之乡,尽成鱼鳖之国。”

“怎么从没有人和朕说起此事?”朱允炆脸色阴沉,心情极差。

“唉,”齐泰跪倒在地:“皇上,请恕臣直言,先帝的雄才伟略,冠绝古今,为何不修建运河?修建运河其实并不困难,宋尚书修建运河,二十万民工,一年即成,但困难的是如何保持运河畅通,还有就是要驯服黄河,这谈何容易啊!”

“那你觉得,运河不应该修建了?”

“也不是,臣以为,运河确实非常需要,否则南北货运就会出现许多问题,如今运河上商旅众多,取消也不现实。但臣只希望皇上能够顾念淮北百姓,另外也要注意洪泽湖畔的祖陵,一旦被水淹没,皇上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良久,朱允炆点点头,道:“等过了开封,见过黄师傅后,朕要去祭拜祖陵!”

“皇上圣明!”

“另外,诏工部尚书宋礼速到行在,朕有事情要问他!”

“是!”

齐泰、宋礼走后,朱允炆苦笑一声,他发现自己确实见识有限,只想着恢复历史上著名的京杭大运河,方便南北运输,却没想到反而造成淮北一代水灾频发,虽然目前尚不严重,但已经出现了逃荒现象,这件事情给了踌躇满志的朱允炆当头一棒,自己的能力有限,考虑问题还是不够全面啊……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朱允炆摇了摇头,让刘振将王度唤来。

过了一会儿,王度奉命前来,朱允炆让他坐下,让刘振给他到了杯水,笑道:“子中,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朕看你憔悴了不少。”

“谢皇上,臣没事,臣有些担心京中的局势。”

“局势?”朱允炆点点头:“朕也有些担心,常升现在在哪里?”

“快到开封了。”

“嗯,他有什么异动吗?”

“没有,据徐凯将军回报,开国公非常痛快的交出了兵权,第二天就北上了,然后一路北上,按照诏令在开封等待皇上召见,只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安全司胡滢报告说,常升离京前的一个晚上,台王去了他的府上;但是调查司的封行健却并没有报告此事。”

“呵呵,”朱允炆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笑道:“知道他们晚上谈了什么吗?”

“不知道,据报告说,开国公回府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台王就出来了,据说是开国公喝醉了,因为安全司组建时间尚短,所以没有在开国公府安排人手,不知道具体情况。”

“那调查司应该有吧,他们为什么没有汇报呢?”

“皇上,您的担心是对的,调查司确实出了问题,只是现在还不清楚是封行健的问题,还是他手下的问题。”王度脸色有些凝重,事情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子中,那常升会不会对朕不忠呢?”

“这臣不敢妄言!但是臣以为,皇上应该立刻决断,命令台王、吉王立刻离京,同时派锦衣卫以私贩茶马的罪名逮捕李景隆,可策万全,否则一旦生变,悔之晚矣!”

“生变?难不成他们还要刺驾不成?”朱允炆冷笑道。

“扑通!”王度跪倒在地,沉声道:“皇上登基以来,开海运、征商税、裁卫所、练精兵,国家越发富强,但是也引起许多人不满。这里面既有在野的乡绅士子,也有卫所的军户兵将,甚至还包括调查司,他们失去了昔日锦衣卫的风光,凡此种种,为数不少。这些人虽然不足为惧,但是一旦有亲王参与,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亲王?你是说朕的弟弟?”

“是的,台王远在台湾,缺兵少将,根本无力造反,如今的所作所为,必然是有人指点,甚至得到某些人的许诺,否则他不会不知道这是在以卵击石。”

“卫所、朝臣、勋贵,看来反对朕的人还不少呢。”朱允炆叹了口气。

“所以请皇上立刻决断,迟则生变!”

朱允炆想了一会儿,道:“那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臣以为,应该分两步走,首先令吉王、台王、李景隆北上开封见驾,等他们来了之后,把李景隆逮捕审问,事情至少可以清楚大半。”

“待他们离京之后,皇上立刻命令徐凯、刘铁等人梳理京城防卫,清除不稳定因素,尤其是那些倭人。”

“倭人?”朱允炆有些不解。

“是的,当年胡惟庸谋反时,就曾经勾结日本,意图在见驾时刺杀先帝。事情败露后,先帝本想问罪日本,却鉴于元朝征倭失败,最终放弃,但却拒绝其来朝。”

“那天臣看到倭国使者已经有六百人之多,突发联想,唯恐倭人故技重施,所以臣建议清理倭人,不许其逗留京师。”

“这个,”朱允炆本想说,这不是冤案吗?但转念一想,摇了摇头,事情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但王度的提醒确实有必要,如今皇家海军陈兵对马海峡,倭人狗急跳墙,也不是没有可能。

“倭人,胡惟庸,刺杀,”朱允炆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回头道:“子中,即使倭人狗急跳墙,也必然需要内应,这个内应是谁呢?当年是胡惟庸,如今是谁呢?”

王度长出一口气,面带笑容道:“皇上圣明,这正是臣担心的,宫内的内应很可能是亲王,而宫外的内应有可能是李景隆,他负责巡视海防,倭人上岸也是他最先接待的,他的嫌疑最大。”

朱允炆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刚才也想到了,应该是调查司出了问题,他们知道自己得到了他们通燕的证据,所以他们就要狗急跳墙,然后与倭寇、某些亲王以及一些不满分子一拍即合,才搞出现在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朱允炆冷笑道:“子中,就按照你的方法办,先召他们到开封,不过台王、吉王好说,李景隆那边派谁去合适呢?”

“臣以为,毅国公比较合适。”

“不,”朱允炆摇了摇头:“朕打算派魏国公去,另外命令浙江水师、浙江驻军清查入境倭寇,朕以为,入境的倭寇恐怕不止这六百人吧。”

……

第五十八章 刘铁宴客

京师金陵。

相比北方的冰天雪地而言,十二月的金陵并不算冷,甚至银杏树上还挂着叶子,虽然有些枯黄。它们似乎不甘心接受自己的命运,在寒风中苦苦挣扎,希望能够延续它们挂在枝头的日子。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金陵城刮起了北风,北风吹过,银杏叶纷纷落地。可是还没等它们落到地面,却往往被贴地的旋风吹远,最后一把大扫帚扫过,形成一堆垃圾,接着被装上大车,变成燃料,最终化作一缕青烟……

这些银杏树大部分是朱允炆登基之后载的,不仅如此,朱允炆还专门命令京兆尹衙门设置了护路工人这个职位,他们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来扫大街,保护道路和清扫落叶、垃圾;同时朱允炆还命令临街的住户要保证自己门前的整洁,不许乱倒垃圾,如果做不到被抓住了,不仅要罚款,还要打扫几天街道。刚开始大家都有些不太适应,觉得皇帝管的太宽了,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而且京师的市容确实整洁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客商纷纷交口称赞,而附近的一些州府也逐渐开始效仿。

不仅如此,朱允炆还命令在京师的主要街道以及繁华之所修建公共厕所,为来往的人员提供五谷轮回之所,同时严禁随地大小便,设置了专门的巡查人员,一旦发现,处罚倒也不严重,做几天掏粪工人即可。

凡此种种,朝臣虽然不赞同,但也不反对,因为虽然觉得皇帝的想法很古怪,但京师的景象确实好了一些,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大哥,今天天气这么冷,刘指挥使找我们做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不过刘指挥使是皇上的老人了,亲信程度远在我等之上,多走动走动也是没有坏处的。”

“嗯,大哥说的是!”乔洪抬手将帽子上的一枚银杏叶弹开,但脸上却有无法排解的忧色。

“兄弟,出什么事情了吗?为兄觉得你有点怪怪的。”封行健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副手。

“有吗?”乔洪讪讪的笑了笑,摇头道:“大哥多虑的,可能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吧。”

“是啊,你最近太累了,几乎每天都在司里值班,你是副司长了,有事情让李闯他们去做就好了。”

“嗯,大哥教训的是!”

封行健、乔洪分别是调查司的正、副司长,他们今天是应锦衣卫指挥使刘铁的邀请,到刘铁的府上去赴宴的。刘铁是朱允炆的亲信,在朱允炆还是储君的时候,就是他的贴身护卫。朱允炆登基之后,就将自己的四个贴身护卫安排在皇城和京卫中,掌控皇城的兵权,而刘铁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封行健、乔洪以及身后的十多个护卫,都身穿飞鱼服、腰中绣春刀,是标准的锦衣卫打扮。但是从路上行人官员的反应来看,调查司和锦衣卫的威势相差的太远了,按照封行健这个级别,以前出行至少会有五十个护卫,而且无论官职大小,官员们都畏如蛇蝎,会选择避道而行,而现在,某些官员不仅不避让,还对他们指头平足,毫无惧怕之色。

见到乔洪脸上的不豫之色,封行健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别这样,我们是调查司,不是锦衣卫,这样挺好的!”

“可是……”

刘铁的府邸在皇城西边的琉璃厂附近,面积不大,但胜在上下朝方便,一旦皇帝有事情要办,也可以第一时间赶到。门前是两个石狮子,匾额上是朱允炆亲自手书的“刘府”两个大字,其实包括匾额,整个刘宅都是朱允炆赐予的。朱允炆采用了后世的办法,对比较重要的官员都提供住房,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因为明朝官员的俸禄确实有些低,买不起房子。

闻报的刘铁连忙迎出门来,朝封、乔二人抱拳道:“二位大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不敢,不敢!”封、乔二人连忙回礼。

“来,来,请进!”刘铁顺口吩咐管家道:“让调查司的兄弟们到厢房去,备上好酒好菜,我今天要和封兄、乔兄好好喝一杯!”

“谢过大人!”封行健连忙抱拳谢过,乔洪愣了一下,也连忙抱拳。

“嗯,那随末将进去吧,情报司的铁大人和寇大人都已经到了。”

“是吗?铁大人也来了?”封行健有些喜出望外:“我还以为他还在朝鲜呢?”

“嗯,前天回京的。”刘铁回头看了一眼封行健,笑道。

“哦,”封行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和情报司脱胎于锦衣卫不同,情报司的主官基本都是武学出身,而且还有不少监生,司长铁无尘就是一名监生,但情报司在他手上也是成果斐然,在他的策划下,朝鲜怀安君李芳干成功逃离汉城,为大明最终占领朝鲜,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缓冲期。铁无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低声和副手寇天波低声交谈,揣摩着刘铁的用意,同时也支起耳朵,查探着四周的动静。

看到封行健的到来,铁无尘连忙起身相迎,他也很高兴,在平燕、东北乃至朝鲜的战争中,情报司和调查司互通有无,配合默契,联手立下不少战功,得到了皇帝的嘉奖。

待众人寒暄后,纷纷落座,刘铁命人上酒、上菜,宴席开始。

刘铁这个人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但是在酒桌上劝酒、调节气氛倒是挺有一套的。他频频劝酒,然后逐渐将话题引到东北、朝鲜的战事上,这个话题引起了封行健等人的共鸣,纷纷插言,气氛愈发热烈。

……

“李芳远这个人还是挺有本事的,只可惜偏偏要与我大明为敌,真是自取灭亡!”铁无尘抿了一口酒,道。

“是啊!我大明海陆并进,不到三个月就占领朝鲜大部,李芳远只好龟缩在北部山区苟延残喘!如今天寒地冻,李芳远的灭亡指日可待!”

“封兄所言甚是,我从朝鲜回来的时候,蒙古人、女真人已经到位,他们可不比朝鲜归义军,杀起朝鲜人来可一点都不手软,只要被他们发现有人暗通李芳远,就会立刻将其满门抄斩,现在暗通李芳远的情况已经大大减少。据我估计,李芳远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是啊,皇上真是圣明啊,这次开拓东北和朝鲜,我军大获全胜,却伤亡极少!”说话间,封行健拱手朝北方致礼,众人也连忙跟随。

“确实如此,”刘铁感叹道:“我大明有今天,全靠皇上殚精竭虑,指挥若定,如今已经平定东北,我大明军队可以随时对蒙古人发起钳形攻势,一举平定草原,解决我华夏千百年来的大患;占领了朝鲜,离倭国只有咫尺之遥,平定倭寇之乱也指日可待。我大明有此圣君,真是我大明之福啊!我提议,为皇上贺,为大明贺,祝我大明武运昌隆,平定四海,祝皇上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听着刘铁肉麻的吹捧,在座诸人都有些脸热,但是却不敢不附和,也纷纷举杯庆贺。

众人坐下后,气氛更加热烈,乔洪犹豫了一下道:“刘大人,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几月不在京,末将非常想念皇上,不知道皇上最近龙体如何?可别累坏了身子啊!”

“这个啊,”刘铁顿了顿,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扫了一眼乔洪,然后道:“皇上身体非常康健,每天都坚持跑步锻炼,吃睡都很好!”

“哦,那末将就放心了!”

“嗯,末将也放心了,”封行健朝刘铁一拱手,道:“不知大人此次召封某和铁大人前来,是不是要宣布皇上的旨意?”

“是啊,刘大人是不是带着皇上的旨意?”铁无尘也放下了酒杯,正色道。

“呵呵,”刘铁扬了扬眉毛,扫视了一下众人,微笑道:“这次召诸位来,确实是皇上有旨意,但是宣旨的人,并不是我!”

那是谁?

第五十九章 冷面寒铁

“啪啪啪”,望着众人愕然的眼神,刘铁微微仰头,抬手轻击三掌。

声音刚落,门外一片脚步声传来,封行健、铁无尘等人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腰刀刚才放在随从那里,没有带在身边。

就在这时,门外涌进来一群蓝衣人,一个个面色冷肃,手里的长刀闪着寒光,瞬息间将桌子包围起来。刀光闪闪,将封行健等人逼住,无法动弹。

“刘大人,这是何意?”虽然被长刀逼住,但四人并不惊慌,封行健更是淡定的用纸巾抹了抹嘴,看向刘铁。

刘铁苦笑一声,刚要回答,就听门口一个声音响起:“圣旨到,调查司司长封行健、副司长乔洪、情报司司长铁无尘、副司长寇天波接旨!”

众人回首,发现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瘦弱但面容冷峻的中年人手托圣旨走了进来。

众人连忙跪倒接旨,就听中年人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为开拓东北、朝鲜,为我大明子民争夺生存空间,朕亲赴北京,指挥三军鏖战于白山黑水之间,虽获大胜,然战士损伤颇重,每每念此,朕痛彻心扉,无法自已。

然在此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之际,乱臣贼子散播谣言,扰乱军心民心,同时勾结倭寇,意图谋反逆天,可谓罪大恶极,其心可诛。调查司、情报司身为朕心腹股肱,对此等形势不闻不问,甚至包藏祸心,推波助澜,朕心甚痛,着免去封行健、乔洪所有官职,调查司由监察御史周新接管,细心甄别,勿使一个奸人漏网!

钦此!



“封行健、乔洪,接旨吧!”

听着有“冷面寒铁”之称的周新的声音,封行健大惊,连叫“大人,冤枉,冤枉啊!调查司一直兢兢业业,谣言之事臣已经派人追查,虽然没有结果,但已经具文禀报行在了啊!至于勾结倭寇,更是子虚乌有,还望大人明察!”说着,封行健连连磕头,额头瞬间出现血渍。

乔洪却没有如封行健一般喊冤,而是愣了一下,颤声道:“末将领旨谢恩!”

“来人,将封行健、乔洪拿下,剥去官服,带上镣铐,严加看管!”周新冷声道。

“是!”

蓝衣人立刻冲了过来,将二人摁倒,剥去官服,押了出去。而周新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扶起刘铁等人,拱手道:“列位大人受惊了,周新皇命在身,无法全礼,还望海涵!”

看到刚才还和自己觥筹交错的封行健、乔洪,变成了阶下囚,刘铁还好一些,而铁无尘、寇天波则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连忙起身,向周新回礼。

周新微笑,拱手道:“此次顺利抓捕封、乔二人,还要多谢刘大人的配合。另外下官还要赶去调查司,审讯封、乔等人,失礼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岂敢!岂敢!”

……

望着周新的背影,铁无尘犹豫了一下,问道:“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封大人不像不忠之人啊!”

“这个不好说,但皇上说过,封行健不是大恶之人,就是昏聩之辈。”

“昏聩?您的意思是乔洪?”寇天波突然道。

“不清楚,也可能是别人,但封行健、乔洪都完了!”

“……”

调查司衙门前,灯火通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周新扫了一眼道:“胡大人、纪大人呢?”

“他们去抓捕调查司的千户了,还没回来呢!”

“嗯,让他们回来,立刻来见本官!”

“是!”

……

“啪!”周新狠狠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封行健,大胆逆贼,还不将你谋反的事情从实招来?还有你背后的人是谁?谁是你的同党?还不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封行健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地方,自己太熟悉了。今天白天,自己还在这里办公,到了晚上,自己却跪在这里,成了逆贼!他苦笑着摇摇头,磕头道:“大人,封某不是逆贼,并没有谋反之心,还望大人明察。”

“哦?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周新冷笑两声:“那本官提醒一下你。”

“十月二十三日,山东调查司总旗卫东平在临沂被杀,是不是你的指使?”

“卫东平?被杀?临沂?”封行健愣了一下,道:“卫东平小人认识,他被杀的事情不是有结论吗?是在执行公务的过程中被白莲教匪徒所杀。”

“呵呵,这个卫东平是在本官的面前被杀的。那一天是十月二十三日,本官巡视临沂,在运河边上遇上了一场厮杀,卫东平身边只有三个人,对方却有十一个人,都身着普通百姓服饰。本官有心阻止,但是却没有人手,最后只好派仆人到附近村庄敲锣,招呼壮丁过来,而本官则留在旁边观察!”

“卫东平的手下很快被杀尽,自己也身负重伤,最后他大喊一声:‘蔡柏雄,你个逆贼,不得好死!’,然后跳进了运河。”

“河水汹汹,再加上附近的壮丁赶来,那些人就逃走了!”

“本官命令壮丁沿河搜索,最后找到了这个人的尸体和这个腰牌!”

“蔡柏雄到底是谁,本官并不清楚,但本官却觉得事情很不寻常,所以立刻求见在山东督办粮草的钦差杨士奇杨大人,杨大人问明情况后,立刻上书皇上。三天后,军机处的王度王大人来到了济南,剩下的事情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封行健跪在地上,脑袋“嗡”的一下,蔡柏雄是驻山东的百户,更重要的是,他曾经是自己的卫士,可是北京的行文中却并没有说蔡柏雄的事情,而自己也没有太重视,就派乔洪去调查了一下,最后调查的结论是白莲教刺杀朝廷命官,此时就不了了之了。不对,乔洪,难道?

“怎么样?想起来了吧?”周新的声音又想了起来。

封行健想了想,决定如实说:“回大人,蔡柏雄确实曾经是小的卫士,但他的所作所为小的并不清楚,而且卫东平的事情是副司长乔洪处理的,小的并不知情。”

“是吗?”

“小的句句属实。”

“呵呵,还有一件事情本官看你如何解释?在开国公常升离京前的晚上,台王曾经去过他府上,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为什么这么重大的事情,调查司却没有汇报?”

“这个?”封行健脑袋上的汗珠“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如果蔡柏雄的事情还能自圆其说的话,台王的事情则足够他千刀万剐了,如今朝廷虽然表面上平静,但皇上对藩王的戒心却没有消除。皇上不在京城,藩王却夜访掌控京师兵权的开国公,调查司却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那么在皇上眼里,调查司恐怕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恐怕,才是自己成为阶下囚的原因吧……

……

十二月初五,曹玉书的近卫第二军突然进京,包围了调查司,将调查司所有人员全部抓捕,同时钦差周新在锦衣卫指挥使刘铁的协助下抓捕了调查司司长和副司长,同时安全司也在胡滢、纪纲的带领下,抓捕了千户、副千户级别的军官。

次日凌晨,忙了一夜的周新却没有休息,他带着锦衣卫来到了台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第六十章 慈宁宫的旨意

“叔王,文奎给你见礼了!”

朱允熥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躬身施礼:“允熥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允熥,免礼!”皇后马慧微笑着抬手示意道。

“叔王是要给皇奶奶请安吗?”

“是啊!”朱允熥下意识的弯腰,打算抚摸朱文奎的脑袋,却猛地醒悟过来,躬身施礼道:“回太子殿下,臣要给太后娘娘请安!”

“叔王去吧,奶奶已经起身了!”

“是啊,允熥,本宫和太子刚刚给太后请过安了,你进去吧!”

“是,允熥去了!”

朱允熥定了定神,退到一旁,待皇后马慧和太子朱文奎过去后,才转身往太后寝宫走去。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想着台王异常的举止,皇后马慧心中一动,招了招手,低声吩咐道:“秋菊,派人在附近留意,一有情况立刻向本宫禀报!”

“是,娘娘!”

……

此刻的朱允熥,压根就没有想皇后和太子的事情,他一门心思的想要赶紧见到太后,但见到太后说什么,他却没有想好。朱允熥的临时住所在皇城西边,离调查司的衙门不远,所以在调查司被包围时,他立刻就知道了消息,可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却被近卫军挡了回来。最后,朱允熥没有继续打探,而是选择关闭府门,回去睡觉,等天亮了再说。

早上,几乎彻夜未眠的朱允熥得到消息,调查司被近卫军查封了,如今调查司四周哨卡林立,只让进不让出,所以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可还没等朱允熥想好对策,周新就带着圣旨来到了门前……

接完圣旨后,朱允熥回府换了身衣服,略微吃了点东西,立刻进宫求见太后。

太后吕氏今年四十六岁,却并不显老,除了眼角的一点鱼尾纹外,几乎没有皱纹,而且其身材匀称,并没有发福的迹象。她身穿红黄相间的太后常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在逗弄着一只绿嘴鹦鹉。随着她的逗弄,鹦鹉蹦蹦跳跳,嘴里不停的叫着:“太后吉祥,太后吉祥!”逗得吕氏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候,宫女绿萼走了进来,在吕氏耳边嘀咕了几句,吕氏听后笑了笑道:“让他进来吧,这个孩子真是孝顺,每天都来这么早!”

吕氏刚刚坐定,朱允熥就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儿臣向您请安!”

“呵呵,允熥,起来吧,坐下陪娘聊聊天!”

“谢太后!”

待朱允熥坐定,太后皱了皱眉,道:“允熥,你怎么眼圈这么重?昨晚没有睡好?”

“嗯,昨晚调查司出事了,吵吵闹闹折腾了一宿,儿臣也就没睡着。”

“哦,调查司出什么事了?”

“具体儿臣也不清楚,不过早上的时候,听府里的下人说,曹玉书的近卫军包围了调查司,将调查司上下全部抓获,其他的儿臣就不知道了。”

“调查司?”吕氏思索了一会儿,道:“看来不是小事,否则允炆不会动用近卫军,难道还有人要谋反?”

“这个,”朱允熥斟酌了一下词语,道:“儿臣也不知道。”

吕氏招了招手,低声对贴身宫女绿萼交代了几句,绿萼点点头,转身离去。

……

“禀太后,奴婢打听到的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调查司办事不力,甚至有谋反之嫌,皇上震怒,派监察御史周新回京,近卫军曹玉书部奉命协助周新查封调查司,同时,同时,”绿萼犹豫了一下,眼角扫了扫旁边的朱允熥,然后道:“周新还带来了皇上的旨意,令台王、吉王赶赴开封面圣!”

“什么?”吕氏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朱允熥:“允炆让你去开封?”

“是的,儿臣今天来也是向娘亲辞行的,皇命不可违!”

“这个啊,”吕氏抚了抚额头,皱眉道:“绿萼,最近皇上有信过来吗?”

“禀太后,皇上前天有信过来,不过太后已经看过了啊!”

“哦,对,哀家想起来了,唉,人老了,记性不如以前了啊!”

“太后说笑了,太后一点都不老!”

“是啊,太后一点都不老。”

看着朱允熥强颜欢笑的样子,吕氏有些诧异,问道:“允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太后,皇上怀疑儿臣,求太后救命!”说话间,朱允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允熥,别这样,快起来,万事都有为娘替你做主!”吕氏赶紧起身,扶住朱允熥。

朱允熥却不肯起来,泣声道:“太后,朝中有奸臣,要加害孩儿。”

“嗯?”听到这句话,吕氏反而愣住了,她犹豫了一下,道:“你说的奸臣是谁?”

“回太后,虽然燕逆已经伏诛,但是朝中有许多大臣仍然对我朱家藩王虎视眈眈,极力挑唆皇上,意图除我们而后快。皇上受他们影响,改变了太祖的国策,将藩王分封到边地,如此国内膏腴之地再无骨肉宗亲镇守。而且他们还不罢休,极力挑唆皇上将宗室迁往苦寒、酷热之地,儿臣和四弟就是明证。代王迁往台湾,是因为他有过错,儿臣何错之有?竟然与代王同封?四弟更是居于荒蛮苦寒之地,长此下去,皇室就失去了宗室的护翼,一旦有变,我朱家的天下,太祖皇帝一手缔造的大明天下说不定就会毁于一旦。”

“儿臣虽有心护翼皇上,但皇上戒心太重,儿臣有心无力,此去开封,儿臣已经有不归之惧,所以今天特来向太后请辞,还望太后保重。”

吕氏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搀扶,而是起身坐在椅子上,挥手道:“绿萼,把台王扶起来。”

“是!”

“你下去吧,哀家要和台王说两句话。”

“是!”

待绿萼退下,慈宁宫就只剩下了吕太后和台王朱允熥,吕氏看着朱允熥红肿的眼睛,又叹了一口气,道:“允熥,为娘是妇道人家,见识不多。但是娘可以肯定,你皇兄并没有薄待宗室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大明国力有限,无法供养这么多的宗室藩王。其实你和允熞分封时,为娘都问过皇上,他召来户部的官员给为娘算了一笔账,为娘觉得很有道理,百年后,藩王的俸禄就要达到一千多万石,占大明岁入的一半以上。这样一旦有个水旱兵灾,大明如何应对?”

“太后,您被骗了。太祖皇帝驱除援兵,拯救华夏百姓,这些百姓难道不应该供养我们这些太祖皇帝的血裔吗?而且亲王岁俸粮食一万石,折合银两不过一万两而已,现在京师里的商人,比如白家、刘家、谭家、贾家等等,哪一个不是年入数十万两?抄了这些商人的家,能供养多少藩王?商人本是卑贱之辈,却过着纸迷金醉的日子,而我们这些宗亲,太祖皇帝的子孙,年俸一万两,过得清苦无比,却被说成国之大患。太后,你觉得,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这个?”吕氏愣了一下:“这些商人那么富有?那个白家,可是淑妃的家人?”

“是的,太后圣明!”

“这样啊,”太后吕氏抬头望了望窗外,想了一会儿,回头道:“这个事情先不说了,为娘要想一下。”

“不过,孩子,你不用担心,允炆那边娘会去说的,你虽然不是为娘亲生的,但为娘一直当你如亲生一般,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嗯,”朱允熥跪地泣声道:“在允熥心中,也一直当自己是太后的亲生儿子。”

“唉,孩子,你起来。”吕氏慈爱的摸着朱允熥的头顶,想了一会儿道:“娘会知会兵部,让吕本派兵护送你和允熞一起去开封,另外你也带上你的一千护卫军,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嗯,这样就太好了,多谢娘亲!”

……

“对了,绿萼,允熞怎么还不过来请安?”

“回太后,吉王殿下刚才来过了,只不过当时太后和台王在说话,奴婢就没让他进来。吉王殿下等了一会儿,可能等不及了,就出去了,看方向应该去皇后那边去了。”

“呵呵,”吕氏摇头苦笑:“和允熥相比,允熞似乎永远长不大啊!”

……

为保护两位亲王的安全,吕氏派人去见郁新和徐凯等人,要求派自己的远房侄子、金吾卫佥事吕本率军担任护卫工作,郁新和徐凯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反正亲王北上肯定要派兵保护的,让谁去其实无所谓,没有必要惹太后不高兴。

次日早晨,台王朱允熥和吉王朱允熞在五千精兵的护卫下,从金川门出发,北上开封面圣。

“唉!”

“怎么了?周大人?叹什么气啊?”

“刘大人,”周新苦笑一声:“下官在想,台王已经贵为亲王,为何还不知足呢?”

“哦?”刘铁突然来了兴趣:“难道周大人找到了证据?是封行健还是乔洪?”

“这个还没法确定,因为乔洪等人众口一词,将责任都推到了封行健身上,说都是封行健的命令;而封行健则不承认这些,说是受到乔洪的蒙骗,都是乔洪搞的鬼。”

“所谓大刑之下,必有真言!周大人是不是没有用刑啊?”

“用了,但没什么效果!”

“哦,那大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让刘大人见笑了。”周新用手推了推帽檐,望着远去的大军背影,淡然道:“只不过是一点审案的心得而已。昨天宣旨后,下官能感觉到台王非常紧张,甚至恐惧;他回府之后再出来,精神就好了许多;等见了太后,从宫中出来时,却变的信心十足,神采奕奕!所以据下官推测,台王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怎么知道的?”

“台王接旨后回府,再出来时,就已经判若两人,而后他去了慈宁宫,太后下午就照会徐大人,要求指定吕本护送台王、吉王,这一招非常高明,因为这代表了太后的态度,任何人都不敢动什么手脚。”

“但这也暴露了台王心中的恐惧,亲王出行,朝廷都会派重兵保护,何必多此一举?他在害怕什么?”

“呵呵,周大人真是神断啊,怪不得皇上派大人担任钦差,真是慧眼识人啊!”

“下官微末之才,都是皇上隆恩看重,岂敢不鞠躬尽瘁?”

“呵呵,周大人太谦虚了!”

……

太阳从东方升起,照在巍峨的京师城墙上,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而城墙上周新和刘铁也停止了谈话,默默的盯着愈行愈远的大军,各有所思……

第六十一章 北行

坤宁宫。

皇后马慧轻轻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扇了扇热气,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了茶杯,笑道:“刘大人,如今皇上尚远在开封,宫中的安全就全仰仗你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这些都是末将的本分,皇上临行前对末将叮嘱再三,一定要保护好宫城的安全,另外近卫军已经奉调入京,徐老将军亲自负责京城防务,可以说万无一失,皇后娘娘不必担心!”

“呵呵,本宫想问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本宫不知道的?皇上为何突然调走了常升、台王、吉王,还查封了调查司?”

“这个,”刘铁愣了一下,斟酌道:“调查司的事情,末将略知一二,起因是……”

听着刘铁的话,马慧脸色也慢慢阴沉下来,她伸手抓住茶杯,用力一攥,险些将茶杯扔出去,但很快镇定下里,轻轻松开手,沉声道:“那么,周新那里审出结果了吗?”

“还没有,但调查司已经被周大人接管,不会再出问题了。”

“哦,”马慧想了想,微笑道:“本宫明白了,刘大人辛苦了,皇宫的安全就拜托刘大人了!”

“请娘娘放心,末将誓死护卫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好,你下去吧!”

“是!”

……

在刘铁被马慧叫去问话时,周新则坐在调查司的正堂,翻看着封行健、乔洪等人的审讯笔录,其下首坐着安全司司长胡滢和副司长纪纲。

大堂里鸦雀无声,只有周新翻着卷宗的声音,胡滢倒还好,正襟危坐,眼观鼻、口观心,毫不烦躁;纪纲则不行了,也许是养气的功夫差一些,他在椅子上有点坐不住了。最后纪纲终于忍不住了,他跳出来拱手道:“大人,这个卷宗您都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不知可看出来些什么来?”

“呵呵,纪大人,您有何高见?”周新放下卷宗,抬头,淡然的问道。

“回大人,纪某只是有些着急,调查司乃锦衣卫一脉,势力遍布全国,如今调查司首脑全部被拘押,却迟迟未有结论,如此下去,调查司必然陷入瘫痪,恐怕会耽误了朝廷的大事啊!”

“那纪大人以为应该如何处置啊?”

“下官以为应该动大刑,动重刑,不怕他们不开口。”

“一旦屈打成招怎么办?”

“周大人,请恕下官直言,”纪纲突然笑了笑:“现在被拘押的这些人肯定有反贼,而剩下的人不是其同党,就是一些无能昏聩之辈,他们都有失察之罪。作为皇上的耳目,无能至此,难道还不该死吗?”

“胡大人,您怎么看?”看着纪纲略显张狂的样子,周新脸上的肌肉略微抽动一下,没有表态,却转头问了问下首的胡滢。

胡滢起身,拱手道:“大人,下官以为不妥,这些人中,反贼必然是少数,但大刑之下,却难免出现冤屈,这恐怕会有违皇上的本意,皇上应该并没有取消调查司的意思。”

“虽然如此,但下官也有一点担心。”

“担心什么?”

“下官以为,如今说调查司反贼的后台是台王,还为时尚早,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性,比如其他的藩王。”

“所以,调查司之事应该尽快甄别完毕,以防夜长梦多,再起变故。”

“嗯,纪大人以为呢?”

听着自己的上司胡滢毫不留情面的反驳自己,还被扣上一个“违背圣意”的帽子,纪纲心中暗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自咬牙,却不敢发作。待听到周新发问,他连忙拱手道:“下官的思虑有些不妥,但凭大人决断。”

“两位大人的担心,本官也有所察觉,所以本官细细查看了调查司涉案的官员供词。乍看起来,封行健的嫌疑最大,因为山东追杀卫东平的百户蔡柏雄是其心腹,而负责调查的千户李闯更是其心腹中的心腹,但是让本官疑惑的是,他们既然连谋反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那么为什么事到临头却轻易的出卖了老上司呢?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本官采纳他们的证词,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

“大人,是乔洪!”纪纲的眼睛一亮,道。

“不错,就是乔洪,所以本官以为最大的反贼是乔洪,而不是封行健,二位以为呢?”

“这个,”胡滢愣了一下,拱手道:“大人所言有几分道理,但是没有证据啊。”

“是啊,下官也以为大人有些武断了,也许这个封行健使了一个苦肉计呢。”纪纲也附和道。

“呵呵,所以本官打算这样……”

周新低声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胡滢有些犹豫,纪纲却有些兴奋,摩拳擦掌的道:“大人,这件事情就交给卑职吧,如果让他们跑了,卑职提头来见!”

“好,那就辛苦纪大人了!”

“谢大人!”

周新望着纪纲兴冲冲的背影,突然道:“胡老弟,你这个副司长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你要千万小心,千万别阴沟里翻了船啊!”

“呵呵,”胡滢苦笑道:“下官早就知道了,皇上真是圣明烛照,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来这个纪纲的底细呢?”

……

纪纲出去后,立刻到大牢宣布了周新的命令,将封行健、乔洪释放回家,但不许出门,随时等待传唤……

朱允熥、朱允熞各自带了一千护卫,再加上吕本率领的五千金吾卫,一共七千人,浩浩荡荡的赶往江边,而长江水师的三十艘战船早已等候在江边,准备送他们过江。

大明的亲王虽然尊贵,但是限制也很多,比如无故不许入京,不许离开封地,而且其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皇家礼仪,尤其要注意安全,所以两位亲王坐船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吉王朱允熞。朱允熞比朱允炆小八岁,在他懂事的时候,朱允炆就已经被册立为皇太孙,成为帝国的继承人,所以他对皇位从来就没有什么想法。因此,对他来说,没什么可追求的,他只是等待皇帝哥哥给自己分封出去,然后享受混吃等死的日子就好了。虽然他对哥哥将自己封在塞外有些不愿意,但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弹,他知道哥哥的构想,自己并不是被发配,而是为帝国镇守边疆。

朱允熞站在栏杆边上,大口的呼吸着带着水汽的空气,不停的呼喊,他有点兴奋,但是其身后的朱允熥的脸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三哥,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允熞,你小心一点,这里不安全。当年皇上就是在这里被燕庶人追杀,被人推了下去,险些丧命,你千万不可大意!”

“呵呵,这能一样吗?燕庶人狼子野心,早有预谋;难不成现在还有人想谋反不成?况且,我只是个亲王而已。”

听到朱允熞的话,朱允熥脸色有些发白,他喃喃道:“允熞,人心难测,你千万不要大意啊!”

“嗯,知道了,三哥!”朱允熞满不在乎的点头道。

朱允熥摇了摇头,回头望对岸看去,船马上就要靠岸了,自己快要下船了。

第六十二章 紧张

因为两位亲王要北上,所以长江南岸的下关码头和北岸的浦口码头都戒备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江面上还有长江水师的船只负责巡逻,可以说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快到中午的时候,朱允熥的座舰抵达北岸,随着一阵忙碌,船板放下,先行抵达的吕本、长江水师指挥使洛海潮、江浦县令万心平赶紧赶到江边跪倒,迎接两位亲王,附近的百姓和军士也如同割麦子一般纷纷跪倒。

时间不长,就听一阵脚步声响,朱允熞、朱允熥两位亲王联袂出现在甲板上,在几个侍卫的搀扶下,慢慢走上船板。

吕本今天三十多岁,是吕太后的远房侄子,虽然能力一般,但胜在做事情勤恳。他跪在地上,回想着昨天太后的嘱托:“这一路上,你就是睡觉也要给哀家睁开一只眼睛,不许让两位王爷出任何事情,一定要把他们安全送到开封……”

“啊!”“扑通!”“扑通!”

吕本立刻抬头来,却如遭雷击,脑袋“嗡”的一下,因为船板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而江中却有几个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

“快,快,快救王爷!”

……

郁新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外面怎么回事?怎么吵吵闹闹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官员跑了进来,大声道:“大人,不好了,台王、吉王被奸人袭击,掉到江里了。”

“什么?”郁新大惊而起:“救起来了吗?”

“消息是直接送到宫里的,所以具体情况下官还不清楚。”

郁新脑筋急转,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谁袭击了台王、吉王?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

郁新想了一会儿,回头道:“元吉,请随本官进宫面见太子殿下,顺便探望两位亲王的病情。”

“是,大人!”

……

“不好了,大人!”

“怎么了?纪大人?”周新放下毛笔,抬头看了看急匆匆冲进来的纪纲。

“大人,台王回来了,”纪纲走到周新面前,低声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放了封行健和乔洪。”

“发生了什么事情?”胡滢端着茶杯从后堂转过来,问道。

“回大人,”纪纲回身施了一个礼,低声道:“在浦口码头,当台王、吉王下船时,被吉王府的护卫马明阳推到江里去了。”

“什么?后来呢?”

“不太好,两位亲王都昏迷不醒,马上要被送回京师了。”

“凶手呢?”

“凶手被抓后,服毒自尽了。不过……”纪纲突然停了下来,犹豫不决。

“不过什么?”胡滢有些着急了,赶紧问道。

“马明阳服毒前,说他对不起王爷,但是皇命难违!”

“他真这么说的?”

“嗯!”

刹那间,大堂里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不会说话了。

……

下午,两位王爷遇袭昏迷不醒的消息就在京师里传开了,一时间众说纷纭,什么说法都有。一种说法是两位王爷谋反的事情败露了,皇帝要处置他们;一种说法是皇上在北方打了败仗,之前的捷报都是骗人的,如今吐血昏迷,打算除掉两个兄弟,好传位太子;还有一种说法是皇上快死了,其他藩王想要夺位,先下手除掉皇帝的两个兄弟,以去除其羽翼。等到晚上,又出来了新的说法,这次就更加离谱了,比如台王在使苦肉计,谋反的人就是他;还有北方胡人已经攻破长城,占领了北平,大元帝国要复兴了,皇上驻跸开封其实是学赵宋故事,依黄河防守,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两天过去了,两位王爷依然没有北上,这立刻引起了新的谣言,说皇帝快死了,太后留两个儿子在宫中,预备立他们为皇帝……

魏国公府。

“宋先生,这是你们动的手脚吗?”

“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一身青衣的宋天源,摇了摇手里蒲扇,笑道。

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风,徐增寿心中暗骂,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宋先生,您背后的人是台王吗?”

“不可说,不可说!”

“宋先生,这就没有意思了啊,您进府已经二十多天了,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您,指望你给我指一条出路,您怎么总是说半句话呢?”

“这个啊,”宋天源笑了笑道:“徐将军,稍安勿躁,我家主人很欣赏徐将军,将军远征漠北,亲手擒拿额勒伯克,可以说勇武不在汉时霍去病之下,待我家主人登基之后,必然会重用将军。徐家,”宋天源身子前探,低声道:“再出一个公爵也并非不可能!”

再出一个公爵?徐增寿愣住了,这个价码不可谓不高,即使自己辅佐燕王登基,恐怕也不会有这么高的赏赐吧,一时间他真的有些心动了。

看着徐增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宋天源脸上微笑,心中却得意非常,这是他极力主张向主人要来的,而徐增寿的表现也证明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至于最后能否兑现,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宋先生,说笑了吧。”良久,徐增寿强笑道:“想要封公爵,何其艰难,先父百战余生,才封魏国公,增寿何德何能?”

“徐将军不要妄自菲薄,徐将军值得这个价钱。”

“你们要兵变?可徐凯、刘铁、曹玉书都是皇上的心腹,不可能成功的。”

“呵呵,不然,京中看似固若金汤,但在我家主人眼中,却形同虚设,徐凯老迈昏庸,刘铁一勇之夫,只有曹玉书的近卫军不好对付,但独木难支,一旦有变,我家主人需要徐将军登高一呼,号召群臣拥戴即可,其他的事情主人自会想办法解决。”

“嗯,让我想想!”

……

“老爷,您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啊?”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了吗?”

“还没事呢?前天晚上您说出门吃酒,结果却一夜未归,半夜里,还进来一批凶神恶煞的家伙,可把我吓坏了,儿子、女儿也吓的不清,不过好在他们只是搜查,没有动手动脚,快天亮的时候才走。”

“而且,门口还加上了守卫,不让我们出门,还说老爷谋反被抓了,可把我们吓死了,幸好,幸好今天岗哨撤了,您也回来了。”

听完老妻的叙述,封行健微微一笑:“没事了,只是一场误会,老夫饿了,给我做点饭吃。”

“好的,好的!”

“哒!哒!哒!”纪纲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么说,封行健、乔洪回家之后,都是闭门不出?”

“是的。”

“那,他们的家人呢?”

“也没有出门。”

“都没出门?那么总得买菜吧。”

“没有,他们这种人家,都是有人上门送菜的。”

“送菜的人底细查清楚了吗?”

“已经派人跟踪了,现在还没有出结果。”

“好吧,盯紧点,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

“这个事情,有些不好办啊!”纪纲将腿搭在桌子上,仰着头思索着:“这个周新,真是个白面书生,心慈手软,按照老子的主意,一顿大刑伺候,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当官的滋味真是好啊,也不枉自己冒死上书,可要是差事办砸了,皇上震怒,这个乌纱帽恐怕就没有了,而且那个胡滢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得想个办法才好。”

“可是,这两个人闭门不出,我该怎么办呢?”

第六十三章 人心

台王、吉王落水回京后,京中的气氛立刻又变得诡异起来,二位亲王又一次堂而皇之的住进了皇宫。经过太医的诊断,台王还好,只是惊吓过度,需要静养;但吉王就比较麻烦了,他摔下去的时候脑袋撞到了船板上,救上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

得到禀报后,太后震怒,责令周新等人迅速破案,找出伤害两王的元凶,同时命令郁新、徐凯、曹玉书等人对京城里外进行大搜捕,根绝一切乱党。

郁新等人顺势对京中所有客栈、楼堂馆所全部进行了盘查,确实有不少收获,不仅打掉了一些民愤极大的黑帮恶霸,还逮捕了一些白莲教余孽和倭人匪徒,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收获。

而周新也没有闲着,在他的命令下,胡滢、纪纲等人将京城中的一些废弃府邸进行了彻查,果不其然,在凉国公府,也就是蓝玉的府邸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开封,大雪。

“桃红,桃红!”

正在打着瞌睡的丫鬟桃红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冲到床边,将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搀扶起来。桃红一边给她掖着被子,一边低声问道:“大姑姑,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桃红,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桃红犹豫了一下,道:“已经过了巳时了,大姑姑睡了有七个时辰了。”

“这么久?”

“是啊,大夫说大姑姑身体虚弱,加上夜不安寝,所以加了一些安神利眠的药物,果然有效,大姑姑头一次睡到这个时候,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对了,妙锦呢?”

“三小姐早上过来了一下,那时候大姑姑还在沉睡,她待了好一阵子才走。走的时候,她说,只要大姑姑醒了,就赶紧通知她。”说到这里,桃红像突然醒过来似的,拍拍脑袋道:“哎呦,我忘记了,我得赶紧去告诉三小姐,大姑姑醒过来了。”

说着,桃红冲到门口,呼喊了几声才回来。

……

“大姐,你可好些了吗?”

时间不长,徐妙锦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身上的白色狐裘飘着一层雪花,她先把狐裘交给丫鬟,然后坐在徐仪华的床前,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然后松了口气,笑道:“大姐,您突然晕倒,真是吓死我了,对亏了淑妃娘娘,有她出面,太医院才派了太医过来诊病,看姐姐的脸色,太医的药应该还挺有效的。”

“姐姐没事,唉,”说到这里,徐仪华轻轻的拉过妹妹的手:“辉祖、增寿都不在这里,姐姐又是一个病秧子,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真是难为你了。”

“别乱说话,姐姐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傻妹妹,姐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姐姐只希望在闭眼之前能看到你穿上红色的嫁衣!”

听到姐姐的话,徐妙锦的脸色暗淡下来,右手的食指紧紧扣着大拇指,没有说话。

徐仪华犹豫了一下,转头道:“你们都下去了吧。”

“是!”

“怎么了?妙锦,快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姐姐,皇上,皇上,他,”徐妙锦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不喜欢我了!”

“别哭,妙锦,别哭,”徐仪华也有些慌了,连忙拍着妹妹的的后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姐姐,”徐妙锦抽泣着说:“你知道的,三哥被杖责时,我去找皇上理论,希望能让三哥养好伤再走,没想到皇上却说我妇人之见,从那之后,我就赌气不再见他。”

“可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昨天姐姐病了,本来我是想求他派太医来的,没想到刘振说,皇上在宫里排练歌舞,没空见我,不得已我只好去求淑妃娘娘……”

看着梨花带雨的妹妹,徐仪华的眼中露出一丝异样的光芒,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妹妹,也许这次,我们徐家真的要大祸临头了吧!”

“什么意思?”听到姐姐略显阴森的声音,徐妙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有一种被恶鬼盯上的感觉:“姐姐的意思是……”

徐仪华叹了口气,道:“唉,都是姐姐连累了你们,只可惜辉祖拼了性命,也挽不回皇上的心啊。”

“皇上为什么要对付我们?不是都过去了吗?”徐妙锦愕然道。

“呵呵,妙锦,你知道增寿为什么立下大功,不仅没有赏赐,还被杖责吗?”

“不是因为杀了蒙古大妃吗?”

“呵呵,一个大妃,杀了就杀了吧,蒙古人早已今非昔比,不管怎么说,增寿还是把蒙古大汗带回来了,虽然不能和蓝玉相比,但也算得上旷世奇功了。但皇上是怎么对待增寿的呢?其实原因很简单,当年你姐夫起兵的时候,增寿是中军都督签事,熟知京中军情,曾经将这些情况透露给你姐夫,而这些事情,皇上心中是一清二楚的。”

“什么?”徐妙锦惊呆了:“三哥还做过这种事情?大哥知道吗?还有,皇上怎么会知道呢?难道你们做事情留下了尾巴?”说着说着,徐妙锦的身子都哆嗦起来了。

“呵呵,葛诚、张辅背叛,皇上自然什么都知道了。另外辉祖应该也知道,否则他也不会亲自带兵偷袭和林,而且还特意带上增寿,应该想让增寿将功折罪,只是姐姐实在没想到,即使立下擒获蒙古大汗这种功劳,皇上也没有放过增寿的意思。”

“这,这,”徐妙锦已经从满腔幽怨情思中,醒了过来,感到浑身发冷:“难道这才是皇上疏远我的原因?难道皇上要对徐家动手了?”

“很有可能,只可惜辉祖还蒙在鼓里,真是可惜了他的一片赤胆忠心啊,唉!”说着,徐仪华搂住妹妹颤抖的身体,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

“子中,你怎么看?”朱允炆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奏折,道。

“皇上容禀,此事非同小可,台王、吉王都是皇上亲弟,身份尊贵,如今却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而且如今京中流言四起,朝野动荡,微臣以为皇上应立刻回京,以安定人心。”

“可是,朕有些拿不准,难道朕错怪这个弟弟了吗?”

“这个,”王度犹豫了一下,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刘璟。

刘璟见状,只好走上来,躬身施礼道:“皇上,这件事情还无法断定,但是这也可能是台王的苦肉计。”

“怎么说?”

“皇上请看,此次落水事件,最大的得益者其实就是台王,所以不排除这个马明阳是台王死士的可能。而如果臣的猜想是真的话,那么台王必然有所图谋,而且所谋非小!”

“非小?”朱允炆突然笑了出来:“他想干什么?”

“皇上,”这次是王度发言:“这件事情,微臣和刘大人已经商议过了,台王的目的很可能,很可能就是皇上。”

“哦?”

看着朱允炆冷冽的眼神,王度哆嗦了一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跪伏在地,颤声道:“臣以为,皇上应该小心为上,一旦皇上出事,那么台王就很可能在京中被拥立登基。”

沉默,长久的沉默。

良久,跪地的王度、刘璟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终于听到一个声音:“好了,你们起来吧,朕心中有数。”

“谢皇上!”

朱允炆想了一会儿,道:“子中,召解缙来,朕要下几道旨意!”

“是!”

……

第六十四章 觉悟

解缙以才思敏捷著称,听完朱允炆的意思后,略作斟酌,如行云流水般写下圣旨,略微吹了吹墨水,递到朱允炆面前:“皇上,请看!”

朱允炆略微看了看,抬了抬手:“发下去吧。”

“是!”

看到朱允炆疲惫的样子,众人跪倒在地:“请皇上保重龙体!”

“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朕需要静一下!”

……

“王大人,皇上是怎么了?”

“大绅,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看着王度淡然的笑容,解缙强笑了一声,拱手道:“那是,那是!”

……

“刘振,你说,太后看了朕的旨意,会怎么想?”

“小的不敢说。”

“估计会觉得我这个儿子不孝吧,但是朕真的没有办法,朕已经给了允熥机会,但没想到他却执迷不悟,这就怪不得朕狠心了。”

刘振沉默不语。

“好了,你下去吧!”

“是!”

朱允炆静静的坐了许久,他发现自己的心变硬了许多,听到允熥落水、允熞重伤的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兄弟的安危,而是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还有妙锦,他知道昨天她来找过自己,而且自己也知道她为什么来找自己,但自己却没有去见她,因为现在不适合……此时此刻,朱允炆脑海里浮现出的确是爷爷朱元璋的面孔。

这已经是朱允炆的习惯了,在遇到困难和难以抉择的事情时,他往往会问自己,如果皇爷爷在,会怎么处理?但是,即使猜到了皇爷爷的处置方式,但朱允炆却往往做不到,往往会姑息养奸。对于蒙古、朝鲜、女真,他可以做到杀伐决断,一声令下,血流成河;但是对于朱家皇族,还有勋贵重臣,他却往往狠不下心来。之前朱允炆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因为他其实并不完全是朱允炆,他更多的是后世的朱首道。所以他一直有一种愧疚感,如同一个小偷一般,窃取了本来的朱允炆的位置,享受着他的荣华富贵,享受着吕太后的母子之情,享受着皇后马慧的夫妻之情,再有就是白芳蕤,她本来不应该出现在皇宫里,应该是一个快乐的百灵鸟,如今却变成了金丝雀,全没有昔日的光彩;还有徐妙锦,虽然后世有传说,她喜欢朱允炆,但这却只能让他更加愧疚。

但是,这一切恐怕都要结束了,讨好所有人,注定是不可能的。

开放海禁、设置海关、征收商税,极大的增加了朝廷的税收,而这部分税收很大一部分都用来支付百官和亲王的俸禄了。但是让自己诧异的是,这些人并不感激自己,百官时常上书要求停止与民争利,偃武修文,停止开边战争;而亲王们呢,前世都是被当猪养的亲王们,自从听说自己希望他们自食其力之后,就一直怪话不断,如今更是推波助澜,有谋反之心。

朱允炆不喜欢密探制度,但是却不得不建立了调查司、情报司和安全司,甚至朱允炆还在想是否要成立东厂;他也不喜欢军国主义,但是如今却不得不依靠军人。

自己最信任的人大致有平安、盛庸、瞿能、李远,以及耿璇等四个伴读这些人了,再往后就是如张伦、曹玉书这些近卫军的指挥使了。这些人都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背叛自己的可能性很小。至于徐辉祖,朱允炆则很矛盾,虽然相信他,但却防着他,比如其麾下的军力从未超过五万,且大多是偏师,从来没有担任一方主力,而这一点,徐辉祖应该也心知肚明。

至于文官方面,朱允炆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们并没有谋反的能力。

……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

大殿中,一群身着蒙古服饰的女子正在歌声中翩翩起舞。她们腰肢柔软,动作飘逸,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蒙古女子的奔放和豪情,眼波流转之间,尽显女子的柔媚,惹得周围的男子高声叫好。

“……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诸位伴舞的女子齐齐转向上首,跪倒在地,双手张开,似乎在拥抱太阳,然后俯首在地,齐声呼唤:“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诸位请起,哈哈哈!”望着自己精心编撰的歌舞,朱允炆心花怒放,哈哈大笑,挥手对刘振道:“统统有赏!”

待众人领取赏赐退下后,朱允炆转向下首的额勒伯克,笑道:“额勒伯克汗,绥远附近部落所献的歌舞如何?可还入得了大汗的眼?”

“很好,很好,很不错!”额勒伯克脸色有些难看,却不得不言。

“呵呵,阿鲁台、马哈木,你们呢?”

阿鲁台、马哈木互相望了一眼,齐齐迈步而出,跪在殿中:“绥远部落的歌舞正是我等的心声,在此,我马哈木/阿鲁台祝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很好,很好,绥远部落是我大明的子民,二位将军只要实心任事,朕不会亏待二位的。”

“谢皇上!”

安抚了阿鲁台和马哈木后,朱允炆转向了左边,举起酒杯道:“阿尔斯楞使者,不知你以为如何呢?”

“这个,”阿尔斯楞愣了一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犹豫良久,拱手道:“回禀大明皇帝,外臣很喜欢刚才的歌舞,如同回到了美丽的草原,回到了那蓝天白云下,碧草如茵的西海湖畔,那里是外臣的家乡。”

“嗯,那就好,不知此次贵使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回禀大明皇帝,”阿尔斯楞缓步走到殿中,躬身施礼,道:“如今萨木尔公主监国,但却日夜思念她的父亲,哭泣不止,驸马额色库大人、太师乌格齐大人也心念大汗,希望大明皇帝能够仁慈为怀,释放大汗回草原,就如同当年的洪武帝一般。”

“嗯?”朱允炆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这件事情容易,额勒伯克汗是朕的朋友,是朕派人亲自请来大明常住的,另外哈尔固楚克亲王还在京师,他们也是多年未见,非常想念,所以暂时不能回去,是吧,额勒伯克?”

看着朱允炆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神,额勒伯克有心反驳,最后却没敢说出来,他摇了摇头,道:“阿尔斯楞,你回去告诉萨木尔,本汗暂时不回去了,等本汗游遍了关内的河山之后,再回去不迟。”

“可是……”阿尔斯楞还待多说,额勒伯克却摆了摆手,不再回应。

其实阿尔斯楞并不是要真心迎回额勒伯克,只不过是场面话而已;同样额勒伯克说的也不是假话,他并不想回去,因为留在大明他还能活着,但回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至于萨木尔的监国,只不过是乌格齐父子的傀儡而已,而且无耻的额色库,还将萨木尔强纳为妃,想到这里,额勒伯克心中一阵刺痛,脸色惨白……

当阿尔斯楞坐到座位上时,他忽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他侧头一看,原来是萨木尔公主的前驸马----马哈木。看着马哈木愤怒的眼神,阿尔斯楞不由得笑了笑,举起酒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马哈木见此情景,气的七窍生烟,“啪”的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阿鲁台紧紧拉住:“你不要命了吗?”

“我不想活了!”

“难道你不想再见到萨木尔,不想再见到脱欢了吗?”

阿鲁台的声音如同锤子一般击打在马哈木的心上,这个如同狮虎一般的汉子,颓然坐下,无力的低下了头,泪水流下双颊,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衫之上。

朱允炆对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让他诧异的是,阿鲁台、马哈木这两个在前世的宿敌,这一世竟然开始抱团取暖,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笑了起来,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啊……

第六十五章 阿鲁台的选择

十里长街,寒风呼啸,雪花飞舞。

“啊!”“啊!”

看着状似疯狂、仰天嚎叫的马哈木,额勒伯克等人低声叹息,却毫无办法。他们都能理解马哈木的感受,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被明军俘获,带到中原,远离家乡,家里的女人会迅速的投入另外一个人的怀抱,自己的孩子会有新的父亲,只不过马哈木还年轻,更加难以接受而已。

如今草原上已经平静下来,黄金家族的血脉基本断绝,萨木尔公主被推选为监国,但同时嫁给了国师乌格齐的儿子额色库为妻,这是草原的法则。草原的女人,是没有办法独立生存的,必然要依附于男人,就如同哈尔固楚克的妻子洪高娃一样,不得不嫁给额勒伯克。而马哈木的儿子脱欢也变成了额色库的儿子;马哈木的父亲浩海达裕也被扣上谋害大汗的帽子,被残酷的处死。东部草原的部落已经完全落入乌格齐的手中,此时归额色库统领,这样乌格齐父子一东一西,就控制了整个草原。

当事态平静下来之后,乌格齐立刻派遣阿尔斯楞出使明朝,表面上是要迎回大汗,但实际上是为了互市而来。蒙古草原除了牛马羊之外,没有出产,汉人的铁器、棉衣、烈酒、美食、盐巴、茶叶都是他们迫切需要的,这也是乌格齐笼络民心的重要举措之一。而朱允炆的反应是,不着急,慢慢谈。

看着马哈木蹒跚的背影,阿鲁台犹豫了一下,回头朝额勒伯克施礼道:“大汗,我去照看一下马哈木。”

额勒伯克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明军,他们是受皇命保护自己这些人的,但他们离自己至少有二十步远,其真实的用意更多的是防止自己这些人逃跑,而不是单纯的保护。额勒伯克转过头来,低声道:“你去吧,马哈木年轻气盛,好好劝劝他,今时不同往日,隐忍一下吧。”

“是,大汗!”

……

马哈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妻子萨木尔和儿子脱欢如今的情形,一想到萨木尔在额色库的身下婉转承欢,他就火往上撞;而调皮的脱欢不受继父喜欢,被虐待、歧视、鞭打等等场面,马哈木更是心如刀绞……

“拿酒来,我还要喝!”马哈木拍着桌子,大叫道。

“驸马,没有了,家里的酒都喝完了!”

“不可能,我还没喝够呢!快去拿!”说话间,马哈木随手就给了旭日干一个嘴巴子:“快去买酒,否则老子宰了你!”

旭日干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出去买酒,却被阿鲁台拦住了。

阿鲁台走到马哈木面前,抬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的给了马哈木一个耳刮子。马哈木被打的一个激灵,待看到是阿鲁台,大怒:“阿鲁台,我操你姥姥,要不是你偷袭本驸马,本驸马怎么会落到这种田地?老子和你拼了!”

阿鲁台冷笑道:“驸马?呸!狗屁驸马!你的公主早就让额色库睡了,人家才是真正的驸马!你算个屁啊?”

马哈木气的七窍生烟,挥舞着铁拳,冲上来和阿鲁台拼命。阿鲁台也不示弱,一个侧身,将马哈木一个背肩摔,“啪”的一声,马哈木重重的摔到地上。

旭日干大惊,赶紧冲过来要阻挡,却被阿鲁台的卫士拦住,只能大叫:“阿鲁台,你干什么?”阿鲁台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收拾马哈木。

马哈木被摔了晕头转向,他晃了晃脑袋,爬起来,继续冲向阿鲁台,可是一次次被阿鲁台摔倒在地。论武勇,马哈木并不差,但是酒喝的太多了,四肢无力,根本就不是阿鲁台的对手。

被摔了十余次之后,马哈木终于没有再爬起来,他没有力气了。他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屋顶,眼泪慢慢的流了出来,最后竟然哭出声来:“萨木尔,脱欢,我没用,没有能力保护你们!”说着话,竟然疯狂捶胸,无法自己。

阿鲁台看着马哈木的样子,摇了摇头,回身坐在椅子上,品起茶来。

良久,马哈木止住悲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屋外,捧起白雪抹了把脸,然后走了回来,让所有人出去,然后坐在桌边,盯着阿鲁台。

“阿鲁台,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马哈木,你以为呢?”

“应该不是消遣我的吧,你不应该这么无聊!”

“当然不是,马哈木,我本以为你是个英雄,却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个懦夫,杀父之仇,夺妻夺子之恨,你竟然只会在这里借酒浇愁,你对得起你苦心孤诣栽培你的父亲吗?对得起对你一往情深的萨木尔吗?对得起以你为骄傲的脱欢吗?”

“我,”马哈木握了握拳头,低声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是俘虏,朝不保夕,永生都回不到草原了,更不用说报仇雪恨了。”

“呵呵,未必吧,今天明皇的宴会,你没有看出来什么吗?”

“看出来了,明皇真是不知羞耻,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他以为自己是成吉思汗吗?”

“哈哈哈,”阿鲁台突然大笑起来:“明皇能不能成为成吉思汗,我也不清楚,但是从中可以看出明皇的野心,他有征服草原之心,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机会?”马哈木晃了晃脑袋,驱赶了一下醉意,然后他突然明白了阿鲁台的意思,惊道:“你是说,投向明皇,作为其征服草原的前锋?”

“正是!”

“不行,绝对不行,我马哈木不能做这种事情,这岂不是让草原人耻笑我是明人的走狗?”

看着马哈木断然拒绝的样子,阿鲁台轻笑一声:“马哈木,明皇既然有成吉思汗之志,那么必然要有成吉思汗之气量,能够针对形势量才而用,你说,征服草原,还有比我们更合适的人选吗?”

“而且,汉人里的‘九拔都’张弘范,‘黑衣宰相’刘秉忠,契丹人耶律楚材,甚至长春真人丘处机,如果成吉思汗和忽必烈汗没有重用他们,灭金平宋,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所以,我阿鲁台愿意作为明皇的急先锋,荡平草原,把乌格齐、额色库等人斩尽杀绝,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马哈木愣住了,他没想到阿鲁台竟然是这么看事情的,但阿鲁台的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想要报仇雪恨,只有投向明皇,作为其马前卒。

平心而论,马哈木和阿鲁台的关系并不好,两个人在贝尔湖附近游牧时,就龌龊不断,相互之间,不知道动了多少心眼,但最终两人打成了平手,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是,在彼此的心中,对方的心智、眼界都是一时之选,绝对不可轻视。

“而且,在北京的时候,明皇还专门让人给我们表演了一次火器,你还记得吧,你认为草原能够抵挡明军的兵锋吗?”

“这个,”马哈木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那种火炮齐鸣、枪声如流水的场景,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而蒙古的骑兵,铁甲很少,大部分都是披甲,在火器面前,如同纸一般不堪一击。

“这就对了,有了火器之后,明军如虎添翼。如今松花江流域已经落入明军手中,只要明军修养完毕,翻过兴安岭,就可以抵达贝尔湖,威胁和林。只要明军不犯大错,步步推进,用不了多久,漠北蒙古就会落入明皇手中,到那时候,漠西的瓦剌孤掌难鸣,乌格齐、额色库也只能俯首称臣。”

“所以明皇很可能会创下成吉思汗一般的伟业,将草原、中原混为一体,既然如此,我们投靠他,又有什么不对呢?”

……

第六十六章 无情

“马哈木,你可要想清楚,如果等明皇征服了草原,我等恐怕连做狗的机会都没有了。”

“况且,做狗不好吗?蒙古四狗,速不台、者勒蔑、哲别、忽必来,哪个不是盖世英雄?”

“如今的蒙古人,有多少是昔日的克烈人、塔塔尔人、蔑儿乞人、乃蛮人?他们今日以蒙古人自居,焉知异日不会以明人自傲?”

“马哈木,救我!”

“阿布,救救我!”

……

“这个阿苏特的杂种,遇上点事情,就想着投降和叛卖!”马哈木恨恨的拍了一下床沿,坐了起来。他睡不着,只要他一闭眼,脑海里就交替回响着阿鲁台的话语,以及萨木尔和儿子脱欢的求救声,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针扎在马哈木的心上一般,痛的他浑身发抖,痛的他嚎啕大哭……

“允熞,你好点了吗?”

“还好,就是头有点疼!”

看着儿子皱着眉头的样子,太后吕氏低头抹了抹眼泪,然后抬头笑道:“允熞,没关系的,太医说,只要你好好休息,慢慢会记起娘亲的。”

“嗯,我知道,娘亲别哭!”说着话,朱允熞伸出手,轻轻的给吕氏抹去眼泪。

“嗯,娘亲不哭!”

……

可能是头部受到撞击的缘故,朱允熞醒来后就失忆了,除了对吕氏亲近一些,谁都不认识了。而且他似乎对人很防范,除了吕氏外,任何人接近他,都会下意识的躲闪,这让吕氏心痛不已,连带着对一起落水的朱允熞,以及命令他们北上的朱允炆都怨恨起来。吕氏将朱允熥臭骂了一顿,指责他没有管好自己的手下,同时吕氏派人去开封,要求朱允炆立刻回京。

但是,吕氏很快就失望了。

“你们谁啊?敢闯这里?知道吗?这里是台王府!”

“末将有圣旨在身,你是要抗旨吗?”

“这,这……”

纪纲轻轻的推开老管家的手,皮笑肉不笑的道:“皇上有旨给台王殿下,你这是要阻拦吗?”

老管家惊愕的连退几步,连道不敢,然后转过头,往内厅跑去。

纪纲笑了笑,回头道:“大人,您请!”

……

时间不长,台王朱允熥令人摆上香案,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台王朱允熥治下不严,致歹人有机可乘,不仅伤及自身,还累及吉王重伤不起,危在旦夕,惊闻此事,朕也痛心不已。

然虑及台王并非有意,特减轻处罚,降台王朱允熥为郡王,收回其三护卫,留宗人府读书,以观后效!

台王府所有人等,全部收押入狱,由安全司严格甄别,不许放过任何一个奸人!

钦此!



“什么?”朱允熥如遭雷击,猛地抬头,却发现宣旨的周新面沉似水,盯着自己道:“朱允熥,还不接旨?”

“我,”朱允熥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咬了咬嘴唇,俯首道:“臣,朱允熥,领旨谢恩!”

待朱允熥站起来,周新躬身施礼道:“王爷,请吧!”

“周大人,”朱允熥犹豫了一下,强笑道:“本王能否拿几件衣服?”

“当然可以,纪大人,你陪王爷一起去吧。”

“是!”

……

“王爷,要臣妾陪您一起去吗?”

“这个,”朱允熥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宗人府那种地方,你们怎么能去?昔日秦王叔、晋王叔都是一个人面壁思过的,本王也不会例外的。”

“那,好吧,”王妃赵氏抹了抹眼泪:“王爷,天气冷了,臣妾给你带上狐裘,多注意身体。”

“嗯,随便拿几件就行了,多了,宗人府也不让带进去。”

“是,臣妾知道了!”

……

收拾衣物后,纪纲一挥手,身后的安全司士兵冲了过来,接过赵氏手中的包裹。纪纲笑了笑,道:“王爷,请吧!”

“嗯,有劳纪大人了!”

“那里,末将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看着台王的背影,台王妃赵氏抽泣了几声,轻移莲步,打算送送朱允熥,士兵们长枪一横,将其拦住。

“王爷!”

“嗯?”朱允熥回头看了看,大怒道:“纪纲,你要干什么,这是本王的王妃!”

“王爷容禀,”纪纲躬身施礼道:“皇上有旨,王府中所有人等都要接受询问,王妃也不例外!”

“什么?”朱允熥火冒三丈,指着纪纲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安全司副司长,竟然敢如此大胆,本王是高皇帝血脉,当今皇上的亲弟弟,王妃还怀着皇家的血脉!你竟敢如此放肆!”

“王爷尽管放心,”纪纲正色道:“皇上早有旨意,王爷的家眷都留在王府,不会有丝毫慢待的!”

“嗯,这还差不多!”

朱允熥吐了一口气,对赵氏道:“王妃,你就在府中待着吧,本王没事,待皇上气消就好了,别担心!”

“王爷,您放心吧,臣妾心里有数!”

……

建文六年十二月十一日,台王朱允熥被贬为郡王,软禁在宗人府,台王府被查封,除台王家眷外,府中所有人全部被收押在安全司,严刑审问。消息传出,朝野震惊,而安全司这个名字也第一次登上了大明的历史舞台,胡滢、纪纲这两个名字也逐渐广为人知……

而此时,太后吕氏面前跪着一个五十多岁、身穿绯色官服的老者:“太后容禀,事情是这样的……”

朱标死后,其心腹手下如蓝玉等人迅速被朱元璋清洗,侥幸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黄子澄,他在朱允炆被立为储君一事上立下大功,所以朱允炆对他也极其倚重。但是由于黄子澄书生气太重,朱允炆将他派到河南担任布政使,想历练一下他。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四年的布政使生涯,并没有让黄子澄改变多少,这也是朱允炆驻跸开封时的感受。最后由于朱允熥的把戏,朱允炆任命黄子澄为礼部尚书、太子太傅,回京向太后吕氏解释软禁台王的事情缘由。

“黄师傅,允炆真这么说?”

“这都是皇上的原话,微臣并没有乱说!”

“允熥会做出这种事情吗?允炆是不是想多了啊?”吕氏有些不确定的道,她脑海里浮现出朱允熥离宫前哭诉:“难道,是真的?”

黄子澄沉默不语。

“既然允炆已经下旨了,哀家也没办法阻止,这样吧,黄师傅,你替哀家去宗人府看看允熥,再怎么说允熥也是皇家血脉,哀家的亲生儿子,不能让底下人的人欺负了。”

“是,太后!”

“对了,黄师傅,看完允熥后,你再去看看允熥的家眷,王妃肚子里还有哀家的孙子呢!”

“是!”

“允炆到底怎么了?又搞出一个安全司来,听人说,他们可跋扈的很啊!”

听着吕氏略显阴森的话语,黄子澄伏低身子,一言不发。

第六十七章 悔恨

宗人府,创建于洪武三年,初名大宗正院,洪武二十二年,改名宗人府。其职责正如其名,掌管宗室子女的出生、爵位袭封、婚娶、丧葬等等事宜,同时宗室上书皇帝也要通过宗人府。另外宗人府还要负责选拔宗室中的优秀人才,供朝廷任用;同时还要搜集宗室不肖子孙的罪过,供皇帝裁决。

为了创立万代的铁桶江山,洪武帝朱元璋对宗人府非常重视,任命秦王朱樉为宗令,晋王朱㭎、燕王朱棣为左、右宗正,周王朱橚、楚王朱桢为左、右宗人,共同掌管宗人府。但随着诸王就藩,宗人府逐渐式微,只留下一些负责记录宗室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的经历司官员而已。

听着车外“踏踏踏”的马蹄声,朱允熥心中一阵阵的后悔,朱允炆反应如此迅速,如此决绝,因为落水这么一件“小事”就将自己降爵软禁,剥夺护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早知如此,还不如乖乖前往开封呢?但是,皇兄已经怀疑了自己,到开封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吧,唉……

“王爷,宗人府到了,请下车!”

马车还没停稳,就听纪纲在外面大叫下车,朱允熥厌恶的皱了皱眉,这个纪纲,不过是一个落第秀才,一封奏章对了皇兄心意,平步青云,被提拔为正四品的调查司副司长,而这个人也没有令皇兄失望,处处摆出一副忠犬的架势,做事情毫不留情面,就不怕不得好死吗?

但自己恐怕没资格说这种话吧!想到自己的处境,朱允熥苦笑一声,平缓了一下心情,缓步下了马车。朱允熥微微转头,环顾四周,纪纲侍立在马车门口,四周都是蓝色劲装的安全司卫士,而宗人府的大门口站立着两个身着亲王冕服的年轻人,正是尚未就藩的韩王朱松和安王朱楹。朱允熥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允熥见过两位叔王!”

“允熥,起来吧!”韩王愣了一下,却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远远的招呼一声,安王也是如此,脸色也有些僵硬。

“呵呵,二位王爷,末将奉命将台王护送到宗人府读书,如今人已送到,末将就告辞了!”

“嗯,有劳纪将军了。”韩王微微含笑,点头示意。

……

纪纲走后,韩王和安王领着朱允熥进了宗人府的大门,三人穿过前衙的厅堂,来到后院的一个小院子里,门口只有两个卫士把守,他们看到三位王爷,连忙跪倒施礼,朱允熥从怀中掏出两片金叶子,轻轻扔了过去,两个卫士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办好。

韩王朱松柔声道:“这是台王的赏赐,还不赶紧谢恩!”

两个卫士互相看了一眼,齐声道:“谢台王赏赐!”然后才将金叶子收起。

进到屋里后,韩王朱松屏退了服侍的太监,望了望四周,然后低声道:“允熥,这就是你读书的地方,我和你安王叔派人收拾了一番,只不过环境简陋,允熥你就将就一下吧。”

“二位王叔,允熥谢过了。”朱允熥环顾一番,确实比较简陋,但是非常整洁,而且屋子里还生着炭火,非常温暖,连忙拱手谢谢两位叔叔。

由于年龄的缘故,韩王、安王和朱允熥交情很不错,尤其是朱允熥就藩以来,隔三差五的为二王送了不少礼品,所以三人感情更加密切。

但此时此刻,韩王、安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望着两位叔叔为难的神色,朱允熥突然笑了出来:“允熥律下不严,酿成大祸;皇上小惩大诫,都是为了允熥好,二位叔王不必担心。”

“好吧,”安王朱楹观察了朱允熥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允熥,虽然我和你韩王叔没什么大能耐,但小事还是可以办的,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吧。”

“嗯,”朱允熥想了一会儿,最后道:“侄儿这里倒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侄儿的家眷,周新、胡滢、纪纲都不是善类,我怕王妃她们受委屈。”

“啪!”韩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允熥你放心,侄媳她们如果少了一根毫毛,叔叔拼了皇上怪罪,也一定会斩了周新这些酷吏,所以你不用担心!”

“二十哥不必如此激动,一会儿我们就进宫,面见太后,太后一定会有有所安排的,有她老人家出面,周新等人不敢造次!”安王摇了摇头道。

“那多谢二位王叔了!”

“允熥,你太客气了!”

三人聊了一会儿,韩王、安王辞别朱允熥,离开了宗人府。

时间不长,礼部尚书黄子澄和慈宁宫太监总管乌云礼联袂来到了宗人府,看望朱允熥。见到二人到来,朱允熥伏地痛哭,连称冤枉,而乌云礼、黄子澄则连声安慰,让他不要多想。

良久,乌云礼、黄子澄二人告别朱允熥,赶往台王府,安慰台王妃赵氏等人。

当天夜里,朱允熥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感到了深深的后悔。在他的印象里,哥哥朱允炆是个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之人,登基以来,废除了凌迟、腰斩等酷刑,谋逆大罪也只罪及三族;而且他凡事讲求证据,宁可放过,也不愿意错杀。凡此种种,让朱允熥有了一种错觉,只要自己做的隐秘,哥哥抓不住把柄,就拿自己没有办法。

所以,在朱允熥心中,有些看不起哥哥朱允炆,更有些愤愤不平。自己的娘亲如果不早死,那么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了,可惜啊……

燕王叛乱其实早有先兆,但哥哥却优柔寡断,没有断然处置,最后酿成大祸;而且平叛过程中,非常保守,没有采取曹国公直捣北平的正确战略,采取所谓的分兵合击战略,导致平叛旷日持久,最后只是侥幸获胜而已,如果换了自己,做的一定比他好的多。

平叛之后,没有休养生息,而是连年兴兵,穷兵黩武,征讨先帝的“不征之国”,如今大军顿兵于朝鲜、东北,而海面上则是倭寇横行,百姓困苦,民不聊生,这一切,如果换了自己,肯定都不会发生。

再加上众多官员的吹捧,朱允熥有些头脑发热,觉得哥哥朱允炆不堪一击,似乎只要自己登高一呼,就可以应者云集,推翻朱允炆,自己做皇帝。

为了这个伟大崇高的目标,朱允熥做了不少准备,但是,这一切,在今天被远在开封一道轻飘飘的圣旨彻底击碎,如今自被己软禁在这个方寸的小院子里,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

调查司。

周新皱了皱眉,盯着胡滢道:“胡大人,都检查过了吗?确认无误?”

“回大人,已经确认过了,台王府中确实有两个人下落不明,一个是师爷顾正本,一个是仆役范中光。”

“难道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周新狐疑的问道。

“这个,确实没有,”胡滢犹豫了一下,道:“卑职以为,他们很可能是夜间离开了王府,当时我们只是监视,并没有封锁王府,所以给了他们机会,卑职该死!”

“嗯,”周新应了一声,却没有发怒,而是踱了踱步,突然回身道:“呵呵,很好,很好,他们逃的好啊!”

“大人,这是何意?”胡滢有些不解,纪纲也狐疑的望着周新。

“很简单啊,”周新背着双手,淡淡的道:“这说明,谋逆的主谋很可能另有其人。”

“什么意思?”

“如果台王是主谋,这个顾正本和范中光为什么要跑呢?要知道,当时台王并没有被降罪啊,还有,这么多天了,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对啊,”纪纲一拍大腿:“大人高见,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全城戒严,大搜捕,一定要抓到他们!”

“是!”

第六十八章 启程回京

虽然纪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亲自督促城卫军、近卫军搜查全城,最终却一无所获,顾正本和范中光二人如同幽灵一般,消失不见了,最后见到他们的人是台王府的下人,那是台王启程离京的当天,但在那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再见过他们。

但官兵搜查,不可避免的会发生扰民现象,市井之中反对声很大,同时朝廷官员也纷纷上书,认为周新等人是小题大做,而周新还不能将对台王的怀疑公之于众,所以进退两难。而奉诏入京的宗人府右宗人楚王朱桢也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以皇帝不在京中,不应大动干戈为由,说服了太后吕氏。太后亲自召见了周新,周新不得已,停止了搜查。

宗人府。

楚王朱桢看着跪在地上的朱允熥,沉声道:“允熥,到底怎么回事?马明阳不是你的侍卫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叔叔,”朱允熥痛哭流涕的道:“这个马明阳平时看起来挺忠厚老实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而且我也被推到水里了,差点就丧命了啊!”

“唉,允熥,让叔叔怎么说你好啊,你自己律下不严,也该有此报,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待着吧,等皇上回京后,叔叔会跟皇上求情,再加上太后出面,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可是,”朱允熥为难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叔叔,能不能让侄儿的家眷进来陪伴侄儿,侄儿一个人太寂寞了!”

“你住嘴!”朱桢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朱允熥,怒声道:“允熥,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想这种事情?”

“好吧,”朱允熥拍了拍膝盖的尘土,站了起来,拱手道:“叔叔,侄儿只是担心等皇上回京之后,侄儿更没有好果子吃。”

朱桢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道:“允熥,你认为马明阳是皇上安排的?”

“难道不是?”朱允熥嗤笑一声:“如果不是皇上安排的,马明阳怎么会那么轻易背叛侄儿?侄儿那么重用他,从一个普通侍卫,提拔为四品护卫,而且还为他安排娶妻生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

良久,朱桢终于抬起头来,盯着朱允熥的眼睛,道:“允熥,和叔叔说实话,这个马明阳是不是你自己安排的死士?”

……

魏国公府。

“徐将军,你有话就说,别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我,成吗?”

“呵呵,”徐增寿突然笑出来了,他站起来重重的拍着宋天源的肩膀,朗声道:“看来,台王不是你的后台,否则你现在肯定不是这种样子!”

“徐将军的话,请恕在下无可奉告,但是对将军的承诺,并没有任何改变,将军放心好了!”

“呵呵,先生就那么想出人头地,为从龙之功,甘冒奇险?”

“当然,天源自幼孤苦,受尽人间白眼,全靠义父含辛茹苦,将在下养大成人。天可怜见,天源尚有几分才华,当然要力争上游,做出一番事业才是!”

“呵呵,难道你就不怕连累你的那个义父?”

“在下很欣赏汉时主父偃的一句话:‘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你,”徐增寿撇了撇嘴,坐回到躺椅上,拍了拍手掌道:“先生大志,增寿佩服!”

看着徐增寿不以为然的样子,宋天源心中暗恨,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纨绔,都是些废物,不食人间疾苦,如何能理解自己心中的抱负呢?

……

调查司。

周新面沉似水,望着跪在地下的乔洪,厉声道:“乔洪,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抄家灭门的罪过,你可想清楚了?”

“是,在下已经想清楚了,甘愿领罪!”

“嗯,”周新斟酌了一下言语,道:“按照你的说法,你对皇上拆分锦衣卫,剥夺了调查司的抓捕之权不满,才勾结台王,意图谋朝篡位?”

“是的。”

“但台王远在台湾,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台王是皇上亲弟,加上太后宠爱,有随时入京的特权。大约三年前,台王入京,调查司的人和台王的护卫发生冲突,末将连忙赶过去,想化解此事,但是台王却说要上告皇上,末将就害怕了,因为皇上最恨调查司仗势欺人,管束极严,所以末将不得不苦苦哀求。”

“结果,台王放过了我们,还为我们设宴,席上末将喝多了,就开始胡说八道,说了一些对皇上不满的话,被台王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听命于台王。不过台王承诺,有机会会恢复锦衣卫的抓捕、刑讯特权,这让末将非常鼓舞。”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因为末将和司长封行健是结拜兄弟,他对末将非常信任,所以末将借这个机会,广泛搜集皇上的情报,同时拦截针对台王的情报,只可惜被卫东平发现了,末将不得不下令追杀卫东平,可惜被大人您发现了!”

“那你怎么和台王联系?”

“台王在京中有一个客栈,叫福缘来客栈,在地字六号房里放着下一步的指令,末将定期会去取这些情报,而重要情报的送出,采取的也是这种方式。”

“那么,封行健呢?是你们的人吗?”

“不是,封大哥很重感情,非常相信我,只要我查手的事情,封大哥都不插手。所以,”乔洪频频磕头:“末将才来投案自首,就是不希望封大哥受到牵连,一想到大哥受的苦,末将就心如刀割,我对不起大哥啊!”说着,乔洪用手抱着脸,抽泣起来。

“好吧,你签字画押吧!”

“是!”

望着被押送下去的乔洪,周新犹豫了一下,看到旁边陪坐的胡滢、纪纲,道:“两位大人,你们怎么看?”

胡滢抚了抚胡须,慢吞吞的道:“乔洪说的似乎有道理,也都能对的上,但是台王一出事,他就来投案,是不是有些早了啊?毕竟台王并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下官以为,乔洪说的都是真的,一来事情都对的上,二来,台王很难东山再起了,皇上可不是省油的灯!”

周新想了一会儿,摆手道:“去把调查司司长封行健过来一趟,本官要问话!”

“是,大人!”

开封。

朱允炆拿起奏折,翻看了一遍,道:“看来朕真的是太仁慈了啊,杀人杀的太少,让这些人觉得有机可乘啊。”

“皇上宅心仁厚,爱民如子,但是雷霆手段方显菩萨手段。对于皇上的宽仁,某些人可以理解不了,反而得寸进尺。”

“所以,臣以为皇上应该立刻回京,只要皇上坐镇京师,这些雕虫小技不足为虑。”刘璟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这句话。

第六十九章 议

当朱允炆启程返京的消息传到京师时,以郁新为首的朝臣都暗暗松了口气,徐凯、刘铁、曹玉书、周新等人则加紧清理京师内的“臭虫”,确保京师万无一失,而皇后马慧更是兴奋异常,抱着儿子朱文奎喜极而泣,搞得朱文奎莫名其妙,虽然父亲要回来了,但也不至于道这种程度吧。朱允炆不在京里这半年,马慧几乎没有睡过什么安稳觉,尤其是台王、吉王进京之后,她更是整日揪着心,现在总算放下心来了。

“如梦姑娘在吗?”

“在,在,”老鸨颠了一下手里的银两,脸上如魔术般浮现出真挚的笑容:“宋先生啊,你好久不来了,如梦姑娘都念叨过好几回了啊,您要是再不来,老身的乖女儿恐怕要害相思病啊!”

“那有劳妈妈了!”

“好说,好说!请随我来。”老鸨轻轻挥了挥手里的纱巾,转身扭动着水桶腰,头前引路,而宋天源则微笑着,缓步跟随。

“小翠啊,如梦起来了吗?宋先生来了,快让如梦出来接客啊!”

“哦,宋先生来了吗?”一个梳着三丫髻,眼睛大大的小姑娘伸出头来,目光越过老鸨,看到了宋天源,她眼睛立刻一亮,跑出来抓住宋天源的手,道:“宋先生,您可来了,您再不来,姑娘都要生病了啊!”

“如梦怎么了?”宋天源愣住了,有些着急的问道。

“快进来吧,小姐身体不舒服,还没起来呢!”

“哦,好的!”宋天源虽然着急,却不失礼数,回头对老鸨道:“多谢妈妈了!”

“呵呵,那老身就告辞了。小翠,好好照顾宋先生!”

“是!”

望着老鸨的背影,小翠轻轻啐了一口,转头拉着宋天源进了屋里。

……

“天源哥,我有些怕!”

“怎么了?”

如梦依偎在宋天源的怀里,低声道:“不知道,总感觉有大事情要发生!”

“别乱想,”宋天源轻轻拍着如梦白皙的后背:“主上的大事就要开始了,你有感觉很正常。”

“可是,主上能成功吗?”

“当然能,这一次是最好的机会,皇上的两个弟弟一个失忆,一个被降罪软禁在宗人府,如果皇上死了,”宋天源语气一顿,手上微微用力,抓的如梦“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但是宋天源如同没有感觉到一般,低声道:“如果皇上死了,那么他的两个兄弟就没可能继位了,而太子年纪尚幼,这样从法理上来说,主上继位的可能性就很大,何况主上还有其他的安排,可谓万无一失!”

如梦轻轻换了个姿势,将额头贴在宋天源的胸口,低声道:“皇上有大军保护,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事情你就别管了,我这次过来是想问一下,义父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有,据开封传过来的消息,皇上突然冷落了徐妙锦,应该是想对徐家动手了,所以徐增寿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他在漠北立下大功却被废为庶人,再加上这件事情,另外为坚定徐增寿的决心,义父已经命人散播皇上要对徐家动手的消息,徐增寿不可能不心动,再加上徐辉祖远在浙江,鞭长莫及,可以说大事成功了一半!”

“嗯,太好了!”宋天源轻轻摸了一下鼻子,仰天想了一会儿:“不过这个徐增寿是个纨绔子弟,做事情随心所欲,不好控制!”

“义父也提过这个,只要他能为我所用就可以了,只要大事成功,徐家如果再执迷不悟,就只能怨他们命不好了!”

宋天源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叹息道:“希望徐增寿能识时务吧,他人不坏,可惜太不成熟了!”

交代完事情后,两人温存了一番,宋天源穿衣起身,和如梦、小翠道了声别,就出去了。

看着面带春色,眼含笑意的如梦,小翠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

“平将军,你怎么看?”

平安展开手里的奏折,快速浏览一番,立刻眼神一缩,眉心皱起,喃喃道:“曹国公过江之后,就不知所踪,连押送他的卫士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拱手道:“末将以为,李景隆很可能是畏罪潜逃,应立刻发下海捕文书,缉拿李景隆,同时令京师抓捕李景隆的家眷,斩草除根,以防生变!”

“另外,”平安顿了顿,道:“请皇上下令加强戒备,防止偷袭!”

“为什么?”

“押送李景隆的卫队有三百人,是锦衣卫出身,他们不可能全部叛变,放走李景隆,所以李景隆是被人救走的。但在我大明,有这种能力的人,只有,”说到这里,平安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艰难的说道:“只有手里有护卫的藩王!”

看着平安严肃的眼神,朱允炆突然笑了出来,然后却摇头道:“还有一种可能,救走李景隆的也可能是倭人。”

“倭人?”平安惊讶道:“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呵呵,”朱允炆笑意收敛,眼底透出寒霜:“倭人,平将军,你不要小看了这些倭人,他们孤注一掷的时候,不可小视!”

“可是,”平安还是有些不解:“末将的意思是,倭人在自己的小岛上称王称霸就算了,难道他们真的敢跑到我大明的腹地撒野?”

“有什么不敢的?他们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做过!”

平安知道朱允炆说的是倭寇,但是仍然很难接受,倭国人会到大明的土地上,袭击大明的皇帝?这怎么看都像痴人说梦啊。

但是皇上所言,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平安沉思了一会儿,走到地图前,观察了一阵子,然后回身,拱手道:“皇上,如果倭人和藩王合流,那么他们很可能孤注一掷,对我军进行伏击,而最可能的地点应该是滁州附近,甚至有可能在江浦一带。”

“大批军队的行进、隐藏,需要大量的后勤补给,水路补给是最便捷的方式,另外从倭人的角度来说,一旦失败,也可以从长江迅速逃离出海,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难道说,朕的长江水师也不可靠了?”

“这个?”平安愣了一下,最后决定实话实说:“皇上,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段时间台王、吉王出事,长江水师难辞其咎。而且……”

朱允炆脸色铁青,他明白平安的潜台词,长江水师可能有问题,但是沿岸州府的问题可能更大,这种规模的军事调动不可能完全保密,但是自己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这说明自己重商改革,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朱允炆却没有想到,不满会到这个程度。

看来,有些事情,即使自己不愿意,也得做了……

第七十章 缘由

“皇上,耿将军、匡将军在殿外求见!这是匡将军的奏折!”

“哦?”朱允炆接过刘振递过来的奏折,略微扫了一眼,勃然大怒,“啪”的一下拍到了桌子上:“想死啊,朕成全你们!”

平安、刘振吓的一哆嗦,连忙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望了望房顶,突然道:“毅国公。”

“末将在!”

“特战营那边来了紧急军情,你和长兴侯商议个对策出来,朕半个时辰之后要结果,朕要万无一失,一劳永逸,你明白吗?”

“末将明白!”

“好,你去忙吧。”朱允炆摆了摆手道。

平安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深施一礼,转身告退。待退出殿外,冷风一吹,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凉飕飕的,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在他的印象里,皇帝为人宽厚纯良,从不口出恶言,另外做事情也很有分寸,即使对于燕王逆党的处置,也非常克制;但今天却说出这么杀气腾腾的话了,说明是气急了,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平安不敢多想,急匆匆的转向偏殿,很快见到了早已等候的耿璇、匡毅、谭远、邵云等人……

在另一边的偏殿中,刘璟、解缙、杨荣、杨士奇等人正忙得热火朝天,他们要先把各地的奏章过滤一遍,按照重要、紧急程度进行分类,同时还要注明他们的处理意见。按照朱允炆的要求,如果意见存在分歧,需要讨论解决,如果讨论也无法解决,那就要注明各自的意见,由朱允炆来最后裁决。

在北巡期间,为方便处理各地的奏章,朱允炆让军机处和文渊阁一起办公,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秘书班子,其中王度担任秘书长的角色,刘璟、解缙、杨士奇等人担任秘书的角色,如今王度有事公干,秘书班子的临时负责人就变成了刘璟。对于这一点,杨荣、杨士奇倒无所谓,解缙却有些微词,所以经常在某些事情上和刘璟唱反调。

“刘大人,这件事情似乎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呢?大绅?”刘璟放下手里的毛笔,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

“您看,湘王伪造交通银行银票的事情,皇上已经有过批示,为什么荆州知府还要上报,而您的意见是严查,这似乎有些不好吧?”

“呵呵,大绅,湘王伪造十数万两银票,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呢?”

“这个,下官以为,还应该按照上次的处置,派员申斥,没收其所得即可,没有必要搞的大张旗鼓,为了区区十多万的银票,搞得宗室不安!”

“宗室不安?”刘璟愣了一下,突然笑道:“大绅,难道说宗室犯了国法,就可以不处置吗?皇上早有严令,伪造银票,是要夷三族的,九族发配充军,永世不得还乡;相比较而言,宗室的处置要轻多了吧。”

“……”解缙语塞,愣了一会儿道:“下官坚持自己的意见,皇上仁慈,不会苛待宗室的。”

“嗯,好的,我们等待皇上裁决吧!”

二人正说话间,杨荣走了上来,递给刘璟一本奏折,低声道:“刘大人,下官觉得这件事情要立刻禀报皇上。”

“是吗?”刘璟接过奏折,打开一看,立刻神色大变,起身道:“诸位,把重要的奏折挑出来,随本官立刻去见皇上。”

“是的,大人!”

朱允炆展开奏折,看了一遍,皱了皱眉,然后合上奏折道:“仲璟,你觉得王度的处置合适吗?”

“臣以为较为妥当。”

“你们的意见呢?”

“臣附议!”

“好吧,大绅,你来拟一下旨意,调查司副司长乔洪全家押入大牢,待朕回京后处置;司长封行健重责三十军棍,调离调查司,隶属情报司,降为百户,赴朝鲜公干,立即启程,违者立斩;令金吾卫指挥使万自成担任调查司司长,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是!”

解缙飞快的拟好旨意,朱允炆略微过目后,点头下发了。

“皇上,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您裁决,您看!”刘璟把弹劾湘王的奏折,双手递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大致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刘璟和解缙的评语,突然笑了,道:“仲璟、大绅,你们的意见向左啊,对了,勉仁,你们呢?”

杨荣偷眼看了看刘璟,又扫了扫解缙的神色,最后咬了咬牙,拱手道:“回皇上,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微臣不赞同刘大人、解大人的意见,上次湘王就伪造过银票,朝廷没什么惩处。而此次故伎重演,都是皇上过于宽宥所致,此次不仅要严查,还要严惩,以儆效尤,否则此例一开,交通银行的银票就是下一个宝钞,后果不堪设想!”

“微臣不同意,”解缙一下子就急了,拱手施礼道:“皇上,杨大人此议不妥,如今朝议纷纷,藩王蠢蠢欲动,不可以火上浇油啊,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因为藩王蠢蠢欲动,朝廷才更不应该退缩,应该果断出手处理藩王,如果姑息养奸,恐怕会出现第二个燕庶人,甚至更多。”杨荣毫不退缩的道。

“仲璟呢?你的看法呢?”朱允炆偏头看了看刘璟,道。

“回皇上,微臣以为,湘王违法之风不可涨,需要严格处置,但是臣以为过严也不好,否则天下人会以为皇上苛待宗室,有伤皇上的仁德。臣以为,只要宗室没有反心,还是应该以安抚为主。”

“这样啊,士奇怎么看?”

杨士奇是个奇人,一岁丧父,四岁母亲改嫁,好在继父比较争气,中了进士。但好景不长,杨士奇九岁那年,继父被免官流放,他不得不和母亲回到老家,恢复了杨姓,幸好他聪慧无比,被称为“千里驹”,只可惜家里太穷了,从十五岁开始,就以教书为生,到处游历。按照明朝的法律来说,这个家伙应该是犯了事情逃亡去了,因为他没有功名,没有资格游历。

一直到建文朝时,他终于熬出头来了,因为修《太祖实录》,经过王叔英和礼部尚书张紞的推荐,入了朱允炆的法眼,被调入文渊阁当值。

杨士奇今年三十八岁,比杨荣、解缙要大上四五岁,加上其早年坎坷,久历世情,所以言行一直很谨慎,遇事情很少发表意见,以勤勉著称。

但是,对于这次垂询,杨士奇却没有退缩,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双手奉上,道:“皇上,臣有本奏!”

“好,呈上来!”

“是!”

朱允炆接过奏折,发现奏折很长,有十二页之多,显然是早有准备,看到这里,朱允炆不由的笑了笑,展开奏折看了下去。奏折虽然很长,但朱允炆看的却很快,有的时候还轻敲一下桌子,有点兴奋。

感觉到朱允炆的态度后,刘璟、解缙、杨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低头侍立的杨士奇,这个家伙,不可小视啊,应该是准备了好久吧!

朱允炆看了足足两遍,才放下奏折,笑道:“士奇,奏折写的很好,你来给大家念念吧。”

“遵命,皇上!”

杨士奇接过奏折,清了清嗓子,慢慢展开,开始读诵。

“……”

“自建文元年至建文六年,朝廷在各地陆续设置了屯天使,管理军屯,军屯的粮食产量有所增加;但是,卫所军的暴动、叛乱却时有发生,截止目前,500人以上的暴动、叛乱有四十余起,而卫所级别的暴动,即五千人以上的暴动就有八起之多,尤其是建文四年以来,共发生了六起之多。”

“究其原因,微臣以为是卫所官兵如同土司一般,都是世袭制,而屯天使则相当于流官,士兵们夹在流官和土官之间,会下意识的服从土官,即世袭的千户、指挥使。但是,按照朝廷规制,屯天使的权力日增,这就引起了卫所官员的不满,进而引起暴动和骚乱。”

“……”

“朝廷征收商税以来,朝廷收入大增,但是却切断了地方官府和藩王的揽财的渠道。藩王就不必说了,拦路设卡、过桥、坐船等等都是他们的财源,但这些费用在征收商税后,都已经被取消了;另外对于地方官员来说,商人的钱可以随时拿走的,但是现在商税的出现,实际上对商人形成了保护。因为如果商税征收明显下降,户部要派人询问的,很可能会影响其升迁。”

“凡此种种,让藩王和地方官员非常恼火。为了路卡的事情,除了蜀王、台王外,几乎都被皇上下旨申斥过,并没收了其所得;而官员,则发现他们要依赖于商会,否则税收很难征收上来,这让自命为‘四民之首’的士人愤愤不平,屡次出手打压商人,却往往被朝廷申斥。另外官员贪污的案件频频发生,且数额越来越大,扬州知府据说就贪污三百多万两。从建文元年以来,县官被免职查办的足足有四百多人,每年都有六七十个,这些人都丢了乌纱帽,不可能没有怨气;而知府一级,大致上也是如此。”

“另外朝廷连年兴兵,如今驻守乐浪和朝鲜的军队已经超过十五万,东北驻军也接近十万,耗费钱粮无数。户部尚书郁新屡次上书,要求早日结束战争,因为现在国库已经有点撑不下去了。”

“比这个更可怕的后果是,如今北方边境形成了一种外重内轻的局面,大军云集在开平、大宁、沈阳、平壤、汉城等地,河北、山东、河南这些地方都非常空虚,而这些地方都是昔日红巾军的起家地方,白莲教在当地很是盛行,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倭寇,自济州岛海战以来,倭人屡次请命,愿意赔偿损失,却一直没有达成协议。所以臣担心,倭人也很有可能会铤而走险!”

“……”

“所以,臣以为,如今大明形势危如累卵,需要用霹雳手段震慑逆贼,才是长治久安之道;而怀柔,只会死更多的人,让大明更加动荡!”

“……”

第七十一章 军事会议

杨士奇的奏章篇幅不长,但内容翔实,包含卫所、官员、藩王、倭寇等方方面面的问题,而且资料齐全,囊括了洪武末年朱允炆理政时期到建文六年的所有资料,分析有理有据,最终的结论也非常明确,只不过略微有点危言耸听。

杨荣肃立在旁,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其袍袖下的双手却紧紧握住拳头;解缙略微低头,斜视着正在读诵奏章的杨士奇,脸色阴沉。解缙年少成名,有神童之称;杨荣是进士出身,以聪慧机警著称,而杨士奇呢?别说进士了,连秀才、举人都没有中过,是军户中的逃户,皇帝登基大赦才侥幸逃过一劫而已。但是如今,这个杨士奇却老母鸡变鸭,上了这么一份奏折,看样子,还说到皇上的心里去了,这让自命不凡的二人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刘璟心下也有些恼怒,从程序上来说,杨士奇应该和他透透口风的,这样一旦奏章出现问题,自己还可以帮他遮掩一二。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刘璟故作镇定,一边聆听着杨士奇的奏章,一边偷眼观察着朱允炆的神色,同时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话。

“微臣恭请皇上圣断!”

念完奏折后,杨士奇跪倒在地,朝朱允炆行了大礼。

朱允炆略微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让杨士奇起身,而是转头扫了一下刘璟等人,面无表情的道:“刚才士奇的奏章大家已经听过了,诸位觉得怎么样?”

解缙偷眼看了看朱允炆的神色,又望了一眼跪伏在地的杨士奇,大脑飞速运转,最后下了决心,走出了躬身施礼道:“皇上,臣以为杨士奇之言,纯属夸大其词,不足采信!”

“哦?为何?”

“回皇上,如今大明国力正蒸蒸日上,蒙古人远窜漠北,额勒伯克更是被魏国公一举成擒,成为阶下之囚;另外朝鲜、东北已经基本平定,驻军所需粮草可以就地征集,粮草转运已经逐步下降;至于卫所暴动、官员贪污,历朝历代均有之,澄清吏治即可;而白莲教和倭寇,臣以为更是无稽之谈,朝廷大军一到,即可立刻荡平!”

“所以,微臣以为,杨士奇所说,纯属危言耸听,不足采信,还望皇上明察!”

“嗯,”朱允炆微微点头,转头道:“仲璟,勉仁,你们呢?对了,士奇,你起来吧,地上有些冷,多注意身体!”

“谢皇上!”

刘璟瞳孔微缩,但却没有犹豫,走出来拱手道:“皇上,臣以为,杨士奇所言,虽说有些虚妄,却也有可取之处。”

“是吗?说来听听!”朱允炆突然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道。

“臣以为,这几年大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白莲教成不了什么气候。只不过,臣以为卫所、倭寇却不可小视,臣担心,担心……”

“担心什么?”

刘璟犹豫了半晌,最后断然道:“臣担心,再有燕庶人之乱!”

“什么?”

刘璟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如同一个炸雷一般,炸的殿内的解缙、杨荣身子一个趔趄。解缙的脑子“嗡”的一声,他这才明白杨士奇奏章里的潜台词,自己的分析虽然有些道理,但除了在皇帝面前暴露自己的浅薄之外,毫无用处。而杨荣则暗自庆幸,幸亏没有抢先发言,总算没有出丑。

朱允炆将众人的神色收到眼底,心中暗自叹息,解缙文采虽好,却不够敏锐;杨荣虽然聪慧,大局观却不如杨士奇,都需要好好锤炼才行啊。

良久,朱允炆转头道:“刘振,毅国公应该议事结束了,让他们过来吧。”

“是,皇上!”

……

时间不长,平安、耿璇等人鱼贯而入,向朱允炆施礼后,与刘璟等人分立两旁。

“毅国公、长兴侯,你们商议完了吗?”

“回皇上,已经商议完毕!”

“很好,来人,摆上地图,仲璟,你先把最近的情况说一下吧。”

“是,皇上。”

刘璟首先朝朱允炆行礼,然后拿过指挥棒,在地图上点了点道:“皇上、诸位将军、大人请看,由于调查司生变,已经不可信任,所以皇上命令监察御史、安全司和特战营巡视各地,其中监察御史巡视各地官吏,安全司巡视藩王贵戚,特战营则负责打探叛军情况。”

“监察御史方面除了一些贪官污吏之外,没什么发现。”

“安全司组建时间不长,重点关注了山东的齐王、鲁王,还有河南的汝南王。”

“其中鲁王已经奉诏入京,兖州没什么异动;但齐王则有些不正常,他用自己的护卫替换了青州守城军士,不许他们巡逻;同时还私自加筑王府和城墙,可以说,不轨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再有就是汝南王,他是周庶人的二子,靠告发其父侥幸保住了爵位,但是他到汝州之后,却并不安分,搜罗土匪恶霸,无恶不作,虽然皇上下旨申斥,却收效不大,最近汝州方向也有些异动。”

“至于特战营的情况,微臣并不了解!”说到这里,刘璟躬身施礼,退了下去。

“匡将军,你来说一下特战营的情况!”

“是,皇上!”

“大家请看,”匡毅施礼之后,点着地图道:“末将根据皇上的命令,朝河南、山东、直隶等地派出探子,末将给他们的命令是搜索大批驻军的行迹。”

“这两个月来,特战营搜索了山东的青州、兖州、济南,河南的归德、汝州,直隶的凤阳、滁州、定远、江浦等地,最后发现庐州、巢湖、和州一带有大队人马调动的迹象,所以末将以为,叛军应该隐藏在巢湖,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在等待陛下大军渡江时刺驾!”

“什么?”

“怎么会这样?”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已经知道这个消息的将军们还好,刘璟、杨士奇等人则大吃一惊,纷纷看向地图上的巢湖、和州等地,同时议论纷纷,群情激奋。

“肃静!”朱允炆摆了摆手,刘振高声喝道。

“皇上赎罪!”

“好了,匡将军,青州、兖州、汝州等地是否有异动?”

“这个,”匡毅愣了一下,斟酌了一下道:“回皇上,末将不敢断言。”

“嗯,好吧,毅国公,长兴侯,你们已经商议妥当了吗?”

“回皇上,”平安、耿璇对视一眼,然后平安走了出来,站到地图旁,道:“末将和长兴侯等人商议了一下,认为叛军隐藏在巢湖的可能性很大。”

“首先,巢湖中岛屿众多,适合隐藏大军;其次,巢湖与长江相连,距离江浦不过一日的行程,如果我军渡江之时遭遇突袭,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朱允炆暗自盘算了一下,道:“朕有个疑问,如今已经是冬季,巢湖虽然隐蔽,但是叛军隐藏其中,天寒地冻,必然苦不堪言。而且临近京师,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为什么不北上呢?”

“这个,”平安摇了摇头,道:“末将也说不清楚。”

“那如何剿灭叛军,你们应该有计划了吧?”

“有,是这样的……”

……

商议完毕后,朱允炆留下了刘璟,问道:“仲璟,巢湖乃廖家的起家之地,有没有可能廖家也参与其中?”

“这个,也不无可能!”

“那么,方先生是否知情呢?”

“臣以为,方先生一定不知情!”刘璟肃然道。

“希望如此吧!”

停顿了一会儿,朱允炆道:“叫阿鲁台和马哈木来一趟,朕有事情交给他们办!”

“是!”

第七十二章 监视

“唏律律!”

封行健下意识的勒住马缰,胯下的战马高高扬起前蹄,良久才重重落下,险些将封行健颠下马来。但是封行健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他微微皱眉,扫过马前肃立的一排黑衣卫士,然后转向了十里长亭,长亭四边围着白色帷幕,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而长亭的台阶上站着一个黑衣人,剑眉星目,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正是自己如今的顶头上司,情报司司长铁无尘。

封行健连忙滚鞍下马,抢步上前,跪倒尘埃:“属下驻朝鲜百户封行健参加司长大人。”

“封行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良久,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回大人,属下受皇命赶往朝鲜赴任。”

“天寒地冻,又接近年关,封大人冒着风雪赶路,真是赤胆忠心啊!”

“大人,属下……”封行健心中咯噔一下,正要辩解,却听铁无尘一声令下:“拿下!”封行健大惊,欲要反抗,脖颈上却已经被压上了明晃晃的钢刀,同时身后响起了一番打斗声,然后伴随着几声惨叫,封行健的护卫猝不及防,瞬间被埋伏在两旁的情报司卫士制服,几个反抗最激烈的被毫不留情的当场处死。

封行健被摁倒在地,他努力侧过脖子,望着铁无尘:“大人,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封行健,你还有脸问?”铁无尘冷笑一声,一挥手:“带进去!”

封行健跌跌撞撞的被推进亭中,然后屁股上就被踹了一脚,跪倒在地。封行健挣扎着抬头,映入其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中年人,他望着封行健的眼睛,淡然道:“封行健,你没想到吧?”

“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封行健惊道。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王度轻轻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斜眼瞥了一下跪在旁边的原情报司副司长乔洪道:“好一顿双簧啊,现在是不是该说实话了啊?”

封行健望了望遍体鳞伤的乔洪,苦笑一声,缓缓低头俯首:“大人,小人认罪伏法,只求一死,希望不要连累家眷!”

“你觉得,可能吗?”王度淡淡的道。

……

方孝孺放下茶杯,望着面前对坐的老友,微笑道:“四年了,皇上终于将子澄兄调回京师了,以后我们又可以一起共事了!”

“是啊,希直兄,”黄子澄也感慨道:“时光过的真快啊,十年前,今上还是储君,我们辅佐今上,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我们又开始辅佐太子了。”

“是啊,”方孝孺也有些感伤:“想想今上做储君时,就好像昨日一般,可惜,”方孝孺摇了摇头:“我已经许久没有机会面圣了。”

望着略微有些颓废的老友,黄子澄赶紧安慰道:“贤弟,你别多想,国子监乃天下文学正宗,国家人才储备之所,皇上任命你为国子监祭酒,足见对你的信任。近年来,皇上屡次抽调国子监的监生出任要职,官至知府的也不在少数,足见皇上对你的信任和倚重啊!”

看着有些急切的黄子澄,方孝孺哑然失笑道:“子澄兄,不必多虑,我对皇上并没有怨怼之心,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看着黄子澄有些异样的眼神,方孝孺叹道:“刚到国子监的时候,我很多事情都看不惯,觉得皇上放纵杂学,排斥儒学,尤其是胡俨任司业之后,国子监的风气更是大变。胡俨竟然派监生到科学院去参观、学习,后来甚至将科学院的匠师,呵呵,现在叫工程师了,请到国子监讲学,开始的时候,我极力反对,可是皇上却极力赞同,我没有办法,那是我最郁闷的时期。”

“但是慢慢的,我的想法就改变了,子澄兄可知道为什么?”

“呵呵,我不知道,说说看?”黄子澄摇摇头,有些兴趣盎然的问道。

“不说新式纺织机、水力锻造机这些利国利民的器械,就是科学院做的斜塔双铁球落地实验、棱镜分光实验、加速度实验、钟摆实验,以及新发明的蒸汽机,都让小弟震撼非常。”

“子澄兄,你知道吗?”方孝孺两眼放光,盯着黄子澄道:“当棱镜分出的七彩光照到墙上的时候,小弟差点眼前出现了七彩祥云,仙境出现在人间;钟摆实验看起来简单,但科学院却做出了可以精确计时的时钟;蒸汽机更是威力无穷,其力量可以抵数十头牛马之力,而且根据科学院的说法,还可以做出力气更大的,到那时候,劈山开石,移山填海,都不在话下!”

“这些东西,都是小弟做梦都没有想象到的,但是却活生生的出现在小弟面前。”

“呵呵,”黄子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抚了抚下颌的胡须,微笑道:“你所说的这些东西我都没有见过,但是在开封时,陛下和愚兄说过不少类似的东西,愚兄当时是将信将疑,不过陛下说,在京师可以亲眼目睹。今日听贤弟一说,愚兄心中更没有疑惑了。”

“这几年,愚兄在河南时,黄河连年泛滥,但懂得治水的官员极少,沿河百姓困苦至极,愚兄却束手无策,只能调集民夫蛮干。呵呵,”黄子澄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皇上的说法,后来皇上从武学、科学院,还有贤弟的国子监调集了一些治水、测绘的人才,还有一些工程师,这些人给愚兄帮了大忙,百姓不需要那么疲惫,效果却好了许多。按照皇上的说法,‘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啊!’。”

“从那时候起,愚兄明白了皇上推崇杂学的原因,也知道了自己的短处,所以这一次皇上调愚兄回京,愚兄心甘情愿,因为愚兄不适合在地方做布政使。”

“哈哈哈!”说到这里,方孝孺和黄子澄忽然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阔别多年,老友重逢,却发现相互之间仍然是志同道合之人,不由得欣喜若狂。

……

之后的气氛愈发热烈,两人慢慢聊起了太子的教育问题,说的眉飞色舞,间或有些争执,却丝毫不伤及感情。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老爷,廖家的两位少爷有急事求见老爷。”

“嗯?”方孝孺微微皱眉,抬头望了一眼黄子澄,有些为难。但黄子澄正聊在兴头上,不愿意就此离去,所以就笑着接口道:“是贤弟的两位高足吧,德庆候的后人,愚兄也许久未见他们了,让他们到这里来吧。”

“好吧,方时,让他们过来吧。”方孝孺略微犹豫了一下,但黄子澄已经如此说了,他自然不好驳回,容易伤了和气,况且方孝孺也信奉“事无不可对人言”,做人坦荡惯了,不当回事。

时间不长,门外进来两个年轻人,个子不高,皮肤白净,文文弱弱的,正是德庆候廖永忠的孙子廖镛、廖铭。他们进屋后,见到黄子澄也在,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廖镛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过来恭恭敬敬的给方孝孺施礼,廖铭略微慢了半拍,但不仔细看,也注意不到。

黄子澄捻须微笑,心道这个廖镛有点城府,应变也迅速,廖铭要稍差一些,不过也不错,只可惜德庆候戎马一生,爵位却只传袭了两代就断了,廖镛、廖铭没有爵位,廖镛作为嫡孙,也不过是散官而已。

“怎么了?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吗?”方孝孺正和黄子澄谈得高兴,却被二人打断,所以面色有些不愉,但态度仍然比较和蔼,从这里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两个学生是比较满意的。

“嗯…..回老师,”廖镛偷眼看了一眼黄子澄,有些犹豫,但老师开口询问,不能不答,最后咬了咬牙道:“这两天,学生发现被人跟踪。”

“什么?”方孝孺愣住了,心道:“就这?你大晚上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黄子澄却脸色凝重的道:“你们确定是有人跟踪?”

“是的,事情是这样的,”廖镛定了定神,将事情娓娓道来。

为了安抚开国功臣后人,以及收揽人心,在建文元年,朱允炆就下了诏书,让百官推荐其中的优秀良才为官,但最后发现这样的人并不多,因为老朱动手还是比较干净利索的,大部分功臣都断根了,最后只找到一些如廖镛这样的三代人物,朱允炆令吏部、礼部考核,按照其志向,分配到武学和国子监就读,将来可以赐一个好的官职。

方孝孺举贤不避亲,亲自举荐了自己的两个学生,但是出乎方孝孺和朱允炆的意料,两人不愿意去武学,反而选择了国子监,朱允炆无可无不可,随他们便;方孝孺倒是有些惋惜,所以对二人更加悉心教导,二人的学问也长进较快。

但是这两天,廖镛、廖铭发现府外出现了不少盯梢的探子,在他们出门时,这些盯梢的人还会跟上来,让他们不胜其烦,恼火至极,但是廖家已经没落,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来请教方孝孺,没想到黄子澄也在。

听完他们的描述之后,黄子澄捻了捻胡须,半天没有说话。而方孝孺却挑了挑眉毛,沉声道:“廖镛,廖铭,你们最近有没有做作奸犯科的事情?”

“没有,老师,绝对没有。最近一段时间,京城里气氛紧张,老师和娘亲都叮嘱我们不能惹事生非,我们牢记教诲,绝对不敢犯。”廖镛连忙摆手,廖铭也跟着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难道?”方孝孺“嘶”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黄子澄,发现黄子澄脸色凝重,连忙问道:“子澄兄,您刚从开封皇上身边来,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啊?是不是……”

黄子澄定了定神,看了看方孝孺着急的样子,又扫了扫廖镛,笑道:“贤弟勿忧,皇上仁慈,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按照愚兄的估计,”黄子澄突然顿了顿,道:“对了,廖镛,那些人是调查司的人吗?”

“不清楚,不过,”廖铭突然插口道:“应该不是,这些人一身的军旅气息,不像调查司的探子。”

“这样事情就严重了,”黄子澄脸色凝重的道:“这很可能是安全司的人。”

“安全司?嘶-----”方孝孺、廖镛、廖铭都有些惊愕。

安全司这个名字出现的时间不长,在京中更是只有十余日时光,但是却已经有了止小儿夜啼的效果,因为它第一次露脸,就查封了调查司,调查司千户以上的军官全部成了阶下囚,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气来;第二次则是软禁台王,那可是皇上的亲弟弟啊!说起来,其所作所为,其嚣张跋扈程度,比昔日的锦衣卫似乎更胜一筹。

望着三人惊愕的神色,黄子澄心中暗叹:希直,还有希直的两个学生,读书都有点读傻了,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安全司是皇上授命成立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监视廖家呢?但如今的廖家不值一提,没有半分权柄,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过黄子澄也想不到什么原因,最后只能叮嘱他们两个最近不要出门,不要招惹是非。

但是廖镛却没有立刻应是,而是咬了咬牙道:“学生并不担心我们廖家,我们廖家已经彻底没落了,没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了。学生只是担心老师,担心这是冲着老师来的。”

“冲着我?”方孝孺有些愕然:“不会的,为师不过一个祭酒,你们想多了。”

“嗯,”廖镛低了低头,低声道:“那学生就想不到什么原因了。”

“别瞎想了,你们下去吧,最近哪里都不许去,在家安心读书,过年的时候,为师要考校的。”

“嗯,学生领命!”

“好了,你们去吧!”

“是!”

望着廖镛、廖铭的背影,方孝孺眉头紧皱,怒道:“皇上,怎么这么热衷于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啊,先帝有锦衣卫,今上呢?有了调查司还不满足,还设立了情报司,现在又多了个安全司,皇上的疑心实在太重了啊。”

“呵呵,”黄子澄苦笑道:“这种组织是免不了的,贤弟也看到了,调查司一旦出了问题,危害甚大啊!”

“所以啊,就不该有这样设立这样的组织。”谈及此事,方孝孺有些痛心疾首:“皇上不像以前那么宅心仁厚了,不怎么相信人了。”

“是啊,君心难测啊,皇上不是当年的少年了,他登基已经六年了。”

“这倒是……”方孝孺声音低了下去。

“不过,贤弟,廖镛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你不能掉以轻心啊!”

“什么?”方孝孺有些费解,看向黄子澄,却发现黄子澄重重的点了点头。

……

“你看清楚了?”

“是的,安全司派人调查廖家了,小的看的真真的,已经盯了两天了。”

“好,太好了,大事将成!”

……

巢湖,古称“居巢”、“南巢”,相传夏朝的最后一位国君桀就是被商汤流放于此。巢湖水波万里,唯一的出水通道为裕溪河,流入长江。昔日朱元璋驻扎和州,意图渡江攻取金陵,却没有水军,最后得盘踞巢湖中心的姥山岛上的俞廷玉父子、廖永安、廖永忠兄弟相助,在马塘口击破元军水师,攻占采石,进而袭取金陵,才奠定不世帝业。所以,巢湖可以说是朱元璋的福地了。

但是,大明朝建立之后,朱元璋却下令对几个著名的湖泊,如巢湖、芜湖、太湖、洞庭湖、鄱阳湖等都严加控制,设立了不同规模的水师,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滋生湖匪,说的更露骨一点,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学样造反……

只不过承平日久,各个内湖水师日趋衰败,巢湖水师也不例外。

平安坐在帅案后面,仔细审读着手里的情报,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平安把情报往桌子上一拍:“糟了,我们中计了!”

“怎么了?”

第七十三章 焦急,离去

“勉仁、望之,你们看一下这封信吧。”

长史杨荣接过信件后,一目十行,立刻勃然大怒:“贼子敢而!”

看着平安、杨荣二人的脸色,谭远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等他看过信件后,表现也差不多,愤怒异常,就差破口大骂了。

在二人看信的时候,平安打开随信送来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份圣旨,平摊在桌案上,默念着,眉头越皱越紧,脸色阴晴不定,按在桌案上的双手也青筋直冒......

“上将军,末将以为,应尽快派人将此事禀报皇上,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谭远定了定神,扑到桌案前,大声叫道。

“是啊,上将军,得赶紧派人禀报皇上啊,皇上有危险!”杨荣也急声道。

“等一下,让本将军想一想。”

平安抬头看了看急切的二人,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走到地图前,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道:“杨长史,你马上写一份给皇上的奏折,将这里的情况向皇上详细说明,提醒皇上渡江时要小心,叛贼很可能埋伏在江浦一带,很可能趁皇上大军渡江前后发动叛乱!”

“另外,谭远将军率军一万把守裕溪河,防止巢湖盗匪进入长江!”

“本将军会率领五千骑兵日夜兼程赶往江浦,保护皇上安全。”

“另外,”平安顿了一下,然后咬了咬牙,道:“提醒皇上,长江水师很可能已经附逆,不可轻易渡江。”

“是!”

杨荣连声答应,下笔如游龙,瞬息间将奏折写成,平安大致看了一下,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命人以六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

“谭将军,裕溪河是巢湖连接长江的要道,本将军要你封锁这条河,在皇上抵达京师之前,不许任何船只通过,如若出了任何差错,定斩不饶,你可明白?”

“上将军放心,末将明白!”

“好,如今时间紧迫,没时间去探查巢湖内的情况了,但只要皇上安全抵京,一切就不再是问题了。”

“嗯,末将明白!大人一路小心!”

平安满脸凝重的拍着谭远的肩膀,仔细的叮嘱后,翻身上马,大喝道:“出发!”

......

望着黑甲骑兵奔驰而去的烟尘,谭远咬了咬牙,转头大声道:“来人,立刻在裕溪河上架设拦河铁索,同时架设火炮,任何船只只要接近,立刻击沉,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明白吗!”

听着谭远杀气腾腾的话语,传令兵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连忙应命,转身传令去了。

......

“如梦姑娘呢?”

“唉,公子你来晚了,如梦姑娘啊,已经从良了,不在我们这里做了啊。不过我这里还有其他的姑娘,像如雪、忆梦,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啊!公子要不要看看啊!”

“不,我只要如梦,如梦去哪里了啊?”

“都说了啊,如梦走了啊,你这个人怎么不开窍呢?”

......

此刻的如梦坐在一辆四轮马车里,望着远处的金川门,沉默不语。身边的小翠微微叹了口气,给如梦披上披肩,柔声道:“小姐,我们走吧,老爷让我们今天必须离开京师,天都快黑了啊!”

“是啊,”如梦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回头强笑道:“我们走吧。”

“嗯,张叔,走吧。”

“好的!”

听着窗外的风声和马蹄声,如梦靠在座椅上,轻轻抚摸着小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母性的光辉,但骤然间,她却低下了头,因为她想起了昨晚和义父的谈话。

“如梦,你赶紧走吧,明天就走!”

“走,去哪里?”

“往南,去福建、广东一带,如果主上大事能成,你再回来。”

“义父,梦儿不明白,难道主上的事情败露了?”

“不是,但是把握已经越来越小了。”

“为什么啊?有您老人家亲自策划,难道还没有把握吗?”

“梦儿,如今皇上皇权稳固,不是轻易可以动摇的,为父本不赞成主上举事。但是主上认为此次机会实在难得,非要举事,为父受主上大恩,不得不殚精竭虑,寄希望于万一,但我们手中筹码太少,只能攻其不备,才有可能成功。但现在看来,皇上应该已经有所觉察,应该是从调查司那里发现了问题。”

“好在乔洪死了,封行健虽然被贬官,却没有被怀疑,这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还有什么问题?”

“皇上以查封调查司的名义调集近卫军入城,京城局势大变,如今内有锦衣卫,外有近卫军,主上联络的朝臣武将除了摇旗呐喊之外,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因为皇城已经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了。”

“当时,为父就劝说主上放弃,但主上却不肯,一步步拖到了今天,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但昨天,义父听说安全司跟踪廖家兄弟后,还说大事将成,天源哥也喜形于色!”

“唉,梦儿,你和天源都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们两个情投意合我很高兴。但是天源名利心太重,一心想要做从龙功臣,渐渐听不进为父的话了。”

“他,义父,天源哥还是很孝顺的,请义父千万不要怪他。”

“为父没有怪他,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安全司调查廖家,说不定是引诱我们入彀,故意做出的假象呢?”

“啊?”

“那义父为什么不提醒天源哥,还有主上呢?”

“提醒了,但是他们还抱有万一的希望,另外觉得自己做的隐秘,即使失败也牵连不到他们,其实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只要皇上怀疑主上,只要用心去查,难道真的有什么秘密是查不出来的吗?”

“......”

“为父的感觉很不好,如梦你还是走吧,你怀了天源的骨肉,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一旦事败,我们总得有个烧纸的人吧!”

......

想起义父的悲观绝望,如梦心如刀绞,她在心疼,心疼义父,心疼天源哥,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天源哥为什么还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难道他一点都不顾惜自己母子吗?

想到这里,如梦苦笑,她还记得天源哥得知自己怀孕时的兴奋,他郑重其事的道:“如梦,等大事成功,我要让你做一品夫人,将你风风光光的娶进家门!”

只可惜,天源哥并不知道,在他抱着自己,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却怕的要命,怕的要命......

天地苍茫,乌云密布,一辆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天际之间......

第七十四章 夜谈

京师,魏国公府。

“宋先生回来了吗?”

“四爷,还没有。”

“妈的!”徐增寿啐了一口,低低的骂了一句,掖了掖衣领,走了两步,回头道:“你们在这里守着,如果姓宋的回来,让他赶紧滚过来,老子等了他一天了!”

“好的,小的记住了。”

……

徐达,在驱除元兵、重塑汉家衣冠的过程中,立下了盖世奇功,加上其谦虚谨慎,从不居功自傲,所以徐家在洪武朝可以说风头正劲,一时无两。但到了建文朝,徐家就变得尴尬起来了,其主要的原因在于徐家有两个女婿,也就是燕王和代王,燕王造反就不说了,朝廷耗时半年,战死将帅数十人,才将其平定,燕王的子嗣也被全部赐死;至于另外一个女婿代王,也不是个安分的主,这两年有一个小道消息在京中盛传,代王当年本打算起兵支持自己的兄长兼连襟,但却被皇上抢了先手,派徐辉祖夺了代王的兵权,最后代王不得不到京请罪,考虑到当时的情况,皇上不便将其治罪,所以将其迁徙到台湾那个鸟不拉屎、野人横行的地方;还有一个消息说,到台湾后,代王日夜忧惧,时刻准备起兵造反,只不过由于皇上一直在北平督战,所以朝廷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自燕王之乱平定后,皇上大力提拔年轻将领,除平安、盛庸、瞿能、李远等人外,皇上昔日的四个武学伴读、四个贴身护卫以及武学的优秀学生,都平步青云,成为了大明朝军队的中坚力量,掌控着大明朝最精锐的军队,如皇上的亲卫和近卫军。

而且在燕王之乱后,燕王妃徐仪华被放归徐府,经历过丧夫丧子之痛的她,整日吃斋念佛,深居简出,从不在公开场合出没。但是,皇上对徐仪华的处置,也引起了许多议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皇上信任魏国公,看在他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但也有人说,皇上只不过是不想自己动手,借徐家人的手处置掉徐仪华,如果徐家处置了徐仪华,那么就可以获得皇帝的信任,如果不能大义灭亲,那么灭族之祸就在眼前。

但是,徐辉祖却并没有杀姐以证清白,这让某些想看笑话的人大失所望。但这件事情,却在徐府的人心中,留下了一根刺,因为一旦徐家涉嫌谋反,所有的下人也都是要问罪的。所以徐仪华在徐家过得并不好,虽然没有人当面出言不逊,但窃窃私语、指桑骂槐的人却为数不少,多亏徐妙锦和徐增寿回护,徐仪华过得尚算安稳,但是家主徐辉祖,却从不过问这些事情,当然,这也许和他经常在外领兵有关。

而这一段时间,徐家的气氛也有些诡异,因为徐辉祖不在府中,没有人镇得住胡作非为的徐增寿。刚开始的日子,徐增寿每天都去茶馆听书,在那里结识了宋先生,没几日就领到府里做了清客,对其信任有加,言听计从;这些天来,徐增寿除了出府和一些勋贵子弟在酒楼、妓院鬼混外,就在府里操练家丁,脾气愈发暴躁,妻子刘氏也敢怒不敢言。而徐膺绪则如同闹钟一般,每天早上出门,到中军都督府处理公事,天黑就回家,从不过问府中之事,在下人眼里,更像一个隐形人。

“宋先生,今天去哪里了?”

“呵呵,”宋天源笑了笑,将手掌放到火盆上烤火,一股热气升腾上来,宋天源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真舒服啊!”

徐增寿眼窝深陷,额角隐隐有青筋冒出,他看着宋天源脸上的笑容,真想一拳砸到他的鼻梁上,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情,低声道:“宋先生,皇上马上就要回京了,你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需要我这边做什么吗?”

宋天源偏头看了看有些气急败坏的徐增寿,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将手掌翻过来,烤起了手背。因为他发现了徐增寿的急躁,不由得心中暗笑,这个徐增寿还是比较好对付的,既然他先开口,那剩下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徐将军,不必紧张,皇上那边的事情早有安排,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一旦皇上驾崩,朝廷必然会讨论新君的人选,到那时,主上希望徐将军能够领头拥立太子登基。”

“拥立太子登基?”徐增寿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为什么?难道不是你的主子吗?”

“其实,徐将军误会主上了,”宋天源抬头望着屋顶,用崇敬的语气说道:“主上并非想要谋反,而是为了大明万民的福祉,今上穷兵黩武,导致民不聊生,百姓困苦;重用杂学,让正统的读书人斯文扫地;另外皇上对待宗室过于寡恩,这也是主上不能容忍的。”

“嗯,”徐增寿斟酌了一下语句,低声道:“头两条本将军能理解,对宗室寡恩,这是从何谈起啊?皇上这些年对宗室的俸禄都是足额的啊,从不拖欠,比洪武末年要好上许多啊。”

“呵呵,徐将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皇上对待藩王,可谓处心积虑,你看,”宋天源取过旁边的棋盒,将一枚黑子放在中心,然后又捡出十余个白子摆在四周,道:“这是皇上,这是藩王,主上现在就有些后悔,当日燕王靖难时,没有出手帮助,否则也不会到今日。”

说到燕王时,宋天源轻轻瞟了一眼徐增寿,发现其微微皱了皱眉,眼神转向旁边,不由得心中一松,接着道:“其实燕王靖难都是被逼的,如果不是皇上步步紧逼,燕王是不会造反的,皇上先夺了燕王的兵权,还派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前往北平,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所以燕王不得不反。”

“退一万步来说,皇上手掌大权,他完全可以下令燕王迁移封地,比如卓敬所说的,让燕王迁徙到南昌,何至于有燕王之乱?”

“但是皇上却一意孤行,非要致燕王于死地,这才酿成大祸。”

“皇上表面上仁慈,心性却凉薄的可怕,他宁可用数十万军民的代价来平定燕王,也不愿意将其徙封,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徐辉祖也愣住了,不由得问道。

“很简单,皇上从登基的那天起,就打算削藩了,但是徙封这种事情,其实是治标不治本的,即使燕王徙封南昌,一旦京师有变,南昌,可比北平近多了,一旦燕王顺江而下,那可是陈友谅与太祖争雄的局面啊。”

“所以皇上是一心要致燕王于死地,燕王是反也死,不反也死。而到了今天,也是绝大多数藩王面临的局面,所以徐将军不用担心,主上得到许多藩王的支持,不会有问题的。”

“那主上到底是谁?”徐增寿犹豫了半晌,低声问道:“能告诉我吗?”

“现在还不行,”宋天源笑笑道:“徐将军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主上自然会有回报的。”

“可是,”徐增寿没想到宋天源口风这么紧,不由得脸色一沉:“宋先生,如果到现在你还不愿意说出主上是谁,那么恕在下不奉陪了,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事,本将军不能稀里糊涂的。”

“这个,”宋天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在下没想到徐将军如此急切,不过这件事情我得去请示主上,还望将军见谅。”

“嗯,”见宋天源这么说,徐增寿的脸色略微缓和,但他接着问道:“既然主上担心皇上削藩,那为什么还要立太子呢?”

“呵呵,这当然是权宜之计了,立太子,将军可以提议宗室辅政啊!如果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哈哈哈,”宋天源突然低低的笑了出来,在黑夜之中,在微弱的烛光中,他的脸色越发显得狰狞…..

第七十五章 收网

不可否认,宋天源的话起作用了,徐增寿几乎彻夜未眠。

对于开海禁、征商税这些文人诟病的事情,徐增寿完全是嗤之以鼻,不开海禁,不征商税,你们这些官员的俸禄从哪里来?还想领那些折色的大明宝钞吗?徐增寿自己也是领俸禄的,所以很支持皇帝的政策。至于皇帝的藩王政策,作为开国公爵徐达的幼子,徐增寿是很赞成的,在他小的时候,和这些藩王经常见面,并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但长大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和这些藩王的地位是天壤之别,心中多少有些不平,凭什么这些藩王都是铁杆庄稼,永远有俸禄拿,我父亲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我这个儿子竟然半分享受不到?为什么不能和藩王一样,大哥做公爵,自己做侯爵?让老子也享受一下混吃等死的滋味……当然这只是偶尔的牢骚,根本不敢宣之出口的。

徐增寿在意的是宋天源对燕王造反的分析,那句“反也死,不反也死!”深深的刺痛了他,也让他想起了那个让自己曾经万分崇拜的姐夫。

徐增寿悄悄起身,披上衣服,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在他身后,妻子刘氏偷偷睁开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她其实也没有睡,因为丈夫上床之后,过一会儿就翻一次身,过一会儿就叹一口气,现在更是半夜起身,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今天是个阴天,乌云遮住了满天的繁星,院子里黑漆漆的,正如徐增寿的心一样,找不到光明,找不到宣泄的地方。

徐增寿纠结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如果朱棣不反抗,朱允炆会不会置他于死地?如果朱允炆不逼迫,朱棣会不会造反?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因为这两个人中,一个死了,一个是皇帝,谁也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对他们不利的答案。

在这个时空里,朱棣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早已被世人所淡忘。他造反的声势虽然不小,但只坚持了半年就被平安、盛庸、耿璇这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平定。所以对于大明朝的文臣武将来说,朱棣就如同汉朝七国之乱的吴王刘濞一般,属于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手下的一群悍将,就妄想挑战天子的蠢货,甚至其风评还不如刘濞,因为刘濞当年还是打过不少胜仗的,而朱棣则不然,除了劫掠平民、挖掘运河以及勾结蒙古之外,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一战被平安占领保定,二战被盛庸攻克通州,三战被耿璇攻克永平,四战北平被攻克,自己落得个身死军灭的下场。其实不仅朝廷持这种看法,最后投降的叛军将领也有不少持这种看法,比如郭亮、张辅等人都认为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跟随燕王谋反。

从这一点来看,宋天源的说法应该也有一定的道理,皇上应该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才开始动手削藩,也做了万一不成功,就要大打出手的准备。但这样一来,问题就出来了,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要耗费这么大的代价消灭燕王?难道说,他是想有步骤的清理掉藩王,达到他一支独大的局面?

想到这里,徐增寿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如果是这样子,皇上的心思太可怕了。就比如这一次,皇上知道有人搞小动作,却并没有下旨彻查,而是选择了一些迂回的手段,如派周新等人入京调查;派自己假装贬斥,充做卧底。这是为什么呢?难道除掉了燕王还不够,还要清理更多的藩王?

“唉!”

徐增寿发现自己有些庸人自扰了,皇上要清理藩王,关自己什么关系?自己又能做什么?如果是燕王,自己还要上点心,可惜他已经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皇上为什么要派自己来做卧底这件事情?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给自己一个立功的机会?还是借自己接触叛党的由头,将徐家抄家灭门?

怎么办?徐增寿更睡不着了……

情报司。

“大人,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情报,您看一下。”

“哦?”王度抬手接过情报,翻看了一眼:“是徐增寿的,呵呵,无尘,你觉得这个徐增寿可信吗?”

“应该可信吧,”铁无尘愣了一下,笑道:“大人,这个徐增寿又不傻,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能和叛党眉来眼去?他应该知道我们在监视着他。”

“可是,你们没有监视到他派人去浙江给他大哥送信的事情吧?”

“什么?他给魏国公送信了?”铁无尘有些惊讶,查看了手头的情报,摇头道:“我这里没有收到这个情报啊!”

“你这里当然没有,是安全司的纪纲送来的情报,他派了人在城门口盯梢,发现了魏国公府的家人,派人跟到城外,将人带了回来。”

“这,”铁无尘有些犹豫,低声道:“魏国公是朝廷重臣,我们这么做,恐怕不太合适吧?”

“呵呵,”王度突然笑了起来,指着铁无尘道:“铁大人,情报司是皇上的耳目和鹰犬,只应该听从皇上的命令,不应顾及任何人,这一点,这个纪纲做的就比你好,你要引以为戒啊!”

“皇上富有四海,贵为天子,朝中人才济济,为什么会任用你来做情报司司长?为什么任命那个上书言事的秀才为安全司副司长?难道是因为你们的才能冠绝群伦?无人能比?”

“其实很简单,你们都没有入朝为官的经验,都是一张白纸,朝中也没有任何奥援,你们只能选择忠于皇上,不会去拉帮结派,只能做皇上手中的一把刀。如果你们开始拉帮结派,做事情有了顾及,那么就没有你们存在的价值了。”

“封行健为什么会背叛皇上?你知道吗?”

“这个,”铁无尘愣了一下,诧异道:“难道不是因为皇上取消了他们的逮捕、审讯之权吗?”

“呵呵,”王度摇了摇头:“并不仅仅如此,当年封行健曾经接受黄子澄大人的命令,去胁迫汝南王,令其控告其父周王,皇上信以为真,派人到大宁召回周王,结果周王却立刻起兵叛乱。”

“虽然周王并不是冤枉的,但是皇上知道此事后,却震怒异常,将黄大人外派出京,并下旨申斥了封行健,因为当时正是平叛的关键时刻,皇上没有撤换封行健,但皇上没想到封行健惧怕之余,却选择了叛乱。”

“可是,”铁无尘犹豫了一下道:“封行健的供状中并没有这些内容啊。”

“那是皇上的旨意,是为了保全黄大人的颜面,不过,黄大人以后,呵呵……”说到这里,王度转过头,冷笑了几声。

良久,铁无尘长身施礼:“多谢大人指点!卑职终身难忘!”

铁无尘是真心实意道谢的,情报司主要针对的是敌国和大明国内的蛮夷,一般不涉及国内事务,所以想事情没有这么深入,今日听王度一说,不由有醍醐灌顶之感。

“没什么了,”王度摆了摆手。

“那么,大人,皇上马上就要回京了,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王度沉思了半晌,最后道:“暂时不要,不过也需要做些准备了。你和安全司做一下分工,这些名单上的人要密切监视,不许离开你们的视线。另外本官要进宫一次,请太子下旨给徐老将军和刘指挥使,从今天起,这些人既不许入宫,也不许出城!”

“大人高见,卑职佩服!”

……

“皇上真是个多情种子,前面有白芳蕊,现在又来个徐妙锦,可是徐家和白家不同,徐仪华心怀叵测,徐增寿有前科在身,徐辉祖虽然恭谨,却城府极深,这样的家世,如果入宫诞下皇子的话,恐怕会影响太子的地位吧?得早做打算才好。”

“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将徐家一网打尽呢?”

王度望着手里的情报,陷入了沉思……

第七十六章 徐家的处境

杭州,浙江都司衙门。

“将军,外面有您的家人求见!”

“是谁?”

“是一个自称徐志的老人家,从京师来,好像很着急。”

“志叔?”徐辉祖愣了一下,连忙起身,一路小跑跑到门口,扶住门口侍立的徐志,连声道:“志叔,您怎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怎么敢劳烦您老人家跑这么远啊?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公爷,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吗?四爷让我来问一下,您什么时候回去啊?”

“嗯?”徐辉祖的心“咯噔”一下,但若无其事的道:“这个不急,您进来吧,增寿、膺绪都好吧?”

“嗯,都挺好的!”

说话间,徐志将缰绳递给军士,让人好生照顾,随着徐辉祖进了都司衙门。

……

到了后宅,徐辉祖屏退众人,低声道:“志叔,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公爷,”徐志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恐怕要出事了,四爷闯祸了!”

“增寿?他怎么了?他不是被皇上勒令闭门思过了吗?”徐辉祖皱了皱眉,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情是这样的,”徐志凑到徐辉祖面前,小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徐增寿思索了一夜之后,发现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尽快将情况禀告皇上,因为皇上给自己安排了任务,那么就不可能不派人监视,所以不仅要禀报,而且还要快!但除此之外,他也想通知一下大哥,所以他第二天早上他就派家人给在浙江整军的大哥送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只描述了宋天源的话以及京城里的近期形势,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他相信大哥徐辉祖能够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但是他很快发现了自己太鲁莽了,所以立刻派家里最老的家人,也是徐达当年的亲兵徐志,令他去一趟杭州,面见徐辉祖,将事情说一下,如果遇到了之前送信的徐行,立刻将信毁掉,不能落入任何人的手里。

但是徐志一路行来,却发现刚出城时,还有人见过徐行,但是过了三十余里后,徐行就消失不见了,没有任何人见到他们。徐志见状大急,昼夜兼程,在第二天凌晨赶到杭州,待城门打开后,立刻赶到都司衙门来见徐辉祖。

听完徐志的描述后,徐辉祖如遭雷震,脸色苍白,用手指着徐志,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增寿,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啊?”

看到徐辉祖的样子,徐志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也沉默不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徐辉祖定了定神,才发现徐志仍然站着,赶紧抬手道:“志叔,您是徐家的老人了,而且年岁也大了,快坐吧!”

“谢公爷,但礼不可废!徐志站着就可以了!”

徐辉祖愣了一下,苦笑道:“好吧,志叔,这件事情,您觉得怎么办才好?”

徐志拱手道:“四爷虽然鲁莽,但此事也无可厚非,他是为徐家考虑,所以公爷不要怪罪他了。”

“怪罪?”徐辉祖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我怪他又有何用?”

“公爷,请恕在下直言,四爷的信肯定是落入到了调查司、情报司或者安全司的手中了,虽然四爷在信中并没有写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就怕某些人利用此信,兴风作浪,那就麻烦了。”

“是啊,”徐辉祖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如今皇上心思越发难测,这次的事情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增寿的这封信,很有可能会被人说成‘窥伺朝政,居心叵测’,这种事情本就百口莫辩,一旦皇上听信,徐家恐怕要大祸临头啊!”

“这个,”徐志想了一下,接口道:“公爷以为皇上会大开杀戒?”

“很有可能,”徐辉祖点了点头,道:“皇上热衷于开疆拓土,对国内的一些掣肘很是反感,如今朝鲜、东北基本平定,下一步肯定是倭国或者蒙古了,在这个事情,出现这种事情,皇上肯定会杀鸡儆猴,震慑藩王以及我们这些勋贵,所以增寿这是往刀口上撞啊!唉!”徐辉祖长叹一声,用力捶了捶桌子。

“其实,其实,”徐志突然咬了咬牙,拱手道:“公爷,其实此事并非无解,只要,只要……”

“只要什么?”徐辉祖神色一震,盯着徐志。

“公爷应该做决断了,”徐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爷,请立刻派人处死大小姐,成全三小姐,让其入宫伴驾!”

“什么?”徐辉祖大怒:“你混账!我徐辉祖岂是杀姐求荣之人?况且,况且,”徐辉祖单手点指:“大姐、二妹都嫁的是先帝之子,三妹岂能嫁给皇上?这不是乱了辈分纲常吗?”

伏在地上的徐志暗自叹息,这个公爷什么都好,文采、武略都出类拔萃,对朝廷也极为忠诚,但也许是徐达早逝的原因,他为了支撑魏国公府这一大家子,很快就变得少年老成,过于方正,不怎么懂得变通。

徐志咬了咬牙,抬头道:“公爷,在下知道大小姐可怜,燕王死了,她的三个儿子被朝廷赐死,虽然皇上开恩留了她一命,但对她来说,这简直是生不如死,所以公爷不如从了她的心愿。大小姐作为燕王正妃,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如果哪天皇上想起来,恐怕会牵连徐家。”

徐辉祖面沉似水,徐志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至于三小姐,虽然从先帝和老公爷来说,差着辈分,但在下以为无关紧要。公爷曾经阻挠过此事,甚至想将三小姐嫁出,但是皇上却以当初三小姐的誓言为由,亲自下了旨意,给了三小姐自择婚配的权力,这样即使公爷也阻拦不了。既然如此,公爷为何不成全了他们呢?”

“……”

徐辉祖额头上青筋直冒,努力压了压火气,道:“志叔,这件事情我要考虑一下,您就待在我这里吧,到时候和我一起回京。至于回信,我会安排人手的,您不用担心。”

“好吧,在下遵命!”

……

此刻的徐增寿,后悔万分,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在这个特殊时刻,在这个波诡云谲的时刻,他将京中的形势以及宋天源的话告诉大哥,很容易让人误会,任谁见到这封信,都会觉得自己另有打算,甚至会认为徐家另有打算,一旦被皇上知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果皇上是好意,那么见到这封信后,很自然会认为自己有异心,因为自己是有过前科的,甚至还会认为大哥不忠,那徐家就会吃不了兜着走!而如果皇上是恶意,那么这封信就是一个铁证,自己结交叛党,说了许多违心的话,还把这些话告诉了手握兵权的大哥,这一切很容易被人套上“皇上离京期间,结交匪类,窥伺朝政,意图不轨”的罪名,那么……

其实徐增寿的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他对朱允炆的判断并不全对,朱允炆并没有对付徐家的打算,即使不看在徐妙锦面子上,他也不会自断臂膀。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朝鲜、日本、漠北、西域、中亚、东南亚等大片的土地等着他去征服,但他手里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还是太少了,老一辈的都被朱元璋杀了,年轻一辈能打的悍将大多在朱棣手下,平叛之后也基本死绝了。现在能用的也就是平安、盛庸、徐辉祖、瞿能能寥寥数人,至于耿璇、宋瑄等人,还需要更多的历练才行,更勿论其他人了。

另外徐增寿觉得朱允炆对付燕王朱棣时是胸有成竹,更是大错特错。对于当时的朱允炆来说,他对朱棣的恐惧可谓深到骨髓里,朱棣的军事才能可以说不在徐达、常遇春之下,北地燕军更是精锐无比,无论怎么高估都不过分。虽然卓敬、高巍都建议过将燕王迁徙,朱允炆也曾经意动过,但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可能是朱允炆的敌意表现的太明显了,朱棣一直不肯到京师朝见,在这种情况下,朱允炆自然也不敢派人去北京宣读圣旨,令其迁封。历史上的朱棣在只有八百人的时候都敢造反,怎么可能在兵权在握的时候乖乖从命?所以朱允炆只能按照正常的流程,逐步调开朱棣的心腹军队,派宋忠去执掌北平都司,但即使这样,朱棣还是反了,而且一度拥兵二十余万,控制了北平、居庸关、保定和永平等地,有了相对稳固的根据地。不过幸好平安、盛庸确实如历史上一样勇猛善战,最终在火炮和绝对的兵力优势下,很快击败了燕王,让朝廷转危为安,这也让朱允炆多了一些自信,所以很快就投入了帝国的扩张中去了。

对于此次藩王谋叛,刚开始时,朱允炆确实震怒异常,但很快冷静下来,甚至他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他正好趁此机会,将国内的反对势力做个清理,为下一步的改革奠定一个稳固的基础。同时他也下了决心,无论此事涉及何人,无论是藩王、文臣、武将还是倭寇,都严惩不贷。至于让徐增寿做卧底,只不过是手闲棋而已,能起作用固然好,起不了作用也没无所谓,此举只不过是为了安抚徐家而已。

今天的朱允炆和刚登基时的朱允炆已经有很大的不同,当时的他还不太会使用手中近乎无限的权力,他心中仍然保留着后世的一些平等、自由的想法,对一些凌迟、腰斩、株连九族的刑罚有一种本能的厌恶,觉得太过残忍。但在平定燕王之乱后,朱允炆才发现,杀人并不难,为免除后患,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千叛军将领的家人人头落地,剩余的数万叛军及其家眷共二十余万人被迁徙西北,北地为之一空。

而朱允炆的感觉也令他自己都感到奇特,死了那么多人并没有让他觉得痛心,反而让他庆幸,因为自己终于活了下来,至于付出的代价,则被他完全忽略脑后,毕竟,在另一个时空,死的人远远不止这些。

从那之后,朱允炆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穿越者常见的开疆拓土中去,但是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大明朝的权力根基一共有四个,即文臣、武将、勋贵和藩王,其中藩王是要提防的,文臣是要用但也要防的,而武将相对来说要忠心一些,因为自己连年兴兵且赏赐不断,这是武将最喜欢的,最后一个就是以徐家为代表的勋贵了。按照大明的惯例,卫所分布各地,互不统属,一旦战起,则会从朝廷派出勋贵领兵,战事结束后,卫所回原驻地,勋贵回朝廷复命。虽然再过几十年,这些勋贵就无法充当大任,但现在,却是不可或缺的;而且退一万步来说,朱允炆也不希望将兵权交到文人手中。

朱允炆的改革推进很慢,虽然无人敢公开反对,但基层官员却往往使用各种手段进行抵制,导致收效甚微。其实原因很简单,在元朝被定级为“臭老九”之后,大明的文人变得非常敏感,元朝的遭遇对他们来说简直不堪回首,文人的地位只高于乞丐而已,连娼妓都位于其上。朱允炆的改革在他们看来,很像蒙元的实用主义,商人、工匠,甚至种地能手的地位都越来越高,文人尤其是只会四书五经的文人,很少得到朱允炆的重用;相反,那些有一技之长的文人,却往往被提拔重要。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正统的文人痛心不已,如方孝孺等人,花了大量的心思教导太子朱文奎,对朱允炆,他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因为朱允炆不得不拉拢勋贵,而徐家,则是勋贵的风向标。对于徐妙锦,朱允炆的感情很复杂,从男人的本性来讲,他很愿意拥有这样的美人。但是在他们之间,还存在重重障碍。一个是徐妙锦自己造成的,当年因为其二姐夫代王被朝廷惩治之事,她对藩王望而却步,爇香告天誓不适人,虽然其本心是不想嫁给藩王,只是从其身份地位来说,只能嫁给藩王;另外一个则是辈分问题,从徐达和朱元璋的角度来看,两人差着辈分,从礼法来说,也不适合。

可是自朱允炆登基之后,为拉拢徐辉祖,朱允炆经常让皇后马慧和淑妃白芳蕊招待徐家女眷,一来二去的,徐妙锦喜欢上了朱允炆,但是朱允炆却心存疑虑,因为当时朝廷正在和燕王血战,徐妙锦伤心之余,就不再想这件事情了。

但燕王死后,徐仪华却建议妹妹要把握幸福,所以在朱允炆驻跸北平期间,徐妙锦和朱允炆的感情进展很快,只可惜因为徐增寿卧底的事情,两人又增加了误会,徐妙锦情根深种,伤心万分;但为了大局,朱允炆并没有去安慰她,向她解释……

第七十七章 浦口城

“将军,事情办完了!”

洛海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望了望路边的树林,又回头看了看北方,时而悲愤,时而羞愧,时而感伤,久之,摇了摇头,揽了揽马缰,转身纵马而去,身后十余人连忙跟上,马蹄声声响起,在官道上扬起一阵烟尘……

树林中,有几双眼睛盯着洛海潮的背影,沉默不语。

“将军,洛海潮的话可信吗?”身材矮小的黑衣人首先说道,他的话音有些生硬,似乎不常说话一般。

“应该是可信的,如果他背叛了我们,我们的四周必然会出现近卫军,但附近的哨探没有回报,说明没有人跟踪洛海潮,也没有人潜伏在附近,所以应该是可信的。”

“那,”矮子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今晚要动手吗?”

“必须动手,”身材稍高的黑衣人猛地回头,盯着矮子的眼神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一旦他过了江,回到了京城,那就全完了,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呵呵,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万近卫军,机会千载难逢,难道赤松将军连尝试一下都不敢吗?”

听到对方语气中的嘲讽,倭人将军却脸色平静,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他朝东方一拱手:“李将军,赤松义则已经是一个死人,怎么会贪生怕死?在下此次带来的都是大和民族的精英,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死士,击破明皇的近卫军可谓易如反掌。但在下希望到时候你们能恪守承诺,取消对我国的征讨,并为我国提供最新式的造船技术。”

“这个没有问题,征倭本就是皇上一意孤行,只要他死了,新皇会恢复太祖皇帝祖制,不会对你们这些‘不征之国’用兵的。”

“好的,在下这就去布置,今天晚上进攻明皇大营!”

……

望着赤松义则的背影,李景隆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这帮倭人,狗一样的蛮夷,竟然敢和本国公谈条件,要不是形势所迫,岂容你们放肆?老子迟早要你们好看!不过,朱允炆,你既然不让我好活,那么我就是死,也要咬下你一层皮!”说话间,李景隆望向北方,脸上尽显狰狞。

……

江北,浦口城。

为保证京师的安全,按照惯例,水师船只夜间不许停留在北岸,全部要行驶到南岸。但现在为了迎接皇帝圣驾回京,浦口城也成了长江水师的临时营地。

浦口城又称“铺子口城”,洪武初年,朱元璋巡视江北,发现浦口地势“扼抗南北,钳制江淮”,是应天府的天然屏障,故下令修建浦口城。浦口城方圆两公里,依山傍水而筑,城墙周长约十六里,共有五门,西起顶山之脚,东达晋王山临江而立,敌楼高耸,更添威严之势,特别是中敌台,巍峨矗立在浦子山顶,俯仰江天,成为江北第一名胜。

洛海潮一行人叫开北门,沿着大路一直向南行驶。时间不长,就来到城中心的鼓楼附近,鼓楼东北角是浦口中卫的指挥使衙门,洛海潮的临时水师衙门也设在此处。到了衙门口,洛海潮微微有些皱眉,他发现附近的戒备似乎森严了不少,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明天皇上就要从这里登船,如果戒备稀松的话,反倒不正常了!

“洛老弟,你可回来了,老哥我一直等着你呢!”

正思忖间,一个粗豪的声音从门里传了过来,一个满面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汉子从里面窜了出来,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拍在洛海潮的肩膀上,拍的洛海潮的甲胄哗哗作响。洛海潮皱了皱眉,他有些受不了谭厥的这种粗鲁,但也知道对方的为人,只好苦笑道:“谭老哥,轻一点,这么晚了,您还等我做什么?”

“做什么?”谭厥一愣,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直盯着洛海潮,然后指向北方道:“明天皇上就要过江了,浦口城的防务以及水师的安排,我们不得商量好吗?耿将军已经下了严令,不得有丝毫懈怠,老哥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啊!上次台王、吉王的事情,是皇上仁慈,没有追究,如果再出纰漏,我、老弟,都得满门抄斩啊!”

“哦,也是,还是老哥想的周到!”洛海潮恍然大悟,赶紧道:“多谢老哥提醒,那么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吧。”

“嗯,好的!”

两人联袂而入,带着卫士往正厅走去。一路上,谭厥兴高采烈,唾沫翻飞,说起白天见驾的事情,是眉飞色舞,不时的发出哈哈大笑,时不时的拍打着洛海潮的肩膀;洛海潮心中有事,但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勉力应对,所以没有注意到正厅前的卫士已经换了人,而且自己的卫士慢慢的被谭厥的卫士隔开,离自己越来越远。

正厅里点满高烛,照的如同白昼。洛海潮刚刚进门,却发现主位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仔细研读,身边坐着一员小将军,面沉似水,正紧紧的盯着自己。洛海潮不由得感觉到不妙,下意识要退出去,却被身后的谭厥用力一推,不由得打了一个趔趄,晃了几晃才站住身体。而主位上的人也放下书籍,抬头看了看洛海潮,厉喝道:“来人,将洛海潮拿下!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随着一声令下,两侧的厢房涌出无数甲士,手持长枪劲弩;院子里也燃起了火把,高墙上出现了大量的弓箭手,将洛海潮及其卫士团团围住。猝不及防之下,洛海潮及其卫士根本来不及反抗,就纷纷束手就擒,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只有两个不识好歹的卫士被乱枪捅死而已。

洛海潮跪在地上,定了定神,高声道:“张将军,您这是何意?海潮无罪,请将军明察!”说话间,洛海潮以头撞地,梆梆作响,额头很快渗出鲜血,却犹不停止。

“好了,”主位上的人断喝一声,却没有理会洛海潮,而是转向身边的年轻人,拱手道:“瞿将军,洛海潮已经被擒,不知当如何处置?”

“张将军,您是皇上亲封的伏波将军,这个洛海潮谋反逆天,罪不容诛,但此刻最重要的是查明长江水师的逆党,由可信的人掌控长江水师,明天皇上过江返京,容不得半点闪失!”

“是,末将明白!”

张荣点了点头,转头道:“将洛海潮压下去,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另外,谭将军,”

“末将在!”

“长江水师的将领大部分在城内,本将军命你立刻派人将其擒拿,不得走脱一个,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萧同谦!”

“末将在!”

“你立刻带人到长江水师的战船上,将所有战船驶往下游,船上将领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何平有!”

“在”

“本将军命你带领福建水师护卫江面,不许任何人接近龙舟,有靠近者,格杀勿论!”

“是!”

……

一番吩咐下来,众人领命而去,一时间浦口城中卫所军纷纷出动,抓捕长江水师的军官。时间不长,江面的军舰也开始调动,只有江边的龙舟漂浮在江边,船上遍布锦衣卫,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一切,是李景隆和赤松义则是不可能知道的,因为他们不敢靠近浦口城,同时他们也顾不上身后,他们此刻的目标,是汤泉附近的皇帝御营!

第七十八章 轻而易举的胜利

“啪!”刘璟右手夹住一个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哎呀!”朱允炆夹着棋子的右手僵在空中,他发现自己只顾着吃子,却没有注意到刘璟已经在腹地围住了自己的一条大龙。

仔细盘算了一会儿,朱允炆有些丧气,摇了摇头,道:“仲景,你也不知道让让朕,这已经是第三盘了。”

“皇上,”看到朱允炆气急败坏的样子,刘璟站了起来,深施一礼,道:“皇上的棋艺本在为臣之上,只不过今天陛下有些心神不宁,所以让臣抢了先手而已。”

“呵呵,”朱允炆将棋子扔进棋盘,怔怔的望了一会儿火盆,叹了口气,道:“仲景所言甚是,朕确实有些事情难以决断,仲景可猜到了?”

“这个,”刘璟定了定神,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语,道:“皇上可是忧心京师的局势?”

“不是!”

“那是担心叛军突袭御营?”

“也不是,御营的守卫交给耿璇、匡毅和邵云,朕很放心,也相信他们的能力。”

“那皇上担心什么?”

“朕,朕,”朱允炆欲言又止,最后道:“仲景,此次叛乱,朕当如何处置?”

“按朝廷律法,株连九族,以儆效尤!”刘璟一字一句的道。

“朕知道此次祸乱,其实是因为上次没有斩草除根所致,但此次叛乱涉及到朕的弟弟台王、调查司以及长江水师,朝中的一些官员应该也有涉及,甚至还可能涉及到徐家的徐仪华,以及楚王、湘王、齐王等人,朕难道能都杀了吗?”

“皇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一次如果不斩草除根,恐怕下次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朕明白,朕明白,只是,唉……”

朱允炆正叹息间,营帐的帘门挑起,负责大营防卫的长兴侯耿璇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大声道:“皇上,不好了,敌人放火了!”

“放火?”朱允炆愣了一下,赶紧走出帐篷,极目往东方望去,就见芙蓉峰的方向火光冲天,由于正刮着西北风,所以火势迅速沿着山脊,朝御营的方向烧来。

“怎么回事?那边没有派人吗?”

“派了,派了,”听着朱允炆冷冷的声音,耿璇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可能倭寇人多势众,他们来不及反应吧。”

“那你说该怎么办?”

说话间,御营的将士也看到了东边的大火,不由自主的发出骚动,窃窃私语起来:“怎么回事?那边着火了!”

“是啊,我们在山沟里,不会被烧死吧?”

“谁知道呢?要不赶紧跑吧!”

好在邵云立刻带人弹压,对窃窃私语的士兵抽了几鞭子之后,大家都停止了骚动,但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御营的方向,也就是朱允炆的所在位置。

“耿璇,朕现在问你,现在应该怎么做?留在原地?还是马上离开?”

耿璇想了想,道:“末将以为,山火不足惧,此处宽阔,最窄处也有三四百丈,而且泉水众多,只要小心在意,不会危及陛下的安全;如果连夜拔营,待出了这片谷地,反而很可能遭遇突袭,仓促之间,敌明我暗,我军就危险了,所以末将建议留下。”

“嗯,邵云呢?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朱允炆听了耿璇的话,没有表态,而是转向刚刚赶到的邵云。

在耿璇说话的时候,邵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待朱允炆发问,他立刻回答道:“末将同意长兴侯的意见,此刻已经是深夜,为防止敌军突袭,末将以为还是留在原地为好。”

“而且末将以为,我军应该立刻在营地四周放火,一个是阻止敌人暗中偷袭,另外还可以烧出一处安全带,阻止大火蔓延到御营。”

朱允炆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刘璟,沉声道:“仲景以为呢?”

刘璟淡淡一笑,朝朱允炆躬身施礼道:“臣要在这里恭贺皇上洪福齐天!”

“什么?”朱允炆一头的黑线,老子都快要被烧成烤鸡了,你还在这里恭贺洪福齐天?

看到朱允炆脸色不太好,刘璟轻笑道:“敌人点起山火,在臣看来,是好事情,这说明他们人数不多,不足以强攻御营,所以他们打算逼我军移营,但是只要我们按兵不动,他们就无计可施;而且我军只要一起放火,他们就进不来,所以我军是绝对安全的。”

“当然,我们不能单纯等待,还请皇上下令,放信炮,命令平安将军和张辅将军出动,从后面夹击,一举消灭敌军。”

说话间,刘璟缓缓跪地:“臣恭请皇上端坐于此,等待两位将军的捷报吧。”

耿璇、邵云对视一眼,一起跪倒:“臣恭请皇上等待捷报!”

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人,朱允炆点点头:“好吧,仲景留下,耿璇、邵云你们去布置吧。”

“是,皇上!”

耿璇、邵云高声应是,起身施礼后,立刻去忙活去了。

随着耿璇一声令下,近卫军的炮兵点燃了引信,山谷中响起了隆隆的火炮声,同时营地开始朝中间收缩,同时山脚下开始燃起大火,接着风势迅速朝山上蔓延,照的谷中如同白昼一般,山谷中的温度也开始升高。不过好在天气寒冷,大家倒也不觉得难受,等火势蔓延到半山时,谷中众人就根本感觉不到热度了。

望着四周的山火,朱允炆低声道:“仲景,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没有,臣也没有想到敌人会如此阴毒!”刘璟连忙摇头。

看着刘璟的样子,朱允炆笑了笑,他知道刘璟不会承认的。从一开始,刘璟等人就不同意自己在汤泉附近引诱倭寇来攻,而且对自己准备以此为理由征伐日本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想打日本就打吧,何必在意那么多条条框框?仅凭当年倭人勾结胡惟庸,意图刺杀太祖皇帝就足以将其灭国了,再加上倭寇屡次犯境,征倭理由非常充分,何必以万金之躯犯险呢?

但是自己却坚持要这么做,刘璟等人才勉强同意,不过要求让从巢湖赶回的平安以及秘密调动的张辅从外围包围,夹击倭寇,降低御营的压力,对此朱允炆当然不会反对。

但刚才的情景,却让朱允炆明白了,刘璟早就看出来这种地势的问题,但却没有明说,而是顺势利导,让自己待在这里,等待外围的消息,可谓万无一失……

但是事实的发展和刘璟预想的却不一样,因为东西两面很快传来了喊杀声。西面是赤松义则的五千倭国武士,东面是李景隆率领的三千死士,正舍生忘死的朝谷中杀来。

他们如此着急其实原因很简单,汤泉离浦口城不过七八里,离江浦县城也只有十余里,当看到汤泉方向火起,两地的军队必然会来救援,骑兵赶过来,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所以他们的时间有限,拖不起,所以当发现御营并没有往谷外撤离,而是待在谷中待援时,赤松义则首先就急了,立即下令进谷攻击御营,杀死朱允炆;而李景隆也很快想明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此时不搏,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所以也带领手下进谷冲杀。

但是理想虽然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对于耿璇和邵云来说,这种战斗一点难度都没有。如果是平时,还需要向外面抛射燃烧的火球,进行照明,但是现在不需要了,因为两侧山上的大火将谷中照的如同白昼。而且山谷狭窄,不过三四百丈宽度,所以两人在外围布置了大量的虎蹲炮,专门用来对付这些拿着大刀长矛的死士冲锋。

战斗结束的很快。

赤松义则一边奔跑,一边挥舞着战刀,一边咆哮:“杀!杀!杀!杀死明皇!将军重重有赏!”在他周围,一群狂热的日本武士挥舞着长长的武士刀,冲向朱允炆的大营。

“不知死活的东西!”邵云放下手头的望远镜,轻轻挥了挥手。

“预备,三、二、一,点火!”

随着传令官一声令下,一百余门虎蹲炮发出地动山摇的响声,火药在炮膛里燃烧,产生大量的气体,推动着碎石、铁钉、弹珠等物以扇形朝前方喷射而去,形成一片死亡之雨!

“啊!”“啊!”“好痛!”“我眼睛看不见了!”“我的腿断了!”

在虎蹲炮的扫射下,前面几排的倭人死伤狼藉,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冲啊!趁着发炮的间隙,冲上去,否则我们都得死啊!”见到如此惨重的伤亡,赤松义则眼睛都红了,不过他曾经听过李景隆叙述过虎蹲炮的威力,也知道虎蹲炮的缺点,那就是发射速度慢。

但是炮声刚落,火炮旁边出现了大量的燧发枪手,他们排成三排,以三段式射击法形成了一段密不透风的弹雨。

在“啪啪”的火枪声中,倭人的武士虽然张牙舞爪,却根本冲不到明军身前,因为他们大多没有盔甲,根本没有什么防护能力,只能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倭寇只不过冲击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死伤了两千多人,却连明军的一个毫毛都没有伤到。当意识到冲上去只能是送死时,倭寇立刻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瞬息间,战场上只剩下了十多个人还在往前冲,那就是赤松义则和他的几个随从。

赤松义则已经心如死灰,他知道今天活不了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死人,明廷要求将军交出自己的人头,将军表面答应了,暗地里却只是交出了一个替死鬼而已,不过足利义满也给了他一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就是让他与明廷的反叛势力联合,袭杀明皇,解决大和民族面临的巨大危机。为了凑足五千人,除师团的一千多人外,足利义满还送来了四千多精锐,在主持浙江军务的李景隆的帮助下偷偷上岸,然后在长江水师的放纵下,渡过长江,到达江浦,隐藏了起来。明皇果然按照预期的来了,而且还在汤泉,身边的护卫也不多,赤松义则自认为麾下精悍,倭刀的精良程度也超过明军的制式武器,袭杀明皇是比较有把握的事情。只不过他没想到明军竟然有这么精良的武器,燧发枪的事情连李景隆也不知道,李景隆知道的不过是火绳枪而已。

“不,我大和民族不会亡的!”“不!”

赤松义则低低的喊着,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又一排弹丸打过来,赤松义则嘴角沁出鲜血,慢慢的倒了下去,而他的护卫却早已死在他的身前,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他而死的……

赤松义则战死!

剩余的倭寇吓破了胆,纷纷转身逃去,要离开这个修罗场,只可惜,身后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东面的李景隆伤亡较少,因为看到一排排的虎蹲炮后,李景隆就知道没有希望了,他下意识的骑上马要逃跑,只可惜这个著名的逃跑专家却没有历史上的幸运,被张辅走马活擒,其部下也大多投降。

战斗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平安、张辅等人纷纷赶到御营交令,朱允炆见抓了这么多俘虏,非常高兴,立刻命令审讯,一定要把叛党的事情搞清楚。

……

次日凌晨,朱允炆没有从浦口城上船,而是命令龙舟驶往江浦码头,大军从江浦码头渡江,到达对岸的下关码头。

建文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北巡半年的朱允炆回到了京师,京师沸腾!

第七十九章 时代不同了(一)

皇帝出巡返京,仪式要比出京时隆重的多,京中的亲王、郡王、勋贵以及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城门口迎接,而承担监国重责的太子朱文奎更是排在大队人马的最前面,楚王、安王等亲王则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在京的公侯,再往后则是以郁新为首的文武百官……

但是面对群臣迎驾,朱允炆却没有露面,只是令刘振传旨众臣平身,同时召太子朱文奎、太子太傅卓敬和户部尚书郁新三人上龙辇议事,众人俯首领旨,山呼万岁。

皇帝的车驾很长,紧随其后的是嫔妃和文臣,再往后是骑马的武将,车驾的最后是皇帝出京半年的成果展示。为了扩大影响,朱允炆特意派了嗓门大的士兵高声介绍成果的身份,随着声音响起,队列缓缓的通过金川门,队列的最前面的身份也最为尊贵,是蒙古大汗额勒伯克和科尔沁部落的铁勒巴等人,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碎,彰显其俘虏的身份;在蒙古人身后的则是俘虏的女真人,相对于蒙古人而言,他们更加狼狈,身上的衣衫更加破旧,某些人身上更是遍体鳞伤,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但最让人围观的百姓渍渍称奇的是他们的头发,女真人只在头顶的正中央保留了一点点头发,梳成辫子,在京师的人看来,要多怪异有多怪异,一时间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最后面则是一些朝鲜人,他们的服饰看起了正常多了,如果没有旁边的军士高声唱叫,大明的百姓根本分辨不出来他们是朝鲜人,都会以为他们是明人,而与蒙古人、女真人不同的是,他们大多骑马,中间还夹杂着十余辆精美的马车,马车行走时,銮铃响动,还带着一股香风,让路边围观的百姓心里痒痒的,真想掀起帘子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

听着路边军士的高声唱名以及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这就是蒙古大汗啊?看起来不怎么样啊!”“这些蒙古人真脏,好野蛮啊!”“这下好了,蒙古人的大汗都被抓住了,看谁敢和大明为敌!”,额勒伯克羞愧难当,他没想到一路上和颜悦色的朱允炆会这么羞辱他,虽然没有囚车和绑缚,但所有的蒙古俘虏都被换上了又脏又破的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俘虏的身份经过金川门,这让额勒伯克很难接受,但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更让他气愤的是,阿鲁台和马哈木跟着平安在汤泉附近击败了倭人,立下了战功,被朱允炆从俘虏里提了出来,如今正骑着高头大马在旁边监视着自己这些人,而且还非常卖力,经常以鞭子来纠正蒙古人的不当行为举止……

对于明朝的京师,额勒伯克并不陌生,在洪武三年,他就来过这里,当时明朝的洪武皇帝还是洪武帝朱元璋。那年,大将李文忠奇袭应昌,父亲爱猷识里达腊(元昭宗,元顺帝之子)仓皇北逃,额勒伯克落入了明军之手,被朱元璋封为崇礼候,但不久之后,额勒伯克就被送还漠北。从内心深处,额勒伯克是很感念朱元璋的,如果没有他的仁慈,他也没有机会成为蒙古大汗。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有生之年,他会又一次以俘虏的身份来到了明朝的京师,区别在于此刻的大明皇帝已经是朱元璋的孙子朱允炆。

而这一次,他所受的待遇,却远远不如上次,这让他非常费解,他不知道明皇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明皇不知道,这样会激怒蒙古人吗?难道明皇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不仅额勒伯克不理解,朝臣也不理解,此刻龙辇中的郁新就对朱允炆提出了这个问题:“皇上,如此羞辱额勒伯克,似乎有些不妥啊!”

“有何不妥?”朱允炆微微歪了歪头,微笑着观察着郁新、卓敬以及身边的朱文奎的神色。

“臣以为,”郁新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陛下,额勒伯克毕竟是全蒙古的大汗,草原的主人,即使被俘,也应该有相应的礼遇吧,毕竟身份不同啊!即使当年魏国公攻破大都,就没有穷追元顺帝,毕竟元顺帝曾经做过天子啊!”

“哈哈哈,”朱允炆突然笑了起来,道:“郁卿,这让朕想起了一种说法,魏国公徐达不穷追元顺帝,牢记君臣之义,所以善始善终,与国同休;而开国公常遇春穷追元顺帝,于礼法不合,以臣伐君,故暴死柳河川,可有此事?”

“这个,”在朱允炆看似平静的目光注视下,郁新额头的汗立刻就冒出来了:“这种说法,臣确有耳闻!”

“卓卿家,你听说过此事吗?”朱允炆笑了笑,转向一旁端坐的卓敬。

可能是最近太劳累了,卓敬面色有些憔悴,头发也已经花白,但思维依然敏捷,听到朱允炆的询问,卓敬微微思索了一下,道:“这个传言,臣也听说过,但臣以为,这都是小民的妄自揣测而已,不足采信!”

“文奎,你怎么看?”

许是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了,朱文奎略微有些紧张,但略加思索,回答道:“回父皇,这种事情不足为信,当时太祖皇帝已经是中华之主,天命所归,孛儿只斤氏只不过是旧朝余孽而已,岂能视同天子?且当年魏国公攻山西、开国公攻开平,都是当时形势所逼。洪武元年,我军虽然攻克大都,但扩廓帖木儿却盘踞太原,手握十万铁骑,对北平虎视眈眈,不可不除,所以魏国公才领命西进,于洪武元年十二月击破扩廓帖木儿,解除了北平侧翼的威胁,顺势攻入陕西,平定西北;在魏国公与扩廓帖木儿大战时,开国公的作战方向是保定、真定等地,至于北伐开平,已经是洪武二年的事情了,当时元顺帝盘踞开平,趁魏国公西进时,意图派军夺回大都,开国公率军北上,属于正常的反击而已,并没有特别之处。市井小民以讹传讹,不足采信!”

“嗯?”朱允炆有些惊奇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这是八岁的顽童能够说出的话吗?他不由得拉过儿子的手,轻声道:“文奎,和父皇说,这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这个,”朱文奎犹豫了一下,偏头偷偷看了一眼卓敬,低声道:“回父皇,父皇所说的流言儿臣也听过,就问了卓师傅,这都是卓师傅说的。”

“哦!”朱允炆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多心了,他以为朱文奎也是一个穿越者呢!虽然自己属于半个穿越者,但是从心里而言,朱允炆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穿越者,相反还非常抵触!待确认后,朱允炆不由的松了口气。不过话说过来,作为八岁的孩童,能够将这么长的句子复述出来,也挺不容易的的,起码说明儿子的脑子比较好使。想到这里,朱允炆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卓敬,笑道:“太子进步不小,朕很高兴,卓先生辛苦了!”

“臣不敢居功,都是殿下聪慧所致!”

“呵呵,好!非常好!”

朱允炆静静听了一会儿辇外百姓的欢呼声,最后道:“郁尚书,卓卿家,朕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一下!”

“陛下请讲!”

“自唐以后,北部出现了契丹、女真和蒙古三个部落,成为我华夏的大敌,但是从军队数量上来看,三者的力量远不及匈奴和突厥,但是为什么他们造成的危害却远甚于前两者呢?”

“蒙古人更是攻灭南宋,一统华夏,大江南北,尽是胡虏,华夏儿女,不过是奴隶和下等人而已。崖山一战,十余万将士投海自尽,这是何等的悲怆和绝望啊!自周秦以来,我华夏从没有受过如此屈辱。如果不是缴天之幸,蒙元无能,再加上太祖皇帝以及群雄奋起,我华夏不知还要蒙受多长时间的屈辱,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们想过吗?”

听着朱允炆的话,郁新和卓敬都沉默了下来,其实这些问题都已经有了官方答案,比如契丹的崛起,是石敬瑭这个儿皇帝造成的;女真的崛起,是契丹和北宋一起无能造成的;而蒙古崛起,则是金和南宋无能造成的。但是这种答案其实等于没有说,皇帝所要的答案并不仅仅如此,自古以来,北方的大敌无外乎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和蒙古,从绝对力量上来说,胡虏的力量是在下降的,因为北方沙漠渐多,胡人的总体数量是下降的,胡人的生活水平也每况愈下,但其危害却与日俱增,更出现了“女真满万不可敌”这样的笑话,这不能不让人深思其中的因果关系。胡虏为什么能够如此快的崛起?华夏又为什么会节节败退?

第八十章 时代不同了(二)

但是,卓敬和郁新早已不是初入宦海的新丁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皇帝不是要和他们商量事情,而是要传达一些信息。原因很简单,自皇上出京之后,朝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如调查司被查封、近卫军进京护卫皇城、吉王被囚禁宗人府、台王落水失忆,再加上发生在江北的刺驾大案,凡此种种,必然会刺激皇帝,而这一点,从皇帝略显潮红的脸色以及冷厉的目光中很容易看得出来。

所以二人很快放弃了思考,而是齐齐躬身施礼:“臣等愚钝,还望皇上圣裁!”

“嗯,二位卿家请坐,朕确实有些事情要说一下。”看到两人如此上道,朱允炆心中高兴,立刻命人赐座。

“谢皇上!”

待二人落座后,朱允炆令人挂上周、秦、汉、南北朝、隋、唐、宋、元的地图,然后指着这些地图道:“你们看一下华夏一族的历朝疆域变迁,可看出了什么?”

因为车驾尚在移动的缘故,挂图也在微微晃动,但是大体上也能看个明白。卓、郁二人都是学富五车之辈,这些地图其实他们都看过,也研究过,但是他们并不明白皇帝的用意,所以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儿。

“回皇上,”最后还是稍微年轻一点的卓敬先发言:“自秦始皇兼并六国、北驱匈奴、南平百越之后,汉、唐以及我大明的疆域东部、东南部、南部、西南部基本固定下来了,收缩变化的主要在东北、北方以及西北等地,历朝拓展以汉唐为最,汉朝开拓了西域,唐朝攻灭了突厥,一度将整个草原囊括其中,在今和林附近设置了瀚海都护府,与单于都护府以沙漠为界,分别统帅漠北和漠南,可惜好景不长,瀚海都护府在高宗末年被突厥攻破,而单于都护府也最终没于契丹。”

“目前来说,我大明的疆域不及汉唐,汉之西陲远出玉门关、阳关之外,而唐之疆域还在汉之上,我朝西陲则向东收缩了千余里,至嘉峪关为界;东部赖皇上天威,已经收复汉唐故土;至于北部,蒙古虽屡遭打击,却一直无法剿灭,洪武朝名将辈出,八次出塞讨伐,到了本朝,皇上派遣魏国公生擒额勒伯克,但要降服草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嗯,很好!郁尚书呢?”朱允炆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卓敬能说出一些发人深省的内容,可惜却只是老生常谈。

郁新今年六十五岁,头发已经花白,到目前为止,他为大明主掌天下财赋也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在洪武末年的大动荡中,他能够无惊无险的度过,不仅说明了其心思缜密,同时也说明了他有着不可多得的才能。所以在建文朝,他依然受到重用,在朱允炆北巡期间,入文渊阁辅佐太子主掌政务,为满足大军征战需要,郁新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为前线将士督运粮草,保障大军征战无忧,为此,朱允炆还亲自下诏表彰了他。

郁新感觉到皇帝的目光转向了他,心中有些犹豫,卓敬所说的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是自己的老下属了,在自己手下做过多年的户部侍郎,但却有些不安分,喜欢谈论兵法,也正因为此,他得到皇上的信重,如今圣眷更是在自己之上。不过郁新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他已经老了,最近更是感觉精力不济,已经有告老还乡的想法了,所以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跪倒在地:“承蒙皇上问询,老臣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不当讲!”

朱允炆大惊,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郁新面前,双手将其搀扶起来:“郁老卿家,朕今天就是想和你们聊聊心里话啊,但说无妨!”

“是,皇上!”

郁新靠在椅子上,拱手道:“皇上的雄心壮志,老臣非常佩服,但是臣还是有些逆耳忠言。东南这边没什么可说的,单论西北,玉门关、阳关早已湮没在黄沙大漠之中,昔日水草丰美的河西走廊,已经今非昔比,唐朝的安西四镇以及甘凉诸州先后没于吐蕃、西夏以及蒙古,待先帝派冯胜、颖国公收复西北时,当地已无汉音,遍地尽是胡虏,无奈二位将军只能修筑了嘉峪关后东返。但即使在嘉峪关以东地区,也是人烟稀少,匪患丛生,昔日肃王就藩时不得不先就藩平凉,洪武二十八年才就藩甘州,本朝初年改封兰州,足见其地难治。且自洪武朝以来,当地的军屯无法自给,都需要宁夏、陕西诸卫调拨粮食,每年至少要十万石以上。”

“至于新收复的乐浪府,为了这块土地,朝廷先后出动了十五万军队跨海征伐朝鲜,至今尚未平定,但前后耗费钱粮已近五十万石,这还不算历城侯在当地征集的五十多万石粮食。这些粮食、军士大多从山东发运,当地民力疲敝,驻军骤减,一旦有变,恐怕不堪设想。而且为了征服朝鲜,朝廷又与倭国交恶,与朝鲜、倭国的水师在济州岛大战,虽然大获全胜,却损失战船五十余艘,损兵更是近三千人。”

“究其原因,老臣以为,朝鲜半岛已经一统,民心安定,与汉、唐时诸国分裂已经全然不同,昔日的契丹、金国,甚至蒙古都无力灭亡朝鲜,如今大明想达到目的,谈何容易?如今我大明在朝鲜驻扎重兵,每日耗费钱粮无数,耗损国力,一旦国内生变,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倭国孤悬海外,自古以来,从未被外国征服,昔日蒙古以全胜之师,两次东征皆全军覆没,我大明贸然与倭国开战,老臣很是担心!”

郁新一张嘴,卓敬就感觉到不好,正如郁新了解他一样,他也很了解郁新,这位老大人做事情有板有眼,却过于方正,虽然言辞不多,但只要发言,必然言之有物。如今皇上开边拓土,征调大批军士北上,户部的压力是最大的,所以从郁新的嘴里不会蹦出什么好话来。卓敬偷眼查看朱允炆的神色,发现朱允炆的脸色越发阴沉,赶紧开口打断郁新道:“老大人,我大明国力远在蒙元之上,他们无力征服朝鲜、倭国,我朝未必做不到,皇上圣明,必然早有决断,老大人就不必多言了吧!”

“卓大人,本官已经年老,不日就要告老还乡,难道还不能容我把话说完吗?”

卓敬愣了一下,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皇帝,却见朱允炆微微一笑:“惟恭,今日言者无罪,你不用担心,郁老卿家,还望直言,朕这点度量还是有的。”说话间,朱允炆暗暗叮嘱自己,不要恼怒,这些人是有历史局限性的,不生气,不生气!

“谢皇上,”郁新继续道:“至于北方的蒙古,请恕臣直言,除非我大明杀尽每一个牧民,否则蒙古是无法灭绝的。蒙古和昔日的匈奴、突厥全然不同,匈奴被称为‘百蛮之长’,可见当时草原上部众之多,所以东汉大将窦宪击破匈奴后,匈奴立刻就被鲜卑所取代;而突厥也是同样的情形,唐军击破突厥后,回纥取代了突厥成为了草原的主人。只是蒙古不同,正如皇上所说,成吉思汗做到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所有的牧民都自称蒙古人。所以即使额勒伯克被擒,黄金家族灭绝,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后起的部族都会以蒙古人自居,就如同我们华夏历朝历代以汉人自居是一样的。”

“所以我大明的边患和前朝不同,老臣以为,即使花再多的心血,也无法根绝边患,所以……”

“那么,依你的意思?我朝就坐视蒙古休养生息,等他们兵强马壮了,再来打我们?”朱允炆心中冒火,不由得打断郁新的话,冷冷的问道。

“皇上容禀,”如同没有听到朱允炆声音中的寒意一般,郁新淡然的道:“臣的意思并非如此,既然蒙古无法根除,而且如今蒙古已经衰弱至极,就不应该再派军出塞,劳而无功!”

“另外,臣也不赞同皇上迁都北京,北京乃苦寒之地,需要从江南征调大量的钱粮赋税,这需要耗费大量民力;除此之外,蒙古人迟早会恢复元气,再次南下,一旦其突破长城,就会兵临北京城下,为保证北京的安全,朝廷必然会下诏勤王,但勤王之师路途遥远,同样需要大量的粮饷补给,这会大大耗费江南的民力钱粮,而这些,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先帝英明神武,却从没有想过迁都北京,他的备选方案是陕西的西安和河南的开封、洛阳,其原因也正在于此,北京距离塞外太近了。”

“先帝苦心孤诣,为防御蒙古构筑了三条防线,首先是长城一线,我军可以依托长城的要塞进行防守;如果敌军突破长城,我军会退守黄河,依托黄河天线进行防守;如果出现万一的情况,我军也可以依托淮河、长江进行防守,如此可策万全。”

“一旦迁都北京,如果京师被围,勤王军却迟迟无法赶到,到那时,我大明危矣!”

“郁新,你好大的胆子!”

第八十一章 时代不同了(三)

朱允炆真的生气了!

此次回京,他已经做好了彻底清理朝堂的准备,即使杀的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召见郁新其实也是其计划的第一步,这半年来二十余万大军征战蒙古、东北和朝鲜,朱允炆坐镇北京负责指挥调度,郁新辅佐太子坐镇南京为大军筹集和转运粮草,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出现任何延误;同时在京中出现状况时,说服齐泰赴北京报信,所以无论其能力还是忠心,都让朱允炆非常满意,所以在进京的路上就将其找来,打算统一思想,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但是郁新似乎没有听出朱允炆言语中的杀机,而是站起来,慢慢跪倒在地,深深伏了下去,沉声道:“陛下,臣已经年老昏聩,不能长久侍奉陛下身边,但此刻有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还望陛下给老臣这个机会!”

朱允炆瞪着跪在身前的郁新,努力将火气压了压,道:“你说吧!”

“陛下,洪武初年,先帝曾经定下十五个‘不征之国’,原因是‘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这些小国百姓贫困,且与我大明习俗各异、言语不通,得其土地百姓既不能增加赋税,也不能为我大明提供兵员,得之何用?”

“就以倭国为例,难道我大明真的征服不了倭国吗?我朝水师鼎盛时有福船一千余艘,其他各类舰船达四千余艘,征服倭国可谓易如反掌,但征服倭国又有何益处呢?所以先帝才不与他们计较。”

“蒙古、女真和朝鲜,打败并不难,但问题是如何治理?”

“漠北草原长期驻军不现实,唐朝曾经尝试过,但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女真所据之地冰天雪地,物产贫瘠,也无法供应大军;至于朝鲜,立国可远溯到武王伐纣时期,早已不在华夏版图之内,语言文字也完全不同,陛下又何必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呢?”

“最后,开疆拓土不仅需要强大的军队,更需要足够的粮饷供应。”

“陛下,先帝创业不易,聚养百姓更是不易,我大明百姓辛苦一年,除了赋税,也不过得个温饱而已!难道陛下真的要将我大明百姓的血汗扔到那些不毛之地吗?而数十年后,一无所获,惹下仇敌,引起新的边患吗?”

“陛下,请三思啊!”

说到激动处,郁新以头叩地,老泪纵横……

良久,朱允炆微微叹息一声,他明白了郁新心中的坚持,但是正因为此,他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坚持,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文奎,你去把郁尚书搀扶起来,朕不怪罪他!”

“儿臣遵命!”

听着朱文奎清脆的童音,以及伸到面前的小手,郁新苦笑一声,轻轻起身,拱手道:“谢皇上不杀之恩,谢过殿下!”

待郁新坐定,朱允炆扫视了一下卓敬、郁新的神色,然后走到大明的地图前,顿了半晌,然后突然道:“郁卿、卓卿,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大明物华天宝、应有尽有,不需要扩充土地和百姓了?”

“是的!”

“呵呵,你们这么想很正常,朕让你们看这些历朝历代的地图,本意是让你们看到大明的领土在缩小,远不如汉唐;但你们看到的却是,历朝历代版图中共有的地方,在你们看来,既然前辈们尝试了上千年都没有成功,那我们就更不能成功了,是吧?”

“这个,皇上圣明!”这次是卓敬在应声。

“朕不赞同这两个观点,首先,朕不认为大明物华天宝,应有尽有,大明缺少的东西太多了,首先我大明缺少金银、缺少铜、缺少香料、缺少高产耐寒耐旱的作物,因为缺少金银、铜钱,所以我国的金属货币严重不足,不得已,在宋朝时出现了交子,在元朝出现了宝钞,我大明也有宝钞,另外交通银行发行了银票,但是银票和白银是对等的,也会受制于白银的数量,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铜的缺少,导致大明无法发行足够的铜币,这些都严重的制约着大明的经济发展。高产作物我朝也一直缺乏,自宋朝引进了占城稻后,稻种一直没有什么改进,所以我大明的百姓一直都处于吃不饱的状态。”

“而白银最多的国家就是倭国,当初朕要他们赔偿五百万两白银,他们是拿的出来的,但是朕让他们割让石见银山,他们却不愿意,最终发生了刺驾的事情,难道你们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高产稻米产自南方,在大明的更南部,有安南、占城(越南南部)、暹罗(今泰国)以及吕宋(今菲律宾)等地,那里的土地亩产非常高,稻米一年三熟,粮食等同瓦砾,相比较而言,他们的土地比我大明要肥沃的多,他们的百姓也比我们大明的百姓过得要好的多!”

“其次,扩充版图确实不易,但时代不同了,两位都是熟读史书之人,应该知道蒙元鼎盛时期的版图是何等的辽阔,从大漠往西、往南,有无数的国土,无数的百姓。极西之地更是不可小视,在汉朝时,西方曾经有一个大国,叫‘罗马’,其版图、国力、海军都不逊于汉朝;而在唐朝时,高仙芝、封常青惨败于阿拉伯人手中,导致西域完全丧失,而阿拉伯帝国也是不逊于罗马的大国。”

“我们能够看到蒙古的史料,那么极西之地的人也可以看到,他们知道在世界的东方,有大明这么一个富饶的国家,难保他们不会起觊觎之心!所以西边的威胁不可小视,比如那个瘸子帖木儿,就很有可能会对我大明开战!帖木儿是信仰***教的,他们的教义你们应该清楚,非常排外,他们喜欢用马刀传教,不从则死!我们大明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群迷途的羔羊,应该在他们的教育下,回到真主的怀抱!”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那就是海洋,小小的倭寇就让我大明捉襟见肘,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极西之地的蛮夷乘坐着大型海船,从东南沿海登陆,如果他们装备了精良的火器,如果他们的火器威力超过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郁新和卓敬有些震惊,他们望着朱允炆,然后对视一眼,低下头不由得陷入思索。

过了一会儿,郁新首先道:“陛下,请恕臣直言,倭国的事情、安南的事情是真的吗?皇上是怎么知道倭国盛产白银、安南粮食遍地的?”

“这个?”朱允炆愣了一下,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从网上查的啊!不过当然不能这么说,他想了一下,道:“朕自然有自己的情报渠道,郁卿家不必多虑,情报绝对可靠!”

“好吧,”郁新苦笑一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么臣也不反对,只不过臣希望皇上能够多派人去查实一下,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让我大明将士劳而无功啊!”

“嗯,朕晓得!”

“皇上,臣有些疑惑,你刚才为什么说极西之地的蛮夷会在东南沿海出现呢?”

“这个?”朱允炆想了一下,道:“极西之地也有海洋,他们的海洋和我们这里的海洋是连通的,所以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找到大明这里来!”

“但是,”卓敬思索了一会儿,道:“但是,皇上,臣还是觉得他们那里也有圣人吗?他们能造出那么先进的海船和武器吗?”

“呵呵,卓卿,孔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说苑》也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有自己的圣人呢?”

“难道,”郁新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脸色惨白,转向朱允炆,拱手道:“皇上,难道我大明不是天下最富饶的国家,不是天下的中心吗?”

“目前来说,”朱允炆想了想,斩钉截铁的道:“是的,但以后,就很难说了,因为时代不同了。”

“父皇,您老说,时代不同了,是什么意思啊?”

三人正谈论间,突然一个童音插了进来,原来是大明的皇太子朱文奎。

朱允炆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拉过朱文奎,笑道:“文奎问的很好,确实时代不同了。”

看着郁新、卓敬愕然的表情,朱允炆转过身指着地图道:“时代确实不同了,这里分两个方面来说,首先,从气候来说,北方降雨越来越少,加上水土流失,北方出产粮食越来越少,越来越依赖于南方,在汉朝时,陕西足以自给自足,还能供应边军,当时的黄河南原(河套)还能供应百万大军;但到了唐朝,陕西粮食就已经要依赖运河,将南方的稻米运到北方,唐德宗时,东南的粮食能否及时到达,直接关系唐王朝的命运。”

“而更北的地方,比如漠南和漠北草原,能够养活的人更加稀少,匈奴、突厥时拥兵都在四十万以上,而成吉思汗时期,其常备军只有十二万左右,随着蒙古本族士兵的战死,蒙古人不得不越来越依赖外族人,比如他们的阿速亲军,也就是现在的阿苏特部,其实是蒙古西征带回来的极西之地的蛮夷。”

“面对这种情况,草原人一定会拼命南下,因为不这么做,他们活不了!”

“其次,从历史来看,北方的气温一直在下降,这样会造成北方粮食出产不足,寒冷会造成粮食减产,同时也会导致游牧民族加速南下!”

“所以,如果不能把漠北、东北收入我大明版图,那么我朝的边患会更加严重,因为游牧民族会拼命侵袭我大明,获取生存空间,这样我大明不得不扩大边军规模,而且由于北方军粮无法自给,就需要江南运输大量的粮食到北方,这样就会耗损大明的国力,长此以往,我大明国力会越来越虚弱!”

“而避免这种情况出现的最好办法,就是彻底征服漠北、东北,将蒙古人变成大明的子民,就可以节省大量的军费开支,大明才能长治久安!”

“另外,还有一个外因,那就是从历史来看,小国、小的民族会逐渐被吞并,形成大国和大的民族,这一点从我们华夏的历史可以看出来,但是近千年来,我华夏基本上没有扩张,但是我们周围的蛮夷,却没有停下来!”

“蒙古人已经统一了草原,大明再想分化瓦解他们,可以说非常困难,可以预见的是,蒙古这个民族会一直是草原的主人,除非将他们全部杀光!朝鲜在汉朝、唐朝的时候一直被限制在汉江流域,即使在契丹、金国时期,朝鲜也没有染指到平壤地区,但是借着元末大乱的机会,朝鲜人将版图推进到了鸭绿江,先帝时他们巧取豪夺,阻止我朝设立铁岭卫,其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倭国也是如此,其所谓的大和民族大致起源于一千多年前大和国,那时我华夏大致处于三国时期,但如今倭国已经控制了本岛、九州和四国,其触角已经伸到了南边的琉球以及北边的虾夷岛(北海道),如今倭国处于幕府时期,征夷大将军把持朝政,所谓的天皇没有一丝权柄,但一旦他们统一起来,必然会入侵朝鲜,进而入侵东北!”

“南方的安南、占城、暹罗也经常发生战争,可以预见,用不了多少年,就可以在南边出现一个更强的国家。”

“因此,如果我大明不扩张,等这些蛮夷完成了整合,我们大明的处境会非常不妙!”

“你们看,如果倭国、琉球对我大明不友好,那么我大明的海船就无法越过琉球,到达更广阔的的大洋;如果安南、暹罗、吕宋对我们不友好,我们的海船贸易很容易被他们切断!”

“他们还敢拦截我大明的海船?”卓敬有些不信。

“呵呵,有什么不敢的?小小的倭寇不就逼得我们禁海了吗?想让他们不敢拦截我们的海船,我们需要一支强大的海军,或者将他们归入大明版图!”

郁新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苦笑,心想皇上是受了什么刺激?简直变成了一个强盗,好东西都要抢过来,阻碍自己的人全部要杀光,这似乎有些不太好吧……

看着陷入沉思卓敬和郁新,朱允炆继续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未来我大明的军队会全部装备火器,而火药的原料如硫磺和硝石,大明出产并不多,而倭国硫磺就比较多,值得去抢一把!”

“另外工学院已经研究出了蒸汽机,却一直解决不了密封问题,最近水师从吕宋、暹罗得到了一种材料,叫橡胶,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为了蒸汽机的发展,大明不得不获得橡胶产地。”

“皇上,这个蒸汽机那么重要?它能干什么呢?”

“呵呵,郁卿家,蒸汽机可以代替人力,生产出更多的衣服、火器,还可以代替马拉车,蒸汽机力气比牛马都大得多,可以拉更重的车,而且速度会更快!”

“真的假的?”

卓敬有些迷茫,回头看了看郁新,发现对方也有些不知所措。

卓敬和郁新都是实干家,不会不懂装懂,如今听朱允炆说了这么多听不懂的东西,自然就不敢提出什么意见了。

朱允炆看到二人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总结道:“文奎,二位卿家,朕今天说的话一定要保密,简单来说,朕一定要扩张领土,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获得更多的粮食、更多金银以及更多的原材料,让我大明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且,”朱允炆正了正脸色:“如果朕不做这件事情,那就是历史的罪人!”

“罪人?”

有些严重了吧?

第八十二章 忠奸难辨

朱允炆登基已经有六年了,却是首次在臣子面前袒露心扉,虽然其逻辑上还有一定的瑕疵,但如果其前提假设没有问题,那么扩张领土就是一种必然,但仅凭这几句言辞,想要说服郁新和卓敬支持改变先帝的国策,进行领土扩张,还言之尚早。但是朱允炆思考问题的角度却给了他们不小的触动,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陷入思索之中;而朱允炆也细心考校起儿子朱文奎的学习进展情况,但是盘问之下,朱允炆却有些皱眉,他发现朱文奎文学素养不错,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可以说出类拔萃了,但是其数学、物理方面的知识却知之甚少,盘问之下才知道是方孝孺极力主张,并说服了皇后马慧,大幅削减了数学之类的学习时间,朱文奎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诵四书五经,所以没有时间学习别的东西。

卓敬和郁新下了龙辇之后,发现其他官员还没有回来,赶紧派人打听,才知道文武百官正在城门口观看押回来的俘虏呢,据说是皇帝的命令,是太监总管刘振亲自颁发的旨意。郁新、卓敬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各自回自己的衙门,调阅库档,消化皇帝今日的言语,事关大明国策,半点也轻忽不得。

……

“景昌,你怎么这身打扮?难道?”

一身孝装,满面戚容的徐景昌抬起头来,望着一脸惊诧的徐妙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姑,姑姑,您总算回来了,父亲大人过世了!”

“什么?怎么可能?”如同雷击一般,徐妙锦身子打了一个趔趄,不由的抓住徐景昌的肩膀:“景昌,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四哥怎么会突然过世呢?”

“姑姑,父亲是被张凯那个狗贼杀死的!”

“张凯?”徐妙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正思索间,却听身后“扑通”一声,原来是徐仪华听到了徐增寿的死讯,一时激动,晕了过去,因为身边的丫鬟正听着徐景昌说话,一时没扶住,结果徐仪华被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三哥,到底怎么回事?四哥怎么会死?”

望着满面泪痕的妹妹,徐膺绪屏退了众人,长叹一声,道:“妙锦,我们徐家要大难临头了!”

“……”

“昨天早上天还没亮,安全司的纪纲就带人上门,手持太子的旨意,要逮捕逆党宋天源,三哥不敢阻拦。只不过让三哥没有想到的是,纪纲抓住了宋天源还不放手,竟然要带走你四哥,说他也是逆党!”

“增寿当然不干了,没想到纪纲却推出了一个证人,就是当初燕逆送给增寿的一个卫士,叫张凯。”

“增寿见到张凯,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还没死?’张凯立刻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说自己对不起将军,坏了将军的大事,但实在是不得已,台王已经被囚禁,谋反不可能成功,请增寿原谅他。”

“增寿立刻大怒,说张凯污蔑他,拔出宝剑就要杀了张凯,张凯连忙躲闪,逃过一劫,但增寿很快被安全司的人逼住,下了武器。增寿不得已,转向纪纲道:‘纪大人,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要见皇上,或者太子也行!’”

“纪纲冷笑一声,道:‘徐增寿,你以为你还是正二品的都督签事吗?现在你不过是一个庶民而已,还想见皇上?做梦去吧!’”

“当时增寿的神色有些奇怪,有些愤怒,还伴随着一些鄙视,不过他没有继续和纪纲争辩,而是转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让我不用担心,只要皇上回京,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皇上会还他一个清白的。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张凯却趁着增寿转头的功夫,突然拔出身边一个卫士的长刀,一刀刺进了增寿的胸膛。”

“我赶紧抱住增寿,疯狂的叫医生,可是一切来不及了,增寿只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找皇上……’就断气了。”

“增寿死了,我想杀掉张凯为他报仇,却被纪纲拦住了,他说张凯是重要的钦犯,现在还不能死,但他最终会给徐府一个交代。我无奈之下,只好眼看着纪纲带着张凯和宋天源扬长而去。”

“增寿死了,府里乱成一团,我赶紧派人给大哥送信,说了增寿的事情,让他赶紧回京主持大局。而我,本打算安置好一切后,就进宫告御状,为增寿讨一个说法。可没想到还没等我出门,宫里就派来了锦衣卫,传达太子的旨意,让我留在府中办丧事,暂时不用去都督府办公了;而且还命令无关人等不许出府,所有人也不许离开京城。”

“那旨意有没有说,会给我们徐家一个交代?”

“没有!”

徐妙锦按了按眉心,觉得事情有些大发了。在北京时,皇帝以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处罚了立下大功的四哥,重责了三十军棍,还责令其带伤返京思过,从这个角度看,四哥有怨尤也是正常的,但是他真的会谋反吗?难道他还放不下燕王吗?

还有那个张凯,是燕王送给四哥的卫士,肯定是燕王的心腹了,不过在燕王败亡后,张凯和其他几个人都不知所踪了,本以为是四哥处理掉他们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考虑到当时四哥和台王都在台湾岛上,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可现在四哥死了,事情的真相就很难说清楚了,而谋逆罪名一旦坐实,徐家也难逃劫数。

而从宫里的反应来看,事情更加不妙,似乎宫里已经听信了张凯的说法,认定四哥参与谋逆了。

唉,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乾清宫。

望着跪在地上的王度、纪纲等人,朱允炆震怒异常:“王度,徐增寿受罚、回京的缘由,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吗?”

“回皇上,虽然徐增寿是领有圣命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是逆党。当年,他和燕逆勾结、泄露京中情报是确凿的事实;另外通过搜查凉国公蓝玉旧宅抓捕的逆党口供来看,台王谋逆也是事实,而燕逆送给徐增寿的卫士张凯也在其中,据他交代,是徐增寿将其派到台王身边,方便联络的,从这一点来看,徐增寿并不冤枉;最后他将逆贼宋天源接入府中,到底是听从圣命打探消息,还是顺手推舟进行谋逆,无法断定。”

“可是,当他知道逆党的消息后,不是立刻传递消息出来了吗?”

“确实如此,但臣以为这正是他的狡诈之处,他是看出所谓谋逆不可能成功,因为皇上圣明,早已洞察先机,所以他当机立断出卖了宋天源。但是,他在给情报司送信的同时,却送了一封信给杭州的徐辉祖,那封信被安全司截获,这就是他谋逆的证据。”

“怎么会?”朱允炆拿过截获的信件:“这上面和他给情报司传递的消息完全一致啊!”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任何人写信都不可能一字不差,这两封信一模一样,说明徐增寿是先写好了一封信,然后原封不动的照抄了一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这么谨慎呢?这更说明这封信非比寻常。”

“徐辉祖坐镇杭州,离京师咫尺之遥,一旦生变,不仅京师动荡,天下都会震动。”

“你怀疑徐辉祖谋反?这不可能,不可能,对于徐辉祖,朕还是信得过的,当时燕逆谋乱时,他也是站在朕这一边的。”

“此一时彼一时,徐辉祖在平乱过程中立下了一些战功,但是赏赐却远不及毅国公和历城侯,很可能心中有了怨尤。此次他授命抓捕李景隆,李景隆却在押送过程中,神秘消失,最后出现在袭击陛下的乱军中,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徐辉祖的忠心。”

“……”

“事情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徐增寿、徐辉祖和逆党早有勾结,所以徐辉祖在抓捕李景隆后,立刻派人通知了逆党,令其在半路劫夺李景隆,李景隆立刻赶往六合附近安排伏击圣驾;而徐辉祖坐镇杭州,等待消息,一旦京师有变,他会立刻从杭州起兵谋乱。”

“但是,徐辉祖到杭州是朕的安排,他不会事先想到,而且,杭州都司也不会跟着他谋乱吧?”

“徐家乃开国元勋,徐辉祖也多次赴浙江、福建练兵防备倭寇,其威望虽然不足以调动军队谋乱,但在京师大变的情况下,并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徐增寿在发现谋乱必败的情况下,给徐辉祖去了一封信,其实是在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第八十三章 处置

“朕明白了,徐增寿真是死有余辜啊!”

“是啊,陛下!”

“所以,你就让纪纲杀了他!”

“是!”

……

王度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额头渗出了汗珠,他苦笑一声,“扑通”跪倒在地,俯首道:“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王度,你混账!”朱允炆暴跳如雷,抓起笔筒朝王度砸了过去,笔筒砸在王度的背上,毛笔洒落一地,王度低低的惨叫一声,口中连称“万死”,不敢起身。

“王度,你太让朕失望了!”朱允炆走下王度面前,一脚飞出,将王度踹翻在地,王度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但连忙起来,跪倒在地,却不言语。

旁边的刘振和小太监也赶紧跪下,连呼:“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朱允炆余怒未消,喘着粗气,厉声道:“王度,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臣万死,臣一时糊涂,请皇上降罪!”王度略微犹豫了一下,低头道。

“好啊,朕真没看出来,你王度真是个汉子啊,敢作敢当,莫非当朕不敢杀你吗?”

“臣,臣,”王度斟酌半晌,道:“臣以为皇上对徐家过于优容,燕逆谋反,徐增寿泄露朝廷情报,其罪当诛;皇上恩赦徐仪华,令其归家,她却以手中的通逆名单胁迫李景隆、夏原吉等人谋反,再加上台王、楚王以及封行健等人,才掀起了这次谋逆大案,如此蛇蝎心肠、不知感恩的女人,万死难恕其罪!另外,徐辉祖也许没有涉案,但是也未必清白,这种情况下,陛下却仍然要保全徐家,微臣十分不解。”

“张凯本是燕逆送给徐增寿的卫士,燕逆败亡后,徐增寿将张凯等四人灭口,没想到处置不当,让张凯逃了出来,跳下山崖,后来侥幸被台王救起,并收留,所以他对台王感恩戴德,但是对徐增寿却恨之入骨,所以微臣只不过略微提示,他立刻就将罪名扣到徐增寿身上,臣就有了理由抓捕徐增寿。”

“徐增寿只是庶民,没有任何官职,所以抓捕他,不存在任何问题。”

“至于徐增寿之死,臣也只是暗示了一下纪纲和张凯,结果徐增寿就真的死了。”

“陛下,”王度连连叩首:“无论陛下如何降罪,臣都没有怨言,但是如今徐增寿已死,徐辉祖这时候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所以他很可能会悍然叛乱。为安全计,陛下不可不防啊!”

……

望着跪地叩首的王度,朱允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他的第一个谋士,在自己是储君时就跟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忠心耿耿,协助自己创建武学、创建近卫军、笼络英才、制定平燕策略以及最终平定叛乱。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陪着自己一起研究地图,讨论将领人选,制定战略决策……长期的操劳,让他未老先衰,他才四十七岁,头发就已经斑白……

可是王度却犯了自己的逆鳞,就如同之前的黄子澄一样,黄子澄命令调查司栽害周王,结果调查司封行健恐惧之下背叛自己;而刚刚组建的安全司,竟然在王度的暗示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钦犯张凯杀了中山王徐达的儿子,进而打算逼迫自己将徐家灭门,这样的肆意妄为,已经触及到自己的底线了。

当然王度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朱允炆心知肚明,却不想追问下去,否则牵扯就更多了,到最后恐怕没法收场。

朱允炆略微思索了一下,迅速传达了几分旨意:

“诏魏国公徐辉祖接令后立刻返京,不得延误!”

“令忠贞伯宋承平接任调查司司长,原司长胡濙、副司长纪纲撤职收监,前日去徐府的卫士也全部收监,同钦犯张凯一起严加拷问!朕要知道实情。”

“令锦衣卫指挥使刘铁加强宫城守备,不得有丝毫懈怠!”

“令近卫第二军曹玉书部护卫宫城外围,不得有丝毫懈怠,只要朕一声令下,就随时可以出动。”

“令徐老将军严密城防,擅闯城门者杀无赦!”

“令近卫第八军邵云部加强戒备,防备偷袭!”

……

待圣旨下发后,朱允炆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让人把在军机处值班的杨士奇叫了过来:“士奇,水师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皇上,”杨士奇略一思索,拱手道:“皇家第一舰队已经到达浦口和下关附近的江面上,谭将军已经上书,京城的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另外,张荣将军带领福建水师和长江水师溯江而上,追剿上游的叛军水师,据洛海潮的说法,应该是洞庭湖水师。”

“平安将军呢?”

“平安将军已经赶往巢湖,与谭远将军会和,清剿巢湖的叛军残部!”

“嗯,很好,派人给平安将军传令,不要管巢湖的事情了,交给谭远就可以了,他的任务是全速赶往武昌,控制住楚王家眷及其护卫,有反抗者杀无赦,另外张荣将军也归平安节制!”

“是,陛下!”

“传旨给曹玉书,令其将楚王软禁府中,不得外出,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唉!”朱允炆抚了抚额头:“刘振,你去一趟宗人府,替朕问话,确认一下张凯的事情,另外让他写供状,替朕告诉他,不要再有丝毫侥幸了!”

“是,陛下!”

“你们都退下吧!”

“是!”

解缙、杨士奇、刘振领命退下,乾清宫中只剩下王度和朱允炆两个人,不同的是王度跪着,朱允炆坐着。

外面天光渐暗,大殿里越发显得昏暗起来,但是没有朱允炆的命令,谁也不敢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炆终于出声:“子中,你知道吗?其实这次楚王、台王的叛乱只不过是儿戏而已,朕之所以没有直接抓捕他们,只是为了将上次燕王叛乱的余党彻底清除,同时得到征讨日本的理由而已。”

“朕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朕才想将徐家彻底洗白,让徐辉祖能够安心领兵出征,可是,现在全都被你毁了!”

“虽然朕相信徐辉祖,但是他能相信朕吗?一旦他怀疑朕,那么他迟早会反!”

“如果朕将徐家灭门,虽然轻而易举,但是平安、盛庸等人岂能不心存芥蒂?而且朕也没有太祖高皇帝的雄才伟略,恐怕就再也没有可能对外征讨了,那么朕,朕的余生就没有了意义,你明白吗?”

“子中,朕本来以为你是知道朕的,但没想到,唉!”

“事到如今,朕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臣罪该万死,不敢求皇上宽恕!”听到皇帝言语中的酸楚和失望,王度不由得愧疚难当,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子中,其他事情朕都可以原谅,但是调查司、安全司和情报司,朕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否则朕就会变成聋子、瞎子,而你竟然动用安全司杀害徐增寿,朕已经清洗了调查司,难道还要朕清洗安全司吗?安全司创立至今,还不到两个月啊!”朱允炆摇摇头,苦笑道。

“而且,如果朕不处置你,类似的事情必然还会再次发生,到那时,大明恐怕有倾覆之险,朕也恐怕有性命之忧啊,所以朕冒不起这个险,你明白吗?”

“明白,”王度伏地叩首,痛哭流涕道:“臣有罪,甘愿受罚!”

朱允炆扬起脖子,努力控制眼泪不流出来,幽幽道:“子中,你回家去吧,和你的妻儿告个别。朕答应你,不会难为他们,你就放心吧!”

“谢皇上,谢皇上!”王度一愣,继而脸上浮现一丝感激,跪在地上频频磕头谢恩。

……

望着王度蹒跚的背影,朱允炆伸了伸手,打算张口唤住他,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颓然的放下手来……

幽暗的乾清宫里,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第八十四章 雪

“大人,魏国公回来了!”

“哦?”郁新从案卷中抬起头来:“魏国公?他在那里?”

“在午门前跪着呢?”

“跪着?午门?”郁新猛地起身,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却犹豫了一下,返身回到座位上,沉默了半晌,道:“你去门口盯着吧,有情况赶紧禀报本官!”

“是,大人!”

“咳咳”,郁新咳嗽了两声,望了望窗外,心中思绪万千。

外面正下着大雪,整个京城被包裹在风雪之中。但是比风雪更冷的却是百官的心,皇上昨天刚回到京师,就发了雷霆之怒,出动近卫军、锦衣卫、调查司、情报司和安全司,在京城进行了大规模的抓捕。直到天亮,马蹄声、砸门声、哭喊声才逐渐平息下来。

如今建文朝的官员,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在洪武年就已经入仕,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幕不仅不陌生,而且还记忆犹新,因此不少老臣纷纷扼腕叹息,难道这才是当今皇上的真面目?还是说,朱家人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除了雄才大略、远见卓识之外,还有永无止境的杀戮和寡恩吗?

昨天晚上,楚王府、曹国公府、开国公府被包围,禁止任何人出入;曹国公府所有人都被抓进了天牢;开国公府的管家常贵全家被抓,包括女婿羽林卫千户马东林;文官中有户部侍郎夏原吉、户部主事俞士吉、李文郁等人,还有刑部尚书蹇义、刑部员外郎李庆等二十余人;武将中有京中诸卫指挥使、千户十余人,加上所有人的家眷,有五六百人之多,都关在刑部大牢中。如今所有的钦犯都在加紧审讯,听说皇上的意思是要尽快结案。

……

徐辉祖在雪地中并没有跪多久,就被人扶了起来,他抬头看去,原来是在军机处值班的诚意伯刘基之子刘璟。徐辉祖愣了一下,拱手道:“刘大人,末将想面见皇上,还望代为通禀!”

“呵呵,魏国公辛苦了,皇上不在宫中,去了孝陵。”

“孝陵?”

“是啊,皇上心中有些疑难,所以想要去见见高皇帝和兴宗皇帝。”刘璟略微顿了顿,然后望了望四周,低声道:“辉祖,你赶紧回家去一趟,处理一下家事,然后,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面见皇上,就连夜出城,去孝陵吧!”

“家事?”徐辉祖微微叹气,点了点头,拱手道:“谢谢二哥,如果徐家能够躲过此劫,一定登门道谢!”

“唉!”刘璟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徐辉祖的肩膀:“辉祖,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一切都在一念之间,快点回去吧!”

“好的。”

徐辉祖有些纳闷,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他拱手向刘璟告别,起身上马,赶紧回家,增寿死了,家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

徐辉祖非常累,骑在马上都打瞌睡,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上,徐增寿派人给他送信,告诉他之前的信使失踪了,这让他一宿没睡,徐辉祖知道有人在暗中对付自己,对付徐家,但他却不知道是谁,而且暂时也没有能力对抗;

十二月二十八日,三弟徐膺绪又来了信,四弟徐增寿死了,死在侍卫张凯的刀下,而罪魁祸首其实是安全司,正是他们的有意纵容,才让张凯有机可乘。徐辉祖接信后如五雷轰顶,他既悲痛于四弟的惨死,又担心这是朝廷清洗徐家的先兆,但他却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表露出来悲伤之意,所以他当天他还是到衙门照常处理政务。

可是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寅时,京师六百里加急传来了皇帝的旨意,令其立刻返京,不得延误。

接令后,徐辉祖不敢犹豫,只带了两个亲兵就往京师赶,路上还赶上了大雪,一路跌跌撞撞的,于二十九日下午才赶到京师。

到京后,他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到宫城求见皇帝,没想到皇帝已经出京了,倒是父亲的老朋友刘基的二公子刘璟出来一趟,对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魏国公府。

“大哥,你可回来了,这两天我都快撑不住了!”

“嗯,膺绪,你受累了,我先去看看增寿吧!”

“不行,大哥,”徐膺绪拉住徐辉祖的衣袖,低声道:“大哥,出大事了,请随我来!”

“怎么了?”徐辉祖感觉徐膺绪有些异常,心中更是忐忑,不由的问道:“膺绪,出什么事情了?”

“大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徐膺绪带着徐辉祖走往后宅,左拐右拐,走到后宅深处的一个小院落的门口,门口站着十余名家丁,虽然身上没有穿着盔甲,却个个精神抖擞,手里都拿着钢刀,刀刃上还沾着一些血渍。看到这一幕,徐辉祖不由得瞳孔一缩,狐疑的望向徐膺绪。

徐膺绪苦笑一声,低声道:“大哥,这是大姐的院子,大姐死了!”

“什么?大姐怎么死的?”

徐膺绪脸色有些异样,望着徐辉祖的脸,一字一句的道:“她罪孽深重,昨晚已经自行了断了,不过给大哥留了一封信,你看一下吧!”

“哦?”徐辉祖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了了,徐家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四弟死了,怎么大姐也死了?他接过信件,略微扫了一眼,发现火漆完好,说明没有人拆开过,然后轻轻撕开封口,一目十行,很快就将信件看完了,瞬息间,徐辉祖的脸色变得煞白,站立不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亏徐膺绪扶住了他。

徐辉祖定了定神,望了望门口守卫的家丁,低声道:“这些人可靠吗?”

“可靠,都是我们徐家多年的死士!”

“嗯,好吧!”

徐辉祖点了点头,然后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正堂中摆着一副棺材,棺材前面跪着一个孝装女子,正在低声饮泣。待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这名女子回头发现了徐辉祖,赶紧起身跑了过来,扑到徐辉祖怀里,大声哭道:“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四哥死了,大姐也死了,我的心都快要碎了啊!”

“妙锦,妙锦,没事了,大哥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徐辉祖连声安慰自己的妹妹,只不过他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那副棺材,心中怒火万丈,恨不得把棺材一把火烧了干净。

徐妙锦哭的非常伤心,一时都停不下来,但很快被徐膺绪拦住:“妙锦,大哥刚回来,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置呢,你不要缠着大哥了!”

“嗯,妙锦,大哥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会儿再过来,好吗?”

“好吧!”徐妙锦本有些愕然,在她想来,什么事情能比大姐和四哥的死更重要呢?但是她毕竟冰雪聪明,这些天家里的气氛确实不太正常,所以她抹了抹眼泪,躬身施礼,然后转身回去,继续为徐仪华守灵。

徐辉祖望了望四周,和徐膺绪走进西面的厢房,关上了门。

“这封信,你看过吗?”

“没有!”

“好,”徐辉祖把手里的信又看了一遍,待全部印到脑子里后,将徐仪华的信扔进火盆里,烧掉了。

“大姐身边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吗?”

“干净了,按照她提供的名单,我以护卫不力的罪名,将他们全部处死,没有一个逃脱!”

“……”

徐辉祖沉默了许久,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屋外道:“徐仪华做出这种事情,难道府中一点都没有察觉?我常年在外,你难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吗?”

“大哥,是小弟的疏漏,确实没有发现。大姐的心智、城府都在我之上,你看和她朝夕相处的妙锦,不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个徐仪华,当时皇上为什么不将她赐死?养在府中,结果惹出这样的祸事来,是诚心要将我们徐家灭门才甘心啊!”

“是啊,”徐膺绪苦笑几声,道:“本来我对增寿的死还有些怨尤,但昨晚大姐和我说的事情,真把我吓坏了。不过我也不敢给大哥送信,只能按照她的吩咐,将涉及其中的下人全部处死,以免留下后患!”

“但现在的问题是,皇上恐怕已经知道了大姐的所作所为,所以才星夜召我回京。我相信增寿没有反心,那么事情总会弄清楚的,我虽然担心,但却没有多想。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徐仪华竟然,竟然,唉!”

“……”

良久,徐辉祖醒过神来,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我们徐家,只能等待皇上的发落了!希望先父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们徐家吧!”

“是啊,兄弟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嗯,对了,京中的形势如何?逆党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啊,今天早上,我派了不少家人到城中打听,确实有不少官员被抓,比如刑部尚书蹇义、户部侍郎夏原吉等等,对了,还有一个事情,军机处的王度昨晚暴病而死!”

“王度?死了?”

“嗯!”

“王度死了,王度死了!”徐辉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看来增寿的死不是皇上的意思,很可能是王度自作主张,那么我们徐家还有一线生机!”

“真的?”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徐辉祖高兴的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兴奋无法抑制。

“膺绪,你把大姐的事情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的首尾。我要去一趟孝陵,面见皇上!”

“这么晚了,恐怕城门都关了啊!而且,见到皇上又怎么样呢?难道他真的能回心转意不成?”

“不知道,大哥也不知道,天心难测,但总要试一下,否则我们徐家就只能等死了!”

“好吧!”

第八十五章 求生

徐妙锦跪在姐姐的灵前,一边烧着纸,一边流泪,她觉得这个家完全变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这两天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四哥死了、大姐也死了,之后二哥变得怪怪的,派人杀死了二十多个丫鬟和仆人;今天大哥回来了,却根本都没有拜祭大姐,反而拉着二哥进了厢房,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妙锦听到厢房的门打开了,她支起耳朵,隐约听到大哥、二哥低声交谈了几句后,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却越来越远,最后感觉已经出了院门。徐妙锦连忙回头,却发现院子里只有二哥徐膺绪一个人,正盯着自己的方向,若有所思;而大哥徐辉祖已经不知去向。徐妙锦心头的火腾地一下的就冒了出来,转身冲到徐膺绪面前:“二哥,大哥呢?大哥去哪里呢?”

“呃?”徐膺绪如梦方醒,看了看眼前的徐妙锦,下意识的道:“大哥去孝陵了,去见皇上了!”

“什么?他就这么走了?难道给大姐、四哥烧个香的时间都没有吗?他还有没有点人性啊?”

望着面前神情激动的妹妹,徐膺绪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他定定的看着徐妙锦道:“妙锦,你不要怪大哥,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都是为了保住父亲百战得来的名声和爵位,你明白吗?”

“二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吧,二哥告诉你,二哥也正好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

徐膺绪令卫士把住院门,不许任何人进入,然后转身走向厢房,徐妙锦愣了一下,紧紧跟了上去。

“妙锦,有些事情大哥、大姐都不想让你知道,但是二哥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嗯,二哥请说!”

“徐家现在面临灭顶之灾,而这场灾祸的根源就是大姐!”

“啊?怎么可能?”

“呵呵,怎么不可能?”徐膺绪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然后强压着声音道:“大姐为了给燕逆和她的几个儿子报仇,利用当初的一些信件,威胁李景隆、楚王等人,让他们不得不反,所以才闹出了这惊天祸事!”

“这怎么可能?我经常和大姐在一起,怎么一点都没有发现?”徐妙锦有些愕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呵呵,我也没有发现,但这是事实!”

“嗯,”徐妙锦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而是道:“李景隆?这个我能理解,这本就是个首鼠两端的草包;可楚王到底是为什么呢?”

“楚王,呵呵,他的王妃是定远侯王弼的女儿,当年王弼造反时,曾经和楚王有书信往来,王弼被燕逆斩杀后,这些信件就落到了大姐的手里,后来就被她带到了京师,成为一些官员的催命符。”

“大姐,私藏信件?怎么可能?当初她可是钦犯啊!”

“具体怎么做的,二哥就不知道了,不过二哥猜想,这也许和朝廷攻克北平时,大哥主持北平军务有些关系吧。有大哥在,就没有人第一时间敢对大姐搜身,所以一些信件才会侥幸保存下来。”

“难道,难道?”徐妙锦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三妹,你现在明白了吧,大姐的所作所为,足够让徐家灭门的,所以她回京后,立刻服毒自尽,临死前将她用过的人的名字告诉二哥,二哥已经按照名单将他们全部处死。”

“这,就是大致的事情经过!你现在明白大哥为什么那么着急了吧?”

“可是,”徐妙锦定了定神,忽然道:“可是朝廷已经杀了四哥,大哥去见皇上能有用吗?”

“总得试一试,大哥就是在赌,赌增寿的死,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个,这个,”徐妙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白了真相之后,她似乎感觉到徐府的天空一下子阴暗下来,徐府所有人都如同砧板上的蚂蚁,无力逃脱,无力挣扎,只能祈求那一刀不会落下来,但是事情真的能自己所愿吗?

……

良久,天色暗了下来,徐妙锦和徐膺绪仍然坐在桌子边上,一动不动。

“妙锦,二哥想问你一个事情,你一定要据实回答我!”

“好的,二哥请说!”

“妙锦,你,你,”徐膺绪突然涨红了脸,说话结巴起来。

“怎么了?二哥有什么难言之隐?”

“嗯,”徐膺绪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妙锦,皇上是不是要纳你进宫?”

“二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而且大姐、四哥刚刚过世,谈这种事情不太合适吧!”

“不,”徐膺绪摇了摇头,接着道:“妙锦,这很重要,这对徐家很重要!”

“重要?”徐妙锦略一思忖,立刻就明白了,脸色变的更白了:“二哥,你是让我进宫,保全徐家?”

……

徐辉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徐府后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和徐膺绪提过徐妙锦的事情,这纯属徐膺绪的自作主张,但是即使徐辉祖在场,恐怕也不会反对。

徐辉祖出门还算及时,总算在城门关闭前,带着十个护卫出城,往孝陵赶去。他不知道的是,今天的城门因为他,晚关了一刻钟的时间。待徐辉祖的马车出城后,城门就立刻关闭了,负责京城防卫的徐凯和耿璇,站在城墙上,定定的望着徐辉祖一行人的背影,神色凝重,却都没有说话。

孝陵,是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的陵寝,因马皇后谥号“孝慈高皇后”而得名。朱元璋下葬后,朱允炆立刻设立了孝陵卫,负责守卫孝陵的安全。

徐辉祖从朝阳门出发,到孝陵卫大约四十余里。他先在车里睡了一个时辰,然后骑马兼程前进,大约子时前后赶到了孝陵卫,只可惜却没有见到皇帝,而是被带到了父亲徐达的墓前,给了他一份卷宗,令其阅读。

“……”

“徐仪华在这次叛乱中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她的信件首先逼反了李景隆,李景隆去宁夏的途中,拜会了楚王,楚王不得已,只好一起谋反。”

“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台王、调查司司长封行健也卷了进来,前者是心怀不满,觉得自己应该继承皇位;后者是担心皇上清洗自己,当年听从黄子澄的命令构陷周王的事情败露后,封行健觉得自己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加上其他一些事情,才毅然决定造反。”

“封行健的反叛危害极大,他搜罗了一些对朝廷不满的官员,当然还包括一些与燕逆有过瓜葛的官员。”

“……”

“另一个重要的叛贼是长江水师指挥使洛海潮,他本是洞庭湖水师出身,与楚王交情深厚,所以他接受了楚王的密令,控制长江,意图阻止皇上返京;同时还要协助李景隆、倭寇等人刺杀皇上,同样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最后一股叛贼就是倭寇,他们未能与朝廷达成赔偿协议,所以铤而走险,与李景隆勾结,在江浦县六合山伏击近卫军,意图刺驾。幸亏皇上洪武齐天,近卫军英勇善战,轻松击败叛军,生擒李景隆以下及倭寇共三千余人,已经押解至京!”

“叛军总计七千多人,其粮草由洛海潮负责运送,而粮草的来源也来自朝廷,由户部侍郎夏原吉负责调配!”

“……”

徐辉祖看的冷汗直冒,这次是真的完了,皇上知道的一清二楚,再想隐瞒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不过自己一路行来,似乎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第八十六章 君心本应如铁石

徐辉祖双手颤抖的厉害,最后甚至看不清奏折上的文字,他不得不把奏折平铺在桌子上,从头到尾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奏折的署名上:“臣王度敬上!”

这几个字,徐辉祖看了许久,似乎这几个字中隐藏着莫大的玄机,最后他放下奏折,呆坐半晌,慢慢的,他的头望向父亲墓茔的方向,俄尔双膝跪倒,泪如雨下,却不敢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

孝陵。

朱允炆把手里的奏折放下,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这份奏章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只是有些难以决断。见到朱允炆疲惫的样子,刘振连忙走上来,轻轻的帮他按摩着肩膀:“皇上,已经快到子时了,要多注意龙体啊!”

“呵呵,没事,刘振,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真解乏,不错!”

“谢陛下,这都是小的专门找长总管专门学的,当年先帝也是这般操劳,如果太累了,长总管就会给先帝按摩一下,据先帝说挺管用的。”

“嗯,挺管用的,对了,长福现在在哪里呢?”

“现在啊,”刘振略微思索了一下:“他现在应该享殿值夜吧,那里的长明灯和香火不能断的。”

“哦,朕知道了。”

朱允炆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心中一动,道:“刘振,你去享殿替一下长福吧,他年纪大了,另外朕也有事情要找他。”

“……是,陛下,小的这就过去!”

“嗯!”朱允炆闭着眼睛,微微点头。

朱允炆所在的位置和享殿不远,这也是他的习惯了,而这个净室也是专门为他修建的。自从他登基以来,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遇到重大决策的时候,都会到孝陵来向皇爷爷祷告一番,顺便梳理思路,这次也不例外。

时间不长,随着通传,一身雪花的长福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向朱允炆请安:“臣长福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赶紧走了下来,扶起长福,笑道:“长总管,不必如此拘谨,你是先帝的老人了,这些年守卫先帝陵寝,兢兢业业,没有一天懈怠,足见你的忠心,朕很欣慰!来,坐下,陪朕说说话。”说话间,朱允炆打量了一下长福,长福也老了,接近六十岁的人了,头发已经花白,但是精神还不错。

“谢陛下,不过在陛下面前,没有老臣的位置,老臣身子骨还强健,站着就可以了!”长福虽然站起来了,却束手侍立,坚持不坐。

朱允炆有些无奈,不过也没有勉强:“那好吧,你近前来,朕说的话不想太多人听见!”

“是,陛下!”

朱允炆回身坐下,拿过桌上的奏折,递给长福:“你看看这份奏折吧,有什么想法没有?”

望着朱允炆递过来的奏折,长福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接过来,而是躬身施礼道:“皇上,先帝有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老臣不敢,而且老臣也不识字!”

“不识字?”朱允炆有些诧异的望了望长福,但也没有强迫,而是放下奏折,望着窗外,缓声道:“长福,王度王子中被朕赐死了,你知道吗?”

“老臣不知!”

“呵呵,”长福这种毫无好奇心的回答方式让朱允炆有些无奈,但他也并不是想要什么回答,而是有些话藏在心中太久了,想说却没有合适的人选,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先帝的总管,现在守墓总管长福比较适合,这里戒备森严,并且长福余生都不会离开这里,和他说话,其实和空气说话差不多,不用担心泄密等等后患的问题。

“王度是朕的第一个谋臣,也是朕最信任的人,论学识他远不及黄先生、齐泰、方孝孺等人,但其军略、谋算却远胜之,因为他们都过于迂腐和书生气了,对军国大事过于想当然,提出的策略往往不切实际。所以自朕成为储君之后,王度就一直跟随在朕的身边,在组建武学、近卫军以及平燕、北征时都立下大功。本来按照朕的计划,此次回京后,会让他去浙江担任布政使,负责推行浙江的摊丁入亩以及一体纳粮等事宜;再往后会调他回京担任六部尚书,朕本想和他全始全终,成为一代佳话。”

“可是此次的楚王、台王叛乱,京中的调查司、情报司和安全司无人主持,有一些摩擦,所以朕派他回京,没想到他却使用手段杀了徐增寿,还给徐家栽上了叛逆的罪名。前有黄子澄,后有王度,他们竟然利用朕的信任,擅自调动三司的人员,而三司竟然俯首听命,甚至敢于当众杀害朝廷重臣。这才让朕动了杀机,断然将其赐死!”

“只不过朕的心里实在不好受,朕也没有想好如何处置徐家,如果顺水推舟,将徐家灭门,固然简单,但后患也不小,朕正打算开疆拓土,如果立下大功的徐家都是这种下场,如何激励前线的将士奋勇杀敌?”

“但是如果留下徐家,怎么保证徐家没有怨尤?此次的叛乱,根源就是上一次燕王之乱的余党没有清理干净,这些人日日忐忑不安,所以才铤而走险,而朕也不想再有一次这样的叛乱了。”

“而这份奏折是夏原吉的奏折,他也参与了叛乱,并且他还很坦然,对其罪状供认不讳,当安全司破门而入时,他竟然就在书房写奏折,被打断后他还不放弃,到了狱中继续写。今天下午,他的认罪书送到了朕的手里,朕看了一遍,很是痛心。这个夏原吉是朕非常欣赏的一位官员,户部尚书郁新身体不好,夏原吉本是下一任户部尚书的人选。”

“夏原吉幼年丧父,力学赡养母亲,以乡试入太学,逐步升迁到户部侍郎。他深知民间疾苦,敢于任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在奏折中,他阐述了摊丁入亩和白银税赋的弊端,他所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这不是他叛乱的理由;他最反对的是一体纳粮,他认为士人为四民之首,国家应该优待士人,不应该将其等同于农夫、商人和走卒,否则到时候士人将斯文扫地,百姓对士人失去了敬畏,士人如何辅政安民?如何安邦定国?到那时,恐怕国将不国了!”

说到这里,朱允炆苦笑了一声:“平心而论,夏原吉所担心的不是虚妄,但是朕却有不得不做的苦衷。”

“皇爷爷在世的时候,朕还觉得他管的太多,朕在武学开幕式上大放厥词,要征服四夷,那些话在今日看起来非常幼稚可笑,皇爷爷立刻令朕去鸡鸣寺静心思过,朕还有些不服气。等朕登上了皇位,没有皇爷爷支撑,才知道世道艰难,燕王之乱,河北一片废墟,练子宁上书说,北平周边的村落十不存一,百姓死伤者不计其数;开拓东北和征服朝鲜,耗费了大量军力钱粮,至今尚未竟全功,朝鲜的李芳远至今还没有被擒获,而他的那个高丽国也还在支撑;京中更是出了叛乱,朕的亲弟弟也参与了叛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朕觉得非常的孤独,朕现在已经没有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即使是面对皇后、太后,朕也做不到畅所欲言。为了允熥的事情。太后已经找了朕好几次,但朕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所以才到孝陵来图个清静,另外朕觉得能够理解朕的,也只有皇爷爷了!”

……

朱允炆说完这些话,胸中块垒略微去除了一些,他转头望了望侍立在一旁,却毫无反应的长福,心中有些欣慰,也有些失望,不过他继续道:“长福,朕和你说这些,是想知道,如果先帝在世,会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呢?”

“老臣不敢说!”长福闻声,却跪倒在地,不肯发表意见。

“朕恕你无罪!”

……

“你难道真的不愿意为朕分忧吗?”

……

良久,长福艰难的抬起头来,望着朱允炆,咬了咬牙,道:“陛下,老臣并不懂什么朝政,但既然陛下垂询,老臣作为天家家奴,自当知无不言;而且老臣刑余之人,卑贱之辈,此生也不打算离开先帝的陵园了,所以老臣就斗胆说几句,还望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你起来说吧。”

“谢皇上!”

长福磕头谢恩,却没有站起来,坚持跪在地上说话:“请恕老臣直言,如果先帝在世,这些叛乱都不会发生,他们根本就不敢,另外也不会有任何机会。当时的锦衣卫无孔不入,事无巨细都会汇报至皇上案前,所以朝臣们即使在私宅,也不敢口出怨言,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而且先帝处置叛乱可谓雷厉风行,毫不手软,空印案、郭桓案这种贪腐案不说了,即使胡惟庸、蓝玉两案,数万官员及其家属人头落地,涉及的小民更是不计其数,先帝却没有丝毫犹豫,这才换来了大明的铁桶江山。”

“……长福,你的意思是要朕学皇爷爷大开杀戒?”

“老臣并没有这个意思,老臣只是在回答陛下的问题。”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陛下,”长福定了定神,犹豫了一下,道:“老臣曾经是故元大都的小太监,洪武元年,中山王率军逼近大都,元主北逃,老臣这样的小太监没有机会一起北逃,最后被中山王擒获后送到京师,侍奉先帝。说起来,那一年,老臣才刚过二十四,还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太监。”

“在元宫的时候,老臣目睹了元末的宫廷动乱,权臣如同走马灯一样的换来换去,元主和太子还闹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当时听宫里的老人说,大元要亡了,我那时候还小,不懂天下大事,但是也觉得当时的情况似乎也不是长久之计。”

“等老臣到了京师,见了先帝,才知道什么是不世英主,如果元主有先帝一半的英明果决,元朝就肯定不会亡。”

“先帝之英明神武,可谓千年仅见。自古以来,只有北人统南,没有南人统北,但先帝硬是从金陵起兵,生生将蒙古人赶回了漠北,而且还追杀到蒙古人的老巢和林;还有人说,金陵乃繁华粉黛之地,不出强兵,先帝却以金陵为根基,练出一只强军,东灭张士诚、西灭陈友谅,北伐中原,一统天下。”

“元主是元朝末代之君,先帝乃大明开创之君,老臣都亲眼目睹过,在老臣看来,其中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元末朝纲混乱,法纪松弛,所以上不能御众臣,下不能抚百姓,焉能不亡?先帝执法严明,昔日胡大海的长子破坏禁酒令,应处以极刑,当时胡大海领兵在外,有人担心其叛乱,但先帝却说:‘宁可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最后亲自动手,以示执法之决心。”

“当时的情况不可谓不危险,胡大海和张士诚处于交战状态,而西面的陈友谅也磨刀霍霍,随时要南下,攻击金陵。一旦胡大海背叛,先帝的基业就危险了,但先帝却毅然决然的做了。所以明军才能号令严明,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如果先帝选择安抚胡大海,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其他领军将领必然会见样学样,那先帝如何才能统御大军?”

“经此一事,就知道先帝取天下是必然的,无论文臣武将,所求无非赏功罚过而已,只要有这一条,烟花之地、柔弱之民不仅能练出强军,还可以纵横漠北,一统天下!”

长福的声音逐渐提高,最后几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在净室里回响绕梁,甚至都引得侍卫敲门,唯恐里面出什么事情,朱允炆连忙出声,让他们退下。

朱允炆沉思了许久,道:“但事情并非都那么简单,难道先帝就没有通权达变的时候吗?也不能一味执法严明吧!”

“这个,”长福犹豫了半晌,声音如同从牙缝里蹦出来一般,低声道:“这就是法外施恩,全靠陛下圣裁了!”

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水平,但也相当于什么都没说,所以朱允炆也没有接话。

停顿了一会儿,长福又开口道:“先帝执法严明,也是情非得已,一旦纲纪松弛,则国将不国,民不聊生,那景象简直惨不忍睹。元至正十八、十九年,由于漕运断绝,大都饥荒,前后饿死数十万人,易子而食、卖人肉的事情司空见惯,人死了连入土的机会都没有,乱葬岗的野狗都进了人的肚子;即使在宫里,饿死的太监宫女也不在少数,被人杀掉吃肉的也不是没有,老臣能活下来,也只能说运气好而已!”

说到这里,长福伏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

“大都是大元京师,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而那,只不过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而已!”

……

净室里寂静无声。

良久,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道:“长福,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谢陛下!”

……

长福走后,朱允炆陷入了沉思,他明白长福隐晦的提醒,自己的父亲朱标以及自己都不能理解朱元璋晚年的杀戮,但今天,长福的话,却让朱允炆从另外一个角度思考问题。虽然客观上朱元璋是为了维护朱家王朝而大开杀戒,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朱家没有坐稳天下,天下必然大乱,到那时候,死掉的人恐怕就是以百万、千万为单位了吧!所以,如果能够长治久安,如果能够避免天下大乱,死掉几十万人,根本不算什么,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微小”代价……

看来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硬啊!

第八十七章 宽宥

徐辉祖几乎彻夜未眠,直到天快亮了,才略微睡了一会儿。

“公爷!公爷!”

“怎么了?”听到敲门声,徐辉祖猛地惊醒,略一定神,听出是亲兵徐义的声音,开口道:“徐义,出什么事情了吗?”

“皇上召见,传旨钦差就在外面!”

“啊!”徐辉祖腾的一下坐起来,努力晃了晃头,然后高声道:“快进来,本国公要净面洗漱一下,另外把朝服拿来!”

“是,公爷!”

徐辉祖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穿衣、梳洗,穿上国公的朝服出去接旨。传旨的是个锦衣卫,旨意很简单,让他到孝陵见驾。徐辉祖领旨后,略作安排,就起身赶往孝陵,面见朱允炆。

……

“陛下,微臣何等有幸,能够侍奉千古圣君。这首《沁园春》气势磅礴,气吞山河,远超前代帝王,可谓千古绝唱啊!”

朱允炆挥毫完毕,刚搁下笔,旁边的解缙就跪倒在地,大肆赞扬起来,旁边的杨士奇以及刘振、长福等人也连忙跪倒在地,连声赞颂。

看到众人的神色,朱允炆抬起头,做追思状:“这首词是朕在北国时有感而发,自古以来,得位之正无过于先帝,他老人家英明神武,对华夏有再造之功,朕当时就想写一首词颂扬先帝,可惜直到昨晚才构思成功,希望能够配得上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

“陛下,这首词意境上佳,非常贴切,老臣恳请将陛下手书刻字立碑,立于陛下灵前,让后世之君能够知道先帝之伟业,也彰显陛下的仁孝之心!”长福跪在地上,热泪盈眶的请求道。

“是啊,臣附议!”

“臣附议!”

朱允炆觉得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了,这几年不知道抄袭了多少后世诗词,像“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等等,只是其中较为出彩的。不过这一次朱允炆的抄袭可以说是一次大手笔,选择后世伟人的名作,不过与朱元璋的历史功绩倒也算得上契合。

当然朱允炆并不只是为了装逼,他记得前世来孝陵,陵园里有朱棣立的《神圣功德碑》,气势还不错,但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了,所以他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好在昨天的大雪给了他一些启发,所以早上起来之后,他酝酿了一下,就写下了传世名篇《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在场的人以解缙文采最高,反应也最快,杨士奇次之,至于长福,其实也是识字的,只不过不愿意表现出来,相比较而言,刘振就差一些了,不过大家都说好,他也只能跟着了。

就在这时候,太监禀报说徐辉祖来了,朱允炆点点头,让他进来。徐辉祖进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围着一张纸在那里滋滋赞叹,而皇帝朱允炆坐在主位上,微笑着看着他们。徐辉祖心下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先下跪行礼,口呼万岁。

朱允炆走下来,拉起徐辉祖,走到书案前,指着自己的“佳作”道:“魏国公,朕追思先帝,作词一首,刚才大家想在孝陵立碑,将这首词刻上,以纪念先帝的盖世之功,你以为怎么样?”

“这?”徐辉祖定睛看了一遍,立刻感觉到一股冲天的霸气扑面而来,不由得再次跪倒在地:“先帝英明神武,陛下仁孝动天,这首词非常契合,臣附议!”

“嗯,很好,那就这么办吧!”

“遵旨!”

处理完装逼的事情后,朱允炆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徐辉祖。

“坐吧,魏国公,这两天你恐怕是累坏了,你家里出了事情,朕召你星夜回京,又让你赶到这里,恐怕昨晚也没有休息好吧?”

听着皇帝温和的话语,徐辉祖跪倒在地:“陛下,臣有罪,臣没想到大姐会做出这种事情,臣有失察之罪,还望陛下责罚!”

“……”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魏国公,你还没有用饭吧?来人,给魏国公拿点饭菜来!”

“是,陛下!”

饭菜很简单,就是一碗豆浆、四根油条以及一些咸菜而已,这些都是朱允炆喜欢吃的,也是他后世的最爱。但说实话,徐辉祖不怎么喜欢吃,但君王有赐,他不敢不吃,所以他有些木然的拿起油条,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吃完了油条,再喝下豆浆,吃了几口小菜,徐辉祖放下了筷子,施礼道:“陛下,臣吃完了!”

“魏国公,王度的奏折你看了吗?”

“看过了。”

“有什么想法?”

“臣,臣,陛下,”徐辉祖缓缓跪倒在地,泣声道:“臣愿以先父在天之灵起誓,臣绝对没有谋反之心,臣弟增寿也是忠于皇上的,请陛下一定要相信微臣。”

“朕,可以相信你,但是,你怎么能保证徐增寿没有反心呢?”朱允炆一字一句的道。

“这,”徐辉祖愣了一下,但很快答道:“增寿是奉陛下之命与叛党周旋,岂能不知其必败?增寿虽然鲁莽,但并不是傻瓜,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但是当初燕王谋逆,徐增寿却通风报信,这是为何呢?难道他以为燕王能赢不成?”

“当时他是年轻识浅,不知道陛下的英明神武,没有看清燕逆只是色厉内荏,不堪一击,但经过历练之后,不会再如当年那么不识时务了。”

望着跪地磕头,额头见血的徐辉祖,朱允炆叹了口气:“魏国公,你起来吧。”

“臣不敢!”

“好吧,”朱允炆顿了一会儿,道:“魏国公,你是否还忠于朕?”

“当然,臣誓死效忠陛下!”

“好,朕相信你,你起来吧,朕今天给你交给底!”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徐辉祖只好起身,但还不敢坐。

“魏国公,燕逆造反时,你用了二十多天从京师赶到大同,堵住了居庸关北口,保证了山西不受燕逆侵袭,从西北威胁北平;其后又攻克居庸关,和平安、盛庸、耿璇合围北平;在燕逆和盛庸大战时,你又及时赶到,攻克了北平,这些功劳,朕都记得。”

“但是朕只是奖赏了你一些财帛,你是否怨恨过朕?”

“没有,臣感念陛下当时没有株连徐家!”

“其实原因很简单,当时朕已经知道了徐增寿通燕,所以并没有奖赏你,但还是将徐仪华放回徐家,朕希望你们徐家能够和皇家全始全终,成为一代佳话!”

“可是让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徐仪华竟然用名单推动谋反,酿成惊天大祸!再加上徐增寿的意外身死,朕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了。”

“陛下,陛下,臣,臣……”

“朕到孝陵来,就是想把事情想清楚,昨天晚上朕也几乎没有睡,快天亮才把事情想明白。对于徐增寿的事情,朕会以失职的名义将安全司副司长纪纲处死,司长胡濙撤职查办,同时追封徐增寿为侯爵,世袭伯爵,其子徐景昌嗣爵,就叫和林伯吧,表彰其擒获额勒伯克的功劳!”

“徐仪华的事情,既然她已经死了,那么朕就不会再做扩大,不会牵连徐家,但是你也有失察之罪,你的俸禄将被削去一千石,同时罚俸两年,你可心服?”

徐辉祖如遭雷击,伏地跪倒,“梆梆”的磕头:“谢陛下宽宥,罪臣心服口服,绝无怨言!”

徐辉祖感激之余,却听到头顶传来声音:“朕这次宽宥,是看在中山王的大功上,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如果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朕绝不宽宥,你可明白?”

“罪臣明白,罪臣叩谢陛下天恩,罪臣叩谢陛下天恩!”

“当然,你也不用害怕,这里是孝陵,朕以先帝之名发誓,徐家的罪责自此一笔勾销,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和追究,你可明白?”

“罪臣明白!”

……

安抚完徐辉祖后,朱允炆让其坐下,递给他一份奏折:“魏国公,你看看吧!”

徐辉祖展开奏折一看,大惊:“山东白莲教造反?齐王不知所踪?”

“是的,朕是昨天晚上收到这个奏折的。”

“陛下,山东位置非常重要,南下可以攻击京师,北上可以攻击北京,还可以截断运河,另外朝廷还有十余万大军在朝鲜征战,兵员粮草大多来自山东,一旦军心不稳,恐怕朝鲜的大好局面就会被葬送了啊!”

“嗯,朕也这么想,这次叛乱牵扯人员甚多,朕会杀很多人,你就不要待在京师了,免得被人惦记上。徐辉祖!”

“在!”

“朕命你立刻北上,迅速平灭叛乱,不得有误!”

“是,陛下!”

“至于军队方面,朕会调派张辅、曹玉书所部随你北上,徐凯老将军也会随行,淮北、山东的驻军都归你调动,可有问题?”

“没有问题!”

“很好,”朱允炆想了一会儿,又道:“如今大明也是多事之秋,前几天朕得到消息,倭寇突袭了琉球,朝廷的水师受到重创,吴忠战死,另外先帝时流放到琉球的黄金家族后裔地保奴一家人被掠走,漠北恐怕要再起风波了!”

“倭寇如此妄为。看来征倭不可避免了!”

说话间,朱允炆又拿起一份奏折道:“如今草原再次一统,乌格齐掌握大权,不过日前他的使者阿尔斯楞向朕通报说,西域的帖木儿有东侵的意图,已经向草原发出了号召,约定共分我大明国土。朕已经传旨宋晟,令他小心防备,帖木儿不可小视啊!”

“还有,南面的安南也不安分,不仅占了我大明土地不还,还上表说陈氏已经绝嗣,黎氏为陈氏外甥,被推举为王,向朕来要敕封,朕当时就有些怀疑,但无凭无据也没法否决,但现在又有传言说,黎氏是篡权登位,杀尽了陈氏,这让朕十分恼火。”

徐辉祖静静听着,然后道:“陛下,辉祖愿为陛下分忧!”

“嗯,朕还会让马哈木和阿鲁台随你出征,你要细心观察,他们是否真心归顺,如果有任何异常,杀无赦!”

“是,陛下!”

……

“辉祖,朕打算纳妙锦入宫,封宸妃,你看可好?”

“……谢陛下隆恩!”

徐辉祖缓缓跪下道。

第八十八章 过年

自至正十六年(1356)朱元璋攻占南京以来,南京一直是大明朝的政治中心,再加上优越的地理位置,南京百姓的生活也越过越好。进入建文朝之后,虽然燕王造反给朝廷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不过半年被朝廷平定;之后的日子里,朝廷虽然发动了开拓东北、平定朝鲜以及偷袭和林等大小规模的战役,但战争规模都不大,其中以偷袭和林的徐辉祖部伤亡最大,但也不过八千余人而已,而朝鲜、东北战事伤亡将士只有四五千人,可谓战果辉煌。

虽然其中也调动了大量的民夫,其中不乏埋骨异乡之事,但这些和京师的人都没有太大关系,他们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大明朝最辉煌的一面,前两天蒙古、女真、倭人的俘虏进京就引起了全城轰动,大家纷纷赞扬皇帝的雄才大略,以生存在这个千古圣君的治下而感到万分幸福。再加上皇帝回京后,立刻放宽了进出城的限制,这样大家很快进入到购买年货过大年的潮流中,城中的市场人流鼎沸,街上的人流摩肩接踵,商家数钱数到手抽筋,看到客人就笑容满面,而百姓们虽然花了钱,但心情却高兴万分,这两年得益于商业的发展,大家的手里都有了些余钱,而且商品的价格也下降了不少,所以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准备过新年。

等到了年三十的下午,街上的人流才开始逐渐减少,大街小巷的家家户户都忙着贴春联、包饺子,甚至有些人家还提前放起了鞭炮,整个城市弥漫在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之中。

但是,和平民百姓的感觉完全不同,京师的官员却沉浸在一片恐慌当中,谋反的事情还在继续发酵,各种小道消息也开始流传。虽然大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在江浦县六合地区,倭寇和曹国公李景隆合谋,偷袭御营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上雷霆震怒,所以即使到了大年三十,三法司以及情报三司的人员仍然没有下班回家,而是在不停的审讯,不停的抓人。

虽然如此,但许多官员却仍然关注着魏国公府的消息,因为最近有关徐家的小道消息非常多,令人目不暇接。首先流传的是徐妙锦和皇帝定情,不日就要入宫的消息,这个消息不知道让多少人扼腕叹息,其中不乏暗恋徐妙锦风华的王亲贵族,但更多的人是羡慕徐家的好福气,当今皇上选妃不多,宫中嫔妃只有寥寥数人,妃位以上的不过有皇后和淑妃而已,其余的大多为嫔位而已,按照徐家的地位,徐妙锦一个妃位是跑不了的;但是在皇帝入京的前一天,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徐增寿死在了安全司手上,这让京里的风向骤然转变,某些人更是幸灾乐祸,认为这是皇帝铲除徐家的先兆,而皇帝抵京后,立刻命令徐辉祖回京,更是坐实了这种说法,大家的想法也立刻转变到徐辉祖会不会坐以待毙?至于之后徐仪华的死,则坐实了另外的流言,这个女人也参与了谋反,所以徐家肯定是完了。在这一瞬间,不知道多少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其中既有希望徐家倒台的,也有暗自庆幸那个女人死的太及时了。

只不过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徐辉祖接令后没有半点犹豫,立刻返京,抵京后,很快被召往孝陵,第二天,也就是年三十的下午,安然返回府中。但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相信,徐家的事情没有完……

魏国公府。

和往年的喜庆不同,今年魏国公府的对联、福字都是蓝色的,因为府中刚有人过世。而府中压抑的气氛,也让下人们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言语,唯恐引来的主人的斥责和打骂。因为主持家中事务的徐辉祖的夫人陈氏也有些坐卧不宁,分配下人干活时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时不时的转向徐辉祖的书房方向……

书房里面现在有四个人,主位上坐着的是徐辉祖,相比昨天而言,他的眉头不再紧皱,但也说不上有多高兴,眉宇间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徐辉祖的左边坐着的是二弟徐膺绪,徐膺绪的神情则有些惶恐,不住的盯着大哥的脸色看;徐膺绪的对面坐着两个女人,都是一身孝服,上首的女子眼睛红肿,神情有些恍惚,正是徐增寿的夫人刘氏,而下首的则是徐妙锦,她们两个都有些不解的盯着徐辉祖。

“大哥,事情怎么样了?”看到徐辉祖似乎有些神游物外,徐膺绪有些忍不住了,问道。

徐辉祖定了定神,先对刘氏欠了欠身,沉声道:“弟妹,增寿的事情皇上已经有了定论,他是负有皇命与逆党周旋,不幸被逆贼张凯所杀,皇上已经下令将安全司副司长纪纲处死,司长胡濙撤职查办。”

“另外皇上还会追封增寿为和林侯,敕封你为和林侯夫人,景昌为世袭伯爵,旨意很快就可以下达。”

说话间,徐辉祖紧紧盯着刘氏的脸色。

刘氏脸色木然,听到处死纪纲的消息后,眼神微微转动了一下,待听到封爵的消息后,她的神色才有了一些震动,但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泣声道:“大哥,封爵的事情固然是好,但是,但是,如果他不死,该多好啊?现在他走了,留下我们这对孤儿寡母,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说话间,刘氏不由得又哭泣起来。

听到封爵的消息后,徐膺绪眼睛一亮,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轻轻握了握拳头,待看到刘氏哭泣时,连忙接口道:“弟妹,不要太伤心,增寿总算留下了爵位,景昌再过几年就大了,可以出来做事了,到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况且还有我和大哥呢,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啊,嫂子,这样的结果已经挺好的了啊!”

“好?可是,”刘氏犹豫了一下,望了望徐辉祖的脸色,道:“我听说真凶是那个王度,我们家增寿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下这种死手啊?既然皇上已经说了增寿是冤枉的,那么王度怎么处置啊?”

“王度的事情你听谁说的?”徐辉祖骤然色变。

刘氏抬头看了看徐辉祖,道:“大哥不用管我从哪里听到的,我只想问一下,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胡说八道!没有的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刘氏看到徐辉祖震怒,也有些害怕,只好低头不言。

徐辉祖忽然发现刘氏是一个麻烦,这个女人一直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儿子有一个世袭的爵位还不满足,还想继续追究下去,是不是非得让徐家灭门才甘心啊!所以他疾言厉色的道:“弟妹,增寿的事情到此为止,任何传言都不可信,这是给徐家招祸,你明白吗?”

“嗯,我晓得了!”刘氏低着头,低声道。

“好了,你先出去吧!”

“好的!”

刘氏有些愕然的站起身来,偷偷望了望徐膺绪、徐妙锦的神色,见他们都没什么表示,只好转身出去了。

待刘氏出去后,徐辉祖转头望向徐妙锦,展颜一笑,道:“妙锦,哥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皇上说了,三个月后会接你入宫,封宸妃!”

“啊!”徐妙锦一愣,接着脸色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太好了,妙锦,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徐膺绪闻言,高兴的道。

“嗯,妙锦,你下去吧,最近好好准备一下,我估计不出正月,就会有旨意下来!”

“可是,大姐、四哥刚刚故去,这样好吗?”

徐辉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所以皇上才说,三月份才入宫啊!”

徐妙锦立刻明白了,这就是所谓以月当年啊,她微微点了点头,起身施礼道:“大哥、二哥,妙锦累了,想要告退了!”

“嗯,好的!”

说话间,徐辉祖不经意的站起身,拱手相送,而徐膺绪也反应过来,起身相送。

徐妙锦注意到了两人的动作,却没有表示什么,而是转身离开。当推开门的时候,徐妙锦心中泛起一丝悲凉,大哥、二哥会做出这种动作,都是因为自己将要封妃的缘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家里刚死了两个人,大姐也许算是罪有应得,但四哥的死,却有些不明不白,可是大哥、二哥并没有多少悲伤,他们表现出来的主要是恐惧,恐惧那触手可及的灭门之祸。

“大哥,那大姐的事情,陛下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怎么可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那么多人都被抓了!”

“啊!”徐膺绪惊道:“那陛下还给增寿封侯,纳妙锦入宫?”

“是啊,昨晚看到供状的时候,大哥以为徐家在劫难逃了呢!但没有想到陛下如此宽宏,真是皇恩浩荡啊!”说话间,徐辉祖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是啊,徐家的危机总算解除了!”

“嗯,”徐辉祖沉默了一会儿,道:“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陛下仁慈,所以徐家才能幸存下来,但陛下也警告了我,如果再有下次,就不会有这样的好事情了!”

“如今山东白莲教反叛,齐王不知所踪,皇上已经命大哥率军平叛,大军调动事务繁忙,这两天我没什么时间待在家里,你要多注意家里的情况,不能出任何的纰漏。刚才刘氏说的事情,你去调查一下,看到底怎么回事?王度的事情太敏感,不能再提,如果让陛下以为我们徐家不甘心,就麻烦了,你明白吗?”

“嗯,大哥,我明白,我会好好处理的!”

“还有,”徐辉祖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道:“刘氏那边你要多放点心,我不希望又是一个大姐,另外,景昌也要好好教育,千万不能有怨尤之心,一旦有任何苗头,一定要禀报给我,早做处置,否则迟早是灭族之祸!”

“嗯,大哥,我知道了!”徐膺绪脸色也变了,郑重其事的答应。

“我们徐家,再也经不起风波了!”

……

长福的话虽然震撼了朱允炆,但朱允炆并没有完全听从。作为登基六年的皇帝,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不会轻易被人所左右,而且对手中的权力更加敏感,所以他才对王度的所作所为非常愤怒,同时也非常恐惧,王度不仅仅是自作主张杀了徐增寿,他更深层次的想法是逼迫朱允炆将徐家灭门,这样武将勋贵必然大受打击,这样朱允炆不得不依靠文臣来压制武将,这样大明的重心就转到了文官特别喜欢的朝堂斗争;另外也可以达到阻止徐妙锦进宫的目的。所以朱允炆才断然决定将其处死,这样的事情他绝对无法容忍,即使王度对他来说很重要,也不行!

因为有了上次手软的教训,朱允炆命令三法司、情报三司顺藤摸瓜,誓要穷尽叛党;另外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清理朝堂,推动下一步的改革……

所以建文七年的新年,注定是一个血腥之年,因为有些人,是必须要死的!

第八十九章 真相

大年初一,慈宁宫。

群臣毕贺的声音刚刚散去,太监宫女们已经开始打扫桌椅,清除垃圾。而正厅之中,朱允炆和太后吕氏当面而坐,下首的是各宫嫔妃、皇子以及在京的亲王、公主,他们都不敢出声,只是静静的听着朱允炆和太后聊着家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望了望下首,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哀家和皇帝有些话要说!”

“是!”

待众人退下后,朱允炆坐正了身子,问道:“太后,今天宴会上,朕看您有些不愉,是谁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吗?”

吕太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放下茶杯,道:“按说哀家是妇人,是不能干政的,再加上久在深宫,早已不问世事。所以即使在当年你四叔举兵造反,举朝震动时,哀家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不过今天哀家有些事情想问一下。”

“太后请说,儿臣听着呢!”

“这两天,有不少宗室勋贵多次求见哀家,有秦王、晋王、宁王等人,他们都是痛哭流涕,说愿意放弃一切权力,只求皇帝放过他们一命,哀家当然是好言劝慰,说你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还有你安庆姑姑,她是为她的驸马欧阳伦求情,听说是牵扯到走私茶马,已经被关到刑部大狱了,你安庆姑姑见不到你,只好求到哀家这里来了。”

“哀家想问一下,外面的谋反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搞得人心惶惶?”

“这个,”朱允炆开始惊诧,但很快了然,外面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宫里多少能听到些风声,而且到了年关,亲王、勋贵都要依照惯例进宫拜见太后、皇后,谈话间顺便诉说心中的恐惧,也不奇怪。

“太后,儿臣知道您心疼允熥,但是他确实涉案了,他私自调动侍卫进入京师,潜入以前的凉国公蓝玉的废宅,谋反事实清楚,人证无证俱在;另外虽然他没有承认,但允熞的落水很可能不是意外,是他有意为之!”

“真是他干的?”

“没有证据,但是朕觉得可能性比较大!”

吕太后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孩子:倔强的允熥和开朗的允熞,然后又浮现出先太子妃常氏的身影,默念道:“唉!冤孽啊!真是冤孽啊!”

过了一会儿,太后平静下来,道:“那楚王、曹国公这些人呢?”

“楚王谋反也是证据确凿,起因是当初王弼造反时,给他写过一些信件,他也回了。当燕王诛杀王弼后,这些信件就落到了燕王手里,后来落在了燕王妃徐仪华的手中,朕当时一念之仁,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却搅起了滔天大祸。”

“她先派人找到了李景隆,说朕已经知道了他通燕的事情,迟早会处置他,另外朕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冷落他,所以他恐惧之下,联合楚王进行造反。”

“为筹集经费,他在执掌陕西、宁夏期间,伙同安庆姑姑的驸马欧阳伦一起走私茶马,获取暴利,这些钱都被用来收买朝廷官员和军将。朕在北京时,就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派都御史练子宁去陕西巡查,日前练子宁的奏折已经到了,情况基本属实!”

“然后在巡视福建、浙江的沿海驻军期间,李景隆秘密联络了允熥,说愿意为其内应,捧他为皇,允熥心动,就答应了!”

说到这里,朱允炆叹了口气:“从法理上来说,允熥的身份比朕更高贵,再加上朕将其从吴王改封为台王,他可能有些不甘心吧。”

听到朱允炆的叹息声,太后吕氏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杯子,但没有说话。

“另外,徐增寿在台湾期间,得知燕逆战败,就将燕逆送给他的护卫全部灭口,只可惜百密一疏,让领头的张凯跳海逃脱,后来张凯被允熥救起,这件事情,允熥并没有上报朝廷,所以他的心思并不单纯,不仅仅是被蛊惑那么简单!”

“之后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朕派徐辉祖捉拿李景隆,押送途中李景隆被倭寇救走,他在江浦联合倭寇意图刺驾,被近卫军轻易粉碎;而长江上的水师、上游巢湖的水匪以及九江附近的洞庭湖水师都是楚王的爪牙,意图在朕过江的时候偷袭朕。”

“按照长江水师指挥使洛海潮的交代,在李景隆谋逆的当晚,他的本来计划是偷袭浦口城,以救驾的名义赶往六合,拦截赶往六合的援军,确保李景隆和倭寇刺驾成功,同时他还会给上游发信号,让上游的军队南下,确保万无一失。”

“幸亏朕及时派人抓捕了洛海潮,同时派平安、张荣沿江而上,剿杀逆党,如今洞庭湖水师已经投降,指挥使田可义自杀;平安将军已经星夜赶往武昌,抓捕楚王的党羽,按时间来算,逆党应该已经被一网成擒了。”

“至于朝中的逆党,有户部侍郎夏原吉,他利用手中的职权,为江北的逆党、倭寇提供粮食……”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听着朱允炆的叙述,吕氏还是有些紧张,她没有想到这次谋逆场面会这么大,牵扯的人员这么多,计划如此周密,所以成功的可能性确实不低,如果儿子有一步走错,恐怕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所以她不由得双手合十,口中念道:“感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允炆这次能够逢凶化吉,多亏菩萨保佑,民女一定去灵谷寺燃香供佛,布施香油一万斤,为菩萨重塑金身!”

说话间,吕氏朝云谷寺的方向拜了三拜!

朱允炆连忙也跟着拜了拜,然后扶起母亲。他看着母亲虔诚的神色,心中非常感动,为了避免母亲过分担心,他赶紧道:“母亲,其实没什么的,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儿子的掌控之中,他们翻不了天的。其实如果不是朕有目的,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袭击御营!”

“唉,”吕太后拍了拍胸口,有些后怕的道:“允炆,你以后还是不要出京的好,你是皇帝,不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事情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吧。先帝只在洪武初年北巡到开封,其他时间都坐镇京师,天下还不是太太平平的?所以你以后要听为娘的话,不要再这么冒险了,一旦你有个意外,文奎还那么小,一旦坐不住江山,那可怎么办好啊!”

说话间,吕氏的眼泪夺眶而出,赶紧用帕子擦拭眼泪。

“好,好,娘亲您不要伤心了,允炆会记住的,暂时我不会再出京了,您放心,不会再出这种事情了!”

朱允炆连声安慰,许久才让吕氏止住悲声。吕氏擦拭了一下眼角的眼泪,笑道:“允炆听话就好,娘都是为了你好!”

“对了,这些逆党你打算如何处置?”

“……按照规制是要灭九族的,上次朕心软只灭了三族,好像让人觉得朕软弱可欺,所以朕这次要大开杀戒!”

听到朱允炆口称“朕”,再加上他杀气腾腾的话,吕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楚王呢?”

“朕会将楚王一系连根拔起,他敢起兵叛乱,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嗯,那允熥呢?”

“这个,”朱允炆犹豫了一下道:“朕……”

“不行,无论如何,你要留允熥一命!”

听到吕氏急切的声音,朱允炆吃了一惊,抬头望了望太后,有些不确定的道:“可他把允熞害成那样子,难道不应该惩处吗?”

“当年,你嫡母在病床前,当着你父亲和先帝的面请求立母亲为太子妃,母亲才有今天,而你才有机会继承皇位,否则以当时的勋贵势力,母亲很难成为太子妃,一旦太子妃位空悬,你就是庶子,如果你大哥雄英还活着的话,皇位就是他的,即使他英年早逝,还有允熥,他才是唯一的嫡子。”

“当年,常姐姐在临死前,拉着母亲的手,要我一定要照顾好雄英和允熥,母亲答应了。只可惜雄英自小多病,不小心落水后,惊吓过度,很早就过世了;对于允熥,母亲是一视同仁的,和你们都一样。”

“雄英的事情,母亲对不起常姐姐,所以虽然这次允熥犯下了大错,但允熞毕竟没有死,据太医说,只要细心调养,还是可以慢慢恢复的,所以你就不要惩罚允熥了,至少给他留一条命,就当还了当年母亲没有照顾好雄英的债,好吗?”

“还债?”朱允炆心下奇怪,却没有表示出来,他皱着眉头盘算了一番,道:“只恐怕难以服众,如果他没事,楚王那边恐怕会落人口实!”

“那么徐家呢?徐仪华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为什么不将徐家灭门?相反还要重用徐家?”看到朱允炆为难的样子,吕氏语气突然变冷,道。

“徐仪华只是女子,出嫁从夫,是为燕逆报仇,似乎不应该牵连徐家吧?”

“但是你当初已经将其放归徐家,那就应该是徐家人,不再是朱家人了!”

“这个,”朱允炆语塞,徐仪华的所作所为,说徐家人一点都不知道,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如果是那样,徐家人至少有隐匿不报的罪名。

“但是,徐仪华不是寻常女子,城府甚深,徐妙锦与之朝夕相处,都没有丝毫发现,足见其手段高明!”

“这个,你信吗?”

“我相信妙锦!”犹豫了一下,朱允炆坚定的道。

“哈哈,”吕氏突然冷笑起来,抬手指着朱允炆,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允炆,你是大明的皇帝,天下女子任你予取予求,为何偏要做出这种事情来?你是怀才不遇的穷酸书生吗?为什么喜欢这种调调?前面有白芳蕊,现在又来了个徐妙锦,难道你不怕这个徐妙锦为姐姐报仇吗?”

母亲突然态度大变,朱允炆有些不明所以,半晌才道:“母亲,即使您不说,儿子也没有打算处死允熥,只不过,得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才行。”

“你是皇帝,难道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吗?”

“嗯,儿子明白了,儿子会处理的。”

看到朱允炆点头了,吕氏也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口渴,就拿起茶杯来喝了几大口,然后轻轻放下。

“允炆,王度死了,她的家人打算搬离京师,回广东老家,你知道吗?”

“嗯,过两天,朕打算派人去看看他的家人,顺便送些银两,也算尽最后的君臣之谊吧!”

吕太后用茶杯的盖子轻轻拂了拂水面上的茶叶,突然道:“允炆,王度是你赐死的吧?”

“额,”朱允炆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略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的。”

“你为什么要赐死他?”

“他擅自做主,杀了徐增寿,破坏了朕的计划!”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朕一问就知道是他干的,因为朕问他,安全司执行任务时,怎么能出现证人杀死嫌犯的事情?他的回答却是徐增寿有谋反嫌疑,该死,而不是认罪或者解释当时的情况,这让朕确定他牵涉其中,后来他也承认了!”

看到朱允炆略显得意的神情,吕太后轻轻叹了口气:“王度智计百出,城府极深,为什么会被你轻易看出破绽?为什么他做出了这种事情,却没有想好后路?你觉得,王度是这样做事情不考虑后路的人吗?”

“这个?”朱允炆被问住了,他忽然发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吕太后悠悠的道:“其实王度是个大大的忠臣,他是受哀家的命令这么做的。”

“什么?”

“他回京之后,哀家召他入宫,问了你的情况,他就说起了你要徐妙锦入宫的事情,又说了徐仪华、徐增寿的谋反之事,哀家觉得这样的家族不能留,所以就让他借机会杀掉徐增寿,然后族灭徐家!并且哀家向他保证,如果你追问起来,会护着他。”

“只不过哀家没想到他做的太明显了,其实他完全可以等徐增寿下狱或者刑讯时动手,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看出破绽;更让哀家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很容易就让你看出了破绽,承认了是他所为;最后,他没有辩解,承担了所有的罪责,被你赐死!”

“你以为你是在保全他,但是真相是,是他在保全你!”

吕太后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的道。

第九十章 下不为例

朱允炆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在他想来,王度的所作所为应该来源于太子或者坤宁宫的命令或者暗示,当然也有可能是王度自己的想法,但这种可能性不大,王度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只不过在北京时,王度曾经极力反对过自己纳徐妙锦为妃,为徐增寿脱罪的想法,也曾经慷慨陈词的当面反对过自己,让自己有些下不来台,很是恼火,所以出了徐增寿的事情后,自己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在这样的想法下,朱允炆没有再去深究此事,他也怕查出一些让他难堪的事情,所以他最近没有怎么去皇后寝宫,都是宿在乾清宫,另外对太子朱文奎要求也非常严格,同时对卓敬、黄子澄、方孝孺等人是好一顿训斥,将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还罚了他们的俸禄,理由当然是他们教育太过注重修身养性,忽视数学、物理方面的学习,同时还警告他们要教育太子走正路,不许搞歪门邪道,卓敬等人自然是磕头谢罪,这更让朱允炆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没想到今天太后竟然说是她做的。

如此以来就更说得通了,相对于皇后的旨意来说,王度更加不敢拒绝太后的旨意。也许他死的时候有些憋屈吧,夹在自己和太后之间,不知道何去何从,最终选择了听从本心,也就是听从太后的旨意,又或许他当时就有了求死的想法,所以才故意做的那么拙劣,然后有意露出破绽,在被自己赐死时也没有任何辩白,唉,朱允炆紧紧攥住了拳头,心中如刀绞一般痛,他抬起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母亲,嘶声道:“母亲,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度死了,母亲您开心吗?”

“允炆,”看到朱允炆的眼神,吕太后眼底浮起一丝慌乱,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苦笑道:“你就这么喜欢徐妙锦吗?徐家犯下这么大的过错,你为什么还要袒护他们呢?说起来,楚王可以说是早已包藏祸心,而允熥则是误入歧途,这都和徐家有关,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吕太后的问题很尖锐,当然,这恐怕也是许多朝臣包括王度等人的疑问,他们都不理解朱允炆的坚持和纵容。其实说白了,这都是朱允炆个人的心结而已,在前世,徐辉祖是自己的第一忠臣,燕军破城时还坚持抵抗而不屈服的人只有他了,这份忠心是要补偿的;另外在后世,徐达、常遇春都是名垂青史的人物,将他们灭门绝嗣,朱允炆也做不出来。

想到这里,朱允炆微微叹道:“中山王徐达有大功于华夏,不应该绝嗣,而且徐辉祖在燕逆叛乱时也立下战功,而且从这两天的反应来看,他也是可以相信的,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仍然遵从皇命,一丝一毫没有逾越,所以他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就冲这一点,朕就要保他,只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吧,”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想的这么透彻,哀家就不管了!”

“不过既然说开了,哀家还希望你要善待黄先生,不要因为一些过失而迁怒于他,他对你成为储君是出了大力的!”

“这个朕知道。”

“你不知道,王度这个事情出来之后,哀家感觉你对黄先生有了芥蒂,你可能认为当初他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其实大可不必。如果不是他当年在先帝面前冒死进言,你恐怕还当不了储君。”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只有哀家才知道。当年先帝不是没有考虑过立允熥为储君,这样蓝玉也许就不必杀了,但是黄先生却说:‘开平王英年早逝,先太子妃也不过活了二十多岁,皇长孙体弱多病,八岁就已过世,这也许是开平王杀戮过多的果报,所以不能立三子为储君,一旦他寿数不永,大明该当如何呢?’”

“据说当时先帝发了雷霆震怒,当场就想以诅咒皇孙的罪名将其处死,最后在众人劝说之下,才免其一死,不过当场先帝就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外传这段话,所以当时哀家也不知道!”

“过了几天,群臣议储的时候,先帝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所以你才能顺利成为储君,虽然当时刘老先生、黄先生都慷慨陈词,但其实最重要的话,他们早就已经说过了。”

“后来在洪武末年,你被代王府的太监推入水中,险些丧命,先帝盛怒之下,觉得你不够自爱,才将这些话告诉了哀家,所以当年如果没有黄先生的冒死进谏,恐怕储位还在两可之间!”

“是这样啊,”朱允炆定了定神,讷讷道:“朕还以为皇爷爷选择朕的原因是当年父亲病重时,朕的忠孝仁爱打动了先帝呢!”

“呵呵,”吕氏嗤笑了一声:“忠孝仁爱?对于皇家来说,那个东西最无用了。你登基以来,四叔燕王、五叔周王、六叔楚王先后举兵谋反,再加上如今在山东因为白莲教叛乱而不知所踪的七叔齐王,你觉得他们会认为你忠孝仁爱吗?或者说,如果你忠孝仁爱,他们就不反了吗?不会的,相反哀家觉得他们会反的更快,更起劲!”

朱允炆哑然,他发现母亲说的很对,前世的他不就是如此吗?过于仁爱,导致江山旁落,家人纷纷横死。不过黄子澄还是不能重用,前世时他推荐李景隆,大败后又替他隐瞒军情,导致军心丧失,可以说黄子澄对朱棣的靖难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

从慈宁宫出来,朱允炆才发现自己被太后转移了话题,对王度的事情并没有深谈,不过既然是太后做的,那么也没法追究了,而且她的着眼点仍然是选儿媳妇的问题,怕他后宫不宁。另外在这方面她可是有前科的,当年的淑妃白芳蕤就被太后修理的服服帖帖,不得不乖乖到宫里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嫔妃。

虽然天色已晚,朱允炆还是先回到了乾清宫,他还需要了解今天的刑讯进度,还要跟刘璟、周新等人重申他的底线,有关朱允熥的案卷要严格保密,不许扩散,等待自己圣裁;对徐家、常家的追查,也要一查到底,但卷宗同样不许扩散。

经过几天的抓捕,京中的逆党已经基本落网,但还有一些京外的逆党,如长江水师、江浦县、巢湖以及武昌周边的逆党,都在陆续往京中押来。

当天晚上,朱允炆宿在坤宁宫。

听着朱允炆均匀的呼吸声,马慧轻轻将额头靠在他的胸口,神色温柔,脑海中却回响着一个声音:“这次的事情老身替你挡下了,皇帝即使心存疑虑,也不会再追查下去了。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要好自为之,不要危及到文奎的储位,否则老身决不轻饶!”

“唉!”

……

夜半,慈宁宫。

“不要!”

太后吕氏突然从睡梦中大叫一声,负责值夜的丫鬟、嬷嬷赶紧起身,丫鬟红玉点起烛火,两个老嬷嬷冲到太后床前,齐声道:“太后快醒醒,快醒醒,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此刻的吕氏已经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轻轻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烟翠留下!”

烟翠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她把吕氏扶了起来,靠在枕头上,轻轻摸了摸吕氏的额头,惊道:“太后,您额头都是冷汗?要不要换身衣服?”

吕氏轻轻掖了掖被子,轻轻拍了拍床边:“烟翠,哀家不碍事,你坐下,陪哀家说说话!刚才,刚才哀家梦到常姐姐了!”

“常氏?”烟翠皱了皱眉,坐在床边,轻声道:“小姐,怎么好端端的梦到她了?”

“唉,今天皇帝过来,说了允熥谋逆的事情,皇帝说,允熞落水是允熥搞的鬼,哀家就想起了当初雄英落水的事情,感觉这真是报应啊!”

“皇帝?”烟翠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既然允熥做下这种事情,那何不跟皇帝说,让他斩草除根?”

“不行,”太后轻轻摇了摇头,道:“哀家好久没有梦到常姐姐了,结果今天却梦到了,说明常姐姐地下有知,知道了允熥犯了重罪。她刚才质问我雄英怎么死的,是不是还要害死允熥?哀家不知如何回答,她就要伸出手来要掐哀家的脖子,哀家就吓的醒过来了。”

“所以允熥不能出事,好在皇帝已经答应了!”

“太后,烟翠跟了你有三十多年了,你就是心太软了,当初如果一不做二不休,哪会有今日的事情?而且还搭上了允熞。”

“不行,雄英身体不好,出事也没有人怀疑,如果允熥也出事,当时先帝尚在,一定会追查到底,那样可就糟了!”

“嗯,也对!”提到先帝,烟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同时连连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

“哀家睡不着了,你陪哀家说说话,明天上午哀家到云谷寺进香,为皇帝祈福舍粥,另外再为常姐姐诵经祈福吧,希望她能够早日托生,不要再来哀家的梦里了。”

“嗯!对了,皇帝那边呢?他有没有怀疑?”

“即使怀疑,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他,”吕太后悠悠的道:“他越来越像先帝,而不像他的父亲了!”

……

次日,刘振亲自去王家拜祭,王夫人奉上王度的遗表,据刘振说,如果他不去,王家就会举家搬迁回老家,这封遗表也会灰飞烟灭。

朱允炆展开信件,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声,眼泪流了下来,不过他很快收起眼泪,望着城下换防的近卫军,但是他脑海中却回响着王度的声音:

“……”

“罪臣死不足惜,只可惜再也不能侍奉陛下了!”

“徐增寿是无辜的,臣却杀了他,给他抵命也是理所当然,陛下能够免去家人株连之罪,臣已经万分感激,不敢怨尤!”

“但臣还是有一言敬上,皇家与勋贵武将联姻,可谓双刃剑,一旦处置不当,很容易外戚专权,甚至祸起萧墙。徐妙锦身份尊贵,却居于妃嫔之位,位于皇后之下,臣担心后宫不宁,甚至会有储位之争,望陛下察之、思之,慎之!”

“……”

“陛下乃千古圣君,度能侍奉左右,此生足矣!”

“日月不灭,永耀大明!”

“建文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

“罪臣王度绝笔!”

第九十一章 近卫军出征

正月初二,京师。

太阳从东方升起,寒风在京师的大小街道上肆虐,卷起漫天的雪花,京师的百姓站在路边和高台上,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观看着近卫军换防。近卫军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体强健,精神抖擞,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排成整齐的十列纵队,军歌嘹亮,浩浩荡荡的向城门走去。

“陛下,目前第二军已经根据陛下的旨意进行了整编,从四个卫整编为三个旅,其中火器全部采用最新的燧发枪,并加装了刺刀,不仅可以远程射击,还可以进行肉搏作战;另外军部还配属了炮兵团、长矛营、掷弹营、骑兵营、工兵营、辎重营等编制,能够适合各种气候条件下的作战,并可以有效的对抗骑兵冲击。”

“这是步兵第五旅……”

“这是掷弹营……”

“这是炮兵团……”

看着近卫军整齐的军容和优良的装备,听着整齐的“万岁”声,朱允炆终于找到了一种后世军队的感觉,频频挥手致意,下面的近卫军高声以“为陛下效忠”回应,而周围的百姓更是沸沸扬扬,高声叫好!朱允炆回头看了看一身戎装的曹玉书,笑道:“玉书,军队训练的很好,朕很满意!”

“都是陛下教导有方,末将不敢居功!”

“呵呵,玉书,朕知道你的辛苦。”说话间,朱允炆拍了拍曹玉书的肩膀,道:“你这次随徐将军去山东平叛,一定要随时总结现有编制的优缺点,及时通报给朕,方便下一阶段向全军全面推行!”

“遵命,陛下!”

“永江,你过来。”

“是,陛下!”

“永江,”朱允炆看了看权永江的眼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朕任命的第一位军级监察使,朕希望你能和玉书配合好,有关作战的事情,玉书有最终的决定权,你可以建议,可以反对,但是不能干涉;你的职责是安定军心、严明军纪以及掌握军中动态,让将士们时时谨记精忠报国,明白吗?”

“末将明白!”

“恩,很好,你们两个都是朕精心挑选和培养的,要好好配合,不能让朕失望!”

“请陛下放心,末将一定会和曹将军/权将军好好配合的!”

“很好,很好!”

朱允炆又交代了几句,然后吩咐二人下去处理军务了。

“徐将军、铁布政使,你们两位觉得朕的近卫军怎么样?”

“陛下高瞻远瞩亲自训练的军队,果然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徐辉祖答道

“确实不错,只不过耗费钱粮实在太多!”铁铉如往常一样一本正经的道。

“呵呵,”朱允炆有些愕然,干笑两声,道:“所以朕才要他们出去抢钱啊!可不能白拿朕的俸禄啊。”

“请陛下慎言,‘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陛下万万不可轻忽!”

望着铁铉一如既往的谨慎表情,朱允炆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苦笑着指着铁铉道:“你呀,算了,朕和你们说正事。”

“此次去山东,徐将军节制河北、山东两省驻军,再加上曹玉书的近卫第二军,务必在两个月内剿灭白莲教。另外,要尽快找到齐王,将其送到京师来,朕不想他出任何意外!”

“是,陛下!”

“白莲教自元末到本朝屡败履兴,无法根绝,但归根究底还是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这一点上,都是当年朕太心软了,如果朕不是太顾念亲情,早早处置了燕庶人,河北、山东百姓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当年燕庶人作反,扒了运河,数万百姓无家可归,最让朕痛心的是他勾结异族,蒙古和朝鲜都参与了叛乱,所以蒙古军进入东北,意图阻止朕归化女真;而朝鲜的李芳远更是悍然自立国号,犯上作乱。为此,朕不得不修建运河,为东北、朝鲜运送粮草,山东百姓苦啊!朕好后悔啊!”

俯首侍立的铁铉和徐辉祖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眼中充满感慨,现在的皇帝真的是不一样了,瞎话一套一套的,三言两语就将责任推到了死鬼朱棣身上,而且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而且恐怕后世的人也会这么认为吧,呵呵,呵呵,呵呵呵!

“所以,铁卿家你到了山东,要安抚好灾民,对于白莲教,首犯必诛,至于从犯,就将他们发配东北,修路造桥吧!”

“是,陛下!”

……

“而且燕庶人遗祸还不止此,其交通的朝臣还挑拨楚王作反,朕这次一定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陛下圣明!”

“好了,你们去吧,朕在京中等待你们的捷报!”

……

近卫军是朱允炆亲自组建的军队,前身是洪武末年组建的太孙护卫军,朱允炆登基之后陆续组建了第一步兵军、第二步兵军、第三骑兵军、第四步兵军和第五骑兵军,指挥使分别为张伦、曹玉书、宋瑄、海云龙和龙凯,其中骑兵军在平叛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抵挡住了燕军铁骑的冲锋。再之后,根据情况的需要,陆续又组建了第六步兵军、第七步兵军和第八、第九骑兵军,指挥使分别为谭远、邵云、熊海和张辅。

近卫军的军官都来源于武学,其中百户以上的军官都到京师的武学总部学习过,而底层军官都在各地的武学分部训练过,所以近卫军老兵常说,如果没有在武学集训的经历,连在近卫军中担任一个小旗都没有资格。至于普通士兵,则是通过层层选拔出来的精锐,当然这种严格的选拔也导致了一个问题,部分近卫军并没有满编,比如第八骑兵军只有一万两千多人,而第九骑兵军还不到一万人,都需要后期补充。

朱允炆办武学的本意很简单,就是培养一批忠君爱国的将领,所以在军校集训中,政治思想教育占了不小的篇幅,学员早上起床和晚上就寝前,都要高唱《精忠报国》,举行升旗和降旗仪式;学员开学、毕业以及重大活动中,朱允炆无论多忙,都要亲临现场进行指导,激发学员的忠君之心;同时朱允炆还在武学的礼堂、教室等关键位置都放上自己的画像,供武学的教官、学员鞠躬使用,其实朱允炆最希望看到的是自己的军队能如同后世的“皇军”一样,忠心不二,死而后已,虽然达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为保证京师的安全,朱允炆在京师附近放了三个近卫军,分别部署在东边的镇江、京师南部以及西边的下关码头附近,从三面保卫京师的安全。此次邵云的第七军进京,就是为了替换曹玉书的第二军,朱允炆早就打算将其派到北京,对抗蒙古人,此次随徐辉祖平乱,只不过是顺便而已。

刚开始创建近卫军的时候,朝臣以为是皇帝要扩大亲军的规模,并没有反对。但是,随着近卫军规模越来越大,朝臣纷纷上书,要求将近卫军归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管辖之下,因为先帝时亲军只有十二卫,不过七八万人的规模,朱允炆登基之后,不仅将亲军扩张为十五卫,还组建了九个近卫军,总规模已经接近三十万人,已经远远超出了护卫京师安全的需要,所以朱允炆最近决定修改军制,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

送走徐辉祖后,朱允炆的精力放在了重新梳理情报三司上,他首先明确了三司的工作范围,情报司主要负责国内的土司、蛮夷叛乱以及敌国军政的侦查上面;调查司主要负责大明文臣武将的监控,包括叛乱、通敌以及贪污、渎职等种种行为的监控;安全司主要针对皇族和勋贵,主要针对的是他们的叛乱行为,其他的事情也要记录,但不作为其主要目标。

鉴于调查司规模庞大,覆盖面甚广的缘故,朱允炆将调查司分拆为二,分为调查一司和调查二司,司长分别为万自成和谢井阳,其中万自成是朱允炆最早的护卫,而谢井阳今年三十多岁,江西南昌人,是从军机处下属的参谋中抽调过来的,能力、忠心上都很让朱允炆满意。

同时朱允炆对四个司长下了严令,除非有上一级的指示,其下属不许私下接触,违者严惩不贷;同时还暗示他们,鼓励检举其他部门的不作为,最终目的是督促他们努力工作,不得隐瞒,要时刻谨记“效忠陛下”。

这些情报部门直属军机处,一切情报都有军机处负责统筹处理,但为了防止军机处欺下瞒上,朱允炆又给了几位司长“密折专奏”之权,如果事关重大,可以直接上奏给自己,这也是学的后世康熙、雍正帝的做法。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朱允炆感觉脑细胞消耗了大半,他疲惫的躺在龙床上,苦笑,为什么别人当皇帝那么容易,到了自己这里就这么费劲呢?按照自己的本心,是不想使用特务的,但最终结果却是将大明朝的特务规模扩张了一倍,恐怕自己在后世的名声恐怕不会太好吧!唉!

第九十二章 平安教子

“什么?王子中死了?怎么死的?”

“回父亲,王大人是病死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的事情,三十日那天上午,刘璟刘大人派人将消息送到了孝陵,正在拜祭太祖皇帝的陛下大惊,立刻派人前去查实情况,并顺便慰问王大人的家眷!”

“哦,”平安缓缓坐下,略微思索了一下,望了望面前侍立的儿子平诚,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诚儿,你坐下,把这几天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和为父说一遍!”

也许是看到平安严肃的神情,平诚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但是还是详细的一下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见闻:

“……”

“陛下回京的路上,召见了太子、郁尚书和卓太傅,待回到乾清宫,召见了王子中王大人、周新周大人……”

“第二天,魏国公徐辉祖赶到孝陵面圣……”

“……”

“正月初四,陛下派我出京,给父亲传旨,令父亲赴西北坐镇,湖广的事情交给谭远谭将军负责!”

……

其实平诚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准确的说,他所知道和朝廷明发的邸报区别不大,只不过相对更详细一些,至于更机密的事情,他还不够资格知道,当然作为皇帝的亲卫,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只不过他并没有分析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能力,或者说,他不敢去分析。

平安闭着眼睛,倾听着儿子的描述,整个过程中几乎没什么波动,除了听到徐增寿被杀、纪纲等人下狱时,略微询问了一下之外,整个过程中,平安都很平静。

过了一会儿,平安睁开眼睛,望着正身端坐、神情惴惴不安的儿子,忽然笑了起来,站起来,道:“诚儿,给为父磨墨,陛下果然是千古圣君,胸襟之开阔、气势之恢弘直追先帝啊!”

平诚有些纳闷,觉得父亲很奇怪,刚才那么严肃,现在却变得这么轻松,还有心情对陛下的诗词进行评价,但他不敢不遵父命,先给父亲复述了两遍陛下的诗词,然后磨好墨,摊平纸张,等着父亲下笔。

就见平安闭上眼睛,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然后猛然落笔,笔画间尽显武将气势,笔力直透纸背,笔势如银钩铁画,每个字都如同斧凿一般,却浑然一体,整体如排兵布阵一般,给人一种千军万马的磅礴气势……

“好,好!”平诚望着父亲的字体,不由得拍掌叫好:“父亲,您的字写的真好,比皇上的还要好!”

听到平诚的声音,平安愣了一下,却狠狠的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然后将面前的纸张团起,顺手扔进火盆,瞬息间火盆中火光大作,在平诚反应过来之前,那张精美的宣纸已经化成了一片灰烬……

平诚愣了一下,愕然道:“父亲,干嘛要烧掉呢?写的多好啊!”

“你懂什么?”

平安又铺开宣纸,继续写《沁园春.雪》,写完之后,摇了摇头,又烧掉了,一连写了十几张,烧了十几张,最后才停下笔,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坐下来,指着最后的版本,道:“诚儿,这张怎么样?”

“父亲,儿子不太明白,你怎么写的越来越差,越来越像那些穷酸书生了啊!第一张写得多好啊,每个字都如同士兵一般,整个诗词如同排兵布阵一般,都快从纸上跳出来了!这一张,嘿嘿,嘿嘿……”

“呵呵,这样最好!”

望着儿子不解的眼神,平安微微叹了口气,却微笑道:“诚儿,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很快陛下就会外放你出去带兵。但今天的事情,你要全部烂在肚子里,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任何人问起今天的事情,你都要说父亲听了陛下的诗词,非常佩服陛下的雄才伟略,就抄写了一份,朝夕研读,借此来体会陛下的圣心!”

“为什么?父亲明明写了十四张,烧掉了十三张!”

“诚儿,父亲郑重的告诉你,如果你把刚才的话说出去,我们平家就会有灭门之祸!”

“怎么可能?”平诚愣了一下,突然笑道:“难道父亲以为陛下是隋炀帝吗?觉得文才不如薛道衡,就杀人吗?”

“呵呵,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平诚略微思索了一下道:“陛下英明神武,雅量宽宏,知人善任,慧眼识珠提拔父亲和历城候,平定燕乱,这两年又开拓东北和平定朝鲜,伤亡却都不多;另外塞外强敌蒙古也被陛下巧计削弱,从这一点来看,陛下才略不在先帝之下!”

“还有呢?”

“陛下心胸宽广,甚至可以说不耻下问,即使到了工学院、农学院,与那些匠人、农夫谈论打铁和种地的学问,也是非常平和,从不以势压人。即使有些地方陛下说错了,被那些人当面指出来,陛下也并不生气,反而对他们大加赞赏,甚至还会当场赏赐!”

“所以,父亲觉得陛下会妒忌您的书法,孩儿觉得实在是多虑了!”

“呵呵,”平安笑了摇了摇头:“诚儿,你能观察到这些,父亲很高兴,陛下确实英明神武,心胸开阔,志向远大,就目前而言,父亲确实是多虑了。”

“但是,陛下还年轻,现在他不会在乎这些,但是再过几十年,等陛下老了,他会不会还不在乎这些呢?父亲不知道,父亲也不敢赌!”

“所以父亲要让陛下觉得父亲没有锋芒,绝不能让陛下觉得父亲雄心壮志,热衷于用兵!”

“有这个必要吗?父亲?”

“呵呵,你以后就明白了!”说话间,平安站了起来,双手按在平诚的肩膀上,道:“父亲想让平家成为徐家那样的武勋世家,让你成为世袭的毅国公,与国同休,所以父亲不能冒任何风险,你明白父亲的苦心吗?”

“恩,恩,”平诚被平安郑重的表情吓到了,连连点头,如捣蒜。

……

待平诚下去后,平安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诚儿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陛下终究是陛下啊!王度虽然在大明政治版图上不算什么,但他对皇帝的影响力,却远远超出自己这个毅国公,自己说白了只不过是陛下的一把刀而已,而王度却是陛下的谋士,可以左右朝廷的大局,可是这一次,陛下却能毫不犹豫的将他处死。虽然从全局来看,这种做法表明了陛下的态度,他还是维护武将的,但是陛下的决绝,却出乎自己的意料啊!

还有,先帝早年时难道不是雅量宽宏、大度豁达吗?谁能想到在他晚年时,会掀起那么大的大狱呢?陛下作为他的亲孙子,自己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啊,平安暗暗告诫自己……

第二天,正月初八。

平安和新任湖广都司谭远略作交接后,就带领五千骑兵往西北赶去。谭远送走平安后,立刻对湖广驻军进行了调整,同时协助新任的湖广布政使、按察使稳定局势,因为前任布政使和按察使已经奉调回京,接受朝廷的审查,随同他们一起返京的,是一连串的囚车,车里是牵涉楚王谋反的文臣、武将……

出乎朱允炆的意料,王度的夫人张氏交还了皇帝赐予的宅子,执意要举家迁回归善(今广东惠州市惠城区江北)老家,同时也谢绝了皇帝要给王度的两个儿子敏中和敏修授官的好意,理由是二子能力有限,不适合为官。

当刘璟、方孝孺将张氏的意思回报给朱允炆后,朱允炆沉思了一会儿,徐徐道:“王度有大功于国,可惜中途殒命,不能与朕全始全终,朕甚惜之,特追赠王度兵部尚书,以二品官员待遇葬之,另外敕封张氏二品诰命,着地方官员春夏秋冬四季看护,勿使财用有竭;另外在归善赐良田千亩,并赐银票五千两……”

……

“娘,天使已经走了,外面风大,您老人家上车吧!”

“恩,”张氏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回头道:“敏中、敏修,为娘不让你们作官,你们怪娘吗?”

“不怪,儿子听娘亲的!”敏中、敏修对视一眼,齐声回答道。

似乎没有听出儿子口中的勉强,张氏满意的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望着皇帝派来护送自己一行回家的军士,又望了望前面车上的灵柩,张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赶紧放下帘子,喃喃道:“夫君,您什么都料到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

……

第九十三章 山东始末(一)

在这个星球上,绝大多数人的离去,至多让其家人痛苦几天,更有甚者,在灵棚中、棺椁前吃酒行乐、载歌载舞的人,也大有人在;少数人能够让其同僚记住几天,但最多十天半月,大家都会忘记此人,最多在闲暇时聊上一句:“那个老王,呵呵,真有意思,呵呵呵……”;只有极少数人,他的离去会造成一个无法填补的真空,导致在以后的岁月中,被人反复提起,但是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是极少数人。

王度,作为皇帝的首席智囊,其影响力远远超出其正四品的品级,连调查司、安全司这种机构,都在其影响之下,而这也是朱允炆断然处置他的一个原因。王度至死也没有说出到底是谁在指使他,这反而是最可怕的事情,如果是宫中的人,那无外乎太后、皇后、太子,其实这个倒还好说,这都属于可控范围之内的事情;但是朱允炆最担心的是,王度是受文官集团或者儒家道德的指引,做出这种事情来,这样以来,整个事情就很可能是文官集团对武将勋贵集团的一次试探,考虑到当前的形式,朱允炆只能当机立断,立场鲜明的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在朱允炆的内心深处,只不过是暂时隐忍而已,迟早他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调查司司长封行健、副司长乔洪谋逆,但是各地的调查司仍然在执行他们的使命,所以关于山东白莲教造反的情报,正在源源不断的送往京师;同时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山东的都司、布政使司、按察司也送来了较为准确的情报;而兖州的鲁王朱肇辉,也送来了一份齐王的奏折,原来齐王朱榑逃到了兖州。

朱榑,在另一个时空中,先是因为多行不法而被朱允炆废为庶人,然后被靖难成功的朱棣恢复王爵,只可惜这个王爵只保留了三年,就又被再次废黜,在二十二年后,朱榑及其三子同时暴卒,结束了其莫名其妙的一生。

其实朱棣的做法很容易理解,齐王的封地青州在大部分时间内,都是山东的首府,直到洪武九年,山东首府才迁到济南府。从地形上来看,山东乃燕京左臂、金陵右臂,一旦山东出现变乱,就会轻易截断运河,燕京等地就会成为死地,而齐王朱榑又是一个狂妄自大,以军略自诩之人,很难让人放心。

废黜朱榑之后,朱棣又将其英勇善战的儿子朱高煦封在青州,足见其对山东的看重。

而在这个时空,朱允炆即位之初,同样有人上书,举报齐王有谋反举动,不过当时朱允炆的全部心力都在对付燕王,所以只是令当时的山东都司梅殷适当关注一下而已,当时山东大军云集,朱榑不足为虑。

朱棣拥兵二十万,却很快兵败自刭,子嗣全部处死,这给了北地藩王极大的触动,齐王朱榑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自平叛之后,朱榑迅速从一个志向远大的藩王,蜕变成混吃等死的纨绔,比如他喜欢在城外农田中奔驰,看着农民村妇的哭喊,哈哈大笑;还喜欢改扮妆容,带着身边的恶奴,在城中调戏良家妇女,如果见到十分出色的,往往抢到府***其淫乐。朱榑如此,其身边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其蛮横霸道之处,比朱榑有过之无不及。

朱榑的所作所为,自然引起地方官员的不满,他们纷纷上报朝廷,要求制止朱榑的暴行。朱允炆看了之后,立刻下旨申斥,令其安分守己,但是朱榑只会消停一段时间,很快有了故态复萌,这让朱允文很是头疼,最后他将僖嫔李雨诗的父亲,浙江左参政李语迟调任山东,担任布政使,让其约束齐王的行为,这一招果然有些效果,对于李语迟,朱榑确实有些忌惮,着实收敛了一段时间。

在征伐朝鲜期间,为配合盛庸的攻势,朱允炆命老将徐凯征调山东兵五万,从登州出海,进攻全罗道。为了向皇帝表忠心,朱榑在师爷颜东阳的建议下,主动献出两个护卫,参加跨海征东。得到消息后,朱允炆非常高兴,下旨褒奖了齐王,并赐予了不少财物。

在当时而言,白莲教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其时原因很简单,朱棣叛乱时曾经采取就粮于敌的策略,在河间附近大肆杀戮抢掠,如深州、献县、景州、德州、沧州等地造成了无数流民,再加上丧心病狂的掘断运河,让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再之后为了修复贯通运河,朝廷又召集了数十万农民在河堤上辛勤劳作;另外为了支持东北和朝鲜的战争,山东的民夫、兵员、粮食也在源源不断被抽调。

凡此种种,都给了白莲教滋生繁衍的空间,早在燕王叛乱的后期,燕京附近的白莲教就如火如荼,虽然被镇压了一批,却始终无法根绝。在修筑运河时,为安抚那些失地的农民,朝廷特意召集他们来做工,以为这样至少有口饭吃,只可惜却留下了祸根。

山东驻军被大量征调,为保证大军的补给,山东的粮食出现了短缺,各地陆续出现了不稳的迹象,其中尤以青州附近的卸石棚寨为最,那里山高地险,易守难攻,他们招抚流民,囤积粮草,拦路抢劫,无恶不作,当地官军几次进剿都无功而返,这引起了齐王朱榑极大的不满,其血液中的武略又开始复苏了,他痛斥青州官吏的无能,然后在师爷颜东阳的建议下,扩充王府,将王府和城墙相连,并派护卫上城站岗,不许本地军士上城巡逻。此举自然引起了当地官府的极大不满,他们可以容忍贼寇在城外肆虐,却无法容忍齐王剥夺他们天然的权力。

所以他们上书布政使司衙门,布政使李语迟上书给朱允炆。这让当时正心忧楚王、台王的朱允炆很是恼火,立刻派人申斥齐王,令其护卫回营,否则严惩不贷。接到诏书后,朱榑连忙辩解,说城外有白莲教,却没有得到使者的认可,这让朱榑大为光火,却无可奈何,只得令护卫回营,但是命令他们要枕戈待旦,不得懈怠,只可惜这又迎来了钦差的二次申斥,朱榑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却只能隐忍,不敢表现出来。

说来也奇怪,在钦差到达青州的前后时间里,卸石棚寨的贼寇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这让青州官吏很是高兴,觉得快过年了,贼寇应该也忙着筹备年夜饭了,不会再下山来了,所以众口一词说齐王是在编造事实,有不轨企图,请朝廷一定要重视。朝廷来的年轻的监察御史苏子文连声答应,承诺回朝后,一定会向皇上禀报。

一片忠心却惨遭申斥的齐王朱榑,气的在王府中破口大骂,吓得王妃、属官们魂不附体,纷纷劝解,教授叶垣更是苦口婆心,说皇上只是一时被奸臣蒙蔽,迟早会明白王爷的忠心的……

就在这时,师爷颜东阳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走到朱榑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朱榑突然笑了,挑了挑眉毛,道:“当真?”

第九十四章 山东始末(二)

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朱榑迅速转怒为喜,迅速起身,兴致勃勃的朝门口走去,边走还边和身边的颜东阳低声询问几句,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望着二人的背影,白发苍苍的教授叶垣恨恨的跺了跺脚,低声咒骂了几句,转身朝王妃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叶垣的离开如同一个导火索一般,大家纷纷摇摇头,然后作鸟兽散,只留下满地的碎瓷片和水渍,这些都是齐王朱榑暴怒时的“杰作”。

王妃吴氏微微摇头苦笑,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将厅堂打扫一下,然后就带着丫鬟回后宅去了。

对于身后的情景,其实朱榑是想象的到的,他也不傻,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颜东阳是他现在最看重的人,从前年来到自己身边之后,可以说是夙兴夜寐,时时刻刻都在讨自己欢心。他每次过来,不是为自己送来奇珍异宝,就是献上一些美女佳人,虽然有人向朱榑告发这个颜东阳在外面仗着齐王府的威风强买强卖,抢夺民女,甚至还擅自调动王府卫队,但是朱榑都是一笑了之。

自先帝过世后,自己这些藩王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不仅不能再像已往一样节制文武,而且皇帝还有意无意之间取消了大臣拜谒亲王的礼制,这样朝中和地方的文武大臣纷纷对自己避而远之,不能接见大臣,那么自己的权柄就慢慢没有了。既然如此,那自己只能来享受一下天家的荣华富贵了,而且这个颜东阳做事情很有分寸,所谓的强买强卖都有文书作为凭证,商贾之辈,是不敢和王府打官司的,大多都是认赔倒霉,息事宁人,大不了下次不来青州就好了;至于那些民女,颜东阳事后都会给其父母一笔钱财,因为女儿入了王府,失了清白,虽然没有什么正式名分,但过得也还不错,这些父母也只能认命了。

这次也不例外,颜东阳又寻到了一个女子,据说还是个绝色女子,这不由得让朱榑食指大动,这几天太不顺了,正好去去心中的郁闷之气。

在路上,朱榑也知道事情的始末,是颜东阳看上了一个湖广商人的货物,打算低买高卖一把,没想到这个商人宁可舍人,不愿舍财,干脆献上了自己的干女儿,求颜东阳放过他。颜东阳本来还不愿意,因为这批高丽参品相不错,至少可以赚个两三千两银子,但见了这个女子一面后,颜东阳立刻改变了主意,让这个商人写下文书,将其女儿安怜容卖与王府,不得追讨。待文书签订后,颜东阳不顾商人和女儿的依依惜别,连声催促安姑娘上娇,令人抬往王府,而颜东阳则骑马赶往王府,向朱榑报告这个喜讯。

……

“嗯!……王爷轻点……”

听着身下娇柔嘤咛的喘息声,朱榑完全忘记了白天的郁闷,他将全部心力,都放在在新得的美娇娘身上,数番鱼水之欢,耗尽了朱榑的体力,所以直到天亮,他仍然在熟睡之中……

到了第二天,一身娇弱的安怜容柔声恳请朱榑允许她去送送自己的父亲安全,因为安全今日要离开青州了,朱榑心疼安怜容,本打算和她一起去,却被颜东阳拦住了,按照他的说法,安怜容身份低微,并且很难得到朝廷的册封,所以王爷亲自去送安全,与礼法不和。安怜容身份低微的说法让朱榑很是恼怒,但到最后还是听了颜东阳的说法,让安怜容自己去送父亲,为慎重起见,朱榑叮嘱安怜容不要送的太远,因为现在青州城外并不太平,安怜容泣声答应,出门去了。

……

到了中午,安怜容却还没有回来,朱榑等的心焦,派颜东阳出去打探。一个多时辰后,颜东阳带回来一个消息:“王爷,大事不好了,安小姐和他父亲被卸石棚寨的强盗劫走了。”

“什么?”朱榑大惊:“怎么回事?那些护卫呢?都是吃干饭的吗?”

“王,王爷,”颜东阳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块红色的绸布,颤颤巍巍的递给朱榑,低声道:“这块步,好像是王爷的披风上的,你看是吗?”

“这个,”朱榑拿过来看了看,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变色道:“这是本王的披风上的,你从哪里拿到的?”

“是,是在卸石棚寨方向的山路边发现的,旁边还有数十具尸体,小的点验过,大部分是府中护卫的尸体,少部分应该是商队的伙计。”

“你没有看到怜容和安全?”

“没有!”

“好大的狗胆,竟敢劫持本王的女人,”朱榑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狞声道:“来人,让柴直立刻点兵,两刻钟内,本王要亲自带兵踏平卸石棚寨……”

“不可啊,王爷!”颜东阳大惊:“万万不可,王爷一定要三思啊!擅自调兵形同谋反,而且天马上就要黑了,黑夜攻山,乃兵家大忌,何不等到明天再议?”

“不行,本王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得,你快去传令,快去!”说话间,朱榑抬起右脚,将颜东阳踢了个跟头:“莫非以为本王杀不得你吗?”

“是,小的这就去!”感觉到朱榑口中的杀气,颜东阳连滚带爬,到城外的军营传信去了。

“来人!给本王披甲!本王要出征!”

一瞬间,朱榑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立马横刀、纵横塞外的日子……

“王爷,不可啊!”

朱榑这边的消息飞快的传开,王妃吴氏赶紧命人传召王府属臣,并派人通知知府衙门,然后赶往前厅劝阻齐王。

“为什么不可以?”

看到王妃吴氏急切的样子,朱榑强压怒气,低声道:“王妃,你不知道,怜容被强盗抢走了,本王必须去救她!”

“怜容?”吴氏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昨天进府的那个吧?她怎么会被强盗抢走?”

“上午她去送她的父亲,结果被强盗劫走了,行了,本王要走了,晚了就来不及了!”说话间,朱榑已经穿好了盔甲,抬脚就要往外走。

“王爷,三思啊!”王妃吴氏赶紧冲过来,拉住朱榑的手:“王爷,不能出兵啊!皇上一直很忌讳藩王领兵,如此做法岂不是往刀口上撞吗?”

“是啊,王爷!不能出兵啊!”

“王爷,万万不可出兵啊!”

闻讯而来的王府属臣纷纷跪倒在地,挡住了朱榑的去路。

朱榑愣了一下,看向重臣,又抬头看向门口,发现颜东阳正气喘吁吁的冲进门:“王爷,柴将军的军队已经开始集结,马上就可以出动了!”

“好,”朱榑大喜,转头看了看王妃吴氏,轻轻掰开了她的手,眼中含泪:“王妃,本王知道你是为了本王好,但是,这些年,本王实在过得太憋屈,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整天沉迷酒色,只为了你和贤烶他们能有个安生日子。但是今天本王不想忍了,怜容是本王的女人了,本王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如今她深陷贼巢,危在旦夕,本王一定要去救她。”

“王妃,就让本王任性一次吧!”

“王爷,”看到朱榑眼中含泪,吴氏的心也如同刀割,她知道丈夫这几年来的无奈和苦楚,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绝路,“扑通”一声,吴氏跪倒在地,拉着朱榑的手:“王爷,妾身自知已经人老珠黄,不能侍奉王爷了,但是王爷真的要为一个商贾女子,毁掉这个家吗?”

“我?”

看着王妃跪在地上,朱榑愣了一下,脑袋忽然清醒了一些,刚要说话,却听见颜东阳高喊道:“王爷,安小姐美若天仙,在山上多待一会儿,就有更多的风险啊,一旦……”

听到颜东阳的话,朱榑血往上撞:“好,传本王将令,立刻出发!”

说完,朱榑推开王妃,从众人中间穿过,教授叶垣猛地抱住朱榑的大腿,咆哮道:“王爷,不能去啊!不能去啊!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不值啊!”

“滚开!”

朱榑大怒,一脚将叶垣踢开,快步走到门口,飞身上马,在卫队的簇拥下,往城外奔驰而去。

一刻钟后,青州知府叶智远一行人才赶到齐王府,得知齐王朱榑已经出城了,不由得大惊失色。

第九十五章 山东始末(三)

其实从制度上来说,齐王朱榑带兵出征是合法的,因为朝廷给亲王配备的护卫军本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另外还兼着弹压地方的重任,如今齐王的女人被劫,齐王亲自去救人,从法理上来说,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但是,理想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这种事情如果放在洪武年间,齐王朱榑最多只不过让朱元璋臭骂一顿而已,只可惜现在是建文朝,有了燕王这个前车之鉴,皇帝对亲王领兵可谓深恶痛绝。虽然没有明面上禁止亲王统领护卫,但是亲王大多识趣,不会去做皇帝不痛快的事情。齐王本来也不敢的,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多年的郁闷、美人得而复失加上绿帽子的威胁,让他孤注一掷,发誓要活的像个男人。

看着日头逐渐西垂,齐王朱榑越发的着急,他挥手叫过柴直:“传本王将令,骑兵随本王先行,日落之前,一定要赶到卸石棚寨!”

“遵命!王爷!”

柴直立刻传下令去,然后骑马跟在朱榑身边,纵马狂奔,身后跟随的是一千多的骑兵,再往后则是稀稀拉拉的卫所步兵。

亲王的护卫与皇帝的亲军类似,都是不需要耕种的战兵,这一点和普通的卫所军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朱榑的护卫是齐装满员的,有五千多人,甚至还包括一千五百左右的骑兵。

在朱榑出城一个多时辰后,青州附近的三个卫所也随之调动起来了,只可惜人数太少,大部分战兵都已经被征调去朝鲜了,剩下的精壮不多,且大都缺乏训练,这也是青州文武拿卸石棚寨没有办法的一个原因,在他们看来,等朝鲜的大军回来,碾碎卸石棚寨可谓轻而易举,至于齐王的护卫,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调动,当然他们也没有这个权限。

青州卫指挥使高风看着第一批征召来的战兵,直皱眉头,因为这些士兵大多盔甲不全,更没有什么斗志。其实想想也很容易理解,如今天寒地冻,年节将至,大家都准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一个舒心的节日,谁会愿意出去和山贼打仗呢?

但即使这样子,高风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征,因为一旦齐王出事,那么青州附近的文武谁都跑不了你,都得抄家灭门。皇帝提防藩王,是皇帝的事情,是不可能放到台面上来的,一旦藩王出事,皇帝为了表示对藩王的信重,塑造天家一体的融洽局面,杀起人来半点都不会手软的。

想到这里,高风打了一个寒颤,立刻下令出城,就见他飞身上马,带着三百骑兵先行,身后跟着的是一千多的战兵,这已经是短时间内青州能够征调的最大兵力了。

……

“王爷,卸石棚寨由数座互相连接的山头组成,山寨凭险而设,四周都是危崖绝壁,从崖底往上看,仰不见顶;从寨顶往下看,居高临下,山下的情况一览无余。出入山寨只有两条盘梯而降的小道,极为险要。寨顶的规模很大,分做东、西、南、北四个小寨,每个小寨中都有一个自然天成的制高点,四个制高点遥相呼应,而南寨最高,拔地而起,应该是贼寇首领居住之地。”

“但是,”柴直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色,道:“王爷,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到那时候,恐怕只能放弃攻山了。”

到了此时,朱榑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赞赏的看了一眼柴直,笑道:“柴将军,看样子你做了不少功课啊,对卸石棚寨的情况了解的很透彻啊,对了,你知道山上贼寇首领的情况吗?”

“这个,”柴直犹豫了一下,拱手道:“王爷,末将也不是很确定,只听说山上有白莲教的匪徒,据说首领是一男一女。”

“这个小的略知一二,”颜东阳插口道:“王爷,听说山上的贼寇是逃难过来的,好像是沧州那边的人,和附近的乡民起了冲突,杀了人,索性上山做了贼寇。”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朱榑沉吟了半晌,没有做出决定。

柴直有些为难,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山峰,犹豫道:“强攻肯定伤亡不小,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末将建议强攻,这样能够保持对贼寇的压力,他们就不敢伤害安小姐!”

“这样不行,”颜东阳摇了摇头,用手抚了抚胡须,道:“贼寇未必知道我们是为安小姐而来,所以为安全起见,小的建议还是派个使者,让贼寇首脑将安小姐交出来,否则大军攻山,打破山寨,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使者?”朱榑和柴直对视一眼,目光却都转向了颜东阳。

看到二人的目光,颜东阳苦笑一声,拱手道:“王爷,既然是小的出的主意,那么这个使者自然由小的来当,请王爷放心,小的一定把安小姐救回来。”

见到颜东阳如此做派,朱榑还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走到颜东阳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东阳,那就麻烦你走一趟,不过你要多注意安全,无论救不救得出怜容,你都要活着回来。”

“多谢王爷!”颜东阳眼中泛出泪花,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朱榑还能考虑到他的安全。

“王爷,小人此去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能接安小姐平安回来。只不过小的以为还是应该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

“小的一路上山会留下暗记,王爷可以安排斥候远远跟着探路,如果一刻钟后,还没有小的的消息,王爷的大军可以按照暗记进行突袭,一举攻克山寨。”

“恩。”朱榑回头看了柴直一眼,见柴直微微点头,也点头称是。

“那好,小人去了!”

……

事情安排停当后,朱榑坐在帅椅上沉思,他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雪白的胴体、柔软的腰肢还有那一声声令人血脉贲张的娇喘声……

良久,朱榑紧紧握了握拳,召过柴直,低声吩咐了几句,柴直听后,愕然的望着朱榑,但很快答应下来,出门安排去了。

……

因为攻山用不上骑兵,加上朱榑身份尊贵,所以在众人的苦劝下,朱榑带领骑兵在山外等候,其余的四千多人在柴直的带领下,根据斥候和颜东阳的印记悄悄进山,打算突袭山寨。

……

青州城头。

“下面的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我们是齐王的护卫,刚刚平了卸石棚寨,不过齐王受了伤,所以要赶紧回来养伤!”

“齐王?”

守军小旗王老二皱了皱眉,他伸出头来看了一会儿,发现人数不多,不过两百多人,大多穿着齐王府的护卫服饰,人群中有五辆大车,看样式是商贾常用的大车,似乎和白天安小姐父亲出城时的车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人群前面站着齐王最信重的师爷----颜东阳,他正在破口大骂:“你们这帮杂碎,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耽误了齐王的伤,你们吃罪的起吗?”

“怎么办?”王老二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属下,发现大家都不敢说话。王老二有些为难,但也不敢开门,最后决定派人向知府老爷叶智远请命。

叶智远闻讯后,立刻松了一口气,只要齐王没事就好,其他的时候就是笔墨官司了,他相信在青州军民的同心协力之下,瞒住朝廷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亲自到城头看了一眼,领头的颜东阳化成灰他都认得,在城中欺男霸女,强买强卖,是府衙的常客,自己恨的牙根痒痒,却毫无办法,颜东阳在城中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他立刻下令开城门。

“吱嘎!吱吱嘎!”

青州城门打开,颜东阳一马当先,其后的护卫鱼贯而入……

第九十六章 山东始末(四)

在城门打开的瞬间,叶智远转过身,快步走下城楼,他要到门口i迎接齐王。

只不过在下楼的过程中,叶智远心中有些不踏实,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似乎颜东阳以及齐王府的卫士有些急躁,城门刚打开,就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这也许是齐王伤的比较重的原因吧!想到这里,叶智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其身后是守门千户万端,而城墙上的士兵也纷纷下楼,毕竟齐王马上要进城,除了少数人之外,都要下去大礼参拜,另外王爷在下面,你站在王爷的头顶上,似乎也不太好。

“叶知府,您老人家真是神速啊,王爷身负重伤,你竟然还有心思摆你的排场?“颜东阳望了望从台阶上急步而下的叶智远,又瞟了瞟其身后簇拥的文武官吏,阴阳怪气的道。

”呵呵,颜兄请见谅,按照大明律令,夜间不得开城门,如今已经接近寅时,下官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查验一番才能放行啊,还望颜兄见谅啊,对了,王爷怎么样了?快带兄弟去拜见一下!“

听到叶智远的话,颜东阳轻轻微笑,似乎没有听出叶智远言语中的讽刺一般,他微微偏头,嘴角一努:“王爷在那里,在第二辆马车里,你们快去拜见吧!”

说话间,第一辆马车已经驶过城门,往城内逝去,第二辆马车在颜东阳的身后缓缓停下,而齐王府的卫士则鱼贯而入,迅速控制了城门附近,其余的卫士则簇拥在第二辆马车周围,面对着刚从台阶上下来的叶智远等人。

在火把的照耀下,叶智远神色突然变的凝重,他快步赶到马车旁边,口中道:“王爷这是伤到哪里了?伤的重吗?要不要找大夫看一下啊?”说话间,叶智远伸出右手,就要去拉车门,但斜刺里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按住了车门:“叶大人,王爷没法见你,他老人家伤势过重,不能见风。”

叶智远慢慢缩回了手,他回头望了一眼颜东阳,又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其身后的台阶,他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齐王府的卫士已经开始登城了,他又回头看了看城门,发现门外仍然有士兵进来,只不过这些士兵纪律很差,吵吵嚷嚷,嘴里还经常骂骂咧咧。

叶智远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终于明白不踏实的感觉来自于那里了,齐王一直就没有露面,连出声都没有,这太不符合齐王的性格,如果齐王志得意满,他早就出来的;如果齐王真的受了伤,那么只要他能动,必然会骂骂咧咧,大发雷霆;现在这样子,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齐王伤的很重,无法说话;第二种可能,就是,齐王不在车里。

想到这里,叶智远回头看了看颜东阳:”那好吧,那下官去为王爷准备一些药草、医官吧。“

还没等颜东阳回答,叶智远却突然转身,双手把住把手,用力将车门拉开,可惜还没等他看清楚,车门里伸出一把宝剑,直直的刺入他的咽喉,同时车里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颜东阳,动手!”

“是!“

“弥勒降世,白莲重生!”

“弥勒重生,白莲降世!”

......

青州府的官员听到这句口号,纷纷色变,脱口而出:“白莲教!”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齐王府的卫士,或者说白莲教的匪徒突然翻脸,朝附近的官兵动起手来,猝不及防之下,守军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纷纷重伤倒地,城门口和城楼上的守军迅速被消灭,喊杀声迅速沉寂下来。

而同知蔡文节和千户万端等人见势不妙,连忙命令衙役、士兵抵抗,自己朝城内跑去,只可惜,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正是刚刚进城的马车,这辆马车的车辙很深,叶智远等人本以为装的是财宝,但此刻却发现,并非如此。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来的是十数名彪形大汉,个个身穿白色紧身衣,头绑白布带,乍眼看去,如同穿着孝服一般,但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孝幡,而是明晃晃的钢刀。

这些白衣人面带杀气,眼神通红,望着迎面跑来的蔡文节和万端等人,领头的大汉狂呼:“杀,杀光这些狗官,为陛下报仇!”

“杀!“

”杀!“

万端鼓起余勇,拔出腰刀和白衣人厮杀在一起,而蔡文节等人则毫无还手之力,而对面的大汉个个残忍至极,似乎没有看到他们跪地求饶一般,钢刀当头劈下,蔡文节首先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后面的几辆大车也纷纷跳出了一些白衣人,他们状如疯虎,疯狂的砍杀着一切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官军,在他们面前,没有活口!

......

城下的厮杀在继续,而城头上却燃起了大火,城外,兴奋的喊杀声掠过旷野,冲进了青州城。

......

建文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青州城被白莲教攻陷,知府叶智远、指挥使佟钢、同知蔡文杰以及文武官员十余人死难,城内的五千守军猝不及防,战死两千余人,其余人等被裹挟进白莲教。白莲教在城中大肆搜刮钱粮,城中富户大部被劫掠,齐王府也不例外,幸运的是王妃吴氏和三位王子成功逃脱,这主要要归功于吴氏的先见之明,她自齐王走后,就命令加强戒备;另外齐王将王府院墙连到城墙上,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瞭望人员对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及时发出了预警,王妃吴氏闻报后立刻逃出了王府,从青州北门逃出,然后辗转赶到了济南。

而齐王所率领的护卫在攻山过程中,遭遇了火攻,死伤惨重,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齐王军队中带了大量的引火之物。齐王的本意是想在谈判破裂的情况下,火烧山寨,也许在他心中,安怜容,也许是救不出来了,当然,救出来,也许也来不及了。

而齐王本人率领的骑兵,却因为草料原因,整体拉稀,在白莲教匪的围攻下落荒而逃,待齐王逃出白莲教的包围圈后,身边只有寥寥数十人。

侥幸逃脱的齐王不敢再回青州,也不敢去济南,他带着人日夜兼程逃到了兖州,然后和受封在兖州的鲁王一起上书,除了陈述事实外,还指责山东官吏横征暴敛,激起民变,同时姑息养奸,纵容卸石棚寨的白莲教匪,没有早日出兵剿灭,造成了今日的大祸。

而山东官员也不甘示弱,他们指出齐王的心腹管家师爷是教匪中的重要人物,匪军就是用齐王的名义骗开了青州城门,另外齐王擅自出兵,造成青州空虚,也是青州陷落的一个主要原因,综合这两条,山东官员主张问罪齐王,认为齐王有勾结教匪,谋反的嫌疑,另外建议取消齐王的护卫,严惩齐王。

白莲教攻陷青州,获得了大量的给养、武器和兵员,士气大振,之后在圣女的指挥下,除一部分人留守青州外,派出大部人马不顾年节,冒着严寒扑向附近的县城,而附近的县城也有白莲教头目起兵响应,所以到建文七年元月下旬,白莲教已经攻占了青州、莒州、胶州以及安丘、寿光、诸城、即墨等七座县城,莱州城也遭受了攻击,匪军似乎想夺取莱州,阻止水师登陆,他们的担心也没有错,水师的炮火和给养,是莱州城保住的主要原因。

到目前为止,山东白莲教起义达到了全盛时期,而徐辉祖则带领大军赶到了济南。建文元年正月二十日,徐辉祖在济南你召开了军事会议,与会者有老将徐凯、近卫军指挥使曹玉书、山东都司刘隧等人,山东布政使和按察使等人列席会议。

第九十七章 军议(一)

昨天晚上,山东三司的官员几乎都彻夜未眠。

按照朝廷的旨意,以徐辉祖为首,成立剿匪总指挥部,统一指挥山东、河北的驻军,限期三月,也就是四月份之前剿灭白莲教,不得有误。其中徐辉祖为总指挥使,郭钥为副总指挥使,铁铉为总监察使,徐凯为总参谋长,另外铁铉还兼任山东布政使。

至于山东的官员,朝廷的处罚也已经公布,山东都司刘燧被降为佥事,原同知、佥事全部调往剿匪指挥部听用,都司职位由忠烈侯耿瓛接任;山东布政使李语迟被降为参政,原参政同样被调往剿匪指挥部,归铁铉调遣;至于按察使梁尚宽则被就地免职,其职位由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景清接任;其他大小官员,也纷纷受到降职和革职的处分。

乍看起来,降职比革职好,但其实不然。在大明朝,革职一般代表两层意思,一层是能力不够,一层是运气不好,如果被认为是能力不够,那么就很难被再次启用了;但是如果被认为运气不好,那么总会有被启用的一天,而且往往是原职启用。因为不论你闯下多大的乱子,总有平息的一天,比如这次白莲教作乱,看起来声势浩大,朝廷震惊,但是匪乱总会平息的,到那时候,肯定会有人觉得对你处罚过重,只要你有门路,有机遇,那么很有可能会被朝廷重新启用,到新的岗位上发挥余热。

但是降职则不然,想要重新升上去是相当困难的。这不仅需要一步步通过吏部的甄选,需要有拿得出手的政绩,还需要有人帮你说话;更要命的是,昔日的下属,变成了你的上级,而你想升官,却不得不巴结他们,即使你心理上过得去,你下属未必会如你所愿,不需要他太针对你,只要他冷落你,你没有政绩,那么就再也没有复职的可能。

试想朝廷要启用一个犯官,如果他这几年赋闲在家,那么可以说他已经吸取了教训,闭门读书,整日修身养性,日夜盼望再为朝廷效劳,只要有人说,有人信,那么就有机会;可如果他被降职了,那么很自然会问这几年的表现,如果他的上司(昔日的下属)说,这个人终日埋怨,不安心本职工作,与同僚相处的也不好,那基本就可以说提拔无望了;而且超擢官员,本身就是官场大忌,昔日的下属变为上级,也是许多人深恶痛绝的事情。

所以对于大明朝的官员来说,相对革职来说,更怕降职。

所以山东的官员接了圣旨后,经过短暂的情绪低迷后,积极性得到了空前提高,他们都希望在平乱中能够立下功劳,占有先机,这样有的人就可以官复原职,有的人甚至可以再上一层楼。所以他们积极收集资料,积极求见上司,积极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军方则积极请战,与叛军势不两立。

……

有资格参与军事会议的人起事并不多,主要都是军方的人,计有总指挥徐辉祖、总监察使铁铉、总参谋长徐凯、近卫第二军指挥使曹玉书以及新任山东都司耿瓛、佥事刘燧,以及布政使司左参政李语迟、按察使景清以及调查司的两位千户,副总指挥郭钥因为军务原因,没有参加。

会上首先有刘燧发言,他介绍了山东的情况:

“各位大人,白莲教的据点是青州城外的卸石棚寨,位于青州城西南五十余里,由数个互相连接的山头组成,地势险要,从山上俯瞰山下,一览无余,很难攻取。”

“末将闻报后,曾下令青州附近驻军进剿,但是青州附近驻军大多调往朝鲜,而济南附近的驻军则要保证运河的畅通,以及开封附近的圣驾侧翼的安全,也无力调动。”

“而且末将已经上书朝廷,将出击朝鲜的卫所军调一部分回来,皇上已经答允。但是下达军令到大军返回还至少需要两个月时间,为保证这段时间内,青州城的安全,末将已经下令青州卫指挥使高风注意匪徒动向,没想到一个月前,匪徒却突然发动,酿成大祸。”

“整个事情的起因是齐王的护卫被诱出城……”

“……”

“如今,白莲教匪徒已经攻占了青州、安丘、寿光多座县城,在徐总指挥抵达之前,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济南府,曾分兵攻击了乐安、莱芜两城,我军奋起反击,斩杀匪徒无数。如今济南大军云集,匪军也退往东部,他们主要集中在青州以东地区,占据了七座城池,人数据估计超过五万人!”

“五万人?这么多?”

刘燧话音刚落,无论是山东的官员,还是新调来的官员,都有些惊诧,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静一下,都静一下,”徐凯老将军轻轻拍了拍桌子,皱眉道:“刘将军,如今青州以东的情况如何?是否还有成建制的卫所军队?”

“这个倒是有,主要有莱州卫和鳌山卫,以及昌邑等地都在坚守,而登州、威海等卫则保持完整,只不过他们有抗倭的责任,末将不敢调动,因为如今倭国与我大明关系紧张,时常有零星倭寇前来骚扰。”

“恩,那本官明白了,白莲教匪徒集中在青州以东、莱州和鳌山一线往西这片区域,人数大约有五万人,那么他们战斗力如何?”

“白莲教匪徒悍不畏死,而且又从青州获得了大批盔甲和给养,所以战斗力不弱,只不过他们缺乏战斗经验,也没有攻城装备,而且听闻他们内部并不和睦,所以都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不和?”

“恩,根据调查司的情报,确有此事。”

徐凯愣了一下,环视了一下众人道:“调查司的人来了吗?”

“卑职调查司千户洪勤,参见总指挥、总监察使以及各位大人!”

在众人的注释下,一个身材消瘦、满面胡须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先朝众人施礼,然后走到地图前,道:“根据准确情报,此次白莲教变乱与建文初年的陕西沔县的田九成、高福兴的变乱有关,因为此次变乱中,白莲教的圣女田玉儿,就是田九成的女儿,田九成曾经僭位称帝,封田玉儿是龙凤公主。另外据传闻,田九成还有一个小儿子,叫田万家,也在白莲教教匪中。”

“可是,”曹玉书愣了一下,接口道:“不是说田九成是个和尚吗?怎么会有女儿和儿子呢?”

“呵呵,曹将军有所不知,这个田九成是个花和尚,不仅有儿子、女儿,还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徒弟,引诱齐王的女子搞不好就是其中的一员。”

“洪千户,你能确认此事吗?”徐辉祖突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万万得伪不得!”

“卑职敢确定,因为当西平侯剿灭田九成叛乱时,卑职就在当地任百户,亲眼见过田九成,而卑职的手下,有人见过田玉儿和田万家,前两天卑职派他过去辨认,据他回报,田玉儿确在其中,不过还没有见到田万家。”

“而且在白莲教军中掌握军权的不少人,都有陕西口音,他们都是在夺取青州城时匪军的主力,现在大多掌握军权。”

“哦,本官明白了,”铁铉抚须笑道:“是不是田玉儿这些人和本地的白莲教有不和的情况?”

“大人明鉴,确实如此,据说这个田玉儿是四年前来到山东的,身边有不少其父安排的死士,好像是为了让山东白莲教作反,牵制朝廷军力,可能是遭到本地白莲教的反对,没有成功,不过田玉儿却成了白莲教的圣女,掌握了不小的权力。”

“这次白莲教起事,一部分起于沧州,一部分起于青州,但是沧州的白莲教不仅人数不多,而且声势也不大,主要参与者是运河两岸的贫苦农民;另外寿光、即墨、安丘等地的匪军,也是本地白莲教组织的,他们和青州附近的白莲教匪军,是面和心不合。如果他们能够同心协力,全力攻打乐安州,恐怕乐安已经失守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的转向了刘燧,刘燧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点头道:“确实如此,攻击乐安的主要是寿光等地的匪军,他们的目的是与沧州南下的匪军汇和。”

“另外,济南军无法东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沧州匪军的南下,他们分布在德州、乐陵一线,与我军对峙。”

“不过他们人数不多,且装备极差,如果不是天寒地冻,末将早就将他们都剿灭了!”

第九十八章 军议(二)

田九成的叛乱发生在建文元年,在另一个时空则是洪武三十年,但在具体时间上并无二致,因为在这个时空,洪武朝只有二十九年,原因主要是朱允炆要修筑绥远城,控制阴山以南的肥美草场,以及由此而来的连锁反应。对于孙子的雄心壮志,朱元璋当然是全力支持,但是由于燕王涉嫌刺杀储君,所以朱元璋派宁王出击,却在漠北惨败,还搭进去了一个颖国公傅友德,北方边境随之空虚,朱元璋不得不继续调集军队北上,周王率军驻守大宁,燕王驻守北平,这一系列的操劳,让本就身体不好的朱元璋积劳成疾,只活了六十九岁。

所以当朱允炆登基的时候,其面临的形势比另一个时空还要糟糕,他提前两年登基,虚岁只有二十岁,而周王、燕王、冯胜、王弼等都拥兵塞上,虎视眈眈,朱允炆不敢有一日的放松,所以当田九成的叛乱如期而至时,朱允炆已经无暇顾及。

所以虽然田九成自称“汉明皇帝”,年号还使用了小明王韩林儿的“龙凤”年号,对朝廷的挑衅味道极浓,但朱允炆却并没有听从众人的建议,派耿炳文带兵镇压,而是派西平侯沐春调集四川、陕西的卫所军进行镇压,将耿炳文留在朝中,同时向真定继续增兵,在这一点上,王度与朱允炆的观点是一致的。

事实证明,这是对的,田九成叛乱尚不足一月,燕王朱棣就起兵造反了。

为保证平燕前线的兵力,朝廷从西北大量调兵,造成了西平侯沐春手中兵力不足,平叛非常困难,加上沔县附近地形复杂,定军山山势险要,阳平关易守难攻,所以直到建文二年年底,即燕王之乱被平定半年后,田九成叛乱才被彻底平定。

田九成叛乱之后,没有进攻东面的汉中,而是向西攻占略阳、徽州、成县、凤县等地,联结当地的羌汉贫民,当然这也得益于田九成的羌族身份,田九成叛军一度声势大震,远近的贫民纷纷投奔,汉中形势也一度相当紧张。

西平侯沐春采用了西北、东南两个方向合围的战略,借助大巴山的山势,步步压缩田九成叛军的活动空间,最后将其压缩到老巢---马面山,然后调集优势兵力将其合围歼灭,田九成、高福兴以及下属五千多人被俘,朝廷采取了“诛首恶同谋、释放胁从”的办法将田九成等人斩首示众,并命指挥使姜观将宁羌卫驻地从徽州迁移到羊鹿坪,控制了这一兵家必争之地。只不过王金刚奴等人一直在逃,未能抓捕归案,另外在逃的还有田九成、高福兴以及一些所谓“天王”的家人……

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闻,徐辉祖等人都略知一二,但如今骤然听说山东教乱和昔日的陕西教乱有这样的牵连,徐辉祖的脸色有些凝重,原本在他看来,山东教乱平定甚易,教匪都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但加上田九成的余部就不同了,田九成的叛乱持续了接近两年,能够活下来的肯定都是些亡命之徒,比骤然叛乱的战场新丁要强的多,也许这就是青州叛乱在短短一月之内就蔓延到如此地步的原因。

待刘燧和洪放介绍完情况后,军议就进入了下一个议题,如何平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此次山东教乱,旬月之间,蔓延数县,州府糜烂,匪兵猖獗,百姓无家可归,又值冬春之际,天寒地冻,受难百姓死伤累累,苦不堪言!朕每思之,不由怆然涕下,愧对祖宗先帝之灵!”

“天下百姓,尽朕子民,子民蒙难,朕甚悯之!”

“除教乱首恶同谋以及罪大恶极之辈外,其余百姓尽皆赦免,如有出首等立功表现者,朝廷会给予封赏!”

“……”

讨论平乱方略时,铁铉首先宣读了皇帝的圣旨,也让大家明白了朝廷的方略。

众人听过圣旨后,神色各异,京中来的还好,他们多少知道一些风声,而山东的官员则有些不忿,李语迟顿了一下,拱手道:“监察使大人,这些乱民杀害官吏,抢夺粮草,各地乡绅大多遭其毒手,难道朝廷就轻轻放过?难道他们只要放弃叛乱,就不再追究了吗?”

“如此一来,我们该如何面对那些忠勇守城的将士?如果面对乱民屠刀下的冤魂?”

“是啊,大人!”刘燧也接口道:“青州一战,齐王护卫葬身火海,城内军民十不存一,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

听着众人沸沸扬扬的声音,铁铉和徐辉祖对望一眼,徐辉祖缓缓点了点头,铁铉皱了皱眉,“啪”的一下拍了一下桌子:“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皇上的圣旨,你们莫不是要抗旨吗?”

“臣不敢!”

“末将不敢!”

李语迟、刘燧等人纷纷跪倒,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多言。

“你们听好了,本官不仅是剿匪大军的监察使,还是山东的布政使,所以本官会调查此次教乱的始末缘由,如果让本官发现你们其中有欺压百姓,促成民乱的贪官污吏,定不轻饶!”

“另外,”铁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放松了一下口气道:“另外,皇上也不是全不追究了,首恶、同谋以及罪大恶极之辈,都不会放过!”

“而且,这些参与教乱的百姓,朝廷会将其迁移至吉林布政使司,为国戍边!”

……

“哦,”李语迟等人才恍然大悟,纷纷叩首,齐称“皇上圣明”。

看到众人明白了,铁铉也笑了笑,然后却突然脸色一整道:“本官宣布一下纪律,此次军议内容,如果流传到不相干的人员耳朵中,影响了平乱进程,本官必然会追查到底,你们明白吗?”

“明白!”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之后,大家纷纷坐定,继续讨论平乱具体方略,只不过那个时候没有畅所欲言的说法,总体上都是由徐辉祖、铁铉、徐凯、曹玉书等人在做决定,其他人不过是随口附和而已。

最终的方略如下:

首先是赈济,为安抚德州、沧州的难民,朝廷会从河南、天津等地调拨粮草赈济;为安抚青州附近的难民,朝廷会调集水师,从江南调集粮草赈济,粮草赈济统一由铁铉负责。

其次为剿灭,德州沧州附近的教匪有剿匪副总指挥郭钥负责,山东都司耿瓛、佥事刘燧归其指挥;青州附近的教匪由徐辉祖负责剿灭,具体方略是派曹玉书的第二近卫军直扑青州,吸引教匪与之决战,同时令瞿能之子瞿陶率领四千骑兵东进,其任务是拖住教匪,并在运动中择机歼灭之,蒙古降将阿鲁台和马哈木归其统辖;另外命令登州、莱州、鳌山等卫择机出动,骚扰匪军。

但就在参谋长徐凯布置方略的时候,门外却急匆匆进来一个年轻的参谋,他急匆匆的跑到徐凯身边,将一份情报递给徐凯。

徐凯展开一看,豁然转身,面向徐辉祖:“总指挥,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田万家称帝了!”

“什么?”

众人立刻色变,纷纷站起。

“就在现在,在青州的齐王府,田万家登基称帝了,国号‘汉明’”

“……”

第九十九章 反应

“总指挥,白莲教匪罪不可恕,末将的骑兵可以立刻出发,总指挥下令吧!”

徐凯话音刚落,敬陪末座的瞿陶就跳了出来,慷慨陈词,请战出击。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的文臣武将纷纷起身请战,其中以李语迟、刘燧最为愤怒,他们青筋暴起,破口大骂,前者愿意到前线做一小卒,誓死杀敌;后者愿意作为骑兵,为大军前驱,与匪军决一死战,不成功便成仁。

看到众人的群情激奋,徐辉祖却没有理他们,而是转过头来:“铁大人,如今形势紧急,我军是否要立刻出击?”

“陛下临行有言,大军行止由将军决断,铁铉只负责监察、军饷、粮草等职责,所以一切请将军决断。”

“可是,现在青州匪患猖獗,是否应该全力扑灭青州教匪,再解决德州匪徒呢?”

“这个,”铁铉犹豫了一下,道:“白莲教匪不过是跳梁小丑,我军两路出击,有郭将军配合,已经是万全之策,似乎不需要再做什么调整……”

“很好,”徐辉祖点了点头,截断铁铉的话,转头对堂下道:“本将军同意铁大人的建议,总体计划不变。众将听令!”

“末将在!”

“瞿将军率领五千骑兵为前锋,立刻出发,两日内赶到青州城,截断青州城内外交通,等待大军到来!”

“末将得令!”

“曹将军随本将军、铁大人为中军,直插青州城,吸引周围敌军,与我决战!”

“末将得令!”

“徐老将军率军三万为后队,负责押运粮草和辎重,保障大军与济南的交通!”

“末将得令!”

“另外,耿将军负责把守济南城,刘将军率军北上,听从郭将军指挥,克日剿灭教匪,保障大军辎重和赈济粮食的安全到来!”

“是,末将得令!”“末将得令!”

“铁大人,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在徐辉祖下令时,铁铉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待见到徐辉祖发问,铁铉目光一凝,扫过众将,道:“李参政!”

“下官在!”李语迟走出队列,躬身施礼。

“本官命你赶往德州,负责大军粮草和灾民赈济,如果再出现问题,本官必然会奏明皇上,将你罢官追责!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李语迟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地发誓,一定廉洁奉公,尽忠职守。

“很好,”铁铉顿了顿,扫视了一眼堂下,然后朝南拱了拱手道:“本官离京前,皇上于百忙之中亲自训示,此次剿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诸将若有贪生怕死、临战退缩者,本监察使决不轻饶!”

“末将/下官谨遵监察使训示!”

......

随着徐辉祖一声令下,剿匪大军立刻出动,朝青州赶去。

大战,一触即发!

......

就在这一天,青州的白莲教正式建国称号,改青州为天京,田九成的儿子田万家在众臣的拥戴下登基为帝,同时大封群臣、大赦天下。

田九成自称“弥勒佛”转世,同时敕封其姐田玉儿为摄政长公主,执掌朝政;敕封王金刚奴为中央护法天王,执掌“护法圣军”。

另外敕封秦井天为东方持国天王;吕冲飞为南方增长天王;燕罗一为西方广目天王;蔡寒之为北方多闻天王,四大天王分别执掌东南西北四军,负责天京四方的防御。

最后敕封护法将军、护法罗汉若干,隶属于四大天王,执掌基层军队。

这一天,整个青州乃至白莲教匪军都喜气洋洋,士气大振,纷纷摩拳擦掌,誓要击退明君,保卫天京和“汉明皇帝”。

白莲教匪军经过整编,已经有五万人,四大天王各统领八千人,分守安丘、即墨等县城,青州城内有近两万人,但护法圣军只有五千人。在摄政长公主和护法天王眼中,护法圣军虽然精锐,但人数太少,所以自占领青州开始,白莲教就通过各种手段,搜罗强悍之士,补充护法圣军,为鉴定圣军士兵的决死之心,田玉儿命令在每个护法圣军的后背刺上“弥勒降世,白莲重生”八个字,并在每个人的额头刺上一朵莲花,断了护法圣军的后路;同时为激励圣军士气,还组建了“兜率宫”,征召女子,为圣军服务......

同时为了筹集粮草,田玉儿不仅在城内和乡村征集粮草,还下令在青州城征收入城税,对来往客商征收交易税,这就造成了一种特殊的现象,一些客商往往聚集在城外的客栈里,对局势进行观望。

限于当时的交通条件,客商在得知白莲教造反的消息时,立刻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交易对象是否还在,如果直接将货物拉回去,不仅要耗费大量的成本,甚至还会造成某些小客商破产;另外也有一些胆子大的客商,却在试探能否把货物卖给白莲教,甚至有的客商还希望和白莲教长期合作,因为白莲教对物资的需求很多,出的价格更高;最后还有一些客商,听说朝廷已经派了近卫军剿匪,觉得教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就派人待在青州城外,观望局势的进展,准备等待局势好转,抓紧机会,大赚一笔。

青州城南十多里外,有一个村镇,叫黄家庄。这个庄子规模不小,镇子上有几家客栈,最近几天可谓生意兴隆,因为有不少客商滞留在这里。

黄家庄的南边是一条小河,河面已经封冻,河上有一座石桥,桥比较宽,可以并排通过两辆马车,这座桥叫聚福桥,桥的北面有一家客栈,叫聚福客栈,比起其他的几家客栈,聚福客栈的生意要好得多。

正月十八这天,聚福客栈迎来了一群客人,领头的是一对夫妇,男的三十多岁,一身白衣,风姿俊朗,留着短胡子,据说有秀才的功名;他的夫人好像身体不太好,一直住在马车里没有露面;至于丫鬟、仆妇、家人,大约十多个,一个个都比较精干,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有那么一把子力气。

发现有大客户来,客栈掌柜田福满非常高兴,按照客人的要求,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独院。田掌柜觉得他们气度不凡,所以吩咐伙计用心照顾,不得慢待。

这家客人入住后,男女主人都很少露面,只派一些家人出门,到青州城打探消息,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店里的客商大多如此,所以从掌柜到伙计,都觉得稀松平常。

正月二十这天,“汉明皇帝”登基,待到傍晚,消息已经传到了聚福客栈,一时间店里沸沸扬扬,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议论,白莲教是不是疯了,如果不称帝,朝廷说不定还不会太放在心上,搞不好还有招安的可能;但一旦称帝,就是与朝廷势不两立,朝廷的大兵肯定会很快前来,到时候一旦城破,就是玉石俱焚的局面。

在众人谈论时,外面走进来一个老头,身材不高,边走边咳嗽,跌跌撞撞的经过大堂。老头听到大堂里的喧闹声,微微摇了摇头,绕过柜台,往后院去了。

“安伯,你怎么才回来?小姐和姑爷都等急了!”

“恩,兰香,我今天跑了不少地方,累的够呛,不过总算有点收获,咳咳......”

“安伯,你怎么咳嗽了?感冒了吗?”

“不碍事,正事要紧,我要赶紧见小姐和姑爷,事关重大!”

“恩,好的,你先到正堂,我马上禀报小姐和姑爷!”

“好的!”

第一百〇一章 蜀王的选择

“十一叔,朕有个疑惑,楚王叔为什么要谋反呢?难道他认为收服了调查司,拉拢了李景隆这种酒囊饭袋,还有洛海潮这些虾兵蟹将,就能谋逆成功?”

良久,朱允炆收回目光,转向楚王,悠悠的叹息道。

“这个,”蜀王朱椿低下头,避开皇帝利剑般的目光,低声道:“楚王开始应该是担心王弼之事曝光,后来恐怕就是野心膨胀,忘乎所以,最终铤而走险,酿成大错,但陛下英明神武,又有先帝祖宗神灵护佑,所以有惊无险,充分说明陛下才是真命天子,如燕王、楚王这种宵小之辈意图染指神器,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呵呵,”朱允炆轻笑几声,伸手拍了拍左手边的奏折,沉声道:“楚王被圈禁在宗人府,已经二十多天了,经过情报三司的调查以及三法司的会审,情况已经基本清楚了,前天楚王的家眷和下属也已经押解到京,人犯也已经全部聚齐,就等着最后的处置了。”

“这是群臣的奏折,都是对楚王的处置,你看一下吧!”

......

蜀王略微翻看了一下,虽然官员品级不同,但大多主张诛杀楚王,以正朝廷纲纪,而其中更以方孝孺所言最为恳切:“周戮管、蔡,汉辟濞、长,皆大义灭亲,陛下纵念桢,奈天下何?”

朱椿略作斟酌,然后将奏折递给刘振,离座双膝跪倒,朗声道:“群臣所言甚为妥当,楚王朱桢与蒙古人勾结,刺驾谋反,证据确凿,可谓大逆不道,所以微臣同意诸位朝臣意见,杀无赦!”

说完,朱椿长身伏地,以示郑重。

“十一叔,快起来,一家人,何至于此!刘振,快扶蜀王起来,赐座,再来点瓜果点心,朕要和王叔聊会儿家常!”

“谢陛下!”

......

“十一叔,朕最近常在思考一件事情,但一直没有结论,十一叔见多识广,能否帮朕参谋一下?”

“愿为陛下解忧!”

“恩,谢谢十一叔了。”朱允炆放下手中茶杯,重重叹了口气,先朝孝陵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先帝千古圣君,为大明长治久安,国祚绵长计,所以分封诸位王叔,为朝廷藩篱,诸位王叔在先帝时绥靖地方、出兵剿匪,甚至塞上追敌,对大明来说,都是有很大功劳的。”

“只可惜先父兴宗不幸英年早逝,朕不得已接过这副担子,朕年轻识浅,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什么差错,辜负了先帝托付之恩,伤了先帝和先父之明。但是自朕即位以来,宗室却屡兴波澜,先有燕王叔指责朕不让其到京师祭扫先帝陵寝,起兵作乱,不到一年的时间,朝廷损军三十余万,北疆精锐尽丧,最后他兵败自刭,朕深感惋惜,但也无可奈何;燕王谋乱,还涉及了周王叔,以及冯胜、王弼等人。”

“这次又是楚王谋乱,多名朝臣和武将都牵涉其中,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朕想大用之人,每思及此,朕都痛心不已!”

“再加上青州的齐王叔,白莲教乱,他逃出青州,估计再过两天就会赶到京师!”

“算起来,二王叔秦王、三王叔晋王病逝善终,四王叔燕王谋逆自刭,五王叔周王谋反被贬为庶人,六王叔楚王刺驾谋逆,七王叔齐王因为教乱而返回京师,八王叔潭王在洪武年就自焚而死,九王叔赵王早丧,十王叔因为误食丹药而早早过世。”

“所以,朕的王叔中,除齐王外,就以王叔您为最长了,所以朕只好请教您了!”

“如何才能不伤及天家骨肉之情,又能让藩王和朝廷相安无事呢?”

......

蜀王朱椿的额头流下了汗珠,这个问题太尖锐了,他也是博览群书之人,历朝历代的封藩、撤藩、削藩,史书上简单的几句话,其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刀光剑影,多少宫廷血泪,多少生灵涂炭......

可是这个问题还不能不回答,朱椿脑筋急转,决定冒险一搏,他离座跪倒在地:“陛下,请恕臣直言!”

“无妨,朕与您骨肉至亲,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陛下,我朝立国与炎汉相类,汉高祖诛暴秦而定天下,先帝驱蒙元而四海归一,汉高祖和先帝都选择了封藩诸子,但汉有七国之乱,而我朝又有燕王作乱,究其缘由,臣以为,无非是诸王拥有兵权,又远在封国,长久不得相见,一旦有小人挑拨,就会横生变乱,所以臣以为从两个方面来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

“说说看!”朱允炆坐正了身子,欣喜的望着蜀王。

“一是藩王不得干预文武吏事,二是除藩王觐见外,藩王诸子封爵前尽量待在京师,接受陛下的教导,这样到了地方上就能忠心王事,不敢有违了。”

......

望着朱椿额头的汗珠,朱允炆略微有些失望,朱椿所说的和他的预期有些差距,不过他也能理解他,朱椿作为藩王,身属其中,有些话,有些事情只能点到为止。

想到这里,朱允炆脸上浮出笑意,走下台阶,扶起蜀王朱椿,朗声笑道:“十一叔,您真不愧是先帝称颂的‘蜀中秀才’啊,您的想法非常好,不过您能不能上一份正式的奏折呢?朕想好好参详一下,怎么样?”

“......”朱椿连忙跪倒:“微臣遵旨!”

朱允炆拉住朱椿的手,哈哈笑道:“王叔,不必如此,我们是一家人啊!”

“谢陛下!”

“对了,朕打算任命蜀王叔为宗人府宗正,执掌宗人府,从此常驻京师,可好?”

“这,微臣领旨!”

“呵呵,蜀中之事不必担忧,朕看悦谦老成持重,蜀王府让其主持,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陛下说的是,陛下说的是!呵呵!”朱椿干笑道。

“呵呵,”朱允炆拍了拍朱椿的肩膀,轻笑道:“以后宗室的事情就拜托叔王了,如果王叔做的好,一门两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啊!朱椿身子一震,连忙跪倒在地:“谢陛下恩典,微臣领命!”

......

“大绅,为朕写几封信!”

“是!”解缙点头应是,然后道:“只是不知道受信人是谁?”

“是家信,是给已经就藩的藩王的,语句你要好好斟酌一下!”

“是,微臣明白!”

“楚王之事,朝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朕向问问天下诸王的看法,另外将朝中重臣的奏折内容以及蜀王的建议都附在上面!”

“是!”

“让兵部六百里加急送去,要快!”

“是!”

......

“刘振,你作为钦差去看看楚王及其家眷,着重问一下蒙古使者的事情,刘铁,你也一起去!”

“是,陛下!”

“着刑部侍郎周新提审所有附逆犯官,朕要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蒙古使者,如果有,他后来去了哪里?还和谁有过接触!”

“是,陛下!”

“另外,派人去一趟CD,朕想要知道,这个蒙古使者如果有的话,他有没有去见蜀王,毕竟......他也算是蓝玉的女婿啊!”

“是!”

第一百〇一章 蜀王的选择

“十一叔,朕有个疑惑,楚王叔为什么要谋反呢?难道他认为收服了调查司,拉拢了李景隆这种酒囊饭袋,还有洛海潮这些虾兵蟹将,就能谋逆成功?”

良久,朱允炆收回目光,转向楚王,悠悠的叹息道。

“这个,”蜀王朱椿低下头,避开皇帝利剑般的目光,低声道:“楚王开始应该是担心王弼之事曝光,后来恐怕就是野心膨胀,忘乎所以,最终铤而走险,酿成大错,但陛下英明神武,又有先帝祖宗神灵护佑,所以有惊无险,充分说明陛下才是真命天子,如燕王、楚王这种宵小之辈意图染指神器,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呵呵,”朱允炆轻笑几声,伸手拍了拍左手边的奏折,沉声道:“楚王被圈禁在宗人府,已经二十多天了,经过情报三司的调查以及三法司的会审,情况已经基本清楚了,前天楚王的家眷和下属也已经押解到京,人犯也已经全部聚齐,就等着最后的处置了。”

“这是群臣的奏折,都是对楚王的处置,你看一下吧!”

......

蜀王略微翻看了一下,虽然官员品级不同,但大多主张诛杀楚王,以正朝廷纲纪,而其中更以方孝孺所言最为恳切:“周戮管、蔡,汉辟濞、长,皆大义灭亲,陛下纵念桢,奈天下何?”

朱椿略作斟酌,然后将奏折递给刘振,离座双膝跪倒,朗声道:“群臣所言甚为妥当,楚王朱桢与蒙古人勾结,刺驾谋反,证据确凿,可谓大逆不道,所以微臣同意诸位朝臣意见,杀无赦!”

说完,朱椿长身伏地,以示郑重。

“十一叔,快起来,一家人,何至于此!刘振,快扶蜀王起来,赐座,再来点瓜果点心,朕要和王叔聊会儿家常!”

“谢陛下!”

......

“十一叔,朕最近常在思考一件事情,但一直没有结论,十一叔见多识广,能否帮朕参谋一下?”

“愿为陛下解忧!”

“恩,谢谢十一叔了。”朱允炆放下手中茶杯,重重叹了口气,先朝孝陵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先帝千古圣君,为大明长治久安,国祚绵长计,所以分封诸位王叔,为朝廷藩篱,诸位王叔在先帝时绥靖地方、出兵剿匪,甚至塞上追敌,对大明来说,都是有很大功劳的。”

“只可惜先父兴宗不幸英年早逝,朕不得已接过这副担子,朕年轻识浅,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什么差错,辜负了先帝托付之恩,伤了先帝和先父之明。但是自朕即位以来,宗室却屡兴波澜,先有燕王叔指责朕不让其到京师祭扫先帝陵寝,起兵作乱,不到一年的时间,朝廷损军三十余万,北疆精锐尽丧,最后他兵败自刭,朕深感惋惜,但也无可奈何;燕王谋乱,还涉及了周王叔,以及冯胜、王弼等人。”

“这次又是楚王谋乱,多名朝臣和武将都牵涉其中,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朕想大用之人,每思及此,朕都痛心不已!”

“再加上青州的齐王叔,白莲教乱,他逃出青州,估计再过两天就会赶到京师!”

“算起来,二王叔秦王、三王叔晋王病逝善终,四王叔燕王谋逆自刭,五王叔周王谋反被贬为庶人,六王叔楚王刺驾谋逆,七王叔齐王因为教乱而返回京师,八王叔潭王在洪武年就自焚而死,九王叔赵王早丧,十王叔因为误食丹药而早早过世。”

“所以,朕的王叔中,除齐王外,就以王叔您为最长了,所以朕只好请教您了!”

“如何才能不伤及天家骨肉之情,又能让藩王和朝廷相安无事呢?”

......

蜀王朱椿的额头流下了汗珠,这个问题太尖锐了,他也是博览群书之人,历朝历代的封藩、撤藩、削藩,史书上简单的几句话,其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刀光剑影,多少宫廷血泪,多少生灵涂炭......

可是这个问题还不能不回答,朱椿脑筋急转,决定冒险一搏,他离座跪倒在地:“陛下,请恕臣直言!”

“无妨,朕与您骨肉至亲,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陛下,我朝立国与炎汉相类,汉高祖诛暴秦而定天下,先帝驱蒙元而四海归一,汉高祖和先帝都选择了封藩诸子,但汉有七国之乱,而我朝又有燕王作乱,究其缘由,臣以为,无非是诸王拥有兵权,又远在封国,长久不得相见,一旦有小人挑拨,就会横生变乱,所以臣以为从两个方面来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

“说说看!”朱允炆坐正了身子,欣喜的望着蜀王。

“一是藩王不得干预文武吏事,二是除藩王觐见外,藩王诸子封爵前尽量待在京师,接受陛下的教导,这样到了地方上就能忠心王事,不敢有违了。”

......

望着朱椿额头的汗珠,朱允炆略微有些失望,朱椿所说的和他的预期有些差距,不过他也能理解他,朱椿作为藩王,身属其中,有些话,有些事情只能点到为止。

想到这里,朱允炆脸上浮出笑意,走下台阶,扶起蜀王朱椿,朗声笑道:“十一叔,您真不愧是先帝称颂的‘蜀中秀才’啊,您的想法非常好,不过您能不能上一份正式的奏折呢?朕想好好参详一下,怎么样?”

“......”朱椿连忙跪倒:“微臣遵旨!”

朱允炆拉住朱椿的手,哈哈笑道:“王叔,不必如此,我们是一家人啊!”

“谢陛下!”

“对了,朕打算任命蜀王叔为宗人府宗正,执掌宗人府,从此常驻京师,可好?”

“这,微臣领旨!”

“呵呵,蜀中之事不必担忧,朕看悦谦老成持重,蜀王府让其主持,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陛下说的是,陛下说的是!呵呵!”朱椿干笑道。

“呵呵,”朱允炆拍了拍朱椿的肩膀,轻笑道:“以后宗室的事情就拜托叔王了,如果王叔做的好,一门两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啊!朱椿身子一震,连忙跪倒在地:“谢陛下恩典,微臣领命!”

......

“大绅,为朕写几封信!”

“是!”解缙点头应是,然后道:“只是不知道受信人是谁?”

“是家信,是给已经就藩的藩王的,语句你要好好斟酌一下!”

“是,微臣明白!”

“楚王之事,朝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朕向问问天下诸王的看法,另外将朝中重臣的奏折内容以及蜀王的建议都附在上面!”

“是!”

“让兵部六百里加急送去,要快!”

“是!”

......

“刘振,你作为钦差去看看楚王及其家眷,着重问一下蒙古使者的事情,刘铁,你也一起去!”

“是,陛下!”

“着刑部侍郎周新提审所有附逆犯官,朕要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蒙古使者,如果有,他后来去了哪里?还和谁有过接触!”

“是,陛下!”

“另外,派人去一趟CD,朕想要知道,这个蒙古使者如果有的话,他有没有去见蜀王,毕竟......他也算是蓝玉的女婿啊!”

“是!”

第一百〇二章 没有别的选择

夕阳挂在了京师西边的天空,颜色红彤彤的,一点都不耀眼,给人一种恬静、安宁的感觉。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六部衙门的官员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军将纷纷下班回家,一时间东长安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武将大多骑马,而高级文官大都有御赐的马车代步,至于低级官员,选择的交通方式就多种多样了,有钱的骑马,或者自己购买马车,如果确实太穷了,那就只好走路了,至于坐轿子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师有一种传言,说皇帝特别讨厌坐轿的官员,虽然没什么具体的佐证,但为了安全起见,大家很默契的排除坐轿子这种可能。

但是对于低级官员来说,养马车也是不小的开销,久而久之,京师里出现了租赁马车的业务,简单来说就是按月付费,上下班接送;如果这个还负担不起,没关系,还有临时租赁马车的业务,就是交钱坐车,按距离收费,嫌贵的话,那就只能自己走回去了。

从皇宫里出来之后,蜀王回到了宗人府,不过没有去看望楚王及其家眷,而是在书房里练起字来。自从朱允炆登基以来,对官员的限制越来越严,比如上班时间外出的官员,如果耽搁了公务,被举报,无论品级高低,都会被严惩,而蜀王刚刚到京,不想触这个霉头。

蜀王的马车是皇帝御赐的,经工部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在规制上与普通的马车有明显的不同,所以当蜀王的马车进入长安街后,其他车辆纷纷避让到路旁,等到蜀王马车过去后,才纷纷启程。

蜀王朱椿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听到外面的喧嚣,皱了皱眉,平心而论,朱椿非常不喜欢如此拥挤的街道,如果是在老家,自己出行,那么瞬息间大路就会被清空,前面有开路的依仗,后面是护卫的军兵,自己坐在步辇之上,顾盼生威,好不惬意。但是到了京师,这一切都不同了,唉......

蜀王是大年初一那天接到皇帝的诏令,令其赶往京师,但只说朝廷有任用,具体什么事情却没有说。虽然当时王府内正张灯结彩,庆贺新年,但朱椿只能告别家小,带着太监总管马克、西席吴夫子以及一些下人、护卫就出门了。

从CD到京师,有一个便利条件,就是可以走水路,虽然在三峡附近船队耽搁了一段时间,但是在正月初十那天,朱椿还是抵达了武昌,原本他打算按照规制打算去拜访一下六哥楚王,却发现武昌城内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时不时的有官军冲进某些宅子里,抓出一批哭哭啼啼的官员及其妇孺,甚至还有当街拘捕的现象发生,不过基本上都是官军获胜。

这种气氛让朱椿很是不解,也有些担心,难道出兵乱了?

好在毅国公平安很快赶了过来,询问之下,朱椿才知道是楚王谋反了,平安是过来抓捕其家眷及党羽的。当朱椿疑惑的问到楚王下落时,却惊愕的发现这个六哥竟然在京师,等着皇帝来瓮中捉鳖,难道他的谋反这么有自信?真搞不懂!

了解了这些事情后,朱椿没有去见六哥的家眷,而是待了一个晚上就出发了,比楚王家眷押赴京师的时间早了两天。

到了京师之后,朱椿先是去见了皇帝,皇帝让他主持宗人府,顺便和楚王聊聊,他为什么要造反,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有哪些党羽?

当见到楚王时,朱椿很惊讶的发现六哥老多了,头发已经半白,形容槁枯,眼睛里透出的令人心悸的死气,看到朱椿来了,楚王也只是点点头,大致聊了一些家常,对于自己谋反的原因,却避而不谈,如果问的急了,楚王就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不过朱椿发现六哥朱桢在听到家眷的情况时,眼神有些激动,所以当朱桢的家眷到京后,朱椿亲自安排,让楚王和王妃、王子们见了个面,夫妻、父子见面,朱桢有些激动,甚至抱头痛哭。在会见结束以后,朱桢约见了朱椿,说出了被蒙古使者胁迫的事情,表达了自己万分后悔的意思,希望朱椿回禀皇上,罪其一人,放过其家眷。

望着泪流满面的六哥,想着其昔日意气风发的样子,朱椿心如刀割,在去皇宫的路上,他甚至还打定了主意,要拼死为六哥求情,即使贬为庶人也没什么,只要能活着就好。

但是......

朱椿紧紧抱着头,蜷缩在沙发里,却不敢哭出声来。

......

蜀王府位于皇城西边,这一代王府林立,朱元璋的每一个儿子都在这附近建有王府,即使儿子就藩后,朱元璋仍然将其保留,留着自己儿子回京觐见时当临时落脚的地方。

朱允炆登基之后,除了将这一片街道命名为“王府井”外,没有做太大的改变,当然昔日的燕王、周王的府邸因为谋反的原因,已经被朝廷收回。

因为是仓促之间来到京师的缘故,朱椿身边的随员不多,所以打理王府有些困难,不过好在府中原有一些留守人员,另外皇帝也派了一些人来,协助其打理王府,所以经过这几天的努力,府中逐渐热闹喧嚣起来。

但是回府后朱椿却直接去了书房,命人将饭菜端过去,另外还派人叫西席吴夫子一起过来。

......

“王爷大喜啊,王爷大喜啊,小老儿在这里要恭喜王爷啊!”

“......呵呵,”朱椿干笑几声,涩声道:“何喜之有啊,本王被留在京师,打理宗人府,哪有在藩地称王来的舒服?”

“呵呵,王爷,不能这么看,您难道没有明白陛下的意思吗?”

“明白啊,陛下想让本王做那把刀,替他去管理本王的那些兄弟,这种差使,出力不讨好,还容易招人嫉恨!”

“难道王爷不想做陛下的刀?”

“想不想,都得做了。”说到这里,朱椿长叹一声:“陛下的旨意,本王怎么敢违抗?”

“是啊,既然陛下选择了王爷,那么王爷就没有别的选择。但这件事情还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陛下乃大有之君,自登基以来,平燕王、周王、楚王之乱,擒拿蒙古大汗额勒伯克、亲王哈尔古楚克,黄金家族的男丁近乎灭绝;另外还派兵平定朝鲜和开拓东北,其文治武功,不在先帝之下;”

“看陛下的举措,下一步应该是征服倭国,彻底消灭倭寇,还大明海疆安宁,这样陛下的开海战略才能完全实施。”

“但是,连年兴兵,耗资巨大,虽然江南一带百姓殷富,但是过了长江,北边则是另一番景象,所以据小老儿估计,陛下下一步要有大举措,而第一步,就是藩王!”

“他要削藩?”朱椿愣了一下,霍然坐正了身子。

“这个,”吴夫子略微沉吟了一下:“应该不会,只要藩王不谋反,就没太大关系,但是想过的如以前那么惬意,恐怕就很难了。”

“哦,这两年太惬意了,本王也觉得不舒服,先帝在时,我们这些兄弟还能管些事情,今上登基以后,所有藩王就如同笼中的麻雀,走不出那个笼子!”

“所以啊,王爷做宗正是好事情,且不说一门两王的许诺,即使没有这个,王爷也要做!”

“为何?”

“很简单,把握先机,趋利避害!”

“恩,本王明白了!”朱椿沉思了一会儿,双手抱拳道:“多谢夫子了,听君一席话,本王真是茅塞顿开啊!”

“不敢,不敢!”吴夫子呵呵笑道,举着手里的酒壶道:“小老儿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的,但起码要对得起王爷提供的这些美酒啊!”

“呵呵,酒都是小事情,只要夫子开口,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小老儿就多谢王爷了!”说话间,吴夫子又仰脖,喝下了一大口酒。

望着吴夫子花白胡须上的酒珠,以及其衣领前襟上的酒渍,还有整个书房中的酒气,朱椿心中百感交集。

吴夫子今天六十多岁,没有家人子女,却嗜酒如命,无酒不欢,据说早年在明玉珍的夏国当过一人县令,夏国灭后,就拒绝朝廷征辟,每日以替人写字为生,有了钱,就拿去喝酒,所以穷困潦倒,困苦不堪。后来可能是实在熬不下去了,他投帖到蜀王府,朱椿虽然非常喜欢结交俊秀之才,但见了吴夫子,却大失所望,只不过他的一句话,让朱椿留下了他:“蓝玉案后,朝廷人才凋零,如能救下瞿将军,日后一旦其被朝廷重用,王爷在朝中也能有个援手!”

当时正值“蓝玉案”如火如荼之时,瞿能曾经在蓝玉麾下出击西藩,立功受赏,且军中传言,瞿能勇悍不下蓝玉,所以锦衣卫来到四川,立刻盯上了瞿能,将其下狱,要押往京师受审,一旦入京,瞿能的人生,基本就可以确定走到了尽头。

朱椿虽然对瞿能有好感,但并不想伸手管这件事情,不过听了吴夫子的话,他就试着向朱元璋求情,而瞿能同样引起了朱允炆的主意,也向朱元璋求情,所以朱元璋龙眼开恩,瞿能才侥幸活了下来。

从那之后,吴夫子就在蜀王府中住了下来,每日都是饮酒作乐,但朱椿交给他的事情,都能办的井井有条,而且这次进京甚急,又正值节日,所以最有空闲、没有拖累的吴夫子就首当其冲,随着朱椿第一批进京了,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想到这里,朱椿微微一笑,也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老夫子,那么本王今天的奏对可有不妥之处?”

“......”吴夫子盯着手里的酒杯,看了一会儿,道:“王爷,您今天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啊!”

“什么?不会吧?”朱椿有些愕然。

“王爷是不是本打算向陛下求情,放过楚王?”

“恩,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事到临头,没敢说出来!”

“楚王其实不安好心啊,王爷没有看出来?”

“这个,”朱椿皱了皱眉,凝神想了一会儿:“没有吧!”

“呵呵,王爷还是太仁厚了,楚王的下场基本可以确定,他会被赐死,儿女被贬为庶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为什么今天和你说蒙古使者的事情?”

“可能是为了减罪吧!”

“哈哈哈,”吴夫子突然大笑起来:“王爷,这个能减罪吗?勾结蒙古,出卖祖宗,罪名只会更大啊!”

“这,”朱椿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抬手指着吴夫子:“你是说......”

“王爷明白了?”吴夫子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朱椿脸色惨白,沉默不语。

“其实这次叛乱都是当年陛下心太软的缘故,如果当时杀干净了,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楚王应该也不至于造反,但是陛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王爷请想,蒙古使者,其主使者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黄金家族额勒伯克,一个是瓦拉大首领乌格齐,二人当中最大的可能是乌格齐,额勒伯克军力有限,且没什么大志,所以不太可能是他派出来的;如果是乌格齐,那么为其谋划的必然是他的那个国师王行,他是谁?他可是王爷的岳父蓝玉的幕僚啊!”

吴夫子没有理会朱椿越来越白的脸色,而是接着道:“如今额勒伯克就在京师,陛下只要派人一问就知道是不是他干的了。如果确认是乌格齐,是王行策划的,那么王爷如果为楚王求情,那么陛下必然会怀疑您,到那时候,王爷想想,您会是什么下场?”

朱椿双手颤抖,额头的冷汗已经成流,沿着脸颊往下流。朱椿轻轻抹了把脸,涩声道:“六哥不至于这样吧,他已经是必死的人了,拉上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呵呵,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

“王爷,那个使者是真的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王爷,您一定要和我说实话,如果您见过这个使者,赶紧灭口,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个,还真没有!”朱椿摇了摇头:“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使者应该来找本王,但确实是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

吴夫子走出房门,心中暗自嘀咕:“这个蜀王有没有说实话呢?自己要不要向王行一样跑掉呢?如果跑了,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金主,能这么整天喝酒了!可如果留下来,恐怕就要掉脑袋啊,真是很难决定啊......”

第一百〇三章 军事改制

之后两天,朱椿都待在府中,没有去宗人府,理由就是身体不适。当报到朱允炆这里时,朱允炆表示的极为关切,派总管太监刘振、太医等一干人等前往探望。蜀王闻报后非常感动,经过太医的悉心诊治后,发现蜀王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最近太累了,身体有些虚弱,虽然如此,但刘振还是在蜀王府待了一个多时辰后才告辞离开。

刘振回宫后,向朱允炆禀告了一行的见闻,朱允炆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选择蜀王来做这件事情,与其说是因为其“贤明”,不如说是蜀王运气好,在朱允炆需要一个人的时候,蜀王正好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朱允炆相信蜀王只要不傻,一定会按照自己给他定出的路走下去,但如果他要是冥顽不灵,那也怪不得别人了,幸好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

这些只不过是小事而已,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军事改制。

经过多年的规划部署,大明逐渐形成了卫所军和近卫军并存的局面,在朱允炆看来,近卫军是野战部队,其职责是对外征战和镇压国内大规模的叛乱;而卫所军则属于地方卫戍部队,职责是绥靖地方以及镇压小规模的土匪和叛乱等。

在朱允炆最初的设想中,是打算将卫所裁撤为县,散兵归农,但是在实际执行中,朱允炆却发现了卫所制还是有其优点的,比如在明初,卫所军的战斗力并不算弱,军官贪腐尚不算严重,最关键的是在开疆拓土的过程中,如平定朝鲜、开拓东北时,可以直接调集卫所军进行军屯,这大大降低了移民实边的成本,加快了边疆开发的速度,所以最终朱允炆决定卫所制保留,但近卫军也要建立,两者并行。

但是这对原有的五军都督府、兵部的指挥体制造成了挑战,近卫军规模过于庞大,满编的话人数可以达到十五万人,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他们都是职业兵,不需要屯田,理论上可以每日训练。朝廷的文臣对近卫军及其反感,一方面是近卫军耗资巨大,这些年增加的商税大部分都用来供养近卫军,而官员的俸禄还没有完全补齐;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如此精锐的军队,如果没有作战任务,很容易引起了动乱。

对于武将来说,对近卫军的感觉则很复杂,一方面是近卫军非常精锐,打仗有把握;另一方面则是近卫军太受重视,其中的军长、旅长都是新晋升的年轻军官,都是皇帝精心挑选的,可以想见,他们将来必然是大明军界的新贵,那么其他的军官怎么办呢?那些都司、同知、佥事,甚至公侯伯爵呢?从朱允炆推出军衔制,并逐步提倡在军中以军衔、职位称呼时,大家也逐渐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那就是洪武朝的公侯伯领兵的时代要过去了,替代的是上将、中将、少将领兵。所以那些空有爵位,却没有军衔的二代勋爵,会逐渐淡出大明的朝堂,为了避免家道中落,高级军官们纷纷将自己的孩子送入武学,然后让他们加入近卫军,这样才能延续家族的荣华富贵。

对于这些怨言和担心,朱允炆是知道的,他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在王度在世的时候,两人曾经讨论过这件事情,王度的主张是裁撤部分近卫军,剩余的近卫军编入皇帝亲军,在他看来,这些近卫军是平燕乱、定朝鲜、开拓东北的临时编制,当天下安定的时候,就不需要了,应该散兵归农。

对于朱允炆担心卫所军战斗力下降,将来没有御敌之兵的想法,王度以为朱允炆想的太多了,在他看来,和平年代军队战斗力下降是必然的,是无法改变的,只要保持京军的精锐就可以了,他主张扩大亲军的规模,严格其选拔机制,派朝臣定期点检,这样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这件事情,是朱允炆和王度分歧最大的一次,一直到王度死之前,两人也没有达成共识。

所以在回京途中,朱允炆召集现有的几位老将回京,有武定侯郭英、西宁侯宋晟和江阴侯吴高,这些人都是朱允炆的铁杆拥泵,因为他们的儿子都是朱允炆的伴读,如今都是都司级别的军官,都是中将军衔,其中郭英之子郭钥任北平都司、吴高之子吴升任辽东都司、宋晟之子宋瑄任绥远都司,绥远都司其实就是以前的山西行都司,建文二年,根据朱允炆的诏令,山西行都司的驻地从大同转移到绥远,所以这三个人实际上控制了大明北疆的全部兵力,可谓位高权重,简在帝心。

建文元年正月十四,三位老将军抵达京师,朱允炆依次召见了他们,和他们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三位老将军都非常支持,这让朱允炆龙颜大悦。

从十四日开始,朱允炆召开了御前军事会议,参会人员有武定侯郭英、西平侯宋晟、江阴侯吴高、长兴侯耿璇、兵部尚书齐泰、户部尚书郁新,刘璟、解缙、杨荣、杨士奇、王艮等军机处官员列席,负责记录和总结;另外五军都督府同知宣信、朱信以及航海侯张赫之子张荣也列席参加,他们是朱允炆特旨列席的,因为会议中要讨论水师独立成军,改名为海军的事宜......

会议讨论的非常激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互不相让。

对于文官来说,遏制武将势力的膨胀、维持王朝的长治久安是自宋朝以来士大夫们天然的梦想,所以他们极力支持朱允炆提出的监察使制度,但他们反对监察使由武将担任,主张由都察院派员担任,而且还要成为永制;同时他们还主张粮秣、装备的补给以及兵员补充和将领晋升,都交由兵部负责。

对于武将来说,根据山东剿匪大军的官员配备,以及近卫军的军制,设置监察使已经是定局,所以他们只能支持,但极力反对文官担任监察使,主张按照近卫军的编制,由武将担任监察使;同时他们也不敢支持粮秣、装备补给由五军都督府负责的建议,因为当初的大都督府就是因为权力过大才被分拆的,所以他们建议成立单独的部门负责粮秣、装备补给,这样既可以达到分权的目的,又避免文官插手;至于兵员补充和将领晋升,他们坚持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共同负责,这也是原来的做法。

对于海军单独成军,老将们没什么感觉,他们对水战也不懂,而宣信、朱信、张荣等人倒是非常兴奋。

在互不相让的情况下,刘璟提出了另一种意见,他指出京师滨江临海,江海虽然是天然的屏障,但是如果水师出现问题,就如这次的洛海潮一般,那么京师就危险了,所以建议将水师采取类似近卫军的方式,将精锐舰队改编为皇家近卫舰队,其他内河以及岸防水师,则归属独立出来的海军都督府。

对于近卫军的指挥问题,刘璟主张仿造军机处参谋司的方式,设立总参谋部,直接指挥近卫军,当然皇家近卫舰队也归总参谋部指挥;另外设立总监察部,负责军纪监察、士兵素质教育以及饷银发放,同时为了避免总监察部权力过大,刘璟建议成立总军需部,负责粮秣补给、装备更新等工作;至于争论最厉害的兵员补充和将领晋升问题,刘璟主张按照兵员选拔由兵部负责,即兵部只负责选拔合格的兵员,但兵员的分配、成军由五军都督府负责;军官的晋升由五军都督府和总参谋部提出名单,兵部负责筛选,最终将级军官由皇帝颁布圣旨晋升,低级军官的晋升则可以由兵部决定。

听完刘璟的建议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在座的人都不是傻子,刘璟的建议其实就是皇帝的建议,所以每个人都在心中盘算,皇帝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如果对自己不利,应该从哪个方向反驳?如何反驳才能让皇帝认为自己是出于公心?而不是出于小团体的小算盘呢?

高坐于帝座上的朱允炆居高临下,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群臣知道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所有的讨论都会以此为基础,这个是自己结合后世的制度和大明的现状思考出来的制度,自己虽然认为比较适合,但还是要经过群臣的讨论,毕竟在座的官员的智力水平和见识都是大明比较高的,如果他们认可了,那么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

经过公开讨论和私下沟通,大家认为皇帝的真实想法是要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同时通过分权弱化任一官员对军队的控制,这一点其实在座的官员都不反对,毕竟皇帝无论如何集中权力,最终还是需要一批官员来负责管理,而自己这些人,就是皇帝的第一人选。

另外军方的代表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权力欲望不浓,郭英年近七十,早已看淡富贵荣华;宋晟也六十出头,久历宦海沉浮;吴高,二代勋贵,开国功臣吴良之子,为人细致周密,但军事才能只能说平平。另外三人的儿子都已经成才,家族后继有人,对他们来说,这辈子已经没太大的追求了,所以对于分权的建议,三位老将全部通过,没有异议。

他们三人改变话风后,其他武将自然也没有异议,而文臣们自然更没有异议。

......

经过十天的讨论,在正月二十四这天,朱允炆根据讨论的结果颁布了诏书,正式修改军制,这也是建文七年大改制的开端,这一年是农历癸未年,后世称这一事件为“癸未革新”。

根据诏书,大明的军制修改如下:

一、设立海军都督府,第一任都督为宣信,指挥所有的海军舰队和内河舰队,五军都督府改称陆军都督府,但五军编制不变。

二、将海军分为内河舰队、近海舰队和远洋舰队,内河舰队分为洞庭湖水师、鄱阳湖水师和长江水师;近海舰队负责近海防御,包括近海的岛屿防卫;远洋舰队称为皇家海军舰队,负责远洋海域的作战,朱允炆的想法是在三年内扩张倭国、琉球和南洋一线,确保大明海商在这一区域的行商安全。

三、设立总参谋部,第一任尚书为郭英,职责是为皇帝提供战争咨询,并在战时受皇帝指派指挥作战,在平时负责近卫军和皇家海军的选拔、训练、战斗和退役;同时在各级军队中增设参谋长一职。

四、设立总监察部,第一任尚书为宋晟,职责是向各级军中派遣监察使,监察使除了不能干涉战略部署外,可以干涉一切事务,包括军饷、粮草、装备等等的发放,还负责核查军纪、战果上报以及将领晋升申请等。

五、设立总军需部,第一任尚书为吴高,职责是为各级军队采购各种装备,并装备到军中;同时负责军队的后勤保障,如粮草、马匹、马车,甚至还要包括某些关键路段的保养等等。

六、明确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总监察部、总军需部之间的职责划分,兵部主要负责士兵的选拔、将领的晋升以及退役士兵的安置等问题,另外军队调动仍然要以兵部的勘合为主。

七、明确近卫军和皇家海军的选拔、训练和退役制度,按照不同的军阶确定其服役年限,到达年限后,这些兵员将会退役,他们可以选择在卫所中继续任职,也可以申请转为文职,到各州县乡村去任职,明确有缺的话优先录用退役军人。

八、重新确立军机处的地位,军机处为皇帝处理军务的机构,其中陆军都督府、海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总监察部、总军需部以及兵部的主官入军机处,协助皇帝处理军务,除上述人员外,皇帝还可以指定若干人员入军机处听值,这次朱允炆指定入军机处的是毅国公平安、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历城候盛庸,但这四个人暂时都无法到任。另外军机处的主官实行轮换制,陆军都督府的中都督、三总部和兵部的主官每月轮任一次。

九、将武学分拆,分为皇家陆军军官大学和皇家海军军官大学,分别培养陆军和海军军官,并设立制度,所有的将级军官以近卫军中校以上军官都要到军官大学学习,考试合格后才能晋升军衔。

十、在各都司和海军驻地,在原有武学基础上,设立陆军军官学校和海军军官学校,培养低级军官,如果考试不合格,不予晋升。

十一、扩大皇帝亲军的规模,增加长江水师,卫护京师的安全。

......

圣旨昭告天下后,各个部门主官立刻投入忙碌的工作中,由于朱允炆提出的概念太新,所以各个主官对自己的职责都是逐渐领会的,另外各个部门之间职责交叉的也有不少,这些都需要朱允炆一一裁决和指导,所以这段时间,朱允炆可以说忙的废寝忘食,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人都瘦了一圈,不过心里还算是愉悦的。

只不过快乐的时光往往是短暂的。

第一百〇四章 辞职

在建文七年的前两个月,大明朝朝野关注的事情一共有三件,分别是山东剿匪、楚王之乱的处置,以及军事改制的推行。

楚王被软禁在宗人府已经一个多月了,期间只有蜀王、刘振等寥寥数人去看过他,涉及楚王之乱的朝臣上至二品尚书、二品都司,下到微末小吏,足有两千余人,都关押在刑部、大理寺的监狱里,刑部侍郎周新、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大理寺卿胡闰屡次上书请求了结此案,但朱允炆以楚王身份贵重为由,非要等待封藩诸王的回应后才做决定,群臣也无可奈何。

山东平乱也比较顺利,马哈木、阿鲁台两个蒙古人,经过深思熟虑,立志要在大明建功立业,所以在瞿陶的指挥下任劳任怨,充分发挥蒙古人吃苦耐劳、长途奔袭的长处,沿大清河北上,二十二日,奇袭乐安,二十三日击败寿光守军,截断了大清河北岸教匪军与青州教匪军的联系,然后留少部分骑兵遮蔽北线后,瞿陶迅速率领骑兵南下,绕过青州,于二十六日击溃潍县守军,二十八日攻占安丘,从而斩断了青州城东边昌邑、胶县、高密、平度等地匪军的联系,彻底孤立了青州匪军。

徐辉祖则率军沿章丘、淄川、商山一线东进,沿途击破试图阻挠的匪军,于二月七日抵达青州外围,将青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按照徐辉祖、铁铉的战报,最多半月,大军就可以攻克青州,肃清乱党首脑,至于其他各地的叛军,群龙无首之下,不会坚持太久,到三月上旬,应该就可以传来最终的捷报了。

这两件事情,都在朱允炆的意料之中,但是军事改制,却很快遇上了麻烦。

洪武朝的军事制度简单而有效,军队分布各地,形成卫所,归属五军都督府管理,军官的任命、晋升之权则归于兵部,而发兵、调兵的“走马符牌”则分成两块,分别保存在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统军将领必须拿到符牌才能到地方点兵选将,而统兵将领则是开国公侯,他们居住京师,没有实际的兵权,无事闲居,有事出征,这种制度在开国前期运转的一直非常好。

但是到了洪武末年,以及建文初年,这种制度却遇上了问题,一个原因是朱元璋将开国公侯杀的太狠,朝廷缺乏能力和威望服众的统兵将领,耿炳文、郭英等人都太老了,另外能力也不足,这导致朱允炆不得不启用年轻将领如平安、盛庸、瞿能等人,才成功度过了登基以来最大的危机;另一个原因则是将领世袭制的问题,二代公侯如李景隆等人根本没有父辈的统兵才华,只有一个徐辉祖才堪任用,而地方的世袭指挥使也好不到哪里去,如瞿能这种水平的更是屈指可数,这些将领统兵能力不行,贪污受贿、买官卖官却是无师自通,这直接导致卫所军队战斗力的下降。

针对以上弊病,朱允炆采取的策略也没有高到哪里去,为解决燃眉之急,他下令抽调卫所精锐组建近卫军,但近卫军的精锐是建立在高昂的军费以及卫所战力的进一步下降的基础之上的,另外如此规模的常备军,也引起了朝中重臣的担忧。对于如何控制近卫军,朱允炆和朝中重臣如王度、齐泰、郁新等人产生了分歧,文臣们主张裁减近卫军,如果皇帝实在舍不得,可以用部分近卫军替代皇帝的亲军,在他们看来,这是个两全其美的结果。只可惜这种结果,并不符合朱允炆的期望,他的想法是通过分权和监察,将主将的权力分割,即指挥权、监察权以及后勤补充分开,以这种方式来控制军队,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尝试,但这种方式,无论是文官还是军方,其实都存在一定程度的抵触,虽然最后在朱允炆的强力要求下,朝臣达成了协议,但各方其实都在观望之中。

几乎在山东的战报抵达京师的同时,军事改革也遇到了“温柔”的抵制。

京师,乾清宫。

“这是第几个了?”

“回皇上,这是第三个请辞的总屯田使了!”

“是啊,第三个了,过两天恐怕会更多啊!这是要给朕摆脸色看吗?”朱允炆喃喃道。

“......”

朱允炆翻了翻眼前的奏折,突然道:“仲璟,你觉得如何处置为好?”

“这个,”自从收到第一份奏折,刘璟就一直琢磨着如何回答皇帝的提问,此刻见皇帝问起,已经是胸有成竹,所以他略作思索,拱手道:“陛下,这些人不可姑息,因为他们忘了臣子的本分,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尚且不怕,难道还怕转为军户吗?”

“那将他们赐死如何?”

“不可啊!陛下!”刘璟大惊失色,他连忙跪倒在地:“这些人虽然狭隘,不愿为陛下分忧,但他们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将湖广、四川、浙江三地的军户管理的井井有条,存粮不断增加,陛下多次下旨褒奖,还望陛下看在他们的苦劳上,能够饶他们一命!”

“呵呵,朕知道,湖广总屯田使田青任职五年来,每年考评都是优,不仅卫所屯田成效显著,还检举了四个卫指挥使、十五个千户的不法之事,其中大多受到撤职和降职的查办,在湖广一带威望极高,这样的人,确实劳苦功高啊!连朕都无可奈何啊!”

“陛下,不是这样的,田青、蔡全和海丰年三人都是忠心陛下的,微臣敢担保他们绝对没有二心,还望陛下明察!”说话间,刘璟频频磕头。

“是吗?你来担保?你在朕的身边,他们远在天边,你敢说这种话,难道你们交往很密切?”朱允炆的话音突然转冷,言辞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没有,绝对没有!陛下,微臣一直谨言慎行,和三位大人只见过几面,请陛下明察!”

良久,望着刘璟额头的淤青,朱允炆眼中的寒意逐渐褪去,然后他抬了抬手,道:“你起来吧,朕还是相信你的,你是勋贵子弟,和旁人不同,朕也希望你能把握分寸,明白吗?”

“是,微臣明白!”刘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叩拜了三次,才站了起来。

“这些屯田使本来是要转属总监察部的,但他们的奏折却直发吏部,很有意思啊!刘振,派人叫宋晟和侯泰过来,朕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是,陛下!”

时间不长,总监察部尚书宋晟与吏部尚书侯泰几乎同时赶到乾清宫,先朝朱允炆叩拜后,然后站在一旁。

“刘振,把这些奏折拿给两位尚书看看!”

“是,陛下!”

侯泰轻轻翻了翻奏折,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些奏折他都看过,他微微侧头看了看宋晟,却发现宋晟的目光也扫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赶紧分开,低头做出继续看奏折的样子,脑海中却想着该如何回答皇帝的问话。

宋晟在凉州二十余年,治军有方,心思缜密,威信达于边陲,可以说是老谋深算。皇帝召他入京担任监察尚书,他明白皇帝的意思,所以兢兢业业,遇事非常谨慎,但平心而论,他对如何当好监察尚书,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果然一上任,他就收到了一大批下马威。

即使如此,宋晟也没有恼怒,他知道这些事情是难免的,他也知道一些文人的臭毛病,在那些人眼里,士兵和武将都是些没文化的粗汉,羞于与之为伍,所以这些屯田使要辞职表示抗议,他一点都不吃惊。他的反应很简单,就是将事情报上来,等待皇帝的决断。

“侯泰,这些人的隶属关系已经转到总监察部,难道吏部没有通知他们吗?”

听到皇帝的问话,侯泰立刻愣住了,他没想到皇帝会问出这句话,隶属关系?前些天的圣旨不是已经说明了吗?还需要吏部专门的去通知吗?但他没有犹豫,而是接口道:“陛下赎罪,微臣有些疏忽了。”

“恩,旨意中已经命令这些人入京述职,如果他们找到吏部,你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吧?”

“微臣知道!”

“宋晟!”

“末将在!”

“这些人都是你的属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为好呢?”

“回陛下,这些人既然隶属军队,那么末将自然会以军法要求他们!”

“哦?军法?”

“是的,军中抗命,杀无赦!”

“好,很好!”朱允炆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宋晟道:“他们是监察部的下属,你派人将他们押到京里来,治他们不尊军令之罪!”

“是,陛下!”

“陛下,不可,不可啊!”

“......”

第一百〇五章 语重心长

在洪武朝,夜禁时间是一更三点到五更三点,也就是后世的八点十二分到次日早上四点十二分,这段时间内上街夜行的,是要打板子的。按照《大明律》的规定,夜禁的一更和五更期间出门的,屁股要享受三十下板子,二三四更出行的,屁股的享受就要升级了,一般是四十下,当然如果赶上生老病死之类的大事,都是可以通融的。

朱允炆刚登基的时候,曾经想过将这个时间延后,但经大臣劝说后,就放弃了。原因很简单,路边没有路灯,大部分人也点不起油灯,到了晚上,大街小巷漆黑一片,除了作奸犯科的歹人,不会有人出行,所以建文朝的夜禁时间和洪武朝是一样的。

当然,任何制度都免不了特权,以前的锦衣卫,如今的调查司、情报司、安全司等部门的人是可以凭令牌通行的,达到一定品级的官员也可以有皇帝特批的“特别通行证”而畅通无阻,另外低级官员在特殊时刻如加班的时候,也可以获得这种通行权。

户部尚书郁新和户部侍郎郭任当然属于“一定品级”的官员,而且他们最近也特别忙,每天都会忙到很晚,因为军事改革已经启动,户部、五军都督府、兵部、总军需部这些部门需要仔细核算建文七年军事方面的钱粮支出,包括道路整修、军备补充、军备仓库建设、近卫军饷银等等问题,另外还要考虑朝廷方面的支出,因为改革过后,卫所屯粮明显无法满足需要,需要朝廷另外拨付,这会直接影响其他方面的支出,所以郁新、郭任以及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谭波忙的昏天黑地,户部的官员也被他们指使的团团转......

“哒,哒,哒!”

西长安街上传来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靠近了一看,原来是两辆四轮马车,周围是十数个护卫,都骑着马,显示着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路上遇到关卡,主人并没有出面,护卫直接递了个令牌过来,巡夜的兵丁看了一眼,连忙点头道:“原来是尚书大人的车驾,小的不敢打扰,您请!”

马上的护卫接过令牌,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一行人扬长而去。

“大哥,这是谁的车架?牛哄哄的!”

“闭嘴,那是户部尚书郁大人的车驾,以后给老子记住了整个车子的样子,给老子规矩点,别给老子惹事!”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得清楚啊?”

“你小子还敢顶嘴?是欠揍吧!”

“啊!大哥饶命!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

朱允炆登基之后,朝臣的俸禄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福利却增加了不少,朱允炆为三品以上的官员分配了府邸,虽然算不上奢华,但也减少了官员的一部分花销,另外还为四品以上的官员配备了马车,方便他们出行。而郁新的这一辆是皇帝特批的,不仅外表更加威严奢华,内里空间也比一般的马车大了不少,除了必备的沙发桌椅外,还配备了一个睡觉休息的小间,可以在上下班的路上小憩一会儿,这也是考虑到郁新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需要多保养才行。

郁新下值后,叫了郭任一起回家,两人都上了郁新的马车,所以郭任的马车就跟在了后面,但郁新上车后,却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还小睡了一会儿,直到刚才关卡停车,郁新才悠悠醒来。

他看了看正襟危坐的郭任,忽然笑了笑:“郭大人,你对陛下的军事改制怎么看啊?”

“军事改制?”郭任略作思索,道:“陛下的改制,改变了千年以来的军职,继承了先帝军事分权,相互牵制,避免做大的思路,同时也避免了以文驭武的弊端,可谓千古圣君啊!”

“恩,”郁新沉默了一会儿,道:“确实如此,陛下的想法天马行空,老夫从来没有想过用这种方法来驾驭军队,但仔细想来,这种方法确实有效,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卫所军战力下降,再加上燕王、楚王之乱,陛下要集中军权无可厚非,但军权集中,却不能集中到将领身上,必须要让他们互相牵制,而陛下抓住了指挥、监察和军备粮饷三个要点,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但是具体效果,还需要继续观察才行!”

“那么,这种方式有没有什么弊端呢?”

“这个,如果说是弊端的话,那就是花钱太多了,近卫军士兵每月饷银一两五分,月饷谷肉约一两,如今近卫军大约在十五万人左右,这些人一年的固定支出就要四百五十万两,如果算上军官的支出,那么要接近五百万两,再加上盔甲、刀剑、火枪、火炮、火药的补充,每年供养近卫军,朝廷就需要支出七八百万两白银之多,而这些银两,肯定是朝廷出,卫所只能出一部分粮食而已。”

“而我朝去年的岁入,折合成白银,大约五千三百万两,但其中八成为粮食、布匹、盐、铁等物,白银并不多。”

“虽然前年开始,各地允许用白银、银票代替粮食缴纳税赋,但效果并不好,所以朝廷的现银缺口非常大,这两年陛下圣明,官员的俸禄大多是现银,很少出现大明宝钞,但现在加上近卫军,现银缺口会更大,搞不好容易出现问题。”

“呵呵,郭大人说的很对,那么目前来说,朝廷财政可以支撑吗?”

“一两年还可以,但以后恐怕又会重新发行大明宝钞!”

郁新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么,郭大人以为,近卫军是否还会再扩张呢?”

“这个,”郭任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脸色也开始发白,声音也有些颤抖:“按照陛下的心思,朝鲜、倭国、蒙古是一定要打的,那么,近卫军肯定还会扩张的,可是,钱从哪里来呢?”

“是啊,陛下心思果决,想要学汉武帝征服四夷,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能想办法去筹钱了!”

“大人,难道我们要学桑弘羊那样盘剥百姓,曲媚君上吗?我郭任绝不做这种事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莫不成要辞官?”

“这?”郭任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口。辞官,哪有那么容易?十年寒窗苦读,位居侍郎高官,岂能一朝弃之?

......

郁新注意到了郭任的犹豫,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拿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水。

“实在不行,郭某也只有辞官一途了!”郭任思索良久,额头青筋暴起,最后一字一句的说道。

“呵呵,”郁新摆了摆手:“郭大人,你有这种心思很好,老夫很欣赏。老夫执掌户部,上为社稷天子解忧,但下要心怀百姓疾苦,决不能做害民媚上之人!”

“那大人的意思是?”

“不,”郁新摇了摇头,抬头望了望车顶:“这两年,老夫越发觉得精力不济,恐怕熬不了几年了,一旦老夫乞骸骨,会推荐郭大人来接任户部尚书,所以老夫要你答应,无论任何情况,都不能轻易放弃,否则就是大明黎民百姓的罪人啊!”

“可是,”听到郁新的话,郭任眼中流露出一丝欣喜,但很快隐去,他皱了皱眉道:“可是,谭大人圣眷远在下官之上,恐怕陛下会选择谭大人。”

“不行,谭波虽然算学过人,但钻营之心过盛,胸中缺乏足够的担当,不适合执掌户部,这一点老夫会向陛下禀明!陛下圣明烛照,肯定会有所取舍的。”

“哦,那就先谢过大人了,下官一定鞠躬尽瘁,不负大人所托。”说话间,郭任坐直身子,拱手施礼。

“恩,老夫能为你做的就是这些了,你以后一定要好自为之,千万不要学夏元吉!”

车厢里立刻沉默下来了,郭任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良久,郭任颤声道:“大人,维哲怎么会做出谋逆的事情呢?”

“这可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郁新微微叹了口气,将头转向窗外:“他是个人才,只可惜走错了路。”

......

“维哲到底为什么呢?下官一直无法理解!”

“呵呵,从这一点来说,你不如他。”

“......”

望着郭任不怎么服气的样子,郁新笑了笑,低声道:“这几年陛下做了几件大事,分别是平定燕王,开拓东北、朝鲜,组建近卫军和皇家海军,虽然武功赫赫,但是先帝的家底也折腾的差不多了。”

“这个下官知道,但这个和维哲造反有什么关系呢?”

“汉武帝当年做了几件大事,打击匈奴、开拓西域、灭夜郎为贵州、开拓云南,再加上征服南越,跨过鸭绿江建立乐浪府,和汉朝相比,我朝的差距还很大,所以陛下必然会继续兴兵,兴兵就要花钱,所以陛下开海,征商税,难道这就够了吗?”

“不够!”

“那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呢?”

“......”郭任沉思了一会儿,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道:“下官以为,陛下很可能会重新丈量土地,增加税收,同时加大商税和海关税的征收力度。”

“呵呵,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会是一个称职的户部尚书,但是陛下的想法远不止此,到时候你恐怕会瞠目结舌,但老夫希望你能时刻记住你今天的话,帮助陛下查缺补漏,为天下苍生留一线生机!”

郭任有些不解,欲要发问,却发现郁新闭上了嘴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只好点了点头。

......

“大人,再有两个街口,就到侯大人的府邸了!”

“哦,”郁新睁开眼睛道:“郭大人,咱们在这里分开吧,老夫还要去看望一下侯大人!”

“这,”郭任犹豫了一下,道:“侯大人刚被陛下申斥,降为侍郎,大人去看他,恐怕会让陛下误会,一旦陛下降下雷霆之怒,那该如何是好?”

“呵呵,不会的,陛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那,我......”

看到郭任为难的神色,郁新笑了笑,道:“郭大人,你就不用去了,你现在要谨言慎行才是!”

“是,多谢大人体谅!”

“没关系,我们就此别过!”

“大人,下官拜别!”

在郭任起身下车的时候,郁新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来,低声道:“维哲没有几天了,这两天你派人去看看他吧,如果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帮他办了吧!”

“恩,好的!不过大人如何知道的?”

“楚王一案快要结案了!”

“......”

望着郭任的背影,郁新转头看了看皇城的方向,现在皇帝的家宴应该早就开始了吧,那些亲王会是如何表现呢?还有楚王,陛下会如何处置他呢?

......

第一百〇六章 郁新的嘱托(一)

巷口,夜色如水。

郁新的车驾缓缓转向,逐渐没入黑暗之中,马蹄声、车轮声渐行渐远,逐渐不可闻。

“老爷,郁大人已经去远了,我们也回去吧,天这么冷,别着凉了!”

看到郭任久久不言,若有所思的样子,管家郭安有些着急,他望了望天色,伸手感受了一下凉风,连忙从车上拿过一件披风,跑过来给自己家老爷披上,同时低声言劝说。

“哦,”郭任如同突然被惊醒一般,轻轻跺了跺脚,把身子往披风里缩了缩,感觉身上确实有点冷,就点点头,道:“我想事情有些入神了,我们回去吧!”

“好的!”

在上车的时候,郭任突然转过身,低声道:“郭安,明天你去夫人那里支点银子,去刑部大狱探望一下夏大人。”

“这个,”郭安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凑近道:“夏元吉是钦犯,似乎,似乎不太好吧!”

“......”郭任略作沉吟,摆摆手道:“没关系,按我的话去做吧,另外顺便套一套夏大人的......”

郭任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不言,侍立的郭安等了一会儿,却一直没有下文,不由的抬头问道:“老爷,怎么了?”

“算了,”郭任摆了摆手,道:“如果夏大人问起你的来意,你就问他有没有什么未竟之事托付,其他的就不用多说了!”

“是,老爷!”

“记住,在大狱里,不许乱说话,包括今天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哦,好的,小的明白!”

吩咐完郭安后,郭任坐在车厢里,听着车厢外的马蹄声,心中却依然波澜起伏,几乎无法自已。

就在刚才,郭任险些问出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只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因为理智告诉他,不会有任何结果。

郭任叹了口气,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景:

“郁大人,维哲谋逆的事情,您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当然没有,如果发现了,老夫一定会向陛下禀报的。”

“可是,维哲调动那么多的粮草,难道大人没有起疑吗?”

“疑惑确实有一些,但维哲平日里做事精细,而且圣驾回京,江北需要粮草也不在少数,所以老夫就忽略了。”

“那大人是基于什么考虑,让齐大人北上面圣的?”

“呵呵,说白了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哦!”

......

其实不仅郭任这么想,满朝文武包括朱允炆都有这种想法,前程似锦的户部侍郎夏元吉谋反,户部被牵扯到的大小官员有数十人,其上司郁新,以缜密细致著称的郁新难道一点都没有发觉吗?起码也应该有个失察之罪吧,但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朱允炆并没有怪罪郁新,而是让其继续主持文渊阁,弹劾的表章一律留中不发。郭任之所以置身事外,是因为他当时正在江南各地征调粮草,而夏元吉则负责向江北运送粮草,两者皆由郁新负责居中调度,另外郁新除了户部的事情外,还要辅佐太子处理政事,所以户部的日常事务大多由夏元吉处置。

但是夏元吉被抓后,虽然受了刑,但由于此次大案由刑部侍郎周新主持,他反对用大刑、重刑,所以调查司、安全司有些缩手缩脚,并没有对夏元吉上大刑,而夏元吉只交待了几个户部的堂官,其他涉案的人照他的说法,都是被他蒙蔽而已,包括郁新、郭任也是如此。

调查司、安全司多次面圣,要求用重刑,朱允炆思索再三,还是相信周新的办案能力,让周新决定刑讯尺度。这样的结果自然让调查司、安全司很不满意,但是他们不敢对朱允炆有丝毫怨尤,他们的不满主要集中在周新身上。而对于那些犯官罪囚来说,则免除了大部分皮肉之苦,都盛赞周新仁义。

至于郁新说要推荐他接任户部尚书的事情,郭任虽有感激但并不感动,因为如果夏元吉在,郁新一定会推荐他接任,如今夏元吉出事了,新提拔的侍郎谭波虽然很得陛下信重,在陛下为储君时就主持交通银行、工学院、农学院等等事务,但在户部任职时间不长,不大可能接任户部尚书,但如果陛下乾纲独断,郁新的推荐也不会有什么作用,所以一切事情都在陛下掌控之中,这个先后顺序可是不能搞混的。

另外对于郁新对自己和夏元吉的评价,郭任也是持保留态度。从工作能力上来看,夏元吉和自己是伯仲之间,但是在敬业程度比较,自己无疑更胜一筹;比较忠心程度,郭任自认为要超出夏元吉许多,甚至还要在郁新之上。

郁新为人沉默寡言,胸有城府,虑事周密,而夏元吉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做事谨慎,从不妄言妄语,在燕王之乱时,郁新和夏元吉只是奉命办事,筹措转运粮草,只能说中规中矩。而郭任则不然,慷慨激昂论兵,主张先下手为强,赶在燕王造反之前,调兵北上,以雷霆之势包围北平,燕王只能束手就擒,也就不会搞出后来那么大的祸患了。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朱允炆没有采用。

郭任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有些酸痛,下意识的将身子靠在沙发上,喃喃道:“夏元吉为什么要谋反呢?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难道是郁新告诉他的吗?”

......

三马巷,侯泰府邸。

郁新派管家递了名帖后,侯泰亲自到门口出迎,两人寒暄一番后,由侯泰带路,两人来到侯泰的书房,分宾主落座,侯泰令人上了点小菜,倒了点小酒,然后所有人退下,只留下郁新和侯泰相对而坐。

“呵呵,这个时节能吃到这么新鲜的黄瓜和韭菜,老夫真是口服不浅啊。”说话间,郁新夹了几块蒜泥黄瓜,又吃了几口韭菜鸡蛋,一天的疲劳似乎消散了不少。

“大人说笑了,这些东西不如前些年稀罕了,自从陛下创建了农学院,发明了玻璃后,陛下的皇庄就开始种植温室蔬菜,这些年产量越来越大,除了供应宫里外,陛下也会赏赐勋贵大臣,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

“陛下赏赐?什么时候?”郁新有些惊诧。

“今天本官面圣时惹怒了陛下,待回到本部衙署时,陛下派刘璟、解缙来传旨,将本官降职为侍郎,同时勒令本官闭门读书,无事不得外出。”

“所以,本官将事务略作交代后,就回家了,到家了才知道,陛下竟然派人送了些温室蔬菜,陛下的心思,真让人搞不懂啊!”

“恩,”郁新定了定神,随口问道:“送菜的人没说什么吗?”

“呵呵,传了陛下的口谕,说我最近火气比较大,吃点蔬菜,可以清心寡欲,对身体有好处!”

“哦,看来陛下并没有真的生气,侯大人是有惊无险啊!”

听到郁新的话,侯泰并没有回答,而是长叹一声,继而举起筷子,道:“郁大人,我们先吃吧,吃完了再聊!”

“恩,好吧!”

......

“下官很感激老大人能登门探望,侯某不胜感激!”撤下酒菜后,侯泰首先拱手道。

“无需如此,”郁新略作还礼,然后皱了皱眉道:“难道今天来的人不多?”

“呵呵,没什么,树倒猢狲散,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

“是啊,楚王案尚未了结,军事改制如火如荼,陛下决心已定,文官和武将都在争夺权力,如今朝局一日数变,侯大人还是要谨言慎行为好。”

“老大人说的是,”侯泰苦笑两声:“可是您也知道,侯某的性格如此,见到事情不说出来,心里堵得慌,何况今天陛下竟然将各地屯田使转隶属总监察部,这样一来,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金榜题名的状元进士,还有国子监的莘莘学子都变成了军户,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咳,咳,咳咳!”看到侯泰的样子,郁新似乎也有些心急,却不小心被茶水呛了一下,不由得剧烈的咳嗽起来,侯泰见状连忙起身,轻轻拍着郁新的后背,同时转身大叫道:“来人那!”

“不用......不用,老夫只不过呛了水!你让他们下去吧!”

“好吧,你们都下去吧!”侯泰犹豫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郁新的脸色,才令人退下。

过了好一阵子,郁新的咳嗽才停止,他平缓了一下呼吸,看了看侯泰紧张的神色,强笑道:“侯大人,老夫没事,你坐吧,老夫今天想和你说两句心里话!”

“恩,老大人您还好吧!”

“没事,没事!”

郁新定了定神,轻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斟酌了一下言语,道:“老夫长你十二岁,已经是风烛残年,体力、精力都已经大不如前,不日老夫就要向皇上上表,告老还乡,所以借着今天的机会,和你说两句心里话!”

“大人这是说哪里话,如今朝局动荡,陛下正需要您这样的老臣稳定朝局,不会同意您告老的。”

“呵呵,即使陛下不同意,但阎王也不会放过老夫啊,老夫老了,对这些看的都淡了!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老夫出生的时候,元朝还在,后来先帝起义兵,东征西讨十余年,驱除元兵而成就帝业,又苦心经营了近三十年,大明才有今日的繁华景象。”

“只可惜兴宗早逝,先帝传位于今上,今上登基时才二十岁,那时候诸王虎视眈眈,密谋串联,先帝留下的冯胜、王弼起兵作反,与塞外的蒙古遥相呼应,一时间大明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当时不知道有多少朝臣担心朝局有变,甚至有人暗通逆贼,即使是老夫,也有些担心今上支撑不住。”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今上对此早有准备,他通过创建武学选拔将领,同时选调军中精锐组成近卫军,即使如此,今上也非常谨慎,步步为营,所以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平定了燕王之乱。”

“之后数年,大明朝局稳定,虽然边疆屡有战事,却不伤筋骨。”

“不过,前段时间的楚王之乱,却让老夫痛心疾首。”

“为何?”正在凝神倾听的侯泰,发现郁新突然不说话了,不由得发问道。

郁新“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燕王之乱,看似是强藩对朝廷的挑战,但实际上是边军和京军的对抗,燕王就如同汉时的董卓、唐时的安禄山。从历史上看,京师附近一定要有强兵,财富倒在其次,隋唐的长安、元之大都无不如此,其粮食补给主要通过运河漕运。如今北京位于对抗蒙古的前沿,必然要驻扎强兵,但北京离京师实在太远了,所以陛下一直有迁都的念头,这一点老夫其实是赞同的。”

听到这里,侯泰立刻就想说话,却被郁新摇头阻止。

“楚王之乱和燕王之乱截然不同,楚王并没有真正效忠他的军队,其谋反的原因,据老夫分析有两点,首先是受到蒙古以及燕王余孽的威胁和影响,这里面包括瓦剌国师王行、故燕王妃徐仪华以及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其次则是对陛下这些年来施政不满的一些人,老夫曾经很看重的夏元吉,就是其中之一。”

“前面的事情侯某已经知晓,但夏元吉为何会对陛下不满呢?”

“唉,这其实也和老夫有关,陛下这些年打算对税赋进行改革,曾经和老夫讨论过,老夫虽然不反对,但心中也有疑虑,所以就和夏元吉聊过一些,没想到他竟然因此而谋反。”

“那,那,那”侯泰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在下能知道什么原因吗?不过,如果陛下有交代,就算了!”

“没什么,”郁新摇了摇头:“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公布的,老夫告诉你也无妨,简单来说就是‘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

“‘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侯泰低声重复了几句,突然抬头道:“难道就是这个‘士绅一体纳粮’?”

“是啊,”郁新苦笑道:“自汉唐以下,重臣、勋贵以及读书人,都是有赋税免征的,陛下的意思是要将其全部取消,夏元吉反对的就是这个。”

“难道夏元吉的清廉都是装出来的,他家里有无数的良田?”

“这个倒不是,”郁新侧过头,望着书房的角落,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然后道:“他确实很清廉,陛下回京,他就知道楚王失败了,当天晚上就忙着写供状,被下狱后继续写,对谋反的罪行供认不讳,其中也写了他谋反的理由。”

“是什么?”

“陛下曾经拿他的供状给老夫看过,老夫才明白他的想法,在他看来,勋贵是朝廷酬谢武将的沙场血战,数量不多,是否减免赋税,无关紧要;但读书人是朝廷科举选士的基础,如果取消其赋税减免,那么不知道有多少寒门士子将被沉重的赋税压垮,无力继续学业,这样朝廷选士会全都是富贵人家子弟,很容易形成新的门阀,这将会断了寒门士子上进的希望,长此以往,这些士子可能会流落入番邦,就如同宋时的张元一般,形成国家的祸害;而朝廷没有寒门士子为官,那么朝廷的政策必然会偏向富贵之家,而平民百姓之困苦就可想而知了,长此以往,天下大乱,就为期不远了......”

“啊......”

第一百〇七章 郁新的嘱托(二)

“怎么了?”

郁新惊诧的转过头,望了侯泰一眼,突然道:“侯大人,你认为夏元吉说的对吗?”

看到郁新似笑非笑的样子,侯泰突然冷静了下来,斟酌了一会儿道:“夏元吉的话让我想起来今天的事情,也就是屯田使转监察使的事情,我的关注点是在读书人的斯文扫地上,如果士绅一体纳粮,那么读书人的尊严何在?如果读书人不能免除赋税,仅凭官俸,如何维持体面?更不用说比较优渥的生活了。”

“而夏大人想法却更深一步,考虑到了数十年之后的事情,故而在下有些赞叹,夏元吉确实是个人才啊,只可惜走错了路!”

“呵呵,难不成侯大人认为他谋反有理,陛下是个昏君不成?”

“不,不,不,”侯泰连忙站起,双手连挥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无论如何说,夏元吉谋反,罪无可恕,陛下英明神武,和昏君沾不上边。”

“但是,老夫怎么听说,今天下午,侯大人在乾清宫外曾经大骂陛下是‘昏君’啊?难道这件事情是假的?”

“咳,咳,咳,”侯泰不由得哑然,咳嗽了几声,脸色微红,微微低头道:“看来这件事情已经传开了啊,下官当时确实有些激动,但陛下却不听下官的意见,还让人将下官叉了出去,下官气急之下,才胡乱说话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

看着侯泰微微窘迫的样子,郁新有些好笑,这个侯泰确实有乱说话的毛病,不过运气还比较好,不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能容忍他,所以他的官也越升越高,如今是吏部尚书,其实已经是文官的顶峰了,某种程度上,比自己的户部尚书还要高。不对,他现在已经是侍郎了,都是因为那张嘴啊,官帽子来的快,去的也快。

想到这里,郁新微微笑了笑,化解了一下气氛,然后道:“呵呵,侯大人不必担心,陛下对你还是很信重的,仅仅将你降为侍郎,已经算宽宏了,而且又给你送来了这些新鲜蔬菜,这个时节,是很难得的啊!”

“恩,确实如此,陛下仁慈,下官感恩戴德!”说话间,侯泰朝皇宫的方向抱了抱拳,言语间充满了感激。

“是啊,陛下确实仁慈,即使是这次楚王大案,牵涉的朝臣仍然不多,而且陛下重用周新,没有滥用大刑,一直保持着克制,这,很不容易。如果是先帝时,恐怕又是一场大狱,我现在肯定已经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受尽折磨,最终恐怕也难免一死!老夫之前太看重夏元吉了啊!”

“是啊,夏元吉确实是个人才,对了,”侯泰突然道:“难道大人一点都没有发觉夏元吉的密谋吗?”

郁新的笑容突然凝固,他仔细的看了看侯泰,最终摇了摇头,道:“老夫确实疏忽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老夫当时最关注的是台王和吉王,他们经常宿在宫中,一旦陛下有变,如果他们得到太后的支持,在宫中登基,一旦他们坐在了龙椅上,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是啊,这个倒是!下官当时也有这种担心!”

沉默了一会儿,侯泰接着道:“郁大人,你认为陛下会如何处置楚王、台王呢?”

“楚王?恐怕难逃一死,台王就不好说了,有可能不会死。”

“为什么呢?台王明显有反心,而且还伤了吉王?”

“呵呵,侯大人,你怎么看待陛下?”

“这个,”侯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抬起头,却发现郁新正在扫视着自己的书架,一副随口发问的样子,不由得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虽然年轻,但处事却非常谨慎,虑事周密,讲究谋定后定,可以说深不可测。”

“是啊,”郁新收回目光,看了看侯泰,点了点头,道:“侯大人所见与老夫类似。”

“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的想法、做法,老夫是可以揣摩的,即使燕王、周王、楚王这些人,他们的想法、做法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只有今上,老夫一直琢磨不透。”

“老夫以前一直很疑惑,当初燕王变乱的时候,陛下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当时北平被四面包围,如果陛下派遣重兵突然北上,燕王猝不及防,只能束手就擒,就不会有后来的祸患了。”

“但现在看来,陛下做的是对的,起码在史书上,陛下是无可指责的,燕王确实是反了,所以受到了绝嗣的惩罚,任何人都没有异议,这一点也包括现在的楚王。”

“如今看来,先帝寄予厚望的几个儿子或者老死,或者谋反伏诛。如今北京、开封、武昌,甚至太原和西安,这些军事要地,历史上的皇都所在,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而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

“先帝曾言:‘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据此,先帝拟定了十五个不征之国,朝鲜居首,但陛下却置若罔闻,第一个就拿朝鲜开刀,先是索要了平壤以北的土地,然后逼反了朝鲜,历城候盛庸率大军攻克汉城,将李芳远赶到了东北部的山区,据说不久就可以将其剿灭。”

“打仗的事情,老夫不懂,但从军报看起来,火器的作用不可小视,也许陛下是对的,对付蛮夷,火器是最有效的。”

“从表面看起来,建文朝很不错,税赋超过了洪武年,百姓安乐,市面上也比较繁华,各种各种的新东西层出不穷,但是老夫仍然很忧心,这些事情已经有些超出了老夫的理解能力。”

“经历过楚王的事情后,陛下不会轻易离京,暂时也不会有迁都的念头,所以接下来的几年,陛下必然会推进军事改革和税赋改革,按照老夫对陛下的了解,改革的规模会超乎老夫的想象,而老夫时日无多,而环顾朝野,只有侯大人深得陛下信重,可以托付后事,所以老夫才夤夜来访,希望侯大人能够担起责任,为陛下查缺补漏,让大明永远繁荣昌盛!侯大人,老夫代满朝文武、代大明百姓恳请侯大人了!”

说话间,郁新站起身来,朝侯泰深施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郁大人,您起来!”侯泰被郁新搞的手忙脚乱,连忙站起身来,搀扶起郁新。

“那侯大人是答应了?”

“呵呵,”侯泰苦笑:“郁大人,下官只担心能力不够,当不起大人的托付,而且下官只不过是吏部侍郎,顶不了什么事情的!”

“这个大人不用担心,”郁新定了定神,坐在椅子上,朗声笑道:“既然侯大人答应了,那么就让老夫说一下朝局的变化,可否?”

“下官聆听教诲!”侯泰坐直身子,正色道。

“洪武十三年,先帝诛杀胡惟庸,罢中书省,直接处理政事,统辖六部,并下诏不许再设丞相,否则以谋反论处,这是秦汉以降,华夏政治的大变革。”

“但是这种制度注定是无法长久的,先帝精力充沛,日理万机,却仍然无法处理潮水一样涌来的政事,所以设立了各种辅佐官来辅佐他,今上长于深宫,身体状况远不能和先帝相比,所以设立了文渊阁,王度、刘璟、解缙等人入阁协助今上处理政事。”

“之后为了平定燕王之乱,今上又设立了军机处,统一指挥军队。”

“这两个机构实际上是有些重叠的,王度等人就是身兼两职,如果不出现什么变故的话,这两个机构肯定是会合并的,这也是老夫最初的想法。”

“但是为了就近指挥东北和朝鲜战事,同时也为了巡视边疆,今上前往北京,带走了王度等人。为维持朝廷运转,今上令太子监国,老夫、齐泰等人入文渊阁协理政事,但大小事情都需要向北京报备,而陛下的旨意也往往发到文渊阁进行处理。”

“这样文渊阁的权力就增强了,因为老夫等人都是各部尚书,无形中文渊阁有了一定的执行权力。”

“陛下回京以后,很快发现了这种现象,但基于某些原因,还是让老夫等人继续在文渊阁办差,而陛下则在乾清宫偏殿设立了上书房,王度、刘璟等人全部成为‘上书房行走’。”

“之后的军事改制,让老夫明白了一些陛下的想法,他设立了监察部、参谋部和军需部,将军队的权力进行分化,但是为了避免相互推诿,将各部的军事主官入职军机处,遇事可以协商处理。”

“侯大人,这样的格局你明白了吗?”

“这些事情下官知道,文渊阁相当于丞相府,而军机处相当于太尉府。”

“呵呵,”郁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如今朝廷部门越来越多,如果陛下要统一管理,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所以就出现了文渊阁和军机处这两个文武机构,但是这两个机构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只是执行陛下意旨的机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一些,似乎这两个机构就是个和稀泥的地方。”

“侯大人,如果你这么想,那就错了,”郁新轻轻摆了摆手,笑道:“在大明朝,所有的权力都在陛下那里,但陛下没有精力处理所有的事情,所以必然要指定一些人,给他相应的权力,去做事情。”

“而文渊阁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它迟早会凌驾于六部之上,其权力会超出六部,这是我们文官的机会。”

“哦,”侯泰恍然大悟:“但是下官还没有进文渊阁啊?”

“这是迟早的事情,文渊阁这种机构,想要形成执行力,必须能够管钱和管人,所以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是必然要进的,而兵部是协调权衡和压制军机处的部门,也需要入文渊阁。”

“蹇义涉嫌谋逆,而侯大人刚刚调任,所以文渊阁才会缺少吏部尚书,但这种情况不可能长久,所以你入文渊阁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文渊阁的四个人中,郭任能入文渊阁,这是陛下的意思,所以他就是继任的户部尚书,而齐泰和黄子澄,都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入阁也理所应当。”

“所以,侯大人千万不要以为文渊阁是随时可以撤销的机构,无足轻重,它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第一百〇八章 郁新的嘱托(三)

......

侯泰沉默良久,大脑飞转,消化着郁新的说辞。

郁新也没有催促,将思考多日的想法说出来,他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畅快,只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说了半天的话,感觉嗓子有些发痒,就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吃了几块干果,补充一下消耗的能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侯泰长出一口气,起身拱手道:“郁大人,下官真是醍醐灌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古人诚不欺我!”

“呵呵,”看着侯泰恭敬的神色,郁新也满脸含笑:“侯大人,无需如此,老夫也只是一些浅见,只是一种思路,侯大人千万不要按图索骥,否则容易误入歧途。”

“这?”

看着侯泰略显愕然的神色,郁新心中有些郁闷,平心而论,侯泰并不是最好的人选,他嫉恶如仇,慷慨敢言,可以和古时的汲黯相比,但心中城府不够,不是宰辅的合适人选,但自己时日无多,放眼朝中,最得陛下信重的就是这个侯泰了,虽然齐泰、黄子澄的信重在侯泰之上,但是能力上就不如侯泰远甚了,所以只能选择侯泰了。

原来的吏部尚书蹇义虽然比侯泰要小得多,但是其城府要深沉得多,善于投上位所好,先帝时,就以奏事称旨著称。他本命为瑢,先帝曾经问他是否是秦穆公时名臣蹇叔的后人,他不敢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先帝认为他诚实,所以将其赐名为“义”。今上登基之后,按惯例擢升其为吏部左侍郎,北巡时擢升为吏部尚书,可以说根红苗正,两朝信重了,但是却牵扯到谋反案中,面临灭门之祸。

蹇义的罪名是勾结楚王,为楚王内应,这个罪名在郁新看来有些牵强,但皇帝却雷霆震怒,一定要治蹇义的罪,郁新也没有办法。

蹇义是巴县人,也就是后世的重庆人,沿长江顺流而下会经过武昌,所以每次归乡省亲时都会去觐见楚王,久而久之,两人就有了一定的交情。在皇帝北巡期间,楚王给蹇义写了一封信,叙说了心中的恐惧,认为皇帝想要尽灭藩王,而自己作为最年长的藩王,首当其冲,希望蹇义能够居中调和,帮他说说好话,同时还隐晦的希望蹇义能够为他传递一些消息。

据蹇义说,他并没有太当一会儿事,因为楚王几乎每年都会写几封这样的信,所以只是按照礼节回了信,说陛下仁慈,只要王爷安分守己,陛下是不会动王爷的。

后来台王出事,楚王作为宗室之长,进京安抚,期间多次到蹇义府上拜会。期间,楚王向蹇义请教如何处置,蹇义思前想后,建议楚王多去宫中拜会太后,做做太后的工作,只要太后首肯,台王应该可以保全,这是皇室的丑闻,能不公开最好。

楚王也确实这么做了,所以京城里就开始流传楚王的仁义之风,同时也有人隐晦的职责皇帝圈禁亲弟,有些刻薄寡恩......

这一切似乎看起来都没什么,只不过当楚王谋反的消息确定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从表面看,蹇义所做所为似乎无懈可击,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就未必那么简单了。因为涉嫌谋逆,没有几个人敢为蹇义说话,而且皇帝雷霆震怒的消息传出后,风向逐渐变了,一时间,大小奏折如雪片般飞来,最后蹇义才被定了“勾结楚王,意图谋逆”的灭门之罪......

郁新一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厌弃蹇义,但却知道,从那之后,皇帝开始任用那些慷慨敢言之人,也许皇帝觉得这样的人,不会口是心非吧,呵呵,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郁大人,郁大人?”

突然发现郁新不说话了,似乎在思考什么,侯泰开始不敢打扰,但时间一长,还是忍不住了,只好轻声的叫唤。

“哦?”郁新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走神了,唉,真是老了,想到这里,郁新苦笑几声:“对不起,侯大人,刚才走神了,刚才说到那里了?”

“刚才?刚才说到,不要按图索骥,容易误入歧途。”侯泰狐疑的答道。

“哦,对,上面那些都是老夫的猜测,以后的发展未必会是这样,但是,侯大人需要谨记一点:丞相职位虽然不可能再设,但丞相的权力不可能消失,仍会以特殊的方式分布在朝廷的各个部门中,而且离陛下越近,那么权力就会越大。”

“而且,”郁新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情,沉声道:“侯大人,文渊阁是陛下放权的一种姿态,但千万不能得意忘形,否则恐怕会出现新的变故。”

“什么变故?”

“老夫也没有想明白,”郁新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老夫想的太多了,即使出现变故,恐怕也是数十年之后的事情了,老夫肯定是看不到了,侯大人应该也看不到了,呵呵,呵呵!”

说话间,郁新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侯泰见状大惊:“郁大人,您怎么了?怎么这么.....”

“没事,没事,老夫只是一时感慨。”郁新挥手阻止了侯泰的叫声,摇了摇头:“侯大人,今天所说的,一定要保密,一旦传出去,恐怕不仅你我人头难保,还会祸及家族!”

“恩,下官明白!”

“咳,咳,咳,”郁新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的撕心裂肺,无法自己,侯泰连忙站起来,帮着抚拍后背,同时低声道:“大人,您怎么样?要叫大夫吗?”

“咳,咳,咳咳咳,不需要,”郁新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拉住侯泰的衣服,努力道:“不,不用,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了,不要惊,动别人。”

“......好,好吧!那先躺一会儿吧。”

侯泰的书房后面有一张床,是用来供他临时小憩的,侯泰就将郁新扶到床上,将枕头垫在郁新的后背,让他半躺着,这样能让郁新舒服一些。

郁新咳嗽了一会儿,然后靠在枕头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侯泰眼含热泪的坐在床边,一脸的关切:“大人,您好点了吗?是不是太累了啊?”

“呵呵,侯大人,”郁新艰难的笑了笑:“老夫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了,休息的不好,不过不碍事的,我的身体我知道!”

“大人,您可以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大明不能没有您啊!”侯泰泣声道。

“不碍事,老夫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侯大人,你靠近一点,老夫还有些话要说!”

“恩,好的!”

“陛下这个人,是有大志向的,这是他的长处;但他出生富贵,刚成年就登基为帝,不知道世事艰难,燕王之乱平定前,他非常小心谨慎,但是在那之后,就有点意得志满,有点骄狂了,这是他的短处。”

“所以你要多多提醒、劝谏陛下,要以民生为念,其实开疆拓土什么的,老夫并不反对,老夫反对的只是滥用民力。”

“只不过劝谏也要讲究方法,如魏征那样并不可取,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更加不可以。陛下是讲道理的人,你反对屯田使转为监察使,但你的理由呢?读书人斯文扫地?这不是理由,读书人也不是没有斯文扫地的时候,五代时,还有元朝时,读书人就是斯文扫地,那也延续了两百年的时间。”

“可是,”

侯泰刚要说话,却被郁新阻止:“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看看历史,读书人最好的时候是在两宋,那时候真正实现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但是两宋国力太弱,屡次被契丹、女真和蒙古所欺侮,先后丢弃了幽云十六州、淮河以北,最后在崖山亡国,神州陆沉,我华夏第一次全部沉沦于异族之手,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啊!”

“先帝就是鉴于宋灭之教训,才注重武略,压制文臣的,今上其实也是如此,他对宋时蔡京、秦桧、史弥远、贾似道等人的专权误国,可谓深恶痛绝,所以你不要以为陛下重用王度、刘璟等人,就以为陛下是看重文臣,其实在老夫看来,陛下是文武并重,不希望一方独大!”

“可是,”侯泰犹豫了一下:“蔡京、秦桧那些人都是斯文败类,岂可一概而论?武将乱政,历朝历代更多啊!”

“呵呵,侯大人,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而是陛下怎么想!”

“可以如果一味谄媚,投陛下所好,不能纠正君王的过失,这样于国于民何益?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看到侯泰义正言辞的样子,郁新苦笑了两声,沉声道:“如今朝廷正在变革时期,难道侯大人要挂冠而去,坐看朝政成败不成?朝廷上的一件小事,放到天下就是大事,要影响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了百姓,侯大人难道不能将性子收敛一下吗?”

“......下官明白,”看到郁新的苦笑,侯泰有些汗颜:“下官会注意的。”

“比如今天屯田使的事情,”看到侯泰的脸色,郁新缓和了一下口气,低声道:“其实陛下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曾经和老夫聊过,那就是这些卫所的屯田使,其武官身份只限于自身,不需要继承,也不会牵连家人,他们都是文职武官,其实就如同兵部的官员一样,只不过他们隶属于监察部。”

“哦,陛下这个办法好啊!”侯泰略作沉吟,大喜,但继而却疑惑的道:“既然陛下已经想好了处理办法,为什么不先说出来呢?事情搞成这样,好吗?”

“确实不好,但如果你今天不闹这么一出,其实未必会到这个样子。”

“为什么?既然陛下早有这种想法,自然会小惩大诫,不会太过为难那些屯田使的,但是你这么一闹,就有些麻烦了,搞不好会有人头落地的。”

“可是我也不知道陛下的想法啊!”

“圣旨发下去已经十多天了,那些屯田使的辞职表章也到了吏部,你为什么没想想该如何应对呢?”

“这个,下官没有想到文职武官这种办法。”

“其实想到并不难,军户是本朝才有的,只要跳出军户的窠臼,思路打开,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呢?陛下的思路就非常开阔,他似乎能看到许多老夫看不到的东西。侯大人,你作为吏部尚书,将来要进文渊阁辅佐陛下的,所以一定要有大局观,这样才能跟得上陛下的节奏,为陛下查缺补漏,明白吗?”

“下官明白了!”侯泰思索半晌,心悦诚服的道。

郁新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夫真的有些想不明白,军机处、文渊阁这些分权、牵制的办法真的是陛下想到的吗?他可只有二十六岁啊,他就那么确定这样能达到他的目的?到底是年少轻狂,还是胸有成足呢?”

“也许不是陛下想到的,是王度、刘璟那些人想到的。”

“可能性不大,”郁新摇了摇头,他眼睛望向房顶,喃喃道:“王度是从陛下嘴里知道的,但并不详细,只有一个大概方向;刘璟似乎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在那次御前会议上,他对各个部门的分工想的并不是很清楚,有时候会被问住;而解缙、杨荣这些人,都还年轻,恐怕也想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再说他们也不懂军略啊!”

“不是王度?”

“应该不是!”

“王度和大人说的?”

“哦,”郁新将目光从房顶收回,微笑道:“王度刚回京的时候,曾经和老夫谈过楚王之乱,老夫有些感慨,王度却说陛下已经有了办法,老夫是当时才知道有意组建军机处这些事情的。”

“哦,看起来郁大人和王度过往甚密啊!”

“还好吧,我是户部尚书,有时候还监管其他各部,他经常过来传旨,所以还算熟悉,不过私交一般,他和方孝孺、黄子澄这些人私交比较好。”

“哦,王度真是可惜了,他是个人才。”

“是啊,虽然他大局观不够,但长于军略,对军队的事情是能够说得上的话的人,只可惜,唉......”

侯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听说徐家三小姐下个月就要入宫了,郁大人知道这个事情吗?”

“当然知道了,当时老夫还想上书反对,后来想想就算了!”

“呵呵,下官也是如此,觉得这件事情不合礼法,但是,后来也没有上书,大人怎么看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应该和军事改制有关,徐辉祖在山东平乱,其统领的军队已经安排了监察使、参谋长等职位,而且他也没有挂将军号,而是叫‘总指挥’。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无所适从,三小姐入宫,也是为了安定军心。”

“如果山东平乱顺利结束,那么军中推行改制的速度会大大加快,军中可与徐辉祖并肩的只有平安、盛庸和耿璇,耿璇不必说了,平安在西北,盛庸在朝鲜,他们不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这恐怕也是陛下的手段吧。”

“恩,也是,恐怕这才是陛下的用意吧,只不过,可惜了王度了啊!”

“是啊!”

......

不知道为什么,谈到王度之后,郁新和侯泰似乎突然失去了交谈的兴趣,郁新想了想,交代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侯泰亲自送到门口,搀扶郁新上了马车,才挥手告别。

“真舒服啊!”郁新靠在松软的沙发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今天太累了,自己确实老了。

过了一会儿,郁新敲了敲车窗,管家郁福连忙爬了上来:“老爷,有事情吗?”

“恩,你坐下!”

“是!”

“王度的家眷到老家了吗?”

“已经到了,前两天派去的人都回来了,当地官府接了陛下的口谕,帮了不少忙,王大人的家眷都安顿下来了!这些事情,都和老爷说过的!”

“哦,人老了,记性不好了,”郁新笑了笑,他仰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郁福,在王大人家眷附近安排一些人,最好能有人和他们家交上朋友。”

“这个,”郁福轻轻扭了扭身子,低声道:“老爷,安排人不难,交上朋友也不难,但是这是要做什么吗?”

“你别多想,”郁新沉默了一会儿,道:“王大人于国有功,老夫也是为了好好照顾他们,怎么样?能做到吗?”

“能!”郁福咽了一口唾沫,点头道:“没问题!”

“那好,赶紧去办吧!”

郁福下车后,郁新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刚才自己身体不好,躺在床上,一时间放松了警惕,说漏了嘴,恐怕现在侯泰已经有所怀疑了,不过暂时不要紧,因为没有证据,但是谁知道这个证据到底有没有呢?或者说,将来会不会冒出来呢?

难道,非得走到那一步吗?

第一百〇九章 大本堂

郁新的行踪对于有心人来说,算不上秘密,所以他夜访侯府的情况很快就摆到了调查一司司长万自成,二司司长谢景阳以及安全司司长宋承平等人的案前。

这两个月来,三个密探衙门的灯火几乎每天都是彻夜通明,三位司长大部分时间都宿在衙门里,方便及时处理事务和皇帝召见,因为朱允炆几乎每天都会看他们的简报,如果发现三个部门情况不一致,就会立刻进行褒奖和申饬,所以他们丝毫不敢懈怠。

不过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他们收到情报后,只是按惯例发下指示,命令继续监视就让人下去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皇城……

今天是陛下宴请藩王的日子,如今所有藩王都已经到京,太祖皇帝的亲王级别的血脉全部集中到皇城之中,所以入夜之后皇城戒备森严,除了文渊阁与军机处值班的人员外,禁止任何人走动。老将郭英坐镇京西大营,朱允炆还将杨文从广西调回来,作为郭英的副手,根据朱允炆的旨意,大营驻军无皇命不许出营,否则以谋反论处。

……

平心而论,皇家宴席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每个人按照级别的不同,分配的食物也不同,皇帝面前的最多,皇后次之,其他嫔妃再次之;而亲王品级虽然相同,但还是有序齿的差别,所以菜品也略有不同。另外还有一点特别之处,那就是宴席上没有酒!

所以,亲王在皇宫里的享受只能是次一级的,所以对于大部分情况来说,吃的不如自己家里的好,再加上心中有事情,所以宴会的气氛并不热烈,甚至有些沉闷。

最让大家诧异的是,圈禁在宗人府的楚王朱桢和台王朱允熥也都出现在宴席上,排位上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与其他亲王不同,他们的身边没有家眷......

宴会进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皇帝朱允炆命人宣旨,所有亲王到大本堂参加会议,太子朱文奎列席参加,宴会继续进行,由皇后马慧主持,众人不由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头领命退席,在太监的引导下,往大本堂走去。

皇后马慧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皇帝朱允炆牵着太子朱文奎的手,朱文奎似乎在说着什么,朱允炆含笑点头,气氛非常融洽;然后她转头扫了一眼周围,其目光在淑妃白芳蕊,以及其身边的朱文圭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因为皇帝和亲王离席的缘故,剩下的王妃、世子们明显有些不安,但很快优美的歌舞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其中尤其以朝鲜舞蹈最为出彩,这些朝鲜舞姬不仅舞技精湛、身段婀娜、歌声甜美,而且她们所演唱的歌词都是翻译过来的汉语,所以众人很容易被吸引到一种异域风情里去了。甚至有些世子、王子被妩媚的朝鲜女子晃花了眼,脸色潮红,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大本堂,位于乾清宫东侧,是大明皇族读书的地方,所以诸位亲王对这里并不陌生,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故地重游,但今天情况特殊,他们心中更加的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所以一路上,大家神色凝重,甚至有人偷眼看向四周......

大家到了大本堂之后,发现每个桌子上都写了名字,诸位亲王在太监的引领下,纷纷落座,等待皇帝的到来。

“陛下驾到!”

听到太监唱名,众人纷纷离座跪倒在地,其中楚王和台王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跪下了。

“诸位王叔、王弟,免礼平身!”

众人谢恩落座之后,发现皇帝朱允炆坐在上面的主位,太子朱文奎坐在旁边的一把小凳子上,上身挺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皇帝的身后站着总管太监刘振和锦衣卫指挥使刘铁,而皇帝的身前则是两名侍卫,左边是颖国公傅友德之子傅让,右边则是平燕战事中战死在居庸关的大将陈质的长子、授封居庸子爵的陈平,二人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威风凛凛,目光冷峻的扫视着诸王。

“诸位,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些心腹话想说。”朱允炆略微停顿了一下,眼光落在了前排的蜀王、楚王和台王身上,然后道:“大家和朕一样,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都是骨肉至亲,所以今日不论君臣,只论亲情,希望大家能够畅所欲言!”

“臣等聆听陛下训示!”

看到又跪了一地的亲王,朱允炆苦笑一声:“诸位平身吧,朕已经说过了,不论君臣!”

“谢陛下!”

朱允炆抬头望了望屋顶,似乎在斟酌言语,半晌道:“皇爷爷创业艰难,先父中道崩殂,所以皇爷爷将这一付重担放到了朕的肩上,朕虽然自知能力浅薄,但登基以来,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一日的懈怠,唯恐辜负了皇爷爷和先父的托付。”

“朕登基以来,后宫只有寥寥数人,宫中用度比先帝时略有减少;另外这六年来,朕没有修缮过任何宫殿。即使在平定燕乱时,朝廷用度紧张,朕还减免了苏松等地的赋税,另外,诸位亲王的用度朕也足额拨付,没有丝毫延迟。”

“所以朕想问大家,朕有何失德之处?”

朱允炆话音虽然低沉,却如同一个炸雷一般,震的在坐的诸王脸色煞白,某些人甚至下意识的望了望窗外,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密布了锦衣卫,大本堂已经被团团围住。

“陛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对我等也是爱护有加,是千古未有之圣君,臣日夜沐浴皇恩,心中幸福之至!至于些许狼子野心、不知感恩之辈,陛下虽然仁厚,但恳请陛下以国事为重,不要过于伤怀,以免伤了龙体!”

说话间,一阵啜泣声随之传来。

众人闻声看去,不由得心生鄙夷,原来说话的人是宁王朱权,就见他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眼中含泪,最后甚至伏地痛哭失声......

不过众人虽然鄙夷宁王,但更加痛恨宁王,因为宁王把自己要说的话抢先说了出来,而且看皇帝的脸色,似乎对宁王的话非常满意,这就大家的痛恨更上了一个台阶。

所以众人纷纷跪倒,有的咒骂悖逆之徒,有的恳请皇帝保重龙体,有的人甚至主动请缨,愿意帮皇帝剪除叛逆,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当众人跪倒时,前排的两个人显得异常醒目,一个是台王朱允熥,一个是楚王朱桢。台王朱允熥脸色数变,最后终于跪倒在地:“陛下,臣弟糊涂,臣弟有罪!”

......

“陛下,臣有话说!”

楚王朱桢站了起来,冷笑着扫视了一下四周,尤其是伏地叩首的朱允熥,然后他挺直腰杆,直视着朱允炆,朗声道。

众人愕然。

第一百一十章 祖训

“大胆!”

“狂妄!”

“朱桢,你大逆不道!”

“朱桢,还不跪下!”

......

愕然之后,是冲天的愤怒,无论是跪在地上的诸王,还是担任护卫的傅让、陈平,甚至刘振、刘铁等人,都义愤填膺,纷纷指责楚王朱桢狂悖,刹那间,大本堂一片喧闹之声。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朱允炆的心情,他右手食指轻轻敲着书案,饶有兴致的望着众人的表现,最让他意外的是宁王的表现,本来第一个出来说话的应该是蜀王,没想到却被宁王抢了先,至于楚王的反应虽然出人意料,但却都在掌控之中。

对于今天,朱允炆做了周密的准备,不仅令调查两司、安全司时刻注意京中和各地动向,还在宫内、宫外加强警戒,他可不想出现后世的雍正朝八王议政的闹剧,如果有这种苗头,他会立刻镇压,绝不手软,不过现在看起来,大家都比较识时务,这让朱允炆倍感欣慰。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炆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抬了抬手,喧闹声立刻戛然而止,同时众人迅速跪好,只有楚王还站立在前排,他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排,其身边是蜀王和齐王,蜀王目光复杂的望着楚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低声道:“六哥,快跪下!”

楚王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双腿也开始有些哆嗦,他望了望端坐在桌子后面,似笑非笑的皇帝朱允炆,心中叹息一声,轻轻掸了掸袍袖,慢慢俯身跪倒:“陛下,臣有本奏!”

说话间,楚王朱桢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叠的四四方方,双手高举。

在朱允炆的示意下,傅让接过那张纸,然后递给刘振,刘振先打开看了一下,用鼻子闻了闻,才递到朱允炆面前,朱允炆定神看了一会儿,突然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楚王,你的自白书很有意思,这样,你把内容给大家念念吧。”

楚王愣了一下,继而接过奏章,叩首道:“谢陛下!”

“臣楚王朱桢自白:”

“桢自幼受高皇帝、高皇帝教诲,深知万行以孝为先,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桢万事以此为准绳,十八岁帅江夏侯周德兴平定大庸蛮夷,就藩武昌时,笔录《御注洪范》及《大宝箴》置座右,以备朝夕习诵。”

“十多年来,臣受先帝之命,屡次率军征讨云南、贵州、湖广等地蛮夷,万幸祖宗有灵,都获得了胜利,臣也立下微功,曾被先帝称为:‘真吾子也!’”

“先帝驾崩后,四哥在北京造反,王弼参与其中,臣妻乃王弼之女,王弼曾来信邀臣共同起兵,被臣严词拒绝,臣乃先帝血脉,岂能违背其遗愿,做下不臣不义之事?相反,臣根据陛下诏令,征调粮草,输送兵员,不敢有一日懈怠。”

“而这一次,臣万没有谋逆之心,只不过为清除逆党而已,高皇帝的祖训曾言:‘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臣所作所为,都是先帝的教诲。”

“先帝一生戎马、百战艰难而取天下,为天下长治久安,故分封我等为藩王,驻防在国内山河险要之所,为皇室屏藩,同时鉴于历朝主干独大,分支衰微的弊病,制定祖制,以我等为亲王,我等嫡长子世代为亲王,次子为郡王,次孙依次为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如此不出百年,我皇族子孙遍布全国,我等子孙为皇室股肱,助皇室安抚全国,我们都是皇族血脉,对政事、军务自然更加上心,岂不比那些科举选出的官员要好得多?”

“但是朝中出了奸臣,认为藩王俸禄过重,臣以为纯属笑谈,藩王年俸禄不过一万石,也就是一万两白银,这样的收入和那些官员甚至富商,差的太远了。臣听闻京城的白家、卢家、蔡家,还有苏松的陆家等等,都是日进斗金,家中奢华无比,珍玩美玉数不胜数!陛下,难道先帝戎马一生,立下驱除蒙元、救民于水火的大功,其子孙还不如一介商贾不成?”

“陛下,四哥谋反,确实罪有应得,但是陛下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洪武二十八年,先帝钦定不征之国有十五,且谆谆告诫:‘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然陛下登基之后,无故兴兵征伐朝鲜,如今朝鲜尚驻扎数十万大军,每日耗费军粮无数,而至今李芳远尚在逃窜。另外,臣听说陛下还想征服倭国、安南,那需要多少军队?需要多少民脂民膏?陛下,您想过吗?”

“先帝仁慈宽厚,优待勋贵重臣,对于退休荣养官员,都有减免赋税的优待,而且此待遇还延及子孙,这让他们解除了身后之忧,甘愿为大明赴汤蹈火,鞠躬尽瘁,他们都是陛下统治天下的中坚力量;另外先帝为了培养大明的后备人才,对于有功名的士人也有税收减免,这样既解除了贫困士子的后顾之忧,也激发了他们的上进心。这些政策都是国家优待人才之举,是国家稳定发展的长远之策。但朝中却有奸人主张取消这种政策,实行‘士绅一体纳粮’!陛下,此举必然导致士绅离心,长此以往,臣担心大明根基不稳,国祚不永啊,请陛下明察!”

“广西、云南、贵州的土司,距今已有千年以上,最远可以上溯到前汉武帝时期,他们相互之间采用联姻、质子等手段,时而蚕食,时而联合,如今已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先帝之英明神武,尚不能‘改土归流’,只能徐徐图之。臣以为,土司制度虽然存在问题,但也不失为长治久安之策,陛下为何非要捅这个马蜂窝?一旦西南兵连祸结,危及湖广、四川,那么天下必然震动,一旦大明国祚动摇,陛下就是千古罪人!”

说到这里,楚王朱桢俯身跪倒,泣不成声:“陛下,臣并没有谋逆之心,针对的只是朝中的奸臣,试想曹国公李景隆、户部侍郎夏原吉、刑部尚书蹇义等人,都是忠贞为国之人,怎么可能谋逆?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臣等一片丹心,绝无谋害陛下的意思啊,还望陛下明察!”

......

“是啊,我们的俸禄并不高啊!谁说我们俸禄高了?一年一万两,能干什么?”

“是啊,是啊!”

“小点声,谁是真的靠俸禄吃饭的?以为别人不知道似的!”

“是啊,小声点!”

......

“不征之国?先帝虽然说过,但是像李芳远这样的,肯定要教训一番才行,不过闹成现在这样子,确实有些不好!”

“不过也不能不打,就看陛下如何收场了!”

......

“‘士绅一体纳粮’?还有这事?这可不得了啊!”

“是啊,天下的读书人还不翻天啊!”

“是啊,这些酸秀才没事还要闹点事情呢,这下恐怕更要闹了!”

“搞不好真会像六哥说的,会动摇国本呢!”

“嘘,小点声!”

“别让陛下听见!”

“嗯,好的!”

......

“‘改土归流’?好像没那么容易吧,那些土司我见过,一个个表面顺从,内心却桀骜不驯,都是些不服王化之辈!‘改土归流’,他们一定会造反的啊!”

“是啊,六哥征讨蛮夷多年,应该深知蛮夷内情的,陛下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武断啊!”

“是啊,‘改土归流’确实不太靠谱!”

“是啊,陛下有些欠考虑啊!”

......

朱桢并没有一字不易的照着信上的内容念,而是加上了一些感叹词,字里行间表达了一片孝心,一片真情。

在他念的时候,一些亲王忍不住窃窃私语,小声发挥着见解,也有些亲王低头冷笑,不置一词......

第一百一十一章 臣,有罪

虽然已经到了三月,室外却依然寒气逼人,但大本堂中早已烧起了地龙,屋里温暖如春,再加上各个角落燃起的高烛,大本堂显得那么的明亮、温暖,只可惜空气中的气氛过于紧张,过于压抑了。

诸王跪在地上,听着朱桢念诵自己的“自白书”。不得不说,朱桢所说的东西还是引起了诸王一定的共鸣,而且有些事情在座诸王似乎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诸王忍不住窃窃私语,但是当朱桢念完后,诸王却立刻闭上嘴巴,刹那间,大本堂内鸦雀无声,而朱桢也长跪在地,等待皇帝朱允炆的裁决。

在朱桢念诵的时候,朱允炆闭上了眼睛,背部靠在椅背上,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当朱桢念完时,朱允炆如梦方醒,挑了挑眼皮,突然道:“楚王,都念完了吗?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朕听着呢!”

朱允炆语音轻佻,话语间充满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诸王听闻,头伏的更低了,而楚王朱桢的肩膀略微颤抖了一下,双手的手指紧紧扣住地板,最后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陛下,臣说完了!”

......

良久,朱允炆一直没有说话,众人自然也不敢说话,空气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即使刘振、刘铁等人也将呼吸放缓,唯恐让皇帝注意到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允炆突然狂笑起来,他抬起右手,指着朱桢道:“朱桢,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先帝何等英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这么猥琐苟且?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他妈的都写的什么狗屁玩意?你还算先帝的子孙吗?混账东西!”

说话间,朱允炆随手抓起桌上的笔筒,砸向楚王,就听“啪”的一声,笔筒砸在地上弹了起来,而笔筒中毛笔往四方弹起,有的笔杆弹到前排的楚王、蜀王等人的身上,但他们不仅不敢叫喊,反而伏地道:“陛下息怒!”

“息怒?”朱允炆心中越发暴怒,他站了起来,指着朱桢道:“朱桢,清君侧这种把戏,起于前汉刘濞,本朝庶人朱棣也用过,到了你这里,就不能来点新花样吗?”

“朱棣造反,朕一点都不奇怪,朕知道他一定会反的,但是朕并没有先处置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你,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

朱允炆顿了顿,然后转头朝太庙方向抱了抱拳:“当年朕曾经和皇爷爷谈过你们有不法甚至谋逆之事,朕该如何处理,朕当时是这么说的:‘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变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

“朕对庶人朱棣就是这么做的,派人收其兵权,然后筹划将其徙封,但没想到他却抢先起兵谋反,朕也只能下令平叛。呵呵,不过,他也算条汉子,屡败屡战,甚至连勾结蒙古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不过最后还是无力回天,兵败自尽于青石岭,嘿嘿,自尽了也好,”说话间,朱允炆双手握拳,互相按压,关节发出“嘎嘎”的响声,然后冷笑两声:“也免得朕亲自动手了!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朱允炆突然转过身来,伸手扶住桌案,低头盯着朱桢:“朱桢,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众人眼神一凝,纷纷将目光转向朱桢。

刹那间,朱桢感觉到了从头顶射来的皇帝的冷峻的目光,也感觉到周围兄弟的目光,他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肩膀颤抖的更厉害了,嘴唇哆嗦着,只不过,终于声音颤抖的道:“陛下,臣绝无反心,还望陛下明察!”

“呵呵,”朱允炆笑着摇了摇头:“朱桢,你莫非以为你还有活路?你莫非以为到了这般田地,朕还会放过你?难道你临死之前,连承认自己谋逆的勇气都没有?朱桢啊,朱桢,你这个懦夫!死到临头,都不敢说出心里话!”

听着皇帝阴森的声音,朱桢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感觉到皇帝话中的森严杀机,他轻轻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那么要不要承认呢?如果承认,必死无疑;如果不承认,恐怕也活不了。到现在,朱桢又一次感觉到了皇权的可怕,如同当年面对父皇一般。在武昌的时候,他觉得皇帝年轻无知,肆意妄为,搞得手下人心离散,像李景隆、封行健、洛海潮,甚至夏原吉这些人都对皇帝不满,他觉得自己机会很大。但是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如同砧板上的蚂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死都在对方一念之间,而且即使对方没有足够的证据,也完全可以造出来。就如同先帝一般,当年他杀了那么多人,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死的不明不白,但是今天呢?那些百战将星、功臣宿将,又有几人提起?在后人眼里,他们都是涉嫌谋逆的罪人!而如今这个皇帝侄子,本质上来说和先帝是一类人,都是意志坚定,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而如果有人挡了他们的路,只有死路一条。

朱桢后悔万分,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如果当初那个蒙古使者上门时,自己将他拿下,交给朝廷;甚至是李景隆上门和自己密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只不过当台王被李景隆蛊惑起了野心,调查司司长封行健、长江水师指挥使洛海潮投向自己时,自己觉得万无一失,皇帝必死无疑,所以自己来到京师,其实就是等待着皇帝驾崩的消息,只可惜,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同一个气泡一般,轻轻一戳就破了,自己被轻而易举的软禁在府中,然后转到了宗人府。

这两个月来,朱桢思前想后,寻找活命的机会,今天皇帝召见所有亲王到大本堂议事,朱桢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冀,他希望这是一次皇族内部的会议,只要他认个错,也许就不用死了,只要诸位亲王群情激奋,皇帝恐怕也不能乾纲独断吧,所以朱桢将精心写好的“自白书”拿了出来,希望引起诸王的共鸣,希望能够得到一线生机。

到了现在,朱桢已经明白,皇帝是杀鸡给猴看,自己就是那只“鸡”;而自己指望的诸王共鸣,根本是痴心妄想,大本堂外密布甲士,弓上弦刀出鞘,谁敢造次?大家只能异口同声说“陛下圣明!”而那个不要脸的宁王,早年的盛气凌人荡然无存,完全变成了一个苟且小人。想到这里,朱桢苦笑一声,说到苟且,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良久,朱桢长叹一声,伏倒在地:“陛下,臣朱桢......有罪!”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交代

朱桢跪地俯首认罪,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在座的人都不希望这种气氛继续下去了,大家都觉得皇帝今天有些反常,有证据就拿出来吧,为什么要采用这种方式强迫楚王认罪呢?难道是为了显示至高无上的皇权?但这种方式未免太过幼稚了吧!

朱允炆坐下,望着众人,抬了抬手:“楚王,既然你已经认罪,那么就交代吧,其他人起来吧,和朕一起听听!”

“谢陛下!”

众人谢恩之后,起身坐定,望着跪在前面的楚王,大气都不敢出。

认罪之后,朱桢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他先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抬头望了一眼皇帝,微微叹气,道:

“事情要从建文元年说起,那是在十月二十五日的早上,臣收到了定远侯王弼的信,从内容上看,是他到了北平,也就是北京之后立刻就写了这封信。”

“信中的内容让臣十分震惊,信中他承认了杀害了颖国公傅友德,但是据他的说法,是受到燕王,也就是庶人朱棣的暗示,不能让傅友德再入长城,最好死在外面。在王弼看来,这种事情,肯定是先帝授意的,他纠结了一路,最后终于下了决心,在抵达开平的前一天,杀害了伤势日好的颖国公傅友德,并以护卫不力的罪名,将傅友德的亲兵全部斩杀。”

“之后不久,先帝驾崩,朱棣立刻蠢蠢欲动,王弼又后悔了,他觉得受了朱棣的欺骗,很可能是朱棣想要造反,因而借自己之手,除掉了颖国公。但事已至此,根本无可挽回。”

“后来宋国公冯胜在周王的帮助下,突然出现在大宁,迅速接掌了兵权,王弼不反也得反了,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王弼和冯胜兵分两路,冯胜带兵突袭野狐岭,意图占领山西威胁河南;王弼带兵自喜峰口入关,与朱棣合兵!”

“......”

“在信的最后,王弼对造反前景很乐观,认为周王、燕王合兵,又有冯胜为统帅,如果能占领河北、山西,就可以和朝廷隔黄河对峙,再不济也可以成为南北朝!”

“......”

“臣犹豫再三,而且坦白来说,当时臣确实有些惶恐,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对待微臣,尤其朕的王妃还是王弼的女儿,臣的大部分子女都是王妃所生,所以臣鬼迷心窍给王弼回了信,信中臣建议他幡然悔悟,效忠陛下,陛下是仁慈之君,会原谅他的。”

“后来他给臣回了信,他说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傅友德是陛下准备大用的人,自己杀了傅友德,就是破坏了陛下的计划,百死莫赎。而且他还说,在先帝时候过得太憋屈了,现在只想痛快一把,对于生死,他已经无所谓了。”

说到这里,朱桢苦笑一声:“这句话其实非常不吉利,但在当时,王弼和臣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臣收到信的时候,正好是朱棣收服大宁军,拥军二十余万的时候,所以臣也起了观望的心思,就给王弼回了一封信,让他保重身体,王妃还等待和他团聚!”

“哈哈,”朱桢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满眼都是泪水:“这都是我自己作死啊,如果没有这封信,臣还是大明的楚王,享受着荣华富贵,只可惜,做了,就要付出代价啊!”

听着朱桢凄凉的笑声,诸王不约而同的打了寒颤,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佛祖诚不欺我!

“之后的事情,却远出我的意料之外。”

“朱棣不久就杀了王弼,也许他并不放心王弼领兵吧,他带着王弼的脑袋到真定诓骗耿炳文。耿炳文中计自杀后,朝廷在真定的大军危在旦夕,一日数惊。但没想到平安却突然率近卫第一骑兵军出紫荆关北上袭击北平,朱棣不得不撤军,朝廷大军才终于转危而安。”

“当时臣以为朝廷没有良将,很可能会和朱棣陷入拉锯战,因为朱棣多骑兵,而朝廷多步兵,在河北的旷野中作战,朱棣还是有优势的。”

“但是陛下圣明烛照,运筹帷幄,迅速启用了平安、盛庸、耿璇和徐辉祖,四面包围了北平,很快平安攻克了保定,盛庸攻克了通州,耿璇攻克了永平,徐辉祖攻克了居庸关,北平陷入了四面楚歌之中,朱棣即使勾结了蒙古,也无济于事,最后兵败身死!”

“陛下对朱棣叛乱的处置非常严厉,但是唯一的问题,就是放过了朱棣的发妻徐仪华,这也是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一个重要原因。”

说到这里,朱桢抬起头来,盯着朱允炆,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陛下,微臣口渴,能否给臣一杯酒!”

酒?朱允炆愣了一下,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刘振跑了出去,时间不长,过了十多个宫女太监,在所有人的桌子上都放了一壶酒和一个杯子。

朱桢跪在地上,所以他的酒杯和酒壶也放在地上,他轻轻倒了一杯酒,举到眼前,微微叹气,然后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两杯,都是一饮而尽。

喝了三杯酒后,朱桢的脸色由苍白转为红润,情绪也稳定了一些,他又倒了一杯酒,盯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和透明的葡萄酒,抿了抿嘴唇,抬头道:“说起来,这些玻璃和酒都是陛下的发明,真是好东西啊,只可惜,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朱桢话语中的感伤,似乎刺激到了一些年纪轻的亲王,在后排的几个年轻亲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啜泣起来,即使前面几个年长的亲王也有些感伤,气氛一下子变得忧伤起来。

朱允炆忽然觉得给楚王喝酒不是个好主意,搞得好像自己逼他死似的,其实不是他罪有应得吗?所以朱允炆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刘振立刻高声道:“肃静!陛下面前不得喧哗!”众人立刻收住眼泪,不敢出声。

朱桢定了定神,继续道:“朱棣起兵前后,朝臣中有不少人与之交情深厚,有的人是单纯交好,有的人暗送消息,但是陛下基本都没有追究,这是稳定朝廷之举,无可厚非。因为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知情,也不敢互相联系,所以恐惧至于,必然会感恩戴德,效忠皇帝,但是这里面有个前提,是没有人给他们穿针引线!”

“但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徐仪华活了下来,她死了丈夫,又死了三个儿子,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所以当她身体稍微好一点,就开始找机会进行挑拨。”

“建文三年年底,李景隆从陕西奉调回京,因为黄河泛滥,他从汉中南下,从武昌沿长江南下。那一次,他和微臣密谈,微臣才知道,他不仅通燕,而且还对陛下不重用他非常不满,据他的说法,陛下给他的评语是色厉胆薄,不堪大用,简单来说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所以他心里憋着一股火,非要做出点事情来,给陛下瞧瞧!”

“什么?就因为这?”

“李景隆他是有病吧!”

众人闻听后,不由得低声交流,但很快被刘振喝止。

“是啊,”朱桢似乎听到了背后的杂音,他笑着道:“臣当时也觉得这个李景隆有病,按照他的说法,他本来不想通燕的,只不过陛下不重用他,而且那样的评语让他觉得是奇耻大辱。在先帝时,他的地位远在徐辉祖之上,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统帅大军,攻克北平,活捉朱棣。所以他对毅国公平安极其不齿,他觉得和这样的莽夫平起平坐是自己的耻辱。”

“不过臣也是从他的口中,知道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徐仪华告诉他的。而且李景隆还提到徐增寿对朱棣很是崇拜,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只不过当臣问到他有什么通燕举动时,才发现似乎陛下未卜先知,在朱棣造反之前,就将其调往台湾,远离中枢,所以他没什么机会通燕,即使有,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那次我和李景隆聊了许久,从那天起,臣下了决心谋反,李景隆给了臣两百万两的银票,是他在西北私贩茶马所得,臣当时非常感动,因为我要谋反,需要大量的钱财,所以我承诺成功后封其为异姓王,永镇广西。”

“之后我们书信不断,李景隆不久就发现了允熥也有不轨的心思,就挑拨他,承诺会扶他上位,允熥这个人,”说话间,朱桢瞥了瞥不远处的台王朱允熥,犹豫了一下,道:“允熥是个志大才疏之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兴宗正妃常氏之子,认为自己血统高贵,应该继承大统。而陛下登基之后,封他为吴王,吴王这个名号本不应轻易授人,因为先帝登基前,就是自称吴王的。吴王这个封号,让允熥略微平衡了些。只是没想到不到一年,陛下就将其改封到台湾,这让他非常不满,所以和李景隆一拍即合,也有不轨之心。”

“没过多久,封行健就投靠了微臣,他对陛下分拆锦衣卫非常不满,他本以为迟早有一天陛下会恢复锦衣卫的侦缉、抓捕、审讯等特权,但后来发现陛下意不在此,就心生怨念。机缘巧合之下,封行健发现了李景隆和微臣的秘密,本来我们以为大祸临头,却没想到他主动投靠,这不由得让微臣以为都是上天眷顾,所以更坚定了谋反之心。”

“因为允熥很急切,所以臣和李景隆商议,让他顶在前面,吸引陛下的注意,同时拉拢长江水师指挥使洛海潮,意图在陛下过江时,谋害陛下。洛海潮本在洞庭湖水师任职,拉拢他并不困难;而李景隆在福建、浙江一带练兵防倭时,还与倭人接上了头,因为朝廷要征倭,所以倭人打算拼一次,这与李景隆一拍即合。当臣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将倭人运到了长江北岸,准备袭杀陛下,微臣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而夏原吉也因为‘士绅一体纳粮’不满,所以暗中调配粮食,接应江北的李景隆。因为当时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频繁入宫的允熥身上,所以竟然无人察觉,这不由得让臣欣喜万分,这也是臣轻易而举入京的一个原因,当时臣以为已经万无一失,胜券在握了!”

“至于蒙古使者的事情,其实无关紧要,即使他不来,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使者离开后,顺江而下,臣密令洛海潮将其密捕,沉在江中。”

“但没想到陛下却早已洞若观火,派王度回京,调近卫军入城,查封调查司,密捕封行健,抓捕洛海潮,击败李景隆的家丁和倭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圈禁了微臣,如此则大势已去。”

“......”

“至于蹇义,臣确实和他通过几次信,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很谨慎,但是也没有把话说死,所以臣以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肯定愿意投靠微臣,不会做死忠之臣!”

“......”

“陛下,这就是全部经过,大错已经铸成,臣后悔莫及,但求速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君恩

朱桢痛苦万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如今的交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希望皇帝手下留情,能够放过自己的妻儿,虽然朱桢知道这不太现实,但是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

就是这种希望阻止了他破罐子破摔,他甚至有一种冲动,站起来大叫:“我就是反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可是他不敢,他知道只要自己那么做,眼前的皇帝侄儿就会立刻将自己全家推出去斩首,半点都不会犹豫。

其实朱桢也搞不明白朱允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朱允炆是个非常矛盾的人。他登基之后,废除了凌迟、腰斩、诛九族等酷刑,赢得朝野称赞;但是另一方面,他杀起人来,也是一点都不手软,朱棣的叛军里被押赴法场砍头的,前后恐怕有上万人,北平为之一空,据说朱允炆还想杀,只不过被朝臣劝住了而已。

在朱桢交代的时候,朱允炆最关注的是其他亲王的反应,至于招供的内容,反而不太在意,因为他早就一清二楚,因为楚王府所有人以及武昌的文武官员都在大牢里走了一遍,对于楚王一案,朱允炆知道的甚至要比朱桢还要详细。

等朱桢交代完了,朱允炆环视四周,然后朝刘振低语了几句,刘振点头,到门口招呼了一下,门口进来两个太监,每人手里捧着一摞书,在每个亲王的桌案上放了一本,楚王面前,也有一本。

“好了,大家看看吧,”朱允炆举起手里的书,晃了晃:“这是楚王一案所有犯人的口供,朕让人印刷出来,你们可以在这里看,也可以回去看,朕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每人给朕写一份心得,三天后的日落之前,你们的心得要交到朕的手上,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陛下,臣听明白了!”

......

“至于你,朱桢,朕现在就可以告诉对你的处置,鉴于你认罪态度比较诚恳,朕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什么?”

众人不由得抬起头来,尤其是朱桢,更是抬起头来,用希冀的目光望着皇帝。

朱允炆看了一眼蜀王,道:“朱椿,这件事交给你来办!”

“是,陛下!”

朱椿站了起来,拱手施礼!

“朱桢的女儿全部贬为庶人,王妃全部赐死,至于朱桢家的男丁,”朱允炆突然放慢了语速,轻声道:“朱桢!”

“罪臣在!”朱桢浑身颤抖,哭泣着道。

“朕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你有九个儿子,加上你,就是十个人,明天天亮之前你挑选一个人出来,告诉蜀王,这个人可以活命,但会被贬为庶人,禁锢凤阳终身!你听清楚了吗?”

“啊!”

蜀王朱椿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一眼楚王,欲言又止,而楚王朱桢闻听后,先是一愣,继则一喜,然后神色惨然,匍匐在地,哀求道:“陛下,开恩啊!陛下,开恩啊!”。

众人也很快明白过来,不由得了打了个寒噤,浑身冰凉刺骨。

朱椿犹豫了一下,拱手道:“陛下,微臣有一个疑问,如果朱桢选了自己,那么他也可以活命吗?”

“可以!”

朱椿脸色苍白,点了点头:“臣,臣,明白了!”

“嗯,你负责督办这件事情,明日午时行刑。至于地点,就在宗人府吧!”

“是,微臣领旨!”

.......

“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

看着朱桢失魂落魄的背影,听着隐约传来的喃喃低语,有几个与之交好的亲王,不由得低下头来,用袍袖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

乾清宫内,歌舞依然继续,但气氛却有些沉闷,诸位王妃不时看往门口,她们都在担心自己的夫君,诸王被叫去议事,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却无人回转,这不能不让人担心。受她们的影响,席间的气氛沉闷了许多,连陪坐的公主驸马们,都有些坐立不安。

“驸马,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耿璇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江都公主,见她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不由得笑道:“公主,有人问你了?”

“嗯,是二嫂,在那边。”江都公主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台王妃?”耿璇愣了一下,然后顺着江都公主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台王妃赵淑柔正急切的朝这边望过来。

耿璇犹豫了一下,和对方点头示意,然后回过头来,低声道:“公主,我只是驸马都尉,台王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可是,你经常在陛下身边,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吧?”

“我不知道!”

“可是......”

江都公主还想说话,却被耿璇拦住,耿璇凑近公主的耳朵,低声道:“今天晚上,陛下确实有事情要处理,但具体什么事情,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命我随时候命!”

“难道?”江都公主的脸色突然变的苍白:“那二哥他?”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耿璇犹豫了一下:“台王的事情不是我们能管的,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一切自有陛下圣裁!”

“而且,”耿璇犹豫半晌,道:“台王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具体怎么处置,就不是我等能过问的了!”

“哦,驸马,本宫明白了!”

江都公主抬起头来,朝台王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在赵淑柔看来,这就是说台王没救了,不由得身子一摇,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淑柔才悠悠醒来,她挣扎着抬起头来,发现台王朱允熥正坐在旁边,靠在床沿上睡着了。赵淑柔心中高兴,连忙叫道:“王爷,王爷!”

朱允熥被声音惊醒,发现赵淑柔醒了,赶紧起身,将赵淑柔扶起来,靠在枕头上,低头道:“淑柔,你醒了,可把我吓坏了,你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你可是有身孕的人啊,一定要注意身体才是!”

“呵呵,”赵淑柔苦笑一声:“王爷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妾身不是担心您吗?!”

“本王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

“王爷,这里是哪里?”

“是慈宁宫的偏殿,本王刚到院子里,就听说你晕倒了,可把本王吓坏了,后来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情,就让人把你抬了过来,安排在这里休息。”

“哦,”赵淑柔愣了一下,然后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王爷,现在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寅时前后,天马上就要亮了!”

“王爷......”赵淑柔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昨晚陛下召你们去,为了什么事情啊?”

“这个,”朱允熥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往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淑柔,不要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好吧,”看到朱允熥的脸色,赵淑柔轻轻将身子靠过去,靠在朱允熥的怀里:“王爷,您还回宗人府吗?”

“这个......”朱允熥苦笑一声:“本王也不知道。”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众生相(一)

“夫人,天气有点冷,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为夫上朝去了!”

“没关系,妾身不冷,在门口这边透透气,不碍事的。”

周新坐在马车上,挑起帘子,望着门口妻子的身影,挥手作别,直到看不见时,周新才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放下帘子,陷入了思绪之中:

今天是三月初二,是大朝的日子,今天自己还要上一本,催促陛下赶紧将楚王、台王案处置完毕。这个案子已经拖了两月有余,自己作为主审,二月初就已经将案件审结,递交给了陛下,陛下却一直拖着,没有回复自己。

想到这里,周新摇了摇头,他能理解陛下的难处,陛下为难的是对楚王、台王的处置,只可惜这件事情太敏感,一般人说不上话。不过马上就要到春闺了,科考乃国之大典,事情已经无法拖延了,总不能在城里欢庆,城外杀人吧,这也不吉利啊!

回想这几个月,周新感觉如同做梦一般,自己在洪武二十六年以贡生入国子监,到今天已经十多年了,从大理寺评事做起,逐渐做到监察御史,虽然以善断刑狱闻名,有“冷面寒铁”之称,但仕途却一直不算顺利。

转机出现在去年十月份,自己当时是监察御史,一次偶然的机会,遇上了调查司总旗被杀一案。没过多久,陛下在北京文华殿召见了自己,这次召见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周新仍然记得当日的场景,陛下问的最多的并不是案情,而是自己的家庭情况,当听说自己的广东南海人,名“志新”,字“日新”时,陛下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后来就给自己赐名为“新”,这样自己就从周志新变成了周新。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陛下立刻令自己为查案钦差,赴京查探调查司谋逆一案。在京期间,安全司、调查司、情报司,甚至近卫军都要听从自己的调遣,而陛下回京之后,立刻超擢自己为刑部右侍郎,主审楚王一案。

旬月之间,从监察御史到刑部右侍郎,品级也从正七品变为正三品,这种升官速度,已经不能用祖坟冒青烟来形容了。这段时间里,认识自己的或者不认识自己的,都对此事感到异常好奇,纷纷打听自己平步青云的秘密,可惜,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

实际上,周新自己也不明白到自己为何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但为了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他只能殚精竭虑,顺藤摸瓜,穷追叛党,将主犯和党羽一个个挖出来,让他们受到国法的制裁,除此之外,周新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楚王府。

“六哥,你,你,你真的要这么做?”

蜀王朱椿额头的青筋暴起,攥着手里的纸张,低声喝道:“虎毒尚不食子,孟照、孟爟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

一夜未眠的朱桢,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他形容槁枯,眼窝深陷,胡须凌乱不堪,如同一个半死之人。他慢慢抬起头,无神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兄弟,欲要言语,却脸色一红,一口热血直喷出来,而正以鄙夷的眼光看着他的朱椿猝不及防,被血喷了满脸满身。

朱椿大惊,他顾不上抹脸上的鲜血,而是赶紧扶住朱桢摇摇欲坠的身体,狂叫道:“六哥,六哥,你怎么了?太医,快传太医!”

......

“王爷,杨大人,楚王殿下乃过度思虑、身体虚弱,加之骤悲骤喜,急火攻心才导致的吐血。微臣已经给楚王殿下服了药,他已经睡下了。”

“奥,王兄的身体要紧吗?”

“目前来说,已无大碍,而且殿下此次吐血,实际上对他身体是有好处的,因为他吐出的是体内的淤血。只要细心调理,很快就可以康复的。”

“嗯,”朱椿略微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身边侍立的杨荣,又转过头来道:“好吧,待王兄醒了,本王再叫你过来诊治。”

“是,王爷!”

......

望着太医的背影,朱椿苦笑一声,他望向杨荣:“杨大人,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杨荣天是昨天晚上过来的,一直等着楚王做决定,朱允炆给他的任务就是拿到朱桢写下的名字,而这个人可以得到赦免,如今朱桢昏迷,朱椿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按照之前写的报上去。

见到蜀王垂问,杨荣先朝蜀王施了一礼,然后回头望了望内室的楚王,苦笑道:“王爷,您觉得呢?”

“唉,”朱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出房间,杨荣见状,也连忙跟出。

朱椿望向东方的鱼肚白,眼角流出泪水:“他是本王的六哥,当年父皇在的时候,一家人和和乐乐的,为什么今天会到这步田地?”

“......”杨荣定定的望了蜀王一会儿,转头道:“好吧,微臣就按照刚才楚王所写回报,王爷可以安心了!”

“安心?”朱椿转头看向前院,那里依然响着歌舞丝竹之声,甚至还有女子的尖叫调笑之声,不由得潸然泪下,无法自已......

望着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不已的蜀王,杨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躬身施礼,转身离去。一路上,他看到大量的锦衣卫,他们不仅要负责最终的行刑,还负责行刑前的警卫。虽然府中之人都是将死之人,却无人敢于慢待,甚至还根据他们的要求,送来了大量的美酒佳肴,甚至还有歌姬相陪......

在前院中,杨荣向负责行刑的傅让交代了几句,然后坐上马车,往皇城赶去。

......

靠在马车的椅子上,杨荣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楚王府男丁能够留下一人,既可以说皇恩浩荡,也可以说残忍至极。这个建议就是杨荣提出来的,所以今天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楚王本来被拘押在宗人府,而楚王家眷则拘押在楚王府,相互之间无法见面,但昨天晚上,楚王却被带到了楚王府,在这里他会做出让谁活命的决定。而在他纠结的时候,前院却一片醉生梦死之声......

王度死后,杨荣立刻发现了一个机会,那就是成为陛下首席谋士的机会。在他看来,解缙虽然才华盖世,却不通庶务,总是把书上读来的东西当真,简直就是食古不化,不足为虑;杨士奇早年颠沛流离,养成了其行事谨慎,喜欢察言观色的性格,虽然文采飞扬,懂得民间疾苦,但是不通军务确实其最大的弱点;新进的王艮,敢于任事,行事却有些古板,不善于变通,另外容貌有些丑陋,是为官的大忌。至于刘璟,世家出身,行事不能放下身段,不够细致,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加上其年纪大了,退休荣养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杨荣多日来,细心观察皇帝的神色,积极思考,准备应对皇帝的询问。

所以在朱允炆召集五人讨论如何处置楚王时,杨荣给出了这条计策,在他看来,这既能体现陛下仁慈,又能让当事人有锥心之痛,有时候,活人比死人反而更能引起世人的警醒。相比较而言,解缙、王艮、杨士奇的主张只不过按律法行事,没有什么亮点,而刘璟的主张则过于仁慈,主张只罪楚王一人,其余流放边疆即可。

最后朱允炆采用杨荣的办法,这让杨荣非常高兴,他也注意到,当时刘璟神色的不自然,不过杨荣并不在乎。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众生相(二)

用后世的话说,杨荣祖上三代贫农,其曾祖和祖父都是济度的船夫,虽然贫困辛苦,但二人都是心地良善之人。有一年,连日大雨,溪水猛涨,冲毁居民房屋,一时间,船夫成为了幸运儿,因为他们昼夜都待在船上,当他们发现水涨时,溪流中飘满了各种各样的财物,还有众多嚎哭求救的百姓,其他人都忙着抢夺财物,只有杨荣的曾祖和祖父忙着救人。虽然活人无数,但无论是现场的,还是听说的,都认为他们两个人是傻缺。

也许是天佑善人的缘故,到了杨荣父亲的时候,杨家的境况逐渐好转,所以杨荣才有机会读书,并在建文四年中了进士,后有幸进入了文渊阁,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当时正是王度最得宠的时候,谈笑间确定国家大事,大军征伐、户部调运几乎都是其一言而决,大部分事情都是陛下与之商议后才决定,这让杨荣艳羡不已,同时又心向往之。

杨荣熟读经史,对历朝历代的官僚机制了如指掌。所以他很早就立下了宏愿,要成为大明的宰辅之臣。虽然高皇帝朱元璋废除了丞相,并立下祖训,不许后世再立宰相。但是在杨荣开来,这纯属多此一举,没有任何意义。

丞相制度起于秦朝,汉朝承袭之,在汉武帝之前,相权甚重,皇帝也不能等闲视之。基于此,汉武帝分朝廷为内廷和外廷,内廷以大将军为首,决定军国大事,外廷以宰相为首,只负责执行,这样决策权和执行权得到了分离。

随着大将军职权的加重,尚书台随之兴起,尚书本是少府的属官,是皇帝身边任事的小陈,与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合称六尚,尚书本意是在殿中主管收发文书并保管图集的小官而已。

到了东汉,丞相名存实亡,权势远不能和尚书台相比,但是尚书台虽然尊贵,编制上却依然在少府之下,典型的官卑而权重,与后世的内阁大学士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了魏晋时期,尚书台从少府独立出来,是国家的最高中枢机关,被称为尚书省,尚书令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但是尚书省势大,又引起了皇权的不安。魏文帝曹丕设立了中书监,掌管机要,起草诏令,相当于后世的翰林院,中书舍人逐渐位高权重。而中书监逐渐演化为中书省,形成了中书省决策,尚书省执行的格局。

中书省规模变大之后,自然搬出禁中,自成体系。这个时候,三省中的另一省门下省同时出现在历史舞台,门下省本名侍中寺,是宫内侍从官的办事机构,简单来说,就是做一些服侍皇帝的小事,比如尿壶、啐壶之类低贱之事。但是这些人有一个优势,最接近皇帝,所以逐渐重要起来,黄门侍郎也成为炙手可热的官职。

到了隋唐时期,华夏形成了著名的三省六部制,其实是将前朝数百年的相权演变固定下来,使之制度化。其中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封驳、尚书省执行,随之而成的是隋唐的多相制,即中书省、门下省、尚书高官官一起讨论,决策,但是尚书省只负责执行,所以理论上是没有决策之权的,所以为了让尚书省的长官以及六部长官也能参与决策,就出现了一个新的官职-----同中书门下三品,也被称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单来说,就是到中书、门下把事情处理(平顺)一下。

再之后,如果没有“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即使是中书、门下的长官也不能被称为宰相了。

至此因为分权而产生的三省六部制,又走向了集中。

经过五代的战乱后,为巩固皇权,宋朝采取了两府三司制,即主管政事的政事堂,主管军事的枢密院和主管度支、户部和盐铁的三司使,也就是将政事、军事和财政完全分开,所以作为一个王朝来说,宋朝是非常稳定的,当然对于外敌来说,也是非常脆弱的。

元朝和宋朝的制度差不多,设立中书省主管政事,枢密院主管军事,御史台主管纠察。而这一套制度,明朝基本上全盘接收,只不过枢密院先后改名为大都督府、五军都督府,中书省自胡惟庸案后被撤销,权力散布于皇帝、文渊阁以及六部之中。

但这种制度是无法长久的,最有可能填补这个空白的就是文渊阁,它的职责类似于最早期的中书监和尚书台,所以杨荣一直以身居其中为傲。

但是在陛下北巡期间,文渊阁全部人员随行,郁新、齐泰等人入文渊阁处理政事,这给了雄心勃勃的杨荣当头一棒,他发现自己对陛下的判断有误,陛下并没有将自己这些人培养为宰辅的想法,陛下采取的办法是六部长官入文渊阁,代行宰辅之事,那么自己这些人,前途在哪里呢?

而最近陛下的心情变化,杨荣也看在眼里,据人透露,陛下的烦躁程度可谓前所未有,楚王之乱对陛下的打击还在燕王之乱之上,这让杨荣很不理解。在他看来,无论是规模上,还是危险程度上,楚王之乱与燕王之乱完全没有可比性。虽然他没有经过燕王之乱,但他听王度等人讲过,当时陛下坦然自若,指挥若定,对燕王余党的处置也雷厉风行,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是这次却完全不同,按道理来说,楚王之乱虽然牵连甚广,但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即使陛下不知道谋逆之事,其身边的五万精兵也足以击退一切叛乱,而洛海潮的叛变,确实非常危险,但是陛下有自己的御船,洛海潮能够做手脚的地方并不多,成功希望并不大。

杨荣记得很清楚,当陛下知道夏原吉和蹇义涉嫌谋反时,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而且杨荣还觉得从那之后,陛下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这让杨荣的心里有些不安,所以才挖空心思投陛下所好,至于刘璟的不满,杨荣并不在乎,毕竟刘璟的圣眷与死去的王度相比,相差甚远,其世家的身份,陛下不可能一点忌惮都没有。

......

“......”

“陛下,楚王虽属宗室,但谋逆乃大罪,如今经过三法司审议,可谓证据确凿。即使陛下对宗室关爱有加,但此时此刻,还请陛下早下决断。”

“......”

“嗯,朕知道了,下朝后,朕会发正式诏书,今日处决人犯,你来监斩!”

“是,陛下!”

“另外,蹇义交接藩王,你们为什么只定了斩立决?”

“陛下,交接藩王,大明律中并没有禁止,所以臣等以为,斩立决即可!”

“楚王谋反,蹇义和他书信往来,难道不是通风报信吗?”

“臣等审问过相关人犯,排查过所有的证据,书信往来有之,通风报信确实没有。”

“难道没有涉及朝堂风向吗?”

“这个,不能说没有!”

“那为什么定的不是谋反?”

周新犹豫了一下,跪倒在地:“新本是微末小吏,蒙陛下隆恩启用,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天恩。然新只能按照大明律行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加减。”

“如果,朕一定要加罪呢?”

“那,”周新愣了一下,低头道:“那是陛下加恩,臣无话可说。但是臣以为,先帝乃创业之君,陛下乃承前继后之君,一举一动都将为后世所法效,区区一蹇义,如何处置,根本无关轻重,但一旦陛下开了这个先例,臣恐后世子孙以此为例,肆意加恩,长此以往,大明律,将形同虚设啊!陛下!”

说话间,周新长跪在地,哽咽不止。

朱允炆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楚王朱桢的纸条,犹豫了一下,张口道:“这样吧,朕思索一下,你们一会儿到乾清宫侯旨吧!”

“是,陛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落幕

当朝会结束时,群臣从奉天殿前门退出,而朱允炆则从奉天殿后门出来,返回乾清宫处理政事。在回到乾清宫之前,朱允炆喜欢绕着谨身殿、华盖殿走上几圈,舒展一下身体,顺便清醒一下脑子,消化一下朝会上得到的消息。

今天也不例外,只不过朱允炆散步的时候,发现了在殿后等待的杨荣,就叫了他过来一起散步,杨荣自然喜出望外,赶紧跑了过来。

“勉仁,你觉得周新的话有道理吗?”

散步的时候,朱允炆顺手将周新的奏折给杨荣看了看,然后问他的看法。

杨荣一目十行,很快就将奏折看完了,同时思索着陛下让他看这个奏折的用意。待听到陛下的询问时,下意识的道:“陛下,臣以为,周新所说的‘陛下为承前继后之君,一举一动都为后世法效’,是对的!”

“对?”朱允炆犹豫了一下,有些怅然所失的道:“那么你也认为不应该处置蹇义?”

“不,臣以为应该处死蹇义,以儆效尤!”

“嗯?”朱允炆愣了一下,停住脚步:“这是为何?”

“陛下,请恕臣直言,陛下登极以来,对皇权威胁最大的其实就是藩王,先帝宠爱诸位藩王,将他们分封在国内要害之所,同时给了他们很大的权力,他们不仅拥有护卫军,还可以节制附近的文武官吏,甚至还拥有起兵靖难的特权,燕庶人谋反,靠的是其手下的强兵,在这方面,朝廷拥有的优势很大,剿灭叛乱并不难。”

“但楚王之乱则不同,他是通过勾结朝臣来窥伺皇位的,如果没有夏原吉作为内应,他即使勾结了李景隆,也无法在京畿附近隐藏上万的军队;同时如果没有蹇义这些见风使舵之徒的默许,楚王恐怕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而且臣敢断言,蹇义必然是楚王规划中的重要棋子。”

“如果这次赦免了蹇义,那么再有官员结交藩王该当如何?”

听了杨荣的话,朱允炆轻轻握了握拳头,他明白了杨荣的潜台词,那就是燕王之类的谋反不会再出现了,以后的藩王进取方式应该是楚王式的,而他们的手段必然是结交朝中大臣,伺机而动,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有些后悔留楚王一命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勉仁,你看的很远,蹇义死不足惜,否则不足以震慑宵小之徒!”

“陛下圣明!”

“那么,”朱允炆停下脚步,挥手屏退众人,低声道:“勉仁,朕没想到朱桢如此不要脸,舍弃了所有的子嗣,留下了自己的性命,朕担心他会不会贼心不死呢?”

“这个,”杨荣回头扫了一下周围,发现最近的刘振也在两丈开外,所以他定了定神,低声道:“陛下,从楚王府出来,微臣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不过臣以为也很简单!”

“简单?”

“是啊,只要让人将朱桢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事情传扬出去,那么他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

“哦,”朱允炆眼前一亮,连声道:“这倒是个办法,你去办这个事情吧。”

“微臣遵旨!”

......

刑部侍郎周新、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和大理寺卿胡闰到乾清宫请旨,却没有得到对于蹇义的赦旨,只得到了一句话:“如蹇义这般首鼠两端之辈,如不处置,何以警戒乱贼?”

周新还待分辨,却被练子宁拉住,而大理寺卿胡闰则是欲言又止,最后却只留下一声叹息。

“练大人,为何拉住下官?”

走出乾清宫后,周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练子宁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练子宁望了周新这个昔日的下属一眼,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蹇义确实罪不至死,但是他的死,却可以让许多人不再因为‘交接藩王’这个罪名而死,你明白吗?”

周新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他转头看了看大理寺卿胡闰,又转头看了看练子宁,颤声道:“难道为了这个目的,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吗?二位大人今日不言,难道就不怕有一天,蹇义的下场落在二位大人身上吗?”

“难道我们言了,就有用吗?”

是啊,有用吗?

周新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远的乾清宫,突然间悲从心来,嚎啕大哭,练子宁和胡闰大惊,连忙拉住他,苦苦劝说,周新却止不住悲泣,直到出了午门,才止住悲声。

......

“陛下,周新......”

刘振得了卫士的禀报,然后在朱允炆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搁下毛笔,凝视了一会儿殿门,苦笑道:“这个周新,还是太年轻啊!”

“刘振,你觉得周新哭什么?”

刘振微微欠身,笑道:“周大人,臣并不了解,所以不知道他哭什么?”

“呵呵,你这个滑头,周新是对朕失望了啊,朕重用他,是看重他的清廉善断。楚王一案,牵扯甚广,泥沙俱下,一不小心就会出现冤案,所以周新最近一段时间居功至伟。但是他过于较真,还不能明白朕的苦心啊!”

“那是,那是,陛下见微知著,防患于未然,周大人迟早会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的。”

“希望吧!”

......

“......”

“楚王朱桢虽然犯下大罪,但朕心甚悯,故网开一面,恩准朱桢在男丁中选择一人,贬为庶人,幽禁凤阳。”

“故朱桢之子朱孟炯、朱孟烷、朱孟焯、朱孟炜、朱孟爚、朱孟灿、朱孟照、朱孟爟及王妃王氏、侧妃刘氏、秦氏全部赐死。”

“朱桢之女清湘郡主、安乡郡主、澧阳郡主贬为庶人。”

“......”

“钦此!”

虽然对自己的命运早有准备,但听完圣旨之后,所有人都瘫软下来,即使免死的几位郡主也哭成了泪人,而几位王妃纷纷抱住自己的儿子,哭成一片,场中一片混乱。

杨荣、傅让见到这种场景,却都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蜀王朱椿。

朱椿有些不忍,但没有办法,用左手掩面,同时摆了摆右手。

诸位王妃和王子被领入屋中,他们可以选择毒酒或者白绫......

只不过有几个屋子里发出了凄厉的叫声:“朱桢,你不是人!”“朱桢,你不得好死!”“朱桢......”

蜀王仰望苍天,泪如雨下。

杨荣、傅让面沉似水,一一检查是否毙命。

门房中的朱桢捂住耳朵,以头撞墙,额头全是鲜血,状似疯狂,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而城外的法场,处死的人以千记,户部侍郎夏原吉、吏部尚书蹇义、武昌卫指挥使史武、同知钱同宇、湖北布政使顾梦平、湖北按察使叶端等人以谋反罪名被满门抄斩,三族尽灭。

......

楚王一案终于落幕了。

同日,皇帝朱允炆发布诏书,确定了春闺的考官,主考为户部尚书郁新,副主考为国子监祭酒方孝孺和礼部尚书黄子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望江亭

按照洪武朝的惯例,会试会在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这三天举行,但实际上,考生需要在狭小的考屋中待上九天,吃喝拉撒加上睡觉都在其中,所以许多考生对会试是抱着既渴望又恐惧的心思。

因为楚王案的原因,会试延期到三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殿试延期到四月十五日。只不过当考生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身处京师,不可能回乡去了。除了家境富裕的考生外,对于某些贫困考生来说,这多出来的一个月的花销就成了问题,他们原本的花销本就捉襟见肘,再在京城待上一个月,其困苦可想而知。

不过皇恩浩荡,这些考生可以凭着考生身份到交通银行领取三十两的银票,这让许多考生欣喜若狂,纷纷叩谢皇恩。

对于一些贫困考生来说,他们也是第一次认识了“支票”这种金融工具,他们领到的三十两银票,可以继续存放在银行,然后在大宗花销时,使用支票转账即可,而京师的客栈早已熟悉了这种交易方式,这种方式不仅高效而且安全,他们非常乐于使用。

交通银行的业务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建文二年之前,主要是进行白银与银票的汇兑,也就是客户存进白银,交通银行提供银票,这种银票有一百两、五十两、二十两、十两、五两、二两、一两七种面值,这样商户只要携带银票就可以进行交易了,银票相对白银来说,无论是便利性和安全性都要强上不少,所以经过初期的观望之后,商户纷纷用手里的白银兑换银票,用银票进行交易;

第二个阶段是建文二年到建文五年,这段时间,交通银行推出了存款、贷款业务,这样商户在进行大宗交易的时候,就可以预先将钱存入当地的交通银行,在交易地取出来,进行交易即可;只不过这种方式,仍然有些麻烦,需要商户事先和交通银行说明未来取款的目的地,这样总行会将商户的存单信息以及所需的银票派人护送到目的地的分部去,这样一来,风险就完全转移到交通银行身上了,也正因为此,这种模式收费很高。因为银票是不记名的,所以发生过多起押运人员利欲熏心,做出携款潜逃以及内外勾结的事情,给银行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到了建文五年,在朱允炆的提示下,交通银行推出了“支票”这种业务,因为银行发现,向目的地押送银票其实是不必要的,因为银票交易过后,银票仍然会被存入银行,这些银票往往还需要运回去,留存在当地的情况并不多,最终改变的只不过是账目而已,这完全可以通过修改账目数字来解决问题,对于交易双方以及银行都非常便利和安全。

所以支票一经推出,立刻就江浙福建一带流行起来,一些客商在本地交易时,宁愿接受支票,不愿接受银票;而朝廷的俸禄、军饷发放也逐渐通过交通银行,这减少了许多人上下其手的机会,交通银行也逐渐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但交通银行还远远谈不上完美,其异地交易的能力有限,限于通信和交通条件,目前只能服务于大客户以及朝廷的六部衙门,对于远行的客商来说,还是携带银票最为稳妥。

......

下关码头,望江亭。

“妹妹,你后悔吗?”

“......不后悔!”

听着妹妹安庆公主犹豫低沉的声音,宁国公主微微苦笑:“安庆,你不要怪陛下,他也是没有办法!”

“妹妹明白!”安庆公主抽泣了一下鼻子,抹了抹眼中流出的泪水,转头望了望江边,那里是她的丈夫欧阳伦和五岁的儿子欧阳冠杰,欧阳冠杰正用石子往水里打水漂,玩的不亦乐乎。

听着儿子稚嫩的喊声,安庆公主的脸上浮出一丝温柔,回头看了看姐姐宁国公主:“妹妹不后悔,我不能让冠杰没有父亲。”

“唉,安庆,欧阳伦的事情,你当初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呵呵,”安庆公主叹了口气:“他只和我说,是做生意赚来的,是和李景隆合伙做的,我本以为李景隆是我们家亲戚,不会害他的,可我万万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说话间,安庆公主转头望向京师的方向,愤愤的道:“李景隆这个狗贼,死的好,陛下就应该这么收拾他们!”

宁国公主看了看妹妹的神色,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欧阳伦这些天还好吗?”

“他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安庆公主冷笑一声:“本宫放弃了公主的荣华,被陛下降为庶人,才换来了他一条命,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嗯?”宁国公主愣了一下,低声道:“四妹,你还恼着他?”

“怎么了?”安庆公主愤然道:“这次他出了事情,我才知道,他在外面还养着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要不是为了冠杰,我管他去死?”

“还有这等事?”宁国公主拍了拍面前的桌案,霍然站起,大怒道:“他竟然敢做这种事情?你还救他做什么?”

“姐姐,你坐下,别气坏了身子!”

宁国公主气的呼呼喘气,沉声道:“那妹妹为什么要救他呢?”

“唉,”安庆公主犹豫了一下,苦笑道:“他被抓之后,公主府被查封,冠杰整天哭闹,要找他的父亲,我只好去找陛下求情。陛下本来是不肯的,后来耐不住我苦苦哀求,再加上姐姐从中说项,陛下才脱口而出,说可以用妹妹的爵位为欧阳伦赎罪。”

“当时的情形,妹妹知道,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欧阳伦就没有机会了。其实我也舍不得公主的荣华,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等冠杰要父亲的时候,我和他说,我舍不得公主的荣华,没有去救他的父亲吗?”

“小孩子懂什么?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孩子总会长大的啊!”安庆公主回头望了望江边的儿子,抿了抿嘴唇,摇头道:“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埋怨我这个母亲。”

听了妹妹的说辞,宁国公主无言以对,其实她也明白,陛下说出那句话,妹妹就无法拒绝,否则如果传扬出去,她没法面对自己的儿子,只不过陛下的心思,有些过于,过于阴毒了吧......

宁国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妹妹:“这是五千两银票,你随身带着吧,路上和辽东都用得上。”

“姐姐,”安庆公主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了握拳头,才伸手接过银票,微微叹气道:“多谢姐姐了,如今公主府被查封,所有的钱都用来还欧阳伦的非法所得了,妹妹确实需要钱,这些钱我先用着,等以后有了钱,一定还你!”

“不用,不用,”宁国公主摇了摇头:“你是我妹妹,姐姐照顾你是应该的,姐姐已经修书给你姐夫,让他修书给辽东都司的吴升,他会照顾你们的!”

“嗯,多谢姐姐了!”

......

姐妹叙谈,其实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就没话说了。

宁国公主站在江岸,望着妹妹一家人坐船北上,心中感慨万千。

欧阳伦本来必死,妹妹安庆公主前去求情,但从小对安庆甚为尊敬的陛下却拒绝宽宥欧阳伦,最后陛下虽然松了口,却让安庆放弃爵位,换欧阳伦一命,安庆只能答应了。

欧阳伦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其非法所得不仅全部没收,公主府也被查封,因为安庆已经是庶人了,没有资格使用公主府的任何物件了。

不仅如此,欧阳伦被贬为正九品的牧监正,赴辽东金州养马,按照陛下的说法,欧阳伦既然喜欢茶马,那就去养马吧,什么时候拟补其走私导致国家损失的十倍,才有机会免罪。

欧阳伦听到这个条件,同意了,所以陛下才下了赦旨,欧阳伦赴辽东赴任,安庆和冠杰恩准随行。

即使如此,这件事情也惹得御史言官发了好大的牢骚,指责陛下因私废公......

待妹妹远去之后,宁国公主叹息了几声,回身坐上马车,吩咐立刻回京。

在宁国公主上车的时候,她无意中望了一眼来路,发现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和尚。宁国公主扫了一眼,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一个僧人身上:“怎么是他?他怎么做了和尚?”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军报

安庆公主朱丽馨已经被降为庶人,自然不能再使用公主的依仗,甚至在服饰上也以素色为主,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宁国公主也是轻车简从,穿着一身素雅的衣服,连从人乃至车驾都是最普通的样式,所以无人知道这是宁国大长公主的车驾。

宁国公主掀了帘子望了一会儿,确认了心中所想,就命令车夫驾车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一辆急匆匆赶来的马车险些和宁国公主的车驾相撞,幸亏双方的马夫技术娴熟才避免了一场车祸,宁国公主的护卫欲待喝骂,宁国公主却摇了摇头,制止了卫士,因为她认出了对方,不愿意与之有什么瓜葛;而对方也以为宁国公主是只是普通人家,略作道歉就扬长而去。

望着对方的背影,宁国公主摇了摇头,低声叹息:“真是报应啊,昔日的赵显,今日的额勒伯克,陛下,如今蒙古未灭,您是不是有些心急了啊?唉......”

......

乾清宫。

刘振急匆匆的走到朱允炆身边,低头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朱允炆扬了扬眼皮,表示知道了,刘振无声的退下。

良久,朱允炆放下奏折,招呼了一下侍立的解缙,道:“传朕旨意,令乐浪都指挥指梅殷回京述职,乐浪驻军归历城侯盛庸节制。”

“另外给盛庸下诏,令他在四月十五日之前剿灭李芳远,能生擒最好,实在不行,死的也可以。”

“遵旨,陛下!”

吩咐完旨意后,朱允炆站起身来:“勉仁,你随朕到院里走一走!”

“是,陛下!”

已经到了阳春三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迎春花的清香,朱允炆深吸一口,顿时感觉心旷神怡,舒畅无比。

望了望落后自己半步的杨荣,朱允炆笑了笑:“勉仁,不要这么拘谨啊!朕又不会吃了你!”

“礼不可废!”

朱允炆发现自己的话不仅没有调节气氛,反而让杨荣更加拘谨了,不由得摇了摇头。

绕着院子走了半圈,朱允炆突然站住了,杨荣亦步亦趋,也连忙站住。

“勉仁,你怎么看徐辉祖、铁铉的军报啊?”

听着皇帝平静的声音,杨荣却心中一凛,他斟酌了一下言语,拱手道:“回禀陛下,徐将军和铁大人的军报大同小异,都是在叙述山东平乱的经过,从总体上来说,平乱还是成功的。徐将军采取围点打援的策略,吸引青州周围的乱军来援,卢振将军在青州城外击毙了吕冲飞,瞿陶将军在即墨城外击毙了蔡寒之,如此乱军的所谓四大天王已去其二。”

“在近日的青州之战中,沔县侥幸逃脱的王金刚奴和秦井天都被当场击毙,乱军主力‘护法圣军’也全军覆没,只可惜匪首田万家、田玉儿侥幸逃入琅琊山中,不过徐将军、铁大人已经组织人手搜山,想必不日就有擒获匪首的消息传来。”

“呵呵,希望如此吧!”

朱允炆望了望天空,沉默了一会儿道:“勉仁,你觉得朕的方略错了吗?”

听到朱允炆的话,杨荣吓了一跳,却立刻道:“臣以为是正确的,青州城外的吕冲飞、蔡寒之在运动中被斩杀,主要匪首都集中在城里,只可惜最后还是让匪首跑了,这一点,徐将军已经在奏折中请罪了,是他的指挥问题。”

“是啊,他是请罪了,不过,”朱允炆回头看了看杨荣,苦笑着道:“朕实在是轻敌了啊,本以为京军加上近卫军,足以平定乱贼,所以才想毕其功于一役。只不过朕万万没有想到,白莲教匪竟然如此悍不畏死,徐辉祖的大营几乎被冲垮,不得不调集近卫军增援,结果让匪首逃了出去,真是可惜啊!”

说话间,朱允炆双手握拳,对敲了几下,有些惋惜。

“陛下不必介怀,匪首只不过借着大雾的机会,从近卫军调动的缝隙中逃出,这种事情有时候也没办法,徐将军、铁大人已经尽力了!”

“是啊,他们尽力了,不过朕在想,如果一个月前,徐辉祖抵达青州,立刻攻城,是不是会好一些?”

“这个,”杨荣的额头上沁出一片汗珠,他犹豫了一下道:“臣以为未必,当时我军立足未稳,粮草、火药都不足,即使攻城得手也很难全歼乱军,如果那时候田万家、田玉儿逃了出去,召集剩余的乱军,恐怕事情就很难收拾了。”

“备倭指挥使卫青回师突袭莱芜附近的乱军,鳌山卫指挥使王真败贼诸城,虽然有功,但是却给倭寇钻了空子,袭杀鳌山、威海等地军民千余人,最多只能算功过相抵,徐将军、铁大人已经上表弹劾他们了,内有乱贼,外有倭寇,从这一点来看,陛下稳妥作战的方针的是没有问题的。”

“嗯,卫青和王真都上折子请罪了,就在朕的案头!”

“所以陛下不必以铁大人的奏折介怀,说实话,臣以为铁大人有事后诸葛亮之嫌,如果他有那种见识,为何不早些上折子反对?”

朱允炆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身轻轻拍了拍杨荣的肩膀,微笑道:“勉仁,你很忠心,也很会说话,朕很高兴。”

说完话后,朱允炆转身往大殿走去。

望着皇帝的背影,杨荣面无表情,却心中暗喜,脚步更是不停,跟着皇帝返回大殿。

朱允炆自己也不确定铁铉的指责是否有道理,但铁铉没有事先提出反对也是事实。只不过朱允炆知道杨荣没有说出来的话,这次平乱实际上相当于一次军制改革的预演,监察使制度刚刚实行,前线的总指挥徐辉祖恐怕会心存疑虑,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不敢对自己的方略提出异议,而监察使只有监察权,没有干涉军事指挥的权力,另外铁铉虽然在文官中算得上知兵,但其实只擅长守城,攻城野战均非其所长,这一点在另一个时空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至于徐辉祖,则继承了其父徐达的谨慎作风,主动上折子认罪,没有丝毫抱怨。这一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朱允炆很满意。

另外朱允炆也确实受到了震撼,徐辉祖在奏折中说道:“......当日忽起大雾,乱匪趁乱出城向大营猛攻。”

“前排乱匪马术不精,装备简陋,但个个都将自己绑在马上,他们身穿白衣,头戴白带,状似疯狂,口中大叫:‘无生老母,弥陀降世!’”

“他们从白雾中跃出,悍不畏死,末将下令反击......箭如雨下,火枪齐鸣......乱军虽然死伤狼藉,却毫无退缩,在迷雾之中,似乎源源不断......”

“京军虽然精锐,却逐渐动摇,战线趋于崩溃......”

“迷雾之中,末将只能调动精锐的近卫军增援,只有他们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调动而不会发生混乱......”

“天佑吾皇,当近卫军赶到时,浓雾开始散去,末将下令猛攻,两军夹击,匪军大溃......”

“......”

“击溃乱军后,我军占领青州城,清点战果时发现,王金刚奴、秦井天被斩杀,只可惜田万家、田玉儿等人趁乱逃入琅琊山中。”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京

“勉仁,你去一趟刑部,看周新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让他过来一趟,朕有事情吩咐;另外,你去一趟刑部大牢,把胡濙给提出来,也带到这里来。”

在进门的时候,朱允炆突然吩咐了几句。

杨荣连忙领旨,转身出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差不多到了酉时光景,周新、胡濙和杨荣一起走了进来。

平身之后,朱允炆望了一眼众人,周新脸色苍白,形容有些憔悴,但一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比较之下,胡濙可就差多了,虽然明显已经沐浴过了,朱允炆却仍然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些沁人心脾的“芳香”,只不过胡濙的精神倒还不错,看到这一点,朱允炆暗暗点头,这个胡濙的心性修养还是不错的,值得重用。

“胡濙,你知罪吗?”

“微臣知罪!”

“你有何罪?”

“臣,臣律下不严,没有节制住纪纲,造成了和林伯的惨死,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呵呵,”朱允炆突然笑了起来:“胡濙,当真是这样吗?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朕不成?”

“这?”胡濙愣住了,他偷眼望了望旁边的周新以及杨荣,他不明白皇帝所指何事?难不成还要这个案子翻开不成?这似乎不太好吧......

胡濙虽在狱中,但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王度被赐死、纪纲被枭首,而徐家三小姐妙锦再过十多天就要入宫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在徐妙锦入宫之前,再杀一批人?比如说自己......

就在胡濙犹豫不决之时,朱允炆却一拍桌案,勃然大怒:“胡濙,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将你下狱吗?是为了和林伯的死吗?并非如此!”

“朕愤怒的是你不能忠于职守,”朱允炆用手点指:“你既然是安全司的司长,那么就应该忠于本职,为朕分忧,而你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进士出身,做密探有失你的身份?”

“如果没有你的纵容和玩忽职守,纪纲怎么会那么跋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嗯?”

胡濙的脑袋嗡的一下,心中最隐秘的事情被皇帝无情的揭开,他的额头瞬间渗出一串汗珠,连忙跪地俯首:“陛下圣明烛照,罪臣酿成大祸,后悔莫及,但求一死!”

朱允炆怒气稍息,转头看了看杨荣、周新:“你们两个怎么看?”

“回陛下,”周新稍有犹豫,然后拱手道:“陛下,胡大人虽然有罪,但事出有因,当日微臣和胡大人、纪纲一起办案,亲眼见到了纪纲的跋扈,他本不过一个落第秀才,窥伺圣意,铤而走险,经陛下提拔而平步青云,所以他以为陛下成立安全司就是因为他,所以他有些忘乎所以,做事不知收敛,而胡大人虽有君子之风,处处曲意回护,并非有意纵容,只可惜纪纲并没有理解胡大人的用心。”

“所以微臣以为,胡大人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还望陛下容其戴罪立功,给他一个机会!”

“嗯,勉仁呢?”

杨荣心中明镜似的,陛下虽然震怒,但并没有想处死胡濙,否则何必从刑部提到乾清宫来训斥一番?直接拉到法场上砍了岂不省事?

所以杨荣上前两步,躬身施礼:“臣以为周大人所言甚是。”

朱允炆没有说话,而是沉默了半晌,最后才指着胡濙道:“胡濙,朕有件事情要你去做?你可愿意?”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很好,如今山东白莲教匪已经平定,但匪首田万家、田玉儿却逃入山中,朕任命你为朝廷钦差,专司抓捕这两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找不到,那么你就死在外面不用回来了!”

“......微......臣领旨!”胡濙稍微犹豫后,立刻叩首接旨。

“很好,如果你要玩忽职守,朕也随你!”

“臣,不敢!”

“好,胡濙你先下去吧,有什么要求,刘璟那边会给你安排!”

“是,陛下!”

......

“周卿,朕看你脸色苍白,是不是最近有些操劳过度啊?”

“多谢陛下挂念,臣身体还好!”

“呵呵,周卿,你是不是仍然对蹇义的死耿耿于怀啊?”

周新僵在当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咬了咬牙,跪倒在地:“臣万分不解的是,陛下明知道蹇义谋反证据不足,却为何非要处死他呢?”

“呵呵,周卿,你起来吧。”

望着周新有些不服的神色,朱允炆笑了笑道:“勉仁,你来说。”

“是,陛下。”

杨荣躬身施礼道:“周大人,蹇义作为朝中忠臣,与藩王交好,并通过书信传递朝廷动态,仅凭这一条,就死不足惜!”

“胡说,”周新大怒,他指着杨荣道:“所有的信件本官都已经查过,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辞,都是平常的问候语。”

“周大人,”杨荣微微一笑:“你就那么确定那些信件里没有秘密?或者说,你确认信件就只有那些?换句话说,就算真的是平常问候,你又如何确定他们没有毁掉重要的信件,剩下这些只是用来遮人耳目的呢?”

“你这是狡辩!”

“那么周大人能否告诉下官,一个谋反的藩王,为什么要对蹇义卑辞下交呢?下官曾经看过这些信件,随着蹇义职位的升高,楚王的信件越来越频繁,礼物也越来越贵重。”

“可那些礼物,蹇义并没有收啊!”

“可蹇义的老母、兄弟都收了,这一点其邻居都可以证实!”

“......”周新语塞,他沉吟了半晌:“无论如何,仅凭这些证据,将蹇义灭族,量刑实在是太重了。”

“而且,”杨荣突然笑道:“周大人作为熟读经史之人,岂不知圣人行事讲究移风易俗,难道周大人不记得‘子贡赎人’的典故吗?下官敢断言,蹇义一死,无人再敢结交藩王,因为只要抓住了,必死!”

“你......”

“周大人,还有,难道你又忘了‘孔圣诛杀少正卯’和‘姜太公诛杀华士’的典故吗?”

杨荣此语一出,周新如遭雷击,踉跄了几步,身子颤抖不止。

望着周新的样子,朱允炆有些不忍,不由得道:“周卿,你还好吧?”

“臣很好,”周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跪倒,俯首道:“陛下,臣说不过杨大人,但臣以为,人命大如天,不应如此轻率!”

“所以,唯有恳请陛下,常怀仁慈之心,爱惜天下子民,如此方是万民之幸,大明之幸啊!”

看到周新跪倒,杨荣也随之跪倒,却一言不发。

朱允炆沉吟良久,起身走下台阶,轻轻扶起他们,然后拍着二人的肩膀,叹息道:“朕知道你们的忠心,所以还请你们能够经常规劝于朕,提醒朕的过失。另外朕也希望不再有藩王谋反这类案子了吧,藩王谋反,每一次都生灵涂炭,牵连甚广,每念及此,朕都是痛心疾首啊!”

“陛下,节哀!”

“陛下,节哀!”

望着朱允炆的戚容,杨荣、周新连忙跪倒,苦苦哀求。

......

“周卿、勉仁,如今山东乱匪已经平定,但大乱之后,必然生民涂炭,民不聊生,朕虽然调拨了粮草,但深恐贪官污吏上下其手,贪了百姓的救命粮,所以朕委派你们两位为正副钦差,专司赈济灾民。”

“另外周卿还要调查此次山东教乱的根由,百姓如果不是活不下去,是不会造反的,所以只要你查出来,有一个朕杀一个,绝不姑息!”

“是,陛下!”

“另外,勉仁还要去走访一下山东的卫所情况,重点是此次变乱涉及的地区,还有沿海地区,那里可以备倭的前线。”说到这里,朱允炆顿了顿:“如今倭国屡次骚扰海疆,屠杀大明子民,甚至狗胆包天,勾结乱党刺杀朕躬,所以朕已决议,诛灭李芳远后,朕会调集大军平定倭国。”

“所以勉仁身上的担子很重,沿海卫所一定要保持战备,谨防倭国狗急跳墙!”

“臣明白,陛下!”

“好了,你们去吧!”

......

第一百二十章 无奈的选择

楚王案虽然已经审结,但对于知道内情的人来说,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因为这里面还有两个涉案团伙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那就是瓦剌和倭国。

只是对于如何处理他们两个,朱允炆乃至大明朝廷,都觉得很棘手。

朱允炆成为储君之后,就开始经营漠南和东北,通过建设绥远城将西北部防线北移到阴山一线,再加上大同、开平和大宁三城,牢牢的控制了漠南草原;另外通过归化女真和平叛朝鲜,又将松花江以南的领土收入囊中,然后为了堵住了漠南草原通往东北的通道,派老将郭英修建通辽城,最后加上在眺河上游即朵颜三卫故地建立的据点,初步稳定了东北。

但是大明对于漠南和东北的统治都是非常脆弱的,从表面来看,女真已经归化了大部,但从实际上来看,零星的反叛仍然层出不穷,离真正的归心,还差的很远;而漠南草原的牧民更是如此,他们仍然希望漠北的黄金家族能够打回来,当听说哈尔固楚克、额勒伯克被擒获,送往京城后,漠南草原一片悲声,这些都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所以一旦大明在漠南和东北出现一丝颓势,那么形势就会立刻翻转。

当然解决这种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彻底击败瓦剌,控制漠北乃至漠西,但目前来说,并不现实。

朱允炆执政以来,对漠北出击了两次,一次是宁王和傅友德,一次是徐辉祖、徐增寿,前者如果不是耿璇在漠北的战果以及绥远城的筑城成功,完全就是一场惨败,颖国公傅友德战死,兵将损失达六万多人;后者虽然达到了目的,重创了黄金家族,擒获了额勒伯克,但却不敢在漠北立足,只能仓皇逃回长城,这样漠北便落入了乌格齐的手中,徐辉祖的两万大军回到长城的只有一万二千多人,其余的人都埋骨在苍茫的大漠和草原。

在这种情况下,朱允炆不敢派兵出击漠北,朱允炆知道,自己不是朱元璋,没有洪武帝那种惊天的军事才华,可以在京师遥控指挥徐达、李文忠、沐英这些将军远征漠北;自己也不是朱棣,可以亲自率领数十万大军,在草原上追亡逐北。虽然朱允炆很注意锻炼身体,也能纵马奔驰,但是与朱棣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水平。

虽然朱允炆凭借火炮和人数优势堆死了朱棣,但是明军战力下降也是不争的事实,这里面有部分洪武帝杀戮功臣的缘故,但是即使他们活下来,如今也不能再上战场了,而他们的子嗣中,能用的不过如徐辉祖、常升、瞿能等寥寥数人。而平安、盛庸、李远、王忠等人都是火线提拔,越过长城到草原上征战,朱允炆心里完全没有底。

而且漠北征战只能依靠骑兵,但朱允炆能够依靠的只有四个骑兵军,但是除了组建最早的第三、第五骑兵军是满员的两万人外,后组建的第八、第九两个骑兵军都只有一万多人,远远没有补充完毕。这些骑兵可以说是朱允炆的宝贝疙瘩,如果他们全部葬送在草原,朱允炆只能再等待至少五到十年,甚至有可能彻底放弃北上了。

所以在朱允炆看来,最好的办法是守住漠南,同时开拓东北,但这都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和瓦剌保持良好的关系是非常必要的。

而且,征战漠北从经济上是非常不合算的,投入大,产出小,甚至有可能是副产出。

所以当得知瓦剌参与楚王之乱之后,朱允炆处理的非常谨慎,首先严刑拷问了楚王的部下,最后从楚王心腹程无极及其义子宋天源那里得到了证实,确实有一个叫斯钦都日的使者拜见过楚王,而叛将洛海潮也证实,斯钦都日是他下令沉到江里的,只可惜当时现场的士兵都被洛海潮以各种理由处死,旁证还没有找到。

然后朱允炆派人去询问额勒伯克和哈尔固楚克,哈尔固楚克由于被俘过早,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而额勒伯克则表示他根本不知道此事,认为很可能是乌格齐的自作主张,对于这个回答,朱允炆有些失望,也有些无奈。

而瓦剌使者阿尔斯楞则坚决否认了瓦剌曾经派出过使者挑拨楚王谋逆,称这是小人的污蔑,坚称瓦剌与大明并无冤仇,有冤仇是黄金家族,所以瓦剌断不会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面对激动异常的阿尔斯楞,手头没有证据的礼部官员也只能表示是个误会,所以朱允炆对瓦剌还是以安抚为主,答应了他们互市的要求,感谢他们对帖木儿可能东侵的预警,也没有提要乌格齐臣服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可能。

此事过后不久,额勒伯克上书要出家为僧,潜修佛法,朱允炆闻听后自然应允,亲自出面请高僧道成收其为徒,道成犹豫再三才终于应允,为额勒伯克取法号“觉空”,侍卫胡其图为照顾额勒伯克,也随之出家,法号“觉远”。

三月初二,道成北上游历,觉空随行,哈尔固楚克得知后追到江边,与兄长洒泪而别......

同一天,瓦剌使者阿尔斯楞向朱允炆请辞北上,返回草原,朱允炆派翰林学士王艮一路陪同,将其送出边关。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使如今朱允炆下令出征漠北,其手下的将军们也会奋勇争先,平安、瞿能、瞿陶、耿璇、宋瑄等人都是能征善战的猛将,因为出征漠北在历朝历代发生过多次,汉之卫青、霍去病、窦宪,唐之李靖、李绩、苏定方,本朝的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蓝玉等人都是其中翘楚,所以武将们也摩拳擦掌,希望自己也能名列其中。

至于倭国,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倭国还没有被外来者征服的历史,这一点让倭国人甚为自豪。

华夏和倭国总共发生过两次战争,第一次是唐朝平定高丽时双方在白江口发生的海战,这一战以倭国惨败告终,为抵御唐朝入侵,倭国在整合国力的同时,在西北海岸建立是工事防御唐军登陆,不过好在唐军没有入侵日本的意思;第二次则是元世祖时期的攻倭,这次攻倭分为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白江口惨败,让倭国向唐朝派出了大量的遣唐使,学习唐朝的文化和政治体制;击败元军的进攻,则让倭国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其精良的武士刀在战斗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近身格斗中,蒙古族的武士都不是倭国武士的对手,更不用说当时的汉军了。

基于种种考虑,即使倭国卷入了胡惟庸谋逆案中,洪武帝朱元璋仍然将其设为不征之国,只可惜这除了助长倭国的气焰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虽然朱元璋建立了庞大的水师和沿海卫所,但倭寇的袭扰却一直无法根除,派使者晓瑜倭国,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朱允炆开海之后,排除水师大力清剿倭寇,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自济州岛海战,倭国和朝鲜联军惨败之后,倭寇又开始猖獗起来。

为惩罚倭国,朱允炆提出了倭国赔偿白银五百万两,割让石见银山的条件,也许是这个条件激怒了倭国人,倭国人选择了支持楚王谋乱,在六合山与李景隆袭击圣驾,这一点让大明朝廷愤怒不已,要求足利义满到京师来领罪,同时赔偿白银一千万两、割让九州的条件,但倭国使者回国后,则消息全无,有的只是倭寇袭扰变得更加频繁。

在如何处理倭国的问题上,朝臣分为两派,一派以为应该遵循洪武旧制,清剿倭寇,同时拒绝倭国前来朝贡,这本质上相当于禁止与倭国的贸易;另一派则以为,倭国罪无可恕,从问题严重程度上说,倭国所犯的罪行比朝鲜要严重的多,不能不进行惩戒,否则天朝的威严何在?

之所以分为两派,还是因为大家心里没底,当初与朝鲜开战时,反对的人并不多,因为大家都知道,赢面非常大,输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征伐倭国,就另当别论了,跨海远征,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如果在关键时刻再来一次“神风”,增援和补给送不上去,恐怕就要重蹈忽必烈的覆辙啊!

不过在朱允炆看来,完全征服倭国有些困难,但如果只占领九州岛,应该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而朱允炆的目标很简单,那就是石见银山。

朱允炆需要白银,需要大量的白银,因为经济的发展必然需要同等或者更多规模的货币支撑,否则就会陷入通货紧缩,而这一点,在建文六年之后,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显......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兄妹交心

“大哥,您怎么跑到妹妹这里来了?”

“呵呵,山东的事情告一段落了,陛下下旨,让哥哥回家,准备送你入宫的事情!”

听到哥哥的话,徐妙锦脸色一红,赶紧将头转向窗外,同时拿起茶杯略做遮掩。

抿了几口茶水后,徐妙锦望向窗外:“看来这次山东的乱子不小啊,来来往往的都是运粮的官船。”

“嗯,确实不小,”徐辉祖定了定神,斟酌了一下言语:“山东这次匪乱是本地的剿匪和西北的剿匪结合的产物,西北的剿匪骁勇善战,大哥就差点栽了跟头;本地的教匪倒还好,都是些乌合之众,只可惜匪首都没有抓获,有些可惜了!”

......

徐辉祖的战报送到京里后不久,京里的旨意就下来了,接到旨意后,徐辉祖立刻将事情交接给徐凯,然后带着卫队一路兼程,沿运河追赶徐妙锦的船,最后在高邮附近追上了徐妙锦的座船。

徐妙锦进宫的日子已经定了,是四月初一,所以这个时候她本应该在家里等待入宫,宫里也应该派人来教其各种礼节,以及安排入宫的仪式和前期准备了。

但是徐妙锦这个时候却出现在高邮,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将其姐姐徐仪华的灵柩送回凤阳老家......

徐仪华的灵柩如何处置对于徐家来说是个很头疼的事情,因为皇帝没有公开问罪,所以他们不能做的太明显,当然更不能做的太庄重,否则如果哪天有人翻起这件事情来,徐家会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因为徐仪华前后两次都给徐家带来了灭顶之灾,所以徐辉祖不允许徐仪华进入徐家的祖坟(钟山之麓徐达的陵墓附近),同样徐仪华也不可能与朱棣合葬,甚至在正月里,只有徐妙锦为其挂孝,徐府其他人都如同没事人一样。

徐妙锦很难说清楚自己对姐姐的真实观感,某种程度上,她很佩服姐姐的勇气,佩服她为姐夫朱棣报仇的勇气;但是她又很难接受姐姐利用了大家的亲情,做出这样一个让徐家灭门的事情来,按照惯例,只要和谋逆罪犯长期一起居住都是有罪的,更何况她是徐家的血脉。如果不是陛下念着旧情,徐家恐怕会被连根拔起,所以徐妙锦对徐仪华的感情很是复杂。

另外,因为徐妙锦马上要入宫了,她对姐姐也有了一种感同身受,她虽然一入宫封号就是宸妃,和昔日的淑妃白芳蕊等同,但是上面毕竟有个皇后马慧,在这一点上来看,皇帝对她的专情程度远不如姐夫朱棣对姐姐的感情,这一点不由得又让她有些黯然神伤。

既然徐仪华不能葬在徐家陵园,那葬在凤阳老家总可以了吧,所以徐妙锦上书要求亲自将姐姐徐仪华的灵柩送回凤阳老家,并守灵一月。

当时徐辉祖已经离京,徐膺绪根本管不住徐妙锦,而且他也不敢管,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妙锦上书。

好在朱允炆能够理解徐妙锦的感受,不仅准了其上书,还派了五十名锦衣卫一路护送,同样皇后马慧和淑妃白芳蕊都派了宫女、太监跟随服侍,她们两个的做法让朱允炆很是高兴,觉得自己的后宫很是和睦啊!

即使回到老家,徐仪华也没有资格葬到徐家的祖地,虽然老家的人不知道徐仪华第二次做的事情,但是在他们看来,这个女人是燕逆的正妃,就应该和燕逆葬在一起,绝对没有葬入徐家祖地的道理,他们也害怕会给徐家带来大祸。

因此,徐妙锦骤然发现姐姐徐仪华要成为孤魂野鬼了,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姐姐最后的疯狂,以姐姐的聪慧,恐怕早就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她的丈夫死了,孩子也死了,不能与相爱的人同葬,而娘家,显然也不会要自己了。

也许她能安安分分的活下去,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只可惜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煎熬了点......

所幸徐家在当地是名门大族,最终为徐仪华找了一块不错的坟地,只不过离徐家的祖坟远了一些,地方偏僻了一些,山路难走了一些,其他的倒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在徐仪华下葬的时候,徐妙锦突然悲从心来,嚎啕大哭,她终于理解了地下的这个女人的选择,她无愧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虽然她明知道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她还是做了,至于其他人,包括自己,对她来说,都如浮云一般,没有任何意义了......

之后的一个月,徐妙锦在山上结庐而居,每日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徐仪华祈福,剩下的时间,就是翻看《女诫》、《女训》、《烈女传》等等书籍......

再往后,徐妙锦就转道淮安,坐船沿运河南下,后来和徐辉祖相遇与此......

“......”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子了!”

“哦,”听大哥说完了,徐妙锦犹豫了一下,道:“大哥,这次你是不是代陛下受过啊?”

“呵呵,”徐辉祖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在船舱里踱了几步,转头道:“战事结束的时候,为兄确实这么想过,但是后来想了一想,并非如此。”

“从总体上来看,陛下的战略是一劳永逸的做法,可以最大限度的消灭白莲教教匪,如果当初选择直接攻城,可以想象,抓住匪首的可能性更小,而且青州周边的那几个所谓的天王还没有剿灭,他们一旦流窜起来,剿匪平乱的时间口恐怕会拖延的更长。”

“所以说,陛下并没有错,错的是为兄这个执行者,如果在排兵布阵上能够多重视一下就好了,毕竟为兄手里的军队为教匪的三倍以上,并且训练、装备都远在其之上。”

“不过,”说到这里,徐辉祖叹了口气:“不过,卫所军的战力相对于近卫军来说,差的太远了。”

“这个妹妹也听说一些,听说近卫军是陛下亲自调教的,所有的军官都是从武学选拔出来的,装备、训练都是一流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数量太少了。”

“是啊,”徐辉祖双手握拳,轻轻触碰了一下,然后道:“近卫军耗费的军费是卫所军的三倍以上,不过这样也好,有这样的军队,我们这些武人才能有发挥的余地,否则,”说到这里,徐辉祖轻轻摇了摇头。

“嗯......”

徐妙锦听了之后,应了一声,突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徐妙锦低声道:“大哥,您急急忙忙赶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妹妹说啊?”

“嗯,”徐辉祖把玩着茶杯,回头看了一眼四周:“胭脂,翠玉,你们去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胭脂、翠玉回头看了看徐妙锦,然后转身出去,关上了舱门。

“妙锦,你怨恨大哥吗?”

“怨恨?”徐妙锦愣了一下:“这是从何说起啊?”

“妙锦,”徐辉祖紧紧盯着妹妹的眼睛,然后转过眼神,望向船舱的角落:“一个是大姐的事情,一个是送你入宫的事情。”

“这个,”徐妙锦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这次回凤阳,妹妹想明白许多事情,早就没有怨恨了。”

“妹妹,你知道陛下是怎么评价大姐的吗?”

“陛下?评价大姐?”徐妙锦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望着大哥。

“那还是出京之前,”徐辉祖抬起头,望着舱顶,眼神里满是回忆:“当时大哥马上就要出征了,但是大姐的事情却一直压在大哥的胸口,让大哥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陛下觉察到了什么,所以在出征之前,陛下特意将大哥留了下来,专门说了此事。”

“他怎么说?”

“陛下的原话是这样的:‘作为一个女人、妻子和母亲,徐仪华是非常称职与合格的,她嫁给朱棣之后,就死心塌地的帮助他,当年平安奇袭北平,城里兵力不足,她就穿上铠甲,与一帮妇人上城防守,极大的激励了城中的士气;朱棣及其子伏诛后,徐仪华潜心谋划,等待时机,虽然楚王谋乱不全是她推动的,但是她在其中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所以到最后,她也可以说死得其所。’”

“这么说,陛下是原谅姐姐了?”听到这里,徐妙锦急忙追问道。

“怎么可能?”徐辉祖略带责备的望了她一眼:“陛下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其情可悯,其罪可诛!’”

“啊!”徐妙锦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声,继而却回过神来,低下头,然后叹了口气。

“陛下这个人很复杂,一方面,他心地善良,能够体察别人的疾苦,在有些事情上,也能法外施恩,比如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这次就逃过一劫;但同时,他又冷酷无情,杀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燕王、楚王两个案子,战死的暂且不论,在法场上砍掉脑袋的,就不止两万人。”

“所以啊,妹妹,你马上要入宫了,你千万要记得,他是大权在握的皇帝,是不可违逆的天子,你明白吗?”

“......嗯,妹妹明白!”徐妙锦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应是。

“对了,欧阳伦是怎么回事?”

“欧阳伦?”徐辉祖笑了笑:“看来妹妹最近有点与世隔绝啊!欧阳伦,他.....”

听完欧阳伦的事情,徐妙锦不由的感叹:“安庆公主真的是女中豪杰,能够放下公主的荣耀,太不容易了啊!”

“是啊,大哥我也没有想到!”

“至于送你进宫的事情,大哥之前很反对,其实现在也反对,而陛下呢?以前没有明说,这次确是斩钉截铁,但当时的情况,大哥也不敢反对。”

“当时,你大姐闯下惊天祸事,却一死了之,增寿也死的不明不白,据说和王度有关,而这个王度突然间也死了,大哥真怕陛下会快刀斩乱麻,将徐家连根拔起。”

“不过,幸好,陛下总算念着父亲的功劳,以及哥哥的一点微功,放过了徐家,只不过他提出,要你进宫,大哥无法拒绝!而且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说到这里,徐辉祖仰起脖子,泪水顺着面颊留下:“大哥我无能啊,当年父亲出生入死,得到魏国公的爵位,成为大明武勋之首。但是传到我这里,却日日有倾覆之祸。本来我徐家以军功起家,与国同休,根本不需要与帝王结亲,以女色侍人,可如今,唉,妹妹,大哥对不起你啊!”

说话间,徐辉祖离座,扑通跪倒在地。

这下子,将徐妙锦吓得魂不附体,她连忙躲开,从侧面扶起徐辉祖:“大哥,快起来,快起来!”

“妙锦没有怪您的意思,这都是命,而且妙锦和陛下总算有一份情谊在,嫁给陛下,其实也挺好的,妙锦其实挺高兴的!”

徐辉祖可能是太过于压抑了,在徐妙锦的劝说下,眼泪更止不住了,只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努力压抑着声音,避免外面的人听到。

良久,徐辉祖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站起来望了望外面,然后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徐妙锦,徐妙锦诧异的接过来,展开看了一遍,皱眉道:“大哥,交通银行、工学院、农学院妹妹都知道,这内务府是干什么的?而且这和妹妹有什么关系?”

“妹妹,哥哥以前从来不打听宫里的事情,但如今既然你要入宫了,那么有些事情不懂就不行了。”

“三天前,也就是三月二日,陛下组建了内务府,第一任总管是原户部侍郎郭任,正二品。按照邸报描述的内容,内务府总管权力极大,可以管理内宫的太监、宫女,以及外面的交通银行、工学院和农学院,甚至连宫妃的俸禄支取都要通过内务府。”

“可是,这个和妹妹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关系可大了,你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归来(一)

徐妙锦本是天资聪慧之人,所以她很快就明白了徐辉祖的意思,不由得蹙住了眉头,沉思起来。

见此情景,徐辉祖就不再说话,而是起身告辞,回到自己的座船休息去了,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有些不堪重负,迫切需要休息。

......

徐家的事情对朱允炆来说,其实只是小事情,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该做的,剩下的事情,自会按照他希望的方向发展,这一点自信朱允炆还是有的。

创立内务府,统管宫城的修缮、用度以及太监宫女,是为了避免太监专权,同时也是为了内宫的管理能透明化,朱允炆很讨厌那些蝇营苟且的事情。但更重要的原因其实还不止这个。

一个是将交通银行、工学院、农学院囊括进来,这三个部门分别代表金融、工业和农业的发展方向,它们创立之初归詹事府管理,朱允炆登基之后继续归其直管,但随着其规模越来越大,作用越来越重要,设专人统一管理就变得很有必要,至于为什么选择郭任,也是为了满足户部的要求,户部尚书郁新一直想把交通银行归口到户部,郭任原来是户部侍郎,如今仍然兼任户部尚书,也算部分满足了郁新的要求。

另一个则是二月底从南洋的传来的一个好消息,建文四年派往美洲探险的船队回来了,带来了朱允炆热切盼望的土豆、红薯、玉米等作物的种子,还有大量的黄金白银,这让朱允炆欣喜若狂,但是他也明白,这些作物不可能达到后世的高产,需要经过精心的培育和反复试验,这方面他自认为是比较有前瞻性的,所以加强对农学院的投入管理就非常重要了。

当徐家兄妹抵达京师的时候,正是童海龙等人带着战利品回京面圣的日子。为了最大程度的表达自己的喜悦和奖赏这些远征的将士,朱允炆命令京师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主要干道上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同时派出太子朱文奎到十里长亭迎接,还把他们当做新科状元一般,让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一路上鼓乐喧天,鞭炮齐鸣,而大街两侧维持治安的则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神抖擞、相貌英俊的近卫军。

皇帝一声令下,京城立刻成了欢呼的海洋,虽然百姓们不理解皇帝的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狂欢,楚王案的阴云笼罩了京师两个多月,百姓们的年都没有过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放松一下。

这一天是建文七年三月八日,而这一天也成了后世华夏的传统节日“海军节”,因为从这一天开始,大明水师正式的成为大明海军,大明海军再不是那种沿着海岸航行的水师,而是可以进行远洋探险和作战的无敌雄师!

......

“陛下,末将漠童海龙远征归来,特来交旨!”

望着跪倒在殿前的十多名将士,朱允炆百感交集,他站起来,走下台阶,将他们一一扶起,然后亲自为他们斟上美酒,然后朱允炆回到御座上,将手里的酒杯高高举起:

“将士们,举杯!”

“这是建文四年贵州布政使司进贡的茅台贡酒,朕一直留着,等你们回来,今天朕终于等到了,今天,朕非常高兴,来,众卿家也一起举杯,祝贺这些远征归来的将士们,祝贺他们为大明立下不朽的功勋!”

诸位大臣如郁新、齐泰、侯泰等文官,如郭英、宋晟、吴高等武将纷纷举杯,童海龙等人激动不已,眼含热泪,纷纷一仰而尽!

“很好,很好,朕非常高兴!”

朱允炆酒量一般,所以一杯茅台酒下肚,脸色就有些红润,不过他却更加兴奋。

“海龙,你近前来,给朕和诸位卿家讲讲你一路的见闻,还有你的收获,如何?”

“是,陛下!”

在众人的注视中,童海龙打开身边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份巨大的海图,这是他抵达广州之后,花了一天时间制作出来的,虽然简陋,但足够表达他的意思了。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

“末将在建文四年四月十二日率十五艘福船从苏州刘家港出发,先向北,经济州岛、对马岛,绕过倭国的九州岛,向北航行。”

“......”

“从对马岛北上大约十五天左右,末将抵达了北海道岛,这是陛下取的名字,岛上气候寒冷,但温泉较多,人口也不多......”

“从距离上来看,北海道离陆地并不远,向西航行大约十天左右,会抵达东北的黑龙江布政使司附近,不过那里确实比较寒冷。”

“......”

“沿北海道向北,百五十里,可抵达库页岛,这个岛是陛下特意强调的,所以末将一行人沿库页岛西岸向北行驶,幸亏当时是东南风,所以花了五天左右,绕到库页岛的北部,证明它确实是个岛。”

“根据陛下的要求,末将派千户李百柱向西航行,大约半天时间就可以到达陆地,那个地方似乎是黑龙江入海口,不过时间紧迫,末将只是记录了一下,就向东行驶了!”

说到这里,老将郭英插了一句:“童将军,时间紧迫是什么意思?老夫以为这个地方非常值得勘测一下,如果它真是黑龙江的入海口,那就意味着我大明可以通过水师对东北驻军进行补给,而且还有利于大明慑服日本和倭国,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呢?”

“这个,”童海龙犹豫了一下,他认得郭英,这是仅存的开国元勋了,他为难了看了看朱允炆,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是陛下的训诫,陛下要求我们到达库页岛后,趁着夏天向东航行,否则很容易出现问题。”

“什么问题?”

“库页岛非常寒冷,当时虽然是盛夏六月,末将却感觉如在深秋,当地确实非常寒冷,而且北部海边长期封冻,据当地人描述,冰期可能长达七八个月之久。”

“啊!”

随着童海龙的描述,朝臣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叹,他们注视童海龙的目光由不以为然逐渐转为钦佩,他们虽然不知道探险舰队的真正意义,但是他们能够明白此行的困难,当然也有一些人微微摇头,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啊?那么冷的地方,劳民伤财有意义吗?

朱允炆坐在御座上,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他抬了抬手,打断了众人的嗡嗡声,道:“童将军,继续吧!”

“是!”

“因为天气转冷,所以末将等人迅速按照计划向东,大约航行二十五日左右,会抵达一块陆地,因为末将似乎是一个半岛,岛上人烟非常稀少,似乎是唐书中记载的‘流鬼国’,末将觉得非常形象,那里连鬼都没有。”

“末将在流鬼国只待了两天,略作休整,就赶紧向东。”

说话间,童海龙神情有些紧张,似乎被什么东西追赶一般,他似乎沉浸到了当时的场景之中。

“过了流鬼国之后,末将等人一路向东,天气明显变冷,海况也不稳定,暴风、海啸频发,加之暗礁,每隔几天就会损失一艘福船,而小型船只完全不适合远洋航行,出行的第五天就被全部放弃;另外天气寒冷,将士们不少人都生了病,那段时间,末将也生了病,舰队由同时同知齐千业指挥。”

“可是,”说到这里,童海龙牙关紧咬,抬头望着东方,语气颤抖的道:“快到美洲的时候,一次巨大的海啸和狂风袭来,我们剩余的十五艘舰船全部被吹散了,等我们再次将舰船汇集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只剩下了九艘福船,而千业的福船也在其中。”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归来(二)

“......但是,当时情况仍然很危险,末将等不敢停留,只能按照指南针的方向,一路向东,向东......两天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陆地......”

听着童海龙颤抖的声音,大殿中一片静寂,某些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了朱允炆。

平心而论,朱允炆开海禁,通商南洋,赞同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反对的人也不多,因为开海禁带来的海关收入带来了确实的利益,而收益的大部分都用在了官员的俸禄上了,官员收到的俸禄不再是粮食和大明宝钞,而是交通银行的银票,这让官员们的生活殷实了不少,所以反对声音并不多。

其实这也得益于洪武帝的余威,在他的高压之下,建文朝的官员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清廉的,所以俸禄收入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在这一点上,不能不说朱允炆还是比较幸运的。

但是派出船队向东航行,寻找传说中,不对,应该是说皇帝想象中的“美洲”,反对的人就相当多了,不过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文官,在建文朝,文官是没有资格过问武事的,在这一点上,朱允炆比他的爷爷朱元璋还要坚持;而武将们面对皇帝的要求,不敢反对,最多只能在出征人选上推三阻四,最后选择了一些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角色去送死,而童海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童将军,到达美洲时,你们还剩多少人,多少条船?”

听到海军都督府佥事张荣的问话,童海龙连忙躬身道:“回禀张大人,抵达美洲时,我军剩余福船九艘,水手一百零五人,将士总计七百一十五人。”

“本将军记得出征时是福船十九艘,海沧船十七艘,将士合计两千一百一十七人,也就是说福船损失了十艘,海沧船十七艘全部损失,将士损失一千四百零二人?”

“是的,确是如此!”

......

死寂,大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在场的文臣武将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死个千八百人,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但是没有经历过什么战斗,仅仅是因为海啸、风浪就损失了三分之二的战士和四分之三的船只,这么大的损失,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既然损失这么大,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停船救助齐千业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张荣突然道。

“大人,不是我们不救,而是不能,”童海龙扫了一眼眼含怒意的部下们,示意他们禁声,然后摇了摇头,苦笑着拱手道:“大人,当时暴风雨还未停歇,天上阴云密布,如同一个锅盖压在头顶,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而海面上依然波涛汹涌,一个一个海浪的打过来,福船如同一片树叶一般,颠簸不停,无法立足,船上的将士们劫后余生,都惊魂未定,已经有些不听号令,所以末将不敢继续停留,只能发出信号弹,吸引所有船只的注意,然后带头向东行驶,其他的船只自然就跟了上来。”

“走了半天左右,我们才停船检查,在那个时候,末将才发现千业兄弟的福船不见了,但回首望去,那里依然阴云密布,末将只能命令放弃救援,向东航行求生。”

听完童海龙的解释,大殿上的群臣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真的假的?还能有这样的海啸天灾?”

“太可怕了,这种场面能活下来,水师也不容易啊!”

“根本就不该去找什么‘美洲’,简直是九死一生啊。”

“真是太可怜了,一千四百多人啊,都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是啊,是啊,真是作孽啊!”

“......”

“童海龙真是废物,损失怎么这么大呢?”

“他也不容易,你没听见吗?那种场面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也是,听着我都毛骨悚然!”

“是啊,老子经常出海,本以为自己的见识够了呢,但从没想到大海深处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可怕了!”

“远洋航行,没有那么容易啊!”

“......”

听着下面的窃窃私语,朱允炆脸色铁青,他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没想到远征船队损失这么大,更没想到这些损失都是在到达美洲之前发生的。

其实朱允炆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在他的记忆里,亚洲的最东端和美洲的最西端距离很近,只隔了一个不足百公里的白令海峡,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沿着库页岛、萨哈林岛这些岛屿向东就可以抵达阿拉斯加,这条路在地图上看是最近的,似乎也是最容易的。

但是朱允炆低估了白令海的气候条件,那就是非常非常的寒冷,南部年平均气温只有摄氏二到四度,北部平均气温更是达到了零下十度到八度。

实际上,白令海风暴频繁,气候寒冷,海面更有大量的浮冰,是世界上航海最艰难的海区之一,即使在七月,最北端的白令海峡仍然有浮冰,童海龙率舰队在七月到十月间航行,虽然已经是最好的时节,但是仍然相当危险。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福船虽然是大明最先进的船只,但仍然是一种适合近海航行的船只,并不适合在远洋航行。

这两点,朱允炆都不知道,同样,整个大明朝也没有人知道......

......

“童将军,老夫想知道,你们这次远征,返回大明的有多少人?多少艘船?”

童海龙循声望去,发现是户部尚书郁新,他站在文官的首席,须发皆白,但双目依然敏锐,正紧盯着自己。

童海龙略作思索,拱手道:“郁大人,末将返回大明时,在吕宋附近巧遇大明的南洋水师,当时末将麾下有战舰七艘,水手加士兵共计三百二十四人,另外还有一些俘虏、奴隶,大约一百多人。”

“俘虏,奴隶?”

“是的,末将在抵达美洲后,为了获取陛下指定的一些作物种子,曾经和当地人发生一些冲突,期间抓获了一些俘虏,另外还抓了一些种植这些作物的奴隶。”

“哦,都是些什么作物种子呢?”

“有玉米、土豆、红薯、辣椒、橡胶等等。”

“玉米、土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看着郁新愕然的眼神,童海龙有些局促,他不由得转头看了看皇帝,道:“这些作物我们种过一些,吃起来还可以,但是末将也不知道是否找对了,这都需要陛下圣裁!”

“陛下,”郁新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童海龙,直把童海龙看的浑身发毛,然后他转身道:“臣明白了,童将军出征三年,将士殒命近两千人,就得到了这些种子?难道这些种子有这么大的神异之处?”

“难道能让人长生不老不成?”

看着目不转睛直视自己的郁新,还有其身后的侯泰、齐泰等人,朱允炆突然明白了郁新的忧虑,他以为自己派舰队远征是为了寻找长生不老药,就如同秦始皇和汉武帝一般,自己曾经说过很佩服秦皇汉武,也许是这一点让他们有了联想吧。

想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展颜一笑,沉声道:“郁老卿家,这些种子虽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但是在朕看来,它们比长生不老药还要神奇。”

“玉米可以作为主食,而土豆、红薯不仅产量极高,而且不仅可以作为主食裹腹,还可以做成菜肴。但是朕最看重的一点,是他们比稻米、小麦更加抗旱,产量却比后者还要高,比如土豆产量至少是稻米的五倍以上。”

“最后,土豆还可以在漠北草原上种植,其作用就不用朕细说了。”

“哦,”郁新听了后,却没有什么兴奋的表现,他觉得皇帝说的简直是天方夜谭,自己进士出身,加之管理户部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农书都看过一些,但从没有听说过玉米、红薯、土豆这类东西,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得浮上一丝悲哀,陛下,太草菅人命了......

沉思良久,郁新缓缓跪倒:“陛下,美洲,距我大明足有万里之遥,即使其土地肥沃,金银遍地,也不值得大明劳师远征。”

“此次童将军远涉重洋,居功至伟,但损失极为惨重,但万幸带回来一些‘神奇’的种子,可谓天佑大明,但此时可一不可再,老臣恳请陛下,不要再派人前往美洲了,如此是大明之幸、万民之幸啊!”

说完,郁新伏倒在地,长跪不起。

而其身后的文官大部分跟着跪倒在地:“恳请陛下不再派人寻访美洲,如此是大明之幸、万民之幸啊!”

听着郁新言语中的暗讽,以及官员群中的低声嗤笑声,朱允炆有心发火,却努力按捺住。他望着跪了一地的文官,还站着只不过是杨荣、杨士奇等寥寥数人,不由得后悔这次事情的排场搞得太大了,有点无法收场;另外他没想到郁新的反应这么大,这个老家伙,最近越发固执了,有点日暮途穷,倒行逆施的倾向了;而武将这边,朱允炆也发现有些人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也有下跪的倾向,不由的心中有些着急。

突然,朱允炆眼光一扫,发现了跪在中间的童海龙,不由的开口道:“童将军,你以为,郁大人的建议如何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来(三)

随着皇帝朱允炆的发问,童海龙立刻感觉到无数双眼睛都注视在自己身上,而目光的主人不是执掌朝廷大权的各部尚书、侍郎,就是军方的勋贵重臣,当然其中还有皇帝陛下殷切的目光。

怎么回答?

虽然在抵达广州,跪倒在海港,亲吻大明的领土的那一刻起,童海龙就有了决断,但是面对以郁新为首文臣的反对,以及军方晦暗难明的态度,让童海龙有了一丝迟疑,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无论品级和权力都和在场的文臣武将相差甚远,陛下怎么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呢?

童海龙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他忘记了自己处在最庄严的奉天殿中,他想起了一路走来牺牲的、葬身鱼腹的战友,想起了他们白发苍苍的父母、在海边眺望盼夫早归的妻子,还有那牙牙学语、步履蹒跚的孩子,在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要再出海了!”但是他又想起了一路来的风风雨雨,回想起在自己舰炮、火枪、屠刀下呻吟求饶的土著和士兵,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跪倒在地,仰头道:“陛下,只要陛下又出海的雄心,末将愿意再次率领出海,赶往美洲,为大明开疆拓土!”

童海龙的话落地有声,打破了殿中的寂静,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没想到在如此惨重的损失下,童海龙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不要命了吗?出海一次,就三年时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看看童海龙,再看看其身后的千户、百户,个个形销骨立,面容憔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浓重的鱼腥的味道,这样的生活他们还没过够吗?

良久,郁新打破了沉没,道:“童将军,为什么?老夫想知道为什么?”

“童将军,你起来说话!”

“谢陛下!”

童海龙站起身来,瞬息间,大殿中的人有了一种错觉,他们感觉童海龙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这个身材中等、肤色黝黑、形容憔悴的福建男人,似乎有什么新的精气神注入他的体内,让他的精神一下子亢奋起来。

“陛下,诸位大人,这次出行虽然损失巨大,但是末将等人也见识到了天地之广大,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竟然有那么辽阔肥沃的土地,而且当地并没有太强大的国家,大多是一些部落而已,只有美洲南部的印加略显强大,但是他们没有精良的铁器,没有骑兵,也没有火炮,打败他们并不难。”

“末将抵达印加时,是去年的三月份,那时候正是夏季,最开始的时候,末将按照陛下的命令,用玻璃、瓷器、铁器等等物品与他们交换给养、淡水和作物种子,初期倒挺顺利的,但是后来他们的一个什么王子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不仅拒绝交换更多的种子,还拒绝为我们补充给养,最让末将不能忍受的是,他们还要我们交出福船,否则他们就就要攻击我们。”

“他们还扣押了我们上岸交换给养的百户杨林以及二十多名军士,又出动了三千多军队和五十多艘小船包围了我们,要求我们缴械投降。”

“末将无奈,只好命令开炮还击,前面说过他们的武器太差了,所以被我们一击而溃,只可惜我们人手太少,而且没有骑兵,只追上了他们的殿后军队,不过幸运的是,我们抓住了那个王子,他在乱军之中伤了脚,没有跑出去。”

“而末将的麾下阵亡只有八个,受伤的大多是摔伤的,问题不大,所以这场战斗的规模非常小。”

“但是这次战斗却让末将等人有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印加那里盛产黄金。”

说到这里,童海龙有意识的停顿了一下,望向四周的众人,只可惜周围的人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有惊奇的神色,而是神色淡然,如同看猴戏一般看着他,在他们想来,这种类似小孩子打架的战斗,还有必要说的这么详细吗?以为我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吗?

童海龙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朝皇帝朱允炆拱手道:“陛下,这次末将回京,带了一些种子和黄金回来,陛下是否要看一看?”

“在这里?”朱允炆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连忙道:“好的,没问题,刘铁,你去安排一下!”

“是的,陛下!”

刘铁出去后,大殿里又静了下来,童海龙竟然不说话了,郁新等人想要发问,却被朱允炆拦下,他想起在奏章里看到的内容,不由得有些期待。

时间不长,锦衣卫从午门外鱼贯而入,到了奉天殿中,然后在刘振等人的指挥下,摆在大殿中央。

诸位大臣看着忙忙碌碌的锦衣卫,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这一包包的是什么?”

“呵呵,老兄,那上面不是写的吗?玉米种子,土豆种子,你看不到吗?”

“哦,看得到,看到了,呵呵!”

“那一箱箱是什么啊?箱子上的锁好结实啊!”

“这个,听说是出征之前陛下令人打造的。”

“真是奇怪啊,难不成里面都是黄金白银不成?”

“难说啊,童将军不是说盛产黄金吗?”

“呵呵,你还真信啊?”

“那没准,看看呗!”

......

待锦衣卫退出后,众人也来了兴趣,将目光转向皇帝,希望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童海龙朝朱允炆一拱手:“陛下,这些只是三分之一左右,其余的正兼程往京师运来。”

“嗯,朕知道,这些东西是你们带回来的,那么就由你们来打开吧。”

“是,陛下!”

随着童海龙的命令,其身后的十个军官走到箱子面前,从怀中掏出钥匙,将箱子一一打开......

“啊!这么多黄金!”

“是啊,足有十箱!”

“那旁边的是宝石吗?亮闪闪的啊!”

“是啊,难道是老夫眼花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财宝?”

说话间,众人不由自主的要靠近看看,一下子殿中的队伍就乱了,有的人跑出队列,想要看的仔细一点,有的人虽然沉得住气,却被裹挟着往前走......

“肃静!”

“肃静!”

“诸位大人,这是在御前!严禁喧哗!”

随着刘璟的厉声喝道,众人如梦方醒,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但有的人还不由自主的偷眼望过去,有些人如郁新、齐泰等人则闭上眼睛,平静一下心绪。

“不错,不错!”

朱允炆站起身来,满脸笑容,走下台阶,却没有走向金银珠宝的方向,而是走向了作物种子,这才是他最希望得到的东西,至于金银珠宝,虽然炫目,但朱允炆努力叮嘱自己,淡定,淡定,自己是皇帝,不能像个守财奴,而这些东西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不过让朱允炆有些失望的是,玉米确实是他后世看到的,但似乎颗粒有些小,似乎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也可能是品种不好吧,朱允炆暗自思忖,却没有表现出来,表面上还是满脸笑容。

至于土豆、红薯之类的,看着还好,不过和玉米差不多,感觉品种一般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这些东西,看到它们,朱允炆两眼放光,如同看到了绝色美女一般,他伸手抓住一个土豆,一个红薯,轻轻敲了敲,然后又拿起几粒玉米,放到鼻子前面嗅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一股清香,朱允炆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童海龙的肩膀,笑道:“不错,很好,你很好!”

然后转身回到御座,对旁边金光闪闪的黄金,没有多看一眼。

“内务府总管郭任,农学院院长张蕴听令!”

“臣在!”

“这些种子你们要悉心培育,先在山东、河北、东北一带试种,此事关系大明国本,万万不可轻忽,你们可明白?”

“臣等明白!”

“好的,你们把这些种子收好,如果出了任何差错,辜负了两千将士耗费三年光阴和无数鲜血换来的种子,你们就自己拿刀抹了脖子了吧!”

“是,陛下!”

“是,臣一定万分小心,不辜负陛下和将士的厚望!”

“甚好,你们退下吧!”

朱允炆扫视了一下殿中的大臣,又看了看殿中的十数箱财宝,不由得笑了笑:“把箱子盖上吧,朕还要听童将军继续讲他的经历呢!”

“是!陛下!”

当箱子被盖上时,金光立刻消失,大殿里似乎都变暗了不少,而且朱允炆似乎还听到了人群中的无声叹息,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赏

对黄金的痴迷,可以说已经融入了人类的基因里面,朱允炆也不能免俗,但是他在努力克制,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他的,没有必要那么着急。

至于文臣,虽然他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经手的财富,见过的白银都不在少数,但是他们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们大多家境贫寒,所以看到黄金的时候难免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但幸好,他们恢复的很快。

而武将们则不同,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修身养性的工夫不如文臣,但是他们也有一个优势,他们大多有爵位在身,即使没有爵位的,只要打过仗,皇帝朱允炆的赏赐还是很慷慨的,所以他们的家境要好的多,所以相对来说,他们的控制力要好于文臣。

但是见过这些黄金财宝之后,除少部分人之外,大部分的文臣、武将的心思都变了,美洲是很遥远,但是那里好东西多啊,至于死掉的那些人、损失的那些船,和到手的财宝相比,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毕竟在大明朝,军队出征都是花钱如流水,能够带回来钱的,似乎只有这么一例,那是不是可以应该继续发扬一下啊?

所以众人的目光都直勾勾的盯着童海龙,这些钱是怎么搞到的啊?麻烦吗?辛苦吗?死人多吗?合不合算啊?老子能不能搞啊?

注意到了众人的眼光后,童海龙心里也有了底,他拱手施礼道:“陛下,诸位大人,我们抓住那个叫安德鲁的王子后,因为我们人手太少,不敢深入,就退回了船上。”

“结果那个王子主动要求缴纳赎金,末将觉得损失不大,就问他能交多少赎金?”

“经过他的比划,末将才明白,他愿意交出与其身体等体积的黄金来赎身。”

“末将以为他在戏弄我,非常生气,就给他量了一下身高,就命人打造了一个箱子,长五尺、宽一尺、高一尺的箱子,让他用黄金把这个箱子装满,否则就把他装到这个箱子里,扔下海里喂鱼。”

“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而他的手下真的回去传达他的命令了!”

望着童海龙缅怀往事的神情,众人不由的喘起了粗气,连朱允炆的喉结都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如常,只有嘴角犹然挂着一丝微笑。

“那三天时间时间里,我们一边补充给养和淡水,一边小心戒备,唯恐这是安德鲁精心安排的陷阱。”

“不过出乎我们的意料,第三天的黄昏,那个安德鲁的手下胡旺带着黄金来到了岸边,要求交换安德鲁。”

“末将犹豫再三,按照约定释放了安德鲁。”

“对方把黄金给你了吗?没有出什么意外吧?”听着童海龙的话,张荣有些忍不住了,问道。

“回张大人,是的,他们没有任何花招。而且,第二天,安德鲁派人来,向我们购买武器,价格随我们开!末将召集属下商议,最后决定卖给他们一批钢刀、钢枪,还有一些盔甲,但没有卖给他们火器。”

“嗯,火器不能卖!”

“是的,这批武器他们是用白银结算的,每把刀是五十两白银。”

“什么?”

听着童海龙的话,殿中一片惊叹,在大明,因为流水线生产关系,一把钢刀不过七八钱银子而已,狂涨了数十倍啊!

在这一瞬间,殿里所有人的脑袋里无不百转千回,但立刻,就变得惆怅万千了......

之后童海龙就简要描述了一些之前漏掉的事情,众人也大致了解了其航海过程。

他们是在建文四年十一月份抵达美洲,就是后世阿拉斯加附近,因为天气非常寒冷,他们和当地的渔民补充了一些给养和淡水后,就沿海岸线南下,大约在一个月之后,九艘福船在一个温暖避风的港湾过冬,童海龙的身体也是在那个时候逐渐康复。

船队修整了大约三个月,到建文五年四月左右,船队和当地的部族告别,童海龙送给他们一些武器,他们帮助童海龙补充给养和淡水,但是他们手里并没有童海龙需要的玉米、红薯、土豆这些作物。

之后的日子里,童海龙一路打探,将船队分成三部分,沿着美洲海岸进行搜索,有时候也会和当地的部落打上几架,不过当地人口稀少,部落都不强大。

到建文五年年底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后世墨西哥附近,那里的部落已经统一,警惕心也强了一些,不过总体上还好,童海龙在那里找到了红薯,这让童海龙和船员们异常兴奋,他们意识到皇帝英明无比,在万里之外就预见了这种作物,他们的热情更加高涨,在这个叫阿兹特克的国家海岸边待了三个多月,童海龙确定找不到更新的作物了,才继续南下,这已经是建文五年十二月的事情了。

大约两个月后,童海龙抵达印加帝国(后世的秘鲁),在那里童海龙和当地人发生了冲突,俘虏管理附近领地的王子安德鲁,勒索了对方大量黄金,不过对方也需要童海龙的武器,双方的关系就比较微妙了,童海龙需要对方提供给养,需要对方寻找种子,而对方需要童海龙的武器,同时还希望童海龙能帮助他们训练军队。

等拿到了想要的作物之后,童海龙于建文六年十月,驾船向西,返回大明。

这一路上,和来的时候不同,气候适宜,海面沉静,在四个多月的时间里,没有出现任何一次海难,这让童海龙和船员们异常高兴,他们对来路上的风暴实在是心有余悸。

最后他们在南海的吕宋遇上了大明的南洋水师,在其的引导下,返回了大明。

“啪,啪,啪!”

当童海龙说完后,朱允炆立刻鼓起掌来,他是真的高兴,同时也佩服这些万里归来的汉子,在他的带动下,殿中的大臣也学着鼓起掌来,一起对童海龙等人表示敬意,童海龙及其身后的军官们一个个脸色通红,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传旨,今晚朕要在奉天殿设宴,款待童将军和诸位远洋归来的英雄们,京里伯爵以上勋贵、三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另外,敕封童海龙为横海伯,子孙世袭,其他有功人员由兵部评定,尽快报上来,朕要一一封赏!”

“此次远航损失重大,着内务府、户部、兵部将收获的金银财宝估价,折合成银两,朕要拿出一半来犒赏这些勇士们,不幸遇难的赏赐加倍,由锦衣卫将赏赐送到家眷手中,这些由内务府总管郭任主持,尽快把事情办好,不得有误!”

“如今水师已经改为海军,为了照顾这些遇难勇士的后代,礼部、兵部、海军都督府要尽快选址,组建海军小学、海军中学,凡是参与此次远征的优先入学,费用全免,此事由宣信主持,尽快落实,不得有误!”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另外,为了褒奖齐千业的功绩,朕准备将其遇难的那部分海域命名为千业海,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末将代千业兄弟谢陛下隆恩!”

童海龙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布局

军机处创立于建文元年,是为了镇压燕王朱棣的叛乱而临时创设的机构,当时皇帝朱允炆经常到军机处议事,而当时的军机处都是一群武学毕业的参谋,其主要职责是对战局进行推演,在也当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但是,平燕之后,军机处就开始式微,人员编制减少,最少的时候只有三五人在这里值守,而皇帝也很少来,相反,到文渊阁的次数更加频繁,文渊阁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但是,到了建文七年,军机处却骤然变的重要起来,其值守的军官不再是几个小参谋,而是陆军都督府、海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总监察部、总军需部的高官,他们每天都要到此办公,共同商讨有关大明武装力量方面的事宜。

对于军机处的负责人,皇帝却一直没有指定,而是暂时采取轮换制,但这反而激发了众人的热情,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种情况是不会长久的,必然需要一个负责人,而这些负责人必然在自己这些人中产生,所以大家工作起来相当卖力,当然,这也是朱允炆希望看到的。

今天,因为远征舰队的归来,朱允炆亲自来到了军机处,刚才在大殿上,有些事情他不好问,而童海龙也不好回答,所以奉天殿的朝会结束后,朱允炆还要过来开个小会。

“海龙,朕看你刚才在大殿上有些欲言又止,是不是朕的处置有什么问题啊?”

“没有,陛下的封赏太丰厚了,末将等铭感五内,除了报效皇恩,别无他念。”

看到童海龙跪倒在地的样子,朱允炆摇了摇头,抬手道:“海龙,你起来吧,如果朕猜的没错的话,你是不是有些话想对朕说?”

“这个,”童海龙犹豫了一下,低头道:“陛下,刚才在大殿上,末将关于远洋探险的事情,末将其实只说了一半。”

“哦?”朱允炆笑了笑:“那另一半呢?”

“陛下,请恕末将直言,这次出海,末将等人虽然损失惨重,但末将以为这都是正常的,任何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昔日汉武帝出征匈奴,四万骑兵分四路出击,只有卫青一路偷袭了龙城,斩首七百余人,其余三路均遭失败,损失惨重,这是汉军第一次跨越长城到草原上与匈奴人争雄,但也是从这一次开始,拉开了汉朝进攻匈奴的战争,最终以匈奴人臣服而告终,我中原王朝从此成为天下共主,其实就始于那次出击。”

“此次远航,证明了两件事情,第一,远航万里是可能的,只要有优良的海船、足够的给养以及优秀的水手和士兵,就可以将危险降到最低;第二、海外有许多我大明没有的东西,如陛下所言的粮食作物,能够补充大明的不足,造福亿万百姓,所以从这一点来看,远航也是值得的。”

“海龙虽不才,但也希望能够为大明开疆拓土,但末将是海军,不可能在草原上与蒙古人争雄,但末将可以驾驶大明的战舰为大明征服东方的辽阔领土。”

“嗯,”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你能这么想很好,但是朕要告诉你,跨海征服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末将并没有觉得容易,”童海龙抬起头,拱手道:“陛下,这次与印加国的战斗,虽然胜利了,但却让末将出了一身冷汗。”

“哦?这是为何?”

“陛下,与印加相比,我大明的优势是船坚炮利,他们不过是小船,而且没有火炮,所以在末将面前不堪一击,当时末将只有五百多人,却能击溃三千敌军,靠的就是这一点。”

“当时,如果末将稍有野心,完全可以沿着海岸线骚扰、袭击印加国,他们没有骑兵,兵器也不锋利,岂不是任末将等随意宰割?”

“嗯,确实是这个理!”

听到童海龙的描述,郭英、徐辉祖等人不由的点点头,只有朱允炆眼前一亮,他大致猜到了童海龙要说什么。

“但是,末将设想了另外一种情况,如果某些国家装备了大明的坚船利炮,到我沿海耀武扬威,如果我大明没有足够的海军,单靠沿海卫所,该如何才能抵御?”

“这怎么可能?”海军佥事张荣愣了一下,立刻反驳道:“这造船、火药都是我大明不传之秘,别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童海龙扫了一眼张荣的脸色,然后犹豫了一下,道:“昔日蒙元拓地万里,定鼎华夏,又向四方征讨,我汉家的火药、造船等技术,难免会流传出去。”

“而且,末将路过吕宋时,曾经和南洋水师指挥使刘千柱谈过,据他说,南洋附近经常有西面来的红毛商人,他们的船没有我们的大,但是速度却不次于我等,另外他们手里也有火器,虽然没有我们的精良,但是也不可小视。据刘将军估计,他们很可能是当年蒙古西征到极西之地遇上的对手,能够阻挡蒙古人,可以想象他们可能很强大。”

“他们怎么能和我大明相比?”

听着张荣的嗤笑声,童海龙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又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朱允炆,道:“陛下明见万里,当知末将所担忧之事。”

“朕明白,”朱允炆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走到童海龙身边,将其扶起:“童将军,朕很欣赏你的眼光,也很欣赏你的勇气,朕会重用于你。”

“最近几天你和你的部下都辛苦一下,去一趟翰林院,朕会安排人手将你们的见闻记录都记录下来,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记录。”

“之后朕会给你们一个月的假期,回家看看家人和朋友。”

“等你们回来,朕会任命你为新组建的皇家第二舰队的指挥使,这次远征归来的船员、士兵都提升一级,同样在第二舰队服役。”

“朕会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六七月份,第二舰队要远征琉球,封锁倭国的东南海域,直逼四国岛。”

“陛下雄才大略,末将定不负使命!”

拍了拍童海龙的肩膀,朱允炆转头望了望诸位将军,道:“诸位卿家,童将军的意思朕明白,大明经过先帝的苦心孤诣和励精图治,已经可以傲视四方蛮夷,但已知的四方蛮夷之外呢?那里会不会有强国呢?”

“向东度重洋万里,有美洲,那里的国家并不强大,但是童将军看到的只不过是美洲的西海岸而已,那么美洲的内陆呢?东海岸呢?是不是有更强大的国家呢?我们现在都不知道。”

“另外,极西之地的欧罗巴,在汉朝的时候,那里有一个国家叫罗马,史书上叫大秦,其强大不在秦汉之下,现在如何了呢?仅凭其历史,就可知其不容易对付。”

“在嘉峪关以西,关西七卫的西边,有一个英雄叫帖木儿,在我们华夏,高皇帝带领百姓反元,而在西方,帖木儿同样起兵反元,如今除了忽必烈一系外,其余的钦察汗国、伊尔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基本都被其灭亡或臣服,其军队不仅有骑兵、步兵,还有昔日的回回炮,还有火枪兵、炮兵,军力极其强大,时刻有东侵的可能,所以朕才派毅国公平安去西北,西北恐怕早晚会有一战。”

“而如此强大的帖木儿,为什么却迟迟没有东侵,可以想象应该是和西方的对手作战,从这一点来看,西方的对手也相当的强大,不可小视,一旦他们跨海而来,恐怕比倭寇更难对付。”

“所以,童将军的担心是对的,宣信、朱信、张荣,你们作为海军的领头人,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陛下教训的是,臣等自当鞠躬尽瘁,报效陛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朝鲜半岛的博弈(一)

朝鲜,汉城,权知国事府邸,原朝鲜王宫。

隔着大门,张紞就听到了一阵丝竹歌舞之声,间杂着女人的调笑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上首的权知国事李芳干看到张紞,赶紧推开依偎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站起身来,走下台阶,丝竹之声也随之停止。

“张大人,这么晚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和眼窝深陷,体态肥胖,走两步就气喘吁吁的李芳干相比,五十多岁的张紞要精神多了,他身着一品仙鹤服,头戴双翅乌纱帽,神色冷峻,身材瘦削,步履稳健,看到李芳干的满脸酒气,张紞不由得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最后忍住,他扫了一眼殿中的歌舞,道:“陛下有旨意来,请权知国事大人准备香案。”

“啊?陛下,旨意,好,好,来人啊,快,快把这些撤下去,对,就是这个,快,摆在这里,快......”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香案摆好,李芳干跪倒尘埃,静听张紞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朕即位以来,夙兴夜寐,唯恐辜负先帝遗志,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

“朝鲜百姓,亦朕赤子,如今朝鲜李芳远尚未诛除,倭寇已在东海扬波,窥伺朝鲜,朝鲜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心悯之。”

“特命齐王朱榑为朝鲜粮草督办大臣,赶赴朝鲜为征东军筹办粮草,朝鲜各级官员如果推诿懈怠者,严惩不贷!”

“......”

“钦此!”

“臣李芳干领旨谢恩!”

李芳干站起来之后,有些莫名其妙,他凑近张紞,低声道:“齐王他老人家要来,怎么给我发起了圣旨?事情不都是你们在处理吗?”

闻着李芳干满嘴的酒气,张紞干笑了两声道:“权知国事大人,齐王殿下明后天就会在汉江口上岸,到时候汉城的文武百官都要去迎接的。”

“哦,就这事啊,等齐王他老人家来了,你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去。”

“嗯,那下官告辞了!”

“嗯,你去吧。”

......

听着丝竹声再起,张紞摇了摇头,这个李芳干太不像话了,从进入汉城的第一天起,就没管过什么正事,整日忙于吃喝玩乐,交接的都是些烟花舞姬,再不就是一些街头杂耍、卖唱的小人物,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

城东,议政大臣成石麟府邸。

“齐王真的要来朝鲜?”

“是啊,下午领议政大人来的时候,家姐就在现场抚琴,所以就听到了明皇圣旨的内容。”

“好,老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老爷!”

待下人走后,成石璘站起身来,来回踱着脚步,齐王,大明的一等亲王,他来朝鲜做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督办粮草,还是说明皇攻倭的消息是真的?

想到这里,成石璘打了一个冷颤,一百多年前,元世祖忽必烈两次攻略日本,都以失败告终,军队损伤惨重不说,后方负责大军粮草运输以及辎重补给的百姓也受尽了罪,繁华的全罗道荒无人烟,至今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难道百姓还要再受一次苦?

这可怎么办呢?

成石璘虽然焦急,却一筹莫展,因为除了庆州的李芳远外,整个朝鲜都被明军控制,自己虽然是议政大臣,但一切都要听从明国的张紞,至于李芳干,成石璘完全失望了,这个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想到这里,成石璘想起了以前的主君------李芳远,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啊?

正思索间,就听见家人来报:“老爷,户曹判书全准,全大人来了。”

全准?

成石璘脑袋一闪念,就是这个人打开了汉城的大门,造成了汉城失守,是朝鲜的罪人啊,不过,呵呵,成石璘一阵苦笑,自己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

庆州,新罗王宫。

说是王宫,其实只不过是庆州府尹的府邸而已。到了庆州之后,因为庆州三面环山,暂时可以保证安全,但是物资却非常匮乏,庆州土地本就贫瘠,而且秋粮都已经被征收到汉城,落入了明军手中。李芳远带着大队人马退到这里,盛庸立刻派人封锁各个山口,许出不许进;另外命令归义军沿山修筑烽火台,派女真、蒙古骑兵来回巡逻,总之,是要完全封锁庆州,不让任何一点物资流入到李芳远手中。

而庆州的形势和李芳远想象也不一样,当地官员百姓对其到来并不热情,甚至隐约还有一点敌意,也许在他们看来,李芳远都是自找的,自立为帝,招来明军攻击,纯属自取灭亡,现在到庆州来,不是给庆州带来兵灾吗?

由于盛庸的封锁,庆州百姓过得非常艰难,粮食、布匹、药品几乎样样短缺,所以没过多久,就有人要逃过山口,到明军的控制区域去,李芳远不得不命令山口的士兵严防百姓越境,但是百姓总有办法,有些人甚至宁愿翻山越岭,也要逃到明军的控制区域内。

而明军也非常可恶,他们抓到逃过来的人之后,立刻好吃好喝,然后拉到山口附近喊话,诱惑当地的驻军;甚至还派人翻过山来,引诱百姓翻山,逃到极乐之地去,为此,李芳远不得不沿山巡逻,这又动用了大量的人手,让百姓怨声载道。

不过好在李芳远还能保证驻军的口粮,所以山口防御总算还是安稳。

但是,李芳远知道,这样下去,恐怕只能等死了,必须另找出路才行。

“大王,金将军回来了!”

“是吗?快让他进来!”

李芳远回过神来,立刻吩咐人将金南轩带进来。

“怎么样?南轩?”

“大王,形势不太好啊!”

金南轩一脸的疲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大王,进入三月份以来,明军调动频繁,有大举攻山的迹象。”

“大举攻山?”

李芳远握了握拳头,低声道:“如果明军大举攻山,我们能守住吗?”

“很难!”

李芳远眼睛中的希冀之光一下子暗淡下来了:“难道真的不行了吗?”

“大王,是末将无能!”

望着跪在地上的金南轩,李芳远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摸着他的头:“本王相信,你已经尽力了。”

“大王,明军比我想象的还要歹毒,归义军只负责建造工事,不负责山口的把守和巡逻,负责巡逻的都是女真人和蒙古人,蒙古人凶残无比,而女真人,对我等也要宿怨,所以这个冬天的封锁,非常严密,我们几乎无能为力。”

“如今马上是春季了,应该是耕种的季节了,但是大量百姓都被征召去修筑工事,打造盔甲和弓箭,无人务农,即使天地庇佑,我们打退了明军攻山,但误了农时,我们迟早都得饿死。”

听了金南轩的话,李芳远并不意外,因为这些事情他都想过,他想了一想,道:“那么你派人去联络各地的归义军以及各地郡守,难道没有成效吗?”

“有倒是有,但是,”金南轩苦笑两声:“他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我们困在这里,没人会来救我们,除非我们打败明军,他们才会响应。”

“这不是废话吗?”李芳远喃喃道:“能打败明军,本王还要他们做什么?”说到这里,李芳远突然大笑起来:“昔日,本王要求各地郡守不许带家眷上任,所以他们的家眷应该都在汉京,如今都落入了明军的手里,真是报应,报应啊!”说话间,李芳远抱着头,呜呜的哭起来。

金南轩见状连忙劝说,李芳远才慢慢的止住悲声。

“来人!”

恢复后,李芳远立刻命人打水净面,净面之后就恢复了精神,再不见刚才的颓废,金南轩见状暗自点头,他最欣赏大王的就是这一点,遇到挫折会痛哭,但很快就可以恢复过来,心智无比坚毅。

“金将军,你看一下!”

“这是?”看着李芳远递过来的书信,金南轩诧异的问道。

“看看就知道了!”

“哦,”金南轩展开书信,看了两遍,抬起头来,望着李芳远:“大王,倭人的话,可信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朝鲜半岛的博弈(二)

“呵呵,你怎么看?”李芳远笑了笑,问道。

“这个,”金南轩把信封拿过来看了看,又看了一遍内容,抬头道:“大王,原来的信封就是这样子的吗?”

“是的。”

“那末将就有些怀疑倭人的诚意了?”

“为何?”

“首先,”金南轩拿过信封,晃了晃:“信封上是空白的,没有指明送给谁,说明送信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其次,是这信的落款,”金南轩指着信纸的下边,道:“这是大内盛见的印鉴,并没有倭国太政大臣足利义满的印鉴。”

“因此,末将以为,倭国诚意不足,说明他们仍然没有和明廷对抗的决心,只是在利用我们而已。”

“呵呵,南轩,你很细心,也很敏感,但是事情不能这么看,”李芳远拿过信件,将其装入信封里,然后放在桌案上,轻拍几下,然后轻声道:“不敢公开和明廷对抗是很自然的事情,即使是本王,如果能够缴天之幸击败明军,再回汉京,本王还是要向明廷称臣的,而且不会再派兵越过慈悲岭,不会再挑衅明廷,这无关决心、意志,都是形势使然!在大明身边,我们不得不如此!历朝历代,并非没有明主贤君,但是自汉、唐、辽、金、元、明以来,我们朝鲜,根本就不是对手。”

听到李芳远言语中的颓然,金南轩默然无语,李芳远说的是实话,朝鲜是不可能和大明平起平坐的啊!

“同样,即使倭国在九州击退明军,他们也是要称臣的,否则,明廷家大业大,为了面子必然继续征讨,而倭国国小民弱,是经不起大规模战争,一旦倭国国内困顿,必然会起变故,足利义满的室町幕府恐怕就要垮台了,昔日的镰仓幕府,不就是被这两次战争拖垮的吗?”

“末将明白了,”金南轩对李芳远的冷静和远见卓识所折服,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呢?是足利义满的意思吗?”

“应该是,之所以通过大内盛见的名义来信,本王以为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前面说过的,足利义满对明廷还是恐惧的,不敢留下把柄;第二个原因则九州的大内氏,和朝鲜有些渊源,昔日三国时期,百济圣明王的三皇子圣琳亲王就是他们的祖先,”说到这里,李芳远停了一下,忽然神色大变,不过却很快平复下来:“本王明白了,足利义满还隐含一个意思,那就是让本王向其称臣!”

“什么?”金南轩霍然站起:“他怎么敢?”。

“坐下,你坐下,”李芳远勉强笑了笑,同时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如今这情况,他没什么不敢的,况且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

“先例?”

看着金南轩疑惑的眼神,李芳远蹙起眉头,似乎在回想一些事情:“昔日三国时期,百济被灭后,曾经有一次短暂复国,南轩听说过吗?”

“这个,末将读书不多,还望大王赎罪。”

“无妨,这也是本王当年考进士时看的一些闲书,当年百济被灭后,所有的王族都被唐军带走,但百济还有一个叫扶余丰的王子在倭国当质子,他为了复国,就在倭国的支持下返回百济,当时百姓纷纷响应,但是唐军太强大了,在白川口一战,尽灭倭国、百济联军,百济复国失去希望,据说这个扶余丰以后就留在倭国。”

“那这个大内盛见是扶余丰的后代?”

“有这个可能,但是据他们自己说,是百济圣明王的三皇子圣琳亲王的后代,不过这个都不重要,他们确实是百济王族的后代,这一点基本可以确定。”

“大王真是博学多才,连这个都知道。”金南轩发自由衷的佩服道。

“其实这个也没什么用。”李芳远用食指按压了一下太阳穴,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李芳远站起来,看向墙上分析过无数遍的地图,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会儿,道:“回信给足利义满,本王会主动出击,牵制住明军南下步伐,但是本王需要粮食一百万石,需要倭刀一万把,盔甲,盔甲就算了,他们也没多少。”

“总之,告诉他们,如果本王败了,那么明军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会指日南下,让足利义满掂量一下吧。”

金南轩犹豫了一下,想说王上要的太多了,但想了想,多要一些没坏处,万一对方给了呢?

......

倭国,九州,博多港。

足利义满站在港口的最高处,身着白色僧袍,飘逸出尘,他盯着正在不断加高的沿海防线,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川君,你过来一下。”

“是,太政大臣阁下!”

站在外圈的今川贞世没有想到足利义满会叫自己,所以愣了一下,才赶紧答应一声,低头小步跑到足利义满的身前。

足利义满盯着低头侍立的今川贞世,脑海里不由的想起了许多东西,不过足利义满努力将其排解出去,脸上挂着笑容,拉着今川贞世的手,道:“今川君,你是幕府的老人了,当年平定九州,你立下了汗马功劳,这里的一草一木你应该都了如指掌,如今明国入侵在即,本大臣很是担心,不知道这道防线能不能发挥作用?”

“这个,”今川贞世抿了抿嘴,低声道:“太政大臣阁下,自今川发誓不再参与任何政事后,已经把这些统统忘记了,这两年,贞世都在整理书稿。”

“呵呵,本大臣听说,是《难太平记》吧,,今川君一生戎马,经历颇丰,肯定是难得的好书,写好之后,一定要给本大臣看看。”

“一定,一定,谢太政大臣阁下。”

“可是,”足利义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今川君是否还在怪罪本大臣?”

“没有,完全没有。”须发皆白的今川贞世吓得跪倒在地,叩首道:“贞世能够保此头颅,了此残生,此生已足,绝对没有任何怨言。”

“好了,好了,今川君,本大臣只是戏言,”足利义满伸手拉起今川贞世,指着西方,道:“西方的明国是个庞然大物,本大臣一直对其敬而远之,但是这一次恐怕不行了,明国必然会从朝鲜侵略我国,在这危急存亡之秋,今川君难道都不愿意出山帮助我吗?”

“就如同当年你为幕府平定南朝,统一日本,可以吗?”

听着主君的殷切话语,今川贞世似乎也很受感动,他拱手道:“大人,今川已经垂垂老矣,今年已经是八十整岁了,不能再为主君骑马打仗了,所以今川只能帮大人出出主意,而且等明军退去,还望大人能放贞世回老家,让贞世过上一段安稳的生活。”

“这个本大臣可以答应你。”足利义满没有任何犹豫,满口答应。

“多谢主君。”

足利义满见今川贞世答应了,非常高兴,立刻令人拿过一张地图,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向今川贞世解释布防的情况。

今川贞世是幕府的老人了,从四十五岁开始,在九州征战了二十一年,彻底降服了南朝,平定了九州,但三年后就被罢免了九州探题(相当于九州岛总管之类的官员),然后被大内义弘的叛乱牵连,差点死于非命,最后在三年前以不参与任何政事的条件与幕府和解,从此在家养老。

这次九州布防的事情,事关倭国国运,足利义满需要一切能够帮得上忙的人,所以就把赋闲在家的今川贞世也叫了过来,这个老家伙在九州征战了二十多年,对这里的异常熟悉,而且其为人细致,老谋深算,应该能帮得上忙。

......

“大人,能让贞世看一看济州岛海战的资料吗?”

“可以!”

“大人,您这里有明军在朝鲜的布防情况吗?”

“有,给你一份。”

......

“明军的战舰上,能够发射炮弹,谁知道能打多远?”

“这个,估计几百步吧。”

“那光有防线还是不够的,恐怕要在这些海域沉船,阻止明军靠岸,否则一旦明军在岸上立住脚,就麻烦了。”

“这个......可以,义持你去办这件事!”

“是,父亲。”

......

“还有,对马岛、一岐岛上,要设立瞭望哨,一旦明军前来,可以提前示警。”

“可以。”

“太政大臣阁下,除了增加军力,加强戒备之外,还要防止明军偷袭其他港口,似乎明军的舰船性能似乎还要在元军之上。”

“嗯,本大臣会考虑。”

“最好在博多附近坚壁清野,同时准备毒药,一旦博多失守,我军将退守内地继续抵抗,要向食物、水源投毒,要让上岸的明军渴死、饿死,一旦明军疲惫,我军就可以反击,将其赶下海去。”

“......可以,没问题!”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朝鲜半岛的博弈(三)

看着今川贞世侃侃而谈,足利义满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这个老东西果然有一套,思维缜密,阴险毒辣,各种问题都想到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有的办法别人想不到,他想到了;有的办法别人想到了说不出口,他说的堂而皇之;还有的办法即使说出口了,却做不到如此缜密细致,而他又在阴毒上胜上三分,呵呵,不错,真不错.......

“太政大臣阁下,斯波大老回来了!”

就在足利义满会心微笑的时候,近侍回报去往明国的大老斯波义将回来了,此言一出,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连侃侃而谈的今川贞世也哑巴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而此刻围绕在其身边的足利家臣们似乎无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今川贞世身边立刻空出了缝隙......

看到这一幕,足利义满咳嗽一声,道:“今川君,你放心,一切都本大臣呢,你要好好研究,畅所欲言,一定要把明军挡住!”然后足利义满扫了一眼其他人:“在此危难之际,需要大家精诚团结,如果有人在背后使绊子、拖后腿,干扰防线建设,那么如果谁负责的部分出了事情,让明军登岸,那么本大臣会将他灭族,明白吗?”

“明白,太政大臣阁下!”

听着足利义满平和的声音,众人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连忙躬身答应。

“让斯波大老去偏厅等一会儿吧,本大臣先看一会儿再过去。”

“是。”

看到足利义满的态度,今川贞世轻轻松了口气,定了定神,继续研究方略。

足利义满又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恢复了,才转身离去。

......

“太政大臣阁下,斯波从明国回来了,特来复命!”

足利义满轻轻拍了拍斯波义将的头,然后走上上首,盘膝坐在榻榻米上,略微叹了口气:“斯波君,你从明国给本大臣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斯波义将今年五十六岁,身材中等,黑发中间杂几丝白发,面色红润,仪表堂堂,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足利义满与之议事,经常能平静心情,振奋精神,然后做出重要的决断,所以这些年来,斯波义将都是是足利义满最信任的人。在职位上,他是室町幕府的管领,在康历元年(洪武十二年)取代细川赖之担任管领,如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是足利家的重臣,在足利家威望甚高。

而今川贞世则是受前管领细川赖之的举荐,才得以出任九州探题,斯波义将继任管领后立刻对其打压,险些逼其自尽,幸得关东管领上杉宪定以及外甥今川泰范的解释和保证,今川贞世才以不参与任何政事的条件活了下来。

......

“内大臣阁下,”斯波义将早有准备,略作思索,开口道:“义将这次是带着赤松义则家眷及其下属的首级前往明国,但是,怎么说呢?”斯波义将斟酌了一下言语:“义将也不无法确定明国的意图?”

“怎么说?”

“义将在明国宁波登陆,然后就在明军的一路保护下,前往明国京师。到了京师后,义将递上阁下的国书,同时将首级和礼单交给礼部。”

“那天应该是正月二十九,大约三天后,”斯波义将眼睛眯了眯,思考了一下道:“明国兵部派人取走首级,后来义将知道,这些首级和之前袭击明国皇帝的赤松义则首级一起被送往沿海各个港口。”

“赤松义则的首级你见到了?”

“是的,在宁波港那边,高杆上挂着呢,不过经过飞鸟啄食、腐烂,已经辨认不出来了,只有他的名字写在上面。”

“哦,那礼单呢?”

“取走首级后,明国礼部的一个侍郎叫任亨泰的,和义将谈了一次,他提出了明皇的条件,要求内大臣阁下去明国京师请罪,同时赔偿一千万两白银,否则明国就要出兵我国。”

“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不然,一旦大战打响,兵连祸结,都是我国的责任。”

说到这里,斯波义将发出一声嗤笑。

足利义满似乎听到了斯波义将的嗤笑,但没有说话,他先扬了扬眉,看了看外面,然后转头道:“斯波君,你觉得本大臣该如何应对?”

“去明国京师请罪是不可能的,先不说明皇是否会遵守诺言,放阁下回来,但只要我们认了罪,那么就永远有一个把柄在明皇手中,以后他再提出别的条件,我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是啊,本大臣也这么想,”足利义满望着窗外的樱花,发出轻声的叹息:“如果是明朝的高皇帝在位,本大臣走一次也未尝不可,但是现在这个建文帝,本大臣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事情发展到今天,大大出乎本大臣的预料。”

“是啊,朝鲜是明国与我国的缓冲,我们不可能坐视明国控制朝鲜,那相当于明国将钢刀架在我们的鼻子上,让我们寝食难安,但济州岛一战,我军和朝鲜联军以十倍的兵力却最终惨败,至今想来,义将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说到这里,斯波义将抽了抽嘴角,“滋”了一声,道:“只可惜我们信了赤松义则的鬼话,以为可以借助明国内部的力量杀死明皇,只可惜一切都在明皇算中。”

“对了,赤松义则是怎么败的?我大和民族的四千勇士,难道就那么不堪一击?”

“这个,”斯波义将苦笑了一声:“我也不清楚,我们被困在驿馆里,不让出去,按照他们的说法,现在倭寇在街上人人喊打,没法保证我们的安全,所以义将知道的都是明国人尽皆知的事情。”

“斯波君,真是难为你了!”

“没什么,都是义将的本职!”

“那你出去一趟,却没有任何收获?”

“也不是,收获还是有的。”斯波义将想了一下:“对于是否远征我国,义将以为明国内部也有争论,只是明皇一意孤行,所以大家都不敢有意见。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如昔日一般痛击明军,然后席卷朝鲜,威慑明国沿海,最后再派遣使者求和,未尝没有可能。”

“这个,”足利义满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斯波义将站了起来,拱手道:“阁下,明国靠的是什么?不过是人多、船大、船多,但他们的国家太大了,海岸万里,不可能处处防守,而我大和男儿是天生的战士,是海上的蛟龙,个个都可以以一当十,只要击破一点,就能让明国痛上好半天,时间长了,他们肯定受不了。”

“就如同,”斯波义将思索了一下,然后挥舞双手,精神亢奋:“就如同昔日宋朝时的西夏、辽国一般,他们的人口、军队都不多,却能压宋国一头,靠的是什么?而我国的军力现在就有十五万以上,如果继续征召,三四十万也不是没有可能,昔日成吉思汗靠十万骑兵取天下,阁下为什么不行?”

足利义满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发现斯波义将怎么越说越离谱了,立刻打断他道:“这些都太远了,先说眼前的,在这几个月,本大臣调集农夫在昔日工事的基础上扩建沿海防线,又让今川贞世负责参谋,你觉得怎么样?”

“今川?”斯波义将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笑:“这老家伙确实有一套,这次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嗯,斯波君,你还没有说明皇最后的答复呢?以及你在明国的一路见闻?”

“明皇最后下了一道圣旨,重申了原来的条件,要求您去请罪,同时一千万两白银也不变。”

说话间,斯波义将从包裹里拿过一个黄布包着的圣旨,递给足利义满,足利义满接过来,没什么表示,放到了旁边,拍了一拍,然后道:“还有别的吗?”

“义将从宁波到京师的一路上,感觉明国确实很富庶,但军队水平就很一般了,远不如我军精锐,所以我军未尝不可一战。”

“义将在京师这段时间,明国的山东正在发生叛乱,听过魏国公徐辉祖领兵前往镇压了;而明皇则在处理楚王谋反一案。”

“到了三月份,楚王谋反案审结,京师城外的法场上血流成河,义将当时也在现场,明皇的残暴超乎我的想象,当场法场上处决了两千多人,不过没有妇孺,听说都流放辽东了。”

“嗯,还有呢?”

“还有就是魏国公家的三小姐将要入宫,而齐王朱榑因为山东变乱,被派到朝鲜督运粮草。”

足利义满一直闭着眼睛,到这里却突然睁开眼睛:“你是说,齐王,要去朝鲜?”

“是啊,义将以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所以才日夜兼程赶回来,向阁下禀报。”

“齐王,朝鲜,”足利义满喃喃了几句,又转向斯波义将:“既然你都回来了,齐王恐怕已经到了朝鲜了吧。”

“这个没法确定,不过齐王养尊处优,恐怕会慢一些也说不定。”

“嗯,这件事情,说不定可以做做文章,希望,细川能把握这次机会,呵呵!”足利义满突然笑了起来。

斯波义将也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变革

斯波义将确实是大才,他回来后,足利义满就将博多湾这一带的防务交给了他。斯波义将处事公允,做事细密,即使面对今川贞世,态度也真诚坦然,不仅对其关怀备至,还与其一起商谈方略。斯波如此姿态,众人也放下心来,同心协力,力求将博多湾打造的固若金汤。

斯波义将并不是张狂之人,其在足利义满面前的高谈阔论,本身另有目的,那就是为了打消足利义满的幻想,他知道足利义满削平桀骜不驯的大名后,野心膨胀,又受《野马台诗》的影响,想要改变“万世一系”的传统,成为新的天皇,为此他让后小松天皇册封其继室日野康子为准母,通俗点说,就是要天皇认足利义满的继室为干妈,那足利义满自然是天皇的干爹了,所以足利义满在宫廷以及祭祀中都享受上皇,也就是天皇老爹的待遇,而其嫡子足利义嗣元服时享受的也是亲王的待遇。而就在刚才,接见斯波义将时所坐的榻榻米,上面的图案是天皇和上皇才能使用的繧繝绿图案。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足利义满不惜接受明皇的册封,自称“日本国王”,就是要依仗明国为外援,另外极力促进与明国的贸易,其实就是要扩大明国在倭国的影响力;另外为了讨好明国,足利义满还派出军队打击倭寇,这引起了一些沿海大名的不满,说白了,所谓的倭寇,就是这些大名豢养的,贸易虽然也赚钱,但还是不如抢钱来的快啊!

从本心来说,斯波义将不是很赞同足利义满的想法,但是他也不反对,如果能成最好,如果不成也没关系,反正室町幕府的统治已经稳固,进可攻退可守。

另外斯波义将心中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足利义满偏爱幼子足利义嗣,虽然足利义嗣是嫡子,但是年纪只有十一岁。而长子足利义持已经二十岁了,更重要的是足利义持已经得到了“征夷大将军”的封号,身边早已环绕着一些跟随者,当然足利义嗣也有一些追随者,所以二人之间经常搞出一些事情来,闹到足利义满这里后,足利义满往往支持幼子,训斥长子不懂事,这让长子很是恼火,也正因为此,义持和义嗣两人的关系不太好。而对于他们的争执,斯波义将和其他大老都保持中立,冷静观察,因为足利义满今年才四十八岁,身体康健,还能活很多年,如果等足利义嗣长大了,而足利义满还愿意让他继位再说吧。只不过到那时候,足利义持就有三十岁了,羽翼丰满,搞不好会发生一次父子相残的悲剧,唉......

另外足利义满派人去朝鲜支持李芳远的事情,斯波义将也知道,不过他反对逼着李芳远称臣,他觉得这种虚名无关紧要,这个时候应该勠力同心,共同应对强敌才是,但足利义满坚持,斯波义将也阻拦不了。

......

京师。

处置了楚王案和远征舰队的事情后,朱允炆开始推行他思索多时的改革。

首先成立了税部,主管税赋征收,包括农税、商税、盐税,同时还统管海关总署的关税征收,首任税部尚书为原户部侍郎谭波,他之前掌管交通银行,主持工学院、农学院的科研经费管理工作,成绩斐然,所以朱允炆提拔他为税部尚书,不仅如此,朱允炆还在各布政使司、州府、县城设立税务厅、税务局和税务所,另外为了防止抗税,还成立了专门的税警。这样一来,税部和户部的职责更分明了,收入和开支完全分开,这样有助于防止徇私舞弊和中饱私囊。

为了给户部分担职责,朱允炆将农业工作包括土地管理、劝课农桑、科学种田、新品种和新肥料的推广等等事情,都给了新创建的农部,而农部的首任尚书,是户部侍郎卢迥,毕竟这以前也算户部职责的一部分,而且与税部一样,农部在各地也设立司、局、所,主抓当地的农业生产。

为了提高大理寺的地位,朱允炆将其改名为法部,其主官仍叫正卿,副官叫少卿,但都提了一大级,法部正卿从正三品升为正二品,与六部平级,同时要求刑部所有判案必须经过法部认可,才能定案,另外重大案件,主审都由刑部改为法部。

最后朱允炆下令将农学院、工学院研究使用的度量衡推向全国,比如每天被分为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两个小时,每个小时四刻钟,每刻钟十五分钟,每分钟六十秒,同时将工学院精心打造的自鸣钟送往全国各地,统一时间;比如重新明确长度单位,三尺为一米,三米为一丈,每米十分米,每分米十厘米,每厘米十毫米,每毫米十丝米,另外五百米为一里,同时将工部打造的模具发往全国;至于其他的体积、重量都仿造后世做了设置,又对温度、湿度、风力、降雨量等等都做了明确规定,方便全国统一使用。

为了填补官员空缺,朱允炆大量的抽调翰林院的进士和国子监的学生,造成翰林院、国子监的空缺,所以朱允炆下了特旨,本年进士录取名额提升到五百,一时间京里欢声雷动,齐呼吾皇万岁。

另外,与武学改制类似,朱允炆下达圣旨,将国子监改名为太学,并将其分拆,成立帝国大学,招收举人和秀才中的优秀者,同样也接受供勋贵子弟之类的特招生。

帝国大学下辖四个学院,分别是人文学院、理工学院、医学院和法学院,原国子监里的老师和学生大多都归属在帝国大学。

而太学中留下的都是鸿学大儒,计有三十多人,他们留下了一些学生作为自己的亲传,这样既减轻了他们的工作量,又提高了他们的教学热情,另外太学中的老师们,还需要定期到大本堂为皇族子弟授课。这样,太学就成为了大明的最高学府,但却很清闲。

针对皇族子弟和勋贵子弟的教育,朱允炆接受了宗人府宗正蜀王朱椿的建议,成立了建文小学和建文中学,只招收皇族子弟和勋贵子弟,规定分封到外地的亲王都要将子嗣送到京中的建文小学或者建文中学读书,其中小学是七到十五岁,中学是十五到十八岁,中学毕业后,可以进入帝国大学、陆军大学或海军大学进一步深造,如果贪玩耍滑,中学都不能毕业者,爵位收回。

圣旨一下,朝野哗然,纷纷要求皇帝取消爵位收回的要求,最后朱允炆不得已,将其改为连续两代都不能中学毕业者,爵位收回,此议论才勉强平息。

最后,朱允炆密令内务府总管郭任,铸造银币.....

......

京师里沸沸扬扬,鸡飞狗跳,但这一切和齐王朱榑都没有关系,他已经奉皇命抵达汉江口,正准备登船上岸,巡抚朝鲜。

那一天,霞光四射,分外绚烂,海鸥飞翔,万众欢呼。

第一百三十一章 齐王驾临朝鲜

齐王很不开心。

青州的一夕贪欢造成了青州失守,随之而来的是长达三个多月的白莲教乱,而他也无处容身,只能灰溜溜的返回京城。刚到京城,齐王就被皇帝叫到宫里狠狠的臭骂了一顿,让自诩为长辈的齐王很是丢脸,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如今山东乱平,皇帝却不准他会青州,而是将其家眷留在在京城的王府,他则被派到朝鲜这个鸟不拉屎,据说也是叛乱遍地的地方来督运粮草,说什么戴罪立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但表面上,齐王却是一片感谢皇恩,誓死效命的样子。只不过他这辈子没坐过船,所以按照他的本意,他想取道辽东,从陆路抵达朝鲜,结果皇帝偏要其坐船来,这让齐王殿下一路上战战兢兢,加上又晕船,所以上吐下泻,苦不堪言。

大明皇家海军第一舰队参与平叛之后,就一直停靠在长江边上,修整到三月份,才启航赶往朝鲜,而齐王则是乘着第一舰队的旗舰,一路赶往朝鲜。

当时已到春季,东南风吹起,所以舰队只花了十五天左右,就抵达朝鲜,而此刻的斯波义将还在海上飘着呢,两天之后才抵达九州。

朱榑并没有在汉江口登陆,而是在江华岛换乘海沧船沿汉江南下,直抵汉城城下。

为了保证朱榑的安全,瞿能在汉城沿岸布置了严密的岗哨,并禁止一切民船下水,同时还在汉城内实行了戒严,防止一切捣乱破坏分子闹事。

尽管如此,朝鲜方面还是费尽心思搞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载歌载舞,鞭炮齐鸣。当天晚上,为了给朱榑接风,李芳干在仁德殿举行了宴会,为齐王朱榑接风洗尘。

宴席上,李芳干还为朱榑推荐美女,虽然朝鲜的女子能歌善舞,身材高挑,但吃过一次亏的朱榑非常小心,谢绝了李芳干的好意。

晚上,朱榑宿在李芳远登上王位之前的府邸,李芳远逃亡之后,这个府邸一直空着,没人敢去住,这次朱榑来了,张紞、瞿能思索再三决定安排其住在李芳远的府邸,一个原因是比较奢华,适合朱榑的齐王身份,另一个原因是离权知国事府邸比较近,商量事情比较方便。

入夜,朱榑在府邸里召见了张紞、黄福、瞿能等人,给他们宣布了皇帝的密旨,然后大家就坐下来汇报情况,朱榑本身是带着任务来的,皇帝要他对朝鲜的情况摸个底。。

首先是瞿能发言,他先汇报朝鲜的军事情况:“目前慈悲岭以北的情况比较稳定,那里本就是蒙元辽阳行省的辖地,朝鲜的势力很少,多是女真部落,经过驸马都尉梅殷的治理,加上平安将军去年对东北女真、蒙古人的扫荡,乐浪府的女真人已经比较顺服,暂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至于慈悲岭以北,情况比较复杂,我军虽然有十万大军,但只能控制住各个要点,如开城守军一万,指挥使是晏远;汉京守军两万,末将统领;总指挥盛将军在封锁庆州,其麾下人数较多,常备军应该有三万人,其余还有三万屯田军,马上到春耕了,所以盛将军那里能够动用的可能只有三万人。”

“而其他区域,则交给归义军以及从东北俘虏改编的蒙古军、女真军,我军在大部分城市中都只有千把人。”

“那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有问题,只要能够按期剿灭李芳远,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如今春暖花开,盛将军应该很快就会行动了。”

“嗯,”朱榑听到这里,却皱了皱眉:“那如果不能按期剿灭李芳远呢?”

“这个,如果迁延日久,可能会起新的变故,很可能会耽搁攻倭事宜。”

“可是,”朱榑抬头望了望房顶:“可是皇家海军第一舰队送本王到江华岛后,已经赶往对马岛、一岐岛附近进行前期侦查了,离京之前,陛下还特意叮嘱,攻倭必须在六七月展开,年底前要攻占九州,逼迫倭国求和。”

闻听此言,瞿能想说什么,却又叹了口气。

张紞见状,拱手道:“王爷,下臣以为瞿将军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我军虽然控制了朝鲜大部,但朝鲜百姓远远没有顺服,以下臣在云南的经验,这种地方至少要花上两到三年的时间,才有可能稳定下来。其实下臣以为,今年最好用全力攻灭李芳远,至于攻倭,如果今年能开始最好,如果时机不成熟,不如等到明年。对于攻倭,陛下是不是太心急了?”

“嗯,本王知道了,那黄福你呢?”

“下臣的想法和张大人差不多,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消化完朝鲜,再攻打倭国,要稳妥一些。”

“你们的想法本王会禀告陛下的,不过在陛下改变主意之前,相关的准备不能停下来。毕竟你们考虑的只是朝鲜,不了解大明的全局,陛下也许有更全面的考虑。”

“臣等明白,多谢王爷提醒!”

朱榑停顿了一会儿,指了指东面,道:“诸位,李芳干这个人,你们怎么看?他甘心做一个傀儡吗?他有没有别的想法?”

“这个,”瞿能想了想道:“末将觉得他就是个废物,整天纵情酒色,应该没有别的想法。”

“张大人呢?”

“李芳干这个人,看似颓废,但微臣却一直觉得他有什么别的企图。”

“张大人所言甚是,黄某也是这么认为,因为黄某专门派人了解过李芳干以前的样子,发现那时的他和现在判若两人,当时他还努力拉拢群臣,与李芳远势如水火,虽然略处下风,但都是因为其不够狠造成的。像现在这般纵情酒色,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怎么会难以置信?”瞿能却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黄福的说法:“他现在手里只有身边的几个侍卫、太监,府邸的护卫以及汉京的治安都在末将手里,他即使不想当傀儡,又能如何?如果不纵情酒色,他还能做什么?”

“这个,”见到二人争执,朱榑却微微一笑:“本王以为,还是小心为妙。”

“对了,情报司的人呢?本王奉圣命召见他们,他们竟然也敢不来?”

“他们应该不敢,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瞿能与情报司的人较为熟悉,连忙开口解释道。

“好吧,那本王就等着。”

......

“王爷,末将朝鲜情报司驻防千户陶嘉迎接来迟,还望王爷见谅。”

“呵呵,没关系,正说起你呢,来来来,坐吧。”

陶嘉大约四十多岁,身材不高,满脸堆笑,一身商贾打扮,他先朝朱榑行李,然后又朝在座的瞿能等人拱了拱手,然后坐下道:“不知王爷召见陶某,所为何事?”

听到陶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朱榑笑了笑,道:“这次本王是奉圣命前来了解情况,还望陶千户知无不言。”

“是,下官遵命!”

“本王问你,对于李芳干,你们情报司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陶嘉想了想,道:“李芳干这个人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回到汉京后,就纵情酒色,还喜欢看民间的杂耍、歌舞,这样其府邸经常人来人往的,非常方便传递消息,但是末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抓住这些人的把柄,但是以下官的直觉,李芳干肯定有问题。”

“如今的朝鲜,各方面的细作非常猖獗,有倭国的、李芳远的,甚至还有蒙古的......”

“还有蒙古的?”朱榑立刻坐直了身子,有些愕然,而其他几人的神态也差不多。

“是啊,如今朝廷正在开拓东北,蒙古人是万分不愿意的,所以他们肯定会搞事情的,而朝鲜就是他们搞事情最理想的地方,而倭国恐怕也是同样的原因。”

“就在刚才,下官还带人捣毁了一个倭人的窝点,可惜没有活口。”

“没有活口?”

“是的,倭国派出来的都是死士。”

“嗯,他们想要干什么?”

“据下官估计,他们很可能想要刺杀王爷!”

“为什么?”

“如今朝鲜百姓仍然心存疑虑,没有归心,一旦王爷出事,陛下必然震怒,而朝鲜官员百姓很可能胆寒,继而铤而走险,一旦叛乱四起,朝鲜目前平静的局面就会打破,后果很难预料,只要朝鲜一乱,那么蒙古、倭国,甚至李芳远都会得利!”

“好像,有点道理!”

......

正在齐王和几位大臣商议朝鲜局势时,齐王忽然感觉屋里似乎亮了一些,他抬头望了一下窗棂,发现外面一片白色,不由得霍然站起:“走水了!”

瞿能等人霍然站起。

“不好了,王爷,诸位大人,王宫,王宫着火了!”

“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变前夜

水火无情!

当众人赶到火场时,都惊呆了。

朝鲜权知国事李芳干就寝的庭院,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救火的军士都已经退后,灼人的热浪让人无法靠近,大部分人都转向附近,遏制火势蔓延......

“瞿郁,这是怎么回事?”

瞿能暴跳如雷,一脚将一个青年将军踹倒在地:“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你是干什么吃的?”

“父,将军,末将也不清楚,就在子时前后,暖阁就突然着起火来,火势蔓延非常快,当时末将在门口巡逻,但是等末将赶过来时,前后不过一宅茶的工夫,火势就已经蔓延开来,末将试了几次,都冲不进去,火势实在太大了。”

瞿郁跪在地上,有些委屈,他也有些莫名其妙。

“瞿将军,事情原委暂且不谈,老夫想知道,权知国事大人逃出来了吗?”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内院侍奉的十三名杂役、六名使女以及护卫、近侍共二十三人,一个人都没有出来。”

“什么?”张紞脸色立刻变了,他低下头,盯着瞿郁的眼睛:“一个都没有?你确定?”

“是的!如果大人不信,可以问今晚在院外负责警戒的军士。”

张紞骤然变色,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齐王和瞿能,发现他们脸色也十分难看,显然都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张紞摇了摇头,走到二人近前,拱手道:“王爷,瞿将军,事情麻烦了,请将军立刻下令,汉京全城戒严,就说,就说要缉拿刺杀权知国事的凶手。”

“好的,末将这就去办,”瞿能朝齐王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对瞿郁道:“瞿郁,你要保护好王爷和张大人的安全,如果再出任何事情,你就自己割了脑袋吧!”

“是!”

瞿郁应声后,立刻令人将齐王等人保护起来。

看着瞿能的背影,听到由近及远的人喊马嘶声,张紞贴近齐王,低声道:“王爷,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齐王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陶嘉:“你怎么看?陶将军!”

“末将想错了,刺客并不是要刺杀齐王殿下,而是要刺杀李芳干,搅乱朝鲜局势。”

“那么,刺客是谁?下一步他会做什么?”

听到齐王的发问,张紞眉头紧锁,突然他发现在火场的另一边,站着一群人,望着火场,沉默不语,同时还有人偷眼往这边看过来,他立刻灵光一闪:“坏了,刺客是想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齐王!”

“什么?本王没......”齐王下意识的反驳,却立刻反应过来:“坏了,刺客肯定会宣扬说,本王是奉命处死李芳干,要,要,”齐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爷,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下臣以为应该立刻公布刺客身份,抢占先机!”

“公布?”齐王哑然,他回头看了看仍在燃烧的暖阁,苦笑道:“现在李芳干到底死没死,都不确定,如何公布刺客?”

“王爷,迟则生变,下臣以为刺客无外乎倭国、蒙古,还有李芳远,臣以为最有可能的就是李芳远。”

“为何?”

“很简单,李芳干一死,那么李家剩余的男丁就只剩下李芳远和李芳果,而他们两个都在庆州,所以只要李芳干一死,朝鲜民心就会转向他们,我们当初留着李芳干不就是为了安抚朝鲜百姓吗?”

“有一些道理,但本王以为倭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现在没时间详查了,下官以为,天亮以后就要公布李芳远是凶手,他杀害兄长,意图扰乱朝鲜,以一己私利破坏朝鲜百姓的福祉,诸如此类的话,黄福你马上去拟,天亮前要做好!”

“是!”

......

“齐王殿下,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议政成石璘、金权、全准等人走过来,先施礼后,成石璘发问道。

“这是逆贼李芳远罪恶滔天,做下禽兽不如之事!”

“李芳远?”

成石璘有些愕然。

“是啊,权知国事大人被杀,民心必乱,如此李芳远就可以浑水摸鱼,挑起叛乱,但他的狼子野心已经被本官发现,明日就会张榜公布天下,并遍传各州城府县,令他们知道李芳远的狼子野心,并积极缉拿李芳远叛党!”

“大人,不知有何证据?”

“很简单,这次侍奉权知国事的人无一逃脱,事先却无人察觉,能够做的如此隐秘,并且能够接近权知国事的只有李芳远的人,所以必然是此贼无疑!”

“可是......”

看到成石璘还要发问,全准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拱手笑道:“王爷,张大人,那我们这就去办,我们这就去办,您二位也要多注意休息啊!”

“嗯,去吧!”

......

回到议政堂,金权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金权的号哭,成石璘、全准对视一眼,却没有去劝说,而是关起门,商量起事情来了。

“你说,真的是靖安君下的手?”

“不知道,张大人的理由太过牵强,而且按照他的说法,最有可能、最有把握不被人发现的其实就是明军啊!”

“啊,你是说明军......那齐王是不是......”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成石璘微微叹了口气:“不过按照老夫的了解,靖安君也有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小!”

“那他为什么啊?没有理由啊!”

“权知国事意子嗣早已断绝,如今他一死,李氏血脉都在庆州,除了靖安君,也只有永安君。所以待明天死讯传出,朝鲜无主,各地必然会起变故,说不定还会出现许多人要恢复李氏江山呢!”

听着成石璘略显嘲讽的话语,全准苦笑一声:“那岂不是要再起战火?”

“谁知道呢?可惜了,受苦的都是老百姓啊!”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先忙眼前的事情吧,估计这段时间要忙了!”

“嗯!”

......

仰脖望向房顶,听着隔壁金权若有若无的哭声,成石璘神色忧郁:“靖安君,真的是你干的吗?可是王上没有对不起你啊!王上还帮你的人在汉京打掩护,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

翌日。

李芳干死讯传出,朝鲜震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廷议(一)

朝鲜的消息传到京师,为安全起见,会同时走水路和陆路,其中陆路需要十五天,水路需要八天,所以当朱允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十六日的事情了。

而此时,朱允炆刚处理完山东的事情,周新去山东赈灾,成绩斐然,灾情逐渐平息,只可惜匪首仍然没有拿获,胡濙仍在继续追查。

教匪起事的原因调查也已经送到了御前,按照铁铉、周新、景清的说法,只要是山东吏治败坏,山东左参政林远齐、济南知府赵宝汉、青州知府齐翰知等人上下起手,贪污救灾粮十五万石,克扣修河补助七万石,而当灾民告到按察使衙门时,按察使梁尚宽不是拒接状纸,就是肆意偏袒,让灾民求告无门;同时山东布政使李语迟对下面的报告置若罔闻,整日忙着吟诗作对,以体察民情为由游山玩水,有怠政之过。

这些触目惊心、触目惊心的事实,给了朱允炆当头一棒,他本以为自己得天独厚,继承了一个强盛的帝国,又有后世的见识,做起事来应该得心应手,百姓应该安居乐业才是,在后世的历史上,自己文韬武略,万古难及,但现实,显然不是如此。

所以朱允炆祭起了最后的武器,杀人!

山东左参政林元奇、济南知府赵宝汉、青州知府齐翰知、按察使梁尚宽就地处决,以平民愤,布政使李语迟罢职还乡,永不叙用;而被教匪攻陷的城池中,官员殉职者褒奖,逃脱者处死,祸及三族,从这里开始,朱允炆确立了一条规矩,失地殉国者褒奖,失地逃脱者族诛,朱允炆想用这种方法,保证官员会小心治理地方,否则民变一起,他只有死路一条,这样为了他们和家人的脑袋,他们应该会上心一些吧,朱允炆如是想。

刚收到朝鲜变乱的消息时,朱允炆非常恼火,朝鲜是整个北方战略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朝鲜不稳,则不仅倭国攻略不可行,东北更是会面临两面夹击,如此一来,则东北不可守,到了这一刻,朱允炆深刻明白,在另外一个时空里,大明为什么对朝鲜那么好,如果想控制东北,那么朝鲜的稳定则不可或缺,要么送给其土地,让其怕失去,与自己交好;要么夺去其所有,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平定朝鲜起源于建文三年,进展一直比较顺利,就在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情况下,出了这种意外,不由的让踌躇满志的朱允炆有一种挫败之感。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就召集郭英、宋晟、吴高、徐辉祖、宣信、朱信、张荣、齐泰等人到乾清宫议事,而杨荣尚在山东巡视海防,未曾返回。

众人到达后,解缙先将齐王朱榑、张紞、瞿能等人的联名奏折念了一遍,奏折是李芳干死的第二天发出的,所以内容并不多,主要是现场勘查的结果和随后的应对。

据现场勘查的情况看,大火应该是从李芳干的屋里烧起来的,起火迅速应该是屋里浇了烈酒,这一点从内院中的二十三个酒坛可以推断出来;尸骸数量共四十二具,与内院人数相同;死者的死因都是被利刃所杀,据推测应该是有人在他们的酒食中下了药,然后将其一一杀死,凶手可能只有一两人,而凶手最后应该是自尽了,据推测,凶手很可能是李芳干的內侍和护卫,其中內侍的可能性更大,內侍有四人,分别叫全永、金宪、权副、李渡,但具体是谁,已经无法考证了。

至于凶手,无外乎倭国、李芳远、蒙古,其中倭国最有可能,因为其受益是最大的,但从现场的状况来看,李芳远的可能性最大;至于蒙古,也有可能,但是和倭国一样,很难将此案做的无声无息。

当然这都是揣测,最后张紞自嘲的道,如果是局外人,会认为是大明下的手。

而应对策略其实很简单,首先齐王不能继续南下了,安全无法保证,其次快马禀报征东总指挥盛庸,让其小心防范或者返回汉京主持大局,最后向平壤、辽东、北平发出警报,警惕蒙古人突袭。

解缙念完之后,朱允炆将奏折放在桌子上,笑了笑道:“诸位,朝鲜的奏折大家已经看了,该如何应对啊?”

让朱允炆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发言的竟然是齐泰,他躬身施礼道:“陛下,臣以为追究李芳干是谁杀的并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应对李芳干死后朝鲜的变故。”

“你觉得会起什么变故?”

“如今李芳干已死,同时也没有留下子嗣,那么朝鲜候爵位就断绝了,如此一来,朝鲜无主,各地官吏很可能会转向庆州的李芳远,甚至会出现叛乱,而叛乱一起,某些野心之辈就会浑水摸鱼,事情将不可收拾。”

“而李成桂在朝鲜,声名甚著,威望甚高,他起兵以来,击败红巾军、倭寇,平定内乱,实行科田法,分土地给贫苦百姓,再加上李芳远,已接近二十年,李氏已经深得朝鲜民心。李芳远叛后远窜,我大明靠李芳干才迅速稳定了朝鲜,除庆尚道外,我军传檄而定。”

“但是如今,臣担心江原道、忠清道都有可能出现变故,一旦他们与李芳远联手,那么汉京的瞿能和全罗道的盛庸就会被分成两段,相当危险。”

“所以臣建议立刻调兵入朝鲜增援,同时派海军对盛庸部进行补给,迟则不及。”

“嗯,”朱允炆点了点头:“很好,其他人呢?”

郭英看了一眼宋晟,拱手道:“陛下,齐大人所言甚是,增援朝鲜势在必行,但末将以为朝鲜不过是苔藓之疾,平定并不难,真正麻烦的是蒙古。”

“自二月底以来,开平、大宁、通辽一带出现了少量的蒙古骑兵,河北都司、河北行都司都发来奏报,要求增援,具体的方略已经呈送御前,陛下已经批准了,但如今朝鲜出事了,末将担心之前对蒙古的预估是否存在偏差,蒙古人南下的可能性可能比预估的更大。”

郭英的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反响,其实大家的感觉都差不多,朝鲜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但是蒙古无小事。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兵部、军需部的意见呢?”

“臣附议!”

“末将附议!”

“好,那就尽快拿出一个防范蒙古的方略,尽快实行,军情似火,一天也不能耽搁!”

“是!”

“徐辉祖,你呢?怎么不说话?”

“回陛下,末将以为,以我们大明的国力,抵御蒙古和平定朝鲜都不难,但末将忧虑者有三,第一、蒙古人是否会进攻东北,东北是否有足够的能力防御,是否会打断东北建设的节奏;第二、参谋部、海军都督府已经开始做攻略倭国的计划了,是否要停下来,或者是否要修正;第三、李芳干已死,朝鲜的体制需要陛下做决断,是寻找李氏或者以前的高丽王氏继位,还是干脆设为郡县?”

“这......”

第一百三十四章 廷议(二)

徐辉祖声音并不高,但却如同关掉了什么开关一般,屋子里立刻变得雅雀无声。

其实在坐的都是大明朝的精英,也就是人尖子,什么事情看不明白啊,其实大家听到李芳干死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谁来继承他的位置,只可惜,大家都不敢当出头鸟,都在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防御蒙古了、对付倭寇了、对朝鲜增兵了啊。倒不是说这些事情不重要,而是没什么可以争论的,无论哪个方向,都要能守得住才行,这是底线;至于能不能打得出去,那就得看陛下的意思了。如今徐辉祖说出来了,大家顿觉舒了口气,只不过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

其实对于朝廷的朝鲜战略,朝野之中还是有不少人持有异议的。其实,环顾华夏周边的属国,其中最恭顺的就是朝鲜了,首先朝鲜这个名字就是大明高皇帝朱元璋给起的,其次高皇帝没有册封其为朝鲜国王,只给了一个朝鲜权知国事的名号,结果人家照单全收,无比恭顺。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别说桀骜不驯的倭国,即使是云南、贵州的土司,对待钦使也没有朝鲜恭顺,所以朝野对皇帝逼反李芳远一事一直颇有微词。

至于皇帝所言,要保证东北的安全,其实也站不住脚,朝鲜并无反意,大明开拓东北与之唯一冲突的是女真人的归属,但是李芳远放弃了平壤以北的土地,就相当于放弃了女真人,这一点够可以的了吧,但皇帝还是不满足,非要灭了人家不可。

当然,李芳远称帝,那是必须要打的,但有些人还是觉得李芳远有些冤枉,私下里为其抱不平。

当然这是文人的看法,对于武将来说,则完全相反。

在武将看来,既然李芳远敢称帝,就要有死的觉悟,所以群情激奋,斗志昂扬,而朝廷对军功赏赐也很丰厚,所以大家都很踊跃。

但是打着打着,大家发现一个问题,朝廷安排了一个朝鲜侯,也就是李芳干来做名义上的朝鲜主人,下面的各级官员大致上也是李芳远任命的人,这让盛庸等将领非常不习惯,也非常疑惑,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是灭掉李芳远,让李芳干掌权吗?那为什么要耗费亿万钱粮?为什么要劳师远征呢?

朝鲜的统治制度照旧,也造成了军需补给和农夫征用的不便,经常出现地方官员不配合的情况,需要李芳干和议政院下命令才行。盛庸有心征用民粮、民力,却缩手缩脚,因为皇帝并没有给他全权,如今主持朝鲜事务的是张紞,盛庸也不愿意搞得民怨沸腾,否则张紞必然会上书弹劾他。

最后还有一个功劳评定的问题,如果是帮助属国平乱,显然功劳不会太大,因为空耗钱粮,没什么收获,这也是盛庸使用了大量降军的一个原因;但如果是开疆拓土,那么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仅钱财、民力可以随意征用,而且赏赐也非常丰厚。

当然,这是以盛庸为首的一些军将的小九九,文臣们是看不大上的,只可惜现场的文人只有齐泰、解缙、刘璟、杨士奇等寥寥数人。

果然,齐泰首先站了出来:“陛下,诸位大人,徐将军前两个问题,兵部是这么考虑的,东北开拓事关北疆安危,军队和钱粮都会有大幅度的增加;对于倭国的战略,应该根据朝鲜的情况而定,不能一概而论;至于最后一个问题,臣以为切切不可,如今朝鲜必然流传着我朝杀害李芳干的谣言,如果一旦实行郡县制,那么很容易将罪名坐实,这样一来,必然引起属国惊恐,朝鲜也必将大乱,李芳远很可能绝处逢生。朝鲜动摇,则东北不稳,征伐倭国更是遥遥无期。”

“齐尚书所言有一定道理,但是老臣以为正因为如此,正因为朝鲜重要,所以才应当当机立断,趁着李芳干绝嗣,而李芳远等人为叛逆的情况下,宣布朝鲜无主,我大明为救万民水火,派遣官员、军队进入朝鲜,是为了将大明皇帝的荣光播撒到朝鲜,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这样不好吗?”

“郭老将军,如果这样做,不仅大明会在史书上留下骂名,还会将战事扩大,昔日隋炀帝三征高丽失败,以及唐太宗两攻高丽无功而返的局面就可能会重演,我军远渡重洋作战,补给均通过大海,一旦出现狂风海啸,就可能会造成补给中断,而一旦补给中断,则我军危矣!”

“老夫觉得,齐尚书夸大了朝鲜的力量,低估了我大明军力,我皇家海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济州岛一战摧毁倭国、朝鲜联军,穷追到对马岛,倭人不敢回顾一眼;而我皇家近卫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剿灭朝鲜,不会费多大力气,这一点,可以通过历城侯在载宁平原上轻松击败李芳远、卞仲良十万大军,连续攻克开城、汉京,朝鲜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逃,如此弱旅,为何不能取之?”

齐泰愣住了,他忽然发现击败朝鲜似乎不难,但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他想了一会儿道:“陛下,本官并不是一定反对设置郡县,只是觉得应该缓缓图之!”

“缓缓图之?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那时候废掉朝鲜候,难道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那时候朝鲜百姓归心,设郡县轻而易举,如今必然会起叛乱。”

“呵呵,”郭英冷笑两声:“那按照齐大人的意思,是要请李芳远或李芳果来当朝鲜候了?”

“这个,李芳果倒是可以,但李芳远不可以。”

“呵呵,齐大人,李芳干死了,你觉得李芳果会来吗?他敢来吗?如果他认为是大明下的手,他肯定不会自投罗网;如果他认为是李芳远下的手,他压根就不敢有这种念头,否则他恐怕就会立刻死在庆州。”

“这个,”齐泰被问住了,他想了半天,转向皇帝,道:“陛下,郭老将军说的也有道理,但臣以为即使最终李芳果不来,我们大明也要做出这种姿态,到时候,我们将朝鲜改为郡县,他们也没话说!”

“嗯,”朱允炆想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齐尚书的办法,你们以为如何?”

“这个,”徐辉祖上前一步,道:“方法虽然稳妥,但末将以为,不如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

“好吧,这个事情容后商议,过几天还会有新的消息传来,到时候再议不迟。”

“是,陛下!”

“兵部、总参谋部、总监察部、总军需部,立刻拟定一个章程,确定开平、大宁、通辽以及东北的白城方向的兵力部署和战守方略,同时附上所需的兵员、民夫以及钱粮,明天日落之前,要送到朕的案前,明白吗?”

“总参谋部要加强对朝鲜战局的推演,同时命在山东修整的近卫军曹玉书部放弃休整,由海陆抵达汉京,接受安平伯瞿能的指挥。”

“宣信,童海龙回京了吗?”

“已经回来了,他回福建老家把父母、妻儿都接来了,住在了陛下赐给他的伯爵府里。”

“嗯,如今军情紧急,你去传旨,他的假期结束了,立刻前去皇家海军第二舰队报到,七天之内,第二舰队要启航。作战任务是赴倭国承担骚扰、疲惫敌军,你告诉他,朕对他没有任何限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有一条,他和第一舰队的任务是,倭国片板不得下海,匹马不得北渡!明白吗?”

“明白,陛下!”

“好了,这两天你们也想一想在朝鲜扶持一个李氏好,还是设郡县好?商议地点,就在军机处吧!”

“是,陛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万里归客

御前会议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军方的重臣都已经表达了他们所有的意见,只剩下最终的决策了,而军方这两天会完善北疆的防御计划,因为今年的计划是北守东攻,这些方略三总部已经讨论过了,结果已经送到了御前,只不过朱允炆还没有做最后的批示。

让朱允炆感到欣慰的是,虽然三总部成立的时间不长,但其计划的可行性、进攻性和细致性比以往都要强上许多,倒不是说这些人的能力要强于齐泰,而是因为齐泰是文官,他今天做兵部尚书,明天可能会调到吏部任职,所以他的心思不可能全部放到兵事上,但军方则不同,他们不可能调职,所以只能在本职工作上做的更好,所以其专业性、主动性和扎实程度都不是兵部可比的,当然这也得益于从这些年从军校培养出来的优秀的参谋人才。

徐辉祖返京之后,被任命为参谋部侍郎,朱允炆给他的任务是思考,思考大明的整体战略。在朱允炆看来,整体战略思想是大明军方最缺乏的东西,这并不是说大明没有人才,而是因为以前的体制不允许他们往这个方向努力。

众人走后,朱允炆屏退众人,望着墙上的大明地图发呆。

该怎么办呢?

朱允炆相信盛庸、瞿能的能力,再加上第一、第二近卫军,征服朝鲜应该不难,而且不管是谁杀的李芳干,也不管对方居心何在,但对方却给朱允炆打开了一扇窗户,要不要顺势控制朝鲜呢?

可是朝鲜山多林密,土地贫瘠,一旦被某些别有居心的人挑拨,恐怕会搞成大乱子,昔日唐军征高丽,不就无法立足,最终退回大同江以北吗?

想到这里,朱允炆突然想起来,唐军无法立足的原因是西北战起,也就是吐蕃走下高原,与大唐争夺河西,牵扯了唐廷大部分兵力,所以才导致唐军无法在朝鲜半岛立足。

如今来说,蒙古的威胁并不大,他们连遭重创,需要休养生息,理论上不会大举南下,年前瓦剌派来的使者本身就说明了,瓦剌人并不想大动干戈,他们也需要时间接收黄金家族的政治和军事遗产。

这么看来,大明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西北。

想到这里,朱允炆想起了平安,平安自年前被派往西北,防御帖木儿东侵;不久之后,情报司司长铁无尘亲自赶赴西北,主持情报工作。

平安和铁无尘几乎每天都会发来军报,包括西北军队的组织和部署、嘉峪关的布防以及哈密、阔端等关西七卫的情况,除此之外,还有更西面的东察合台汗国的情况,东察合台汗国也被称为“别失八里”,它是昔日察合台汗国的一部分,而西察合台汗国已经成为帖木儿汗国,所以东察合台汗国是大明与帖木儿汗国之间的缓冲地区。帖木儿如果东侵,必然先击败东察合台汗国,所以对于东察合台汗国的情况,朱允炆非常关注。

朱允炆自知军事能力有限,所以不喜欢打冒险的仗,对于可能来到的帖木儿东侵,他要求平安以防守为主,死守嘉峪关,同时对哈密等七卫、对察合台汗国进行武器和粮草上的支援,拖慢帖木儿东侵的步伐,最好把帖木儿拖死在半路上,那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虽然平安不喜欢这种打仗方式,他更喜欢带着骑兵纵横驰骋,攻城略地,但是皇帝有命,他也只能遵从,而且他也没有消极怠工,而是兢兢业业,不敢出任何差错。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公爵来的太容易,平燕之后论功行赏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很多人觉得按照皇帝的策略,谁都能打赢,皇帝使出了狮子搏兔的架势,从粮食上对朱棣禁运,逼迫其仓促出击,同时组织近五十万军队四面围攻,让其顾此失彼,最终迅速平叛。但即便如此,皇帝仍然力排众议,封其为公爵,这让他感激涕零,同时也让许多人妒忌万分。

不过平安倒也不担心,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只要皇帝给自己机会,自己迟早能立下匹配公爵的功劳,但也有前提,那就是皇帝要有雄心壮志,如今看来,皇帝的雄心还在自己的想象之上。

和朝鲜一样,西北的军报六百里加急到达京师,也需要十天左右,所以朱允炆知道的消息实际是十天之前的消息,而关于东察合台汗国、帖木儿汗国的消息,恐怕是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之前的消息了。

......

嘉峪关长城如同一条巨龙,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它如同一道铁闸,挡住了塞外的漫漫黄沙,给关内和西北的百姓带来了安定、祥和的生活。

嘉峪关修建于洪武五年,由大将军冯胜督建,冯胜取西北后,当地已经完全胡化,作为生活在长江边上的地道华夏人,冯胜对当地的胡音很不适应,觉得如同到了异国,所以只是劫掠一番就回师了,后来依山修建了嘉峪关,将汉代的西北方向玉门关、阳关东移了千余里。

也许冯胜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汉家边关的每一次退缩,关外都会成为蛮夷的乐园,而只要汉关界内,迟早都会汉化,冯胜的不经意之举,却影响了后世数百年西北的局势。

平安最近有些忧心忡忡,因为自两个月前,帖木儿汗国的消息突然断了,据东察合台汗国的探子汇报,帖木儿汗国封锁了边境,全境戒严,所以没有人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平安的第一反应就是帖木儿已经启程东征了,但他又不是很确定,只能将自己的揣测通报朝廷,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继续派出探子,同时积极备战,好在对于帖木儿东侵皇帝早有准备,西北这些年来储备了大量的兵甲、粮食以及火器、弹药,这让平安有信心让帖木儿铩羽而归。

为了获得第一手消息,平安将西北军指挥部移到了嘉峪关关城里。

这天,正当平安在研究军情的时候,门外的卫士进来禀报:“总指挥,外面来了一个奇怪的商队,说是大明的使节,出使回来,要求进关!”

“使节?最近嘉峪关有使节出关吗?”

平安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张辅,张辅是二月初刚到西北的,同时他也是新任的陕西行都司指挥使。

张辅愣了一下,立刻站起来答道:“没有,属下记得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平安有些不耐烦,皱眉问道。

张辅知道平安不喜欢他,其实很正常,他曾经是燕王的部下,最后反正,却得到了皇帝朱允炆的信任,如今成为心腹统领近卫军,这让以平安为首的平叛众将很不理解,所以他们也很不待见张辅,当然也包括永平投降的郭亮、密云反正的蒋玉,如今郭亮在广西任指挥佥事,蒋玉在朝鲜,在盛庸手下做个指挥使。

张辅不紧不慢的道:“末将离京时,曾经听陛下提起过,洪武二十八年,也就是十年前,先帝曾经向帖木儿派过使节,领头的是鸿胪寺少卿傅安,还有给事中郭骥、御史姚臣、中官刘惟等人,也许是他们回来了!”

“傅安?”

经张辅提醒,平安也想了起来,皇帝曾经专门提过这个傅安,说他远赴万里,必然深通夷情,是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平安对此不以为然,但既然是皇帝看重的,那么自然自己也要看重。

“嗯,那随本将军去看看吧!”

“是!”

......

阳春三月,江南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但西北塞外却还是一片萧瑟。

在落日的照耀下,数十个骑着骆驼的旅人,正兴奋的欢呼,朝着嘉峪关城头招手。

“将军,就是他们!”

平安拿着望远镜仔细注视着这群人,这些人看起来和商人无异,比较特别的是领头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头戴一顶破旧的乌纱帽,身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破烂五品青袍官服,站在骆驼旁边,望着嘉峪关的城楼方向,不停的用袍袖擦拭眼泪。

至于其他人,只有几个人穿着明朝官员服饰,大部分都是一副行脚商人的样子,不过在最后面,有二十多个人,非常精悍,他们都身着一身天方教的服饰,腰里挎着钢刀,盯着嘉峪关的官墙,若有所思......

平安想了一下,挥手道:“放吊桥,开城门,严加戒备,如有异常,格杀勿论!”

“是!”

......

在城头士兵的指引下,这一队客商缓缓的走进嘉峪关城门,至于他们为什么不跑两步,那是因为他们不敢,因为城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弓箭,一有异动,必然万箭穿心。

看到一身戎装的平安,领头的老人躬身施礼:“下官鸿胪寺少卿傅安,奉命出使帖木儿汗国归来,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你是傅安?”

“是的!”

“很好,”平安喝道:“来人,全部都抓起来,严加审问,不得放跑任何一个奸细!”

“是!”

“大人,大人,你们这是何故?”

“凭什么抓我们?我们不是奸细!”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帖木儿死了?

随着平安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被缴械,二十多个精悍的刀客也不敢反抗,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谁也不想变成刺猬,谁也不想引起明军的误会,只能认命!

不管这些人的大喊大叫,平安命令将所有人捆绑起来,然后分别关押,单独审讯。如今帖木儿也许就在东征的路上,嘉峪关下突然出现这样一批人,即使他们真的是当初的那批使者,也需要小心其是否已经变成了奸细;如果搞错了,冤枉了这些人,平安相信陛下会理解他的,至于区区五品的鸿胪寺少卿,平安还没有放在眼里。

傅安经过了最初的恼怒之后,很快平静下来,他被搜身后,才被带到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在屋子中间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抬头看去,发现对面坐着三个人,从左到右依次是张辅、平安和情报司司长铁无尘,当然傅安并不认识,只觉得他们三个人都英气逼人,但却非常年轻。

张辅看了一眼平安,平安点了点头,张辅才开口问道:“你就是傅安?”

“不错,正是老夫,老夫自洪武二十八年出使帖木儿,历尽千辛万苦返回大明,不知身犯何罪?而且你们竟敢擅自逮捕、扣押钦使,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要造反吗?”

看着傅安疾言厉色的样子,三人却不为所动,张辅笑了笑道:“你说你是钦使,可有证据?”

“这个,”傅安愣了一下,颓然道:“本来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什么意思?”

“本使到了撒马尔干之后,就被扣留,所有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被搜走,后来帖木儿意图逼迫本使投降,本使不肯,之后他就派人带本使周游其国,显示其国土之辽阔和军队之强大,但本使一直没有屈服。”

“大约三年前,帖木儿打算东征大明,他在撒马尔干阅兵,意图恫吓本官,但本官仍然不为所动。”

“当时本官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虽然到哪里都会有人监视,但是阅兵后不久,帖木儿突然变脸,派人搜查了使团的驻地,带走了许多东西,包括本官出使这十年来所有记录的笔记、文稿。”

“又过了六个月左右,帖木儿的士兵冲进使团营地,将我们带了出去,当着我们的面烧掉我们代表身份的文书、所有人的笔记,并且还要将我们全部处死。”

“当杀了三十多个人时,帖木儿又改变了主意,留下了我们,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其孙皮尔.穆罕穆德的劝说,让我们保住了性命。”

“再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度日如年,不仅不许出门,而且补给经常克扣,多亏皮尔的帮助,我们才活了下来。”

“两个月前的正月十六,皮尔突然召见了我们,他告诉我们,帖木儿已经故去,他不想继续东征,想和明朝保持良好的关系,所以要放我们回去。”

“帖木儿的死讯仍然保密,因为皮尔几个叔叔仍然手握重兵,皮尔打算以帖木儿的命令召他们回来,再做处置。”

“所以皮尔才决定派一只三十多人的卫队送我们返回大明,为防止东察合台汗国知晓帖木儿的死讯,所以我们化妆而行,到了嘉峪关城下,本官才找出保存已久的官服穿上。”

在帖木儿叙说的时候,对面的三人都保持平静,只不过听到帖木儿死了之后,却不约而同的神色一变,紧紧的盯着傅安。

“你是说,帖木儿死了?”平安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

“是的!”

“你亲眼所见?”

“没有!”

“还没有发丧?”

“是的!”

“那你怎么确定他死了?”

“这个,”傅安愣了一下,疑惑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见到傅安发问,张辅接口道:“这位乃大明毅国公、西北军总指挥平安将军,这位是情报司司长铁无尘将军,本将乃陕西行都司指挥使张辅。”

“哦,国公大人,张将军,铁将军,老夫以为是真的,帖木儿一生骁勇善战,战无不胜,所以非常骄傲,常以成吉思汗后裔自居,所以应该不会用这种假死的手段。”

“嗯,”平安右手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子,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么帖木儿突然对你们改变态度,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皮尔告诉了我原因,当时帖木儿筹备东征时,派人到瓦剌、东察合台汗国和大明打探消息,发现不仅大明早有准备,而且还支援了关西七卫和东察合台汗国大量的武器装备,这让帖木儿非常恼火,他以为是大明使团泄露了消息,因为自建文二年起,撒马尔干的大明商人多了不少,他怀疑我们将消息传递给了大明。”

“但本官并没有这么做,而且本官也没有机会,因为大明商人到了撒马尔干,只能在固定的区域内交易,如果乱走的话,会被立即处决;而我们,是不允许去那些地方的。”

“所以帖木儿就先把我们的住所搜查了一遍,只可惜一无所获,然后将我们软禁了起来;后来他又怀疑其部下,查了几个人,也没什么结果。”

“另外,帖木儿的军队试探着袭击瓦剌和东察合台汗国,却发现瓦剌并不抵抗,而是迅速迁移了营地,而东察合台汗国则装备精良,有一万多的铁甲骑兵,帖木儿手下勇将巴鲁哈进攻受挫,这让帖木儿大为光火。”

“后来为了排除隐患,帖木儿决定将我们全部处死,但被其孙子所阻止。”

“因为东察合台汗国实力增强的缘故,加上大明已经有所准备,帖木儿的准备时间比预期的长,需要的军队和补给更多,所以他还没有准备完就死了,不过这样一来,皮尔继位就容易多了,一个是他是帖木儿指定的继承人,另外一个他手里的军队远远多于他的几个叔叔。”

......

听完傅安的话,平安、张辅和铁无尘都沉默了,他们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大明从建文三年就开始做准备,抵御帖木儿东侵,为此在陕西囤积了大量物资,从西宁侯宋晟开始,就对关西七卫和东察合台汗国进行援助,增强他们的力量,但是如今一切都没有了目标,因为帖木儿死了,其继承人皮尔对东征没有了兴趣,东征没有了,敌人也就没有了,如同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三人都有被晃点了的感觉。

良久,平安起身道:“傅,傅先生,这段时间你要委屈一下,虽然本国公愿意相信你是真的,但是本将军还要核实一下你的身份,另外也要看看其他人的口供。”

“请放心,一旦你的身份确定了,本国公立刻派人护送你们去京师,面见陛下。”

“嗯,”傅安点点头:“下官理解,不过高皇帝是否已经宾天?如今是建文帝在位了?”

“是的,今年是建文七年!”

在异国他乡听到的消息,今日终于得到了证实,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傅安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他朝东跪倒在地:“陛下啊,老臣无能,出使无功而返,老夫愧对您老人家啊!呜呜,呜呜呜......”

看到傅安的样子,平安等人起身朝东方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走出房间,命令手下悉心照顾,不得有丝毫怠慢。

“总指挥,您觉得他真的是傅安吗?”

“这个,我也说不准,但是即使他不是傅安,那么也是傅安的身边人,但如果他不是傅安,那么帖木儿就一定没有死,他在耍计谋迷惑我们!”

“是啊,资料太少了,派人去帖木儿汗国核实,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铁无尘也叹息了一声道。

“两位辛苦一点,明天天亮之前把所有人的口供都拿到,对比比较看是否有矛盾之处,能做到吗?”

“没问题!”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废藩置县

入夜,平安却仍在忙碌,当然张辅、铁无尘等人也没有休息。

平安忙的是两件事情,一个是给皇帝写奏折,一个是消化那个傅安的话,当然,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奏折除了阐述事实以外,还需要加上自己的判断,这才能显示自己的能力,当然如果判断错误,就会在皇帝那里失分了,所以平安绞尽脑汁,非常谨慎。

平安知道皇帝不喜欢文绉绉、废话连篇的奏折,所以只要是给皇帝看的奏折,他都亲自来写,力求简单、直接,为此,皇帝曾经专门褒奖过他,虽然文臣们不以为然,但平安却一直坚持,当然如果是写给兵部、五军都督府备案的文书,他都是让身边的文书执笔,因为那都是些套话而已。

在奏折中,平安写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这个傅安应该是真的,因为辨别其身份并不难,他当年在朝中为官,认识他的人不再少数,而且当年他从嘉峪关一带出关,那么经历过的州城府县肯定会有人记得他,所以在身份上作假,可能性非常小。

但是人心隔肚皮,十年未归,谁知道他是如苏武一般保持忠贞,还是如秦桧一样叛国投敌?所以平安还要判断其是否为内奸。

如果他不是,那么一切安好,皇帝必然给与重赏。

但是如果是内奸,那么就有一个问题,他有什么目的呢?

大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迷惑自己,让大明放松警惕,然后雷霆一击,但这种迷惑不会有太长的时间,事情在一个月之内就会知晓;另外一种就是其从人中,或者说那些帖木儿汗国的随从有问题,但他们能做什么呢?平安有些不解。

从晚上到凌晨,平安几乎想白了头发,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其中有人是擅长煽动叛乱的,联想到听说帖木儿要东侵,回教及蒙古族的士兵骚动串联的事情,让平安加重了警惕,他立刻传令,对傅安一行人严加看管,如有意图逃脱者,格杀勿论,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

忙碌了一夜的张辅和铁无尘,对比了所有人的口供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傅安应该是真的,傅安所说的也基本属实,但是帖木儿死了没有,所有人都没有看到,都是听皮尔说的。

平安想了想,命人将傅安一行人送往京师,但皮尔派来的随从不许跟随入京,这引起了随从首领泰拉尔的不满,但平安不予理会,将其送到肃州城,当做犯人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同时平安将自己的奏折送往京师,请皇帝安排人来迎接和辨认傅安。

待傅安走后,平安命令加强戒备,向东察合台汗国派出使者,询问帖木儿汗国的情况,同时平安以西北军总指挥的名义行文绥远都司,令宋瑄加强戒备,防止敌军偷袭。

......

四月一日,是徐妙锦入宫的日子。

当天晚上,两人尽享鱼水之欢,互诉衷情,但天亮后,朱允炆却不得不离开软玉温香的怀抱,前往乾清宫处理政事。

本来,朱允炆想好好安抚一下徐妙锦,打算好好陪她几天,但是朝鲜的形势越发恶化,让他不得不紧张应对。

事情如张紞等人所料,李芳干死讯传开后,对于议政院的声明,朝鲜没有几个人相信是李芳远干的,而明军谋害李芳干,嫁祸李芳远的消息却流传甚广;而李芳远在庆尚道为李芳干发动盛大的祭奠仪式,在仪式上李芳远大声宣读了祭文。

在祭文中,李芳远先追忆了与李芳干在一起的岁月,回忆了一起跟随父亲李成桂创业的艰难岁月,不仅表扬了李芳干的高尚情操,还缅怀了其对李芳远的臂助之情。

尔后,李芳远又后悔没有及时与李芳干沟通,造成李芳干对其产生误会,在明人的挑拨下与李芳远火拼,事败后,又在明军的保护下逃亡平壤,最后被明人扶持在汉京成为傀儡。

如今李芳远为了朝鲜民族在做最后的抗争,而明人竟然利用完李芳干之后,就将其杀害,还栽赃到李芳远身上,这让李芳远哭笑不得,李芳远与之感情深厚,断然不会做这种猪狗不如之事,苍天可鉴,如若李芳远食言,那么愿死在刀剑之下。

最后李芳远痛斥明国枉为天朝上国,却恃其强大,利欲熏心,攫取西京平壤的大片土地还不满足,还要奴役他整个朝鲜,李芳远在此立誓,绝对不会停止反抗,即使剩他一个人,也要坚持到底!

更让朱允炆愤怒的是,李芳远号召所有的大明属国,一起起来反抗明国的暴政,他号召蒙古袭击明国的边关,号召倭国袭击明国的海疆,号召帖木儿汗国进行嘉峪关,号召安南......

这道祭文很快以檄文的方式传遍朝鲜,仁人志士闻之无不痛哭流涕,山贼草寇无不矢志报国,草头百姓无不义愤填膺,一时间烽烟四起,乱军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当张紞的这封奏折送到朱允炆手里时,朱允炆真的怒了,他觉得自己还算一个好人,虽然想谋夺朝鲜,但是也没有李芳远说的那么卑劣啊,自己还是想给朝鲜百姓带来好的生活的啊,虽然李芳远必死无疑,但对于李芳干,朱允炆本打算等朝鲜稳定下来,让其上书献土,然后封其个公爵,世袭罔替,也可以成就一番佳话。

可是这一切,都让李芳远给毁了,如今大明骑虎难下。

让李芳果继位已经不可行,在如今的形势下,不太可能有人冒朝鲜之大不韪与明军合作,即使是李芳果也不敢这么做。

就在朱允炆焦头烂额的时候,平安的奏折到了,朱允炆看了之后,感觉心头的大石去掉了大半,根据他有限的历史知识,觉得帖木儿应该是死了,历史上他死在东征的路上,现在因为朱允炆的提前准备,他死在准备东征的过程中,似乎也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朱允炆心里慢慢有了一个决定。

......

傅安的身份很快被确定为真实,之前鸿胪寺的同僚和兵部的同僚都证实了其身份。

按照另一个时空的记忆,朱允炆的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傅安出使十年,不仅忠贞不屈,还在帖木儿汗国游览过,足迹遍及后世的伊朗、阿富汗等地,时间长达六年,与汉时张骞交相映辉,是西域的一个活地图,只可惜其手稿被毁掉了,这是不能拟补的遗憾,不过傅安表示,可以回忆起一部分,朱允炆立刻命令傅安口述,翰林院负责整理,参考使团其他人员的回忆,再加上其他资料,力求详实。

为表彰傅安的功劳和气节,朱允炆敕封其为威远伯,褒奖其不堕大明声威之功。

对于朝鲜,朱允炆也下定了决心。

如今朝鲜的乱象,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结果,想要以平滑的方式得到朝鲜,已经不可能,因为别人不会跟着你的脚步走,李芳远就给朱允炆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如今朱允炆基本可以确定,是李芳远杀的李芳干。只可惜军国大事不是破案,即使找出证据,也没有意义,不过朱允炆并不气馁,既然此路不通,那么就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建文七年四月十二日,大明建文帝朱允炆发布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氏本高丽小将,蒙王氏信用,借元末大乱,攫取兵权,却不思报效,囚禁主上,杀戮忠臣,朝鲜百姓无不切齿痛恨!”

“太祖高皇帝虽闻之不臣,却仍望其改过自新,故赐‘权知国事’,欲其自我醒悟,不累兵戈。”

“然李芳远残暴更胜其父,借李成桂病重之时,发动政变,杀死幼弟李芳硕,囚禁李成桂,立李芳果为傀儡;后趁夜围攻李芳干府邸,并纵火焚烧,大火三日不息,李芳干子嗣就此断绝,所以李芳干侥幸逃出升天后,立刻向大明求救,朕甚为天下之主,深感李芳远贼子野心,不可不除。”

“李芳远本高丽进士,却随父叛乱,暗杀大臣,是为不忠;囚禁其父李成桂,是为不孝;挑起内乱,杀死兄弟,百姓死伤无数,是为不仁;利欲熏心,僭越称帝,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朕决意除之。”

“然高丽王氏血脉已为李成桂、李芳远诛除殆尽,朝鲜无主,故朕以天下之主,在朝鲜设立朝鲜布政使司,张紞为布政使,王良为按察使,瞿能为都指挥使!”

“历城侯盛庸为平朝军总指挥,指挥朝鲜驻军,克日剿灭李芳远,还朝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

“钦此!”

随后朱允炆命令吏部向朝鲜调派官员,迅速稳定形势。

圣旨一下,天下大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朝鲜如何治理?

四月的汉城,已经是一片绿色,城内的柳树纷纷抽出了嫩芽,微风吹拂,柳枝拂在来往行人的身上、脸上,带来一股春的气息,所以行人一般并不着恼,而是轻轻的将其拂开,除了调皮的顽童,没有几个人愿意伤害这些春天的使者。而不远处的汉江,水质澄清,清澈见底,偶尔可见几尾金色的鲤鱼游来游去,如果行人抛下一颗石子,他们立刻如同受惊的小兔般四散逃去,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聚集起来,欢快的畅游在美丽的汉江中。行走在汉江江畔,清风带来汉江的水气,让人感觉身上舒润无比,不由得心旷神怡,宛如处在仙境。

这是宣旨钦差王良对汉城的第一感觉,他本是浙江按察使,这次被调任到新设立的朝鲜布政使司担任按察使,有一种被发配塞外的感觉,但朝鲜给他的第一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王良抵达汉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读圣旨,只不过当其宣读完圣旨时,最先谢恩的却是新任都司瞿能,而新任布政使张紞则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似乎圣旨的内容出乎其意料,所以落后于瞿能半拍,而众多朝鲜官员,动作就更慢了,似乎震惊的不行,在张紞、黄福谢恩后,才稀稀落落的谢恩,甚至有些人只不过是做个样子,嘴巴都没有动。

王良将一切收在眼底,却没有说话,他是新任按察使,这些不尊重圣旨的行为,早晚会有清算的一天。

王良宣旨后,立刻和张紞等人告辞,谢绝了张紞等人挽留,因为他还要赶往全罗道向盛庸宣旨,如今朝鲜形势大变,需要第一时间让朝鲜的主将盛庸知道情况。只不过为安全起见,王良需要继续坐船沿海岸线南下,如今汉城以南乱军比较多,想要通行,必须有大队人马护送,但坐海军的舰船,安全却是可以保证的。

王良离开后,瞿能也立刻与张紞告辞,他作为新任都指挥使,需要关注的事情很多,既要带兵南下平叛,又要划地设立卫所,军情似火,半点耽搁不得。

和瞿能拱手告别后,张紞回头看了看黄福、成石璘、金权、全准等人,抚了抚下颌的胡须,微笑道:“诸位,陛下已经下了圣旨,朝鲜国已经成为历史,朝鲜布政使司已经建立,诸位都已经是我大明皇帝的直属子民,本布政使还希望大家能够精诚出力,为陛下的千秋大业献上无上的忠诚!”

张紞的话音落下,成石璘等人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人说话,然后以成石璘为首,跪倒在地:“臣等谨遵陛下意旨!愿为大明效力!”

“甚好,甚好,”张紞微微一笑,抬手道:“诸位大人请起,我们以后都是同僚,不必这么生分了。另外,布政使司新设,诸事繁忙,还望大家多多襄助才是!”

“一定,一定!”成石璘等人连忙答应。

“明日卯时,本官在议政院等待诸位,到时候会宣布新的任命和布政使司的组织架构,诸位明白吗?”

“是,下官明白!”

“好的,诸位先回去吧!”张紞摆了摆手:“对了,黄大人留下!”

黄福似乎早有准备,躬身施礼道:“是!”

......

待众人走后,张紞转过头,往不远处的汉江码头走去,黄福连忙跟上,其身后是负责保卫张紞安全的瞿郁,因为李芳干已死,朝鲜国被废除,所以瞿郁的主要职能就变成了保证布政使司的安全。

“如锡,老夫看你刚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话说?”张紞轻轻拍着码头的栏杆,沉声道。

“这,”黄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帽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大人,下官只是有些吃惊,没想到陛下会下这样的旨意,这不是坐实了我们谋杀了朝鲜侯吗?”

“呵呵,”张紞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黄福:“那你觉得陛下应该如何处置呢?”

“下官也没有想好,”黄福有些惆怅的望着汉江,微微叹气道:“李芳远用心歹毒,我们百口难辩!”

“是啊,既然难辨,那就干脆不辨了。来朝鲜半年多了,如锡不会还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吧!”

“可是,”黄福犹豫了一下,凑近了张紞,低声道:“大人,其实朝鲜尚算恭顺,陛下却有意将其逼反,似乎有些不太好吧,下官总觉得,总觉得......”

“总觉得陛下行事,有些不够光明吧?”张紞的脸上浮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突然道。

“不,不,下官没有这么想!”黄福被张紞的话吓了一跳,赶紧摆手,连声否认。

“如锡,”张紞拍了拍身边的石凳:“来,坐下来,这一段时间以来,老夫能感觉到你心中的心结,所以今天特地和你好好聊一聊!”

黄福看到张紞毫不犹豫的坐下,完全不顾石凳上的水渍和尘土,他也只好坐下,挺直腰杆,定定的望着张紞。

张紞却没有理会黄福,而是回头和随从交代了几句,随从领命而去,时间不长,随从推过来一个小推车,随从将一块桌布铺在石桌上,然后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放在桌子上。

“老夫让人去搞了点小菜、小酒来,”张紞拿过酒壶,给黄福斟了一杯,黄福连忙起身阻拦,却被张紞拦住:“没关系了,小事而已!”说这话,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来,先和老夫干一杯!”

“好的,大人!”

张紞“滋”的一声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随从连忙将其满上,然后张紞挥了挥手,令所有人退下。

“如锡,”张紞盯着黄福,笑道:“你觉得朝鲜应不应该设立布政使司?”

“应该!”黄福想了半晌,最后斩钉截铁的道。

“为什么?”这次轮到张紞惊讶了,他没想到黄福会这么回答。

“朝鲜候被刺之后,下官一直在想朝廷会如何应对,其实朝廷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退出朝鲜,一个是干脆废除朝鲜国,但是想了半天,下官以为,朝廷会废除朝鲜国!”

“哦?这你也猜到了?”

看到张紞吃惊的眼神,黄福也略微有些小得意:“朝鲜其实是陛下战略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自陛下继位以来,他最关注的其实只有两件事情,一个是蒙古,一个是开海,前者如果不解决,北部边境必然要驻扎重兵,那么陛下将不得不迁都北京,就近掌控精锐军队,而解除蒙古的威胁,陛下并没有选择出击漠北这种策略,而是采取了开拓东北,夹击蒙古的策略,这种策略比大军出击漠北,雷霆扫穴要有效的多,但是,”

说到这里,黄福拿起筷子夹起了一个花生米,填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然后道:“但是东北开拓成功,不仅对蒙古是威胁,对朝鲜同样也是。”

“所以陛下在开拓东北之前,就派人来朝鲜,要求恢复前朝的边境。”

“在这里,下官不得不佩服陛下的远见卓识,压服朝鲜最重要的就是海军,如果从陆路进攻朝鲜,几乎是不可能的,从辽东到朝鲜汉城,过了沈阳之后几乎荒无人烟,大军征战,补给非常困难,这也是汉朝以后的华夏历朝与朝鲜的边境都止步于慈悲岭的原因。”

“如今我大明面临的是否放弃朝鲜的问题,而答案是肯定的,不能放弃,否则蒙古问题、东北问题都无法解决。”

“而对于开海,最大的威胁就是倭寇,而倭寇的根源在倭国,对于我大明来说,依靠倭国来根除倭寇,既不现实,也很危险,如果倭国尝到甜头,举国来袭,开海的大好局面将不复存在,最好的办法是拥有强大的海军,让倭国不敢有想法,但是下官觉得做到这一步就可以,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攻打倭国!”

黄福的话让张紞不断的点头,当其说完后,张紞捻须微笑道:“如锡,你想的很透彻啊,那为什么会欲言又止呢?”

“呵呵,”得到张紞的夸赞,黄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很快凝住心神,道:“大人,下官对三件事情有疑虑!”

“说说看!”

“第一、朝鲜无罪,出兵伐之是否名不正言不顺?第二、朝鲜立国已久,几于我华夏比肩,远至武王灭商时萁子朝鲜,两千余年的历史,能够顺利成为我天朝子民,而不反抗吗?第三、朝鲜之民,与我华夏语言不通,我朝并没有那么多通晓朝语的官员,治理会不会出问题?如果任用朝鲜人治民,一旦生变,恐怕朝鲜非我华夏所有?”

“老夫明白了,如锡,你并不反对吞并朝鲜,但对于能否做到,还心存疑虑?是不是?”

“是的,还望大人解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屯田、迁民、民生

“呵呵,”张紞抚了抚颌下的胡须,上下审视了一下黄福,笑道:“如锡,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洪武十七年的进士吧。”

“是的,大人说的没错,下官正是洪武十七年中的进士。”

“嗯,”张紞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追思一些事情,良久才道:“建文元年,老夫回京担任吏部尚书,当时工部右侍郎出缺,如锡本是众望所归,但陛下却力排众议,将如锡改任台湾知府,知府是正四品,而侍郎是正三品,不仅两者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台湾还是新拓之地,如锡当时是否很失望?”

“这个,”黄福没想到张紞突然将话题转到陈年旧事上,有些猝不及防,但他很快平静下来,他站起身,朝西方拱了拱手,然后转身道:“大人此言差矣,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福本山野村夫,蒙先帝拔于微末之中,从殿试的那一刻起,福就发誓要尽忠王事,死而后已,所以只要陛下有需要,福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如锡,你坐下,我们只是闲聊,你不要这么紧张。”

“谢大人!”

望着眼神眯缝,谈笑风生的张紞,黄福意识到今天的谈话不是那么简单的,所以他将身体放松,但神经却绷紧了一根弦,因为他觉得今天的谈话,或许对自己非常重要。

“如锡,你在台湾做了四年的知府,可有所得?”

“回大人,虽然台湾离福建不过一日船程,历朝在岛上都有建制,但正式设府还是第一次,但陛下圣明烛照,令屯田垦荒、种植甘蔗,如今台湾一年出产的白糖不下五百万斤,而且规模还在不断地扩大。”

“下官身为知府,其实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招募人手垦荒,这里面有福建沿海的贫民,也有台湾山中的土人,但治理这些人,需要恩威并重,无恩无以招远人,也无以恤生民,然也不可无威,无威无以慑远民,也无以镇服乱民。”

“还有吗?”

“再有就是发展海运,方便台湾和福建的往来,一来可以安抚台民孤悬海岛之心,二来方便货物运输,当然还有一个就是重视商业,因为台湾粮食无法自给,甘蔗、白糖虽多,却需要运动到福建、浙江等地,换回粮食,这个过程不可或缺。”

“嗯,听说你在台湾时还亲自上过战场?”

“呵呵,”黄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确实有,当时下官招募了一些土民下山,对他们悉心照顾,但没想到这些土民却见利忘义,勾引山上的部众下山劫掠,杀伤百姓三十余人,下官极为愤怒,带领当地的驻守官兵入山,攻入其部落,将部落不分老幼千余人全部带出,然后将其中罪大恶极之辈一百三十余人全部斩首,余众列其罪名,做工赎罪。”

“嗯,老夫后来听说,因为这件事情,山里的土民对你畏惧之极,有一段时间都不敢下山了,哈哈哈......”

看着张紞抚须微笑的样子,黄福也跟着笑了起来。

.....

良久,张紞收住笑容,拍了拍石桌道:“但如不此做,山民岂会畏惧?如果他们不能安守本分,那么招抚来的安善良民该如何自处?老夫在云南十七年,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不少,但先帝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表彰老夫善于治民,这一点老夫受之有愧,老夫只是动动嘴,真正翻山越岭剿灭乱民的,都是西平侯他们啊!”说到这里,张紞不由得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昔日的峥嵘岁月。

“大人在云南的事迹,下官也有所耳闻,而且陛下对您评价甚高,认为您是汉家自蜀汉丞相诸葛亮征服南中以来的第一位开拓者。”

“陛下的评价太过了,老夫受之有愧啊,受之有愧啊!”说话间,张紞满脸堆笑,然后站起身来,朝西方躬身施礼。

“如锡,话题有些扯远了,你刚才问的三个问题,老夫现在可以回答你,第一、对于征伐朝鲜的名声问题,老夫以为不值一提,宋太祖征南唐曾经说过:‘江南无罪,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朝鲜威胁到了东北的安全,那么这个问题就必须得到解决。”

“第二、朝鲜的情况,其实和云南类似,如今云南是大明的第十三个布政使司,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在历史上看,云南一直都是化外之地,唐时为南诏,宋时为大理,到前朝蒙元时期,才列入华夏版图,但如今不过二十多年,大家已经习以为常,朝鲜为何不能如此呢?或者说,你觉得蒙元做得,我大明偏偏做不得吗?”

“第三、朝鲜语本是民间俚语,不值得提倡,只要我们兴办学校,推广教化,同时朝廷开科举,选拔人才,何愁朝鲜不归心?另外,大明官员,历来不得原籍为官,朝鲜也不会例外,如此数十年,朝鲜当与云南无异,是大明的第十四个布政使司,奥,不对,现在已经十了。”

说到这里,张紞“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但是黄福听了张紞的话,却并没有附和,而是皱眉沉思。

“怎么了?如锡,还有何问题?”见到黄福不说话,张紞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个,”黄福想了一会儿,拱手道:“大人,下官以为朝鲜与云南还是有不同之处,不能一概而论!”

“嗯,说说看!”

“云南虽然有土司,但称王、称帝者却屈指可数,只有南诏、大理等寥寥数朝,且并不强大,但朝鲜不同,隋唐时期,为华夏大患,隋炀帝更是因征高丽而丧国亡身,而且自汉末以来,朝鲜王朝虽交替不断,但早已自成体系,其百姓、其士子、其武将,都有一种向心之力,不愿意接受外来统治,即使是我们天朝上国!”

“嗯,有些道理,还有呢?”

“云南毗邻四川,四川自古乃我华夏繁盛之地,土地肥沃、百姓众多,所以一旦云南有变,旬日之间就可以传到四川,然后朝廷征调大军入川,四川富庶,大军征战无军粮匮乏之忧;然朝鲜则不然,虽然它邻接辽东,但辽东多地荒无人烟,大军自沈阳出发,抵达汉城,至少有千里之遥,而且这一路上都荒无人烟,所以只能依赖海路,但下官对海路往来,始终有一丝不安,因为一旦路遇海啸,数万大军就可能毁于一旦,一旦发生一起这样的事情,那么朝廷说不定就会放弃朝鲜。”

听着黄福的话,张紞连连点头,神色也是数变,但当黄福说完后,张紞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如锡,你的担心确实很有必要,虽然老夫相信今上不会有弃朝的想法,但是如果我们这些臣子无能,不能解决你所说的这两个问题,那么在数十年后,你担忧的情况就很可能成为现实。”

“是啊,大人所言甚是!”

这时候酒菜已经凉了,张紞命人撤下,然后往四周望了一眼,令众人退远一些,然后仔细的看了黄福一眼,欣慰的道:“如锡思维缜密,做事情细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怪不得陛下将你派到朝鲜来。”

“这都是陛下的恩典!”

听到张紞的话,黄福心中微笑,面露却带着喜色,连忙拱手谢道。

“今上和先帝本质上是一类人,先帝乃大明创基之主,驱除元兵,重建我汉人江山。所以先帝在位时期,一度试图恢复前元的版图,那是在洪武五年,当时大明军方人才济济,魏国公、曹国公和宋国公三路出击,意图一举消灭元军,平定漠北,只可惜这次尝试最终却失败了,从那之后,陛下的心思也变了,彻底放弃了控制漠北和西域的企图,所以陛下在祖训中规定了十数个不征之国,意图让后世稳守太平,不要再起刀兵,也许在他老人家看来,自己做不到的,子孙们也做不到。”

“但是,今上继位之后,却立刻改变了国策,如锡可以观察一下,这些年来,除了平定燕乱晋升了一批公侯伯爵之外,还册封过那几个新晋勋贵?”

“大人说的是横海伯童海龙和威远伯傅安?”黄福迅速反应过来,问道。

“是的,如锡,”张紞搓了搓手,用略带羡慕的语气道:“你认为他们的伯爵名至实归吗?”

“这个,”黄福想了一下,道:“下官目光短浅,没有明白陛下的深意。”

“呵呵,如锡啊,你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张紞摇了摇头,没有勉强黄福,而是发出一声感叹道:“昔日的博望侯,今日的横海伯、威远伯,都是不经血战而得封侯的异类啊,唉,如果时光倒流,恐怕会有无数人想要代替二人出海、出使吧!”

“是啊,陛下的封赏太重了,简直让人疯狂!”

......

“老夫说了这么多,如锡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

“嗯,”张紞点点头:“那么你刚才问的两个问题,自己有答案吗?”

“容下官想想!”

“可以!”说话间,张紞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用手敲了敲腰间,笑道:“老夫年纪大了,身子骨有些受不了了,坐老夫的马车一起回去吧,如锡可以在车上想!”

“谢大人!”

......

黄福终于明白了张紞的意思,这一次谈话其实是下一任布政使的考核,如果他不能解决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那么考核就失败了,这算不算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黄福绞尽脑汁,飞速思考,寻找类似的案例,他不由得后悔没有好好读《史记》、《汉书》,那里面的开边事例没有重视,唉......

“大人,到了!”

听到车夫的声音,黄福脸色立刻变了,他连忙拱手道:“大人,下官想出了应对策略!”

“嗯,说来听听!”

“针对朝鲜向心力强,异常排外的现状,下官建议分三个方面来解决,一、消灭朝鲜和高丽的王族,即使不斩尽杀绝,也要将其流放,总之要让朝鲜无王族;二、抽调朝鲜大族、学问大家离开朝鲜,将其分散到东北和内地,或为官、或从商,削弱其凝聚力;三、迁其民,将部分朝鲜百姓迁往东北,将其逐步消化,降低可能的动乱基础。”

“经过这三条举措后,朝鲜必然非常空虚,这也不是长治久安之策,所以下官以为,如今在朝鲜的十余万军,最好留大部分在朝鲜屯田,控制战略和膏腴之地,只要这些人能够在朝鲜扎下跟来,那么数十年之后,朝鲜无忧矣!”

“当然最后一个,就是劝课农桑,教化百姓、发展商业等等了,下官就不一一细说了!”

黄福一口气将心中所想说完,然后忐忑不安的望着张紞,心中有些紧张。

张紞闭目想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映入其眼帘的是黄福殷切的眼神,见此情景,张紞不由得笑道:“如锡,老夫没有看错你,你能力、手腕、办法都有,是合适的朝鲜布政使的人选,老夫会向陛下举荐你的!”

“多谢大人!”

黄福大喜过望,立刻躬身施礼。

......

第一百四十章 积极进取

“大人,我们走吧!”

正要上车的黄福突然转身,朝着府门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站起身来,转身上车离去。

“如锡,你确实是个人才,不怪陛下如此看重你。朝鲜与云南确实存在很大的不同,不能一概论之,所以要归化朝鲜,比云南要困难许多,需要先行霹雳手段,再行菩萨心肠,如此才可万全。”

“但这些事情老夫没法全部做完,如今老夫已经六十有二,身体愈发不支了,来朝鲜之前,陛下已经恩准老夫三年后致仕,在致仕之前,老夫会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至于剩下的,就要全靠你了!”

黄福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眼泪夺眶而出......

......

“夫人,您快去看看吧,老爷回来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的要酒,已经要了五瓶了!”

“什么?安权,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

家人犹豫了一下,走近两步,低声道:“明皇有旨,设立朝鲜布政使司!”

“什么?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啪!”

权氏手中的茶杯滑落,一声脆响,茶杯碎为几半。

“安权,两位少爷在还府里吗?”权氏没有管碎落的茶杯,而是问起了自己的儿子。

“不在,他们早上就去访友了!”安权略作思索,立刻答道。

“这两个人,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唉,”权氏搓了搓手指,沉声道:“安权,立刻派人去找两位少爷,就是绑也要把他们绑回来,然后关闭府门,禁止任何人出入,明白吗?”

“小的明白!”

“嗯,你去吧!”

权氏摆了摆手,起身走出房门,然后左转向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的门口,权氏轻轻的敲了敲门:“老爷,老爷,你在里面吗?”

权氏连敲了三声,等了一会儿,里面却没有半点反应,她回头看了看家人,见对方点头,就推开了门。

看到屋里的场景,权氏立刻把门关上,将所有的人关在门外,就见屋子里满是酒气,酒瓶子扔的满地都是,张辅成石璘坐在地上,靠在桌子腿上,不停的往嘴里灌酒。

权氏紧走两步,轻轻跪下,她并没有去阻止丈夫喝酒,而是抱着丈夫,将额头靠到他的肩膀上,没有说话,却泪如雨下。

听到耳边的哭声,成石璘放下了手里的酒瓶,回身抱住妻子:“英姬,你怎么来了?”

“夫君,妾身听说你在喝酒,就过来看看你!”

“没事的,这点酒不碍事的,夫人不用担心!”说话间,成石璘下意识的举起酒瓶,继续往嘴里灌去。

“砰!”

权氏没有劝说丈夫,反而打开另一个酒瓶,一仰脖,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成石璘定定的看着,然后抢过妻子的酒瓶,顺手扔出,“啪”的一下砸到墙上。

“滚出去!”

权氏厉喝一声,阻止了闻声要进来的众人,不过她没有继续去看酒瓶,而是靠在成石璘的肩膀上:“夫君,还记得我们成婚的那天吗?”

“记得,我能娶到英姬,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所以那天我喝醉了,喝的酩酊大醉!”

“是啊,英姬还记得那一年,”权氏将头靠在成石璘肩膀上,眼里浮现出一丝追忆:“那是在洪武十六年,前一年夫君高中进士,当即向父亲下聘,隔年春天娶英姬过门,回想昔日,就如同在昨天,这些年来,夫君忠心为国,心怀黎民,是英姬心中的楷模,而中兴、中宇心中的英雄。”

“呵呵,”成石璘轻轻搂了搂自己的夫人,苦笑道:“英姬,你知道吗?今天明皇要在朝鲜设置布政使了。”

“臣妾知道,安权都告诉臣妾了!”

“英姬,你还还记得吗?在你我的婚宴上,靖安君也来了。”

“臣妾记得!”

“当时为夫觉得他只不过是靠父荫成为进士,颇有些瞧不上他,没想到不到十年,李氏就取代了王氏,成为朝鲜的王族。”成石璘被权氏的话转移了心思,回忆起往事来了。

“是啊,”权氏把身子贴近丈夫,低声道:“靖安君受封之后,立刻来找你做他的幕僚,这些年来,你帮他做了不少事情,只可惜,唉......”

“是啊,”成石璘闭上眼睛,眼泪流下双颊:“我殚精竭虑帮其谋划,先杀死了宜安君、抚安君和奉化伯郑道传,逼上王退位;然后又逼走怀安君,再逼永安君退位,助其登上王位,然而,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背叛了他,投向了怀安君,如今怀安君又死在了靖安君手里,而明皇又要归化朝鲜,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感觉丈夫如同孩童一般在自己的怀里哭泣,权氏心如刀割,但她只能轻轻拍着丈夫的后背:“石璘,你不要这样,英姬懂你,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为了中兴、中宇他们,靖安君想要夺权,你不帮他,就会死在他的手里;如果他失败了,你同样会死在别人手里,还会包括我们,生处乱世,王权纷争,你能有什么办法?”

良久,成石璘终于恢复过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将权氏紧紧抱在怀里:“英姬,谢谢你!”

“妾身没做什么!夫君好些了吗?”

“没关系了!”

成石璘将权氏扶起,然后又扫了一眼屋里破碎的酒瓶残渣,突然感觉屋子里面呛的很,原始是酒味太浓了。

“夫人,我要出去办点事情,这里就交给夫人收拾吧!”

走到门口,成石璘回头道:“今天府中不见客,如果有人来,就说为夫病的很重,需要静养!”

“好的,没问题,老爷,你真的没问题了吗?”

成石璘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

“全大人,今天老爷抱恙,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不可能啊,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病了啊!不行,本官要进去看看,顺便探望一下成大人!”说话间,全准推开门房,就要往里闯。

门房连忙在身后追赶,可是他们根本拦不住全准,全准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成大人,成大人?老夫来看你来了!”

可是到了前厅,权氏站在门前,拦住了全准:“全大人,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嫂子,听说成大人生病了,他乃是朝鲜文臣领袖,朝鲜安危系于其一身,他生病了,小弟当然要过来探望一下了啊!”

“不必了,”听到全准的话,权氏神色一变,她抬手朝西南方向一拱手:“全大人请慎言,如今朝鲜是大明治下的布政使司,拙夫只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当不起文臣领袖这种说法;而且,”权氏上前一步,摆手道:“拙夫的病真的很重,全大人还是请回吧!”

听了权氏的话,全准也连忙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嫂夫人说的是,小弟只不过说顺了嘴,朝鲜当然是大明的布政使司啊。”

“不过,”全准眨了眨自己的眼珠,然后道:“既然成大人真的病了,那么下官就改日再来探望,告辞!”

望着全准的背影,权氏有些莫名其妙,觉得全准这个人脸变的真快。

......

“嘿嘿,”全准坐上马车,立刻吩咐道:“快,快去张大人府邸!”

“是!”

“这个成石璘,是铁了心要投向明皇了,老子可得加快速度,别落后了!”

.....

“大人,议政全大人在府门外求见!”

“哦,他来了,”张紞放下茶杯,望了望对面的成石璘,如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尴尬一般,转身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成大人,全大人来了太好了,刚才有些事情本官还有些疑问,正好我们一起商量!”

“......好的,全大人处事果断,下官一直很是佩服。”

“嗯!”

......

全准在卫士的引路下,来到了张紞的会客厅,在掀开门帘的一瞬间,全准愣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先躬身向张紞行了个礼,然后转身道:“成大人,刚才下官去府上拜见您,想和你一起过来拜见张大人,可府上人说您出去访友了,下官只好独自来了,没想到您老人家在这里呢!”

“呵呵,是啊,”成石璘笑了笑:“全大人,陛下下旨设立朝鲜布政使司,但朝鲜体制落后,需要改正、需要提升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本官想早点过来和张大人商量一下,全大人不也是为这个来的吗?”

“是啊,是啊,”全准点了点头:“成大人所言甚是,张大人,下官今天来,也是这个目的。”

“如此甚好,”张紞心情非常愉快,他先吩咐人给全准上茶,然后道:“全大人,这里有几件事情,你看该如何处理为好?”

“哦,我看看,这个,这个,嗯,这个下官以为应当这么......”

......

直到华灯初上,三人才讨论完事情,张紞并没有留二人吃饭,二人有些失望,但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出府后,两人分道离去。

张紞并没有送二人出门,而是坐在座位上品茶、吃点点心。

待吃完点心,张紞召人洗手净面后,道:“让他进来吧!”

“是!”

时间不长,门口出现一个人,他扫视了一下屋子,没有发现成石璘等人,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他疾步向前,跪倒在地:“大人,请屏退左右,下官有机密之事禀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朝鲜布政使司

金权离开后,客厅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大人,这个金权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不可重用。”黄福首先发言道。

“呵呵,如锡,金权确是小人,但小人,也是可以用的。”张紞笑着摇了摇头,他指着金权离去的方向道:“从大方面来说,他是朝鲜侯的旧属,如今朝鲜侯遇刺身亡,立刻贬斥他不太合适,容易惹人误解;而且他还是有用,他以朝鲜侯旧属的身份指控李芳远的罪行,说服力更强一些。”

“对了,安远伯怎么看?”张紞转过头,看向瞿能,问道。

“陛下有严旨,武将不得干预政事,这些事情大人看着办就可以了。”

“嗯,其实金权只不过是小事,陛下给了本官临机专断之权,所以本官想问一下,安远伯何时出兵平叛?”

“张大人,在圣旨到来之前,全州的盛总指挥就已定好方略,末将也早已做了准备,所以末将明天就可以出发。”

“不知留何人留守汉城?”

“瞿郁!”

“如此甚好!”听到瞿能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张紞也非常高兴。

“既然这样,那本将就告辞了!”瞿能站起身来,朝张紞施了一礼。

“瞿将军请便!”张紞抬了抬手。

瞿能刚要转身,却听旁边的陶嘉道:“张大人,那个金城还在金权的手里吗?下官想要提审一下他!”

“这个,应该还在吧!”张紞愣了一下,然后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陶嘉:“你去找金权踢人吧,”说到这里,张紞犹豫了一下,才道:“注意不要弄死了,另外调查结果要及时告知本官!”

“谢大人,一定,一定!”陶嘉接过手令,非常高兴,躬身施礼。

......

瞿能、陶嘉二人走后,张紞留下了黄福:“如锡,今天既然过来了,我们把下午说的事情再过一遍吧。”

“是,大人!”

“取消道一级区划,全部采用州府,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国内也是如此,只不过,”黄福犹豫了一下,道:“这样子官员要减少不少,但您刚才说,这些官员都要留用。”

“这个不用担心,”张紞挥了挥手:“等过段时间,本官会上奏陛下,将乐浪府归入朝鲜布政使司,这样官员位置就多了起来,再不行,可以安排到东北啊,那里缺官缺的厉害!”

“大人高明,如锡佩服!”听到张紞斩钉截铁的声音,黄福心中的不安落了地,连忙称赞。

“呵呵,你呀......”

......

翌日。

成石璘等人到达议政院的时候,正看到一群人在更换匾额,在“议政院”的牌子被摘下,“朝鲜布政使司”的匾额被挂上去的那一瞬间,成石璘不由得热泪盈眶,他连忙转过身去,用袍袖挡住,唯恐别人发现。

等成石璘回过神来,他发现匾额已经更换完毕,环顾四周,发现大家或多或少眼睛都有些红,当然也有少数人没什么变化。

黄福早就来了,今天的会议非同小可,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首先议政院的格局需要做些调整,毕竟昨天之前这里还是一个藩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如今却只是一个布政使司衙门了,更换匾额只是其中之一,还有许多违禁的东西都要取下;其次,黄福也想观察一下这些人的表现,让黄福满意的是,没有痛哭流涕,追随旧主的,只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动了感情,这让黄福稍稍有些惋惜。

在这次会试上,张紞确定了朝鲜布政使司的编制,其中张紞为布政使,黄福、成石璘为左参政,全准为右参政;王良为提刑按察使,金权为副使,其余官吏品级、职位由左右参政、按察使司考察后一一评定。

任命之后,张紞立刻命人奉上官服,令所有人换上大明的官服,众人自然领命。

之后,张紞宣布了行政区划改制的命令,取消道一级编制,将整个布政使司分为汉城府、忠州府、清州府、原州府、全州府、罗州府、庆州府和尚州府共八府,州府一级官员全部留任,道一级官员返回汉城,由布政使司考察后另有任用。

听到这种变化,众人只是略微有些吃惊,但都在他们意料之中,因为大明内地就是这种编制,而朝鲜搞出来的这个道,本质上是为了安排更多的官员,并没有太多的价值。

宣布完这些之后,张紞立刻宣布了朝鲜候一案的调查结果,这如同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立刻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实际上一直到现在,仍然有不少人都怀疑是大明下的毒手,并不相信是李芳远是凶手;而且李芳干死后,大明立刻设立布政使司,更让人觉得是早有预谋。

但是随着金权展示的一些证物,尤其是李芳干的手书,怀疑最深的人也不得不闭上嘴巴。

最后金权宣读了他彻夜写好的声讨李芳远的檄文,檄文中隐去了李芳干不忠的内容,反而说李芳干勤于政事,体恤下情,与百姓打成一片,深得民心,所以才引得李芳远嫉妒,进而派人暗杀,最后金权痛哭流涕,追念旧主,指责李芳远杀兄囚父,残害手足,禽兽不如,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乾坤......

金权的檄文虽然有些夸张,但大部分都是有事实根据的,所以许多人都跟着金权咒骂李芳远,搞得成石璘、全准等人也不得不站起来声讨。

看到现场情绪异常热烈,张紞不得不站出来,进行了总结。

对张紞来说,痛骂李芳远一点点负担都没有,而且对其的痛恨也没有掺杂任何水分,只不过他作为布政使,不能如泼妇一般骂街,所以略微重复了金权的檄文后,就向大家保证,情报司会尽快缉拿凶手权副和金永,另外还透漏了一个消息,调查司和安全司很快就在朝鲜设立驻防千户,会打击一切居心叵测、不识天威之徒。

然后,张紞就命令将金权的檄文发送到各州府,同时在各州府画影图形,捉拿权副和全永两个凶手。

当然,对李芳远的抹黑工作远不止金权的檄文。在之后的几个月,张紞发动了宏大的宣传攻势,列举种种事例,指出李家没有一个好人,是一堆人渣,是朝鲜半岛的毒瘤,是朝鲜半岛和平的最大的威胁,而其中唯一一个好人李芳干却被残忍的杀害,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所以张紞发誓一定要抓到凶手,告慰朝鲜候在天之灵。

在这种声势下,李芳远的舆论反击,如同碰到礁石的浪花一般,不堪一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张紞、金权说的是事实,而是因为盛庸、瞿能手里的刀枪无可阻挡。

......

城东校场。

看到张紞带着一群绯色官服的官员赶来,瞿能连忙迎了上来:“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呵呵,如今布政使司初创,所谓万事开头难,还需要瞿大人鼎力相助啊!”

“大人说哪里话,保土安民正是我辈职责啊!哈哈哈!”

听到瞿能的话,张紞微微笑了笑,他指着校场上正在列阵的大军,道:“将军此次出征,都有哪些部队?可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

“呵呵,大人不必担心,此次本将军麾下,可谓兵强马壮,来,大人,本将给您介绍一下,”瞿能拉着张紞,将身边的将军一一介绍:“这位是近卫第一军指挥使张伦张将军,上个月刚从平壤调任;这位是第二军指挥使曹玉书将军,也是上个月从山东调过来的;这位是马哈木和阿鲁台两位将军,他们各统领一个骑兵团,大约三千余人。”

“见过大人!”

“见过张大人!”

众将见到张紞,连忙过来见礼,而张紞也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左参政黄福,这位是右参政全准......”

成石璘等人仔细观察眼前的几位将军,其中阿鲁台、马哈木是明显的蒙古人,马哈木要稍微年轻一些,大约三十五岁上下,从脸型上看似乎不是传统的蒙古人,身材要比一般的蒙古人高上少许,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下颌和脸颊棱角分明,他眼睛的颜色似乎也和一般人略有不同,神情也显得比较忧郁,也不怎么爱说话,总是若有所思,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而阿鲁台则更不像蒙古人了,他大约四十岁上下,鹰钩鼻子,发色浅红,眼睛不大,笑起来就会眯成一条线,和人打招呼有时候会显得过分热情,但并不讨人厌,只是成石璘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觉得他笑起来似乎有些假。

至于第一军指挥使张伦,成石璘很早就见过,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很好,他是一个传统的北方汉子,虎背熊腰,生性豪爽,嗓音洪亮,治军有方,虽然据说他酒量很大,但是成石璘没有见过他饮酒。

而第二军指挥使曹玉书,和张伦比则是天差地别,这个人大约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子,身材瘦削,略微显得有些瘦弱,他不怎么爱说话,似乎也不怎么愿意和人交往,与张紞等人见礼也只不过是淡淡的;有时候成石璘在想,这个曹玉书应该是入错了行,如果脱下戎装,换上一身儒士衣衫,恐怕就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了,所以成石璘对他的评价不是很高,觉得他能做到军指挥使的高位,应该是有特殊的背景吧。

虽然曹玉书给人的印象不佳,但他麾下的第二军却让人印象深刻,成石璘永远忘不掉那天在汉江口看到的遮天蔽日的海船,他们是坐着小船进港的,第一批上岸的人全部身着铠甲,手拿刀枪,到了岸上之后迅速列队,接管了港口;之后进港的是火枪兵,这些人上岸后也是迅速列队,转向外围;再往后是各种各样的火炮,再往后是辎重部队,那一船一船的物资让人瞠目结舌......

如果第二军给人的感觉是整齐划一,火器非常多,而第一军给人的感觉则是比较粗犷,虽然装备也很精良,但是保养上不如第一军,比如其盔甲就擦得不够亮,但是其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李芳干死后,汉城周边也出现了一些乱匪,但是这些乱匪只要报到汉城,第一军的骑兵就会立刻出动,最晚到第二天夕阳落山前,就会带回来一批人头。

如今汉城城头挂着的人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第一军是威武之师,雄壮之师!

看到第一军出征平叛,诸位大臣包括张紞在内都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有第一军出动,平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第二军,大家普遍觉得还是不要随便乱跑的好,毕竟,打仗是要靠勇气的。

......

随着瞿能一声令下,校场的大军转向,朝汉城东门而去。

行军序列是早已定好的,张伦统领第一军为前锋,瞿能亲自统领第二军为中军,马哈木、阿鲁台保护左右两翼,至于后军,是不存在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朝鲜布政使司

金权离开后,客厅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大人,这个金权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不可重用。”黄福首先发言道。

“呵呵,如锡,金权确是小人,但小人,也是可以用的。”张紞笑着摇了摇头,他指着金权离去的方向道:“从大方面来说,他是朝鲜侯的旧属,如今朝鲜侯遇刺身亡,立刻贬斥他不太合适,容易惹人误解;而且他还是有用,他以朝鲜侯旧属的身份指控李芳远的罪行,说服力更强一些。”

“对了,安远伯怎么看?”张紞转过头,看向瞿能,问道。

“陛下有严旨,武将不得干预政事,这些事情大人看着办就可以了。”

“嗯,其实金权只不过是小事,陛下给了本官临机专断之权,所以本官想问一下,安远伯何时出兵平叛?”

“张大人,在圣旨到来之前,全州的盛总指挥就已定好方略,末将也早已做了准备,所以末将明天就可以出发。”

“不知留何人留守汉城?”

“瞿郁!”

“如此甚好!”听到瞿能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张紞也非常高兴。

“既然这样,那本将就告辞了!”瞿能站起身来,朝张紞施了一礼。

“瞿将军请便!”张紞抬了抬手。

瞿能刚要转身,却听旁边的陶嘉道:“张大人,那个金城还在金权的手里吗?下官想要提审一下他!”

“这个,应该还在吧!”张紞愣了一下,然后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陶嘉:“你去找金权踢人吧,”说到这里,张紞犹豫了一下,才道:“注意不要弄死了,另外调查结果要及时告知本官!”

“谢大人,一定,一定!”陶嘉接过手令,非常高兴,躬身施礼。

......

瞿能、陶嘉二人走后,张紞留下了黄福:“如锡,今天既然过来了,我们把下午说的事情再过一遍吧。”

“是,大人!”

“取消道一级区划,全部采用州府,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国内也是如此,只不过,”黄福犹豫了一下,道:“这样子官员要减少不少,但您刚才说,这些官员都要留用。”

“这个不用担心,”张紞挥了挥手:“等过段时间,本官会上奏陛下,将乐浪府归入朝鲜布政使司,这样官员位置就多了起来,再不行,可以安排到东北啊,那里缺官缺的厉害!”

“大人高明,如锡佩服!”听到张紞斩钉截铁的声音,黄福心中的不安落了地,连忙称赞。

“呵呵,你呀......”

......

翌日。

成石璘等人到达议政院的时候,正看到一群人在更换匾额,在“议政院”的牌子被摘下,“朝鲜布政使司”的匾额被挂上去的那一瞬间,成石璘不由得热泪盈眶,他连忙转过身去,用袍袖挡住,唯恐别人发现。

等成石璘回过神来,他发现匾额已经更换完毕,环顾四周,发现大家或多或少眼睛都有些红,当然也有少数人没什么变化。

黄福早就来了,今天的会议非同小可,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首先议政院的格局需要做些调整,毕竟昨天之前这里还是一个藩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如今却只是一个布政使司衙门了,更换匾额只是其中之一,还有许多违禁的东西都要取下;其次,黄福也想观察一下这些人的表现,让黄福满意的是,没有痛哭流涕,追随旧主的,只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动了感情,这让黄福稍稍有些惋惜。

在这次会试上,张紞确定了朝鲜布政使司的编制,其中张紞为布政使,黄福、成石璘为左参政,全准为右参政;王良为提刑按察使,金权为副使,其余官吏品级、职位由左右参政、按察使司考察后一一评定。

任命之后,张紞立刻命人奉上官服,令所有人换上大明的官服,众人自然领命。

之后,张紞宣布了行政区划改制的命令,取消道一级编制,将整个布政使司分为汉城府、忠州府、清州府、原州府、全州府、罗州府、庆州府和尚州府共八府,州府一级官员全部留任,道一级官员返回汉城,由布政使司考察后另有任用。

听到这种变化,众人只是略微有些吃惊,但都在他们意料之中,因为大明内地就是这种编制,而朝鲜搞出来的这个道,本质上是为了安排更多的官员,并没有太多的价值。

宣布完这些之后,张紞立刻宣布了朝鲜候一案的调查结果,这如同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立刻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实际上一直到现在,仍然有不少人都怀疑是大明下的毒手,并不相信是李芳远是凶手;而且李芳干死后,大明立刻设立布政使司,更让人觉得是早有预谋。

但是随着金权展示的一些证物,尤其是李芳干的手书,怀疑最深的人也不得不闭上嘴巴。

最后金权宣读了他彻夜写好的声讨李芳远的檄文,檄文中隐去了李芳干不忠的内容,反而说李芳干勤于政事,体恤下情,与百姓打成一片,深得民心,所以才引得李芳远嫉妒,进而派人暗杀,最后金权痛哭流涕,追念旧主,指责李芳远杀兄囚父,残害手足,禽兽不如,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乾坤......

金权的檄文虽然有些夸张,但大部分都是有事实根据的,所以许多人都跟着金权咒骂李芳远,搞得成石璘、全准等人也不得不站起来声讨。

看到现场情绪异常热烈,张紞不得不站出来,进行了总结。

对张紞来说,痛骂李芳远一点点负担都没有,而且对其的痛恨也没有掺杂任何水分,只不过他作为布政使,不能如泼妇一般骂街,所以略微重复了金权的檄文后,就向大家保证,情报司会尽快缉拿凶手权副和金永,另外还透漏了一个消息,调查司和安全司很快就在朝鲜设立驻防千户,会打击一切居心叵测、不识天威之徒。

然后,张紞就命令将金权的檄文发送到各州府,同时在各州府画影图形,捉拿权副和全永两个凶手。

当然,对李芳远的抹黑工作远不止金权的檄文。在之后的几个月,张紞发动了宏大的宣传攻势,列举种种事例,指出李家没有一个好人,是一堆人渣,是朝鲜半岛的毒瘤,是朝鲜半岛和平的最大的威胁,而其中唯一一个好人李芳干却被残忍的杀害,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所以张紞发誓一定要抓到凶手,告慰朝鲜候在天之灵。

在这种声势下,李芳远的舆论反击,如同碰到礁石的浪花一般,不堪一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张紞、金权说的是事实,而是因为盛庸、瞿能手里的刀枪无可阻挡。

......

城东校场。

看到张紞带着一群绯色官服的官员赶来,瞿能连忙迎了上来:“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呵呵,如今布政使司初创,所谓万事开头难,还需要瞿大人鼎力相助啊!”

“大人说哪里话,保土安民正是我辈职责啊!哈哈哈!”

听到瞿能的话,张紞微微笑了笑,他指着校场上正在列阵的大军,道:“将军此次出征,都有哪些部队?可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

“呵呵,大人不必担心,此次本将军麾下,可谓兵强马壮,来,大人,本将给您介绍一下,”瞿能拉着张紞,将身边的将军一一介绍:“这位是近卫第一军指挥使张伦张将军,上个月刚从平壤调任;这位是第二军指挥使曹玉书将军,也是上个月从山东调过来的;这位是马哈木和阿鲁台两位将军,他们各统领一个骑兵团,大约三千余人。”

“见过大人!”

“见过张大人!”

众将见到张紞,连忙过来见礼,而张紞也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左参政黄福,这位是右参政全准......”

成石璘等人仔细观察眼前的几位将军,其中阿鲁台、马哈木是明显的蒙古人,马哈木要稍微年轻一些,大约三十五岁上下,从脸型上看似乎不是传统的蒙古人,身材要比一般的蒙古人高上少许,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下颌和脸颊棱角分明,他眼睛的颜色似乎也和一般人略有不同,神情也显得比较忧郁,也不怎么爱说话,总是若有所思,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而阿鲁台则更不像蒙古人了,他大约四十岁上下,鹰钩鼻子,发色浅红,眼睛不大,笑起来就会眯成一条线,和人打招呼有时候会显得过分热情,但并不讨人厌,只是成石璘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觉得他笑起来似乎有些假。

至于第一军指挥使张伦,成石璘很早就见过,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很好,他是一个传统的北方汉子,虎背熊腰,生性豪爽,嗓音洪亮,治军有方,虽然据说他酒量很大,但是成石璘没有见过他饮酒。

而第二军指挥使曹玉书,和张伦比则是天差地别,这个人大约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子,身材瘦削,略微显得有些瘦弱,他不怎么爱说话,似乎也不怎么愿意和人交往,与张紞等人见礼也只不过是淡淡的;有时候成石璘在想,这个曹玉书应该是入错了行,如果脱下戎装,换上一身儒士衣衫,恐怕就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了,所以成石璘对他的评价不是很高,觉得他能做到军指挥使的高位,应该是有特殊的背景吧。

虽然曹玉书给人的印象不佳,但他麾下的第二军却让人印象深刻,成石璘永远忘不掉那天在汉江口看到的遮天蔽日的海船,他们是坐着小船进港的,第一批上岸的人全部身着铠甲,手拿刀枪,到了岸上之后迅速列队,接管了港口;之后进港的是火枪兵,这些人上岸后也是迅速列队,转向外围;再往后是各种各样的火炮,再往后是辎重部队,那一船一船的物资让人瞠目结舌......

如果第二军给人的感觉是整齐划一,火器非常多,而第一军给人的感觉则是比较粗犷,虽然装备也很精良,但是保养上不如第一军,比如其盔甲就擦得不够亮,但是其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李芳干死后,汉城周边也出现了一些乱匪,但是这些乱匪只要报到汉城,第一军的骑兵就会立刻出动,最晚到第二天夕阳落山前,就会带回来一批人头。

如今汉城城头挂着的人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第一军是威武之师,雄壮之师!

看到第一军出征平叛,诸位大臣包括张紞在内都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有第一军出动,平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第二军,大家普遍觉得还是不要随便乱跑的好,毕竟,打仗是要靠勇气的。

......

随着瞿能一声令下,校场的大军转向,朝汉城东门而去。

行军序列是早已定好的,张伦统领第一军为前锋,瞿能亲自统领第二军为中军,马哈木、阿鲁台保护左右两翼,至于后军,是不存在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臣服,或者死

大军出城后,城里主事的就变成了瞿能的儿子瞿郁。

望着大军的背影,瞿郁面色冷峻,他想了一会儿,转身走向正和成石璘等人闲谈的张紞:“大人,大军平叛至少需要数月方能返回,汉城兵力空虚,易为贼人所乘,所以父帅临行前叮嘱末将一定要守好城池,保护好诸位大人的安全。”

“嗯,”张紞点了点头,捻须微笑道:“本官不懂兵事,汉城防卫、兵力部署但凭将军布置即可,如果有需要本官之处,将军请不妨直言。”

“谢大人,”瞿郁发现张紞很明事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末将是这么想的,从今天起,汉城内实行宵禁,酉时之后开始净街;而城门每天卯时开启,酉时关闭,早晚各一个时辰,并且末将会在城门口布置重兵,谨防贼人偷城。”

“这个,”张紞略作盘算,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瞿郁的话,而是转头道:“诸位大人,你们以为如何啊?”

黄福想了一下,又看了一下张紞的神色,立刻闭上了嘴巴。

成石璘等人互相望了一眼,似乎在无言中达成了一种共识,最后成石璘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瞿将军,按大明律,一更三点(晚上八点十二分)开始夜禁,酉时闭门、夜禁是不是太早了些啊?况且每天城门只开两个时辰,会不会太少了一些?”

“呵呵呵,”瞿郁斜睨了一眼成石璘,冷笑一声:“成大人,那你以为应当如何啊?”

“这个,”成石璘瞟了一眼冷眉冷眼的瞿郁,不由得心道:这个瞿郁变脸太快了吧,他爹一走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好像不这样啊,难道这才是他的纨绔本色?想到这里,成石璘转向背手肃立的张紞:“张大人,汉城紧邻汉江,附近的渔民、百姓,甚至周围的客商都要依靠汉城生活,同样汉城内的百姓衣食所需,也要靠城外百姓,如果按照瞿将军的做法,恐怕,恐怕,”成石璘犹豫半晌,咬了咬牙道:“恐怕会出乱子的啊!”

“呵呵,”张紞微微叹了口气:“成大人所言甚是,但是瞿将军所虑也有一定的道理,百姓要吃饭,要穿衣,但是如果贼寇趁机犯城,同样也是一场大祸啊!成大人,本官也很难办啊!”

“唉!”成石璘重重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张紞望着成石璘,脸上挂着歉意,沉声道:“本官知道这会对百姓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是在四周叛匪没有肃清之前,为安全起见,本官支持瞿将军的做法。不过,大家可以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成大人,你以为如何?”

“谢大人仁慈!”成石璘躬身施礼,其他人随之其后。

......

“大人,前面就是杨平郡城了!”

“嗯,怎么了?”

“城门紧闭,似乎,没有开城的意思!”

“嘿嘿,有意思!下去吧,继续观察!”

“是!”

听了斥候的报告,阿鲁台嘿嘿冷笑两声,然后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带着一种谄媚的笑容,低声道:“叶大人,看来遇上不识相的了。”

“嗯,将军,要不让部队休息一下,做些战前准备,顺便等等郑大人他们!”

“好的!来人,”阿鲁台转过身,厉声道:“除警戒人员外,所有人下马休息,补充体力,同时做好战斗准备!”

“是!”

......

当新任杨平县县令郑允知坐着马车赶上来的时候,旷野上到处都是休息的骑兵,他连忙下车,跑到阿鲁台、叶平身前:“两位将军,出什么事情了?”

“郑大人,杨平紧闭城门,似乎想要玉石俱焚!”

“什么?”

郑允知愣了一下,然后换上了一副难以置信的面容:“权道中他疯了?”

“呵呵,可能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听到阿鲁台语气中的揶揄,郑允中吸了口气,然后拱手道:“两位大人,能否允许下官去看一下,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好啊,”阿鲁台将手里的饼干填到嘴里,仰脖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半壶水,然后将盖子塞上,往后一扔:“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说话间,阿鲁台大吼一身:“所有人,上马!”

瞬息间,正在休息的骑兵立刻跳起来,返身上马。

“目标,杨平城,出发!”

“轰隆隆”,平原上响起了雷鸣般的马蹄声,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龙门山下的杨平县城。

......

大约半个时辰后,阿鲁台的独立骑兵团抵达了杨平城下,果然如斥候所言,城门紧闭,而且随着骑兵的到来,城上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叫喊,有人跑动,有人搭弓射箭......

阿鲁台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有些紧张的郑允知:“郑大人,城头上那个穿官服的是权道中吗?”

郑允知颤颤巍巍的接过望远镜,在卫士的帮助下放到眼睛上,立刻吓得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哈哈哈哈,”阿鲁台哈哈大笑,浑然忘记了自己第一次使用望远镜的狼狈相。

郑允知有些羞愤,却不敢发作,他又一次把望远镜放在眼前,这次看清楚了,城上穿着朝鲜传统官服的人,正是昔日的好友权道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官服,摇了摇头,然后抬头道:“两位将军,下官想靠近一些,劝劝权道中,可以吗?”

“可以,本将派两个人保护你,你自己多注意安全,知道吗?”

“谢大人!”

望着在两个盾牌兵保护下,缩头缩脖的权道中,阿鲁台笑了笑,回头道:“叶监察使,如果他运气不好,死了怎么办?”

“呵呵,”叶平淡淡的笑道:“瞿将军有交代,如果他死了,将军你留下来做县令啊!”

“啊!”阿鲁台大惊,连连挥手:“这可不行,来人,再上去几个,快,快,快!”

望着阿鲁台着急的两手直挥的样子,叶平摇了摇头,不过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城头。

......

“嗖”,一只羽箭射在一个士兵脚前一米的地方,吓得众人立刻停步,躲在盾牌后面。

“停止前进,否则格杀勿论!”

郑允知从盾牌后面伸出脑袋:“道中吗?我是允知!”

“郑允知?他来干什么?”城上的官员愣了一下,伸头就要往底下看,却被身边的弓箭手拉住:“大人,小心!”

“无妨!”权道中从垛口旁边朝下仔细观看:“允知,你是来劝降的吗?”

“不是,”郑允知将双手笼在嘴上,用最大的声音喊道:“道中,如今李氏无德,大明皇帝已经将朝鲜改为布政使司了,我们以后都是天朝的子民了!”

“呸!”权道中大怒,他从垛口后站出来,一口唾沫吐在城下:“郑允知,你这个乱臣贼子,竟然助纣为孽,明皇无道,竟然杀害怀安君,强占朝鲜,如此不仁不义之君,你竟然还来做说客!”

“来人,放箭!”

一时间箭如雨下,听着盾牌上当当当当的声音,郑允知不由得破口大骂:“权道中,你不得好死,老子好心来劝你,你竟然要老子的命!你等着......”

“继续放箭,射死他!”

听着城下的声音,权道中暴跳如雷,一个劲的命令放箭,直到郑允知退出射程之外才停下来。

......

“怎么样?”

“这个权道中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抗天兵,真是死有余辜!”

看着额头上沁出汗珠,暴跳如雷的的郑允知,叶平笑了笑,让人将其搀扶到后面去。

“阿鲁台,劝降无效,看来只能攻城了!”

“是啊!”阿鲁台点了点头:“这只是座小城,周长应该在四里左右,城墙不过一丈六七,攻破不难,叶监察使,我保证在半天内破城!”

“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用我军的骑射压制城头,然后派勇士登城即可!”

“这样啊,”叶平想了想,问道:“损失会有多大?”

“这个,”阿鲁台笑了笑,低声道:“叶监察使,差不多四五百就能拿下来!”

“这样做,损失有些大了!”叶平摇了摇头:“这座小城没有护城河,我们有两百多火枪兵,还有一百掷弹兵,我觉得可以用火枪兵压制城头,掷弹兵接近城墙,伺机攻城或者炸毁城门!”

“这能行吗?火枪兵能有那么大威力?”

“可以,火枪威力比弓箭大得多!”叶平仔细盘算了一下,道:“阿鲁台,你派骑兵将这座城池包围起来,游走骚扰,我们将主攻方向放在这里,用火枪兵、掷弹兵攻城。”

“好吧,听你的!”

随着阿鲁台一声令下,其身后的骑兵立刻游走起来,城上的人也随之动了起来,四处驰援。

权道中望着城下列队的火枪兵和掷弹兵,有些疑惑的道:“听说明军火器精良,我们要小心啊!”

“事到如今,只能一战了,无非是死而已!”身后的兵马千户单宝行咬了咬牙,沉声道。

“单将军,是本官连累你了!”权道中回过头来,拉着单宝行的胳膊,叹息道。

“别这么说,大人一介文人,国难之时能够挺身而出,宝行一介武夫,能够附大人骥尾,以身许国,是宝行的荣幸!”

“嗯,让我们看看明军的花样吧!”

正说话间,城下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子弹“嗖嗖嗖”的打在城墙上,中弹的守军纷纷倒地,不停的打滚,发车一声声惨叫!

幸运的是权道中、单宝行都没有中弹,但是其身边两步多远的一个士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脖子,他应声倒地,虽然他努力想要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但是权道中二人还是能看到其鲜血迅速涌出,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白,他努力的望向权道中的方向,张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惜声音太小了。

“柱子,”权道中大惊,立刻就要冲过去救他,却被单宝行紧紧拉住:“大人,没用了,柱子不行了!”

望着两米之外、越来越没有力气的士兵,权道中心中大恸:“宝行,他是你的侄子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大人,”单宝行把权道中摁在城墙后面,涩声道:“大人,打仗就是要死人的,”说话间,他指着垛口的方向:“如果大人刚才过去,很可能会被火器击中,那我们就......”刚说到这里,突然间,单宝行大叫一声:“敌人要登城了,快,快,把他们打下去!”

可惜太晚了。

在单宝行喊话的同时,城下抛上来无数的手榴弹,它们打着旋,尾巴冒着黑烟,落在地上,然后“轰”的一声爆炸开来。瞬息间,城头响起了如同连珠炮一般的爆炸声,城头笼罩在一片黑烟之中......

担任骚扰攻击的骑兵还没有绕上几圈,就发现东门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城破了,城破了!”

反应较快的骑兵立刻打马往东城门跑,当他们转过城墙的时候,发现东门已经大开,骑兵正如风驰电掣一般冲入城中,他们也连忙跟上,城里随之响起了喊杀声、惨叫声以及求饶、哭泣的声音......

看到叶平似笑非笑的眼神,阿鲁台脸色一红,然后骂道:“这些兔崽子,竟然不遵军令,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

蒙古军本就军纪较差,加上破城破的太快,城里面的人根本想不到,街上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往城上运输刀剑、石头等物件,他们看到骑兵立刻放下东西就跑,却仍然被骑兵追上去杀死;同样从城头上退下来的士兵,如果没有立刻放下兵器,跪地抱头,也会被立刻杀死!同时有些杀红了眼的士兵开始纵火......

当直属叶平的宪兵队入城之后,城内的滥杀情况才被遏制,宪兵队甚至当场逮捕了几个强奸妇女和肆意纵火的士兵,当场击毙了六名不知好歹的士兵......

杨平攻城战从劝降到破城,不过半个时辰,且伤亡极小,掷弹兵死了三个,伤了五个,骑兵死了八个,其中还有六个是被执行军法的。

战后,阿鲁台非常高兴,他发现火枪兵、掷弹兵太好用了,太厉害了,当然他心里面的小九九几乎完全消失了。

而监察使叶平却不太高兴,他狠狠的惩罚了擅离职守的骑兵,每人抽了十鞭子,这些人立刻就走不了路了,被留在杨平县维持治安。

在城头的爆炸中,单宝行当场死亡,权道中侥幸活了下来,虽然新任知县郑允知为其求情,监察使叶平却动用其战时权力,将单宝行、权道中灭族,同时行文汉城,要求诛其九族。

对于城内抵抗的士兵,叶平是这么判决的,属下超过十个人的,死刑;超过百人的,灭族;普通士兵,三抽一,死刑。

对于为抵抗天兵提供资助的富户,一律灭族!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切为了吾皇

这一天,杨平城减少了近五分之一的人口,几乎家家戴孝,户户悲歌,当然,也有的人家悄无声息,因为连戴孝、悲歌的人,都没有了。

战争结束后,曾经在城墙上守城的人,变成了刽子手,他们负责挨家挨户抓人,然后将人带到法场上,抽出钢刀,将那些人的头一刀一刀的砍下来,法场上除了鲜血,还有泪水,既有恐惧的泪,也有解脱的泪......

叶平做出这样的决策,阿鲁台一点都不意外,从山东开始,他们搭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个文文静静、身体瘦弱的年轻人,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但让阿鲁台真正感到诧异并不是叶平的心狠手辣,而是其下达命令的那种淡然,那种理所当然。

直到今天,阿鲁台也没有搞清楚监察使是做什么的,最开始的时候,他本能的以为自己是蒙古人,皇帝不信任自己,派一个人做监军,对于这一点,阿鲁台能够理解,也能够接受,但他后来发现,所有的军队里都有监察使,就不禁释然了,但是释然之余,却更疑惑了,监察使到底有什么用?

但逐渐的,阿鲁台发现了叶平来了之后的变化,这个叶平通晓蒙古语,很快就和下面的蒙古人打成一片,这些人都喜欢和叶平说话,有困难也喜欢找叶平帮助解决,当然阿鲁台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根本看不上这些普通的蒙古士兵,只不过让他有些担心的是,某些高级军官似乎也有亲近叶平的迹象,这让阿鲁台有些苦恼,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努力与叶平拼人品了。

但是让阿鲁台感到欣慰的是,叶平并不干涉他的指挥,虽然也会争吵,但最终都会尊重他的意见;当然对于严肃军纪、俘虏处理、缴获登记分配、薪饷发放等事情,叶平是寸步都不让的,就比如今天对杨平城的处理......

对于叶平的军事才能,阿鲁台评价很高,所以他私下问过叶平一个问题,为什么做监察使?而不是做指挥使呢?

对此,叶平只有一句话:“一切为了吾皇!”

后来,阿鲁台才知道,这是武学的校训!

......

“将军,瞿能已经出了汉京,正朝这边赶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看着对方急切的样子,归义军第一卫指挥使许保笑了笑:“承旨大人,来得及,来得及,大军行动,每日不过三四十里,从汉京到这里,至少要两天,而且你不是说派人去骚扰他们了吗?”

承旨温彦荣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打鼓,他是派人去骚扰瞿能了,但是那些人能起多大作用,就只有天知道了,他们大多是之前被明军遣散回家的府兵,武器差劲不说,马也没有几匹,遇上明军的骑兵,恐怕想跑都跑不了,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觉得不能露怯,温彦荣笑了笑,尽量表现的胸有成竹,道:“瞿能军数量众多,本官最多只能争取一天时间,将军可千万不要自误啊!”

许保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把刀,正在削指甲,削完左手,又将刀换了个手,继续削右手,温彦荣急的站起来,凑到许保面前:“将军,真的没有时间了,您怎么就不着急呢?”

“咣当”,许保把手里的刀扔在桌子上,定神看了温彦荣一会儿,望着窗外,微微叹了口气:“温大人,我犯了那么多错,王上会放过我吗?”

“当然了,本官不是说过了吗?大王派本官来之前,亲口对本官说的,只要你反正,一切罪名全部赦免,永不追究。”

“嗯,你是说过,但是,”许保站起身来,将双手按在桌子上,微微欠身,将脑袋靠近温彦荣,道:“本将还是有些不放心,能否让温大人向王上请求一份赦旨啊?”

“这没问题,”看到许保语气有些松动,温彦荣大喜过望:“只不过如今事态紧急,王上远在庆州,一来一回至少要十天,来不及啊!”

“那倒也是,”许保想了想,点了点头,坐回到椅子里,双手抱着头,不停的叹气,显示了其内心的焦灼、恐惧和不安!

温彦荣见状,起身离座,走到许保身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许将军,只要你反正,不论你坚守也好,还是退回忠州、清州还是尚州的,都随你。”

“当然,如果您能退回忠州与郭将军合兵,是最好的了!”

“郭起豪?”许保愣了一下,抬起头,望着温彦荣:“他也反正了?”

“是的,十多天前就反正了,王上答应任命他为内禁卫副大将!”

“那我呢?”听到郭起豪被任命为内禁卫副大将,许保愣住了,过了半晌才道:“那如果我反正,会是什么职位?”

“一样,内禁卫副大将!”

“好,老子干了!”许保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差点顶到了温彦荣的鼻子,对方连忙退开,才避免了误伤。

......

“诸位,本将军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王上的右副承旨温大人!”

“什么?”

许保话音刚落,众人豁然变色,有的人站起来,下意识的要去抽刀,才发现腰刀已经交出去了;还有的人站起来,迅速往门口退,却被门口卫士的钢刀逼住,不得不退了回来;还有的人面露喜色,热切的望着温彦荣;还有的人沉默不语,只不过眼神却游离不定,四处查看,似乎是查看别人的脸色,又似乎是在寻找退路。

“诸位,如今怀安君被明军所杀,明皇更是悍然吞并朝鲜,要将朝鲜变成其布政使司,妄图奴役朝鲜百姓,我们都是朝鲜男儿,手里有刀、有枪,我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

“不答应!”

有几个军官立刻站起来,振臂高呼,但也有的军官坐着不动,眼神中透出一丝挣扎。

“很好,大家都是朝鲜的热血男儿,来,让承旨大人给大人说一下情况!”

“好!好!”

“呵呵,”掌声中温宪荣走上台阶,他先抬手往下压了压,掌声戛然而止,温宪荣先朝东北方向拱了拱手:“诸位将军,如今明皇的险恶用心已经显露,他要吞并朝鲜,奴役我们的兄弟姐妹,为此,他派人杀害了怀安君,却嫁祸给了王上,面对这种形势,王上决定举起义旗,与明皇决裂,同时派我等联络诸位将军,如今,”温彦荣指了指北方:“忠州的郭将军、清州的永将军和尚州的邱将军都已经接受了王上的任命,决议兴兵反明,如今诸位将军也幡然醒悟,加入到驱除明军的大业中来,本官非常高兴,本官代表王上给大家承诺,在座的所有人都官升两级,而许将军已经是内禁卫副大将了!来,让我们祝贺许将军!”

“将军威武!”

“将军英明神武!”

......

听着众人的欢呼声,许保站了起来,看着下面的军官:“诸位,我们是战友,一起在战场上相依为命,如今,我决议反明,但绝对不会强迫大家,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如果大家有谁不愿意跟着我走的,请站到左边来,愿意跟我走的,请站到右边来!”

听到许保的话,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指挥佥事段辉站了起来:“将军,我已经背叛过一次了,不想再背叛了,而且我的家小都在汉京,我投降了,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希望将军成全!”

说话间,段辉站起来,走到左边,靠着墙站立着。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过了一会儿,两个千户,十余个百户都起身走到段辉旁边,但是让人诧异的是,还有十几个人站在中间,没有移动步子。

“哦?”许保看着中间的这些人,突然笑了:“你们不去左边,也不去右边,是作何打算的啊?”

“这个,”千户永鹏飞站出来,拱手道:“将军,属下还没有想好!”

“呵呵,”许保轻声笑了笑:“看来得给你们换个地方,好好想想!来人!”

随着许保一声令下,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一群卫士冲了进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许保指着站在左边和原地不动的这些人,柔声道:“还得请诸位委屈一下,不过大家放心,等我们商量完了,就会给大家自由。”

被钢刀逼着,谁都不敢反抗,所以很快就被捆绑起来。

望着捆绑在最前面的段辉,许保朝他拱了拱手:“抱歉啊,段兄弟!”说话间,许保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将这些人拖出去,斩!”

段辉闻听,脸色一变,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而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脾气了,纷纷破口大骂许保背信弃义,还有的人痛哭流涕,也要参与反明,只可惜许保没有给他们这种机会,面沉似水的看着人被押了出去。

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咒骂生逐渐停止,许保皱了皱眉头,回头道:“温承旨,事情有些麻烦了,今天杀的人有点多,没想到有那么多人,不愿意反明!”

“别管他们了,将军赶紧派人掌控军队,千万不要搞出兵变啊!”

“嗯,本将军明白,”说话间许保点了点头,然后却突然厉喝一声:“来人!”

会议室门被打开,刚才的卫士又冲了进来。

许保指着剩余的军官道:“将他们拿下,就地正法!”

“什么?你,”

还没等温彦荣说完,就被一把钢刀压在脖子上:“温大人,效忠大明不好吗?为什么要效忠李芳远呢?”

看着屋里的军官被一个个当堂斩首,听着他们的咒骂声、求饶声,温彦荣脸色惨白:“许保,你想怎么做?

......

所以当第二天张伦进入水州时,迎面而来的是跪地的许保以及十多个腌制良好的头颅,张伦在马上低头道:“许将军,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张将军,这都是通敌者的人头,末将已将将其一网打尽。”

“嗯,很好,许将军,怪不得盛总指挥总是夸赞你,说你值得信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回将军,一切为了吾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势所趋

“一切为了吾皇!”

许保说这句话的时候上身直立,目视前方,右手抚胸,嗓音洪亮,在朝阳的霞光中,显得那么的庄严肃穆,那么的慷慨激昂!

作为昔日的武学,今日的陆军大学的第一批学员,张伦却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句话,也非常熟悉这句话,只不过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句话会从许保这样的人的口中冒出来。

这几年,张伦在京的时间并不多,他经常带着第一军东征西讨,但是每年他都要入京述职,在公事之余,他都要骑着马赶到郊外的武学,然后在那里转上一圈,当然有时候还会在那里讲上一两节课,传授一下作战经验,这种做法得到了皇帝朱允炆的大力支持。到武学闲逛、讲课,似乎已经成了武学毕业生的一种习惯,曹玉书、邵云、谭远无不如是,只有张辅去的少一些,至于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在武学校园中闲逛,张伦能够感到一种热血沸腾、蓬勃向上的精神。每当看到这些略显稚嫩的后辈学员,听到他们嘹亮的歌声和庄严的誓言,张伦都会想到创造这一切的皇帝。在张伦看来,但凭武学,所有的武将都要有效死之心,因为陛下是真正为他们考虑,真正想要让武人活的如同文人一样,有教养,有尊严!

当然,“一切为了吾皇”这句话,张伦说的不多,因为他觉得效忠不是在口头上,而是应该在行动上,另外他也确实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新一代的武学学子们,则完全不同,在一些重大、关键性的事情上,如誓师大会、军队冲锋、立功受奖等等事情上,这句话已经成了固定的台词,激励着这些学子去英勇奋进,去披荆斩棘,去创造未来。

而这种习惯,实际上是日积月累培养出来的,而武学祭酒傅忠,则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在张伦看来,颖国公傅忠与老国公傅友德相比,才具只能算平常,而且二人给人的观感也完全不同。老国公身体壮硕,虎背熊腰,性如烈火,说话声音洪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更不用说其一生征战的功劳了,今上曾经令人做传,描述其一生功绩,“擐甲而战鄱湖,攘臂而收鄂渚,雄奇淮左之师,踔绝吕梁之捷,其用武中原,铁骑长驱,横鹜千里,其声讨西蜀,金牛假道。奄克数城,或降王破国,或斩将擎旗,威震朔南,胡虏长遁,蛮夷为之褫魄,丰功盛烈,足以冠策,府而锦鼎,彝盖天眷。”

而傅忠则不然,他继承了父亲的身材体格,却没有继承父亲的文韬武略,只是靠父亲的战功做了寿春公主的驸马,后来在湖广做了一个指挥使,没经历过什么战事,自然也没什么战功,而且逢战事,也没见其积极请战,可见其没有大志,才具也只是寻常。

在父亲战死之后,傅忠袭爵颖国公,自然回到京师,但在分配工作上遇到了问题,他不可能再回去做指挥使,安排在五军都督府做事情,也只不过中规中矩,但是陛下慧眼识才,发现了其不为人知的优点,委任其掌管武学,在武学祭酒这个位置上,傅忠展示了他的特殊才华,他对武学虽然没有多少建设性的意见,但却能对陛下的指示严格执行,并有一定的发挥,比如宣誓、升旗、向陛下画像参拜等等,总之,陛下说一,他能做到二,甚至是三,可以说这些年来,武学的发展,傅忠还是有不少功劳的,陛下也很满意,多次下旨褒奖。

......

“兄弟,来,哥哥敬你一杯,昨天多亏了你啊!”

说话间,许保站了起来,给对面的段辉倒了一杯酒,然后两人一饮而尽。

“大哥,还是您的手段高啊,将那个温彦荣玩弄于股掌之间!”段辉放下酒杯,朝许保连连竖起大拇指。

“呵呵,不那样不行啊,”许保顺手夹了一口菜,摇头道:“自李芳干死后,陛下一直没有表态,人心浮动,除了兄弟你,大哥也不知道谁和我一条心,不敢轻易表态,而且温彦荣私下里找过不少人,我不得不防啊!”

“嗯,温彦荣还私下找过我,让我支持反明,还说,如果大哥不识时务,希望我取而代之,他真是白日做梦!”

“哈哈,哈哈,是啊,他真是白日做梦!”

“不过,”段辉犹豫了一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大哥,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动心?李芳远未必不能成功啊?自古以来,朝鲜一直游离在天朝之外,天朝虽然多次出兵,却一直无法占领朝鲜,大哥就不怕将来吗?”

“怕什么?”许保拿过一个鸡腿,狠狠的咬了一口,嚼了嚼吞了下去,然后道:“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明军退出朝鲜,但是我们可以跟着明军走啊,就如同唐时的黑齿常之,或者高仙芝,他们可都是首屈一指的名臣良将啊!”

“这样啊,”段辉想了想,点头道:“这些兄弟我也不懂,只要大哥说行,那就一定行!”

看到段辉一副盲从的样子,许保哑然失笑,然后摇了摇头道:“兄弟,这种可能性非常小,明军有很大的可能会剿灭李芳远,控制朝鲜!”

“为何?难道他们比唐军还要强大?”作为土生土长的朝鲜人,对昔日强大的唐朝,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

“呵呵,”许保笑了笑,道:“当初李芳远称帝,和明军作战时,哥哥我还没想明白,但莫名其妙就败了,最后降了,然后一路打到汉城,后来被分配到水州这个小地方,差不多待了半年多。”

“在这半年里,哥哥我冥思苦想,终于想明白了,只要大明有决心,朝鲜将不堪一击。”

“最近事情不多,哥哥在研究三国时期的史料,发现如果不是因为吐蕃崛起在西北,那么朝鲜早就被占领了。”

“前期,唐军势如破竹,占领朝鲜大半;后期,唐军退出,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大批军队调离朝鲜,另外一个就是水师基本没有参战,都是靠番兵沿着朝鲜的山岭、河流向南打,那自然非常困难。”

“而今天明军的水师更加强大,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登陆,而海岸边多是平原,粮多人多,只要控制了汉江平原、全罗平原、湖南平原这些产粮区,明军就立于不败之地。”

“而躲在庆州的李芳远,就会如同退到漠北的蒙古人一样,成为山里的野人,失败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只要明军不犯太大的错误,李芳远是无力回天的。”

“既然大势如此,我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呢?”许保仰脖干了一杯酒,哈哈大笑起来。

“况且,”许保可能是喝的有点多了,说话也有些激动:“我们在沙里院城下投降,为明军前驱,连破沙里院城、开城、汉城,早已满身血债,李芳远不可能放过我们,他这个人心胸狭窄,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杀兄欺父,像郑梦周、郑道传这样的人都死在他的手里,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放过我们。”

“我们即使帮李芳远平定了朝鲜,最终也必然是死路一条。”

“所以,冲着这个,我也不会反明,有时候我真搞不懂李芳远怎么想的,他以为别人是傻子啊!”

“哈哈哈哈!”

也许是前段时间的压力太大,也许是心里话压抑的太久了,此刻张伦的大军就在城外,不会再有人敢起什么坏心思了,所以许保一边倾诉心事,一边喝酒,时间不长,竟然酩酊大醉!

看到许保滑到桌子底下,段辉连忙起身,将许保扶起:“大哥,大哥!”

见许保确实喝醉了,段辉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他叫来许保的卫士许成,两个人合力将许保扶到床上,许保确实喝醉了,在扶他上床的时候,他的嘴里还嘟囔着:“我要,成,成为,黑齿......”

段辉停留了一会儿,吩咐许成照顾好许保,就起身离开了。

......

段辉离开后,大约半个时辰,有人敲响了许保的房门:“许成,大人休息了吗?”

许成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许保睁开了眼睛:“是许经吗?”

“嗯,是的!”

“让他进来!”

“大人,”许经凑到许保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你是说,”许保皱了皱眉:“你是说段辉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城东张大人那里?”

“是的!”

“待了多长时间?”

“大约,”许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吧,现在已经回去了。”

“嗯,好的,我明白了,你去吧!”

许经答应一声,刚要离开,却听到许保沉声道:“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绝对不能让段大人知道,明白吗?”

“卑职明白!”

......

当房间只剩下许保一个人的时候,许保苦笑一声:“这可真是大势所趋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谣言和叛乱

自李芳远逃到庆州后,明军占领了沿海地区和主要城市,其中瞿能在汉城,在附近的郡城派驻了少量军队;盛庸在全罗,在全州、罗州、光州等地派有重兵,而盛庸本人则坐镇罗州,等待过冬后,再征剿李芳远。

但是朝鲜军队其实并不弱小,盛庸初期的势如破竹,其实是朝鲜自视过高,应对不得法,加上水师惨败各方面造成的结果。

高丽时期,高丽国王都是元朝的驸马,其继承人需要在大都按照蒙古人方式长大,之后才能回汉京继位,再加上被蒙元彻底击败的教训,高丽人对蒙元的战斗方式非常痴迷,所以高丽建立了大量的弓骑兵,再加上元朝末年,红巾军两次进攻朝鲜半岛,给高丽政权以沉重打击。政权不稳,就导致了民间豪强四起,这些人为了保家卫土,纷纷组织自己的乡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成桂也是这么起家的。

李成桂出生于元朝的双城总管府,也就是后来的咸镜南道,其父亲是元朝斡东千户所千户兼达鲁花赤李子春,父子二人在高丽趁元末大乱收复双城总管府时投降高丽,后来李成桂在与红巾军作战中屡立战功,逐步得到提拔。

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奉命进攻辽东的李成桂自威化岛(鸭绿江的一个江心岛)回军,逼王禑退位,另立王昌,逐渐掌握大权。

鉴于高丽末年的乱象,李成桂做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取消私兵,实行府兵制,当然他自己的私兵是正规军,不能取消;另一件则是重新分配土地,烧毁以前的公司田籍,对功臣按照功绩分田,除此之外,全部归国家所有,百姓租种即可,推行这两件事情,难度可想而知,但是李成桂做到了,相当很了不起。

这种方式虽然简单粗暴,却也很有效,为什么呢?军队自己种田,自己准备兵器,按照国家的命令去打仗,不花国家一分钱;国家的田地出租,其实也相当于交税,只供政府官员正常开支即可。

但是这种方式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府兵制天然就是不适合农耕民族的。府兵制其实脱胎于游牧民族的“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但是游牧民族平时放牧为生,需要的技能和打仗差不太多,需要防备马贼、防备狼群,还需要长途跋涉等等,所以每一个牧人就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们出来当兵一点问题都没有;而农人则不同,他们平时所作的事情和打仗半点关系都没有,除草捉虫、施肥收割、脱壳晾晒等等,做个炊事员,只能说勉强合格,上战场打仗,不经过系统的训练,等于去送死,所以任何国家,府兵制都不可能实行太长的时间。

虽然府兵制存在问题,但是在建立初期,战斗力还是蛮强的,再加上李成桂、李芳远都是有野心的人,所以军队方面战力还是比较可观的。

所以在盛庸南下的时候,李芳远手里可以掌控的进队达二十万左右,只可惜在沙里院城、海州损失了十余万,所以当盛庸兵临开城、汉城时,李芳远手里没有多少兵力,而其余的军队大部分在南方诸道,比如忠清、全罗、庆尚等道,所以李芳远只能仓皇逃窜,他逃出汉城后本是要逃到全罗的,那里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可以征召大量的兵员,但是他没想到明朝竟然派军队在全罗道登陆,迅速占领全州、罗州,他不得已转向,逃往庆州,苟延残喘。

因为李芳干的缘故,朝鲜各地州城府县可以说传檄而定,但是如今李芳干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后世有一句话很出名,“我们看错了世界,却说世界欺骗了我们!”这句话之所以出名,就在于它经常发生。李芳干在的时候,朝鲜各地虽然都知道大明不怀好意,但是都有万一的希望,都想观望一下,看看情况如何;但如今李芳干死了,许多人如梦方醒,发现被世界欺骗了,各地陆续开始出现小规模的叛军,袭击零散、落单的明军,暗杀投明的朝鲜官吏......

而这种情况在大明宣布要设立朝鲜布政使司之后,立刻发展到高潮。

瞿能出汉城后,立刻派马哈木、阿鲁台到四处扫荡,将布政使司的政令送达,而针对不同的地方,布政使司的政令也有所不同,有的原职留任、有的调为他职、有的回汉城述职,不一而足,而各地的反应也不一样,有的如杨平郡的权道中誓死抵抗;有的如水州的许保斩杀说客,向大明效忠;还有一些城池长官挂印而去,不知所终;还有的举起叛旗,却并没有如权道中一样依城据守,而是带着叛军骑上马,打起了游击;当然也有不少地方平平淡淡接受了布政使司的政令,继续照常办公。

当然,无论做出任何选择,当明军到达后,秩序都会恢复正常,府县有了长官,百姓有了依靠,同时城中会留下数量不等的明军维持治安。

张伦抵达水州的第二天,瞿能就赶到了,瞿能赶到之后,并没有继续进兵,而是等待马哈木和阿鲁台的消息,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因为马哈木和阿鲁台的疯狂扫荡,汉城府即原京畿道很快恢复了平静,叛军不是逃亡山中,就是往忠州、清州逃离。

明军在忠清道的控制相当严密,采取明军、归义军、女真军、蒙古军结合的方式,一般明军为统帅,归义军负责本地治安,女真军、蒙古军负责扫荡,禁止一粒米、一颗盐流入庆州。

这种模式本身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偏偏出问题了,而原因其实也不复杂。

盛庸在沙里院城、海州、开城、汉城消灭了近十五万朝鲜军,但是真正杀死的并没有那么多,除了挑拣精壮两万五千人编为五卫归义军以外,还有七万多人被遣返回乡,这么多人的安置也很容易,因为他们本就是府兵,所以只要回乡就可以了。

这其实也是盛庸对朝鲜军战力轻视的缘故,同样朱允炆也轻敌了,在他印象里,朝鲜军战力就是渣渣啊,但是他忘记了,那是在李朝末期,现在才是李朝初期。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全罗道的明军已经开始丈量土地,做屯田的准备,所以朝鲜就开始谣传,比如明军来了就不走了,还要抢夺我们的土地,我们大家都得饿死啊;还有的说明朝皇宫缺少太监,要把我们朝鲜人全部阉掉,送到皇宫里去;还有明皇荒淫无道,日御百女,而且还不重样,上至八十岁老太太,下到八岁小姑娘,统统都要,如今明国已经都明皇祸害遍了,所以到朝鲜来祸害了,我们朝鲜出美女啊,你看大元的皇帝不是每年都要我们的美女吗?

这些谣言其实不堪一击,但是见过全罗道明军的没几个,他们只见过本地飞扬跋扈的明军,而且连蒙古人、女真人都爬到朝鲜人头上了,蒙古人也就算了,女真人算什么啊?这让许多朝鲜人心中有气;至于太监、美女的事情,大家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这事情也不全是编造,前两年太王李成桂不就送过美女,送过太监吗?他们的父母得多伤心啊?

而且还有一种传闻,李芳远为什么被污蔑造反,就是因为他送了燕王美女,没有送给建文帝美女,建文帝灭了燕王后,将其美女抢夺过来,喜欢的不得了,就向李芳远要,结果李芳远不愿意扰民,然后就被针对了,最后没办法,派成石璘送去美女,但没想到这个成石璘投靠了李芳干,将美女以李芳干的名义送去了,结果明皇就把李芳干送来当朝鲜国王......

至于李芳干的死因,也有一种说法,是李芳干想要在朝鲜为明皇选秀,结果却中饱私囊,被明皇震怒秘密处死,不得已将凶手安到了李芳远头上......

这些谣言愈演愈烈,并且演化出许多版本,加了不少修饰语,形容的绘声绘色,比如明皇的贪色无厌、李芳干的卑躬屈膝、李芳远的大义凌然等等,让人越来越相信,影响也越来越大。

谣言太多了,慢慢就有人信了。

忠州、清州、尚州其实都驻有重兵,每个地方的明军、女真、蒙古都在一万人以上,而归义军有的一万人,有的只有五千人,按道理足够弹压了。

但是却偏偏出事了。

李芳干是三月八日晚上死的,十五天之后,也就是三月二十三日,忠州归义军叛乱,指挥使姚轩战死,归义军卫指挥使曹云阳宣布反正,归顺李芳远,后被任命为忠州万户。

三月二十四日,清州叛乱,明军指挥使韩阳率残部退往全州,在张悍天的骑兵接应下侥幸逃脱,清州也落入了李芳远手中。

四月十一日,也就是朱允炆圣旨抵达朝鲜的前一天,尚州叛乱,指挥使谭雄虽然早有准备,却不敌女真和李芳远属下金南轩的联合偷袭,当场战死,余部逃入山中,去向不明。

如此一来,李芳远就轻易的恢复了大半实力,拥有庆州、尚州、忠州、清州,将全罗道的盛庸和汉城的瞿能的陆上联系中断,而靠盛庸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迅速击破李芳远,所以不得不命令瞿能南下救援。

瞿能在水州留下五千人协助许保防守,率大军兼程南下,直扑清州!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出击方案

“王上,大喜啊!明军撤退了!明军撤退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芳远猛地转过头来,望着刚刚冲进门来的金宗瑞,神色激动而冷厉。

“是真的!王上,明军撤退了!”

在金宗瑞后面进来的尹峰躬身施礼道:“王上,明军确实已经撤退,是末将亲眼所见!”

“好!好!太好了!本王终于熬出头了!”李芳远手舞足蹈,兴奋的无以复加。

......

过了好一阵子,李芳远才镇定下来,吩咐道:“尹峰,你派人跟出去,看明军撤退到哪里了,随时来报!”

“是,王上!”

“宗瑞,你传本王命令,召兵曹判书邱敬忠、内禁卫大将都明举、义禁府判事蒋一言前来议事!”

“是,王上!”

“去吧!”

在等待众人时,李芳远继续审视地图,自己的地盘大了许多,庆州、尚州、忠州、清州,只可惜水州那边失败了,这个许保还真是死心塌地做明人的狗了,不过不要紧,有他后悔的一天。

义禁府判事蒋一言最先来到,他身材中等,微微有些肥胖,脸上总挂着笑容,任谁初次见面,都不会想到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义禁府判事,义禁府专门处理危害社稷之事,有点像明朝的锦衣卫,这次策反、联络各地的反明力量,义禁府是立下了大功。

邱敬忠是兵曹判书,本是四十多岁的人,如今却憔悴的如同老了十岁,这段时间新罗国只剩下庆州一隅,四面皆敌,而庆州地窄民贫,人力资源极度缺乏,邱敬忠不仅要组织壮丁巡逻,防止明军偷袭或渗透,还要收集兵员补充前线,同时为了养活这么多的兵,还需要动用士兵去民间搜粮,这段时间百姓把他骂惨了,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坚持,希望能坚持到王上所说的转机。

内禁卫大将都明举是跟随李成桂南征北战的老将,后来跟随了李芳远,但没有得到重用,这次与明军交战惨败,李芳远的亲信不是战死,就是投降,到了庆州之后,为了稳定军心,都明举被启用,主持庆州的防务,而都明举也不负众望,将庆州守得滴水不漏,为李芳远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这段时间捷报频传,今日更得到了明军撤退的消息,众人都非常兴奋,不由得议论纷纷,有的人主张忠清道、庆尚道全力出击,击破全罗道的盛庸军,再回头击破瞿能军,进而恢复汉京;还有的人主张先击破瞿能,恢复汉京后,再回头击破盛庸,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似乎人人都成了诸葛亮,明军已成土鸡瓦狗,旦夕可破。

李芳远听着众人的议论,却没有立即回应,经过上次和明军的作战,他知道打仗他并不在行,纸上谈兵容易,但是真正打起来,就差的太多了,所以他将目光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都明举:“都老将军,对于目前的形势,您有什么高见?”

都明举刚才一直在看地图,并没有参与争论,如今王上垂问,他收回目光,朝李芳远一拱手:“王上,如今形势虽然大为好转,但更应该谨慎,如今盛庸部退过洛东江西岸,依河防守,以我军目前的实力,想要强渡洛东江,并不容易,盛庸部据说有六万人,其中还有一万骑兵,而我军不到四万人,而且其中一半以上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守御尚可,出击则力有未逮。”

“同时忠清道和尚州虽然已经光复,但尚未稳定,明军残部仍然在活动,而且还有部分朝奸甘愿为明军所用,在背后骚扰我军,这些都是不利因素。”

“根据这些情况,末将以为仓促决战并非上策,否则一旦战败,我军将再无机会。”

随着都明举的分析,李芳远的目光在地图上游动,待都明举说完,李芳远抬起头来,道:“老将军所言,确实很有道理,但是本王以为目前的局势,不进则退,如今京畿道、全罗道都在明军手中,这些地方土地肥沃,是朝鲜的粮仓,如果明军在这些地方站稳脚跟,再想将他们赶走,就太难了。”

“是啊,大王所言甚是,”负责前线的统军万户尹峰点头称是:“目前瞿能已经沿西海岸南下,马上就要进入忠清道了,我军恐怕不得不战,如果我军继续退让,就会失去清州,还会让瞿能和盛庸汇合,我军的机会恐怕就更少了。”

“而且清州有锦江作为依托,土地肥沃,乃兵家用武之地,断没有未战先弃的道理。”

“嗯,老将军以为呢?”

看见李芳远期盼的目光,都明举心中暗暗摇头,但神色不变,道:“大王,末将以为我军应该佯攻洛东江,牵制住盛庸,同时忠清道联手,牵制住瞿能,然后大王率军沿尚州兼程北上北上,从江原道突袭京畿道,一举占领汉京,再掉过头来,夹击瞿能,瞿能一破,盛庸力孤,势不能久待,如此可策万全。”

都明举的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他跳出了眼前的局面,将目光盯在了汉京城,如果能够占领汉京,确实是改变危局的最佳方案,但是,还有一些问题要解决。

还是尹峰,他立刻看出了都明举方案的问题:“都老将军,末将有三个问题,第一、从庆州到汉京,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如何能保证忠清道、庆尚道的形势不会恶化?第二、听闻汉京明军有万余人驻守,那么我军至少要三四万人才有把握必胜,这么多军队,由谁统帅比较合适?第三、这么多军队北上,庆州剩余兵力能否牵制得住盛庸?甚至能否守住庆州?”

听到了尹峰的质疑,都明举微微一笑,朝李芳远拱了拱手,道:“末将以为如果能恢复汉京,即使放弃庆州也在所不惜,庆州之地,明军得之无用,对他们来说只是鸡肋而已。”

“但是,”李芳远沉思半晌:“但是如果放弃庆州,却没有拿下汉京,那该当如何呢?”

“王上,请恕末将直言,如今形势险恶,没有万无一失的做法,只能冒险一搏,否则面对明军,很难有取胜的机会。”发现李芳远有些犹豫,都明举有些急了,立刻站起来,大声道:“末将愿意领兵奇袭汉京,如果拿不下来,末将甘愿领罪。”

“此事万万不可,老将军年老体衰,奇袭汉京,贵在神速,为老将军安全计,末将愿意代劳!”都明举话音刚落,尹峰却立刻站起来反对。

平心而论,将三四万的军队交给都明举,李芳远也是不放心的,因为这些军队是他最后的家当,忠清道、尚州的军队还没有完成最后的整编,能多大程度上执行自己的命令,李芳远并没有把握,而且如果自己手里没有军队,还会有人听自己的话吗?这一点,李芳远心知肚明。

“......好吧,”都明举瞪了尹峰半晌,终于坐下道:“但凭王上吩咐。”

“那老将军留守青州,本王和尹将军要一起北上如何?”李芳远见到都明举的样子,有些不忍,试探着问道。

“王上,微臣以为不可!”还没等都明举回答,一直沉默不语的金宗瑞突然道。

“为何?”

金宗瑞的插嘴,让李芳远有些不高兴,但他仍然耐住性子问道。

“如果大王北上,那么庆州就会非常空虚,而庆州不仅有万千子民,还有太王和上王,一旦庆州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哦,”李芳远的脸色突然变了,但很快恢复正常,如果不盯着李芳远的脸色看,根本不会注意到李芳远的情绪变化,金宗瑞提醒了他,他身边还有太王和上王,如果他们有别的心思,或者干脆投降明军,那就麻烦了。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都明举更是被气的脸色铁青,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

最后形成了三个方案,一个是与盛庸决战,拖住瞿能;一个是与瞿能决战,拖住盛庸;还有一个是拖住瞿能和盛庸,奇袭汉京。

奇袭汉京看起来美好,但是执行起来会不会有什么偏差呢?李芳远彻夜难眠,无法抉择。

望着窗外的鱼肚白,李芳远知道,自己必须做决断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苦衷

“太王,王上求见!”

“他来干什么?”

已经七十岁的李成桂推开身边侍候的侍女英子:“你出去吧!”,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顺手拿起一把匕首,揣在腰间,又往床上靠了靠:“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让他走吧!”说完,李成桂闭目假寐。

过了一会儿,房门轻轻被推开,一身铠甲的李芳远出现在门口,进门之前,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朝后面挥了挥手,一个人走了进去,在他身后,房门无声无息的关上。

“父亲,您好些了吗?”

李成桂“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李芳远:“我还没死!是不是很失望呢?”

“父亲这是说哪里话?儿子希望您身体永远康健!”

“永远?”李成桂沉默了一会儿:“活那么久干什么?难道是看你杀掉更多的兄弟吗?”

“父亲,”李芳远望着父亲后脑勺的白发,心中酸楚,又有些委屈:“儿子做这些都是为了李家!”

李成桂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翻过身,要坐起来,李芳远连忙过去扶住李成桂,将其后背垫上枕头,让父亲舒服一些。

望着近在咫尺的儿子,李成桂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最后却叹息一声,靠在了枕头上:“逆子,你靠我这么近?不怕我杀了你?”

“不会的,父亲睿智天聪,即使想杀孩儿,也不会是这个时候。”

“现在什么时候?”

“如今明军大军压境,我李家有倾覆之危,如今的李家,只有儿子我才能力挽狂澜,恢复李家江山,所以父亲是不会杀我的。”

“哼!”李成桂突然掀开被子,将匕首远远的扔到墙角:“芳远,你真不像我,你太理智了,理智到了冷酷的地步,让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感到寒心!”

“......所以您在开国功臣簿上抹去了我的名字?所以你一直不喜欢我?”看到李成桂扔到墙角的匕首,李芳远瞳孔微缩,心中立刻有一股气冒了上来,嘶声问道。

“不错,事实证明,我没有错!”李成桂漠然道。

李芳远轻轻的松开父亲的身体,后退两步,跪在地上:“父亲,儿子马上要率军离开庆州,去和明军作战,父亲年事已高,需要静养,所以儿子将尹峰留在庆州,您的安全由他来负责,他是儿子最信任的手下,请父亲大可放心!”

“去汉京?”

听到李成桂的声音,李芳远骤然色变,他下意识的回头在屋里扫了一眼,然后站了起来,朝窗外望了望,然后回头道:“父亲,都明举来过了?”

“他?”李成桂涩声笑了笑:“没有来过!”

“那父亲怎么知道儿子的去向?”

李成桂嗤笑一声:“你放心,都明举是个明白人,不会把宝压在我一个老头子身上,只不过忠、清、尚三州光复的消息,你让人传播的到处都是,我当然也知道。”

“如今瞿能和盛庸南北夹击,你最稳妥的办法是坐镇尚州,指挥作战,但是你肯定不甘心这么做,你没有耐心,肯定希望能够一举奠定胜局,如此以来,除了汉京,不会有别的目标了!”

“......”李芳远轻轻摇了摇嘴唇,脸上阴晴不定,良久,他转过身来,道:“父亲,最近庆州不安定,等我走了之后,恐怕会有居心叵测之徒,所以父亲尽量不要出门,好吗?”

“......”李成桂深深的望了李芳远一眼,没有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

李芳远朝李成桂深施一礼,反身离开。

就在李芳远开门的瞬间,李成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要小心,汉京也许是个陷阱!”

听到这句话,李芳远身体一震,缓缓转过头来,而李成桂继续道:“你以为瞿能离开了汉京,汉京城内兵力不多,但是不要忘记了,明国是大国,汉京以北有乐浪,乐浪北边有辽东,他们随时可以调军南下,所以你们千万要小心。”

“.......嗯!”李芳远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出门。

出门之后,李芳远立刻叫过李成桂的贴身侍女和守门的卫兵,道:“都明举最近来过了吗?”

“这个,王上,没有,没有,您看,这个出入登记上,没有都大人。”

“好吧,”李芳远看了一会儿登记册,然后放下,朗声道:“太王受了风寒,嗓子说话困难,从今天起,禁止任何人打扰太王修养,你明白吗?”

“下官明白!”

......

“尹峰!”

“在!”

李芳远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的群山,沉默了许久,最后转过头来,盯着尹峰的眼睛:“此次出征,关系朝鲜国运,所以本王不得不亲临前线指挥;而庆州,是本王的根本,你可以一定要守好,而且要绝对保护太王的安全,明白吗?”

“下官明白!”尹峰拱了拱手:“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保护太王的安全。”

“嗯,这就好,”李芳远转头,又望向了远处的群山,口中嘟囔着:“太王在朝鲜威望甚高,千万不能落入明军手中,你可明白?”

尹峰闻言,身体一震,但是他没有犹豫,但是拱手道:“下官明白王上的意思,请王上放心!”

“好的,尹峰,本王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

说完,李芳远夹了夹马腹,轻挥马鞭,追向不远处的大军。

......

洛东江西岸。

盛庸和齐王朱榑站在山顶上,用望远镜望着对岸。

“看来,李芳远没有渡江的意思!”

“是啊,”盛庸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语气淡然:“不过江也好!”

“呵呵,”朱榑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突然道:“听说陛下对忠清道和尚州的丢失非常震怒,已经下旨申斥了盛大将军?”

“嗯,末将办事不力,理当受罚!”

“是吗?”朱榑笑了笑,起身上马,回头看了看盛庸:“盛大将军真是忠臣啊!要不要本王替您上书,说明原委啊?”

“不必了,谢王爷!”

“好吧,”朱榑摇了摇头,打马沿山坡而下,往西方跑去。

......

“总指挥,齐王要为您上书,您为什么不答应啊?”

齐王走后,盛庸身后出现一名将军,他望着沉默不语的盛庸,低声问道。

“楚智,你以为本将军应该答应?”

“将军,”楚智声音有些急促,低声道:“忠清尚三州丢失,事出有因,陛下下旨申斥,您不上书自辩也就罢了,为什么齐王上书,您也不愿意?”

“楚智,你还是太年轻啊,”盛庸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爱将,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齐王真的上书了,本将军就会有大麻烦!”

“为什么?”楚智有些不相信,指着齐王的方向,低声道:“齐王被派到这里,而且陛下还允许其在这里重编三护卫,据臣的理解,齐王应该是类似钦差大臣的角色,钦差大臣的职责难道不应该是下情上达吗?”

“唉,”盛庸有些无语,他点着楚智的脑壳,沉声道:“楚智,你真的不明白吗?”

“下官不明白!”

“很好,本官告诉你,齐王在山东时,因为白莲教妖女,造成青州失陷,朝廷出动十万大军,耗费大量的钱粮才最终荡平,陛下对齐王很是恼怒,所以齐王到朝鲜来,又重编三护卫,很可能要将其封在朝鲜,原有的青州王府,恐怕要废弃了!”

“齐王是朝鲜的藩王,本将乃平朝的总指挥,如果两个人走得近,引起陛下疑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啊?”楚智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即使您不让齐王上书,齐王难道就不可以自己上书吗?”

“本将军今天就会上书陛下,将今日的事情说清楚!只要本将军的奏疏先到陛下手中,那么齐王做什么都无所谓!”盛庸叹了一口气,道。

“但是,将军,难道您真的要承担三州失守的罪责?”

“嗯!”

“为什么?”楚智急的大叫:“明明是陛下认为朝鲜已经平定,李芳远旦夕可破,所以就减少了对朝鲜的补给,如今我军只有一个月的粮草,而忠州、清州、尚州也是因为补给原因,造成兵力偏少,所以才会让叛军有机可乘,从而酿成大祸......”

“胡说八道,陛下远在京师,他是根据我们这些前线将领的描述来做决定,是我们过于乐观,认为朝鲜可以迅速平定,所以陛下才相信了我们,自然不需要供应过多的粮草;另外山东白莲教猖獗,已经酿成民乱,朝廷的粮草必然要先赈济山东,所以我们的补给慢了一些,是可以理解的。”盛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阻止了盛庸的话。

“可是,没有补给,我们就没有能力平乱,陛下却连连下旨申斥将军,末将替总指挥您感到委屈。”楚智低头想了一会儿,最后有些不甘心的开口道。

“陛下是明君,他虽然下旨申斥,却没有进一步的处置,说明他还是信任我们的,这一点很重要,只要陛下信任本将军,那么天大的冤屈都不值一提!”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要去朝鲜

如果说盛庸心中一点都不委屈,那是在说假话。

朱棣造反,给了他和平安两个人几乎均等的机会,但是平安打胜了关键性的保定之战,占了先机,如今是大明仅存的三个国公之一;但是盛庸并没有失去气馁,他相信如果是自己来打保定之战,也不会输给平安的,朱棣的骑兵遇上自己的火器,会更加不堪一击,他觉得只是自己运气不好。

但这一次,似乎自己的运气也比较差,虽然一路势如破竹,攻破汉城,却让李芳远给跑了,之后徐凯登陆全罗道,再加上李芳干进入汉城,除了龟缩在庆州的李芳远外,朝鲜几乎传檄而定,只可惜当时已经是冬季,不适合大军征战,而且粮草也不足,盛庸只好等待来年,攻进庆州,活捉李芳远。

但是国内偏偏遇上了山东教乱,导致大量补给没有按时到来,当时自己就感觉有些不妙,立刻上书要求朝廷尽快运来粮草,但朝廷运力紧张,没有足够的船只,而陛下也亲自写信给自己,要求自己坚持一段时间,补给很快就能送到,所以自己只能等待。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芳干死了,当听到这个消息时,盛庸气的恨不得骂娘,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后不久,他就感觉到归义军有不稳的迹象,他立刻命令张悍天的骑兵迅速集结,只可惜太晚了,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三州就迅速失陷。

到了这个地步,盛庸反而不着急了,如今朝鲜已经是大明的布政使司了,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平叛了,对于一些不听从号令的官吏,自己也有临机处置的特权了,而这一点曾经让他头疼不已,所以李芳干死了,也是好事情,现在是拼实力,拼国力的时候了......

山东,登州。

自山东教乱后,登州就变成了一个繁忙的港口,首先,它要负责接收赈济山东的粮食,其次,它还要作为朝廷运粮去朝鲜的中转,所以登州码头每天来往的船只非常多,在附近的山岗上能够看到千帆争渡、桅杆如林的壮观景色,再加上海天一线、海鸥飞翔,不由得让人感觉心旷神怡,感慨万千。

这就是杨荣的感觉,这天早上,他在山顶的凉亭里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他一直盯着港口里的船只,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看不厌。

“大人,周大人来了!”

“周大人?哪个周大人?”杨荣放下茶杯,回头看去。

就见自己的家人杨虎快步往山上跑来,刚才的话就是他说的,而在他身后,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官员,正是负责山东赈济的刑部侍郎周新。

杨荣看到周新来了,连忙起身迎下来:“周大人,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还好,”周新略微换了还了一礼,然后快步走上山岗,望着下面的港口,脱口而出:“这么多船?”

“是啊,”杨荣走到周新身边:“早上到现在,入港卸船的大约一百多艘,而昨天入港,今天出港往朝鲜的至少两百艘!”

“这种船一次能运输多少粮食!”

“入港的这种船,小一些,运粮四百石左右;出港赶往朝鲜的是大型船,每次可以运粮一千石左右。”杨荣略微盘算了一下,答道。

“那就是说,从早上到现在,半天时间,山东赈灾的粮食只有四万石,而去往朝鲜的达二十万石?”周新有些愕然,回头问道。

“差不多是这样,听说朝鲜战事吃紧,已经有两个卫指挥使阵亡,陛下又在前些日子设立了朝鲜布政使司,肯定要打打仗了,粮食是无论如何不能缺少的!”

杨荣说完了,却半天没有听到周新的回答,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沉似水,神色有些狰狞:“怎么了?周大人?”

周新闭上眼睛,呼吸了一下空气中的水气,然后叹了口气,指着海船的方向:“杨大人,您是陛下的近臣,深知陛下的心思,那你能否告诉我,朝鲜到底有什么好?非要出动大军征讨,得到了朝鲜又如何?对我大明有何益处?”

“难道,”周新的声音突然变得激昂起来:“难道陛下不知道山东乱后,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教匪肆虐过的青州、即墨、诸城等地,百姓已经十不存一,形如空城,难道不知道无数百姓正在嗷嗷待哺,等着那一口赈济粮?本官作为山东赈济灾民的钦差,整日为粮食的来源发愁,今天到了登州,却发现大把大把的粮食,正被运往朝鲜!”

“杨大人,”周新回过头来,双手抓住杨荣的胳膊:“杨大人,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说完,周新松开杨荣,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听着周新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的蹲在地上哭泣,杨荣不由的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周新办案能力很强,做事情认真踏实,而且非常清廉,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太较真,他认为对的事情,会不顾一切去做;而他认为错的事情,就会全力贬斥。粮草的运输目的地,没有人敢擅自更改,一定是经过陛下的首肯,周新很不满,但他又没法直接指摘皇帝,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将他的想法发泄给自己听,其实是想通过自己向皇帝谏言,只可惜杨荣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但是杨荣也不能放任周新一直哭着不管,所以他先屏退了所有人,然后将周新拉起来,扶到亭子中坐好,先递上手绢,然后给他倒了杯茶:“周大人,不必如此,山东的赈灾出乱子了吗?”

周新用手绢抹了抹眼睛,摇头道:“目前倒还好,本官只是有感而发,一时失态了,让大人见笑了!”

“没什么!大人心系灾民,一心为公,毫无私心,是纯臣的典范,也是下官的楷模!”杨荣连忙否认,还顺手送了几顶高帽给周新戴。

不过周新如同没有听到一般,而是抬起头望着杨荣:“杨大人,朝鲜真的值得付出这么多吗?”

“在陛下的构想中,值得!”杨荣毫不犹豫的接口道。

“为什么?”

“周大人为什么认为不值得?”杨荣盯着周新的眼睛,目光锐利无比。

“先帝曾云:‘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朝鲜的情况就是如此,其土地贫瘠,百姓孱弱,本官担心以后民乱不断,大明会不胜其扰,得不偿失啊!”

“呵呵,周大人,你了解过大明十三个布政使司的结余情况吗?”杨荣看着周新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道。

“这个,本官不了解!”

“周大人,我们大明的十三个布政使司当中,只有应天、浙江、江西、四川、河南、陕西、山东这六个布政使司,是有结余的,其他的七个,都是需要从别省调入,无法自给自足!难道这些地方都要放弃吗?”

“这能一样吗?”周新愣了一下,却立刻反应过来:“其他各布政使司,有的地处北疆,是抵御蒙古的前线,不可能放弃;另外的地方土司横行,朝廷征收的赋税很少,但如果不征服这些地方,不降服当地的土人,这些人就会袭扰我大明腹地,会......”说到这里,周新突然反映过来,他指着远处的船,涩声道:“难道,陛下平定朝鲜,也是......”

“是的!”杨荣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面对着大海,张开双臂:“陛下在下一局很大很大的棋,东北、蒙古、朝鲜、倭国,其实都是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陛下才会花费这么大力气,和朝鲜撕破脸,就是为了稳定东北,同时取缔倭寇,保护我大明的海上运输线。”

望着杨荣的背影,周新神色有些激动,但同时也有些黯然,他站起来,走到杨荣身边:“这些能做到吗?蒙古、朝鲜、倭国,历朝历代不乏明君圣主,也不乏名臣良将,却从未做到!陛下真的可以吗?”

“我相信陛下可以!”杨荣斩钉截铁的道。

......

“那是什么歌?”沉默了许久的周新突然侧耳听了听,指着港口道。

“歌?”杨荣侧耳听了一下,哑然失笑道:“这是陛下为这些水手写的曲子,叫《水手》!”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周新凝神听了一会儿,道:“这首曲子不好!”

“为什么?”

“除了那几句激昂的台词之外,这首曲子中弥漫着一种颓废、无奈的情感,不适合到处流传!”周新斟酌了一下,最后才道。

看出了周新的谨慎,杨荣笑了笑,道:“周大人,下官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陛下却说,在茫茫大海上,水手都是孤独的,他们面对天地之威,些许颓废、无奈都是正常了,只有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水手!”

“说来也奇怪,这首曲子流传到水师后,就立刻流传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杨荣无奈的笑了笑:“也许,陛下才是真正理解这些水手的人吧!”

“嗯,也许吧!”

......

“周大人,下官打算去朝鲜!”

“为什么?”周新有些惊讶,杨荣长期在陛下身边,深得信任,前途无可限量,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就像《水手》中唱到的,‘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如今陛下开海,各种珍奇之物数不胜数,各种奇闻异事也层出不穷,这些东西看多了,就容易有一种冲动,想到那里去看看,周大人难道没有这种想法?”

看着杨荣殷切的目光,周新愣了一下,看向远方,最后,却缓缓的摇了摇头。

第一百五十章 火车到达京师

“周大人,您走好!”

周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望着土坡上站着的杨荣,拱手道:“杨大人,下官听说鳌山、登州、莱州等卫的军官对大人有所馈赠,不知可有此事?”

“这个,”杨荣的眼角跳了跳,脸色有些僵硬,强笑道:“周大人的消息真是灵通啊!呵呵,这不过是本官的权宜之计,是为了安定山东军心,毕竟这里是倭寇袭扰的重地。”

“呵呵,下官了解,但是有一件事情,下官还望杨大人见谅!”

“周大人请讲!”杨荣抬了抬手,道。

“既然这些事情属实,那么本官就有责任将此事上奏,还望杨大人见谅!”

“你,”杨荣愣了一下,脸上却迅速布满笑容:“这是当然的,本官只是临时保管这些东西,回京后,自会向陛下报备的!”

“如此甚好,”周新黝黑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他拱手道:“杨大人乃天子近臣,前途无量,还是应洁身自好为好!”

“嗯,多谢周大人,下官受教了!”

“下官告辞了!”

“不送!”

望着周新的背影,杨荣轻轻握了握拳头,这个周新,还真是不识抬举......

杨荣、周新虽然有交情,但从本质上说,他们不是一类人。

杨荣做事情,优先考虑的是皇帝的想法,即使他不认同皇帝的想法,也不会犯言直谏,最多缄口不言,甚至都不会辞官归隐,而是等待机会;而周新做事情,优先考虑的是职责和民生,他要对得起朝廷的俸禄,对得起称呼其为“父母官”的百姓,如果他不认同皇帝的做法,会犯言直谏,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杨荣识进退,明得失,周新则过于方正,甚至还有些天真。

......

京师,聚宝门。

“来了,快看哪,来了!”

“真的来了!”

“是啊,这么大的家伙!”

“真不得了,地面都震动起来,好像地震一样!”

......

“郁尚书,今天,一定会被记入史册的!”

看着朱允炆如同孩童一般朝火车挥手致意,郁新皱了皱眉,躬身道:“陛下,请注意仪容!百官和百姓都看着呢!”

“哦,”朱允炆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却不管不顾的继续挥舞起来,而且还一边挥舞一边道:“郁尚书,朕今天真是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

郁新摇了摇头,他搞不懂陛下在高兴什么,远处开来的火车冒着黑烟,喘着“粗气”,发出刺耳的“咣当咣当”声,地面的震动非常明显,让人感觉非常不踏实。

马鞍山钢铁厂建立之后,钢铁的产量迅速增加,为了方便就近加工,朱允炆命令在其附近建造兵工厂,生产武器装备。按照规定,所有的武器都要运到京师,然后由兵部,现在加上总军需部点验后,再发往各地。

最开始武器装运是通过水运的,从马鞍山港口上船,然后通过长江,经聚宝门入城。

但是当钢铁产量上来之后,朱允炆就命令铺设从马鞍山到京师的铁路,当时郁新曾经极力反对,他觉得将宝贵的钢铁铺在地上,太浪费了,如果用来打造农具、甚至军械,他能都接受,但是用来铺地,郁新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只可惜皇帝一意孤行,谁也阻止不了,经过两年的奋战,到建文五年,马鞍山兵工厂生产的装备可以装上马车,通过这条铁路,从陆路运往京师。因为铁路是从兵工厂的门口直接连到聚宝门的,所以更加方便便捷,大家也逐渐发现了铁路的好处。

但是好景不长,当蒸汽机研制成功后,朱允炆立刻命令将其用在铁路上,用到造船上,为了达到皇帝这个目的,工学院、马鞍山钢铁厂、马鞍上兵工厂耗费的白银不下两百万两,历时一年半,终于达到了皇帝要的部分效果。具体来说,火车可以拉动车厢,跑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没达到皇帝要求的如同奔马的速度,只达到了马车差不多的速度,按照新的度量衡,大约每小时二十里左右,不过皇帝并没有怪罪他们,而是令他们尽快在京马铁路上,跑一下试试看。

这次朱允炆看到的,已经是试验了接近半年的结果,当然试验的时候,火车没有开到京师这边来,所以京师的人只是听说过火车,都没有实际见过。

为了这次盛事,朱允炆带领文武百官和新科进士们到聚宝门等待火车的到来。

从马鞍山到京师大约一百二十里,需要六个小时才能到达,所以马鞍山那边上午十点发车,预计下午四点抵达京师,所以朱允炆命令下午三点半,所有人都要赶到聚宝门等待。但是由于各种原因,直到下午四点四十,火车才抵达聚宝门,现场的人早就累的受不了了,不过好在朱允炆早有考虑,令人早早准备了吃食,对于火车晚点,朱允炆还是有一定的经验的。

......

“呜----呜----呜----呜----呜......”

“快跑啊!快跑啊!怪物朝这边冲过来了啊!”

“别跑,它不会冲过来的!”

“小屁孩,你懂什么!”

“快跑啊!”

“......”

和朱允炆想象的不同,火车进站的一瞬间,车站附近的百姓和官员无法掩饰心中的恐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机车,它不仅头上冒着黑烟,还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这一切让没有见过火车的万分惊恐,纷纷向后退,最后如鸟兽散,火车尖锐的汽笛声,都盖不住他们惊恐的叫声。

“好了,随朕下去!”

看到周围百姓的反应,朱允炆笑了笑,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走下台阶,来到车头附近。

而此时,火车司机聂行打开车门,他扫了一眼周围,连忙跑了下来,跪到朱允炆面前:“陛下,草民聂行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呵,不错,”朱允炆挥了挥手:“平身吧!”

“谢陛下!”

“聂行是吧!”朱允炆望了望车头,感觉和自己印象里的差不多,一点都不美观,不过还好可以用:“这个火车开起来怎么样?”

“这个,”聂行愣了一下:“还行吧,草民很喜欢开火车!”

“哈哈,好,好!非常好!”看到聂行的样子,朱允炆非常高兴:“这一路开过来,你有什么感觉啊?”

“还好吧,火车上午十点从马鞍山出发,中间出过一次问题,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过随车的技师很快就解决了!”

“嗯,你们这次拉了多少货物?一路上累吗?”

“这趟车挂了三个车厢,具体有什么,草民就不知道了。开火车还是很轻松的,就是摇晃的有点厉害!”

.......

经过了最初的恐惧之后,无论是百官还是百姓都会蒸汽火车产生了好奇,围在附近久久不愿意离去,等车上的货物被运走之后,这台机车就停在站台上,司机聂行和两个随车技师当起了讲解员,向每一个感兴趣的人宣传火车的优势,尤其强调其载重量,便利性和动力的特殊性等等。

......

当天晚上,朱允炆召集文渊阁、军机处、内务府的官员开会,他要修一条连接京师和北京的铁路,替代水流不稳定的运河,成为连接华夏南北的大动脉!

这得花多少钱?这是郁新的第一个念头!

第一百五十一章 粮食

修建铁路是朱允炆梦寐以求的事情,大明的军力、火器已经足以击败周围的敌人,但是如果没有遍布全国的铁路,那么无论得到多少,最终都将失去。对于扩张领土,最值得学习的是后世的美国和俄罗斯,贯穿美洲大陆的铁路连接了东西海岸,让美国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家;而西伯利亚荒原落入俄罗斯的掌中,主要是因为它修建了贯穿欧亚的铁路,否则在日俄战争中,俄罗斯必然会失去远东。如果是那样的话,东北的陷落恐怕要提前二十六年,那么华夏的灾难恐怕将更加难以想象。

当然,朱允炆不担心众人会反对修建铁路,因为只要计算一下成本和产出,那么很容易看到铁路的优势,它比驿道的维护成本更低,运力更高,而且不依赖于牛马之力,这对大明这样的农耕国家来说,简直是天选神器。

至于铺路成本,按照京马铁路的测算,一里大约耗费白银一万三千两左右,确实比较高,但是朱允炆相信这都是暂时的,铁轨的成本会很快下降,而且铁路可以繁荣当地经济,进而增加税收,从长远来说,是稳赚的买卖。

为了推动铁路建设,朱允炆命令成立一个铁道建设委员会,由工部、户部、兵部、军机处的人员组成,委员会主任为工部尚书严震直,朱允炆命令他们一个月内做出铁路建设的五年计划,确定路线,两月内开始铺设铁路,同时命令五军都督府抽调卫所士兵,作为铁路建设的主力。

......

“将军,少将军来了!”

“少将军?难道是宗瑞?”

听到卫士的报告,正要上马的金南轩愣了一下,转头朝马蹄声的方向望去,就见官道上一匹白色的骏马奔驰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一个白袍将军,正是自己的儿子金宗瑞。

“父亲大人,”在金南轩面前不远处,金宗瑞勒住缰绳,滚鞍下马,朝金南轩行礼道:“儿子宗瑞有礼了!”

“宗瑞,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王上呢?”与金宗瑞的欣喜不同,金南轩的脸色有些阴沉。

“王上正带着大军朝尚州赶来,再有五六天就到了,王上派儿子......”

“你说什么?”还没等金宗瑞说完,金南轩骤然变色,他抬手揪住儿子的衣服:“王上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个,”金宗瑞有些吓住了:“父亲,王上......”

“所有人退下!”

待所有人退下后,金南轩的情绪也平息下来:“宗瑞,王上要来尚州做什么?”

“王上要集合庆州、尚州的大军,偷袭汉京,夺回京城!”

“夺回京城?”金南轩愣了一下,突然暴怒起来:“谁给王上出的这个主意?是谁?本将军要宰了他!”

“是,”金宗瑞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老将军都明举提议的,王上也同意了!”

“王上......”金南轩气的挥舞着拳头,一副要揍谁一顿的架势,吓得金宗瑞一缩脖子,却不敢后退躲闪。

良久,金南轩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宗瑞,跟我来,把事情详细说一下!”

金宗瑞连忙答应,牵着马跟了上去。

......

金宗瑞将他看到的、听到的详详细细的和父亲说了一遍,金南轩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转身看着墙上的地图,沉思起来。

金宗瑞望着父亲的背影,有些疑惑,他觉得偷袭汉京的策略非常好啊,汉京城高大坚固,汉江平原肥美富饶,是成就王霸之业的好地方啊,可父亲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呢?

金南轩盘算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儿子疑惑不解的样子,笑了笑:“是不是还没吃东西啊?来人,给少将军来点饭食来!”

“是,将军!”

饭食很快就端了上来,很简单,只是一碗米饭和一点泡菜,金宗瑞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就吃,不过刚吃第一口,金宗瑞就愣住了,“呸”的一声,将嘴里的饭吐在地上,道:“父亲,这饭怎么是这种味道啊,好像坏了!”

金南轩看了看儿子,招手令人给他换上一碗饭,金宗瑞试着吃了一口,感觉比较正常,一顿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完了!

“宗瑞,你现在明白原因了吗?”

“原因?”金宗瑞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指着面前的碗碟,颤抖着声音道:“难道尚州缺粮?”

“何止尚州,”金南轩站起身来,回身指着地图:“据我所知,清州、忠州都缺粮!”

“怎么会呢?”金宗瑞霍然站起:“忠州、清州、尚州都要比庆州富裕,庆州尚可以坚持,尚州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呢?”

“我们光复了三州之后,才发现三州没有多少存粮,经过审问俘虏才知道,明国占领三州之后,就将仓库中的粮食运走大半,到现在,仓库已经见底了。”

“可恶的明军,他们太歹毒了!”金宗瑞气的“啪啪啪”的直拍桌子。

看着儿子气愤的样子,金南轩摇了摇头:“宗瑞,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明军的做法虽然歹毒,但很有效,所以我军现在只是表面光鲜,实际上困难重重!”

“那可以从百姓中征粮啊!”金宗瑞突然眼睛一亮。

“宗瑞,你还是太嫩啊,”金南轩苦笑两声:“这两天父亲在想,三州光复是不是也在明皇的预料之中,但细想又不像,看明军的反应,不像是事先有准备的样子。”

“光复之后,三州我军的人数加起来还不到八万人,靠这点人是不可能挡住明军的,所以忠州的郭起雄、清州的韩东正和父亲我不约而同的开始征兵,为了养活这些兵,我们还需要征粮,如此一来,三州百姓怨声极大,反过来影响了我们征兵。”

“不对啊,”金宗瑞骂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粮食这么短缺,你们给王上的汇报中,怎么不事先说明呢?”

“这个啊,”金南轩转头看了看窗外,然后道:“如果不征兵,粮食是够用的,但是我们没想到瞿能会突然领兵南下,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而且,即使没有这个问题,偷袭汉京也不可行,”金南轩思考了一会儿,道:“汉京城高池深,只靠三万军队是可能攻破的!”

“王上的意思是,从尚州、忠州抽调一部分人,而且看王上的神色,似乎汉京城内有内应!”

“内应?”金南轩撇了撇嘴:“简直笑话,这是朝鲜国运之战,大军跋涉千里,岂能如此儿戏?如果内应出问题怎么办?大军在汉京城下进退不得,那该如何是好?而且即使得到汉京,又能如何呢?如果忠清尚三州得而复失,仅凭汉京又能干什么啊?”

“那父亲您的意思呢?王上应该怎么做?”

金南轩回头看了看地图,沉思良久,从金宗瑞的角度看,他发现父亲脸上的肌肉不停的跳动,牙关紧咬,神情狰狞,似乎很难抉择。

“咚”,金南轩一拳狠狠的砸在桌子上:“王上已经来了,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路?”

“集合忠清尚庆四州之力,王上亲自指挥,一战击败瞿能,断盛庸一臂,二战击败盛庸,则大事可期!”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继续北上

但是,金南轩的想法最终未能如愿。

其实如果金宗瑞晚来一天,金南轩就已经南下了,到那时,李芳远北上汉京,就不具备可行性了。如今,清州正面临着瞿能的进攻,而韩东征手里只有五万人,且大部分都是近日征召的,战斗力非常差,所以韩东征不得不向忠州、尚州求援,对于遥远的庆州,韩东征还是禀报了一声,毕竟李芳远是朝鲜的共主啊!

但是李芳远早已出征,在崎岖山路上艰难前行的他,根本没有收到韩东征的信件。

李芳远的到来,让金南轩进退两难,思虑再三,他先派金宗瑞赶回去,向李芳远禀报此事,自己率领两万精锐等待在尚州;另外派手下大将带着两万老弱先行南下,先稳住清州的防线,同时将情况通知忠州的郭起雄......

三天后,李芳远率领数十个随从赶到了尚州,至于大军,则还在数十里外的山路上艰难行进!

到了尚州之后,李芳远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战略。

不出所料,会上产生了激烈的争论,金南轩主张放弃汉京攻略,和四州之力击败瞿能,再徐图后事;都明举则主张以庆州、尚州、忠州精锐北上,一举占领汉京,控制汉江平原,再回头围攻瞿能,而在此之前,只能靠忠州、庆州、清州的老弱维持战线了。

金南轩对都明举的策略嗤之以鼻,他指出,一旦汉京没有及时攻下,数万大军顿兵于坚城之下,而失去精锐的忠、清、尚三州必然丢失,朝鲜复国之事将不可为。

而都明举的看法则截然不同,他指出即使合四州之力击败了瞿能,四州缺粮的情况也得不到缓解,对于金南轩的从瞿能手里获取粮草的说法,都明举认为纯属痴心妄想,瞿能再傻,也会在战败之前将粮草付之一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四州缺粮反而坚定了都明举汉京搏命的想法,据他估计,如今朝鲜的粮食应该大部分都在汉京,只要攻克了汉京,那么粮草和兵员补充都有了着落,再与瞿能、盛庸决战,获胜的把握更大。

两派争论不休,大吵大闹,甚至上纲上线,都明举一派指责金南轩只顾一己私利,只顾自己的地盘,致朝鲜复国大义于不顾,而金南轩一派则指责都明举老迈昏庸,轻视明军,甚至含沙射影,指责他心的不纯,涉嫌欺骗王上进入明军的陷阱。

......

“啪!”

见两派争论越来越走样,李芳远拿起茶杯,狠狠的摔到地上:“都住口!”

众人恍然大悟,连忙起身施礼,检讨失仪之罪。

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李芳远长叹一声,然后起身将金南轩和都明举扶了起来:“其他人都出去,孤有些话要和二位将军说!”

“微臣领命!”

“二位,”李芳远将二人拉到一起,沉声道:“如今我朝鲜正处于危难存亡之秋,正需要诸位勠力同心,才能走出困局,二位作为孤之股肱,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怎能不顾大局,肆意谩骂?难道你们要骂到明军杀过来,孤引刀自刎,才甘心吗?”

“末将知错了!”

“末将知错了!”

看着两人的样子,李芳远点点头,道:“二位,给孤一个面子,互相道个歉,把刚才的一页揭过去,如何?”

“微臣惶恐,微臣刚才有些口不择言,还望都老将军不要见怪!”

“老臣惶恐万分,金将军,这次的事情确实是老夫不对,还望海涵!”

“不敢!”

“不敢!”

望着互相致礼的二人,李芳远的脸上浮出了笑容,他招手令二人坐下,然后屏退所有人,沉声道:“二位将军的想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军力量有限,汉京、瞿能只能取其一,不知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个?金南轩和都明举互看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种事情,孙武再世,吴起复生也没有办法啊!

“这样啊,”李芳远沉默了半晌,期间用手推了推额头,然后将双手扶在桌子上,二目如电,扫视了金南轩和都明举:“二位,孤决议直取汉京,二位何以教我?”

见到李芳远采用了自己的策略,都明举却并没有露出喜色,反而望向了金南轩:“金将军以为如何呢?”

“这个,”金南轩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抱拳道:“王上,末将能否问一下,取汉京有几成把握?”

“取汉京,把握还是比较大的!”李芳远转向都明举,道:“让都将军给你解说一下吧!”

“是,王上。”

都明举走到地图前,指着汉京道:“自瞿能离开汉京后,带走了五万人,城中只有一万明军和三千朝鲜军,主事的人是瞿能的儿子瞿郁,这个人虽然勇悍,却嚣张跋扈,在汉京城内已经惹得天怒人怨,比较容易对付。”

“至于城外的驻军,也没有多少,其中杨平郡三千人,其中明军一千人;加平郡三千,明军一千五百人;最多的是水州,明军八千人,朝鲜军五千人,一共一万三千人,这支军队应该是用来保护瞿能后路的。”

“我军进袭的路线,大致是沿着太白山脉的方向,经忠州,转道加平郡,然后从汉京西北部突袭汉京,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那都将军突袭的军队数量是多少呢?”

“王上从庆州带来了三万精锐,再从尚州、忠州各带一万人,五万人应该是足够了,我朝鲜军队多弓骑兵,善战骁勇,以五倍的兵力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听到这里,金南轩微微皱了皱眉,他觉得都明举似乎有些想当然了,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而是转口道:“都老将军,如何攻城,你想好了吗?”

“我军长途奔袭,大部分辎重都要舍弃,所以主要靠突袭和内应。”

“突袭?内应?”金南轩“滋”了一声,然后转向李芳远:“王上,内应到底是谁?有把握吗?”

看着金南轩疑惑的眼神,李芳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压低了嗓音,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金南轩不由得惊道:“怎么会是他?他可靠吗?”

“义禁府那边确认了,很可靠!”李芳远放下茶杯,沉声道:“这是孤倾向于攻击汉京的主要原因!”

见金南轩尚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李芳远欣慰的笑了,笑容中还带着一点小得意。

“那么,金将军,孤会给你全权,你能在一个月内挡住瞿能吗?孤只要其不跨过锦江即可,如何?”

金南轩沉思了一会儿,伏地叩首,斩钉截铁的道:“末将肝脑涂地,已经将瞿能挡住,为王上争取时间!”

“很好,很好!”李芳远拿过酒杯,给二人各斟了一杯酒:“金将军拖住瞿能,都将军随本将军北上,为光复朝鲜,恢复汉京,来,我们满饮此杯!”

“谢王上!”

“谢王上!”

李芳远喝完后,顺手将酒杯摔在地上,金南轩、都明举也学样,摔碎了酒杯。三人对视,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判断

“太医,父王情况怎么样了?”

“王上怎么样了?”

望着四周殷切、焦急的眼神,太医韩土定了定神,施礼道:“诸位大人请放心,王上不碍事,一会儿下官为王上施针,再休息一段时间,王上就会醒过来的。”

“那父王昏倒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世子让宁大君李褆急切的问道。

“这个,”韩土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语,低声道:“按照脉象上看,王上属于情志内伤、体虚劳倦,再加上骤然受惊,造成气机逆乱,气血阴阳不相顺接......”

十二岁的李褆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对方再说什么,身旁的金宗瑞低声插口道:“韩太医,您的意思是王上劳累过度,加上受惊恼怒所致?”

“嗯,可以这么说!”

李褆还想发问,却被金宗瑞阻止:“世子殿下,还是先让太医施针吧,其他的事情待会儿再说!”

“嗯,好的,那韩太医赶紧施针吧!”

“是,王上!”

......

太医施针的时候,內侍和李褆等人在一旁侍奉,而金南轩、都明举两人则等在偏厅等待,顺便研究一下清州的战报。

这份战报是韩东征回城后立刻写就的,在明军围城之前派人送了出来,在锦江岸边碰上了从尚州南下的援兵,听说清州大败后,尚州援兵立刻返回锦江东岸,依河防守,等待尚州的命令,而韩东正的信使则被护送到尚州,送到李芳远手中。

听完信使的禀报,再加上韩东征的战报,都明举和金南轩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前两天的雄心壮志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明军如此战力,这仗还怎么打?

其实,无论是都明举还是金南轩,都是李芳远逃到庆州后,选拔出的人才,之前的统军大将、心腹重臣,不是战死,就是投降,这两人只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而已。

李成桂昔日征战沙场的悍将大多故去,少部分也被李芳远弃用,而都明举当时不过一名中级军官而已,至于金南轩,他在汉城城破时,不过是守卫城门的兵马使而已,他们都没有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而且他们对明军的火器、战力感受并不深,认为之前的失败都是将士不够忠心、不够用命而已。

如今清州城破,瞿能、盛庸连成一线,下一步该怎么办?

“金将军,你觉得信使所言是真的吗?”思索良久,都明举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都老将军,这个,应该是真的吧。”金南轩不明白都明举的意思,所以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老夫还是和明军打过交道的,”都明举抚了抚下颌的胡须:“洪武二十六年,王上去觐见明皇,老夫有幸随行,据老夫观察,明国精兵大都在燕王手中,当然京师大营的军队也很精锐,但是彪悍之气远远不及北军;”

“即使是北军,老夫以为与我军只不过在伯仲之间,但今日韩东征口中所说的明军,感觉完全是天兵天将啊!老夫实在难以相信!”

“会不会是韩东征指挥失当,故意将明军说的太强大,来掩盖自己的过失呢?”金南轩犹豫了一会儿,道。

“这倒是有可能,”都明举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很有可能,但即使如此,明军的战力也不容小觑,老夫之前轻敌了,恐怕,他们与我军精锐也有一战之力。”

听着都明举的话,金南轩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拿着战报仔细的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金南轩将手里的战报放下:“不过还有一个事情需要注意,韩东征对明军的火器恐惧异常,按照他的说法,明军有一种手榴弹,是对付步兵的利器,一旦出手,我军立刻死伤狼藉;而明军骑兵装备的手铳,则是骑战的利器,在近距离上,几乎百发百中,我军只能拉远距离,用弓箭压制,否则根本就不是明军的对手。”

“都老将军,您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吗?”

都明举的眼神有些迷茫,他避开金南轩的眼神,望向门外:“蒙古人也有火器,我朝鲜也装备了火器,但老夫觉得一点都不好用,为何明军的火器会有这么大威力呢?手榴弹、手铳,老夫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呢?”

见到都明举对明军如此无知,金南轩无言以对。

......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金南轩终于开口道:“都老将军,事已至此,我军还要北上夺取汉京吗?”

对于金南轩的话,都明举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他挠头想了半晌,最后道:“金将军,王上可能快醒了,老夫以为,此事尚需王上决断!”

“好吧!”看着都明举的窘态,金南轩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呢?

......

“二位将军,王上醒了,召二位过去!”

“好的,谢谢!”

都明举、金南轩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点头应是,跟着侍从往内室走去。

......

清州,府城。

沐浴着东边的朝阳,有一口没一口扒拉着碗里的米粥,在城楼上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韩东征无精打采,心情万分沮丧,自己恐怕看不了几天太阳了,明军真是死心眼,为什么不允许自己投降呢?

突然,城下一片喧哗,韩东征立刻站了起来,极目望去,他发现东方的天空升起一道烟尘,烟尘下一队骑兵滚滚而来,领头的骑兵擎着大旗,上书“平朝军总指挥历城侯盛”,韩东征手一抖,粥碗滑落到地上,发出“咔嚓”一声,粥溅到了裤腿上,韩东征却完全没有感觉,他嘴里呢喃着一句话:“要完,盛庸来了!”

瞿能亲自到门口迎接盛庸,二人见面后亲热异常,寒暄后一起才一起走向大帐。

待听完瞿能的描述后,盛庸道:“瞿将军,清州城几日可破?”

“回总指挥,火炮已经运上来了,末将估计,半日即可破城!”

“很好,”盛庸停顿了一会儿,望了望四周的装饰,忽然道:“关于我军下一步行止,瞿将军有何建议啊?”

“总指挥既然到了,那么在下听令便是,还请总指挥下令!”瞿能抱了抱拳,道。

“呵呵,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瞿将军请畅所欲言,”盛庸笑着拍了拍瞿能的肩膀,道:“这一仗必须让朝鲜人胆寒,让其不敢再有谋反之心,否则我军将士的鲜血就白流了。”

“那好吧,”瞿能也不是拖沓之人,他看了看地图,道:“总指挥,末将想知道,李芳远是否还在庆州?”

“呵呵,”盛庸赞许的望了瞿能一眼:“他已经离开庆州了,率领大军北上,按路程计,应该在尚州吧,应该不会到达忠州。”

“那么我军的主攻方向就有两个,一个是尚州的李芳远,一个是庆州的李成桂,消灭李芳远,朝鲜自然乱平;如果能够擒获李成桂,令其下令李芳远放弃抵抗,这样也能平定朝鲜,而且伤亡还要小一些!”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盛庸在地图上点指几下,然后问道。

“末将以为,消灭李芳远为上策,这样可以让朝鲜胆寒,只不过伤亡要大一些,陛下那里恐怕......”

盛庸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老瞿,你这是将我的军啊!”

“呵呵,”瞿能笑了笑,道:“下官哪里敢啊!”

“老瞿,你的想法和我一样,”盛庸用手拍了拍地图,道:“得到你南下的消息后,我就派张悍天北上接应你;同时我派庄得率军渡过洛东江,猛攻河洛山山口,吸引庆州军注意力,同时令楚智率军沿海岸迂回到庆州的背面,一举攻克庆州,如此一来,李芳远根基尽失,必然军心大乱!”

“待清州平定后,老瞿你率军北上尚州,忠州,一举歼灭李芳远,如此朝鲜就可以平定了。”

“好!”瞿能高兴的站了起来,拱手道:“总指挥英明,末将佩服之至!”

“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梦碎

“你们坐吧!”

听到李芳远的吩咐,金南轩和都明举二人坐在床边的两把椅子上,然后偷眼打量着李芳远。

此刻的李芳远拥着薄被,上身半坐,靠在枕头上,虽然脸色苍白,可目光依然犀利,他扫了二人一眼,略微咳嗽了一声,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回王上,”金南轩抢先道:“刚才王上昏倒时,末将等人已经封锁了消息,外面并无异常,另外末将也派人命尚州军沿锦江布防,同时也将清州的情况通知了忠州的郭将军,让其提防明军北上。”

“哦,”李芳远听了后,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南轩,你这次处理的非常好!孤很满意,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金南轩看了看李芳远的脸色,又用眼角扫了一眼身旁的都明举,然后他咬了咬牙,拱手抱拳道:“王上,末将以为此刻北上汉京,成功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因为清州丢失已成定局,末将以为数天内就会有消息传来。瞿能占领清州后,不会停下脚步,一定会继续进攻忠州和尚州。”

“在这个时候,如果仍然按照原计划抽调忠州、尚州的精锐北上汉京,以明军的精锐程度来看,忠州、尚州很可能会在短期内失守,而这两州一旦失守,瞿能必然会知道王上的行踪,如果瞿能派骑兵回援,最多三天就会赶到汉京城下,或者说他直接派六百里加急警告汉京,时间还会更短。如果那时候王上攻下汉京倒还好,如果没有,大军顿兵于坚城之下,进退维谷,后果很难预料。”

“即使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我军攻下汉城,但忠州、尚州还是会失守,而庆州也支持不了多久。”

“而一旦得知汉京失守,盛庸、瞿能、明国水师、开京、明国乐浪府的军队,就会合围汉京,以我军的实力,汉京,是守不住的!”

“因此,末将以为,北上夺取汉京的计划已不可行,即使成功也意义不大!”

金南轩分析的时候,李芳远没有插言,只不过在都明举的眼中,李芳远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等金南轩说完,李芳远用手轻轻按了按额头,思考了一会儿,又转向了都明举,道:“都老将军,你认为呢?”

都明举听出了李芳远声音中的希冀,知道李芳远仍然想要北上,但都明举却犹豫了,本来极力主张恢复汉京的他,在清州的失败面前,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金南轩的分析很有道理,另外,金南轩的话也让都明举发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打定了主意:“王上,如今情况有变,清州失守,明军已经沿海岸连成一线,其兵力应该在十万以上,而忠州、尚州两州军队战力太差,无力牵制瞿能,所以老臣以为,北上汉京已经不可行!”

听到都明举的话,金南轩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怒意,这个都明举,竟然,竟然......

其实都明举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只是托词,从目前来看,自庆州北上汉京,这个战略存在根本的问题,那就是己方军队与明军战力相差太远,但是都明举不能承认这一点,只能从其他方面找原因了,而清州的速败给了他足够的理由。而且他也不怕金南轩反驳,原因很简单,如果金南轩不同意,那么都明举就可以建议金南轩南下,收复清州,金南轩只要不傻,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当看到金南轩沉默不语,都明举心中有些得意,不过他的本意并不在此,他不愿意北上汉京,其实是受到金南轩的提醒,明军不是傻瓜,他们有那么多的兵力,为什么汉京的人数会那么少?乐浪府到底什么情况?那里明军会不会南下?或者说,是不是已经南下了?现在都没有人知道。

见到金南轩、都明举都在反对北上,李芳远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呼吸变得急促,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最后无力的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王上,王上,您怎么样了?”

见到李芳远如此神态,二人都有些紧张,连忙起身问候,却见李芳远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说话。

良久,李芳远睁开眼睛,涩声道:“难道我们朝鲜就没有希望了吗?”

李芳远此言一出,房间的二人如遭雷殛,金南轩、都明举瞬间觉得手脚麻木,脸色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惨白,王上您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我们还有希望吗?

......

对于朝鲜的事情,朱允炆并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他只负责制定目标,盛庸等人负责制定方略,说明完成目标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进度,方略经过军机处、兵部核审过后,朱允炆再下诏,命令各个部门提供配合即可。

朝鲜这种小国,其实是没有能力打持久战的,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都与大明相差甚远,其实到目前为止,朝廷的支出尚不及平定朱棣叛乱时的一半,朱允炆最担心的是西北的帖木儿,但到了五月,平安送来了准确消息,帖木儿确实死了,其孙子皮尔继位为王。

皮尔和朱允炆类似,他虽然是帖木儿的正统继承人,却面临着几位叔叔的尖锐挑战,所以他改变了帖木儿的国策,与明朝交好,也许他认为同样处境的明皇会与他成为知心人吧!所以继送回傅安等人后,他又向明朝派出了庞大的使团,建文七年五月中旬,抵达了嘉峪关,但平安没有让他们入关,而是飞报京师,请朱允炆定夺。

而此刻的朱允炆却离开了京师,带领嫔妃和百官来到了江北的浦口城,他要为两京铁路的开工铺下第一根枕木。

当然,朱允炆的铺枕木更多的是象征意义,他希望用这种方式向国人表示其修建铁路的决心,让所有的官吏、百姓明白,这个趋势是不可阻挡的。

朱允炆相信国人很快会发现铁路的优势,到那时候,铁路的修建就不需要他来督促了。

针对两京铁路,朱允炆并没有采用全部官办的模式,而是采取了股份制,其中朝廷占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内务府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剩余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则由商人认购。

当然不出意料,这些商人的股份大部分由勋贵、外戚买走,比如皇后马慧的马家、魏国公徐家、淑妃白芳蕊的白家、颖国公傅家、长兴侯耿家等等,而这些家族的身后,其实还有许多小股东,都是这些家族的附庸,当然这些人购买两京铁路的股票,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拉近和皇帝的关系,对于这一点,朱允炆也不反对,和这些人拉近关系,对朱允炆来说,并没有坏处。

为了促进股票转让的透明性,朱允炆还在京师设立了股票交易所,最初的的席位有二十家,都是两京铁路的股东,最开始这些股票只能在股东内部转让,朱允炆打算以后逐步引入更多的商人,但现在无论是勋贵还是商人,目前都没有太把交易所当一回事。

......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皇帝朱允炆和太子朱文奎、锦衣卫指挥使刘铁一起抬着一根枕木,慢慢走向预定的位置。

对于朱允炆来说,枕木并不重,但对于九岁的朱文奎来说,枕木就太重了,为了防止他意外受伤,锦衣卫指挥使刘铁担任主力,朱文奎只做做样子,而这件事情的象征意义,其实不言而喻。

当枕木落下后,朱允炆将朱文奎拉到身边,然后朝刘铁一挥手,刘铁立刻举旗,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彩旗飞舞,众人欢呼雷动,朱允炆也随着众人一起鼓掌,心中快慰万分。

这些年来,朱允炆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什么穿越客只要有机会,都会努力去改变世界,其实原因并不仅仅是古代落后,而是因为古代的仪式,对穿越客来说没有感觉,今天的仪式是朱允炆前世设计的,他前世没有机会站在众人的中央,这次总算有机会了,所以其兴奋感是无以伦比的!

鞭炮燃放完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中,朱允炆摆了摆手,锦衣卫拉开附近一块巨石的罩布,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浦口车站”,这四个字苍劲有力,一副龙腾虎跃之相,正是当今陛下朱允炆手书。

待众人欢呼完毕,朱允炆拿过鼓槌,走到早已摆放好的皮鼓旁边,举起鼓槌,大声道:“朕宣布,两京铁路,自今日起,开工!”

朱允炆话音刚落,负责喊话的大嗓门锦衣卫立刻高喊:“陛下有令,两京铁路,自今日起,开工!”

“.......开工!”

当锦衣卫喊话时,朱允炆挥动鼓槌,用力的敲了一下面前的皮鼓。

“咚!”“咚!”“咚!咚!咚!”

四周的鼓声随之响起。

......

仪式结束后,朱允炆还看望了负责筑路的卫所士兵,以及筑路的总工程师詹宗望,鼓励他们不畏艰险,攻克难关,早日将两京铁路修建完成......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明兵役法

“父皇,如果长江上能架桥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文奎?”

“父皇您看啊,如果架了桥,那么火车就可以直连两京,中途就不用换船了!”

正在眺望江景的朱允炆回过头来,惊奇的望着儿子:“这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是啊,昨天父皇下旨,今天要来浦口铺枕木,儿子不懂什么是铁路,卓太傅就给儿臣讲了一遍父皇的规划,当时儿子就说,为什么不能连到京师呢?卓太傅说,有长江阻隔,儿子又说,为什么不架桥?结果他说,长江没法架桥!父皇,您说,为什么长江没法架桥啊?”

“这个啊,”朱允炆把儿子抱了起来,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指着长江两岸看:“你看啊,文奎,长江太宽、太深了,所以现在没法架桥。”

“那以后呢?”

“文奎,”朱允炆叹了口气,想起了后世的华夏:“以后可以的,父皇的梦想就是建成遍布全国的铁路网,到那时候,我大明的百姓就可以通过铁路跨越山川和河流,不需要再受奔波劳累之苦了!”

“嗯,如果父皇修的太累,儿子帮您修,好不好?”

“好!好孩子!”朱允炆抱紧了朱文奎,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踏实了许多。

......

“陛下,朝鲜军报!”

刚回到乾清宫,在上书房轮值的刘璟跑了过来,汇报情况。

“哦,什么情况?”朱允炆脱掉大氅,然后坐在书案前,拿起军报。

“安平伯已于五月十六日攻克清州,清州叛军骨干韩东征一下二十七人,已经伏诛。”

“嗯,瞿能干的不错!还有呢?”

“李芳远日前已经赶到尚州,麾下大约三万人,目前仍然滞留在尚州,安平伯北上,恐怕是一场硬仗!”

“嗯,盛庸呢?盛庸在做什么?”

“历城侯已经赶往清州指挥,而其部下庄得正在进攻庆洛山口,但目前尚无进展;其部下楚智日前出发迂回东海岸,偷袭庆州,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

“这样啊,刘振,拿地图来!”

地图铺上,朱允炆敲了敲地图,道:“这是尚州,呵呵,仲景,你以为李芳远北上想做什么?”

“回陛下,”刘璟略作思考,笑道:“应该是想偷袭汉城,看来他看到了历城侯故意留下的漏洞,只可惜安平伯进展太快,把他吓住了,如今他龟缩在东部山区,安平伯恐怕要头疼了!”

“这倒不打紧,”朱允炆思考了一会儿,敲了敲地图道:“不过为安全起见,汉城的力量还是要加强才好!”

“那陛下的意思是?”

“令熊海部进入汉城,震慑一些居心叵测之徒!”

“是,陛下!”

随着朱允炆的叙述,旁边的解缙笔走游龙,将命令一一记下。

朱允炆站起身来,然后来回踱起了步子,见此情景,刘璟等人知道皇帝要下决心了,这是皇帝的习惯动作了,刘璟、解缙都非常熟悉了。

果然,朱允炆突然停住脚步,抬手道:“拟旨:”

“将乐浪府划入朝鲜布政使司,布政使、都司、按察使人选不变,朝鲜布政使司内一切军队,统归历城侯指挥!”

“令张紞没收叛乱分子的土地,同时废除科田法,按照户口数量重新分配土地给农民,若有反抗者,坚决镇压,绝不手软!”

“对于尚在抵抗的叛军,剥夺其所有土地,除非其幡然醒悟,并立功赎罪,才能保有土地。”

“战后,清州、忠州、尚州、清州四州叛军,除首恶诛除外,分为四部分,连同其家眷分别迁往往山东、辽东、绥远和陕西甘肃一带进行屯田。”

“朝鲜平定后,在朝鲜设立卫所,由盛庸、瞿能、杨荣统一规划,需要注意一点,汉江平原和全罗平原都要分给我军将士。”

“归义军许保所部,在水州设立卫所,分配土地,以嘉奖其忠心!”

说到这里,朱允炆停了下来,略作思索,道:“大致就是这些,仲景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回陛下,臣记得前几日您说过近卫军复员的事情,不包含在这份圣旨里面吗?”

“复员?”朱允炆仰头看了看屋顶,摆了摆手:“解缙,你先拟旨吧,朕看过后,直接用印!”

“遵命,陛下!”

朱允炆回到座位上,转头道:“刘振,你派人去召集军机处众将,兵部尚书齐泰、吏部尚书侯泰一起来乾清宫议事!”

“是,陛下。”刘振领命,转身出去传令去了。

......

“陛下,这万万不可!”

与会人员听完刘璟的描述后,老将郭英首先站出来反对:“近卫军乃我大明精锐,自成立以来,久经沙场,屡建功勋,为我大明军队之中流砥柱,陛下为何要将其复员?须知兵难聚而易散,即使再行补充,但要形成如今的战力,谈何容易啊?”

“是啊,陛下,万万不可解散近卫军啊!”

“万万不可啊!”

众多军方将领一听说要将近卫第一军、近卫第二军复员,立刻就炸了窝,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自断羽翼,而在老将郭英、宋晟等人看来,近卫军实属难得的精锐。对于一生戎马的老将军而言,他们认为军队战力衰退是自然规律,不可阻挡,所以对他们而言,精锐部队最好要用到不能用为止,让正当打之年的军队解散(在他们看来,复员就是解散。),他们实在无法接受。

而齐泰和侯泰也是面面相觑,齐泰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做?而侯泰则有点莫名其妙,这种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见场面越发混乱,朱允炆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后刘振立刻高呼:“肃静!”,乾清宫立刻安静了下来。

“诸位,”朱允炆先笑了笑,看向郭英等人:“朕作为大明皇帝,绝对不会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蠢事,近卫军复员,在朕看来,是天大的好事,只有这样,才能让近卫军战力长盛不衰!”

“近卫第一军组建已经有七年了,其间虽有补充,但是普遍年龄有些偏大,朕不忍心这些战功卓著的将士们最终老死战场,埋骨他乡。他们都是大明最优秀的军人,他们都为大明流过血,但是朕不能让他们再流泪。他们还年轻,朕希望他们能够回到家乡,和父母妻儿在一起,能够孝顺父母、照顾妻儿,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朱允炆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哽咽,他确实在动真感情,大明的军人太苦了,一旦从军,就是生生世世,父死子替,老死方归,长此下去,不会再有人愿意从军,最后必然会出现无人从军,外族入侵的惨剧。

而郭英、宋晟等人也低下头去,他们的感触最深,他们的眼前浮现了许多尘封的往事,昔日那些可爱的战友、上司、下属,大多已经不在人世,他们的父母、妻儿该如何生活?难道他们征战一生,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但是,没有兵也不行吧?

宋晟抹了抹眼泪,站起来道:“陛下仁慈之心,臣等感激涕零,但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国家没有强兵,江山必然动摇,所以臣等愿意为陛下战死沙场,死而后已,绝无二心,但是请陛下不要因为一时仁慈,凉了将士们的热血啊!”

宋晟说的很委婉,但大家都听出来他的意思,那就是,皇帝啊,你仁慈,我们感激,但是作为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兵啊,如果都不当兵,你还能当皇帝吗?

“宋老将军,你先坐下,朕还没有说完!”朱允炆抬了抬手,继续道:“复员并不是解散,是有一定的规则的,不同级别的官兵有不同的服役年限,士兵复员,军官不复员,而士兵的补充,也不仅仅在卫所中,普通百姓也可以从军。”

这个?普通百姓也可以从军?众人面面相觑。

“具体的方式,朕有一个设想,兵部负责在全国建立三到五个新兵训练基地,所有的新兵都需要经过训练之后才能补充到近卫军中,任何人不得擅自扩充军队,否则以谋反论处。”

“这几年,朝廷在各地建立不少陆军学校,尽量从陆军学校里面招收新兵,军官需要补充的话,尽量从陆军大学和各地的陆军学院补充。”

“这样以来,新兵补充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而兵员的质量也有一定的保证。”

“诸位卿家,朕的想法,是否可行啊?”

听了朱允炆的描述,大家忽然发现,陛下原来早有准备,对这些事情都想过对策,一时间,他们也提不出什么问题来。

只有兵部尚书齐泰站起来,拱手道:“陛下,按照您的办法,补充兵员并不难,但是这些兵员复员之后,该如何安置呢?这些士兵身体强壮,擅长各种杀人技巧,如果得不到妥善安置,很容易啸聚山林,成为一方祸患啊!”

“齐卿家虑事周全啊,”朱允炆笑着让其坐下:“对于这个问题,朕也思考过,这个分两方面考虑,对于普通士兵,他们本是卫所的军士,朕会豁免其军户身份,改为民户,按照其战功,为其分配土地,至于具体地点,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可以在当地,也可以在异地。比如如今的山东,就可以安置一部分战功卓著的士兵。”

“至于军官,”说到这里,朱允炆的神色突然变得严厉:“朕要改变高皇帝所定的皇权不下县的局面,这些军官将按照不同级别担任当地的村长、乡长,甚至在县衙、府衙任职,当然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给与补偿款,让其自谋生路。”

“这个,”这次轮到吏部尚书侯泰不干了,他立刻站了起来,高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举万万不可!”

“哦?是皇权不下县,还是授予军人官职?”

“两者皆是,首先,皇权不下县,并非始于本朝,高皇帝只不过是将其强化而已,让百姓可以扭送下乡官员到京,由陛下处置,但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开国以来,这种事情不过寥寥数起,根本遏制不住官员偷偷下乡的问题,如今公然令官员下乡,微臣以为不可;其次,微臣反对将军官分配官府任职,将军任职地方的现象,只有国朝初期存在过一段时间,自洪武十五年高皇帝重开科举之后,官员出身无外乎进士、监生,还有少部分举人,而将军大多粗鄙无文,如何能够统领地方?加之其性格暴虐,一旦激起民乱,朝廷还得出兵平叛,耗费大批钱粮,岂不是得不偿失?”

侯泰的话掷地有声,毫不留情,但是让朱允炆奇怪的是郭英等人并没有反驳,其实他忘记了一个问题,在座的诸位将军都是洪武屠刀下的幸存者,都是谨小慎微、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典型,这让朱允炆有些恼火,难道这种事情还要朕去为你们争取吗?

不过事已至此,朱允炆也只能负责到底:“侯尚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皇权不下县,虽有优点,但也有弊端,县官们坐在县城里安享太平,官员们对乡下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乱民围攻县城才如梦方醒,这难道是好事情吗?所以朕要改变这种情况,如果百姓能够下情上达,官员及时处理,才能做到防患于未然。”

“当然,朕对复员军人的任用,并不是让他们主政一方,朕打算在各地设置一个专门的捕盗部门,叫警察部门,地方上隶属于按察使,中央隶属刑部,这个部门相对危险性高,需要一定的专业技能,复员军人做这个比较合适!除此之外,比如税务、海关、各地的征税关口,都可以任用复员军人。”

“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侯泰想了想,拱手道:“陛下圣明!”就退了下去,原因很简单,只要没有挤占读书人的份额就好,至于这些危险的事情,武人愿意干,岂不是更好?

“其他人呢?”

......

朱允炆采用的是后世的制度,所以可以指摘的地方并不多,经过简单的讨论后,就确定了主体思路,之后争论的就是一些细节了,但这些细节往往非常重要,比如服役年限、补偿标准、入职考核、奖惩制度等等,还包括新兵选拔、新兵培训等等,最后因为补偿标准的问题,还叫来户部尚书郁新、内务府总管大臣郭任一起讨论,最后因为警察隶属于刑部,又叫来刑部侍郎周新、胡子昭进行讨论......

这些事情要搞清楚并非一日之功,所以朱允炆将相关人员变成一个小组,取名为《大明兵役法》起草小组,组长为武定侯郭英,考虑到武定侯年老体衰,特指定长兴侯耿璇、魏国公徐辉祖、颖国公傅忠担任其副手,协助其梳理文案,形成定稿。

后来根据讨论结果,确定了大明军人入役、服役和退役的制度,最后经朱允炆批准后,于建文七年年底公布天下,这样标志着大明的军事制度进入了新的阶段,当然这是这是后话了。

针对这次讨论,朱允炆命令监察尚书宋晟、陆军大学常务副校长傅忠制定相关条例,提高军人的文化水平和业务素质,方便其顺利退役,具体措施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提高陆军小学、中学、大学的教育水平,进而提高军人的文化素质;另一部分则是入役之后的日常学习提升,这部分是监察使的工作,同时创造条件,让优秀军人进入军校学习。

这些举措,是朱允炆推进军事改革的部分举措,按照规划,卫所制度会逐渐取消,但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另外让退役军人进入乡村,也是朱允炆政治改革构想中的一部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奇袭庆州

“我累了,而且你确实不适合!”

“那你去死吧!”

剑光如电,白衣胜雪,胸口一点血渍漫开......

对面的人低头看了看胸口,抬起头来,嘴角渗出鲜血,但他仍然摇头:“芳远,你,会毁了朝鲜!”

“不!”

李芳远大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身边服侍的內侍连忙赶过来:“王上,王上,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滚!滚!都滚出去!”

李芳远突然咆哮起来,众人吓得屁滚尿流,纷纷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李芳远却道:“来人,为孤穿戴,孤要出去走走!”

“是,王上,是!是!”

......

“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李芳远喃喃道,他伸出手去,感觉到空气中的一点潮湿。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李芳远总是梦到郑道传,那个自己曾经称作师傅的郑道传;那个即使被自己救出牢狱,也不愿支持自己的郑道传;那个宁可死在自己剑下,也不改初衷的郑道传。

李芳远清楚的记得,郑道传拒绝他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靖安大君,王上已经确定了世子,请您自安其位,而且你也不适合做朝鲜的王!”

“为什么?”

“朝鲜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成为国王,你会毁了朝鲜!”

......

夜色寂静如水,庭院中似乎只有李芳远一个人,但他知道,自己的內侍应该都在不远处,但他们不敢过来,可能是自己最近太暴躁了吧!

那次会议之后,北上汉京的战略被放弃了,下一步怎么办,大家其实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会后,李芳远派金南轩率领一万军队赶往庆州,接受尹峰的指挥,加强庆州的防务,同时李芳远命令尹峰尽快和倭国取得联系,获取更多的援助;而都明举则接管了尚州、忠州的防务,沿河布防,阻挡明军北上,但到底能坚持多久,谁心里都没有底,因为清州不到一天就陷落了,韩东征等人的人头已经挂在对岸的旗杆上了,至于明军是怎么攻破城池的,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临阵换将,为兵家大忌,但李芳远没有选择,都明举和太王之间,是否存在联系?李芳远无法确认,他也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只能派金南轩回去。

......

庆州,东海岸。

这一片的海滩很美,盛产美味的鱿鱼,当地人大多以捕鱼为生,但是这一带海况也很复杂,暗礁、暗流很多,如果不是当地熟知海况的人,很容易发生船翻人亡的事故。

自去年十月份之后,这块地方就被军方接管,而当地人则被征调,普通人到山上砍树,做成木桩;水性好根据命令到浅水处钉下木桩,或者将船沉下去;身体好的加入军队;身体差的老弱妇孺则做一些洗衣做饭的杂事,当然生活上,要比昔日差许多了。

首先,百姓们不能再捕鱼了,所有的船都被征用,另外即使有船,大家也没法出海,因为海边都钉了木桩,埋了沉船,除了军官老爷以外,没人知道怎么走;其次,十月过后,海水变冷,在海上钉木桩、巡逻是非常辛苦并且危险的事情,而官老爷给的粮食又不够,许多人因为体弱而死在海里,大部分都尸骨无存,但家属们什么都不敢说,因为他们家还要再出一个人去钉木头......

当然,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每个十天半月,就会有一批倭国的船只过来,送来一些米面、衣服、刀剑之类的东西,每当那个时候,军官老爷们就会大方一些,给苦力们加加餐,甚至还能发下来一些衣服,虽然都是官老爷们不穿的,但起码可以御寒啊,所以大家都盼望着倭国的船只能早点来。

但是天气转暖之后,倭人来的少了,据说是因为明军的封锁,他们的大船横在海面上,不让倭国的人过来,这些杀千刀的明军,所有的人都在咒骂,而昔日令人讨厌的倭人,则似乎变得可爱起来......

“倭人真他妈是废物,这么多天了,连个毛也没送过来,老子的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海滩的负责人兵马万户张国栋“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骂道。

望着地上星罗棋布的白色、黄色、黑色的痰渍,观察使申同有些恶心,他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一股新鲜的空气迎面吹来,申同深深吸了一口,感觉到其中微微的咸味,心情好了许多。

“真他妈的读书人的臭毛病!”张国栋“呸”的一声又吐了一口,换作以往,张国栋是不敢这么对待上面派下来的观察使的,但是如今朝鲜已经残破,王上对军官越发优容,所以张国栋的脾气也日日见长。

申同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听到“镗!镗镗!镗镗镗!”的声音传来,不由的欣喜叫道:“倭人的增援来了,张将军,我们快去吧。”

说着,申同就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着什么急?搞不好是明军的舰队呢!想死啊!”

听到身后张国栋骂骂咧咧的声音,申同就当没听见,对如今的朝鲜来说,倭国的援助是必不可少的。

等赶到海边,二人极目远眺,然后申同瞥了一眼张国栋:“是倭人的船只,总算是来了,不过这次似乎船只有些少,只有十多艘!”

“少就少点吧,总比没有强!”

“嗯,张将军,那就派引导船过去吧!”

“嗯!来人,派引导船过去,接应倭人入港!”

“是!”

暗礁、暗流,加上沉船、木桩,如果没有引导船引导,倭人的船只根本过不来,虽然倭人来过很多次,但是张国栋留了个心眼,每次都叮嘱引导船,走不同的路线,防止倭人发现规律。倭人,其实也是敌人,这是朝鲜人的共识。

......

在引导船的引导下,二十多艘小船、十多艘大船逐渐靠近岸边。

张国栋、申同并没有在意小船,而是望向了大船,张国栋眼见,他指着后面的大船道:“申观察,他们路上应该是遇上明军了,你看后面的几艘船都有烧焦的痕迹,这些倭人恐怕死了不少啊!”

“应该是吧,”申同虽然看不清楚,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得让船赶紧进港,一旦明军追来了就麻烦了。”

“呵呵,申观察,你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这一带暗礁林立,根本不适合大船行走,明军的大船根本就过不来,他们又不是没试过,你担心什么啊?如果他们来了,最好再沉一艘福船,哈哈,那就好玩了!”

“嗯,将军所言甚是。大岛过来了,我们下去吧!”

“好的!”

......

为了给大船腾出位置,小船只要一靠岸,船上的倭人就立即跳下船,然后小船被拖走,到远处停靠。

张国栋、申同二人走下来的工夫,已经有七八艘小船靠岸,然后被拖走,而倭人则分散开,朝附近的朝鲜村民吹着口哨,或者举起倭刀虚劈几下,吓得附近的女人色变、孩子哇哇大叫,而倭人则哈哈大笑;也有一部分倭人回头朝尚未靠岸的同袍挥手,吹着口哨.....

见到这种混乱的场面,申同皱了皱眉,这些倭人只是越来越猖狂了,真想......唉,只能想想了,等有机会吧......

“哈哈,张将军,申观察,好久不见啊,有没有想念大岛我啊?”

听到大岛正二语气中的调侃,申同的心放了下来,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拱了拱手:“大岛先生,请向内大臣阁下转达我朝鲜的谢意,倭国、朝鲜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应该世世代代成为友好邻邦!”

“呵呵,谢谢申大人,鄙人会将大人的问候转达上去,只不过能不能到内大臣阁下的耳朵里,我就不能保证了!哈哈,哈哈!”

二人说的都是中文,因为二人都不愿意说对方的语言,而张国栋到了这种场合就和聋子差不多,所以他就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看。

这一观察,张国栋心里咯噔一下,他发现上岸的倭人似乎分散的太开了,已经将自己这些人包围起来,而且还有些人和自己的手下搭上了讪,他们似乎随身带了不少好东西,比如面饼、糕点之类的,自己的手下都非常高兴,接过对方的面饼就立刻吃了起来,这一点张国栋能够理解,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但是,这些倭人想要干什么?

张国栋下意识的握住腰间的钢刀,但是有些晚了,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张国栋刚要用力,却颓然收力,因为一把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正在和大岛交谈的申同看到这一幕,刚要大叫,正在笑语殷殷的大岛却骤然变脸,飞起右脚,申同“啊”的一声,就被大岛踢翻在地。

申同的叫声如同信号一般,已经上岸的倭人立刻抽出钢刀,朝附近的朝鲜军队冲了过去,朝鲜军队猝不及防,加上战力上的差距,在砍翻了数十个顽抗之徒后,岸上的朝鲜军队纷纷缴械投降。

而这时,从已经靠岸的大船上,跳下来无数的倭兵,朝岸上杀去。

因为张国栋、申同被俘,附近的军营群龙无首,很快就溃不成军。在朝鲜人看来,倭人是出了名的残暴,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无恶不作,所以他们抛下一切,疯狂的往内陆逃跑,而大岛等人也不追赶,而是稳定住海滩的局势,同时令领航员出海,将更多的大船引进来!

倭人来了!

庆州大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投降

“大岛,你是不是疯了?”

“我们朝鲜和倭国面临大敌,应该同舟共济才对啊!”

看到门口的大岛,申同激动的站了起来,如连珠炮一般不停发问,但是大岛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子脚步声,大岛连忙站到门边,满脸堆笑,而申同、张国栋也跟着朝门口望去,但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门口竟然进来了四个明国士兵,没错,申同揉了揉眼睛,确实是明国士兵,他偏头看了看张国栋,两人对视苦笑,颓然坐在椅子上,他们全都明白了,朝鲜完了!

四个士兵进来后,立刻站在两旁,同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大明平朝军南集团副总指挥楚将军到!”正是担任东海岸迂回任务的楚智。

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一位身材中等的明国将军,他仍然穿着盔甲战袍,进门之后他望四周扫了一眼,大岛连忙将其引到中间的座位上,然后侍立在旁边,满脸笑容。

“张国栋、申同,”楚智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道:“二位都是人才,这一段海滩的布设非常不错,如果不是用这个办法,我军很难攻进来。”

“本将军乃惜才之人,希望二位能够放下成见,与我军合作,消灭朝鲜半岛的毒瘤—李芳远,还朝鲜半岛一个太平,让朝鲜百姓过上好日子,如何?”

“李将军,”申同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您是上国将军,却与大岛这种倭人合作使诈,难道不怕世人耻笑吗?”

“哈哈,”楚智转头看了看大岛,然后抬手指了指,道:“二位可能误会了,这位大岛先生已经弃暗投明,改名李从善,如今在我军中担任千户官,是大明的忠臣,何人敢耻笑他呢?”

“......”申同语塞。

“二位考虑的怎么样了?”楚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

“我们......不降!”申同犹豫了一下,艰难的开口。

“呵呵,那好吧,本将军不勉强你们,”楚智笑了笑,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的李从善,道:“李千户,拉出去,砍了吧!”

“是,将军!”

申同的脸色立刻变的惨白,他没想到对方如此没有耐心,有心要改口,却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倭人冲了进来,架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而张国栋则根本不知道楚智和申同在说什么,但倭人冲进来架起他胳膊往外拖,他立刻打了一个机灵,奋力挣扎:“%&¥#@%&*”,同时朝楚智大叫。

“他说什么?”楚智已经起身要走了,听到张国栋狼嚎,回头道:“李千户,他说什么?”

李从善侧耳听了一下,摇头道:“属下听不懂!”

“既然听不懂,就杀了吧,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楚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楚智出了门,申同也着急起来,朝着楚智的背影大叫:“将军,将军,他的意思是愿意投降,愿意投降啊!”

可惜说的完了,门外没有回应,楚智应该是没听到。

而李从善则挥了挥手:“押出去,将军有令,砍了,砍了!”只不过让人感到特别的是,最后一个“砍了”,是用朝鲜语说的,这下子张国栋不干了,他疯狂的朝申同、李从善咆哮,努力想要挣脱士兵的双手,他觉得自己太冤了,怎么就没人愿意听自己说话呢?

......

张、申二人被拉到门外,绑到柱子上,旁边站着两个刀斧手。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明国将军缓步走了过来:“李千户,将军有令......”

“#¥%&%¥#,#¥%&%¥#”还没等他说完,张国栋立刻咆哮起来,疯狂的朝明军叫喊,同时还抬脚猛踹申同,把申同踹的哇哇乱叫。

“他们这是怎么了?”年轻的明军诧异道。

“回禀少将军,他们死志已决,但求速死!”

“大岛,你生孩子没**!”申同实在受不了了,朝楚铮(楚智的大儿子)大叫道:“少将军,张国栋说他愿意投降!愿意投降!”

“哦?”楚铮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皱了皱眉,回头问李从善:“是这样吗?”

“这个,”李从善摸了摸头:“呵呵,好像是的,下官对朝鲜语不是很精通!”

“哦,那叫个朝鲜语好的过来吧,险些杀错了人!”

“是,少将军!”李从善立刻吩咐身边人去找精通朝鲜语的人。

“那么,你是宁死不屈了吗?”

看着楚铮温和的笑容,申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闭上了眼睛。

朝鲜懂汉语的人不少,所以很快就找来了几个,确认张国栋确实是要投降后,楚铮挥挥手,让人把张国栋放下来,此刻的张国栋浑身大汗,接近虚脱,但他还是努力爬到楚铮跟前,抱着楚铮的腿,嚎啕大哭,他觉得自己老委屈了。

楚铮笑了笑,轻轻拍着张国栋的头,安慰了一下他,然后转身看了看依然被绑在柱子上的申同,温暖的笑道:“申先生,您真的决定了吗?”

“......嗯!”申同额头冒着冷汗,但是依然点了点头。

“好吧,”楚铮有些惋惜,不过还是转头朝李从善一挥手:“执行吧!”

“是!”李从善点点头,抬手:“预备!”

就在这时,刚刚站起来的张国栋突然朝申同大叫一声:“¥%¥,%¥@#%¥#@,#¥@%#¥¥%!”

张国栋话音刚落,就见申同突然抬起头,怒视张国栋,大声道:“我愿降!”

申同的话非常及时,因为李从善已经说了“执行”,刽子手挥刀就往下砍,还是楚铮反应快,连忙道:“住手!”

刽子手一个激灵,猛地一抬刀,只可惜有点晚了,大刀擦着申同的额头,削掉一块皮,砍在申同脑袋上方的柱子上。

申同感觉头皮一凉,然后一阵剧痛,他下意识的以为脑壳被砍掉了,不由得魂不附体,瞬间昏厥过去。

“死了?”

楚铮喊话后,就跑到柱子旁,发现申同已经浑身瘫软,下意识的问道。

“没有,少将军,他是吓的晕死过去了!”刽子手摸了摸申同的鼻息,笑着道。

“哦,那把申先生带下去,让医生给他包扎一下!”

“是,少将军!”

望着申同被抬走,楚铮摇了摇头,他转头看了看一脸呆滞的张国栋:“你和他说什么了?怎么他就降了啊?”

张国栋听不懂汉语,只好转向翻译,翻译连忙翻译过去,张国栋听了后哭笑不得,就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翻译的神色有些异样,有种憋不住笑的感觉,转身对楚铮道:“少将军,张国栋刚才说:‘申同,你个王八蛋,敢害老子,你他妈去死吧!’”

“哦,”楚铮也愣住了,他望了望张国栋,又望了望李从善,突然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而李从善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张国栋一脸懵逼,也傻傻的跟着笑。

“不错,你,很不错。”楚铮一边笑一边拍着张国栋的肩膀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献土

“楚中校,此行任务,事关朝鲜全局,所以必须成功,你明白吗?”

“下官明白,副总指挥放心!”

楚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想了半天,冒出了一句:“去吧,不要给老子丢脸!”

“嗯!儿子去了,”楚铮抬手额边,敬了个军礼:“父亲要多注意身体!”

“嗯,知道了,去吧!”

“是!”

......

自李芳远带兵北上之后,庆州的朝鲜军实际上分为三部分,分别是西北方向的庆洛关、西南方向的大邱以及沿海的庆州,庆洛关人数最多,达到七千多人,指挥官为尹峰;庆州次之,四千人左右,指挥官就是张国栋;而大邱的人数最少,只有三千人,指挥官叫韩拓。

自四月下旬,明将庄得开始猛攻庆洛关,尹峰连忙赶去支援,将庆州交给了张国栋和申同,而大邱的韩闯也陷入了激战,楚智的副将蔡浩展率军沿洛东江北上,意图沿琴湖江突入大邱,从而进入庆州腹地,所以韩拓也在前线指挥阻击。

而庆州的张国栋、申同不仅担负着守卫庆州、接收倭人援助的任务,还要负责“保护”朝鲜太王李成桂,李芳远离开庆州后,李成桂就向尹峰提出要求,要找个佛寺散散心,尹峰想了想,就把他安排在庆州东南二十里左右的佛国寺中,安排重兵把守。

佛国寺位于吐含山中,虽然挂着佛寺之名,但实际上还有军事意义,“欲使魔山平毒嶂,终令苦海无惊浪”,是防止宿敌倭国进攻的要塞,这也是后世“壬辰倭乱”中佛国寺惨遭焚毁的一个原因。

此次偷袭庆州,不仅仅是要占领庆州,更重要的是抓住朝鲜太王李成桂和上王李芳果,而这一任务则交给了楚铮,他不仅是楚智的儿子,还是“侍从室”的一员,接受的是皇帝陛下朱允炆的直接指挥。

侍从室创建于建文三年,入选其中大部分都是公侯勋贵子弟,比如平安的儿子平诚、盛庸的儿子盛中和、宁国公主驸马梅殷的儿子梅顺昌等等,其余则是从军校选拔出来的优秀学生,楚铮就是这么进入侍从室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所以多少有些紧张。

对于张国栋、申同,楚铮虽然想收为己用,因为他们对佛国寺的地形应该很熟悉,能够用得上,但是时间紧迫,楚铮只能逼他们一下,如果他们还不降,就只能杀掉了,因为楚铮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佛国寺。

......

当得知明军的目标是佛国寺时,张国栋、申同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但立刻转过脸去,张国栋恨透了申同,他觉得申同想尽忠,没问题啊?但没必要拉着别人陪葬吧!申同则是觉得连张国栋这种渣滓都能活下去,自己死了,岂不是太吃亏?但不管怎么说,申同还是有一种被张国栋拖累的感觉,觉得如果不是张国栋,自己也不会坏了清名。如今他们两个已经从同僚变成了仇敌,张国栋发誓一定要学会汉语,不能再让这个申同欺骗了;申同则想,既然已经得罪了这个人,那么就一定要找机会搞死他,但怎么搞死他呢?自己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抱住明军的大腿往上爬,然后想办法借明军的手弄死他!

所以一路上,两人竞争的非常激烈,他们不敢偷奸耍滑,因为另一个人立刻就会指出来他别有用心;而且为了将对方比下去,他们不停的给楚铮献计献策,都是些诓骗佛国寺守军,活捉李成桂的计谋,听得楚铮频频点头,表扬二人都是可造之材,二人因此也深受鼓舞。

但是总体来说,张国栋还是更胜一筹,因为他是武将,所以不论是行军路线,还是山上的布防、佛国寺的布局,张国栋了解的更多一些,提出计策的实用性更强一些,这让申同倍感沮丧,所以更加绞尽脑汁,打算胜过对方......

“将军,前面就到吐含山了!”

“是吗?”听到通译的转述,楚铮没有说话,而是转向身边的申同:“申先生,是这里吗?”

申同的手搭在额头,仔细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道:“是的,这里就是吐含山!上山大约两里多地,就到佛国寺了!”

“好!”楚铮吩咐下去:“所有人就地休息,补充饮食,但不得喧哗,十五分钟后登山!”

“是!”

......

“将军,跑了一夜,将士们应该都累了吧,还能打仗吗?”

“呵呵,”楚铮啃了口饼干,喝了口水,回头道:“申先生,这是陛下精心训练的特战部队,最低要求是奔跑四十里,还要能立刻投入战斗,昨晚这点路不算什么!”

“什么?四十里?还要能战斗?”

申同有些吃惊,他指着眼前默默补充饮食的士兵,道:“这样的军队有多少?”

“具体数目我也不知道,”楚铮笑了笑:“不过至少有上万人吧!”

“啊!”

申同长出一口冷气,明皇真是太可怕了,竟然训练出如此可怕的军队,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一刻钟后,众军起身,沿着山路朝山上摸去......

佛国寺山门,位于远离寺院的山道上,是佛国寺的第一道防线。

“谁?”

“快开门,本将军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哦,是张将军,快,快开门!”

“将军,出什么事情了?”

“倭人背信弃义,进攻庆州,本将军特来保护太王!”

“什么?呃......”

......

“太王,不好了!”

李成桂已经七十岁了,睡眠很浅,听到敲门声立刻就醒了,他推开身边的侍女英子,然后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倾听外面的声音,瞬息间,戎马一生的李成桂立刻警醒过来,他眼中寒光一闪,挥手隔断英子的喉管,将其脑袋摆了摆,略微收拾了一下被子,然后躲进床底。

“砰!”

门被踢开,一个卫士冲了进来,快步走到床边:“太王,太王,快走,明军攻进来了!”然后顺手掀起被子,挥刀就要砍下去,但就在此时,他觉得下腹一凉,一把匕首插入其小腹,他立刻大叫一声,退后两步,然后摔倒在地,钢刀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太王,太王!”卫士握着小腹,哆嗦着往后退。

李成桂从床下爬了起来,捡起钢刀,冷冷的看着他:“卓刚,没想到来杀我的人,会是你!”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卫士冲了进来,见到房中情景,惊道:“卓刚他?”

“他要刺杀本王,被本王杀了,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李成桂退后两步,将刀横在身前,冷冷的道。

“......当然是保护太王的!”领头的卫士夜建生犹豫了一下,道。

“外面是什么情况?”

“小的也不清楚,但是明军确实攻上来了,卫士们抵挡不住,太王还是快走吧!”

“哦?”李成桂思忖半晌,然后苦笑两声:“算了,看来没什么希望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对了,派人去看看,芳果怎么样了?”

“是!”

.....

明军来的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成桂和四名卫士就被包围了,李成桂往外看了一眼,用略显生硬的汉语道:“我是李成桂,叫你们的长官来!”

“立刻缴械投降!”

“好吧,”李成桂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卫士道:“放下刀吧,活着总是好的。”

夜建生等人回头看了看李成桂,然后叹了口气,将刀放下,按照明军的指示走了出去,然后马上进来一批明军,收走屋里所有的武器,同时也将尸体抬走。

过了一会儿,楚铮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李成桂,然后笑着道:“请问,你是不是前朝鲜权知国事李成桂?”

“不错!你是谁?”

“我乃大明陆军中校楚铮,奉命前来解救李老先生!”

“解救?”李成桂不由得冷笑起来。

“是啊,”楚铮拿出一张纸,递给李成桂:“我这个人,最喜欢帮助别人,我奉陛下之命救了您的性命,而且还帮你写好了感谢陛下的折子,要不要看一看?”

“折子?”李成桂笑着接过来,看了一下,就见上面写着:

“......”

“成桂本双城鄙人,世受中原之恩,日夜不忘报效朝廷。”

“元末大乱,成桂没于高丽,然未敢有片刻忘记国恩,然王禑违抗天命,意图联元攻明,杀我同胞,毁我故土,成桂岂能与此乱臣贼子为伍,故于威化岛回师,诛除叛逆,朝鲜归心。”

“然此并非成桂所能,而是百姓畏于大明天威,怀于大明之德,所以成桂日思夜想,决定献土大明,成桂愿为汉之窦融、唐之张义潮,以列侯终老于世!”

“.....”

“然逆子芳远逆天行事,狼子野心,意图自立为王,故残杀兄弟,逼老夫退位,囚老夫于深宫,对外称老夫病重不能言,隔断内外。老夫虽有万千报国之念,奈何为逆子所阻,一事无成。近日欣闻陛下派大军征讨逆子,逆子损兵折将,节节败退,老臣日日欢喜,希望能够早见天兵,使大明金瓯无缺,朝鲜万民必欢欣鼓舞,感念陛下再造之恩!”

“......”

“万里之外,陛下知草民真心,故遣特战队千里救援,如今逃脱逆子之手,万分兴奋,如遇新生,如游子归乡,拜见父母,一时间痛哭流涕,俯望陛下宽恕草民之无能!”

“......”

“在此,老夫愿以朝鲜权知国事之名义,献朝鲜千里江山于大明,愿陛下允之,如此百万朝鲜百姓幸甚,成桂幸甚!”

“......”

“哈哈,哈哈,”李成桂阅读之后,突然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如同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轻轻拍着手中的纸张,然后挥舞着道:“这种话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

“这个啊,”楚铮微微探身,看着李成桂:“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到底愿不愿意发出去啊?”

“哼,老夫不愿意!”

“当真不愿意?”

“当真不愿意!”

“好吧,那你们李家就等着灭族吧!”

“你说什么?”李成桂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指着楚铮道:“你!”

“惊讶吗?昔日高丽王家,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

沉默良久,李成桂站起身来,抱拳道:“逆子芳远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只不过芳果为人平和,与成桂一心献土,愿意做大明子民,只可惜被逆子所累,不知可否请上使上复朝廷,成桂别无所求,唯求二子安康,不知可否?”

“可以!”

......

第一百六十章 山穷水尽

在后世,李成桂是大明的英雄,以边地鄙民之身,拓展千里,最后以垂暮之年,献土于大明,被明皇朱允炆敕封为致远侯,世袭罔替,而其亲笔手书的《献土奏折》则被刻在了佛国寺大殿旁的一座石碑上,作为其永恒的见证。

虽然后世有史学家认为李成桂是被胁迫的,但是奇怪的,其直系后人却坚决否认这一点,因为所有的官方资料都表明李成桂早有献土之心,只可惜被其子李芳远胁迫,而未竟全功,这也是其没有受封公爵的一个主要原因。

......

当然,此刻的李成桂和楚铮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创造历史,前者正按照后者的要求亲笔手书献土折,而楚铮则派人飞马禀报庆州的楚智。

送别儿子后,楚智几乎一夜未睡,直到天快亮了,才小睡了一会儿。

接到儿子的战报后,楚智大喜过望,立刻派人传令楚铮,令其待在佛国寺,保护好李成桂一干人等,等庆州平定再回庆州。

之后,楚铮带领增援上来的军队赶往大邱,与蔡浩展两面夹击朝鲜军,朝鲜将领韩拓战死,这一天是建文七年五月十七日。

五月十九日,遭受两面夹击的庆洛关失守,守将尹峰自杀,庆州平定。

同日,楚智向朝廷和盛庸汇报了战况,而庄得经过短暂修正后,向尚州方向进发,意图从南方进攻李芳远。

五月二十二日,远来救援庆州的金南轩与庄得在奈何岭遭遇,两军激战半日,朝鲜军大败,金南轩仅以身免。

五月二十四日,盛庸接到楚智军报,立刻将李成桂的《献土折》传檄各地,同时命令全军发动总攻,于二十五日渡过锦江,追缴李芳远残部。

......

朱允炆接到楚智的战报后,欣喜异常,立刻召集军机处、文渊阁及相关官员召开御前会议。

会议上,确定了朝鲜平定后的军事、政治、文化等方面的路线、方针、政策,然后朱允炆下诏,命令有关部门立刻抓紧时间进行落实,务必在今年内,将朝鲜稳定下来。

随后,圣旨下达到朝鲜的张紞、杨荣和盛庸,要求盛庸一月内剿灭李芳远,擒获李芳远本人;要求张紞加快朝鲜组织架构调整,废除《科田法》,为百姓分配土地,尽快安定局面;要求杨荣规划卫所构建,在朝鲜圈占土地,以奖励有功之臣,同时继续指导降军和当地百姓屯田......

“王上,都老将军在外求见!”

“什么?他来干什么?”

正在练字的李芳远放下毛笔,旁边的侍女递过毛巾,李芳远擦了擦手,然后对金宗瑞道:“让他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都明举从门外走了进来,就见他满面尘土,脸上布满汗渍,在李芳远愕然的目光中,他一头跪在李芳远面前,放声大哭:“王上,老臣无能!”

“发生什么事情了?”

看到都明举的神态,李芳远的心“咯噔”一下,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都老将军,起来说话,是明军过江了吗?”

“是的,明军过江了!呜呜呜!”

“哦,”李芳远心里一沉,但是仍然保持笑脸,道:“那战况如何?我军损失大吗?”

“我,我军,”都明举跪在地上:“我军全线崩溃,十不存一!王上,老臣无能,您杀了我吧!呜呜呜!”

看着地上磕头出血的都明举,李芳远手足无力,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怎么会?怎么会?我军有七万之众,而是还有不少骑兵啊!”

“明军有一种可怕的武器,可以飞上天,然后从上面扔炸弹,我军沿岸壁垒纷纷望风而逃,明军趁机渡过锦江......老臣不得已率军后撤,但没想到它又追了上来,炸弹扔在人群中,我军伤亡惨重,场面顿时大乱......老臣不得已,只能快马奔回尚州。”都明举简单的叙述了一下情形,然后抱着李芳远的腿:“王上,快跑吧,锦江守不住,尚州同样也守不住!”

感觉到都明举的恐惧,但李芳远仍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败的?明军难不成真的是天兵天将不成?难道真的是天朝吗?

正在李芳远疑惑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喊叫声,同时金宗瑞冲了进来,在李芳远不远处拱手道:“王上,外面出事情了,您快去看看!”

看到金宗瑞脸色苍白,李芳远愣了一下,踢了都明举一脚:“没用的东西,本王一会儿再处理你!”

刚到门外,李芳远立刻站住了,他发现尚州的上空漂浮着一个奇怪的圆球,这个圆球正从城北向城南移动,在移动的过程中,它不停的洒下一些白色的东西,看那样子,似乎是纸张。

在李芳远的注视中,这些纸片随风飘舞,慢慢的落入城中,而那个奇怪的圆球也逐渐飘远,逐渐看不见了。

“王上,就是这个东西!”

李芳远回头看了一眼都明举,发现其脸上的惊惧依然没有退去,不由得心下有些厌恶,转身朝金宗瑞下命令:“那一定是明军的劝降书,派出军士巡城搜查,百姓一律不的私藏,违者立斩!”

“是!”

金宗瑞领命后,转身离去。

但是还不到一炷香的回家,金宗瑞如同兔子一般,冲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气喘吁吁的道:“王上,不好了!”

“怎么了?”

李芳远愣了一下,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立刻神色大变,正是盛庸命人誉写散发的《献土折》,在文章的末尾,还附着庆州平定的消息。

李芳远快速的浏览了一遍,然后浑身颤抖起来,身边的都明举有些疑惑,赶紧偷眼看了一眼,神色也是一变。

但是李芳远很快反应过来,举了举手里的纸张,道:“宗瑞,你继续派人搜寻,还要同时宣告,这些东西都是谣言,太王好好的在庆州,让大家不要相信!”

“是!”

被李芳远淡定的表情所影响,金宗瑞心情平复了一些,转身出去执行命令了。

“你跟孤进来!”

“是!”

“坐吧,”李芳远把《献土折》推到都明举面前,道:“都老将军,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这个,”都明举仔细看了一遍,道:“王上,请恕老臣直言,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为何?”

“老臣以为,明军如今已经占尽优势,而我军则山穷水尽,似乎没有必要说这种假话,况且还是利用飞球散发的。”

“嗯,老将军说的有道理!”

李芳远想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道:“上面说庄得从庆州赶来,应该会和金南轩撞上,不知金南轩能否击退明军?”

“这个就不知道了!只是,”都明举犹豫了一下,道:“如果金将军胜了自然是好,如果不胜,可就麻烦了!”

......

良久,李芳远低声道:“老将军,如果我父亲真的降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都明举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悄悄松了口气,摇了摇头:“老王一定是被迫的,他内心一定是爱惜王上的,所以老夫会誓死卫护王上,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唉,”李芳远沉默了一会儿,抓住都明举的手,道:“老将军果然赤胆忠心,那么事到如今,本王该如何行止?”

“老臣有一个想法,”都明举似乎早有准备:“王上,与明军争雄已经不可能,为今之计,只能退入山中,或者干脆去倭国,也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样啊,”李芳远并没有意外的表情,他站起来,看了看窗外,沉默不语。

......

“王上,末将有事情禀报!”

“进来吧!”

房门打开,进来的是金宗瑞的副将永真,他走到李芳远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芳远骤然色变:“当真?”

“是的,末将亲眼所见!”

李芳远咬了咬牙,沉声道:“你赶紧带人过去,将他们一起抓过来,如果反抗,杀无赦!”

“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朝鲜平定

听着永真等人的脚步消失在大门外,李芳远突然大叫:“来人!”

“在!”

“明羽,紧急集合卫队!”

“是!”

李芳远转过头来,望了望有些惊魂未定的都明举:“事态紧急,本王打算巡视一下城防,都老将军是否愿意一起随行?”

“愿意,当然愿意!”都明举连口答应,额头全是冷汗。

......

卫队全部集结完毕需要时间,但是李芳远等不及了,他留下印明羽继续集结卫队,自己带着先期集合的五百多人向西门急速前进。

密集的马蹄声如疾风一般掠过街道,留下一片狼藉,如果在平时,李芳远肯定会停下来安慰商户百姓,但现在,他没有时间了。

......

“永真,想干什么!”

金宗瑞摸了摸中箭卫士的呼吸,然后拔出剑来,愤怒的指向永真:“你为何一见面就胡乱放箭,还伤了我的卫士?”

“呵呵,”永真轻轻挽了一个刀花,望了望金宗瑞周围,然后道:“金宗瑞,你父亲在哪里?快把他交出来!”

“我父亲?”金宗瑞一脸惊愕:“他现在应该在庆州啊!”

“哈哈哈,金宗瑞,你果然要造反了,”永真一挥刀:“王上有命,抓捕金宗瑞,如遇反抗,杀无赦!”

“杀!”

望着蜂拥而来的卫士,金宗瑞看了看实力对比,对方有百余人,而自己手下只有十余人,而且未必会帮自己,不由得长叹一声:“大家快跑吧!”说话间,他转过身来,疯狂的朝来路奔跑,其身后的卫士错愕间,只有四个人跟了上来,其他人猝不及防,纷纷死在对方的刀下。

金宗瑞玩命的奔跑,听着身后部下的惨叫声,心中后悔万分,他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他没想到李芳远会如此决绝,竟然派永真来抓自己,摆明了是不给自己活路啊!如今他只能朝父亲走的方向跑了,希望父亲的安排能救自己一命!

看着正在转弯的金宗瑞,永真欣喜若狂,金宗瑞啊,你小子也有今天!他挥了挥手:“快!快!追上去!别让他跑了!”

“嗖!嗖!嗖嗖!”

“啊!啊!啊!”

就在这时,街道两旁的房顶上突然出现了一批弓箭手,朝追兵无情的倾泻着箭雨,猝不及防的追兵纷纷惨叫倒地。

叫唤最欢的永真当然受到了特殊照顾,瞬间连中数箭倒地,他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啊?这金宗瑞竟然真的反了啊!”

望着死伤遍地的追兵,金宗瑞长叹一声,然后转身上马,跟着金南轩朝南门跑去。

......

“鲁凯,情况怎么样?”

正在城门口维持秩序的鲁凯听到李芳远的召唤,赶紧跑过来,跪倒在地:“王上,败军越来越多,末将担心明军马上就要到了!”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鲁凯,又望了望四周,李芳远松了一口气,看来及时赶到了,他用马鞭指着鲁凯,道:“马上关闭城门,让败军绕城而过,从东门入城!”

“是,王上!”

李芳远犹豫了一下,道:“鲁凯,金南轩有没有找过你?”

“金将军?”鲁凯愣了一下,道:“没有啊,他不是去庆州了吗?”

“啊!不好,”李芳远大叫一声,然后回头道:“都老将军,你立刻接管城防,紧闭四门,禁止任何人出入,等候寡人的命令!”

“是!王上!”

李芳远吩咐完后,立刻带人转向南门。

望着李芳远的背影,鲁凯有些疑惑的问道:“老将军,王上是怎么了?”

“唉!”都明举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希望还来得及!”

......

尚州南门。

金南轩带人赶到南门后,立刻冲上城楼,朝一位年轻的将军施礼道:“楚中校,末将回来了!”

“嗯,现在什么情况?”

“这是小儿宗瑞,宗瑞,快来拜见楚中校!”

看着父亲卑躬屈膝的样子,金宗瑞有些愤怒,但是不得不躬身施礼:“见过楚中校!”

“嗯,”楚铮扫了一眼金宗瑞,然后转向金南轩,皱了皱眉,道:“现在你儿子已经救出来的,但是必然惊动了李芳远,你现在有何打算?”

“楚中校,下官希望您能庇护小儿,我愿意继续说服各门守将,一定能够活捉李芳远,请您放心!”

“好吧,你儿子就待在这里吧,只不过你要明白,如果你完成不了任务,就休要怪本官不守承诺!”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父亲,我和你一起去劝降!”见金南轩转身要走,金宗瑞连忙拉住他,要求一起去。

“不用了,”金南轩轻轻推开儿子的手,又望了望楚铮的脸色,低声道:“好好在这里待着,为父不会有事的!”

楚铮还是比较讲道理的,给金南轩派了十名特战队员进行保护。

......

“那个骑白马的是李芳远吗?”

楚铮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金宗瑞,金宗瑞接过望远镜,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太好了!”楚铮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特战营,准备手榴弹,老子要让李芳远有来无回!”

......

“轰!轰!轰隆隆!”

南门的爆炸声震惊了全城,李芳远的手下伤亡惨重,但是直到李芳远被擒,也没有任何一个城门发兵支援,唯一前来支援的印明羽很快被特战营击溃,印明羽本人也成为了俘虏!

......

天黑之后,尚州城保持了一种怪异的场面,南门把持在明军中校楚铮手中,其他三门依然在朝鲜将领手中。在这个晚上,楚铮枕戈待旦,但是并没有任何人援救李芳远,也没有人向他投降,楚铮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手头兵力有限,不敢轻举妄动。

天亮之后,盛庸和庄得的大军先后抵达尚州,三门守将迅速投降,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得知李芳远被擒的消息后,盛庸大喜,他立刻命人向朝廷报捷,同时命楚铮将李成桂、李芳果、李芳远等人押回京师,等待皇帝处置。

两天后,忠州守将郭起豪自尽身亡,忠州平定,至此,朝鲜全境平定。

......

京师,金銮殿。

“李芳远,你可知罪?”

“我无罪!”

“僭越称帝,对抗天兵,造成朝鲜生灵涂炭,难道不是罪过?”

“你能称帝,我为何不能?”

朱允炆挥手制止了朝臣们的熊熊怒意:“李芳远,你是否不服?”

“是的,你只不过仗着国力强盛,军力强大,欺负我朝鲜国贫民弱罢了!”

“哈哈,”朱允炆突然大笑起来:“李芳远,如果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易地而处?”李芳远定了定神,抬头望着朱允炆:“陛下,臣也会如此!”

“很好!”朱允炆笑了笑:“你可有什么遗言?”

“没有!”

“你的妃嫔、子嗣呢?”

“事已至此,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好!来人,推出去,全家处死!”

......

李芳远死后,朱允炆颁布诏书,分朝鲜布政使司为十三府,废除《科田法》,百姓可以按丁口申请分配土地;在朝鲜设立大量书院,推广汉语,同时收集朝鲜典籍,由翰林院编写新的朝鲜史书,并公开发行,而旧有史书则大部被焚毁;

军事上,在朝鲜设立二十三个卫所,遍布要害和膏腴之地,朝鲜军士全部打散,分配到各卫所当中。

乱军及其家眷全部被迁出朝鲜,分布于东南沿海;同时为了腾出土地建立卫所,原有土地上的百姓被迁徙到慈悲岭以北即乐浪旧地,还有部分被迁徙到东北的辽河和松嫩平原一带。

期间,朝鲜虽然也发生了一些反抗、起义、暴动,但大体上,还算平静。

第一章 新的征程

建文七年八月,致远侯府。

“芳果,你进来一下!”

“是,父亲!”

李芳果答应一声,然后朝下人挥了挥手,等他们都退出去,才关上门,然后转过身,朝李成桂施礼:“父亲,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李成桂轻轻拍了拍炕沿:“你到这边来吧,这边安静一些!”

安静?李芳果有些不解,但还是坐了过去,离父亲只有一尺之遥。

“他的后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已经再处理了,不过他是叛逆,所以......”

“这些你看着办吧,”李成桂突然挥了挥手,阻止李芳果说下去,他轻轻偏头,努力想让眼眶中的泪珠待在原地,却没想到这个动作反而加速了眼泪的滑落,一滴、两滴、三滴......泪水落在了衣服上。

“父亲,你......”

“我没事,我没事,”李成桂轻轻擦拭了一下眼泪,然后摇了摇头。

良久,等李成桂平静下来,他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儿子,道:“你觉得......皇帝是怎么样的人?”

“这个,”

李芳果愣了一下,不应该称陛下吗?但李芳果本身就是个忠厚人,不可能去指责父亲,父亲大半生的事业被一句话轻轻抹掉,从朝鲜的开国太祖成为忠心明皇,一心献土的明臣,父亲心里的抵触可想而知,但是父亲偏偏又不敢澄清,只能任事态发展。如今身处大明京师,这种私下里的称呼也许是父亲仅存的骄傲了吧!

“陛下这个人,”李芳果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陛下非常年轻,待人真诚和蔼,是个有道明君!”

“嗯,”

李成桂转脸望了望窗外,似乎脑海中在回想着什么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李成桂才回头道:“芳果,你想的太简单了,皇帝确实大度,但那是一种姿态,如今我们李家的名声在朝鲜肯定已经臭了,有的人会骂我狼子野心、出卖朝鲜;还有的人会骂芳远不识时务,反抗明皇,百姓涂炭,死有余辜。”

“但不管怎么说,朝鲜完了,我们李家也完了!以后你要谨言慎行,一丁点别的心思都不要有,明白吗?”

“儿子明白,在来的路上,父亲已经说过了!”李芳果点点头。

“当时为父还担心皇帝兔死狗烹,但现在看来,只要我们安分守己,还是可以求得平安的。”

“嗯,我明白!”

“呵呵,”李成桂低声笑了笑,语气骤然转重:“芳果,为父有句话要告诉你,你要牢记于心,并且传承下去。”

“是!”李芳果见父亲说的郑重,连忙起身,跪倒在地。

“我李成桂是大明的忠臣,驱除王氏,建国朝鲜都是为了一朝献土,从无二心!”

“这个,”李芳果有些不解,这句话不是场面话吗?

看到儿子疑惑的眼神,李成桂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隐藏起来,这样的性格才能保住如今的李家啊,所以他没有停顿,而是继续说道:“这句话,不仅你要牢记,而且家里所有人都要牢记,如果有人乱说话,立即杖毙,不得犹豫!”

“另外,我们这次来,随身带的文稿、书信、日记之类的全部烧掉,不要留下片纸片字!否则一旦流传出去,我李家必然会有灭门之祸!”

“儿子明白,儿子一定做到!”李芳果见父亲说的郑重,连忙答应。

“孩子,你起来,”李成桂抬手,让李芳果起来。

“你明白父亲的用意了吗?”

“不是很明白!”

“如今我们李家只有在大明庇护下才能活下去,所以皇帝希望我们怎么做,我们就一定要怎么做,而且还要做的更多,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嗯......”

......

看李芳果确实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李成桂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了雷鸣般的欢呼声:“怎么回事?你出去看看!”

“是!”

时间不长,李芳果跑了回来:“父亲,外面是百姓在游街,欢庆,欢庆......收复......朝......鲜!”

“哦,”李成桂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反应过来:“你派几个人汉话比较流利的人去街上打听一下,另外命令府里人不许外出,明白吗?”

“明白!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出去吧!”

......

除了致远侯府,整个京师,乃至大明,都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悦,朱允炆下令大赦天下,并重赏有功之臣,在赏赐中,比较特殊的是内务府刚刚打造的金币和银币,这些金币、银币纯度都为九成,制作精美,重量为一两(一斤十六两),银币的单位是“圆”,是用作流通货币的;而金币则不同,属于纪念币性质,当然也可以兑换成银币,或者进行大宗交易。

铸造银币,是朱允炆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在银票的推广过程中,朱允炆发现自己一步到位的金融思想过于超前了。经过几年的发展,交通银行的银票发行已经停滞不前,大的商户采用支票结算,不再使用大额银票;而小的商户则慢慢发现,用白银直接结算也没什么,虽然不如纸币方便,但是白银比纸币更加防磨损、防水、防火,可以减少许多损失;最后的原因则是对于偏远地区,银票的接收程度极差,当地人宁愿使用碎银子交易,也不愿使用银票。基于这些考虑,又参考了谭波和赵宇飞的意见,朱允炆决定走走回头路,铸造银币。

历城侯盛庸俸禄增加五百石,伯爵世袭升为侯爵世袭,另赐金币五千枚、银币五万枚、山东良田五百亩、朝鲜良田五千亩。

安平伯瞿能俸禄增加三百石,子爵世袭升为伯爵世袭,另赐金币两千枚、银币一万枚、朝鲜良田两千亩。

楚智、庄得、张伦、曹玉书敕封子爵,世袭罔替,另赐金币五百枚、银币两千枚,朝鲜良田五百亩。

不仅将官有赏赐,每个士兵都得到了五个银币的赏赐,如果立有战功,赏赐会酌情增加。

这些赏赐,总计耗去了金币一万两千枚,银币一百二十余万枚。

经过太庙献俘、祭拜孝陵、大赦天下、封赏功臣这些流程之后,朱允炆立刻召集军机处、文渊阁官员到乾清宫议事,因为遇到了新的问题。

朝鲜刚刚平定,北平的郭跃、东北的常升、绥远的宋瑄几乎同时送来消息,瓦剌骑兵在北疆出现,其中开平、大宁、绥远、大同、通辽等地附近瓦剌骑兵出现比较频繁。

消息传到京师,朱允炆立刻召集军机处议事,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军机处认为有三种可能:

一、额勒伯克出家的消息,激怒了蒙古人,他们想要报复,或者说想要将其迎回。

二、帖木儿已死,瓦剌人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一改之前与大明合作的态度,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三、据未经确实的消息,北元末代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的次子地保奴回到了草原,而且已经被立为大汗,这大大激发了蒙古人的士气,让他们有些忘乎所以,想要闹些事情。

当然,军机处认为瓦剌短期内不会南下,最有可能是八月以后秋高马肥的时节,这也是蒙古人最喜欢的作战时间,所以军机处建议向北疆增兵,防御瓦剌袭击。

虽然朱允炆不太认同军机处的判断,但为谨慎起见,还是同意增援。

另外,为防止平定朝鲜期间,倭人出来捣乱,朱允炆将最精锐的两支舰队——皇家海军第一、第二舰队分别派到了九州和四国岛附近,意图封锁倭国,但事实证明,纯属想象。

第一舰队指挥使谭耀武、第二舰队指挥官童海龙已经拼尽全力,每日都出海巡航,甚至炮击沿海海港、渔村、船厂,虽有成效,但并不能阻止倭人出海。

比如,倭国对朝鲜的支援一直没有中断,虽然后期第一舰队抓住了倭国指挥官大岛正二,劝降大岛后,令其偷袭庆州,立下大功,但是大岛被擒的主要原因是他们的路线、目标是确定的,所以总有失手的时候,但是其他以劫掠为目标的倭寇,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茫茫大海上,靠风帆为动力的两只舰队,虽然火力强大,速度也比较快,但对于零散的倭寇,只不过是高射炮打蚊子,白费力气,所以在朝鲜平定后,倭寇的滋扰反而变得愈演愈烈起来,由于海上遍布来往的商船,所以倭寇不再冒险攻击内地,而是转向了劫掠商船,这让大明海商遭受了惨重损失,朱允炆虽然下令海军出海巡航,但是仍然不断有船只被劫掠、船员商人被杀害的消息传来。

如今的倭寇和以前大不一样,以前是杀人、劫财、强奸,或者掳掠海商为奴隶,但现在他们喜欢将财物烧掉、将人断手断脚、挖眼削鼻,然后将残废的明人扔到海里,让其自生自灭。不仅如此,他们还喜欢将人抛入海中,吸引海商来救援,然后趁机劫掠,这样一来,海商就不敢解救自己的同胞,只能看着他们无助的死去......

这样一来,敢于出海的都是大型海商,他们人多势众,不怕倭寇;而小型海商则根本不敢出海,这不仅造成了沿海百姓的恐慌和生活困难,还造成了海关收入锐减。

因为海关的收入不是小数目,所以这件事情很快引起了朝廷的极大关注,讨论之后,朝臣迅速形成两派,一派主张立即攻倭,彻底绝灭倭寇;另一派则主张与倭国议和,令其剿灭倭寇。当然不敢那一派,都要求海军出海护航,保障上路安全。

但是这两条路,朱允炆都无法接受,议和是不可能的,但立即攻倭也不可能,朝鲜刚刚平定,还存在许多问题,比如百姓迁徙问题、卫所圈地问题等等,这些问题不落实,攻倭不现实。

那该怎么办呢?

第二章 对倭战略

对于建文七年的大明来说,形势并非大好。

正如户部尚书郁新所指出的那样,平定朝鲜让大明背上了沉重的财政包袱,朝鲜至少需要两年时间才能自给自足,而这两年,大明为了朝鲜而增加的额外支出,不少于两百万两,或者说不少于粮食一百万石,而这还是在不发生任何叛乱的情况下。

而对于军方来说,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平定朝鲜征调了山东、河北、辽东、吉林的精锐部队,十余万军队从此在朝鲜扎根,设立卫所,虽然促进了朝鲜的稳定,但客观上却造成了山东、辽东、河北军力的空虚,这也是闻听瓦剌可能南下,军机处立刻要求增兵的主要原因。

幸亏帖木儿确实死了,西北的威胁已经消失,所以朱允炆发布圣旨,令西北的陕西都司、陕西行都司调兵北上支援山西,山西则调兵增援河北和东北,而从河南、京师出发去山东平叛的军队则大部留在山东,但这样一来,京师的军队数量则出现了下降,不得不从附近省份征调一部分军队,以防不测。

凡此种种,钱粮如同水一般的花了出去,户部、总监察部、总军需部等部门纷纷叫苦。

所以无论是军方,还是文官政府,都对进一步攻打倭国,有不同程度的抵触心理。

当然,没有人敢公开反对征伐倭国,倭国确实犯下大罪,第一是刺杀皇帝,这是不可赦之罪;第二则是公开劫掠大明商船,有逼宫威胁之嫌,对于这种威胁,大明是不可能接受的。

当然,极力主张攻伐倭国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海军。

洪武时期,海军被称为水师,是一只依附于沿海卫所,主要职责为运输粮食和打击倭寇的防卫型力量。

在度过了最危险的燕王之乱后,朱允炆将水师改名为海军,组建了辽东、山东、福建、浙江以及南洋等舰队,明确各舰队的职责,那就是保证大明百姓在海洋上的安全,消灭一些威胁大明百姓的力量,比如倭寇、海盗以及小国家的袭扰等等。

而新组建的皇家第一舰队和皇家第二舰队,更是海军的骄傲,他们被冠以“皇家”之名,这让新一代的海军将领们激动不已,他们认为这是皇帝对他们忠心和战力的褒奖。

在平定朝鲜的战争中,海军确实没有辜负皇帝朱允炆的期望。

在江华湾海战中,海军摧毁了汉江水师,让汉城赤裸裸的暴露在海军的舰炮之下,这一胜利迫使李芳远放弃了平壤以北的土地,让大明在朝鲜半岛拥有了立足点。

在济州岛海战中,皇家第一舰队摧毁了朝鲜和倭国的联合水师,朝鲜西海岸自此对大明不再设防,为明军占领全罗道,逼迫李芳远龟缩庆州,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奇袭庆州,海军也立下殊勋,功不可没。

但是,在节节胜利的辉煌之下,海军却一直受到诟病,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耗资巨大。

按照陆军的说法,养活一个骑兵,相当于养活五个步兵,这是在大明军中,骑兵数量一直上不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和海军相比,这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即使不算船只的建造成本,只计算水兵的培养成本、维持费用,一个水兵就至少相当于七八个步兵。

另外,海军的舰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每次海战后统计损失时,兵部、户部、总装备部的官员都要心痛不已,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些海军的混蛋,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节俭啊!

在统计平定朝鲜的报表中,海军的消耗不仅不比陆军少,甚至还要多上许多,所以在朝鲜平定后,出现裁减海军,增加陆军的火器比例的呼声,就不足为奇了。

对于这种奇谈怪论,朱允炆当然不会同意,但他还是下令给海军部门,要求他们节省一下资源,这样既能减少其他部门的埋怨,也能缓解一下皇帝这边的压力。这让海军都督府的宣信、朱信等人,深感无奈,他们觉得自己很冤枉,海军打仗自有其特点,不能和陆军等同好不好?

为此海军都督府的各个巨头,如宣信、朱信、张荣等人专门开会研究,如何解决这个困局,为此他们考虑了各种方案,诸如降低火炮数量、减少海军舰只数量、降低火炮威力等等想法,刚被提出来就被否决,如果海军打算这么做,就没有必要开会讨论了。

最后,还是一个叫焦四维的海军参谋的提议,让众人感觉眼前一亮:“陛下曾经说过,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海上。”

“所以我们海军的发展应从这两方面着手,目前来说,海上的威胁是倭寇,他们眼中的威胁了我大明的海上商路;而财富的来源同样是倭国,其白银储量甚至在我大明之上,这样的国家,难道不是我们海军最理想的目标吗?”

“所以,下官以为,我海军应该极力促成攻倭,只要此事成功,那么对我海军的攻歼就会全部消失,甚至我海军还会迎来一个大发展!”

焦四维的话,让宣信等人眼前一亮,经过激烈的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推动攻倭是海军的唯一出路,这不仅可以解海军的燃眉之急,还可以增强海军在大明军方的影响力,假以时日,与陆军分庭抗辞,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次会议对大明海军的影响极其深远,而焦四维也因为这件事情进入海军高层的视野,从此青云直上。

为了这个目的,整个海军都督府全部被宣信发动起来,都督府上层积极与陆军、兵部、户部交涉,希望得到对方的支持;海军参谋部则派出专人收集倭国地理、驻军甚至倭寇战力等方面的信息,在此基础上制定攻倭战略;另外还有人跑到工学院、龙江船厂等地,希望获取技术上的支持,希望能够最大规模的避免海风的影响,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对于海军都督府的动静,朱允炆是洞若观火,但他既没有阻止,也没有推波助澜,而是命令调查司密切注意其动向,防止有串联反叛的行为。

如今的朱允炆,和当初重生时已经完全不同,经历过多次叛乱的他,越来越佩服自己的爷爷——洪武皇帝朱元璋,所以他最近看的最多的书,就是朱元璋撰写的《皇明祖训》,对其中的首章,印象非常深刻,同时也感觉到做皇帝不易,洪武大帝尚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况自己这个中人之姿呢?

......

受制于权限和资源,海军都督府的方案其实是存在许多问题的,对于这一点,无论是宣信,还是朱允炆都心知肚明,但朱允炆并没有说出来,而是令其在御前军事会议上,进行讨论。

宣信的方案分作两部分,大致内容如下:

一、加强商船的护卫武力,目前的商船护卫,无论是能力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不是倭寇的对手,针对这个问题,宣信建议了三个方案:加强海军巡航,甚至有偿护送商船;加强商船护卫的训练,配备优良的武器;最后则是将海军淘汰的战舰卖给商人,增强其护卫力量。

二、攻倭时间预期在明年春天,同时攻击倭国的九州、四国和本岛,其中九州是主攻,而四国和本岛是佯攻,海军方面出动皇家第一、第二和辽东、山东四个舰队,足以保证海上行军安全;而作战兵力,据宣信估计,至少需要十万人。

对于作战时间,宣信是这么解释的,首先,建文七年攻倭不现实,冬季很快就会来临;其次,春季攻倭,可以影响倭国的农耕,涣散其战斗力。

针对倭寇问题,众人讨论之后,倾向于增强商船护卫的做法,至于武装护卫和卖退役军舰,众人拒绝考虑;不仅如此,众人还对护卫持有的兵器,加有严格的限制,首先火器是不可以有的,可以配备弓箭、弩箭等等,但要严格监控,甚至有人建议派人到商船上监督武器的使用,但考虑到商船众多,这一条不太现实,最后众人决定,在商船入港时,严格检查武器耗损情况,避免流入不法之徒手中。

第一个问题容易解决,但第二个问题就有些麻烦了,归根结底,还是兵员、钱粮的问题,兵部、军机处统一了口径,在朝鲜大量驻军、北疆瓦剌随时可能南下的情况下,再调动大军攻倭,有一定的困难;相对于军方的委婉,户部尚书郁新则直截了当的说,没有钱,没有粮食,没法打。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会议陷入了僵局。

众人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皇帝,希望他能一锤子定音。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朱允炆微微一笑,道:“朕以为,这件事情容易解决。”

“调诸王护卫以补军力不足,发行战争债券以补钱粮不足。”

“陛下,不可!”

第三章 反对

有人反对,朱允炆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兵部尚书齐泰和户部尚书郁新。

齐泰和郁新对望一眼,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郁新退下,齐泰出列。

“陛下,调动诸王护卫万万不可!”

“齐爱卿,别着急,慢慢说!”

对于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朱允炆一直都是非常优容的,虽然他们已经逐渐淡出决策圈子,方孝孺更是专心搞起了教育,但是,朱允炆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忠贞。

已经知天命的齐泰,缓步走出队列,轻轻扶了扶帽子,躬身施礼,道:“陛下,微臣以为绝对不可再让诸王典兵,否则一旦有变,必然会祸起萧墙,再起战火,大明江山危矣。”

“昔日先帝优待诸王,诸王遂得以拥强兵、干涉文武吏事。先帝在时,他们尚算恭顺,但先帝一去,诸王分居要害,各拥强兵,几可与朝廷分庭抗辞,燕逆一反,二十万北军南下,天下震动,社稷江山几乎不保。”

“幸赖陛下英明神武,大明祖宗神灵庇佑,叛乱被迅速平定,但时至今日,战争创伤依然没有平复,河北百姓依然深受昔日战乱之苦。”

“自年初的楚王之乱后,国内再无强藩,要害之地、精兵之所尽在朝廷掌控,微臣以为陛下持之,后世法之,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区区倭国,不过苔藓之疾,不值得修改国策。”

“倭寇虽然泛滥,但只要海军加紧巡逻,加强商船护卫,倭寇迟早会死绝;至于倭国,虽然其罪不可赦,但也不必急于一时,且等待两年,待朝鲜、东北稳定,陛下再起大军,征伐倭国,才是万全之策。”

“如今陛下春秋正盛,为何不能等待一两年?微臣实在是不能理解。”

“如果今日陛下,再次启用藩王,那么以先帝和陛下之英武,后世之君必不敢改弦易辙,藩王典兵恐将会成为永制,长此以往,必成尾大不掉之势,微臣担心,昔日八王之乱的惨剧将会在大明上演啊!”

“陛下,陛下,请陛下一定要三思啊!”

说到这里,齐泰跪倒在地,语声含泣,磕头见血......

随着齐泰的跪下,郁新立刻出列,高声道:“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亲王万万不可典兵啊!”

......

众人纷纷跪倒,最后竟无一人站立。

这一切,让朱允炆感到万分震惊,他没有想到众人会这么反对亲王典兵,他自信还是可以控制得住这些藩王的,但是齐泰等人的看法则完全不同,他们怀有传统的读书人的想法,自觉是历史的创造者,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希望被后世法之,他们不仅有一种家国天下的情怀,还有一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理想。

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朱允炆受后世的影响颇深。在后世,家族传承已经是一个笑话,大部分人只考虑自己,少部分会考虑一下儿女,至于考虑到孙子一辈,那已经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所以朱允炆考虑问题更多的是从自身考虑,他要在历史上留下美名,他要让大明百姓对其感恩戴德,他要让大明百姓纵横七海、称霸地球,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对这种政策的延续性和危害性,朱允炆考虑的很少,甚至有时候会完全忽略。

朱允炆想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抬手道:“诸位爱卿请起!”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听着此起彼伏的请命声,朱允炆心中涌上来一股怒火,不过他努力将其压下去,沉声道:“诸位爱卿,此事容后再议,朕会妥善考虑此事。”

见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齐泰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声道:“谢陛下!”然后站起身来,分列两旁。

“嗯,”朱允炆轻轻松了一口气,自他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重臣集体反对这种事情。

“郁老卿家,你有何话说?”

“陛下,”郁新微微咳嗽一声,出列道:“如今朝廷财政紧张,海关、税部改革、摊丁入亩都在推行之中,具体效果如何,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和上述相比,攻倭并非急务,就如齐尚书所言,倭寇袭扰大明商船,并非不可解,只要海军加强巡逻,为商船提供弓弩等武器,倭寇的危害必然会减小,倭寇也是人,他也会畏惧死亡,只要我大明持之以恒,倭寇必然会逐渐减少,而最后受不了的一定是倭国,所以老臣以为发行战争债券,向商人借贷,完全没有必要。”

“我华夏治国,都是量入为出,为了战争而借贷,打胜了还好,一旦打败了怎么办?朝廷无力偿债,只有对百姓加税,那百姓再受不了怎么办?”

“况且我大明立国才三十七年,就向商人借贷,传扬出去,百姓会怎么看?番邦属国会怎么看?一旦他们对朝廷失去敬畏,老臣担心一旦生乱,将不可收拾!”

“老臣以为,陛下当效法先帝,昔日倭国勾结胡惟庸,意图刺驾,先帝虽然大怒,却并没有出兵征伐,反而将其列为不征之国,陛下继承先帝祖业,不仅要继承先帝的雄才大略,还应继承先帝的谨慎、隐忍才是!”

“当然老臣并不是认为倭国不可征伐,而是希望能够延后一两年,这样岂不是更好?”

说实话,郁新说完之后,朱允炆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朱允炆可以说,郁新你是老古董了,后世都是这么干的,没什么关系的,但是郁新已经是这个时代顶尖的财政金融人才了,如果他都不能接受,其他人更可想而知了。

当然借钱也并不是没有后患的,后世的德川幕府,不就有“大阪富豪一怒,天下诸侯皆惊!”的传闻吗?

想了半天,朱允炆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来反驳郁新和齐泰的言论。

平心而论,如果今天没有齐泰和郁新到场,攻倭恐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齐泰的话,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敢说;同样,郁新的话也是如此。

齐泰,作为皇帝朱允炆的老牌心腹,才敢说出一些出格的话;而郁新,已经位极人臣,加之年过花甲,体弱多病,是随时都准备乞骸骨的人,更是无所顾忌。

对于这两个人,朱允炆都说不出太重的话,因为他知道,他们是没什么私心的。

朱允炆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他的目光在参谋尚书郭英、参谋侍郎徐辉祖、监察尚书宋晟、军需尚书吴高、历城侯盛庸、海军都督宣信、吏部尚书侯泰、内务府总管大臣郭任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众人有的低头,有的对视,但没有人说话。

良久,朱允炆叹了口气,无奈的挥了挥手:“今天议事就到这里吧!朕要好好想一下,你们都退下吧!”

“是,陛下!”

......

众人心情沉重的起身离开,都没有心思说话。

当众人到了午门,互相寒暄告别时,从后面跑过来一个太监,高声道:“陛下有旨,历城侯盛庸、海军都督宣信、兵部尚书齐泰、户部尚书郁新立刻到乾清宫见驾,不得延误!”

“是!”

第四章 贝尔湖畔

盛庸等人急匆匆的赶往乾清宫,发现皇帝已经平静如常,谈笑风生,不由得暗暗佩服。

综合各方面的考虑,朱允炆决定放弃急攻倭国的想法,改为缓图。

建文七年八月底,朱允炆连续发布诏书。

一、抽调福建、浙江舰队组成太平洋舰队,总部设在琉球,舰队指挥使为海军都督府佥事张荣,其任务是控制九州、四国东南方向的所有岛屿,阻止倭寇利用这些岛屿骚扰大明,皇家海军第二舰队也划归张荣指挥。

二、组建朝鲜舰队,总部设在济州岛,舰队指挥使由皇家第一舰队指挥使谭耀武兼任,其任务是控制倭国西北的岛屿,阻止倭国骚扰朝鲜、山东和辽东。

三、令山东舰队出动,控制山东外海的岛屿,驱赶盘踞其上的海盗。

四、令浙江舰队、福建舰队出海巡航,防止倭寇进入长江,保护沿海卫所的安全。

五、在兵部下面成立民间军械管理司,对民间军械实行统一管理,同时按照一定的要求为海商提供制式军械,如弩箭、弓箭等管制军械,对于这些军械的去向,管理司会定期派员审查,如发现海商无故丢失军械,不仅要收回其持械许可,还要视情节追究其责任。

六、向民间全面开放造船,但在吨位、武器配备上存在限制,海军都督府会派专员定期进行核查,如果逾越规定,以谋反论处。

诏书发布后,百官们长出了一口气,而海商们则欢呼雀跃,踊跃前往兵部进行登记购买军械,准备大举出海。

弩箭是海商们购买最多的武器,这种弩箭本是为骑兵作战设计的,可以近距离消灭敌人,但是随着火器的发展,弩箭逐渐被淘汰,骑兵更喜欢使用手铳,因为手铳更轻、威力更大、造价也更低。但这种被骑兵淘汰的武器,却非常适合用来对付倭寇这种喜欢耍刀片的对手,所以海商们大量采购弩箭,至于弓箭,只有少数海商采购,毕竟会射箭、射的准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暂时解决了倭寇的问题后,朱允炆的精力更多的放在内政上,偶尔也会关注一下北方,那边有明朝的大敌——瓦剌。

此刻的漠北草原,已经完全是瓦剌的天下,瓦剌大首领乌格齐不仅统一了瓦剌本部,还借着明军偷袭和林、掳走大汗额勒伯克的机会,以救世主的姿态君临和林和漠东草原,成为草原上无可争议的“王”。

为了降低漠东蒙古诸部的抵触,乌格齐的儿子额色库娶了黄金家族仅存的血脉——大汗额勒伯克的女儿——萨木尔,也就是如今北元的监国公主,成为了黄金家族的驸马,有了号令蒙古诸部的资格,而乌格齐则自任太师,掌握大权。

但是在七月份左右,长生天显灵了,被明军俘虏,离开蒙古十余年的地保奴——蒙古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的幼子奇迹般的回到了草原。

地保奴的出现,立刻震动了草原,也让黄金家族旧部的凉了一半的热血重新燃烧起来。虽然在琉球经历过十多年谨小慎微的生活,地保奴看起来不仅不像大汗,甚至也不像蒙古人了,但他们还是极力主张立地保奴为新的大汗。在他们看来,地保奴能够回归,黄金家族的血脉能够再临草原,是长生天对大元的眷顾,逆之不详。

面对突然充满了血性和勇气的漠东草原部落,太师乌格齐也不得不顺从众议,同意立地保奴为大汗。

建文七年八月七日,地保奴在贝尔湖畔,也就是蒙古的祖地,继位成为第二十任蒙古大汗,年号采取了王行建议的“祥元”,也就是大元吉祥的意思,诸部落首领一致通过。

在草原欢腾的和谐气氛下,却开始流传一个骇人听闻的谣言,那就是明军偷袭和林,是和太师乌格齐预先商量好的,乌格齐向东增兵,额勒伯克汗不得不调兵抵御,这样一来,和林就变得空虚,给了明军偷袭的机会,最后明军烧毁了和林,掳走了额勒伯克汗,而乌格齐则趁机吞并黄金家族的属部,达到其称霸草原的目的。

针对这个谣言,草原各部将信将疑,众说纷纭。

有的人认为是真的,否则无法解释明军的运气为什么那么好,正好在和林最空虚的时候到达和林?

有的人认为是明军的挑唆,目标是破坏蒙古的团结,一旦瓦剌与漠东蒙古产生隔阂而分裂,对明军是大大有利的。

还有的人认为是新任大汗地保奴的诡计,目的是和太师乌格齐争权,持这种观点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认为大汗在汉地待了十多年,学会了汉人的狡黠和阴谋诡计,已经没有蒙古人的淳朴了。

......

贝尔湖,北岸。

瓦剌国师王行已经老了,他坐在车上,双目浑浊的往南方望去,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清澈、辽阔的贝尔湖水,回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江南水乡。

“先生,您身体好些了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一个粗壮的汉子走了过来,站在王行的身边,正是黄金家族的金刀驸马——额色库。

“还好吧,”王行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额色库,你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差不多了,基本都安排下去了,很快我们就启程西归!”

“嗯,”王行轻轻拍了拍车辕:“来,陪老夫坐一下!”

“好的,先生!”

额色库应声坐下,静静的望着湖水。

“额色库,你是不是不愿意离开这里啊?”

“这个,”额色库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倒还好,就是萨木尔怀着身孕,不想远行!”

“呵呵,咳咳咳!”

王行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被一股风呛到嗓子里,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额色库见状连忙伸手轻拍王行的后背,但王行的咳嗽不仅没有止住,反而咳嗽的更加厉害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行终于止住了咳嗽,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和眼角的泪水,喘息着道:“额色库,十二年前,老夫逃出嘉峪关,在沙漠中晕倒,是你救了我!”

“先生,你怎么说起这个了?”

“听我说完,”王行轻轻摆了摆手:“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而且老夫在瓦剌十二年,早已将瓦剌视作老夫的家,所以老夫有几句肺腑之言,你能听一下吗?”

“先生,你怎么了?”额色库跳下马车:“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看着额色库急切的眼神,王行宽慰的笑了笑,他轻轻伸出手,拉住额色库的胳膊:“你是个好孩子,为人宽厚、善抚士卒、处事公正,而且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勇士,所以瓦剌上下都视你为当然的继承人。”

“这一点,老夫很满意,也很高兴!”

“但是,但是,”王行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额色库,你太重感情,现在是优点,将来就可能是缺点。”

“就拿萨木尔来说吧,她以前生产过,而且她身体一向健壮,在这个节骨眼上,却说不愿远行,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过,让你父亲先走,等萨木尔生下孩子之后,你再带她离开?”

“呵呵,先生,什么都瞒不过你!”额色库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老夫可以断言,只要你留下来,等孩子出世,萨木尔必然会有新的理由让你留下,到那时候,你就成了地保奴手里的人质,大首领将不得不投鼠忌器,或者只能更换瓦剌继承人,你明白吗?”

“不会吧,”额色库惊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煞白,他讷讷的道:“我不是孤身在此,身边会有瓦剌精兵护卫的,地保奴他们不敢。”

“呵呵,他们是不敢,但是萨木尔呢?她可是你的枕边人啊!”

“......不会了,”额色库干笑两声:“先生说笑了,我们蒙古人,女人只要出嫁了,就会站在夫家一边,即使和父母的部落作战,也不会有二心的!”

“萨木尔的夫家,是你吗?”

王行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扎到额色库的心中,他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身子摇晃,如同站不稳一般,往后退了两步,才险险站住,他望着王行苍老的面容,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额色库的表情,王行有些不忍,却没有说什么。

......

建文七年九月十三日,蒙古太师乌格齐突然率军西归,将漠东草原留给了黄金家族。

自此,瓦剌与黄金家族的草场,以和林为界。

第五章 复员

“啊?哈!哈哈!哈哈哈!”

当消息传到京师,传到朱允炆手上时,朱允炆先是愕然,继而哈哈大笑,他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笑道:“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啊!足利义满机关算尽,却帮了朕的大忙了啊!哈哈,哈哈哈!”

旁边侍立的刘璟、解缙等人也发出会心的微笑,事情太离奇了,当地保奴被从琉球劫走的时候,大家都担心会在草原上掀起新的波澜,草原部众会再次统合在一个旗帜下,大明边关将会面临新的考验,东北的建设可能不得不停止,但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是这个结果。

刘璟为人老成持重,待朱允炆兴奋劲过了后,连忙出列:“陛下,请注意仪容!”

“哦!”朱允炆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正色道:“仲景、大珅,你们怎么看?”

“陛下,微臣以为,这次事变后,漠西瓦剌和漠东诸部的裂痕,将很难弥补,实在是大明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解缙首先出列道。

“那夏天的时候,瓦剌为何要南下袭扰呢?”

“这个,”解缙想了一下,道:“这可能是瓦剌的障眼法吧,为了掩饰其西归的意图。”

“不对,”朱允炆想了想,摇头道:“那个时候,地保奴还没有回到草原,说不定瓦剌确实有南下的意思!”

“仲景,传旨绥远、山西、河北、东北各都司,令其小心戒备,防止是敌人的诡计,另外,”朱允炆顿了一下,然后道:“让毅国公密切注意瓦剌西归后,关西七卫、东察合台汗国以及帖木儿汗国的动向,如果有可能的话,让他们先忙起来!”

“是,陛下!”

......

瓦剌的威胁暂时解除后,皇帝朱允炆正式下诏,近卫军从今年起开始复员,服役年限达到的士兵、军官都可以退役还乡,这一举措,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

平壤,近卫第一军驻地。

“......”

“末将张伦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伦施礼后,半天没有起来,其身后的众将也是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张将军,怎么了?”

“没什么!”

张伦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道:“杨大人,您一路鞍马劳顿,还请进营房休息一下,末将处理一些事情就过来!”

“好的,张将军请自便,不过复员的事情要抓紧啊,陛下的意思是,让这些大明的勇士能够回家过年!”

“那是,那是,末将明白,大人请放心!”

杨荣在的时候,没有人敢说话,等他走远了,张伦身后的众将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道:

“将军,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将军,陛下不要我们了吗?”

“将军,为什么陛下要让士兵复员?我们第一军还不够优秀吗?”

“将军,陛下是不是被奸臣蒙蔽了啊?”

......

听着部下的叽叽喳喳声,张伦侧脸看了看面沉如水的监察使冯益平,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道:“都给我住嘴!所有人回到本职岗位上去,安抚好手下,要相信陛下,明白吗?”

“是,将军!”

近卫军军法严酷,所以张伦发话后,没有人再敢说话,只好施礼后,跑步返回自己的营区。

“老冯,看你的样子的,是不是心里早就有数了啊?”

“是的,十多天前,监察部的公文就到了,让我们做好官兵复员的准备!”

“嗯,”张伦皱眉思索了一下,道:“这个我有印象,但我以为怎么着也得打下倭国之后吧,但没想到,唉!”

“那怎么可能?”冯益平摇了摇头:“复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需要军方、各地官府紧密配合,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只要启动了就不可能停下来。”

“嗯,”张伦叹了口气:“我明白,只不过总是抱着幻想,觉得......算了,不说了,复员的事情得麻烦老兄费心了。”

“没什么,职责所在!”

......

和朱允炆想象的不同,大部分士兵是不愿意复员的。

相对普通军户的穷逼生活,近卫军的生活如同天堂一般,虽然训练辛苦,军法严苛,但吃穿用度都要好上一大截,每天都有白米饭、白面馒头,还能隔三差五吃上鸡蛋、鱼虾、猪牛羊肉什么的,至于军装,都是统一定制的,质量上乘,穿在身上,也很精神,大家都很喜欢。

近卫军的监察部门设立的非常早,所以克扣军饷用度的事情要少得多,这一点也是官兵们最为满意的事情。

另外监察部门还有一个职责,就是督促官兵认字写字,据说这也是皇帝的要求,希望官兵成为全面发展的人才。

但是,自己这些全面发展的人才,却要离开近卫军,这让许多人都想不通!

一时间,各级军官那里挤满了人,纷纷要求向皇帝上书,他们是陛下的忠诚卫士,愿意为陛下奋战到死。

......

为了大明朝的第一批复员军人,朱允炆可以说耗尽了心思。

按照《兵役法》,普通士兵服役期为七年,少尉、中尉九年、上尉十年,少校、中校十二年,上校十五年,将官则不需要退役,可以为陛下奋斗到死。

这次复员的主要是普通士兵,每个士兵退役的待遇也很优厚:银币七枚、良田二十亩、一头牛、全套的农具,如果立下战功,银币会相应的增加,如果愿意去偏远地区,如东北、朝鲜,授田可以增加到五十亩,甚至一百亩。

如果士兵是军户,则可以进入当地卫所任职,级别提升一级;如果要转为民户,原则上只能将自己的妻子、儿女转出,但必须离开原卫所,到附近府县入籍;如果立有战功,可以适当放宽,按照级别将父母兄弟转出。

但父母兄弟迁出的情况,则只能选择边疆地区,如河北、东北、朝鲜等地,这些土地可以自由买卖。

如果离开卫所,成为民籍,则可以到当地陆军中学学习一年,学费全免,考核合格后,可以到附近担任村长、乡长,还可以到公安局任职,成为一名光荣的皇家警察。

最后,所有转为民籍的士兵,都要编入预备役,归当地的预备役管理机构管理,当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预备役士兵也是要上战场的。

......

经过初期的惊讶和埋怨后,大家都意识到,官兵复员是皇命,不可更改,所以大家纷纷到自己的上级,或者到监察使那里打听具体情况。

当杨荣、冯益平等人将复员待遇讲清楚之后,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盘算该如何选择,是该离开卫所,还是留在卫所?是将家族带出来,扎根边疆?还是自己扎根边疆?是在河北、东北还是朝鲜?

经过一个多月的沟通、协商、统计、上报,近卫第一军、第二军的复员申请递交到了总监察部和兵部,最后上报到皇帝这里,朱允炆非常慎重和激动的盖上御玺,昭告天下。

复员军人的去向也出乎朱允炆的预料,愿意离开卫所,全家搬迁到河北、朝鲜和东北的士兵占到两成左右;在附近府县转为民籍的比预想的多得多,达到五成;剩余的三成,选择了留在卫所,训练新兵。

由于转为民籍的人数比预想的多,所以附近府县纷纷叫苦,所以朱允炆下令,将这些人在布政使司内部调配,尽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好在开国时间不长,大明的土地闲置还比较多,安排几千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近卫第一军、第二军总计三万两千余人,其中复员人数接近两万人,可谓元气大伤,所以张伦、曹玉书等人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新兵接受和训练中去。

新兵的来源有两个,一个是目前朝鲜的二十多个卫所,一个是新兵训练基地。

新兵训练基地成立于建文七年五月,驸马都尉梅殷任新兵训练总监,隶属总监察部,目前基地主要有五个,分布在京师、河南、河北、山西和陕西五省,其他省份的基地正在建设中。

新兵训练基地的学员主要来自于各地的陆军小学、陆军中学和各地卫所,还有少部分的平民百姓。

目前平民百姓参军人数并不多,这是传统使然,朱允炆希望以后能够逐渐改变这种局面,而改变这种局面的方法,就是提高军人的素质,提高军人的地位,逐渐让人看到参军的好处,同时,作为皇帝,朱允炆也希望用这种方式逐步将触角分散到乡村,当然这条路还很漫长,不可能一蹴而就。

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视,朱允炆命杨荣、张伦、曹玉书等人挑出优秀复员军人代表,到京师接受自己的检阅,并在奉天殿赐宴,享受这种殊荣的军人们激动不已,山呼万岁。

这些复员军人后来大多数都在各地的复员军人管理所、管理处任职,他们也成为朱允炆在各地的耳目,因为朱允炆允许他们直接上京告状,并给与他们通行令牌,各地官吏不得阻挡。

从总体上来说,这次复员达到了朱允炆的要求,实现了他的三个目的:

一、士兵定时轮换,杜绝兵为将有现象的出现,将领的野心自然得到遏制。

二、士兵回到地方,担任基层官员,加强了朝廷对乡村的控制。

三、士兵能否复员,不需老死异乡,且待遇丰厚,激发了百姓参军的热情。

第七章 迷茫

“十年了!”

望着巍峨雄伟的太宰府,今川贞世神色如常,心中却缓缓叹了口气。

三十三年前,自己被幕府管领细川赖之推荐为九州探题,受命收复九州,那一年,自己四十五岁。

登陆九州的第二年,太宰府被收复,自此,这里就成为了自己的发号施令之所。

战争,不停的战争。

经历了二十一年的战争,自己终于统一了九州,那一年,自己六十六岁,已经白发苍苍。

但自己依然意气风发,掌管九州一切事物,扣留明国洪武皇帝为南朝怀良亲王的敕封使者,获得了与明国交涉的独占权。

但这一切,都随着恩主细川赖之的下台而烟消云散。

三年之后,也即是十年前,自己的九州探题被免除,涩川满赖接任,自己回到了老家远江,担任远江守护和骏河国半守护。

从那一天起,为免幕府猜忌,自己离开远江,前往骏河,再没有返回家乡。

又过了四年,大内义弘叛乱,自己知道他不是幕府的对手,断然拒绝,但,唉......

果然,第二年,也就是去年,幕府对自己下达了追讨令,自已以不参加一切政事的条件,保全了性命。

但是,今天,太宰府又在自己面前。

今川贞世轻轻抹了抹脸,感觉到相互摩擦的粗糙,唉,今天的自己,已经是一个七十九岁的老朽了。

......

“这不是今川大人吗?”

正恍惚间,今川贞世听到了身后有声音传来,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今川贞世转过头来,微微欠身施礼:“涩川大人,老朽这厢有礼了!”

“呵呵,”略显肥胖的涩川满赖轻轻拍着今川贞世的肩膀,指着高大的匾额:“今川大人站在这里不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啊?”

“呵呵,”今川贞世低头笑了笑,道:“涩川大人见笑了,人老了,没什么盼头了,所以就喜欢缅怀以前的事情,想想以前,如同在梦中一般!”

“是啊,金川大人克复九州,可谓居功至伟啊!”

“不敢这么说,不敢这么说,都是内大臣阁下的英明指挥,小老儿不过是勉力执行而已!”

看着今川贞世吓得脸都白了,频频摆手推脱,涩川满赖感觉没什么意思,欺负一个黄土埋到脖颈的老朽,何必呢?所以他笑了笑,拥着今川贞世的肩膀:“来,我们进去吧,内大臣阁下可能等急了吧。”

......

走进太宰府,望着熟悉的格局,今川贞世却目不斜视,心中再没有丝毫波澜。

进了议事厅,今川贞世和涩川满赖齐齐向居中足利义满见礼,然后分两侧侍立。

足利的脸色不太好,他望了望下首的斯波义将,然后道:“都近前来,斯波管领有紧急军情通报!”

斯波义将在桌子上铺上地图,将事情说了一遍,和甲贺说的事情差不多,因为前往鹿儿岛的探马还没有回来。

听到明军登陆鹿儿岛,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什么?”“怎么可能?”

众人之中,最镇静的还是今川贞世,他仔细的看了一遍地图,然后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然后拱手道:“内大臣阁下,末将以为这个甲贺在说谎!”

“为什么?”

“鹿儿岛海岸线很长,但岛内多山川河流,且土地贫瘠,粮食产量并不高,所以它并不适合大军登陆,也不适合作为大军的后勤补给基地。”

“所以,明军不太可能大军登陆,很有可能是小部队,试探性的登陆。”

“今川大人,”听了今川贞世的话,涩川满赖却嗤笑一声:“如果只是小部队,为何岛津家会一夜之间灭亡,主城被焚?”

“这也是老夫想不明白的地方,但老夫敢断言,明军很可能已经撤走了,他们不太可能在鹿儿岛久留!”

“胡说八道,”涩川满赖冷笑两声,然后转身道:“内大臣阁下,末将以为应该向鹿儿岛方向派出军队布防,防止明军偷袭,并令熊本、宫崎等地派出援军,夹击明军,将其赶下海去。”

听到今川贞世说明军不多,足利义满的眼睛亮了一下,觉得他很有见解,待听到涩川满赖反驳,足利义满的眉毛有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似乎涩川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足利义满沉默了一会儿:“斯波,义持,你们怎么看?”

斯波义将先看了看对面站着的雄姿英发的足利义持,然后转头道:“阁下,末将以为涩川所言甚是,无论情况如何,派出军队布防总是没错的,即使明军真的退去,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来,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嗯,义持,你怎么看?”

足利义满听完斯波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向自己的儿子。

足利义持今年十八岁,已经做了九年的征夷大将军,在幕府中有一定的人望,这次前来九州抵御明军,义满本不想让他来,但经不住他极力请求,才让他随行。

足利义持到了九州,对北部布防很感兴趣,参与较多,期间与今川贞世接触的多一些,对他的能力赞不绝口,但是由于斯波义将的关系,足利义持还是和今川贞世保持距离,不敢过于亲近。

见到父亲发问,足利义持抬手施礼道:“父亲,儿臣愿意率领骑兵去鹿儿岛侦查明军动向,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不行!”

“不可!”

足利义满断然拒绝了足利义持的请战要求,而斯波义将也出言反对。

就在这个时候,內侍从外面走了进来,叩首禀报道:“去往鹿儿岛的探马回来了,有紧急军情禀报!”

“快让他们进来!”

“是!”

......

“你的胳膊怎么了?”

斥候竹内三郎跪在地上,足利义满皱了皱眉,发现他脸色苍白,右胳膊吊在胸前,胸前还有血渍渗出。

“内大臣阁下,小的到达鹿儿岛主城时,遭遇了明军,被明军所伤!”

“哦,明军有多少人?”

屋里众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听着足利义满问话。

“呵呵,”竹内三郎苦笑一声:“我们六个人,他们五个人,但是对方武器太精良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对方每个人都持有一种手中发射的火铳,我们几个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死了三个,我们吓坏了,赶紧往回跑,结果明军追了上来,又打死了两个,我肩膀中了一记,拼命奔跑,幸好他们追了一会儿就不追了,所以小的才活了下来!”

手中发射的火铳?众人觉得有些天方夜谭,明军难道是天兵天将不成?

足利义满抬手阻止了众人的议论,道:“竹内,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什么?”

“其实也不多,”竹内苦笑了两声:“昨天下午,小的奉命前往鹿儿岛探查情况。”

“路上遇上不少难民,他们扶老携幼的往北方逃跑,据他们说,明军将所有人驱赶出主城,然后放火烧城,火光冲天,城中百姓惊慌失措,只能向北逃窜。”

“但是小的问他们明军在哪里,却没有人知道。”

“不得已,小的将斥候散开打探消息,自己带着五个斥候,赶往鹿儿岛主城。”

“等到了那里,小的发现乡民说的是对的,鹿儿岛主城确实已经成为白地。”

“然后你们就遇到了明军?”有些心急的义持问道。

“是的!”

“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了,就这些!”

“那据你估计,明军有多少人?”

“小的说不好,但是,小的感觉明军人数应该不多。”

“哦,好吧,你先下去吧,好好养伤!”

“是,谢谢内大臣阁下!”

......

第八章 报应

斥候竹内三郎退出后,屋子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众人都看向足利义满,情况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必须做出决策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涩川满赖!”

“末将在!”

“本大臣命你率军一万,赶往熊本、宫崎一线,组织防线,防止明军北上,记住,不可冒进,援军随后就到!”

“是,末将领命!”

涩川出去后,足利义满转向今川贞世:“今川君,你回博多湾吧,密切注意明军动向。”

“另外,派斥候迁入朝鲜,打探明国近卫第一军、第二军的准确消息,是真的解散了,还是被抽调到其他地方了!”

今川贞世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末将领命!”

“去吧!”

“义持,你立刻返回京都,传达本大臣的命令,令畠山大老立即在本州北部布防,同时在一个月内征召三万军队,赶来九州增援,不得有误!”

“是,父亲!”

......

“阁下,您是怀疑登陆的是明国的第一军或者第二军?”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当初第二军就是乘船直接登陆朝鲜,海船运兵虽然危险,但是速度非常快,官兵也不耗费体力,只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船啊!”

“如果是这样,”斯波义将想了一会儿,道:“那么涩川恐怕挡不住他们啊,让我去吧!”

“等一下,别着急!”

足利义满抬手阻止了斯波义将:“其实本大臣并不是很担心鹿儿岛的明军。”

“您的意思是?”

“斯波,你看,明军的海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压向九州,但南方和北方是不同的,北方的朝鲜离九州只有咫尺之遥,且背靠朝鲜腹地,无论是增兵还是调粮,都方便许多,应该是明国的主攻方向;但南方则不同,其身后是茫茫大海,所以其目的应该是征剿所谓的倭寇,这次登陆鹿儿岛,很可能只是一次试探。”

“嗯,”斯波义将双手交叉,顶在下巴,仔细审视着地图,道:“阁下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末将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末将觉得,这次明军偷袭鹿儿岛,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什么?”足利义满骤然色变:“你是说?”

“是的,”斯波义将将手慢慢在本州、四国、九州画了一个圈:“自宋末以来,我们倭国人经常袭扰华夏的商船,甚至侵入内地,劫掠他们的子女。如今的倭国,华夏奴隶还有不少。”

“但是,末将担心,这次入寇成功,很可能会激起明军的野心。如果明军食髓知味,继续以海盗的方式侵入我们的沿海,杀掠我们的百姓,我们倭国四面环海,顾此失彼,很难阻止明军,那,简直是灭顶之灾。”

“不会吧,”听了斯波义将的话,足利义满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抬头看着斯波义将,但是,他看到,在斯波义将的眼中,布满了惊惶......

......

到明军入侵的第六天,足利义满终于知道了准确的消息。

明军在十一月三日晚上登陆萨摩岛,但登陆地点在西海岸,然后明军在叛徒的率领下连夜急行军,横穿萨摩岛,从西面突袭鹿儿岛主城,岛津家战败,主城被焚毁,沿岸哨卡基本都被摧毁。

同时明军舰队突入萨摩湾,将残余的萨摩舰队消灭,从东面接应明军,三天后,明军舰队撤出萨摩湾。

而明军的来意也很搞清楚了,很简单,是为了补充食物和淡水,而鹿儿岛百姓粮食被抢,不得不向北逃难,从而形成难民潮。

......

张荣统帅的太平洋舰队,与朝鲜舰队不同,后方只有琉球,琉球产出有限,粮食、淡水补充都需要从国内运来,耗费巨大,国内怨声很大。

在茫茫大海上,舰队最缺少的其实并不是粮食,而是淡水,而倭寇之所以逐渐销声匿迹,也在于他们无法及时补充淡水,朱允炆下令各舰队清理岛屿,让倭寇没有立足之处,这确实命中了倭寇的要害,而这个建议,则是拥有远洋航行经验的第二舰队指挥使童海龙提出的,他在远航美洲的时候,舰队曾多次因为缺水而濒临崩溃的边缘。

同样,担任封锁九州、四国南部的时候,童海龙有不少次都想派人到岸上骚扰一番,但是他手下的水手海战不错,但是陆战不行,出击了几次,损兵折将,后来就慢慢放弃了。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舰队被童海龙逼到了萨摩湾里面,不敢出来,但岛津家并不惊慌,他们在萨摩湾西岸,也就是靠近鹿儿岛主城的一侧,布置了许多岗哨和烽火台,日夜巡视,所以并不担心明人上岸。

但是,事情是在不断变化的。

太平洋舰队组建之后,朱允炆为张荣配备了一个特战团,本意是用来威慑琉球,毕竟琉球还是有些人反对明国使用其港口的。

得知特战团隶属太平洋舰队后,童海龙就建议袭击鹿儿岛,试试倭军的成色。

张荣考虑再三,终于答应了。

为此他们做了缜密的计划,特意从李从善(大岛正二)手下抽调了一些鹿儿岛本地人,鉴于鹿儿岛东岸防守严密,所以特战团团长洗中军主张从西岸登陆,穿越萨摩岛,打倭人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证明,这种策略是有效的,当童海龙的舰队进入萨摩湾和萨摩舰队鏖战时,洗中军偷袭了鹿儿岛主城,然后放火烧城,火光冲天,天亮方熄。

之后明军才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在鹿儿岛百姓的协助下,粮食和淡水被运上船。

......

此次出击,收获巨大,伤亡极小,极大的鼓舞了张荣和童海龙,他们的目光自然盯在了一些更好的地方,而足利义满则不断的听到一些坏消息。

十一月二十三日,明军寇日向,杀三百人,劫掠女子财帛无数......

十一月三十日,明军寇土佐,守军战败,杀五百余人......

十二月十三日,明军寇纪伊,守军击退之.....

十二月二十五日,明军寇远江,守军战败......

十二月二十六日,明军寇淡路,守军击退之......

......

看着明军逐渐接近京都,足利义满只能下令各地守护加紧戒备,没有其他办法。

随着年关临近,明军入寇的消息逐渐减少,但足利义满仍然不敢松懈,而各地大名的不满情绪,也在逐渐高涨......

当然,每次行动过后,张荣都要将战况上报军机处和皇帝,作战理由是为了更好的打击倭寇,这些地方是倭寇的巢穴,必须雷霆扫穴,同时还向皇帝要求征调更多的特战营......

第十章 建文八年

朝鲜,汉城。

“大人,我回来了!”

“怎么样?成了吗?”

“成了!”

“那,那太好了!”

张紞兴奋的抓住黄福的袍袖,走到江边,望着缓缓靠岸的大船:“陛下天恩,真是朝鲜之福啊!”

“这次卑职共带来土豆一万斤,红薯五千斤,玉米三千斤,还带来农学院的农学博士十五名,农学技术员五十名,今年朝鲜一定会大丰收的!”

“嗯,”张紞抚了抚下颌的胡须,忽然有些担心的道:“这些东西真的能亩产二十石吗?”

“应该能吧,”黄福有些不确定的道:“陛下已经昭告天下,应该是真的。”

“而且,到了京师,卑职才知道,陛下为了快速产种,盖了大量的温室,专门用来培育这些作物,所以这次才能分给朝鲜这么多,不过东北、绥远、SX等地分的也不少,他们去年就开始种了。”

“哦,希望如此吧!”

......

到了朝鲜后,张紞仍然保持着每天看邸报的习惯,后来又加上了看京师的报纸,如《京都日报》、《大明日报》等等,从建文七年下半年开始,报纸上开始连篇累牍的宣传土豆、红薯、玉米等作物的产量和栽培方法,上面说这些作物不仅产量高,而且耐旱,对土壤肥力要求还很低,甚至可以在沙土中种植。最开始的时候,张紞嗤之以鼻,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只当个笑话看。

但没过多久,张紞在邸报里看到陛下亲临农学院,奖励、表彰了多个农学博士,而且邸报中的粮食产量,竟然和报纸上说的差不多,这让张紞十分惊奇,也十分向往。

到朝鲜担任布政使后,张紞最担心的就是粮食,朝鲜山多地少,土地贫瘠,加上战乱,土地大量荒芜,壮丁也损失不少,而且朝鲜平定是去年五月份,忠清庆尚几州大部分土地都没来得及耕种,所以到了下半年,张紞不得不向朝廷申请赈济,陛下恩准,先后运送了接近五十万石粮食,但是张紞此举也招致了军方的不满,因为对倭国的战争被无限期延后了。

因此,看到邸报后,张紞的心动了,他立刻向京师的同僚写信,打听具体的情况。待得到具体信息后,他立刻上奏朝廷,要求在朝鲜推广这些作物。

但是,看到这些邸报的并不是只有张紞,北方各布政使司也纷纷派人进京打听消息,然后也向朝廷申请推广新作物。

见到官员的踊跃,朱允炆喜出望外,以为大家眼光不错,但经过刘璟的提醒后,才明白过来,原因还是在他身上,他作为皇帝,派海军远航万里,带回来这些作物,又在邸报上大肆渲染,只要是有志于报效朝廷的官员,都会投自己所好,这是做官的不二法门。

不过如今的朱允炆,早已过了求全责备的年纪了,他如今看重的是结果,至于动机,他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揣摩。

针对各布政使司的要求,朱允炆经过仔细思考,将大部分种子拨给了东北、朝鲜和绥远、SX等地,这些地方都是边防要地,朝鲜更是新附之地,而且还是攻倭前哨,尽快将其稳定下来,事关攻倭全局。

所以在建文八年,朱允炆最关注的事情其实是新作物的推广,安定朝鲜,开发东北,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要不出太大的乱子就好。

因为瓦剌西归,漠东蒙古势孤,不敢再挑衅大明,所以南下的蒙古零散骑兵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消失,同时为了防止明军越过兴安岭,进攻其侧翼,漠东草原部落甚至向西迁移,靠近瓦剌边界,这样东北也赢得了良好的发展环境。

为了快速发展东北,朱允炆延续了之前的减税、补贴政策,吸引富商前往东北投资,同时成立了鞍山钢铁厂、抚顺煤矿等国有企业,并开始修建大连至沈阳的铁路,这条铁路建成后会继续向北延伸,这样东北的粮食、产品可以走铁路运输到大连,在大连装船后,运往关内各省,这样东北和关内形成互补,会大大加强东北的向心力,而且关内也不会将东北称为“蛮荒之地”,加快东北融入大明的速度,有利于东北的长治久安。

另外,在建文八年,皇帝朱允炆逐步推行的各项政策逐渐显出威力。

交通银行,无论从规模上,还是覆盖面上,都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银行。经过近十年的发展,它的分部已经涵盖了大明十四个布政使司,不仅在各司首府建立网点,还包括一些重要的城市如宁波、杭州、ZQ等地。

有了交通银行的帮助,商人们不需要携带银两、银票和银币,只需要携带支票簿,就可以到千里之外进行交易,所有交易涉及的货款往来,完全是银行的账册记录而已。解决了携带和安全问题后,大明的商人可以走的更远,触角深入到边疆,如YN、GZ、绥远、东北,甚至朝鲜等地,大明的商业变得空前繁荣起来。

当然,除交通银行意外,还存在一些规模较小的银行,他们也有存贷款、支票业务,但是他们的业务实际上是依托于交通银行的,客户在他们银行的转账,最终其实都是在交通银行实现的,只不过他们的服务更细致、更方便而已。

而且自内务府发行银币之后,他们也跟随交通银行,将储备由银元宝转成银圆。相对银元宝来说,银圆的优势非常明显,其面额更小,不需要切割,而且成色上有保证,所以银币一经发行,就迅速取代了银元宝,成为日常的交易货币。

当然银币虽然只有一两,但对于贫苦百姓来说,还是有些不方便,所以朱允炆登基后,又铸造了一些铜钱,但这些铜钱只是银币的补充,主要在乡间、挑夫、小贩之间流传。

通过设立税部,朱允炆规范了各地的税收,取消了大部分的关卡,大大减少了交税的次数,活跃了商品流通。

同时税部还配合江南各布政使司推行摊丁入亩,这样百姓只要按量纳税,就可以免除徭役。但这对于地方政府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从明处来说,他们需要修建水利、堤坝,修筑城墙、打击山贼海盗等等,从暗处讲,他们需要中饱私囊,无偿劳役百姓。

为解决这个问题,朱允炆采取了两个办法,一个是通过税部监督,在他看来,既然百姓交了税给税部,那么税部就有责任将一些官员的不法事情上报,这对地方官员会形成一种威慑;另一个办法则是招标,朱允炆明令各地,凡大型项目,必须通过招标,将大型工程承包给富商,让他们以货币的方式雇佣百姓完成,地方政府只要负责审计、验收即可,而拨款则通过交通银行,减少官员上下其手的机会。

在建文初年,大明就建立了专利保护制度,但是最开始效果并不好,申请专利的人很少,而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专利。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民间有着朴素的价值观,盗取别人的秘方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所以对于那些祖传、陈年的秘方,没有人去申请专利,而且也没有人敢去专利局申请。

但随着新技术的发展,比如各种新式机器,尤其是蒸汽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大家骤然发现,如果能发明一种普遍使用的机器,光专利费就足够下辈子生活了。

这下子,那些优秀的技师立刻成为了香饽饽,某些有眼光的商家事先和技师们签订协议,为其提供财政资助,但专利收益则由两人分享。

不仅如此,某些富商走的更远,他们成立或资助技工学校,希望从中发现优秀的技师,进而获取巨大的收益。

......

另外,建文八年,倭寇基本上已经销声匿迹,不仅海岛上的零散倭寇被斩杀殆尽,大明舰队还追杀到倭国,从南北两个方向包围倭国。

倭国的水师面对大明水师可谓不堪一击,所以大明海军陆战队在倭国海岸如入无人之境,如果倭国有准备,陆战队则虚晃一枪,不与倭人硬拼,但倭人即使取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明海军陆战队远去,因为大明海军的舰炮不是吃素的。

海军陆战队组建于建文七年底,灵感则来源于童海龙入侵鹿儿岛。海军陆战队目前编制为两个旅,下辖四个团,其士兵来源主要是沿海卫所、海军以及特种作战师。

特战师虽然声名不显,但却是大明皇帝朱允炆的直属部队,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调动。特战师组建于建文元年,首任主官是匡义,他是时任北平都司宋忠的卫士,宋忠遇害后,他逃出北平,来到京师,受到皇帝朱允炆的接见,受命组建特战营。

特战营在平燕之战中大显身手,徐辉祖攻克居庸关,特战营居功至伟。受过严格训练的特战营,侦查、格斗、潜伏样样精通,装备极其精良,最新式的弩箭、手铳等武器都优先装备特战营,尔后再装备各部队。

平燕之后,特战营逐步扩编,如今扩编为特战师,师长仍然是匡义,下辖二十二个特战营,在建文六年、建文七年开拓东北和平定朝鲜中,特战营也有出场,其中楚铮夜行军四十里,奇袭佛国寺,擒获李成桂,更是传奇中的传奇。

而在对倭国的报复行动中,特战团团长冼中军更是第一个登上鹿儿岛,对鹿儿岛进行了报复性屠杀。

战后,冼中军被授予准将军衔,受命组建海军陆战第一旅,负责对倭国南部的袭扰。

几乎同时,楚铮被任命为海军陆战第二旅旅长,军衔不变,负责对倭国北部的袭扰。

虽然国内对海军陆战队的袭扰颇有微词,但是这两个人干的却有滋有味,冼中军袭扰的最远处已经达到京都附近;楚铮则避过防守严密的九州,袭扰本岛北部,曾经杀入过石见国,只可惜因为倭人防守严密,没有抵达石见银山,这让楚铮有些遗憾。

整个建文八年,倭国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大明海军陆战旅人数并不多,总计不过六千左右,但对倭国的伤害却是致命的。

在陆战旅的袭扰下,当地大名不得不送出子女财帛,希望和陆战旅和平共处,已经回到京都的足利义满虽然知道一些情况,但却无力阻止。

倭国本质上仍然是最原始的封建制,所谓天皇、幕府不过是共主而已,所以幕府对地方的控制并不强,尤其在幕府无力保护各国大名的情况下,大名对幕府离心,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到了下半年,大明太平洋舰队已经不需要国内的补给,甚至可以向朝廷上交数量不少的白银;而北边的朝鲜舰队,情况要差一些,但需要的补给也在下降。

得益于海军的神勇,海商出海再无担忧,海商们开始越过吕宋,向更远的安南、暹罗、爪哇、马来半岛等地挺进,甚至有的海商尝试越过马六甲、淡马锡(新加坡)等地,向西寻找新的商路。

......

到了建文八年年底,大明建设成果斐然。

浦口至开封、大连至沈阳的铁路已经修建完毕,正式通车。

东北、朝鲜、绥远、SX等地的新作物如土豆、红薯、玉米等获得大丰收,极大的缓解了这些地方的粮食短缺,从而大大降低了边镇的外运粮食数量,让户部、总军需部的官员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同时大明的财政年收入增加到四千五百万银圆,比去年增加了近两成,这里面既有经济增长的成分,也有税收征收方面的功劳。

得益于此,朱允炆宣布为官员涨工资,上涨比例为两成,此令一出,朝野欢声雷动!

第十一章 最后通牒(一)

樱花,是一种原产于喜马拉雅山区的野花,经过人工栽培后,逐渐流传到华夏的长江流域和西南地区。秦汉时,宫廷中已经开始种植樱花,之后逐渐流入民间,到盛唐时期,从宫苑廊庑到民舍田间,随处可见绚烂绽放的樱花。

白江口之战后,知耻而后勇的倭国向大唐大量派遣了遣唐使,而樱花也随之远渡重洋,在倭国诸岛扎下跟来,也许是气质相合的缘故,樱花很快受到倭国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的喜爱,成为倭国的“国花”。

所以每到三月,倭国的贵族花园大多盛开着艳丽的樱花,大多是白色的,也有少部分是粉红色的,据说粉红色的樱花是壮志未酬的武士在樱花树下自刎流出的鲜血染红的,树下自杀的武士越多,颜色越红,当然这只是传说。

但是此刻的足利义满则有些相信这个传说了。

和大部分倭国人一样,足利义满也喜欢樱花,所以在他的居所——北山殿,他令人种植了大量的樱花,每当樱花盛开的季节,这里都会举办大量宴会,宴请天皇、各色贵族以及武士,宴会中既有翩翩起舞的舞姬,也有闻歌舞剑的武士。除此之外,足利义满本人也非常喜欢在樱花丛中舞剑,纵酒狂歌。

舞剑狂歌之后,义满会回到舍利殿中打坐冥想,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头脑就变得非常冷静、灵敏,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往往会迎刃而解。

所以,樱花下舞剑,可以让足利义满摒除杂念,凝聚心神,为之后的冥想创造良好的条件。

一直以来,舞剑、冥想都非常有效,但是今天却有些不同。

清澈的镜湖池水,艳丽芬芳的樱花,微微吹拂的春风,一片如梦如幻的仙家景象,不知为何,在义满的眼中,却带着一种繁华将去、韶华不再的萧瑟,这种美轮美奂的景色,昔日可以迷醉义满的心,今天却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而义满的心,却根本就静不下来......

壮志未酬,挥剑自刎,生如花开,死如花落,人生难道就是追求刹那间的绚烂吗?

......

“去叫义持过来。”

“是!阁下!”

沐浴完毕的足利义满身着僧袍,来到了舍利殿,坐在蒲团上,本打算冥想,不过很快就放弃了,他派人传令,让自己的儿子足利义持过来一趟。

过去的一年,对倭国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明国的海军陆战队频繁侵入倭国海岸,杀掠百姓,劫掠财货,除了重兵布防的少数地区外,明军如入无人之境。

昔日劫掠华夏沿海时,倭人是非常兴奋的,那些前往华夏劫掠的武士都是些在倭国混不下去的浪人,在倭国的地位形同乞丐,华夏的皇帝对他们毫无办法,屡次派使者远渡重洋,“乞”求倭国天皇或者幕府将军打击倭寇,这一切让倭国人,甚至有一种华夏不过尔尔的想法。

但是今天,报应来了,明人成了海盗,倭人同样毫无办法,甚至还面临着灭国之灾。

从建文七年下半年起,大明海军从琉球和朝鲜两个方向包围了倭国,沿海岛屿纷纷失陷,九州北面的对马岛、一岐岛,九州西面的中通岛、五岛,九州南面的种子岛、屋久岛纷纷失陷,成为明军的海军基地,明军就是从这些岛屿出发,沿着海岸线入寇的。

更要命的是,建文八年七月,明军袭取了本州北部的隐歧岛,消息传到京都,立刻震惊了倭国。

从隐歧岛出发,不过百余里,就可以抵达倭国本土,可以袭取出云、石见、因幡、但马、丹后、若狭等国,而这些地方,都是京都的外围,可以说,从明军袭取隐歧岛的那一刻起,京都从后方变成了前线,面临着明军的威胁。

义满曾经尝试着夺回隐歧岛,但是面对明军的海军,倭国的水师不堪一击,舢板小船还好一些,比较灵活,可以钻钻空子,甚至可以靠数量优势,趁着明军不注意,偷渡到岛上;至于那些仿造的大船,在明军的炮火下,往往成为靶子,损失惨重。

尝试三次失败后,义满放弃了夺回隐歧岛的想法,采取了在京都附近布置重兵,阻止明军登陆的策略。

三天前,也就是建文九年三月四日,明皇的使者在若狭登陆,带来了明皇的最后通牒。

......

“阁下,义持公子到了!”

“让他进来吧!”

“父亲,我来了!”

“你坐吧,”义满指了指蒲团,示意义持坐下。

坐下之后,足利义持有些紧张,舍利殿里有些阴暗,他下意识的左右看看,然后轻轻松了口气。

足利义满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注视着对面的儿子。

义持长得不是很像义满,他身材瘦削、鼻梁高挺,脸色有些发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让人有些望而生畏,他话不多,却喜欢直言不讳,曾经当面反对过义满的对明政策,反对对明称臣。

私下里,义持和斯波义将关系密切,至于十岁的义嗣,还没有家臣明确支持他。

和世人的想像不同,义满不喜欢义持的真实原因并非是因为嫡庶之别,而是因为义持不能理解他,在义满眼中,众人称颂的义持,胸襟、气度乃至视野都不足以承担自己的事业,他仍然相信天皇是神之子嗣,觉得天皇万世一统,这在义满看来,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良久,望着越来越不安的儿子,义满开口道:“义持,最近,是不是有人找过你啊?”

听到义满平静的话语,义持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赶紧低头道:“父亲英明,确实有不少人找过儿子,他们,主要是想打听父亲打算如何回复明皇的使者?”

“呵呵,”足利义满轻轻的笑了起来,只不过语气中带着一丝阴冷:“那么,义持,你觉得该如何呢?”

“这个,”足利义持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艰难的抬头道:“父亲,儿子以为应该效仿昔日的北条时宗,拒绝明朝国书,斩杀明朝使者,与明国决一死战。”

“哦?”足利义满略微皱了皱眉,身子微微前倾,道:“那你觉得我们能打赢吗?”

“我觉得,”足利义持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迎上了父亲的眼睛,沉声道:“我们至少不会输!”

“是吗?”义满往回坐了坐,笑了笑,道:“说说你的理由!”

“明国虽然是大国,但其跨海远征,无论是军力还是给养,都不会太多,据儿子估计,不会达到昔日大元的规模,所以我们只要坚持今川贞世的策略,步步抵抗,步步退却,坚壁清野,断其粮道,就可以不战自胜!”

“但是明国的海军非我可敌,如何才能断其粮道呢?”

“明国海军虽然厉害,但却没法上岸,我们只要在岸上攻击其运粮队即可!”

“嗯,”义满面无表情,继续道:“如果我军抵挡不了敌军的进攻,一战而溃,无法做到步步抵抗、步步退却呢?”

“不可能,入寇倭国的明军陆战旅已经是明国最精锐的军队,直属明皇,即使是他们,遇到我大军堵截,也只能仓皇逃走,不敢与我军对抗,明军战力由此可见一斑!”

“况且,据准确情报,明国第一军、第二军已经解散,其指挥使张伦、曹玉书并不在朝鲜,而是被召回国内,而其他的卫所军战力,根本不足为虑。”

“呵呵,”义满突然发出宛如夜枭的笑声:“义持,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吗?你是不是觉得明皇是傻瓜啊?即使没有第一军、第二军,他难道没有其他的近卫军吗?据为父所知,明皇手下原本可有十只近卫军,,而且,如果不是有绝对的把握,明皇为什么要解散第一军、第二军?”

“父亲的说法,儿子不能苟同,”义持身子前倾,双手撑地,毫不示弱的盯着义满的眼睛:“据儿子闻说,明皇已经被平定朝鲜冲昏了头脑,时刻以唐太宗自居,自以为盖世英主,完全不顾其SD变乱、平定朝鲜所消耗的巨大的人力物力,竟然仿效昔日隋炀帝,将钢铁铺在路上,让马、牛甚至百姓拉着铁车到处游玩,下面人为了迎合明皇,竟然将军中的兵器回炉,烧成铁路。因此明国国内贪污成风,军中的精良武器被军官们拿出来变卖,明朝的海商大部分都是巨富,他们购买了大量的精良武器,才压倒了我们派出去的武士。”

“另外,明皇的最后通牒中,已经将赔偿白银增加到一千万两,如此巨大的数字,说明明皇很可能遇上了很大的问题,否则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再加上立有赫赫战功的第一军、第二军被解散,儿子以为,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击败明军,甚至征伐朝鲜,都不再是梦想。”

“父亲,”足利义持离位,跪倒在地,大声道:“请早下决断,斩杀明使,与明国决一死战,儿子愿亲赴九州,指挥大军作战,还望父亲恩准!”

第十二章 最后通牒(二)

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言辞,足利义满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迷茫。

在足利义满看来,大明自新帝登基以来,压服藩王,开拓东北,然后一口吞下朝鲜,又派海军远征倭国,其海军陆战队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从种种情况看来,明皇是一位英主无疑。

可是,儿子刚才一番话,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观点,但义满仔细想来,儿子说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将朝鲜并入版图,可谓千年创举,但凭这一点,建文帝就足以铭刻华夏史册,如果他因此而变得骄傲,足利义满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另外将钢铁铺在地上玩乐,确实太儿戏了,难道是为了夸耀明国的富强?在足利义满看来,这要比昔日的隋炀帝旱地行船、树上缠丝绸可要夸张多了!

明皇已经创造了历史,而自己,能否打破倭国的传统,成为新的天皇呢?如果,如果击退明国的入侵,应该就可以了吧?

义满慢慢握紧了拳头,胸腔中的心脏激动的“砰砰砰”直跳,他感到身上发热,似乎天皇的位置正在向他招手。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

足利义满晃了晃脑袋,发现儿子正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脸色一红,不过好在周围光线昏暗,足利义持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奇怪父亲怎么突然发起呆来。

“哦,”足利义满回过神来,笑道:“为父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对了,如今明国海军四面围困,他们的情报你是怎么拿到的?”

“这个啊,”足利义持松了口气,用手轻轻搓了搓头,道:“是从明国的使者那里得到的消息。”

“明国使者?明国的兵部侍郎方宾?”

“不是,不是,”足利义持摇了摇头,目光中透过一点得意:“是副使全准。”

“全准?”足利义满想了一下,道:“是不是那个朝鲜人?”

“嗯,他现在是大明的朝鲜布政使司右参政!”

“......”足利义满沉吟了一会儿,道:“他是朝鲜的复国者?”

“这个,”义持摇摇头:“还说不好,不过他对明皇有怨气,是肯定的。”

“为什么?”

“来我们倭国出使,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所以,”足利义满微笑道:“所以,你吓唬他了?”

“是的,我把正使方宾、副使全准分开,然后分别恫吓,方宾没有屈服,不过全准则是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儿子前面说的事情,就是他说的,而且,”看到父亲眼中的疑虑,足利义持继续道:“儿子后来向方宾赔罪,说是个玩笑,然后送上黄金五千两,又为其设宴压惊,这个方宾倒是个贪财之徒,对五千两黄金照单全收。”

“酒席上,儿臣旁敲侧击,想验证一下全准的话,这个方宾口风还是比较严,说的不多,但却部分证实了全准的说法,明皇确实将钢铁铺在地上,用来游玩;另外SD变乱、平定朝鲜后,明皇想要向商贾借钱,征调藩王之兵征讨我国,却被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所阻止,足可见其国库的匮乏。”

“而今年为什么开始征伐我国呢?据方宾说,是因为有了亩产二十石的土豆,耐寒的红薯之类的作物,明国粮食危机得到缓解,所以才要......”

“二十石?怎么可能?”

听到儿子的话,足利义满不由得嗤笑一声,然后心中安定了许多。如果儿子说的全是真的,那么明国很可能已经是外强中干了。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足利义满令人将全准偷偷请来,仔细询问了一番,全准所言与儿子所言基本差不多,最后足利义满令全准画押,然后奉上黄金五千两,全准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全准走后,足利义满沉思了许久,然后将人屏退,只留下了儿子足利义持。

“义持,你坐下!”

“谢谢父亲!”

“义持,”足利义满神色凝重的看着儿子,沉声道:“你是不是一直对父亲不满?”

在足利义满的注视下,足利义持的额头逐渐沁出了汗珠,他的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过了多久,足利义持起身,跪倒在地:“父亲,儿子并没有对父亲不满,只不过儿子不是很赞同父亲向明国称臣!”

“为什么?”

“儿子以为,自古以来,我国从没有对外称臣,即使昔日的盛唐,我国与之也是平等相待,父亲为什么要向明国称臣,他们是连我们的浪人武士都对付不了的无能国家,有何资格让我等称臣?”

“这些话,是斯波说的吧?”看着义愤填膺的儿子,足利义满叹了口气,轻声道。

“是的,不过儿子也很赞同!”

“嗯,”义满点点头,他对儿子的坦诚很满意:“那你知道为父向明国称臣的真正原因吗?”

“是为了取代天皇!”足利义持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呵呵,”足利义满摇头笑了笑,道:“连你都知道了,看来小松天皇也清楚吧!”

“这个,”足利义持犹豫了一下,低头道:“天皇清楚与否,儿子不知,儿子也从没有和天皇谈起此事!”

“那么,你知道为父要取代天皇的真实原因吗?”

“真实原因?”足利义持惊讶的抬起头,他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取代天皇,还需要什么真实原因。

“唉,义持,你过来,”义满叹了口气,指着凳子,让义持坐下。

“为父十岁继任征夷大将军,由细川赖之辅佐,最终攻灭南朝,平定RB,为父的权势已经超过了昔日的镰仓幕府创建者源赖朝,可以说是无冕的天皇。”

“但是,为父并不满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儿子,不知!”足利义持望着父亲,他确实有些不明白。

“这些年来,为父看了不少史书,有华夏的,也有我们RB的,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们虽然自称RB,但在明国、朝鲜甚至琉球等人眼里,我们仍然是倭国,这都是因为我们太落后了。”

“我们RB一直在学华夏,但是却一直达不到华夏的那种皇帝集权。即使在大化革新时期,天皇的皇权相对于华夏的皇帝来说,仍然是微不足道的。”

“如今的RB,封国至少有三十个,他们都是世袭的,自己有兵,有粮食,如果我们幕府强盛,他们会听从号令,如果我们出现问题,他们就会揭竿而起,取代我们。”

“源赖朝建立的镰仓幕府,其实是武士政权,通过控制全国的军队、官员任命权,来控制RB,但是他没有进入京都,天皇仍然有一定的权力,这是他的失策,也是镰仓幕府迅速没落的一个原因。”

“我足利家坚持进入京都,因为造成了分裂,出现了南北朝,但是经过数十年的战争,为父的室町幕府不仅是武士政权,还控制了朝政,可以说,RB,已经全部在父亲的掌控之下!”

“但是,这还不够!”

“即使,为父成为天皇,也不够!”

“为父真正想做的,是向华夏的皇帝那样,金口玉牙,令出法随!”

听着父亲铿锵有力,状似疯狂的声音,足利义持惊呆了!

“呵呵,是不是吓着你了?”

足利义满笑了笑:“为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我们RB实际上如同华夏的春秋战国的时候,天皇就如同周天子,为父就相当于齐桓公、晋文公这些霸主,他们虽然烜赫一时,但是如果华夏不统一,不出现秦始皇嬴政这样的皇帝,他们就不可能被称为天朝上国!”

“RB的力量必须统一,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人吞并的命运。”

“为父向明国称臣,就是想要麻痹明国,同时借助与明国的贸易,增强幕府的实力,然后荡平各地大名,最后让天皇禅位于我,这才是为父最终的目的,你明白吗?”

“否则,面对外敌,我RB恐怕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如今RB幸亏有我,如果是二十年前的南北朝时期,RB将不堪一击!”

说完之后,义满似乎也累坏了,他呼呼的喘气,然后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足利义持怯怯的道:“父亲,儿子,明白了,只是,这可能吗?”

“我们武士,真的能当天皇吗?”

“有什么不能的?难道天皇比华夏的皇帝还尊贵吗?华夏的皇帝还不是每隔多少年就换一次?华夏的书里不是说了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话间,义满站起身来,狠狠的挥动着拳头。

明白了父亲的理想,足利义持一时很难接受,他感觉自己嗓子发干,浑身颤抖的厉害,最后他不得不双手抱住头,但依然控制不住身上的颤抖,他真的是吓坏了!

......

两天以后,足利义满拒绝了明朝的国书,但没有斩杀明朝使者,而是将其礼送出境。

之后,足利义满下令全国总动员,沿海尽可能坚壁清野,阻止明军登陆,同时派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持率军五万增援九州,斯波义将随行。

义满本人留镇京都,调兵遣将,准备随时增援。

......

“方大人,吓死下官了!”

“呵呵,全大人,没什么好怕的,倭国人如果敢动我等一根毫毛,陛下会让倭国付出千万倍的代价,就如同,”方宾扫了一眼全准:“就如同,朝鲜造反的四州一般......”

“那是,那是!”全准连连点头。

“好吧,我们回去吧,历城侯很快就要开战了!”

方宾挥了挥手里的圣旨匣子,命令船队返回隐歧岛,他要尽快返回京师,向皇帝复命。

......

“明皇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么苛刻的条件,倭国能接受才怪!”

望着方宾的背影,全准心中暗暗嘀咕,然后他回头望了望倭国,心中浮现出圣旨的内容:

一、小松天皇不得称皇,改称“RB国王”。

二、太政大臣足利义满,涉嫌刺驾,建文九年四月前必须到京师谢罪,否则杀无赦。

三、割让九州、四国两岛,因为这里是倭寇的发源地,必须正本清源。

四、割让石见国,包括石见银山。

五、战争赔偿,白银一千万两,可以分期付款。

第十三章 控制下关海峡

建文九年正月初九,朱允炆下达了征倭的命令,并向倭国派去了使者,正使为兵部侍郎方宾,副使为朝鲜布政使司左参政全准,他们抵达倭国的时间是严格定好的,必须是三月初四。他们带去的是最后通牒,只给了倭国五天的时间。

因为征倭军总指挥盛庸接到的命令是五月份之前必须在倭国的九州和四国站稳脚跟。因为五月后,就是倭国的雨季了,沿海经常有台风肆虐,朱允炆可不希望再来一次“神风”。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海军的看法则完全不同,他们认为只要不是特别大的台风,对海军舰队的影响是非常小的,这次出征的战斗舰队、运兵舰队都是专门的海船,坚固无比。在这一点上,大明与昔日的元朝完全不同,他们的所谓海船实际上只是仓促赶工的江船,不仅吃水钱,而且船板很薄,不耐风浪,所以才会出现两次惨败的情况。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朱允炆对这种话已经免疫了,不过大明的两只舰队在倭国周围待了近一年,也曾经遇上台风,但相对来说,损失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为了避免“神风”再现,朱允炆还将工部、工学院的官员、工程师派到倭国周围的小岛上,实际测量风力、降雨、涨退潮、风浪等等信息,尽可能的保证万无一失。

同时海军舰队在配合陆战旅登陆的同时,也尽可能的测量当地的水文情况,而陆战旅也会尽可能的抓捕一些倭国沿海的村民,从中取得详细的海况信息。

经过这些准备之后,朱允炆终于下达了征倭的命令。

征倭军总指挥为盛庸,分为两个方面军,南方面军总指挥为盛庸,北方面军总指挥为瞿能,北方面军的作战方向为倭国北部,即九州北部和本岛北部;而南方面军作战方向为九州西部、南部、四国岛南部,甚至还包括本岛南部,作战范围内的军队分别归属两位总指挥指挥。

为了确保此次征倭成功,朱允炆将卫护京师的第四近卫军海云龙部和第六近卫军邵云部分别配属南北两个方面军,同时将正在修整补充的近卫第一军张伦部、第二军曹玉书部调到京师,接替第六军和第四军的防务。

......

而另一方面,决定与明军血战的足利义满当机立断,将鹰派足利义持、斯波义将等人派往九州,主持九州防务,今川贞世、涩川满赖、大内盛见、大内弘茂等人归其统辖。

足利义持赶到九州后,立刻在太宰府内召开了军事会议,但是讨论的结果却让足利义持非常失望,与会的九州将领,如今川贞世、涩川满赖、大内盛见、岛津元久等人都普遍有些悲观。

如果明军进攻早有准备的博多港,大家都有信心应付,因为沿岸三米高的石垒足以让明军流尽最后一滴血,但是明军水师强大,他们并不需要选择博多港,他们还可以选择鹿儿岛、大隅、筑前甚至肥后等地,这些地方也有天然良港,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明军曾经登陆过的鹿儿岛。

如今鹿儿岛已经收复,但是兵力不足,实际上整个九州兵力都不足,因为需要防守的地方太多了,而以大内盛见、岛津元久等人为代表的大名都担心自己领地的安全,其中以岛津元久为最,因为他的鹿儿岛城已经被攻破过一次,其远支兄弟义久当场战死。

会议进行的很艰难,大家都希望防守自己的领地,向自己的领地增兵,最后达成了折中意见,今川贞世、大内盛见负责博多湾防线,涩川满赖、岛津元久负责鹿儿岛、大隅方向,而足利义持、斯波义将等人坐镇太宰府,及时支援。

针对这种意见,大家都不满意,但大家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会后足利义持火速派人向足利义满汇报,同时请求援兵,到达九州的足利义持,已经感觉到事态严峻,再没有昔日的乐观了。

......

“将军阁下,斯波管领紧急求见!”

“快请!”

正在研究地图的足利义持连忙放下地图,正襟危坐,等待着斯波到来。

话音刚落,斯波义将手里拿着一份军报,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你们都下去!”

感觉到斯波言语中的焦虑,足利义持挥挥手,让所有人下去。

“怎么了?斯波管领?”

“将军,昨天下午,明军陆战队攻占了下关,截断了下关海峡。”

“什么?”

足利义持豁然站起,脸色刹那间失去了血色:“那我们的援军?”

“恐怕暂时过不来了!”

“那,”足利义持感到天旋地转,浑身无力,他努力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然后深深吸入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才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望着镇定下来的足利义持,斯波义将心中满意,面上却依然有些惊惶,道:“事情有些麻烦了,我军水师不是明军的对手,而且运兵船目标太大,很难偷渡过来,那么短期内恐怕只能靠我们收复下关了。”

“可是现在兵力这么紧张......”

“没有其他办法了,”斯波义将走到地图前,指了指一岐岛、对马岛道:“之前我们判断错误,以为明军进攻的目标是博多,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下关。”

“如果明军在下关站稳脚跟,那么不仅我们和本岛的联系会被切断,而且他们还会以下关为基地,进攻太宰府,或者从后面进攻博多守军,那么我们大势去也。”

“嗯,本将军明白了,”足利义持双手按压着地图,道:“那你觉得该派谁去夺回下关?”

“让大内盛见和大内弘茂一起去!”

“一起去?”

“是的,”斯波义将犹豫了一下,道:“他们两个一直在争夺大内家督的位置,虽然大内弘茂是内大臣阁下承认的,但是大内盛见也不是平庸之辈。”

“将军可以私下允诺大内盛见,如果他能拿下下关,那么他就是大内家的家督。”

“这个,”足利义持有些不确定的道:“父亲能同意吗?”

“呵呵,”斯波义将苦笑两声:“如果下关夺不下来,我军必败,而将军和末将,恐怕也会成为明军的俘虏,到那时候,内大臣阁下同不同意,又有何关系呢?”

“好!”足利义持如梦方醒,立刻道:“那你马上去传令吧!告诉盛见,我不会忘记对他的承诺!”

“是!”

.......

足利义持和斯波义将并没有试图封锁消息,因为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今川贞世、大内盛见等人早已得到了消息。

不久,太宰府传出命令,让大内盛见、大内弘茂一起攻打下关时,大内弘茂没什么意见,大内盛见却提出要面见将军。义持立刻接见了他,向他重申了自己的承诺,大内盛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才领命而去。

在这一瞬间,整个倭国的目光都转向了九州岛的最西端——下关,而华夏人称之为马关。

第十四章 下关,博多湾

时间回到一天前,也就是三月十一日。

根据义满的命令,从安芸、周防抽调的第一批援军赶到了下关,准备乘船渡过海峡,增援九州。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海风和煦,海峡平静无波,能见度非常高,视力好的人甚至能够越过海峡,看清楚对面人的动作。

士兵们披挂整齐,唱着号子,排着队登上小船,然后抱着武器坐下,等待出行的命令。

当运载第一批士兵的船只离开下关,往九州驶来时,两岸几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但是就在这个全民欢腾的时刻,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伴随着一个凄厉的声音:“警报!发现明军舰队!发现明军舰队!”

“什么?”

带队的安芸大名山名满氏脸色骤然变白,他立刻转身,跑上附近的瞭望哨,往北方望去,然后立刻转身朝下面高喊:“船队立刻返回!立刻返回!放弃增援!放弃增援!”

其属下的亲兵连忙高喊着,将山名满氏的命令传出去,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跑到高处眺望,待看到明军舰队乘风破浪而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快跑啊!”人群立刻大乱,有往上跑的,有往下跑的,混乱之中被踩踏的,被推入海里的不计其数。

而同时,海中的运兵船也出问题了,当时海面上有数十艘运兵船,他们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望着越来越近的明军舰队,倭国的运兵船很自然的陷入了混乱,有的想往前,有的想回头,有的在调转船头的时候,被后面的船只拦腰撞上,船上的士兵纷纷落水,床上的士兵连忙停船救人,这样场面更加混乱,如同一锅粥一般。

高台上的山名满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如刀绞,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的海沧船直冲过来。

“舰长,我们撞过去怎么样?”

“撞,当然要撞,哈哈,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快!快!撞死他们!”

随着舰长刘致中的命令,“鲨鱼号”海沧船如同巨兽冲入池塘一般,将混乱的倭国船队分成两半,挡在其路上的船只纷纷倾覆,船上的士兵纷纷落水,一片哀嚎之声,随着“鲨鱼号”的撞击,不断响起。

“快,不能让刘致中那小子独占便宜!”

“鲨鱼号”身后的两艘海沧船也不甘示弱,紧跟着冲入倭国的船队中。

紧随其后,又有三艘,然后又有两艘......

在两岸军民惊恐的注视中,自己的船队如同羔羊一般被明军的船队蹂躏,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士兵都落水了,有的仗着水性好,想游过海峡,但是被海沧船发现,顺势一碾,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在这个时候,明军的五艘炮舰终于赶到,带队的是朝鲜水师佥事胡正源,他没有理会海峡中哀嚎的倭国士兵,而是盯上了下关码头上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兵。

“传令,靠近下关,无差别炮击!”

“是!”

随着命令,明军炮舰调整方向,朝下关驶来。

在明军炮舰转向的同时,山名满氏立刻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他只说了一句:“快跑!”,就不管不顾的往东边跑去。

果然,还没等山名满氏跑出多久,其身后就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和爆炸声,以及哭爹叫娘的惨叫声,但山名满氏没有回头,他能做的只是拼命的奔跑.....

看到下关的惨相,九州这边的官员、百姓不等炮舰开炮,立刻如鸟兽散,官员们纷纷穿村而过,逃往九州内地,百姓们有的跟着官员一起跑,有的逃回家中,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跑,还有的躲在家中,关门闭户,祈求天照大神保佑......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明军将水中的倭兵救起,令其收集海峡内的倭国船只,全部驶到九州一侧,然后命令倭兵动手烧船。

望着一艘艘燃烧的船只,倭兵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偷偷抹泪,有的神色木然,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而这些俘虏并没有闲多久,海军陆战第二旅第一团登陆以后,他们与留下的村民一起,修起了工事,以阻挡九州内地来的援兵......

逃到安全地带的山名满氏,清点剩余的部下,立刻嚎啕大哭,三千精兵,只剩下一千不到,而且个个带伤,一副吓破胆的样子,短期内恐怕是恢复不过来了。

山名满氏犹豫再三,令人向幕府通报情况,然后率领残兵返回领地,他打定主意,再也不出来了,增援九州?谁愿意去谁去!

正在踌躇满志、调兵遣将的足利义满,闻报后,大惊,他立刻命人前往下关海峡打听详细情形,同时将细川赖元、畠山满家、斯波义淳、上杉宪定等人召来,一起商议对策。

......

增援企救郡,打通会本岛的通路,在今川贞世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征战一生的今川贞世,面临过无数次的绝境,当初他只带着三百人来到九州,经过千辛万苦,拉拢盟友,逐个打击敌人,终于统一九州,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坚持,不放弃,等待转机。今川贞世相信一个道理,即使转机最终没有到来,等待也是值得的,因为你在坚持。

今川贞世相信,明国人在下关只是佯攻,而其主攻方向一定是博多湾。博多湾是天然良港,水深、浪小、港宽,明军海军可以直接开到岸边,士兵们不需要舢板小船,只要搭上木板就可以登陆,所以只要运筹得当,一个上午的时间,明军可以将数万军队送上九州的土地;另外,今川估计,明军的大本营应该在对马岛、一岐岛,那里离博多湾近在咫尺,粮食、兵员运输都很方便,所以博多湾,一定是明军的主攻方向。

所以今川贞世毫不动摇自己的想法,但是斯波义将和足利义持对此并不认同,他们觉得博多湾防守如此严密,明军很可能会避实击虚,从别的地方登陆。

所以足利义持抽调了大内盛见和大内弘茂后,又将吉见诠赖抽调到难免的萨摩和大隅,只给今川贞世留下了两万人,今川贞世极力反对,但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

只可惜,今川贞世猜对了开始,却没有猜对结局。

建文九年三月十二日,明军舰队突然出现在博多湾,今川贞世闻报后,立刻命令全员进入石垒防线待命。

在今川贞世的注视中,明军不紧不慢的派人登上玄界岛、志贺岛和能古岛,迅速将岛上倭军荡平,志贺岛上的百余名骑兵在火炮和排枪的打击下,很快烟消云散,藩主山口义夫战死,其他两岛更是不在话下,迅速被明军荡平。

同时瞿能派出了十数艘海沧船,清理附近的渔船,和下关的处理方式一致,只要找到,立刻烧掉。

望着远近船只燃烧的白烟,今川贞世心中有些忐忑,明军,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第十五章 登陆博多湾

肃清了博多湾内的岛屿残敌后,明军战舰排成队列,依次进入博多湾。

大明舰队前面是二十多艘海沧船,它们如同将军的卫队一般,遍布博多湾,驱赶着岸边的一些小船,清理着航道。

海沧船后面是十多艘通体白色、船体狭长的战船,船上有三重桅杆,甲板宽大,水手们正在奋力拉帆,调整着船只的航向。

在这些船后面是大量的福船,今川贞世知道,这是大明的制式战船,船体长达九丈,高四层,居高临下,以火箭和火炮制敌,倭国的船只根本就不是对手。

望着这些福船,今川贞世第一次觉得三米高的石垒有点矮了,应该增加到五米,甚至十米的,而且离海岸有些近了,应该从五米增加到十米,甚至二十米的,今川贞世有些担心这些船如果直接冲上岸,船头会不会碰到石垒呢?

想到这里,今川贞世立刻传令:“小心戒备,不能让敌人越过石垒!”

......

“倭国人是不是都是二傻啊?”

指挥使谭耀武望着越来越近的博多湾石垒防线,忍不住回头和监察使印成飞嘟囔道:“连陆军的臼炮都可以用来攻城了,难道倭人觉得他们这种石头垒起来的破烂玩意能挡得住我们的舰炮?”

“呵呵,老谭,”印成飞笑了笑,有些无奈放下望远镜,瞥了一眼谭耀武:“可能倭国人太闭塞了吧,他们还以为我们和故元那帮人一样,还拿着刀片、弓箭比划呢?”

“是啊,”谭耀武无奈的摇了摇头:“等打完倭国,老子要向陛下申请,去南洋或者美洲转转,和倭国人打,感觉像欺负人啊!”

“这事情等打完仗再说,”印成飞正色道:“攻倭是朝廷的大事,如果因为你出了岔子,我一定上书陛下,把你送上军事法庭!”

“好,我知道了!”谭耀武立刻打了一个机灵,赶紧拿起望远镜眺望远处。

“哎,”谭耀武指了指远处,道:“老印,石垒后面的山坡上,有一座高台,上面有一个老头,看样子像是指挥官,老子第一炮就要报销那个老小子!”

“嗯,对,那一定是个指挥官,要先把他打掉。”

“好,”谭耀武仔细盘算了一会儿,道:“传令兵!”

“到!”

“传令下去,舰队左转舵,侧面面对博多湾,同时向总指挥发旗语,请求开炮!”

“是!”

过了一会儿,传令兵跑回来:“指挥使大人,总指挥允许开炮,但要求先炮击山上的高台!”

“呵呵,好!”谭耀武“啪”的拍了一下大腿:“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哈哈!”

“来人,传令下去!一号、三号、五号舰齐射,目标,山上的高台,击垮为止!”

“其他炮舰,所有炮位分三组射击,消灭当面之敌!”

“是!”

......

当明军炮舰转向的时候,今川贞世突然道:“贞赖君,这是不是明军的炮舰啊!”

筑前国大名少贰贞赖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道:“有点像,但明军的炮舰出现的次数不多,卑职也无法肯定。去年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福船装载陆战队入寇,明军福船的炮火也很猛烈,但他们是掩护明军陆战队撤退的。”

“哦,”今川贞世搓了搓眼睛:“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小心戒备,先躲在石垒后面,等敌人登陆时再出来!”

“是!”

就在这时,就见明军的舰队传令兵挥动着旗子,然后最前面的十余艘战舰齐刷刷的打开了舷窗,后面的露出了乌黑的炮口。

还没等今川贞世反应过来,明军的炮弹已经从天而降,落在了高台的不远处,炸的土石乱飞,烟尘滚滚。

“不好!大人,快走!”

少贰贞赖毕竟年轻,他迅速反应过来,拉着今川贞世就高台下面跑,在他跑动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高台在摇晃,四周都是明军炮弹的爆炸声,不过幸好还没有炮弹击中高台。

今川贞世、少贰贞赖和几个亲兵刚刚跑下高台,立刻有一发炮弹集中了高台,石头垒就的高台立刻摇摇欲坠,少贰贞赖拖着今川贞世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十几米远,就听“哗啦”一声,高台彻底倒塌,乱石飞溅。

正在逃跑的今川贞世突然“哎吆”一声摔倒在地,少贰贞赖赶紧趴下,连声道:“大人,大人,你怎么样了!”

可是今川贞世却没有回答,少贰贞赖连忙探了一下今川贞世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今川贞世的后背上嵌着一块石头,就是这块飞溅的石头夺去了今川贞世的性命。

“大人,大人!”

“隆隆”的爆炸声不停响起,少贰贞赖顾不得悲伤,他命令亲兵们将今川贞世的尸体抬到后面去,自己转身,往石垒的方向跑去。

但是跑了两步,他就不敢跑了,石垒防线已经濒临崩溃,那里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

明军舰队首先炮击担任指挥作用的石垒高台,很快将其摧毁,然后开始对石垒防线狂轰滥炸。

发现高台被摧毁的倭国士兵非常惊恐,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按照今川贞世最后的命令躲在石垒后面,但是很快他们发现,除了明军的炮弹外,石垒差劲的质量又对他们造成了二次伤害,明军的炮弹炸到石垒上,乱石飞溅,这让以石垒为依托的倭军伤亡惨重,一片鬼哭狼嚎,但是相对来说,能叫唤出声的人应该感到幸福,因为,至少,他们还活着。

惊恐的倭兵忍受不了这种煎熬,他们疯狂的扔掉手里的武器、盔甲,往后面逃窜,甚至那些没有被舰炮轰击的倭兵也开始逃跑,因为他们发现明国的舰队开始转向......

“传令下去,炮舰转向,让开正面,向两侧进行延伸射击!”

“福船准备登陆,令陆战队迅速控制港口全境,引导大军登陆!”

“是!”

望着支离破碎的石磊防线,瞿能摇了摇头,然后下达了登陆的命令。

炮舰让出正面后,福船开始靠岸,陆战队开始登岸,倭军的反抗微乎其微,几乎没有俘虏。

而看到这一切的少贰贞赖并没有逃走,而是举起双手投降......

“父亲,看起来很容易啊!”

“是啊,是很容易,博多湾防线本身就是个笑话!”

“只是,”瞿陶犹豫了一下,道:“只是儿子不明白,当初平定朝鲜的时候,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攻略九州岛,反而等了一年多的时间呢?”

“你懂什么?”

看到近卫军开始上岸,在旗舰上观战的瞿能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情舒畅的他开始回答儿子的问题:“陛下处事极其谨慎,跨海攻倭本就是前人未有的创举,所以无论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去年一年,陛下做了完全的准备。”

“首先陛下准备了足够的粮草,同时安定了朝鲜。”

“同时,陛下为第一、第二舰队换装了新的火炮,比原来的舰炮的威力至少要大上一倍,射程也要远得多,所以才能取得这样的战绩。”

“而且,在去年,海军还根据陛下的命令,对倭国的海港、水文、气候等等情况进行了大量的侦查,你以为海军真的那么喜欢当海盗啊?”

“啊?”瞿陶愣了一下,道:“我看他们每次回来都兴高采烈的,我还以为......”

“那只是底层士兵的想法,他们只要懂如何作战就可以了,但是高级将领如此想是绝对不够的。”

看到儿子仍然有些不理解,瞿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陶儿,你自小武勇过人,为父也经常称赞于你,但是如今的大明,你那种武勇,已经没多大价值了!”

“怎么会?”瞿陶有些不服气的道:“儿子在山东平叛时,带领骑兵,立下不少战功呢!儿子还得到了陛下的嘉奖,已经是准将军衔了呢!”

“呵呵,准将?如果你继续这样,一辈子也成为不了少将!”瞿能微微苦笑道:“如果今天站在石垒后面的是我、你和你弟弟,能改变什么吗?能挡得住我军上岸吗?”

“这怎么可能?”

“是啊,火炮的威力非血肉之躯可以阻挡,所以以后的战争,将领个人武勇已经没多少价值了,判断将领能力的将变成如何有效的使用火器。”

“别说火炮了,近卫军的排枪,你能冲的过去吗?”

“......不能!”

瞿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由得有些郁闷,他想了一会儿,道:“那么儿子能够用武的地方,就只有漠北了。”

“是啊,漠北蒙古是骑兵唯一可以纵横的地方,但是也很难说。”

瞿能想了一会儿,低声道:“陶儿,对大明军人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我们踏平了朝鲜,马上要踏平倭国,至于蒙古、西域,只要有陛下在,都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这又是最坏的时代,我们军人再不能靠血性武勇吃饭了,必须像文人一样读书,懂得各种新武器、新战术,否则只能看着别人步步高升,自己原地踏步,所以为父经常看书,看陛下的书,还给陛下写奏折,问一些问题,你以后也要这样才行!”

“哦,好吧!”

“今天既然说到这里了,为父就多说一些。”

瞿能指着博多湾上飘扬的五爪金龙旗,道:“占领九州并不难,两只近卫军足以横扫九州,但是其中耗费的粮草、弹药等补给,却不是一下子能拿出来的,所以陛下才不得不等了一年。”

“这是陛下的谨慎,也是我等军人的荣幸,你明白吗?”

“明白了!”

......

“总指挥,有个俘虏要见您!”

瞿能刚刚上岸,陆战队团长于震光就跑过来禀报道。

“是谁?”

“他自称是筑前国大明少贰贞赖!”

第十六章 九州平定

快跑啊!

这是小野三郎脑海里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当明人的炮弹落下来的时候,小野闭上了眼睛,他以为这回自己死定了,但是天照大神保佑,这颗炮弹竟然没有爆炸,但小野被吓破了胆,他不敢再停留在石垒,而是疯狂的往后面跑去。

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后面的山坡上,环顾四周,都是亡命奔跑的人,再往海湾方向看,他发现明军已经开始登陆。

怎么办?按照命令,这个时候自己似乎应该在石垒后面放箭才对吧!

箭呢?小野发现自己两手空空空,别说弓了,连箭都没有一支。

是不是丢了啊?丢哪里去了啊?

小野机械的四面看看,他看到旁边有一个半截石塔,这好像是金川大人的指挥塔啊,奥,对了,明军最开始就是炸的这里。

啊!小野打了一个激灵,明军的炮是可以打到这里的,那么......,小野立刻跳起来,撒丫子的往后跑。

只不过在他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对了,有一个人,没有往后跑,而是趴在石堆后面,往博多湾里看,好像傻子一样,不过看他的衣着,好像是个大人物啊......

小野并不是单个案例,侥幸活下来的人跑到山坡上,立刻意识到同样的问题,只能继续跑。

等他们跑远了,想歇口气的时候,发现明军竟然已经追了上来。

在这一瞬间,就显示出了人与人的差别,有的人两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有,不仅如此,有的人甚至连鞋都没有;但有的人则不然,手里依然攥着祖传的宝刀,前者只能继续奔跑,后者中胆子大一些,则挥着战刀冲了上来。

小野虽然手里没有武器,但是也没有跑,他认得那个冲向明军的武士,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山本次郎,还是山口次郎,但是武艺是相当不错的,属于以一当十的角色,干掉这几个明军应该是没问题吧。

想到这里,小野的心思活泛起来,对啊,明军的海军厉害,但是你不能开到岸上吧,到了这里,还是要真刀真枪的砍杀啊!我们大和民族的武士,刀法是无敌的!

就在这时候,小野发现那几个明军并没有躲闪,而是同时举起了手,就听“砰砰砰”三声枪响,那个叫山什么次郎的家伙,就一头栽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在小野的注视下,有一名明军冲过去,踩住地上的战刀,一脚将山什么次郎踢开,骂了几句,然后捡起了那把宝刀,背在身上,然后朝小野的方向看过来。

小野这次是真的害怕了,他“蹭”的一下,如同一个兔子一般蹦起来,撒丫子的往回跑,就听后面传来几声“砰砰砰”的响声,小野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疼了一下,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玩命的跑......

“这小子,还跑的挺快!”

这是三个明军的想法。

......

明军占领港口后,瞿能立刻命令特战营、陆战队追击敌人,扩大战果。

待第六军第十六旅上岸后,瞿能命令邵云亲自率领,加入追击当中。

一路上倭人溃不成军,少数想抵抗的,近战死在手铳下、远战死在燧发枪下、抱团的死在手榴弹下,再到后来,倭人逐渐放弃了抵抗,纷纷趴在地上投降。

特战营一路追杀,到了太宰府外围才遇上了有组织的抵抗,他们遇到的是足利义持派来的援军。

足利义持虽然年轻,但斯波义将却老谋深算,今川贞世与自己不和,他心中一清二楚,所以他除了在军中安排人之外,还派人在远处眺望博多湾的动向。

所以明军一开炮,就有人向太宰府递送消息,而倭人溃败的时候,探子立刻飞马回报太宰府,足利义持闻报后,马上派出援军,同时命令紧闭城门,小心明军偷袭。

特战营与足利义持的援兵激战一场,各有损失,双双退去。

三月十二日下午,邵云率军赶到太宰城,却无法包围太宰城。

太宰城地形特殊,三面环山,东侧是宝满山、西南部是天拜山、北部是天王寺山,这些小山都是太宰城天然屏障。

邵云将大营设在了太宰城的东面,截断其东逃路线。

......

几乎在同时,盛庸登陆鹿儿岛。

因为鹿儿岛主城已经被烧毁,所以涩川满赖、岛津元久的大营设在城外,所以没有遭受今川贞世那么大的损失,但是同样无法阻挡盛庸军登陆的步伐。

与瞿能动用陆战队、特战营不同,盛庸直接动用了近卫军,采用燧发枪和火炮对付彪悍的萨摩武士。

“预备,放!”

“换位,状态,射击!”

“......”

“不行啊,探题大人,明军的火器太强了,我军冲不过去啊!”

其实不用到岛津元久说,涩川满赖也看到了这种情形,但他是个没主意的人,所以他反问岛津元久:“那怎么办?”

“只能撤退了,再找机会和明军作战吧!”

“好吧,岛津藩主,你去安排吧!”

“是!”

随着涩川满赖的命令,萨摩武士立刻开始撤退,遗留下阵前的一地死尸。

“萨摩武士,果然名不虚传啊,不过,呵呵,”闻了闻空气中硝烟味,盛庸有些陶醉,他笑了笑,然后厉声道:“命令近卫军乘胜追击,注意保持队型,小心埋伏!”

“是!”

......

建文九年三月十三日,盛庸率军登陆鹿儿岛,萨摩军大败,涩川满赖、岛津元久逃往太宰府。

在逃往太宰府的路上,涩川满赖、岛津元久得到了博多湾失守、太宰府被围的消息,两人立刻知道九州已不可守,当机立断率领五千残兵转道逃往丰后,准备从丰后水道逃往四国岛。

只可惜他们的想法都在盛庸算中,张荣已经派战舰封锁了丰后水道,涩川满赖、岛津元久不得不分乘小船,趁夜偷渡丰后水道。

丰后水道洋流湍急,不适合夜间行船,所以萨摩藩主岛津元久不行遭遇到船毁人亡,而涩川满赖则幸运的登上了四国岛,他不敢在四国停留,而是立刻返回本州向足利义满报告九州战况。

涩川满赖、岛津元久虽然离开,但其部下却无处可逃,只能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而前往企救郡,意图打通九州与本州联系的大内盛见、大内弘茂与楚铮的陆战旅激战三日,倭军伤亡惨重,却毫无进展。二人正打算撤退时,遭到大明筑前独立团团长少贰贞赖的偷袭,大内盛见战死,大内弘茂被俘投降。

三月二十二日,瞿能攻破太宰府城,全歼守敌一万二千人,足利义持被俘,斯波义将死于乱枪之下。

至此,明军平定九州全境,总计只用了十一天,将肥前、肥后、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萨摩、大隅、日向九国收入囊中。

其中击毙倭军两万三千余人,俘虏倭军三万五千余人,俘虏中包括足利义持、大内弘茂等高级将领,主动投降的有筑前大名少贰贞赖,他被瞿能任命为独立团团长。

二十三日,收到瞿能战报后,盛庸命人向朝廷报捷,同时调整兵力部署,准备进攻本州和四国。

第十七章 战与和

“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宸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是吗?太好了,快抱给朕看看!”

“呵呵,真像朕!不错,不错!”

朱允炆抱着孩子,看着孩子的小嘴、小鼻子,觉得可爱极了,这是他的第四个儿子,他早就想好了名字,叫朱文均。

正在他沾沾自喜的时候,总管太监刘振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武定侯请求召见!”

“什么事?”

“历城侯从朝鲜发来军报!”

“哦,”朱允炆点点头:“朕一会儿就过去。”

“是!”

朱允炆抱着孩子走到内室,看到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徐妙锦,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不由得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陛下,”稳婆连忙答应道:“娘娘生产后太疲劳了,已经睡着了!”

“哦,朕知道了,你们要小心伺候,另外,太医院要随时候命,宸妃母子不能出任何问题,你们明白吗?”

“臣等遵旨!”

朱允炆将孩子交给稳婆,然后低头在徐妙锦的耳边低声道:“朕有事情要处理,过会儿再来看你!”

然后,朱允炆又和皇后马慧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

“陛下,倭国大捷啊!”

“是吗?朕看看!”

朱允炆拿过军报,仔细阅读了一遍,然后放下军报,脸上浮现出笑容:“不错!不错!不枉朕筹划了一年,盛庸、瞿能做的不错!朕重重有赏!”

“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望着跪倒在地的众人,朱允炆摆了摆手:“你们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对了,关于历城侯的请战,你们怎么看?”

郭英想了想,然后拱手道:“陛下,根据战报,我军损失并不大,物资也很充足,所以老臣以为可以进攻四国,但进攻本州,还需谨慎!毕竟我军是跨海远征!”

“嗯,朕知道了,其他人呢?”

兵部尚书齐泰站起来道:“陛下,臣同意郭老将军的意见,跨海远征,应谨慎为上!”

朱允炆思索了一会儿,又看向宋晟、吴高、耿璇、徐辉祖等人:“你们的意见呢?”

“老臣以为谨慎一些为好!”这是监察尚书宋晟。

“臣附议!”这是军需尚书吴高。

......

“末将以为应该不仅要进攻四国,还要进攻倭国本州。”

听到反对的声音,众人不由得转身看去,原来是长兴侯耿璇。

就见耿璇抱拳道:“陛下,九州、四国两地,都是倭寇的高发地带,控制了这两个地方,倭寇问题应该可以得到解决。”

“但是,我军征倭的目的并非如此,足利义满狼子野心,不仅袭击我大明海军,还意图刺杀陛下,此人一日不伏法,我大明万万不可停战!”

“而且倭国畏威而不怀德,如果不将其打痛,他们不可能同时割让石见国的。”

“另外,我军取胜,是因为海军强大,但我海军舰队不可长期驻扎倭国,如果不将其彻底降服,一旦我海军撤走,倭国必然会再起战端,还不如一次将其彻底解决!”

当听说耿璇说到足利义满必须伏法时,有些人立刻低声议论,朱允炆觉得他们是想反对,但听到倭国可能反扑时,众人立刻停止议论,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

如果真的出现耿璇描述的那种情况,再出动一次海军?那需要多长时间准备?需要耗费多少钱粮?

“嗯,朕知道了,魏国公的意思呢?”

徐辉祖站起来,掷地有声的说道:“末将同意长兴侯的意见,攻占九州、四国,远不足以让倭国降服,只要足利义满掌权,他就不可能来大明受死,所以必须继续给倭国施加压力,让他们明白厉害,这样他们才会答应割让我大明的条件!”

徐辉祖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郭英、宋晟等人更是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一下眼神。

最后又是齐泰站了出来:“陛下,微臣以为,长兴侯、魏国公所言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历城侯只用了十一天就降服了九州,倭国应该已经胆寒,而且足利义持被我军生擒,应已胆破,如果将他放回去,对足利义满晓以利害,足利义满未必不会降服!”

出人意料的是,老将郭英提出了反对意见。

“万万不可!俗话说,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老臣听闻足利义持一直对我大明不满,不支持其父对我大明称臣,如此狼子野心之辈,断然不能放其回去。”

“是啊,不能放回去!”

“末将反对!”

......

经过激烈的争论,朱允炆最后做了决定:四国岛必须占领,本州可以伺机攻取,但要谨慎。

同时,朱允炆下令户部、军需部继续调拨物资,远征,打的就是粮草、物资!

......

散会后,郭英主动留了下来,说有事情禀报。

“怎么了,郭老将军?”

“陛下,”郭英站起来拱手道:“老臣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近日渐觉精力不济,身体欠佳,所以想辞去参谋尚书一职,回老家凤阳,颐养天年!”

“还望陛下恩准!”说话间,郭英跪下,叩首。

辞职?

朱允炆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郭英会主动辞职,不过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去年冬天,郭英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今天仔细观察一下,郭英显得更加消瘦,也有些佝偻了,而且头发已经全白了!

但是,郭英走了,谁来接替他呢?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道:“老将军请起!赐座!”

“谢陛下!”

“老将军身体欠佳,朕能理解,但谁能接替您呢?”

“一切皆有陛下圣裁,老臣不敢置喙。”

“无妨,您说说看!”

关于这个问题,郭英其实已经仔细想过,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郭英犹豫良久,道:“知臣莫若君,请陛下圣裁!”

“唉,”朱允炆叹了口气,他发现这个郭英太谨慎了,自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不肯说。

“您觉得毅国公平安如何?”

“这个,毅国公性情刚烈,勇悍过人,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历城侯盛庸呢?”

“历城侯战功卓著,善用火器,也比较适合。”

“魏国公徐辉祖呢?”

“魏国公为人谨慎,处事周密,也比较适合!”

“长兴侯耿璇呢?”

“长兴侯虽贵为驸马,但勇武过人,精通韬略,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

郭英退下后,朱允炆陷入了沉思,平安、盛庸、徐辉祖、耿璇谁更合适呢?

翌日,参谋尚书上表乞骸骨,朱允炆允准,郭英当天即起身返回凤阳老家。

同日,朱允炆明发诏书,军方指挥使以上军官任职期最长为五年,期满调任,不得连任。

次日,朱允炆任命徐辉祖为参谋尚书,耿璇为参谋侍郎,主持参谋部的工作。

最后,朱允炆命令盛庸,继续攻略倭国,直到其降服为止!

第十八章 出使

夜,锦福宫。

“文均睡着了吗?”

“是的,陛下!”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朱允炆屏退了众人,先到摇篮旁边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轻轻触摸了一下他嫩嫩的脸蛋,心中充满了柔软,此时此刻,朱允炆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了。

“陛下,”宸妃徐妙锦莲步轻移,轻轻坐在朱允炆的身边,望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浮现出母性的光辉:“我们的孩子好好看!”

“那当然了,朕不难看,爱妃更是人间绝色,文均当然好看了!”

“不,在臣妾心中,陛下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子,您就是臣妾的天。”

“呵呵,”朱允炆笑了笑,伸手揽了揽徐妙锦的肩膀,徐妙锦就势靠在他肩膀上,只不过脸上有些羞涩:“陛下,孩子在呢!”

“哦,”朱允炆反应过来,定睛看了看,笑道:“没关系,文均睡的很香。”

话虽如此说,但朱允炆还是站起身来,扶着徐妙锦:“来,妙锦,朕扶你过去!”

“臣妾不敢!”

“没关系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你生产不过五天,需要好生调养才行啊,朕是你的夫君,搀扶这种小事还是可以做的。”

“多谢陛下,陛下对臣妾真好!”说话间,徐妙锦眼眶有些湿润。

“好了,好了!”

将徐妙锦扶到床上,让其躺好,朱允炆也上床,陪在她身边。

“妙锦,朕听说生产之后,你哥哥只来过一次?”

“是啊,是文均降生那天,之后就没有来过了。”

“唉,”朱允炆摇了摇头:“你哥哥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

“呵呵,”徐妙锦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

听着徐妙锦均匀的呼吸,望着她苍白疲惫的面庞,朱允炆有些心痛,他知道,这是晚上文均经常哭闹的缘故,徐妙锦坚持要让孩子和她睡在一起,这样孩子有什么事情她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但这也影响了她的休息,皇后马慧体恤她,免了徐妙锦每日去坤宁宫的觐见,但是,唉......

正思索间,就听摇篮那里传来“哇哇”的哭声,徐妙锦瞬间就醒了,坐起来望向摇篮,而服侍的丫鬟、奶娘也很快跑了进来,仔细检查之后,发现是孩子尿尿了,太监宫女们立刻忙碌起来,换尿片、换被褥的、给小孩擦身子的,整个锦福宫立刻热闹了起来。

......

翌日。

“魏国公,你留一下!”

议完军情后,朱允炆将徐辉祖留下,道:“最近你去看宸妃了吗?”

“回陛下,微臣刚刚上任,事情繁多,倭国的事情还没完,安南这边又出事了,微臣正在研究对策,所以一时没顾上,还望陛下见谅!”

“嗯,”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妙锦一个人在宫里,还是有些孤单,你有空的话就多去看看她,如果实在走不开,可以让魏国公夫人多进宫走动走动!”

“谢陛下!”

“让徐钦进侍从室吧,朕看这小子还是不错的!”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辉祖跪倒在地,大礼谢恩。

“下去吧!”

......

倭国,京都,室町幕府。

“上杉,各地军队征调情况如何啊??”

“回禀阁下,关西一带征调困难,各地守护不仅不愿意出兵,还要求幕府派出援兵;关东一带倒还顺利,东北部的陆奥、出羽都已经奉令调动,其他藩国也已经开始集结,按照乐观估计,一个月后,集结到京都附近的军队,可达十万之众。”

说到“十万之众”的时候,上杉宪定的语调提高了一下,似乎有些激动。

足利义满点点头:“上杉君,你辛苦了,除了军队,粮草方面也要注意,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会比较长,明国是大国,又倾国而来,我们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是,阁下英明。”

“斯波义重来了吗?”

“还没有,他去四国了,应该有七八天了吧!”

“哦,”足利义满轻轻拍了拍脑袋,他想起来了,明军隔断了下关海峡之后,斯波义重立刻前往下关视察,一个是奉自己之命了解最新战况,一个是担心父亲的情况。在义满心中,义重能力有限,但做事情稳重,为人也比较孝顺,执行这个任务很合适。

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安芸守护山内满氏的影响,斯波义重回到幕府之后,竟然向义满建议,放弃九州,与明国议和,这让义满非常愤怒,因为明国议和的前提就是要义满去明国京师领罪,这是义满万万不可接受的。

但是斯波义将远在九州,生死未卜,义满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置义重,所以勉强按捺怒火,派义重前往四国,探查九州的情况......

想到义重,就想到四国,义满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九州不守,则四国不保,如果四国丢失,那么京都将直接面临着明军的威胁,难道真的要迁都不成?

......

正在义满思考下一步对策的时候,细川赖元突然从外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到了近前,他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上杉宪定,然后靠近义满,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怕人听到:“阁下,涩川回来了,带来了九州的消息!”

涩川?哪个涩川?九州?

足利义满立刻站起身来,神情有些紧张的望着细川赖元:“他们在哪里?九州情况怎么样?”

“你们都下去!上杉留下!”

众人退出后,细川松了口气,道:“情况不太好,九州很可能已经丢了!”

“啊!涩川呢?他在哪里?”

“就在外面!”

“马上让他进来!”

细川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时间不长,带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涩川满赖,一个是斯波义重。

斯波义重倒还好,衣着整齐,就是神情忧郁,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涩川满赖则神情惊惶,一进来,就扑到足利义满脚下,大哭:“阁下,涩川无能,九州完了!”

“到底什么情况?你起来说话!”足利义满按捺住情绪,柔声问道。

涩川满赖似乎受了惊吓,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是在座的人都是高智商人士,所以加上脑补,大致明白了九州的情况。

但是涩川满赖知道的情况也不多,他知道的只是明军登陆鹿儿岛,在鹿儿岛城外,两军对阵,己方大败,只好往太宰府撤退。

撤退路上,遭遇太宰府来的溃军,说太宰府陷落,他不得不往丰前丰后逃窜,最后在明军的封锁下偷渡丰前水道,抵达四国岛,遇上了斯波义重。

至于足利义持,斯波义将、今川贞世等人的情况,涩川则表示完全不知道。

听完之后,足利义满牙关紧咬,额头的青筋直冒,真是个废物啊,一路败,一路跑,偏偏最后是他活了下来,跑了回来,其他人生死未知。

但是足利义满心中清楚,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涩川满赖能力不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九州作为昔日南朝的根据地,又与本州隔着下关海峡,统管九州的探题只能用能力比较差的,无法威慑九州大名的人,像今川贞世那种的,才是最让人不放心的。

望着哭哭啼啼的涩川满赖,足利义满心中的怒火难以遏制:“来人,将涩川满赖押下去,抽四十鞭子,然后打入大牢,不许任何人与他接触!”

“阁下,饶命啊!饶命啊!”

足利义满一摆手,没有理会。

涩川满赖的声音逐渐远去,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主动说话。

良久,足利义满发声:“诸位,如今的形势,该如何应对才好?”

听说斯波义将生死未卜,细川赖元心中五味杂陈,昔日的康历政变,就是这个人,逼迫足利义满免去了自己的兄长兼继父细川赖之的管领之职,从那之后,细川家开始没落,但是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细川赖元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种事情,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也会发生在细川家身上......

“阁下,卑职以为,如果涩川说的是真的,那么九州将很快落入明军的手中,我军根本无法阻止,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有两个,一个问题是,明军占领了九州,是会停下脚步,还是会继续进攻四国、本州?第二个问题是,将军义持和管领义将的生死,到底如何?这些问题我们都需要搞清楚才好!”

首先发言的是上杉宪定,他是关东管领,而斯波家的领地大多在关东,所以有一些香火情。

“嗯,你们呢?”

“上杉君所言甚是,但是我们也不能光等着九州的消息,我们还应该加紧调集军队,防备明军进攻,否则一旦明军继续进攻,我军将措手不及。”

“嗯,义重,你呢?”

“回禀阁下,两位大人所言甚是,但是卑职所担忧的是家父的生死,所以卑职愿意出使九州,探明明军动向,顺便打听一下将军和父亲的消息!”

“嘶——”

听到斯波义重的话,众人不由自主的发出嘶声,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斯波义重会说出这种话来,向九州派遣使者,确实是了解九州情况的最好办法,但是也是最危险的。

本来大家觉得明人是最讲道理的,即使吃了亏也会笑脸相迎,不会丢了大国体面的。但是这次明军的悍然入侵,则完全颠覆了众人的想法,对明军,大家都没有了把握。

“义重,你想好了吗?你当真要去?”

良久,足利义满沉声道。

“是的,父亲生死未卜,义重不敢独生!”

“好吧,我任命你为本大臣的使者,前往九州,探听明军虚实!”足利义满停顿了一下,走下来拍了拍斯波义重的肩膀,道:“你要多多注意安全,千万不可勉强,一定要活着回来!”

“谢阁下,卑职知道应该怎么做!”

“阁下,这......”

上杉宪定欲待劝说,却被义满挥手阻止,只能闭口不言

......

第十九章 狱中

夜。

涩川满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但这并不是因为其身处大牢的缘故,而是他的心中充满了怨气、恐惧和不安。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他对自己的境遇感到非常不满。

在涩川满赖看来,明军是不可战胜的,这一点,已经通过鹿儿岛城外千万萨摩武士的鲜血,得到了证实。

鹿儿岛城外,长风猎猎,马鸣萧萧。

萨摩武士以骑兵为先驱,步兵为后继,发起了决死冲锋,左、中、右三只骑兵如离弦之箭一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攻向明军,这一次岛津元久出动了全部主力,誓要将明军赶下海,而指挥台上的涩川满赖也是精神振奋,意气风发,准备欣赏这一次杀戮盛宴。

但是,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明军长枪兵、盾牌兵退后,火枪兵列阵,然后,枪声,响起!

明军的阵前出现了一阵黑色的浓烟,浓烟冉冉升起,在风中摇曳,远远看去,如同地狱中的勾魂鬼使,它们对着萨摩武士大声狞笑,似乎为一次能收割如此多的灵魂而欢呼雀跃。

冲在最前面的萨摩武士立刻成排的倒下,伴之而起的是惨叫声、叫骂声和哭泣声......

然后是炮声,炮弹落入后排的步兵队列中,步兵立刻大乱.....

再往后是明军的骑兵,虽然只有千把人,却成了压垮萨摩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仗把萨摩军的魂都打光了,他们不停的逃,不停的逃,路上听说明军包围了太宰府,岛津元久和涩川满赖立刻掉头,逃往丰后。二人不知道的是,当时太宰府的明军并不多,博多湾一带山路崎岖,给养运送困难,瞿能本人甚至还没有到达太宰府城。

再往后,就是偷渡丰后水道,只可惜岛津元久运气不好,唉......

“哗啦啦!”

听到锁链的声音,涩川满赖立刻翻了个身,右手撑住身体,往门口看去,发现狱卒已经打开了牢门,正在朝一个斗篷人施礼,然后斗篷人摆了摆手,狱卒退下。

在涩川满赖疑惑的目光中,斗篷人走了进来,坐在床上,先左右看了看,然后笑道:“涩川,有没有怨我啊?”

“啊!大人,您这是......”

“小点声,”斗篷人摆了摆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小人不敢怨恨,小人不敢!”

“呵呵,不敢,那就是还是有怨恨了?”

“......”涩川满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本来是有一些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涩川,”斗篷人用手拉了拉斗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低声道:“你觉得,我们能够打赢明国吗?”

“这个,请恕小的直言,”涩川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打赢是不可能的,最多是平手。”

“平手?你说的平手是什么意思?”

“小的想过三种可能,一种是明军撤退,我军光复三岛;第二种是我国失去九州、四国,与明国形成对峙;最后一种则是我国失去整个关西,退到东部与明国对峙。”

“那你觉得哪一种最有可能?”

“小的以为,”涩川满赖咬了咬牙,拱手道:“请恕小的直言,最有可能的是第三种。”

“嗯,”斗篷人盘算了一会儿,道:“如果我国只保有关东,以后会怎样呢?”

“这个,”涩川满赖想了一会儿,道:“正面击败明军,是不可能的,到那时候,只能等待时机!”

“等待什么时机?”

“等待明国衰落的时机。”

“衰落?”

“是啊!”

“哦,我明白了!”

......

良久,斗篷人长出了一口气,定睛看着涩川满赖,有如捡到宝一般,微笑道:“真没想到,涩川竟然有如此的才华,让你做九州探题,真是屈才了!”

“大人过赞了,小的只是一点浅见!”

“呵呵,”斗篷人站起身来,拍着涩川满赖的肩膀,笑道:“这段时间还要委屈你一下,等事态明朗了,才能放你出去。”

斗篷人扫视了一下四周,道:“这里太简陋了,一会儿让他们给你换个好一点的地方,这样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我们大和民族的未来!”

“谢大人栽培,涩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你起来!”

斗篷人扶起涩川满赖,突然沉声道:“斯波义重主动请命出使明国,你怎么看?”

“斯波?”

涩川满赖愣了一下:“他主动要求的?怎么可能?”

“是真的,明天他就会出发,前往九州。”

“哦,但是一路上,他对我并没有透露半点啊!”

“是吗?”斗篷人身体微震:“看来这里面有一些文章啊!”

“嗯,”涩川满赖忽然想起一个事情,道:“既然是出使,那条件是什么?”

“主要有五个条款:”

“一、义持前往明国,作为人质。”

“二、石见银山归明国与我共有,每年产出均分。”

“三、赔偿明国白银两千万两,分五年付清。”

“四、九州归还我国,但允许明国在鹿儿岛、博多、长崎驻军。”

“五、我国保证打击海盗,但希望明国能够提供技术上的援助。”

斗篷人说完后,涩川满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大人考虑的很周密,人质、海盗应该可以让明国满意,只不过白银两千万两,恐怕满足不了明皇的贪婪。”

“这还不行?”

“明国出动数十万大军跨海而来,每日耗费钱粮无数,再加上战后酬功赏赐,两千万两恐怕不够。”

“哦,”斗篷人沉思了一会儿:“没关系,这个可以谈!”

“嗯,阁下英明!”

......

“大人走好!”

涩川满赖保持着鞠躬的方式,直到斗篷人走过拐角,才直起身来,在昏暗的灯光中,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心中起伏不平,他预感到,倭国,将会有一场大的风波。

斯波氏初代家系是足利泰氏长子,只可惜其生母北条氏并非主流血统出身,所以失去了足利宗家继承权,后因为其拥有陆奥国紫波郡,遂改称斯波氏。

斯波氏的主要根据地在陆奥、出羽、越后、尾张等地,如果倭国失去了关西,那么斯波氏将会变得举足轻重,其领地辽远的弊端反而会变成其优势。

如今斯波义将生死未卜,如果斯波义重再有个万一,斯波氏必然会出现家主之争,这对幕府来说,肯定是非常有利的。这一点涩川满赖能看到,足利义满肯定也能看到,斯波义重难道看不到吗?他的身边难道没有人提醒他吗?

足利义持前往明国做人质,对谁有利呢?毫无疑问,是他的弟弟——足利义嗣!

......

次日,涩川满赖被换到了条件更好的监房,只不过更加人迹罕至!

第二十章 使者

远古时期,倭国的本州、四国和九州三岛是一座大岛,只不过由于地壳运动、火山爆发等等原因,造成了地壳下陷,将之分成了三个岛屿,塌陷区域则形成了一个包围四国、隔断九州和本州的狭窄海域,倭国通常称之为濑户内海,意即“狭窄的海峡”。

下关海峡位于濑户内海的最北部,是九州和本州的天然通道。

但是,自明军海军进入下关海峡后,狭窄的海峡却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从下关这边望去,斯波义重能够看到对面明军的军旗,能够看到明军的换防,当然更能看到海峡中来回巡航的明军舰只。

“大内君,他们多长时间巡航一次?”斯波义重指着自北向南驶过的明军船只道。

“执事大人,大约两刻钟一趟!”长门国守护大内盛长站在斯波义重身后,毕恭毕敬的回答。

“两刻钟?”斯波义重皱了皱眉,道:“那我们的船呢?”

“我们的船都在陆地上!”

“陆地?”斯波义重愣了一下,道:“你是说我们的船都不敢下海?”

“是的!”

“怎么可能?难道我们的水师还打不过这种海沧船吗?”

“呵呵,”大内盛长苦笑一声:“大人误会了,这种海沧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军的那种炮舰,它们每天会巡航一到两次,面对它们,我们的水师只能落荒而逃,久而久之,我们的水师就不过来了。”

“哦,”斯波义重点了点头:“明国的这种炮舰多吗?”

“应该不是很多,上次明军登陆对面的时候,只有八艘炮舰。”

正说话间,一阵刺耳的锣声响起,四周一片慌乱,大内盛长跳起来,望了望北方,然后道:“大人快看,北边,就在那里,明军的炮舰来了!我们快到后面去!”

“为什么?”

“明军很可能会开炮!”

“不会吧,”斯波义重伸手比划了一下:“我们离的这么远,明军也能打过来?”

“是的,大人,我们快走吧!”

看到大内盛长急迫的神色,斯波义重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跟着大内盛长一起往后面跑去。

足足跑了百余米,大内盛长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道:“大人,这里应该差不多了!”

斯波义重往左右看了看,狐疑的道:“这里已经看不清海滩的情况了,如果明军要登陆,我军该如何应对?”

“这个,”大内盛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人,明军如果登陆,我军也不能在海滩上防守,那是自寻死路,据说,博多湾就是这样被明军攻破的。”

“博多湾?”斯波义重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博多湾的石垒防线,脸色有些难看:“但是,难道我们就放任明军登陆?”

“是的,只能等明军进入内陆,离开炮舰的射程后,再进行反击了。”

“哦,”斯波义重两手握了握,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就听海滩方向传来了爆炸声,以及零星的惨叫声,斯波义重、大内盛见都停住了嘴,似乎是在担心说话会被明军发现一般。

......

明军舰队远去后,大内盛长令人统计了一下损失,发现只死了两个,伤了三个,大内盛长连忙命人将伤员抬下去救治。

“明军炮击似乎没什么目标!”斯波义重沉默了一会儿,道。

“是啊,他们的炮击是侦查性质的,”大内盛长摇摇头,苦笑道:“用炮弹侦查,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奢侈啊!”

“是啊!”斯波义重点了点头:“和明国相比,我们太穷了,唉!对了,那是什么?”

顺着斯波义重的手指,大内盛长看了一下,笑道:“那是明军的炮弹,可能是引信的问题,没有爆炸。我已经让人在附近做了标记,等明天早上,我会派人将其收集,送往京都!”

“送往京都?”

“是啊,内大臣打算仿制明军的火炮,所以需要明军的炮弹做样本!”

“哦,”斯波义重皱了皱眉:“仿制的怎么样了?”

“应该快了吧,我找人看了看,明军炮弹的原理并不复杂。”

“嗯,如果能掌握明军的火器,我军就不会那么被动了!”斯波义重搓了搓手掌,有些兴奋的道。

“是啊!”大内盛长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

......

文字关村,明军陆战旅指挥所。

“禀告指挥使,监察使大人,对面有情况!”

“什么情况?”

“对面港口上有人打着白旗,不知有何用意?”

“哦?我去看看!”

楚铮愣了一下,推门而出,来到观察哨,用望远镜朝对面观看。

对面的港口上,站着四五个人,有两个人举着白旗,拼命挥舞,还有三个人举着长条横幅,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倭国使团,海峡中间是一艘海沧船,正在朝这边打旗语,应该是在等待命令。

“兄弟,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吧!”

“不行,”监察使谢源真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依我看,先让汤严东过去,把对方的国书拿过来,然后禀报总指挥部,我们只要等待命令就可以了!”

“......好吧,”楚铮挠了挠头,有些悻悻的道。

......

“弟兄们,过去看看!”

“好嘞!”

随着汤严东一声令下,海沧船调转方向,朝下关码头驶去。

在离岸两丈的地方,汤严东命令船停下,高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明国将军,我们是使者啊!是要去觐见你们的皇帝啊!”

“就你们几个?”汤严东皱了皱眉:“一个个獐头鼠目的,陛下怎么可能会见你们这些鼠辈?”

“上国将军误会了,”山田一夫走上来,满脸堆笑道:“我们几个只是传话的,我们的正使斯波大人就在后面,马上就到!”

“斯波?真是个奇怪的姓氏,你叫什么啊?”

“小的山田一夫,山田一夫!”

“山田一夫?倭国人的名字真是古怪,”汤严东低声嘟囔了几句,才高声道:“你们那个斯波在哪里啊?快让他过来,老子忙着呢?”

“马上来,马上来!”

时间不长,斯波义重在大内盛长等人的陪同下,从山坡上走了下来,来到了码头上。

“鄙人斯波义重,是一名使者,希望能够觐见贵国大皇帝陛下,不知将军能否行个方便?”

“你就是那个斯波?”

“是的!”

“我只是一个舰长,没有行个方便的权力,我接到的命令是,你把国书交出来,然后等待通知!”

“这,”斯波义重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满脸堆笑:“没问题,国书有正本,是给大皇帝陛下看的,副本可能交给将军,鄙人在这里等待将军佳音!”

“好吧,拿过来吧!”

望着扬长而去的明军舰只,斯波义重脸色铁青:“明军真是太嚣张了,小小一个舰长就敢不把本执事放在眼里!”

“是啊,”大内盛长走上来:“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们强大呢?”

......

“总指挥,这个挺有意思啊!”

“挺有意思?”盛庸接过杨荣递过来的文件,狐疑的问道。

“倭国派使者来了,他们的条件很有意思!”

盛庸略微浏览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就交给你来处理吧,我处理不来!”

“嗯,没问题!”

......

次日,楚铮接到了命令,令其将使者护送到太宰府。

第二十一章 一个武士引发的战争

下关码头。

斯波义重的使团人数并不多,只有二十多个人,一艘海沧船就可以装下,不过明军还是出动了三艘海沧船,由楚铮亲自带队。

今天天气不太好,乌云如同锅盖一般笼罩着下关海峡,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

斯波义重在大内盛长的陪同下,走下了山坡,来到了码头上。

“上国将军,麻烦您了!鄙人是倭国使者,这些都是鄙人的随员,一路上还请多多关照。”

“等一下!”

领头的护卫松本隆盛刚刚走上踏板,却被楚铮厉声喝止,其身后的士兵立刻举起火枪,对着码头上的众人,岸上的倭国人随之骚动起来,有的人甚至拔出佩刀,面对着明军。

“等一下,都收起来,”斯波义重赶紧制止了属下的骚动,拱手道:“楚将军,您还有何吩咐?”

“总指挥有令,倭人身持寸刃者,杀无赦!所以,斯波使者,让你的手下放下武器,再上来!”

什么?倭人解刃?

随着翻译将楚铮的话翻译过去,码头上的倭人骚动了更厉害了,而斯波义重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斯波义重看了看身边的大内盛长,低声道:“有这回事吗?”

“好像是真的,一些探子回报说,明军正在九州收缴武器。”大内盛长低声道。

“如果不交呢?”

“全家处死!”

斯波义重深深叹了口气,拱手道:“楚将军,我们是觐见大皇帝陛下的使者,我们携带武器也只是为了自卫而已,还请将军不要误会。”

“斯波使者,”楚铮盯着斯波义重,发出一声冷笑:“军令如山,恕难从命!请使者好自为之!”

“汤严东!”

“在!”

“一刻钟后,全体返航,倭人不解刃者,不许登船,否则杀无赦!”

“是!”

汤严东大声应道,他是福建宁波人,对倭寇印象极差,所以接到这样的军令,兴奋异常,立刻命令手下举枪戒备,防止倭人闹事。

听着楚铮的命令,岸上的斯波义重和大内盛长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

“主君!”

正在二人脑筋急转的时候,松本隆盛走了过来,神情严肃的跪倒在地:“武士的佩刀,就是武士的生命,如果没有了佩刀,那么松本宁可一死,还望主君赎罪,松本不能侍奉左右了!”

说话间,松本隆盛伏地三叩首,然后站起身来。

看着松本隆盛的样子,斯波义重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还没等他发问,就见松本隆盛拔出战刀,面对着明军的战船,厉声道:“尔等乃上国武士,可敢与我一战?”

松本隆盛的话音落地,倭人一片哗然。

斯波义重立刻厉声道:“松本隆盛,本执事命令你放下武器,不许向明军挑衅。”

大内盛长也命令手下:“快拦住他,这个人疯了!”

松本隆盛回头看了一眼斯波义重,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话,可惜谁都没有听清楚,他转过身,一个箭步冲上了踏板,向着汤严东等人冲了过去,同时发出了震天的喊声:“杀!”

枪声响了!

在松本隆盛拔刀的时候,汤严东及其手下就调转了枪口,对准了松本隆盛,在他登上踏板的瞬间,汤严东的手铳就响了,同时其手下的长枪也响了!

三米长的踏板,火枪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噗通!”

在众人的注视中,正在冲锋的松本隆盛忽然打了一个趔趄,然后钢刀脱手,人晃了两晃,掉入了水中。

直到在这个时候,码头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作鸟兽散,斯波义重和大内盛长也不例外,他们两个抱住脑袋,蹲在地上;而且因为距离太近,明军的火枪除了击中了松本隆盛外,还误伤了几个倭人,这些人也纷纷惨叫起来。

这一切,都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汤严东也有些懵懂,他回头看了看楚铮,发现楚铮也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

但是楚铮反应非常快,立刻挥手道:“下船,抓住那个使者!”

“是!”

同时,楚铮命令摇动旗号,请求增援。

山上的倭军发现了异常,也向山下冲来。

......

“斯波义重,你真的是使者?”

“是啊!”

“那为什么袭击我们大明军队啊?”

“我没有啊!是松本隆盛自作主张啊!”

“自作主张?他不是你的手下啊?”

“是,可是......”

......

“大内盛长,你想死还是想活?”

“想死怎么说?想活怎么说?”

“想死就没得说了。”

“那想活!”

“想活的话,我说的话你可要记住了!”

“是!”

......

太宰府。

“这个楚铮,事情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杨荣、盛庸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其中尤其以杨荣最为沮丧,为了斯波义重的到来,他设想了许多方案,但现在却全部成了泡影。

良久,盛庸道:“事已至此,那就先让楚铮把人押过来再说吧!”

“嗯,只能这样子了!”

“陛下那边,也要禀报一下!”

“那当然!”

......

京都,幕府。

“你说什么?”

足利义满霍然站起:“真的假的?”

细川赖元拱手道:“阁下,千真万确,明军以迎接使者为名,抓走了斯波义重、大内盛长,义重的贴身武士松本隆盛为保护义重,死于明军枪下。”

“而大内盛长被抓,明军趁机进攻下关,下关守军溃败,如今下关还在明军手中。”

“长门国已经派来使者,要求增援。”

“嗯!”

足利义满已经平静下来,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回头道:“细川,你以为应该如何处置啊?”

“......”细川赖元思索了半晌,摇了摇头,道:“阁下,通过这件事情,已经可以试探出明军的用意了,他们不想谈判,我们也只能应战了!”

“这样吧,细川,召集所有执事,一刻钟后到此议事!”

“是,阁下!”

......

一刻钟后,室町幕府召开了生死存亡的一次会议。

会议上出现了激烈的争论,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结束。

会后,足利义满带领幕府要员,前往皇宫,觐见了后小松天皇。

不久,天皇和幕府同时发布命令,决心与明国奋战到底,绝不屈服。

同时,根据足利义满的密令,斯波氏的出羽、陆奥等领地被剥夺,斯波氏大批将领被逮捕,经过审讯后,大部被处死!

第二十二章 民心所向

自皇帝陛下发布征倭令以来,沿海各地一片欢腾,而大明军队也非常争气,捷报不断传来。

三月十一日,海军控制下关海峡,截断了九州与本州的联系。

三月十三日,瞿能率军占领博多湾,围困太宰府,守将今川贞世当场战死,少贰贞赖投降;同日,盛庸登陆鹿儿岛,与城外平原大败萨摩军,主将岛津元久和涩川满赖落荒而逃。

三月十五日,瞿能、盛庸会师于太宰府。

三月二十二日,太宰府被攻破,倭国征夷大将军将军足利义持被俘,幕府管领斯波义将战死。

三月二十三日,征倭军总指挥盛庸将军向朝廷报捷,明军已经控制九州全岛。

四月七日,征倭军副总指挥瞿能将军登陆四国岛,倭国降将少贰贞赖为前锋,兵峰直指伊予国;同日,陆战第二旅洗中军部登陆土佐国。

四月十一日,瞿能击败伊予守军,与冼中军会师土佐国。

四月十二日,瞿能占领土佐国。

四月十九日,瞿能占领阿波国。

四月二十五日,瞿能占领赞岐国,至此四国岛被明军占领。

......

为提高大明百姓对征倭意义的认识,提高大明百姓的自信心、自尊心,朱允炆命令新成立的宣传司加大宣传力度,通过邸报、报纸、评书等各种手段,向大明百姓灌输皇帝的圣明睿智、前线官兵的英勇无畏、倭国军队的胆小龌龊等等。

报纸上的捷报只有干巴巴的几行字,远远满足不了大明百姓的需要,大家希望看到更详细的、更有深度的内容。对于大家的这种需求,各家报纸老板都从善如流,纷纷与兵部官员、军校老师和学生以及业余“军事理论家”约稿,让其在报纸上发表战局分析、战略预测、朝廷动向、倭国对策等等一系列专栏,满足各个层级百姓的求职欲。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文人借着这段风潮发布了一系列大家喜闻乐见的文学小品,如“二郎从军记”、“王大憨杀敌报国记”、“赵家书生投笔从戎记”等等,其中最受大家喜欢的是一个谭姓书生写的“杨寒生倭国寻父记”,写的是一个福建商人杨姓商人被倭寇劫持到倭国二十余年,其遗腹子寒生参军征倭,在一次行动中,解救老父并与之相认的故事,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催人泪下,在文章的末尾,杨姓商人的话更是发人深省:

“虽然经历过二十多年的奴隶生涯,但我还是幸运的,因为在倭国土地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大明百姓仍然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不知道还有多少百姓埋骨他乡,终生不得返回故土。茫茫大海,阻断了他们回乡的路;残暴的倭人,更是绝灭了他们生存的希望。他们曾经无数次的盼望,希望能够再次见到自己白发苍苍的父母、见到嗷嗷待哺的孩子、见到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可是他们失望了,他们至死都没有闭上眼啊!”

“陛下,您圣明啊!但是,请您解救更多的子民吧!他们苦啊!他们苦啊!”

......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昔日元朝攻倭失败后,被俘成为奴隶的汉人后裔,征倭监察使杨荣知晓他们的事情后,立刻派人将其送回京师,让他们现身说法,叙说倭人的残暴不仁,叙说祖辈的思乡之情......

经过一系列的运作,大明上下,敢对征倭提出异议的人越来越少了。

对于华夏历朝的官员,尤其是文官,许多人存在一种误解,觉得他们喜欢息事宁人,对外退缩,对内镇压,都是一些无能之辈。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这些人物的出现,都是华夏衰落的时候,面对困境,他们没有选择,不得不如此。

而在华夏强盛的时候,甘愿放弃利益,取悦外邦的文官,少之又少,最多不过是主流之外的一点杂声而已。

征倭之前,大家议论纷纷,认为风险太大,唯恐重蹈覆辙,所以朝廷的阻力很大。

征倭之后,大家发现大明军队勇猛无敌,倭寇不堪一击,许多文官也有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他们纷纷上书朝廷,要求彻底绝灭倭寇,保大明百姓安康乐业。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倭人都不是好东西,彻底揍死才好呢!没有人敢公开同情倭寇,否则被怼了一句:“这么想当倭国的奴隶啊!”,大部分人只能无言以对。

但是。

五月二十五日,一个消息传到京师。

“倭国假借出使之名,意图偷袭我大明军队,前线指挥官——陆战旅旅长楚铮悍然反击,当场击毙倭寇主犯,擒获倭国假冒使者数人,并与倭国军队发生激烈冲突,经过浴血奋战,我英勇无畏的大明军队击败倭军,占领了下关。”

“为防止类似情况再次发生,征倭军总指挥盛庸将军下令全军戒备。”

“倭国贼喊捉贼,指责我军杀害使者,天皇下令全国总动员,大战一触即发!”

.......

什么?天皇?

听惯了胜利的消息,再加上对倭人的痛恨,朝野立刻炸了锅,街头巷里、茶馆酒肆、朝廷各衙门纷纷议论纷纷,群情激奋,要求坚决教训倭寇,让其明白大明天威不可侵犯。

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连夜上书,要求攻灭倭国,理由很简单,倭国妄自尊大,竟然自称天皇,大逆不道,我大明皇帝只敢自称天子,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此等奇耻大辱,只能用倭人的鲜血才能洗刷。

军机处重臣徐辉祖、宋晟、吴高等人也纷纷上书,指责倭国死心不改,必须严惩。

兵部尚书齐泰则指责前线指挥官盛庸、监察使杨荣越权,他认为,使者接待是朝廷的事情,不是前线指挥官的职责范畴,盛庸、杨荣此举,无异于私会敌国使者,有拥兵自重、谋反篡逆之嫌,他建议朝廷派遣钦差前往九州、四国两岛,将事实调查清楚,以防留下隐患。

齐泰的奏章震惊了朝野,文官们纷纷上书附和,要求向九州派驻钦差,防止前线将领拥兵自重。

而军方将领则连忙上书为其辩解,远在九州的盛庸闻讯后,更是慌张,他为自证清白,连忙上书朝廷,说九州大部已经平定,要求朝廷派遣地方官员进行治理,自己的精力将主要放在征伐本州上。

瞿能本打算上书替盛庸辩解,却被监察使杨荣阻止,最后瞿能上了密折,其内容无人知晓。

所有上书中,比较特殊的是以郁新为代表的户部官员,他们指出,朝廷粮食储备不足,建议前线将领谨慎行事,不要肆意扩大战争规模,要以最小的代价结束战争。

面对新的斗争形势,皇帝朱允炆于六月初一,在乾清宫召开了御前军事会议,讨论对倭作战方略。

第二十三章 全面开战

和外人的想象完全不同,御前会议的议题非常一致,那就是继续开战,直到征服倭国为止。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能够做到侍郎、尚书、都督,进入文渊阁、军机处,有机会协助皇帝处理政事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对当前形势的认识也很清楚。

楚铮,没有人再去追究其处事失当,反而要公开嘉奖其英勇果敢,这都是形势使然。

倭国已经下达了动员令,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根据前线盛庸等人的描述,倭人已经改变之前的克制战略,开始向九州、四国派出大量人员,这些人煽动当地倭民,对我守军下毒、暗杀,甚至袭杀我军小股军队,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征倭军总指挥盛庸将军为此上书朝廷,请求增兵,他手里的军队只有六万多人,包括两支近卫军、两支海军陆战旅以及部分从朝鲜、福建征调过来的军队,进攻不成问题,维持治安却有些力不从心,主要是人数太少。

针对这种情况,大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迅速结束战争。

结束战争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彻底征服对手,让对手俯首称臣,一种是放弃征服倭国,退出九州、四国,重新回到祈求对方打击倭寇的轨道上来。

对于后者,大明朝是不能接受的,尤其是了解后世的朱允炆,更加无法接受。

因为,会议议题后很快就转入征倭的细节方面。

军队征调相对容易一些,朱允炆决定征调朝鲜、东北的女真人、朝鲜人以及被俘的蒙古人前往倭国,负责治安工作;同时征调福建、浙江一带的军户前往倭国屯田,这两地与倭国的环境、气候类似,应该比较容易适应。

比较难办的是粮草,粮食至少需要粮食五十万石,这是国库中可以直接支取的,但是除此之外,还需要大量的饼干、罐头和肉类,这需要用真金白银向商人购买,预计支出在两百万银圆左右。不过好在倭国临海,可以通过捕鱼来解决一部分,倭国附近的海军已经根据盛庸的命令出海捕鱼了。

至于具体的作战策略,会上没有讨论,因为奉诏回京的盛庸还没有赶回来。

......

建文九年六月初六,征倭总指挥盛庸返回京师,于乾清宫面圣,然后与军机处重臣如徐辉祖、耿璇等人讨论征倭的具体战略。

六月十日,大明皇帝朱允炆颁布诏书,在倭国三岛设立海东行都司,首任都司为中将楚智,另外恢复九州岛旧称——“筑紫岛”,恢复四国岛旧称——“伊予岛”。

六月十一日,征倭总指挥盛庸启程返回倭国,朱允炆令太子朱文奎前往送行。

......

倭国,京都,幕府。

“消息确实吗?”

“是的,反复确认过了,千真万确!”

得到了细川赖元的答复后,足利义满沉默了半晌,喃喃道:“义持,真是让我失望啊!”

“细川,你去见一下天皇,”足利义满拿出一块令牌递给细川赖元:“让他免除足利义持征夷大将军之职,让足利义嗣接任。”

“同时通报倭国,足利义持苟且偷生,不当人子,本大臣以足利一门家督身份,将其革除足利门下。”

“还有,”足利义满沉默了一会儿,道:“传令下去,斩杀义持者,赏黄金千两!”

“阁下,这合适吗?”细川赖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还有,立刻清洗义持的心腹手下,统统斩杀,一个不留!”足利义满没有理会细川赖元的话,继续说道。

“好吧!细川这就去办!”

细川赖元鞠了一躬,起身出门去了。

“来人,叫涩川来一趟!”

“是!”

时间不长,涩川满赖从外面走了进来,施了一礼:“阁下,您有何吩咐?”

“涩川君,你先坐下!”

“谢内大臣阁下!”

“斯波家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基本差不多了,陆奥、出羽两国远离京都,斯波义将、斯波义重却长期在京都行走,其家臣本就有离心倾向,所以处理起来相对比较容易,细川管领、上杉总领也在其中帮了不少忙,但是对于阁下将两地收归幕府直辖的做法,他们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这个,我知道!”足利义满的目光越发显得深邃:“如果不是明军入侵,我不会这么做,但是四国失守,京都难守,关东一地,本大臣必须控制在手里才行!”

“嗯,小的明白!”

“四国撤出来的人手,情况还好吗?”

“还好,他们都是失去家国的人,近日频频请战,训练也很刻苦。”

“很好,”足利义满满意的道:“你告诉他们,本大臣击退明军之日,必然会重赏他们!”

“谢阁下宽宏,小的代他们谢谢阁下美意!”

“嗯,”足利义满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面对着墙上的地图,道:“涩川,明国已经正式设立海东行都司,涵盖了我倭国三岛之地,另外明军总指挥盛庸也已回到了九州,很快将会进攻本州,你觉得明军会采取何种策略?我军该如何应对?”

“......”涩川满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地图旁,看了一会儿,然后苦笑道:“阁下,明军的策略其实并不难猜,但很难应对,因为明军的选择实在太多,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登陆,我军却不可能处处布防,所以我军只能延缓明军登陆,但想要阻止他们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军的紧要之所,必然是敌军所要攻占之地,按照这个思路考虑,敌人的选择大致应该有这么几处。”

“一、长门、周防国,明军已经控制了下关,他们很可能从这里进入本州,逐步推进,逼迫我军决战。”

“二、淡路岛,明军控制了四国岛,那么他们很可能登陆淡路岛,然后向京都挺进,逼迫我军决战。”

“三、若狭国,明军可以从隐歧岛登陆,从若狭国方向进攻京都,这条路明国使者走过,应该比较熟悉,所以明军选择这条路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这第三处当中,最有可能是长门和若狭两地,四国岛方面虽然离京都更近,但是缺少优良港口,加之地形复杂,大规模行军存在一定的困难,所以这一路很可能只是偏师,其他两处才是主力。”

“所以我军的防守重点,仍然是京都。”

“嗯,”足利义满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京都守不住呢?”

“......”涩川满赖愣了一下,将手指向东移动,然后点了点道:“那只能依次撤退,在这里,关原,可以阻击一下敌人。”

......

良久,足利义满站了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涩川满赖,道:“涩川,你跟我来一趟!”

“是,阁下!”

第二十四章 幕府的由来与困境(一)

“阁下,真是太好了!”

涩川满赖跪在足利义满面前,神情激动的说道。

“这件事情还处于保密阶段,你心里有数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明白,阁下!”

“好,你去吧!”足利义满挥了挥手。

涩川满赖站起身来,转身出门去了。

......

“阁下,涩川离开这里后,直接回家去了!”

“哦,”足利义满眯了眯眼睛,思索了一会儿道:“他在家里做什么?”

“吃午饭,喝了点酒,下午一直待在书房里,晚饭也是在书房吃的,应该是在处理公务吧。”

“嗯,那他见过什么人吗?”

“没有!”

“那么他的情绪是否有异常?”

“异常?”

伏在地上的黑衣人思考了一会儿道:“从阁下这里出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挺兴奋的,不过很快就平和下来了。”

“哦,你下去吧,最近一段时间派人盯着涩川,有异常情况立刻来报!”

“是!”

望着黑衣人的背影,足利义满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安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严重了。

黑衣人是义满组建的密谍组织——“樱花”的一员,这个组织虽由来已久,但因为细川赖之、斯波义将等人的强烈反对,所以很少启用,只不过如今的义满,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同于年少轻狂的足利义持,足利义满深深知道室町幕府的弱点,他本想在有生之年拟补这个弱点,但是现在看来,希望不大了。

即使能够击退明国,室町幕府也必将濒临崩溃,这是幕府制度的先天缺陷,无法改变。

在另一个时空,幕府统治在倭国持续了接近七百年,前后经历三个幕府,分别是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和德川幕府。

其中镰仓幕府持续了148年,室町幕府持续了237年,德川幕府持续了264年,但是镰仓幕府是因为抵抗元军入侵而造成的经济崩溃,才逐渐瓦解的;德川幕府是西方列强入侵东亚的大变局下,不得不还政天皇,否则它应该还能持续更长的时间。

只有室町幕府,弱小而不稳定。

幕府建立后,经历了六十多年的战争,到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时才统一倭国;四代将军足利义持掌权期间,幕府尚算稳定,足利义持掌权十五年后,让位于其子足利义量,但义量身体欠佳,早于义持死去,之后将军之位空悬;义持死后,其弟六代将军足利义教继位将军,足利义教意图恢复将军独裁统治,树立将军权威,却被赤松满佑刺杀,这一天,距离足利义满统一日本,只有四十九年,而足利义教,是三代将军足利义满的儿子,四代将军足利义持的弟弟。

又过了大约五十年,细川政元发动了“明应之变”,废黜了十代将军足利义材,拥立足利义澄为第十一代将军,至此,室町幕府的将军完全成为傀儡。

又过了一百多年,末代将军足利义昭被织田信长驱逐,室町幕府正式结束。

室町幕府的最后百余年,再加上德川幕府成立前的一段时间,被成为倭国的“战国时代”。

在历史上,幕府被称为“武家政权”,以区别于之前的公家政权,即贵族公卿政权。

而所有的变化,都来源于昔日与大唐王朝的白江口之战。

白江口之战后,倭军惨败,因为惧怕唐军入侵,倭国在九州北部修建海堤,防止唐军登陆。

但令倭人没有想到的是,唐军并没有在朝鲜占住脚跟,自然也就没有能力征服倭国,两国的关系立刻转暖,继而,倭国向大唐派遣了大量的遣唐使,之后就发生了著名的“大化改新”。

从历史上看,孝德天皇的“大化改新”与明治天皇的“明治维新”,无论是改革背景,还是对倭国的影响,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化改新”之前,天皇同样是傀儡,朝政被权臣苏我氏控制,苏我氏被消灭后,孝德天皇继位,开始推行改新。

“大化改新”的目的是废除权臣豪族对政权的垄断控制,实行华夏模式的皇帝独裁体制。

在具体制度上,“大化改新”参考了隋唐的均田制,推行“班田授田法”,实行土地公有制;税赋上参考租庸调制;兵制上采取府兵制,实行兵农合一的制度。

总体上来看,“大化改新”和唐朝初期的制度基本类似。

唐朝的这些制度持续了不到一百年就崩溃了,但倭国的这一套制度却延续了五百多年。这就出现了一种有趣的现象,唐朝已经灭亡了,但是唐朝的这一套制度,却在倭国继续顽强的生存着。

均田制起源于北魏,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隋、唐,最后于唐玄宗天宝中叶崩坏。

华夏北魏太和九年,孝文帝接受汉人李安世之建议,将无主荒地分配给农民耕种,这就是均田制的开始。

但是均田制本身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无主荒地”,随着时间发展,“无主”荒地逐年减少,一部分原因是豪族地主的侵占——土地兼并,一部分是土地分配后无法回收(按照规定死后土地将收归国有,再次分配,但实际中却很难执行,久而久之就废弃了)。

在华夏,“无主荒地”的消失,造成了均田制的解体,依附其上的租庸调制和府兵制随着崩坏,代之而起的是两税法和募兵制。

同样,均田制的这种弊端在倭国也逐渐显现出来,但与华夏不同,倭国四面环海,只有内乱,外来威胁少之又少,国家不需要强兵,所以均田制虽然崩坏,但影响不大,随之而来的兵制崩坏,影响似乎也不大,倭国皇室就这么醉生梦死的生活了五百多年。

但是,随着百姓负担的加重,一种新的避税方式出现了,那就是“投充”,一些倭国人居安思危,将自己的土地“投充”的京都的贵族权臣门下,用较轻的田租取代了繁重的税收。

这样做的结果是,倭国皇室愈发的衰弱,因为它既没有土地,也没有士兵;而贵族则空前腐朽堕落起来,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一批庄园主自动“投充”过来,送上大笔大笔的田租。

这种现象和另一个时空华夏明朝后期的情况比较类似,只不过华夏那边,迎来了满族的入侵;而倭国这里,随之而来的是武士阶层的崛起。

武士,本质上是地方庄园的壮丁,因为国家武备崩坏,强盗横行,所以庄园主们挑选精壮,组成小型的护卫军队,防止强盗劫掠,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叫“武士”的阶层。

为了更好的控制武士,庄园主们为武士灌输忠诚、名誉、仁、义、勇、礼等观念,鼓励其忠于主家,可以为了主家“毫不留念的死、毫不犹豫的死、毫不顾忌的死”。

为了获得贵族的庇护,为了获得自己土地的所有权,武士们舍生忘死,奋不顾身。但是时间长了,武士们逐渐不满起来。对贵族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武士们也逐渐从羡慕、向往转向鄙视、厌弃。

但是也许是深受华夏传统道德影响的缘故,武士们并没有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声,而是产生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朴素思想,他们希望在朝廷中有自己的代表,为了自己的代表能够掌权,他们同样可以奋不顾身,舍生忘死。

第一个在朝廷中掌权的武士家族,是平家,其中的代表人物是平清盛,他在世的时候,平氏达到了全盛,平清盛本人做到太政大臣,位极人臣,然后他与皇室结亲,废立天皇,诛杀反对大臣,其家族垄断了朝廷所有重要职位,鼎盛时期,处于其直接控制之下的封国占全国一半以上。

当然平氏能做到这一步,也与其血统有关,他们本是皇族后裔,后被赐姓“平”而降为臣子。同样,与其相争的源氏,血统一般无二,同样是从皇族云端降下来的高贵血脉。

平家虽然是武士出身,掌权后却迅速贵族化,这让支持他们的武士大失所望,这些武士很快汇集到源赖朝的身边来反抗平氏。

很快,源赖朝在其岳家北条氏、兄弟源义经、源范朝的帮助下,建立了镰仓幕府。

此刻的源赖朝,并没有推翻天皇的想法,当然也没有推翻天皇的实力,其麾下的武士并不想成为京都的贵族,他们只想拥有自己土地的所有权,只要不再让贵族夺走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他们没有更高的要求。

为此,镰仓幕府从皇室获得了任命所有封国守护以及在各地庄园、公领任命“地头”的权力,这样镰仓幕府实际上控制了全国,而武士们的要求也达到了,那就是不再受贵族的盘剥,成为了自己土地的主人。

第二十五章 幕府的由来与困境(二)

幕府的建立,意味着武士阶层的崛起,但同时也意味着国家的分裂,从此倭国失去了统一的税收、财政和军队。

幕府的建立者们对这一点非常清楚,但他们并不反对。

镰仓幕府的财政情况虽然好于室町幕府,但远不如德川幕府,其经济来源主要有三个:

一、“关东御领”,即朝廷赏赐给源赖朝个人的五百多处庄园;

二、“关东御分国”,指朝廷把伊豆、相模、上总、信浓、越后、骏河、武藏、下总八国的国司任免权下发给源赖朝,可由幕府推荐御家人担任,并可由幕府直接解职;

三、“关东进止所领”,这是源赖朝的岳父北条时政争取来的,幕府可在很多庄园和公领中设置地头的权力。

从这里可以看出,镰仓幕府的经济基础是如何的薄弱了,它控制的封国都在关东,经济基础较差,而且数量太少,只有八个,而九州一岛的封国就有九个之多。

所以镰仓幕府是在玩着一个以小博大的游戏,它是在用很小的力量、大义的名分控制着一个国家,武士们对幕府的支持,只是因为幕府能够保护、维持他们的利益,仅此而已。

而后世的德川幕府则要强大许多,德川幕府控制全国四分之一的粮食产区,控制着金银铜的铸币权,还控制着大阪、京都、江都等重要城市,所以其统治基础是非常稳固的。

不仅如此,地处关东的德川幕府还采取了闭关锁国政策,彻底断绝了西部封国通过贸易增强实力的途径,最大化的消除了不稳定因素。

所以,经济实力薄弱的镰仓幕府,在外来力量的侵袭下,不堪一击。

元朝,对于倭国来说,是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但倭国却决定不惜一战,这是倭国的风骨,也是镰仓幕府的丧钟。

从至元五年,元世祖忽必烈派使者前往倭国,到至元二十三年,元世祖放弃征倭为止,这十六年的时间里,倭国虽然击败了元军的两次入侵,却背上了沉重的财政负担,无论是战前编组、工事修筑、战争损失、战后犒赏,以及长期的枕戈待旦,都大量的耗费了这个倭国的资源。

但是,镰仓幕府作为全国的统治者,不得不负担起填补这个窟窿的重任,只可惜,幕府的力量没有那么大。

与元军奋战最英勇的、损失最惨重的,都是幕府的亲信——御家人,是幕府的中流砥柱,但幕府不仅无力对其进行犒赏,甚至连对其战损进行补充都无法做到,这深深动摇了幕府的统治基础。

这些忠心的御家人陷入困境,部分人困苦不堪,不得不向高利贷者借贷,进而失去了土地、财富,另一部分人则铤而走险,蚕食公家土地,填补亏空,幕府不敢阻止,久而久之,这两部分人都不再忠心于幕府,幕府的根基从此开始动摇。

对于幕府的困境,皇室看在眼里,热在心头,后醍醐天皇决定“倒幕”,经过一系列的战争,镰仓幕府灭亡,后醍醐天皇重新确立了天皇独裁制度。

只可惜这个时间太短暂了,第二年,足利尊氏就反叛了,第三年,足利尊氏成立幕府,也就是室町幕府。

一般来说,世人都有畏难情绪,但是有些人偏偏喜欢迎难而上,因为他们知道,困难越大,最终解决后,收益也越大。

镰仓幕府,或者说源赖朝,面对是把持大半个国家的平家,所以击败平家之后,平家丰厚的遗产都是他的战利品,他可以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到全国,从而建立自己的武家政权。

但是室町幕府则不同,其对手是一心倒幕的皇室及其少量爪牙,还有一些意见不同的同族,击败这些人,对幕府的经济、军事实力的补益可以说微乎其微。

为了迅速结束战争,室町幕府不得不对各地的大名进行妥协,因此在对各地大名的控制上,室町幕府远不如镰仓幕府,所以,室町幕府本质上是各地强力大名的联合政权,这些已经从镰仓幕府那里获得了土地、财产的大名们,并没有对室町幕府感恩戴德,只是承认其权威而已。

所以幕府将军并没有绝对的权威,而足利义教的惨死,就在于其想树立将军的权威,只可惜他失败了,死了!

室町幕府著名的三管领分别是斯波氏、细川氏和畠山氏,他们都是足利氏的同族,也是足利家族的同盟者,其中细川氏控制四国、近京畿的土地,畠山氏控制关东中部的土地,斯波氏控制关东东部的土地,而幕府直辖的领地非常少,只有分散于各地约两百余处的直辖地“御料所”;同时在畿内的交通要道设置“关所”,征收关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杂税。

正因为财政的匮乏,足利义满非常希望和明国保持良好的关系,通过与明国的贸易来增加收入,为此不惜向明国称臣,但是反对者甚多,足利义持、斯波义将是其中的佼佼者,细川赖元和畠山满家等人,则保持观望态度。

对于其中的原因,足利义满心知肚明,这些同族并不希望足利家过于强大,他们更希望保持现状,这一点,足利义满能够理解,但却不可能接受,只可惜长子足利义持如同被洗了脑一般,一口一个“吾国从未臣服于人”,根本听不进去自己的话。

所以,足利义满将足利义持和斯波义将派往九州,让他们直面明国的兵峰。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如果明军势大,那么亲历对明战争的他们,自然会变得服服帖帖,乖乖与明国议和;如果明军势弱,那也容易,足利义满打算以防备明军再次入寇的理由,将他们留在那里,方便自己安排。

至于二人拥兵自重,足利义满并不担心,虽然涩川满赖与斯波义将关系不错,但是涩川满赖更忠于自己,且在九州威望不高;而前任探题今川贞世在九州威望甚高,且与斯波义将极为不和,所以足利义满相信,他们两个人翻不了天。

但是,战局的发展大大出乎义满的意料,九州守军不堪一击,明军迅速平定九州,以勇悍的岛津家族几乎全灭,前往督战的足利义持被俘,斯波义将战死,这不由得让足利义满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托大了,甚至他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投降了明军,为其带路?

所以斯波义重愿意出使明国,足利义满立刻就同意了,在他看来,斯波义重只要去了,那么只要看明国的接待方式,就能够看出许多东西。

如果斯波义重受到明国热烈接待,那么就可以继续谈,只要不要自己去明国领罪,那么什么都可以谈,对于赤松义则的罪责,足利义满已经想好了人选,后小松天皇很适合背这个锅,自己可以将其废黜,送往明国,然后再立一个天皇,对外改称国王即可,至于国内的“国”,改为“州”,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斯波义重竟然和明军发生了冲突,斯波义重被擒,明军趁机攻陷了下关。这让足利义满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让他开始怀疑明国是不是根本没有谈判的想法,非要自己剖腹谢罪才肯罢休。

但足利义满没有盲动,他先召集了手下讨论对策,发现大家众说纷纭,但主战的居多,无奈之下,足利义满又去了皇宫,出乎他的意料,后小松天皇对明国要求足利义满前往谢罪的诏书愤慨至极,同意全国动员,对明宣战。

之后皇宫、幕府先后发布了动员令,全国各大名纷纷动员起来,关东的武士纷纷西调,增援京都一线。

但是,足利义满并没有向长门、周防增兵,而是采取了诱敌深入、层层阻击、坚壁清野的战略,关西的长门、周防、石见、出云、安芸、备中、备后等等地区,老弱、粮食纷纷东调,同时足利义满还向西派出小股精锐武士,意图袭击明军补给线,逐步消磨明军锐气,然后在京都附近与明军决战。

事情安排下去之后,足利义满并没有安心,不安的感觉反而更加强烈。

为了增强幕府本部的力量,以斯波家里通明国的名义,没收斯波家的领地,这些领地大部分被归入幕府直辖,少部分归入畠山、细川两家,至于其他大名的戒惧、畠山和细川两家的防备,足利义满已经顾不上了。

同时足利义满启动了“樱花”,令其对内外重臣进行监视,其中皇宫、畠山家、细川家是重中之重,而涩川满赖是足利义满想要重用的人,但首先,足利义满要确认他是真的可靠才行!

第二十六章 整合

在足利义满看来,涩川满赖并不适合披坚执锐、号令大军,这一点从他担任九州探题时轻易放弃九州,宁愿去闯暗流汹涌的丰后水道,也不愿意去面对汹汹而来的明国大军,就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经过这种挫折的涩川满赖,却被足利义满发现了他的另一方面才能,也就是作为策士,为主家出谋划策的才能;而且涩川满赖丢失九州,可谓罪不容诛,义满觉得只要自己保护他,他就不会有二心,当然,必要的小心还是需要的。

......

在足利义满整合军队的同时,征倭军同样在进行整合。

根据皇帝朱允炆的昭命,成立海东行都司,下辖倭国全部,都指挥使为楚智,监察使为陆长生,近卫第六军指挥使邵云接任征倭军参谋长,第六军参谋长梅新田接任军指挥使。

但目前征倭军只控制了筑紫岛(九州岛)和伊予岛(四国岛),所以只能先设立十三个卫所,基本疆域与倭国封国相似,楚智和陆长生只做了微调。

十三卫中,倭人将领有两个,分别萨摩卫佥事少贰贞赖和日向卫佥事李从善;朝鲜将领有两人,分别是肥前卫的许保和土佐卫的金南轩;其余九卫则全部是汉将。

按照惯例,十三卫中还设立了屯田使,兼任监察使。

卫所设立,其实是一个很残酷的过程。卫所设立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外来军户,一种是圈民为军。

前者常见于开疆拓土之时,比如洪武帝北伐之时,北伐大军会逐渐化整为零,分布到各地生根,成为当地卫所的一员。这种情况是比较好的,因为当地有太多的无主荒地,足够设立卫所,这样无论对恢复生产,还是对士兵本身,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设立卫所的地方没有荒地,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必须设立卫所,那就需要剥夺当地百姓的土地,百姓失去土地,变成流民,可谓凄惨之极。

至于圈民为军,弊端就更多了,首先民户转军户,并不是那么轻松愉快;其次,民户土地数量远不如军户,所以为了达到卫所的规模,附近百姓的土地也会被剥夺,他们同样会失去土地,成为流民。

无论何种原因,设卫造成的流民都是社会稳定的最大威胁。

所以,在大明统一之后,洪武帝对于新设立卫所是非常谨慎的。

建文帝朱允炆登基之后,情况有所不同,绥远、东北、朝鲜各地新设立卫所的数量已经超过五十,但总体上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因为即使失去了土地,其他地方还有足够的土地,所以只要迁移过去就可以了,比如东北新开拓的卫所,就有不少朝鲜迁移过去的百姓。

海东行都司的卫所设立,其实是一个比较残酷的过程。

卫所的部分兵员来自于福建、浙江一带,那些地方山多地少,流民较多,朱允炆有意识的将其迁走一部分,缓解一下社会矛盾;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兵员来自于辽东的女真、投降的蒙古人,甚至还包括一些朝鲜人,倭人数量相对要少得多,只有一万多人。

但是,九州之战,投降的倭军就有三万人之多;四国之战,投降的倭军也有八千多人,合计起来差不多有四万人。

对于这些人,盛庸很是头疼,不可能全部杀掉,但全放掉也不合适,所以就全交给了监察使杨荣,而瞿陶则被瞿能派过来,担任俘虏营的管理工作,同时作为杨荣的副手。

瞿陶对接受这个任务很不乐意,去找父亲瞿能,却被父亲教训了一番,只得怏怏不乐的接受了任务。

而杨荣对这个差事则非常高兴,因为他很早就考虑过这种情况,想好了多种对策,正好试一下是否可行!

首先,杨荣将他们按照地域分成十三部分,召开诉苦大会,号召普通百姓对武士、贵族的暴行进行控诉,杨荣打算通过这种方式,瓦解倭国固有的阶级体系。

这个过程是相对缓慢的,普通百姓最初是比较胆怯的,他们不相信明军真的能主持公道,而且也担心贵族报复,所以杨荣很快的引入了密告制度,会写字的可以写匿名信,不会写字的可以私下里找明军申诉,这下子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俘虏营中告密横行,贵族、武士人人自危,不断的有人被拉出去砍头,其中冤死的也不在少数,因为掌握生杀大权的明军倾向性比较强,只要平民能够找到人证、说的合理,基本上贵族、武士就死定了。

某些贵族、武士们聚集起来,打算反抗,却被很快破获,因为杨荣还规定,立功的话,可以免死!

少数成功串联起来的,也被明军迅速镇压,瞿陶心中的火气正无法发泄,所以只要被他抓住了,全部活埋。

逐渐的,贵族、武士们陷入了绝望。

诉苦报仇持续了一个月,处死的贵族、武士、恶霸差不多有三千多人,杨荣觉得差不多了,就将其叫停了;在那一天,某些百姓后悔不已,某些贵族、武士却无比的庆幸。

然后,杨荣举行了擂台比武,他抛出一千个小旗、两百个总旗、一百个百户、十个千户的职位,不分贵贱,胜者得之,这下子在整个俘虏营中掀起了渲染大波,平民们不敢相信,议论纷纷,贵族、武士们则面面相觑,继而沉默不语。

为避免造成混乱,杨荣对倭人先进行了一次初选,都是近卫军规定的科目,比如举重、负重奔跑、俯卧撑、跳远等等项目,倭人的营养、身高普遍不如明人,所以淘汰率非常高,最后勉强留下了一万多人,这些人获得了争夺军职的资格。

让人惊奇的是,许多贵族、武士竟然被淘汰掉了,对于这种情况,杨荣只是微微一笑。

最后为了公平起见,杨荣又对擂台比赛做了严格规定,小旗比试只能使用木棒,总旗比试只能使用朴刀、长枪,百户、千户比试才可以自己选择武器,比如倭刀等各种怪异的武器。

而且杨荣还规定,无论任何人,都必须一级一级的打上来,禁止插队。

这引起了某些武士、贵族的强烈不满,但是杨荣坚持,他们也没有办法。

对于杨荣的布置,瞿陶有些担心,他觉得如果所有倭人都不愿意比试,怎么办?

对于这一点,杨荣只是笑着道:“不可能,只要是人,见到利益,没有不去争夺的。”

果然,经历了开始的扭扭捏捏,倭人很快疯狂起来了。

其中以小旗的争夺最为激烈,使用木棒作为武器,贵族、武士的优势大大抵消,另外贵族、武士们的身体素质虽然要好一些,但是他们的上进心、吃苦耐累的程度要差一些,所以贵族、武士失败的也不在少数。

当开始使用兵器的时候,平民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并非他们能力不够,而是心理素质不行,他们毕竟没有杀人的经验,而贵族、武士们则经验丰富,他们成年后经常趁着夜晚到偏僻小路上,将经过的行人斩首练胆,一般要达到斩首十次才算合格。

等到了百户阶段,贵族基本上都消失了,只剩下武士和平民了。

这时候,武士发挥出了他们的优势,长刀翻飞,血光四溅,杀人如麻,平民纷纷倒在他们刀下。当然武士们也是不得已,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他们如果不震慑挑战者,他们迟早会被耗死。

最终一百个百户名额,武士只占了四十多名,因为平民中也有一些强者,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机会成为武士而已。

擂台大赛一共进行了五天,达到了杨荣想要的效果,但是死伤有点多,有一千三百多人受伤,死亡两百多人。

经过甄别,杨荣递补了六百多人上来,补充缺额人员。

.....

这些挑选出来的倭人精锐被分散到各个卫所中,剩下来的俘虏及其家眷则被分批迁徙到朝鲜、台湾和海南岛,作为军户,参加当地屯田。

同时,海东行都司开始设立十三个卫所,卫所对应土地上的倭人大部分被迁走,少部分精壮编入卫所,为大明效力。

而这些失去土地的倭人,杨荣给了他们两个选择,可以去朝鲜,路费、安置费全都有,同时还可以获得土地耕种;当然也可以去本州,只不过其中的风险就要他们自己承担了。

最后筑紫岛的大部分倭人选择了去朝鲜,少部分人扶老携幼,前往下关,然后渡过下关海峡,来到本州;伊予岛的倭人则大部分选择前往本州,投入足利义满的怀抱,少部分辗转坐船前往朝鲜、东北等地。

经过残酷的整合,筑紫岛、伊予岛的治安情况大大好转,山贼草寇逐渐失去了生存空间,而足利义满的间谍活动范围也严重受限,作用越来越小。

时光飞逝,已经进入了建文九年的七月份,盛庸依然按兵不动,足利义满仍然在整合、观望。

第二十七章 铁路规划

在准备彻底解决倭国的同时,朱允炆对边镇进行了大调整。

在东北待了两年的开国公常升奉调回京,主持中军都督府;坐镇西北的毅国公平安回京述职后,前往北京坐镇,防止蒙古军南下。

朱棣叛乱被平定后,北平改称北京,北平布政使司、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分别改为河北布政使司、河北都司和河北行都司。

平安到任后,朱允炆命其前往热河上营筑城,取名承德,同时河北行都司改名热河都司(依然隶属河北都司管辖),这很可能会触动周围蒙古部落的神经,所以需要平安这种大将坐镇。

河北都司郭钥奉调回京,担任军机处行走,河北都司由原近卫第一军指挥使张伦接任。

新任热河都司为张瀚北,他就是盛庸麾下有名的悍将——“皂旗张”张悍天,他在平定朝鲜时立下战功,被赐封子爵,但礼部在册封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太那个了,朱允炆知道后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将其赐名张瀚北。

原绥远都司宋瑄调任陕西都司,原第五骑兵军指挥使龙凯接任绥远都司。

陕西行都司改名甘肃都司,原近卫第九骑兵军指挥使张辅任甘肃都司,依然隶属陕西都司。

原辽东都司吴升调任朝鲜,任朝鲜都司,海东都司归属其指挥。

辽东都司由第三骑兵军指挥使王忠接任,黑龙江都司由近卫第八骑兵军指挥使熊海担任,吉林都司由安平伯李远担任,辽东都司、黑龙江都司统归吉林都司指挥。

长兴侯耿璇前往东北,接替常升,坐镇长春,辖区包括辽宁、吉林、黑龙江和朝鲜北部。

原湖广都司谭远调任云南,担任云南都司;近卫第二步兵军指挥使曹玉书调任广西,担任广西都司。

原贵州都司何福调任总监察部,担任监察侍郎,庄得接任贵州都司。

除此之外,朱允炆还对情报部门进行了改组,其中情报司改称军情局,隶属总参谋部;安全司改称安全局,隶属皇帝;调查一司、二司改称调查一局和调查二局。

忠贞伯宋承平免去安全局局长职务,调任湖广都司佥事;军情局局长铁无尘调任海东,担任海东都指挥佥事......

......

总之,经过这次调整,老将纷纷调入京师,担任闲职;近卫军指挥使——武学的第一批学员中的佼佼者纷纷晋升为中将,同时晋升为都司,执掌边疆兵权;同时,新一代近卫军指挥使也纷纷成长起来,他们都是武学(现在的陆军大学)培养出来的,文化水平和专业程度上,都有较大的提高。

通过这次调整,朱允炆将军方将领五年调任和士兵七年复员制度化和规范化,最大限度的减少了将领拥兵自重的可能。

......

征倭虽然很重要,却并不是朱允炆的第一要务,他最看重的是开拓东北,当然如今的东北还包括朝鲜在内。

耿璇前往东北,是为了继续整合东北的军队,同时也是为了从侧翼威胁蒙古。

自瓦剌西撤后,蒙古草原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如今的蒙古已经分为东西两个部分,和林以西为瓦剌,以东为黄金家族属部,首领为祥元汗地保奴。

瓦剌西归后不久,大首领乌格齐病逝。自统一瓦剌四部后,乌格齐的身体一直不好,在地保奴返回草原后,乌格齐自觉不久于人世,所以放弃了与地保奴争雄的想法,率部西归。

继位为大首领的额色库,采纳了国师王行的建议,于建文八年,向明朝派出使者,请求册封和互市。

综合各方面的考虑后,朱允炆派使者册封额色库为“恭睿王”,互市地点设在哈密,不许进入嘉峪关。

同时朱允炆还对茶马互市政策做了调整,除了茶马司之外,允许商人携带茶叶前往哈密交易马匹,但对出关的茶叶和入关的马匹征收重税,用以补贴边防。

得到敕封的额色库非常感激,上表愿意征讨东部蒙古,却被朱允炆拒绝。相反,朱允炆以对大明使者不恭之名,令其征讨帖木儿汗国,同样的征讨令也发给了东察合台汗国。

而帖木儿汗国也正在发生一些变化,皮尔汗虽然打败了自己的弟弟哈里勒,却对远在赫拉特的叔叔沙哈鲁无计可施,偌大的帖木儿汗国正面临着分裂的风险。

为此,皮尔不惜派人向明朝称臣,希望获得明国的支持,但明国的态度很暧昧,没有明确的态度。

建文九年三月,平安离开西北,调任河北。

四月,东察合台汗国首先动手,打着恢复故都撒马尔干的旗号,与帖木儿汗国开战;五月底,瓦剌骑兵绕过天山,从北面对帖木儿汗国发动进攻。

面对严峻的局面,皮尔接受臣下的建议,与沙哈鲁言和,将防备沙哈鲁的兵力调回,与东察合台汗国和瓦剌军队展开了激战,战况一时陷入了胶着之中。

......

而东部的地保奴,则是另外一种景象。

瓦剌西撤后,地保奴刚开始的时候倒是励精图治,战战兢兢。一方面他派使者前往明朝,要求互市,同时约束蒙古骑兵不许靠近明国边关;另一方面,则派人打探瓦剌的动向,唯恐瓦剌卷土重来。

为了征伐倭国,朱允炆同意了其互市的要求,同时尝试册封他为“顺义王”,地保奴倒是想接受,但大部分蒙古部落却坚决反对,只能不了了之。

乌格齐辞世的消息传到东部蒙古时,地保奴兴奋万分,不顾臣属的反对,下令大庆三天。

之后不久,地保奴收到了萨木尔的信件,信上说额色库得到了明廷的册封,想要东征蒙古,为朝廷献捷。

面对额色库的威胁,地保奴和属臣们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最后,地保奴接受了朱允炆的册封,接受了“顺义王”的封号,但同时,却引起了东蒙古部落的离心。某些部落西进,寻求瓦剌的保护;某些部落北上,寻找新的草场;同时还有一些部落南下,接受明朝的管辖。

鉴于这种情况,朱允炆将平安调到河北,主持设置热河都司事宜,当然平安离开西北,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东察合台汗国、瓦剌能够放心进攻帖木儿汗国。

......

想要建设东北,铁路是必不可少的。

大连到沈阳,以及浦口到开封的铁路通车运营不到两个月,所有人都意识到铁路的优势,物资调拨的速度和效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各地纷纷要求修建铁路,其中以江南和东北的官员最为踊跃。

为此,朱允炆从善如流,设立了铁道部,第一任尚书为原工部尚书严震直。

根据东北各级官员的建议以及实地勘测,建文九年六月十五日,严震直拿出了东北铁路的规划图。

根据他的规划,大连到沈阳的铁路修通后,将继续向北延伸,经四平、长春,抵达长春后,分为三线,一线向西北,经松原,抵达白城,从白城可以对漠北蒙古发起进攻;一线向东北,抵达黑龙江布政使司治所哈尔滨;一线向正东,到达海边,那个地方生产海参,当地人称之为“海参崴”。

当听到严震直提到海参崴时,朱允炆差点跳起来,这是后世华夏人、东北人永远的梦啊,东北辽阔无边、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却没有真正的出海口,只有位于辽东半岛的大连勉强可以算一个,但却被朝鲜半岛、倭国列岛层层阻隔,无法面向大洋。

朱允炆的异样没有人注意到,诸位文臣武将都沉浸在兴奋之中。在文臣眼里,有了这些铁路,三个布政使司才会真正建立起来,大明才能够牢牢控制住这些领土;在武将眼里,这些铁路都是一条条运兵路线,可以有效的控制地方叛乱......

兴奋之余,户部尚书郁新提出一个疑问,那就是沈大铁路向北延伸,那么浦口到开封的铁路为什么不向北延伸呢?

是啊?为什么呢?

面对众人的质疑,严震直有些沮丧,他说出了一个众人没有想到的问题,那就是——目前无法在黄河上架设可供铁路通过的大桥。

第二十八章 铁路规划(续)

在黄河上架桥?

众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严震直看了看大家的神情,摇头笑了笑,转身朝朱允炆施礼道:“陛下,请容微臣向大家说明!”

“好的!”朱允炆点点头,心中却发出一声叹息。

“诸位请看,”严震直把一张图纸挂在白板上,道:“其实修建铁路本身并不难。”

“陛下做储君时,就推动高炉炼钢,经过工学院、工部诸多工程师的努力,钢铁的产量和质量不断提高,另外朝廷还兴建了太平府的马鞍山钢铁厂、湖广的大冶钢铁厂、东北的鞍山钢铁厂、河北的唐山钢铁厂等一系列钢铁厂,这些钢厂的产出不仅足够大明军队使用,还有不少剩余,所以钢铁厂逐渐出产铁锭、钢锭给商人,供他们生产各种农具。”

“所以铁轨方面不成问题。”

“修铁路最重要的是铁轨,”严震直顿了一会儿,道:“其他的水泥、优良的木材等等,都很容易取得。”

“当然,铁路还需要优良的火车头,但这也不是问题,陛下登基之后,就加大了对蒸汽机的研究力度,经历过无数次实验,再加上陛下的指导,工学院的郑平恩院士设计出可以用于铁路火车头的蒸汽机。”

“有了这些,就可以架设铁路了,但是,”

说到这里,严震直苦笑了一声:“但是,在实际选址勘测的过程中,工学院的工程师们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铁路桥,高质量的可供火车通过的铁路桥。”

“铁路桥与一般的桥不同,它需要考虑的因素非常多,比如铁路桥面必须是平直的,否则火车无法行走;再比如铁路桥承受的重量要大大超出如今的桥梁,因为铁路是专门来运送大宗货物的,比如粮食、枕木、钢材、水泥等物品;还有一个是铁路的特殊性造成的,铁路本身是设计用来做长途运输的,那么它势必要跨越一些大河,比如说,”严震直抬手往北边指了指,道:“比如说,京师旁边的长江,如果能够在长江上架桥,如果架起的桥能够走火车,那么请诸位想想,那是什么情况?”

长江?架桥?

在座诸位都是人精,立刻脑补出一个画面,赈灾的物资、平叛的军队沿着铁路,跨过长江大桥,源源不断的输送往全国各地,那种情景——真是太美了啊!

众人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的美梦驱逐出去,可惜啊!现在做不到啊!

“当然黄河上架桥也不是绝对不行,只不过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需要详细勘测才能找到合适的地点。”

“那不知道什么样的地形可以用来架桥呢?”工部尚书宋利急切的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河流缓慢、水深较浅的地方,另外还要考虑一年四季的水流变化情况,比如淡季水浅,水流缓慢,但到了雨季,水流会变深,水速也会变快,当然还要考虑对航运的影响......”

严震直轻飘飘的抛出了十多个要考虑的因素,让众人面面相觑,大家才明白,这东西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啊,自己根本听不懂啊!不过别人似乎也是这样啊!

这个时候,没有人敢说造桥是奇邪淫巧,铁路的优点大家心知肚明,但如果没有铁路桥,铁路就如同瘸了一条腿,作用大打折扣,这个问题虽然可以通过船运解决,但是船运却不得不考虑天气、河况以及装卸的问题。

如果铁路被河流截成一段段,然后不停的卸货、装船、卸船、再启运,光想想这个场面,众人就头皮发麻啊!

望着平日里侃侃而谈,今日却哑口无声的重臣,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是自己过于拔苗助长的缘故。

从那个夜晚醒来,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三年,自己虽然非常努力,但是仍然不可能把大明的技术水平全面提升。

前世自己是个码农,似乎有些高大上,但其实就是个书呆子,到了这个时代,朱允炆发现自己对现实问题,经常束手无策。

在这十三年来,朱允炆将昔日学过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学过的知识,尽可能的回想出来,让人记录,然后派国子监、工学院、农学院的高材生去研究,因为许多事情,自己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比如物理学三大定律、能热转换定律、帕斯卡定律等等基本定律,朱允炆只能告诉那些对自己敬佩万分的学生们,这些只是猜想,需要他们去证实才行,为此朱允炆设立皇家奖学金、开办科学杂志,鼓励学生投稿,为解决这些问题学生提供奖励,但是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天才。

自三四年前,朱允炆就很少和学生们谈论学术问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会的,学生们都会了,自己不会的,学生们也会了。

但是,归根结底,朱允炆明白,自己这种半吊子水平,造成了大明朝学术水平的畸形,有的方面非常发达,朱允炆自觉可以达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水平,但是有些行业,进步只能说微乎其微,对于这种情况,朱允炆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大力兴办教育,来努力弥补了......

这次会议除了讨论东北的铁路建设外,军方将领建议将东北与热河、绥远连接起来,将河北的北京与大同、张桓、天津、保定、太原等地连接起来,对于这种要求,严震直和郁新相对苦笑,建议很对,但是大明短时间内拿不出那么多资源、那么多钱啊!

桥梁的问题没法解决,大家也不讨论了,但是到底建哪条线路,众人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吵得不可开交。

一直吵到半夜,众人都累了,才终于形成了结论:

一、东北的线路必须要修,否则无法控制东北。

二、北京至开平、承德的铁路要修,否则大军无法出关作战。

三、江南一带的铁路当然要修,初步定下修建南京到苏州、杭州、宁波的线路,将京师和沿海连接起来。

但是,会后朱允炆却叮嘱郁新、严震直等人,如果实在没钱,江南的铁路先不着急修,这个年代的铁轨还是比较贵的啊!

郁新、严震直二人心领神会,最后点点头,表示理解了,然后施礼告辞而去。

望着众人的背影,朱允炆摇了摇头,真是人穷志短啊!盛庸,你什么时候能够带回来大量的白银呢?

第二十九章 虾夷岛

对华夏的读书人,或者知识分子来说,“经世济民”是他们最崇高的政治理想,所谓“经世”,就是将圣人所描述的那种“大同”世界搬到人间;所谓“济民”,就是帮助百姓,促进民生。

所以,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中,搞经济的都是知识分子,都是政府官员。

但是,经济究竟应该怎么搞?谁也说不清楚。

朱允炆想起自己前世看的纪录片《大国崛起》,其中讲述了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法国、日本、俄罗斯、美国、德国的崛起过程,其中西班牙、葡萄牙靠的是大航海,从美洲获取金银;荷兰靠的是商业,将整个国家当成一个公司运转;英国靠的是海盗劫掠和工业革命;美国靠的是自由发展,以及一定程度的政府管制;日本、俄罗斯、德国靠的是强力君主、自上而下的改革。

但是,在朱允炆看来,或者说大多数华夏人看来,日本、俄罗斯、德国的做法是最好的,因为这三个国家的国民和君主没有等待上帝的恩赐,而是动用自己的双手、智慧和努力去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朱允炆也不懂经济,但是他知道一句老话:“要想富,先修路!”

所以即使现在的火车时速只有二十里左右,远不如奔马,比马车也快不了多少,但是朱允炆仍然坚持要修铁路,原因很简单,铁路依赖的是蒸汽动力,它有无限发展的空间。

但是,要修建铁路,朝廷却没有足够的钱,所以朱允炆迫切需要大量的金银。

对于朱允炆的渴望,许多朝臣不以为然,他们觉得朝廷的急务应该是劝课农桑,让百姓吃饱穿暖;他们对皇帝出动大军攻打倭国,其实是非常的不以为然,但是皇帝还算谨慎,耗费的粮草、征调和损失的兵员都在接受范围之内,而且皇帝的理由也很充分——倭国刺驾却无悔改之心,所以大家只能按捺住性子,闲暇时构思一下腹稿,等有机会一炮走红,成为为民请命的名臣。

为此,朱允炆百忙之余,令人编纂了一本书《经济新说》,其中他摘取了马克思主义的货币观,再加上后世看过的一些如《国富论》、《货币论》之类书籍的一鳞半爪,编纂成书,刊行天下。

这本仓促成书、漏洞百出的书,却在朝野之中引起强烈的反响,太学和京师大学的学生经常为此发生论战,后人将其戏称为“皇帝和圣人的论战”。

但是最终,还是朱允炆的学说占了上风,原因很简单,朱允炆的学说简单易懂,符合现实情况;圣人之言则不同,操作性极差,大多数属于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范畴,真要叫起真来,很多论点都缺乏根据。

这次论战,还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京师大学、太学分别创立了自己的杂志《京师大学学报》、《太学学报》,鼓励学生投稿,发表自己的观点;另外还有一些商人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份报纸《经济学报》,专门开发经济民生之类的信息,据消息灵通人士说其背后有皇室的影子。

但,事实并非如此,《经济学报》只是一帮商人投皇帝所好而成立的杂志。

在这个时代,即使朱允炆大力反贪、大力提高商人的地位,商人们仍然被人看不起,所以他们非常小心,正因为缺少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他们努力去讨好皇帝,只要皇帝要做的,那就是好事情,值得大做特做、大说特说,何况这些事情对他们是有利的。

数十年后,《经济学报》成为了大明最顶尖、最权威的经济学类杂志,当然这是后话了。

......

虾夷岛,西埔湾。

岸上正在发生一场惨烈的厮杀,双方的武器都是倭刀,口中叫喊的语言都是倭语,跳转腾挪之间,姿势也有相似之处,但是他们下起手来却毫不手软,刀刀见血,惨叫声不断响起。

看身穿明军铠甲的武士逐渐占据上风,现场地位最高的台郡王朱允熥有些疑惑的道:“斯波先生,你们倭人平时打杀起来也这么狠吗?”

斯波义重脸色有些僵硬,强笑道:“王爷,双方武士都是精锐,所以才会打成这样!”

“哦,这么忠勇的武士,死了似乎有些可惜啊!”

朱允炆看了一会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然后看着楚铮:“楚将军以为呢?”

“嗯,末将明白!王爷放心,末将命人将他们散开!”

“好的!”

随着楚铮一声令下,陆战队将厮杀众人包围,在弩箭、火枪的威胁下,倭国武士纷纷弃刀投降。

......

“王爷,将军,搞清楚了,这些倭人来了有二十多天了,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光虾夷道的阿伊努人。”

“哦?”楚铮有些诧异:“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

楚铮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斯波义重,斯波义重会意的站起身来:“将军,让我去看看吧!”

“好的,你去吧,尽可能搞清楚!”

“是!”

待斯波义重出去后,屋子里剩下了五个人,朱允熥、童海龙、楚铮、谢源真和大岛正二。

“王爷,您觉得怎么办比较好?”

“本王不通军务,你们商量就好了,不过阿伊努人似乎还是要救一下比较好!”

“好的!”

楚铮与童海龙商量了一会儿,很快做了分工,童海龙负责截断津轻海峡,防止倭人增援和撤退,楚铮则派人去解救阿伊努人,打头阵的当然是大岛正二和其手下的倭兵。

大岛正二慨然领命而去。

“王爷呢?”

楚铮处理完事情后,发现朱允熥不见了。

“王爷去斯波义重那里去了。”

“哦,”楚铮想了想,叮嘱道:“一定要保护好王爷的安全!”

“是!”

......

没收斯波家的领地后,斯波义重立刻就变成了足利义满的敌人,他必须警惕对方的报复。而斯波义重最可能的报复方法就是投降明军,借明军的手来复仇,所以陆奥、出羽很可能会变成明军的目标,推而广之,虾夷岛很可能成为明军的基地。

但是防守虾夷岛是不可能的,所以足利义满只能采取手段增加对方困难,他派遣了原斯波家的武士宫本浩二率三千人登陆虾夷岛,意图绝灭阿伊努人,同时尽可能的破坏虾夷岛,让明军补给困难,无力进攻。

宫本浩二进展非常顺利,他以粮食、酒、衣物、布匹作为诱饵,将阿伊努人引诱到海边,然后突然动手屠杀,猝不及防的阿伊努人根本无力抵抗,只能落荒而逃,部分幸存的阿伊努人逃往北部,宫本浩二派了一部分人去追,剩下的人跟着他在虾夷岛南部海岸烧毁村庄、填平水井,甚至放火烧山。

经过宫本浩二的肆虐,虾夷岛上浓烟滚滚,一片末日景象。

就在这时候,明军出现了,带队的是海军陆战旅第二旅旅长楚铮与皇家海军第二舰队指挥使童海龙,他们是送朱允熥过来就藩的,因为谋反的缘故,皇帝朱允炆剥夺了其在台湾的封地,后被改封在虾夷岛。

当然,朱允炆也想利用虾夷岛、斯波义重进攻、骚扰倭国东北部。

建文九年七月三日,台郡王朱允熥抵达封地虾夷岛,顺利登陆,正赶上足利义满派来的宫本浩二正在屠杀阿伊努人,明军将其击败后,派人搜索全岛,至七月六日,宫本浩二所部三千倭人大部被消灭,但岛上的虾夷人十不存一,少数幸存者逃入了北部的荒原,被明军解救返回故土的不过数百人。

与楚铮和童海龙的扼腕叹息不同,朱允熥并没有什么表示,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里的人表面尊敬他,但实际上他一个人也指挥不了,他倒是想看看,自己的哥哥到底想怎么对待自己?真让自己在这个无人荒岛上称王?

第三十章 登陆

“啊!”

“啊!求求你,求求你们,别打了!”

“哼,你不是能耐吗?怎么不跑了?混账东西,老子今天要打死你!”

“啊!啊!”

男人的惨叫声惊醒了林中的飞鸟,却没有惊动近在咫尺的、正在山路上艰难前行的百姓,他们甚至都没有往身边看一眼。

“佐佐木大叔......”

人群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突然喊了一嗓子,似乎她认识被鞭打的男人,但是还没等身边的人反应过来,女孩的嘴就被她的妈妈捂住了,同时她紧张的朝闻声赶来的士兵鞠躬道:“大人,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请您多包涵,多包涵......”

可还没等妈妈说完,士兵一鞭子劈头盖脸的抽下来,妈妈连忙低头,将女儿搂住,生生的受了这一皮鞭,一声都没有哼出来......

“别乱说话,想死啊!”

士兵抽完鞭子,瞪了一眼妈妈,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小女孩被吓住了,她缩在妈妈怀里,望着远去的士兵,眼中充满了恐惧;而她的妈妈则低头抹了抹额头的血痕,咬了咬嘴唇,微微叹了口气。

“妈妈,你流血了!”

“没事,小声点!”

......

崎岖的山路上,数千名倭国百姓向北行进,押送他们的同样是倭人,他们将在海港上船,前往虾夷岛......

京师,乾清宫。

“陛下,虾夷岛远征军总指挥楚铮的奏折到了!”

“哦,拿来朕看!”

“是!”

朱允炆接过奏折,将奏折仔细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然后将奏折搁下道:“仲璟,你怎么看?”

刘璟躬身施礼,对皇帝的发问,他早有预测,所以已经事先打好底稿:“陛下,臣以为楚将军劫掠倭民,充实虾夷岛,可谓一石二鸟之策。”

“一则有利于虾夷岛的建设,稳定虾夷卫的军心;二则可以动摇倭国军心,关东骑兵听说家乡被劫掠,很有可能会军心大乱,这更有利于历城侯的攻势!”

“嗯,你就再没有看出些什么别的?”

刘璟愣了一下,心中苦笑,他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已经发现了楚铮隐含在奏折中的东西,事到如今,他就不能不说实话了:“陛下,台郡王亲自披挂上阵、身先士卒,微臣以为有些不妥!”

“是啊,”朱允炆叹了口气:“朕这个弟弟,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说到这里,朱允炆抬手叫过刘振,吩咐了几声,刘振连连点头,转身出去了。

朱允炆将奏折拍了一下,突然抬头道:“郁新的事情,你怎么看?”

“郁......”刘璟沉默了一下,道:“郁尚书确实身体欠佳,恐怕再耐不得操劳了!”

“嗯,今天已经是他第三次上辞表了!”

朱允炆右手轻轻敲击着桌案,眉间紧锁,似乎很难下这个决定。

良久,朱允炆道:“仲景,如果朕准了郁新的辞表,你以为谁人可以接任啊?”

“这.....”刘璟沉默了一会儿,道:“微臣以为内务府总管大臣郭任、税部尚书谭波、户部侍郎卢迥,都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嗯,”朱允炆点点头,道:“仲景,你跑一趟詹事府,让太子跑一趟,代朕去看望一下郁新,顺便通知一下他,朕准了他的辞呈,圣旨明日就会下达。”

“遵命,陛下!”

“另外,”朱允炆拿起桌子上的一份奏折,道:“你顺便把这份奏折带过去,让太子看一下,具体处理意见,明天下午送到这里来!”

“是!陛下!”

刘璟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奏折,仔细一看,心中一震,这正是楚铮的奏折。

刘璟转身,刚要离开,身后又有声音响起:“太子去探望郁新,让卓敬跟着一起去吧!”

“是!陛下!”

......

詹事府。

太子朱文奎今年已经十岁了,他出生后不久就被册封为太子。为了将其培养为合格的继承人,皇帝朱允炆下了很大工夫。

从五岁开始,朱允炆将詹事府的编制完善,礼部侍郎郑沂担任詹事,卓敬担任太子少师,耿璇任太子少傅,方孝孺、解缙等人为太子宾客,进士杨溥担任少詹事,同时杨士奇、杨荣分任左、右春坊大学士,其余属官都选择敦厚朴实、德才兼备之人充任。

同时,朱允炆还为朱文奎制定了严格的作息制度,从早晨六点开始,时间就安排的满满的,最开始的科目主要有四书五经、史书通鉴等等,后来又加上了数学、物理、化学等内容,同时为了朱文奎的身体,朱允炆还增加了体育、骑马、射箭等等科目,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全面发展。

不仅如此,朱允炆还会抽空对其进行命题考试,考察其学习情况,同时及时调整科目权重,避免让儿子成为一个书呆子。

对于这些,皇后马慧是极端赞同的,她几乎每日都会对太子的课业情况进行检查,如果朱文奎做的不好,就会进行惩罚,比如打手板、罚跪等等,所以朱文奎更加害怕母后马慧,而不是很害怕皇帝朱允炆。

从九岁之后,朱允炆慢慢将一些政事交给朱文奎处理,他想考察的不仅仅是朱文奎的领悟能力,还想看一下朱文奎身边人的能力,如果出现明显的问题,朱允炆就会立即对詹事府进行适当的调整。

而今天,楚铮的奏折,就是一份特殊的考题。

刘璟来到詹事府的时候,太子朱文奎正在读书,陪在其身边是卓敬、杨溥等人,方孝孺、解缙等人并不在这里,他们都是太子宾客,属于兼职性质,隔三差五才会来一次詹事府,今天正好不在。

刘璟当场宣读了旨意,然后就回去了;而太子朱文奎则带着属官浩浩荡荡的赶往郁新的府邸,前去探望。

乾清宫。

刘振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将一份奏折递给了朱允炆:“陛下请看,这就是台王发往宗人府的奏折,另外,”刘振犹豫了一下,道:“今天上午,太后那边确实收到了一封台王的信件,具体内容尚不清楚。”

“哦,”朱允炆打开朱允熥的奏折看了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把这个收好!不着急!”

“是!”

......

倭国,京都,幕府。

足利义满依然是一副和尚装扮,对面的畠山满家、上杉宪定、涩川满赖几人穿着一身标准的武士装,他们都盯着足利义满,却没有说话。

良久,足利义满开口道:“斯波义重引明军入寇出羽、陆奥两国,诸位觉得该如何处置?”

听着足利义满有些嘶哑的声音,三人心中一震,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最后涩川满赖首先开口:“内大臣阁下,斯波家族在奥羽两国很有威望,深知两地虚实,同时这两地军队大量西调,当地空虚,恐怕很难挡住明军的兵锋,所以末将以为必须尽快派遣援军,防止两地形势继续糜烂。”

这不是废话吗?畠山满家、上杉宪定心中冷笑。

“嗯,那你以为该从哪里抽调军队呢?”

涩川满赖想了一会儿,道:“可以抽调江户氏的军队!”

“不行,”上杉宪定立刻反对:“内大臣阁下,此次东军西调之所以没有涉及江户的军队,就是为了防止明军从江户湾登陆关东,那么甲斐、相模、武藏、上野、下野等地就会陷入战火,稍有不慎,我军就会有被截为两段的危险,到那时倭国可就危险了!”

“难道现在不危险吗?难道我们要坐看出羽、陆奥陷落吗?如果明军占领出羽和陆奥,那么越后、上野、下野不同样会陷入战火吗?”

听了涩川满赖的话,上杉宪定挑了挑眉毛,刚要回答,却被畠山满家抢了先:“涩川君、上杉君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我更担心的是九州、四国的明军,虾夷明军应该只是骚扰,但盛庸的大军才是我们的大患啊!”

“但是,也不能不管虾夷的明军吧!”

“我并没有说不管,但我认为盛庸的动向更重要。”

“九州、四国落入明军手里不过区区三月而已,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明军不可能完全掌控九州、四国,所以我不认为他们现在就可以出兵;明军远渡重洋而来,如果九州、四国不稳,那么明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认为,要趁着明军无法进攻的这段时间,消灭虾夷的明军,稳定后方,再与明军决战,可操必胜!”

“哈哈哈,”上杉宪定愣了一下,继而冷笑一声,道:“既然明军如此无能,那么涩川君为何不到一月,就灰溜溜的跑回来了呢?”

“明军无能,涩川君岂不是更无能?”

“你!你胡说八道!”

.......

“都闭嘴!”

发现议事变成了漫骂,足利义满气的七窍生烟,不由得厉声阻止。

积威之下,众人虽然没有噤若寒蝉,但还是住了口。

就在这时,门外的卫士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跪倒在地:“阁下,细川大人急报,明军登陆了!”

“什么?在哪里?”

“兵库津!”

第三十一章 狐疑

“把军报拿来!”

足利义满最先反应过来,他抬了抬手,內侍连忙从卫士手中接过军报,双手奉给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打开军报,看了一眼,神情毫无变化,然后将军报递给身边的涩川满赖,依次传下去。

“你过来,兵库津情况如何了?”

“回禀阁下,兵库津生田森林以西已经被明军占领,赖元大人已经退往山上防守。”

“嗯,大阪方向呢?”

“小的不知!”

“哦,”足利义满猛地清醒过来,摆手道:“你回去吧,记得禀告细川大人,小心防守,按照计划实施,本大臣在京都等待他的捷报!”

“小的遵命,阁下!”

......

众人看着足利义满与信使对话,想插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细川的信件只有简单的几句话:“......辰时起,明军开始登陆兵库津,所部大多倭奸,有少贰贞赖、大岛盛长等人,激战半日后,我军按计划退至钵伏山、摩耶山、六甲山一带防御,请阁下放心,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计划是什么?大家面面相觑,努力观察其他人的神色,但似乎大家都不知道。

信使走后,足利义满默默看了一会儿地图,然后抬头道:“诸位,明军的主攻方向已定,那就是通过兵库津,经大阪进攻京都,这都在本大臣算中,细川大人已经按计划实施,不日就会有捷报传来。”

“所以,我重新调整部署,”

“上杉君!”

“在!”

“你是关东管领,所以维持关东稳定,是你的不二职责,所以我命令你立刻赶往江户,调集当地军兵,督促伊达、最上等家联兵驱逐明军。”

“另外,”足利义满顿了一下,然后朝上杉宪定招了招手,上杉宪定立刻凑了过来,就听足利义满低声道:“斯波义重在虾夷岛出现,而奥羽两国守护又大多是斯波家分支,所以你要恩威并施,但切记胡乱猜疑、感情用事,否则必起变乱,关东乱起,势必影响大局;”

“你只要支持三个月到半年,我就可以调兵增援你!明白吗?”

“明白!”

上杉宪定点点头,退回座位。

“畠山君!”

“在!”

“明军主攻方向虽是兵库津,但下关方向也不可松懈,本大臣命你赶往出云,统一指挥长门、周防、石见、安芸、出云、备前等国军兵,即使明军登陆本州,你也要将其挡在石见一线,不要影响兵库津一带的会战,你能做到吗?”

“阁下,”畠山满家犹豫了一下,抬手道:“不知需要我阻挡明军多久?”

“至少要三个月,如果出现任何意外,要飞报京都,本大臣会给你增派援兵!”

“......”畠山满家暗自盘算了一下,道:“阁下,末将希望能得到奉公众相助!”

“可以,”足利义满痛快的道:“我给你两千人!”

“多谢阁下!”

畠山满家大喜,奉公众是幕府直属亲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数量并不多,此次能调配两千人给自己,实属莫大的信任和荣耀。

“涩川君,你随本大臣留守京都,随时支援前线,如何?”

“小的遵命!”

“好了,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足利义满轻呼一口气,同时双手放在膝盖上问道。

良久。

畠山满家问道:“阁下,您能说说兵库津、大阪方向的作战计划吗?”

“可以,”足利义满笑道:“当然可以,计划是这样的......”

......

望着畠山满家、上杉宪定的背影,足利义满转头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涩川满赖:“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阁下,”涩川满赖略作思索,道:“小的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关东情况复杂,上杉大人为人过于正直,小的很担心他会处理不来!”

“唉,”足利义满发出一声叹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上杉在关东有一定的威望,奥羽两地的守护都比较信服他,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正直的品性,也许更能安定人心!”

“但是,”涩川满赖犹豫了一下。

“但是什么?”

“上杉大人昔日似乎和斯波义将来往比较密切,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

“这个啊,应该不会吧......”足利义满说到这里,却突然沉默了。

......

书房。

“木斋先生,您的预测是对的,明军确实选择了兵库津。”

“呵呵,那当然!”

与义满对坐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朽,须发皆白,只有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足利义满沉默了一下,亲手拿起茶壶为木斋先生斟了一杯茶:“那么,您觉得我军能够击败明军吗?”

木斋先生对足利义满斟茶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而是坦然的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摇了摇头道:“阁下,这个老朽也说不清楚。”

“老朽只能说,必须击败明军,否则不可能议和!”

“嗯,”足利义满点点头:“这我明白,但是,明皇要我去认罪,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倒是,”木斋先生抬起头,望着屋顶,眼神有些朦胧:“所以阁下必须要击败明军,唯有这样,议和才有成功的可能,而您,也再不需要去明国认罪。这种事情,在华夏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嗯,我知道,宋时的西夏、唐时的吐蕃,都是如此。”

“呵呵,是啊!”

听了木斋先生的话,足利义满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接着叙述了自己的部署,希望木斋先生提供一些意见。

“上杉宪定去关东......畠山满家去关西......细川赖元,细川满元......”

木斋先生听完后,闭上眼睛,嘴里喃喃自语,足利义满也不说话,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木斋先生睁开眼睛,笑道:“阁下,兵库津的事情交给细川赖元比较合适,细川赖元久经沙场,经验老到,其子满元也是年少英雄,刚勇强悍,而兵库津附近诸国又都是细川家的地盘,他们必然拼力死战,保全家族的领地。”

“畠山满家为人中庸持重,能纳雅言,适合守成,去出云也比较适合。”

“至于上杉宪定,老朽只能说,没有更好的选择,希望他多坚持一段时间吧!”

“嗯,”足利义满暗自点头,木斋先生和自己的想法类似,这让他不由得多了一些信心。

“只不过,对于涩川满赖,您打算怎么用?”

“他是我的子侄辈,虽然沙场对决并不擅长,但运筹帷幄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我想让他把守京都。”

“这样啊,”木斋先生略微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道:“这个涩川满赖,还是需要小心在意,老朽总觉得他身上有些迷雾!”

“迷雾?”足利义满脸上堆笑:“但樱花查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嗯,还是要小心些为好,九州战事都是涩川满赖自说自话,根本没有人证;斯波义重将其带回,却突然要去与明国议和,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而且,你不觉得,涩川回来之后,性情变得沉稳许多吗?”

“木斋先生,我的看法略有不同,九州一带,全是骄兵悍将,而涩川满赖并不擅长沙场对决,所以无力弹压各地守护,也是正常的;至于斯波义重这个逆贼,他更可能是受到了九州战事的影响,另外,斯波义将死在明军手中,他直接投降明军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所以我认为,他更有可能是想知道其父亲的情况,至于之后的事情,”足利义满叹了口气:“都是不得已,作为幕府的首领,我不能让足利家走上昔日镰仓幕府的老路。”

“最后,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满赖成长一些,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木斋先生叹了口气:“那阁下就看着办吧!”

“......”

......

足利义满离开书房后,立刻召来樱花组织首领福山幸成,细细叮嘱了一会儿,对方领命而去。

福山幸成走后,足利义满望了望西面的小院,心中泛起了波澜:木斋先生,你我相识二十余载,您帮了我很大的忙,您助我攻灭南朝、稳定幕府,甚至我还在您的建议下,试图取代天皇。

但是,您却一直不愿意接受任何官职,只愿意在府中做个清客,这是为什么呢?

另外,对您的过去,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只知道您来自明国,是避难而来,但是,但是,您会不会是明国的棋子呢?

足利义满心中无来由的泛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慌。

......

第三十二章 忠臣

“今天似乎有些不寻常啊?”

“不寻常?没有啊?”

“......不对,一定有问题,对了,今天涩川大人的府邸外面怎么没有乞丐啊?”

“哦,昨天涩川大人当街杖毙了几个领头闹事的乞丐,估计这些人害怕了吧!”

“杖毙?哦,这帮人终于惹恼了涩川满赖?呵呵,有意思!”

提到涩川满赖这位重臣,黑衣人的语气并不尊敬,他就是樱花组织的首领,足利义满的心腹——福山幸成。

自明国在九州、四国设立卫所后,失地的百姓陆续逃往本州,早来的那些人都得到了官府的赈济,但随着人数越来越多,幕府也无能为力,只能将其迁往相对荒芜的关东等地,而当地的大名也很愿意接受这些百姓,因为他们将获得更多的人口,充实其领地和军队。

但是,还是有一些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更想回家去,所以就成群结队去皇宫、幕府请愿,但皇宫、幕府只能安抚,不能给出实质性的保证,所以他们就逐渐变成京都的流民,甚至乞丐。

足利义满并没有驱赶他们,并不是慈悲心作祟,而是他希望这些人可以警醒各地大名,明军只要土地,不要百姓,也不要守护,是大和民族真正的敌人,大和民族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决死一战。

逐渐的,这些乞丐、流民聚集到涩川满赖——前九州探题的府邸,因为涩川满赖是京都中唯一一个每日舍粥的府邸,虽然数量有限,但总算有口吃的,所以难民们每天都会过来。

但是,人心总是不足的,涩川满赖的善心并没有赢得多少赞誉,许多人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甚至认为涩川满赖是欠他们的,因为他是九州探题,是九州丢失的罪魁祸首,所以理应照顾他们的生活。

终于,在这种思潮主导下,在昨天,难民们与舍粥的涩川府下人们发生了冲突,涩川满赖闻讯大怒,立刻取消了舍粥,还将领头闹事的十数名难民当场杖毙,难民们随之一哄而散。

今天早上,有些难民还过来看了看,却发现涩川府外甲士林立,不许任何人靠近,舍粥,自然更是没有了。

福山幸成皱了皱眉,远远的望着府门口的甲士,沉默不语,似乎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而此刻的涩川满赖,神情与福山幸成类似,同样是皱着眉,坐在书房里,望着眼前的杂役,上下打量了半天,道:“你是斯波义重的人?”

“是的,小的叫竹下从一郎。”

“斯波义重想要做什么?”涩川满赖拍了拍手里的尚没有开封的书信。

“主人想要回归倭国,希望大人成全。”

“回归?”涩川满赖轻轻笑了笑:“你家主人是认真的?”

“是的,主人降明只是迫于无奈,只要内大臣阁下答应既往不咎,他愿意在明军那边充当内应。”

“如今明军入侵奥羽,你的主人在其中担任何职?”

“担任向导。”

“只是个向导?呵呵,斯波家的义重啊,”涩川满赖嗤笑一声,轻轻抚摸了一下信件,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他为什么要找我呢?”

“这个,”竹下次一郎犹豫了一下,低头道:“小的也不清楚!”

“哦,好吧!来人!”

涩川满赖站起身来,指着竹下次一郎,吩咐道:“给他打扮一下。”

“大人,大人!”

竹下次一郎愕然的望着卫士手中的黑色袋子:“这,这......”

“没什么,跟我来吧!”

......

时间不长,在福山幸成的注视下,涩川满赖骑上马,身后跟着十多个卫士,卫士中还簇拥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斗笠的人。

望着涩川满赖一行人行进的方向,福山幸成猛地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

说话间,福山幸成顾不得下属愕然、意外的眼神,急匆匆的冲出门,一溜烟的跑到百余米外的客栈旁边,从拴马桩上解下一匹马,翻身上马向北方驶去。

即使福山幸成急赶慢赶,他还是晚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涩川满赖一行人在他前面进入了北山殿。

福山幸成着急的打了几个转,然后定下神来,转了个弯,绕向北山殿的后面,在一个小门附近停下,与守门的卫士交谈了几句,卫士打开门让其进去了。

而此刻的涩川满赖已经见到了足利义满,向其禀报了斯波义重来使的消息,足利义满闻讯后,神情有些古怪,他犹豫了一下,才命人将使者竹下次一郎叫进来,他要亲自询问。

卫士取掉了竹下次一郎的头套,竹下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北山殿中,望着眼前的足利义满,他愣了半晌,最后在卫士的催促下,跪了下来:“参见内大臣阁下!”

“嗯,你是斯波义重的使者?”

“......是的!”

“他要对本大臣说什么?”

“主人所言都在信中!”

內侍先检查了一下信件,再将其打开,又嗅了嗅,才递到足利义满面前。

足利义满接过信后,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将信件递给涩川满赖:“满赖,你看一下!”

涩川满赖接过信来,发现大部分都是斯波义重的悔过之语,有用的地方不多,那就是他在明国虾夷岛远征军中担任参谋和向导之职,只要内大臣能够既往不咎,他愿意充当内应;另外,他说自己已经联络了多名倭国武士,一旦发难,必然会重创明军等等。

“阁下,下官觉得斯波义重应该是真心的,我们应该通知上杉大人,说不定可以用得上!”

“你这么认为?”足利义满沉吟了一下,然后指着竹下次一郎,道:“来人,将这个人押下去,大刑伺候,一定要让他说出实情!”

“是!”

竹下次一郎大惊失色,连忙挣扎,却被卫士摁住,带了下去。

听着门外传来的竹下次一郎的求饶声,足利义满不为所动,而是转头吩咐道:“满赖,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对,如果最后能成,功劳有你的一份!”

“多谢阁下!”

“好,你下去吧!”

“是!”

......

过了一会儿,內侍过来禀告:“福山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足利义满闭着眼睛,吩咐了一声。

“是!”

福山幸成进门后,立刻伏在地上:“阁下,小的有罪!”

“呵呵,你有什么罪啊?”

“小的,小的,小的派人去试探涩川满赖,但被他识破了!”

“识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足利义满睁开眼睛,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涩川满赖是本大臣的字侄,又是幕府重臣,你也敢如此戏弄?”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

“小的该死,小的罪该万死!”

望着跪地叩头不止,浑身抖若筛糠的福山幸成,足利义满轻轻握了握拳头,然后又松开,反复数次后,开口道:“你下去吧,事情的首尾要处理的干净利索,绝对不能让涩川满赖发现真相,明白吗?”

“明白!”

“还有,此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如若再犯,决不轻饶!”

“是!是!是!小的明白!”

......

望着身后的北山殿,福山幸成摸了摸额头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阁下交付的任务,自己总算完成了,涩川满赖那边的人,应该可以撤了......

第三十三章 世事艰难(一)

出了北山殿,涩川满赖有些兴奋,带人去郊外跑了一会儿马,直到天黑才回府,当他回府的时候,福山幸成的监视点已经撤离了。

对于这个结果,福山幸成是非常满意的,因为涩川满赖不是好惹的。

涩川氏是足利氏的分支,而且两家还有姻亲关系,从辈分上算,涩川满赖是足利义满的子侄辈。

满赖的太爷爷涩川义季的姐妹嫁给了义满的叔爷——幕府一代将军足利尊氏的同母弟——足利直义,满赖的爷爷涩川直赖的妹妹嫁给了义满的父亲——幕府二代将军——足利义诠,所以满赖的父亲涩川义行在十八岁时就被任命为九州探题,担当攻灭南朝的使命,这得益于足利义满的嫡母——涩川幸子的极力推荐——她是涩川义行的姑姑。

只可惜涩川义行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在任五年,未能踏入九州半步,所以被今川贞世取代,今川贞世苦心孤诣,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占领了九州,攻灭了南朝,却很快被幕府免职,而接任他的正是涩川义行的儿子——涩川满赖。

在室町幕府前期,涩川家深得足利家信任,即使其能力有限,也经常会被委以重任。

次日,涩川满赖被召到北山殿,重新认识了木斋先生。

......

京师,户部尚书郁新府邸。

郁新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的斜靠在床头,卓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色平静,静静的望着他。

其实老的不仅仅是郁新,卓敬,也老了,今年他五十七岁。

“惟恭,”郁新收回了眼神,淡淡的叹息一声:“今天,意外吗?”

“有一点。”

“那你以为,谁会来接任老夫?”

“谭波、郭任、卢迥等人,都有可能。”

“是啊,老夫本来也这么想,也是这么安排的,但没想到郭任做了内务府总管大臣,谭波做了税部尚书,卢迥,恐怕只能以户部侍郎致仕了。”

“下官恐怕也只能再做五年吧,”卓敬低下头,似乎也在微微叹息。

“这个,老夫也说不好,陛下对你还是信任的。”郁新说到这里,突然抬手道:“惟恭,你靠近一点,老夫有些心腹话想说。”

说话的时候,郁新的脸色突然泛红,呼吸也急促起来,吓得卓敬连忙提着椅子靠过去,轻轻握住郁新的手:“老大人,惟恭在这里。”

“嗯,”握着卓敬的手,郁新的喘息逐渐变得平稳起来,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惟恭,你已经是太子太傅,官阶从一品,如今却降品来做户部尚书,有没有觉得委屈?”

“这倒没有,”卓敬笑了笑道:“陛下并没有免去下官所兼的户部侍郎,从这方面讲,做户部尚书算是升迁呢,下官怎么会觉得委屈呢?”

“嗯,你能这么想最好,”郁新沉吟了一会儿,道:“但是,惟恭,据老夫估计,陛下仍然会让你兼任太子太傅,所以太子那边、詹事府那边的事情,你千万不能放松啊!”

“这个下官明白,”卓敬点点头:“太子乃大明国本,惟恭不会松懈!”

“嗯,”郁新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惟恭,你如何评价陛下?”

卓敬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打哈哈道:“陛下英明神武,不逊先帝!”

“呵呵,”看着卓敬的神色,郁新轻轻的笑了,他抬指点了点卓敬,笑道:“惟恭,还是老夫来说吧,老夫已经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好怕的了!”

“大人,您......”

郁新摆摆手,摇头道:“惟恭,听我说。”

“是,大人!”

“洪武九年,叶居升上书先帝,言天下可患者三事,分别是分封太侈、用刑太繁和求治太速,先帝盛怒,以离间皇室骨肉的罪名将其下狱,叶居升最后病死于狱中,自此再无人敢言分封之事。”

“但是,叶居升上书的时间是洪武九年,当是时,诸王并未就藩,第一个就藩的秦王,也是洪武十一年就藩的。”

说到这里,郁新微微笑着,看向卓敬:“惟恭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卓敬点了点头。

“今上登基后,尤其是燕庶人谋反伏诛之后,叶居升逐渐被认为有先见之明,预见到了燕庶人等人的谋反行径,惟恭,你怎么看?”

“这个,”卓敬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叶居升确实有才,但是说其预见到了藩王会谋反,下官以为过了!”

“呵呵,是啊,叶居升只不过是书生大言而已,于朝廷,于国家并无多大益处。”

“......大人所言甚是。”卓敬默默思索了一下,应道。

“老夫以为,先帝分封并无错处,先帝起自布衣,威名布于八表,仁德却远远不及,当是时,非分封不足以安定天下。”

“先帝登基后不久,元军被驱逐出中原,但北元实力尚存,其属臣控制着辽东、草原、西域以及西南的云南、贵州等地,即使朝鲜这种撮尔小国,也对辽东虎视眈眈,大明处于北元的三面包围之中;再加上元末大乱,百姓涂炭,户口十不存一,大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边疆重地的百姓、官吏时常有观望之心。”

“所以先帝很快决定,将亲子分封各地,以示绝不退缩之心,边地百姓、官吏闻之,莫不欢欣鼓舞,值此人心才逐渐安定。”

“后期看来,藩王守边,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其中以燕庶人、宁王、辽王为最。”

“当然,藩王守边,只能是一时之计,先帝并非不知晓,在洪武末年,先帝先后申斥了秦王、晋王、燕王和周王等人,先太子仁德,为诸弟陈情,诸弟才得以免祸。”

“这其实是先帝与先太子对诸王的警告,先帝施威,先太子施德,珠联璧合。只可惜先太子不幸早逝,先帝的布置完全落空。藩王长期处于边塞,少处京师,今上与之既无亲情,也无恩德,更缺乏信任,所以燕庶人等自命不凡,意图造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说先帝分封是错的,因为当时,大明没有更好的选择。”

说到这里,郁新有些累了,也有些口渴,卓敬连忙起身,将茶杯递给郁新,郁新喝了几口,将茶杯放下,定定的望着卓敬:“惟恭,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吗?”

“.....”卓敬犹豫了一下,道:“大人的意思是,朝廷大事并非一言可蔽之,切不可为腐儒左右,更不要被春秋大义所迷惑,要脚踏实地,因地、因时制宜。”

“不错,”郁新连连点头:“惟恭,这些年来,你确实长进了不少!”

“多谢大人夸奖!”

“自隋唐开科举以来,华夏皆以科举取士,科举虽较察举公平,却弊端也不少,最大的问题是科举之人大多出身贫寒,不通实务,处事以圣人之言、春秋大义为准,却不知圣人施政,不过是救时弊而已。更可怕的是,有些人遇上问题,不反思自己的过失,却往往将苦难百姓视作刁民,朝廷诸公如果不查,听之任之,甚至出兵镇压,那必然会酿成祸患,悔之晚矣。”

“大人,您的意思是......”

“不错,”郁新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老夫指的就是太子,就是詹事府!”

第三十四章 世事艰难(二)

卓敬望着郁新,满脸的愕然和不解。

当然,这只是表象。

实际上,卓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郁新说出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担心,但卓敬努力抑制住心中的不安,尽量没有表现在脸上。

郁新皱了皱眉,卓敬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他不由得有些后悔,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郁新也只能继续下去。

“惟恭,”郁新望了望屋顶:“最近陛下调整了詹事府,其中用意你可知晓?”

“略知一二!”卓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郁新转过头,望向卓敬,叹了口气,道:“那你就说说看吧!”

“陛下......似乎对太子的学习课程有些不满,认为......”卓敬言下有些犹豫:“四书五经的内容过多、过细、花费的时间过多,不值得。”

“陛下的意思是要增加历史、数学、物理、工程学方面的内容。”

“嗯,你觉得有问题吗?”

“这个,”卓敬斟酌了一下词语:“卑职以为历史课程不妨增加一些,数学、物理、工程学方面的内容,太子殿下只需要了解即可,不需要太过深入。”

听着卓敬的语调从迟疑逐渐走向坚定,郁新摇了摇头,道:“惟恭,帮我把枕头垫高一些!”

“好的,大人!”

卓敬连忙起身,扶起郁新,在其背后加了一个枕头,这样郁新的视线基本就和卓敬持平了。

“惟恭,老夫听说你坚决反对,甚至和陛下起了争执!”郁新望着卓敬的眼睛,道。

“也不是了,”卓敬有些不好意思,赧笑道:“卑职只是以为,儒家经典、圣人之道才是太子学业的重中之重,其余的奇邪淫巧,不学也罢。”

“唉,”郁新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道:“惟恭,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什么长进?”

“大......大人,不知此言何意?”

“呵呵,”郁新嗤笑了两声:“惟恭,老夫要提醒你一件事情,太子能否登基、继位,并不在于他读了多少儒家经典,了解多少圣人之道,而在于太子是否合乎陛下的心意,你明白吗?”

“......”

郁新的话如同一个炸雷炸在卓敬身上,他的脸色骤然惨白,终于知道自己隐约的担心究竟是什么了:“老大人,您的意思是......”

“是的,老夫就是这个意思!”郁新点点头,神情严肃。

“可,”卓敬抬手指了指窗外,声音急促的道:“可是,按大明祖制,皇位由嫡长子继承,余子敕封亲王,难道陛下还要废立太子不成?”

“而且,如果不是这个祖制,陛下他......”

“你想说,陛下也不能继位,是吗?”不同于卓敬的犹豫,郁新接口道。

“......”卓敬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是他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呵呵,”郁新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窗外:“所以说,老夫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们几个,你们就是一群书生啊!祖制,祖制,能束缚住陛下吗?”

卓敬想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你明白这一点,那你就应该明白,废立太子,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郁新断然道。

“老大人,您的意思,是宸妃?”

“老夫没有这么说,”郁新摇了摇头:“陛下春秋正盛,至少还能在位二十年,到那时候,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已成年,会发生什么事情,很难说!”

“二皇子不可能,”卓敬想了一会儿,道:“其母淑妃出身商贾,在朝中并无人脉支撑,陛下不会选择他。”

“三皇子乃太子亲弟,应该也不可能。”

“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宸妃了,唉,”卓敬豁然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拳,在屋里踱着步,神情有些激动:“我早该想到的,‘宸’,乃北辰所在,象征王位、帝位,这种封号怎么能轻易赐封呢?难道陛下真的有这层意思?”

“唉,真是可惜,当初如果......”

卓敬的自言自语,让郁新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抬起头,望着卓敬,瞳孔微微收缩。

良久,卓敬坐了下来,他首先向郁新致歉:“老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卑职唐突了。”

“没什么,”郁新摆了摆手,他望着卓敬道:“也许是老夫危言耸听了,只不过惟恭作为太子太傅,还是应该小心谨慎为上。”

“卑职明白!”

“陛下和先帝一样,都是心有定见,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帝王,你要时刻记住这一点才行。”

“嗯,卑职谨记!”

说到这里,郁新和卓敬都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郁新抬起头,笑了笑道:“惟恭,老是闲聊,陛下安排的正事都忘记了!”

“哦,是啊!”卓敬也是如梦方醒,连忙拱手道:“老大人吩咐吧!”

“嗯,”郁新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缅怀:“洪武二十四年,老夫被先帝任命为户部尚书,至今已经有十四年了。”

“户部主管天下户籍、田赋、盐税、关税、银行以及财政支出,在朝廷各部中可谓举足轻重。”

“世人都说吏部为各部之首,但在老夫看来,户部才是,”说到这里,郁新的眼睛亮了起来:“无论任何朝代,没有足够的钱粮赈危济困、养兵足饷,那么国家倾覆就在眼前,汉、唐、宋莫不如此。”

“陛下乃圣明之主,深明此道,所以让老夫主持文渊阁。”

说到这里,郁新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洪武末年,大明赋税收入,折合粮食四千四百万石,折银两千两百万两;而今上登基后,开始征收商税、关税,去年,也就是建文八年,大明的赋税收入为粮食两千七百万石,银圆三千四百万元,增长了近一倍。”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洪武末年的粮价为石米五钱银,去年的粮价为石米七钱银,说明粮价在上涨。”

“另外,陛下登基之后,几乎无年不战,虽然战功赫赫,但耗费钱粮甚多。幸亏童海龙等人从美洲得到大批金银,否则平定朝鲜的封赏恐怕都会存在困难。”

“另外东北、朝鲜以及新平定的筑紫岛,都没有完全平定,都需要从江南转运粮食,这无形中造成了粮价的攀升。”

“当然,随着土豆、玉米等作物的推广种植,粮食价格应该会回落。”

“如今,大军正在征伐倭国,战后的封赏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按照陛下的说法,”郁新苦笑两声道:“倭国有大量的白银,足够对军队进行封赏了。”

“惟恭,这些年来,大明的财政收入增长很快,但支出增长更快,先帝留下的老本已经见底了,如今的大明迫切需要休养生息。”

“老夫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有两个,一个是如果出现灾年,朝廷赈济会是个大问题;另一个则是陛下不肯停下战争的脚步,继续开疆拓土!”

“当然,老夫并不反对开疆拓土,东北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如果能够建设成大明新的粮仓,那么大明的万世基业就可以奠定了,只不过,这都需要时间。”

......

“惟恭,老夫致仕之后,陛下、天下万民,就托付给你了!”

“卑职领命!”

卓敬站起身来,一躬到地!

第三十五章 无路可退

卓敬走了,郁新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起来。

郁新很后悔今晚的谈话,因为他知道了自己一直想知道,如今却已经不再想知道的事情,而且他也知道,卓敬是故意为之。

从卓敬的只言片语中,郁新立刻联想到昔日楚王案中死的不明不白的两个人,一个是和林侯徐增寿,一个是陛下的首席谋士王度。

和自己一样,王度也是经举荐为官,没有经历过科举,而如今的朝堂,大部分官员都是科举入仕的,所以王度和自己先天有一些亲近。

所以王度死后,郁新派人到他的家乡,暗中照顾其家人,同时也希望能知道王度真正的死因。

这两年来,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出来,而自己马上要致仕还乡,郁新已经放弃了这种念头,不想再管这个事情了。

但是,在刚才,一切都改变了。

郁新知道,按照常理,自己应该立刻上报陛下,否则陛下一旦知道这件事情,郁家恐怕会有灭族之祸,昔日的李善长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而且,再加上昔日的夏原吉谋逆案,陛下会不会以为我郁新不忠呢?

......

但是,陛下会不会已经知道这些事情,只不过因为此事牵涉甚广,暂时引而不发呢?

那天,马上就要过年了,王度脸色苍白,一步一步走出乾清宫,一步一步踱过午门,坐上自己的马车,回家。

当天晚上,王度暴病而亡。

其身后事处理的异常草率,陛下的恩赏也很平常,只是在最后关头,在王度一家离京时,陛下才下旨赐田,解决王度家小的生计问题。

这说明陛下心中,已经心知肚明。

但是,但是,陛下是不是完全清楚呢?

郁新不知道,不确定,所以他很为难!

其实郁新一直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涉及此事的很可能就是陛下最信任的那几个人,最起码卓敬是知情的,只不过郁新不能确定,他是事后知道的,还是事先参与了谋划,而王度,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推出来的替罪羊。

还是不对,以王度当时的圣眷,不至于惧怕卓敬这些人。

那么,他惧怕的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那就是宫里——太子......

想到这里,郁新摇头叹了口气,事情已经不可为了。

即使陛下不顾情面,处置了卓敬这些人,但太子不会动摇分毫,陛下不会轻易废立太子,原因很简单,陛下正在开疆拓土,顾不上这种“小事”。

陛下是雄才大略之主,敢想前人不敢想,敢做前人不敢做,改变了大明的国策,意图征服四夷,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明必然会迎来空前的盛世。但是越是这样,他的继承人越可能是平庸守成之主。

那么,自己上书,必然会恶了太子,恶了未来的皇帝。

自己马上致仕,但还没有死,而且自己还有儿女,还有家族......

唉......

郁新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

卓敬知道自己冒险了,但他相信,郁新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在卓敬看来,郁新这个老东西人老心不老,都要致仕了,还不忘向太子卖好,用意恐怕在他的两个儿子身上吧!

不过这样也好,对双方都有好处。

想到这里,卓敬摊开奏折纸,写起了奏折......

次日,恩准致仕的圣旨下达。

“......郁新为国理赋,一十四载,量计为出,保水旱赈济、大军征伐无忧,功莫大焉!特赐金元千枚,锦缎百匹,着锦衣卫护送还乡......”

“......朕闻郁新为官清廉,家无余财......致仕后,终其身,月赐银圆四十枚,以示朝廷褒奖之意......”

“......钦此!”

郁新闻听后,老泪纵横,连连叩谢皇恩。

之后,郁新拖着病体前往乾清宫谢恩,朱允炆在乾清宫为其设宴,未时三刻方出。

......

郁新致仕后,户部尚书由卓敬接任,但文渊阁首席大臣则由齐泰接任。

不久,卓敬罢太子太傅。

......

兵库津。

“将军,倭军在港口下面沉船了!阻塞了航道!”

“呵呵,这才正常啊!”

张荣放下望远镜:“命令严将军立刻派人清理港口沉船,浚通航道!”

“是!”

“命令谭将军向岸上炮击,阻止倭军袭扰!”

“是!”

明军清理沉船的办法非常简单,就是派人潜入水下,找到沉船,用绳索固定后,然后开动海沧船,将沉船拉的倾覆,沉船自然慢慢浮出水面,然后被拖走。

看着明军慢条斯理的清理沉船,沉船不停的浮出水面,逐渐拖拽到远方,山上的细川赖元、细川满元等一众将领个个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

这些沉船花了他们大量的心思,也是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阻止明军登岸的办法,如今却被明军如此轻易的破解,这不由的让倭军将领们心中浮起一股无力感,手里攥着的刀枪,似乎也显得格外沉重。

到中午左右,明军分别在一之谷方向和和田岬方向清理出两条航道。

兵库津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

“好了,”盛庸放下望远镜:“命令瞿郁率少贰贞赖、李从善、许保、金南轩所部攻击一之谷方向,从西向东进攻;命令谢真率李诚善(女真首领阿哈出)、阿鲁台、季贵真、包岩腾所部从和田岬方向进攻,阻断生田森林方面的倭军援军。”

“是!”

......

“明军是要登陆了吗?”

山上的细川赖元喃喃道,脸上显出一丝凝重,但很快隐去,转头时,已经是一脸笑容和自信,他望着众将,道:“明军马上就要上岸了!倭国命运在此一战,诸君可有信心?”

“有!”

听着手下齐声的呐喊声,细川满元非常满意,这些都是细川家的精英,无论是为了幕府,还是为了细川家,这一仗都必须打,而且必须赢!

“诸君,明人来了,你们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吗?你们知道吗?”

细川赖元指着海中的军舰,大声道。

“他们,是来奴役我们的,他们是一群恶魔,他们要抢夺我们的土地,凌辱我们的妻女,奴役我们的子子孙孙!”

“你们说,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

山头的倭军将领纷纷拔刀向天,挥舞着,咆哮着。

“我们当然不能答应,更不能放下手中的刀枪!现在是丢掉幻想的时候了!”

细川赖元指向北方,大声道:“朝鲜人相信了他们,如今,他们变成了明人的奴隶,明人夺走了他们的土地,夺走了他们的妻女,如今朝鲜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现在想反抗,但是,已经晚了!”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我们要对明人迎头痛击,让明人的鲜血染红这片海滩,让这片海滩成为明人的坟墓!你们能做到吗?”

“能!能!”

“我们身后是京都,是将军,是天皇,是我们的亲人,你们说,我们能够后退吗?”

“不能!不能!”

“我们有退路吗?”

“没有!没有!”

“好,诸君,老夫在此立誓,若不击退明军,绝不后退半步,这里,就将是我细川赖元的埋骨之所!大家请看!”

说话间,细川赖元向旁边一指,其子满元扯开一张百步,竟然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上面竖着一个令牌,上写“细川赖元之灵位”。

众人到吸一口冷气,继而一片激愤,家将织田会永上前一步,单膝跪倒:“殿下,只要会永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明人登上山顶!请殿下安坐山顶,看我等浴血杀敌!”

“请殿下安坐山顶,看我等浴血杀敌!”

“请殿下安坐山顶,看我等浴血杀敌!”

......

有家将带头,其他将领也群情激奋,出言慷慨,誓死杀敌,同时拔出战刀,指向山下,发出愤怒的咆哮!

“好!好!”

细川赖元眼含泪花,他轻轻抬起右手,指向山下:“明军登岸在即,老夫会在山顶擂鼓,看尔等凯旋!”

“谢殿下!”

“去吧!”

“是!”

......

钵伏山顶响起激昂的鼓声,倭军将军群情激奋,带领队伍下山,隐藏在树林中,等待明军登岸,再发起雷霆一击。

“和平号”上的盛庸听到鼓声,笑了两声,冷声道:“倭人擂鼓,那我军,就开炮吧!”

“轰!”

第三十六章 天雷

兵库津是一座天然良港,在后世,这里是神户港的一部分。

最西面的一之谷是一道宽不过数十米的山谷,在靠近海滩的地方,倭人修筑了一座小城,叫一之谷城。

一之谷附近的山,叫钵伏山,海拔两百余米,山上是倭军的指挥部,主将细川赖元就是在这里指挥作战的,山顶竖着一座木塔,塔上是一面蓝色的军旗,这是细川家的旗帜。

钵伏山是一座连绵山脉的西起点,其东部依次是高取山、菊花山、高雄山,高雄山下是一片森林,也是著名的生田森林,细川赖元在森林里埋伏了精兵三千,意图在明军登陆时进行突袭。

在高取山和菊花山之间,是一个宽约一千米的豁口,往里形成了一个深约三千米的山谷,山谷最里面是一座悬崖,倭人称之为“鹎越”,意思是只有鹎鸟才能越过,形容其险峻。

在鹎越山谷的西侧,是一条狭窄的小道,通过它可以绕到高取山背后。

兵库津海滩自西向东呈扇形分布,西面的一之谷宽不过数十米,东面的生田森林大约三千米宽,而鹎越正对的和田岬海滩,宽度则超过五千米。

因此细川赖元将军队分成左中右三军,左军一万人,由织田会永指挥,负责一之谷到鹎越一线;右军两万人,包括骑兵五千,由下田忠治指挥;右军一万人,埋伏在生田森林附近,由其子细川满元指挥。

至于生田森林东面的大阪方向,则由赤松家家主赤松满佑负责,其父赤松义则是济州岛海战的倭军指挥官,最后在大明的六合山附近意图伏击明皇,被明军当场击毙,因此赤松满佑与明人不共戴天,所以被足利义满派到大阪,担任防守重任,当然也有监视细川家的意思。

同时足利义满也在京都组织援军,随时准备增援大阪方向。

......

“轰!轰!轰!”

明军的炮声轻而易举的压住了山顶的鼓声,但细川赖元还是命令鼓手继续敲击,因为他知道,鼓声可以稳定山下军队的军心。

事实也正如赖元所料,听到山顶的鼓声不断,沿山根修筑的工事里的士兵,逐渐安定下来,另外明军的炮击并不猛烈,所以死亡的人数并不算多。

这道工事完全是土垒而成,高度大约两米,可以某种程度上防止明军攀爬,每隔五米远,有一个一米宽的豁口,只能供一人通过,以示出击后,有死无生。

工事的山坡上,还有一道工事,上面的士兵更加精锐,他们中有弓箭手、火枪手和持刀的武士,他们的职责有两个,一个是督战,防止第一道工事的士兵慌乱和逃跑,第二个则是在明军攻破第一道壁垒时,进行反冲锋,与明军拼消耗。

总之,细川赖元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他要在这里给明军一个深刻的教训。

......

岸上的明军越来越多,而明军的炮声也越发稀疏,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炮舰要给运兵舰让开航道,另一个则是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在这个时代,炮击的精度还达不到协同的程度。

在明军整队成防御阵型时,一之谷城中的山本康永、一之谷附近工事中的织田会永、鹎越方向的下田忠治、生田森林的细川满元都紧张的望向钵伏山,等着蓝旗摇动。

虽然隔着很远,但山上的细川赖元能够感觉到部下的殷切目光,感觉到了他们的紧张。他手里有一架从明国走私过来的民用望远镜,虽然倍数不高,但还是能看清一之谷到和田岬一线的明军,以及其身后的巨舰。

“殿下,是不是应该命令出击了?”

身边的亲信小泉三郎低声道。

“......”细川赖元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再等等。”

“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细川赖元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到目前为止,明军的所有动作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太顺利了,甚至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难道明军真的打算在海滩与我军血战吗?是不是有些事情我没有想到?

细川赖元的手心中满是汗水,迟迟下不了决心。

身边的小泉三郎急的额头冒汗,走到细川赖元身边:“殿下,明军的炮舰已经退后了,我军只要迅速出击,与明军陷入缠战,明军的炮火优势就无法发挥,我军必操胜券。”

细川赖元定了定神,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他抬起手,正要发令,却听到身边的卫士发出一阵喧哗:“啊!啊!那,那是什么?”

“什么?”细川赖元愣了一下,赶紧掉头往西面望去,瞬间惊呆了。

在西面的淡路岛方向,漂浮着十余个球形物体,正向这边飘来。

细川赖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一切如旧,他赶紧拿过望远镜,朝天上望去。

圆球越来越近,他能看到圆球下有一个吊篮,吊篮里还有一些明人,似乎在忙着什么。

明军要干什么?

细川赖元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除了一之谷城内的倭军外,织田会永、下田忠治等人因为山峦阻隔,看不到明军的飞球,所以满心疑惑,不明白细川赖元迟迟不发出出击的命令。

......

淡路岛与本岛间隔一条明石海峡,最窄处不过七八里,所以时间不长,第一个飞球就飞到了钵伏山的上空,这个时候,山下的倭人也看到了飞球,所有人几乎同时都陷入了惊愕之中。

“发信号,命令飞球队按计划发动攻击!”

盛庸望着空中的飞球,发出满意的微笑,下达了命令,一颗信号弹腾空而起。

“好!”

飞球上的队长郑山河大声命令道:“把火油扔下去,我们要来一个烤倭猪!”

“是!”

随着郑山河的命令,一个个木桶从天而降,落在以细川赖元的蓝旗为标志的周围。

发现飞球能往下扔东西,山上的倭军吓得屁滚尿流,纷纷避让,但还是有几个倒霉鬼被木桶砸中,发出一声声惨叫。

“快跑,殿下!”

虽然不明白明军扔这些木桶做什么,但小泉三郎却本能知道不好,他冲上去拉住细川赖元,就往山下跑。

“住手,我细川家的旗帜!”

“殿下,来不及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望着下面四处逃散的倭人,郑山河哈哈大笑:“可以了,把炸药包扔下去吧!”

“是!”

一个重达三十斤的加大号炸药包被扔了下来。

一声震天巨响,山顶碎石、飞沙乱溅,方圆十余米内,所有树木、倭人几乎一扫而空,更要命的是,爆炸引燃了之前抛下的火油,瞬息间,山顶陷入了一片火海,那杆蓝色的细川家旗倒在尘埃中,很快化为灰烬......

还没等山下的倭军反应过来,一之谷城也陷入一片爆炸声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当飞球飞临倭军工事的上空时,倭军立刻陷入了恐慌当中,这种超出倭军想象的武器瞬间摧毁了倭军的士气,倭军陷入一片恐慌,本该最稳定的督战队首先出现了逃兵,一道防线也出现不稳的迹象。

织田会永双手颤抖,双眼血红的望着天上的飞球,嘴里的钢牙咬的嘎嘎响,他举起长刀,朝着天上大吼:“魔鬼,我操你祖宗!你来啊!老子不怕你!”

短暂的发泄情绪后,织田会永拿起战刀,跳出土垒,大叫道:“弟兄们,杀啊!只有杀出去,才能活命!”

织田会永虽然勇猛,但只能影响其身边的人,跟着他冲出去的人,不到一千人,其他人的反应则截然不同,他们放下武器,疯狂的朝鹎越、生田森林方向跑去......

第三十八章 女人

“陛下,大捷啊!”

在军机处轮值的监察总长宋晟快步走了进来:“我军登陆兵库津,倭军大败,大阪守军望风而逃,历城侯已经整顿兵马,要直取倭国首府——京都!”

看到宋晟兴奋的连胡子都在抖动,朱允炆不由得哑然失笑:“老将军,辛苦了,快快请坐!”

“谢陛下!”

朱允炆接过奏折看了看,发现宋晟说的已经很全面了,只有一些细节略过了。

比如阿鲁台率领骑兵追击至大阪,发现细川赖元之子细川满元已经先一步到达,但细川满元不敢与明军接战,焚烧了大阪城,径直逃往京都。

至于击毙的细川赖元这些人,朱允炆并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伤亡数字,跨海远征,他最担心的就是损失太大,影响大明百姓对远征的信心,如今这个结果已经非常好了!

“很好!非常好!”

朱允炆高兴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突然,他转过身,望着宋晟,道:“老将军,我军大捷,该如何褒奖前方将士为好?”

“这个,”宋晟来的路上,已经对这个问题打好了腹稿,所以此刻胸有成足,拱手道:“陛下,历城侯虽然在兵库津大捷,但倭国根本尚在,所以此刻千万不可助长前线将士的骄狂之心,应下旨令前方将士谨慎小心,千万不可浪战;至于封赏,如今可以先晋升前线指挥官的军衔,也包括立下战功的倭人,这样既可以褒奖前线将士,还可以收服倭人之心。”

“至于大将的封赏,老臣以为,还是等占领倭国之后,再召回京师赏赐即可!”

“这样啊,”朱允炆发现自己有些兴奋过度了,但同时也发现宋晟确实是老成持重,遇事不慌,是个值得重用的人才:“好吧,老将军所言甚是,这样,”朱允炆想了想,道:“老将军,此事就由你负责,根据盛庸报上来的有功名单,拟定一个封赏规格,报到朕这里来,朕批一下即可。”

“谢陛下信任!”

“无妨,”朱允炆摆了摆手:“攻倭之事进展顺利,朕心甚慰。现在,朕正好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

“这是甘肃都司张辅的密折,你看一下!”

按照新的奏折制度,文事奏折通过通政司,送文渊阁;武事奏折直接送军机处,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密折,是一种直送皇帝的特权,无须经过文渊阁和军机处。

目前拥有这种密折专送权力的人,不过十数人而已,而张辅就是其中之一。

宋晟接过密折看了看,沉思了一会儿,道:“回陛下,这个张辅,老臣不了解,但是他的想法,老臣以为,有一定的可行性。”

“嗯,继续说!”

“嘉峪关以西的哈密诸卫,更西面的察合台汗国,甚至帖木儿汗国东部,都是昔日汉唐的西域,是我华夏的故土,所以张辅的驱虎吞狼计策有一定的可行性。”

“老臣在西北十余年,对西面诸部有一些了解,自帖木儿汗国崛起后,察合台汗国备受逼迫,有心反抗,却实力不济,不得不隐忍至今。”

“而西北的瓦剌,实力雄厚,骑兵达十万众,如果他们能联合起来,对帖木儿汗国开战,胜算是比较大的。”

“只不过,老臣有些担心,无论是瓦剌,还是察合台汗国,他们强大起来,对我朝西陲的稳定都不是什么好事。”

“另外,瓦剌真的会放弃草原,西征帖木儿汗国吗?”

“这个啊,”朱允炆想了一会儿,道:“张辅的能力,朕还是相信的,另外瓦剌西征,朕也有一定的把握。”

“其实朕这么做,真正的目标是漠北的黄金家族!”

“啊?”宋晟如梦方醒,看来这不是张辅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

宋晟脑筋急转,回想着各方面的资料,良久站起,躬身施礼:“陛下深谋远虑,老臣佩服之至!”

“呵呵,”朱允炆微微笑了笑:“那老将军是赞同了?”

“是的,只不过,只不过,”宋晟犹豫了半晌,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老将军,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宋晟咬了咬牙,道:“陛下,张辅只是甘肃都司,少将军衔,是否有些人微言轻?不足以取信瓦剌、察合台汗国呢?”

“哦,这确实是个问题!”

朱允炆想了一会儿,断然道:“此事宜而,大珅,”

“臣在!”

“张辅戍守边陲,功勋卓著,特晋升中将军衔,统筹西北一切事务。”

“另,命兵部侍郎方宾为钦差大臣,巡抚陕西、甘肃,同时兼管瓦剌、察合台汗国来往事务。”

“遵旨,陛下!”

“陛下,”宋晟拱手道:“老臣以为,张辅和方宾职责存在交叉,如果遇上争执,该以谁为主?”

“......”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以张辅为主,但方宾有规劝之责。”

“嗯,陛下圣明!”

......

瓦剌,西海湖畔。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见大首领!我要见大首领!”

正在大帐中议事的额色库抬起头来,面有愠色,而在场的诸将也面面相觑,但没有人开口。

“好吧,今天先到这里,你们先下去吧!”

“是!大首领!”

门口吵闹的女人是萨木尔,是额勒伯克的女儿,也是投降明朝的马哈木的前妻,如今是瓦剌大首领额色库的侧妃。

萨木尔眼睛通红,双目含泪,头发散乱,有些无助的望着鱼贯而出的诸位将军。

将军们看到萨木尔,都躬身施礼,但是都没有说什么,只有极少数人偷偷向萨木尔使了个眼色,萨木尔微微点头。

“王妃,大首领请您进去!”

“好的!”

萨木尔理了理头发,略微抹了抹面庞,在卫士的引领下,进入大帐,大帐上首,坐着的正是额色库。

额色库今年不过三十五六岁,鬓角却已经出现了白发,明显是劳心过度所致。

“你来干什么?”

听到额色库冷冷的声音,萨木尔心头一紧,连忙施礼道:“大首领,我听人说,大军要西进了,是这样的吗?”

“是的,本王正在与众将商议此事。”

本王?这是哪里的称呼?萨木尔恍惚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这是明朝册封的“恭睿王”,不由得心中一痛:“大首领,您是瓦剌的大首领,黄金家族的女婿,为什么要接受明朝的册封呢?”

“他们昔日只是我们蒙古人的奴隶啊!”

“哈哈哈,奴隶?”额色库望着萨木尔,突然大笑起来:“那么,黄金家族,铁木真,难道不是女真人的臣属吗?”

啊!

萨木尔惊讶的后退两步,她没想到额色库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种态度,这种语气让她十分震惊。

萨木尔沉默了一会儿,道:“大首领,这都是王行的主意吗?”

“住口!”额色库打断了萨木尔的话:“王行是瓦剌国师,地位尊崇,只在本王之下,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其名?”

萨木尔愣了一下,不由的搓了搓手,躬下身子,低声道:“是臣妾错了!”

“但是,”萨木尔抬起头来:“大首领有没有想过,国师是汉人,所以他必然是偏向汉人的。如今明人对大汗本部咄咄逼人,大汗多次写信,希望瓦剌东进,勠力同心,共同对付明国,但都被国师阻止。”

“大首领难道没有想过其中的关节吗?”

“如果大汉本部败亡,那么瓦剌必然势孤,明军一旦控制了东部草原,难道会放过西部草原吗?”

“到时候,瓦剌该如何自处?”

“请恕臣妾直言,国师之前还是赞同东进的,都是一封书信让他改变了主意,臣妾怀疑国师与明国串谋,将不利于大瓦剌!”

望着萨木尔美丽、倔强的眼神,以及其眼角流淌的泪水,额色库不由得一阵心疼,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萨木尔,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国师对瓦剌的忠心无需置疑,他都是为了瓦剌好!”

“可是,为什么啊?大首领能否说清楚?”

萨木尔坚持道:“臣妾只知道,大首领和大汗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为什么国师要固执己见,将瓦剌拖入深渊呢?”

良久,额色库叹息道:“萨木尔,你先出去吧,本王要好好想一想!”

“好的,”萨木尔深施一礼,转身往外走去。

在卫士挑起帘子时,萨木尔转身道:“最睿智的大首领,瓦剌乃至整个蒙古的命运,都在您的一念之间,您的做法,臣妾无法理解,而且,许多将军同样无法理解!”

萨木尔的声音很大,帐内帐外的许多人都能听到。

额色库愣了一下,摆手道:“你出去吧!”

萨木尔神情异样的看了一眼额色库,转身出去了

第三十九章 老人

时值七月,天气炎热,额色库的营地设立在西海旁边。

西海是汉人的称呼,蒙古人称呼其为博思腾尔,也就是后世的博斯腾湖。

西海水面辽阔,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是沙漠瀚海中的一颗明珠。它远衔天山,横无涯际,随着气候变化,时而惊涛拍空,宛若怒海,时而波关粼粼,碧波万顷。

西海盛产鱼类、芦苇以及瓦剌人最需要的食盐,是瓦剌人心目中的圣地。

今天阳光明媚,湖面平静如水,微风拂过,水边的芦苇哗哗作响,水面泛起一丝丝波纹,逐渐绵延向远方。

湖边撑着一把遮阳伞,伞下是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浑浊的目光注视着西海,追逐着游鱼,脸上浮现着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额色库轻轻走了过去,蹲在老人身边,仰头望着老人:“老师,您身体还好吗?”

“还好!还好!”王行转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额色库,微笑道:“议事完了?又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有一点,”额色库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王行默默倾听。

当听到萨木尔闯帐时,王行的眼底生出一丝怒意,待听到额色库结束了会议,召见萨木尔时,王行微微抿着嘴唇......

“完了?就这些?”

听着王行淡淡的语气,额色库心中有些慌张,对他来说,王行某种程度上是亦师亦父的角色,这种感觉,在乌格齐死后,变得更加明显,更不用说父亲乌格齐死前,还嘱咐自己要听国师的话。

“是的,老师,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唉,”王行摇了摇头,抬手挥退了侍卫,望着额色库,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师在害你?”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如果你没有这么想,今天就不会过来了!”

“......”额色库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还望老师解惑!”

王行笑了笑,眼中浮现出一丝欣赏,然后他转过头来,望着湖水:“你是不是觉得老师变得太快了?”

“......”

“在我刚来草原的时候,我想的是让你父亲称霸草原,进而攻破明国,将朱元璋从宝座上拉下来,我想指着他的鼻子说,这就是你杀戮功臣的后果!”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

“没过几年,朱元璋就死了,新帝登基,朱允炆这个人,虽然长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但不知为何,对万里之外的草原形势,却往往洞若观火。”

“他巧妙的利用瓦剌与黄金家族的矛盾,掠走了额勒伯克汗。在战乱之中,额勒伯克的直系血亲全部断绝,只剩下一个萨木尔,而马哈木、阿鲁台等大批黄金家族的部将又没于明军。当时草原震怖,百姓无主,在种种因素促成下,你成为黄金家族的驸马,获取了对东部草原发号施令的权力。”

“当时,明国深陷楚王内乱之中,那本是我布的一着闲棋,但是其发挥的作用却远超我的想象。”

“在那一刻,离我当初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

“只可惜,地保奴回来了,东部草原瞬间有了主心骨,我们的梦想也随之破灭。”

“本来我以为地保奴是明皇送回来分裂草原的,但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倭国的那群蠢猪干的好事,他们觉得草原无主,地保奴作为黄金家族的血脉,可以号令草原,向明国施加压力,阻止明国攻倭。”

“但是,正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恰恰分裂了草原,帮了明皇一个天大的忙。”

“再加上你父亲身体欠佳,他本就是硬撑着病体前往东部,意图一统草原,但地保奴的出现,给了他重重一击。”

“所以我们不得不退回和林以西,退回西海修整。”

“当明白事情的原委后,老夫不禁有些怀疑,难道明皇真是天命之主?不可战胜?否则为什么连他的敌人都在帮他?”

说到这里,王行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额色库连忙起身,用手轻抚王行的后背。

“不妨事,”王行止住咳嗽,摆了摆手。

“老师,您要多注意身体!”

“无妨,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从明国寄来的一封信,”说话间,王行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额色库:“你不是一直想看吗?就在这里!”

说着,王行闭上了眼睛。

额色库犹豫了一下,接过书信,仔细读了起来。

良久。

“看完了?”王行道,闭着眼睛。

“看完了!”额色库道:“这个宋翔阁,是您的朋友?”

“是的,是我的同乡,现在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

“商人?”额色库犹豫了一下,道:“他来过这里?”

“还没有,据说要来,但一直没来。”

“哦,”额色库犹豫了一下,道:“我实在是难以相信,明国的钢铁会有那么多,多到都能铺到地上的程度,还有那个蒸汽机,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呵呵,”王行笑了笑:“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给你看的一个原因,你根本就不会相信。”

没有理会额色库脸上的羞恼,王行继续道:“明军上次援助的两千副铁甲,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精良!”额色库发自内心的赞叹。

“看到这些盔甲后,老夫就派人去开设在哈密的互市去打听,又派人去东北那边打听。”

“打探消息没花什么力气,因为这在明国根本不是秘密,铁路确实存在,蒸汽机也存在,我派去的人亲眼见过火车在铁轨上奔跑。”

“那又怎么样?”额色库不以为然的道:“难不成那个铁路还能修到草原上不成?”

“为什么不能?”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听到额色库的回答,王行沉默了一会儿,道:“额色库,老夫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老师,您何出此言?”额色库愣了一下,连忙道。

“你觉得历朝历代,汉人出了那么多英雄,却为什么都无法控制草原?”

“汉人不善骑射,我们草原人个个都是能骑善射的勇士。”

“呵呵,”王行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如果堂堂正正作战,草原人早就被中原人杀光了。诱敌深入、疲惫敌人、切断其补给线,然后穷追猛打,才是草原人正确的作战方式。”

“中原人的生活条件比草原人要优越的多,所以他们吃不了草原的苦,这就限制了他们的作战能力。”

“但是,如果中原人解决了补给问题,那么他们就可以在草原上长期坚持下去。”

“到了那一天,我们草原人反而会成为坚持不下去的那一方。”

“.......”额色库沉默了好一会儿,脑筋急转,却很难想象那种场景,最后赧然道:“老师,额色库是不是太愚钝了?”

“唉!”王行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是你太愚钝,是明皇太聪明了!”

......

王行望着远处的天水一色,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转过头来,轻轻拉着额色库的手,道:“虽然你不能理解,但是老夫希望你能听得进去,不要向东,与明国争雄已经不可能。你要全力向西,西部有辽阔的土地、无数的部族,等待你去征服,昔日成吉思汗的疆域大部分都在西方,你明白吗?”

“......额色库明白!”

额色库望着王行殷切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另外,你要小心萨木尔!”

“我知道!”

听到额色库的回答,王行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额色库的眼睛,心中微微叹息,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良久,额色库打破沉默:“老师,您多注意身体,我去议事了!”

“去吧!”

王行摆了摆手,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

听着额色库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王行睁开眼睛,望了望额色库的背影,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四十章 孔明灯

“混账!细川赖元,你个老匹夫!”

足利义满从蒲团上跳起来,一脚踢翻细川满元,气急败坏的骂道。

“这就是所谓的激战半日,退守山上?按计划进行?让我一切放心?”

细川满元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爬起来,继续跪着,一言不发。

“锃!”

足利义满抽出刀架上的佩刀,冲到细川满元面前,当头就要劈下。

身边的涩川满赖大惊,立刻蹿起来,抱住足利义满的腰:“阁下息怒!阁下息怒!细川君,你赶紧出去吧,等阁下熄火了,你再进来禀报不迟!”

细川满元抬头,看了看怒容满面的足利义满,又看了看闪着寒光的刀刃,低下了头。

“涩川!你好大的胆子,你放手!你给我放手!”

足利义满一扭腰,将涩川满赖甩了出去,然后冲上两步,一刀劈下。

细川满元跪伏在地,纹丝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足利义满的刀停住了,停在了光秃秃的头皮上,细川满元咬了咬牙,似乎感觉到了头顶的那一丝冰凉。

足利义满愣了一下,大喝一声,一道横扫,将桌上的刀架一刀扫为两端,然后一脚飞出,将桌子踹翻在地。

几个卫士冲了进来,他们以为出事了,看到屋中的场景,惊呆了。

“滚!滚出去!”

卫士们吓得魂不附体的退了出去。

足利义满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提着战刀,喘着粗气,走到蒲团附近坐下,将战刀插在身边的榻榻米上,盯着细川满元:“满元,你过来,给本大臣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细川满元抬头看了一眼,慢慢爬行过来,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明了一遍。

也许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足利义满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待细川满元说完,足利义满紧缩双眉,道:“你说的那个飞球,是怎么回事?”

“这个,”细川满元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苦笑一声:“阁下,我只是看到飞球出现,然后山头就发生了爆炸,然后起火。”

“至于其他的,”细川满元略一思索,道:“我只知道飞球上有人,应该是明人!”

这不是废话吗?足利义满差点骂出来,不过还是忍住了:“哦,之后你们就溃散了?”

“是的!见事不可为,我命人点燃森林,向大阪方向撤离。”

“细川君,为何那般着急?”摔到墙边的涩川满赖早已恢复过来,坐在足利义满身边发问:“难道你不关心你父亲——赖元老将军的生死吗?难道你不知道,森林大火会阻断大军撤退的路线吗?”

“涩川君,”细川满元沉默了一会儿,道:“这都是家父的命令!”

“什么?他让你举火的?”

“是的,家父早就下定了决心,事有不谐,他将战死在钵伏山上。同时他叮嘱我,如果发现山顶军旗消失或者他战死,立刻举火烧林,返回大阪!”

“是吗?”涩川满赖神情有些异样,盯着细川满元:“难不成赖元老将军还告诉你,退回大阪后,立刻夺取赤松满佑的兵权,带兵撤回京都?”

“是的!他还说,兵库津不守,大阪同样不可守,必须尽快返回京都,等待内大臣阁下定夺。”

涩川满赖被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足利义满。

在涩川满赖发问的这一小会儿,足利义满已经恢复了过来,他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望着细川满元的眼睛,道:“赖元老将军深谋远虑,本大臣没有看错人,对了,满元,你带回来多少人?”

“两万五千人左右,都是最精锐的战士!”

最精锐?旁边的涩川满赖撇了撇嘴,不敢打仗的精锐,有什么用?

但是,足利义满的想法则不同,他听到这个数字后,脸上浮现出的是欣慰的笑容,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士兵,越多越好。

“赤松满佑怎么没有回来?”

“哦,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他领着骑兵在大阪附近,意图骚扰、迟滞明军!”细川满元有些不以为然的道。

“哦,好的,让我想想。”

“冢本应三!”

“在!”

门外一个武士应了一声,走了进来,朝足利义满双膝跪倒:“阁下,请吩咐!”

“你带上你所属的奉公众,帮助细川君整顿一下军队,三天内,要形成战斗力,可能做到?”

“没问题!”

“好,你们下去吧!”

细川满元神色如常,与冢本应三一起低头施礼,然后退出门外。

屋子里恢复了平静,足利义满和涩川满赖都沉默下来,各自想着事情。

良久。

涩川满赖凑过来,低声道:“赖元老将军真的下了那样的命令吗?”

“这都不重要!”足利义满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好吧,好的,小的明白!”

涩川满赖点点头,脸上有些不好看。

足利义满并没有注意涩川满赖的表情,他关心的另外一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刚才有些过于愤怒了,你说,满元会不会怀恨在心啊?”

“这个,似乎还不至于吧!”涩川满赖犹豫道:“况且,他父亲还死在明军手里!”

“嗯,”足利义满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涩川会这么回答,他眨了眨眼睛,咬了咬牙,似乎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木斋先生,您怎么看?”

过了一会儿,足利义满朝屏风后面喊了一声。

时间不长,木斋先生应声走了出来,坐到义满的另一边。

足利义满左右扫了扫,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斯波义将死了,今川贞世死了,足利义持被俘了,如今细川赖元也死了,上杉宪定前往关东,抵御明军入侵;畠山满家前往出云,阻止明军登陆本州。

如今自己身边,只有这个莫测高深,似乎与世无争的木斋先生,以及能力忽高忽低的涩川满赖了。

“木斋先生,刚才您也听到了,明军已经占领了大阪,离京都近在咫尺,我军该如何应对?”

见足利义满直接问木斋先生,压根就没有询问自己的意思,涩川满赖脸上浮现一丝不满,但很快隐去。

这种变化,足利义满注意到了,木斋先生则没有注意到,可能他并不在意吧。

木斋先生轻轻抚了抚颌下的花白胡须,略微咳嗽了一声,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张纸,展平,放在榻榻米上,足利义满和涩川满赖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发现是一幅画,是一个罩子,下面点着蜡烛之类的东西。

义满和满赖看了一会儿,然后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也不明白,不由得抬头看向木斋先生。

“这个是孔明灯的草图,”木斋先生笑着道:“老朽以为,飞球应该和这个原理差不多,只不过做的更大而已。”

“哦?”足利义满眼睛一亮,不由的抓住图纸:“当真?这就是飞球?”

“也是!也不是!”木斋先生抚了抚胡须,摇头晃脑的道:“这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阁下可以命人照图样做一个看看,就可以明白其中的关窍了。”

“好!好!我马上叫人做!”

足利义满兴奋异常,立刻命人叫了几个手艺精湛的木匠过来,木斋先生详细的描述了一番,几个木匠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义满命令他们立刻去做,半个时辰就要,做不出来,全部斩首,木匠们吓得连连点头,然后连忙退出去干活去了。

木匠们退出去后,足利义满感觉心头敞亮了不少,非常感激的望着木斋先生,连连道谢。

“阁下言重了,”木斋先生微微一笑,道:“在老朽看来,飞球无非是放大的孔明灯而已,所以必然有孔明灯的弱点,因此它只能顺风,不能逆风,在雷电雨雪、大雾等等天气情况下,必然无法使用,另外风太大了,应该也用不了,所以飞球应该只有在微风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这样,飞球的速度一定很慢,不可能追得上骑兵。”

“所以我觉得防范飞球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分散开,不要聚集在一起。”

听到木斋先生的描述,足利义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就是说,有飞球在,防守京都是不可能的?”

“这个?”木斋先生犹豫了一下道:“确实有一定的困难。”

足利义满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拱手道:“无论如何,木斋先生都帮了本大臣的大忙,只要知道飞球的原理,那么总能找到防范的办法,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孔明灯吧。”

“阁下言重,老朽可不敢当!”

木斋先生微微欠身,笑道。

......

“点火吧!”

“是!”

孔明灯结构非常简单,再加上足利义满的木匠们技艺精湛,所以两刻钟(半个小时)就做出了十多个孔明灯,赶紧向足利义满邀功。

足利义满闻报后大喜,请木斋先生帮忙检查一下,木斋先生看了看,然后在手中掂了掂,挑选了其中三个重量最轻的,命令工匠们将孔明灯点燃。

在足利义满、涩川满赖的注视下,工匠手中的孔明灯脱离了他们的手掌,逐渐升高,高过了房檐,高过了树梢,然后越来越高,再往后,顺着风往北面飘去,逐渐就看不见了。

众人呆呆的望着孔明灯消失的方向,似乎觉得世界有些奇妙。

实验完之后,足利义满陷入了沉思。

大约一炷香之后,足利义满命令大量召集工匠,一部分人负责制作目前的孔明灯,供神箭手做射击训练之用;另一部分人则负责制作超大型孔明灯,要能载人的那一种。

第一个要求倒还好说,第二个要求却让众人面面相觑,看他们的表情,似乎觉得足利义满疯了。

足利义满也不和他们啰嗦,三天之内做不出来,统统砍头。

......

“木斋先生,飞球的事情,义满非常感激,待击退明军后,义满必有重谢!”

回到屋里坐定,足利义满首先开口道。

“多谢阁下!”

“......那么先生对明军下一步的进攻方向,以及我军的应对之策,有何建议和考量啊?”

“在老夫看来,”木斋先生也不推辞,他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道:“明军的进攻方向应该有三个,第一个就是兵库津,经大阪进攻京都,直捣我军腹心;第二路应该是进攻山**诸国,从北面进攻京都,与兵库津的明军南北呼应;第三个则是关东,斯波义重叛变,明国以其为先导,进攻关东,意图是断幕府的根基,因为幕府的武士大多来自关东。”

“目前来说,最让人担忧的就是兵库津这一路。”

“这一路的进攻方向,毋庸置疑,就是京都,而其进攻的主要支撑点,则是淀川河,沿淀川河北上,可以进入琵琶湖,控制京都侧背。”

“如果明军登陆若狭国,与琵琶湖联成一线,那么京都前往关东的道路就会被截断,整个关西将会是明军的囊中之物。”

“所以,目前最紧要的是控制淀川河和琵琶湖,同时阻止明军登陆若狭国。”

“待上杉大人消灭了虾夷岛的明军后,内大臣阁下可令其率军返回京都,与明军决战,将明军赶下海去。”

听着木斋先生的描述,足利义满打了一个冷颤,感觉后背有些发痒,然后他看了一眼涩川满赖,发现涩川满赖的额头也出现了汗珠,正目不转睛注视着木斋先生。

待木斋先生描述完后,足利义满和涩川满赖都陷入了沉思。

良久。

涩川满赖犹豫了一下,道:“木斋先生,如果决战失败了呢?”

“失败?”木斋先生苦笑道:“那只能退到关东,与明军进行拉锯战了。”

“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放弃京都,退到关东呢?”

涩川满赖此言一出,木斋先生悚然一惊,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足利义满,却发现足利义满面无表情。

木斋先生不由得暗自嘀咕:“难不成,足利义满有放弃京都的意思?”

第四十一章 每况越下

听着二人的争论,足利义满心中升起一股无来由的腻烦。

昔日平定倭国的时候,木斋先生洞若观火,算无遗策,对自己帮助甚大,甚至自己后来生出的篡位野心,也有木斋先生撺掇的一份功劳。

义满心中清楚,木斋骨子里是看不起他的,看不起目前的幕府制度,他最推崇的华夏的帝皇制度,所以极力主张他废天皇自立,成为倭国真正的主人。

而义满本人也深以为然,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

想起昔日的济州岛之战,即明倭交恶的起点,足利义满有些后悔,当时木斋先生极力反对,说不要给明国口实,但自己并没有听从,自己甚至以为木斋先生对明国有一些香火之情,对其有些冷落。

但事实证明,自己错了。

义满明白,偷袭济州岛本身并没有错,如果成功击败明军水师,明国的朝鲜攻略就会失败,倭国的安全就可以保证。所以,自己真正的错在没有意识到明军的强大,明军的强大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实力的差距,有无比正确的战略,却造成了今日的窘境。

唉!

......

“够了!”

足利义满轻喝一声,阻止了二人的争论,然后足利义满抬起手:“不要争论这个问题了,本大臣立刻就去禀明天皇,命令天下大名勤王,本大臣,”足利义满狠狠的一挥右手:“要在京都,与明军决一死战!”

“倭国存亡,在此一举!”

“可是,”

涩川满赖急的满脸通红,竟然从蒲团上立起,爬了过来:“阁下,明军势大,切不可草率决战啊!”

“行了!”

足利义满摆手道:“我马上进宫,满赖,你去帮帮满元,快速整编军队,”说到这里,义满转身道:“木斋先生,火药、飞球的事情,就请您多多费心了,事成之后,本大臣必有重谢!”

“大人言重了!木斋定当竭尽所能。”

“拜托了!”

义满深深一躬,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

涩川满赖起身,犹豫了一下:“木斋先生,阁下为何一定要在京都决战呢?”

“呵呵,”木斋先生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事情,没有听清涩川满赖的话:“涩川君,您说什么?”

“我刚才想问一下,阁下为什么不肯离开京都,在关东决战呢?”

“呵呵,这个啊,”木斋先生微笑着摇摇头:“这话怎么说呢?涩川君,你觉得关东远吗?”

“是啊,关东民风彪悍,土地肥沃,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这一点,老夫的看法不同,从京都到江户,不过八百里,骑兵可以在十日内抵达,这个远,到底在何处啊?”

“那也比大阪到京都近啊!”

“呵呵,如果阁下放弃京都,那么关西——倭国过半领土会落入明军之手,到那时,如果明军如攻占九州一般,按兵不动,难道阁下反而要进攻不成?”

“这个......”涩川满赖色变。

“还有一个,就是你所谓的远,对明军来说,不算什么,明军是跨海而来,其舰队难道不能在江户湾登陆吗?”

“江户湾?”涩川满赖骤然色变,他望向墙上的地图,额头冷汗直冒。

“还有......”木斋先生压低声音,靠近涩川满赖,道:“如果阁下离开京都,地方大名,还会听其号令吗?”

“啊!”

涩川满赖愣住了。

“唉,”木斋先生长叹一声,无限怅惘的道:“幕府并没有直属领地,只有一些直属庄园,其直属军队奉公众全部加起来,也还不到两万人,如果离开了京都,没有了大义名分,势力恐怕还不如一个地方大名,如何才能号令天下?”

“所以老夫力劝阁下废立天皇,只可惜,诸位管领都反对此事,唉,真是一群无谋无能之辈啊!”

说话间,木斋先生摇了摇头,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涩川满赖在原地呆立半晌,无言以对......

......

夜,涩川府。

忙了一天军队整编的事情后,涩川满赖有些疲惫,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吉郎,你下去吧,让浩二过来服侍!”

“好的!”

时间不长,门帘晃动,一个身穿仆役服侍的男人低头走了进来,站在涩川满赖不远处,低声道:“大人,您找我?”

“是的!”

涩川满赖叹了口气:“把门关上!”

“是!”

浩二关上门,走回原处。

“涩川君,您是不是想清楚了啊?”

浩二没有使用敬语,但涩川满赖并没有吃惊,而是继续闭着眼睛道:“能说说你们明军的计划吗?”

“呵呵,”浩二微笑着摇摇头:“涩川君,真是高看我了,某家只是军情局下的一个百户而已,怎么可能知道大军的作战计划?”

“......”涩川满赖沉思半晌,睁开眼睛,道:“今天,内大臣阁下决定,在京都与明军决战,绝不后退半步!”

“哦,”浩二点了点头,面露惊喜,心中却在冷笑:“这个涩川满赖,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

发现浩二没什么反应,涩川满赖似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就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有些歉意的道:“成田君,我知道您不满意,但是我也有苦衷,如今京都的军队,大部分都被其奉公众接管,原来的守护大名已经基本被架空,我更是半点军权都没有。”

发现涩川满赖有些丧气,浩二沉默了一会儿,道:“涩川君,您无须自责,具体要您做什么,还要等上面的通知,所以你安心等待即可。”

“通知?”

涩川满赖愣了一下,道:“这个时候,你们的人还能进来?”

“当然能!”浩二站直了身体,笑道:“大明的强大,不是你们这些倭人所能想象的到的!”

......

足利义满前往皇宫后,很快说服了天皇,下达了天下勤王的训令,同时义满将自己的亲信部队派往山城国,阻挡明军北进;派兵进入播磨、丹波,阻止明军向北进攻山**;另外还派骑兵与赤松满佑会和,令其整合大和、纪伊、河内、和泉等国的力量,袭扰、迟滞明军。

......

盛庸抵达大阪后,立刻进行了分兵,阿鲁台率部向东扫荡和泉、河内、纪伊、大和等国,稳定大军右翼;瞿郁率军北上播磨、丹波,稳定左翼;而邵云则率近卫军一部以及水师,沿山城国北上,朝京都攻击前进。

至于俘获的俘虏,盛庸一股脑的交给杨荣,杨荣则是按照老办法,先打散编制,然后开始诉苦,继而进行大比武,结果弄死了两千多人,然后将选拔出来的三千人作为监军,督促剩下的一万五千多人修缮兵库津和大阪的港口。

经过一番整治后,再加上附近近卫军和水师的火炮,这些倭兵个个服服帖帖,为大明的征倭事业,发挥应有的作用。

当然这都是后话。

......

经过五天的反复试验,杀掉了十多个工匠之后,足利义满终于承认,飞球没那么简单,自己的手下短时间内还真是做不出来。

孔明灯非常容易做,做成一人多高,甚至房子那么高的孔明灯,都不难。但是那个房子大小的孔明灯升空之后,来了一阵风,骨架竹子很快倾斜变形,然后,这个大大的孔明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京都的上空变成了一团火,甚至引起了下面的官员百姓的恐慌。

所以不能用纸,得用不易燃的东西,很快,有人想到了牛皮,足利义满一声令下,开始杀羊宰牛,剥皮晾晒。

但是牛皮也有牛皮的问题,无法粘连,只能缝合,容易漏气。

除此之外,还有火源的问题,经过试验发现,蜡油并不适合,那用什么呢?

即使解决了这些问题,谁敢坐着这个东西上天呢?

关键是,没有足够的时间了啊!

.......

就在足利义满面对现实,准备放弃制作飞球的时候,京都上空却飘来了三个明军的飞球,它们绕着京都转了一圈,撒下了大量的传单,然后就回去了。

传单在空中散开,几乎遮蔽了京都的上空,在京都百姓的恐慌叫喊中,落入大街小巷,落入百兴民居、官员府邸,甚至还落入了皇宫......

足利义满闻报大惊,立刻命人收集传单,违者以奸细论处。

而就在这时,足利义满收到消息,明军进攻石见国,守护山名氏利降敌,义满派往石见督战的畠山满庆壮烈殉国。

第四十二章 秦王偷税案

京师,乾清宫。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雷声也轰隆隆响个不停。

但是这些声音都压制不住周新铿锵有力的声音:“陛下,臣刑部侍郎周新奉命彻查秦王偷税一案,如今已经水落石出,特来交旨!”

“很好,呈上来!”

接过刘振递过来的奏折,朱允炆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周新的神色,从他的角度看来,周新形容有些憔悴,但情绪很高,这不由得让朱允炆对这些奏折有了一些期待。

果然,周新就是周新。

周新的奏折很长,计有十数页之多,但结论则非常简单:“秦王朱尚炳指责税务司贪腐,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然秦王朱尚炳偷税事实清楚,数额非常巨大,应予严惩。”

“啪!”

看到最后,朱允炆不由得勃然大怒,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用奏折指着周新,道:“奏折所言,是否都证据确凿?”

“是的,奏折所言,句句属实,微臣敢以人头担保!”

“嗯!”

朱允炆轻轻捏了捏左手的虎口,抑制住心中的怒气,尽量语气平缓的道:“来人,赐座!”

“谢陛下!”

周新谢恩后,站起身来,坐在太监递过来的墩子上。

朱允炆思索了一会儿,慨然道:“刘振,立刻传朕旨意,召宗人府宗正蜀王朱椿、税部尚书谭波、刑部尚书胡子昭、法部尚书胡闰立刻觐见,不得有误!”

“是!”

.......

在等待众人前来这段时间,朱允炆详细的询问了周新一路访查的过程,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时间不长,朱椿等人先后来到,叩拜后,站立一旁。

“外面正下着大雨,诸位来的速度这么快,真是难为你们了啊?”

听着皇帝不阴不阳的问话,朱椿身体一哆嗦,额头沁出了冷汗,连忙翻身跪倒,道:“回陛下,微臣偶然得知,周大人已经回京,估计到陛下会召见微臣,所以......”

“你们呢?”

“微尘也是如此!”

对于这些人心里所想,朱允炆心知肚明,所以他只是点了点,让他们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看看吧!这是有关秦王朱尚炳的调查结果,你们到那边,一起看一下,再来回话!”

“是!陛下!”

时间不长,三人将奏折看完,交给刘振。

“蜀王,你是皇族宗亲,又是宗正,你先说!”

这些天来,朱椿一直在想秦王朱尚炳的问题,但是想了这儿多天,却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希望能够蒙混过关就好。

事发之后,朱尚炳表面强硬,指责陕西税务使牧奔泉欺侮亲王,罪不容诛。但私下里,朱尚炳还是害怕了,派人来京里活动,也将礼物送到自己府上,但自己虽然见了对方的使者,却没有收下任何礼物。

至于闻风而动的其他藩王,也有人将使者派到自己府上,想打探陛下的意思,但自己只能叮嘱他们扎紧篱笆而已......

朱椿知道,这些派人进京的藩王,和朱尚炳的情况多少有些类似,都有偷税漏税的情况,只不过没发展到冲到税务司,暴殴税务使的程度而已。

如今听到皇帝的问话,朱椿心中苦笑,一门两王的待遇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啊!上面的这个皇帝侄儿,真是冷血无情、深不可测啊!

“回陛下,按照周大人的调查,微臣以为,秦王朱尚炳身为亲王之首,做出大闹税务司这样的丑事来,实在有失皇家体面,应该严加申斥,以儆效尤。”

“但是,”朱椿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朱尚炳所为,也未尝没有为朝廷清除蛀虫之想法,陕西税务司贪腐情况相当严重,朱尚炳可能只是基于一时义愤吧!”

“嗯,还有呢?”朱允炆轻轻敲了敲桌子,问道。

“还有......”

这次,朱椿犹豫的时间长了一些,脸色甚至有些发白,旁边的胡子昭、谭波等人都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

“秦王府所犯罪过较为严重,计有私设税卡、与羌人私贩茶马、商铺偷税漏税等等,但这一些,都应该与朱尚炳无关。朱尚宾乃先帝血脉,皇室宗亲,断然不会做出危害国家、危害陛下的事情来,这一切,微臣以为应该是王府属臣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所致。”

“所以,微臣以为,陛下应该对秦王朱尚炳严肃申斥,并没收所有非法所得,同时整肃秦王府官吏,砍头、抄家、流放,绝不手软。”

听到朱椿的话,周新不由得火往上冒,这个蜀王是不识字吗?自己的奏折写的还不够清楚吗?那么多事情,如果没有秦王首肯,底下的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就在这时,周新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顶头上司——刑部尚书胡子昭。

......

沉默!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包括皇帝。

朱椿低着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额头似乎也沁出了汗珠,手脚也不由得开始颤抖,有些站不稳了!

良久,朱允炆终于出声了:“嗯,朕知道了,其他人怎么看?”

朱椿长出一口气,轻轻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胡子昭和胡闰对看一眼,然后胡子昭首先出列,道:“陛下,蜀王所说,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在周大人的奏折中,秦王确实否认知情,只承认是属下肆意妄为!”

“嗯,胡大人呢?”

“回陛下,”胡闰似乎早已胸有成足,拱手道:“微臣以为,秦王乃皇室宗亲,身份贵重,不仅应该注重口供,还应该注重物证。按照周大人的奏折,秦王似乎,似乎确实不知情!”

“嗯,谭波,你呢?”

“微臣相信周大人的办案能力,所以......”谭波顿了一下,道:“目前还没有秦王涉案的直接证据!”

“直接证据?呵呵,”朱允炆笑了笑,拍了拍手里的奏折,目光越过众人,看了一会儿殿外的大雨,自言自语的道:“那这个朱尚炳,真够昏聩的啊!”

昏聩?

朱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却不敢抬头,唯恐看到皇帝的眼神。

朱允炆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众人:“大家是不是都认同蜀王的意见?周新呢?你是奉旨调查的钦差,你怎么看?”

“我......”

周新咬了咬牙,没有理会身旁胡子昭焦急的眼神,出列道:“回禀陛下,按常理推断,秦王不可能置身事外,而秦王府属官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同时赃款所得,大部分都流入了王府内库,所以秦王所谓的不知情,臣以为并不属实。”

“而且,”

周新顿了顿足,跪倒在地:“臣以为,拿到证据并不难,将秦王府属官押解进京,交三法司会审,必有所得。”

望着跪在地上的周新,朱允炆心中有些感慨,正要说话,却见朱椿出列道:“陛下,周新所言不妥,王府属官为了脱罪,必然会胡乱攀咬,牵涉无辜的秦王。”

“陛下,朱尚炳乃先帝血脉,与国同休,断不会做此违法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朱允炆心中一动,见周新还要说话,连忙抬了抬手,道:“二位不必争执了,事情到底如何,自有三法司明断。”

“传朕旨意,立刻锁拿秦王府所有官吏进京,由刑部、都察院、法部三堂会审,不得有误!”

“另,下旨申斥朱尚炳,罚俸一年,禁闭宗人府三个月,安心读书,不得外出!”

“是,陛下!”

“好了,都下去吧!”

“是!”

......

望着众人的背影,朱允炆抚了抚颌下的短须,想了一会儿,道:“命卓敬、练子宁、齐泰、黄子澄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是!”

......

回到刑部后,胡子昭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望着有些愤愤不平的周新,沉声道:“周大人,您今天太孟浪了!”

“为什么这么说?”

“秦王贵为亲王,陛下不可能因为这种偷税的小事,严责于他!如今秦王已经否认知情,如果你拿到了证据,那么秦王就犯了欺君之罪,到那时,你让陛下该如何处置才好?”

“可是,”周新犹豫了一下,道:“在去陕西之前,陛下还和下官强调:‘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一定要拿到秦王不法之事的证据!’”

“你!”胡子昭愣了一下,继而叹息道:“周大人,此一时彼一时啊!”

“下官不解,还望大人解惑!”

望着周新有些硬邦邦的脸庞,胡子昭苦笑两声,道:“具体情况,老夫一时也说不清楚,但是刚才在乾清宫,你没有发现陛下不愿意你说下去吗?”

“可是......”周新想了想,有些沮丧:“下官不明白为什么?”

“唉!”胡子昭仰脸想了一会儿,却转移了话题:“这个事情说起来话长,您这一趟去陕西,比较辛苦,陛下已经准了你三天的假,你还是回家休息一下吧!”

“好吧,”周新发现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能拱手告退:“那多谢大人了,下官告退!”

“周大人慢走!”

胡子昭站起身来,与周新拱手作别。

第四十三章 三王议事

对于周新的铁面无情和不知变通,胡子昭有些无奈,但同时对其人品也有些佩服。

但对于蜀王朱椿来说,则完全体会不到周新的人品之好。

“这个周新,真是个祸害,迟早得弄死他!”

从乾清宫出来,一向儒雅的蜀王朱椿脸色阴沉的可怕,心中一直念叨着这句话。

站在宗人府门口,望着红底金字的匾额,朱椿感慨万千。

宗人府,在洪武末年,其实就是个摆设。

当时,秦王朱樉任宗人令,晋王朱棡为左宗正,燕王朱棣为右宗正,周王朱橚为左宗人,楚王朱桢为右宗人,都是正一品,这些藩王都在封地作威作福,没有人愿意留在京里衙门上班,其实也不需要,因为宗人府本就没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宗人府下辖经历司,只有一名五品经历,负责收发来往公文而已。

到了建文朝,经历了多次藩王叛乱及不法之事后,朱允炆觉得应该加强藩王的管理,所以重新启用了宗人府,并扩大了其职权范围和编制规模。

如今宗人府的宗正为蜀王朱椿,左右宗人为韩王朱松和沈王朱模,下面设有经历司、档案司、俸禄司、资产司、工建司等等部门,管理范围涉及了宗室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除了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以外,还包括俸禄、福利发放,王府以及相关工程拨款,甚至还包括各地王府的资产情况,比如土地和商铺数量等等。

朱允炆的想法,是将宗室的所有事情,都交给宗人府来管理,所以朱椿在宗室中也逐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但实际上,朱椿做的也很辛苦,他本身就是宗室,某种程度上与诸位亲王的利益是一致的,但同时,他又是皇帝任命的宗正,所以他要努力在皇帝和宗室之间找到平衡,没有皇帝的支持,他做不了宗正;同样,没有宗室的支撑和信服,他做起事来,只能是出力不讨好,甚至适得其反。

秦王偷税,在朱椿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他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较真,但是这件事情如果处理的不好,宗室的利益必然会受损。

朱椿可以肯定,如果皇帝真的下令彻查,那么全国这些藩王,个个都是另外一个秦王,只不过是严重程度上有些差异而已。

既然已经开始追查了,陛下就不可能无功而返,所以藩王们必然要接受陛下的惩罚,而且藩王们不敢怨恨陛下,只会怨恨自己这个宗正。

到那时,陛下必然会顺手免掉自己这个宗正,来平息宗室的怒火,而到那时候,双王赏赐自然也就成了泡影。

想到这里,朱椿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在朱椿耳边响起:“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

朱椿转了转头,看了看身边气喘吁吁的随从闻远。

闻远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靠近朱椿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

朱椿略作沉吟,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身子身子晃了两晃,显然被闻远的消息惊到了。

但他很快恢复了过来,他微微喘了口气,低声吩咐道:“好的,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一切小心在意!”

“是!”

朱椿又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咬了咬牙,踱步走了进去。

......

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朱椿感觉到里面有人,不仅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推开房门,走到桌子前坐下:“二位弟弟,今天怎么有空来哥哥这里啊?”

身体略胖的沈王朱模首先站起来施礼:“十哥,就别和弟弟兜圈子了,情况怎么样?陛下怎么说?”

朱椿笑了笑,扫了一眼韩王朱松苍白的脸色,道:“二十弟,你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咳!咳!”

朱松咳嗽两声,微笑道:“不碍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哥哥快说说吧,陛下怎么说?”

“唉!”朱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陛下派去调查的钦差周新刚刚回来,尚炳确实存在偷税漏税、私设关卡的过错,至于殴打陕西税务使牧奔泉,更是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这些我们都知道,”沈王朱模是个急性子,他不耐烦的打断朱椿,道:“十哥,我们想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尚炳?”

“陛下已经下了旨意,秦王府所有官吏全部锁拿,彻底追查秦王府偷税漏税的实情;另外尚炳还需要退还所有非法所得,并且还要在宗人府读书三个月,无事不许外出。”

“什么?全部锁拿?退还全部所得?还要在宗人府读书三月?”沈王朱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陛下的惩罚怎么会这么重?这不是让尚炳威严扫地吗?十哥,不是我说您,您当时就在陛下面前,为什么不拼死力争呢?”

“哥哥我当然力争了,”朱椿赶紧道:“我极力解释,偷税之事尚炳不知情,另外陕西税务司存在贪腐情况,尚炳可能只是一时义愤而已。”

“但是那个查案的周新死咬住不放,说只要对王府属官用刑,自然可以知道尚炳是否深陷其中......”

“什么?他怎么敢?”

看着愤愤不平的两位弟弟,朱椿叹息了一声,道:“幸亏陛下英明,没有采纳周新的意见,否则事情恐怕就要无法收场了!”

“嗯,这个周新,真是个祸害!”

听到朱松的埋怨,朱椿没有接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周新已经上了诸王的名单,以后的事情,周新就自求多福吧。

过了一会儿,朱椿突然道:“两位弟弟,刚才哥哥听下人禀报,陛下召见我们之后,立刻召见了齐泰、黄子澄、卓敬、练子宁四人......”

“陛下召见他们四个干什么?”

发现朱椿言语中似有所指,沈王朱模有些不耐,直接问道。

“我明白了,十哥是担心陛下直接夺了尚炳的爵位?”

“什么?”听完韩王朱松的话,沈王朱模愣住了:“不会吧!就为了这点小事?”

朱椿和朱松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你们说话啊!陛下真的会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朱椿犹豫了半晌,却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朱模看向朱松,却发现对方闭上了眼睛。

......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四哥当皇帝呢!”

良久,沈王朱模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胡说八道!”朱椿骤然色变,却努力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敢说这种话,是不是不想活了!”

“本来就是!”朱模梗着脖子,道:“如果四哥赢了,那么他必然会优待我们,哪像现在这位陛下,整天就想着怎么收拾我们这些亲王!”

“啪!”

朱椿一个耳光扇在朱模的脸上,下手极重,把朱模打了一个趔趄。

“我告诉你朱模,不要整天想些不着调的事情,你想死!我还想活呢!”

“哥,哥,哥哥,我错了!”

摸着略带滚烫的脸,看着朱椿疾言厉色的样子,朱模有些害怕,赶紧点头道:“弟弟错了,弟弟只是顺口胡说,哥哥别见怪!”

见到朱模服软,朱椿微微叹了口气:“二十弟、二十一弟,不要想那些不着调的事情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对陛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陛下能听得下去我们的逆耳忠言吧!”

“嗯,十哥,您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办法,和我们说说呗!”

“你们看看这个,”朱椿从怀里拿出一个本子:“我想把这个交给陛下!”

“这是什么?”

“这,好像是秦王府的账本吧!”

“是的,就是账本!”

第四十四章 难题

“十一哥,你是怎么搞到这个的?”朱松眼睛一亮,问道。

“当然是尚炳给我的,”朱椿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事情发生后,为兄思虑再三,苦无良策,后来得府中西席提醒,为兄派人去陕西,让尚炳将这些年来秦王府的花销账册整理一份给我。”

“只不过账册整理起来比较慢,直到五天前,尚炳才派人将这个送到为兄府上。”

朱模看了一会儿账册后,递给朱松,然后狐疑的问道:“十一哥,这个账册,您打算怎么用?”

“无他,为兄只是想将这个账册献给陛下,让陛下明白秦王以及我们这些亲王的不易,朝廷的俸禄看起来似乎不少,但仅仅这些,是远不足以维持亲王的体面的;同时,每个亲王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所以秦王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不得已的。”

说到这里,朱椿动了感情,眼含热泪,道:“两位弟弟,你们一直在京师,尚未就藩,虽然只发半俸,但应该也够用了。以后就藩你们就知道了,得把钱掰成两半花才行,那日子,苦啊!”

“十一哥,你说得不全对!”冲动一些的朱模抢先答道:“这些俸禄在京里也不够啊!我前些天去秦淮河,发现那些富商,简直是挥金似土啊......”

“什么?你去秦淮河做什么?”朱椿大惊。

“......那,那不是,名妓雅香姑娘的**大典吗?”朱模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加上被朱椿抢白,不由得讪讪道:“只可惜,被一个胖胖的肥猪抢了头筹,唉......”

说话间,朱模还砸吧砸吧嘴,似乎有些遗憾、心痛。

朱椿气的脸色铁青,他发现和朱松沟通有些困难,秦淮河那种地方,得多少银子才能够花啊?

“模弟,别打岔,”朱松咳嗽了两声,为朱模打了个圆场:“十一哥,您的意思是,让陛下明白我们的处境,可怜可怜我们?”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朱椿说完,觉得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嗨,十一哥,不是我说您,”朱模又来劲了:“其实这件事情,你从最开始就办差了,弟弟早就听说了,这个周新是个奇葩,油盐不进的,你就应该派人把他做掉,要不然让尚炳做也可以,我就不信了,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杀起来能有多困难?”

“这可不敢胡说啊!”朱椿脸色又白了,双手颤抖的摇摆:“谋杀钦差,形同谋反啊!”

“十一哥真是胆子太小了,只要没抓住,天王老子也没办法!”朱模嘀咕道。

朱椿就当没听到朱模的话,而是转向病恹恹的朱松,现在他觉得这个朱松似乎更靠谱一些。

感觉到朱椿的目光,朱模笑了笑:“十一哥,旨意是不是已经下了?”

“应该已经下了,哥哥走的时候,解缙已经在拟旨了!”

“那就得赶快了,”朱松摸了摸下巴,低声道:“得赶紧派人去陕西,告诉尚炳,让他把一些不合适的东西赶紧销毁,另外让他不要乱说话,只要嘴巴严一些,即使陛下处罚的重一些,等过段时间陛下气消了,我们都会帮他说话的。”

“嗯,这个事情,我负责去办!”

......

三人的谈话,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朱松、朱模就告辞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朱椿皱了皱眉,脑海中萦绕着一个问题:“周新的消息我早就传过去了,可尚炳为什么没有动手呢?还是他动手了,只不过失败了?”

......

“陛下,臣有本奏!”

“黄先生,您说!”

朱允炆抿了口茶,抬手示意道。

“臣以为,亲王朱尚炳屡次违反朝廷律令,在封地作威作福,这次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陕西税务司的大堂上,将税务使牧奔泉殴打至昏迷,牧奔泉至今尚卧床不起。”

“朱尚炳之所作所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不及时处置,臣唯恐其得寸进尺,进而生出谋反篡逆之心......”

“噗!”

朱允炆一个没忍住,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洒在书案和龙袍上,自己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陛下!”

刘振连忙冲过来,轻轻拍着朱允炆的后背,帮助朱允炆顺顺气。

“没事了!没事了!”

朱允炆咳嗽了几声之后,挥手制止了刘振。

刘振会意后,转身取了一套龙袍过来,给朱允炆换上。

朱允炆趁着换衣服的这段时间,努力思索了一下,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哦,对,黄子澄是不是又要削藩了啊?

天地良心,这次,朕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定了定神,朱允炆回到书案前,道:“黄先生所言,有一定的道理,所以朕已经下旨,召秦王进京读书,同时将秦王府大小官吏一一收监,进行审问,同时剥夺秦王所有非法所得。”

齐泰、黄子澄、卓敬、练子宁互相看了看,难道自己想错了?皇帝召集我们这些削藩干将,不是为了削藩的事情吗?

看到有些冷场,朱允炆笑道:“来人,给几位大人赐座!”

“谢陛下!”

“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也是朕最信任的人,所以朕才会和你们商议藩王之事,但是,”朱允炆站了起来,挥手道:“朕不想再大动干戈,朱家人的血流的已经够多了,朕希望你们想出一个办法来,一劳永逸的解决藩王问题!”

望着皇帝殷切的眼神,黄子澄犹豫了一下,出列道:“陛下,请恕臣直言,除了削藩,别无他法!”

“......”朱允炆想了一会儿,道:“黄先生,先帝二十六子,除先父兴宗和早夭的二十六叔外,目前已有封号的有二十四王,除去叛乱的三王——燕王、周王、楚王外,还有二十一王,难不成朕要将这些王叔全部削夺不成?”

黄子澄语塞,无论他怎么赞同削藩,但削夺这么多藩王,将高皇帝血脉一网打尽,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朕如今已经有五子,除去继位的太子外,其他的都要敕封亲王,他们怎么办?”

这下子,黄子澄更说不出话来了,众人也是无语。

大家都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高皇帝已经仙去,所以削夺其分封的藩王,大家没什么心理负担,但是说到今上的子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使如黄子澄这样的人,也不敢乱说话。

如果黄子澄敢说出不给几个皇子封王,那么他能看到太阳的日子,恐怕只需要双手手指就能数的过来了。到那时,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想致其余死地的大有人在,而他眼前的这位皇帝,说不定就会直接弄死他......

其实这也是朱允炆最烦恼的问题,藩王分封过侈确实不好,但是这种事情放到自己的几个孩子身上,其实也还是很不错的啊!

所以,真是纠结啊。

想到这里,朱允炆对后世那些“裸捐”富豪的敬仰,犹如九天之水,连绵不绝,只可惜,自己做不到啊!

“你们呢?”

看到黄子澄不说话,朱允炆摇了摇头,转向其他人,问道。

看到皇帝的目光转向自己,齐泰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陛下,这些年来,兵部对诸多藩王的护卫进行大调整,臣可以肯定的说,再也不会出现燕庶人反叛的情况了。所以无论陛下如何决策,都无须担心藩王反叛的问题。”

“嗯,就这些?”

朱允炆愣了一下,接着问道。

“臣愚钝,只能想到这些!”

“嗯,好吧,卓尚书呢?”

不同于黄子澄的执著、齐泰的勉强,卓敬显得胸有成足,其实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最近接任户部尚书,对朝廷的各项支出有了更直观的了解,此刻面临皇帝垂询,他拱手道:“陛下,解决宗室问题,很困难。”

“首先臣要说明,不存在两全其美的可能,既让宗室满意,又能让朝廷过关的方法,是不存在的。”

“宗室的俸禄来源于朝廷的税收,朝廷的税收来源于百姓的辛苦劳作,来源于风调雨顺、海晏河清,而宗室的数量......”说到这里,卓敬犹豫了一下,才道:“宗室的数量则取决于宗室妻妾的数量。”

“请恕臣直言,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宗室数量增长的速度是超乎想象的,其数量几乎是无限的,而朝廷的税赋却是有限的,增长速度是极其缓慢的,所以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因此,臣以为,降低宗室俸禄是必须的,同时对宗室继承制度,也要做适当的修改,剥夺某些宗室的爵位;换言之,就是减少领取俸禄的宗室数量,同时还要减少宗室的平均俸禄水平。”

“但这些,都需要陛下圣裁!”

第四十五章 差距

朱允炆很失望。

黄子澄一如既往,始终不改初心,依然如十年前一般,仗义敢言,直言削藩,但能力有限,实际操作性比较差。

齐泰所言,其实是废话,如果在现在,还有敢起兵造反的藩王,那么朱允炆要召见的就不是他们,而应该是平安、盛庸那些军方将领了。

至于卓敬,比他们两个人要强一些,但强的有限,而且最终还把问题抛了回来......

朱允炆努力压抑心中的失望,将目光转向练子宁:“练御史,你有何高见?”

练子宁神情有些凝重,他拱手了拱手,走到殿中,掸了掸袍袖,双膝跪倒:“陛下,臣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愿冒死进一言!”

“怎么回事?练爱卿,快快请起!有话站起来说!”

朱允炆探了探身子,抬手道。

“谢陛下!”

练子宁称谢,但没有起身,而是继续拱手道:“臣本布衣,蒙先帝拔擢,才得以立于朝堂,更有幸侍奉陛下。”

“陛下乃千古圣君,文治武功不逊于先帝,如今北方蒙古不敢南下牧马,东南倭寇早已销声匿迹;漠南、东北、朝鲜都已经入大明版图,倭国陷落也是指日可待。”

“陛下派海军远征万里,带回抗寒、抗旱的高产优良作物,让我大明百姓再不受饥馑之苦;陛下推广新式纺纱、织布机,大大降低棉布价格,让大明百姓不再受寒受冻;陛下推广海贸,狠狠打击倭寇,沿海百姓不再担心倭寇袭扰,而且可以出海打渔以及经商,生活日渐富裕。”

“凡此种种,臣就不一一说明了!”

“但是......”

终于到正题了。

虽然刚才的话,朱允炆听的舒心,但多年的皇帝生涯告诉自己,这只是开胃小菜。

“请恕臣直言,宗室传承,先帝已误,陛下不可再误!”

众人惊愕,不由得看向书案后的朱允炆!

朱允炆惊愕,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当着自己面说先帝——朱元璋做错了的人。

但很快,朱允炆反应过来,用力一拍桌案:“练子宁,你好大的胆子!”

黄子澄等人连忙跪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练大人只是一时口误!一时口误!”

练子宁却伏在地上,既不认罪,也不说话。

良久,当气氛压抑的让人受不了的时候,朱允炆说话了:“起来吧,练子宁,把你的话说完。”

“谢陛下!”

练子宁站起身来,脸上无惊无喜,一脸坦然。

“陛下!之前卓大人已经言明,宗室俸禄会越来越高,迟早有一天,举大明全国之力,恐亦不足以供养宗室。所以这套制度必须要改,而且只能在陛下手里才能完成,臣恐后世帝王缺乏足够的勇气、威望以及雄心,来完成这种改革。”

“嗯,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改才好呢?”

“......”练子宁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道:“陛下,臣想过三种办法,还请陛下品评!”

“三种?”

朱允炆睁大了眼睛,不错,练子宁,真不错。

“说来听听!”

“是。”练子宁微微思索了一下:“第一种很简单,就是恢复洪武九年的旧制!”

“洪武九年?”

朱允炆愣了一下,这么久远?自己好像还没有出生呢?

但黄子澄、卓敬、齐泰等人的眼神却为之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洪武九年,先帝定诸王公主岁供之数,亲王岁给粮五万石,宝钞两万五千贯,其余实物如锦、棉、丝等若干;郡王岁给米六千石,宝钞两千八百贯,其余实物若干;亲王嫡长子继承,庶子封郡王;郡王嫡长子继承,岁给半始封郡王;郡王庶子赐封六十顷土地,其所生子孙世守之,之后朝廷不再发放禄米。”

“当然,即使恢复洪武九年的制度,也需要调整亲王岁供,五万石仍然过高,按照这个标准,先帝的二十一王,陛下的五子,就需要一百三十万石,宝钞六十五万贯,折合银圆一百三十万圆,这还只是俸禄而已。”

“而在洪武二十八年,在户部尚书郁新的建议下,先帝调整了王公岁供之数,就是如今的情况,先帝还将其定为永制,后世不许修改。”

“比较这两者,在今天,如今的制度好一些,但在将来,洪武八年要更好。”

“不过臣以为,这两种方法都不算好,所以臣另外想了两种方法。”

“第二种方法是降爵徙封,即亲王降为郡王,郡王降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降为奉国将军,以此类推,这种方法是参考洪武九年的情况,略作调整得到的。”

“第三种则是仿照汉朝的制度,将藩王分封到一地,取当地赋税供养之,朝廷不负责藩王的俸禄。当然藩王的封地不能在两京十三省,而应该在新拓之地,如蒙古、东北、朝鲜、倭国等地,这样藩王才可以成为真正的国之屏藩,于国、于王、于民都是有利的。”

“陛下,臣言尽于此,恭请陛下圣裁!”

说话间,练子宁跪倒,伏在地上。

大殿中冷场了。

练子宁的第一个方法,让众人眼前一亮,觉得不错,但是很快,练子宁指出了其中的问题,那就是花钱太多,比现在还多。

至于其他两个方法,众人虽然有模糊的想法,但根本不敢宣之于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一旦传出去,得得罪多少藩王啊?

想到这里,齐泰、卓敬不由得有些羞愧,自己不如练子宁,不如啊!

这真是忠臣啊!

朱允炆如是想。

“练爱卿快快请起!”朱允炆亲自走下来,扶起练子宁:“来人,快赐座!给练爱卿赐座!”

“陛下!陛下!臣不敢!臣不敢!”

练子宁有些感动,眼中泛起泪花。

“不,你坐着!”

朱允炆拍了拍练子宁的肩膀,然后反身坐到龙书案上,道:“解缙,立刻拟旨!”

“是!”

“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心胸坦荡,忠于国事,特加封太子太傅,兼任詹事府詹事!”

“练爱卿,望你如待朕一般辅佐太子!可好?”

“谢陛下隆恩!子宁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之恩!”

练子宁感激涕零,跪倒在地。

“好了,起来吧!”

练子宁起身,感觉身上热血沸腾,直直盯着皇帝,等候皇帝吩咐,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眼神。

太子朱文奎的太傅最开始是黄子澄,之后换为卓敬,现在又换成练子宁,前两任太傅岂能那么平静?

“诸位,练爱卿的想法很有见地,给朕打开了一些思路,朕也谈谈自己的一点想法。”

“新辟之地,宗室镇守,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这也是昔日周朝开疆拓土之意,当然具体如何实施,还要仔细商议一下。”

“至于新辟之地,朕有一些想法,蒙古、东北、朝鲜、倭国,都需要亲王镇之,但是你们的目光也不要局限于此。”

“上个月,琉球请求内附,朕打算将其王族内迁,换亲王镇守。”

“另外南洋,甚至美洲,都可以考虑!”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朱允炆兴奋的挥舞着拳头,站起身来:“另外,降爵徙封的事情,也可以考虑一下,当然,宗室的体面还是要的,即使没有俸禄,也要有帮助其安身立命才行,一定数量的土地还是需要的。”

“除了以租税为生外,朕以为可以放开宗室进学、入仕、经商等等限制。”

“你们以为如何?”

黄子澄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发现皇帝想玩一次大的,这些话公布出去,很可能是一场地震啊!

注意到众人的惊愕,朱允炆的语气却骤然严肃:“此事事关重大,你们要严守机密,否则朕绝不留情!”

听到皇帝话语中森森的杀气,众人连忙跪倒:“臣等遵旨!”

“很好!秦王朱尚炳大约需要半月左右,就会到京,朕希望在那之前,你们能拿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明白吗?”

“对了,此事以练爱卿为主!”

“是!陛下!”

......

“大珅,把刘璟、王艮、杨士奇、金幼孜几个叫过来,朕有事情吩咐!”

“刘,陛下,刘大人生病了,最近请假了!”

“哦,”朱允炆愣了一下,语气复杂的道:“那叫其他人来吧!”

“是!”

第四十六章 太子西行

对于王艮、杨士奇、解缙、金幼孜等人,朱允炆给了他们同样的任务,那就是秦王入京之前,拿出一份宗室制度改革的草案。

王艮等人心气很高,慨然领命。

齐泰、黄子澄这些人,都是洪武中期入仕的,所以对洪武皇帝的祖制,心中一直有一些迈步过去的坎;而王艮、杨士奇这些人,都是建文朝才列位朝堂的,对于洪武旧制,并没有那么强的心结。

而且在他们看来,藩王确实需要整治。

在他们入仕的这些年,他们亲眼所见,燕王、周王、楚王先后谋反,社稷几有倾覆之危,所以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并不反对皇帝的想法。

之后,朱允炆陆续召见了护送周新赴山西查案的锦衣卫、调查一局局长万自成、锦衣卫指挥使刘铁,详细询问了一些事情,又做了一些安排,直到深夜方才休息。

......

翌日。

天刚亮,一夜未顺的蜀王就被管家叫醒,宫里来人了。

朱椿连忙起身梳洗,前往皇宫觐见。

抵达乾清宫时,天光已经大亮,在那里,朱椿还见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周新。

虽然心里痛恨万分,但面子上,朱椿还是热情的打了招呼,周新连忙还礼,同样执礼甚恭。

朱允炆向他们宣布了命令,派蜀王朱椿前往西安,以行为乖张、处事莽撞、屡失皇家体面的罪名,将秦王朱尚炳带来京师,关在宗人府读书;周新再次被任命为钦差,赴西安公干,负责审清秦王偷税一案,王府属官,以及陕西境内所有涉案官吏,周新均有权拿问审讯。

朱允炆着重强调,不仅要查清秦王府的贪腐,还要查清陕西税务司的贪腐事宜,周新慨然领命,神情严肃。

最后,朱允炆还拜托他们照顾一个人,只不过等见到这个人时,朱椿、周新有些傻眼,竟然是大明太子朱文奎。

朱文奎从后面走出来,朝朱椿、周新二人施礼,二人连忙跪倒,连称不敢。

望着眼前的朱文奎,朱允炆心情有些复杂,自己还不到三十岁,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儿子了,这个儿子长的很像自己,一样的丰神俊朗,一样的儒雅风流,只不过有些,有些太文弱了,这让朱允炆有些不满意。

经过黄子澄、卓敬等人的教导,朱文奎在四书五经以及历史之类的传统科目上,表现还是比较突出的,但在数学、物理等等的科目上,则表现的极为一般。

为此,朱允炆不惜罢免了卓敬的太子太傅,重整了詹事府,着重加强了数理方面的课程,另外同文馆中一些新翻译出来的阿拉伯、古希腊的书籍,经过审查、编纂后,也逐步增加到其课程中。

对于太子朱文奎的培养,朱允炆是花了许多心血的,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多久;而自己的一些变革,必须得有人继承才行,否则再走回闭关锁国的老路,卫所、士绅、藩王的一些弊端继续留存,那么如今的盛世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就是在昨天,朱允炆突然想到,可以让朱文奎跟着朱椿和周新去一趟陕西,见识一下秦王府的穷奢极欲,见识一下陕西的风土人情,对他是有好处的。

“文奎,你过来!”

朱允炆挥手让朱椿、周新两人退下,然后将朱文奎叫到身边,柔声道:“文奎,朕让你去陕西,你愿意去吗?”

“愿意,父皇的旨意,文奎自当遵从。”

“如果父皇不给你旨意,让你选择呢?”

朱文奎犹豫了一下,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又偷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怯怯的道:“父皇,儿子想出去看看,但是,但是,”朱文奎抹了抹眼泪,道:“儿子舍不得父皇、母后和皇奶奶!”

“嗯,”朱允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文奎,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但是,你是大明储君,将来还要继承朕的皇位,身上担负着大明亿万百姓的福祉,还担负着华夏文明的薪火传承,所以朕对你要求很严,你明白吗?”

“嗯,儿臣明白,父皇早已教导过儿臣。”

“呵呵,你知道就好。”朱允炆想了一会儿,道:“之前你王叔台王的事情,朕让你回奏,还记得你回奏的内容吗?”

“记得,儿臣以为,台王叔封地在鲸州(北海道),却派兵攻打倭国东北,有扩张领地之嫌,父皇应该下旨,令其返回领地,一切战事交给瞿陶、楚铮二位将军即可。”

“嗯,这些话,是卓敬、杨溥教你的吧。”

“也不全是,”朱文奎犹豫了一下,倔强的道:“儿臣以为,藩王不能统军,更不能治民,这应该成为永制。”

“文奎,”朱允炆愣了一下,没想到儿子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藩王还是有一定作用的,尤其在新附地区,比如朝鲜、倭国,那里的百姓与我大明语言不通,风俗各异,归化甚难,如果没有藩王坐镇,仅靠流官,政策缺乏持续性,很容易引起变乱的。”

“哦,”朱文奎想了一会儿,道:“儿臣知道了。”

“呵呵,”看到儿子有些不服气的样子,朱允炆笑了笑,道:“这些事情,需要你慢慢体会才行。”

“这次父皇让你去陕西,主要是让你见识一下,如果有不懂的,感兴趣的,可以多向蜀王和周新请教,但即使不理解,你也只能记下来,绝对不能干预他们的公务,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

朱文奎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

“好吧,你去吧!”

“谢父皇!”

......

太子出京,仅次于皇帝出巡,立刻震动了朝廷,宫里宫外立刻吵翻了天。

许多大臣都跑到宫里觐见,反对太子以冲龄出京,他们给出的理由无非是担心太子的安全,担心太子体弱,担心水土不服,还有的担心太子学业受到影响。

对于这一些意见,朱允炆悉数采纳。

为保护儿子的安全,朱允炆派锦衣卫指挥使刘铁担任护卫统领,护卫军队达两万之众,同时下旨给陕西都司宋瑄,令其确保朱文奎的安全,不得有任何闪失。

对于水土不服的问题,太后吕氏非常紧张,因为当年兴宗朱标就是巡抚陕西时,就因为水土不服生了病,间接造成了其英年早逝,所以太后最初是极力反对派太子出巡的,经过朱允炆极力劝说,最后才勉强同意,但她却提出了一大堆要求,比如要本家侄子吕本随行护卫,太医院调集太医随行,甚至还要朱允炆下旨,让陕西方面寻找名医,在西安候用,朱允炆当然一一听从。

皇后马慧本来就有些担心,听了太后的话,变得更加担心,也一股脑的塞了一些随行人员,准备了大量的好吃、好喝的,不一而足。

至于担心学业问题,朱允炆则把詹事府打包,跟着朱文奎一起去陕西。

......

因为诸事繁琐,朱椿和周新等了足足五天,才和太子朱文奎一起踏上了去陕西的道路。

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一些信息已经送到了秦王朱尚炳的手中......

第四十七章 安南风起(一)

“陛下,周大人又上折子了!”

周大人?周新?

朱允炆定了定神,苦笑着将奏折接过,打开,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奏折放在桌子上:“敬止,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微臣以为应该差不多了,太子殿下离京已经十天了。”

“嗯,蜀王也一起上折子了吗?”

“......这次,蜀王殿下没有上书。”王艮略微沉吟,然后道。

“好吧,让周新、蜀王离开太子的大队,兼程赶往西安办差;另外叮嘱方孝孺、杨溥,太子年幼,心性未定,切不可让其沾染不良习惯,切记切记!”

说话间,朱允炆拿过毛笔,在周新的奏折上做了批示,然后对王艮叮嘱了一下,王艮连忙应是。

......

“陛下,户部尚书黄大人请求觐见!”

“黄先生?”

朱允炆放下奏折,道:“请他进来吧!”

“是!”

过了一会儿,户部尚书黄子澄快步走了进来:“臣黄子澄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呵,黄先生,快快请起,刘振,给黄先生看座,再拿一杯冰镇的酸梅汤来!”

“是!”

“谢陛下!”

黄子澄接过酸梅汤,一饮而尽,感觉浑身舒爽,在这个盛夏时节,能喝到冰镇的酸梅汤,也算是一种享受了。

黄子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起身道:“陛下,陈天平和裴伯耆刚才到了礼部,请求觐见陛下!”

“哦?”朱允炆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他们消息倒很灵通啊!”

“陛下容禀,并非礼部官员有意泄露,”黄子澄连忙拱手道:“自陛下派使者前往安南后,陈天平和裴伯耆每日都会到礼部打探消息,从未有一日缺席。”

“所以使者归来的消息,他们当天就知道了,如今三天过去了,他们可能有些着急了,所以就要求觐见!”

“......”朱允炆回头看了看竖立在墙角的、由工学院打造的自鸣钟,然后转向刘振,道:“刘振,立刻通知下去,下午一点召开御前军事会议,军机处、文渊阁所有人员必须参加!对了,还要叫上任显宗和军情局的寇天波一起参会。”

“是,陛下!”

“黄先生,您回去通知陈天平二人,朕明天早上早朝之后会接见他们,你到时候带他们过来吧!”

“是,陛下!”

......

乾清宫,东暖阁。

参谋尚书徐辉祖、监察尚书宋晟、军需尚书吴高、户部尚书卓敬、兵部尚书齐泰、礼部尚书黄子澄、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等人按时抵达,朝上首的皇帝叩拜后,分别落座。

“诸位爱卿,”朱允炆坐下后,望了望群臣,微笑道:“这次会议的议题大家应该都清楚了,那就是如何应对安南胡汉苍的回书,其所言奉陈天平为主有多少可信度?朕该如何处置陈天平?”

众人互相看了看,却没有人抢先发言。

朱允炆笑了笑,点手道:“显宗,安南的情况,你这个使者应该比较了解,你觉得朝廷该如何应对呢?”

任显宗的父亲任亨泰是洪武朝的礼部尚书,曾经出使过安南,与安南交涉过领土纠纷问题,只不过当时安南比较强硬,增兵北疆,洪武帝鉴于元朝攻安南失败,没有轻易兴兵,只能暂时搁置。

任显宗本人则于建文七年中了三甲进士,然后进入翰林院学习,此次出使安南,皇帝钦点其出使安南。

任显宗慨然领命,出使安南,质询安南国王胡汉苍(胡季牦之子)废黜陈氏,自立为王之事,朝野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三天前安全返回京师,将情况禀报了皇帝,朱允炆当即召开了御前会议,但大家众说纷纭,没有形成最后结果,所以今天还要再开一次。

“陛下,”

任显宗大约二十七八岁,身穿五品青色官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应声出列道:“臣以为胡汉苍所言不可信,陈天平即使回到安南,恢复王位,也不过是胡汉苍的傀儡,甚至莫名其妙死于非命,也未可知。”

“臣在安南待了二十多天,曾经派随员明察暗访,在谈及胡氏废立陈氏之事,高层官员大多含糊其辞,甚至为胡季牦张目,认为陈氏无道,安南百姓厌弃之,胡季牦拨乱反正,还百姓太平,如今陈氏无后,胡氏继位,理所应当,持这种说法者,大多是手掌重权的高官显爵。”

“而陈氏的支持者,则大多为低级官员,品低职微,无足轻重,根本无力扶持陈氏。”

“而且,在臣查访时,臣还打听到一些消息,胡氏向北疆增兵,同时在白鹤江一带布防,似有预防我大明出兵之企图。”

“陛下,臣说完了!”

“嗯,你坐下吧,”朱允炆点了点头,道:“显宗所言,军情局方面有补充的吗?”

“陛下,”军情局局长寇天波起身道:“开海之后,驶往南洋的商船日多,为了补充淡水和食物,我大明商船常会选择在安南沿海港口停靠。”

“但自建文四年后,安南方面逐渐拒绝我大明商船靠岸,此事很快引起了军情局的注意,后来在南洋海军的帮助下,军情局派人潜入安南,了解安南的情况。”

“此次任大人出使安南,军情局也派员随行。”

“根据现有情报,军情局的判断与任大人基本相同,胡汉苍不可信,陈天平即使到达安南,迟早会死于非命,到那时,陈氏血脉就真的断绝了。”

“陛下,末将的叙述完了!”

“好的,你坐下吧!”朱允炆面色如常,笑道:“诸位爱卿,关于胡汉苍的回书,我大明该如何应对?”

这次大家不发言也不行了。

黄子澄首先站起来道:“陛下,胡汉苍既然已经言明,愿意迎还陈天平,以主君视之,那么臣以为我大明应该尽快派人护送陈天平,前往安南,扶持陈天平登位。”

“嗯,其他人呢?”

“陛下,臣同意黄大人的意见,既然胡汉苍已经同意迎还陈天平,那么我大明就必须将其送还,否则,胡汉苍就有理由说陈天平是假冒陈氏,否则为何不敢去安南?如此一来,陈天平即使活着,也与死无异,毫无价值。”

“但是军情局和任大人的顾虑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臣以为我大明应该以大军护卫陈天平回国,这样即使胡汉苍包藏祸心,也可以大兵镇之,如此可策万全。”

兵部尚书齐泰拱手道。

“嗯,”朱允炆点点头,指头轻轻敲击着桌面,回忆着另一个时空曾经发生过的情节,这个陈天平,最后似乎是让胡汉苍以“仆役之子冒认宗室”的名义给凌迟处死了,之后就引起了大明与安南的战争.......

黄子澄说的没有错,胡汉苍已经开好了盘口,大明必须得走上一遭才行。

在另一个时空,明军派去护卫陈天平的军队似乎并不多,至少不怎么精锐,没有达到保护陈天平的目的,如果按照齐泰的建议,用大军护送,陈天平很可能就不用死了。

但是,这个陈天平,到底是死了好?还是不死好呢?

......

第四十八章 安南风起(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御前会议形成了文官先说,武将后言的模式,今天也是如此,所以在黄子澄、齐泰发言时,徐辉祖、宋晟等人都只是静静听着,思索着,互相用目光示意着。

当然,这也是朱允炆有意为之:该不该打不是武将该考虑的事情,怎么打赢才是武将的本职工作。

练子宁对军略不熟悉,他所能说的都让黄子澄说了,所以此刻只能闭口不言。

最后,还是卓敬站了起来,拱手道:“陛下,臣以为黄大人和齐大人所言甚是,对于安南的挑衅,我朝必须作出回应,将陈天平送回安南即位。”

“对于这一点,臣以为不存在问题。”

“但是,陈天平入安南必然会引发与安南的战争,原因很简单,胡氏与陈氏已经不可并立,不是陈天平灭亡胡氏,就是胡氏剿灭陈天平,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可能。”

“所以微臣以为我大明必须做好与安南开战,彻底剿灭胡氏叛军的准备,但需要的粮草、兵员都不在少数,因为安南并不容易对付。”

“安南本是华夏故土,昔日秦始皇平定岭南,置桂林、象郡,象郡辖区为两广西部及安南全境,之后的两汉至唐,均为华夏领土,无可争议。”

“在五代十国时期,后晋天福二年,安南本地贵族吴权发动叛乱,自立为节度使,当时的南汉国发兵征讨,在白藤江惨败,之后南汉国无力再次征讨,吴权遂于两年之后自立于华夏之外。”

“之后的两宋、蒙元均无力收复安南,安南自立迄今已有四百余年。”

“两宋并没有征伐南汉的能力,蒙元前后共征伐了三次,只有第一次成功,但只获得了安南表面上的臣服,其余两次都失败了。”

“蒙元第一次征伐安南,发生在蒙元宪宗七年,当时蒙元采取对南宋采取大迂回策略,攻灭云南大理,从南方威胁南宋。”

“云南与安南近在咫尺,统兵大将兀良哈台遂勒令安南臣服。”

“当时安南正处于李氏衰弱,陈氏兴起之时,国王陈日煚拒绝臣服,兀良哈台遂引兵沿红河南下,大破安南军,安南恐惧,遂臣服蒙元。”

“但是安南只是表面的臣服,陈氏对蒙元要求其入朝、遣子为质、设立达鲁花赤、征调军粮等等要求全部采取婉拒,采取拖延战略,导致元世祖震怒。”

“在至元二十一年,至元二十四年,元世祖两次派遣其子脱欢征服安南,均遭惨败。”

“根据蒙元两次征讨安南的过程来看,安南拥兵不下于三十万,蒙元后两次征伐,每次兵力都在十万以上,却均遭惨败。”

“如今我大明国力虽强于蒙元,但也不可小觑安南,另外安南天气炎热潮湿,疟病丛生,昔日蒙元的大军因此而产生大量伤亡减员,所以不可不慎。”

随着卓敬的话,众人陷入了沉思,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皇帝朱允炆。

听到卓敬的分析,朱允炆心中赞叹,这个卓敬对军略确实比较擅长,虽然有纸上谈兵之嫌,但对于一个文官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朱允炆想了一下,抬手对练子宁道:“练爱卿,你有何高见啊?”

“回陛下,臣很赞同诸位大人的意见,护送陈天平势在必行,但必须谨慎行之。”

“嗯,如此甚好,”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向军机处的几位重臣,道:“朕也认为必须护送陈天平进入安南,但此事非同小可,军机处的诸位将军,对此有何看法啊?”

徐辉祖、宋晟、吴高等人对视一眼,最后由本月轮值的宋晟站起来发言:“陛下,自陈天平身份确认后,军机处就下令军情局收集各种情报,继而进行兵棋推演,对未来的战争进行了预估。”

“刚才卓大人说过,蒙元两次攻伐安南,出动兵力都在十五万以上,所以军机处预估,要打败胡汉苍,送回陈天平,我军的兵力至少在二十万以上。”

“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大明在北方大肆拓展,战果辉煌,我大明先后组建了绥远都司、热河都司、吉林都司、黑龙江都司、朝鲜都司和海东都司,而海东都司辖地,即倭岛,仍在处于激战之中。”

“这些地区的兵力总计在五十万上下,且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调动,否则这些地区很可能得而复失,未来恢复将非常困难。”

“另外即使征倭军盛总指挥能够按照预期,本年底结束战争,征倭军大部短期内也无法调动。”

“再者,考虑到安南的气候,我军可以调动的兵力只能是内地都司以及京师驻扎的亲军和近卫军,但从这些地方抽调二十万人征伐安南,并非易事,且也没有必胜把握。”

“另外,西北的瓦剌并没有按照预期进攻帖木儿汗国,导致先期进攻的察合台汗国损失很大,已经向甘肃都司张辅求援,张辅闻讯后飞报军机处,同时派使者打探瓦剌情况,但目前尚无结果。”

“所以末将有一个担心,瓦剌很可能与黄金家族合流,再次东进,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热河的承德和吉林的通辽两城,尤其是通辽城。”

“通辽城孤处塞外,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但给养补充极其困难,而连接四平和通辽的铁路尚未完全贯通,所以通辽城驻军只有八千人,其中骑军五千,步军三千,城中粮草也只够坚持三月。”

“通辽城乃我必守之地,也是蒙古必争之地,而东北、热河、河北等地军力有余,而粮秣不足,一旦开战,朝廷势必向东北、河北调运粮草。”

“如果届时我军在安南陷入苦战,那么加上征倭军以及北方的给养补充,我朝需要同时满足六十万大军征战,负担有些重。”

“综上所述,末将以为,大规模出兵安南困难重重,很容易陷入进退两难之地,甚至损兵折将!”

“末将言尽于此,垦请陛下圣裁!”

如果说卓敬的话,让大家意识到征讨安南并不容易,那么宋晟的话,就相当于说明大规模征讨安南根本不可能,而这,显然与陛下一直以来的作风相违背,所以大家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心惊胆战的偷眼看向朱允炆的脸色。

朱允炆脸色有些阴沉,他几次想打断宋晟的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知道宋晟的忠心,而且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安南再重要,也没有倭国和蒙古重要。

前者是让大明获得直面大洋的机会,避免陷入后世的岛链封锁局面;而后者则是大明的生死大敌,无论怎么重视都不过分。

换句话说,在安南战败,认输退出就可以了,安南是不敢反攻的;而蒙古则不然,一旦战败,大明将不得不退守长城,北疆形势将骤然恶化,东北、朝鲜必然出现反复,搞不好,建文朝以来新拓土地将不得不放弃大半,这种风险,朱允炆冒不起。

良久,朱允炆才问道:“宋晟,瓦剌东进之事,是否有准确情报?”

“目前还没有!”

“那你凭什么这么判断?”

宋晟沉思了一会儿,拱手道:“陛下,自瓦剌西归后,为孤立黄金家族,我朝派使者与之接触,诱其西进,与察合台汗国共灭帖木儿汗国,平分其疆土,为此我朝答应为这两家各补充盔甲两万副、战刀两万把,另外还答应为其提供一定数量的火器。”

“察合台汗国接收了第一期的五千副铠甲和战刀后,按约出兵;瓦剌部接收了同样数量的武器后,却没有在按约出兵,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其用心。”

“另外据军情局的情报,瓦剌继任首领额色库非常宠爱其新纳的妃子——萨木尔,萨木尔是蒙古前大汗额勒伯克的女儿,所以额色库实际上是黄金家族的女婿,所以不排除额色库东进支持黄金家族的可能。”

“难道仅仅因为这个萨木尔,额色库不惜与我大明为敌?”

朱允炆摇了摇头,有些不愿相信。

宋晟犹豫了一下,道:“或许额色库仍在观望之中,不愿意放弃草原西进,希望看我大明与黄金家族的成败决定;或许额色库仍然有称霸草原的野心,所以我大明不可不防。”

这次轮到朱允炆沉默了...

怎么办?宋晟所言有一定的道理,大明不可能在三个方向上同时开战,但是胡汉苍已经开出盘口,难道我大明反而不敢接招不成?

......

第四十九章 定策

正在朱允炆思考的时候,门口的刘振突然得到了什么消息,轻轻的跑到朱允炆身边,低声道:“陛下,到午膳的时间了!”

“哦?是吗?”

朱允炆回头看了看墙边的自鸣钟,发现时间差不多了,低声道:“都准备好了?”

“嗯,淑妃娘娘亲自布置的。”

“好吧!”

朱允炆站起身来,笑道:“诸位爱卿,到了午膳的时间了,今天朕请客,我们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再讨论。”

说话间,朱允炆站起身来,朝殿外走去。

午膳?赐宴?

众人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看向刘振,刘振笑了笑,轻轻摊开右手:“诸位大人,请吧!”

众人如梦方醒,连忙起身,跟着皇帝往外走。

刘振笑了笑,快走几步,跟在朱允炆身边,为其引导。

众人出了东暖阁,绕过走廊,来到偏殿,门口站着一群宫女太监,领头正是淑妃娘娘——白芳蕊。

就见白芳蕊飘飘下拜:“臣妾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的太监宫女们跟着跪了一地。

“爱妃请起!”

朱允炆笑了笑,扶起白芳蕊,抬手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

正在这时,身后的黄子澄等人翻身跪倒:“臣等参见陛下、淑妃娘娘!”

朱允炆笑了笑,拉过白芳蕊,转身道:“你们还真的拜一拜,今天的午膳都是淑妃精心准备的!大家有口福了啊!”

“多谢淑妃娘娘!”

“好了,你们平身吧,只是吃饭而已,快进来吧!”

众人跟着皇帝走进偏殿,却一下子愣住了,这和大家想象的赐宴完全不同。

就见大殿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子,桌子上放着十多瓶酒,有玻璃瓶装的葡萄酒,也有瓷瓶装的白酒,酒瓶都开着盖子,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酒香。

圆桌四周则围绕着十余张方桌,有的桌子上摆着托盘和筷子,有的桌子上摆着一些小菜,有的桌子上摆着一些糕点;其他桌子上则摆着表面光洁发亮的类似矮箱子的东西,上面还罩着盖子,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大部分桌子上,都摆着一些碗碟。

朱允炆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微笑道:“诸位,今天淑妃给你们准备的是自准餐,大家不必拘礼,随意即可,但有一条,饮酒不许过量。”

“臣遵旨!”

朱允炆笑了笑,摆了摆手,然后先拿过一个托盘,在白芳蕊的提示下,走到一个桌子前,拿起盖子,拿过一个碟子,盛了一点菜放到碟子里,然后走向下一张桌子。

一会儿工夫,朱允炆拿了两盘菜,一碟小菜,两个糕点,在白芳蕊的陪同下回到上首座位。

在朱允炆选菜的时候,众人只能站着看,不敢有任何动作。

皇帝选完之后,轮到淑妃白芳蕊选,白芳蕊当然不会自己下场,她低声吩咐了几句,她的贴身宫女太监立刻为其端过来几样菜品。

之后,众人才在刘振的示意下,依次入场选菜。

有了朱允炆的示范,众人也知道了这个自助餐的吃法,白芳蕊想的非常周到,还安排了美貌的宫女在旁边帮助众人指导选菜,但这些重臣们却如同老僧一般,目不斜视,只是一心选菜。

皇家赐宴,虽然采取了自助餐这种模式,众人依然有些放不开,唯恐在君前失仪。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朱允炆皱了皱眉,他的本意是让大家气氛能热闹一些,聊聊天,说不定能灵光一闪,找到合适的办法。

其实朱允炆自己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他却不愿意自己说出来。

......

时间不长,朱允炆就站起身来,道:“诸位好好用膳,朕有些事情,一个小时之后继续开会!”

说话间,朱允炆带着白芳蕊就走入了内殿。

众人愕然,还没来得及谢恩,皇帝就没影了。

不过大家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因为太监宫女很快过来,将皇帝和淑妃的餐盘端了进去。

皇帝走了,殿中的气氛逐渐变得活络,相熟的人逐渐走到一起,低声聊了起来......

......

“诸位爱卿,我们继续上午的会议,今天一定要讨论出结果来!”午膳后小睡了一会儿的朱允炆神采奕奕的道。

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宋晟、徐辉祖、吴高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事到如今,可采用的方法已是呼之欲出,但这种做法,有些不太地道。

宋晟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臣等已经商议过了,考虑到蒙古可能南下,所以目前大明只能用小股军队护送陈天平返回安南。”

“为了保证陈天平的安全,末将建议令陈天平以安南国主的名义,将首府从清化迁移到边境附近,这样我军就达到了护送陈天平入安南的目的,同时因为靠近边境,方便我军防守,同时也方便我军增援。”

“即使有个万一,我军也可以退回大明境内,谅胡汉苍也不敢追赶。”

“哦?”朱允炆笑了笑,欣喜的道:“宋老将军果然老谋深算,此举甚合朕意!但是,朕有个问题,安南的新首府设在何地?”

宋晟斟酌了一下,拱手道:“陛下,安南与我大明的广西、云南两个布政使司接壤,但是这些接壤之处无一不是人口稀少、山高林密之地,都不适合做首府。”

“考虑到大明的海军优势,末将建议选择一处临近安南升龙城的海港为佳。”

“以我陆军战力,在有海军支持的情况,防守一处海港、打退胡氏进攻应该不在话下。”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陈天平可以逐渐扩充实力,胡氏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安南自然会起内乱,到那时......”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完全明白了宋晟的意思,纷纷思索是否可行,很快大家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之后的会议讨论的很热烈,大家纷纷踊跃发言,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

但是,这次会议的内容,却很少有人谈起,即使参会人也是如此。

......

第二天早朝过后,黄子澄领着陈天平、裴伯耆前往乾清宫,觐见皇帝。

路上,陈天平有些怯怯的问道:“黄大人,陛下会帮助我们吗?”

“会的,一定会的!”

黄子澄笑笑道:“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对胡季牦这种篡位之徒,是零容忍的!”

第五十章 拒绝

听了黄子澄的话,陈天平和裴伯耆面露喜色,齐声称谢,黄子澄则摆摆手,不以为意,当先而去。

一行人绕过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穿过乾清门,黄子澄取出腰牌,与当班的侍卫说明来意。

黄子澄是这里的常客,侍卫丝毫不敢怠慢,让三人稍待,立刻进去禀报。

时间不长,侍卫回报,陛下正在召见几位将军议事,让黄子澄一行人在门外等候传召。

黄子澄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转身,与陈天平、裴伯耆二人在门外等待。

不过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过了十多分钟,三人就在侍卫的带领下,进入了乾清宫。

“下国小臣陈天平参见陛下!”

“下国小吏裴伯耆参见陛下!”

“快起来吧!”朱允炆热情的道:“来,来,赐座!”

“谢陛下!”

陈天平、裴伯耆坐下后,发现殿中站着几员武将,正盯着他们看,他们只认识一个参谋尚书徐辉祖,其他两个人,他们都不认识。

“来,朕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参谋尚书魏国公徐辉祖,这位是海军都督宣信,这位是近卫军指挥使曹玉书,他们都是朕的股肱重将,朕刚才正和他们商议安南的事情,以后你们要多多亲近才是。”

陈天平二人听闻后,连忙躬身施礼,宣信、曹玉书也躬身回礼。

“呵呵,朕派往安南的使者已经回来了,带回了胡汉苍的国书,朕看了一下,觉得他还是很有诚意的,你们看一下吧!”

“是!陛下!”

陈天平接过刘振递过来的安南国书,看了一遍,然后递给裴伯耆,裴伯耆仔细研究了一下国书的措辞和语句,花的时间有点长,然后双手奉还给刘振,刘振转身,将国书放在龙书案上。

其实看国书,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国书的内容,黄子澄已经私下告诉过他们了,当然,他也是奉命行事。

因此陈天平早已胸有成足,他略作思索,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胡家父子狼子野心,篡位自立,欲杀尽我陈氏子弟,断绝我陈氏血脉,下臣侥幸逃脱,得遇陛下,实乃下臣祖宗神灵庇护,以及陛下恩德泽被所致。”

“如今,胡家父子送来国书,虽然语气谦恭,然下臣担心其口不应心,居心叵测,所以下臣斗胆请陛下派天军与臣下随行,如此胡家父子才不敢轻易造次,如此则安南可定。”

“这个,”朱允炆的脸上突然露出苦恼:“这个,让朕有些为难啊!”

“如今朕的大军都在征讨倭国,意图彻底肃清倭寇,还我大明海疆一个朗朗晴空,实在是抽不出军队护送尔等回国啊!”

“陛下......”陈天平骤然色变。

“不过没关系,朕会派钦差护送你前往安南,朕相信,胡家父子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攻击我大明钦差。”

“陛下,不可啊,”陈天平高声叫道,继而涕泪交流,连连叩头,道:“胡家父子确实不敢攻击天朝钦差,但是他敢杀臣下啊!”

“陈天平,你好大的胆子,”朱允炆立刻勃然大怒,指着陈天平道:“你是怀疑朕的钦差和军队吗?怀疑他们保护不了你吗?”

“臣下不敢,”陈天平跪在地上,双手紧扣砖缝,却不知道该如何向皇帝解释:“只是......只是......”

殿中气氛骤然紧张。

裴伯耆跪在陈天平身后,偷眼观瞧,他看不到皇帝的脸色,但是能够看到殿中的文臣武将们看向陈天平的目光充满了冰冷。

裴伯耆知道事情麻烦了,自己的主上说话太不小心了,得罪了大明的文臣武将,如果大明拒绝护送,那可就糟了,凭自己这两个人,恐怕一进安南领土,就会人头落地,甚至被凌迟处死;另外即使大明同意护送,主上刚才的话,也很容易惹怒钦差,如果他们不尽心尽力的话,这种护送,和没有护送,又有什么区别呢?

“陛下容禀,”裴伯耆跪在地上,努力斟酌语句,道:“胡家父子生性残忍狠毒,他们虽然不敢谋害天军,但是不排除他们使用下毒、刺杀等等方式谋害下臣主上。”

“所谓百密一疏,一旦他们得手,那么陈氏就彻底绝嗣了,胡家父子的阴谋也就得逞了,那样......那样......就会大大损伤陛下的声威了!”

说到后来,裴伯耆的语音放低,似乎有些不敢说出口。

可能裴伯耆的话起了效果,大殿中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朱允炆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你们平身吧。”

“谢陛下!”

陈天平和裴伯耆起身,然后互望了一眼,轻轻出了一口气。

“陈天平,裴伯耆,你们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吧,不要扭扭捏捏!”

这一次是裴伯耆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如今陈氏旧臣大多零落,或被诛灭,或被贬斥,安南大部分权力已经落入胡氏父子手中。”

“陈氏想要复兴,不仅需要陛下派兵护送,还需要陛下将大军留驻安南一段时间,如此方可震慑胡氏,让鄙主上可以从容收集旧部,掌握一定的军队和财力,如此才能与胡氏抗衡,直至最后剿灭胡氏。”

“这样啊,”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需要多少军队护送?需要在安南待多久呢?”

“这个,”裴伯耆有些犹豫,他发现大明皇帝似乎有些不愿意出兵,但话到嘴边,不能不说,他咬了咬牙,沉声道:“陛下,根据下臣估计,至少需要十万至十五万大明天兵,而且入安南后,天军还要驻扎一年以上。”

“当然,如果陛下天军能够直接剿灭胡氏,就更好了,安南上下必然对陛下感恩戴德!”

“呵呵,裴伯耆,你可真敢开口啊!”

“陛下,臣......”

“够了,你们两个在殿外等候,朕要考虑一下!”

“......是!”

......

陈天平二人在殿外等了接近半个小时,暑热难耐,二人的胸前、背后很快都被汗珠浸湿,但事关重大,两人只能苦苦等待。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黄子澄走了出来,看了看陈天平二人,叹了口气,道:“陈天平,陛下不想见你们,你们回去吧!”

什么?

二人骤然色变!

第五十一章 通辽烽火

“为什么?为什么?”

陈天平仰头望着天上的烈日,身上却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不住的打着哆嗦。

“主上,主上!”

白发苍苍的裴伯耆努力搀扶着陈天平,低声呼唤道。

“完了!完了!全完了!陈氏完了!”

看着无意识的在喃喃低语,如同失心疯一般的陈天平,黄子澄摇了摇头,他抬手招过一个官员,吩咐道:“叫本官的车夫过来,把陈公子和裴先生送回去!”

“是!”

......

裴伯耆从车里探出头来,低声道:“大人,这是为什么啊?”

“唉!”黄子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凑近马车,低声道:“如今我大明正在全力征剿倭寇,二十万大军跨海远征,每日耗费钱粮无数;而北方蒙古正蠢蠢欲动,意图南下,陛下这些日子为了粮秣、兵员可伤透了脑筋啊!”

“你一下子开口就要十数万大军,还要驻扎一年,甚至你们还想让我军与胡季牦与发生战争,陛下怎么可能答应?”

“可是,可是,”裴伯耆急的胡子都在颤抖:“我们也是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裴先生,你先回去吧,陈公子那里你好好安慰一下吧,陛下的难处我能理解,也希望你能理解,再过一两年,等扫平倭寇,征服蒙古之后,本官一定力劝陛下助陈公子复国!”

一两年?

裴伯耆苦笑两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放下帘子。

随着车夫的鞭响,马车调转马头,往长安街方向跑去。

......

“好了,你们下去吧,老夫看着就可以了!”

“遵命!”

侍女退下后,裴伯耆坐到床边,低声道:“主上!主上!”

“嗯,我听见了!”

陈天平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虽然无神,透露着一种迷茫,但却没有旁人臆想中的慌乱和绝望,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裴老,事情有些不好办了!没想到明皇居然会不愿意出兵!”

“是啊!我也没想到,不过明国确实有困难,恐怕是有心无力吧!”

“唉!也许吧!”陈天平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裴伯耆往门口望了望,然后回头低声道:“主上,明天我继续去礼部,问问黄尚书,看是否能有转机?”

“嗯,辛苦裴老了!”

“没什么,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公子好好休息吧!”

说话间,裴伯耆为陈天平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陈天平疲惫的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回想着黄子澄的一句话,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却毫无头绪。

“唉!”

......

通辽,是一座塞外小城,建文六年由老将武定侯郭英督建而成,扼守着蒙古高原到东北平原的咽喉要道。

吉林都司安远伯李远每个月都要至少巡视一次通辽城,同时密切关注四平至通辽的铁路建筑情况,为此他调集了大量的朝鲜、倭国的“罪民”,不计成本,不计人命的进行修建。

因为铁路尚未贯通,所以驻守通辽的军队并不多,只有八千人左右,其中骑兵有五千左右,余下的是步兵,而城里面几乎没有百姓,只有一些军户以及客商而已。

通辽主将是一名上校,叫莫庭渊,是李远的爱将,今年三十一岁。

莫庭渊的父亲是沈阳中卫的一名千户,是女真人,但到莫庭渊这一辈,已经完全汉化了,无论生活习惯,还是谈吐读写,都已与汉人无异。

按照大明军律,青草变黄的时候,就是边军出塞烧荒的时节。

烧荒,是阻止蒙古军南下的最有效的手段。

蒙古军打仗虽然不需要携带粮草,但却需要携带大量牛羊作为给养来源,而牛羊是要吃草的,所以你只要烧掉了方圆百里的草场,那么就可以安安静静睡大觉了,蒙古人是不会来的,除非它想饿死自己。

进入八月份后,通辽周围的草场开始枯黄,莫庭渊立刻命令手下外出割草,准备过冬,同时准备烧荒,阻止蒙古人南下。

......

“有情况!马上关闭城门,鸣钟示警!”

西北方烟尘大起,正在城头巡视的莫庭渊骤然变色,他立刻意识到是大股骑兵正在接近,这不可能是自己人,必然是蒙古骑兵。

很快,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些明军骑兵,他们在拼命打马,而其身后,则是黑压压的、遮蔽了地平线的骑兵.......

莫庭渊仔细在望远镜里看了一下,立刻命令:“点燃烽火,向都司大人求援!”

“是!”

狼烟冉冉升起,在空中盘旋着,然后向东北方飘去。

看到狼烟,追击的骑兵下意识的加快了速度,而明军骑兵更是拼命打马。

临近城墙,明军骑兵随着旗号的指引,绕城而行,同时城头枪炮齐鸣,为其掩护。

枪炮声中,前排的追击骑兵纷纷摔倒,后排的骑兵勒紧缰绳,战马长嘶,然后恨恨的转头向侧方驶去。

倏地,一声苍凉的牛角声响彻天际,草原尽头出现大队骑兵,领头骑兵手举代表大汗的大纛,其前面的骑兵如刀切一般往两边散开,护翼着大纛。

“贤婿,你怎么看?”祥元汗——地保奴手持马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通辽城,然后转向身边的额色库,赞叹道。

“大汗,”额色库在马上略微欠身,施礼道:“明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城外的两千骑兵被我们一万骑兵包围,竟然还能杀出一条血路,逃出数百人;此刻我大军已经将通辽城团团围住,城上竟然没有丝毫慌张失措之景象,一片寂静,这反而让人摸不透深浅,不得不多加小心。”

“嗯,贤婿所言甚是。”

地保奴点点头,然后沉默了一会儿,道:“但是不管怎么样,通辽城一定要打下来,它离我们腹地呼伦贝尔只有千余里,快马奔驰只需三五天,我们蒙古人不能在这种威胁下过日子。”

“贤婿,我们来做一下分工吧!”

“我负责进攻通辽城,你负责截断通辽城退路,并阻截明军援兵如何?”

“......”额色库略作沉吟,拱手道:“谨遵大汗号令。”

“那就辛苦贤婿了!”

地保奴点了点头。

额色库望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女人,柔声道:“萨木尔,你就留在这里吧,好好照顾吉达!”

“嗯,我会的,你也要尽可能小心,明军不可小视!”

“放心吧!”额色库笑了笑,轻轻拥抱了一下萨木尔,转身打马往东边驶去,其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瓦剌铁骑。

萨木尔望着丈夫的背影,满脸的关切。

“萨木尔,不要太担心了,额色库麾下骑兵接近五万,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我知道,”萨木尔突然转过头,望着地保奴:“叔父,你可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当然不会了,”地保奴笑了笑:“叔父马上就到五十了,已经无法为黄金家族延绵子嗣了,所以你就放心吧。出征前,叔父不是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确立了吉达是本汗的继承人吗?”

“将来,他将会是全蒙古的大汗,因为他,瓦剌和黄金家族将联合在一起,到那时,”地保奴望着天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神往:“我们蒙古人将再次入主中原,一统华夏!”

“嗯,谢大汗!”

......

第五十二章 一粒弹丸

“那么,叔父,萨木尔回去看一下吉达!”

“好的,你去吧,不用担心,打仗的事情就交给叔父和额色库吧,你照顾好吉达就可以了!”

“嗯,萨木尔告退!”

“去吧!”

萨木尔离开后,地保奴沉默了一会儿,才下令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一声令下,蒙古人立刻行动起来。

......

看到蒙古军分成两拨,一拨向东,一拨进山砍树,莫庭渊心头变得沉重起来。向东的骑兵明显是阻断退路和迎击援军的,看来蒙古人是有备而来,而且人数恐怕有数万之多。

莫庭渊定了定神,然后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士兵,发现多少都有些惊惶之色。为了鼓舞士气,莫庭渊命令城头开炮。

城头炮响,蒙古兵如潮水般的退后,这样城头感觉到的压力立刻小了许多。

看到士兵的士气有所提升,莫庭渊松了口气,立刻命令城内戒严,派人对城内住户进行点查,凡是来源不明者一律拘禁,反抗者杀无赦。

莫庭渊还派人清点城内的火炮、火药、枪支、粮食等等物资,并加强守卫,防止敌军破坏。

听着莫庭渊有条不紊的命令,其麾下将士都有了定心丸,立刻领命而去。

蒙古军大部退出五里之外,留下小部分游骑进行骚扰,疲惫城头敌军。面对敌军的骚扰,莫庭渊下令,除神射手外,一律不许开火,违者军法论处。

......

“砰!”

城头一声枪响,一个距离城墙两百余步,正在朝城头耍怪的骑兵晃了晃,然后跌下马来,城头上一片欢呼,而伤者周围的骑兵立刻作鸟兽散,打马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只有一个骑兵冲了过去,大声喊道:“哥哥!”

就见这个骑士飞身下马,扶起受伤的哥哥,然后躲在马后面,却不敢上马,只敢一点点往后挪。

城头的枪声又响了,不过,打偏了,城头上发出一阵失望的声音。

骑士望城头望了一眼,又看了脸色惨白、嘴角淌血的哥哥,咬了咬牙,将哥哥托在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往后队跑去。

城头的枪声没有再响。

“苏合,你哥哥怎么样了?”

“大人,哥哥受伤了,快让大夫看看吧!”

“嗯,好的!快来人!快来人!”

随军大夫很快赶过来,剪开伤者的皮甲,发现伤口在前胸,用手摸了摸,却发现表面什么都没有,大夫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伤者嘴角已经开始流出鲜血,不由的摇了摇头。

“大夫,救救我哥哥,他可是大蒙古国的勇士啊!”

“没用了,明军的火枪打入了你哥哥的内脏,没有救了!”

“啊!”苏合哭喊着跪在哥哥身边,将哥哥抱在怀里:“哥哥,哥哥,你醒醒!”

“咳!咳!咳!”哥哥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流出的血更多了,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苏合.......别......别哭,好好......照......照顾好.......妈......”

“哥哥!哥哥!”

草地上响起苏合撕心裂肺的哭声,周围的骑兵也是一片凄然。

蒙古人并不怕死,他们一直以战死为荣,老于床榻为耻,但像刚才这种,两百步外一声枪响,一个强壮的勇士就倒下了,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大汗驾到!”

众人回头一看,连忙跪倒,抱着哥哥的苏合也不例外!

地保奴在将领的簇拥下,走到苏合身边,将其扶起:“孩子,别哭了,你哥哥是大蒙古国的勇士,是战死的,是巴特尔,本汗会重重抚恤你们家的!”

“谢大汗!”

“苏合,本汗晋升你为百户长,赏羊十头、铁锅两口、白银五十两,希望你能继承你哥哥的遗志,为我大蒙古国开疆拓土,奋勇杀敌!”

“谢大汗天恩,苏合定当尽心竭力,至死方休!”

“嗯,苏合,你去看看你的新部下吧,本汗要让人看看你哥哥的死因。”

“可是......”

苏合犹豫了一下,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自大汗回到草原之后,带来了许多新奇的做法,比如说——解剖尸体......

“还不快去!”

地保奴身边的一名将领厉声道。

“是!”

苏合低头应了一声,带着哭腔往远处跑去。

地保奴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动手吧!”

“是!”

.......

“大汗,就是这个,杀死了我们的勇士!”

“这么小?”

地保奴看了看碗中的不规则、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颗粒,有些疑惑地道:“这么小的东西,怎么能打那么远?”

“这个我也不知道,”大夫苦笑着摇摇头,接着道:“我只知道,死者皮甲上只有一处伤口,而他身上也只有这一处伤口,这个东西击穿了皮甲,钻入了他的肝脏,他能够坚持着和他弟弟说两句话,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

“嗯,那么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但是这个东西很软,非常软!”大夫把弹丸倒在桌子上,用碗压了一下,让后将碗移开,刚才的颗粒变成了圆饼。

地保奴及其身边的将领斯日波都目瞪口呆,这么软的东西,怎么能够杀死人呢?

......

为了这粒弹丸,地保奴召开了军事会议,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什么,以及如何防护。

最后地保奴决定让游骑穿上盔甲,配备简易的木盾,继续骚扰,本质上,是让他们做试验品,收集敌人神秘枪支的秘密。

会议结束的时候,诸位将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地保奴也不例外。

......

城下的骚扰仍然在继续,但是蒙古骑兵却失去了以往的锐气,变得畏畏缩缩,尽量躲在盾牌后面,而且不敢靠的太近。

经过一个下午的测试,损失了二十多名骑士之后,蒙古人初步知道了这种枪械的性能,它的射程至少在两百步左右,可以轻松击穿皮甲和木盾,即使盔甲也没有太大的作用,除非使用极其少见的板甲,这种板甲都是从额色库那里要来的,据说是明国提供的,数量非常少。

除了板甲之外,其他的护具都没有任何作用,而即使身穿板甲,骑兵也经常被弹丸从马上击落,因此受伤的也不再少数。

唯一让人觉得宽慰的事情是,城头上这种枪并不多,大约十支左右,而且发射间歇很长,所以在大规模冲锋中,应该是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的。

测试出这些之后,蒙古将领们的脸色却依然难看。

因为谁也不知道城头上的明军是不是在藏拙?如果这种武器城上有很多呢?如果发射间歇并不是那么长,明军只是在故意掩饰呢?

还有,有没有可能明朝还有更多的这种武器,只不过没有运到通辽城呢?

一股失败的阴云,开始笼罩着蒙古大营......

城头上,莫庭渊大喜,重重的拍了一下神射手小队的队长娄江的肩膀:“不错啊,小子,你们神射手小队这次可立了大功啊!”

“上校过奖了,都是陛下天威所致!”娄江也有些兴奋,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回道。

“不错!不错!你们可是我们通辽的宝贝疙瘩啊!赶紧下去好好休息吧!等敌军攻城时,还要你们出大力呢!”

“遵命!上校!”

望着娄江笔直的背影,莫庭渊有一种疑惑,为什么这些鼻孔朝天的家伙,一点都不居功,而是一口一个“陛下天威”呢?

第五十三章 交心

莫庭渊并没有见过皇帝,他只是个上校,只在河北的陆军学院受过训,还没有机会去京师的陆军大学将军班聆听皇帝的圣训。

不过也快了!

作为李远的心腹,能够派到通辽这个最前沿担任指挥官,充分说明了他的优秀。

“只要打退蒙古的进攻,我就可以晋升少将了吧!”

莫庭渊如是想,继而精神百倍。

......

蒙古军大帐。

地保奴坐在大汗的宝座上,左手放在桌子上,右手支撑着下巴,正在沉思。

“大汗,那些倭人工匠已经开始制作攻城车了!”

“嗯,你做事情,我放心。”地保奴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彪形大汉,然后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下吧,最近你也累坏了!”

“不累,大汗才是真的累!”

“呵呵,”地保奴笑了笑,眼神中浮过一丝回忆:“斯热,我回草原多久了?”

“两年四个月零三天!”

“呵呵,你还是老样子。”地保奴有些无奈的笑道:“你是第一个向我效忠的吧!”

“是,但是如今所有的蒙古人都在向大汗效忠!”

“嗯,额色库、萨木尔来了之后,你一直情绪不高,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

听到大汗的话,如山岳般雄壮的斯热踌躇了,接着,他跪倒在地:“大汗,您真的要把您的基业拱手让给瓦剌人吗?”

“有什么不好吗?他们是昔日克烈部的后裔,是我们黄金家族的盟友,况且吉达的母亲是萨木尔啊,她也是黄金家族的血统啊!”

“可是,萨木尔公主是女人,况且阿茹娜已经有了身孕,很可能生下男丁,大汗是不是太心急了啊!”

“唉,”

大帐中回应着地保奴低低的叹息。

斯热听了之后,心如刀绞,连连叩头道:“都是斯热没用,都是斯热没用,才让大汗到受到这种耻辱。”

良久。

“斯热,你起来!我有几句心里话跟你说。”

“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大汗?”

“大汗英明神武,是大元的中兴之主。”

“呵呵,这又是塔拉和你说的吧?”

“不,不,不,斯热也这么认为,斯热还觉得如果当年您没有被大明掳走,那么大元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地保奴沉默了一会儿,涩声道:“斯热,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说话间,地保奴将手平放在桌子上,抬眼望向账外,语音缥缈,似乎回到了昔日不堪回首的岁月......

“十八年前,蓝玉偷袭父汗大营,我军猝不及防,发生大溃败,父汗和哥哥逃走后被也速迭儿所杀,而我则被明军俘虏,带到明朝。”

“在明朝京师待了不到半年,我就被迁往琉球。”

“临走前,我请求明皇给我一些医学、农业、天文、历史方面的书籍,明皇同意了,靠着这些书,我才度过了那十五年。”

“其实我汉文很差,但没想到在孤岛上,竟然慢慢变得精通起来,而且因为那些书,我还和琉球王交上了朋友,所以我也得以在岛上大部分地方随意走动,当然前提是不能出岛。”

“而且当时也出不了岛,当时明朝还没有开海,琉球往来船只很少,倭寇倒是经常来,有几次遇上了,我就出手帮了帮忙。一来二去的,我在倭寇中,竟然还有了一点小名声。”

“没想到就是这些小名声,最后倒救了我。”

“四年前,倭国的足利义满派人偷袭琉球,将我和儿子那日苏一起劫持到倭岛。”

“当时我还为是倭寇来报复,自己死定了呢。等到了倭国京都,才知道,是足利义满派的人。”

“足利义满愿意送我回草原,他希望我返回草原后,能够袭击明朝边塞,减轻明朝对倭国的压力。”

“我立刻就答应了,但他要将那日苏留下做人质,我很无奈,但也只能答应。”

“不过足利义满还是送了一些工匠给我,其中有汉人,也有倭人,就是现在打造攻城器械这些人。”

“大汗,你......”

斯热心中打鼓,这些事情他有的知道,但大部分都是道听途书的,从来没有亲耳听大汗讲过,但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大汗说这些合适吗?刚才不是说萨木尔、吉达吗?

“你别着急,”地保奴摆摆手,制止了斯热,继续道:“但是到了草原之后,我才知道黄金家族已经没落到这种程度,草原牧民对明军已经是闻之色变,再没有大漠雄鹰的本色了。”

“但这些都没关系,我相信只要努力,总有改观的一天。”

“这两年来,我自认为作为大汗,我是合格的。”

“是的,大汗,”斯热接口道:“如今我漠东蒙古的实力与瓦剌也差不了多少了。”

“还差得远呢,”地保奴摇了摇头:“毕竟时间太短了。”

“只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啊!”斯热大惊:“大汗,您的身体?”

“身体?”地保奴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这个,是我们蒙古人没有时间了。”

“大汗,您的意思......”

“建文帝与洪武帝不同,他更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我们蒙古人,所以他盯上了东北,在通辽和白城建立城池,对我蒙古虎视眈眈。”

“我想拔除这两个钉子,尤其是通辽,但是,以我漠东蒙古的力量,即使能够拔掉通辽,损失也会非常大,可以说得不偿失,所以一年前,我写信给萨木尔,希望她能劝说瓦剌东进,协助我袭扰东北。”

“但是从她的回信中,我却发现,明国竟然在挑动瓦剌西征,向极西之地远征,我立刻意识到,明国是在孤立我黄金家族。”

“如果瓦剌真的西进,我们这些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不得已,提出立萨木尔和额色库所生的孩子——吉达为继承人,引诱瓦剌东进,合击通辽,如果拔掉通辽这个钉子,我就会和额色库一起将东北搅个天翻地覆,这样我们至少能够争取到十到二十年的时间。”

“是这样啊,”斯热松了口气:“我明白了,立吉达为后,只不过是一计啊!”

“也不完全是,”地保奴沉吟了一会儿,道:“如果你妹妹阿茹娜真的能诞下男丁,并且长到十五岁,那么就不需要立吉达了,但是,如果我活不到那个时候,立吉达,依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成吉思汗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也只能说是黄金家族的气数吧......”

说到这里,地保奴沉默下来,斯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倏地,地保奴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账中的沉默。

“来人!”

“大汗!”

“拿本汗的金酒和金杯来!”

“是!”

地保奴将酒壶拿起,将面前的杯子倒满,然后站起来,将酒杯双手递给斯热,沉声道:“本汗和你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明白,攻克通辽,是我们蒙古人保住草原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我们能勠力同心,与明人争一争草原的气运!”

“大汗!”斯热跪倒在地,举起金杯,满脸狂热的道:“末将一定会攻下通辽城,保大汗万年基业!”

说完后,斯热仰脖,一饮而尽。

地保奴点点头,将斯热扶起来:“斯热,辛苦你了!蒙古兴亡,在此一举!”

“是!大汗!斯热明白!”

“好,你去吧!”

“是!”

第五十四章 静夜私语

月华似水,松涛如瀑。

额色库坐在铁轨上,望着远处绵延巍峨的兴安岭,心中思绪万千。

老师王行是极力反对东进的,认为应该抓住机会全力向西,攻灭帖木儿汗国,不要再打明朝的主意,应该离明朝远远的。

明国使者前后来过三次,老师每次都对其盛情款待,同时还在席上谈论起老家的事情,说到动情处,不由得老泪纵横,嚎啕大哭,使者也为之恻然。

使者离开后,老师就陷入纠结之中,继而就更强烈的建议西进。

每次都是如此。

老师以为明国不可战胜,但自己并不这么想。

明国不可战胜,难道帖木儿汗国就好对付了?帖木儿汗国的骑兵比明国还要多很多啊!

明国拿出那么多铠甲、兵器,让自己西进,这是明显的驱虎吞狼之计,为什么老师就看不出来呢?

还有明国让自己离开草原,是不是有别的图谋啊?

就在这时,萨木尔提醒自己,明国是害怕自己和漠东蒙古联手,成吉思汗不是说过,只要蒙古人齐心协力,就可以将天下变成蒙古人的牧场吗?

后来,萨木尔带来了大汗地保奴的誓书,愿意立吉达为大汗继承人,条件是东西蒙古合兵,攻击通辽,袭扰东北。

这个条件一经公布,立刻在瓦剌引起了轩然大波。

国师王行、大妃奥顿高娃以及部分将领极力反对,认为虽然萨木尔身份尊贵,但只是侧妃,所以吉达只是庶子,没有资格继承大首领的位置;但是也有不少将领以为应当接受,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更快的实现整个蒙古的统一,但是他们之中也有人担心大汗地保奴在耍花样。

大妃和国师的反对,并没有打动自己,反而激起了自己的反感,反而让自己认为老师心怀故国,大妃贪慕权势,没有为瓦剌的大局着想。成为全蒙古的大汗,是父亲多年的梦想,而如果吉达能够做到,也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后来经过激烈的争论,自己拍板,决议东援。

临行前,自己去见老师,老师只说了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甲士护卫。”

自己带着这句话,忐忑的上路了。

不过到了汗庭后,地保奴并没有食言,他召开了库里台大会,以长生天为见证,立吉达为继承人,期间有几个贵族表示反对,却被地保奴赶出帐去,并取消了这些人的参会资格。

期间自己注意到,地保奴身体很差,经常咳嗽,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而且其并没有子嗣,所以唯一有黄金家族血统的男丁就只有吉达了,这让自己放下了大半的心。

但是,现在,额色库怀疑自己有些冲动了,或者太想当然了。

前锋苏日勒在离通辽七十余里的地方,发现了明国的铁路,并抓获了数百名筑路工人,这些工人大部分来自于朝鲜和倭国,只有少量的女真人和汉人。

待明白铁路完全由钢铁制成,并且往东两百里的铁路已经铺设完毕后,苏日勒大惊,立刻命令大队停止前进,只派出小股部队向前探查,同时飞速禀报自己。

闻报后,自己立刻率领卫队,飞马赶到苏日勒的营地,见到了传说中的铁路,只不过并没有见到国师所说的火车......

自己还记得白天第一眼看到铁路时的震撼,这可都是钢铁啊!这能够打造多少钢刀?多少盔甲和弓箭啊?明人就这么铺在地上,难道是昔日的隋炀帝再现吗?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建文帝并不是隋炀帝。

筑路百姓告诉自己,这种铁轨是在东北的鞍山生产出来的,数量很大,甚至会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铁轨运输起来起来太困难,铁路早就铺到通辽去了......

“大首领!”

“哦?苏日勒,有事儿吗?”

“没什么,末将巡营时,听士兵说大首领往这边来了,我就赶紧过来看一下,这里毕竟是明国境地,末将担心大首领有危险。”

“嗯,辛苦你了,来,苏日勒,过来坐吧!”

额色库笑了笑,指着身边的铁轨:“我们兄弟好久没有聊聊了!”

苏日勒愣了一下,看了看额色库,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抱拳道:“谢大首领!”

“苏日勒,你说,这次东征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

苏日勒愣了一下,却立刻挺直上身,道:“大首领,末将不懂这些,末将只知道执行大首领的命令!”

“唉!”

听到苏日勒的话,额色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的道:“自从我即位以来,很多人都和我生分了,国师是这样,如今你也是这样!”

“......”苏日勒踌躇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望着苏日勒为难的眼神,额色库转身抓住他的肩膀:“苏日勒,我现在不是你的主君,只是你的兄长,在兄长遇到困难的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帮帮我吗?”

听了额色库的话,苏日勒有些感动,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拱手道:“大首领,末将也说不上来,只是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

“不踏实?什么时候?”

“越接近汗庭,这种感觉越强烈,而今天晚上,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难道大汗在骗我?难道萨木尔也......”

苏日勒不敢接话。

良久,苏日勒鼓足勇气,道:“大首领,末将有句话不吐不快,还望大首领见谅!”

“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成吉思汗确实是大漠苍龙,是草原上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英主,但是,如今,黄金家族已经没落了。”

“我们瓦剌,雄踞漠西草原,人丁近百万,骑士上十万,如此之实力,完全可以用手中的马刀和弓箭去战斗,去征服,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千里远征,惹上大敌呢?”

“而且如果瓦剌实力受损,大汗他还会信守承诺吗?”

......

在额色库踌躇迷茫的时候,在通辽西北方向,五千余里外的西海——博斯腾湖畔,有一位老人正在奋笔疾书,他就是瓦剌国师王行。

王行毕竟年岁大了,搁笔后就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听到王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个年轻妇人赶紧走了进来,将一碗参汤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拍着王行的后背,连声道:“老爷,老爷,别写了,早点休息吧!”

“没关系,我......我撑得住!”

咳嗽了好一会儿,王行终于停了下来,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年轻妇人见其安静下来,就转身过来,要给他收拾桌子上的文稿。

“别动!”王行突然厉声喝止道。

“老爷,你......”妇人有些委屈。

“乌日娜,你过来,”王行叹了口气,拉了拉妇人的手,抬头以歉意的目光看着她:“这是我给大首领的遗表,所以你不能看!”

“遗表?你......”乌日娜张了张嘴,却连忙捂住嘴,但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别伤心了,”王行笑了笑,拍了拍乌日娜的手:“来,你坐下,我有句话要和你说!”

“嗯,”乌日娜抹了抹眼泪,拖了把椅子,坐在王行面前。

“乌日娜,我恐怕等不到大首领回来了!”

“老爷,您别这么说,我害怕!”

“我从朱元璋的屠刀下逃出来,来到瓦剌,可以说是两世为人了,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而且两代大首领对我的恩情,我也已经报了,如今,让我最担心的是你,还有本儿!”

王行说话间,将桌上的文稿收起来,放入一个信封袋子里,将其封口,然后在封口处盖了章,然后拿在手里,犹豫了半晌,才递给乌日娜,低声道:“这是我给大首领的遗表,如果大首领回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他;如果三个月内,他还不回来,那么你就烧掉这封信,然后带上本儿逃走......”

“逃走?为什么要逃走?”

“......”王行沉吟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如果三个月内,大首领还不回来,那么很可能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您是说......”乌日娜惊愕的捂住了嘴。

“嘘!”王行急忙制止了乌日娜,继续低声道:“如果他回不来,瓦剌必然会内乱,阿拉坦只有十五岁,而大妃的家族并不显赫,根本无力帮助阿拉坦镇服诸部。”

“所以,到时候,你去找嘎鲁,他会给你安排一切的......”

......

第五十五章 往事

瓦剌,可以说是王行的第二故乡,在这里他成为了瓦剌国师,娶了年轻美貌的妻子乌日娜,还有了可爱的儿子王本。

王行的前半辈子可以说郁郁不得志,虽然身怀屠龙之术,却一直未遇明主,直到年近五十时,才有幸成为大将军蓝玉的西席。

对于蓝玉,王行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蓝玉有勇有谋,乃大将之材,只可惜性情暴虐,放肆妄为,兼不听忠言,最终招来杀身之祸;但另一方面,他是少有的愿意倾听自己想法的人,即使他倾听的并不彻底。

而对于乌格齐和额色库,对王行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所以王行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瓦剌,始祖为蒙古建国时期的克烈部。

蒙古帝国建国之前,蒙古高原有五个部落,分别是蔑儿乞部、塔塔尔部、克烈部、乃蛮部和蒙古部,其中最强大最富裕的是乃蛮部,最原始最落后的是蒙古部。

而克烈部与蒙古部的关系非常密切,克烈部的王罕与成吉思汗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结为安答,也速该曾经从蔑儿乞人手中救过王罕的命;而王罕也多次帮助过铁木真,在铁木真弱小的时候为其挡风遮雨,同时王罕也是铁木真的义父。

蔑儿乞部、塔塔尔部、乃蛮部相继被灭,部众被瓜分,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但克烈部不同,其上层贵族与黄金家族有着长期的姻亲关系,比如著名的“四帝之母”唆鲁禾帖尼,就是王罕弟弟札合敢不的女儿。唆鲁禾帖尼是铁木真幼子拖雷的正妻,育有蒙哥、忽必烈、阿里不哥与旭烈兀这四个英雄的儿子。所以克烈部在蒙元时期,保持了特殊的地位,游牧于贝加尔湖附近。

蒙元帝国后期,克烈部逐渐向漠西扩张,后逐渐演变为著名的瓦剌四部。

洪武五年,徐达的远征军纵横漠北,追击元军至金山一线,与瓦剌接壤,北元所有势力包括瓦剌在内俱感唇亡齿寒,故全力参战,在岭北一战中击败徐达,继而击败李文忠,挫败了明廷武力扫平漠北的企图。

但北元的胜利并不轻松,其主力遭受重创,雄兵猛将也相继战死,再也无力压制瓦剌四部。

从那之后,漠北蒙古分成了漠东蒙古和漠西蒙古,而漠南蒙古则在大明的控制之下。

但是,在王行刚来瓦剌的时候,瓦剌依然是一种松散的部落联盟的模式,乌格齐只是名义上的大首领,其他三部则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地位。

为此,王行采取了压制三部,削弱黄金家族的策略,逐渐树立了乌格齐的权威,并坐视明廷对黄金家族的征讨,逐步确立瓦剌对黄金家族的优势。

洪武末年的漠北之战,瓦剌是最大的赢家,而黄金家族则再次受到重创,在战争前期,联军重伤傅友德,杀伤明军数万;但在战争末期,耿璇出白城,越兴安岭,大肆屠杀劫掠贝尔湖周边部落,黄金家族的属民死伤惨重。

战后,瓦剌的势力延伸到漠东,马哈木得以在贝尔湖附近游牧。

朱棣靖难时,蒙古军入关,遭受惨败,但乌格齐却借机统合瓦剌四部,成为名副其实的大首领。

在明军开拓东北、征服朝鲜的战争中,王行建议乌格齐向汗庭施压,要求派兵阻止明廷对东北的开拓,但私下里却与明廷达成协议,引明军徐辉祖部偷袭和林,掳走额勒伯克汗,而东北的马哈木、阿鲁台等部则陷入明军包围之中,最终全军覆没。

借此良机,乌格齐督军东进,东部蒙古几无抗手之力,额色库强娶了萨木尔,公开表明了瓦剌的野心,而漠东蒙古则集体失声,默认了这一现实。在那个时候,统一草原,扶乌格齐称汗的伟业,似乎唾手可得。

但是,苍天不佑瓦剌。

十六年前被从草原掳走的地保奴竟然回来了,漠东蒙古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更重要的是,大首领乌格齐身体欠佳,无力与漠东蒙古长期周旋,所以不得不抱憾西归,瓦剌军心士气大挫。

王行还能记得,乌格齐临死前的情景:

已经极端虚弱的乌格齐拉着王行的手,请求他好好照顾额色库,在他要犯错的时候提醒他,在他骄傲的时候警醒他,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激励他.....

同时乌格齐叮嘱额色库一定要听王行的话,额色库含泪答应。

但是,乌格齐过世后,一切都变了。

额色库虽然对王行依然尊重,却不再言听计从,他更喜欢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如苏日勒、巴图、那日松等人商议事情,同时还喜欢听萨木尔的意见,喜欢听黄金家族的往事。

额色库的才具,做部落首领足够了,他有勇有谋、骁勇善战,对部众仁慈宽厚,对敌人残忍凶狠,但是做全蒙古的大汗,却还欠缺一些东西。

唉!

王行微微叹了口气,进入了梦乡。

在他的身边,乌日娜睁着大眼睛,想着迷茫的将来,久久无法入睡......

在王行帐篷不远处,是一片帐篷群,四周立着栅栏,中心位置是一座金顶大帐,是额色库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在金帐的后面,有一个稍小的帐篷,是瓦剌大妃奥顿高娃的住所。

额色库东征之后,瓦剌大小事宜由大妃奥顿高娃和国师王行主持,而王行由于年老多病,根本无力主持政务,所以如今瓦剌的大权,就落入到奥顿高娃手中。

年轻时候的奥顿高娃是一个美人,身材高挑,皮肤细嫩,歌喉婉转,舞姿优美,她来自盛产美人的哈斯族,其父亲塔拉是部落的首领,只可惜哈斯族一向不以武力著称。

如今的奥顿高娃,依然是一个美人,只可惜终究抵不过岁月的风霜,皮肤变得粗糙,而眼角也出现了一丝皱纹......

奥顿高娃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上身微向前倾,低声道:“父亲,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感觉到女儿冷厉的目光,父亲塔拉有些局促,不由得低下头,道:“大妃,这不是我要问的,而是最近一段时间,有这种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

“有很多,有的说大首领成了全蒙古的大汗,萨木尔成为大妃,吉达为继承人;有的说大首领被萨木尔害死了,大汗吞并了瓦剌大军,很快就要打过来了;还有的说,我们骗了明国,明国要打过来复仇......”

“反正就是这些了,闺女啊,父亲我有些害怕啊,不会真出什么事情吧?”

“胡说八道,”奥顿高娃“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大首领麾下有五万铁骑,怎么可能会出事;至于明军,那更不可能了,夏天马上就要过去,明军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远征?”

“至于萨木尔......”奥顿高娃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但她很快接口道:“有我在,她还当不了大妃。”

“说的是啊,只是......”

“别说了,”奥顿高娃打断父亲的话:“父亲,你这些流言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个,”塔拉犹豫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我也说不清楚,似乎一下子就传遍了。”

“哦,”奥顿高娃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会处理的;父亲一路辛苦,就到客房休息一下吧!”

“嗯,好的!”

望着父亲的背影,奥顿高娃的脸色变得阴沉,而双拳也开始握紧......

翌日。

王行抱拳施礼道:“大妃,请恕老朽身体欠佳,不能行全礼。”

“无妨,”奥顿高娃摆摆手,道:“今天我是有事情要请教国师。”

“大妃请说!”

“国师,如今已经八月,草原日渐枯黄,我们是不是应该为过冬草场,做一些准备了啊?”

“啊?”王行望了望帐外,有些狐疑的道:“大妃,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啊?”

“国师真这么认为?”

王行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大妃,老朽年迈,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那就照大妃的想法做吧!”

“嗯,好的,多谢国师!”

“不敢当!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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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报纸的力量

陈天平最近很不好,非常不好。

从那天午门前昏倒开始,他就一直在家里卧床装病,同时派裴伯耆出去打探情况,多方走动。

但是裴伯耆却连连碰壁。

首先礼部官员不再让裴伯耆进礼部了,让裴伯耆回去等消息,如果皇帝有旨意,会有人通知他的。裴伯耆无奈,想要问问多长时间,结果礼部的守门吏一瞪眼睛:“皇上忙得很,大明朝那么多事情呢!等着吧!”

针对这种情况,陈天平命裴伯耆去找礼部尚书黄子澄,衙门进不去,就去路上堵他,裴伯耆照做了,也确实堵到了,但是黄子澄也表现很无奈,说朝廷正在研究蒙古和倭寇的事情呢,没有精力和钱粮管安南的事情。

裴伯耆回来和陈天平商量了一下,觉得也对,要不咱们就等等吧。

即便如此,裴伯耆依然要到礼部附近打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才是正道。

但过了几天,裴伯耆却发现一个意外情况,前些日子被大明软禁的安南胡氏的使者胡平康竟然堂而皇之的进入了礼部。

裴伯耆也想进去,却被拦住了,依然是那个讨厌的门吏。

裴伯耆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打听胡平康的消息,这个门吏倒是个万事通,很快就说出了原委,裴伯耆听了之后,如同五雷轰顶,连忙跑回去禀告陈天平。

原来在陈天平昏倒在午门门口的第二天,明皇就召见了胡平康,虽然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从那天之后,胡平康的软禁就被解除了,甚至允许其离开大明回国。

不仅如此,胡平康还开始四处拜访权贵重臣,据说送的礼品都很贵重,连礼部尚书黄子澄、户部尚书卓敬都没有拒绝其拜访,至于收没收礼,就没人知道了。

陈天平和裴伯耆傻眼了。

他们也想拜访重臣,但是他们没有钱啊!

陈天平来大明的时候,身上也有些钱,是老挝国主赠送给的,但是这些钱很快就花光了。当然,在花光之前,陈天平见到了明皇,明皇赐给陈天平一套宅子,并让陈天平每月可以从户部领取二十个银圆,要不然陈天平恐怕会饿死、冻死在街头呢!

后来裴伯耆也来了,皇帝安排他们两个住在一起,同时还允许裴伯耆从户部那里每月支取十个银圆,解决其基本生活问题。

两个人每个月三十个银圆,解决温饱倒问题不大,但要去上下打点就纯属扯淡了,这点钱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再说他们也舍不得,毕竟是自己吃饭的钱啊!

最后,裴伯耆出了个主意,要不去找找老挝的使者,看能不能搞到一些钱,陈天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毕竟自己是老挝使者送过来的,而且老挝对咄咄逼人的安南胡氏,也没什么好感,所以老挝使者应该会帮自己的。

但是,让裴伯耆失望的是,老挝使者已经回国了。

就在二人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之时,裴伯耆却发现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报纸。

从洪武末年的《民生旬报》开始,报纸逐渐在大明占据了一席之地。

其内容也从最初的民生信息如物价、商机、道路、利率等等信息扩张到大明生活的各个方面,比如《京都日报》包含了连载小说专栏,《大明日报》包含了社会评论专栏,同时这些报纸都不同程度的涉及到了一些地方官员的贪腐以及士绅欺压良善的内容,当然也包括朝鲜、倭国等新征服领土的风土人情以及政治情况等等。

这些报纸的出现,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泥沙俱下的局面,为了规范出版行业,朱允炆成立了新闻总署,任命杨士奇担任署长。

但是随着报纸的增多以及管理范围的扩大,杨士奇逐渐不堪重负,因为他还要在秘书监为皇帝提供咨询,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所以自建文五年起,新闻总署署长由白望儒担任。白望儒是淑妃白芳蕤的兄长,读书一般,但脑子比较活,有一定的大局观,加上其身为外戚,又和皇帝朱允炆有一定的私交,因而可以抵抗一些消息曝光带来的压力,所以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四年多的时间。

裴伯耆、陈天平二人是因为关注征倭战争才注意到报纸的,经过比较,二人发现《浙江日报》对征倭的报道最详细、最快捷,只是过于偏重倭国风土人情、商机和战争细节的描写,缺乏宏观和前瞻性展望;而《大明日报》对征倭的报道则是最权威的,除了对邸报内容进行补充外,偶尔还会包括一些前瞻性的政策讨论。

经过分析,二人还发现,买《浙江日报》的多为商人,而《大明日报》的读者多为朝廷官员、勋贵士子等等,但后者的销量比前者要少得多。

另外,茶馆酒肆里的读报人更喜欢读《浙江日报》、《京师日报》等等报纸,同时还有一些说书人根据上述题材编纂成《朝鲜归义》、《征倭记》等等内容,在茶馆中也能赢得满堂彩......

但是,对于向报纸投稿,二人还是有些抵触,从本心来讲,这相当于将他们的窘境向大明所有人公开,太丢脸了......

陈天平身为安南陈氏仅存后裔,裴伯耆作为曾经的礼部侍郎,昔日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但现在却举目无亲,求告无门,眼看着胡平康到处活动,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陈天平拍板,向报纸投稿,裴伯耆只能遵命。

出乎二人的意料,《京都日报》、《浙江日报》很快就刊登了他们的稿件,其中《胡氏篡位,人神共愤》、《胡氏的野心》、《安南现状分析》等等还引起了不错的反响。

在这些文章里,裴伯耆列举了陈氏当权时对蒙元的反击、对大明的恭顺,表明了一腔拳拳忠心;同时还描述了胡氏忘恩负义,残害忠良,篡立后蒙骗天朝,并袭击劫掠大明边境等等事迹......

总之,文章中只表明了一个意思,胡氏不仅是安南的祸害,也是大明身边的一颗毒瘤,大明应该立刻兴兵讨之,永绝后患。

报纸的效果远远出乎陈天平、裴伯耆的预料,没过几天,茶馆酒肆中就开始谈论安南的事情,在太学、京师大学这些学府中的士子也开始对安南发表议论,发布到各种报纸上。

更让二人欣喜的是,许多外地报纸的驻京记者纷纷上门进行采访,其中以《广西日报》、《云南日报》、《贵州日报》最为积极,甚至上述地区的在京官员也登门拜访,了解安南情形。

但是好景不长,胡氏的使者胡平康开始了反击,他出钱招募专门的“写手”,开始在报纸上投稿,逐个驳斥陈天平的观点,甚至质疑陈天平身份的合法性,隐晦的指出陈天平是一个家奴之子,叫什么阮康云云;还说裴伯耆只不过是个落魄文人,人品低劣,在安南得不到重用,怀恨在心,所以到处污蔑胡氏,其心可诛......

在胡平康的金钱攻势下,陈天平、裴伯耆很快就败下阵来,投稿被拒绝,甚至被人当街谩骂,搞得他们都不敢出门。

但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他们,愿意给他们提供资助,当然,是有条件的......

第五十七章 莫名其妙的客人

“岳......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天平、裴伯耆伸长了脖子,定定的望着桌子上的银票,好似被扼住了脖子的鹌鹑。

桌面上放着一张银票,票面是红色的的,上面写着四个金色大字——“五十万圆”,是交通银行发行的大额银票。

“这是敝主人的诚意,还望二位笑纳!”

望着面前岳先生的笑容,陈天平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拿起银票,待仔细确认过银票上的印记时,陈天平的双手开始颤抖,浑然不顾身边裴伯耆焦急的示意,而是将其揣到怀里,拱手道:“岳先生,您就是安南陈氏的大恩人,待安南复国后,陈天平必有厚报!”

“呵呵,”岳先生望了望陈天平的右手,发现其依然在哆嗦,依然没有从怀中取出,应该还是感受着银票的质感,不由的暗自摇头:“贵主仆的事情,敝家主人已经听说了,敝主人对二位的遭遇深感同情,也希望能够为二位的复国大业尽一份力。另外,最近敝主人听说二位遇到一些困难,特意派小的前来为二位解忧。”

“多谢!多谢!”

看到陈天平依然没有醒过味来,裴伯耆只能自己插话:“这位先生,我安南复国大业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但进展尚算顺利,陛下已经答应很快派出大军,清剿胡氏,助主上复国。”

“安南物阜民丰,并不缺少这区区五十万银圆,还望先生将来意讲明,敝主上才能做最后的决定;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先生您说是吧?”

岳先生一直在观察二人的神情和谈吐,此刻见裴伯耆讲到正题,不由的嗤笑两声:“二位,莫非当在下是三岁孩童不成?”

“如今大明正忙于彻底征剿倭寇和扫平漠北,所以朝廷诸公并不希望安南再起波澜,而是希望安南稳定即可。”

“胡氏已经交还了广西思明州的四十余个村落,并承诺不会再侵夺我大明领土,且年年称臣,岁岁来朝。”

“你们陈氏复立,难道会比胡氏做的更好吗?”

“这个......我们......”

陈天平语塞,裴伯耆无言。

“当然,你们也不是没有脑子,竟然想到了在报纸上鸣冤,也收获了不少百姓、士子的同情,但如今胡氏使者也采用同样的办法,召集大批写手为其张目,势单力孤、钱财匮乏的你们只能节节败,我说的可对?”

“目前甚至还有坊间传闻,说陈公子只是家奴之子,冒认陈氏王族,应该千刀万剐。”

“在下真是好奇,到这个时候了,你们竟然还认为情况大好?”

陈天平终于明白过来,他右手哆嗦着从怀中掏出银票,放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看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紧盯着岳先生的眼睛:“岳先生,既然都是明白人,我就不隐瞒了。”

“陈天平乃安南王族后裔,矢志恢复安南王位,为达此目的,不惜一切代价,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哈哈哈,”岳先生回望了陈天平一眼,突然大笑起来:“很好,看来你也是个明白人!”

“既然如此,在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陛下深谋远虑,为大明后世计,欲根绝倭寇和扫平漠北,这是大明万世基业,不容动摇。”

“而安南只不过是苔藓之疾,待我大明缓过劲来,肯定是要向胡氏问罪的,但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等得起了!”

“如果等得起,那么今天,我就算白来了;如果等不起,那么我们就可以讨论下一步了。”

“我们......”陈天平犹豫了一会儿,转过头望了望裴伯耆,然后颓然道:“岳先生,实话说吧,我等不起......”

岳先生抬手打算陈天平的话,不想听其叙述原因:“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说我家主人的要求。”

陈天平点点头。

“出兵打仗,无非是钱粮而已,我家主人愿意为陈公子提供贷款,这五十万两只是第一批。”

“第一批?”陈天平愣了一下,看向桌上的银票,感情这只是贷款啊!

“是的,如果陈公子的复国大业进展顺利的话,我家主人还可以继续追加。”

“哦,”陈天平这次终于明白了,他定了定神,平缓了呼吸,拱手道:“岳先生,不知你家主人是哪位?能左右大明朝政吗?”

“很抱歉,敝主人的身份现在还不能言明。”

“哦,那么贵主人将如何帮助我们呢?请恕我直言,复国光有钱是不够的。”

“当然,复国还需要军队!”

岳先生笑了笑,低头轻轻抚弄着右手食指的扳指,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陈公子、裴先生,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二位不信任我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不出三天,二位就会明白敝主人的能量。”

“今天就到这里吧,鄙人三天之后再来拜访,希望二位能够考虑清楚。”

“......”

说话间,岳先生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去,只留给陈、裴二人一个背影......

陈天平、裴伯耆连忙起身,将其送出府门。

莫名其妙的客人,莫名其妙的银票,莫名其妙的谈话,莫名其妙的打断,让陈、裴二人陷入一片云雾之中。

倏地,陈天平惊叫一声,道:“裴先生......”

“怎么了?主上?”

“你去一趟交通银行,看看这个银票是不是......”

陈天平从怀中取出银票,想要递给裴伯耆,想了想却收了回来,正色道:“裴先生,银票还是放在孤这里,孤怕有陷阱,你尽量旁敲侧击,看交通银行是否发行过这种银票,以及如何才能使用?”

“嗯,好的,主上!”

......

太阳快落山了,裴伯耆才赶回来,为陈天平带回来银票的消息。

交通银行确实发行过这种大额银票,但这种银票在使用的时候,需要确认签字和密码,换句话说,陈天平手中的银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只不过是废纸一张。

听到这个消息,陈天平并没有显得愤怒,而是松了口气,事情只有这样才是正常的啊!

对于陈天平的判断,裴伯耆表示认可,二人对明天也更加期待。

......

第二天,裴伯耆发现报纸上只有己方的文章,胡氏的那些污蔑文章全部销声匿迹。

第三天,礼部派人来,召见陈、裴二人,到礼部与胡平康当面对质,当然对质是没什么效果的,不过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吵一番而已。

第四天,平安无事。

晚上,陈、裴彻夜未眠,等待天亮。

第五天上午,期待已久的岳先生终于出现了......

第五十八章 各取所需(一)

京师,乾清宫。

“陛下,新闻总署白大人在宫外等候觐见!”

白望儒?看来有结果了!

朱允炆笑了笑,挥手道:“让他进来吧,你们也坐下听一听!”

朱允炆的后一句话是对徐辉祖、宋晟、吴高说的,三人连忙应是。

过了一会儿,一个圆圆胖胖的人影走了进来,跪地施礼,正是白望儒。

多年过去了,白望儒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且已是三品大员,但这身官服穿到他身上,总是说不出的别扭,虽说居养气移养体,但白望儒并没有服从这些规律,十余年来,一直是那副胖胖慵懒的样子,朝中许多官员表面上尊敬他,但私下里却看不起他,认为他是靠着淑妃娘娘兄长的身份才得到皇帝的器重。

对于这一点,白望儒本人并不否认,也不恼怒,所以其官声虽然一般,但还没有什么人太针对他。

“陛下,下官派人去找了陈天平,已经达成了初步协议!”

“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白望儒下意识的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外面实在有些热,然后道:“陛下,陈天平同意将白藤江入海口处方圆百里的土地以每年一万银圆的价格租借给微臣,同时用这块土地作为抵押,向微臣借贷银圆一百万,月利五厘。”

白藤江?

徐辉祖等人略作思索,立刻眼前一亮。

“嗯,然后呢?”

“然后......”白望儒抬起头来,一脸无辜的样子道:“然后微臣就按照陛下的吩咐,说会给他牵线搭桥,让朝廷大员和他沟通。”

看着白望儒一脸哀怨的样子,朱允炆不由得苦笑,白望儒这种怂样子,不知道骗了多少人,不过这样也好。

想到这里,朱允炆略作沉吟,接着道:“白望儒!”

“臣在!”

“新闻总署的差事,你就卸下来吧,朕委任你为安南安抚全权大使,筹划护送陈天平回国事宜!”

“记住一条,国库空虚,尽可能因粮于敌,你可明白?”

“微臣明白!”白望儒一脸忠诚的道。

“此事知道的人不宜太多,只限于在座的人,还有,”朱允炆略作思索:“齐泰、黄子澄、卓敬即可,除此之外不要再扩大了!”

“是!”

“行了,”朱允炆松了口气:“最近你辛苦了,去看看你妹妹吧!”

“谢陛下隆恩!”

......

白望儒退下后,朱允炆转头,道:“诸位将军,控制南洋是大明国策,但是不宜操之过急,当地的气候、疫病是我军大敌,所以朕打算先在安南取得一个立足点,循序渐进,逐渐控制安南。”

“此事关乎大明百年大计,所以军机处务必在将领、兵员、装备、给养、防疫等等方面做好万全准备,确保万无一失,如果出现大规模疫病减员,朕会以军法论处,尔等可明白?”

听着朱允炆严肃冷厉的话语,徐辉祖、宋晟、吴高三人赶紧起身跪倒,连声称是。

......

今天的御前军事会议是小规模的,平均每五天召开一次,参会人员是皇帝与军机处的将军,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对近期的军事行动和态势进行总结和展望。

除了这种军事会议外,还有一种规模更大的御前军事会议,参会人员会增加文渊阁成员,会议内容包括两个,一个是让文渊阁阁员了解当前的军事态势,另一个则是让军机处和文渊阁对兵员、粮草等等情况进行协调和通气,按惯例这种会议每半月召开一次。

当然,紧急军情例外。

所以参会人员并不多,只有朱允炆、徐辉祖、宋晟和吴高四人,其余人员则是负责记录的王艮、解缙两人,杨士奇等人并没有参会。

毫无意外,会议的内容是倭国、朝鲜以及蒙古的局势总结。

朝鲜局势相对比较平稳,乱军已经被逼入东北部山区,缺少兵员和粮草补给,覆灭指日可待。

这得益于两点,第一个则是朝鲜布政使张紞能力很强,对朝鲜各地的安抚比较成功,而其得力助手黄福也帮了不少忙;另一个则要归功于明朝的残酷政策。

后者让朝鲜本地的土著减少了一半以上,当然他们并不是被杀掉,而是被迁走了。

按照朝廷的旨意,参与叛乱的军队一律迁出朝鲜,迁往东北、西北、倭国、台湾以及琼州岛等地区,参与当地的基础建设。

比如东北的铁路修建,就得益于大量的朝鲜移民;台湾的甘蔗林、琼州岛的橡胶林,同样有不少朝鲜百姓在挥汗收割。

再往后,朝鲜出现了一些乱军,他们啸聚山林,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吴升的处理办法非常简单,凡是附近有乱军的、家族有子弟参加乱军的、对乱军同情和暗地支持的,其所在村镇,统统迁走,乱军无法劫掠百姓,自然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能节节败退,最终走向灭亡。

至于倭国,盛庸、瞿能南北两路大军进展都比较顺利。

盛庸占领大阪后,立刻分兵四扫,截至八月二十一日,阿鲁台已经击败赤松满佑、木村吉男等人,陆续占领和泉、河内、大和和纪伊四国;瞿郁则占领播磨、肥前,攻占白旗城,与瞿能的前锋曹宇都部会师;而邵云部则稳扎稳打,逐步推进,已经占领山城国大部,预期半月内将会抵达京都。

相比较而言,北路的瞿能进展略慢,这是因为其麾下除近卫第四军和两个特战营外,其余军队多是东北调来的女真卫以及朝鲜调来的朝鲜卫,以及归附的倭国军队。所以瞿能选择的方式是稳扎稳打,目前已经控制长门、周防、安芸、肥前、肥中、肥后等地,下一步将会进攻出云、伯耆、美作、但马、播磨、丹后、丹波等地,但预期抵达京都的时间,至少会晚盛庸半月左右。

瞿能无法与盛庸合围京都,让朱允炆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强自按捺住,令盛庸不要等待瞿能,直接进攻京都,但不要急躁,足利义满和伪天皇跑掉也没关系,关键是大明军队不能有太大的损失。

至于倭国东北部的瞿陶和楚铮,进展也比较顺利,在秋田平原大败上杉宪定指挥的倭国东北联军,已经占领了出羽国,而台王朱允熥则率领其护卫,进攻陆奥国,具体进展目前尚不知晓。

综合前线战报,正面作战倭军不堪一击,主要是因为倭人中精锐部队甚少,大部分是征调而来的农民,即使在这些精锐部队中,身披铁甲者也凤毛麟角,大部分精锐只能身着竹甲。

另外倭人更注重武勇,不善于集团作战,虽然在局部会给明军造成一定杀伤,但往往寡不敌众,这些精锐武士往往死于乱军之中。

当然也有一些武士逃出生天,且拒绝大明的招抚,到处袭击落单的明军,这让前线将领甚是头痛,只能加大征剿力度,别无他法。

但很快,监察使杨荣建议实行与朝鲜类似的迁民制度,这些英勇的武士很快就销声匿迹,有的武士被村民告密,进而被明军斩杀;有的武士在睡梦中被村民斩首,然后送去领赏。

总之,根据朝鲜和倭国的经验,迁民虽然耗费巨大,但效果甚佳,这些移民离开家乡后,往往变得非常温顺,得到了目的地官员的交口称赞。

至于迁民政策中的血泪,没有人去关注,因为大家关注的是辖区内的太平。

最棘手的问题,还是蒙古。

第五十九章 各取所需(二)

大阪,本来写作“大坂”,也就是大斜坡的意思。

其本意指的是大阪东部的一个斜坡,后来逐渐引申为整个大阪平原。

大阪附近的地形是西高东低,而著名的大阪平原就位于东面的斜坡之下。

在七八千年之前倭国绳文时期,这个斜坡还是海中的一个半岛,而当时的大阪平原实际上处于水面之下的。

随着东部沙嘴的不断延伸,大阪平原逐渐成为一个内湖。

再经过数千年的演变,湖水慢慢淡化,河沙逐渐淤积,最终形成了肥沃的大阪平原。

大阪曾经叫做浪速、难波、浪花、浪华,从这些名字可以看出大阪是非常靠近海岸的,自古就是著名的贸易港口。

除此之外,大阪还是京都的门户,大化革新后,大阪还充当过一段时间的首都,为此倭国还在此修建了难波宫,但好景不长,倭国迁都平安京,也就是后来的京都,虽然难波宫依然保留。

不过,大阪最著名的建筑并非难波宫,而是千余年前圣德太子修建的四天王寺,这座寺庙的格局类似于当时洛阳永宁寺,从南大门向北,依次排列中门、塔、金堂、讲堂、钟楼、经藏等建筑。

顺便说一句,圣德太子是当时倭国放眼看世界的领袖人物,他积极引入华夏、朝鲜的儒学和佛教,对后来的大化改新起到了引领先风的作用;另外圣德太子主张独立自主,曾经遣使隋朝,致书隋炀帝,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乎?”

四天王寺实行四院制,包括传法修行的道场“敬田院”、向病患施粥舍药的“施药院”、收容病患的“疗病院”和收容老弱的“悲田院”,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倭国的寺庙是比较接地气的,但同时也容易理解,倭国寺庙为什么需要僧兵,以及为什么能够会出现一向宗这种类似华夏白莲教的势力了。

得益于四天王寺的规模宏大和设施齐备,这里也成了征倭军的总指挥部,寺庙中念经的和尚继续念经,但不许到前院来;打仗的僧兵全部被征调,前往港口维持秩序,只不过僧兵脾气都是比较大的,所以出现了几起流血事件,但无伤大雅,总体上还是比较平和的。

经过两个月的扫荡,盛庸的左右翼已经安全,右翼的阿鲁台胜利完成扫荡任务,留下少数军队镇守后,大部返回大阪;而左翼的瞿郁已经与瞿能会师,这样保护盛庸左翼的任务就交给了瞿能,盛庸可以督导大军全力进攻京都了。

至于防守大阪的重任,盛庸交给了大阪守备旅,旅指挥使为叶平。

叶平曾任阿鲁台骑兵团的监察使,在朝鲜的杨平城,以及倭国的大和、纪伊等地,提到其名字,有止小儿夜啼之效。在这些地方,因参与反抗天兵而被叶平下令抄家灭族者不计其数,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只不在当盛庸第一次见到叶平时,却发现叶平只是一个腼腆羞涩的大男孩,很难想象他会在战场上下达那么残忍的命令。

......

“叶平,明天我就要率军北上了,这里可就全交给你了!”

“将军请放心,不会出任何问题。”

盛庸、叶平站在大阪湾附近的一个瞭望台上,身后是观察哨的士兵,眼前是忙碌的倭国劳工。

“叶平,如果一旦出现事情,你一定要保证所有工部官员以及工学院工程师的安全,明白吗?”

望着叶平淡然的表情,盛庸有些不放心,又强调了一句。

“卑职明白,”叶平指了指远处的瞭望哨,道:“从明天开始,这些劳工只会让他们吃八分饱,工作时间延长到十二个小时,他们不会有力气造反的。”

“什么?”盛庸皱了皱眉,回头道:“你竟敢克扣劳工口粮?一旦出现骚乱怎么办?”

“请将军放心,一旦出事,我会在半小时内将这些人全部杀光!”

似乎怕盛庸不相信,叶平抬手指了指四周的栅栏和瞭望哨,又指了指高岗上的兵营,道:“每天晚上,卑职会把所有劳工都锁到工棚里,不许外出,四周的栅栏和瞭望哨昼夜派人值班,一旦出现问题,高岗上的骑兵营和港口附近的步兵营会立刻出动,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倭人,恐怕还用不上半小时!”

盛庸有些默然,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杀心实在太重了,这可是五千多条人命啊!

“叶平,虽然如此,但能不出问题最好,如今国内的商船正源源不断的运粮食过来,如果没有倭国劳工,卸货装船恐怕都会出问题。”

“将军多虑了,附近百姓还是比较多的!”

“......”盛庸想了一会儿,沉声道:“劳工再容易镇压,我军士兵多少也会有些损失,所以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昨天陛下的旨意里,还再三强调要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你不记得了吗?”

“另外,瞿能将军受仗责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叶平沉默了一会儿,躬身施礼道:“多谢将军指点,叶平会注意这个问题的。”

......

通过刚才的谈话,盛庸终于确定,在现阶段,叶平是最合适的人选。

......

“和儿,明天为父就出征了,你要一切小心!”

“父亲,为什么将孩儿留下,不让孩儿随军出征呢?”

“......这里也很重要,另外父亲想让你跟叶平好好学学!”

“叶平?那个屠夫?”

“闭嘴!那是你的上司,你怎敢直呼其名?”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

望着儿子的背影,盛庸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就不如瞿能的儿子那么优秀呢?

想到这里,盛庸不由得想起日前瞿能给自己的来信。

在信中,瞿能表示,北路军兵力不足,同时还要保障赴石见银山勘探、采矿和铸币的工部、内务府和交通银行的人员安全,所以无法按时赶到京都,与自己会合,合围京都,所以进攻京都只能靠南路军自己了。

阅信后,盛庸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因为陛下已经同意了,石见银山的安全必须保证,不能有半点疏忽。

另外,盛庸也知道,论圣眷,瞿能其实在自己之上。

盛庸明白,瞿能所说的都是托词。

征倭之战,盛庸会晋升为公爵,瞿能会晋升为侯爵,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所以攻克京都,对盛庸来说是必须的,但对瞿能来说,就没有那么紧要了,占领石见银山,保障大明的白银供应,同样是大功,瞿能已经不需要攻破京都的荣耀了。

而且即使到了京都,瞿能只是副总指挥,还要听盛庸指挥,只能起到绿叶衬托的作用,所以他就干脆不来了。

但是......盛庸霍然站起,瞿能会不会只是放个烟雾弹呢?他会不会日夜兼程赶到京都呢?他离京都不过两百余里而已,快马加鞭,最多两天就到了。

盛庸沉默了一会儿,立刻起身,往指挥部走去。

至于另一个竞争对手——平安,盛庸已经没时间去考虑了。

......

此刻的平安,已经抵达承德。

第六十章 各取所需(三)

平安有些着急,因为他出发的有点晚。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他要等待驻绥远的近卫第五骑兵军。

如今的大明,一共只有四只近卫骑兵军,分别是第一、第三、第八、第九骑兵军,其中第三、第八骑兵军驻东北,第一骑兵军驻绥远,第九骑兵军驻甘肃。

但是近卫军没有皇帝的授权,是任何人都无权调动的,所以平安以及耿璇手中能够直接指挥的大多是守备部队。

这些年来,朱允炆对军制进行了渐进的调整,首先组建了近卫军,这些近卫军直接归皇帝统辖,是甲种军队,人员、军饷、装备乃至晋升都是最好和最快的;同时开始在国内比较重要的地区,如开封、洛阳、太原、西安等地开始组建守备部队,一般被称为守备旅、守备团,归属当地的都司指挥,守备部队的士兵来源于各地卫所,采取轮换制,服役期为三年,称之为乙种军队。

而乙种军队中优秀的兵员也会逐步抽调到甲种军队——近卫军中,这样就保证了近卫军战力的绝对优势。

当然,这一点也并非绝对。

在边疆地区,如东北、热河、绥远地区的守备旅的战斗力就很强,只可惜他们很难进入近卫军。

原因很简单,近卫军的要求比较高,也比较特殊。

首先,近卫军必须能够说流利的汉话,这一条就挡住了许多女真人、蒙古人的路;其次还要求一定的识字率,能够看懂基本的命令和简单公文,能够撰写更好。

为此,朱允炆设立了新兵训练总监这个职位,由梅殷担任,在全国设立了二十多个新兵训练基地,对即将加入近卫军的士兵进行培训。

当然对于某些特别优秀的兵员,特别是骑兵,是可以特招进入近卫军的,但这些人如果想要晋升,则必须达到上述标准,否则是不可能晋升的。

这种特殊的要求,让近卫军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气质,那就是令行禁止,战斗力极强,所以每个将领都希望可以指挥近卫军,但近卫军只听从皇帝的命令。

本来平安想就近调动东北的第三骑兵军,却被皇帝拒绝,理由很简单,东北地域广大,必须留下军队驻守。

平安所部全部都是骑兵,大约四万五千骑,前锋为热河都司张瀚北,率五千骑兵为前锋,监察使为铁铉。

承德距离通辽千余里,平安有信心在十天之内赶到,并可以立刻投入战斗,至于张瀚北,只会更快。

......

通辽城。

城上出现了两百步外即可命中的武器,让蒙古军气焰大挫,昔日耀威城下、冷箭射杀城头守军的模式用不了了,因为很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蒙古军只好按照大汗的命令,规规矩矩的砍树,制作器械,然后准备攻城。

与之对应的,则是城头守军的士气高涨。

城外在打造攻城器械的同时,城内则在紧锣密鼓的肃清内贼。

为安全起见,莫庭渊下了严令,将城内所有蒙古人全部缴械关押,反抗者杀无赦。

不仅如此,莫庭渊还命令在城内实行军管,所有店铺的物资全部登记,统一分配,反抗者同样杀无赦。

当然,对于这些店铺,莫庭渊都打了白条,等战事结束后会给他们赔偿的。

在这些措施下,蒙古人的奸细很快落网,同时也让莫庭渊出了一身冷汗。在离北门两百米的一个贩马的商铺中,藏有大量的兵器,老板加上大部分伙计都是蒙古奸细,他们的意图很简单,那就是看城外的信号,与城内隐藏的乱党配合,袭取北门。

根据他们的交代,城里又搜出来五十多个奸细,莫庭渊立刻下令将其全部处斩,人头则挂在城楼上示众。

......

蒙古人很快发现了旗杆上的人头,赶紧飞报大汗。

闻报后,地保奴出营远远看了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才返回了大帐。

大帐中只有三个人,除了地保奴、斯热外,还有一个头戴毡帽的蒙古人,他大约五十多岁,花白的胡须飘洒胸前,面色红润,鼻梁高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是地保奴的首席谋士——塔拉。

“塔拉,说说漠北的情况吧,本汗有些担心!”

“大汗,”塔拉轻轻捻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道:“陛下,贝尔湖附近已经出现了明军,他们似乎在寻找我们的营地。”

“嗯,塔拉,据你估计,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塔拉望了一眼斯热,犹豫了一下,道:“据老臣观察,出白城的明军并不是精锐,大部分都是女真人,说明其目的主要是劫掠和屠杀,并不是作战。”

“这些女真蛮子,当初真应该把他们全杀光!”

地保奴皱了皱眉,狠狠的瞪了斯热一眼,斯热连忙闭住嘴巴,不敢言语。

塔拉笑了笑,继续道:“他们在贝尔湖周边最多会待上十天左右,之后他们可能南下救援通辽,也可能向西追赶我军老营,毕竟老营迁徙是不可能完全保密的。”

“嗯,”地保奴拿过地图,用手在地图上量了量,神情有些凝重,抬头道:“塔拉,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许多,明军的胃口似乎有些大啊!”

“是的,这正是老臣最担心的地方!”

塔拉指着地图的道:“我蒙古连年征战,丁口大损,能够骑马作战的男丁只有十余万,如今在通辽的就有五万人,这五万人是我们蒙古人最后的希望。”

“而老营剩余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如果他们被明军追上了,那我们蒙古就彻底完了!”

“可是......”地保奴思考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一眼斯热,示意道:“斯热,你立刻组织一下攻城,但要记住,只能虚张声势,不能全力进攻!”

“是,大汗!”

斯热退出后,地保奴转头看了看塔拉,苦笑道:“斯热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耿直了!”

“呵呵,斯热的耿直忠心,才是大汗之福啊!”

“呵呵,也对,”地保奴微微点头,道:“塔拉,本汗有些犹豫,现在撤军是不是有些早了?”

“......”塔拉没有说话,而是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着重点了几个点,然后道:“如今额色库在金山附近,要全军返回,至少需要两天,所以现在撤军确实有些早。”

“贝尔湖方向的明军,老臣不是很担心,老臣最担心的是热河方面,如果热河的明军突然出现,到那时,我们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是啊。”地保奴呼吸有些急促,他点了点地图,道:“我军已经渡过了西辽河,河面上的浮桥是我们最后的退路,绝对不能有失。”

“但撤军的时间,怎么才能恰到好处呢?另外格根也是个问题,塔拉,你有办法吗?”

地保奴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塔拉。

格根是额色库留在通辽城的,麾下有一万人,是额色库的心腹。

额色库东来带了五万骑兵,给萨木尔留了五千,在通辽城外留了一万,由格根统帅,保证瓦剌的后路,剩余的三万五千人则由额色库率领,沿西辽河向东,只不过,目前已经遇到了明军的阻击。

倏地,塔拉眼前一亮,道:“大汗,额色库不是希望大汗派去援军吗?那您就派格根去吧!”

“不行,我已经试过了,格根不同意。”

“哦,”塔拉沉吟半晌,道:“大汗,看来我们必须要下点血本才行了!”

第六十一章 各取所需(四)

额色库确实发出了求援信,但其本意并不在此。

在亲眼看到铁路的那个晚上,额色库几乎彻夜未眠。

布里亚特家族虽然世代是瓦剌首领,但直到乌格齐时代才真正统合诸部,掌握实权,但是时间还是太短了,至今也不足六年时光,怀有异心的贵族不在少数,如游牧在额尔齐斯河附近的、自称成吉思汗亲弟合撒儿后裔的硕特,还有自己的二弟——游牧在伊犁河流域的多本等等......

所以,作为新继位的大首领,额色库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而且额色库还认为,探子一定是看错了,铁路只是包着铁片的硬木而已,而客商的话、明使的话,多半是明人的吹嘘而已,就如同载人的飞球,真当我们瓦剌人是蛮子啊!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需要做决断了,虽然并不容易。

......

次日清晨,额色库命令苏日勒则作为前锋继续前进,额色库要求他注意两翼,防止明军偷袭,而额色库本人则留在原地,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额色库要审讯俘虏,要知道铁路以及火车更多的事情。

俘虏中没有明人,因为明人都被火车拉走了。

在朝鲜人、倭人的描述中,明人在这里大多是监工、工程师之类的角色,即使做体力活的,也是个小头目,而且在通辽狼烟升起的时候,逃走的火车,拉走了所有明人。

这让剩下的朝鲜人、倭人充满了愤怒,所以对于额色库的询问,他们几乎是知无不言。

经过一个上午的盘问和搜集,额色库可以确定,铁路是为火车修建的,火车的速度并不快,大概只有骑马一半的速度,但火车的力气很大,路边不远处堆积如山的枕木、铁轨、沙石、水泥,只是火车一趟的运量。

而且火车开动只需要足够的煤炭,一两个个司机、三五个锅炉工就足够了。

这是这些朝鲜人、倭人所知道的全部。

港听到火车速度很慢时,额色库笑了笑,这才正常啊,怎么可能有东西比马还快呢?

但很快,额色库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他发现每一根铁轨都需要接近二十个人才能抬起来,而且走不了多远,这二十个人就得休息,而火车却能够一次将上千根铁轨从数十里、上百里外运过来。

而水泥、沙石的作用,更让额色库吃惊,这么简单的材料,竟然会凝固成那么坚硬的物质,将铁轨紧紧粘在地面上......

待明白了路边这些东西的用处后,额色库有些眼热,但很快就颓然的放弃了,这些东西,自己根本就带不走啊。

站在铁路中间,望着天边的夕阳,额色库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毁掉它!在自己的身后,不能出现铁路,否则自己后路有被断的危险!

铁路这东西修建起来容易,拆毁则更简单,所以在额色库的命令下,这些筑路工人,统统转变为毁路工人,一段段铁轨被拆下来,抛在路边......

后来一个倭人建议,隔一段拆一段,不需要全拆,额色库明白其意思后,立刻采纳,并提拔其为监工。

再往后,额色库将两千多名筑路工人分成十组,分别间隔百余米一起拆。

当夕阳西下,月亮升起的时候,望着断断续续,一塌糊涂的铁路线,额色库开怀大笑......

只可惜,次日,一个噩耗传来。

苏日勒在双辽城外遭遇明军,大败!

额色库大惊,闻名情况后,立刻率军前往双辽。

......

双辽,得名于东辽河和西辽河。

西辽河在这里折向南流,在河的西面,明军修建了一座城池,称为河西城;河的东面,明军又修了一座城,称为河东城,在河东城东面十余里的地方,就是东辽河。

两城之间,是一座浮桥,而铁路则终结于西辽河西岸,西辽河上的桥尚在修建中。

当苏日勒赶到这里的时候,城里似乎并没有防备,城门敞开,附近还有惬意放牧的牧人,苏日勒就想打个时间差,偷袭河西城。

最开始的时候很顺利。

望着遮天蔽日的瓦剌军,附近的牧人惊慌的扔掉牛羊,骑马往城里奔跑,而城上士兵则惊慌失措的敲钟,慌慌张张的跑动,喳呼声、求救声不断响起。

但就在前军冲进城门后不久,城上一声炮响,伏兵四起。

城门的千斤闸随之落下,将瓦剌军截为两截,城头出现伏兵,弓弦声、火枪声此起彼伏,而城外的丘陵和树林中也出现大量的明军骑兵,从后面掩杀过来。

内外夹击之下,苏日勒大败,明军追杀到十里开外,才缓缓退兵。

最后苏日勒清点人数,损失近两千人,不得不向额色库求援。

......

“苏日勒,你太不小心了!”

骑在马上,遥遥观察河西城的额色库,叹了口气,道。

“是啊,我没想到他们已经有了防备!”

“呵呵,你忘了他们的火车!”

“火车?”

看到苏日勒一脸愕然的样子,额色库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挥手道:“下去领十鞭子,然后问一下拜热,就知道了!”

“是!大首领!”

听着背后的鞭打声,额色库面沉似水,他决定撤军了,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

苏日勒一瘸一拐的走到地图前,道:“明军应该是通过烽火狼烟和火车,获知我军来袭的消息,所以才会伏击我军。”

“但是,据我的观察,明军数量并不多,骑兵大约只有三千左右,而且战后他们都通过浮桥到了河对岸的河东城。”

“有河东城扼守对岸,而且还有巡河的骑兵,我军想要渡河不太容易,但攻克河西城应该不难,河西城城墙不高,还没有护城河,我军三万之众,克之不难。”

“拜热,你说呢?”

拜热身材矮小,下颌微微突出,鼻梁微翘,有点鹰钩的感觉,眼睛略小,思考时眼睛往往会眯成一条缝,以其智慧而得额色库看重,此刻见到额色库发问,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首领,我认为我们该撤军了!”

“什么?”苏日勒霍然站起:“我不同意,明军袭杀了我两千部下,我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呵呵,苏日勒,你有没有想过,明军为什么要袭杀你的部下?”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苏日勒有些不明白。

“大首领,”拜热没有理会苏日勒,朝额色库拱了拱手道:“这里的地形不适合骑兵作战,这里丘陵遍布,战马的速度根本提不上来,如果我们在这里被合围,肯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汉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我主张撤军的第一个理由。”

“第二,苏日勒刚才也说了,渡河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我刚才也看了地形,同意苏日勒的看法;但是问题的严重性不止在此,如果我军渡过了西辽河,我军就被夹在东辽河、西辽河方圆十里的狭长区域之中,进退两难;而且如果我们渡过了东辽河,问题会更加严重,因为我们退回来时需要渡过两条河。”

“第三,我怀疑我们此次向东攻击明国东北,明国事先已经得到了消息。”

额色库抬手制止了欲要说话的苏日勒,望向拜热,道:“为什么这么说?这一路来,我们抓获了筑路工人,攻破了明军的烽燧,甚至还抓捕了不少附近的牧民,他们都不知道我军要来的消息啊?”

“大首领容禀,事情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如此。”

“但是,末将疑惑的地方正在此处,我们的进展太顺利了,在双辽之前,几乎没有任何阻挡,更重要的是,没有抓到哪怕一个明人!”

“所以末将以为,这很可能是明军预知我军到来,事先做好的一个圈套。”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军就不应该袭击我军啊,他们应该继续示弱才对啊!”苏日勒有些不服。

“这点也容易解释,他们就是要迷惑我们,苏日勒,你想想,如果明军想要全歼你,应该不难吧!”

看到苏日勒有些不服气,拜热眯缝的眼睛露出一丝得意:“我问过你的手下了,你们刚进去五百多人,明军就放下了千斤闸,这很不合情理啊!”

“怎么不合情理?”

“明军完全可以等你的手下进去大半的时候,再关城门啊,那时候城内三千,城外两千,再加上伏兵,你十有八九会全军覆没的。”

“这个,”苏日勒的脸色骤然变白,却依然硬着嘴道:“也许城里人手不足,没法吃掉三千骑兵!”

“呵呵,这么说你自己信吗?”

“如果河西城兵力不足,那些骑兵为什么不进城,而是渡过浮桥,过河去了呢?”拜热轻轻挥了挥手:“这说明城外的骑兵本来就是河东城的,是渡河过来帮助河西城的。”

“那么河西城中的明军数量就很值得玩味了,有可能确实如你所说的,数量很少,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双辽如此重要的所在,明军必然会配备重兵把守。”

“所以,明军这次袭杀我军,实际上暴露了其真正的意图。”

“那就是拖住我军!”

“然后呢?”

第六十二章 各取所需(五)

额色库略显急促的追问,却没有得到拜热的回答。

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拜热沉默了一会儿,望了望四周,然后起身靠近额色库的耳朵,轻轻的说了一句:“国师!”

额色库略一皱眉,神色却立刻大变,然后他扫视了帐中诸将,突然笑了笑,道:“拜热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众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来,施礼后往外走去,苏日勒接收到额色库的眼神,微微点头,出门后,守在帐门口。

“国师对你说什么了吗?”

众人退出后,额色库语气急促的问道。

拜热略微思索了一下,迎上额色库的目光,低声道:“末将临行前,曾经去拜访过国师,国师对此次东征有些担心,他认为相比明军,大汗地保奴的危险性更高。”

“所以,”拜热也有些紧张,略微扭动了一下上身,接着道:“刚才末将说到明军很可能知道我军来袭的消息时,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说不定大汗与明军有勾结!”

“这......可能吗?”额色库喃喃的道:“他毕竟是蒙古的大汗啊!”

“......”拜热望着额色库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有些忐忑,最后鼓足勇气道:“要不是国师有言,末将也不敢这么想,但是......但是黄金家族也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情!”

“什么意思?”

“昔日塔塔尔人与金国交战时,成吉思汗就从背后偷袭,才导致塔塔尔人大败,乃至灭亡!”

“那个,和这个能一样吗?”

额色库轻轻握紧拳头,抵住额头,沉默不语,拜热不敢出声,他知道,大首领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良久,额色库抬起头,望着拜热,然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笑道:“拜热,国师曾经称赞过你的智慧,此次东征他也极力推荐你随行,那事到如今,将军何以教我?”

“吁——”拜热轻轻松了一口气,拿过地图,道:“大首领,不敢当,此乃拜热本分,如今拜热有三策在手,还请大首领指正!”

“你说吧!”

“上策是立刻拔营,返回通辽,然后以瓦剌不稳为理由,迅速离开东部草原,与明廷修好,重启西征!”

“嗯,还有呢?”

“中策是以明军强悍为由,向地保奴请求援军,如果援军来的是地保奴的亲信,那就说明地保奴是可信的,那么我军可以进退自如;如果来的援军是格根,或者其部下,那么说明地保奴有异心,我军必须迅速西返,绝对不能拖延。”

“但是待在这里,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为了迷惑明军,所以末将建议立刻攻城,当然攻城以捕获的筑路工和在附近搜罗的牧民为主,但即使这样,末将以为我们在这里也只能待两天。”

“如今东北情况不明,但明国热河的承德离通辽只有千余里,一旦明军日夜兼程,那么最多十天,明军骑兵就会出现在通辽城外,如果地保奴与明军联合,那么我军面对如此规模的联军,没有半点胜算,再加上这里是东部草原,我军人生地不熟,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而下策则是全力进攻,攻破河西城、河东城,然后进攻开原、乃至沈阳,将东北搅个天翻地覆。”

听了拜热的话,额色库盘算了一会儿,道:“下策肯定要放弃,攻破河西、河东两城至少要十天以上,明军早就反应过来了,所以只能考虑中策或上策。”

“上策,有点过于激进,即使地保奴有问题,但我们也拿不出证据,如果我们贸然离去,又说不出充分的理由,这样漠东蒙古,甚至我们瓦剌内部都会对我有意见,如果再有人推波助澜,后果不堪设想。”

“而中策,我觉得也有问题,我们停留在这里,即使迷惑住明军,但依然太危险,明军不仅可以从热河过来,也可以从白城那边,沿兴安岭南下,封锁我们的归路。”

“这个......”拜热想了一会儿,道:“白城那边确实可虑,但我想即使地保奴和明军有过默契,但肯定要互相防备,明军肯定要搜索一下贝尔湖周围,确定没有埋伏才敢南下,这需要时间;同样地保奴也会惧怕明军将他一起吃掉,所以必然要在明军包围之前离开。”

“对了,我们只要盯紧地保奴,就可以得到最佳的退兵时间。”

“话虽如此,但假设地保奴也被明军算计了,我们岂不是跟着他一起倒霉?”额色库还是有些不满意。

这次轮到拜热傻眼了,他确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额色库低头在地图上点了点,略微计算了一下,抬头道:“这样吧,你先以我的名义写封信,就说我们在双辽遇到敌人阻击,伤亡惨重,需要援兵,如果援兵在两日内不到,我就撤军了,先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另外,按照你说的,派炮灰攻城,麻痹明军,同时随时准备撤退。”

“对了,还要派人通知格根,让其小心在意,不要上地保奴的当!”

“大首领英明!”

额色库并没有沾沾自喜,脸上神情依然凝重,他心里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不安。

过了一会儿,额色库召集众人进账,下达命令,众人领命而去。

......

河西城城墙不算高,只有三丈左右,周长八里左右,开四门,每个城门上都建有两丈高的城门楼,可以居高临下的观察和打击敌人。

望着城下逡巡往复的瓦剌人,城头的明军个个紧握刀枪,不敢有一丝松懈。

在面对瓦剌大营的西城楼上,站着两位身披铠甲的将军,左边身材略矮,岁数稍大一些,是辽东都司王忠;右边身材略高,年纪三十五六岁,正是东北军区总指挥耿璇,他们两个各自拿着高倍的军用望远镜往远处的瓦剌大营眺望。

过了一会儿,王忠先放下望远镜,往右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仍在观察,就静静等待。

耿璇也放下了望远镜,神情有些凝重,道:“王将军,你怎么看?”

“总指挥,末将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看瓦剌扎营的样子,不像立刻攻城的样子,似乎有些犹豫。”

“犹豫好啊!”耿璇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我还真怕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冲过来呢!”

“是啊,但是如果让他们跑了,末将实在是有些不甘心!”王忠有些惋惜的道。

“嗯,我也这么想,但是时间实在是不合适啊!”

“是啊,后方的玉米正在收割,士兵征召困难,而女真人又闹起了叛乱,末将以为很可能与蒙古人有关。”

“女真人我倒不担心,李将军已经去平乱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往回赶了;我最担心的是毅国公赶过来的太快,那我们连汤也喝不上了。”

“这也没办法啊!”王忠苦笑道。

倏地,王忠疑惑的望了望远处,然后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道:“总指挥,那边似乎有人被驱赶过来,看衣着应该是附近的牧民!”

“我看看,”耿璇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有些不确定的道:“难道瓦剌想用炮灰攻城?”

“很有可能,”王忠神情有些凝重,道:“总指挥,一旦炮灰攻城,河西城的虚实就会被看穿,我们是否应该将东城军队调一些过来?”

“不合适,不合适,如果瓦剌军大举渡河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王忠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凑近耿璇的耳朵,嘀嘀咕咕几句。

耿璇略作思索,道:“这个办法不错,不过你千万要小心!”

“嗯,我晓得!”

第六十三章 各取所需(六)

夜,河西城头。

“总指挥,我去了!”

“嗯,路上小心,另外要注意城头的命令!”

“是!末将明白!”

耿璇挥了挥手,面向西辽河的东门被悄悄打开一个缝隙,王忠率领着一队人马悄悄的出了城,在他们身后,城门无声的关闭。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后,城头上突然响起了锣声、鼓声、炮声、枪声和呐喊声......

瓦剌军随之被惊醒,额色库连忙披衣起身,到瞭望台上查看,发现河西城头人声鼎沸,炮声震天。

虽然火炮打不了这么远,但还是将瓦剌军吓的不轻,额色库立刻命令全军戒备,防止明军耍什么花招。

炮声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等瓦剌人都没有睡意的时候,城头的火把声音突然消失,犹如一座死城。

额色库知道麻烦了,这是典型的骚扰战术,所以他下令轮换休息,明军如果靠近,用弓弩迎击即可,不可出营迎战。

果然,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城头又开始敲锣打鼓、放炮打枪。

因为有了额色库的命令,瓦剌军并不慌乱,该睡觉的睡觉,该警戒的警戒。

如此数次之后,额色库感觉不对了,大营外围、树林深处甚至西辽河北岸的山岭都陆续出现了炮声、喧嚣声、叫骂声等等。

瓦剌中军扎营在西辽河边,左翼位于西辽河北岸,而右翼位于南边铁路附近的丘陵地带,这种布局本身没有问题,但此刻也陷入了骚动之中。

额色库甚至会能听到北岸的人喊马嘶,当然中军和左翼也有些混乱。

......

额色库站在瞭望台上,脸色铁青,他想起了白天拜热说的话:这里不适合骑兵作战,自己当时还不以为然,因为这里的丘陵并不高大,只是一些土坡而已,影响不大。

但没想到到了晚上,这种“不适合”却被无限度的放大,在大营之中,额色库看不清远处骚扰的明军,派出骑兵驱赶,却往往会中埋伏,有时候是铁蒺藜,有时候是火枪,有时候是弩箭,有时候是传说中的“掌心雷”。

当然瓦剌军也不是全无所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瓦剌终于抓获了几个明军俘虏。

但是俘虏的话,却让额色库有些难以置信,根据俘虏的说法,河西、河东城中军队不多,加起来才有万把人,极度空虚。

但是,这是真的吗?

额色库望向河西城,那里依然有“咚咚”的鼓声传来,接着他转头看了看拜热,发现拜热正眯缝着眼睛盯着河西城,下颌的肌肉不时抽动,似乎有些难以抉择。

良久,拜热咬了咬牙,拱手道:“大首领,看来俘虏没有说谎,河西城确实空虚。”

“是吗?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拿下河西城?”

“不,”这次拜热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大首领,如今的形势对我军极端不利,这片河谷丘陵起伏,有利于步兵,不利于骑兵,到了夜晚尤甚;另外地保奴敌友未明,是我军的大患;而明军士气正盛,胆略、实力都出乎末将的预料,而且即使我军攻下河西城,损失恐怕也不会小。”

“我们本就不应该参与地保奴与明人的战争,所谓远交近攻,即使我们占领河西城,打败明军,甚至占领整个东北,得利的只不过是漠东蒙古,而我瓦剌不可能扩张一寸土地,最多获得一些财帛子女而已!”

“所以,末将才建议结束这场无益而凶险的战争。”

“那......”额色库这次真的被打动了,他从河西城收回目光,正要说话,却倏地睁大了眼睛,抬手向东:“那......那......是什么?”

拜热立刻转头,却同样眼睛发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不仅仅是额色库发现了,大营中的瓦剌军中也有许多人发现了,大家都如同痴呆一般望着天空。

远远看去,河西城中,一团火飘飘摇摇的飞上了天空,然后是第二团火,第三团火......

大约十分钟后,十多团火飘飘摇摇的浮在河西城上空,然后在瓦剌人的注视中,竟然朝瓦剌大营飘了过来。

“啊!鬼啊!”

“胡说!那是神仙啊!”

“我们是在和神仙打仗吗?”

......

瓦剌军立刻出现混乱,有的士兵甚至放下刀枪,跪地磕头,祈求神仙的宽恕......

额色库额头冒汗了,这,这是什么?

倏地,他听到旁边“咯咯咯”的牙齿打架的声音,发现刚才还足智多谋的拜热竟然浑身发抖,牙齿大战,说不出话来。

“拜热,你干什么?”额色库厉声喝道。

“大......大......首领,明军是鬼啊!”拜热望着天上的“鬼”火,又望了望突然安静下来的原野,突然大叫道:“大首领!快跑啊!我们快跑啊!”

说话间,拜热拖着额色库就往台下跑,一边跑,一边喊:“大家快跑啊!我们回瓦剌吧!”

瞬息间,瓦剌营中更加混乱了。

额色库勃然大怒,拔出佩刀,架在拜热脖子上:“拜热,你疯了!那不是鬼,那是......那是......”

额色库突然想到了,抬头看天:“那,那是飞球!”

只可惜,没有人相信额色库的话,也没有人听到,如今,他们更相信自己的本能。

......

“真不错,目标好清晰,瓦剌人真是好人啊!”

望着下方火把晃动,人声嘈杂的混乱场面,飞球队队长关成枫大笑道:“快!快!立刻投弹,机不可失!”

“是!”

火绳点燃,嗤嗤作响,炸药包从天而降,如霹雳天降,“轰隆隆”一声响,落点方远十多米远不再有活人......

继而,从天而降的火油点燃了营帐,甚至点燃了草原......

瞬息间,瓦剌大营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额色库再也约束不住众军,只能被大军裹挟着,向西面逃去。

在望远镜中看到这种场景,耿璇大喜过望:“来人,擂鼓,命令王忠出击!”

“是!”

“给本将军披甲,命令河东骑兵立刻过河,随本将军追杀瓦剌!”

“是!”

随着鼓声,王忠率领的三千骑兵从丘陵中跃起,朝着混乱的瓦剌大营杀了过去!

接着,河西城门打开,耿璇率领两千骑兵冲了出来。

同时旷野上、山岭上都出现了雷鸣般的喊杀声......

混乱的瓦剌军无力抵抗,大败西逃!

......

当天色大亮时,耿璇、王忠停止了追击,收兵回城。

这一战,耿璇率军以弱胜强,只以微小的代价大败瓦剌军,史称“第二次金山之战”。

第六十四章 各取所需(七)

“原来那就是昨晚的‘鬼火’!”

拜热仰卧在草丛中,望着空中漂浮的热气球,第一次对明国产生了真正的恐惧。

明国竟然有这种武器,飞到天上去,居高临下,这就杜绝了被人偷袭的可能,更不用说还可以从天上往下扔火药,这简直攻守兼备的利器啊。

拜热摇了摇头:如果早知道明国有这种武器,自己就算是死,也要阻止大首领东征啊,只可惜,如今已经太晚了。

“嚓!嚓嚓!”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拜热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昨天晚上的事情,拜热好多都记不住了,他能记住的只是自己看到“鬼火”后,惊慌失措,影响军心,被大首领斥责,最后被打晕。

醒来时,拜热发现自己躺在河边,战斗已经结束了,四周都是打着火把清扫战场的明军。

拜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就蹑手蹑脚的往河边跑,躲进河边的一个草丛中,等待万一的可能。

此刻拜热最遗憾的就是——自己没有克服自己的恐惧,不会游泳。

搜索队伍是标准配备,前面是四五个拿着长枪的牧民,后面还跟着一个手持火枪的明军。拜热苦笑,知道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所以就很光棍的站了起来。

“举起手来!”

“投降免死!”

几个牧民看到拜热,立刻将长枪举起来,身后的明军也把火枪对准拜热,大声喊话。

拜热举起了手,朝对面的明军笑了笑,然后贪婪的呼吸了一口河边的新鲜空气,继而,转身跳进了西辽河!

“快救人!”

“抓住他!”

“这一定是个大官!”

......

时间不长,呛了一肚子水的拜热被拖上了岸,然后被揍了一拳,在岸边哇哇的吐水。

就在这时,西面烟尘大起,接着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但明军并不紧张,因为飞球没有示警。

是耿璇的追击大军回来了。

河西城外立刻成了欢乐的海洋,瓦剌俘虏更加垂头丧气,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

数十里外。

“天亡我啊!”

额色库喷出一口鲜血,栽落马下!

苏日勒连忙跳下马,将额色库扶起来:“大首领!大首领!”

良久,额色库悠悠醒转,他迎着苏日勒关切的眼神,坐了起来,道:“苏日勒,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现在大约有六千多人,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四处收拢了!”

“估计还能收拢多少?”

“这个不好说!”

“嗯,”额色库点点头,强撑着站起来,望着东方,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明军实力并不强,只可惜,唉!”

“大首领,”苏日勒吓坏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回去了,需要尽快返回本部才是!”

“那是自然!”额色库笑了笑:“苏日勒,你立刻派最信任的人,通知格根,令其小心在意,严防地保奴偷袭,同时做好准备,待我一到,立刻返回瓦剌!”

“那,侧妃和小王子呢?”

“......”额色库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算了,等回去瓦剌,再派人来接吧!”

“是!”

吩咐完这些后,额色库身子摇了摇,靠在马身上,苏日勒连忙将其扶住,拿过羊毛毡子,让其躺下。

额色库望了望天色:“明军应该不会追来,但是也不可大意,我休息一下,你去收拢部众,半个时辰后出发,不得有误!”

“是!”

“对了,”正要闭眼的额色库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来:“拜热呢?”

“拜——,”苏日勒犹豫了一下,道:“属下失职,还请大首领责罚!”

“怎么了?他被明军抓走了?”

“也不是,”苏日勒摇了摇头:“昨天晚上太乱了,拜热和我们失散了,不过大首领不必担心,他这个人,鬼精鬼精的,一定会没事的!”

“嗯,希望如此吧!你去忙吧!”

额色库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苏日勒拱手告退。

......

“你就是那个宁愿投河,也不愿意投降的瓦剌勇士?”

“不是什么勇士,只不过是一个俘虏而已!”

“哈哈,”耿璇笑了笑,望着浑身湿漉漉的拜热:“看你的相貌、气质,应该不是普通士兵,难道看不出,你们瓦剌已经完了吗?”

“你......你们抓住了......大......大首领?”拜热有些结结巴巴的问道。

“没有,但是通辽的地保奴,是不会放过他的!”

“看来,”拜热沉默了一会儿道:“看来我的估计是对的,地保奴果然和你们勾结,一起算计瓦剌!”

“哈哈哈,”耿璇突然爽朗的笑了起来:“你们瓦剌人真是猪脑子!陛下给你们指明了活路,而你们却偏偏要走死路!”

“你知道地保奴给大明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拜热沉默。

“吞并瓦剌,代替你们西进!”

“啊!”拜热惊讶的抬起头来:“他,他要西进?”

“不错,你现在知道瓦剌的形势有多险恶了吧!”

拜热苦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拜热,瓦剌统军万户!”拜热低头道。

“拜热?万户?”耿璇眼睛一亮,道:“拜热,你可愿意投降大明?”

投降?

拜热摇了摇头,道:“多谢将军厚爱,但遭此大败,拜热心如死灰,只好辜负将军的厚爱了!”

“呵呵,别这么快就拒绝!”耿璇笑了笑:“如果额色库死了,地保奴势必会吞并瓦剌,难道你就不想为瓦剌做点什么?”

“我......”拜热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道:“可容末将考虑一下?”

“随便你!”耿璇摆了摆手:“带他下去吧,本将军有的是时间!”

......

劝降拜热只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耿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王将军,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这次大胜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本想削弱一下瓦剌,派你出击的本意是要救回那些牧民,顺便袭扰一下瓦剌,但没想到飞球一出,瓦剌军却立刻崩溃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瓦剌这么不禁打,只不过我军骑兵实在太少了!”

“是啊,如果第三或第八骑兵军有一只在此,那么战果必然更加辉煌。”

“是啊,真是可惜啊!”王忠也是一脸的惋惜。

“但是这样一来,”耿璇皱了邹眉头,有些无奈的道:“毅国公那里就不太好交代了!”

“这,这倒确实是个问题!”王忠也有些无奈。

“如果毅国公能够及时赶到,那么漠东、漠西蒙古就可以一网成擒,但如果因为瓦剌大败,地保奴心存疑惧,快速退兵,那可就麻烦了!毅国公必然上书陛下,指责本将军贪功冒进,不顾大局。”

“......”王忠想了想,道:“这种事情,谁都想不到,毅国公久历沙场,应该会明白的!”

“呵呵,”耿璇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懂,毅国公此战势在必得!”

“......”

“算了,不想这个了,传令李远,尽快平乱,三日内,我要在河西城看到他!”

“是!”

第六十五章 各取所需(八)

背后是汹涌的松花江,前方、左方和右方都是黑压压的铁甲骑兵,烟尘遮天蔽日,大军正卷地而来,马蹄声撼人心魄,喊杀声震动四野,望着身边血染征袍、个个带伤、身心俱疲的部众,完颜统绪眼含热泪,愤愤的拔出刀,高声道:“杀!我们女真人是马背上的雄鹰!至死也不做明人的奴隶!我们和明人拼了!杀!杀!杀!”。

“杀!杀!杀!”

望着困兽犹斗的女真残余,高岗上的安平伯李远冷笑两声:“擂鼓,树红旗,把女真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是!”

“好!”

正在冲锋的熊海发现红旗,不由得哈哈大笑,振臂大呼:“斩绝令!好!好!李远这个娘娘腔总算男人了一把!给我杀!杀光这些女真杂碎!”

其麾下的骑兵如同疯虎一般,跟着熊海高声大叫,猛杀猛砍!

说来有些黑色幽默,熊海麾下骑兵,大部分其实都是洪武中期归附的女真人,但是他们喊起“女真杂碎”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杀起“女真杂碎”更是毫不留情。

至于对面的第三骑兵军,更是心安理得,他们大多来自陕西,是地道的西北大汉,对于这些东北蛮夷,杀起来别提多顺手了。

说起这次女真叛乱,其实是早有预兆的,地保奴的挑唆只不过是引子,而其支援的武器和人员只不过是壮了女真人的胆而已。

即使没有地保奴,女真人也是迟早要叛乱的。

其实这一切都源于大明在东北的民族政策,那就是“离散部落,划地为农”。

对于这种政策,兼理两省民政的吉黑巡抚程本立立刻上书反对,认为东北多蛮夷,习游牧、喜渔猎,强制改正,易起变乱,建议缓缓图之。

但是奏折却被皇帝直接驳回,上面只批示了一句话:“乱则杀之!”

程本立看了批示,只能照做,但同时,他向朝廷、吉林都司、黑龙江都司都发出了战争警告。

和程本立预想的不同,李远、熊海、王忠等人无不欢欣鼓舞,摩拳擦掌,唯恐女真不乱。

原因很简单,武将无军功不升迁,如今大明兵强马壮,怕过谁来?

确实让程本立言中了。

自猛可帖木儿伏诛后,东北女真诸部纷纷降服,甘做顺民。

但事情并没有完。

东北很快实行了身份证制度,开始清点丁口,没有身份证者视同流民,一旦被抓住,立刻送往各地筑路。

在明军的马刀和铁蹄之下,各部照办,虽然多少有一些藏私。

很快,明朝官员又来了,按照人数对部落分拆,为每个人分配土地,分配财产,其他人不得侵犯,这引起了许多部落贵族的不满,只不过他们得不到部众的拥护,即使造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所以少数几个不开眼的也很快被明军平定。

就这样,“离散部落,划地为农”就实现了。

但是,女真人确实不擅长农耕,而且在部落贵族的蛊惑下,他们对分到的土地也没当回事,没钱就把土地卖掉,这样土地又逐渐回到了部落首领的手中,普通部众乐得逍遥。

只可惜,在大明官员前来征收赋税的时候,女真百姓们却傻眼了。

他们与部落首领之间的合约没有在官府备案,官府并不认可,这样赋税还是落在了普通百姓头上。

在这个时候,部落首领们出面与朝廷的官员谈判,愿意承担部分税负,但要求恢复以往制度,他们代表百姓纳税,但百姓做什么,朝廷不要管。

在这个时候,程本立等人发现被女真贵族们蒙骗了,但此事不是他们能做主的,只能上书请罪,说明事情的原委。

朱允炆得知后,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砍了程本立,但思索再三,只是对其严厉申斥,并罚俸一年,但对部落首领代收税赋一事,坚决驳回。而女真百姓的赋税,暂时降为三成,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只可惜这种政策执行起来,也有问题,为了缴纳税赋,女真百姓欠下首领们大量的高利贷,女真百姓心中的仇恨如野火一般燃烧,而借贷关系的形成,也让部落离散,成为一纸空文。

女真老爷们还说,本来我们女真人生活的自由自在,如今却背上了沉重的税赋,都是明人做的孽

还有人说,哪朝哪代,也没有这么对待我们女真人的,即使是契丹人、蒙古人,也只要缴纳贡赋就可以了,为什么到了明人这里,就不行了呢?

到了建文九年,这种情况日益恶化,再加上蒙古人的支援和挑拨,女真人组成联盟,推选完颜部首领完颜统绪为盟主,起兵反明,史称“第二次女真之乱”,又称“完颜之乱”。

完颜部位于辽东东部的山区,临近沈阳,同时朝鲜、吉林、黑龙江等地的女真部落纷纷响应,一时竟成燎原之势,这让主持东北军务的耿璇大为震惊,立刻命令各地卫所军平靖地方,同时派李远率近卫第三骑兵军围剿完颜部,派熊海率近卫第八骑兵军清剿吉林和黑龙江的女真叛部

也正因为此,耿璇拒绝了平安就近调动近卫军的要求,平安才不得不抽调绥远的近卫军,进而耽搁了平安出发的时间。

同时由于东北的玉米进入收割期,卫所中大量人力被占用,少数战兵还要抵御女真人的袭击,所以耿璇手里的兵力严重不足,双辽两城中加起来只有万把人,而其后的四平几乎无兵可守,这也是耿璇不得不冒险出击的原因。

虽然侥幸取胜,但耿璇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地保奴狡诈多端,敌我难辨,无论如何小心都不过分。

自七月份以来,李远督军追缴完颜部,屡战屡胜。

七月十三日,李远率军在王甲城下大败女真联军,斩首五千余。

七月十七日,李远率军在鸭绿江边追上完颜统绪,斩首五百余,俘虏一千余人,完颜统绪逃往长白山。

七月十九日,李远部下管桐在长白山南麓伏击完颜统绪,击毙完颜统绪之弟完颜真金其下三千余人,俘获牛羊马匹无数,完颜统绪死命突围,向吉林方向逃窜。

完颜统绪虽然一路收集女真部众,但在明军的追击下,其部众还是不断星散。

九月二日,李远与熊海将完颜统绪残军五千余人包围在松花江与木兰达河交汇不远的平原上,战斗从早上进行到中午,明军发布绝杀令,不要俘虏,完颜统绪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松花江水为之染红。

此役之后,女真部众彻底低头,正式施行“部落离散,划地为农”,而女真这个民族,逐渐消散在历史长河中

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李远收到了耿璇的命令,立刻召熊海商议,很快按照耿璇的命令进行了分工,李远率第三骑兵军前往双辽,而熊海则留下弹压地方,以防女真人再起波澜。

熊海当然不愿意,但却不敢违抗军令,只好眼睁睁的望着李远率军远去

第六十六章 各取所需(九)

耿璇,最关注的其实是平定女真叛乱,而不是蒙古入侵。

耿璇很清楚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定位,所以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偏离这个定位。

大明上将中,除老将外,只有五人,分别是平安、盛庸、徐辉祖、常升和耿璇自己。

平安智勇双全,功高爵显,擅长使用骑兵,所以与蒙元有关的战役都会看到他的身影。

盛庸长于谋略,擅长火器,但不擅长使用骑兵,所以才会出现在朝鲜、倭国之类的战场上。

而徐辉祖,身份则比较敏感,其父乃开国第一功臣徐达,其妹又是皇帝宠妃,所以他一直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多年来并无大错,但徐家与燕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时至今日都不能完全撇清,所以皇帝对其使用很小心,大多情况下将其带在身边,位高权重,但很少赋予重兵。

在耿璇看来,徐辉祖能够再上战场的机会已经不大了。

至于常升,不过仗着开平王余荫以及和陛下的亲戚关系罢了,忠勇可嘉,但才具只能算寻常。

而耿璇对自己的定位,其实非常简单,那即是一切跟着陛下的指挥棒走,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这就足够了。

陛下很看重东北,一直将东北的女真人看做心腹大患,所以耿璇对东北,对女真人也这么看。

在陛下下诏“离散部落,划地为农”时,耿璇就知道与女真人必然会有一战。

和程本立的想法不同,耿璇的想法是一下子解决所有问题,将女真人逼反,然后一战斩绝。

当然,这种做法必须得到皇帝的认可,所以耿璇上了密折。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耿璇来到了东北,开国公常升与之进行了详细的交接,对常升言语中的不满,耿璇只能在言语中感激,在心中说抱歉了。

所以在女真叛乱与蒙古东侵同时发生时,耿璇的选择是全力平叛女真,对蒙古人则采取守势,为此他要求李远一个月内解决战斗。

只可惜李远却没有做到,李远是个谨慎的人,但不够果断。

长白山下伏击本是最好的机会。

只可惜此役虽然大量杀伤了女真人,却让完颜统绪逃出生天,这让耿璇极为愤怒,甚至一度动摇,但最后他依然没有改变既定策略,但为防万一,他已经向后方发出集结命令,以备不时之需。

但好在,陛下洪福齐天,大明国运昌隆,一切有惊无险。

这是耿璇收到李远战报时的真实感受。

只不过耿璇现在在担心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毅国公平安会非常不满。

对平安来说,这是他获得世袭公爵,成为大明顶尖权贵的最好机会,只可惜自己这边却帮不上忙。

李远的最终决战地点——松花江畔,距离双辽千余里,而双辽距离通辽还有两百余里,这一千二百里的距离,对于已经征战了两个月的近卫骑兵军来说,是巨大的考验。

乐观估计,他们会在六天后到达双辽,然后休息一到两天,再花一到两天才能赶到通辽,那么至少还需要十天时间。

太久了。

而耿璇手里只有五千骑兵,通辽城下的蒙古、瓦剌联军至少是其十倍以上。

当然,在击败瓦剌的当天,耿璇就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通知平安,但是骑兵必须绕道铁岭,然后沿兴安岭向东,在茫茫草原上寻找平安的大军,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即使信使找到平安,平安也未必来得及。

当然耿璇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派王忠率领三千骑兵,赶往通辽侦查,但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王忠心领神会而去。

王忠走后,耿璇立刻回到行辕,给程本立写信,程本立是统管吉林、黑龙江两省民政的巡抚,和平安打嘴仗,耿璇必须得到他的支持。

耿璇的担心很快得到了证实。

王忠是击败瓦剌的第三天出发的,那天是建文九年九月一日,当时围歼女真人的战役尚未开始。

王忠渊源不断的送来了消息。

九月二日,地保奴率军东进,与额色库汇合,帮助额色库收集残兵,敌军势大,王忠只敢在远处眺望,不敢接近。

九月三日,地保奴与额色库回军通辽。

九月四日,蒙古、瓦剌联军没有攻城,在通辽城下修整。

九月五日,联军开始渡河北归,其羊皮筏铺满了西辽河,西辽河水溢出堤岸,通辽守军与王忠均不敢接近。

九月六日,联军全部渡过西辽河,只有少部分后卫被王忠截杀,其中大部分是瓦剌人。

同日,王忠、莫庭渊向耿璇报捷,同时请求其莅临通辽进行指导。

九月七日,耿璇获悉消息,率领两千骑兵赶往通辽。

九月八日,耿璇抵达通辽,见到了昨日刚刚抵达通辽的毅国公平安。

据知情人透露,毅国公平安与长兴侯耿璇大吵了一架,之后不欢而散。

九月二十五日,朝廷下诏,令平安、耿璇二人回京述职,平安麾下的军队交由河北都司张伦和热河都司张瀚北分别统领,返回原驻地,其中近卫第一骑兵军暂驻北京;东北事务由安远伯李远负责。

至此,这次莫名其妙发生的战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但是这件事情的余波却远未平息。

这也是平安和耿璇二人返京述职的主要原因。

平安在上书中认为耿璇本末倒置,将大部分军队调去追剿女真,导致双辽空虚,无力牵制和阻止蒙古、瓦剌联军东进;甚至平安还指责耿璇过早出击,造成瓦剌溃败,地保奴胆寒,让大明错失了千载难逢的一举消灭蒙元、彻底荡平草原的机会。

而耿璇则认为,女真叛乱影响东北全局,吉林、黑龙江有得而复失的危险,所以他必须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女真叛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在平叛过程中,李远发现其中有蒙古人参与,怀疑与地保奴有关,而之后女真俘虏的口供,也证实了这一点。

因此耿璇认为自己的举措并无失当之处,甚至他还指出,如果不是他重创了瓦剌,即使平安即使赶到,也未必能够战胜蒙古、瓦剌的联军,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撤走

相比较而言,耿璇比较淡定,而平安则显得非常愤怒。

原因很简单。

耿璇战果显著——平定了女真叛乱、击溃了瓦剌,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平安则不同,五万骑兵远征,只有张瀚北的前锋略有斩获,其他人劳而无功。

所以耿璇的部下必然会得到赏赐,而平安的部下能不受斥责就不错了,所以平安必选要争,否则以后不会再有人愿意跟着他出征了。

另外,平安的监察使铁铉支持平安,耿璇的监察使程本立支持耿璇,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为此,朱允炆召开御前军事会议,文渊阁和军机处列席讨论。

经过三天唇枪舌剑的争论,朱允炆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耿璇平定女真叛乱有功,年俸增加五百石;李远平叛有功,世袭劵由子爵升为伯爵;王忠、熊海均受封子爵,世袭罔替,其余参与平叛将士各有封赏。

平安料敌有误,行动迟缓,降俸三百石,所有将士均无封赏。

同时,朱允炆下达了对漠北的征伐令,组建征北军,总指挥平安,下辖第一、第三、第八骑兵军,明年三月自通辽、白城出发,一举扫平漠北!

平安慨然领命!

第六十八章 京都大火

“陛下,您在怀疑大明皇帝的诚意?”

“不,不是!”小松天皇哆嗦了一下,有些懦懦的道:“只不过没有见到大明皇帝的圣旨,朕实在有些不放心!”

“这个您大可不必担心,下官以为,大明皇帝富有四海,金口玉牙,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况且,朝鲜的李成桂,以及他的两个儿子李芳果、李芳干不是都好好的吗?李成桂是朝鲜之主,李芳果也曾经做过朝鲜国王啊!”

小松天皇抱着头,没有说话。

“陛下,”涩川满赖转头望了望门口,轻轻起身走在小松身边,低声道:“您已经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

“足利义满已经决定要动手了,我估计就在这两天!”

“为什么?”小松天皇有些愕然的道。

“明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了,足利义满现在不跑,等着找死吗?”

“那,”听到这句话,小松天皇却犹豫了。

虽然早就有了决定,但事到临头,小松天皇却有些舍不得,如果真的投明,自己就再也不是天皇了,需要时刻仰明皇鼻息,甚至动辄就会有生命之危;现在虽然也是傀儡,但起码还能有天皇的尊荣,有豪华的皇宫、绝色的美女、华美的衣裳、甘醇的美酒以及无数的美食

想到这里,小松天皇不由得眼眶湿润,眼泪冲出眼眶,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见到小松天皇流泪,涩川满赖不由得有些腻烦,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扭扭捏捏干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刀尖上跳舞吗?难道不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吗?

过了一会儿,小松天皇抹了抹眼泪,看向涩川满赖,却发现对方神情阴森,正以一种特别的、类似看动物的目光盯着自己,小松天皇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能退缩吗?”

“我,朕”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陛下!陛下!”

“怎么了?”

小松天皇被吓的打了一个激灵,立刻跳起来,涩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门开了,一个內侍走进来,跪地道:“陛下,内大臣阁下突然包围了皇宫,皇宫卫队不赶阻拦,阁下阁下已经朝这边来了!”

什么?足利义满来了?

听着內侍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屋里的两个人神色大变,不由的望向对方,同时指着对方道:“你,出卖我?”

“啪啪!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內侍的身后出现两个人,为首之人一边走,还一边鼓掌,同时满面笑容的望着二人:“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内大叔叔父,我我错了!”

涩川满赖双膝跪倒,牙齿“咯咯咯”作响,浑身颤抖的道。

而对面的小松天皇也好不了多少,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最后慢慢跪倒在地:“内大臣皇父饶命啊!”

足利义满微微低头,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突然冷笑起来:“幸成,把这两个人给我抓起来,严刑审问!”

“是!可,”福山幸成连忙答应,但很快反应过来,道:“那天皇”

“这里没有天皇,”足利义满转过身,朝外走去,冷漠的声音随风传来:“倭国,很快就会有新的天皇,这里全部是倭国的叛逆,而我只要口供,记住,你只要半个时辰!”

“叔父!不!”

“皇父!不要!”

涩川满赖和小松天皇吓坏了,连忙高声叫道。

福山幸成朝足利义满的背影施了一礼,然后转头恶狠狠的道:“来人,给他们两个抓起来,大刑伺候!”

“不!”

建文九年八月三十日夜,倭国天皇小松突染重疴,于子时左右驾崩,其子实仁亲王连夜继位;而倭国重臣涩川满赖涉嫌通敌,阖府上下,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只不过让足利义满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在逮捕明国奸细浩二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浩二似乎早有准备,早在厨房里准备了大量的火油。

在福田幸成冲进来之前,他点燃了火油,火势凶猛异常,很快蔓延到整个涩川府。

涩川府的大火一直燃烧到天明,其火势烧红了京都的天空,也加剧了京都贵族和百姓的恐慌!

次日,京都贵族们纷纷举家逃亡,城门守军并不阻挡。

当天夜里,足利义满裹挟着天皇家族所有男丁从京都北门撤出,沿若狭山地撤往越前、加贺等地

因为足利义满一直以调军增援山城国的名义调军出城,所以他的撤退,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当足利义满撤退的消息传开后,剩余的守卫军队几乎一哄而散,整个京都立刻处于无政府状态。

一时间,京都的贵族、大户们纷纷举家出城逃难,跟着他们走的是大量的平民百姓。

他们走后,京都成为了贫民、难民(九州逃难过来的)、地痞和流氓的天堂。

所以,很快,京都变成了人间地狱。

贵族的府邸被抢掠、被焚烧;街上的店铺被砸开,货物被当场抢光;大街小巷到处是拿着砍刀、棍棒的暴民,他们如同野兽一般,盯着每一个可以劫掠的东西,当然也包括女人,尤其是漂亮、尊贵的女人

最后,他们盯上了金碧辉煌、奢华尊贵的皇宫

建文九年九月三日,盛庸、邵云终于抵达京都城外,京都上空笼罩着浓烟,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

足利义满对撤退做了精心的部署,所有军队在抵达预定地点之前,并不知道下一步的命令,从八月下旬起,京都的军队分批向若狭方向撤退。

足利义满是最后一批撤退的,其麾下大部分是骑兵,还有少量天皇家族的男丁,所以其行动非常迅速,两天后他就抵达了若狭国,而此刻的若狭国,正面临着来自海面的攻击。

幸好攻击若狭国的明军主要是朝鲜军,战斗力并不强,所以倭军能够抵抗。

但足利义满在若狭国只待了一天,就命令全军撤退,前往越前国。

九月五日,明军进入京都城。

九月八日,明军占领若狭国。

九月十五日,负责山**防务的畠山满家向瞿能投降。

九月二十三日,瞿能与盛庸在京都会师。

同日,盛庸向京师发出捷报,在其中,盛庸表达了对军情局的不满。

第六十九章 妇人心

朱允炆很失望。

建文九年的两次战争,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如果说通辽之战只是偶然的话,征倭之战则体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军的征战能力已经达到了一种极限。

也许在后世看来,倭国并不远,坐飞机一小时就到了,打电话、发微信完全是秒回,但在这个时代,倭国在大明朝野心中,只不过是海岛上的一群蛮夷,其所谓的天皇不过是沐猴而冠而已。

但是,也不可否认,这种藐视,也体现了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无奈。

跨海远征倭国,对大明来说,是一种创举,某种程度上可与汉武帝出击匈奴类似,朝野上下都是疑虑重重。

征倭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却无法掩盖现实中的窘境。

首先,用海船运送给养,比陆路运输要容易的多,但是一旦出事,就是葬身鱼腹的下场,这对许多人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但按照如今的航海条件和技术水平,偶尔沉两艘船,是很难避免的。

其次,对于远征军来说,倭国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倭人的服饰、语言、饮食、村落布局等等,完全都是陌生的,更不用说倭国那遍布全国的佛寺和神社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远征军官兵们有一种进入鬼蜮的感觉,一切都不习惯,一点都不喜欢,一点

因此远征军的士气开始逐渐下降,在远征倭国本岛时更是达到一个低谷,所有人都有一个问题,我们还要打多远?我们还要打多久?同时大家还担心起另外一个问题来,那就是打下这些地方之后,是不是要让我们在这里屯田啊?是不是我们永远都不能返回故乡了啊?

凡此种种,造成了盛庸的三万大军磨蹭了十五天才抵达京都,间接造成了足利义满的逃脱。

当然,对于足利义满逃脱,朱允炆并不是很在意,这更方便执行之后的对倭战略,但在这之前,朱允炆需要解决军心、士气以及将领等等问题才行。

因此,在接到盛庸军报的第二天,朱允炆下旨,盛庸、杨荣立刻回京述职,瞿能暂代征倭军总指挥之职,战线暂时稳定在琵琶湖以西地区,以待来年。

漠北。

进入九月之后,太阳逐渐敛去了昔日的锋芒,懒洋洋的挂在天上,只肯将少量的光热洒向这一片无垠、广阔和充满苦难的草原。

在落日的余晖下,在凛冽的寒风中,迁徙的大军正在扎营,大营中一片忙碌,而负责统筹的塔拉正忙得不可开交,口中骂声不断,但事情却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也是众人信服他的原因所在。

“唉!总算差不多了!”

塔拉伸了伸懒腰,抬起右手正要挠挠后背,斜眼间却发现一个人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施礼道:“公主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吩咐一声?”

“呵呵,塔拉总管,”萨木尔一身戎装,手里拿着马鞭,缓步走了上来,笑了笑道:“我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哦,”塔拉憨厚的笑了笑,低声道:“是额色库首领有事情吗?”

“他倒还好!”

萨木尔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嗓门道:“大汗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事情进展很顺利”

“公主殿下!”

萨木尔朝门口的卫士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道:“驸马大人怎么样了?”

“还好,刚才喝了一碗羊肉汤,还喝了一点酒!”

“心情怎么样?”

“心情还好!”

“哦,”

萨木尔点点头,然后踌躇了半晌,才道:“我进去看看驸马大人,你们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公主殿下!”

萨木尔轻轻撩开帘门,穿过侍女的外账,进入内帐。

内帐中摆着一张大床,上面躺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瓦剌的大首领——额色库,床边站着两个侍女。

“你们出去吧!”

“是,殿下!”

听到萨木尔的声音,额色库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萨木尔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抚摸了额色库的手,然后将其贴在自己的脸上,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

“有事吗?”

良久。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的额色库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向萨木尔,而是看向帐顶。

“”萨木尔抿了抿嘴唇,转身趴在床边,望着额色库,道:“大首领,你还好吗?”

“好,”额色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当然好了,有你在,还有什么不好?”

听着额色库犹如地狱饿鬼般冷厉的声音,萨木尔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缓缓放下额色库的手,眼泪涌出眼眶,泣声道:“大首领,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

“相信你?”

“啪!”

额色库突然挥手,狠狠的扇了萨木尔一个耳光:“你这个蛇蝎女人,瓦剌大业全毁在你的手里了!我真后悔,当初真应该杀了你!咳!咳咳!”

萨木尔被打了一个趔趄,白嫩的脸颊迅速出现一个红色掌印,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自己的脸,但她没有生气,而是冲过去,搀扶起额色库,轻轻为其拍着后背,泣声道:“大首领,你身体还很虚弱,千万不要动气,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和吉达可怎么办啊?”

额色库额头冷汗直冒,刚才那一巴掌似乎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此刻也无力推开萨木尔。

过了一会儿,萨木尔哭声逐渐停息。

额色库微微叹了口气,道:“萨木尔,扶我坐起来!”

“是,大首领!”

萨木尔将额色库扶起,在其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又为其掖了掖被子。

额色库注意到了萨木尔的细心,不由得心底泛起一丝柔情,但转瞬之前,这点柔情却被心底的怨恨驱散。

为了不让萨木尔注意到自己眼底的恨意,额色库闭上了眼睛,而萨木尔也不敢打扰。

“萨木尔,现在我们到哪里了?”

“大首领,我们已经过了金山,进入了瓦剌腹地,离西海还有大约五日的路程了!”

“到瓦剌了?”

额色库眼睛一亮,立刻就想起身,只可惜身上没有力气,反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望着剧烈咳嗽的额色库,萨木尔眼底掠过一丝凄凉,但她却没有犹豫,赶紧给额色库拍拍后背,为其止咳。

“苏日勒他们呢?”

“他们都跟在大汗身边了,大汗已经到了西海了!”

“什么?那——”

望着额色库希冀的眼神,萨木尔摇了摇头,道:“如今瓦剌已经在大汗掌握之中了!”

“怎么可能?”额色库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大妃召集各大部落,要重新分派草场,引起诸部争吵,都滞留在西海未归,而大汗又适逢其会,所以——”萨木尔犹豫了一下,继续道:“硕特部抢先效忠,而其他部落,也陆续效忠,所以”

“奥顿高娃,她她怎么敢?”

听到这一切,额色库万念俱灰,只是口中喃喃道。

“大妃的本意似乎是要确立少首领的威信,但没想到”

“那国师呢?”

额色库突然想起了王行,急忙问道。

“国师已经仙逝了!”

“什么?”

“硕特部效忠的当天晚上,国师服毒自尽了!”

“国师!国师!老师!老师!”额色库后悔莫及,他用力的抽着自己的嘴巴,一边抽一边喊:“我对不起您啊!我该听您的话啊!老师,我好后悔啊!”

萨木尔连忙抓住额色库的手:“大首领,别这样!别这样!事到如今,您更要注意您的身体啊!”

额色库哭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道:“那大汗是怎么处置瓦剌的?”

“大汗将蒙古分为左部和右部,左部为漠东蒙古诸部,由大汗亲领;右部首领为大首领,只不过右部的继承人是吉达!”

“左部?右部?吉达?”额色库沉吟了一会儿,最后发出一阵狂笑!

这个夜晚,萨木尔陪侍在额色库床前。

额色库睡的很不好,噩梦连连,似乎梦到了父亲乌格齐,向其磕头忏悔;后来似乎又梦到了国师王行,也是连声说对不起。

事到如今,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啊?

萨木尔靠在床边,几乎整晚未睡。

她知道在任何人眼里,自己都是蛇蝎女人,是个谋害丈夫,篡夺夫家基业的坏女人。

但是,萨木尔自己知道,自己本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已经是百口莫辩,如今只能希望大汗遵守诺言,希望吉达长大了,能够理解自己吧

萨木尔轻轻抚摸着额色库的手,心中泛起无声的叹息:

额色库东征,犯了许多错误,但其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双辽兵败时,没有及时西归,如果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通辽,返回格根军中,那么一切都有可为,只可惜,他的选择是在原地收集兵马,让格根前来迎接,但他等来的不是格根,而是地保奴的大军

至此,一切都无可挽回

第七十一章 哈密

一般而言,丝绸之路起始于西汉武帝时期,先行者为出使西域、意图联络大月氏夹击匈奴的张骞。

之后,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荡平河西走廊,休屠王被杀,浑邪王投降,尔后汉朝在两王故地,即河西走廊设立了著名的河西四郡,自东往西依次是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的最西端,也是汉胡争夺的焦点,所以汉朝在敦煌附近修建了两个著名的关口,即玉门关和阳关,阳关因在玉门关以南而得名,而玉门关之名则来源于西域的玉石通过此关运往长安。

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早期的商旅一般会在敦煌休息,然后选择玉门关或阳关西行。

但是无论是出玉门关还是阳关,都要与著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做“甜蜜的接触”,所以也是一条“死亡之路”。

至东汉时,商人们开辟了新的丝绸之路,即从敦煌西北行,沿着天山南麓抵达伊吾(哈密),再依次路过蒲类海(今巴里坤湖)、北庭(吉木萨尔)、轮台(半泉)、弓月城(霍城)、碎叶(托克玛克)至怛罗斯。

再往后的路线则比较多了,可能的终点有德黑兰、贝鲁特、巴格达、大马士革甚至伊斯坦布尔,这就进入欧洲了。

当然,单个客商是不太可能走完整条丝绸之路的,他们一般以接力的方式走完全程。

在后世,敦煌已经没落,让其闻名于世的是莫高窟的壁画,并不是河西四郡的最西郡,以及如今连遗址都无法确定的玉门关和阳关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哈密取代了敦煌,成为当之无愧的“西域咽喉”。

元朝灭亡时,占据哈密的是察合台后裔——威武王兀纳失里,他据哈密称王,自称哈密王。

洪武五年,明军冯胜部率军西进,攻破哈密城,但没有派兵驻守,回军时修筑了嘉峪关,只占据了河西走廊的东部,更西面的敦煌则被彻底放弃。

当然,洪武帝朱元璋对哈密的重要性看的很清楚,所以在洪武二十四年,以哈密抢劫商旅、断绝商路为名,派刘真、宋晟攻克哈密城,至此,哈密国彻底臣服。

两年后,也就是洪武二十六年,兀纳失里病死,其弟安克帖木儿继位。

建文二年,也就是朱棣谋叛被镇压的同年,朱允炆敕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赐金印,设哈密卫,设指挥、千户、百户等职;另外,为了更好的控制安克帖木儿,朱允炆还按照大明亲王的规制为其派去了长史、纪善等官员,统一管理王府事务。

同时,明军在哈密派驻了一千守军,由一个千户统领。

到了建文九年,哈密城的明军逐渐增多,因为这里已经变成了对瓦剌、东察合台汗国进行军事援助的集散地,担任甘肃巡抚的方宾也一直待在这里,去往瓦剌和东察合台汗国的使者也都从这里出发,然后返回哈密向方宾禀报。

到了七月份,甘肃都司张辅抵达哈密,跟随其来的是近卫第九骑兵军。

“塔日勒!”

“在!”

“你带人阻挡一下!”

“是!随我来!”

塔日勒应声调转马头,带着十余名骑士向身后杀去,迎面而来的是数百名骑兵,这是一场飞蛾扑火的战斗!

“快走!快走!”

嘎鲁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追兵并不是傻瓜,其中军虽然被死命阻击的塔日勒暂时阻挡,但其两翼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们绕过塔日勒,继续向自己追来,不由着急的朝身边的骑士大声叫道。

嘎鲁身边的骑士骑着一匹枣红马,骨骼健壮,明显比其他马匹要神骏许多,但是马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因为马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轻健壮的女人,另一个是四五岁的男孩,男孩被女人紧紧绑在胸前,和女人的惊恐不同,男孩正通过她的肩膀,好奇的看着后面的烟尘。

女人回头望了一眼,不由得“啊”的一声,连忙抽打马匹,只可惜她的骑术不算好,枣红马不是很买账。

嘎鲁望了望前面隐约可见的哈密城,咬了咬牙,大声道:“主母,抓紧缰绳!”

说话间,嘎鲁拔出匕首,一匕首扎在女人胯下枣红马的屁股上。

枣红马刺痛,“唏律律”惨叫着,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马上的女人感觉自己犹如风驰电掣一般,飞速的与嘎鲁拉开了距离,同时她听到身后的嘎鲁高声喊道:“主母,到了哈密,去找方大人!”

方大人?

女人不明白,也没有精力去想,她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缰绳,护住胸前的孩子,这是夫君唯一的骨血,绝对不能出半点意外

嘎鲁望了望女人的背影,默默道:“主人,您的吩咐,嘎鲁做到了!”

“嘎鲁很快就会去侍候你了!”

嘎鲁拔出弯刀,调转马头,朝着乌压压的骑兵迎了上去

“轰!”

“唉!太可惜了,就差一步啊!”

“唏律律!”

昔班勒住马缰,恨恨的望着不远处的哈密城,那里城门紧闭,城下跪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身后不远处是瘫倒在地的枣红马。

女人、孩子过去没事,自己却不行,昔班紧握拳头,却无计可施。

昔班只是一名千户,手下骑兵不到一千,攻击哈密城根本不现实,更不用说城头的火炮了,而且大汗严令,不许和哈密守军发生冲突。

昔班想了一下,招呼过一名手下,命令其下马步行,同时打着白旗,向城头喊话。

“哈密城的军士们,我们是蒙古大汗的怯薛军,是来捉拿逃奴的!请不要放箭!不要开炮!我们并没有恶意!”

过了一会儿,城门打开。

在昔班及其部下的注视中,城门出来一队骑兵,走到女子面前,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后女人站起身来,领着孩子,跟着骑兵走进了哈密城,然后城门关上了,接着城上出现了嘲笑声!

“太可恶了!”

昔班气的牙都快要咬碎了,其身后的蒙古骑兵也是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请战。

就在昔班进退了两难的时候,城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铁甲骑兵,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杀了上来,昔班及其手下也不含糊,双方立刻在城下展开了一场厮杀。

蒙古人很快在昔班的命令下四散奔逃,原因很简单,其身后出现了明军骑兵。

望着败退的蒙古人,城头上观战的张辅惋惜的摇了摇头,下令军队撤回。

见此情景,方宾收回目光,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沉声道:“你是乌日娜?王行的女人?”

“是的!大人!”

“可有证据?”

第七十二章 出击?

证据?

乌日娜愕然,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急切的道:“这位大人,我的夫君真的是王行,他生前是瓦剌国师,瓦剌有很多人认得我的,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

“你说什么?”

方宾愣住了,他虽然猜测过,却没想到却是这种情况,不由得转头望向了张辅,而张辅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乌日娜,又与方宾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王行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瓦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的!”

乌日娜点点头:“十天前,大汗地——”

“等一下!”

张辅突然打断了乌日娜,转头看了一眼方宾,道:“方大人,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嗯,”方宾点点头,随口吩咐道:“来人,带乌日娜夫人回府衙!”

“是,大人!”

临下城的时候,张辅略微落在后面,叫来手下,吩咐了几句,才上马赶向府衙。

乌日娜年龄不大,只有二十一二岁,模样比较清秀,据说其母亲是汉地劫掠来的女子,所以其汉语有一定的底子,跟了王行之后,日常大多用汉语沟通,所以一般的汉话说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在张辅、方宾听来,却仍然有些生硬,甚至有词不达意之处,但大体意思还是能够明白的。

根据乌日娜的描述,张、方二人大致了解了这些天来发生的情况。

地保奴控制王帐之后,立刻要求所有人向其效忠,众人有心反对,却没有足够的理由,因为从法理上,地保奴本就是全蒙古的大汗,是大家名义上的君主。

王行伤心失望之余,只能以死抗争,但他临死之前,将乌日娜和四岁的儿子送了出去,让其心腹嘎鲁保护其安全。

嘎鲁是克拉克部落的战俘,本应被罚做苦役的,王行救下他后,给了他一些本钱开了一家商铺,经常往来哈密、嘉峪关等地。

本来,王行是将嘎鲁当做一个探子来用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最后却是用来救自己的老婆孩子的命的。

嘎鲁非常忠心,得到王行的命令后,立刻带着手下护送乌日娜和王本往哈密方向逃窜。

其实这也是不得已,蒙古大军封锁了西海周围,但在东面却没有做太大的调整,据嘎鲁说,这是为了避免引起明军的注意。

但蒙古军很快反应过来,派出骑兵千里追杀。

一路上,嘎鲁的手下全部战死,最后嘎鲁也死了。

听着乌日娜泣不成声的描述,张辅和方宾对视了一眼,安慰几句,命人将其带下去,好好照顾。

“张将军,你怎么看?”

“方大人,末将以为,这个乌日娜所言应该是事实。”

“为何?”

“首先,五月份的时候,瓦剌出现异动,到了五月底,额色库率大军东征,陛下令我们密切注意瓦剌动向;其次,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地保奴派使者上书朝廷,愿意臣服大明,并替代瓦剌西征;最后,在八月底、九月初,蒙古和瓦剌联军出现在通辽,三天后,瓦剌军在双辽城下战败,又过了两天,蒙古、瓦剌联军撤回漠北。”

“再加上如今乌日娜所言,今日地保奴突然出现在西海,控制了瓦剌王帐,并已经取得了所有人的效忠。”

“综合这些情况来看,地保奴应该是早有预谋的,可能是从五月份,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嘶——”方宾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难以置信:“如此看来,这个地保奴真是个赌徒啊,这么大的谋划,只要出任何一点问题,就很容易前功尽弃,甚至还会和瓦剌反目成仇。”

“无妨!”

张辅沉吟了一下,摇摇头笑道:“即使谋划失败,对地保奴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反正黄金家族与瓦剌的不和也不是一天的事情了,当年额勒伯克汗被掠的事情,到现在,应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况且,地保奴也未必没有后招”

“什么后招?”

张辅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道:“地保奴很可能依靠大明的力量,合力攻击瓦剌。”

“这怎么可能?我大明怎么可能任其摆布?”

“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说不定他能拿出让陛下心动的筹码呢?”

“陛下?这根本不可能!”

方宾断然道,同时他向东方拱了拱手,道:“陛下胸怀四海,志在天下,绝不是区区小利可以动摇的。”

“嗯——”张辅低声应道。

“怎么了?”

方宾发现张辅盯着地图,一副踌躇难决的样子。

“方大人!”

张辅慢慢抬起头,盯着方宾,涩声道:“我想率军突袭西海,不知大人以为可否?”

“什么?你——”

方宾被张辅的话吓了一跳,他颤抖着手指指着张辅,道:“张将军,您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

张辅咬了咬牙,定了定神,最后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方大人,请看,我们现在在哈密,距离西海千余里,如果全军轻装简行,用不了十天,就可以抵达西海。”

“而此刻的西海,蒙古军反客为主,占据水草肥美之地,瓦剌军本为主人,却居人篱下,必然愤愤不平,两军不和,这就是可乘之机;另外蒙古军万里迁徙,必然疲惫不堪,此刻应该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蒙古人在西海扎下根来,恐怕就很难对付了!”

听着张辅的分析,方宾的神情却并没有放松,而是紧紧盯着地图。

“怎么样?方大人?”

“张将军,”

方宾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地图前,道:“此举过于冒险,本官绝不赞同!”

“将军请看,”方宾走到门口,指着天上的彤云,道:“哈密不比江南,十月降雪乃是常事,我军千里奔袭,一旦遭遇大雪,很可能会全军覆没,此其一;”

“其二,在兵力上,我军也处在绝对下风,蒙古、瓦剌联军,至少在五万以上,而我军在哈密之军,全加起来,也还不到两万,不足敌军二分之一。”

“所以这绝不可行!”

但是,方宾斩钉截铁的话,并没有挽回张辅的心意,他如同魔障了一般,盯着地图,苦苦思索,细细盘算

正在张辅、方宾二人陷入争论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报告声。

待听完下属的汇报后,张辅喜出望外:“快把人带过来!”

“将军,事关重大,还望三思!”

正在张辅分配任务的时候,方宾走了进来,当着其属下的面,躬身施礼道。

张辅放下指挥棒,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准备吧!”

“是,将军!”

“方大人,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望着神情严肃的方宾,张辅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

“将军!”

方宾望了望四周,然后大声道:“近卫军乃陛下亲军,更是国之柱石,一旦出现意外,必然西北震动,东察合台汗国、瓦剌、蒙古都可能出现变故,进而影响陛下的大计。”

“另外,陛下登基以来,历来主张以雷霆万钧之势、以万全的准备击败对手,从来没有行险用兵,冀求侥幸,而你此次出兵,就是弃万全而求侥幸,如果你坚持己见,本官一定会上书弹劾你!”

“将军,收手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以我大明的国力,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彻底击败蒙元,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许是看到张辅脸色出现了变化,方宾的最后几句话,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但是门外的卫兵依然能够听到。

第七十三章 述职

兰州。

“张文弼,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了啊!”

葛诚“啪”的一声将文书摔到桌子上,走到门外,朝着西方破口大骂。

半晌,葛诚停下了骂声,转身走进官衙,扫了一眼正低头装着办公的官员们,哼了一声:“来人,去把王忠翙叫过来!”

“是!”

时间不长,一个身材矮小、体型消瘦的中年军官走了进来,在众人的注目中朝葛诚躬身施了施礼:“葛大人,您找我!”

“嗯,你进来!”

葛诚点点头,然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王忠翙也跟着走了进去,顺手把门关上。

“你看看吧!”

王忠翙接过葛诚扔过来的军报,低头看了一眼,立刻神色大变,抬头看了一眼葛诚的神色,却发现背着手,望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王忠翙不敢打扰,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惊骇,阅读军报。

“看完了?”

“嗯!”

“你怎么看?”

葛诚将军报接过来,顺手放在书案上,然后坐在桌子上,双目炯炯的盯着王忠翙。

“这个,请容末将思考一下!”

王忠翙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道:“大人,您是担心张将军此战的成败?”

“那是自然!”

“末将以为张将军的想法还是不错的,蒙古军通辽战后,跋涉数千里,赶到瓦剌,必然是人困马乏,而瓦剌更是军心涣散,很难组织起有力的抵抗,所以只要出其不意,我军的胜算还是比较大的!”

“哦,”

听到王忠翙这么说,葛诚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他还是有些疑虑:“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本官依然有两个担心,第一,如果我军的突袭被地保奴发现怎么办?会不会全军覆没?第二,如今已到冬季,一旦出现暴风雪天气,该如何是好?”

“大人,据末将看来,”王忠翙犹豫了一下,继而沉声道:“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毕竟张将军所部都是骑兵,其中大部分都是近卫军,近卫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即使与两倍的蒙古军正面作战,也可以保持不败,甚至可以战而胜之,所以只要张将军谨慎小心,问题应该不大。”

“暴风雪的问题,确实比较麻烦,如果出现百年一遇的大风雪,这次出击只能是无功而返,甚至损失会比较大;但是如果暴风雪没到那种程度,说不定还会对我军的突袭形成保护作用,因为蒙古军绝对想不到我军会在这个时候发动突袭。”

“哦,照你这么说,”葛诚站起身来,双手紧握,盯着王忠翙道:“张文弼此行,很可能大获全胜?”

“这个,”王忠翙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摊开双手,道:“大人,只是有可能而已,张将军此行,确实是太冒险了!”

“是啊!”

葛诚叹了口气,回到座位上:“张辅已经出发了,我们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赶快布置,给他擦屁股了!”说话间,葛诚从桌子上拿起另一份军令,扔给王忠翙。

“看一下,这个是他给你的命令,他让你赶紧抽调五千骑兵,十天之内赶到哈密,保住其退路,防止哈密变乱,你快去忙吧!”

“嗯,”

王忠翙接过军令,看了一下,然后抬头道:“张将军抽调了大部分哈密卫军队,确实堪忧,我马上出发。对了,大人,我走之后,甘肃这边的事情交给谁?”

“交给郭亮吧!”

“好的,大人,那我就去忙了!”

“嗯,你去吧!”

王忠翙走后,葛诚命人将郭亮叫来,悉心叮嘱了一番,郭亮领命而去。

郭亮走后,葛诚打开另一份军报,沉思了一会儿,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派人六百里加急送交陕西都司宋瑄,请求援兵。

无论是方宾,还是葛诚,都无力阻止张辅出兵,他们能做的只是上书朝廷,或弹劾,或附和,仅此而已。

原因很简单,方宾虽然是钦差,赶赴甘肃,主持对瓦剌、东察合台汗国的军援,但他还是要听从张辅的节制。

而在七月份,鉴于蒙古、东北和安南局势逐渐紧张,朝廷下达了旨意,令张辅移驻哈密城,密切注意瓦剌动向,赋予其临机专断之权,允许其“采取必要手段,确保西北的稳定。”。

在张辅看来,地保奴西进控制瓦剌,打破了西北的军事平衡,必然会导致大明在西北的军事压力骤增,进而危害西北的稳定,也就到了他不得不“采取必要手段”的时候了。

建文九年九月二十七日,征倭军总指挥盛庸、监察使杨荣自倭国返回京师。

次日,朱允炆在乾清宫举行御前会议,对前一阶段的征倭战役进行总结和反思,同时讨论下一阶段的对倭作战方略。

参会人员包括军机处、文渊阁和秘书处众人。

盛庸首先做了征倭的总结,从建文九年正月起,征倭军陆续攻克倭国九州岛、四国岛以及琵琶湖以西地区,歼敌十二万三千余人,其中俘虏约为五万一千余人,另外收服倭国降军约有四万六千余人,而明军自身伤亡在一万八千左右,其中近卫军、内地诸卫卫共伤亡两千余人,朝鲜军战斗力较差,伤亡也最大,总计约在一万人左右,新组建的倭卫作战勇敢顽强,伤亡在五千余人左右,而蒙古卫和女真卫多是骑兵,伤亡不多,合计还不到两千人。

之后是杨荣的总结,他的总结主要涉及的土地、百姓以及缴获财物的数量等等。

根据他的估计,新增耕地约两千万亩左右,新增丁口在七十万左右,缴获的白银大约有一千三百万两,而黄金大约有两百五十余万两。

军机处诸将军更关注的是盛庸的述职,他们都比较满意;而文渊阁众臣则对杨荣的述职非常感兴趣,只不过对其估计的数字提出了质疑。

他们不仅质疑白银、黄金的数量,还质疑倭国的丁口数量。

在他们看来,倭国只不过是撮尔小国,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人口?

目前征倭军只占领了倭国一半的土地,而且征倭军总体上军纪并不算好,烧杀抢掠时而有之,所以倭人数量必然会减少,再加上那些逃往东部的倭人百姓,明军占领地上的百姓应该只有战前倭国人口总数量的四分之一左右。

但按照杨荣的估计,丁口相当于夫妇,假设一对夫妇有两个孩子,那么目前占领地上的倭国百姓接近三百万,那么战前倭国总人口岂不是要超千万吗?

众人纷纷摇头,认为杨荣的估计水分太大。

对于他们的质疑,杨荣也只能苦笑,这些人待在京师,坐而论道,太想当然了。

不过朱允炆对杨荣的估计倒是比较认同,在后世,倭国人口有百兆之多,这个时代达到千万,并不是不可能的。

因为皇帝认同,所以杨荣的述职也算通过了,只不过户部要求海军尽快将缴获的金银运回来,因为大明已经出现了“钱荒”,朱允炆自然是笑着应允。

盛庸、杨荣述职完后,很快就进入下一个议题,那就是倭岛的另一半——关东地区如何征服?倭岛的这一半——关西地区如何治理?

众人立刻再次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之中

第七十四章 移民实边

御前会议很快形成了第一项决议,那就是继续征讨倭国关东地区,直到将其全部纳入大明版图为止,而意愿最强烈的并不是武将,而是文渊阁的文臣,这有些出乎朱允炆的预料。

但很快,朱允炆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金银财帛动人心啊!

占领关西地区,不仅获取了大量的金银,还占领了石见、生野等银山,据说产量相当惊人;不仅如此,据说倭国关东地区黄金产量更是惊人,出羽、陆奥、越后等国都有大量的金山银山,甚至杨荣还打听到海中的小岛也出产金矿、银矿

另外征讨倭国,死伤不过数千人(其余的倭人、朝鲜人、蒙古人、女真人都被众臣自动忽略掉了),那么征讨关东,哪怕伤亡翻倍,也是划得来的啊!

为了更加师出有名,卓敬建议对全国百姓进行一次宣传教育,让所有大明百姓都知道倭寇的丧心病狂和惨无人道;让各地官吏收集当地的抗倭事迹,对有功人员进行褒奖,甚至树碑纪念,而对于受害百姓,朝廷要厚加抚恤,以此鼓舞军心民心。

黄子澄作为礼部尚书,想法更加深入了一步,他建议组织各大报纸到各地采访,在大肆宣扬抗倭中可歌可泣的人物,还要极力体现出倭寇禽兽不如的本性,杀之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齐泰则建议在军中征召敢死之士,前往倭国,杀倭建功,为死难的大明百姓复仇。

而税部尚书谭波、内务府大臣郭任则建议对征倭大业做出过贡献的商人和百姓给予褒奖,这样可以部分解决大军远征的军需问题。

看到文渊阁众臣青筋直冒,慷慨激昂的样子,武将们自然大受鼓舞,纷纷请战,愿意前往倭国指挥作战,彻底绝灭倭寇

对此,朱允炆很是欣慰。

过去是他一个人推动征倭,很累,即使他是皇帝。

如今有这么多臣属支持,以后自己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但是,在轻松之余,朱允炆却发现有两个人没有发言,而他们两个本应该是最先发言的,他们是征倭总指挥盛庸和监察使杨荣。

“盛爱卿、杨爱卿,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

盛庸望了一眼杨荣,出列道:“末将以为诸位大人所言甚是,倭国必须平复,否则倭寇必然再起,且永无宁日。”

“嗯——”

朱允炆点点头,有些奇怪,这不是废话吗?

“但是,对于下一步征倭以及倭地的治理方面,末将和杨大人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嗯,说来听听!”

“这个,”

盛庸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托在双手,低头道:“陛下,末将的想法都写在奏折里,还请陛下预览!”

“哦?”

朱允炆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继而眼神有些不善。

而另一边的杨荣也取出一份奏折,递了上去。

朱允炆有些狐疑的接过刘振递过来的奏折,看了一会儿,又仰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道:“盛庸,杨荣,你们跟朕进来,其他人继续讨论!”

讨论?

您都走了,我们还讨论什么啊?

但众人只能躬身应是,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盛庸、杨荣的背影。

“都坐吧!”

“谢陛下!”

“嗯,你们的奏折朕刚才简单看了看,有些见地,但朕想听听你们的理由。”

在征倭军中当了一年的监察使,杨荣身上的书卷气褪去不少,举止之间有了不少军人的阳刚之气,他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如今倭地西部已经尽入我手,继续进攻关东势在必然,但存在的困难也不少。”

“如今征倭军下辖计有十八万人左右,其中有近卫军两个军,福建、浙江、台湾、琼州、辽东抽调的卫所十五个,其余朝鲜卫六个、倭卫七个、蒙古卫两个、女真卫三个,这些军队战则有余,守则不足。”

“按照倭国原编制,我军控制地区计有三十九国,人口近百万人,臣和盛总指挥粗略计算过,筑紫府(九州岛)、伊予岛(四国岛)需要设立卫所十三个,而本岛西部需要设置十五至二十个卫所。”

“这样粗略估计,至少需要十五万人驻守。”

“但征倭军目前只有十八万人,所以需要继续增兵。”

“另外,倭人语言、习俗与我大明相差甚远,且有百万之多,这都是不稳定因素。”

“所以臣以为征讨关东应该暂缓,应该将战线暂时稳定在琵琶湖东岸,同时全力消化倭民。”

“消化倭民的途径有三,第一是挑选精壮之士,分配土地,就地屯田;第二是将叛逆、俘虏以及不合作的倭人迁出倭岛,可以迁往东北恳耕、修建铁路,可以迁往台湾种植甘蔗等等;第三则是用重赏引诱倭人,攻击关东,让其自然消耗。”

“当然,也不能任由倭国休养生息,臣以为,应该命令鲸州(北海道)的驻军南下袭扰,尽可能占领出羽、陆奥两国,以及沿海岛屿,让倭国残余首尾不能相顾,同时挑动足利义满与关东诸大名的不和,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逐渐消耗倭国元气。”

“如此一到两年,倭国关东自平,而我军损伤最少!”

“哦,朕明白了你的意思!”

朱允炆皱眉想了一会儿,觉得杨荣想的面面俱到,没有什么错漏,唯一的问题就是关东的黄金暂时拿不到手了,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历城侯,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回陛下,末将以为想要倭地长治久安,必须要提高汉民的数量,只要汉民在倭地数量占优,倭地才能永远属于我大明,所以向倭国迁徙百姓,是必须的,除了朝鲜、女真、蒙古外,还需要大量汉民。”

“为了保证汉民在各地卫所中占据大多数,需要迁往倭地的汉民,数量至少在二十万以上,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同时还需要消耗大量的钱粮,但是末将以为,都是值得的。”

“另外,末将以为应该扩大海东都司的管辖范围,未来的海东都司应该包括筑紫岛、伊予岛以及美作、备前以西的本岛部分,而备前以东至倭国的京都组建海东行都司,形成对倭战争的第一线。”

“这样海东都司着重于治理,海东行都司着重战争,各司其职,如此可策万全。”

“至于东面的鲸州,主要责任是袭扰,逐渐消耗倭国的战争潜力即可。”

盛庸说完之后,朝杨荣点了点头,对方也点头回应。

这些主张是二人经过深思熟虑,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在他们看来,是征服倭国的最佳方案,只不过陛下能否接受,他们心中并没有底。

因为二人能感觉到皇帝对倭人有一种切齿的痛恨,虽然二人并不知道具体原因。

朱允炆望着地图,在心中仔细盘算琢磨,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确实比较好,只不过战争需要持续更长的时间,消耗的钱粮也更多。

大约一个小时后,朱允炆回到了乾清宫,令盛庸、杨荣将其建议阐述给在座重臣,让其在这个基础上讨论。

如此讨论了三天,军机处、户部、兵部一起估算了卫所数量、人员编制以及迁民、抽调卫所以及钱粮种种问题,最后一致通过了二人的方案,当然在细节上,做了一些调整。

比如在海东都司设立汉语学校,鼓励学习汉语,同时举行汉语水平考试,考试合格者可以免除徭役,优秀者可以担任各级官吏,同时自明年起,在倭地实行科举。

比如鼓励在海东都司设立商行,三年内整个都司内免税,同时往倭国运粮免除关税等等。

建文九年十月一日,朱允炆发布诏令:

组建海东都司,楚智任都指挥使;

组建海东行都司,首任都司为邵云,监察使为叶平。

从福建、浙江、广东、应天府、山东等地征召无地百姓前往海东都司,组建卫所,屯垦实边。

从湖广、广西、贵州等地抽调卫所,前往海东都司屯垦。

重建倭国京都城,改名安东城,并命邵云督建王府,辽王朱植迁往安东,配三护卫。

工部、内务府以及铸币厂派员前往海东,开始筹办勘探、采矿和铸币等事宜。

第七十五章 张辅,不是英国公

在朝廷讨论征倭事宜的同时,一只庞大的舰队正从苏州刘家港启航,前往安南。

从规模上来说,这只舰队的规模还要超过另一个时空中郑和舰队,因为它包括了两百余艘运兵船,装载着近卫第二军的一万五千名官兵,而装载近卫军装备和给养的大船也有百余艘,另外还有福建舰队的近百艘大小战船随行护送。

预期二十天后,舰队将会抵达广州,与早已在那里等待南洋舰队汇合,而与南洋舰队一起等待的还有从两广召集过来的土司“狼兵”,预计人数在万余左右。

再过十五天左右,他们将在安南红河三角洲东北角登陆,那里已经被朱允炆命名为“安海城”。

安海城将是陈天平的临时王都,而大明钦差以及传达陈天平的王令使者已经先期出发,通知清化的胡氏小朝廷前往安海城朝见。

按照朱允炆的本意,他更希望登陆之后再派出使者,这样把握更大一些,因为胡朝没有时间反应,只可惜这遭到了群臣的反对,他们认为堂堂天朝,做事情一定要光明正大,不应该落人口舌。

朱允炆思虑再三,同意了群臣的意见,但他同时提醒明军主将曹玉书、福建舰队指挥使郑同舟、南洋舰队指挥使刘千柱,一定要吸取中原历次攻击安南的教训,一切以小心谨慎为上

前往刘家港劳军的使者是吉王朱允熞,经过两年的修养,朱允熞已经恢复了大半记忆,已经可以出来做些事情了。

只不过吉王就藩吉林长春的事情,遭到了太后的激烈反对,吕氏希望皇帝能够将朱允熞封的近一点,可以经常来看看她,对于太后的想法,朱允炆能够理解,但一直没有松口。

这次来刘家港,其实也是给吉王散散心。

“陛下,据臣弟观察,我大明将士军容鼎盛、士气高昂,各级武将都对安南之行信心满满,一定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呵呵,允熞辛苦了,来来来,坐下说话!”

“谢陛下!”

朱允熞今年二十一岁,身材比朱允炆要矮一些,另外也许是失忆生病的缘故,脸上带着一股异样的苍白。

望着弟弟的脸色,朱允炆心中微微有些伤感,但这种情绪只存在了一瞬间,立刻就变得无影无踪了。

朱允炆想了一会儿,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刘振一人侍候。

“允熞,你身体可好些了吗?”

“还好,多谢陛下挂记,已经没有大碍了!”

说话间,朱允熞突然捂了捂嘴,小声的咳嗽起来。

看到朱允熞如此作态,朱允炆微微皱了皱眉,但依然语气平静的道:“允熞,你位居亲王,而且已经成年,应该可以出来为国家做点事情了,太后前两天还问起你的事情呢!太后年纪大了,我们做儿子的一定要多多体谅她老人家啊!”

“今天只有我们兄弟两个,说说你的想法吧!”

“”

朱允熞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臣弟本就愚钝,落水之后更是不堪,再加上体弱多病,所以臣弟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切但凭陛下、太后圣裁即可,臣弟听命就是!”

听到朱允熞的惫懒之语,朱允炆心中大怒,但强自压抑:“既然如此,如今东北已经安定,你即日前往长春就藩吧!”

“臣弟遵旨!”

朱允熞起身跪倒,叩首接旨。

“好了,你下去吧!”

但是,当天晚上,太后吕氏就将朱允炆叫去,一番数落,朱允炆发现太后年纪大了,说气话来愈发啰嗦,但朱允炆却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将朱允熞改封,不让他去东北了。

朱允熞的事情暂且搁置,但秦王朱尚炳的事情却迫在眉睫,因为“铁面御史”周新的奏折已经摆在龙书案上三天了。

周新奉命前往陕西彻查秦王府偷税一案,遇上了很大困难,因为涉事王府管事或病死、或被杀、或逃亡,几乎没有人证,同时,陕西税务司、布政司、按察司的涉案官员纷纷将责任推到这些死人身上,说自己受到了王府的威逼利诱,这些管事打着秦王的名义,敲诈勒索,殴打官吏,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证言并不足信,所以周新只能继续追查。

在周新追查的同时,逃往的管事陆续被杀,最终只抓到三个分别管理玉石、丝绸和食盐的管事,这些管事的证词证明了秦王府确实存在偷税漏税现象,只不过他们只是听命于大管事康安而已,并不能指证秦王朱尚炳。

至于大管事康安,在很痛快的承认了偷税漏税、强买强***死人命、贩私盐、私贩茶马等等罪责后,在狱中服毒自杀。

至此,案情陷入死胡同,指证秦王朱尚炳的证据明显不足,大管事康安虽然认下了大部分罪过,但是其赃款却不翼而飞,不知去向。

鉴于此种情况,周新上书要求让犯官与秦王对质,以查明真相。

对于这种要求,朱允炆很无奈,只能命人将供状送往宗人府,询问秦王朱尚炳,是否确有其事,但朱尚炳顿足捶胸,矢口否认,将事情一推二六五,全都推到了康安身上。

至于其殴打税务司官吏一事,他的解释是受了小妾翁映雪的挑唆,事后感到万分后悔,所以将小妾乱杖击毙,以儆效尤。

即使朱尚炳否认,但秦王府偷税漏税事实还是很清楚的。

根据大明律令,王田是免税的,但只限于天子赐田,这是洪武旧制,朱允炆并没有修改;对于商税,朱允炆登基后重申,商税不存在减免一说,即使是内务府下属店铺也不例外。

秦王府所受赐田大约一万两千亩,但是秦王府账册上的土地确有五万六千亩之多;另外王府下属的各种店铺在建文年间几乎从未交过税。

据周新和牧奔泉的统计,秦王府历年偷税总额接近百万,其中以田税、私盐和马匹走私最多,而后两者的问题相当严重,涉事者甚至会性命不保!

虽然没有真实证据,但朱允炆知道,这些事情和朱尚炳脱不了干系,这反而让他有些犯难了,朱尚炳在宗室之中名声还算不错,却做下这么多违法之事,那其他藩王呢?

就在朱允炆犯难的时候,数封奏折送入京师,立刻在朝廷中激起大浪。

这是张辅偷袭西海的奏折。

紧随其后的有方宾、葛诚以及陕西都司宋瑄的奏折。

在奏折中,张辅表示地保奴抵达瓦剌后,很可能会整合蒙古、瓦剌和东察合台汗国的力量,在西北方面对大明形成巨大威胁,进而影响大明的西进战略,所以才不得不紧急出兵,将其剪除,至少也要将其重创,如此才能保大明西北边陲长治久安的局面。

张辅的奏折上没有监察使葛诚的签名,但葛诚在奏折中却并没有明确反对张辅的做法,他的观点可谓不偏不倚,但他提到最多的是张辅出征后,他对西北各地的军事调整。

佥事王忠翙率七千骑兵赶往哈密,甘肃军事方面暂由肃州卫指挥使郭亮代理,同时葛诚还向陕西都司宋瑄求援,希望其尽快派兵进入甘肃,稳定当地局势。

而方宾则观点明确,极力反对张辅在冬日远征,在奏折中指出种种不利因素,比如距离、天气、兵力、过于仓促、希冀侥幸等等,同时隐晦的指责朝廷给予边将的权力过大,自己身为钦差却无权节制边军,而边将为了立功,必然会陷入浪战,战胜边将受赏,战败则朝廷、国家受损,长此以往,恐有安史之祸

方宾的话确实对朱允炆触动很大,但朱允炆也没有想到张辅会如此“果断”,在他的印象里,张辅是个稳重、细致、踏实的将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虽然张辅的理由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仅凭一只近卫骑兵军就想荡平瓦剌和蒙古联军,未免过于自大了吧!

宋瑄的奏折则比较特殊,分为明折和暗折两种。

明折中,他叙述了自己的部署,他准备亲自带兵赶往甘肃,稳定当地局势。

而在暗折中,宋瑄描述了他的想法,指出了张辅如此行事的原因。

看完宋瑄的理由,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自己完全想错了。

这个张辅,并不是另一个时空中的英国公,他只是个从父辈起,就不断的寻找靠山,拼命往上爬的可怜人罢了!

第七十六章 天恩

“勉仁,你冷吗?”

朱允炆突然停下脚步,望了望天空,然后伸出手来,在空气中挥了一下,突然道。

“陛下,微臣不冷!”

“嗯,勉仁,今天多少度?”

“刚才在奉天殿门前,微臣看了一下温度计,十五度,现在应该也差不多!”

“呵呵,勉仁,你真是心细如发啊!”

朱允炆语笑了笑,接着道:“那你知道西北现在多少度吗?”

“这个,”

杨荣沉吟了一下,拱手道:“回陛下,微臣只能揣测!”

“哦,说说看!”

“回陛下,微臣前两天查看了三年来肃州、甘州的气温情况,在去年十月份,肃州白天温度在零上十六度到零下一度之间,而晚上的温度在零度到零下十度之间,甘州的情况和肃州差不多,温差上下在两度左右。”

“另外根据张辅和方宾的奏折,哈密城的温度与肃州相差不大,在他们上奏折的当天,昼夜温度在零上十度到零下五度之间。”

“再根据来往使者以及军情局的消息,轮台(今乌鲁木齐)地区温度要低一些,比哈密要低上五度左右,所以预计昼夜温度在零上十度至零下十五度之间。”

“西海相对来说,温度还要更高一些,估计在零上十度到零下五度左右。”

“但接下来的两个月,西北的气温还会下降,最低温度恐怕会达到零下二十度左右。”

听着杨荣的分析,朱允炆有些惊奇的回过头来,道:“勉仁,朕没有想到啊,你刚从海东回来没几天,竟然对西北的情况如此了解!”

“谢陛下夸奖,这都是臣的本分。”

“嗯,不错!不错!”

朱允炆点点头,连声赞叹,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杨荣连忙跟上,面上没什么表示,心中却暗自得意。

“勉仁,朕想让你离开秘书处,到兵部任左侍郎,同时入文渊阁理事,你可愿意?”

“微臣愿意!”

杨荣愣了一下,心中飞快盘算,自己这算是升官了?还是被贬斥了?文渊阁相当于唐宋时的政事堂,应该算是升官了,只不过以后就不能像这样跟在陛下身边了,好难取舍啊!

瞬息间,杨荣念头千转,但身体却缓缓跪倒叩头:“谢陛下天恩,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微臣就不能像这样跟在陛下左右了,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说话间,杨荣眼泪涌出,语带哽咽。

“别这样!”

朱允炆有些感动,连忙将其扶起:“勉仁,你是朕要大用的人才,有事情可以随时来乾清宫,另外文渊阁朕也经常去的,你不用担心!”

“嗯,陛下所言甚是,臣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勉仁,”

朱允炆安抚了一会儿杨荣,然后正色道:“张辅此次出击,让朕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的担心也有一定的道理,三只蒙元旧势力云集西北,之前的驱胡西征的策略很难实行了,所以只能一战了。”

“张辅出击,无论胜败,朕都别无选择,只能一战了。”

“如今毅国公平安、西宁侯宋晟都赶往西北,同时朕还将绥远的近卫第五骑兵军调往肃州,增强西北军力。”

“所以明年春天,朕打算派大军从西北、东北两个方向出兵,彻底击败蒙元。”

“此事事关重大,可以说是朕登基以来的最大战事,只能胜,不能败,你可明白?”

“微臣明白!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杨荣连连点头。

朱允炆回到大殿后,立刻召见了调查一局局长万自成。

“自成,你怎么看张辅这个人?”

“张辅?”

万自成沉吟了一会儿,道:“回陛下,张辅性格刚毅,不妄言笑,治军甚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哦?你对他评价挺高的啊!”

“回陛下,事实如此,末将不敢欺瞒陛下!”

“呵呵,你的性格还是没有变啊!”

“末将一心只为陛下效忠,至死不渝!”

朱允炆有些语塞,这个万自成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起话来有点噎人,当然也正因为此,自己才非常信任他,只可惜其才具实在有限。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笑道:“自成,你的忠心朕知道,那据你的了解,张辅的父亲死在唐河边,这些年来,他可有一些怨恨和不平之举?”

“容末将想想!”

万自成沉思了一会儿,抬手道:“张辅这个人,不苟言笑,几乎没有朋友,一心扑在军队训练和打仗上,末将确实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不当的言辞和举动。”

“嗯,那么他的家人呢?”

“家人?应该也没有!”

说到这里,万自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道:“陛下,张辅的妹妹张锦瑟本是燕逆侧妃,后来嫁给了如今的海东行都司指挥使邵云。”

“但她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不好,听说最近病情加重了。”

“张锦瑟?”

朱允炆愣了一下,然后在脑海中浮现出昔日的旧事,但脸色迅速变得阴沉起来:“难道这个张锦瑟有什么怨言不成?”

“这个”

这次万自成真的犹豫了,他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张锦瑟给燕逆生下过一个儿子,燕逆兵败后被圈禁在中都,后来病死了。消息传开后,张锦瑟就一病不起,卧床数年,直到去年夏天,才有了些起色,但今年又加重了,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这样啊,”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邵云知道这些吗?”

“知道!据他身边人讲,他收到信件后,还偷偷哭了一场!”

“偷偷哭了一场?那么,征倭军攻击京都,进展缓慢,军纪败坏,和这个有关系吗?”

听到皇帝逐渐阴森的声音,万自成打了一个寒颤,起身跪倒在地,颤声道:“末将是收到一些消息,但还没有核实,所以不敢奉至御前!”

“你混账!”

朱允炆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书案,厉声喝道:“张辅是什么人?邵云是什么人?他们的事情你竟敢压着,不及时汇报?你长了几个脑袋?”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看着万自成叩头如捣蒜,朱允炆心中却无来由的烦躁起来,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自己去监察部领二十军棍,胆敢再犯,当心你的脑袋!”

“是!是!谢陛下!”

望着抱头鼠窜的万自成,朱允炆面如寒霜,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来人!传旨,给邵云三个月假,回家伺候老婆吧!海东行都司指挥使由第四军指挥使海云龙接任!”

“是,陛下!”

“另外,诏阿鲁台、马哈木回京述职!”

“是!”

第七十七章 命运与偶然(一)

哈密。

远方烟尘大起,大队骑兵奔驰而来。

“真是精锐啊!”

安克帖木儿如是想。

“总算是来了!”

方宾默默道,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时间不长,前锋骑兵抵达城下,其身后不远处,一幅绣着“王”字的旗帜迎着风,正猎猎作响。

“方大人,末将来迟,还望恕罪!”

王忠翙跳下马来,朝方宾躬身施了一礼,方宾连忙近前两步,拉住王忠翙的手:“王将军,你可算是来了!你来了,就好了,本官也就放心了!”

“来,来,来,本官给你引荐一下!”

“这位是忠顺王殿下”

“这位是”

“见过殿下!”

“哈哈,王将军多礼了!来吧,快进城吧,本王已经在王府设下酒宴”

“谢王爷,谢方大人!”

王忠翙骑着马,有些好奇的望着四周,他发现街道两旁站着不少人,不断的招手、欢呼,有的手中还打着说不出什么颜色的旗子,让哈密城本就不宽的街道显得更加狭窄。

“这是怎么回事,方大人?”

王忠翙有些疑惑,不由的轻勒缰绳,低声问道。

“唉,”

听到王忠翙的问话,方宾微微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身边的忠顺王安克帖木儿以及其侄子脱脱,低声道:“自张将军走后,哈密一日数惊,人心不稳,幸好你今天及时赶到,否则哈密一定会出乱子。”

“有那么严重?”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入城后,王忠翙没有直接到忠顺王府赴宴,而是以军情紧急为由,先到哈密卫指挥使衙门落脚,安克帖木儿很知趣,带着侄子返回王府,王忠翙答应忙完之后,一定准时赴宴。

哈密卫指挥使衙门坐落在王府东侧,指挥使为马哈麻火者,但此刻衙门里却门庭冷落,人数稀少,只有大猫大狗两三只。

原来,张辅抵达哈密后,立刻征用了哈密卫指挥使衙门,而其离开哈密时,哈密卫大部都被其征调,而马哈麻火者也在其中。

经过方宾的讲述,王忠翙明白了城中的险恶形势。

十月四日,张辅决定偷袭西海,并开始征调哈密卫士兵以及城中粮草,同日,张辅的奏折飞往京师。

十月六日晨,张辅率军出征西海。

张辅走后,哈密城中大小事宜由方宾统辖,但其手中掌握的力量却非常有限,张辅只给他留了两千士兵,其中一千还是哈密卫。

但是,城内的军队并不是只有方宾的手下,还有忠顺王府的卫队。

忠顺王府卫队编制为六百人,但阖府上下精壮少说也有千余人,再加上忠顺王在哈密城中素有威望,如果他有歹心,方宾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力反抗,因为其手下的哈密卫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忠顺王安克帖木儿的,谁也说不准。

说心里话,方宾很害怕。

但是,他还得努力振奋精神,每日在城中巡视,同时还要去王府安抚忠顺王安克帖木儿。

说实在话,安克帖木儿实在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人,对瓦剌的畏惧应该是渗透到其骨髓里了。

自张辅离开后,方宾明显能感觉到安克帖木儿的情绪变化,他经常到城头巡视,同时还把王府的卫士派到城头上,打探城外的军情,唯恐收到张辅兵败的噩耗,一副准备随时跑路的架势。

所以这些天来,方宾是度日如年,私下里大骂张辅,已经成为其宣泄情绪的一种习惯。

幸好,王忠翙及时赶到。

哈密王府,后宅。

安克帖木儿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大妃查素娜胳膊撑起,神情复杂的望着自己的丈夫,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穿衣,走出卧室。

“成格,事情打探的怎么样了?”

“大妃,打探的差不多了!今天进城的是明国甘肃都司佥事王忠翙,兵力大约五千人左右,军容整齐,装备精良。”

“唉!”

查素娜抬手轻轻按了按额头,摇头道:“看来,我们没有机会了!”

“是啊!没想到明军来的这么快!”

查素娜想了一会儿,道:“成格,你吩咐一下其木格,让他将桑格除掉,免除后患,另外所有人停止行动,等待我的命令!”

“是,大妃!”

“去吧!”

入夜,哈密卫指挥衙门。

虽然是赴宴,王忠翙却没有喝多少酒,方宾的话,让他非常警觉,所以回到衙门,他继续翻阅近期的军情记录。

“计千户,这条军报怎么回事?”

听到王忠翙的问话,千户计允桢探头接过军报看了一眼,然后道:“这三个人,应该是城里的奸细,被巡逻小旗刑贞当场击毙。”

“哦,那么这些奸细是哪里来的?”

“这个,属下不知道!”

“嗯,桑格千户,你怎么看?”

王忠翙皱了皱眉,转向旁边侍立的另一位千户。

“大人,”

桑格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属下觉得,城中必然有人与瓦剌勾结,意图送出消息。”

“嗯,桑格千户,你说的很对,那么,你觉得会是谁呢?”

“我我也不知道!”

当天晚上,王忠翙让人统计了一下最近十余天发生的类似的事件,发现一共发生了四起,共十个人,其中八人被击毙,两人逃脱,但没有抓到活口。

看到这个结果,王忠翙震怒异常,将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翌日。

王忠翙站在哈密城头,望着西方,心中异常烦闷。

张辅率领两万大军远征,生死未卜,但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因为张辅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他根本不知道张辅的行军路线,当然他也能够理解,这是为了保密,哈密情况确实太复杂。

早上,王忠翙刚收到消息,千户桑格被人杀死在街头,据说他离开后去了酒馆喝酒,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死了

远征西海,有两条路。

一条是天山南麓,向西七百余里,至火州(吐鲁番),然后折向西南,再走四百余里抵达西海;

另一条是走天山北麓,沿着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经蒲类,抵达轮台,然后越过天山向南,再走四五百里即可抵达西海。

这两条路各有利弊。

南路较近,地势也平坦,但也是瓦剌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据情报说,瓦剌在火州有三千骑兵,如果张辅走这条线,一旦出现意外,那么偷袭就会功亏一篑。

北路较远,地势崎岖不平,气候也比南路寒冷,当然北路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可以出其不意。

除此之外,选择北路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瓦剌本部有时会在轮台周围过冬,有可能让张辅逮个正着

“来人!”

“在!”

“传令下去,在城西加大巡逻力度,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违令者,杀无赦!”

“是!”

“张辅,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希望你能够马到成功!”

王忠翙暗暗道。

第七十八章 命运与偶然(二)

京师,乾清宫。

皇帝朱允炆正在奋笔疾书,批阅奏折,书案左边的奏折在不断的减少,但依然有一尺多高,保守估计还有上百本等待批阅。

虽然,经过文渊阁、军机处和秘书处的协助,批阅奏折的工作量已经大为减轻,甚至只需要朱允炆签上名字、打个勾甚至“描红”即可,但是朱允炆依然坚持统揽全局,因为这代表着权力,代表着控制,他不愿意放弃,也不敢放弃。

“陛下,蜀王殿下求见!”

趁着朱允炆批阅完一份奏折的空档,刘振走到其身边,耳语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望了一眼未批阅的奏折,搁下笔,轻轻伸了伸懒腰,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时间不长,殿门打开,蜀王朱椿和秦王朱尚炳急步走进来,在殿中跪倒:“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偏西的日光穿过窗户,照在跪地两王的袍服上,似乎让整个大殿都亮堂了不少,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刘振,为二位王爷赐座!”

“是!”

朱椿、朱尚炳欠身坐在凳子上,有些忐忑不安的望着皇帝。

“秦王,在宗人府待着可好?”

“谢陛下关心,臣弟一切都好,这些天在宗人府中每日读书、静思、自省,臣弟才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对自己的过错痛心疾首,待回到封地后,一定安分守己,严格管束属官,再不会搞出类似的事情了!”

说话间,朱尚炳竟然有些哽咽。

良苦用心?是说朕吗?

朱允炆有些愕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如此甚好,秦王,你是二叔老秦王的长子,开国功臣河间王邓愈的外孙,只要你真心悔过,朕总会网开一面的!”

“那么,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为好?”

“此次事件都是罪臣失察之过,臣弟愿意接受宗室家法的一切处置,至于涉案属官和下人,但凭陛下处置,臣弟不敢置喙!”

“哦?”

朱允炆笑了笑,目光流转,注视着旁边的朱椿:“那么蜀王叔作为宗室长者,您老人家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老人家?

朱椿的额头不由的渗出汗珠,他有些怨尤的瞪了朱尚炳一眼,起身拱手道:“陛下乃大明天子,也是大明皇族之长,秦王犯案,于公于私,但凭陛下发落即可,臣,臣听命即是!”

“呵呵,”

朱允炆第一次发现选择朱椿做宗正,似乎是个错误,这个人虽然有贤名,但太圆滑了,而且还不愿意承担责任,不愿意冲锋在前,总是让自己这个皇帝做恶人,看来

“蜀王叔,你来安排一下,秦王不要住在宗人府了,让他住在老秦王府吧,另外你安排一下,让秦王府的家眷尽快进京,与他团聚吧,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不是?”

什么?家眷尽快进京?

秦王朱尚炳脸色骤然变的煞白,他有些绝望的望着朱椿,朱椿脸上有不忍之色,却只能别过脸去,跪倒在地:“臣朱椿遵旨!”

朱尚炳犹豫了一下,起身跪倒,伏地叩首,语带哭声:“臣朱尚炳领旨谢恩!”

“至于秦王府属官、下人,以及陕西所有涉案官吏,全部收监,由新任陕西布政使铁铉、按察使周新及法部正卿胡闰、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联合会审,务必在年前结案。”

“至于秦王府以及其他官吏拖欠、欠缴的税款,由陕西税务使牧奔泉负责追回,陕西都司、按察司、布政司须全力配合,务必在年前收缴完毕。”

“所得税款不必解往京师,就近储存在陕西藩库,优先满足征北军征战所需。”

朱允炆不紧不慢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但众人分明感觉到一种肃杀之气,朱椿、朱尚炳将头伏的更低了,而解缙则面无表情的奋笔疾书,将皇帝的意思变成文采华丽、引经据典兼冠冕堂皇的圣旨

走出乾清宫的朱尚炳,不由得放声痛哭,朱椿也只能陪着他流泪,不敢说话。

听着逐渐远去的哭声,朱允炆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回头望了望解缙、王艮:“大珅,敬止,你们听到秦王的哭声了吗?”

“听到了!”

“你们怎么想?”

“臣以为陛下执法严明,宗室应该会体会陛下的良苦用心。”解缙道。

“臣以为陛下对秦王的处罚过于严厉,秦王所犯之罪在各地藩王中并不显眼,仅仅因此就削去王爵,臣以为有些过了。”王艮道。

这就是解缙和王艮的差别。

解缙事事都能给皇帝找到理由,而王艮则仗义执言,同时也显得有些迂腐。

不过,这种迂腐,朱允炆却很欣赏,所以他也能容忍王艮的直言;这就如同他昔日疏远方孝孺,如今却逐渐重用方孝孺是一样的道理。

“你们都想多了,朕并没有削掉秦王王爵的想法,只不过惩罚是免不了的!”

说到这里,朱允炆站起身来,望着殿外的阳光,幽幽道:“你们知道什么事情做起来最难吗?”

“”

“替子孙万事计最难!”

“因为即使你做对了,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他们也并不知道,所以他们不会感激你,甚至还会怨恨你!”

这一瞬间,在解缙、王艮的眼中,皇帝的背影显得那么的落寞,那么的孤独

西北,火州城(吐鲁番)。

火州城得名于附近著名的火焰山,后世一位著名小说家曾以此为素材。

在西汉时期,火州附近的土著就建立了姑师国,也叫车师国。自武帝至宣帝,前后七十余年的“五争车师”,汉军终于驱逐了匈奴,将车师归属于西域都护府统辖之下。

之后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火州通常归属于河西走廊的割据政权统治。

至唐朝,火州出现了著名的高昌国,其国主鞠文泰与西行取经的高僧玄奘交情甚深,但在玄奘自天竺归国时,高昌已经亡国,成为大唐安西都护府属下的西州。

盛唐的辉煌转瞬即逝,安史之乱后,安西都护府亡于吐蕃,西州也不例外。

吐蕃没落后,高昌属回鹘,即著名的回鹘高昌国。

蒙古兴起,高昌国灭,改称火州。

在海都反元时期,火州连遭战火,但总体上依然隶属于元朝统治。

元末,东察合台汗国占领火州,兵锋直指哈密城,而哈密的兀纳失里则自称哈密王,与之对峙。

明兴,哈密臣服,东察合台退缩,火州归哈密遥领。

洪武中,黄金家族没落,瓦剌兴起,其势力逐步越过天山,乌格齐的乌勒克特部占据了北至金山(阿尔泰山),南至西海(博斯腾湖)的广大地区,火州遂落入瓦剌掌握。

火州距西海四百余里,是西海的屏障,所以自乌格齐时期,这里就有瓦剌驻军。

但是,在建文九年十月十一日,火州城下却迎来了东方的客人——大明的骑兵。

“昔班大人,出战吧!”

“不行!”

昔班断然拒绝,他指着城下道:“明军兵强马壮,我军不可轻敌,一旦火州有失,西海顿失屏障,所以我军千万不可浪战。”

“可是,”塔赤乌急切的指着城外纵马叫嚣的明军:“昔班大人,明军最多不过两千人,我军兵力至少是其两倍,为何不能应战?”

“你怎么知道明军只有两千人?他们一旦有伏兵怎么办?”

听着昔班的狡辩,塔赤乌气的手指哆嗦,有些口不择言:“昔班,我看你是被明人吓破胆了吧!”

“你说什么?”

昔班霍然回头,腰间宝刀出鞘:“你再说一句试试?”

塔赤乌张了张嘴,脸色涨的通红,但是他犹豫了半晌,却指着城外涩声道:“大人,如今明军横亘城外,劫掠城外的部民,抢掠我们的女子、牛羊,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看着?”

“塔赤乌将军,”

看到塔赤乌服软,昔班不为己甚,他走过来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用充满感情的声音道:“看到城外的部民受苦,我也感同身受,他们都是大汗的子民,但明国是大国,与之开战,不是小事,必须有大汗的军令才可以。”

“我已经派人去请示大汗了,估计再有两天就回来了,将军暂且隐忍两日,可好?”

“”

塔赤乌望向城外,咬了咬牙,然后掉头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大人,两天后,我塔赤乌会出城,与明军决一死战,请大人在城头上观战吧!”

“大人,塔赤乌这厮——”

塔赤乌的无礼惹恼了昔班的手下明格,他欲要进言,却被昔班阻止。

昔班转身望向城外,双拳紧握,他何尝不恼怒?

只可惜这是大蒙古国最困难的时候,大汗放弃了漠北的基业,来到西海,本就是一步险棋,但只要再给大汗一年的时间,整合了瓦剌,甚至东察合台汗国的大蒙古国一定会重新崛起,昔班相信大汗有这个能力。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明军出兵了。

明军到底想做什么呢?

昔班最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再加把力气,将乌日娜等人斩尽杀绝,结果却让他们逃进了哈密城,这样大汗来到西海的事情就泄露了。

哈密城下,自己一时大意,被明军包围,尔后被其追杀数十里。战后清点,己方损失了两百多骑兵,还丢掉了所有俘虏。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早上,明军又出现了,足足有两千多骑兵,一路将自己追杀到火州。

之后明军就滞留在火州城外,不攻城,也不离开,但却隔绝了城里城外的交通。

塔赤乌等人倒是胆子比较大,想要出城将明军赶走,但是昔班却担心这两千人身后有伏兵,所以尽力阻止塔赤乌,他希望等大汗派来援兵再打,这样更稳妥一些。

但是昔班知道,自己压制不了多久了。

第七十九章 命运与偶然(三)

“大汗,紧急军报!”

“大汗,快醒醒,斯热将军来了!”

“军报?什么军报!”

地保奴努力睁开眼睛,朝帐门喊道:“是斯热吗?快进来吧!”

门帘掀起,斯热如同一阵风般冲了起来,对服侍地保奴穿衣的妃子视若无睹,声音急促的道:“大汗,昔班急报,明军骑兵包围了火州?”

“什么?”

地保奴霍然站起:“来人,打盆凉水来!”

冰水驱散了地保奴的困意,也清醒了他的大脑,他接过军报来,看了一眼,立刻道:“斯热,把坦桑、库本、桑几哈,”说到这里,地保奴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把苏日勒也叫过来。”

“大汗,”斯热犹豫了一下,道:“大汗,您忘记了,坦桑已经走了,去轮台了!”

“哦,好吧,把其他人叫过来吧!”

“是,大汗!”

半小时后,地保奴在金帐中召开了军事会议。

会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只有苏日勒默不作声。他本是额色库的亲随,却投降了地保奴,帮助地保奴笼络瓦剌军队,因此不仅瓦剌人在其背后骂他,连蒙古人也有些看不起他,只不过地保奴对他很是看重,开会的时候都会叫上他。

“苏日勒,对目前的形势,你怎么看?说来听听吧!”

听到地保奴的吩咐,苏日勒连忙站起来,施礼道:“大汗,诸位将军分析的很好,末将资质愚钝,不懂什么军略,只有一把子力气,大汗下令,末将执行就是。”

“呵呵,苏日勒,他们都是刚从漠北来的,对这里不熟悉,也不了解哈密的明军。如果此次明军是大举来犯,大蒙古国将面临生死存亡,所以本汗希望将军能够不吝赐教!”

说话间,地保奴起身,朝苏日勒深施一礼。

苏日勒吓的跳起来,连忙闪开,慌不迭的摆手道:“大汗,大汗言重了,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你坐下,慢慢说!”

“谢大汗!”

苏日勒想了想,走到地图前,道:“大汗不嫌末将见识浅陋,末将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大汗,诸位将军,自去年开始,明军将陕西行都司改为甘肃都司,第一任都司是张辅,这个张辅本是明国燕王朱棣的亲信,在朱棣谋反时,末将曾经跟在大——大——左军主将身边见过这个人。”

“这个张辅身材高大,武艺精湛,不苟言笑,是个将军的坯子,昔日国师王行对其评价较高。”

“后来他投降明廷,将朱棣家眷卖给明皇,然后又在六七年间坐到甘肃都司的高位。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本就是明皇安排在朱棣身边的卧底,否则不可能晋升如此之快。”

“去年,据说帖木儿汗国有进攻明国的想法,所以明廷在西北大量增兵,还囤积了大量军械。”

“帖木儿死后,皮尔继位,他将明国使者傅安送回,愿意与明国交好。”

“但是明国却立刻翻脸,将多余的军械粮草运到哈密,支援东察合台和瓦剌,让我们攻打帖木儿汗国。”

“我们接受了军械,东察合台已经与帖木儿汗国开战了,但是我们没有,因为有一个问题,我们去打帖木儿汗国,那我们老家怎么办?很显然,这是驱虎吞狼之计,所以——”

“所以可以看出,明军对瓦剌、东察合台一直怀有野心,因此这次明军来袭,末将以为不足为奇。”

“所以,昔班将军的担心并不为过,我军必须做好与明军大战一场的准备。”

听着苏日勒的侃侃而谈,地保奴心中有些得意,其他人一直对自己重用苏日勒颇有微词,但现在看众人凝神聆听的样子,还是值得的。

“那么将军以为我军该如何应对呢?”

“针对这种情况,昔日大首领、国师曾经做过推演。”

苏日勒站直了身体,指着地图道:“明军出击,必然自哈密发起,他们可选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天山南麓,经火州到西海;另一条是走天山北麓,经蒲类海,也就是巴里坤湖,抵达汉人所说的轮台,将瓦剌领地截为两段,令我们南北不能相顾。”

“从轮台,明军可以选择北上金山,或者南下西海,如此一来,我军将大势已去。”

“所以我瓦剌军队一般分为三个部分,西海、轮台和金山,同时在火州、蒲类海伏击设立前哨,防止明军偷袭。”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明军大举来袭的可能性不大,否则火州必然失守。”

“据末将分析,有三种可能,一种是明军是为了追杀昔班将军,自建文朝以来,西北明军的气焰愈发嚣张,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另一种可能,则是明军主力自天山北麓偷袭我冬季草场(轮台),而火州这里只是疑兵。”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明军采取的是骚扰战术,目的是为明年春天的大举进攻做好准备。”

“哦,”

地保奴思索了一下,道:“那么,将军以为那种可能性更大呢?我军该如何应对呢?”

“这个,”

苏日勒踌躇了半晌,苦笑道:“大汗,如今情报太少,没法做出判断。”

“但如今严寒将至,明军大举进攻的可能性不大。对明军来说,千里奔袭需要携带大量粮草和给养,以明皇谨慎的性格,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所以,末将以为明军虚张声势的可能性很大,但为了以防万一,末将建议,派少量军队增援火州,试探明军虚实;同时派人通知轮台方面,小心在意,仍然不能排除明军偷袭的可能!”

苏日勒的分析条理分明,有理有据,面面俱到,其建议也恰如其分,帐中诸将的神情不由得放松下来,目光转向了上首的大汗地保奴。

地保奴有些犹豫难决,他承认苏日勒的分析有道理,但他心中的不安却依然存在:“将军,明皇有没有可能偷偷在西北囤积重兵,趁冬季偷袭?”

也许地保奴的想法太过牵强,所以不等苏日勒说话,斯热就站了起来:“大汗,末将以为没有这种可能,我军转移到西海,是一系列阴差阳错的结果,我们之前都没有预计到,明廷如何能想到?”

“另外,通辽之战,明军虽然获胜,但我相信明廷征调的军队、粮草都不在少数,所以西北一带必然空虚,不可能预先准备足够的军队,所以末将以为,明军大规模出击最早也会在明年春夏天。”

“而哈密方面,军队不过五六千,加上明国驻军,总数也不会超过一万。”

“另外,按照明国军制,没有明皇的命令,明军是不敢发动大规模的袭击的,所以末将以为,火州明军,只不过是小股骚扰部队,不足为虑。”

“但为保险起见,末将愿意率军前往火州,驱逐明军,杀杀明军的锐气。”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听到众人的请战声,地保奴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压了压手,众将立刻噤声,但眼睛都直勾勾盯着地保奴。

地保奴沉思半晌,目光转向苏日勒:“苏日勒!”

“在!”

“本汗给你五千精兵,你可愿去解火州之围?”

“末将愿意!”

“很好,本汗准许你追赶明军到哈密,但不许攻城,明白吗?”

“末将遵令!”

第八十章 命运与偶然(四)

苏日勒的建议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对于他为何提出这个建议,后世史学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的人认为他当时心向大明,有心将蒙古人送上绝路;有的人认为他心向瓦剌,希望借明人之手让瓦剌从蒙古人的奴役下解放出来;当然也有人认为,他只不过是单纯的无能而已。

当然,其后人坚持第一种观点,也正因为此,某些蒙古人、瓦剌人对其恨之入骨,虽然,这是后话。

建文九年十月十九日,天降大雪,苏日勒率领骑兵冒雪东进。

十一月二十一日,苏日勒抵达火州。

在抵达火州的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二日,苏日勒率领大部分骑兵,以昔班、塔赤乌等人为将,出城与明军接战。

明军人数只有两千多人,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所有人都身穿铁甲,持有火铳,还有数百人持有手雷,所以苏日勒虽然人数占优,却占不了多少便宜,尤其在近战中,瓦剌人非常吃亏。

苏日勒发现这一点后,立刻改变战术,采用分批合击、迂回包抄的战术,在远处使用弓箭射击,逐步消耗明军。

针对这种战术,明军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向东撤退。

苏日勒唯恐遭到明军大部队伏击,一路非常小心,但即使如此,还是数次被明军用手雷伏击,出现不少伤亡。

但随着明军火药的枯竭,瓦剌军逐渐占据上风,缠战逐渐演变成了追逐,而瓦剌军骑射的优势也显现出来,明军只能落荒而逃,苏日勒则率军紧追不舍。

“呜,呜,呜呜呜——”

四面传来了号角声。

明军欢声雷动,瓦剌军目瞪口呆。

苏日勒望着前方升起的大旗,以及包围过来的骑兵,面如土色。

平安终于赶到了!

苏日勒是不幸的,他本想洗刷双辽城下的失败耻辱,却没想到被兼程赶来的平安逮了个正着。

经过三个小时的鏖战,苏日勒力尽被擒,瓦剌军全军覆没。

“杀!杀!哈哈!哈哈哈!”

张辅大笑,疯狂的发泄着许久以来的压抑和恐惧,一刀砍断一个蒙古人的脖子,又一刀削去另一个蒙古人的半个脑袋

张辅手下的士兵,无论是近卫军,还是哈密卫,都沉浸在疯狂的杀戮中,马嘶声、喊杀声、哭喊声、求救声、哭泣声弥漫着整个蒙古大营。

这里是塔拉率领的大汗本部家眷的大营,他们千辛万苦自漠北赶来,越过金山,越过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来到轮台附近的草原。

只可惜他们的路走到这里,已经走到了尽头。

千里奔袭的张辅将他们逮了个正着。

张辅发起攻击的时间选在了四点左右,这是人类睡眠最沉的时候,所以蒙古人毫无反抗能力。

“怎么办?”

听到喊杀声,萨木尔冲出营帐,却发现整个大营已经成为一片火海,无数的黑甲骑兵如幽灵一般在大营中纵横,他们砍下每一个手持兵器的蒙古人的脑袋,他们割开每一个冲到他们马前的蒙古人的喉管,他们砍断每一顶遇到的帐篷缆绳,然后将其点燃

“完了,全完了!”

萨木尔喃喃道。

“公主殿下,我们快跑吧!”

听到侍女的催促声,萨木尔醒过神来,她回头看了一眼侍女丽娜:“你们自己逃命去吧!不用管我了!”

说完,萨木尔转身朝左边的帐篷跑去。

“公主,公主,等等我——”

“额色库,我对不起你,不过可以选择和你一起死,希望九泉之下,你能够原谅我!”

萨木尔眼含热泪,朝额色库的营帐冲去。

“额色库,你在哪里?”

萨木尔推开帐篷门,冲到床边,却发现床上没有人,不由的大叫。

“我在这里!”

萨木尔转身,发现额色库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钢刀,正神情复杂的望着她。

“你,你好了?”

萨木尔惊呆了!

“还没有,只是勉强可以走路而已!”

额色库右手挽了个刀花,侧耳听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继而无奈的笑了笑:“萨木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跑不了了,本想杀几个人来垫背的,没想到第一个跑过来的人竟然会是你!”

“你——”

萨木尔这才注意到,额色库的钢刀上竟然还在滴血,她下意识的扫视周围,发现地上倒着两个侍女,应该是服侍额色库的侍女。

“你要杀我吗?”

“本来想杀了你的,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快走吧!”

“不,我不走,我们一起逃吧!”

“逃不了!”

额色库摇摇头:“我现在上不了马,拉不住缰绳,逃不了的!”

说着,额色库将目光转向帐外:“我不杀你,你走吧!”

“不,我不走!”

萨木尔大叫道,然后急步跑到额色库身前,险些撞到额色库的刀尖上。

额色库连忙收刀,只是他身体虚弱,刀被他甩在身后,“咣当”一声,钢刀落地。

萨木尔浑然不觉,抱住额色库,将脑袋埋在额色库胸前,泣声道:“额色库,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是正常的,但我不能抛下你。”

“如果要死的话,我陪你!”

额色库身子有些僵硬,胳膊慢慢抬起来,最后轻轻的搂住萨木尔:“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

萨木尔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

“你是额色库?”

“是的!”

“你想报仇吗?”

“想!”

“你是萨木尔?”

“是的!”

“马哈木已经投降大明,你呢?”

马哈木?

这个名字,在萨木尔听来,如同天边的云彩一样遥远;昔日心心念念的恋人、丈夫已经成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

萨木尔抱住头,无声的啜泣道:“我,我不知道!”

“你是塔拉?”

“是的!”

“你想死吗?”

“不,不想!”

“那你投降吗?”

“我——”

“那就是想死了!来人——”

“等等,我,我,愿降!”

张辅本打算全军在原地休整一天,却被一个意外的消息打断。

负责截断轮台的明军回报,大队蒙古骑兵北上,已经与轮台明军发生激战。

“看来,真正的硬茬子来了啊!”

张辅紧了紧盔甲,喃喃道:“那就来吧!”

第八十一章 命运与偶然(五)

“怎么办?怎么办?”

地保奴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在大帐里转来转去。

斯热站在旁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急步走到地保奴身前,沉声道:“大汗,必须下决心了!如今形势已经万分危急!大蒙古国已经处于生死存亡之秋了!”

“明军突然出现在轮台,俘获我军全部辎重和家眷。如今消息尚未传出,否则即使是大汗中军,也可能会出现哗变。”

“轮台方面,明军火器强劲,依靠山路防守,以坦桑的力量,想要在短时间内攻克轮台根本不可能。”

“另外,额色库的大旗也出现在轮台高地,瓦剌军心不稳,随时有哗变的可能。”

“如今我大军困守西海,火州方向的明军到底是佯动,还是前锋,我们一无所知——”

“你是说苏日勒不可靠?”

地保奴突然插话,让斯热感到一阵气馁和无奈,都这个时候了,讨论苏日勒是否忠诚,有意义吗?

苏日勒即使忠诚又能怎么样?

如果明军卷地而来,苏日勒不过是螳臂当车的浪花而已!

“大汗,我们刚来到西海,两眼一抹黑,对西北明军缺乏了解;而瓦剌人又不可信任,所以我们只能按照最糟糕的情况行事了!”

“最糟糕?还会更糟糕?”

“当然会,如今明军出现在两个方向,一个是火州,大约两三千人,一个是轮台,据坦桑估计,明军兵力超过两万。”

“轮台方向的明军数量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末将最担心的是火州方向,如果火州方向出现明军主力,我军猝不及防,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你觉得怎么办好?”

“末将有两个建议,还望大汗斟酌。”

“快说!快说!”

“第一个是向北,目前西海我军兵力在三万左右,瓦剌军约两万,而坦桑那里,我军两万,瓦剌军一万,总计约八万之众,远在轮台明军之上。”

“所以末将建议全军向北,打通轮台通路,解救家眷,如果成功,即使明军大军出动,我军也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另外一个建议,则是向西,命令坦桑撤回来,然后我军全军向西,躲避明军兵锋,等待再起,甚至我们可以和东察合台汗国合作,一起抗击明军!”

“东察合台?他们不是与帖木儿汗国开战了吗?他们应该已经是明国的狗腿子了吗?”

“不会的,如今的形势,一旦我们和瓦剌败亡,东察合台将直面明军兵锋,势难久存,所以末将以为东察合台可以作为盟友。”

“那么我们的家眷就不救了吗?”

望着地保奴有些无助的眼神,斯热叹了口气:“大汗,这两条路只能选其一,只要我们实力尚在,再打回来,也是很容易的。”

“不行,没那么简单,”地保奴固执的摇摇头:“即使到了东察合台,将士们发现本汗抛弃了他们的家眷,他们还会拥戴本汗吗?”

“会的,大汗,昔日成吉思汗被王罕偷袭,退保巴勒渚纳河,部众离散殆尽,更不用说什么家眷了,最终只有四千六百人跟随,但是成吉思汗百折不挠,终成帝业,混一宇内,大汗何不——”

“别说了,”

地保奴打断斯热的话,摇摇头道:“不可能的,如果本汗只有四千六百人,是不可能东山再起的,所以此路绝不可行。”

“斯热,”地保奴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睁开眼睛,道:“斯热,传令下去,全军拔营,一路向北,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攻下轮台,救回家眷。”

“另外,通知坦桑,保持对明军的压力,让其一刻都不得休息。”

“”

斯热叹了口气,施礼道:“遵命,大汗!”

“你下去准备吧!”

斯热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大汗,那轮台的情况,要通报全军吗?”

“不需要,等到了轮台再说!”

“另外,抽调怯薛军,组成督战队,进攻轮台,有进无退!”

“明白!”

斯热打了一个寒颤,转身出去了。

“坦桑将军,这是大汗的军令,接令吧!”

坦桑起身,接过军令,犹豫了一下对使者道:“大汗什么时候到?”

“两天后!”

“好的,谢谢!”

“不客气,将军!”

使者走后,坦桑又展开命令看了一遍,然后将其放在桌案上,又研究了一会儿地图,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倏地,他放下笔,吩咐道:“请苏门夫将军过来一趟!”

“是!”

大概一刻钟之后,士兵回报:“苏门夫将军身体不适,没法过来!”

“不适?”

坦桑愣了一下,继而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吩咐道:“来人,给本将军披甲,本将军要去探望一下苏门夫将军!”

“将军不可,苏门夫不可信任!”

副将热忽而上前一步,阻止道。

“热忽而兄弟,我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一旦你出了意外,那我们——”

“如果我出了意外,那你就立刻撤军,告诉大汗,事情已不可为,让大汗早做打算!”

“可是——”

“没有可是,”

坦桑转过桌子,轻轻拍着热忽而的肩膀:“现在看来,放弃漠北是个错误,这里地势狭窄,无法回旋,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只希望能够保全一些族人吧!”

“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将军!大哥!”

热忽而冲上去,双手张开,拦住坦桑:“实在不行,我去吧!即使我死了,只要将军在,我们就还有一条活路!”

“如果将军不在了,那么我,我”

望着泪流满面的热忽而,坦桑犹豫了,他也知道热忽而的能力,但是

在众人的劝说下,坦桑同意了,热忽而代替坦桑前往瓦剌军营,去见瓦剌的万骑长苏门夫。

瓦剌军营。

“苏门夫将军呢?”

“将军身体不适,正在后堂等候!”

热忽而在卫士的引领下,朝后堂走去,一路上甲士林立,戒备森严,钢刀闪着寒光。

热忽而毫不畏惧的走进后堂,大笑道:“苏门——”

声音戛然而止。

上首坐着的不是苏门夫,而是笑语殷殷的萨木尔。

热忽而走后,坦桑命令全军戒备,但为了过度刺激苏门夫,他采取的是外松内紧的策略,所以在表面上,蒙古大营并没什么变化。

另外,坦桑命令对瓦剌老弱妇孺加强戒备,一旦发现苏门夫有异动,立刻动手杀人。

就在坦桑焦急的等待消息时,突然听到全营哗然,卫兵急匆匆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将军,明军,明军进攻了!”

“什么?”

明军竟然敢进攻?

坦桑站起身来,急步向外走,发现自己的军队已然不成队列,纷纷朝营门跑去。

这是什么声音?

“别放箭啊!”

“萨哈,是我啊!”

“基萨尔,我是阿妈啊!”

啊?

望着在明军屠刀下缓缓前进的黑压压的老弱妇孺,坦桑惊呆了,蒙古军惊呆了!

明军太歹毒了!

第八十二章 命运和偶然(六)

死道友,不死贫道,是绝大多数人的生存法则。

张辅也不例外。

蒙古人的哭喊声、惨叫声、求救声,丝毫没有动摇张辅的心绪,他神情冷漠的举着望远镜,盯着对面的蒙古军的反应。

成败在此一举。

这是改变命运的一刻,绝对不能错过,即使付出血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更何况,流的还是蒙古人的血!

晋升到都司之后,张辅并不感到欢喜,因为他知道,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了,虽然他还不到三十岁。

再往上晋升,就是陆军都督府以及三总部——总参谋部、总监察部、总军需部了,但这些部门是非常难进的,首要素质是根红苗正,对陛下绝对忠诚,只可惜这两条自己都不符合,前者是事实,自己根不红苗不正;后者——可惜无法证明。

至于资历,张辅更是没有。

另一条路则是立功封侯,成为大明勋贵,很不幸,这条路难度也非常之高。

想要封侯,必须立功,那就需要机会。

以自己的级别,做不了一个方面的主将,朝廷一定会派来平安、盛庸、耿璇等人做主将,在他们手下,自己很难有立功的机会。

帖木儿意外病死,对自己来说,不亚于当年父亲战死,有前程路断之感。

之后,挑动瓦剌、东察合台进攻帖木儿汗国,更是让自己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因为这些事情做好了,都是方宾的功劳,和自己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所以当听说地保奴跑到西海,瓦剌大首领额色库被软禁的消息后,张辅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决议出击西海。

天可怜见,千里跋涉,竟然在轮台附近与蒙古的辎重和家眷相遇,以极其微小的代价,获取了大批粮草以及数万蒙古老弱。

但这还不够,还要击败蒙古人,击败瓦剌人,将这一片草原荡平。

冠军侯,我张辅也想做。

“将军,怎么办?”

几乎所有蒙古士兵的目光都望向坦桑,自己的族人越来越近了,明军也越来越近了。

蒙古人的营帐非常简单,里面是帐篷,外面是勒勒车和木桩搭成的简易栅栏,只能防一防突袭,防不了明军的强攻。

坦桑双手紧握,牙齿咬得嘎嘎响,却迟迟没有下达命令。

坦桑转头看了看东边五六里外波澜不惊的瓦剌大营,心中冒上一股凉气,难道瓦剌和明军联手了?

坦桑不确定,但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抬了抬手:“蒙克,你去一趟瓦剌大营,要求他们向明军进攻,否则我就要杀人了!”

“杀人?”

蒙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骑马赶往瓦剌大营。

“阿木尔,你给后军传令,一旦瓦剌叛变,立刻动手杀人!”

“是!”

“全军!上马!拔刀!”

“杀明狗!”

“救家人!”

战鼓声响起,号角声吹奏,营门打开,蒙古军鱼贯而出,在营外列队。

随着坦桑一声令下,蒙古军如洪流一般,转了一个弯,从西面侧击过来,同时他派人高喊:“族人们!快跑!快跑!”

看着蒙古人跃马横刀的样子,张辅嘴边咧出一丝冷笑,真是幼稚啊!

“把蒙古人赶到西边去!”

哈密卫们冲上前去,鞭抽刀砍,蒙古牧民们声声惨叫,不得不转向西,与蒙古军遥遥相对,期间被砍死、踩踏而死者无数。

面对自己的族人,蒙古人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坦桑见状大急:“不能放慢速度!快!快!”

只可惜没人听他的。

就在这时,一声炸雷在牧民中间响起,接着又是一声,又是一声,十数声爆炸声后,蒙古牧民们惨叫连连,慌不择路的往前跑去。

“快跑啊!”

“快跑啊!”

一声声蒙古语响起,牧民们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往前面跑去。

张辅拉下面甲,举起长刀:“杀!”

“杀!”

“杀!”

随着张辅的命令,黑甲骑兵们成扇形绕过奔跑的牧民,朝蒙古军杀去,而哈密卫则继续驱赶着蒙古牧民朝蒙古军杀去。

瞬息间,蒙古牧民窜入蒙古军中,而同时蒙古军被近卫军和哈密卫三面包围。

一场屠杀开始了!

蒙古军虽然善战,但是面对自己的族人根本下不了手,因为其中说不定就有自己的亲人,同样自己即使想杀出一条血路,但是不是自己的亲人,不代表不是别人的亲人

瓦剌军目瞪口呆的望着数里外的厮杀,老人、妇女甚至孩子纷纷被马蹄踩成肉酱,彪悍的蒙古军如同木偶一般被屠杀,要不然就是在自相残杀

萨木尔望着这一幕,不由得肝肠寸断,心如刀绞,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身边的瓦剌万骑长苏门夫连忙命人将萨木尔扶起,同时下令紧闭营门,不许出战!

屠杀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坦桑的两万骑兵便损失大半,主将坦桑绝望自杀,余者下马投降,而老弱妇孺们死伤更多,鲜血将这一片战场染成红地,。

此役被称为“轮台之战”。

而张辅也以“轮胎屠夫”的名声载入史册。

张辅的残忍手段震慑住了额色库和瓦剌军,战后张辅顺势对瓦剌军进行了改编,加上蒙古降军,张辅手中的兵力增长到三万人。

但是张辅并没有进攻西海,而是选择在轮台修整,等待地保奴的到来。

两天后,地保奴抵达轮台,见到战场的惨烈景象,蒙古军军心大挫。

之后的两天,地保奴试探进攻,但蒙古军毫无斗志,瓦剌军心怀二心,地保奴陷入了绝望,每日只能借酒浇愁。

五天后的夜晚,瓦剌军反叛,夜袭蒙古军,蒙古军惨败,地保奴在斯热的拼死保护下,向西逃去,瓦剌人追之不及。

这一战张辅并没有参与,因为他发现瓦剌军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果然,额色库提出,愿意向明朝称臣,愿意西进,但潜台词希望张辅退出西海、轮台,将这些地方还给瓦剌。

张辅当然不愿意,只可惜张辅军力不足,翻脸的话,没有绝对的胜算。

而连遭重创的瓦剌军也不敢与明军翻脸,事情陷入了僵持之中。

建文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就在张辅进退两难之时,平安率军抵达轮台。

第八十三章 战后处置

“太好了!”

收到奏报时,朱允炆高兴的跳了起来,浑然不顾皇帝的仪表,之前对于张辅的一点点不满至此已经完全烟消云散。

“这个张辅,不错,朕没有看错人!”

“哈哈!哈哈哈!”

皇帝高兴,其他人也不例外。

徐辉祖、耿璇、盛庸、郭钥、吴高、齐泰、杨荣等人都是兴奋异常。

这次大捷虽然有些偶然,甚至勉强,但其效果几可与昔日蓝玉的捕鱼儿海之役相比。

经此一役,黄金家族最后的力量已经不复存在,大汗地保奴仅率数百人向西逃窜,其麾下骑兵损伤过半,剩余的两万多骑兵以及十数万老幼全部向明军投降。

而瓦剌本部乌勒克特部遭受重创,精锐大损,只余两万多人,已经无力号令瓦剌诸部,其衰落已成必然。

同时瓦剌大首领额色库威名扫地,许多人将此次重创归因于额色库的轻信东征,如果不是因为明军的威胁,乌勒克特部很可能立刻就会陷入分裂。

最后,瓦剌与蒙古的血仇再也无法化解,萨木尔之子吉达想要成为瓦剌继承人,已无可能。

“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陛下功盖寰宇,大漠臣服,微臣以为陛下应该上尊号‘天可汗’!”

“对,陛下应上尊号‘天可汗’。”

听着重臣的恭维,朱允炆也有些飘飘然了,漠北的威胁就这么解除了?好像太容易了了吧!

但是,在一片贺喜声中,却有人泼了冷水。

“陛下,微臣以为,此时贺喜为时尚早!”

“哦?”

哪个不开眼的?众人脸上的笑纹尚未消退,却骤闻此声,不由得转头望向皇帝身边侍立的秘书处秘书——王艮。

朱允炆皱了皱眉,王艮有些不喜,他知道王艮想干什么,也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只不过就不能等一会儿吗?难道朕是昏君,会得意忘形吗?不过他还是强自按捺心中心中火气,柔声问道:“敬止,你有什么建议?”

“回陛下,如今轮胎形势依然危在旦夕,切不可掉以轻心。”

“蒙古军之只是暂时降服,其原因有三:其一,首领地保奴无踪,蒙古军无主惊惶,只能降服;其二,蒙古军地处西海,人生地不熟,不敢轻易造次;其三,此刻正值冬季,轮台滴水成冰,蒙古军即使逃脱,也无地可去,反而会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而瓦剌,则因为骤遭大变,精锐大损,加上首领额色库威望大失,导致群龙无首,故而彷徨无助,只能降服。”

“但是这种局面很快机会改变,待两三月后,天气转暖,蒙古军、瓦剌军心头震骇势必逐渐隐去,到那时,只要一二有野心之人登高一呼,西海必然糜烂。”

“说到底,此次胜利只是巧合,并非蒙古人、瓦剌人武力不济,一旦处置不当,反复是必然的。”

“所以微臣以为,陛下应该急令毅国公将瓦剌、蒙古部民迁徙至嘉峪关以东,在肃州、甘州一带安置,同时令额色库等瓦剌、蒙古贵族来京陛见,如此可策万全。”

王艮的话有一些道理,但还是引起了军方的不满,徐辉祖等人对视一眼,郭钥首先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说吧。”

郭钥转过身来,面对王艮,厉声道:“王大人,此时此刻,轮台滴水成冰,数万将士背井离乡,远征千里,杀伤贼虏无数,岂是一句的‘巧合’就能抹杀的?”

“王大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会让多少战死沙场的将士闭不上眼?会让多少孤儿寡母没有抚恤,只能凄惨度日?你想过吗?”

“可是——”

王艮遭此抢白,也有些急了:“如果不是巧合,蒙古后军辎重和家眷怎么会正好与我军遭遇?只要前后错开一两日,张辅的千里突袭就是一个笑话,甚至还会葬送陛下精锐的近卫军!”

“这难道不是巧合吗?”

“哈哈哈,”郭钥突然大笑起来:“王大人,请恕末将直言,沙场拼杀,并不如韬略书上所说的那么轻松写意;指挥千军万马,也并不是待在书庐中,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就可以做到的。”

“两军对阵,并没有绝对的胜败,双方主将殚精竭虑,双方将士出生入死,所争的无非是那一点稍纵即逝的胜机,而张辅的胜利,就在于他远涉千里,出敌不意,才能在最合适的地方,给敌人致命一击。”

“这种胜利非常冒险,但是如果张辅不出击,那么等到明年春天,我们面对的就不是西海糜烂的问题了,而是西北边关告急,嘉峪关外烽烟四起的问题了。”

“可是,”

王艮急的脸都红了:“地保奴不是派人送信来,其西进目的只是统合瓦剌,继续西进,他并没有返回漠北的想法啊!”

“哈哈哈!”

郭钥被气的笑了出来:“王大人,你相信吗?”

“我——”

“一个人在穷困潦倒,衣食无着的时候,他只要得到一点残羹冷炙就能满足了;但一旦他吃饱喝足,他就会顺理成章的觊觎更多的东西。”

“我军经营热河、通辽和东北,地保奴等人寝食难安,从通辽出发至捕鱼儿海不过千余里,从黑龙江白城出发,更是只需要数百里,旬日间即可抵达蒙古腹地,蒙古人怎么会不惊惶?”

“另外我大明国势蒸蒸日上,而蒙古人屡遭重创,无力与我大明抗衡,所以蒙古人最好的策略就是远走。”

“但是向北,气候寒冷,根本无力供养蒙古大军;向西,势必与瓦剌产生冲突。”

“因此地保奴不得不想出这个办法,诱瓦剌东进,伺机削弱之,然后鹊巢鸠占,统合瓦剌,甚至东察合台汗国的力量,以图再举。”

“到那时,地保奴就从一个朝不保夕的流浪汉,一跃成为家资巨万、家丁无数的富翁。王大人,到那个时候,我们大明还能如驱使瓦剌、东察合台一般,驱使去西进吗?”

“我们大明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阻止其回到漠北,甚至回到捕鱼儿海呢?”

“郭将军,此言差矣,你所说的这些都是想象,本官只问你一句,如果张辅兵败,又当如何?”

王艮语塞,齐泰只好站了出来,笑语殷殷的问道。

这句话说的轻松,郭钥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最后只能道:“但是张辅打胜了。”

“这正是本官最担心的地方,张辅不过区区一个二级都司,就敢孤军远征,以数万将士的鲜血博取功勋,此风绝不可涨。”

“郭将军,你虽然说了许多,但你也承认,张辅的胜利只是侥幸抓住了机会而已,难道你要让我们大明的将军以后都这么打仗吗?”

“那你说怎么打仗?”郭钥愤然道。

“很简单,绝对不打无准备之仗!”

郭钥气的脸都红了,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齐大人,末将以为您此言不妥!”

耿璇站了出来,反驳齐泰。

很快,所有的文臣、武将都参与了进来,乾清宫吵成了一锅粥。

“肃静!”

朱允炆听了一会儿,然后抬了抬手,刘振连忙喊了一嗓子,惊醒了吵闹的众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施礼,口称“恕罪!”。

朱允炆的目光扫过群臣,然后站了起来,道:“诸位爱卿的进言,朕都听到了。”

“下面,说说朕的想法。”

“将士们卧冰饮雪,远征千里,忠心可嘉,齐泰、王艮,你们不要过于苛责他们了!”

“是,陛下!”

“至于张辅,朕一向奉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所以朕不吝封赏,敕封张辅为武安侯,赐伯爵世袭券。”

“其他将领叙功,由兵部和军机处负责,年前要报上来,朕会一一封赏。”

“另外,王艮所言,不无道理。”

“轮台驻军确实不足,近卫第五骑兵军已经抵达嘉峪关,立刻令指挥使司旺率军赶往轮台,由武安侯张辅节制。”

“另外,组建西北方面军,张辅任总指挥,下辖第五、第九骑兵军。西北方面的职责是平定瓦剌诸部,捉拿地保奴,如果地保奴逃入东察合台,由张辅酌情处置,朕给临机专断之权。”

“诏命毅国公平安将瓦剌、蒙古妇孺和降兵迁入嘉峪关,在肃州、甘州一带安置。”

“令陕西布政使铁铉、陕西都司宋瑄、甘肃行都司监察使葛诚全力配合,让降兵及家眷无后顾之忧。”

“另外,杨荣、王艮听旨!”

“微臣在!”

“朕委任你们二人为正副钦差,前往甘肃巡视,确保降兵妥善安置,如果不妥及时处置,无法处置者,即使回报朕!”

“微臣遵旨!”

“令方宾赶往轮台,担任西北方面军监察使。”

“另外,西北一带军队抽调过多,而当地又藩汉杂居,易出变乱,着各地卫所立刻征召士兵,军饷、给养由户部、兵部筹措!”

“是!”

第八十四章 教子

京师,上书房。

“最近怎么样啊?”

朱允炆一边看奏章,一边问道。

“父皇,最近挺好的!”

“嗯!”

“刚才儿臣去见母后了!”

“哦,你母后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不过还有些咳嗽!”

“嗯——等朕忙完了,晚上去看看她!”

“谢父皇。”

“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父皇,”

朱文奎挠了挠脑袋,笑道:“父皇真是明见万里,儿臣这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父皇看出来了!”

“呵呵,说吧!”朱允炆搁下笔,将奏章用镇纸压住,抬头道。

“父皇,儿臣有个疑惑,张辅的赏赐是否有些过了?”

“哦,说来听听!”

“张辅今年不过三十三岁,且早年有从逆经历,但轮台一役,父皇却立刻敕封其为武安侯,几于历城侯比肩,成为父皇敕封的第三个侯爵,这个封赏,是否有些过了呢?”

“是不是有人让你打听的?”

“不,不,没有!”

朱文奎脸色发红,连忙否认。

朱允炆笑了笑,沉思了一会儿:“文奎,你是不是认为张辅的功劳过于偶然,不值得重赏?”

“这个,这个,确实有一点。”

“偶然,并不能因此抹杀他的功劳,文奎,你还记得蓝玉吧!”

“蓝玉?那个逆贼?”

“呵呵,”望着儿子疑惑的眼神,朱允炆摇了摇头:“朕说的是其捕鱼儿海之役,你觉得那次不偶然吗?”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自庆州北上捕鱼儿海,千里奔袭,冒着沙漠大风突袭元军,元军猝不及防,全军崩溃,高皇帝曾经以‘药师、卫青’称之,可见其功劳之大。”

“但纵观全局,蓝玉的功劳,偶然性也占了很大因素。”

“朕知道,你必然是受了你身边的文官的影响,比如方孝孺、杨溥这些人——”

“父皇,我——”

“没关系,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文奎,朕今天就和你说说文臣和武将的区别。”

“文臣,大多都是从科举上来的,他们依靠的是十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才能脱颖而出,成为进士,至少也要进国子监,才有机会入仕为官。”

“入仕之后,文臣们靠的是经年累月的处理政事,埋头于案牍之间,逐步历练,逐步积累功劳,再逐步晋升,再从地方官转为京官,入六部,最后其中的佼佼者才能入文渊阁理事,达到位极人臣的顶峰。”

“文臣仕途大致如此!”

“而武将则不同,历朝历代,开国初期,往往名将辈出,金戈铁马,横扫四方,但到了中期、晚期,武将不仅不能战,还经常投降敌国。”

“当然在那时,文臣也差不多。”

“所以到了王朝末期,反抗到最后一刻的往往是乡军民勇,以及一些落魄文人,很讽刺吧!这些没有沐浴皇恩的人会起来反抗,那些满口忠诚的文臣武将们却会投敌——”

说到这里,朱允炆不由得有些感慨,有些自嘲的笑道:“当然,我们大明也会有那么一天的,即使高皇帝苦心孤诣,打造了完美的制度;即使朕继承高皇帝余烈,横扫四夷,大明最终也免不了那一天啊!”

“父皇——”

也许是感觉到父亲的伤感,朱文奎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大明会千秋万代的!”

“呵呵,”

朱允炆苦笑:“文奎,你不必伤感,这都是自然规律,如同人有生老病死一般,王朝也有盛衰之数,无法避免,所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父皇,”

朱文奎犹豫了一下,起身跪倒在地:“父皇,儿臣一定继承父皇之志,扫平四夷,为大明百姓塑造一个朗朗乾坤!”

“你起来吧!”

朱允炆起身将儿子扶起,正色道:“你的孝心朕知道,朕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代明君,这样我们大明的百姓能少受些苦,我们华夏这个民族能够少一些磨难。”

“儿臣谨记!”

“再接着刚才的话,”朱允炆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朱文奎注意:“武将没落的原因有二,第一是武将没有良好的培训、考评、晋升制度,第二是承平日久,军纪涣散,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且皆不识干戈。”

“武将的培训,朕通过武学来解决,承平日久的问题,很难解决,朕通过复员制度能够延缓这个过程,只不过太花钱了,而且士兵复员回乡,很容易争强斗狠,产生许多治安问题,这一点,许多文官都很诟病,但你要记住,士兵复员制度必须坚持,这是大明朝长治久安的重中之重。”

“至于武将的考评、晋升,是很微妙的,因为这都依赖于军功,不能打仗的军队是没有价值的,而获取军功,是要付出鲜血、付出生命的,所以必须重赏方可;另外任何军功,都可以说是偶然,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种偶然实际上是士兵的生命、主将的韬略、决断以及后勤保障等等因素集合起来,才有可能达到的,并不是坐等天上掉馅饼的。”

“所以武将晋升,必然会引起争议,但你要记住一点,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过于注意细节,在细节上苛责武将,那么武将很快就会和文人一样,瞻前顾后,不敢决断,其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从上面这些,你可以看出文臣和武将的区别,武将重事功,文臣重规则,所以文臣经常指责武将不忠、抗命、违制,武将则指责文臣天真、不懂兵事、胡乱指挥等等。”

“这都是常态,你无须太过在意,如果武将文臣互相看顺眼了,那么问题就严重了,要么国家要完了,要么是你这个皇帝要完了。”

“明白吗?”

“儿臣明白!”

朱文奎打了一个激灵,点头道。

“所以张辅的战功,必须要奖赏,而且要重赏。原因很简单,朕要鼓励武将们远涉不毛之地,为我大明追亡逐北。”

“朕看重张辅的有三点,第一,张辅善于把握战机,听到地保奴抵达瓦剌的消息后,张辅立刻决定出击,这种胆识和判断力不是常人所能有的;第二,张辅有把握时机的能力,这一点也很重要,否则仓促之间决定千里奔袭,必然陷入混乱,但张辅做到了;最后,张辅这个人是有福、有运之人,这样的人才能担当大任,尤其是在轮台那么远、形势这么复杂的地方。”

“唐朝大将英国公李绩曾经说过,他选将最看重的是面相,认为福薄之人是不能建功立业的,这一点,朕很赞同。”

“可是,”

朱文奎想了一会儿,道:“从张辅出兵瓦剌来看,这个人还是有些胆大妄为,方先生说,这样的人很危险。”

“呵呵,”

朱允炆笑了笑,道:“这是朕最后要告诉你的,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是场面话,实际上是用人要以疑,疑人也要用。”

“张辅有才,那就要用,而且尽可能的重用,但同时也要注意防范。”

“方孝孺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你不要反应过度就可以了。”

“所以朕派方宾做他的监察使,张辅出兵时,方宾曾激烈上书,朕没有斥责他,那么他到了轮台,必然会对张辅形成一定程度的钳制。”

“其次,不能让张辅久镇轮台,至少其麾下军兵要时常轮换,这就是朕坚持复员制度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仅如此,轮台驻军也要定期轮换,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固然不好,将兵相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说了这么多,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

第八十五章 西风烈

这就是帝王的悲哀。

望着略带兴奋、脚步轻快的儿子的背影,朱允炆微微叹道。

很明显,朱文奎是被人当了枪使,可是他却不知道。

面对这种情况,朱允炆瞬间做了决断,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所以才有了刚才的谈话。

所以在刚才,朱文奎也被自己的父亲利用了,虽然他也不知道。

张辅出击的消息传到京城,整个文官系统对其进行了严厉的抨击,武将系统则保持了审慎的支持;

等张辅封侯之后,朝野一片哗然,文官系统的抨击更加猛烈,给事中甚至出现了罕见的不奉召的现象;而武将系统则出现了强烈反弹,在京的徐辉祖、耿璇、郭钥、吴高,甚至盛庸都认为封侯过高,敕封伯爵即可。

张辅本是无爵之人,却一下子越过男爵、子爵、伯爵,成为侯爵,这让许多人都接受不了,其中更以盛庸为最,征战多年的他,如今只比张辅高一级,准确的说,是他的儿子比张辅的儿子高一级,而他自己,则和张辅平级。

而武将不同于文官,他们即使有不满,也不敢表现的太强烈,不敢疯狂的上书言事。

对于文官的疯狂奏折,朱允炆抽空看了几本,大部分全部留中,毕竟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对于武将的奏本,朱允炆却个个细看,不敢轻忽,毕竟武将掌握着枪杆子啊!

想到这里,朱允炆叫过刘振:“让调查司万自成、谢景阳过来一趟,朕有要事吩咐!”

“是,陛下!”

自十一月起,入京朝拜的藩王陆续入京。

按照三年一轮换的制度,今年入京的是辽王、谷王、宁王、湘王,他们都受到了皇帝的热情接待和悉心安排。

另外,在京的亲王还有待罪的秦王。

自秦王家眷到京后,秦王朱尚炳就离开了宗人府,来到了京师临时安排的王府住下。当然京师的王府条件,和藩地没法比,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院子罢了。

朱尚炳发现自己等人并没有限制出入,虽然他并不知道暗地里是否有人监视,但他依然很小心,深居简出,不与朝臣交通,同样诸多亲王进京后,他也并没有派人去沟通。

但是他不出门,却挡不住别人上门。

进京的亲王安顿好之后,如同约定好一样,联袂上门,慰问亲爱的侄儿,朱尚炳见到这种架势,只能盛情接待。

朱尚炳知道,这些亲王是想向他打听一些消息,但又怕皇帝猜忌,所以只好光明正大的一起来,这也是向陛下表明没有私下串联之心。

席上,朱尚炳将陕西一案的始末缘由都详细说了一遍,当然他仍然坚持自己只是失察,并没有有意违背朝廷律令。

而诸位亲王都是人精,个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一时间大家神色不一,脑浆疯狂运转,逐渐失去了谈兴,继而冷场,所以时间不长,宴席就散了。

他们走后,朱尚炳也松了口气。

朱尚炳心中明白,皇帝不禁止自己出入,其实是借自己这张嘴,将皇帝的意思通知诸位亲王,而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亲王都会了解事情的始末缘由以及皇帝的关注点。

这样,众人了解了皇帝的底线,就会少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事情就会好办一些,这是陛下的常见手法。

这几天,尤其是王太后邓氏入京后,朱尚炳也想明白了,只要自己识相,王爵应该是可以保住的,只不过西安,恐怕是回不去了

西北,西海湖畔。

“总指挥,方大人求见!”

“方大人?”

平安愣了一下,略作思索,立刻站起身来,道:“快请!”

“国公大人,久违了啊!”

说话间,帘门掀起,西北方面军监察使方宾带着一股凉风走了进来,先朝平安施了一礼。

“方大人,平安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国公大人言重了,卑职不敢当啊!”

寒暄几句之后,二人分宾主落座。

“国公大人,听说你再过几天就要回京了?”

“是啊!”

平安抚了抚颌下的胡须,望着东方,笑道:“事情差不多了,第五军大部已经到了火州,前锋第十三旅已经来到西海,有两只近卫军,足以稳定轮台周边的局势了。”

“而末将这边,主要任务是押送瓦剌、蒙古的俘虏和家眷入关,蒙古的俘虏家眷大多已经上路了,再过两天,就轮到瓦剌了!”

“哦,”

方宾想了一会儿道:“这次护送入关的俘虏家眷大约有多少?”

“总数——大约在十五万以上,还包括大量的牛羊、马匹。”

“哦,国公大人,下官此次前来,希望大人能够留下一些牛羊马匹,毕竟西北方面军三万多人,再加上瓦剌、蒙古军队两万多人,都需要在这里过冬,缺少了牛羊可不成啊!”

“不是给你们留下了二十多万多头羊吗?还不够吗?”

平安有些疑惑的道。

“理论上是够了,但下官担心如果出现突发情况,就麻烦了!”

“这样啊,”

平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张辅为什么不过来?”

“这个,”

方宾苦笑两声,有些吞吞吐吐的道:“瓦剌最近有不稳的迹象,前天有一个担任巡逻任务的瓦剌小队逃跑了,大约一百多人。”

“张将军担心形成连锁反应,已经下令加强防范,所以他就没法过来了,他还让下官向您道歉呢!”

“逃跑?”

平安愣了一下,继而问道:“这种事情发生过几次?”

“在卑职动身之前,几乎每天都有,总计大约五百多人了!”

“哦?”平安有些吃惊:“这么多?是不是出现什么问题了啊?”

“据说和额色库入京有关!”

“额色库入京,这不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吗?难道额色库他变卦了?”

“没有,额色库倒没有变卦,只不过似乎瓦剌内部有不同的意见。”

“不同的意见?”

平安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地图前,看了一会儿,道:“方大人,那些瓦剌巡逻兵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这个,似乎是往西南方向跑的,应该是往察合台汗国去了。”

“往西南,西南——”

平安手中的木棍指向轮台,然后又划了一个圈,指向西北的察合台汗国,然后又绕了一圈,指向西海,陷入了沉思

突然,平安将木棍一摔,厉声道:“来人,叫宋瑄、郭亮、王忠翙过来!”

“是!”

时间不长,一阵马蹄声传来,宋瑄、郭亮、王忠翙陆续来到。

“王忠翙!”

“在!”

“你立刻率你本部人马,前往西北方向布防,一旦遇敌,坚决抵抗,同时向中军发出警报!”

“是!”

“宋瑄!”

“末将在!”

“你立刻持本将的将令赶往火州,令第五军立刻赶来西海,限两日内赶到,如有延误,军法处置!”

“第五军?”

宋瑄愣了一下,道:“第五军不是隶属西北方面军吗?我们——”

“什么西北方面军?”

平安厉声喝道:“西北方面军同样隶属征北军麾下,本将军更有临机专断之权,你快去!出了问题,我要你的脑袋!”

“是!是!”

“郭亮,你立刻赶往瓦剌营地,严查异常情况,包括异常聚会,异常人物等等,如有反抗,杀无赦!”

“是!”

郭亮脸上虽然有些不解,却不敢问什么,只能高声领命。

望着领命而去的三位将军,方宾有些疑惑,不明白平安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平安转过头来,看到方宾脸上的不解,沉声道:“方大人,事情暂且放下,你立刻赶往轮台,瓦剌可能有变!”

“有变?能有什么变?”

“察合台汗国!”

“什么?”

方宾骤然站起,他指着地图,紧张的嗓子都哑了,叫道:“国公,您是说,东察合台——”

“不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平安说完后,没有再理方宾,而是低头拿起笔,奋笔疾书,一会儿工夫写好军令,递到方宾面前,道:“这是本将军给张辅的军令,你做为监察使,可以先看一下!”

“这——”

方宾愕然,他捧着平安的命令,双手颤抖,继而抬头望着平安:“将将军,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平安将命令抽回,装入信封:“来人!”

“在!”

“立刻派人将这道命令送给西北方面军总指挥张辅,令其照令执行,不得有误!”

“是!”

第八十六章 迁移瓦剌

轮台城。

“立刻停下!”

“接受检查!”

一队骑兵如风驰电掣般从远方驶来,却在城门口被守卫拦下。

“好大的胆子!”

“睁开你的狗眼,这是监察使方大人当前,尔等竟敢放肆!”

“方”

守卫们一愣,一个貌似头目的年轻人连忙跑过来,举手敬礼道:“方监察使,卑职该死,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还望大人见谅!”

望着怯生生的望着自己的士兵以及不卑不亢望着自己的年轻头目,方宾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我是方宾,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监察使大人,卑职方少武,近卫第五军第十四旅三团二营一连连长,奉命把守城门,任何人入城必须接受检查,这是总指挥的命令!”

张辅的命令?出什么事情了?

“哦,方连长,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据说察合台汗国有东侵的企图,张总指挥命令加强戒备!”

“什么?”

方宾大惊,察合台汗国真的打过来了吗?

“本官这就要入城,方连长,赶紧检查吧!”

“是,大人!”

面对方宾,方少武并没有怯场,而是绕过两步,挨个看了看随行的士兵,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方少武返回,敬礼道:“监察使大人,检查完毕!”

“放行!”

方宾点点头,一摆手,其麾下骑兵簇拥着他望城里跑去。

“连长,监察使大人您也敢查!”

“有什么不敢的!这是军令!”

“军令——也不能管到监察使大人身上吧!”

“怎么不能?现在是非常时期!”

“你,唉——”

“文弼,察合台真的打过来了吗?”

“还没有!”

望着气急败坏、急匆匆赶过来的方宾,张辅笑了笑,站起身来,轻轻为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没有管张辅的嬉皮笑脸,方宾正色道:“毅国公的军令,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啊!”

“那你——”

“我就是在执行毅国公的军令啊!”

“你——”

方宾恍然大悟:“哦,马上就要动手了!”

“是的,”

张辅点点头,回到座位上,将一张纸递给方宾:“其实毅国公猜对了,察合台汗国真的有可能来!”

“什么?”

方宾大惊,展开军报一看,神情立刻变得严峻:“文弼,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今晚就动手!”

“有把握吗?”

“当然!”

张辅笑道。

当天晚上,张辅在府中设宴,宴请瓦剌高官,包括大首领额色库、三名万骑长以及数名贵族,共计十余人。

理由是现成的,察合台东侵,张辅与之商谈联兵作战事宜。

席上,气氛是比较融洽的。

瓦剌人提出的许多要求都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比如瓦剌人要求获得武器补充,如盔甲、弓箭等等,甚至有人还提出想要一部分火器,张辅对盔甲、弓箭完全答应,对于火器的要求,虽然没有同意,却只是委婉的拒绝,态度并不强硬;又比如,大首领额色库重新回到瓦剌军中,方便两军联络指挥,张辅沉思了一会儿,也同意了

最后,得寸进尺的瓦剌将领要求暂时不要迁移家眷,说家眷们走了,影响军心,进而影响战斗力

这个要求是瓦剌万骑长塔利托提出的,随着他的声音,席上立刻变得无比安静,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张辅。

望着跃跃欲试,甚至有些挑衅的塔利托,张辅笑了笑:“塔利托万骑长的想法有点意思,诸位以为如何呢?”

说话间,张辅扫了一眼席上众人。

在张辅的目光下,有的人低下头,有的人将目光转向别处,有的人望向塔利托,还有人则望向额色库

“呵呵,大家举手表决吧,同意的请举手!”

塔利托当先举手,在他挑衅的目光下,其身边的几位将军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举手。

“一,二,三,四,五,嗯,不错!”

“你们几个呢?”

“那不同意的也举手吧!”

半晌,只有一个人举手,竟然是万骑长苏门夫。

“啪啪啪!”

张辅拍了拍手:“那剩下的几位将军呢?”

“我们”

“一切但凭将军吩咐!”

“呵呵,好!好!”

张辅笑了笑,然后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额色库,低声道:“大首领,这是你的想法吗?”

额色库脸色有些苍白,他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所以一般都在城中养病,由萨木尔服侍,如今听到张辅的话,额色库抬起手,望着张辅犹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蝉,低头道:“武安侯,这个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嗯,本侯知道你不知道,但本侯想知道的是,你是否赞同?”

“这——”

额色库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周围太安静了,大部分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即使听不清楚的,看其神态也能明白大半,一时间某些瓦剌人怒火上涨,某些瓦剌人则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在众人的注视声中,额色库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侯爷,我是大明皇帝陛下的臣子,所以一切都以天子的号令为准!”

“嗯,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那我就替你清理门户吧!”

张辅森然的声音刚落,他就抬手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脆响,门口涌入了大批亲卫,弓上弦、刀出鞘,逼住了瓦剌众将,在席的明将连忙抽身,退入亲卫丛中。

“侯爷,你这是干什么?”

额色库愕然站起来,问道。

“大首领稍安勿躁,本侯说了啊,这是为您清理门户啊!”

张辅淡淡道。

“将这个几个逆贼给我拿下!”

塔利托如梦方醒,大叫道:“末将没有谋反,末将只是说出心里话,将士们不想和家眷分开啊!察合台就要来了——”

“拿下!”

“察合台马上要来了,末将愿为前驱,还望侯爷给末将一次机会啊!”

“啊!”

“张辅,你个混蛋,竟然敢骗老子,有本事你放老子还回去,真刀真枪的战一场,老子不怕你!要不是因为家眷在你手里,老子绝对不会投降!”

“额色库,你个软蛋、怂包,乌格齐大首领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为了个女人,把瓦剌搞到这步田地,你怎么不去死啊!”

“大首领啊,你睁开眼吧,看看这个不孝的子孙吧!”

“啊!”

瓦剌的反抗很微弱,因为大家都手无寸铁,而且实际上只有塔利托身边的人在反抗,其他人如苏门夫等人第一时间举手抱头,蹲在地上!

望着破口大骂的塔利托,张辅微微一笑,继而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了一眼,他发现额色库头低着,脸色更加苍白,双手紧握,身体微微颤抖,一副气急而不敢败坏的样子;看到这一幕,张辅微微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额色库的肩膀,用充满怜悯和理解的声音道:“大首领,这些反贼给如何处置?”

“我——”

额色库抬起头,有些惊愕的望着张辅,但很快败下阵来,他扫了一眼塔利托,小声道:“但凭侯爷处置!”

“这可不行,这是你们瓦剌内部的事情,本侯不能越殂代疱,还是大首领您来吧!”

“我——”

还没等额色库醒过神来,张辅命人递上一把钢刀:“大首领,这些都是瓦剌的叛徒,是大明的叛徒,请您将他们就地正法,以表明您对陛下的忠诚!”

“啊——”

额色库如遭重击,身子晃了一晃,望着眼前的钢刀,下意识的伸出手,然后却停在空中,不敢去接。

看到这一幕,张辅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场中气氛凝滞了,连塔利托也停止了谩骂,直勾勾的盯着额色库的手。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静:“总指挥,看来额色库大首领身体欠佳,已经无力惩治叛徒了,要不让其继续养病吧!”

额色库眼前一亮。

张辅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大首领,既然你身体已经不行了,那就好好养病吧!来人!”

“不!”

额色库急忙抬头,在众人的注视中,艰难的道:“我——我——可以的!”

“额色库!你无耻!”

建文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西北方面军总指挥张辅设宴,席上,瓦剌将领叛乱,被当场拿获,以塔利托为首的数名反叛军官被瓦剌大首领额色库当场斩杀;之后,张辅派近卫军包围了瓦剌大营,瓦剌大营军民混居,又失去了指挥官,根本无力抵抗。

当天夜里,塔利托下属千骑长以上军官全部灭族,百骑长五抽一,其余士兵十抽一,斩首示众。

这天晚上,瓦剌大营,血流成河。

张辅撤离轮台,随之而行的是瓦剌部众,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寒风中瑟瑟启程。他们要前往西海、火州、哈密、嘉峪关,一路上许多人都倒下了

十天后,察合台汗国与瓦剌西北部落联军抵达轮台,只可惜,轮台城已经人去楼空。

第八十七章 封爵

察合台军追击到火州,平安、张辅互为犄角,阻止察合台军东进,十余日后,察合台军撤离,平安、张辅没有追击。

这场由张辅主动发动的西北之战,暂时划上一个句号,明军战果辉煌。

西进的黄金家族与当地的瓦剌部落两败俱伤,最后被一并迁入嘉峪关,西海、轮台为之一空,明军的前线从哈密前移到火州,与察合台汗国遥相对峙。

而漠北草原随之形成权力真空,随着黄金家族本部的离去,一些小部落、边缘部落纷纷冒出来,在这个冬天里,挥舞着自己的血汗和马刀,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

当察合台汗国出兵的消息传到京师时,朱允炆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完美规划竟然尽成泡影。

按照之前的规划,以利益引诱瓦剌、察合台汗国西进,进攻帖木儿汗国,应该问题不大。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帖木儿汗国的前身就是西察合台汗国,是察合台汗国的一部分,所以自居正统的东察合台汗国一直有收复失地的想法,在洪武末年就曾经有借大明之力西征的想法,只不过因为洪武皇帝不感兴趣而作罢;而瓦剌作为西北部落,已经与黄金家族离心,其发展方向只能是西北的帖木儿汗国,以及西部的草原部落,所以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

这样一来,黄金家族就被孤立起来,等到合适时机,大明从东北、河北、绥远三路出击,绞杀黄金家族,彻底平定草原。

但事与愿违,谁都不愿意做朱允炆棋盘上的棋子,都想跳出棋局,获取主动权。

黄金家族西进,吞并了瓦剌,幸亏张辅千里奔袭,破坏了两者的联盟,然后在平安的协助下,逼降了瓦剌、蒙古,大汗地保奴西逃。

到此为止,明军依靠张辅的及时出击,成为最大的胜利者。

但之后的事情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与地保奴面和心不和的西北瓦剌部落联合察合台汗国,挥军东进,但出乎他们意料,他们的对手——占据轮台、西海的并不是地保奴,而是明军。

在火州城下,与明军交战的主要是西方的瓦剌部落,而察合台军基本上处于旁观者的位置,但是他们也没有派来使者解释此事。

如果察合台军参与,平安、张辅面临的将是一场苦战。

因为明军身后是迁徙的瓦剌、蒙古部众,所以明军不能退让,只能硬碰硬的阻击,这给明军造成了一些损失,虽然瓦剌残军的损失更大一些。

没有察合台军的支持,瓦剌试了几次,最后只能放弃进攻,向西折返,而瓦剌、蒙古部众除小部分散落各地外,大部被被明军迁移入关。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大明在西北的对手将变成东察合台汗国,而瓦剌余部很可能与之联合,地保奴逃亡,很可能在察合台手中;另外,指望这些人西进进攻帖木儿汗国,已然不现实,甚至帖木儿汗国还会与之联合,西北形势变得异常复杂。

但让朱允炆没有想到的是,察合台东进,引起了针对张辅的另一波攻讦,指责其破坏朝廷方略者有之,指责其破坏西北安定局面者有之,指责其擅杀降将,引起瓦剌反抗者有之

对于这些指责,朱允炆有些犯难,平心而论,这些指责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但是,朱允炆很快拿定了主意,令平安、张辅返京述职,同时参加封爵大典。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望着滚滚奔流的长江水,张辅万分感慨,不由的吟起最近流行起来的一首词来。

“呵呵,文弼,是不是有心事啊?”

听到声音,张辅转过头来,发现毅国公平安站在其身后不远处,正微笑着望着他。

“国公大人,文弼孟浪了!”

“呵呵,”

平安笑了笑,走前两步,望着京城方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头道:“文弼,你这年轻,为什么喜欢这首词呢?”

“唉,”

张辅叹了口气,道:“国公大人,这首词据说是陛下所写,卑职虽不知道真假,但这首词如同写到了末将心中一般,让末将有一种人生如梦、四大皆空之感。”

“如今看到这长江水,末将心头冒起来的竟然是解甲归田——”

望着张辅满脸的落寞与沧桑,平安愣了一下,继而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等船来了,再来禀报!”

“是!”

卫士应声退下后,平安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辅,突然道:“文弼,你解甲归田的想法,是认真的吗?”

“国公大人,我——”

望着张辅为难的神色,平安笑了笑:“文弼,你是个将才,如果真的解甲归田,本国公以为有些可惜!”

“本国公有一句良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末将正彷徨无计,还望大人赐教!”

“很好,”

平安笑了笑,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低声道:“文弼,解甲归田,是一条死路,断不可取。”

“如今之计,唯有向陛下辞爵,方有一线生机!”

“这个——”

张辅犹豫了,他明白解甲归田是死路,但他没想到平安建议他辞爵,这让他很是不舍!

张辅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知国公大人可否明示?”

“罢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国公就详细说吧!”

平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道:“过两天,陛下就要在奉天殿封爵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啊?”

“知道!”

“这件事情是年中就定下来的,但主要是为了征倭的将领,也就是盛庸、瞿能这些人,另外还包括一些历年积累下来的一些人,如宋瑄、郭钥等人——”

“本国公离京前,封爵大致已经定下来了。”

“是吗?”

张辅呼吸有些急促。

“是的,本来是没有你什么事情的!但你这次立了大功,陛下已经口谕敕封你为武安侯,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侯爵是可以到手的。”

“只不过这太扎眼了!”

平安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宋瑄预计只能是——”,同时平安在桌子上轻轻比划了几下。

“大人的意思是——”

平安望着张辅,点了点头。

张辅沉默了。

在船上,以及回京的路上,张辅都沉默不语,他还没有决定怎么办好。

平心而论,平安的想法有道理,但他也未必没有私心,另外侯爵辞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辅进退两难。

进京之后,平安、张辅直接到皇宫等待召见,但皇帝没空见他们,让他们回家休息,明日早朝后觐见。

张府。

“母亲大人,您怎么看?”

张辅进府后,立刻屏退众人,对张母王氏叙述了详情,然后跪在地上等待母亲训示。

“你起来吧!”

王氏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张辅面前,将其扶起。

“谢母亲!”

王氏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出了门,张辅连忙跟上。

马上就要过年了,府中下人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王氏、张辅一路行来,不断停下来行礼,王氏满脸笑容,张辅也只能强撑着,跟着点头微笑。

“刚才都见到了谁?”

“都见到了——”

张辅有些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的一举一动都要考虑母亲、弟弟、夫人、儿子——”

“不错!”

王氏站起身来,龙头拐杖“砰砰砰”的敲着地砖,绕着张辅两圈,然后站在其面前,沉声道:“文弼,你性格一向沉稳,为何在这件事情上犯了糊涂?”

“你还年轻,何愁没有机会?何况陛下雄心万丈,必然要继续向西开拓,只要你有能力为陛下开疆拓土,何愁陛下不恩赏你?不恩赏我们全家?”

“但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建文朝以来,敕封的爵位虽多,但只有毅国公平安、历城侯盛庸最尊,其他人都在伯爵上苦熬。”

“而你一下子越过这些人,会遭到多少人嫉恨,你不知道吗?”

“战场之上,被人嫉恨的将军,是不可能打胜仗的。昔日李陵出击匈奴,在浚稽山以五千孤军抵挡八万匈奴铁骑,最终却因后援不至而投降,最终家族被灭,还留下千古骂名!”

“自古至今,因为援兵不至而身死族灭者,不知道有多少,你希望我们张家也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儿子糊涂,还望母亲大人见谅!”

张辅跪在地上,频频叩首,额头见血方止。

乾清宫。

“张辅,你想好了吗?”

“是的,末将都想好了,此次出征末将虽不无微功,但断不敢受封侯之赏,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张辅感激涕零!”

张辅离家赶往皇城时,宫城已经关闭,他不得已只好央求宫城守卫将其奏折交给皇帝。

看了奏折内容后,朱允炆大惊,又有些不解,只好令人用吊篮将张辅吊上来。

面对皇帝的询问,张辅没有说平安,也没有说自己的母亲,只是反复叙述自己功劳不足。

最后,朱允炆答应考虑,令其退下。

次日早朝,圣旨下达,确定十二月三十日,在奉天殿举行封爵大典。

历城侯盛庸以平朝鲜、征倭国之功晋升历国公,赐侯爵世袭券。

安平伯瞿能以平朝鲜、征倭国之功晋升安平侯,赐伯爵世袭券。

毅国公平安以平定东北、平定西北之功,世袭罔替。

宋瑄以平燕、平西北之功,赐封安西伯,赐子爵世袭券。

张辅以平瓦剌、蒙古之功,赐封武安伯,世袭罔替。

另外郭钥、吴升分别敕封为安北伯和定北伯。

其余如近卫第九骑兵军指挥使司柏受封子爵,世袭罔替。

第八十八章 是朕做错了

乾清宫,上书房。

“张辅,你是否有疑朕之心?”

张辅面如土色,连忙跪倒在地,浑身抖若筛糠,颤声道:“陛下容禀,陛下待张辅、待张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微臣虽粉身碎骨不足以报万一,还望陛下明察!”

“唉——”

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张辅面前,将其扶起,望着其惊惶的眼神,苦笑道:“文弼,上次在北京,朕和你说过既往不咎,你为何就不肯相信朕呢?”

“陛下,臣——”

张辅的手被朱允炆抓住,不敢挣脱,只能低着头道:“陛下,微臣不敢!”

“来,你坐下吧!”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令刘振拿过凳子,让张辅坐下。

张辅连称不敢,但朱允炆坚持,他只好坐下,但只敢坐上半个屁股,身子前探,一副随时要跪倒的架势

“文弼,”

朱允炆转身坐到龙椅上,望着张辅,沉声道:“文弼,你还记得洪武二十六年的武学吗?”

“记得,微臣——当时是武学的学员!”

“是啊,朕刚当上储君,就创建了武学,你是第一批学员,也是当时那一批中最优秀的学员,只可惜——”

“陛下,末将当时——”

闻听此言,张辅立刻魂不附体,立刻跪倒在地,涩声道:“末将当时——,陛下,末将万死啊!”

望着失声痛哭的张辅,朱允炆没有说话。

良久,待张辅哭声变小,朱允炆令人将其扶起,然后开口道:“文弼,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当年的事情不怪你,其实当年,是朕做错了!”

“陛下——”

张辅大惊,不由得抬头望向皇帝,继而感觉到不对,连忙跪倒在地:“罪臣不敢,都是罪臣的错!”

话说出口后,朱允炆的脸色也平复下来,说实在话,多少年了,朱允炆没有向任何人认过错,所以一时间有些不适应,难以说出口。

而旁边的刘振也掩饰不住惊诧的神色,但他不敢去看皇帝,而是低下头,仔细打量着张辅,心中暗自寻思:这个张辅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啊?

“张辅,如果当年朕下令兵部将你们父子调开,避开燕王,也许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当然,朕也有苦衷,当时高皇帝尚在,朕不愿意让他老人家伤心,不愿意将图燕之心表现的那么明显。”

“朕本来打算等朕登基之后,再处理你和你父亲的事情,但那时已经有些晚了,你的妹妹已经入了燕王府,动你们必然会刺激燕王,朕当时不想冒这个险,况且以当时的情况,朕也不敢信任你们父子,毕竟——唉——”

“陛下,臣——”

“有时候朕觉得这都是命运使然,但前段时间在读《新唐书》时,朕却豁然开朗,白衣宰相李泌曾经说过:‘夫命者,已然之言。主相造命,不当言命。言命,则不复赏善罚恶矣!’”

“你父子只不过是燕王的棋子,朕当年可以改变你们的命运,但由于种种原因,朕没有做,所以当时是朕做错了!”

“不,陛下!”

张辅连连叩首,泣声道:“陛下,是臣父子辜负皇恩,请陛赐死微臣,臣绝没有丝毫怨言,只不过微臣恳请陛下,能够放过微臣的家人!”

张辅的额头磕在地砖上,“梆梆”作响,很快地砖上就出现了血痕,朱允炆连忙道:“快拦住他!”

刘振连忙冲过去,扶住张辅:“武安伯,不可如此!”

“武安伯,陛下在前,不可君前失仪!”

良久,张辅止住悲声,抬头拱手道:“陛下,我张辅在此立誓,我张家誓死效忠陛下,心如磐石,永世不易,即使斧钺加身也不会动摇分毫,若违此誓,人神共弃,死后魂魄永堕无间地狱,虽万世矣不得解脱。”

张辅的话斩钉截铁,铿锵有力,震得刘振的耳朵都有点嗡嗡作响,而朱允炆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快起来吧,文弼,不必如此!”

“是,陛下!”

发了毒誓之后,张辅似乎冷静了下来,起身坐下,依然那么恭谨,只不过身上如同去掉了什么重担一般,腰身不再显得那么佝偻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朱允炆笑了笑,道:“文弼,这些年来,你在东北斩杀女真人无数,有‘屠夫’之称,同时你有五次重伤,三次昏迷,朕闻听后甚是心疼。”

“所以朕在北京时,晋升你为近卫军指挥使,就是觉得你可以不需要身涉险地了,但没想到到了西北,你又搞出了一个千里奔袭,当时朕可是捏了一把汗啊!”

“陛下,臣——”

张辅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有些感动,他没想到皇帝对他如此看重,不由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再加上前天辞爵之事,朕知道你心中一直有心结,你担心朕秋后算账,对吗?”

“你想错了,朕既然说过既往不咎,就绝对不会再提起往事。”

“朕赦免你,就是要重用你,你明白吗?”

“陛下,臣惶恐,臣万死——”

张辅又跪下了!

“文弼,朕打算派你去安南,你可愿意?”

“安南?”

张辅愣了一下,但他很快醒过神来,拱手道:“陛下,臣愿往!”

“呵呵,很好!”朱允炆笑了笑:“那么,文弼,你对安南了解吗?”

“这个,”

张辅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微臣只知道安南陈氏被篡,陛下派海军和近卫第二军前往安南,帮助陈天平恢复王位。”

“嗯,大致上差不多是这样!”

朱允炆点点头,道:“对于安南,朕的打算与朝鲜无异,陈天平要么做李成桂,要么做李芳远,没有第三种红选择,你明白吗?”

“臣——明白!”

张辅眼皮跳了跳,点头道。

“如今曹玉书、陈天平已经到了安南,按照计划准备建造安海城,而黎季牦没有前往安海城朝见陈天平,而是向大明派来了使者,但朕没有理他,准备等年后再做处理。”

“对于如何征服安南,朕的想法是这样的,以安海城为基地,发挥海军优势,将安南沿海等地的水师全部摧毁,保证我军补给线的安全。”

“同时采取步步为营的方略,稳扎稳打,尽最大可能消耗安南的人力物力,让其不敢有反叛之心。”

“至于战后,安南要设立卫所,以两广、云贵之地的百姓替换当地百姓,如此方能长治久安!”

“陛下圣明!”

“还有,如果你能够将安南收入大明版图,朕会让你依云南沐家之例,永镇安南!你可愿意?”

“谢陛下天恩,臣必将竭尽全力,为陛下收复安南!”

张辅伏地叩首,声音洪亮的道。

第八十九章 除夕

“陛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当然了,儿子还敢骗您不成?”

“哦,”

张母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供桌旁,轻轻抚摸着桌上明黄丝绸包裹的伯爵敕封凭证——丹书铁劵,老泪纵横

“辅儿,过来,跪下!”

“是!”

张辅依言走过来,先望了母亲一眼,继而跪倒在地。

“辅儿,你父亲一生,一直在寻找明主,只可惜元嗣君不是,燕王也不是,如今看来,当今陛下才是千载不出的英主,更何况他还对你如此看重,所以你一定要誓死效忠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可明白?”

张母指着丹书铁劵,语气沉痛而激昂的道。

“儿子明白!”

“明白就好!”

张母抹了抹眼泪:“你父亲选错了人,走错了路,张家以后的家风将自你而起,所以你一定要慎之、重之,要为张家开风气之先,要让世人,让陛下看到你,看到张家的一片忠诚,明白吗?明白吗?”

听到母亲嘶哑、沉重的声音,张辅伏倒在地:“母亲,儿子——明白!”

“好吧!你下去吧,母亲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张辅起身施了一礼,才转身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听着远近传来的鞭炮声,张母擦了擦眼泪,将丹书铁劵包好,放好,这是张家最珍贵的东西了,没有之一。

收拾完之后,张母起身进了后宅,来到夫君张玉的灵前,先上了一炷香,然后在旁边的凳子坐下,望着袅袅的青烟后的灵牌:“老头子啊,好久没来看你了,今天是除夕,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但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是特意要告诉你,我们的儿子辅儿封伯爵了,他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想想当年,如果你没有投燕王该多好,唉——”

“今上仁慈,对辅儿关爱备至,两次亲自出面,化解辅儿的心结,如今辅儿已经全放下了,能够一心一意驰骋疆场了。”

“年后,辅儿就要去安南了,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保佑辅儿,让他逢凶化吉,得胜归来,陛下已经允诺,只要辅儿能够得胜,将安南收入大明版图,那我们张家就如沐家一般,世守安南。”

“希望辅儿能做到吧!”

张母抹了抹眼泪,继续道:“老头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幸亏你战死的早,否则我们张家一定会像朱能家一样,被满门抄斩。”

“这些年来,辅儿多少次出生入死,都是为了洗脱昔日从逆的罪过,如今他做到了,我真的很高兴,我想你也应该很高兴吧!”

“只不过我还担心一点,陛下施恩太重,一旦辅儿有所闪失,达不到陛下所望,那么陛下必然恼怒,甚至会降下雷霆之怒,想到这里,我这心中不由得又揪了起来!”

“当然,辅儿并不知道这些,他就如你所说,在战场上心思敏锐,料敌机先,是个天生的将种;但只要离开了战场,他就会变得老成持重,忠厚有余,机变不足,唉——”

“我没有告诉他这些,就是希望他不要受到干扰,一心一意效忠皇帝,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张家能走到哪一步,就只能看天意了!”

“唉——”

说完,张母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锦瑟,听,鞭炮声响了!”

“嗯,我听到了!”

张锦瑟靠在床头,侧头听了一会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邵云的手:“云,我对不起你!”

“不,锦瑟,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摸着妻子痩如鸡爪的手掌,邵云心中刺痛,眼泪簌簌落下:“这些年,我长年在外,留下你一个人在家里,你心里苦,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云,”

张锦瑟紧紧握了握张辅的手,脸却转向窗外,眼泪淌下双颊:“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因为我,张家被拖上了燕王的战车,险遭灭族之祸;后来嫁了你,却忘不了那个苦命的孩儿,不仅招致公婆不喜,还耽搁了你的仕途。”

“现在想来,当初我还不如一死了之,一死了之,该多好啊!”

“不,锦瑟,你别这么想,那些我都不在乎,能娶到你,是我邵云一生最快乐的事情,而且我们还有三个孩子,逸儿、林儿和洁儿,他们都那么可爱,你不想看到他们长大成人,娶妻嫁人吗?”

说话间,邵云靠在床边,将妻子抱在怀中。

在邵云的拥抱中,张锦瑟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些血色,她微微叹了口气,摇头:“我想,只可惜我等不到了!御医都说了——”

“御医的话也不能作数的,我再给你找,一定要找更好的大夫,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听着丈夫的口不择言,张锦瑟微微笑了笑,回头抬手轻轻抚摸了邵云的脸:“云,没用的,我心里清楚,我活不了多久了!”

“不过走之前,你能陪在我身边,我也知足了!”

“不!”

“云,”

张锦瑟轻轻拭去邵云的泪水,笑道:“我最对不起,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等我走后,你再找一房吧,云笙虽然忠心,但毕竟出身太低,你将来一定会封侯的,必须得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夫人才行;”

“听我说完!”

张锦瑟轻轻堵住了邵云的嘴:“另外,你以后不要再和父母搞得那么僵,他们都是为了你好。我也是母亲,将心比心,如果逸儿要娶我这样的女人,我也是坚决不会同意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怪母亲!”

“我”

“还有就是,我走之后,你就不要再和张家来往了,这些年,你被哥哥拖累了不少,当日他在你麾下时,他晋升飞速,许多人都说你任人唯亲,甚至还影响了你的考评;这次他擅自远征,更是牵累你被罢职丢官。”

“当今陛下仁厚,对哥哥看重,能够容忍他,但陛下之后呢?我也曾经粗读史书,从古至今,还从没有叛臣能够长保令名的先例。”

“在大明朝,别说天下宁定,君臣位分时的背叛,即使早年与先帝作战交锋之人,又有几人有好下场?”

“陛下如今酷似先帝早年,豁怀大度,能纳忠言,但谁又能保证,陛下晚年不会变的和先帝一样?”

“所以,你一定要谨小慎微,再不能犯以前的错误了咳咳”

说到这里,张锦瑟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邵云连忙递过手绢,张锦瑟接过来,捂住嘴,但咳嗽停止后,她却发现手绢上殷红一片,不由得心中冰凉,泪如雨下

第九十章 臣无能

“张氏死了?”

调查一局局长万自成战战兢兢的低着头。

“真是丧气!”

朱允炆暗道。

今天是大年初三,是皇帝宴请满朝勋贵公侯的喜庆日子,马上就要开席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收到这么一个消息。

似乎感觉到了皇帝的不满,万自成将头压的更低了。

唉!

上次没有及时报告被训斥,这次及时报告,但时机不对,估计还要被训斥,不过也不能怪皇帝,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另外要怪那个张锦瑟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很快,朱允炆摇摇头,将刚才的情绪抛开,他觉得自己似乎太冷血了,但就在这时,他心头却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自成,张氏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病死的。”

“病死的?她多大?”

多大?

万自成有些头大,皇帝这是怎么了?怎么打听起臣子妻子的年龄来了?

“可能三十左右吧!”

万自成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道。

“哦,”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派人去调查一下,张氏到底是怎么死的?和邵云到底有没有关系?”

邵云?啊?

万自成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抬头望着皇帝,却发现皇帝正盯着他看,吓得他赶紧低下头。

“臣遵旨!”

“给朕好好查?宴席结束前朕就要知道,明白吗?”

“是!是!臣明白!”

朱允炆吩咐完后,立刻就转身走了,万自成施了一礼,然后急匆匆的往外跑,时间紧迫,最多只有两三个小时,不抓紧不行啊!

“陛下,张氏的事情臣已经打听清楚了。”

“嗯!”

“张氏的死应该和邵云没有关系,她的身体一直就不好,邵云返京后还托太医院的蓝太医看过,但蓝太医也无能为力。”

“据蓝太医说,张氏多年来一直郁郁寡欢,导致心脉郁结,如今更是伤了心脉,即使悉心调养,恐怕也不过数月之寿,如今故去,其实也算正常。”

“哦,那就是和邵云没什么关系了?”

听到这里,朱允炆点了点头,道。

“应该是的,昨天下午,张氏、邵云还在邵府的花园合奏了一曲《潇湘水云》,据说是他们昔日定情时合奏之曲,据当场人讲,二人情意绵绵,感情甚是深厚,所以应该和邵云没有关系。”

“《潇湘水云》?”

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他们定情之曲竟然是《潇湘水云》?真搞不懂他们怎么想的?太不吉利了啊,看来是朕多虑了!”

“刘振,你去一趟邵云家,赐张氏二品夫人,另赐金币一千枚,锦缎五十匹,至于其他的”朱允炆想了一下,道:“对了,你去问问皇后吧,听她的安排吧!”

“是,陛下!”

邵府。

阖府上下笼罩在一片白色的悲痛之中,府内搭着灵棚,门口立着白幡,门口的家丁也全部换上白衣,邵云以及两个儿子——七岁的邵秉逸、五岁的邵秉林都带着孝帽,在门口迎宾,一双小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

上午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因为大多数的朝臣、公卿都在奉天殿参加每年例行的宴会,很多人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宴会结束后,前来吊唁的人也并不多,大部分都是邵云在武学的同窗,如湖广都司谭远、武安伯张辅等寥寥数人。

不过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形势突变。

宫里的使者来了,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刘振,他带来了皇帝的圣旨和皇后的懿旨,对邵云一家抚慰有加,张氏赐一品诰封,赏赐金银珠宝无算

这如同一个信号一般,京中勋贵纷纷出动,赶往邵府吊唁,一时间,邵府门口冠盖云集,门口唱名不断

“毅国公府前来吊唁!”

“历国公府前来吊唁!”

“魏国公府前来吊唁!”

“安南使者胡大人前来吊唁!”

什么?安南?

正在后堂吃茶聊天的众人们纷纷抬起头,往外观看,就见一个身着绯色官服、肤色微黑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在邵云弟弟邵启的引领下,到灵前上香,拜了三拜

“安南使者,请这边走!”

胡双烜缓步走进后堂,用目光左右扫了扫,先走到邵云面前:“邵将军,请节哀!”

“多谢!”

寒暄几句后,胡双烜转过身来,朝旁边的张辅一抱拳:“武安伯在前,下官这里有礼了!”

“安南使者,您太客气了,在下不敢当啊!”

“当得起!当得起!”

面对张辅的客套,胡双烜有些激动的道:“前天,下官前往伯府,打算拜见伯爷,只可惜双烜福薄,没有见到伯爷,没想到今日有机会见到伯爷,真是三生有幸啊!”

“呵呵,”

张辅笑了笑:“多谢胡使者抬爱,但张辅不过陛下一马前卒,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恐怕让使者大人失望了啊!”

“没有!没有!伯爷千里奔袭,一举覆没瓦剌、蒙古,建立不世功勋,如果不是伯爷太过谦让,如今应该已经是侯爷之尊了吧!在下官心中,伯爷无论功业,还是人品,都堪称人中龙凤,盖世俊杰,所以下官万分希望能结交伯爷,还望伯爷不吝赐教啊!”

在胡双烜与张辅交谈时,周围众人逐渐停止了谈话,纷纷转头,看向二人。

张辅沉默了一会儿,抱拳道:“使者大人所言,张辅愧不敢当,一切功业都是陛下天威所致,末将只不过有幸参与其中而已!”

说到这里,张辅突然把脸一板:“使者大人,实在抱歉,舍妹刚刚去世,张某心中悲痛,实在无心闲聊,还望大人见谅!”

说完,张辅回头道:“妹夫,为兄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叙谈,可好?”

“嗯,好的,我送兄长出去!”

邵云点点头,起身将张辅送了出去,而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告辞。

所以当邵云回来时,后堂只剩下胡双烜一人,呆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色甚是难看。

驿馆。

“唉!”

胡双烜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的纸笔,重重的叹了口气。

和前任使者胡平康的长袖善舞不同,胡双烜并不善于交际,他能代替胡平康,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是胡季牦的远方侄子,深得胡季牦的信任。

胡平康办事不力,被大明摆了一道,这让胡季牦极为恼怒。

而大明派兵护送陈天平,在沿海登陆,宣布迁都安海城,令胡季牦前去朝见,这让胡季牦进退两难,只能表面答应,却以病重拖延,同时暗中积极调兵遣将,同时派胡双烜前来大明打探消息,希望能够得知明廷的真实意图。

只不过胡双烜的打探并不成功,礼部直接就把他晾在那里,不闻不问;而他上门拜访勋贵朝臣,大多都推脱不见,即使见到了,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这次邵云妻子过世,让胡双烜看到了机会,自己上门吊唁,邵云不会拒绝,这样就有机会见到一批朝臣,尤其会见到据说要派往安南的武安伯张辅,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果然,胡双烜确实有了收获,只可惜,不是他想要的。

沉思许久,胡双烜摊开纸,研好墨,拿起笔,在纸上写道:

“上皇:”

“臣无能!”

“”

第九十一章 形势与决策

京师,金川门。

“文弼!等一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张辅转过身来,看到来人后,立刻跳下马来,大叫道:“翼翔,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怎么会?”

邵云笑了笑,重重的拍了拍张辅的肩膀:“我们不仅是亲戚,还是兄弟,生死之交的兄弟!”

“是啊,我们是兄弟!”

张辅抬头望着邵云,眼泪有些湿润。

刹那间,往日的芥蒂在二人的笑声中,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文弼,此去安南,一定要谨慎小心,安南虽是我华夏故土,但脱离王化已有数百年之久,百姓早已非我华夏故民,加之瘴疠遍地,水土不服,对我军并不十分有利,而且你手中兵力并不算多,千万要小心在意才是。”

“嗯,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张辅点头,笑了笑:“以我军实力,进取虽不足,防守却有余,等安海城建好后,即使安南军进犯,我也不惧,何况陛下必然会增兵,到那时,踏平安南不在话下!”

“嗯,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邵云欣慰的笑道。

“”

“翼翔,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

邵云苦笑两声:“过两天我要护送锦瑟回老家安葬,至少月余才能回来,到时候听陛下的安排吧!”

“而且,”邵云叹了口气:“陛下对我有厌弃之心,我——唉——”

“”

“都是我拖累了你!”

张辅神色赧然,言语中充满了歉意。

“别这么说!”

邵云摇了摇头,他转身看了看清澈的金水河,又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群山,回头道:“文弼,能娶到锦瑟,此生足矣。”

“如今她去了,我心愿也了了,如果陛下愿意用我,我自然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果陛下厌弃,那么我就解甲归田,了此残生吧!”

听到邵云语中的凄凉,张辅心中有些难受,他紧走两步,靠在邵云身边,低声道:“翼翔,你千万不要灰心。”

“陛下乃不世英主,有开拓四夷之志,正是我辈武人大展宏图之时,只要你不忘初心,忠于陛下,那么过段时间,陛下一定会启用你的。”

“——再说,我不就是例子吗?”

“呵呵,文弼,”

邵云定了定神,转头洒然道:“谢谢你!我心里有数!”

二人聊了半个多小时后,洒泪而别。

张辅骑在马上,回头望了望巍峨的京城城墙,心中百感交集

倏地,张辅跳下马来,朝城墙方向行了三拜九叩大礼,高声道:“陛下,末将去了!”

三声过后,张辅跳上马,厉声道:“出发!”

“是!”

一队骑兵扬尘而去。

进入建文十年后,朱允炆对军略做了大调整,尽量不调动大军出征,让朝野上下能够喘口气。

武安伯张辅被派往安南,担任安南宣慰使,主持安南军务,但其手下的军队只有四万人左右,除近卫第二军外,其余则是广西、琼州岛抽调的军队,有卫所军,还有一部分部落军。而朱允炆给他的命令则是“站稳脚跟,缓步推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虽然如此,张辅心中还是预备了两种方案,毕竟安南人如何反应,并不受他控制。

而倭国方面,朱允炆也做了相应的调整。

海东都司楚智得到的命令是“稳定后方,发展生产”,海东行都司海云龙得到的命令是“稳定战线,坐山观虎斗”。

之所以这样决策,是因为足利义满以及倭国天皇逃到关东地区后,关东地区的平衡立刻被打破了。

室町幕府本身就是一个瘸腿的幕府,其直属兵力非常有限,而直属领地也只有百余处庄园,远不如那些坐拥矿山的大名。

所以为了压制大名的势力,足利义满才想到了通过对明贸易来加强幕府的权力。

在另一个时空里,足利义满通过垄断对明贸易,以勘合贸易的形式向明国出口刀剑、折扇、硫磺、屏风、漆器等等物品,然后在明国的“十倍厚赐”政策下,从明国购买生丝、布匹、药材、铜钱等等紧缺商品,然后幕府再将这些物品售卖给地方大名,逐渐增强自己的实力。

在这个过程中,地方大名实际上成为幕府的生产基地和消费市场,这样缺乏金银的幕府就以中间商的方式,在明国和地方大名之间积累财富;而富有金银的地方大名,却只能任由幕府剥削,却无可奈何,只能将金银不断的送到幕府手中,增强幕府的实力。

这种贸易方式自然引起地方大名的不满,所以足利义满之子足利义持就被家臣挑唆,以“日出之国,从未臣服他国”的高帽,大量减少了对明贸易,让本已势弱的幕府更加虚弱,以致在后来的“应仁之乱”中,室町幕府彻底没落。

离开京都后,幕府的劣势彻底暴露,没有直属领地的义满,很自然的与关东大名发生了冲突,根据军情局的分析,关东将进入“战国时代”,反攻大明的可能性非常小。

因此,朱允炆才命令辽王朱植迁徙到倭国,在平安京原址修建安平城,城中修建辽王府。

新年过后,辽王朱植已经奉命赶往海东,与之随行的专门为其配备的三个护卫。

另外,在关东的陆奥国横冲直撞的台王朱允熥并勒令返回鲸州,不许向南扩展,朱允炆为其选择的扩展方向是北方,即库页岛的土著

至于北方,自地保奴西迁后,漠北草原空虚,朱允炆决定抓住机会,招抚蒙古部落,分拆大部落,合并小部落,指定草场,禁止越界和相互吞并。

这件事情,将交给平安、耿璇和铁铉来负责。

最麻烦的是西北,为了摸清楚察合台汗国的动向,朱允炆命令方宾出使察合台汗国,要求其交出地保奴,同时停止庇护和吞并瓦剌部落,否则就是与大明为敌。

当然,按照朱允炆的本心,他暂时不想和察合台汗国开战,希望等控制漠北之后,再决定战和。

要控制漠北,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铁路,而铁路建设,需要大量的财富、资源、人力,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幸好有东北的资源以及倭国、朝鲜新征服地区的人力支持,否则朱允炆还真下不了这么大决心呢!

对于西北大军的主将人选,朱允炆最后选择了徐辉祖,监察使则为宋晟。

而随着参谋尚书和监察尚书的离职,军机处也随之需要进行大的调整

第九十二章 禅房(一)

张辅接替曹玉书,主持安南军政事宜,其中并不涉及到大政方针的改变,安南现有的军队、资源已经完全可以满足要求,所以与之同行的只有五百人的警卫营。

与之相似的是倭国方向,设立于筑紫岛(九州岛)的海东都司,主要任务是屯田、剿匪以及练兵,而更东面的设立在倭国本岛西部的海东行都司,则以昔日的平安京为中心,与琵琶湖以东以足利义满为代表的诸大名对峙。

海东行都司的任务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山观虎斗,等待倭国残部衰亡,即使倭国变成一片白地,也在所不惜。

海东行都司指挥使为海云龙,佥事为铁无尘(原军情局局长),监察使为叶平。

海东都司、海东行都司都隶属征倭军指挥,如今征倭军军务由副总指挥安平侯瞿能负责,而总指挥历国公盛庸已于去年年底奉调回京,如今在军机处任职。

新年伊始,朱允炆下达圣旨,撤销了征倭军编制,成立海东战区,下辖海东都司和海东行都司,战区总指挥由安北伯郭钥担任,原征倭军副总指挥安平侯瞿能卸任返京,主持京城防务。

至于负责西北战事的徐辉祖和北方战事的平安,则还在京中,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天界寺,原名龙翔集庆寺,原址在京师城南的朝天宫东侧,本为元文宗图帖木儿的藩王府,图帖木儿登基后将其扩建为寺庙,取名“大龙翔集庆禅寺”,简称“集庆寺”。

集庆寺建成后,因其气势恢宏、建筑雄伟,迅速成为享誉江南的名寺。

明王朝建立后,集庆寺被改名为天界寺。也许是早年的僧人生涯的缘故,洪武帝朱元璋对其情有独钟,多次驾临巡幸。洪武二年,奉命修撰元史的元史馆就坐落在天界寺内,当时的大儒宋濂、高启等人在此阅读史料,修撰元史,闲暇之余登高望远,品酒赏花,留下了不少诗篇;期间,洪武帝经常驾临天界寺,看望史官,督查进度,期间君臣唱和,成就一段佳话。

也许是天界寺过于繁华的缘故,在洪武二十一年,天界寺毁于大火,元文宗的遗迹尽化焦土。

但是,某种程度上,这也符合洪武帝朱元璋的本意,故元的东西,还是烧了的好,朕的大明朝,需要的是一座根红苗正的皇家寺院。

所以,洪武帝出内帑在聚宝门外的凤山上修建了新的天界寺,不仅在规模、面积、气势远胜往昔,佛教最高管理衙门——僧录司也设立在天界寺内,同时天界寺还管理着京师附近的十数所寺院,鸡鸣寺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天界寺还是朝见明皇的外国使臣学习礼仪之所,安南、缅甸甚至帖木儿汗国的使臣,都曾在此接受大明礼部官员的礼仪指导,然后才能够觐见明皇。

作为一所皇家寺院,天界寺经常会有皇族、勋贵前来礼佛,平民百姓自然也喜欢来凑个热闹,所以天界寺内香火繁盛,信徒如云,堪称京师名寺之首,每到早晚课之时,梵音唱诵,香火漫天,让人心神空灵,有一种远离世俗尘网的舒心之感。

但是,对于萨木尔来说,却并非如此。

她坐在椅子上,望着不远处的净室,脸色阴晴不定,兴奋、惶恐、渴望、担心种种情绪交替出现;在这个寂静的竹林中,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这却平白增加其心中的孤寂之感。

这已经是第九次了,萨木尔心中道。

她是来求见觉空大师的,也就是原蒙古大汗——额勒伯克,只不过之前都被拒绝了,但萨木尔并不气馁,每天都来,这次终于被允许进入竹林,等待觉空大师下晚课,再行相见。

在草原的时候,萨木尔已经知道父亲被明皇逼迫出家,法号“觉空”,每念及此,萨木尔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当然,这不仅仅是思念父亲,同时也是感慨自己身世凄凉,黄金家族的贵女、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如今就如同浮萍一般,任由强者摆布,无力反抗,只能顺从。

在那次变故中,萨木尔不仅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还失去了自己的丈夫——马哈木,同时她还被额色库强娶,成为一名侧妃,成为瓦剌谋夺草原大权的工具

如今,三年过去了,她的命运又一次被改变,瓦剌崩溃,她跟着丈夫额色库来到了大明的京师,成为降臣的妾侍,不过好在这种屈辱,她已经习惯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意外的得知,自己的父亲——觉空大师,要来京师了。

她连忙派人去打听,最后得知,皇帝要在二月中旬在朝天宫举办辩道大会,与会者都是佛法精深、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以及道法玄妙、仙风道骨的道家真君,而父亲是跟随其师道成大师前来参会的。

打听到父亲落脚于天界寺后,萨木尔立刻带着儿子脱欢前来拜见,只可惜被拒绝了,但萨木尔并不放弃,仍然坚持每日前来求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

想到这里,萨木尔望了一眼身边的脱欢,他已经九岁了,个子已经到自己肩膀了,再过几年,就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只不过,唉,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

看着脱欢,萨木尔不由得想起自己另外一个儿子——吉达,吉达只有两岁,一路长途跋涉来到大明京师,有些水土不服,但是,吉达之所以没有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额色库不允许。

萨木尔能够理解额色库的担心,虽然她并不赞同。她知道他担心会触怒明皇,招来杀身之祸,虽然这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让萨木尔难受的是,额色库说出口的理由却是——这会给大汗招来杀身之祸,如果明皇发现大汗仍然有号召力,很可能会斩草除根。

失去了瓦剌大首领光环的额色库,让萨木尔有些失望。

数月之间,额色库由一个意气风发、手握数万重兵、挥斥方遒、不可一世的草原英雄,堕落成为一个脾气暴躁、动辄摔物打骂,同时又胆小怕事、惶惶不可终日的懦夫

这不由得让萨木尔想起了昔日的丈夫,那个英俊、勇武、刚毅,拥有火一般激情的马哈木,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是变成了明皇的一条狗?还是

第九十三章 禅房(二)

“父亲!”

萨木尔一声悲呼,扑到一个僧人怀中,泣不成声:“父亲,我总算见到您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我好想您!”

“”

“父亲您怎么瘦了这么多?谁欺负你了?”

“萨木尔,孩子,我很好,很好,没事的!”

相比于萨木尔的激动,觉空和尚要淡然的多,其面上的激动之色只是一掠而过,他轻轻拍着萨木尔的肩膀,神情略带尴尬的望着身边的师傅——道成大师,就见对方摆了摆手:“觉空,你去净室吧,老衲要给你几位师弟在这里讲一段《阿含经》!”

“谢师傅!”

觉空面露感激,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同时朝脱欢笑了笑:“你们随我来!”

道成大约六十多岁,胡须有些花白,但眼睛依然清澈,他没有望向禅房,而是走到石桌旁,坐在竹椅上,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对面前的三位僧人道:“坐吧!”

左侧的觉远——原额勒伯克的侍卫长胡其图,如释重负,他朝道成施了一礼,然后坐下;其身边的两位僧人要年轻的多,他们两个看了一眼道成,瞟了一眼禅房的门,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犹豫半晌,才坐了下来,双手合十

“尔时,世尊以十五日月满时,于露地坐,诸比丘僧前后围绕。世尊于夜多说法已,告舍利弗言:‘今者四方诸比丘集,皆共精勤,捐除睡眠。吾患背痛,欲暂止息,汝今可为诸比丘说法。’”

“”

禅房的门关上,屋里、屋外被隔绝成为两个世界。

觉空和尚坐在蒲团上,指了指眼前的蒲团:“坐吧!”

萨木尔、脱欢连忙学着觉空的模样坐下,萨木尔本就信佛,偶尔也会打坐,坐起来没有什么问题,而脱欢年纪尚小,有些不习惯,在蒲团上左摇右晃,偷眼打量着觉空,然后又时不时的观察一下母亲的神色,乌黑的眼睛中偶尔流露出一种狡黠。

望着父亲慈爱中夹杂着一点漠然的眼神,萨木尔心头念头百转,却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萨木尔低声道:“父亲,您这些年还好吗?”

“挺好的!”

觉空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在禅房中回荡,略微有些刺耳:“孩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受苦?”

“难道不是吗?”

“不是,我现在很满足!”

“那您是自愿出家的吗?”

“是的!”

“为了什么?”

“为了家族的延续!”

“家族——延续——?”

萨木尔有些疑惑。

觉空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窗外,在那里,道成大师正在讲法,但听法的三个人却有些不专心,时不时有人转头往这边看,道成大师对此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说法。

又冷场了。

萨木尔有些难以置信,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今的父亲很淡然、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他只回答问题,但没有解释。

昔日那么自私、好色、弄权、无能的父亲去了哪里?是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灰衣僧人吗?

萨木尔微微摇头,将这些思绪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其实这也没什么,这并不是她今天前来的主要目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望向窗外,正好与其中一个僧人双目对视,吓的她立刻转过头来,眼神有些惊惶的低声道:“父亲,那两个人是来监视您的吗?”

“是的,他们是安全局的人,一年一换,高个的叫圆性,矮个的叫圆空。”

“哦,他们会进来吗?”

“不会,师父在讲法,他们不敢!”

“为什么?道成大师不怕安全局?”

“不怕!”

“”

“父亲,”萨木尔斟酌了一下语句,道:“您知道如今的形势吗?”

“什么形势?”

“蒙古——和瓦剌的。”

“知道一些!”

“您觉得蒙古、瓦剌以后的形势会如何?”

“我不知道!”觉空毫不迟疑的道。

“父亲——”

觉空沉默了一会儿,抬手道:“脱欢,你出去一下,在门口等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好吧!”

脱欢愣住了,他望了一眼母亲,然后点头道。

“萨木尔,”觉空朝萨木尔招招手:“近前一点说话。”

“是!”

萨木尔挪了挪坐垫,靠近父亲。

“萨木尔,本来我是不打算见你的,这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既然见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过了今天,也许我们父女再见的机会就不多了。”

“”

萨木尔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抹了抹眼泪,低声道:“父亲,您觉得女儿该如何自处?”

“自处?”

觉空愣了一一下,下意识的望了望窗外,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萨木尔,你是不是想问地保奴能否再起?甚至草原最终会归于谁手,是吗?”

“啊——”

萨木尔下意识的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做了和尚的父亲思虑却会变得如此敏锐:“父汗英明!”

“呵呵,其实我今天也想和你聊聊这个。”

“这些年来,父亲出家为僧,跟着业师道成大师托钵行乞,足迹遍布陕西、山西、绥远以及河套等地区”

“行乞?父汗你——”

“是啊!”

听到萨木尔的惊奇声,觉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他伸出右手,放在萨木尔面前:“你看,这就是父亲行乞时,被恶狗所咬留下的伤痕。”

“嘶——”

萨木尔近前观看,发现父亲的右手手背上有明显的咬痕,轻轻抚摸了一下,柔声道:“当时是不是很疼?”

“还好了!”

“明皇怎可如此欺凌父亲,父亲可是堂堂的大汗啊!”

看到女儿柳眉倒竖,愤愤然的样子,觉空反而笑了:“这不是明皇的意思,是业师道成的意思,他说我必须消去心中的贡高我慢,否则难成正果。”

“这个秃驴,他——”

“住嘴!休得胡言!”觉空声音提高,严厉斥责道。

“父亲,我——”

“话题有些扯远了,以后你会明白的,道成大师乃得道高僧,对父亲我也非常关照,比如现在,如果没有他老人家的照拂,我们父女也不可能有这种谈话的机会。”

“哼!”

被父亲斥责,萨木尔有些悻悻然,但也不敢多言,只能低低哼了一声。

“这些年,我逐渐明白了大师的苦心,他带我去的地方多是农牧杂居之地,甚至绥远大半都是牧区,这些年来,明国在这些地方大力推广耐旱的土豆、玉米、红薯等作物,同时发展畜牧业、毛纺织业,绥远一带可以说是牛羊遍地、骡马成群,当地百姓的生活比漠北的牧民要好得多,起码都能吃得饱、穿得暖。”

“另外如果遇上雪灾,明廷还会赈济,所以当地百姓多以明人自居,不再以蒙古人为荣。”

“如果说刚开始出家时,为父尚有不甘的话,如今也已经淡然了。”

“因为为父知道,明廷控制漠南,已经不可避免,漠南在手,则漠北草原,落入明廷之手,恐怕也不会为期太远了!”

“父亲,这不太可能吧!”

萨木尔有些不服气:“自古以来,汉人都无法控制草原,即使汉唐盛世,草原也存在对峙的强权,明人何德何能,能够长久占领草原?”

“呵呵,那么你觉得地保奴——你的堂叔为什么要举族西迁?”觉空扬了扬眉毛,饶有兴趣的笑道。

“这——”

萨木尔沉吟了一会儿,道:“地保奴心胸狭窄,不能容物,兼之能力不足,惧怕明军,所以才会有西迁之举,而事实证明,他做错了。”

“非也,非也,”觉空摇了摇手:“这些年在明国,为父看了不少书,同时也换了个角度看问题,自觉受益匪浅。”

“自薛禅汗(忽必烈)建立大元之后,我们蒙古人就开始分裂,大元仅控制华夏本部和漠南漠北草原,对西域完全是鞭长莫及,当然,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当大元退出中原,返回漠北之后,昔日种下的恶果就显示出来了。”

“自古草原诸族,欲要与华夏争雄,必须控制西域,也就是控制与极西之地连接的商路,这样就能够对华夏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圈,并且可以从西方输入铁器和其他物资。”

“但当时的形势却不然,别说控制西域了,即使是瓦剌,我们都控制不了,更不用说西域的察合台、帖木儿汗国了。”

“我们黄金家族局限在漠北一隅,物资匮乏,根本无力补充,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与中原互市,苟延残喘,想要有大的发展,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能够击败瓦剌,吞并察合台汗国,甚至击败帖木儿汗国,否则”

觉空摇了摇头。

“而明廷则大力拓展东北,其兵锋已经直抵贝尔湖,这样我蒙古南路被封锁,东部被攻击,北方极寒,那么就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向西。”

“所以地保奴是对的,即使让我来选择,也不会有更好的选择,只不过他的运气太差了。”

说到这里,觉空的声音有些低沉,同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是这样吗?

听了父亲的分析,萨木尔觉得有些迷茫,同时也有些不甘心,不由的问道:“难道我们黄金家族就这么完了?”

“”觉空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势已去,非人力所能挽回!”

第九十四章 禅房(三)

二十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萨木尔几乎要脱口而出。

刹那间,她低下头,双手捂面,任眼泪流淌,借以掩饰心中的失望。

父汗真的变了。

他不是变得更睿智、更有远见,而是变得更懦弱、更无能了。

懦弱无能的人往往看问题更清醒,更客观,更冷酷,但他们常将自己的缺点和敌人的优点无限放大,而对事情的另一面视而不见,所以,他就可以放弃努力了

失去西域的控制?物资匮乏?

好可笑的理由!

难道成吉思汗崛起的时候控制西域了吗?物资很丰富吗?

没有,完全没有!

但是,成吉思汗相信一点——只要我们蒙古人团结在一起,就可以让天下成为蒙古人的牧场,后来,他确实做到了。

只可惜,他的子孙堕落了,彻底的堕落了!

三年了。

三年来的行脚生涯,三年的托钵行乞,让面前这个人记住了自己的卑微,忘记了蒙古人的伟大,忘记了他身上流着的血,也忘记了其应该担当的责任

想到这里,萨木尔不由得悲从心来,嚎啕大哭,声音透过门窗,传到竹林中,道成大师停止说法,转头向禅房望去;而其他人更是站起来,想要过来看个究竟。

“萨木尔,你别哭了!”

萨木尔突如其来的哭泣,让觉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的站起身,往萨木尔走去,打算安慰一下她。

但还没等他走过来,就听房门打开,一个身影如豹子一般窜了进来,拦在萨木尔身前,然后顺手一推觉空:“坏人滚开!让你欺负我妈妈!”

觉空感觉自己如同被牛顶了一般,一个趔趄,“哎呦”一声摔倒在地,竟然晕了过去。

“脱欢,你干什么?”

这时候,萨木尔醒过神来,拉过脱欢,抬手给了他两个耳光:“他是大汗,是你的外祖父!”

“可是——他欺负妈妈!”

脱欢有些不服气。

萨木尔刚要说话,就听门外一声大叫:“大汗!”

一个雄狮般的身影闯了进来,绕过萨木尔、脱欢,将觉空扶起,大叫道:“大汗!大汗!你醒醒!”

这是萨木尔才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晕了过去!

怎么可能?

父亲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脱欢还是个孩子啊!

此刻,门外讲法的道成,听法的圆性、圆空也冲了进来,围在觉空身边。

道成蹲下来摸了摸觉空的脉,又伸手到其鼻下探了探呼吸,然后抬头道:“觉远,不必担心,觉空只是身体虚弱,一时晕了过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来,把他抬上床!”

“圆性,去把陛下赏赐的高丽参取出来,奥一碗参汤,给觉空补补元气。”

圆性点头应是,出去忙活去了。

“父亲,父亲,你怎么样了?”

此刻,萨木尔醒过神来,有些惊慌,扑到床边,望着父亲苍白的脸色,不由得潸然泪下。

“哭什么哭?管好你的儿子吧!”

圆空皱了皱眉,有些没好气的道。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脱欢,你过来——”

“不,我没有错,我就是轻轻一推,是他身子骨太弱,不关我的事!”

看到萨木尔脸色阴沉,脱欢却并不服气,他退后两步,指着觉空喊道。

“你——”

觉远转过头来,一双牛眼瞪得大大的,如同要吃人一般望着脱欢,脱欢吓得退后两步,躲在萨木尔身后,不敢与觉远对视。

觉远咬了咬牙,喘了几口粗气,看向萨木尔:“公主殿下,你知不知道大汗身体为什么这么弱?”

“父汗是不是生病了?”

“生什么病?”

觉远气的站起身来,想要发火,却强自按捺住:“去年六月,蒙古与大明的关系愈发紧张,战争一触即发,大汗就发宏愿,愿以血写经,供奉佛前,为草原万民祈福!”

说到这里,觉远转身,走到旁边的书架上,拿过一个匣子,放在床边,然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卷经书,递给萨木尔:“你自己看看吧!”

萨木尔有些难以置信,她接过经书,翻开第一页,读了起来:“尔时,如来道场众海,悉已云集;无边品类,周匝遍满;形色部从,各各差别;随所来方,亲近世尊,一心瞻仰。此诸众会,已离一切烦恼心垢及其余习,摧重障山,见佛无碍。如是皆以毗卢遮那如来往昔之时,于劫海中修菩萨行,以四摄事而曾摄受”

“这是父汗用自己的血写的?”

萨木尔抚摸着暗红的字迹,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确实是觉空,也就是你的父亲的鲜血写成!”

道成大师微微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

萨木尔沉默了,低头闻了闻字迹的味道,确实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萨木尔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下意识的捂住嘴,转身冲出门去,在竹林边呕吐起来,脱欢连忙追了出去,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萨木尔吐完了,在脱欢的搀扶下走了回来,看了一眼依然昏迷的觉空,拉过脱欢,跪倒在地:“父亲,女儿不孝!”

“脱欢,给外祖父磕头!”

“是!”

脱欢磕了三个头,低声嘟哝道:“外祖父,对不起了,脱欢真的不是故意的!”

大约一刻钟之后,觉空醒了过来,觉远连忙拿过参汤喂其服下。

一碗参汤下肚,觉空的脸色红润了一些,精神也振奋了一些,他靠在觉远身上,朝萨木尔招了招手:“萨木尔,你过来!”

“父亲,刚才是脱欢不好,我已经教训他了!”

“没事,脱欢还是小孩子,父亲只是身体不太好!”

“”

萨木尔沉默了一会儿,道:“父亲,你不要抄血经了,好吗?”

“你知道了?”

觉空有些诧异,他转过头望了望觉远,继而笑道:“没关系,我撑得住,而且已经在佛前发愿,就一定要做到,另外,这也是我唯一能为草原百姓所做的事情了!”

萨木尔的眼泪如珠子一般落下来,落在觉空的袍子上:“您一定要多注意身体,我回去之后立刻给你送些补品来!”

“不用了,我撑得住!”

“不行!”

“好吧!”

觉空拗不过萨木尔,只好同意了。

觉空和萨木尔又聊了半个多时辰,天色渐黑,室内光线昏暗,觉远已经把灯点了起来。

最后,觉空拉着萨木尔的手道:“孩子,不要有非分之想,知足常乐,明白吗?”

“女儿明白!”

“胡其图,一定要好好照顾父汗!”

“殿下放心,胡其图誓死效忠大汗!”

“好的,我走了!”

“恭送公主殿下!”

“母亲,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萨木尔沉默了一会儿,道:“脱欢,不要学你的外祖父,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废人?”

“是的!”

“那我应该学谁?”

“学成吉思汗,学蒙哥汗,学薛禅汗,明白吗?”

“明白!”

正谈话间,二人乘坐的马车突然停下,接着传来一声惨叫和几声闷哼,萨木尔轻轻按住车厢内壁,继而神色一凛,朝脱欢摆了摆手,让其不要说话,然后她转过身,想要查看一下情况,却发现车帘无风自动,车门口出现一个男人的面庞。

就见他微笑着伸出手:“萨木尔,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怎么是你?”

第九十五章 知否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这是北宋三苏的祖先——武则天时宰相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描述的是大唐鼎盛时长安城的元宵节景色,是元宵节咏诗中的上品。

据《大唐新语》记载,武则天时,每年这天晚上,京城长安都要大放花灯,夜间照例不戒严,观赏花灯的真是人山人海。豪门贵族车马喧哗,市井之民欢歌笑语,通宵都在热闹的气氛中度过。

建文十年的元宵节之夜,盛景犹有过之。

九年来,明军兵锋所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对内平定燕王之乱,对外占领朝鲜、开拓东北,同时跨越大洋,征战倭国,已经占领倭国大半,确立了对倭国残余势力的绝对优势;而大明最大的敌人蒙古和瓦剌,也在武安伯张辅的轻轻一击下土崩瓦解。

至建文十年,北方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北方的领土如同一颗熟透的樱桃,正在等待大明去采摘。

在经济上,东北的开拓已经初见成效,稻米、高粱、黄豆以及美洲引进的玉米、土豆、红薯等等作物的耕作面积不断扩大,根据户部和总军需部估计,东北很快将变成帝国的粮仓,不仅可以满足当地驻军和百姓所需,还可以反哺关内的河北、山西等地;

另外一个值得说道的是开海,经过海外贸易,沿海的商业空前繁荣,进而极大推动了股票交易所和银行等金融业务的发展;而金融业的发展,反过来也鼓励了商人对海外的拓展。

海外贸易伴随着高风险和高利润,一场风暴会让人倾家荡产,一次满载而归却又会令人一夜暴富,为此商人们开始利用股票交易所来最大限度的规避风险。

这种暴涨暴跌的属性,让远航类的股票成为股票交易所的新宠,很快许多投机商人参与其中,他们挥金似土,上演着一夜暴富和一夜倾家荡产的悲喜剧

而新技术尤其是蒸汽机的发明,初步改变了大明以手工业为主的经济面貌,在京师、苏州、松江、开封、北京、沈阳等地陆续出现了大规模的工坊,产业工人的规模逐渐扩大,他们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却要比种地高得多,这反过来也促进了当地经济的繁荣。

元宵节假期是正月十五至正月十七。

所以从正月十四晚上起,京师的大街小巷就挂满了花灯,从宫城南面的东西长安街,到聚宝门的外九龙桥,以及秦淮河两岸、莫愁河畔、达官贵人居住的公府街、向官街等等街道,都变成了一片灯的海洋,甚至鸡鸣山、夫子庙这些地方也不例外。

而在第二天下午,京师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纷纷涌入京师,参与到彻夜狂欢的元宵灯节盛宴中来,所以到了晚上掌灯时分,京师大街小巷,人流如潮,挥汗如雨,喝彩声、叫好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整个京师都沉浸在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之中

城西,恭睿王府。

“萨木尔还没回来吗?”

额色库站在高台上,望着远近的灯火和人潮,突然问道。

“这个,”

侍卫那钦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府长史陈日善,发现对方摇了摇头,连忙回答道:“王爷,还没有!”

“哦!”

额色库点点头,望了望头顶的明月,双手轻轻握了握,继而松开,转身朝陈日善抱了抱拳,道:“长史大人,本王想派人去城外天界寺找一下萨木尔夫人,不知大人以为可否?”

“王爷言重了!”

陈日善连忙退后两步,避开额色库的行礼,道:“下官这就派人去找一下,只不过,”陈日善望了望聚宝门的方向,有些为难的道:“今天城里游玩之人甚多,来回一趟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还望王爷安心等待。”

“也许,也许,”陈日善犹豫了一下道:“也许萨木尔夫人留宿在天界寺了,所以才会至今未归。”

“唉,”

额色库摇摇头,道:“不应该啊,如果她留在天界寺,没有理由不派人回来送个信啊!”

“哦,也对!”

陈日善有些尴尬,朝额色库行了一礼,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嗯,让那钦一起去吧!”

“遵命!”

望着陈日善的背影,额色库微微叹了口气,他不喜欢这个王府长史,只可惜他没有选择。

抵达京师后,皇帝并没有亏待自己,爵位依然是“恭睿王”,且世袭罔替,待遇比贬为哈密侯的安克帖木儿要好的多,同时皇帝还赏赐了王府,以及珍玩珠宝无数。

但额色库也有忧心的事情,皇帝并没有册立王妃,这样奥顿高娃、萨木尔、乌其格等人只能被称作夫人。

更要命的是,额色库隐约听说,皇帝之所以不册立王妃,是听取了安全局的建议,安全局局长陈同恩认为应该选择一位忠于大明的王妃,现有这些人并不适合。

这让额色库非常担心,他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安全局的陈同恩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皇帝会册立谁呢?奥顿高娃?萨木尔?

额色库想不明白,所以他最近一直独寝,不敢和诸位夫人亲近,生怕惹出什么祸端。

如今的额色库,只想迅速安定下来,尽快过上混吃等死的日子。

所以额色库非常反对萨木尔去见觉空大师,只不过目前他管不了萨木尔,除非长史陈日善能够效忠于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日善今年四十多岁,翰林院出身,为人古板、持重,不知变通,额色库不喜欢他,同时他也知道,陈日善也不喜欢他,所以额色库告诫自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在正月十五夜,人们不仅忙着赏花,还忙着寻欢,秦淮河上的花船以及秦淮河两岸的青楼妓院是其中最好的去处。

秦淮河被聚宝门分为内秦淮河和外秦淮河。

大部分花船都集中在内秦淮河上,因为大部分人喜欢热闹;但是,也有不少花船驶出聚宝门,因为上面的客人喜欢外秦淮河的安静。

在外秦淮河的一艘不起眼的花船上,在一个装饰的如同新婚洞房的船舱里,一对男女正在迸发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啊——萨木尔——我好想你——我终于又得到你了!”

“啊——马哈木——我的爱人——我的男人,你终于来了——啊——我又是你的人了!”

“啊——”

“啊——”

在这艘船的船头,站着一男一女,他们注视着不远处河边正在奔驰的四个骑士,沉默不语。

待骑士走远,男子转头,道:“清音,是额色库的人吗?”

“应该是!”

“嗯,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没错了!看来额色库着急了!”

“呵呵,是啊,只不过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他的爱妃正别的男人的身下享受着鱼水之欢,哈哈哈哈!”

说话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想起。

听到妻子有些放肆的声音,彭子云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彭子云有些迟疑的道:“清音,你觉得我们这样做好吗?”

“怎么不好?”

“我担心,事情会闹大!”

“没关系,即使闹大了,马哈木也未必会输,萨木尔本就是他的妻子,何况刚才我观察了一下,萨木尔很乐意!”

“可是,额色库到底身份不一般!”

“这个”

刘清音沉默了一会儿,道:“也未必,马哈木马上就是少将了,是大明的高级将领,而额色库只不过是个投降的瓦剌首领,没什么大用了,皇帝会支持马哈木的。”

“这也未必啊,瓦剌部众甚多,皇帝搞不好会选择安抚额色库的。”

“那样啊——”

刘清音轻轻的笑了笑:“那只能怨马哈木运气不好了呗!”

“可是,”彭子云有些不忍的道:“可是,马哈木毕竟救过我们,如果不是他,我们当年就会死在山东。”

“所以,我们才会帮他得到萨木尔,也算还了他的恩情了!”

“但是,如果他因此被治罪,岂不是我们害了他?”

“怎么会是我们害了他?”

刘清音转过头,有些奇怪的望着丈夫:“这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啊,即使被治罪,也是他自找的啊!”

“”

第九十六章 白莲教在行动

望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彭子云沉默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妻子,正色道:“清音,你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怎么会?”

刘清音略显夸张的笑容消失,转头看向河岸,语调有些不自然的道。

“胡濙!”

“”

刘清音身子轻颤,胡濙这个名字,已经成为白莲教众的梦魇了。

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建文六年,为了就近指挥朝鲜征服和东北开拓战事,皇帝朱允炆巡幸北京,至年底战事结束后方才返回京师。

就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朱允炆的弟弟台王朱允熥和叔叔楚王朱桢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闹出了一些事端。

为此皇帝设立了安全司,胡濙和纪纲分任正副司长。

纪纲本是个落地秀才,可谓平步青云,一飞冲天,所以干劲十足,杀气冲天;而胡濙则不同,他是两榜进士出身,对这种刺探同僚机密进而希冀上进的差使很是不喜。

因此胡濙对安全司的事情并不是很上心,凡事都交给纪纲去办,自己根本不愿意出面。

这种不作为,酿成了后来的惨祸。

纪纲不自量力,竟然参与到了最高层的博弈当中,指使手下以拘捕为名杀害了魏国公徐达的小儿子徐增寿,这在朝野引起了轩然大波,军方、勋贵、朝臣唯恐洪武年的特务政治再起,所以纷纷主张严惩凶手。

最后皇帝雷霆震怒,处死了纪纲,免掉了胡濙的司长职务,令其捉捕白莲教众自效。

这是朱允炆的恶趣味,毕竟胡濙可是另一个时空中是捕捉自己二十年的专使,总该有些能耐吧!

另外,朱允炆也有些不满,这个胡濙,真是给脸不要脸啊!

一个“白莲教捉捕大使”的任命,彻底警醒了胡濙,当然,某种程度上,这也符合胡濙的理想,毕竟抓捕白莲教,比刺探同僚、打探小道消息要好上不少,而且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他振奋精神,开始了疯狂捕捉白莲教众的生涯。

胡濙确实很有能力。

他首先将事情列出优先级,优先级最高的当然是青州叛乱的“伪帝”田万家和“伪公主”田玉儿等一干人犯,次之是江北白莲教,根据种种迹象,青州叛乱与江北白莲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据此判断,江北白莲教总坛应该在山东附近;优先级最低的是江南白莲教,那里邻接京畿,暂时闹不出太大花样。

田氏姐弟称帝逆天,罪不容诛,另外他们本是陕西汉中一带的羌人,相貌、口音等特征非常明显,同时他们对山东一带地形不熟,是最容易抓捕的对象。

除此之外,优先抓捕田氏姐弟,胡濙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那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江北白莲教涉事其中,无论他们是选择保护田氏姐弟还是追杀他们,都要露出蛛丝马迹;如果他们选择袖手旁观,那么更简单了,只要抓住了田氏姐弟,就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江北白莲教的消息,所谓殊途同归,结果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抓捕的过程中,胡濙发现,白莲教选择了追杀,而田氏姐弟则早有准备,青州城破后立刻向北逃窜,因为向西的道路已经被胡濙派人严密封锁,向南是黄河、长江,向东是大海都是绝路,所以她们只能选择向北。

胡濙之前只是转不过弯来,如今知耻后勇,再加上朝廷巨大的人力物力,其能力立刻就发挥出来了。

在其指挥下,白莲教的杀手纷纷落网,而田氏姐弟的队伍则逐渐星散,最后只余十余人随其一起逃亡关外。

到了关外之后,白莲教的杀手逐渐稀少,应该是已经超出其能力之外了。

但田氏姐弟的困难则才刚刚开始。

最开始,田氏姐弟以为自己来对了,因为东北人员混杂,女真人、倭人、朝鲜人、、蒙古人、汉人纷纷杂杂,筑路的、经商的、淘金的、挖参的,来来往往,田氏姐弟的口音、相貌立刻隐没在人群中,再也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只可惜东北实行的是军管。

当时主持东北的常升、李远一声令下,军队出动,围剿白莲教徒。

雪上加霜的是,女真人很快也加入了抓捕的大潮。

原因很简单,因为明军出动过程中,顺手屠了几个疑似窝藏教匪的女真部落,这让女真部落风声鹤唳,不得不排出人手协助搜查,以表清白。

在三个月的抓捕过程中,东北女真部落怨声载道,苦不堪言,明军的屠杀、勒索、中饱私囊等等行为,客观上促进了之后的女真叛乱。

最后,在建文八年十一月,田万家、田玉儿两个独苗在通化城外的一个山村被擒,身边没有一个部下,而姐弟二人也形容槁枯、骨瘦如柴

消息报到京师,皇帝龙颜大悦,重赏了胡濙,同时给与了胡濙更大的权限,让其继续追捕白莲教。

得到奖赏后的胡濙并没有意得志满,而是更加谨慎小心。

在审问了田氏姐弟后,胡濙将目光盯向了山东,但明面上,却一直按兵不动。

建文九年六月,胡濙突然派兵包围了位于青州附近的江北白莲教总坛,当时正是各地分坛前来总坛参加议事,结果被胡濙一网打尽。

江北白莲教总坛本在济宁,但林国栋老谋深算,他认为田家姐弟落网是迟早的事情,一旦他们招供,济宁的总坛立刻将面临明军的围剿,必然走向灭亡。

但是,这反而方便了胡濙,因为济宁地处运河边,逃跑十分方便,而青州则不然。

此役中,匪首林国栋无奈自杀,教众大部被擒,少量被擒,只有林国栋之子林河侥幸逃出生天。

噩耗传到苏州彭家庄,刘清音失声痛苦。

她自小由林国栋抚养成人,长大之后本要嫁给林河为妻,但造化弄人,刘清音最终嫁给了彭子云,离开了江北白莲教。

但林国栋并没有亏待她,其麾下旧部只要愿意追随刘清音的,任其去留,同时还送了不少金银、丝绸等物送给彭家,作为嫁妆。

所以在山东教乱的时候,刘清音感念恩情,坚持北上,意图营救林家父子。

只可惜在青州城外,因为行踪败露,二人遭到青州“护教圣军”的追杀,在千钧一发之际,马哈木救了他们,三人因此结缘。

最后,马哈木与刘清音以兄妹相称,这让彭子云有些不高兴。

三个月后,也就是建文九年九月,刘清音派出去的人手终于找到了瘸了一条腿的林河,她本打算将其接到彭家庄修养,却遭到了江南白莲教众,尤其是彭家父子的反对。

几番争执之后,林河被安置在太湖中的一个小岛上,配备数名从人照顾

几乎在林河被救的同时,胡濙被召入京师,对江南白莲教的征剿,被朝廷列入了议事日程。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彭家庄,众人大惊,立刻开会商议应对之策。

几经商议后,众人确定了几条方略,而彭子云、刘清音则来到京师窥探,希望找到可乘之机。

事情很巧。

马哈木回来了。

他刚从倭国回来,载誉而归,将要晋升为少将,可谓意得志满,唯一的遗憾就是膝下无子,且身边没有女人为伴,有些孤枕难眠。

所以在倭国启程的时候,他就派人通知刘清音,让其准备几个美女,因为他知道,彭家夫妇拥有一家商会,在秦淮河上拥有数艘花船,同时还拥有三家青楼。

得到消息的刘清音眼珠一转,立刻将萨木尔被俘的消息传递给马哈木。

马哈木闻讯大喜,立刻商议对策,同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放慢了回京的脚步,因为皇帝对其归期限制的并不严。

马哈木来自草原,天生有些怕水,所以他不喜欢坐船,所以他选择的是陆路还京,这一路山高水长,耽搁一点时间不算什么大事。

后来,就发生了元宵节“抢妻事件”

第九十七章 事情闹大了

从本心来讲,彭子云不希望妻子和马哈木接触太多,但妻子的理由是,马哈木商有可利用之处,为了白莲大业,不能轻易断了这根线。

妻子的话,有些道理,但彭子云始终无法释怀,尤其是这次协助其抢妻的事情,一旦事情发展超出预计,马哈木一定会把他们招供出来,朝廷顺藤摸瓜,江南白莲教很可能毁于一旦。

所以,在这个晚上,屋里的马哈木、萨木尔翻云覆雨,尽享鱼水之欢,而彭氏夫妇二人,则坐在船头,望着天界寺的方向,各自想着心事。

果然,大约亥时三刻,也就是晚上十点左右,天界寺方向突然灯火大盛,往秦淮河方向的山路上出现了无数火把,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聚宝门方向马蹄声响,南城兵马司出动了,应该是额色库报案了

这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彭氏夫妻连忙起身,往主舱走去。

到了舱门外,彭子云侧耳听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门:“大哥,大哥——”

“妹夫?怎么了?”

听到这声妹夫,彭子云下意识的有些反感,但此刻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继续道:“南城兵马司出动了,应该是大嫂的事情!”

“啊!”

“啊!”

听到里面的两声惊呼,彭子云退后两步,走到船舷边上,与妻子并肩而立,轻轻拉住妻子的手,却发现妻子的手在颤抖:“怎么了?”

“子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事的,”彭子云轻轻拥着妻子:“一切有我呢!”

只是彭子云的心中,却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天界寺。

“找到了吗?”

觉空大师靠在床头,有些急切的望着疾走进来的觉远。

“没有!”

觉远抓起桌上的茶碗,一仰脖,“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然后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和嘴边的茶水,才坐下来,望着觉空道:“事情有些不寻常,别说人了,连马车都没有找到。”

“怎么会?”

觉空有些惊诧:“今天可是上元节啊,人来人往的,难道就没人看到?”

“没有,我估计公主刚出寺门不远就出事了,在那一带,因为五城兵马司担心会引起火灾,禁止悬挂花灯,而再远一点就到秦淮河了,那里虽然比不得城里,但如果在那边出的事情,一定会有人看到。”

“”

“不过,大汗也不必担心,兵马司已经出动了,应该很快会找到公主殿下的!”

“兵马司?”

觉空苦笑一声,慢慢抬起右手,撸起袖子,盯着上面的伤痕,突然泪如雨下:“萨木尔,父亲对不起你啊!”

“写经!写经!写经有什么用?”

“道成你个秃驴,你骗我,我现在放弃了一切,却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咒骂间,觉空突然起身,跑到书架附近,将装经书的箱子挪了挪,然后一用力,“啪”的一声,书箱洒落在地,里面的经书洒落一地。

觉空冲上去,狠狠的跺着、踩着经书,同时不停的咒骂:“血经!血经!道成,你骗我!”

觉空突然的疯狂吓坏了觉远,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发现觉空狂踩经书,觉远才反应过来,他连忙冲过来,紧紧抱住觉空的大腿:“大汗,大汗,不能啊!不能啊!这都是您的心血啊!您不能这么糟蹋啊!”

“心血!心血!”

“哈哈!”

觉空哈哈大笑,状似疯狂,然后他突然抬起右手,狠狠给了觉远一个耳光:“别装了!胡其图,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已经是明廷的狗了吧!”

“大汗”

觉远被打了一个趔趄,下意识的捂住脸,继而磕头不止:“大汗,我是忠于您的啊,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哈哈哈!”

觉空指着跪地的觉远:“两年了,你投靠明廷恐怕有两年了吧!”

“这两年来,你劝我不吃眼前亏,要隐忍待机,又劝我以血写经,为草原百姓祈福,你是不是担心我死的不够快?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

“这么多年了,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说,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么就狠心啊!”

说话间,觉空泣不成声,身体踉跄。

“不错,”

看着觉空的哭泣,觉远眼中的崇慕、忠诚以及担心一点点散去,代之的是嘴角的不屑,眼中更是透出一丝冷酷,他缓缓站起身来,定定的望着觉空,一字一句的道:“我是背叛你了,我是做了明皇的狗,但你知道吗?我这都是你逼的!”

“从我爷爷时起,我们世代都是黄金家族的侍卫,一直对黄金家族忠心耿耿,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但你呢?你是黄金家族的组长,成吉思汗的子嗣,薛禅汗的传人,长生天下大漠的主人,可你都做了什么?你整日醉心酒色,还觊觎自己的弟媳洪高娃,因此不惜破坏蒙古大业,让哈尔固楚克亲王以及兀良哈三部葬送在明军之手,让蒙古失去了东北的屏障。”

“之后又在瓦剌的挑唆下东进,最终呼伦贝尔三部全军覆没,马哈木、阿鲁台、铁勒巴降明,护卫军万骑长苏木战死沙场,而你亲自镇守的和林城更是被明军一夕攻破,蒙古精英一朝尽丧,你自己则被明军掳掠到大明。”

“之后,你竟然因为害怕明皇报复,主动乞求出家,你的骨气呢?你连一个普通的蒙古人都不如?”

“之后,道成以苦修的名义,对你百般折磨,让你去乞讨,让你去哀求施舍!想想真是可笑,”觉远笑出了眼泪:“一个蒙古人,一个蒙古大汗,竟然不是用马刀获取佳肴美女,而是去乞求,却希望别人怜悯,去获取那一点点残羹冷炙,更可笑的,你辛辛苦苦要来的饭食竟然被恶狗抢走了,望着你血肉模糊的大腿,我却恨不得杀了你!你是整个蒙古、整个黄金家族的耻辱!”

“就从那一天起,我后悔了!我彻底的后悔了!”

“你不值得我效忠,我只效忠强者!”

“后来,我就加入了调查司!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至于让你写血经,是因为我觉得,你也只能做做这种事情了;现在想起来,萨木尔公主都比你有勇气的多!”

“你!你!”

觉空指着觉远,双目喷出怒火,冲上前去,紧紧扼住觉远的咽喉:“你个狗奴才,我要杀了你!我要你记住,我才是全蒙古的大汗——”

“滚开!”

觉远觉得呼吸困难,下意识的用力一推,觉空本就体弱,被推得往后直退,脚下被经书一绊,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去,就听“砰”的一声响,他的后脑硬生生的撞在书箱的棱角上,就见他轻轻地“啊”的一声,就一动不动了!

“不要!”

觉远的脑袋“嗡”的一声,他赶紧冲过来,扶起觉空,两声叫道:“大汗!大汗!”

觉空毫无反应。

觉远探了探觉空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啊!

怎么办?

觉远傻眼了!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两个人,他们往屋里望了一眼,立刻大叫道:“觉远,你干什么?”

第九十八章 惊变

“我,我什么都没干!”

望着冲进来的圆性、圆空,觉远下意识的道,语音颤抖,甚至有些哆嗦。

“到底怎么回事?”

圆性狠狠的给了觉远一个巴掌:“他到底怎么死的?你杀的?”

“不是!”

觉远下意识的摇头,然后他望着怀中的觉空和尚,忽然嚎啕大哭:“真不是我杀的他,他发现了我的身份他要掐死我我轻轻一推,结果他就,就死了!”

“混账东西!”

圆性脸色铁青,指着圆空,道:“圆空,你在这里看着他们,一切保持原状,我去禀告大人!”

“是!”

圆性起身就往外跑,结果差点和进门的人撞到一起,定睛一看,原来是道成大师。

圆性往旁边让了让,没有言语,而是绕过道成,跑了出去。

道成大师缓缓走进来,扫视了一眼地上的经书,然后走到觉空身前,搭了搭脉搏,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觉空,本以为你能大彻大悟,了断尘缘,可没想到,今日竟然是你圆寂之时,唉,冤孽,真是冤孽啊!”

说完,道成走到旁边的蒲团坐下,双目低垂,口中诵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目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大师的声音中蕴含着一种特殊的韵味,立刻驱散了房中的凶厉之气,觉远、圆空二人不由自主的盘膝而坐,跟着诵经,而禅房外,则出现了影影绰绰的武僧身影

而寺门口的山道上,则响起了迅捷的马蹄声。

圆性持有安全司的令牌,一路上畅通无阻,冲进聚宝门,赶往安全局局长陈同恩的府邸,正在与家人团聚的陈同恩闻报大惊,立刻前往皇城,要求觐见皇帝。

子时左右,金吾卫出动,人潮立刻被冲散,大家纷纷躲在路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这一切,被花船上的彭子云、刘清音、马哈木、萨木尔尽收眼底,他们都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抢个老婆而已,怎么皇帝亲军也出动了?难道皇帝已经知道了?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萨木尔柔声道:“马哈木,事情好像闹大了,我回去一趟,看看情况如何,明天再做商议,好吗?”

马哈木有些犹豫,也有些不舍,他转头抱了抱身边的萨木尔,他抱得很紧,感觉想将心爱的女人嵌在自己身体里一般,萨木尔有些疼,但没有表现出来,就见她用手抚了抚马哈木的头发:“马哈木,相信我,我以先祖的神灵发誓,萨木尔,永远都是你的女人!”

“如果额色库——”

“如果他强迫,我宁可一死!”萨木尔斩钉截铁的道。

“——不,你要活着!”

马哈木沉吟半晌,最后跺了跺脚:“萨木尔,你一定要活着,明天我就向朝廷上书,将你要回来!”

“能行吗?”

“一定可以的,我这次回来,是参加授衔仪式的,我马上就要是少将了,另外朝廷用兵西北,我必然会获得重用,额色库虽然是王爵,但无职无权,不足为虑,所以你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更何况,你本就是我的女人!”

“好的,我相信你,我的爱人!一定要来救我啊!要快啊!”

“一定!”

两人互相拥抱。

最后萨木尔叫过脱欢,坐上小船,与马哈木、彭子云、刘清音等人挥手作别。

“妹妹,妹夫,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

“大哥客气了!”

刘清音微微笑了笑:“大哥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嗯,”

马哈木点点头,神情之前却有些魂不守舍。

“怎么了?大哥?”

“我有些担心,今天的事情本来是小事,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惊动了陛下,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

“大哥刚才不是对大嫂说很有把握吗?”

“那只不过是宽慰她而已,其实我本来的打算是探探萨木尔的心意,见上一面,然后上书将其讨回,但没想到却情不自禁,所以——唉——”

“”

这个马哈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一下子就怂了?

刘清音有些无语。

“大人,恭睿王的夫人找到了!”

“找到了?”

尹怀中立刻转头:“在哪里?”

“在通济门附近!”

“人怎么样?”

“夫人和王子无恙,不过护卫都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尹怀中摆了摆手:“快带本官前去!”

“是,大人!”

尹怀中兴奋的骑在马上,脑袋里浮想联翩:“太好了,恭睿王夫人失踪,伍将军亲自出去找了,可没曾想,这功劳却落在老子头上,哈,哈哈哈!”

此刻的萨木尔状况却不太好,她浑身湿透,河水冰凉,冻得浑身直打哆嗦,脱欢也是如此,不住的打着喷嚏。

望着儿子的脸色,萨木尔心疼无比,不停的朝外面呼喊:“快!快!衣服来了没有?”

“马上就来了!夫人!”

时间不长,两身干净的衣服送了过来,萨木尔赶紧给自己和脱欢换上衣服,才感觉稍微好一些。

之后,萨木尔命巡城的士兵,将自己送往恭睿王府,士兵照办了。

所以尹怀中赶过去的时候,萨木尔已经走了,尹怀中连忙带人追上去,一路护送,同时派人通知上司。

南城兵马司指挥使伍隆闻听后,大喜过望,继续向上禀报

望着越来越近的恭睿王府,萨木尔神情有些紧张,她发现府门外布满甲士,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出事,也不至于这样啊?

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感觉有些烫手,但此刻顾不得许多了,她低头在儿子身边轻声道:“脱欢,一定要照着妈妈教你的说,一定要记住啊!”

“嗯,妈妈,我知道!”

脱欢点点头,却接着道:“妈妈,我冷!”

“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快来人啊!脱欢生病了!快请大夫去啊!”

还没等车停稳,萨木尔就打开车门大喊道。

“哦,夫人,夫人回来了!”

门口的家丁赶紧冲过来。

“快去请大夫!”

“是!是!”

马车被直接赶进王府,刚一停稳,家丁就抬着脱欢往内室跑,萨木尔跟在身边,眼泪汪汪。

“萨木尔!你还知道回来啊!”

一声怒喝在身后响起。

萨木尔停住,朝对方施了一礼:“大姐,脱欢生病了,我要去陪他,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好吗?”

“不行!”

“你——”萨木尔气急,往四周望了一眼:“王爷呢?”

“王爷?”

奥顿高娃柳眉倒竖,她走上几步,抬手“啪”的一声,给了萨木尔一个耳光。

萨木尔被打了一个趔趄,捂住脸愤怒的道:“你为什么打人?”

“打人?我还想杀人呢?”

奥顿高娃怒发冲冠,她指着萨木尔道:“你这个女人,天生就是个灾星,强大的瓦剌、蒙古,都因为你这个女人,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现在,你又害死你的父亲,还害王爷也被抓走了——”

说到这里,奥顿高娃怒容尽去,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什么?

父亲死了?

萨木尔呆了呆,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九十九章 争论

“不可能!他下午还好好的呢!”

也许是被地上的石子咯到了,一股刺痛从臀部传来,让萨木尔的脑袋清醒了一下,继而发狂的问道。

只可惜,没有人知道详情。

府中的人只知道她失踪后,王爷派人前往天界寺,天界寺闻听后派僧人出门帮助寻找,然后南城兵马司也出动了。

但不知道怎么的,金吾卫也出动了,封锁了前往天界寺的一切道路。

几乎同时,锦衣卫出动,将王府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带队军官询问了萨木尔的情况,然后带走了额色库,说是“协助调查”。

电光火石之间,心头的恐惧压倒了悲痛,萨木尔意识到今天晚上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了,自己的一番劫持落水逃跑的说辞,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只要有人愿意追查,露馅是迟早的事情。

自己与马哈木商量的是,明天马哈木上书讨妻,但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明天恐怕就太晚了。

而且,萨木尔心头还有一丝疑惑,父亲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死了?难道是明廷觉得其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就动手了?

该怎么办呢?

自己必须见到马哈木,将情况告知,只可惜王府已经被重重包围,根本就不可能出去,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萨木尔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恐惧还夹杂着一些无奈。

对了,脱欢,脱欢生病了!

这是个机会!

萨木尔起身往后宅走去,没有理会依然在啼哭的奥顿高娃。

“大夫,脱欢怎么样了?”

“情况还好,小王子长途跋涉,身体有些虚弱,落水之后受了寒,再加上受了一些惊吓,不过问题不大,我给他开副药,发发汗,睡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吗?”

“是的!”

“哦,都需要什么药?我马上派人去买!”

“好的!”

时间不长,萨木尔拿着医生开出的药单,让下人赶紧抓药去,自己留在脱欢床前照顾。

但时间不长,买药的下人回来了,还带了几个锦衣卫。

萨木尔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这个夜晚,对于相关部门来说,是个多发之秋,也是个不眠之夜。

但对于京师的百姓来说,影响并不大,兵马司的士兵很快撤回,金吾卫封锁了前往天界寺的山道,城里的人们很快回复到欢庆之中。

皇宫,午门。

数名骑士奔驰而来,在午门前下马,领头的是安全局局长陈同恩,他是死守居庸关之后战死的陈质的儿子,受封居庸伯,刚从天界寺勘查现场回来。

验过腰牌后,陈同恩坐上吊篮,登上城墙,然后在太监的引领下,前往乾清宫。

一路上,陈同恩努力平静心绪,斟酌语言,因为皇帝正在等着他。

但是,在陈同恩心中伟岸无边的皇帝,此刻却有一股杀人的冲动。

最近事情太多了,今天正好可以放松一下,所以叫了权妃前来侍寝,数次鱼水之欢后,朱允炆沉沉睡去。

就在这时,刘振来报,觉空死了!

觉空?额勒伯克?

这是大事,朱允炆不得不强忍劳累,起身穿衣,召集人手,调遣军队,抓捕相关人等,同时命令亲军枕戈待旦,然后坐在御座上养神。

调查司、安全司、军情局的局长全部被叫过来,交换情报,看看最近是否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是不是某些人的阴谋?

瓦剌、蒙古贵族刚刚进京,西北的瓦剌、蒙古降军部众正在等待安置,额勒伯克却死了,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大明要卸磨杀驴,一旦遭到有心人挑拨,很可能就会出现一场叛乱。

因此文渊阁众臣、军机处众将纷纷别召集入宫,讨论后续事宜。

虽然安全局局长陈同恩还没有返回,但觉空的死,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所以众人的关注点很快转向此事会引起何种连锁反应,以及大明该如何应对上

对于如何应对这种问题,朱允炆其实并不关心,他相信这些人的能力,他所思考的问题,是另一类问题,这起事件,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陈同恩赶到之后,先对众人汇报了一下现场勘查和问询的结果,然后做了最后的结论。

听完之后,众人互相望望,都感觉有些匪夷所思,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觉空,死的真他娘的窝囊,却给我们留下一个烂摊子!”

“调查局参与进来干什么?这事不是安全局负责的吗?”

“觉空的死,有没有可能和下午被那个——那个脱欢推了一下有关?”

“有可能啊!那个小孩真是一头狼啊!”

“不会了,小孩推一下,能有什么打紧?”

“怎么不要紧?”

“”

“肃静!”

朱允炆皱了皱眉,刘振适时的高声叫道。

“刘铁,额色库、萨木尔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朱允炆转头问了一声。

“回陛下,他们都挺好的,只不过都不承认与觉空的死有关。”

“嗯,万自成,你把你知道的情况通报一下。”

“是,陛下!”

万自成躬身施礼,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打开看了两眼,道:“萨木尔所说的被土匪劫持,护卫被杀,然后她带着儿子跳水逃脱,完全是谎言。”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萨木尔离开天界寺之后不久,确实被一伙人劫持,护卫被杀,但实际上,萨木尔并不是被劫持,而是被带到秦淮河上的一艘游船上,与马哈木共度春宵,直到觉空死亡,金吾卫出动,萨木尔才离去,同时还编了一个离奇的谎言!”

“什么?”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万自成继续抛出一份重磅炸弹:“协助马哈木劫持萨木尔的人,是白莲教的匪徒,是江南白莲教总坛的少坛主彭子云及其妻子刘清音。”

“而刘清音则是昔日武学陛下遇刺的主要策划者,当时她是秦淮河上的一名头牌妓女!”

“什么?”

众人真的震惊了,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而军方的平安、盛庸等人的脸色则变的甚是难看。

“陛下,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马哈木本是降将,陛下对其恩赏有加,想不到其狼子野心,竟然勾结白莲教,真可谓万死难辞其罪,所以微臣以为,应立刻派人抓捕马哈木、彭子云、刘清音等一干教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礼部尚书黄子澄首先站起来,义正言辞的道。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齐泰、卓敬等人紧接着符合。

站在后排的杨荣则犹豫了一下,躬身施礼道:“陛下,微臣赞同诸位大人的意见,同时臣还有一个想法,对于军中的异族将领,万万不可重用,以防昔日安史之祸!”

“对,杨大人所言甚是!”

“杨大人言之有理,异族将领必须严格管控,退一万步来说,即使马哈木没有勾结白莲教,仅凭他在京师杀人,劫夺朝廷命妇,就难辞其咎。”卓敬微微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平安等人:“异族将领不识忠义,少有廉耻,竟然在大明行此抢妻杀人恶行,如不严惩,大明军纪何在?陛下威严何在?”

“臣作为兵部尚书,对将领选用有失职之嫌,还望陛下赎罪,臣下去后,一定与军机处仔细甄别,避免类似事情发生。”

齐泰也站出来请罪,让反而让大殿中的气氛变的更加凝重。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转向了平安、盛庸等人。

第一百章 抓捕

今晚有资格参加会议的人,其实并不多。

总体上分为三类:文官、武将以及情报人员。

文官有兵部尚书齐泰、兵部侍郎杨荣、户部尚书卓敬和礼部尚书黄子澄。

而武将有毅国公平安、历国公盛庸、魏国公徐辉祖以及长兴侯耿璇。

宋晟自年前就待在西北,没有回京,郭钥已经启程前往海东行都司,将从瞿能手中接掌征倭大军的指挥权,而瞿能,此刻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将被替换。

至于何福、杨文这些人,还进不了这个圈子。

情报人员相对较少,只有安全局局长陈同恩、调查一局局长万自成以及军情局局长寇天波,而且他们的级别也低一些。

在皇帝平淡而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平安等人有些局促,甚至还有些紧张。

自辩是最难的。

马哈木确实太操蛋了,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真觉得自己立了点功劳,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但是马哈木是蒙古将领中第一个晋升为少将的军官,这次回来,皇帝还要亲自为其授衔,只可惜

如果马哈木被处置,很可能会造成一些将领的不满,甚至担忧,对大明军队的战斗力有一定的伤害,毕竟精锐的骑兵中,出身蒙古、女真的不在少数。

但是对这类人一味纵容,也是万万不行的。

犹豫半晌,平安作为军方第一人首先出列,躬身施礼道:“回禀陛下,末将以为马哈木行事鲁莽,抢妻杀人,可谓罪不可恕,但念在其忠心王事,在朝鲜、海东作战有功的份上,能够宽恕一二!”

“嗯,还有呢?”

“另外,末将以为马哈木尚不至于勾结白莲教,兴许是被一时蒙蔽也未可知;当然如果他事先知情,那么就死不足惜。”

“还有呢?”

“马哈木飞扬跋扈只是个例,据末将了解,大部分出身蒙古、女真的将领还是比较本分的,所以末将建议,此事不易牵涉太广,否则恐将得不偿失。”

“当然,对这些将领重点考察,加强监察,末将是赞同的!”

“哦,朕知道了,你们呢?”

朱允炆扫了一眼盛庸等人,淡淡问道。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朱允炆不知可否,他转头问道:“自成,胡濙、谢井阳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还没有,他们预定是今晚动手,但消息传过来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才行!”

“哦,好吧!”

朱允炆望着殿顶,细细盘算,看来不能等了,胡濙那边无论什么情况,都必须决断了。

“好吧,万自成听旨!”

“在!”

“立刻抓捕彭子云、刘清音等白莲教匪徒,如有反抗格杀勿论,朕将特战三营调配给你指挥,到明天天亮前,朕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大明京师,能做到吗?”

“能!”

“好,你们去吧!”

“盛庸!”

“末将在!”

“马哈木是你的老部下,那就由你负责抓捕吧”朱允炆沉吟了一会儿,道:“还有阿鲁台,也一并控制起来!”

“是!”

“徐辉祖!”

“末将在!”

“事态紧急,你必须提前动身了!”

“为陛下分忧,末将职责所在!”

“好,明天早上,你和何福一起动身赶往西北,抵达后,你们要尽力安抚瓦剌、蒙古降众,当然,如果出现叛乱,立刻镇压,西北羌胡甚多,谨防其联合起来,切记,切记!”

“是,陛下!”

“很好,之后,何福就留在甘肃,协助宋晟,对降众进行整编,按照原定计划,将其打散,迁往云贵两省;而你则赶往轮台,与宋瑄汇合,阻止察合台汗国东进,朕的底线是轮台和西海,明白吗?”

“末将领命!”

“好,去吧!”

随着朱允炆连声命令,在场人员不断减少,留在殿中的人员,则神色各异。

吩咐完之后,朱允炆朝椅背靠了靠,望着在场的众臣,神情有些严肃的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觉空,也就是额勒伯克死了,根据安全局勘查现场的报告,应该是死在觉远手中,虽然有点像意外,但此事非同小可,今晚必须拿出一个章程来,明天对外公布。”

萨木尔离开后不久,马哈木也告辞离去,船上只留下彭子云和刘清音夫妇二人。

“清音,我们走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

刘清音有些不解。

“我——我的意思是,”彭子云有些焦虑,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我,我的预感很不好!”

“子云,你怎么了?”

刘清音转身,抓住丈夫的肩膀,盯着对方的眼睛,柔声道:“自到京师之后,你就经常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说出来,我们是夫妻,我们可以一起承担!”

“子云,你是不是对我救林师兄有意见啊?我和他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啊!”

望着妻子双目中的深情,彭子云却别过脸去,望着秦淮河上的灯光,幽幽的道:“林河的事情,我能够理解你,当年你要去山东救他们父子,我二话没说就跟着你去了,虽然险些死在田玉儿手下,但我半点也不后悔。”

“但是,现在我有点害怕了,我一直很担心胡濙!”

刘清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也担心胡濙,所以我才主张以攻代守,搅乱朝局,让朝廷疲于奔命,否则我们迟早会落得义父一样的下场!”

“可”

“别说了,人都已经派出去了,即使我也改变不了了。”

望着妻子倔强、美丽的脸庞,彭子云想起了其在会议上的慷慨陈词:“诸位叔伯,清音有一个想法。”

“胡濙来势汹汹,江北白莲大部凋零,而我们江南白莲势必是其下一步目标。”

“当此之时,我们不能消息防御,只能以攻代守,让朝廷不能全力对付我们。”

“我有三个想法,第一,扰乱朝局,挑动朝廷的蒙古、女真将领叛变,这主要是为了扰乱朝廷视线,耗费其时间和精力。”

“第二,派人前往甘肃、东北、朝鲜和倭国等地,拉拢当地降众,让其知道,明国对于边地的残酷镇压,如果他们不反抗,将来必然是背井离乡,迁家离国的局面。”

“第三,异族内迁,那么朝廷必然要将汉民外迁,所以我建议,在河北、山东、山西、陕西一带,散布朝廷将要迁民实边的消息,挑动其变乱。比如迁民东北、朝鲜,可以参考昔日隋末时王薄所做的《无向辽东浪死歌》,让百姓认清昏君的本质,积极起来反抗。”

“这三个办法,都是我们白莲教最擅长的,只要蛊惑一下无知百姓就可以了,所以我们不用出动太多的人手,花费不了太多钱粮。”

“斯——”

彭子云无法忘记当时座中的众多父亲心腹的反应,他们都震惊的望着刘清音,如同不认识她一般。

当然,彭子云不知道,昔日林国栋之所以另立圣女,取消儿子林河与刘清音的联姻,与刘清音的敏锐、大胆、狠辣不无关系

第一百〇一章 火起

苏州城外,彭家庄。

在十五年前,这里本叫李家庄,庄主也姓李,他们李家在这个庄子称王称霸已经百余年了,据说昔日朱元璋派兵攻打苏州时,李家还曾经出过一点力,所以李家的权势更加牢不可破。

只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二十年前,庄上迁来一家姓彭的员外,其人仗义疏财,出手大方,手下更有一帮打手,声势上逐渐压过了李家,最后李家不敌彭家,举家迁走,李家庄也就改名外彭家庄。

相对而言,庄里人更喜欢彭员外,苏州一带土地税负甚重,百姓苦不堪言,但彭员外每次都能把事情摆平,甚至在建文帝减免了苏州税负后,彭员外就主动将彭家庄的税负统统包下了,彭家庄百姓没有税负之累,日子过的愈发蒸蒸日上。

所以彭家庄上下没有一个感念彭大老爷的慈悲心肠的,如果在彭家庄有人说彭老爷的坏话,被人听到,绝对少不了一顿胖揍。

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彭家庄,彭老爷子说的话,比苏州知府都管用。

“大人,都布置好了!”

“嗯。”

胡濙一身黑衣,身披斗篷,听到部下的汇报,点头表示知道了,但他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从高岗上看下去,彭家庄家家都挂着灯笼,这些年彭家庄的百姓生活好了一些,所以手头都有了一些余钱,所以花灯也扎的色彩斑斓,甚是好看;而彭家主宅的灯笼不仅数量多,而且个头也是最大的,将彭家大院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彭家大院人头攘攘,屋里屋外摆着酒席,家丁们在屋外大快朵颐,而彭家上房也灯火通明,似乎也摆着酒席。

这些年的奔波让胡濙变得消瘦不少,满面风尘之色,眼窝有些深陷,颧骨高耸,只有其目光愈发凌厉,他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却皱了皱眉,回头道:“谢大人,今天庄里似乎没多少人啊?”

“嗯,是的,”

谢井阳笑了笑,抬手指着苏州城的方向:“今天是上元节,苏州灯会远近驰名,所以从早上开始,许多百姓就成群结队的前往苏州观灯去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免得到时候误伤百姓。”

“哦,”

胡濙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色变,道:“出村的百姓有多少人?数了吗?”

“这,这倒没有!”

谢井阳犹豫了一下,有些不以为然的道。

“坏了!”

胡濙脱口叫道,然后他冷冷的望了一眼谢井阳:“谢大人,传本官命令,立刻发信号,包围彭家庄,缉拿盗匪,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现在才亥时啊——”

谢井阳还没说完,却被胡濙打断,就见他脸色铁青:“执行命令!”

“是!是!”

谢井阳有些不忿,觉得胡濙太不给面子了,但对方是钦差,他不敢抗命,只好乖乖跑出去传达命令。

大约半小时后,彭家庄四周出现大量的黑衣人,他们训练有素,行动无声,将彭家庄重重包围起来。

山坡上一声响箭,杀声四起。

“朝廷办案,反抗者杀无赦!”

“杀无赦!”

看到彭家大院的家丁冲出来,与自己的手下厮杀在一起,发现对方战力很强,胡濙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轻轻松了口气:“看来本官多虑了,谢大人,我们下去看看吧!”

“是,大人!”

谢井阳应了一声,带人跟着胡濙往下走。

胡濙一边走,一边回头道:“谢大人,刚才卑职有些心急,言语之间有些操切,还望大人见谅!”

“下官不敢,”

谢井阳连忙拱手道:“大人乃钦差之身,一举一动都代表陛下意旨,卑职岂敢置喙!况且围剿白莲教事关重大,大人重任在肩,下官能够理解。”

“何况,经此一役,大江南北的白莲教势必一蹶不振,陛下必然龙颜大悦,到时候还望大人多多提携卑职啊!”

“不敢!不敢!大人过誉了!”

胡濙也是笑容满面。

但就在二人闲谈之间,不远处的彭家庄却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势凶猛,瞬间照亮了天空。

“啊!”

胡濙身子一晃,冷汗冒了出来:“糟糕!”

“清音,我们回去吧,别搀和马哈木的事情了,好吗?”

“不行,我一定要和朝廷斗一斗!”

“好——吧!”

彭子云抬头望了望明月,抽了抽鼻子,沉默了许久,回头道:“我想到岸上走走,你呢?清音?”

“你去吧,我要好好筹划一下,对了,你也要早点休息,明天说不定要出大事呢!”

“嗯,好吧!”

刘清音让人放下小船,彭子云跳上去,回头望了一眼刘清音:“我去了!”

“嗯,”刘清音恍惚了一下,似乎彭子云眼中有泪光,不由得笑了笑,摆手道:“子云,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一会儿还要见面的啊!对了,不许勾搭小姑娘啊!”

“哈,哈哈,我当然不会,要不,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就在这时,彭子云身边的老者——他父亲给他派来的保镖——何老拉了拉他的衣服,道:“少爷,少夫人有事情要忙,我们走吧!”

“哦,好吧!”

“少夫人,我们走了!”何老在小船上拱了拱手。

“好的!”

望着丈夫的背影,刘清音摇了摇头,觉得丈夫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啪!”

灯花响了一声,一阵脚步声传来,刘清音抬了抬头,发现是丫鬟瑞云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份元宵,轻轻放在桌子上,低声道:“少夫人,吃点夜宵吧!已经快到丑时了。”

“嗯,好的,我还真的有点饿了呢!”

刘清音拿起汤匙,轻轻抿了一口:“味道不错啊,瑞云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啊!”

“谢少夫人夸奖!”

瑞云应了一声,同时她走到油灯旁边,拿起灯罩,将灯芯剪了剪,屋子里立刻明亮了一些。

“对了,少爷还没回来啊?”

“嗯,街上还很热闹呢,可能少爷还要再玩一会儿吧!”

“哦,对了,兰香呢?今天晚上怎么没看到她?”

“兰香姐姐生病了,有点发烧!”

“是吗?”

刘清音皱了皱眉:“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她怎么样了?”

“还好,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好吧!”

刘清音将汤圆吃完,又仰脖把汤喝完,然后将碗递给瑞云:“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好的!”

彭子云登岸之后,并没有走远,他走到路边的一间临时搭建的木屋里,改换了容貌,然后与何老一起沿着秦淮河向下游散步

“少爷,火起了!”

“什么?”

彭子云转过头来,发现远处的花船燃起了熊熊大火,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刚要大叫,却别何老捂住嘴,彭子云欲要挣扎,却听耳边传来何老急促的声音:“事情不妙!我们得马上走!”

“怎么了?”

彭子云还要挣扎,却发现火船那边嘈杂声起,再仔细一看,发现一队官兵封锁了河岸,而河上出现了数艘巡河船,将火船附近的数艘船包围起来。

彭子云吓得魂不附体,顾不得悲痛,转身就要跑。

只可惜刚跑了几步,就被一群人围住,为首之人轻轻笑道:“彭少坛主,这是要去哪里啊?”

第一百〇二章 漫长的一夜

“快!快!”

胡濙拼命的奔跑,寒风从其耳边、脸上掠过,而他的心却越发冰凉,火越来越大了。

如一阵风一样,胡濙冲进村口,冲向彭家大院。

此刻的彭家大院已经笼罩在一片火海当中,正在激战的双方被熊熊烈焰逼的往外退了十余米,大家都担心火势蔓延到身边,手底下的动作也就慢了不少。

“都住手!”

胡濙冲过来大喝一声。

双方停手,特战营营长连战波连忙冲过来:“大人,您怎么来了?”

胡濙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下了命令:“上弩箭,迅速结束战斗!”

“是!”

瞬息间,“嗖嗖嗖”的声音响起,匪徒们纷纷倒地,但有些穷凶极恶的匪徒见势不妙,竟然转身往回跑,投入火海

“带上俘虏,立刻退出彭家村!”

胡濙的命令下的非常及时,在特战营撤退的时候,村子四周也窜起了火焰,大火迅速连成一片,整个彭家庄化为一片火海。

听着火海中的惨叫声、哭喊声,胡濙心如刀割,却毫无办法,水火之力,非人力所能抗衡。

胡濙、谢井阳一干人等,只能站在庄外,眼睁睁的看着彭家庄化为一片灰烬。

根据事后统计,彭家庄大火烧死百姓一百二十余人,其中有三十多个孩子,其余多是老人与妇女,而围攻的特战营、调查司精锐葬身火海的接近三十人,远远超过了战死的数量——六人。

这场大火烧得蹊跷,也烧的歹毒。

谢井阳立刻派人到四处搜索,周围一定有白莲教的余党作祟。

胡濙站在寒风中浑身发抖:“白莲教!你们这帮杂碎,我不杀光你们,誓不为人!”

胡濙的喊声凄厉无比,让周围受审的白莲教徒们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而审问他们的人立刻加大了力道,旷野上,惨叫声更大了。

“大人,审讯情况不理想,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是白莲教底层的教众,他们来这里的时间也不长,今天晚上,管家说总坛主赐宴,让他们彻夜狂欢,他们就欢天喜地的吃酒,然后,我们就来了。”

“那个管家呢?”

“好像被烧死了吧,反正没人看到他!”

“其他人呢?彭千度、赵朋翔这些人呢?”

“十四那天,他们还在村里露过面,不过从今天早上,就没人再看到他们!”

胡濙沉默了一会儿:“还有吗?”

“还有”谢井阳揉了揉眉头:“还有就是,这些俘虏说,管家私下跟他们说过,明天早上要离开彭家庄!”

“明天?离开?去哪里?”

“管家没说!”

这是怎么回事呢?

彭千度那些人究竟怎么逃掉的?是出了内奸,对方预先得到了消息?不可能啊!此次前来彭家庄,胡濙只带了调查司和特战营的人,别说当地官府了,连当地的调查司都没有知会,泄密的可能性很小。

但也未必,胡濙决定对手下人进行一次甄别,毕竟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还有一种可能,虽然可能性不大,胡濙脑子里灵光一闪,那就是彭千度本就打算放弃彭家庄,有可能是因为江北白莲教的覆灭,让其心有余悸。

但是这些人是怎么逃掉的呢?

胡濙思考半天,突然回过神来,他望着苏州城的方向,恨恨道:“我明白了,这些人是混在白天出村的村民里离开的,怪不得他愿意出钱,供村里人去苏州城观灯呢!”

“哦,一定是这样,”谢井阳恍然大悟:“这个彭千度,真是太狡猾了!”

感叹完毕,谢井阳望了望大火,惋惜道:“真是太可惜了,我们就慢了一步啊!以后再想抓住他们,可就难了啊!”

“是啊!”

胡濙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牙:“此次失败,责任在我,我要上书请罪!另外,谢大人立刻派人将情况禀报陛下,彭子云、刘清音一定要抓住。”

“嗯!好的!”谢井阳苦笑:“希望一切顺利吧!”

“大人,彭子云抓到了!”

“哦?”

万自成回过身来,望着五花大绑的二人,笑道:“彭少坛主,何护法,久违了!”

“呸!”

何老一口唾沫飞向万自成,只可惜他重伤在身,加之距离过远,唾沫在离万自成很远的地方就落了下来。

其身边的士兵大怒,立刻对其拳打脚踢,何老虽然断了手臂,受了不少伤,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出。

“算了!”

万自成摆摆手:“带下去吧,好生看管!”

“是!”

“彭子云,过来看看吧,这是今天晚上最大的花灯了!”

彭子云被推搡着,来到河边,望着河中的火船,眼中含泪,沉默不语。

“彭子云,你这个老婆真是人才啊,上次刺杀陛下,搞了一次烧船,这次又搞了一次烧船,不过这次她别想再跑了。”

“本官盯着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渔网、水鬼、鱼叉等等准备的妥妥当当,他们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不过你们这放火的速度倒是挺快的,能告诉本官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落到你们手里,大不了是个死!”

“是吗?”

万自成突然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桀骜的彭子云,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突然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你老婆啊!”

“啊——我很担心啊!”

万自成围着他转了两圈,冷笑两声,然后招来手下,严密搜索附近,他怀疑刘清音已经跑掉了,所以彭子云才这么淡定?

火最开始是从刘清音的座船上烧起来的,但是当巡防船围过来的时候,其他几艘船也陆续起火,巡防船不得不远离,撒下渔网,布下水鬼,防止有人跳水逃生。

只不过让明军诧异的是,跳水逃生的并不多,后来统计了一下,只要八个人,而烧死的尸体则有二十多具。

这让万自成很是震惊,五艘花船上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其他人跑哪里去了?

万自成一直折腾到天亮,才将事情交给下属,自己赶往皇宫,向皇帝禀报。

在万自成缉拿彭子云的时候,皇帝朱允炆与众臣在乾清宫商议觉空的事情,觉空作为蒙古前任大汗,在蒙古人中有一定的威望,如果他的死不能自圆其说,对朝廷下一步蒙古战略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一时间,众说纷纭。

第一种说法首先提出,那就是尊重事实,对外宣布是觉远失手杀了觉空。

但是立刻有人指出,觉远是调查司的人,承认觉远杀人,那就意味着承认承认朝廷要杀觉空,至于说一切都是觉远自作主张,恐怕没人会相信。

争论到这里的时候,朱允炆敏锐的感觉到,在座的重臣似乎也有人不相信是个意外,呵呵,朕真的没有杀觉空的意思啊!

也许是感觉到皇帝面色不豫,立刻有人补救,建议将觉远也除掉,同时朝廷应该表彰其忠于故主,甘愿同往地下侍奉的一片忠心!

这有点扯了,如果觉空地下有知,肯定会说:“觉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仅如此,有人立刻指出,既然觉远是忠臣,那么是谁杀了觉空?

对啊,怎么忘了这个碴?

但是,在座众人智商上绝对爆表,立刻有人想到,觉空是脱欢杀死的,原因是其下午那重重一推,让本就体弱、以血写经的觉空大师溘然长逝,留给后人无言的悲怆和怅惘。

但是还有问题,脱欢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是否有人指使呢?

经过激烈的争论,当东方出现鱼肚白时,众人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脱欢在其母萨木尔、其父马哈木的指使下,杀了觉空大师,至于理由,就是二人有谋反之心,意图借觉空之死,既起草原部众的不满,进而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一百〇三章 往事并不如烟

调查司,刑讯室。

“啊!”

一个狱卒用绳子勒住彭子云的脖子,另一个狱卒抬起他的双脚,最后一个狱卒将一块砖头垫在彭子云脚下,彭子云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的想要蠕动上身,让关节放松一下,只可惜其上身被牢牢的捆绑在身后的柱子上,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膝关节、髋关节直冲入脑部,彭子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大人,他昏过去了!”

“浇水!让他醒过来!”

“是!”

一瓢凉水泼下,彭子云打了一个激灵,慢慢睁开眼睛,连日的重刑让他的脑子有些迷糊,他努力的想喘口气,只可惜略一用力,疼痛又卷土重来,让他不由自主的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彭子云,怎么样?你招还是不招?”

听到不远处一个略显沙哑,兼具得意的男声传来,彭子云微微转头,朝那个方向吐了一口痰:“呸!”

“林河,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呵呵,我不得好死?我看你快死了吧!还他妈的嘴硬!”

林河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过鞭子,就听“啪”的一声,彭子云从头到脸挨了一鞭子,但彭子云咬紧牙关,一声都没吭。

“还挺硬气啊!”

林河用鞭杆挑着彭子云的下巴:“本官只想知道,彭千度那老东西跑哪里去了?你们是不是预先已经有了计划?”

“”

彭子云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继续用刑!”

“可是,大人,不能再加砖了,否则腿就彻底废了!”

“废了就废了,他迟早都是个死人!”

林河恶狠狠的道。

“这——”

狱卒们有些为难,面面相觑。

“铛!”

铁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调查司官府,身披紫色斗篷,头戴鬼脸面具的人,就见他挥了挥手里的腰牌:“这里由本官接管了!”

“你谁啊?”

面具人抬手扔过一块令牌,林河接过来看了看,发现是局长万自成的令牌,吓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连忙跑步走到对方面前,点头哈腰的谄媚道:“大人,这个彭子云太顽固了,我正想狠狠教训他呢!”

“滚!”

还没等他说完,面具人冷冷道。

“是!大人!小的这就滚!”

林河吓得连滚带爬的逃出门去,铁门在其身后关上。

“他妈的,这谁啊!神神秘秘的,谁怕你啊!老子——”

正嘀咕间,一行人走到其面前,林河抬头,连忙施礼道:“局长大人,调查司百户林河刚刚在刑讯,请指示!”

“林百户,辛苦你了!”

万自成点了点头,微笑着道。

“为局长效力,不敢辛苦!”

“呵呵,”

万自成拍了拍林河的肩膀,往铁门瞅了一眼,顺口道:“里面怎么样了?”

“这个彭子云穷凶极恶,抵死不招,属下本来想对其用大刑,但一位大人拿着您的令牌过来了,卑职——卑职就被赶了出来!”

“哦,”

万自成挑了挑眉毛,道:“你不喜欢刚才那位千户?”

“千户?”林河额头渗出了冷汗,连忙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呵呵,你先下去吧,本官还有事情!”

“是!”

林河施了一礼,退下了。

万自成犹豫了一下,走到铁门门口,向里面望去。

此刻,面具人走到彭子云面前,望了望浑身血迹斑斑,身上散发着恶臭的彭子云,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继而叹了口气,往门口望了望,转身看了一眼狱卒,狱卒立刻会意,将一把椅子拿了过来,抚了抚灰尘,面具人坐了下来。

“彭子云,你为什么不招?”

面具人声音低沉,略带一些嘶哑,语气却非常温和:“难道你真的认为白莲盛世能够实现吗?”

“如今大明上有圣天子在位,下有贤臣辅佐,四夷俯首,八方称臣,你为什么就不能看清形势呢?”

听着面具人的话语,彭子云的心弦有些悸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的不愿意如往常一样破口大骂,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看清形势?难道要我出卖我父亲不成?难道你以为我是林河那种畜生吗?”

“把他放下来吧!”

面具人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轻声道。

“是,大人!”

很快,彭子云身上解开了束缚,他轻轻挪动双腿,感觉髋关节如同针扎一般痛,而双腿几乎没有知觉;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把腿挪下凳子,然后他扶着柱子,一点点的站起来,刹那间,他的额头被汗珠打湿,坐了老虎凳之后,最痛苦的是下地行走的时候,这种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就如同有无数把小刀扎在关节身处一般,痛入骨髓。

“你,扶他一下!”

面具人指了指一个狱卒。

“不用,我自己能行!”

彭子云努力挪着腿,慢慢的将身子靠在椅子上,然后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正了正身子,望向面具人。

面具人沉默了一会儿:“彭子云,你觉得你不说,你父亲那些人就能跑的了吗?”

“无论如何,我不能出卖我的父亲。”

彭子云转过头,望向墙壁。

“你父亲是不是早就计划要跑了?”

“当然!当初林河来投奔的时候,父亲就觉得不对,要不清音念旧情,林河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你说的这个清音,是你妻子刘清音吗?”

“是的!”

“你们相爱吗?”

“是的!我爱她,我甚至恨不得代她去死!”

“真的吗?”

面具人抬头越过彭子云的头顶,望了望尺许见方的窗户,微微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

“承认什么?”

“你杀了你妻子!”

“没有,不是我!”彭子云骤然色变,立刻反驳道。

“那是谁?”

面具人急促的追问道。

“我父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彭子云下意识的回答,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改口,同时泪如雨下。

“你为什么要杀她?”

“”

彭子云低下头,不回答。

“那就让我来猜一下吧,”

面具人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边踱步边道:“如今白莲教式微,无论是江北的林志邦,还是江南的彭千度,都是苟且偷生之辈,唯恐朝廷盯上他们,招来灭顶之灾。”

“刘清音本是江北白莲教圣女,一心想要振兴白莲,却招致林家父子反感,剥夺其圣女之位,解除与林河的婚约,之后刘清音嫁给了你——彭子云,彭家父子很高兴,因为刘清音带来了不少嫁妆和部属,壮大了江南白莲教的力量。”

“后来,江北白莲的新任圣女田玉儿在青州起事,招致朝廷派兵镇压,更排出捉捕大使胡濙全力缉拿白莲教教众。”

“林家父子自作聪明,将总坛从济宁迁到青州,以为灯下黑,朝廷就找不到他们,只可惜事与愿违,朝廷派兵包围了青州总坛,一场激战下来,林志邦战死,林河被擒,后投靠了朝廷。”

“然后林河作为棋子,被刘清音找到,然后安置在太湖的一个小岛上。”

“针对朝廷的咄咄逼人,彭家父子与林家父子反应无异,主张避朝廷锋芒,隐蔽待机,而刘清音则主张扰乱朝局,挑动叛乱,乱中待机,以攻为守。”

“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反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彭家父子表面上同意刘清音的意见,将刘清音派来京师,拉拢马哈木,伺机而动,而彭千度则暗自转移总坛,同时令你,对刘清音,痛下杀手。”

“后面的事情,还用我来说吗?”

面具人说完,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彭子云。

彭子云双目直盯着面具人,泪水流下双颊,喃喃道:“清音,清音,是你吗?你还活着,对吗?”

然后他猛地站起,想要冲过去,只可惜膝盖无力,摔倒在地,但他依然奋力向前爬,努力抬着头:“清音,是你吗”。

第一百〇四章 图谋

“啊!”

彭子云突然惨叫起来,原来狱卒已经追了上来,一阵拳打脚踢,彭子云刚受完重刑,无力抵抗,也无力翻滚,只能一声声的惨叫,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具人的背影。

听到彭子云的惨叫声,本已走到门口的面具人转过头来,沉默了一会儿,摆手道:“别打了!”

“是,大人!”

狱卒并不知道面具人的身份,但是其令牌不假,所以不敢怠慢,而且为了防止彭子云再搞事情,狱卒们还踩住他的腿和后背,让其无法挣扎,同时他们也准备好,随时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面具人蹲下身来,看着彭子云。

彭子云涕泪横流,努力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对方,但只摸到对方的靴子,但即使如此,面具人也退后一步,似乎有些嫌弃。

“清音!你一定是清音!我错了,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彭子云,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没有原谅的可能,你明白吗?”

面具人沉默了一会儿,胸口起伏不定,最后长出一口气,道。

这次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妩媚柔婉,竟然让这个血腥的刑讯室平添了几分温馨,那几个狱卒脸上的凶恶也柔和了几分。

而彭子云却愣住了:“清音,你真的没死?”

“是啊,我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没有啊!”

彭子云奋力挣脱,而几个狱卒不敢太用力,所以就让彭子云爬到面具人面前,抓住对方的衣服:“清音,知道你活着,我太高兴了,你知道吗?我之所以忍受酷刑,就是想要和你一起死,想要早日和你一起团聚。”

“是吗?”

面具人挥开彭子云的手,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你就招供了吧,你父亲那个老贼逃到哪里去了?”

“清音,你怎么能这样?”

彭子云愕然道:“你就这么不念夫妻之情?”

“哈哈哈,”面具人突然狂笑起来:“夫妻之情?从你要杀我那一天起,我们就再也没有夫妻之情了!”

“还有,我待安伯如父,待兰香如亲妹,但他们都因救我而死,他们的血仇我难道会忘记吗?”

“昔日在北平,你救过我,我以为找到了托付一生的良人,带着祖父留下的旧部以及财宝,嫁入你们彭家,可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你说!”

面具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发的凄厉:“彭子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真是瞎了眼!”

说话间,面具人冲上来,狠狠的给了彭子云几脚。

“清音,清音,是我错了!”

彭子云嘴角渗出鲜血,但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面具,似乎想要通过面具看到后面的脸。

“知道错了就好,说吧,你杀了我之后,要在哪里和你父亲汇合?”

“我,我不能说!”

彭子云下颌抽动,面露痛苦的道:“清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父亲他老人家无关,你能放过他老人家吗?”

“呵呵,彭子云,你以为我是找那老东西报仇吗?你错了,我想要的是我的孩子,他们如果继续跟着老东西,只能东躲西藏,甚至——”

面具人语音一顿,接着道:“所以我要找到他们,万大人已经答应了,只要他们改姓,就可以既往不咎,让他们有重新做人的机会!你明白吗?”

“什么?”

彭子云惊呆了:“德儿和武儿,都是我们老彭家的骨血!”

“很快就不是了,他们以后也不会再姓彭!”

“你——”

听到面具人得意的笑声,彭子云气急:“你,你个毒妇!”

“毒妇?呵呵,”面具人转身:“为了我的孩子,我宁愿做个毒妇!”

“”

望着面具人的背影,彭子云脑筋急转,突然他灵光一闪:“刘清音,你是刘太保的孙女,难道你忘了他老人家的教诲吗?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呵呵,”

面具人站定,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的道:“我先祖乃铁血男儿,戎马一生,即使兵败身死,也不失为盖世英雄;但是你们这些人没有他的半点血性,平白玷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既然你们不成器,那么就让我来亲手终结你们吧!”

“你们根本不配继承我爷爷的基业!”

说话间,面具人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彭子云绝望的望着房门的方向,却见面具人突然跪倒在地:“卑职印无双参见局长大人,请指示!”

“嗯,很好!”

万自成微笑着看着跪地的面具人:“明天胡大人就回京了,你去他那里报到吧,记住,能够建立地上天国的只有当今圣上,其余都是异端,统统需要消灭,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

“只要你实心办事,迟早能找到你的孩子,你就放心吧!”

“卑职谢过大人!”

“去吧!”

面具人——印无双站起身来,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万自成笑了笑,转身走进审讯室,正看到彭子云惊愕的眼神——印无双?怎么可能?

刑部。

尚书胡子昭急匆匆的从门外走进来,顺手抓住一个主事:“周大人呢?”

“周?周大人在他的签押房里。”

被抓住的主事连忙施礼,继而答道。

“好,你去吧!”

胡子昭摆摆手,“蹬蹬蹬”的走上台阶,往周新的房间走去。

“周大人,不愧是冷面寒铁啊!”

听到顶头上司的嘲讽,周新连忙放下笔,站起身,施礼道:“见过尚书大人,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何事?”

胡子昭将一份奏折摔在桌子上:“这份奏折,你为什么不署名?”

“署名?什么署名?”

周新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慢吞吞的拿起奏折,展开看了一会儿,抬头道:“胡大人,这个事情啊,我确实没有署名!”

“为什么?”

“与事实不符啊!”

“你——”

“大人稍安勿躁,您看,我正在写结案奏折呢,正好请大人您看一下!”

胡子昭接过奏折看了两眼,摇了摇头,抬头道:“周大人,你这是从哪里查到的?”

“三司会审的时候,卑职就觉得蹊跷,因为嫌犯所说,与现场勘察明显不符,所以过堂之后,卑职就去监牢找了觉远,最开始他不愿意搭理我,但经不住卑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他才说了实话。”

“据他交代,觉空大师确实是他杀的,但他是自卫杀人,因为觉空识破了他的密探身份,愤怒之下,觉空想要掐死他,觉远不得已推了他一下,结果觉空就死了。”

“之后,我去找了验尸的仵作以及当天下午替觉空诊治的寺僧,据他们推测,觉空大师的死因是后脑受撞击所致,与脱欢推的那一下关系不大,退一万步说,只能说觉空大师本就体弱,脱欢那一下,加重了其病情,但与觉空的死并没有直接关系,当然,间接关系还是存在的,因为这一推客观上造成了觉空大师体质更虚,导致其禁不住觉远一推而丧命。”

“至于说萨木尔、马哈木串通谋杀觉空,更是无稽之谈,卑职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咝,”

胡子昭叹了口气,找了个椅子坐下,摆手让周新坐下,道:“周大人,觉远这个人神经有些错乱,哪有在堂上否认有罪,私下却承认有罪的道理?”

“单凭这一点,本官以为,他的证词就不足采信。”

“呵呵,未必吧,大人,”周新微微笑了笑,抚了抚胡须,道:“卑职给他说了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觉空死后,他将主动殉葬!”

“你——”

胡子昭大怒,他抬手指着周新:“你怎么敢?”

“怎么了?胡大人,这只是卑职的小小手段而已!”

周新若无其事的道。

胡子昭气的直喘粗气,却不知道如何应对。

良久,胡子昭起身,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到周新对面,道:“周大人,你知不知道这是御前会议钦定的说法?”

“御前会议?卑职不知。”

“那我现在告诉你,这是早已定好的说法,你还是署名吧!”

“可有圣旨?”

“没有!”

“可有陛下口谕?”

“也——没有!”

“那就恕下官不能署名了!”

“好!好!”

第一百〇五章 御前争锋

半个时辰后,胡子昭站起身来,上身前倾,双手撑着桌子,沉声道:“周大人,本官今天陪你耗了这么长时间嘴皮子,你当真不署名?”

“大人,你这是难为下官了啊!”周新搓了搓手,有些为难的道。

为难你?

胡子昭差点破口大骂,是你为难我好不好?

如今都察院、法部还有自己这个刑部尚书都署名了,偏偏卡在这个死脑筋的周新这里,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坚持将他加入调查组。

刚才文渊阁首席齐泰大人已经说了,要自己管好手下,可是这个周新,真是油盐不进啊!

“你必须署名!”

“为什么?”

“本官是你的直属上司,本官有权命令你署名!”

“这样啊,”周新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将头顶的乌纱帽取下,放在桌子上:“那,下官只好辞职不干了!”

“你——”

胡子昭怒极,却又无可奈何,他用手点指周新:“你,你,算你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胡子昭拂袖而去。

“恭送大人!”

周新站起身来,躬身施礼。

胡子昭没有理他,而是拿着奏折直接走出刑部大门,看样子,应该是去文渊阁了。

周新命人将门关上,坐在椅子上捂着脑袋:“唉,胡大人,其实真正糊涂的人恰恰是您啊!”

乾清宫。

万自成躬身施礼:“陛下,彭子云招了。”

“哦,不错啊,你辛苦了!”

“只不过微臣以为,过了这么多天,估计也没什么用了!”

“嗯,”

朱允炆略作沉吟:“不过还是去看看吧,你说呢?胡濙?”

“陛下所言甚是。”

“嗯,胡濙,朕再给你一年时间,如果抓不到彭千度,粉碎江南白莲,你就自裁谢罪吧!”

“是,陛下,微臣谨记陛下教诲!”

“那个刘清音,哦,现在叫印无双,以及林河,你要好好使用,但也要防止他们吃里扒外,一旦发现,立刻处置,绝不姑息,明白吗?”

“是,陛下!”

“好了,你们下去吧,好好办事!”

“是!”

胡濙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微微叹了口气,和万自成一起施礼退下。

“敬止,还有别的事情吗?”

“还有一件事,这是觉空一案的最终判词。”

“怎么有两份?”

朱允炆接过奏折,有些疑惑的道。

“刑部侍郎周大人,单独上了折子!”

“是吗?”

朱允炆皱了皱眉,先拿过周新的折子看了一遍,然后闭目思考了一会儿,又拿起胡子昭等人的奏折,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放在一边,望着身边侍立的王艮、杨士奇、解缙,微笑道:“你们怎么看?”

杨士奇、解缙、王艮对视一眼,都明白有些不寻常,三人同问,那么必然包含考校的意思,这该如何回答呢?

“怎么了?没想法?”

三人中解缙成名最早,早在洪武年间就有神童之称,才华高,成名早,锐气逼人,以敢言大胆著称,但有时失之粗犷;杨士奇命运最坎坷,早年颠破流离,以教书赡养老母,别说进士,连举人功名都没有,所以他一直谨小慎微,老成持重,唯恐落人口舌,因此他以思维缜密著称;而王艮,虽然才华过人,却因为容貌欠佳,状元变成了探花,但王艮并不怨恨,因为殿试本身,就是皇帝选材,所有名次都在其一念之间,所以虽然受到这些挫折,但王艮依然不改初心,仗义敢言,为人正派,常与朝中清流唱和。

最后还是解缙先发言,他走到殿中,施礼道:“陛下,觉空之事虽说不大,但影响深远,甚至会影响我大明对漠北战略的成败。”

“但正因为此,我大明才应该示之以公、临之以威,然后才能赐之以福德,三者当中,威者为先,因为漠北苦寒,蛮夷刁滑,无威无以震慑之。”

“所以无论此事如何处置,关键在于我大明兵威,只要我大明将士雷霆扫穴,追亡逐北,漠北蒙古自然俯首称臣;换句话说,若我军威名不出长城,则无论再过多少年,此事都将是漠北蒙古起兵南下的借口,这都是时势使然。”

“既然如此,微臣赞同三法司的论断,斩草必须除根,萨木尔虽是女流,但心机甚深,加之身份特殊,漠北历次风云扰动,都有其身影,故而顺手除之,是为上策。”

“萨木尔既除,则脱欢、吉达不能独活,而马哈木与萨木尔感情深厚,上元之夜勾结白莲教劫夺萨木尔,并与之春宵暗度,为万全计,此人也不可不除。”

“另外,微臣还认为,额色库,还要哈尔固楚克,也未尝不可顺手除之。”

“而刑部侍郎周大人所言,过于迂阔,如果照其言而行之,不仅不能收蒙古之心,反而会留下很大的后患。”

“如今朝廷招抚蒙古、瓦剌,耗资何止千万,再加上日后的漠北诸部,恐不止亿万。”

“所以,微臣以为借机除之,也未尝不可!”

“嗯,还有吗?”

“微臣已经禀告完毕,谢陛下!”

“好的,你们呢?”

王艮有些诧异的望了一眼解缙,然后又看了一眼捻须思索的杨士奇,犹豫了一下,出列拱手道:“陛下,微臣看法有些不同。”

“哦,说说看!”

“刚才大珅所言大局,分析周密,思虑长远,所以微臣就不多言了。”

“对于三法司和周大人的奏折,微臣以为他们都是忠臣,都是一心为了陛下!”

“呵呵,有点意思!”

“三位尚书都没有参与昔日的御前会议,但他们秉承圣意,做出这么一份无可指摘的证词判卷,完美的执行了陛下的意旨,所以他们都是忠臣。”

“而周新同样是忠臣。”

“周新素有‘冷面寒铁’之称,陛下将其从一介御史简拔为刑部侍郎,他感念圣德,时刻兢兢业业,无论在京,还是在地方,都以平反冤狱、缉拿凶犯、宣扬陛下圣德为己任。”

“此次他参与三法司会审,其所见、所闻、所想、所断以及拳拳忠心,都体现在这份奏折中。”

“他知道,陛下所取,无非是其刚正忠直,所以他对陛下不敢有一丝隐瞒欺骗,如果这不是忠臣,那又是什么?”

“所以,微臣以为,双方都是忠臣,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效忠陛下!”

“呵呵,那朕问你,周新当真就这么刚直?刚直到他不愿意在案卷上署名?”

“这——”

王艮沉吟了一下,抬头道:“是的,微臣以为,周新就是这样的人。”

“好吧,”朱允炆长叹一口气:“朕知道了,士奇,你怎么看?”

听着解缙、王艮二人的描述,杨士奇心中念头急转,他一向喜欢后发制人,但这样做,也有坏处,那就是必须能够找出新的角度,否则就是拾人牙慧,自取其辱。

此刻听到皇帝发问,杨士奇躬身施礼道:“陛下,刚才解大人所言大体,微臣以为很有道理,蛮夷自古为中国之患,不可不除,但臣以为,需要注意两点,其一,不可太速,同时要把握好分寸;其二则是不可大意,切不可以为大敌已去,就可以安枕无忧。”

“按证词以及形势所言,萨木尔牵涉其中,已显牵强,而马哈木,他在朝鲜、倭国作战多年,若说他与萨木尔勾结,阴谋复兴蒙古,很难让人相信,甚至会让军中的蒙古、女真将士寒心。”

“如今白莲教重犯彭子云被擒,刘清音、林河投降朝廷,那么就完全可以借上元节之事,将马哈木、萨木尔定成勾结白莲教,意图谋反,平心而论,他们并不冤枉;”

“另外萨木尔之罪,还可以让额色库帮帮忙,我想他一定会愿意的。”说到这里,杨士奇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所以,微臣以为,觉空之死,定为马哈木、萨木尔勾结白莲教阴谋所为,而觉远自觉护卫不周,羞愤自杀,就足够了。”

“而额色库、哈尔固楚克,臣以为不必急于一时,只要其安分守己,待数代后,削其爵位即可;若其有不臣之心,再行处置,也不为迟。”

“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我大明切不可妄自尊大,漠北蛮夷众多,即使地保奴迁往西北,其所带人口尚不足二十万,漠北草原上依然分布着大量蛮夷。”

“所以我大明必须迅速出击,在漠北确立势力范围,或扶植,或剿灭,阻止草原联合,方为上策。”

“昔日窦宪攻灭北匈奴,匈奴无力立足,一部西迁,一部加入鲜卑,但数年间,鲜卑称霸漠北,檀石槐遂在阴山以南,今之绥远建立汉庭,距离长城不过咫尺之遥,同时他还拒绝汉朝和亲,鲜卑之盛,未之有也。”

“南北朝时期,漠北柔然称雄,北魏太武帝始光二年,魏军大举出塞,柔然一败涂地,之后百余年,柔然日衰。”

“突厥本金山附近一小部落,姓阿史那氏,本为柔然锻奴,但自其起兵,至攻灭柔然,前后不过三年时间,期间,西魏助力不少。但突厥之可怕远胜柔然,十余年间,突厥之版图远超匈奴,号令所致,除中土尚未染指外,不下于极盛时期的蒙古。”

“因此,如今地保奴遁逃,额色库俯首,朝野上下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微臣以为不可,漠北最不缺的就是顺势而起的野心逆臣,也许就在此刻,在大漠深处,正有蛮族在悄悄崛起。”

“所以微臣恳请陛下,提醒平安将军,大军出塞,非同小可,蒙古覆亡在即,但切不可掉以轻心。”

“来人,给杨大人倒杯水来!”

朱允炆注意到杨士奇嗓音有些嘶哑,连忙命人倒杯水,杨士奇连声感谢。

杨士奇深受鼓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陛下乃千古圣君,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我们大明拥有蒸汽机、铁路以及各种抗旱作物,再加上火枪火炮,我大明才有可能完成我华夏一族千百年未有人完成的伟业,将草原归于我大明版图。”

“吾皇圣明!”

说着,杨士奇双膝跪倒,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解缙、王艮也连忙跪倒在地,跟着行礼。

“行了,你们起来吧!”

朱允炆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但对拍马屁却依然没有免疫,不由得有些心花怒放,但他咳嗽一声,强自抑制,抬手让三人起来。

“嗯,不错,士奇,你虑事深远周密,可谓国之干城。对了,对周新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周大人面冷心热,一心忠于陛下,忠于大明,乃大明的栋梁之才。”

“其不在案卷上签字,正说明其心如赤子,对君父不敢有一丝一毫欺瞒,并非与陛下做对,所以恳请还望陛下明察!”

“呵呵,朕知道了!”

当天下午,朱允炆下旨,杨士奇任吏部尚书,入文渊阁理政,指导三法司重新审理觉空一案。

三日后,觉空一案审结,萨木尔、脱欢、吉达被赐自尽,马哈木押往法场开刀问斩;额色库改封崇义郡王,俸禄减半;哈尔固楚克改封遵义侯,俸禄千石。

又三日,朱允炆下旨,设立江南布政使司,直隶各州大多隶属之,卓敬卸任户部尚书,担任首任布政使,治苏州,但镇江、扬州、芜湖、松江等地依然属于朝廷直辖。

建文十年二月初一,朝廷下令清查土地,正式实行摊丁入亩。

同日,王艮就任浙江布政使,周新以刑部侍郎衔担任江南按察使。

第一百〇六章 名声

摊丁入亩,是朱允炆早就想做的事情,只不过之前条件还不够成熟。

即使在建文十年,也不能说条件完全具备。

摊丁入亩,顾名思义,就是将徭役折算成银两,进而分摊到田亩上,自此国家只对田亩征税,不再对个人征税,通俗点说,就是不再无偿使用劳力,到那时,如果国家需要完成修浚河道、运粮边关、修建宫殿等等事务,就需要出钱雇佣百姓做工,这对国家是一种约束,同时对官员贪腐也能形成一定的制约。

从本质来说,这是劳动力货币化的一种体现,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

和人口统计相比,土地统计是相对容易的,因为土地既不会跑,也不会繁衍,更不会死亡,所以对土地征税,可以让政府拥有相对稳定的财政收入,进而量入为出,财政收支逐渐转向预算化。

但是这里面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拥有土地的富农地主,因为分摊了丁税,其负担必然会增加,这必然会引起许多地主,尤其是大地主的不满,而这些大地主,往往是社会舆论的主流。

所以,可以想象,朱允炆在后世的名声,不会太好,而卓敬等人,很可能会被扣上“聚敛之臣”的帽子。

另外,摊丁入亩对朱家政权的稳固,也是有利的。

原因很简单,摊丁入亩相当于将大部分穷人的税负转移到富人身上,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社会矛盾,降低农民起义以及各类革命运动发生的概率,进而促进国家的稳定。

最后,徭役折算为银两,客观上需要大量的白银,而华夏自古以来就是缺少金银的国家,宋朝时出现的交子,与其说是金融理念先进,倒不如说是穷极思变;交子的这种思想被蒙元和大明所继承,某种程度上确实繁荣了经济,但是由于缺乏有效的制约手段,纸币迅速贬值,进而造成金融崩溃,国家也就随之灭亡,南宋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

同时,用白银缴税,还会产生后世一种尽人皆知的弊端——火耗,百姓缴纳的是散碎银两,官府征收后需要进行熔铸,这多少会产生一种损耗,导致上交到国库时,数量不足,所以官府以此为由,多征收一些白银,美其名曰为“火耗”。

“火耗”这东西,不在国家征收的名目上,完全由各地自己制定,这就给了某些官吏上下其手的空间,既腐朽了吏治,又增加了百姓负担。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朱允炆登基前后,就创建了交通银行,发行100%储备的银票,几年后,又开始发行铸币,如今已经有圆、角两种面值,其中一圆银币面值一两,一角银币,面值01两。

但这些手段,只能是白银的标准化,并不能增加白银的数量。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朱允炆放开海外贸易,通过贸易获取金银,某些海商甚至远航至红海,与阿拉伯人、埃及人进行贸易,甚至还有传闻有些人走的更远,到达欧洲;当然,也有商人听从皇帝的召唤,向美洲远航,但目前尚没有回音。

只可惜,这不是航海大发现的年代,阿拉伯人、欧洲人手中的金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因此,朱允炆将目光盯上了倭国,为此发动了征倭战争,许多人以为皇帝攻倭仅仅是为了面子,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如今倭国战线基本稳定,朱允炆命令海东都司全力开采金银,铸成金币、银币,确实保障国内的税制改革,为此,朱允炆将自己的心腹郭钥派到海东,主持大局。

但即便有了这些准备,朱允炆也不敢全面铺开,他首先在新成立的江南布政司、浙江布政司进行试行,这些地方商品经济发达,白银存量充足,可以满足摊丁入亩的白银需要。

另外,朱允炆还鼓励江南一带粮商运粮至海东,为当地驻军提供补给,而当地驻军全部用白银结算,从而加速白银回流,同时也可以繁荣江南一带的经济。

朱允炆苦心经营了十年,才具备了推行摊丁入亩的基本条件,但需要克服的困难,还不止这些。

比如最终的田税问题,实际上不可能每年都计算一遍丁口,然后再统计田亩,再确定田亩的税额,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计算方法,并且至少能够保持五十年不变才行。

为此,朱允炆采取了后世的方法,以建文九年的丁口数量确定丁税总额,将其分摊到田亩上,而以后年月的田税都以此次计算出来的田税作为基准,无故不会发生调整。

这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盛世永不加赋”。

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

因为新开垦土地的税负计算标准,并非依赖于摊丁入亩之前的土地税负,而是依赖于摊丁入亩之后的土地税负来计算,所以随着土地的开垦,其隐含的丁税实际上是一直在增加的,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存在而已。

这也是满清时期,税收总额远超前代的一个原因,其中包含了货币化的丁税,但实际上,丁税虽然已经摊入田亩,但遇上某些特殊情况,百姓依然要无偿服役,只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摊丁入亩,其中最硬的骨头,实际上是丈量土地。

为了啃下这块硬骨头,朱允炆将卓敬任命为江南布政使,王艮任命为浙江布政使,主持两地政务,还将周新这个“冷面寒铁”派下去,进行督查。

为了有效的清查土地,朱允炆以户部、都察院的官员组成联合清查小组,划分地域,进行全面的清查,为了弥补人手不足的问题,朱允炆抽调了太学、京师大学、陆军大学、海军大学的学生,参与清查;甚至某些没有具体职衔的翰林院翰林们也被抽调出来,参与到轰轰烈烈的土地清查当中去。

为了防止地主勾结当地官吏,欺上瞒下,朱允炆实行问责制,限期官员完成清查,如果到期无法完成,就地免职,而清查工作中表现突出的翰林以及学生立刻上岗,继续推进清查,半点也不会耽搁。

即使这样,朱允炆依然有些不放心,他还鼓励告密,如果某人隐瞒地产被举报,那么不仅其隐瞒的土地被没收,还要承担巨额的罚金,而举报人则会得到丰厚的奖赏,最高奖赏额度为其举报额的一半。

至于调查局、安全局这些鹰犬,朱允炆自然也不会让他们闲着,统统派出去刺探情报,打击贪官污吏,打击土豪劣绅。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时间,清查土地轰轰烈烈,地主老财怨声载道,民怨沸腾,某些老财们甚至还雇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控诉清查官员的横征暴敛,鱼肉百姓。

对此,朱允炆命令宣传部门加大审查力度,同时对暴露出的问题及时查处,并在报纸上及时公布。

即便如此,朱允炆也没有挽回自己的名声,某些士绅不敢公开抱怨,就写在笔记、小说,甚至一些戏曲里,让后世的史学家们如获至宝,认为发现了关键证据,发现了建文帝“荒淫好色、奢侈无度”的铁证,只可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对于这些情况,朱允炆心知肚明,所以他非常谨慎,将瞿能、曹玉书调回京师,主持京师防务,同时命令护卫京城的三个近卫军取消休假,随时准备出动,镇压一切叛贼。

第一百〇七章 渺若尘埃

摊丁入亩,紧随其后就是士绅一体纳粮。

但朱允炆如此谨慎小心,针对的却并非是地主、乡绅,而是藩王宗室和勋贵重臣。

因为士绅一体纳粮,不仅包括地主、乡绅,还包括勋贵和宗室。

在当时,士绅阶层并不发达,士绅基层虽然在宋朝异军突起,但蒙元入主中原,却对他们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蒙元崇武而不尚文,所以也就没有让士绅惯出一些臭毛病。

而明朝开国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不过四十年,而且洪武帝对士人苛刻也是出了名的,甚至还借着胡惟庸、蓝玉两案还大杀了一批,所以当时的士绅根本不成什么气候,愿意为了点土地、田税冒着灭门的危险造反的人,只能说是猪油蒙了心,获得不耐烦了。

一些小规模抗税、抵制之类的事情,甚至根本都报不到朱允炆案前,只会在兵部、调查司、安全司的简报中看到一二而已。

至于勋贵,即使如平安、盛庸等经常统军出征的将领,实际上也不掌控兵权,如今大明的精锐尽在近卫军,而近卫军直属皇帝,任何人不得插手;而地方的卫所军,他们同样掌控不了;最重要的是,京军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这些勋贵所能依靠的不过是数百家丁而已。

归根到底,最麻烦的还是宗室藩王。

士绅不可怕,勋贵不可怕,宗室藩王其实也不可怕,但如果他们结合在一起,就非常可怕了。

所以朱允炆采取了怀柔措施,对勋贵和藩王进行了补偿,尽量不损坏他们的利益。

方法很简单,宗室藩王、勋贵都有免税的土地,这些土地大都是皇帝所赐,所以朱允炆令户部、礼部和宗人府对这些免税土地进行核算,然后将其税额以“皇赐”的名义,回赐给他们。

这样,在整个大明,除了皇庄,所有土地都是需要缴税的,只不过勋贵、宗室可以得到一定数量的“退税”。

至于商税,无人可以免税,即使内务府下辖商铺也不例外。

另外,对于有功名的士子,之前的优待照常保留,只不过由田亩免税改为现金补偿。

按照规定,免税额度为进士2000亩,举人400亩,秀才80亩,按照每亩征税007元,计算,进士每年140元,举人28元,秀才56元。

考虑到南北差异,南方一般是两季作物,故乘以二;北方理论上只有一季,但为了奖励偏远地区进学,乘以一点五倍。

这种补偿后来被命名为“士子津贴”,终身享受,不可继承。

经户部估算,士子津贴每年需要支出四十五万银元左右,而且还会逐年增加,预期峰值在一百三十万银元左右。

如果士子进学,如府学、大学、太学,则只享受对应的学校补贴,士子补贴暂停。

看到这个数字,朱允炆觉得还承担得起,就大笔一挥,同意了。

但是朱允炆知道,这肯定会引起许多人不满,因为这个方案减少了许多人暗箱操作的空间,只不过还算过得去,可以安抚住大部分人,就足够了。

这个方案,朱允炆自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果还有谁不开眼,那就只好大开杀戒了。

但谁有可能出问题呢?

“最有可能是谁呢?”

朱允炆喃喃道,手指在地图上逡巡,最后停在一个地方——荆州。

调查司,监狱。

窗外的阳光分外灿烂,屋里的气氛却依然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师妹,里面请!”

听到敲门声,林河站起身来,看到门口的印无双,不由得喜出望外,伸手就要拉对方的手。

印无双依然带着面具,看到林河的手伸过来,她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然后沉声道:“林百户,休得放肆!”

“呃——”

林河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印无双,然后低头拱手道:“卑职林河见过千户大人!”

“嗯,免礼!”

印无双摆了摆手,走进刑讯室,走到林河的位置上,顺手翻了翻审讯记录,然后望了一眼正在受刑的彭子云,继而转头道:“林百户,他还是不肯招?”

“是的,卑职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但他死活不肯供出彭老匹夫的落脚之处!”

“哦,这是大人的手令,你看一下!”

说话间,印无双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林河。

林河双手接过,先检查了一下火漆,然后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仔细看了一遍,神色立刻一变,然后抬头望了一眼印无双,神情恭谨的施礼道:“既然胡大人吩咐,这里就交给大人了,卑职下去了!”

“嗯,你下去吧!”

印无双摆了摆手。

林河退出后,审讯由印无双负责。

印无双望了一眼皮开肉绽的彭子云,心头有些不忍,一个月前的锥心之痛已经逐渐远去,昔日的欢歌笑语、软语温存又开始涌上心头。

她站起身来,走到彭子云面前,柔声道:“子云,你还是招了吧,免得还要受皮肉之苦?”

“清音,你又来了?”

“是啊,大人要我主审!你不要让我难做啊!”

“呵呵,”彭子云苦笑:“这个胡濙真是阴毒啊!”

“你——”

印无双语塞,但很快反应过来,抬手给了彭子云一个巴掌:“休得诋毁大人!”

“呵呵,难道不是吗?”

彭子云摆了摆头,低声道:“胡濙让你来审我,看来我们两个就要死一个了!”

死?

印无双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她轻轻踱了两步:“子云,我们夫妻一场,只要你交代了,我会向大人求情,让他饶你一命!”

“清音,”彭子云闭上眼睛,眼角渗出泪水:“我供出了和父亲的联络地点,虽然你们抓不到他,但那里多少会留下痕迹,我已经很对不起父亲了。”

“所以,我不可能再说了,否则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子云,即使你不交代,你以为胡大人就找不到你父亲吗?”

“这是两回事,我不可能再做错事了!”

听着彭子云斩钉截铁的声音,印无双语带哽咽的道:“子云,难道你真的愿意死?难道你就不顾我们的夫妻情分?你真的要弃我而去?让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

“我不能因为怕我的孩子没有父亲,就出卖我自己的父亲!”

印无双踉跄两步,走到桌子前,坐下,沉默了一会儿,道:“用刑!”

“是!大人!”

这个下午,皮鞭、辣椒水、老虎凳都用了,但彭子云还是没有招。

印无双望了望窗口处射进来的夕阳光线:“算了,今天就这样吧!”,然后她起身,走到门口,狱卒连忙跑到门口,为其开门,但是,却立刻愣住了。

林河站在门口。

“你要干什么?”

印无双本能的感觉不对劲,不由得厉声喝道。

“千户大人,”林河笑嘻嘻的走上来,深深的施了一礼,然后直起腰:“彭子云招了吗?”

“还没有!”

“那为什么不继续用刑?”

“不了,天已经晚了,再用刑人搞不好就死了!还是等明天吧!”

“呵呵,千户大人,这是您带过来的胡大人的亲笔命令,请您看一下!”

印无双此刻才注意到林河手里还拿着一张信纸,就见他满脸堆笑的将纸递过来,印无双下意识的接过来,刚看了一眼,就不由的“啊”了一声,退后两步,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正被狱卒揭开束缚的彭子云,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大人,执行吧!”

林河缓步走进来,紧紧的盯着印无双的面具,神色有些狰狞的指向彭子云。

“为什么是我?”

印无双突然叫了出来,然后她站起来往外冲:“我要见大人!”

林河冷冷一笑。

印无双停住了,门口出现了十数个弓弩手,手里的弩箭正对着她。

印无双不敢妄动,下意识的一步步退回屋里,“咣当”,门又关上了。

“怎么了?清音?”

彭子云并没有看到门外的弓弩手,但他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印无双,有些奇怪的问道。

“很简单,师妹要杀你!”

“你闭嘴!”

印无双怒吼道。

“好,我闭嘴!你随便!”林河走到桌边,身子后仰,双脚搭在桌子上,饶有玩味的望着二人。

“清音,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

印无双沉默不语。

“不用为难,给我把刀,我自己来!”

“不可以的!”

印无双抬起头,语音有些的奇怪的道。

彭子云沉默了,他明白了,神色间不由的有些哀伤,有些凄凉,有些无奈。

印无双轻轻抽出腰间的绣春刀,默默地看了半晌,最后抬头,凄然道:“子云,不要怪我!”

彭子云刚要说话,就觉喉头一凉,刀光如电闪一般掠过其脖颈,他下意识的捂住喉咙,发出“呃呃”的声音,但鲜血依然从他指缝中流了出来,他慢慢的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嘶——哎吆!”

林河霍然起身要站起,却忘了自己的脚搭在桌子上,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印无双收刀入鞘,转身开门,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咣当!”

门又关上了,林河呆呆的望着,彭子云的尸体。

第一百〇八章 向西

城西,白莲教捉捕使衙门。

“大人,他们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哦,让他们进来!”

“是!”

时间不长,一阵脚步声走进来,然后四个人跪在堂中,分别报名。

“卑职捉捕司千户印无双参见大人!”

“卑职捉捕司百户林河参见大人!”

“卑职捉捕司百户田玉儿参见大人!”

“罪,罪人,田万家参,参见捉捕使大人!”

胡濙放下手里的书稿,抚了抚胡须,盯着堂下众人看了一会儿,然后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淮中的密旨,然后道:“印无双!”

“卑职在!”

“你亲手斩杀贼匪彭子云,证明你的忠心,但彭子云毕竟曾经是你的丈夫,杀夫违背伦常,故本官降你为试千户,戴罪立功,你可有怨言?”

“卑职不敢!”

印无双伏在地上,连道不敢。

“田玉儿!”

“卑职在!”

“昔日你为白莲教圣女,造下无边罪孽,幸好你能幡然悔悟,在剿灭江北白莲之战立有微功,故陛下特下恩旨,赦免你的罪过,但你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剿贼自效,你可愿意?”

“卑职万死不足以报陛下天恩!”

“嗯,田万家!”

“草,草民在!”

“昔日你谋反称帝,倾三江之水,也不足以洗刷你的罪过,但陛下隆恩,赦免你之罪,你以后就留在京里,做个本分人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田万家如释重负,连连磕头谢恩。

最后,胡濙沉默了一下,将目光转向林河,沉声道:“林河!”

“卑职在!”

“昔日白莲教被破之时,你苦苦求饶,本官有好生之德,故让你剿贼自效,同时本官答应只要你剿灭江南白莲教,就将刘清音配于你,可惜未竟全功,而且印千户并非是被擒获,而是自愿投诚,且官职还在你之上,所以本官也不能过于强迫,因此本官只能答应你,如果你能够在剿灭江南白莲时立下大功,本官承诺,你可以达成所愿,不知你可心服?”

印无双今天没有戴面具,故而显得人比花娇,妩媚动人,在军服的衬托下有一股别样的英气,在听到胡濙的话时,她身子微震,微微偏头,用余光看了看林河,目光中所蕴含的东西复杂难明。

而林河则有些急了,转头望向身边的印无双:“师妹,你不愿意吗?为什么?”

印无双冷冷的望了他一眼,然后转头俯首道:“大人,卑职如今一心只要剿灭白莲教,别无他心!”

“是为了那两个孽——”

“你说什么?”

在印无双如电的目光下,林河怯懦了,喃喃道:“没什么!没什么!”

看到这些,胡濙暗自摇了摇头,这个林河,真是不成器啊!

“好了,这件事情就先这样吧!”

“可是,大人——”

“闭嘴!”

胡濙站起身来,双手据案,有些不耐烦的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陛下只给了我一年时间,到期无法剿灭白莲教,本官这个脑袋就要搬家了。”

“不过,”胡濙面色狰狞的道:“本官这个人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过得比我好,还喜欢拖人下水,而且本官还怕黑,怕孤单,所以你们只有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能抓住彭千度,你们就要辛苦一些,要为本官先去阎王那里报报信了!明白吗?”

“还不滚出去!”

“是!”

“是!”

乾清宫。

朱允炆放下案卷,沉默了一会儿,道:“胡濙,这个印无双真下得去手,按照现场描述,她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下而已。”

“是的,这个女子心狠手辣,杀伐决断,微臣会小心观察的。”

“这个你看着办就可以了,朕,朕,朕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说!”

“这个女人当真是为了她的孩子,就动手杀了她的丈夫?难道对女人来说,孩子真的那么重要?”

“这个,臣不敢妄言!印无双这种女人,应该只是极少数而已!”

“好吧!”朱允炆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给朕说一说你下一步的打算!”

“陛下,请看!”

胡濙走到桌案前,用竹棍指点,道:“在剿灭江北白莲之前,微臣就请旨,加强对长江各渡口的盘查;在清剿江南白莲之前,盘查力度继续保持,所以彭千度逃往江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据臣估计,彭千度逃亡地点有三,其一是从苏州出海,在东南海岛上躲避风头;其二则是向南进入两广、云贵一带;其三则是逃亡长江上游,江西以及湖南、湖北,甚至有可能远至川陕一带。”

“这个——”

朱允炆有些皱眉,这不是白说吗?

“陛下容禀,这三条路线都有可能,但东南海岛可能性最小,因为海禁已开,东海上的船只以及我海军的巡逻船来往不绝,几乎不存在无人知道的小岛。”

“这增加了其藏身的麻烦,同时藏身海岛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一旦被发现,就会无路可逃,所以微臣以为第一条路线,可以排除。”

“第二条路线的两广、云贵一带,苗夷杂居,烟瘴横行,白莲教人数太少,则无法在当地立足,如果人数太多,则无异于自寻死路,因为这很容易引起当地官府以及当地部落的注意,所以这条路线也不可行。”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第三条,江西、湖广以及川陕,甚至甘肃一带。”

“这条路线对于彭千度来说,有诸多便利之处。”

“第一,江西、两湖本是昔日天完帝国起兵、成事之所,虽然经过多次扫荡,但必然还存在一些漏网之鱼。”

“第二,当地虽然也存在不少苗夷,但徐寿辉、陈友谅这些人当权时,与当地苗夷关系良好,所以大明定鼎天下后,湖广苗夷多次叛乱,与之不无关系,这一点彭千度很有可能会加以利用。”

“第三,昔日的沔县叛乱,就发生在四川、陕西、甘肃的交界,田氏姐弟的父亲田九成僭越称帝,此乱历时三年才被朝廷剿灭,但时至今日,当地仍然有人怀念逆贼,所以彭千度如果到了那里,就如同进了贼窝,方便他们躲藏。”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陛下实行摊丁入亩,抽调大量人力在江南、浙江一带清查田亩,统计人丁,彭千度必然不会在这些地方躲藏,只能西窜。”

“所以他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江西、湖广和川陕一带,微臣打算按照这条路线查访、追剿!”

“嗯,这样啊,”朱允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道:“杨荣,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可行!”

“好吧,就这么定吧!胡濙,”朱允炆抬手拍了拍胡濙的肩膀:“朕会令这几地官员与你密切配合,同时给你调动当地卫所军的权利,而且,特战三营也跟着你一起行动!”

“谢陛下!”

第一百〇九章 安海城

“轰隆隆!”

汹涌的海浪拍打着亘古长存的礁石,水花四溅,水汽冉冉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清凉又略带咸味的味道;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将东方的天空染成一片彩霞,远处传来水鸟的叫声,翻飞的海鸥如同在太阳里翱翔,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随着太阳升高,港口开始忙碌起来,随着和水手的号子声响起,满载的大船缓缓升起白帆,在引航船的引领下陆续离港,或向北返回大明本土,或向南驶往南洋,或向东前往琼州岛,如林的桅杆逐渐散开,逐渐消失在海天一线之中。

从港口登上陆地,向西看去,数里外,一座城池正在拔地而起,数以十万计的劳工正在辛勤劳作。

这就是安海城。

周长四十里,开八门的大城。

去年十月上旬,明军舰队突然出现在白藤江外海,然后迅速登岸,驱散了当地的安南军队,占领了白藤江、禁江交汇处百余里的土地。

面对天朝军队,面对着打着护送陈天平回国称王旗号的明军,尤其是胡氏承认了陈天平身份的情况下,当地的安南军队有些无所适从,少数顽抗分子被杀后,大部投向了明军,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陈天平的手下。

登陆之后,陈天平立刻宣布命令,以安海城为行在,同时册封胡季牦为护国公、平章军国重事、太尉,其子胡汉苍为护国侯、同平章事,令胡家父子前来朝见,其余官员也限期前往行在参见,违命者以抗旨论处。

这个命令有些强硬,宣慰使曹玉书觉得存在问题,他认为陈天平初来乍到,身边力量有限,不应该过度刺激胡氏父子,应该缓缓图之。

而陈天平的心腹,如今安南国相——裴伯耆也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认为如今胡氏根基深厚,发布这样的王令逼迫百官臣民战队,未必能起到应有的效果,一旦大家摄于胡氏父子的淫威,不敢跳出来支持,那么这道王命就会弄巧成拙,反而会给那种忠心的臣民形成沉重的打击,会让他们以为陈氏大势已去,进而失去恢复陈氏江山的信心。

甚至裴伯耆还担心,这会暴露一部分忠心陈朝的志士,他们很可能会死在胡家的屠刀之下。

但是安抚使白望儒却支持陈天平,他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陈天平已经是大明正式册封的安南王,发布这样的命令理所应当。不仅如此,白望儒还认为陈天平留在安海城,没有前往升龙城,安南志士必然大失所望,这会加深他们对胡家的恐惧,所以陈天平必须要强硬一些,否则容易被安南臣民百姓看扁,对复兴大业不利。

白望儒的话让陈天平心花怒放,所以就不顾曹玉书、裴伯耆的反对,向全国派出使者,发布最强硬的王命。

然后,陈天平就住在临时搭建的行宫里,等待百官朝见。

而白望儒、曹玉书则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白望儒是安抚使,表面上看起来高大上,应该前往清化面见胡氏父子,督促他们来安海城朝见陈天平,但这胖子才不干这种傻事,按照他的话来说:“一旦胡氏父子失心疯,砍了我这颗脑袋,就太不值当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确实,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造一座完美的城市——安海城。

这也是他的妹妹,如今的淑妃娘娘的命令!

建造一座新城,是非常繁琐的事情,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比如城市的规模大小、防御体系、住宅区和商业区的规划,以及水源、交通、下水道等等问题,都要通盘考虑,尤其安海城临近大海,还要考虑海啸、暴雨带来的水淹等等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港口建设也需要注意,不仅要拓宽、加固码头,还要加深港口,能够停靠尽可能的深水船只,另外还要建设瞭望台,防止海岛来袭,同时港口对面的吉婆岛还要设立灯塔,为来往船只指引道路。

另外,为了方便来往的商人交易,还需要建立交易场所、仓库以及金融结算机构——银行,还需要招揽大量的劳工,为船主服务,当然,为了安抚远航的水手,妓院也是少不了的

而曹玉书的职责则偏重军事方面,他在安海城四周设立了四个军营,设立十数个瞭望哨,命令水师在白藤江、禁江和太平江上巡航,防止安南军队突袭。

而且,他还派出热气球部队进行侦查和预警,确保万无一失。

安南本身并没有多大,面积大致与广西布政司相当,形状上类似一个旋转了四十五度的长方形,对角线距离基本相等,大约千余里左右,所以陈天平派出使者向全境传令,如果不出意外,只需五六天时间,安南全境都会知道陈天平被大明册封为安南王,如今在安海城行在等待众人参拜的消息。

为了保证消息及时、安全传达,陈天平央求白望儒,动用锦衣卫护送使者,走遍安南全境。

白望儒自然同意,因为这是深入了解安南内情的机会。

只可惜,陈天平想的太简单了。

使者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因为除了部分小城外,他们根本没有宣读王命的机会。

以升龙和清化为例,使者根本就进不了城,守城官以各种理由拒绝使者进城,理由很多,王命上没有安南历代相传王者玺印,只有陈天平自刻的印章,所以各级官吏都以不知真假为由,拒绝使者入城,进而更不会前去行在参拜了。

更有甚者,还出现了不少使者被半路截杀的事情,只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十六名锦衣卫,无人死亡,只有两名受伤,其中一名还是轻伤,而八队使者中,有四对被截杀,根本无法完成任务。

所以,即使成功返回的使者,大多也是在小城镇,甚至山村宣读,影响力远远不够。

得知这些事情后,陈天平极为愤怒,找到曹玉书,他希望明军支持他西进,占领升龙城,还于旧都,重振声威。

但曹玉书却断然拒绝,理由是兵力不足,这让陈天平很是失望,他只好加紧训练手下的一万多军队,同时派人到附近抓壮丁从军,他希望在三个月内将军队扩张到五万,然后西进升龙。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花钱如流水,其从交通银行获得的贷款日见减少,而他自己还没有合适的财路。

到了春节前后,陈天平终于遇上了点高兴的事情。

有人来参拜他了。

但很快,他就高兴不出来了。

因为来的人太多了,而且大多衣衫褴褛,饥肠辘辘。

经了解后才知道,胡家父子明面上并不禁止百姓和官员投奔陈天平,只不过他们设置了多道封锁线,禁止“叛贼”携带钱财、衣物和粮食,这样就挡住了大部分人的投奔之路。

所以通过封锁线的人,能够抵达安海城的不到五成。

对于这些重臣,陈天平不能冷了他们的心,需要为他们提供粮食、衣物以及工作。

所以他花钱的速度就更快了。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身边的小朝廷逐渐建立起来,军队也在逐渐扩充。

建文十年春节前后,陈天平终于死心了,胡家父子不会来了,甚至连个像样理由都没有一个。

这让陈天平很无奈、很无助,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又去宣慰使衙门,希望明军能帮助他,只不过此刻宣慰使换人了,张辅来了,曹玉书走了。

面对陈天平,张辅态度很好,但关键问题没有松口,还是不能出兵。

其实张辅也并不是托词,他是带着任务来的,那就是从安南收集粮草,支援北方战场。

第一百一十章 残酷的开始

在朱允炆看来,自己最大的功绩不是开拓东北,也不是威压蒙古,而是进攻倭国,因为倭国有他最需要的东西,那就是金银。

金银饥不能食,渴不能饮,不应该是一个君主关注的东西,这是朝臣的主流看法,所以在征倭开始的时候,他们很害怕皇帝会变得贪爱财宝,穷兵黩武,进而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幸好,皇帝征调大军,登陆倭岛,洗劫财富,最终所得除了将士封赏、百官俸禄外,其他都放在交通银行作为纸币储备,或者铸造成金币、银币,并没有用于个人享乐,百官才放了心。

朱允炆做这些,都是有目的的。

在他看来,华夏之所以数千年发展缓慢,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金银的缺乏,这严重制约了商品经济的发展,至于唐朝的会子、宋朝的交子,只能说是一种变通手段,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所谓商品经济的逐步发展,就是可以交易的商品范围逐步扩大的过程。而每一类可交易商品的出现,都会扩大经济规模,比如后世的房地产行业。

通常来说,后世将经济划分为三大产业,即农业、工业和服务业。

农业,是人类的生存基础,是最初可以交易的商品,但受制于自然条件,农业生产的规模增长速度极慢,甚至可以认为是停滞的,在这种情况下,合适的货币总可以找到,比如贝壳、铜钱等等。

工业,是人类对自然的改造,通过各种物理、化学等等反应,将之前弃如敝履和平平无奇的物品加工成熠熠生辉的工业品,从这个角度来看,工业生产的极限几乎是不存在的,因此工业所需要的货币数量也是不可想象的,反过来,如果没有足够的货币,工业发展也是不可能的。

西方引以为傲的工业革命,实际上还是依托于美洲发现的大量金银,虽然地理大发现的强国西班牙、葡萄眼并没有成为工业强国,但他们却是后起资本主义国家英法等国最大的市场,他们创造了需求,因为他们拥有足够的金银。

至于服务业,则是人力资源的货币化,其所需要的货币数量更多,这也是后世发达国家服务业发达,人力昂贵的重要原因。

在朱允炆看来,大明的经济规模、技术水平、知识储备已经足够了,唯一的问题是缺少金银,缺少大量的资本注入。

而此刻,所谓的地理大发现尚未开始,大量金银流入自然无从谈起,所以朱允炆只能当个先行者,亲自动手了。

某个哲人说:“资本主义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悲哀,但也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但是货币太多了,也不是好事情,很容易出现通货膨胀,这一点,在另一个时空,表现的非常明显。

因为明清时期的白银流入,导致物价上涨,而官员的俸禄数百年都没有变化,导致清廉的官员更加困苦,客观上让官员们找到了贪污的理由。

而鸦片战争的起因,则是林则徐的奏章:“鸦片流毒天下……,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白银外流导致物价下跌,则同样的产品只能交换更少的白银,因此无形中增加了百姓们的税负,因为百姓完税是用白银计价的。

对于这个问题,朱允炆也有考虑。

金银流入,粮价会迅速上涨,这一点从童海龙从美洲带回大量金银产生的后果,就可以看的出来。

为了降低对粮价的影响,朱允炆决定增加从安南、占城、吕宋等地进口粮食的额度,这样不仅可以平抑粮价,还可以削弱安南、占城等地的战争潜力,也会降低后期占领的难度,因为当地百姓获得了好处。

实际上,朱允炆并不需要做的这么明显。

因为江南粮价高了,自然会有人盯上安南、占城的低价粮。

只不过,到安南、占城买粮,风险有点高,恐怕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对于这一点,朱允炆命令张辅提供一切便利条件,保护商人的安全,即使发起小规模的战争也在所不惜。

在这种情况,张辅当然不愿意触怒胡家父子,当然如果他们不识相,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为了让商人们放心,朱允炆发明了一种特殊的证件——武装证。

武装证代价不菲,但收益也很诱人。

拥有了武装证,商人可以招募人手,可以购买武器,可以请求军队指导,甚至可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请求当地驻军协助解决。

风声传开,京师、苏州、宁波、福州、安海城的商人,立刻沸腾了,这是他们一直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东西啊!

拥有武装证,那么就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啊!

建文十年的漠北形势,对大明非常有利。

在洪武和建文两朝的持续打击下,蒙古人已经完全放弃了漠南,而大明的绥远都司、热河都司已经逐渐稳固。

其中绥远都司建立较早,经过平安、瞿能、宋瑄等历任都司的刀兵教育,绥远附近的部落逐渐习惯了大明的统治,大明为他们划定了操场,不许越界,也不许私下争夺草场,同时他们还要服从大明的征召,违令者杀无赦。

而热河都司虽然建立较晚,但都司张瀚北却是个狠人,其名字在热河一带,可以止小儿夜啼;麾下的黑甲骑兵更是野蛮凶狠,冷血无情,其统治下的部落很快变得服服帖帖,因为一旦违反都司命令,那么这个部落就不用存在了,部落上层会被全部处决,精壮男人被作为战俘,押送到东北修路、挖矿,甚至还有的人被送到朝鲜、倭国等地,终生不得还乡。

而部落中的美貌女子,则被分配给有功之臣;剩下的老弱病残,则视情况分配给其他有功部落。

同时,为了防止部落坐大,朝廷对部落的人口数量有严格的限制,一旦总数超过一万,精壮超过三千,就必须进行部落分拆,重新分配草场。

这个过程看起来简单,但执行起来,却是血腥满地。

许多蒙古人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统治,纷纷举家迁往漠北,但往往还没有逃到通辽,就被明军骑兵截杀,到那个时候,明军的做法是全族尽灭,无论男女老少。

在漠南同往漠北的沙漠和草原上,经常能够看到成堆成堆的京观,按照张瀚北的说法:“他们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即使变成尸骨,也要滋润大明的草场。”

这种冷酷,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有人看不下去,上书弹劾,却被皇帝下旨申斥,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弹劾了。

所以很少有人能够逃到漠北,而这些人到达漠北后,给漠北部落带来的却是恐慌。

蒙古人很难想像,明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残暴?不应该啊!

明人不是一直是礼仪之邦吗?

之前我们活不下去,逃到明朝边关,明朝官吏不都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吗?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子了呢?

建文十年三月,一个檄文在漠北传开。

檄文是以大明皇帝的名义颁布的——漠北归属大明统治,将成立金山都司、和林都司和呼伦贝尔都司,都司下辖部落首领限期前往金山、和林和贝尔湖畔,接受大明都司的点检和任命,逾期不至者以叛乱论处。

最后期限为五月一日。

草原哗然!

第一百一十一章 哀伤

哗然,实际上是多种情绪的集合体。

这其中包含愤怒、恐惧、无奈、后悔、绝望,不一而足。

原因很简单。

在这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本应是草原部族西迁的时候,他们要去追随他们的大汗——地保奴。但如今,大汗地保奴生死未卜,大汗本部全军覆没,剩下的全部被明军抓了俘虏,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做苦力去了。

而盛极一时的瓦剌本部,也是同样的结果,瓦剌大首领额色库也做了明军的俘虏。

不仅如此,随着春暖花开,一些消息也在草原上传开。

就在今年正月,先大汗额勒伯克死于非命,其贴身侍卫胡其图自感罪孽深重,于灵前自尽;据说额勒伯克汗之死是其女萨木尔及前夫马哈木所为,后者及其子已经全部被明廷处死,而额勒伯克本人则以王侯之礼葬于大明京师的天界寺。

消息传到草原,不知道有多少仁人志士扼腕叹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明皇在大明百姓心中,是个仁慈、宽厚、睿智、战无不胜的君主;但对于蒙古人而言,这个皇帝简直就是个魔鬼。

洪武帝时,大明的战略是以长城为依托,以长城外的开平、大宁等城为据点,对蒙古草原实行羁縻统治;但建文帝不同,他依靠洪武帝给他留下的鼎盛国力,在塞外大肆建立城池,组建绥远、热河都司,将漠南牢牢控制在大明手中。

仅仅如此也就算了,大明在漠南的统治与蒙古人的祖先差不多,动辄屠灭部落,动辄杀人盈野,如今漠南的部众早已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反抗。

开始的时候,漠北的部众认为漠南是一群孬种,蒙古汉子,胯下马、掌中刀,英姿勃发,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但在通辽城、双辽城下的溃败,终于让蒙古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差距。

而这次明军踏上草原,数百人为一队,随处传达诏令,这种视蒙古人如无物的态度,让蒙古人异常愤怒,因此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冲突。

“敌袭!”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秃黑部首领赞巴特猛地跳起来,冲出账外:“克巴,怎么回事?”

身材魁梧的克巴急匆匆的跑过来:“首领,南面来了敌人,瞭望哨发出了警报!那日松大人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南面?”

赞巴特皱了皱眉,一边上马,一边命令道:“立刻让勇士们集结,同时让所有人拿起弓箭,随时支援!”

“所有?”

“克巴,执行命令!”说到这里,赞巴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派人到特木部求援,就说明军来袭,蒙古人同气连枝,我需要他们的支援。”

“是!”

“还有,你通知一下大长老,随时准备撤离!”

“什么?”

克巴愣住了。

“快去!”

说话间,赞巴特抖了一下鞭子,打马朝营门口跑去。

秃黑部是个不大不小的部落,人数五千左右,勇士精壮大约占三分之一左右,首领赞巴特英勇善战,足智多谋,深得部众拥戴。

那日松是赞巴特的幼弟,今年二十多岁,生的虎背熊腰,弓马娴熟,对赞巴特很忠心,只可惜性格有些暴躁。

赞巴特如此紧张,就是担心那日松搞出点什么事情来。

果然,到达门口时,那日松不在,原来他带着五百人列队营外,要与来敌决一死战。

赞巴特在马上眺望了一眼,脸色骤变,赶紧打马赶了过去。

扬起的烟尘越来越近,一队骑兵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只有四五百人。

这些人身着明军的制式盔甲,身着黑衣黑甲,如同地狱中的幽灵,重返人间。

那日松冷冷一笑,就要打马冲上去,却被人拉住,那日松大怒,回头一看,却发现是大哥赞巴特:“大哥,松手,我要上去!”

“等等,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看看?

那日松脑子有点转过弯了,那可是明军啊,这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啊!既然遇上了,不是应该拼个你死我活吗?

看着弟弟脸上的不服气,赞巴特摇了摇头:“那日松,现在不比从前啊!”

什么?

那日松刚要说话,却见对面的明军停下,十数个骑兵打马而出,领头的骑兵扫视了一眼赞巴特等人,抬手点指,用生硬的蒙古语道:“你们是秃黑部吗?”

那日松大怒。

赞巴特却打马上前,拱手道:“不错,我就是秃黑部首领赞巴特。”

对面的骑兵却愣住了,偏了偏头,旁边一个高鼻深目的骑兵凑了过来,低声说了两句,明军首领点了点头:“很好,赞巴特接旨。”

这次说的是汉语。

旁边的骑兵接着翻译成蒙古语,高声宣扬出去。

那日松大叫一声,冲了上来,挡在赞巴特马前:“你们这些汉人,跑到这里耀武扬威,是活的不耐烦了?”

明军首领皱了皱眉,虽然他听不懂,但知道肯定不是好话,尤其他看到赞巴特站在一边,没有阻拦,不由得勃然大怒:“他说什么?”

“千户大人,他说的是”

翻译完之后,翻译格根夫有些忐忑不安的望着千户的脸色。

“呵呵,”

千户笑了笑,只不过语气有些阴寒,就见他从腰间皮套中抽出一个长约一尺左右、通体黑色,前端有个小孔的物件对准那日松,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响,那日松惨叫一声,摔落马下。

硝烟散去,众人惊呆了。

赞巴特大惊,但他没有去看倒地的弟弟,而是大喝道:“准备战斗!”

明军千户笑了笑,将手枪对准赞巴特,扣动了扳机,同时明军一拥而上。

赞巴特并没有死,所以他目睹了自己的族人被屠杀。

明军太可怕了。

族人的弓箭无法穿透三十步外明军的铁甲,而明军手里的火枪却可以轻而易举击穿族人的胸膛;为了活命,某些英勇的族人冲上去近战,但是明军那种短枪不止一把,同时明军还有一种扔出去就会爆炸的东西——后来赞巴特才知道,那东西叫手榴弹。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秃黑部全部放下武器,等候明人的处置。

翻译格根多走到赞巴特面前,叹息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赞巴特望着远处已经被踩成肉泥的那日松,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是啊,这是何苦呢?

明人并没有灭掉秃黑部,千户穆成功留下五十个人看守秃黑部部落,等待大部队接收,自己带着赞巴特等人,前往下一个部落,也就是赞巴特要去求援的特木部。

赞巴特等人的作用很简单,那就是劝说特木部接受大明皇帝的旨意,杀人太多,毕竟有伤天和。

相同的事情,在草原各处都在上演。

当然,也并不都是明军获胜,也有明军失败,侥幸逃脱的例子,但明军立刻就会报复,面对成建制的大队骑兵,没有统一领导蒙古部落不堪一击,而这些部落的最终命运,是灭族,是鸡犬不留。

一时间,牧人哀伤的歌声传遍草原。

伊犁河谷,有“西域湿岛”和“塞外江南”之称,因伊犁河而得名,此地北、东、南三面环山,北面有西北--东南走向的科古琴山、婆罗科努山;南有北东东--南西西走向的哈克他乌山和那拉提山;中部还有乌孙山、阿吾拉勒山等横亘,构成“三山夹两谷“的地貌轮廓。

从伊犁河谷向北,越过科古琴山,就是后世的准葛尔盆地。

在元朝时,伊犁河谷是元朝皇帝的直属领地,但现在,归属于东察合台汗国。

在明军西进、瓦剌势盛后,东察合台汗国逐步西迁,都城也由阿力麻里(新疆霍城)、别失八里(新疆吉木萨尔)逐步西迁,最后定都在伊犁河谷的伊宁城。

伊宁城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也是一座***风味非常浓的城市,街上的妇女大多黑纱蒙面,遇到男子路过,纷纷站在路边,带对方过去才上路;圆弧尖顶的清真寺矗立在城市东部,而清真寺不远处就是东察合台的王宫。

王宫门口站立着一群官员,领头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神情严肃、鹰鼻深目的老者,正是东察合台汗国大名鼎鼎的国相——忽歹达。

忽歹达四周簇拥许多官员,他们大多有些激愤,甚至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个大明使者太过分了吧,竟然国相大人等了这么久!”

“是啊,国相大人身体不好,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

“呵呵,我看是你受不了吧!”

“胡说八道,我是为国相大人抱不平!”

“得了吧!”

“”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忽歹达无心理会,他心中暗自琢磨:“明使来了快一个月了,估计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但是,他的要求,该怎么答复才好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去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方宾掀开车帘,望着路边柳枝上嫩芽,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梨花香味,轻声吟着唐朝著名诗人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

“真想不到,阳关之外,还有如此美景,真是可惜啊!”

方宾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同时他在心中暗语:“只可惜这样的肥美之地,竟然属于蛮夷!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啊!”

想到这里,方宾抬头往东,清真寺的塔尖若隐若现,方宾皱了皱眉头,放下了车帘。

在大明,如今已经形成惯例,非特殊情况官员不许乘轿,只能乘坐马车,或者骑马,即使在万里之外,方宾也不敢违反,因为在环绕在马车周围,警惕的盯着四周的护卫,是皇帝亲军——锦衣卫。

用锦衣卫做护卫,是无上的荣耀,但也有一些不便之处。

但如今的方宾,却非常感谢皇帝的恩赐,因为去年十二月从哈密出发,如果不是锦衣卫护送,他恐怕都没有机会到达伊宁。

一路上,方宾遇到过大风雪、雪崩、沙暴,甚至还有马贼,都是靠着锦衣卫的舍生忘死的拼杀,才让他能够顺利抵达伊宁,而一路殉职的锦衣卫足足有一百多人,占护卫总数的十分之一。

方宾并不知道忽歹达在宫门口等他,不过即使他知道,也不会太在意,因为从明天开始,他就不需要和他虚与委蛇了。

这次来伊宁,可以说一无所获,忽歹达和沙迷查干不承认见过地保奴,对于瓦剌余部的问题,他们承认确实有瓦剌余部与之接洽,但都被他们拒绝了。

但是二人答应,会帮助寻找地保奴,只要找到,一定交给方宾。

无奈,方宾只能隔几天去一次王宫,询问进展情况,其余时间就在伊宁城中闲逛,甚至还有闲去城外的佛寺逛逛,不过这里的佛寺都有些破败,寺中也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听说是因为国相忽歹达的缘故,伊宁城内大部分都是***教徒,佛教徒寥寥无几。

马上就四月份了,方宾不得不离去。

本来他还担心皇帝会认为自己无能,但是昨天下午的旨意却让他放下了包袱,所以他几乎侧夜未眠,将所知、所见、所想写成奏折,直到天亮才睡下,这也是他为什么来迟的原因。

忽歹达的想法没有错,如果没有昨晚的旨意,方宾会早些来,与沙迷查干和忽歹达做最后的商谈,商议后,沙迷查干设宴款待方宾,宴后方宾会启程。

但方宾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这不是国相大人吗?这么巧?是要出去吗?”

看见宫门口的忽歹达,而且好像等了好久的样子,方宾不由得心花怒放,掀开车帘,下车,朝忽歹达走去,边走边招手道。

看见方宾过来,忽歹达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正要迎上前去,却听到方宾的调笑,不由得脸色发僵,但不得不强笑道:“方大人说笑了,老朽在这里迎候大人多时了!”

“哦,国相大人是刚到吧,真巧啊!”

忽歹达掌权柄多年,扶立两代汗王,在东察合台汗国早已举足轻重,此刻被方宾抢白,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微微点头:“是啊,真巧啊!”

因为他知道,方宾突然变得轻佻,必然有大事发生,此刻决不能发生冲突,他走上前去,朝方宾施了一礼,然后做了请的手势:“方大人,请跟我来,汗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好说!好说!”

望着联袂而行的二人,身后的东察合台汗国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国相大人为何如此委曲求全,也不明白明使为何会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汗王,明使方大人到了!”

“好的,好的,让方大人稍等,寡人马上过去!”

沙迷查干摆摆手,令人帮助整理仪容,然后赶到大殿去见方宾。

寒暄之后,方宾首先表明来意:“汗王殿下,国相大人,本官此次前来,是特来辞行的!”

“哦?”

沙迷查干轻轻看了一眼忽歹达,忽歹达微微颔首,沙迷查微微叹了口气,望向方宾:“方大人,归期如此之速?是否是小王招待不周呢?还是下面人有所怠慢呢?”

“没有,没有。”

方宾摆了摆手,笑道:“汗王过谦了,昨日陛下有旨意来,对本官另有任用,所以本官才不得不前来告辞!”

“哦?”沙迷查干有些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大皇帝陛下有旨意?是不是方大人要高升了啊?”

“还好吧!”

方宾笑了笑,摆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道:“方某离开贵国后,将会赶往金山,协助西平侯宋老将军操办金山都司事宜。”

“金山都司?什么金山都司?”

望着有些愕然的沙迷查干和忽歹达,方宾笑道:“如今地保奴生死未卜,漠北无主,草原纷争不休,百姓深受刀兵之苦,陛下为天下之主,福泽被于四海,草原百姓当然也不例外,故陛下下旨,在漠北组建呼伦贝尔都司、和林都司和金山都司,本官受命前往金山都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什么?金山都司?呼伦贝尔都司?和林都司?

沙迷查干脸色骤然发白,他转头望了一眼忽歹达,发现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国相竟然双手颤抖。

“哦,是这样啊!”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沙迷查干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强笑着道:“大皇帝陛下确实高瞻远瞩,仁慈待人,希望漠北部众能够体会陛下的一片苦心吧。”

“是啊,只可惜地保奴不在了,要不然陛下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唉!”

方宾重重的叹了口气。

沙迷查干、忽歹达面面相觑,嘴角却都带着一点苦涩。

“国相,怎么办?”

望着逐渐远去的大明使者车队,沙迷查干脸色阴沉的道。

忽歹达抬手按了按眉心,沉默了一会儿,道:“汗王,没有别的办法了,还是答应地保奴的要求,让其返回草原吧!”

“如此,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这样啊,”沙迷查干眉头皱起,轻轻踱了几步,回头道:“地保奴会不会怀恨在心,将来对我们进行报复啊!”

“汗王,”

忽歹达急切的道:“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

“为今之计,必须确保,不能让明军在漠北站住脚,否则我察合台汗国,将永无宁日!”

“可是,地保奴回去,真的能行吗?”

“试试看吧,谁知道呢?”

“国相,我有个主意,”沙迷查干眨了眨眼睛,突然道。

“汗王请说!”

“要不我们在伊宁召开大会,让地保奴做盟主,整合察合台汗国和瓦剌余部,然后一起返回漠北,这样岂不是更好?”

“这个,”这次轮到忽歹达犹豫了,他将目光投到天边,沉思了半晌:“这样做,太冒险了,这相当于与明国撕破脸啊!”

“如今明军骑兵已经出现在瓦剌旧地,与瓦剌残部发生冲突,而其前锋已经与我汗国军队遥相对峙,这样做太冒险了,不行,不行!”

忽歹达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难道等死不成?”沙迷查干有些急了。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一定有好办法的!”

忽歹达喃喃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浮想联翩

翌日清晨,沙迷查干和忽歹达轻车简从,在一队侍从的护卫下,出了伊宁城,向西南方向而去。

“国相,您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望着忽歹达眼中的血丝,沙迷查干关切的问道。

“唉!睡不着啊!”

忽歹达苦笑了一声,接着拱手道:“让汗王挂念了,老臣该死!”

“国相说哪里话?”

沙迷查干摇了摇头,然后叹息了一声道:“寡人昨晚也没睡好,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不详?”

忽歹达坐直身子,正色道:“汗王,您为什么这么说?”

“寡人昨晚想了好久,总觉得明使方宾有些反常,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哦,”

忽歹达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挂出笑容,道:“老臣想了一夜,斗胆提出一些想法供汗王参详!”

“呵呵,寡人就知道国相一定行的,快说吧!”

沙迷查干笑道。

“昨天,明使的表现非常反常,与其一直以来的庄重、严肃反差太大,显得轻佻、浅薄,但这种轻浮,却有些过了,甚至有些做作,老臣以为其中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明使是一个草包,之前的严肃都是假装的,所以一听说大皇帝陛下对其重用,就露出了本相。”

说到这里,忽歹达叹息一声,道:“不过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如果大皇帝陛下手下都是些这么浅薄无知的臣子,大明就不可能将大汗逼到这种地步。”

“嗯,国相分析的有道理。”

“第二种可能,明使是故意的,是为了隐藏其真实的目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明使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呢?”

“老臣思忖再三,略微有了一些思路——”

忽歹达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按道理说,面对汗王沙迷查干的询问,国相忽歹达如此表现,可以说是极端的无礼,但沙迷查干并不在意,而是神情有些紧张的望着忽歹达。

原因很简单,忽歹达对察合台王室有大恩。

四十多年前,忽歹达的叔叔怯马鲁丁叛乱,大汗也里牙思火者及其家眷十八人被杀,只有其幼弟黑的儿火者被忽歹达偷偷藏了起来,这一藏就是十二年,直到洪武二十年,怯马鲁丁在与帖木儿的战争中失踪,忽歹达抓住机会,扶持黑的儿火者登位,黑的儿火者任命其为国相,十年后,黑的儿火者去世,其子沙迷查干即位,也就是如今的东察合台汗国大汗。

当年帖木儿意图进攻大明之前,曾经派人知会沙迷查干,让其知趣一点,为圣战大业尽一份力量。沙迷查干夹在大明与帖木儿之间很是为难,他惹不起近在咫尺的帖木儿,也惹不起日见强盛的大明,后来还是忽歹达给了出了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拖,最后果然真主安拉保佑,帖木儿一命归西,所谓的圣战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沙迷查干还趁机从大明手里要了一些武器装备,趁机和帖木儿的继承人皮尔狠狠打了几仗,多数占据上风,大大的出了一口恶气,毕竟,帖木儿汗国,曾经叫西察合台汗国,是察合台汗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从那之后,沙迷查干觉得忽歹达不仅足智多谋,还能掐会算,所以对其更加信服,如今面临大明的压迫,沙迷查干更需要忽歹达身上的那一股“妖气”。

良久,忽歹达睁开眼睛,映入其眼帘的是沙迷查干略带紧张的脸,他不由得笑了笑,拱手道:“老臣以为,明使所言的漠北三都司,也许并不是真的。”

“什么?”

沙迷查干猛地一惊,险些站起来,碰到车厢顶板,忽歹达连忙拉住他:“汗王小心。”

“你的意思是说,并没有漠北三都司,明使是在诓骗我们,那他的目的是?”

“是的。”

忽歹达抬起头,与沙迷查干眼光一接,低声道:“老臣以为,大明很可能要进攻我察合台汗国!”

“怎么可能?”沙迷查干震惊的尖叫起来。

“老臣是这么分析的,明使昨天午宴后就匆匆启程,老臣本以为他是立功心切,要急匆匆赶去金山都司,但昨晚仔细思索,发觉其中有问题,原因很简单,明使方宾官职兵部侍郎,职衔正三品,去金山都司任职算不上高升,而且在金山这种地方任职,对大明来说只能说是贬斥,是受罪,从这一点来说,明使匆匆离开显得极不合理。”

“老臣以为,其中原因有二,一个是他怕我们将其扣下;另一个则是他怕有危险。”

“这两个原因,都说明一种可能,那就是——明廷要对我们动手了!”

“不太可能吧,”

沙迷查干有些疑惑的道:“明国去年只是侥幸击溃瓦剌、蒙古,而且在我们纠集蒙古、瓦剌残部前往轮台时,明军不是因为惧怕我军而撤走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

忽歹达轻轻摇了摇头:“据老臣的消息,去年明军出击轮台,并非是事先计划好的,而是大明甘肃都司张辅的独断行为,所以粮草、军备补给都存在很大问题,所以明军出击到轮台,击溃瓦剌、蒙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我们赶过去时,他们才不得不退走。”

“但是,明军训练有素,虽在撤退途中,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所以追到火州后,老臣就下令军队撤回了,其实是怕遭到明军伏击。”

“而今年,明军可以说是有备而来,粮饷、军备应该很充足,那么就有一个问题了,明军出动五万骑兵,难道只是为了围剿瓦剌残部?”

“汗王别忘了,昔日大唐名将苏定方远征阿史那贺鲁时,其本部骑兵还不到两万人!”

阿史那贺鲁?

沙迷查干当然知道,阿史那贺鲁根据地就在伊犁,他集结十万多骑兵,与苏定方决战,最终惨败,本人也死于非命。

“但是,寡人还是,还有不敢相信!”沙迷查干喃喃道,脸色惨白。

“而且老臣还有一个想法,”忽歹达低声道:“漠北三都司也有可能是真的,但老臣以为,很有可能是虚张声势,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大汗紧张,引诱其返回漠北,那么明军就可以在其回程路上动手,将其杀死,这样漠北无主,搞不好会真的落入明廷之手。”

“那你的意思是说——明使是诈我们,通过我们的口去吓唬大汗,让其赶紧返回漠北?”

沙迷查干有些明白了,只不过脸色更白了。

“很有可能,这样我们察合台汗国就会被完全孤立,明廷就可以趁机动手了!”

“啊!”

随着讨论的深入,沙迷查干与忽歹达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就在这时候,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在马车附近停下,接着车窗外一个声音传来:“汗王,国相大人,忽真回来了!”

“快让他过来!”

时间不长,一个骑士快步跑过来,先跪下施了一礼,然后低声朝忽歹达禀报了几声,忽歹达抿了抿嘴唇,摆了摆手:“辛苦了,你下去吧!”

在沙迷查干的目光中,忽歹达似乎有些坐不稳了,他嘴唇颤抖着道:“汗王,明使连夜赶路,今天早上已经通过北天山隘口,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和明军前锋接上头了!”

“这么快?难道是真的?”

沙迷查干惊呆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料敌

“那——”

沙迷查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盯着忽歹达,试探着道:“那——有没有可能,派人去追,将明使抓回来!寡人以为,明使出了山口,很可能会放松警惕,缓缓而行,毕竟他们赶了一夜的路,肯定已经疲惫不堪,需要休息。”

“这——”

忽歹达眉毛挑了挑,有些意动,但很快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汗王,万万不可。”

“目前所有事情,我们还只是推测,如果贸然扣留明使,明皇必然震怒,到那时,我察合台,恐有灭国之危。”

“我们,毕竟不是帖木儿!”

说到这里,忽歹达抬头望了望窗外,那里是一片残垣断壁,是已经成为废墟的阿力麻里。

它是昔日察合台汗国的都城,只可惜毁于帖木儿汗国东侵的战火。

沙迷查干犹豫了一下,眼中却很快流露出一股希望之光:“那也就是说,漠北三都司有可能是真的!而明使离开如此迅速,也有可能是为了去金山赴任?”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忽歹达沉默了一会儿,道。

“国相,那你觉得寡人见到大汗,应该怎么说?是让他返回漠北,还是”

良久,沙迷查干问道:“还是让其留下?”

“又或者干脆将其扣留?”

听到沙迷查干的问话,忽歹达微微叹了口气,道:“对大汗来说,最佳选择是返回漠北;对我们察合台汗国来说,最佳选择是大汗留下,作为旗帜,统合西部草原部落,与明廷分庭抗辞。”

“那你的意思还是要与大明开战?”

“也不是,”

忽歹达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道:“能不开战最好,一旦开战,我们察合台是最吃亏的。”

“为什么?”沙迷查干有些惊奇的道。

“我们离大明最近,伊宁城,很可能就是第二个阿力麻里!”

伊犁河谷,是个三山相夹而成的谷地,伊犁河从山谷中间向西流淌,而伊宁城则位于伊犁河北岸三十余里处。

沙迷查干、忽歹达出了伊宁城后,沿着伊犁河向西行进,大约百五十里后,渡河折向西南,又行进了六七十里路后,抵达南天山余脉的一个山谷的入口。

“快去通报大汗,就说汗王来访!”

忽歹达下了马车,走到谷口的护卫旁边,朗声道。

“哦,稍等一下!”

护卫朝忽歹达施了一礼,然后转身,朝谷内跑去。

时间不长,地保奴的亲信斯热从里面骑着马跑了出来,朝忽歹达施了一礼,然后让开道路,簇拥着沙迷查干往谷内走去。

这个山谷地形奇特,谷口宽大约五十米左右,向前行进两百米后,向右再走上二十余米,地形就变得豁然开朗,形成一个方圆千余米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数百顶帐篷,西边是马棚,马棚旁边是一个方圆十余米的水潭,水潭下有暗河,所以河水较为清澈,可供人马饮用。

沙迷查干一行人在斯热的带领下,来到中间的金顶大帐,见到了早已等待多时的大汗地保奴。

寒暄之后,沙迷查干首先道明来意,当说到明廷要在漠北设立三都司之时,帐中人人色变,地保奴也不例外。

沙迷查干说完后,忽歹达进行补充,但忽歹达隐去了明使方宾神速离去这一段,同时也没有进行分析。

地保奴明显显老了,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无不提示着主人今日所受到的煎熬。

听完忽歹达的描述后,地保奴已经冷静下来,他双手交叉,拳头顶在鼻子下面的人中,脑筋急转,斯热等人则有些着急,紧紧的盯着大汗。

地保奴沉思良久,然后站起身来,朝沙迷查干一拱手道:“沙迷查干汗王,事不宜迟,本汗要尽快返回漠北,但本汗缺少士兵和粮草,希望汗王能够支援一二!”

“可以,没问题啊,大汗需要多少人马?多少粮草?”

“本汗如今只有一千五百人,所以希望汗王能够支援三千五百人,凑成五千,同时希望汗王能够提供五千人至少十五天的粮草。”

“这个,”

沙迷查干犹豫了一下,看向忽歹达,忽歹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没问题,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大汗,十天之内,我把人马和粮草送过来。”

“十天?”

地保奴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看地图,然后斩钉截铁的拒绝道:“不行,三天后本汗就得走,本汗必须在五月一日前返回草原,让草原部众知道本汗的消息,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三天?”

沙迷查干又犹豫了,又看向忽歹达,忽歹达叹了口气,站起来拱手道:“大汗的心情,卑职能够理解。”

“但是,时间太紧了。”

“三千五百骑兵没有问题,但三天内准备如此规模的粮草,难度太大。”

“那三天能提供多少?”

地保奴抬手打断忽歹达,森然道。

“最多三千人食用十天的粮食。”

“好,那这样吧,”

地保奴转向沙迷查干:“那就请汗王帮我凑齐四千骑兵,然后准备十天三千人的粮食,可以吗?”

“可以!”

“好,汗王殿下,本汗代漠北的数十万牧民谢谢你了!”

说话间,地保奴朝沙迷查干深施一礼,沙迷查干连忙躲开,连道不敢。

商议定后,沙迷查干一行人启程回返。

“怎么了?国相?”

“汗王,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从这里返回漠北,一条路是越过北天山,穿过瓦剌旧地,再绕过金山,就可以抵达漠北了,这条路是最近的,但现在已不可行;另一条是绕过北天山,从金牙山西麓绕过金山,但这条路上,到处都是瓦剌余部,大汗只有四千人,难道不担心瓦剌余部与之翻脸吗?”

“别忘了,瓦剌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大部分原因要归结于大汗西进,瓦剌余部恨之入骨,会那么容易让路吗?”

“这个倒是,”

沙迷查干点头称是:“寡人也有些不明白。”

忽歹达双目紧锁,沉默不语。

艾比湖畔。

方宾跳下马,轻轻拍了拍后腰,日夜兼程的跑,真累啊!

不过这样子,应该能给察合台汗国很深的印象吧!哈哈!

“方大人,魏国公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头前带路!”

“是!”

方宾背着手,跟着引路的士兵,来到中军大帐,大帐中只有两个人,分别是轮台方面军总指挥——魏国公——徐辉祖和副总指挥——开国公——常升。

三人寒暄几句,然后分宾主落座。

“方大人,一路辛苦了!”

徐辉祖首先道。

“不敢当,不敢当,”

方宾口道不敢,但面子上却有些得意洋洋:“二位将军,地保奴很快就会出现金山西北方向,还望二位将军派军捉拿。”

“什么?”

徐辉祖、常升对视一眼,掩饰不住彼此的惊讶。

“到底怎么回事?”

“很简单,本官告诉沙迷查干,我大明要在漠北设立都司,最后截止日期是五月一日。沙迷查干知道后,可能会告诉地保奴,让其早些脱离苦海。”

“而且本官还特意加速返回,这样沙迷查干对三都司之事,必然深信不疑。”

“因此地保奴必然北返,而且其路线应该类似于大唐高宗时期,苏定方远征伊犁河谷,彻底剿灭西突厥时的路线。”

“所以,二位将军,快去准备吧。”

“啪!”

徐辉祖勃然大怒。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故

方宾脸上的得意洋洋僵在脸上,他不明白徐辉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在他看来,这是天大的功劳啊!他本来还指望对方的感激呢!

徐辉祖脸色铁青,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一双鹰隼般的目光冷冷的盯着方宾,嘴唇抖动着,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抬手指着方宾,厉声道:“方大人,你为什么要向察合台透露大明的军事机密?你是想要造反吗?”

什么?

方宾脑袋嗡的一下,脸色变得煞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透露消息给察合台汗国,并不是小事情,但如果能得到徐辉祖的背书和认可,事情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方宾也曾经担心徐辉祖不认账,但他思前想后,觉得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昔日徐辉祖的父亲——中山王徐达远征漠北时,就是在金山附近战败的,三十多年后,徐辉祖重临金山,不可能没有为父亲洗刷耻辱,告慰其在天之灵的想法,而擒杀蒙古大汗,应该是所有礼物中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魏,魏国公,下官都是为了您好啊,地保奴得知消息,必然北返,我军就可以半路截杀,此乃盖世之功啊!”

徐辉祖刚过不惑之年,但承袭父亲的爵位、主掌徐家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在朝中虽以谨慎自制、忠心勤勉著称,但宦海浮沉多年,早已胸有沟壑、城府甚深,在脱口而出的愤怒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但他没有接方宾的话,而是转头看向身边的常升,而常升也正好看向他,眼神中甚至还略带一丝疑惑,徐辉祖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方大人,”

徐辉祖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平缓一下情绪,然后抬眼道:“今年春节前后,陛下钦定了今年的大略方针。”

“漠北建立三都司,对察合台汗国实行怀柔,尽量不起刀兵,待漠北安定后,再做处置。”

“如今毅国公麾下十万骑兵正在扫荡草原,草原部众望风而降,所以地保奴即使能够返回草原,也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甚至还会给毅国公一击而破的机会。”

“所以你这么做,纯属多此一举,而且搞不好还会搞出别的变数。”

“能有什么变数?请国公大人明言!”

方宾有些不服气。

“陛下只给了漠北部众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地保奴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旦大明整合漠北,地保奴就变成了亡国之君和丧家之犬,到那时,他不死也得死了!”

“但如今,他依然是名义上的漠北之主,依然有一定的号召力,所以啊,方大人,你干了一件蠢事啊!”

徐辉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方宾脸色更白了,他浑身都在哆嗦,他明白了徐辉祖的潜台词,他的轻率很可能影响大明的战略,而这些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

“可,可是,地保奴应该还是会前往漠北吧,所以,大人一定要派兵前往金山以西堵截啊,一定会有收获的。”

“这——本将军自会有所决断。”

“大哥,这个方宾似乎不太行啊!”

望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方宾的背影,常升淡淡的道。

“也不全是,”

徐辉祖轻轻抚了抚下颌的短须:“方宾这个人才干也是有的,他处事干练,应务不滞,而且为人机警,善于揣摩上意,但这次,他有些过头了。”

“另外,如果我所料不错,他还想向我们兄弟卖个好。”

“卖好?”

“是啊,如今齐尚书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过不了几年,尚书就会出缺,而兵部如今有三个侍郎,杨荣在京襄助部务,方宾在金山任监察使,刘俊在东北督运粮草,竞争可谓白热化。”

“另外陛下注重武事,兵部尚书是入阁的必然人选,甚至还会是首席,所以方宾才希望能获得我们的支持。”

“毕竟,兵部尚书的人选,你我都是能说得上话的。”

“哦,是这样!这样我就明白了!”

常升恍然大悟,他望了望方宾远去的方向,低声道:“那大哥您的意思——”

“呵呵,兄弟,你以为呢?”

徐辉祖似笑非笑的道。

“兄弟建议,还是要派人去金山西面埋伏一下,说不定真的会有收获呢!”

常升犹豫了一下,绕开了话题,道。

“不,”

徐辉祖摇摇头,他转身望向天山,望了一会儿山上漂浮的云雾,然后斩钉截铁的道:“召集众将议事吧,哥哥我想来一回大的!”

“大的?”

“是!”

伊犁河谷,无名山谷。

“大汗,明军的压力太大,这已经是尽最大能力抽调出来的了。”

沙迷查干有些不好意思的施礼道。

“无妨!无妨!”

地保奴望着眼前的三千骑兵,面上淡淡的,心中却怒火满腔,这个沙迷查干,是可忍,孰不可忍?

去年我兵败派人求救,你却不愿意出兵,如果你立刻出兵,赶在大明援军赶到之前,那么一定可以夺回大部分部众,自己手下也就不会是这么区区两千多人了。

可你非要等待瓦剌余部到来,才肯出兵,结果明军早已撤走,早已一无所获。

然后我要返回漠北,你又以天寒地冻、粮草不足、瓦剌余部拦路等等理由,阻止我北归。

想来,你一定是想出卖本汗,与明国做交易吧!

如今你表面上支持本汗北归,但你提供的这三千骑兵,都是些什么货色?除了一千尚属精兵意外,其余的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废的废,恐怕骑马赶路都困难吧,还想打仗?糊弄谁啊?

沙迷查干心中有些忐忑,他望了望身边的忽歹达,但忽歹达直身肃立,目视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按照沙迷查干的本心,还是干脆一点,要么给足装备、给养,让地保奴尽快北归,这样还可以分担一下大明的压力;要么就说明白,察合台希望地保奴留下来,做西北草原部众的盟主,一起对抗大明。

但忽歹达却不这样想,他觉得如果先说出来,察合台就失去了主动权,还是让地保奴先提出来比较好,所以忽歹达建议对地保奴的要求减半,这样地保奴无法北归,那么就不得不留下来,到那时,再旁敲侧击一下,提点一下地保奴,这样察合台就可以在这个联盟中获得比较好的位置,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沙迷查干拗不过忽歹达,但此刻见到地保奴,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地保奴毕竟是名义上的大汗,是自己的上级,虽然如今落魄,但焉知不会复起?如今这么怠慢他,搞不好会被记恨上,唉!

地保奴归心似箭,收下地保奴的士兵和粮草后,立刻率军启程,临行前,还将自己的宠妃阿依娜以及刚刚出生的幼子托付给沙迷查干抚养,沙迷查干喜出望外,他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之后,沙迷查干送出了五十里,之后忽歹达代表沙迷查干护送地保奴一行,而沙迷查干则返回了伊宁城。

伊宁城,七天后的夜晚。

沙迷查干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忽歹达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难道是与瓦剌余部交涉出问题了?不应该啊!

就在沙迷查干辗转反侧的时候,伊宁西城门正被缓缓开启。

“杀!”

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进了伊宁城!

第一百一十六章 消失的汗王

马蹄声、喊杀声、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传令下去,全体上宫墙,准备战斗!”

“是!”

“立刻禀报汗王,敌军已经入城,很快就会包围宫城,请汗王立刻起身!”

哈提诺站在宫墙上,望着如丛林般越来越近的火把,心中焦急万分,同时又充满了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伊宁城地处伊犁河谷内部,三面都是高山,而南北两个山口都据有重兵,即使出现万一的情况,伊宁城起码也可以获得预警的时间,怎么可能让敌人一下子就冲到了伊宁城,甚至还轻松破了城?

难道?

哈提诺脸色骤然变的异常难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踉跄,身边的护卫连忙将他扶住:“统领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

哈提诺推开卫士,回头道:“汗王起来了吗?”

卫士刚想回答,就听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哈提诺,到底怎么回事?”

哈提诺转身,发现身披大氅的沙迷查干正快步走来,他没有理会旁边跪地行礼的士兵,声音略带颤抖的道:“明军进城了?”

“”

哈提诺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快步迎上来,指着越来越近的火把群:“汗王,不一定是明军,您看?”

沙迷查干走到垛口,往下望了一眼,然后又朝四面看了看,不由得脸色煞白,他发现敌军的骑兵是从西门进入的,很快就要抵达宫城墙下,而南门、东门也同时出现了火把,应该是城门已经失陷了,只有北门仍在厮杀,但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南门、东门的火把分成两批,一部分冲宫墙而来,一部分则往北门赶去。

“怎么会这么快?”

沙迷查干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亏哈提诺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汗王,这应该不是明军,这是叛乱!”

哈提诺低声道:“汗王,末将愿意死守宫城,拖住叛军,汗王您立刻从北门出城,前往北山口,那里还有精兵一万,都是汗王的心腹,汗王只要到了军中,就可以东山再起。”

“对!对!你说得对!”

沙迷查干立刻醒过神来,狠狠的拍着垛口道:“这些杂碎,等本汗回来,你们统统都要死!”

继而,沙迷查干回头抓住哈提诺的胳膊:“哈提诺,你等着我,最快明天中午,我就会带兵回来!”

“是!汗王,末将在这里预祝殿下得胜归来!”

说着,哈提诺跪在地上,沉声道。

“哈——”

沙迷查干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伸出手去,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拍着哈提诺的肩膀:“哈提诺,本汗会记住你的,实在不行,你就降了吧,他不会难为你的!”

“末将誓死效忠汗王,绝无二心!”

“唉——”

沙迷查干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哈提诺身上,转身就要离开。

哈提诺突然眼睛一亮,起身追上沙迷查干,低声耳语几句,沙迷查干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忽歹达,你个逆贼!”

望着城下的众军,以及人群中簇拥的一个身穿白色大袍的身影,哈提诺悲愤莫名,厉声骂道。

火把照耀在忽歹达阴晴不定的脸上,他没有接哈提诺的话,而是走出人群,转向其身边一个身披大氅,头戴汗冠的身影,俯身跪倒,高声道:“汗王,老臣对不起你!”

城上没有回答!

忽歹达抬头,发现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不由得悲从心来,放声大哭,老泪纵横:“汗王,老臣也是不得已啊!”

哈提诺气急,命令放箭,却被忽歹达身边的卫士用盾牌挡住。

忽歹达退回阵中,擦干脸上的泪水,神情也冷静了下来,他回头望了望身边的将领们:“进攻吧!”

“那汗王呢?”

“尽量留他一命吧!”

“是!”

“大人,汗王率军出了宫城北门,正在杀向北城门,意图会和北门守军!”

“什么?”

忽歹达愣了一下,继而大喜:“来人,随本官赶往北门!”

“是!”

随着一声令下,大队骑兵转向,冲向北门。

当忽歹达赶到北门时,沙迷查干已经与北门守军汇和,正向城外杀去,因为有忽歹达的命令,加上沙迷查干积威尚在,所以叛军们不敢与之动手,所以被杀的节节败退。

望着人群中沙迷查干的身影,忽歹达沉默了,他犹豫半晌,最后抬起手:“传令下去,不得阻挡汗王,让他去吧!”

“可是——”

“执行命令!”

随着忽歹达的命令,叛军们逐渐后退,沙迷查干一马当先,冲出了北门,簇拥在其身边的不过百余人,而剩下的士兵立刻被叛军包围起来。

“将士们,你们已经尽力了,投降吧,我忽歹达对真主发誓,绝不杀伤任何一人!”

“你闭嘴!”

话音刚落,北门守将坎多勒怒喝一声,他挥刀杀死一个偷袭他的叛军,然后举着刀,大声道:“忽歹达,你真是猪狗不如!汗王对你推心置腹,言听计从,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你和你那个叔叔一样,都是无耻的叛贼!”

“人人得而诛之!”

“杀!杀忽歹达!”

望着被坎多勒激励起来、如飞蛾扑火冲过来的士兵,忽歹达痛苦的挥了挥手:“杀了吧!”

箭如雨下。

坎多勒至死也没有冲到忽歹达身边,他深中数十箭,依然大呼酣战,最后死在乱刀之下。

没有理会眼前的惨剧,忽歹达转身朝西南方向深施一礼:“真主!愿您的荣光赐福于这片苦难的土地吧!”

杀声停止,死尸遍地,血腥味刺鼻。

叛军们正在打扫战场。

马蹄声传来。

“大人,出城的骑兵已经全部伏诛!”

“哦!”

“不过硕特大人请大人过去一趟,他有些拿不准!”

“拿不准?”

传令兵走到忽歹达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忽歹达骤然抬头,脸上浮现出怀疑、恐惧的神色,他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宫城,发现那里又响起了喊杀声。

“糟了!”

忽歹达大叫一声,命令道:“莫齐科,你立刻率军占领宫城,不得逃脱一人,否则提头来见!”

“是!”

“这确实不是汗王!”

忽歹达仔细辨认了一下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最后摇了摇头,道。

“你确定?”

“确定!”

“麻烦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皱了皱眉,他回头望了一眼伊宁城,然后低声道:“忽歹达,他会跑到哪里去?”

“刚才宫城那边有人突围——”

“什么?那我们赶紧过去呀!”

“硕特大人,不急,”

忽歹达站起身来,望了望繁星满天的夜空,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他在城里,就跑不了!”

“我担心他已经不在城里了!”

“什么?那他在哪里?”

“据说宫城里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到城外,我一直以为是传说,因为两代汗王都否认此事,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留了一手啊!”

“地道?”

硕特大惊:“那怎么办?”

“不要紧,”

忽歹达沉吟了一下:“地道出口不可能离城门太远,而且一定很隐蔽,我们立刻派出骑兵,四处搜索,一定能抓到他!”

“嗯,这个办法不错!”

硕特点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本王去办,不过你还是要尽快攻克宫城,找到地道入口,如此我们双管齐下,必然事半功倍!”

“好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千钧一发

绿草茵茵,马蹄声响,远处的天山郁郁葱葱,如同人间仙境。

年近五十的忽歹达骑在马上,心潮起伏,无法遏制。

自己到底是为了真主的荣光?还是觉得结局无法改变,牺牲毫无意义?又或者是单纯的怕死?

扪心自问,忽歹达自己也说不清楚。

即使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之中,忽歹达依然感觉到一种孤独,甚至他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些下属对自己的尊敬,已经大不如前了。

毕竟,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四天前,伊犁河下游。

“大汗,前面就要到瓦剌地界了,看,瓦剌人已经来迎接大汗了!”

“哦,很好!”

刹那间,一声唿哨,瓦剌大军成扇形展开,将所有人包围在垓心,还没等自己醒过神来,一柄冰冷的钢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数声惨叫之后,猝不及防的察合台士兵迅速被缴械,自己被押到大汗面前。

望着满面笑容、意得志满的大汗,自己破口大骂:“地保奴,你真是猪狗不如,你不过是个丧家之犬,汗王对你推心置腹,给你兵马,给你钱粮,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

地保奴的神情有些奇怪,有些怅然,还有些怜悯,但并没有生气,他只说了几句话:“明军已经抵达轮台,凭沙迷查干能够抵挡吗?”

“本汗退至西北,就是希望与明国和平相处,形成东归明、西属元的局面,但明国咄咄逼人,本汗不得不联络西部草原众多英雄,与明国抗衡,你愿意助我吗?”

“”

“本汗可以答应你,待重归漠北,本汗的旗帜下,尽是安拉的荣光!”

“至于沙迷查干,只要他识时务,本汗在未来,会还给他更大的国土!”

“”

安拉荣光?

自己被深深打动了,从此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自己国相的身份,再加上汗王沙迷查干的通行金牌,大军长驱直入,悄悄包围了伊宁,然后在内应的帮助下,打开了城门,之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沙迷查干跑了。

如果是刚入城的时候,听说沙迷查干跑了,自己一定会觉得欣慰,觉得全了主仆之情。

但是,在北门,自己下令将那个假冒的沙迷查干放出城去,去迎接瓦剌的屠刀时,自己的心就变了,自己大半生的坚持已经坍塌,尽成云烟。

十二年的誓死护卫,从喀什到帕米尔,从于阗到火州,最终扶持先汗王黑的儿火者登位,自任国相;十年之后,黑的儿火者驾崩,其子沙迷查干即位,自己依然是国相,沙迷查干视自己如叔,言听计从,至今已经有八年了。

回首往事,忽歹达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但是,自己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忘恩负义,是因为大汗答应自己,会将真主的荣光飘洒在漠北草原上,飘洒在大明的长城内外,让亿万明人成为真主的信徒。

为了这个目的,无论作了什么,都只是手段而已,安拉会宽恕自己的!

忽歹达心中默念,朝西南方向行了一礼,那里——是***的圣地——麦加,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去朝圣,希望那时候,自己能带着亿万真主信徒的虔诚前去

“大人,前面,前面出现汗汗王的军队!”

“什么?”

忽歹达醒过神来:“有多少人?”

“人数差不多万余人,在前面的平地上摆出了冲锋的阵型!”

“全军戒备,”

忽歹达立刻下达了命令,继而他转身道:“吉特将军,请您率部下护住左翼;瓦哈泽,你护住右翼,本官自掌中军,你们听我的号令行事!”

“是!”

随着一声令下,大军呈扇形展开。

“兵力并不占太大的优势啊,真没想到,沙迷查干竟然有这么大决心,全面放弃了山口的防守,他就不怕明军打过来啊!”

“对了,明军——”

忽歹达从马上站了起来,抬眼眺望,心中浮起一丝不安。

但没有时间考虑太多了,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沙迷查干的大军到了。

“杀!”

“汗王有令,取忽歹达首级者,赏万户!”

“杀啊!”

“万户啊!”

“杀!杀!”

两队装束相同,语言相同的钢铁洪流冲撞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马嘶声搅合在一起,马打盘旋,手起刀落,弓弦声响,勇气与血性四溢,战场上空泛起了冲天的烟尘

忽歹达的军队确实不占太大的优势,他手下只有两万人,但其部下的战斗意志要明显弱于沙迷查干的复仇军队。

而且,这两万人里,还有一万人是瓦剌人。

忽歹达其他的部下,都留在伊宁城。

而此刻的伊宁城,正沐浴在安拉的荣光之中。

地保奴站在宫墙上,望着下面跪成一片、无边无沿的百姓,张狂的大笑道:“来人,将这些人押到伊犁河边,正午时分,举行入教大典。”

“不从者,杀无赦!”

“是,大汗!”

在马刀的威胁下,百姓们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往南门走去,间或有人回头望向自己的家,那是城东,那里曾经商铺林立,东西方的货物应有尽有,路上的行人衣裳华丽,仪态万千,各种语言此起彼伏,笑声连绵不断,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笑容。

但一夜之间,全变了。

“怎么了?阿依娜,高兴不?”

地保奴用力搂了搂身边一个十七八岁头戴盛冠的美貌女子,大声笑道。

“大汗,奴婢高兴!”

“呵呵,”

地保奴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初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以你为人质,沙迷查干也不会相信我!”

“奴婢明白,能为大汗的大业尽一份力,是奴婢的荣幸!”

“嗯,你知道就好,本汗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汗!”

阿依娜低头施礼,继而抬头道:“呼和鲁呢?奴婢有些想他了!”

“呵呵,他明天才能到!”

地保奴将阿依娜拥入怀中:“你为本汗生下了呼和鲁,本汗答应你,一定会册封你为大妃,你高兴吗?”

“奴婢谢过大汗!”

阿依娜沉默了一会儿,道:“大汗,我想抚养扎达,让他给呼和鲁做个伴,好吗?”

“嗯?”

“扎达此次作为呼和鲁的替身,与奴婢一起作为人质,骗过了沙迷查干,他也算立下打工了,奴婢以为应该厚赏于他。”

“好吧,这种小事,你决定就好了!”

“谢大汗!”

北天山南麓。

尘土飞扬,两军正在厮杀。

沙迷查干的军队刚从山口下来,以逸待劳,对付忽歹达的疲惫之师,开始确实占了上风,但是忽歹达也不是傻瓜,他命令中军死守,左右翼在远处待命,沙迷查干不得不分出军队保护左右两翼,主力继续猛攻忽歹达。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沙迷查干的军队锐气渐失,却依然无法攻破忽歹达的军阵,战场陷入了胶着,忽歹达的脸上现出了笑容,沙迷查干的脸上则现出了焦急之色。

“命令左右翼,迂回至沙迷查干中军身后,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是!”

随着中军大旗摇动,左翼的吉特、瓦哈泽催动骑兵,如两条长龙一般包抄过来。

同时忽歹达命令中军全面压上,缠住沙迷查干的军队。

一时间,沙迷查干的军队进退不能,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沙迷查干望着节节败退的两翼,苦笑着摇摇头,转头道:“千户大人,你们再不出动,我可就完了!”

“汗王殿下,请放心,一切都在总指挥的掌控之中!”

“轰!”

一声号炮响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拉的愤怒

在忽歹达及其卫队惊恐的目光中,沙迷查干本阵身后的山岭上,冒出一股股白烟,伴随着一阵呼啸声,一发发炮弹飞入忽歹达军左右两翼军中,之后发出惊天巨响,周围的骑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爆裂的弹片击中,残肢断臂飞上天空,血肉、尘土、碎石四处飞溅,惨叫声、马嘶声随之响起,所有骑兵包括沙迷查干的军队都停下手,下意识的打马,要离开这个恐怖的人间地狱。

“这是火炮?”

沙迷查干缩着头,靠向身边的明军千户——雷整,然后回头望了一眼山坡,声音哆嗦着道。

“不错,这是大明最新式的八斤半火炮。”

雷整皱了皱眉,看了看有些魂不附体的沙迷查干,厉声道:“汗王,立刻下令,全军冲锋!”

“哦,好,好,全军冲锋!”

沙迷查干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扫视全场,发现山顶的火炮依然在发射,叛军左右翼已经陷入崩溃,但自己的手下却攥着马刀,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是安拉的愤怒!”

“忽歹达,接受安拉的惩罚吧!”

沙迷查干灵光一闪,突然大喝两声,继而纵马前冲,挥动着马刀,喝道:“全军冲锋!”

“安拉的愤怒!”

“惩罚叛徒!”

汗王当先冲锋,麾下众军士气大振,纷纷回过神来,大喝着汗王的口号,冲向不知所措的叛军。

同时,山顶红旗晃动,无数黑甲骑兵出现的山顶,领头的骑兵钢刀划过长空:“杀!”

“杀!”

“杀!”

“跑啊!”

“快跑啊!”

“我们是瓦剌人,我们要回家!”

明军冲下山坡时,左翼的瓦剌部立刻崩溃,向西逃窜。

“我们投降!”

“汗王,我们错了!”

“我不想死!”

“跑吧!”

“”

望着毫无斗志的部下,瓦哈泽心如刀绞,他回头望了望忽歹达本阵,期望这位国相能够有回天之术,只可惜他立刻就失望了。

忽歹达的本阵也陷入了混乱。

甚至还有人高喊:“这是安拉的惩罚!”

“安拉发怒了!”

“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背叛汗王!”

“忽歹达,我们被骗了!”

瓦哈泽回过头了,望了望汹涌的黑甲骑兵,摇头苦笑:“万能的安拉,这真的是您的愤怒吗?是你要惩罚我们吗?”

话音刚落,瓦哈泽横刀自刎,尸体跌落马下。

右翼大部投降。

“汗王,我军大胜!大胜啊!”

“哈哈哈!”

沙迷查干望着匍匐在四周的俘虏,不由得哈哈大笑:“是啊,我们大胜啊!对了,木格其,忽歹达这个逆贼呢?抓到了吗?”

“还没有,连波已经去追了!”

“哪个方向?”

“西边!”

“哦?”

沙迷查干愣了一下,回头望了望东方,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呵呵,地保奴,忽歹达,呵呵呵”

“木格其,传本汗军令,全军休息一个时辰,补充饮水和口粮,同时将收编俘虏,他们本就是本汗的战士,你要好好处置。另外,我去一趟明军大营,待本汗回来——”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疾驰而来,雷整望了一眼沙迷查干,然后迎了上去,与领头的骑兵低语几句,神情有些异样的走回沙迷查干身边:“汗王,总指挥徐将军军令,让汗王前往中军帐议事!”

军令?

沙迷查干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抬眼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黑甲骑兵,而骑兵旅指挥使封恒正冷冷的看向这边,沙迷查干犹豫了一下,继而拱手道:“好吧,本汗立刻赶过去。”

“木格其,你留在这里,迅速整编叛军!”

“是!”

“灭儿巴、桑奇,随本汗同行!”

“是!”

中军帐内,气氛庄严肃穆。

徐辉祖高居其上,常升在旁边陪坐,两边是十余名明军战将,所有人都注视着快步走进来的沙迷查干三人。

看到这种阵势,沙迷查干丝毫没有犹豫的躬身施礼:“下国小王沙迷查干见过上国大将军!”

“汗王多礼了!快请坐!”

“谢大将军!”

“如今战况如何?”

“回大将军,叛军大部投降,忽歹达率少量骑兵往西方逃去,小王已经派军追赶。如今小王麾下骑兵正在休息,很快就会发兵伊宁,彻底剿灭叛乱。”

“哦,汗王有把握吗?”

“这个,”

沙迷查干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拱手道:“据可靠情报,伊宁城内地保奴麾下大约有四万人左右,其中叛军一万人、瓦剌两万人,地保奴亲军一万人左右。”

“小王麾下加上降卒,尚不到两万人,所以还望大将军出手相助,下国上下必将感激涕零!”

“嗯,汗王不必担心,本将军兼任大明西北安抚使,对西北诸藩有卫护之责,所以我大明一定会协助汗王扫平叛乱。”

说话间,徐辉祖抬了抬手:“莫参谋长,你来讲一下吧!”

“是,总指挥!”

一个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的军官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用指挥棒点指道:“在人数上,我军与叛军相差不大,但在装备和武器上,我军远胜于敌军,所以此战获胜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但是,我军也存在一些问题,那就是粮秣不足,我军的辎重尚在翻山越岭,而汗王的军队给养也并不充足,所以末将以为,此战应该分两步走,第一步是以汗王军队为主力,前往伊宁,拖住叛军;第二步则是待辎重抵达后,再与叛军决战!”

“这——”

沙迷查干愣住了,他想了一下,拱手道:“祁将军,本汗军队不及叛军半数,恐怕很难拖住叛军,这并不是本汗怕死,只不过担心误了大事。”

“无妨,”

徐辉祖发话了:“封将军的骑兵旅可以随汗王一同前往。”

“这个,”

沙迷查干想了想,道:“即便如此,小王还是担心坚持不了太久。”

“没关系,本将军会随时支援的。”

“那——好吧!”

“下面,本将军宣布一个任命!”

众将连忙起立,沙迷查干也跟着站起来,只不过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本将军受陛下重托,忝任轮台方面军总指挥以及大明西北安抚使,如今亦力把里出现叛乱,为迅速平定叛乱,安定百姓民生,特做如下任命:”

“委任亦力把里王沙迷查干为轮台方面军副总指挥,统帅原亦力把里全部军队。”

副总指挥?

沙迷查干感觉一股火冒上脑门,直冲的他头昏脑涨,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拱手道:“谢大将军!”

“很好!沙副总指挥,我们来研究一下具体策略”

议事完毕后,沙迷查干走出中军帐,神情有些复杂。

半个时辰后,伊犁河边的沙迷查干军结束修整,与封恒的骑兵旅一起前往伊宁城,执行徐辉祖的命令。

一时间,铁骑滚滚,战云密布。

这场战役发生在阿力麻里废墟附近,史称“阿力麻里之战”。

此战也因为开花炮弹的首次大规模使用而被载入史册。

而且,火炮也有了一个特殊的名字——“安拉的愤怒”。

第一百一十九章 提前决战

伊犁河水奔流西去,大队骑兵卷地东来。

“大汗!出事了!”

侍卫长灭儿巴凑过来,低声道:“明军——”

“明军怎么了?”

沙迷查干愣了一下,立刻警觉道:“出什么事情了?”

米尔巴抿了抿嘴唇,艰难道:“明军在我们身后撒了铁蒺藜,而且还有大批士兵在挖陷马坑!”

“铁蒺藜?陷马坑?”

沙迷查干脸色骤然变的铁青,正要详细询问,却见军情局千户雷整纵马而来,立刻脸色变得柔和,微笑着道:“雷千户,祁将军有何吩咐?”

“回禀副总指挥,伊宁出现紧急情况,祁参谋长请副总指挥过去议事!”

议事?

沙迷查干心里有些不爽,按照大明军制,自己是副总指挥,地位高于祁震云的参谋长,但是,形势比人强啊!

“好的,木格其、灭儿巴,继续前进,等候进一步命令!”

“是!”

望着沙迷查干的背影,木格其、灭儿巴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同时叹了口气。

“副总指挥,”

祁震云骑在马上,略微弯腰施了一礼,道:“军情紧急,我就不客套了,据探马回报,地保奴将大批百姓赶往伊犁河,要求他们加入***,不从者死!”

“所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伊犁河?不从者死?

沙迷查干打了一个寒颤,怪不得人家是大汗呢!真够狠的啊!

但沙迷查干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义愤填膺的道:“这个地保奴,真是罪不容诛,竟然杀戮无辜百姓,本将军立刻下令,全速全进,一定要将那些百姓救下来!”

“不用这么急!”

祁震云摇头道:“直接解救百姓,容易造成伤亡,末将以为,副总指挥可以带兵攻击伊宁城,吸引地保奴回援,至于百姓,末将带领近卫旅前去救援即可!”

“这个——”

沙迷查干语塞——合着骨头我们啃,好事你们做啊!他眼珠一转,拱手道:“就怕末将军力不足,力有未逮,耽误了将军大事!”

“无妨,我让特战营随您同去。”

特战营?

沙迷查干眼睛一亮,急切的道:“是孟千户吗?”

“是的!”

“好的,那多谢祁将军了!”

伊宁城。

地保奴与阿依娜坐的车辇,缓缓驶出伊宁南门。

“大汗,臣,臣妾能问你件事情吗?”

地保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神色有些疲惫,不过看到阿依娜有些畏怯的样子,却笑了起来:“怎么了?阿依娜?”

“大汗,您,您真的相信真主吗?”

“呵呵,这个问题啊?那你呢?阿依娜?你相信吗?”

“我?”

阿依娜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只不过我们蒙古人都是信仰长生天的,我,我有些想不通!”

“呵呵,阿依娜,”地保奴拉过阿依娜的手,轻轻握了握,然后笑道:“信仰这东西,都是针对那些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凡夫俗子的,对于本汗这样的人来说,信仰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对本汗的大业有利即可!”

大业?

阿依娜有些明白了,她有些疑惑的道:“真主对大汗的事业有利?”

“是的。”

地保奴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本汗和你哥哥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是赞同的。”

“其实真主也好,耶稣也好,长生天也罢,只不过是一种称呼而已。”

“长生天,类似于汉人所谓的天,汉人的皇帝称天子,我们蒙古人的可汗,起于成吉思汗,而成吉思汗的意思是‘赖长生天之力为汗者’,所以我们的‘可汗’和汉人的‘天子’意思差不多。”

“昔日匈奴的单于,全称为‘撑犁孤涂单于’,即汉语‘广大天子’的意思,可能当时的匈奴人也是信仰长生天的吧。”

“而真主,本质上也差不多,所谓‘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而‘哈里发’的意思是‘安拉使者的继承者’,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真主就是‘长生天’,哈里发就是‘天子’。”

“如今明人势盛,威压漠北,本汗无力抗衡,而与之和平共处,也只是本汗的一厢情愿而已,本汗肯,明人不肯,有什么办法呢?”

“轮台战败之后,本汗痛定思痛,寻找出路,最后才决定皈依真主,从根本上改造蒙古人,才有可能与明人抗衡。”

“我们蒙古之所以不敌明国,并非因为武力不及,而是动员能力不足,组织能力欠缺,所以才会被明国一击而破。”

“本汗研究过***教义,其中对教众的规定非常全面细致,从衣食住行到税赋法律,无所不包,非常适合我们蒙古这样的游牧部落,据说穆罕默德开始传教时,阿拉伯人就是游牧部落,但他们英勇善战,东征西讨,破灭波斯,与鼎盛时期的吐蕃、大唐相争,还占据上风!”

“从这一点来说,信仰真主并没有什么坏处。”

“而且,从漠北向西,茫茫草原,信仰真主者不计其数,如果不借真主的名义,本汗统合他们将会困难重重,而不统合他们,我们无法与明廷抗衡。”

说到这里,地保奴拿过酒壶,仰脖“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望着地保奴脸上痛苦的表情,阿依娜有些心疼,她抬手接过酒壶,放好,然后扑到地保奴怀中,呜咽道:“大汗,我不问了,不管您要做什么,我都跟着您,相信您!”

“唉!”

地保奴紧紧搂着阿依娜,嘴里发出无奈、痛苦的叹息。

“大汗,出事了!”

正在二人偎依情浓之时,斯热急促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地保奴连忙推开阿依娜,推开窗户:“怎么了?”

“忽歹达战败了,另外,明军也出现了!”

“什么?”

地保奴脸色骤然变得煞白,语气有些哆嗦的点指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斯热脸色也非常难看,他靠近地保奴,低声道:“刚才遇到一些逃兵,他们都是忽歹达的部下,据他们讲,明军出现了,他们使用了一种可怕的武器,据末将估计,应该是一种火炮,一种威力强劲的火炮。”

“那忽歹达,还有吉特呢?”

“不知道,他们都没有回来!”

斯热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地保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那些逃兵呢?在哪里?”

“末将已经将他们看押起来了!”

斯热答道。

“好,传本汗命令,所有逃兵已经发现,立刻羁押,如有违反,杀无赦!”

“另外,”地保奴抬头望了望天:“叫硕特过来!”

“是!”

时间不长,硕特骑着马赶了过来,朝地保奴施了一礼,道:“大汗,您找我?”

“嗯,”

地保奴低声在硕特耳边嘀咕几句,硕特有些震惊,抬头望着地保奴,想说什么,最后却一施礼:“末将领命!”

“好,去吧!”

“斯热,你立刻赶往河边,命令哥特哈,立刻开始入教仪式,不从者立斩!”

“是!”

斯热领命而去。

“塔哈格,你过来!”

“大汗,请吩咐!”

地保奴对贴身侍卫吩咐了几句,塔哈特神色一怔,想要说话,却被地保奴制止,他只好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骑马向南而去。

“怎么了?大汗?是明军来了吗?”

阿依娜有些奇怪,她细心的用毛巾给地保奴擦了擦汗,低声问道。

“嗯,不过不要紧!”

地保奴沉思了一会儿,神情有些奇怪的道:“阿依娜,派人把扎格抱过来吧,你不是想他了吗?”

“好啊!好啊!”

阿依娜高兴的叫起来。

阿力麻里,明军大营。

“总指挥,紧急军报!”

“拿过来!”

徐辉祖拿过军报,看了一眼,瞳孔一缩:“来人,擂鼓聚将!”

“是!”

“诸位,祁参谋长紧急军报,地保奴已经丧心病狂,他要在伊犁河边强迫大批百姓加入***教,不从者死,所以极有可能会发生一场大屠杀!”

“这势必将威胁西北长治久安的大局!”

“所以,本将军决定,提前与地保奴决战。”

“部署如下:”

“常副总指挥留守大营,督促后续物资尽快运达,同时封锁伊犁河北岸,并在伊犁河上架起浮桥,防止地保奴渡过伊犁河,从南岸逃窜。”

“本将军率近卫军两个旅、哈密独立旅兼程赶往哈密,与祁参谋长、沙迷查干汇合,彻底消灭地保奴!”

“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众将起身高声道。

“好,执行吧!”

“是!”

第一百二十章 草菅人命

从本心来讲,徐辉祖并不想提前决战。

只可惜,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占领伊宁城,甚至消灭地保奴的军队,其实并不困难。

相对阿力麻里来说,伊宁城在地形上要差得多。

阿力麻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从北天山口下来,沿着科古琴山脉,就可以抵达阿力麻里,所以也可以说,阿力麻里是自金山盆地(准格尔盆地)越过北天山口南侵伊犁河谷的必经之路。

但阿力麻里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昔日帖木儿东征东察合台汗国,一把火将阿力麻里烧成一片残垣断壁,东察合台汗国不得不迁都伊宁。

科古琴山脉向南延伸到伊犁河边,只留下了一个宽约十余里的通道,阿力麻里位于通道西侧,伊宁城位于通道东侧。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阿力麻里地理位置优越,进可攻退可守,而伊宁城则不同,一旦战败,只能南渡伊犁河,越过南天山口,逃往阿克苏、喀什等地。

为保证一战成功,徐辉祖命令驻扎在西海(博斯腾湖)的王忠翙攻击阿克苏,阻断地保奴南逃路线。

为了给王忠翙留下足够的时间,徐辉祖放慢了进攻脚步,以沙迷查干为主力进攻地保奴,祁震云率近卫旅作为支援,同时也承担监视工作。

当然,也是为了消耗一下沙迷查干的力量,降低西北布局的难度。

只可惜地保奴的疯狂,完全打乱了徐辉祖的计划。

作为曾经的参谋尚书,徐辉祖深知,西北易攻难治,当中原兵势强盛时,就会扬威西北,当中原衰落时,西北就会落入蛮夷之手。

如果不算元朝,上次中原王朝控制西域还要上溯到六百多年前安史之乱前的盛唐,经过六百年的风沙洗礼和蛮夷争夺,西域早已物是人非,汉风不再。

另外,由于西北沙漠广袤,降水稀少,生存环境十分恶劣,百姓很自然的选择将心灵寄托于各种神灵,自西汉开始,西北之地就盛行各种宗教,比如佛教、拜火教、喇嘛教、萨满教,以及自阿拉伯传来的天方教等等。

这些宗教中,以天方教的生命力最为顽强。

相比其他宗教,天方教更加内敛,更加排外,视教众为兄弟,视他人为异类;不仅如此,天方教还对教众的衣食住行有非常严格的规定,每日五次祈祷造成的心理暗示,足以让所谓的异教徒迅速变的虔诚,进而形成独具一格的天方教区。

对于任何统治者而言,这都是绝对不想面对的局面。

原因很简单。

面对抱团的百姓,单独个体是无法抗衡的,要么被同化,要么被孤立,即使官员乃至国王也不例外。

如果一个国家大部分都是天方教徒,那么国王就没有选择,只能选择入教,否则必然会被民众抛弃。

面对这种情况,统治者能够选择的策略并不多,那就是掺沙子。

只不过如今,仅存的沙子正在被碾碎,或随风而去,或融入泥土当中

一旦陛下知道,必然雷霆震怒,到那时

徐辉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急促的响起:“总指挥,出事了!”

“怎么了?”

徐辉祖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警卫余学启,就见其年轻的脸庞煞白,说话都有些哆嗦,颤抖的手指正指着河边方向。

徐辉祖的目光转向河边,发现河边一片喧哗,聚集了一群士兵,正在大呼小叫,不由得怒火中烧——行军途中擅自脱离队伍,活的不耐烦了啊!

“总——总指挥,上流飘下来大批尸体”

“啊——”

徐辉祖脸色也变了,调转马头奔向河边。

河边的士兵看到徐辉祖来了,纷纷让开位置。

死人,徐辉祖见过太多了,甚至都麻木了,只不过眼前这一幕却把他惊呆了。

芦苇丛边,漂浮着数十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身上的衣服也各异,有牧民、有农民,还要商贩,甚至还有光头的和尚,这些人的尸体大多残缺,有的脑袋被砍下,脖颈的切口已经被水泡的发白;有的被削掉了半边,灰白的脑花挂扯在头顶,显得那么的诡异;还有的被砍断了双手双脚,活活淹死在水中;当然也有的被一刀贯胸、一刀割喉等等,不一而足。

徐辉祖的目光转向上游,依然有尸体源源不断的顺流而下

河边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不知道有谁突然“呕”的一声吐了出来,将中午吃的东西吐在河边,接着又是数人,一股馊味立刻弥漫开来。

“总指挥,下命令吧!”

“这帮禽兽,真该死!”

“对,杀尽这帮畜生!”

面对将士们的激愤和请战,徐辉祖毫不动容,他叫过第九军指挥使司柏吩咐了几句,然后司柏点点头,带着一队警卫往上游赶去。

之后,徐辉祖传下命令:“所有人立刻下马,补充饮食,一个时辰后等候命令!”

“可是”

“执行命令,抗命者军法处置!”

“是!”

“飞球队升空,一队前往伊宁,伺机支援;二队悬浮,为大军提供预警和侦查。”

“是!”

众将虽然有些不解,但不敢违抗军令,只好领命休息。

“怎么办?”

沙迷查干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瞟了一眼木格其等人,发现他们也是一片茫然,不得不转头,略带谄媚的笑道:“二位千户大人,这该如何是好呢?”

军情局千户雷整、特战营营长孟子清对视一眼,也有些无奈,这种仗确实没法打。

数里之外,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手无寸铁,跌跌撞撞的朝沙迷查干的军队冲过来,其身后是忽歹达的军队;而左侧,则是虎视眈眈的瓦剌骑兵,再往后,遥遥相望的是地保奴的大汗大纛。

“这些都是不信天方教的百姓?”

雷整犹豫了一下问道。

“也不管全是,还有一些是小王手下的家眷!”

“家眷?”

雷整彻底明白过来了,沙迷查干的主力是驻扎在阿力麻里的军队,而这部分军队的家眷,都在伊宁城,现在全被地保奴当成了人质。

听着前方呼儿唤子的声音,地保奴的军队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迹象。

正在所有人不知所措之际,祁震云的骑兵旅赶了上来,整齐的黑甲骑兵,立刻引起敌军一阵骚动。

祁震云略微了解了一下情况,立刻下令道:“立刻撤退,保持十里的距离。”

“好!”

沙迷查干愣了一下,立刻大喜,传下命令。

祁震云望了一眼孟子清:“你立刻派人将这里的情况禀告总指挥!”

“是!”

明军后撤,地保奴前进,这可苦了中间作为盾牌的百姓。

他们中的一部分刚刚经历一次大屠杀,失魂落魄的他们甚至觉得做盾牌也没什么,只不过他们确实没什么力气了,很快就走不动了;另外一些是沙迷查干手下的家眷,他们都是突然间被从家里赶出来的,然后他们被告知他们家的男人都是叛军,只要他们能够将他们叫回来,就可以既往不咎,他们不得不来到两军阵前。

他们只有两条腿,很快就走不动了,但是他们身后的骑兵可不管,一阵皮鞭、刀背下来,他们不得不勉力支撑,望着对面似乎是来解救他们的军队,心中却在不停的咒骂他们,觉得是他们给自己招来了灾祸。

就在祁震云进退两难的时候,司柏赶到了。

当问明情况后,司柏却笑了,他轻轻指了指天空。

天上漂浮着十数个飞球。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获全胜

“太好了!总指挥真是神机妙算啊!有了飞球,我心里就底了!”

祁震云拍了一下大腿,大笑道:“对了,总指挥的大军呢?什么时候能到?”

“这个,”

司柏苦笑两声:“总指挥的大军还在休息呢!他也没想到地保奴竟然这么愚蠢,这种驱赶百姓作为盾牌的方式,面对飞球简直是不堪一击,其实如果我军火炮足够,也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百姓的死伤要多一些而已!”

死伤多一些?

祁震云摇了摇头,他知道在面前的战友心中,蛮夷根本就不算是人,死掉多少都不还会心疼,这一点倒是和陛下一脉相承

“如果是这样的话,”

祁震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天上的飞球,在心中默默数了一下,然后道:“司指挥使,目前飞球队共有十五个,也就是三个小队,我建议动用两个小队攻击地保奴本阵,力争杀死地保奴;剩下一个小队,攻击正面的一万叛军,只要正面叛军溃散,我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奠定胜局!”

“那瓦剌呢?”

司柏皱了皱眉,望向东北方向的瓦剌。

“我打算派人去招降。”

“招降?能成吗?”

“我觉得把握还是比较大的,再说试试总没坏处!”

“嗯,好吧!”

“那我就做如下部署,飞球第四、第五小队轰炸地保奴本阵,第六小队轰炸正面的叛军;司将军、严旅长负责督促沙迷查干正面进攻,务求击溃地保奴本阵;本将军与封旅长负责监视瓦剌。”

“对瓦剌的劝降由封旅长派人执行。”

“另外,火速派人通知总指挥,报知战况,恳请总指挥尽快赶来主持大局!”

“是!”

分派完毕后,地面的传令兵立刻朝飞球发布旗语命令,飞球队迅速整合队形,朝目标飞去。

“这是飞球?”

沙迷查干有些难以置信的指着天空,他没想到明军竟然有这种武器,不由得感到一阵庆幸与后怕,面对这样的对手,蒙古人再武勇,又有什么用呢?

沙迷查干如此,其手下的木格其、灭儿巴等人更是不堪,他们对视无言,不由对自己之前的一些想法感到荒唐,这样的实力,岂是些许阴谋诡计能够抵挡的?

沙迷查干的部下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对面的敌军了。

随着飞球的逼近,一片一片的百姓跪伏下来,在他们朴素的意识中,这种东西只能是天朝才有的,而天朝的军队是来拯救他们的,这一切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而百姓身后的叛军,则充满了恐惧,他们无意识的垂下刀枪,往后退却;在他们的身后,地保奴的本阵,比他们还要不堪。

地保奴逃到东察合台汗国时,只有两千多人,为扩大力量,他在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派人到草原招揽部众,到如今,其麾下人数已经超过一万,只不过战斗力、纪律性都比较差,如今面对天上的飞球,他们不由自主的出现骚动,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大汗的大纛,这个时候,他们需要大汗赐予他们力量。

只可惜,地保奴做不到,因为他自己也在颤抖。

他知道飞球能干什么,所以他更加害怕。

斯热也是如此。

望着越来越近的飞球,斯热一把拉住地保奴:“大汗,快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跑?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地保奴眼神呆滞的望着天空,如同丢了魂一般。

“来人,把大汗叉起来,赶紧跑!”

斯热急了,朝卫士大吼起来!

卫士们慌慌张张的叉着地保奴往指挥台下冲去。

只可惜,有点晚了。

天上的十个飞球已经盘旋在指挥台方圆百米的天空,随后十个炸药包被点燃,从天上扔了下来,一连串“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指挥台周围立刻弥漫在烟雾之中,同时惨叫声连连响起,血肉、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又有十个炸药包扔了下来

“大汗!大汗!”

新归附的几个部落首领望着已经化为齑粉的指挥台,下意识的大叫道,却没有人敢冲过去救援。

“跑啊!”

“快跑啊!”

两拨轰炸之后,飞球开始朝军阵移动,下面新归附的部落立刻大乱,狂喊着四散奔逃。

几乎在同时,负责驱赶百姓的叛军经过数轮轰炸后,也陷入了大混乱。

“冲啊!”

“杀!”

“让开!”

“该死的!”

沙迷查干麾下军队士气大振,疯狂呼喊着,朝叛军杀了过去。

一路上,有无数来不及躲避的百姓死于马蹄之下,只可惜,如今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这,这”

看到蒙古人、东察合台人被沙迷查干的军队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纷纷下马跪地投降,瓦剌各部首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三对飞球队汇合在一起,朝瓦剌本阵飞来。

望着面如土色,甚至陷入骚动的部下,瓦剌首领硕特、斯格热、叶哈根等人跳下马来,朝明军使者——特战营营长孟子清深施一礼:“某等愿降!”

“很好!”

孟子清笑了笑,然后掏出一份命令,道:“那就请诸位立刻拿下伊宁城,迎接大军入城!”

“遵命!”

硕特等人连声答应。

随着一串串命令,瓦剌大军开始移动,包围了伊宁城。

待徐辉祖率大军赶到时,大战已经落幕,以祁震云为首的汉胡众将齐聚伊宁城南门,迎接大军入城。

此刻夕阳正红,晚霞如血。

建文十年四月二十六日,轮台方面军攻占伊宁城,东察合台汗王沙迷查干降服,蒙古大汗地保奴死于乱军之中,瓦剌余部投降。

此役过后,徐辉祖以滥杀无辜百姓为由,将七千降兵斩杀于伊犁河边,头颅做成京观,并立碑题字,以儆效尤。

同时,徐辉祖还将死难百姓的遗体收集,合葬于伊宁城东门外,并命人雕刻十余个跪伏的降兵雕像,永远忏悔所犯的罪过。

最后,徐辉祖号令西北,一切以大明律为准,任何人不得例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错难辨

地保奴死了!

大元帝国彻底灭亡了!

儿子终于做到了!

父亲,您在天上可以安息了!

在确认地保奴死去的消息后,徐辉祖喃喃道。

但是,徐辉祖知道,这一战非常冒险,也非常幸运,如果他晚到两天,孤立无援的沙迷查干,不是死于忽歹达之手,就是臣服于地保奴,如此地保奴势必一统伊犁河谷,再加上忽歹达的阿克苏、喀什等地及瓦剌余部,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将出现在西北草原,到那个时候,局面将大为不同。

而西北出现这样的局面,势必影响漠西,乃至漠北。

从这一点来说,徐辉祖自认是有功的。

但是,徐辉祖深知,将士出生入死,未必能带来褒奖,而且自己的冒险出击,实际上违背了大明的战略决策——保持西北的稳定,全力经营漠北。

所以占领伊宁城后,徐辉祖立刻向京师派出了六百里加急的报捷信使,其中详细描述了自己开战的理由,以及后续的战略、战术安排,希望得到皇帝允准。

当战果基本清理完毕后,徐辉祖立刻派人将地保奴的遗孀阿依娜及其子呼和鲁(实际上是扎达,一个牧奴的儿子,只可惜徐辉祖并不知道)送往京师。

再往后,按照徐辉祖的计划,察合台汗国和瓦剌的一干贵族将前往京师,面见皇帝,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

当然,这得等局势完全稳定之后才可以成行。

只可惜,徐辉祖的运气并不太好。

在他筹谋进攻伊犁河谷时,就有一封奏折自西北飞向京师,指责徐辉祖擅开边衅,破坏大局,奏折主人的名字叫方宾,时任金山都司监察使。

这一点徐辉祖想到了,所以他送走方宾之后,立刻向皇帝上书,告了方宾一状,顺便提了一下,准备对察合台汗国进行预防性打击。

但徐辉祖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那就是金山都司出事了。

根据徐辉祖的命令,宋瑄率领五千骑兵前往金山西南麓,截击意图北归的地保奴。

这客观上造成了金山都司本部兵力不足,宋晟手下只有七千余人。

就在徐辉祖占领伊宁城的当天,一支骑兵偷袭了金山都司驻地,与此同时,驻扎在都司周围等待招抚的数支部落群起反叛,宋晟猝不及防,险些死于乱军之中,幸亏宋瑄及时返回,将叛军击溃,金山都司才得以保全。

但是,此役之后,明军对漠西草原的威慑大减,本已招抚的部落大多散去,筹建金山都司也随之成为泡影,主将宋晟悲愤之下,一病不起。

宋瑄愤怒恐惧之下,听从了方宾的建议,上书指责徐辉祖捕风捉影,指挥失误,贪功南进,导致金山空虚,让蒙古人有机可乘,西北大局愈发不可收拾。

在奏折的最后,宋瑄并没有避讳自己的责任,但他还是请求皇帝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率军踏平漠西,重建金山都司。

三份奏折先后入京,迅速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随之而来的平安和耿璇的奏报,更是将徐辉祖推到了水口浪尖之上。

耿璇那里的进展比较顺利,除少部分部落北遁外,大部分部落首领都在最终截止日期之前赶到贝尔湖畔,向大明臣服,听从呼伦贝尔都司的调遣。

之所以这么顺利,最主要的原因是呼伦贝尔都司与东北的黑龙江都司隔兴安岭而望,两地商贸频繁,相互之间比较了解;另外,大部分死忠分子都跟着地保奴西遁了,剩下的部落都是一些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角色,所以他们对于臣服于大明并不抵触。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耿璇在洪武末年曾经在贝尔湖畔征战过,杀戮蒙古人甚重,在当地有止小儿夜啼之效。

而平安那里,则出现一些问题。

当然,在大军威慑之下,没有出现类似金山的袭击事件,但是按照日期抵达和林接受招抚的部落尚不足一半,剩余的大半部落不愿意受抚,选择了西遁和北窜。

据说金山之战,就是西遁的数个部落联手所为,其首领是一个叫契克图的部落首领。

在奏章末尾,平安也表露了自己的担忧,因为契克图的缘故,已经接受招抚的部落出现了不稳的迹象,他也向朝廷请命,愿意亲率大军,剿灭契克图,彻底震慑草原,重建金山都司。

京师,乾清宫,东暖阁。

朱允炆坐在御座上,听着下面群臣的争论,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朱允炆也有些恼火,在他印象里,徐辉祖性格沉稳,为人谨慎,不应该做出这种违背大政方针的事情来,但事情偏偏发生了,即使他再想袒护徐辉祖,也不能不考虑群臣的意见。

当然如果没有金山之败,徐辉祖奇袭伊犁河谷就是完美的,会和张辅远征轮台一样,受到朝野君臣和后世史学家的一致称赞。

只可惜徐辉祖没有这样的运气。

如今大明占领了伊犁河谷,却失去了对漠西蒙古的控制,甚至可以这样说,如今不甘心臣服大明的蒙古人都在向漠西迁移,很可能会迅速统一在一个首领麾下,如果大明不能防患于未然,将其迅速扑灭的话,那么和林都司、轮台都司都很有可能会陷入混乱,甚至得而复失,也并非没有可能。

当然,也有人帮助徐辉祖说话,他们认为徐辉祖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让地保奴在西部站稳脚跟,为祸更大;甚至还有人指责平安,认为其没有尽职尽责的招抚蒙古部众,反而让一些蒙古人逃到漠西,直接造成了金山之败,从这一点来说,平安对金山之败需要承担的责任更大。

将金山之败推到平安身上,思路比较新奇,但仔细向来,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徐辉祖要同时应付西面和北面的威胁,压力确实比平安、耿璇要大得多。这么说来,徐辉祖出现失误也是情有可原。

但同时也有人指出,如果徐辉祖不进攻察合台汗国,而是全力保证金山一线,那么金山都司未必会出现问题,如此大明就可以在漠北建立三个都司,进一步强化统治。

对于地保奴坐大的问题,他们认为,不足为虑,因为地保奴已经被吓破了胆,即使恢复元气,也不会向大明挑衅,多半会选择继续西遁。

讨论到后来,大家逐渐意识到,问题的本质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伊犁河谷和漠西草原比,哪个更重要?地保奴和契克图相比,谁的威胁更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后宫

锦福宫。

徐膺绪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抬头望了一眼烈日,神色间有些焦急。

就在这时,一位宫女自正殿出来,看了一眼徐膺绪,连忙跑上几步,在徐膺绪身前深施一礼:“二爷,娘娘答应见您了,请随奴婢过来!”

“是吗?那太好了!多谢容儿姑娘了!”

徐膺绪喜形于色,跟上容儿的脚步,往殿中走去。

“臣前军都督府佥事徐膺绪见过宸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望着跪倒在地的二哥,徐妙锦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二哥,真是太沉不住气了,连续三天求见被拒绝,依然不死心,今天继续求见。

但就因为如此,自己才不得不见。

“二哥,起来吧!”

“谢娘娘!”

“坐吧!”

徐妙锦轻轻摸了摸儿子朱文均的头,柔声道:“均儿,你和歆儿姐姐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母亲和你二舅有些话要说!”

“好的!”

三岁的朱文均如同一个小大人一般,朝自己的母亲施了一礼,然后又朝徐膺绪施了一礼:“二舅,均儿出去玩了!”

“嗯。”

“均儿真是个好孩子啊!”

望着蹦蹦跳跳的朱文均,徐膺绪有些感慨的道。

“还好吧,只可惜,唉!”

徐妙锦欲言又止,抬眼望着徐膺绪道:“二哥,这么急着见我,有事吗?”

“娘娘,大哥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一些!”

徐妙锦皱了皱眉,望了一眼殿外,然后答道。

“那陛下什么意思啊?”

“陛下?”

徐妙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徐膺绪急道:“陛下最近都没来吗?”

“昨天晌午来过一次,用了午膳后,小睡了一会儿,就走了!”

“晚上呢?”

“听说在乾清宫批阅奏章到深夜,后来就直接睡下了!”

“哦,”

徐膺绪偷眼看了一眼妹妹的脸色,发现其神色平静,不由得低声问道:“是权妃侍寝吗?”

“可能是吧!”

徐妙锦淡淡道,然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

看到妹妹的动作,徐膺绪脸色一变,有些焦急,但他看到容儿侍立在侧,又闭上了嘴巴。

“容儿,你到门口守着吧!”

“是,娘娘!”

徐妙锦有些无奈的抬手:“二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三妹,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这两天不少朝臣大肆上书指责大哥违抗圣旨,蓄意挑起边衅,导致西北战局陷入僵局,主张对大哥严惩。”

“嗯,还有呢?”

“这还不够吗?”

“那二哥你认为呢?大哥有没有违抗圣旨,擅开边衅呢?”

“这个,”

徐膺绪犹豫了一会儿,低头道:“大哥这次做的确实不太妥当,但他是我们徐家家主,我们不能不救他啊!”

“”

徐妙锦抬眼望着哥哥的脸色,心中暗道:你恐怕是为了你自己吧。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二哥,你先回去吧!大哥不会有事的。”

“是吗?是陛下的意思吗?”

“这你就别管了,你立刻回家,最近不要入宫了,另外做好分内事情就好了,别到处去找人攀关系,很危险!”

“这”

徐膺绪还想说话,却被徐妙锦打断:“容儿,送二爷出去!”

“是,娘娘!”

徐膺绪有些愤怒,但不敢造次,只好乖乖跟着容儿走了出去。

“娘娘,二爷走了!”

“嗯,”

徐妙锦往后靠了靠,抬手揉了揉眉头,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他说,娘娘只顾自己,不顾娘家人了!”

“呵呵,”

徐妙锦苦笑两声:“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爱妃,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你大哥为好?”

“陛下,后妃不得干政,乃大明铁律,臣妾不敢妄言!”

“呵呵,朕恕你无罪!”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唉,妙锦,苦了你啊!”

“不过,朕也没办法啊!”

想起昨天中午的对话,徐妙锦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呕吐起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宸妃娘娘有喜了!”

“什么?”

朱允炆愣了一下,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徐妙锦的脸庞,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

“陛下,我——”

徐妙锦眼泪流了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

朱允炆陪徐妙锦说了一会儿话,不知道是徐妙锦太累了,还是身体虚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朱允炆为其掖了掖被子,吩咐容儿等人好好照顾,才起身离开。

“刘振,你说朕该如何处置才好?”

“陛下,臣不敢妄言!”

刘振有些为难。

“你呀!”

朱允炆摇了摇头,抬腿往御花园方向走去,他需要冷静一下。

做了皇帝,逐渐会失去许多普通人拥有的感情。

这是每个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但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了的。

拥有后世思维的朱允炆,对皇宫中的女性始终抱有一丝特殊的同情,无论什么样的女人,无论她多么骄傲,无论她多么有性格,只要在皇宫里,都会很快变成一只金丝雀。

除非极特殊情况,她们永远都离不开这座紫禁城,等自己死了,她们就会离开如今的宫殿,住到慈宁宫、仁寿宫、一号殿等等地方,度过自己的余生。

不对,现在是建文朝,按照洪武帝制定的制度,她们都是要殉葬的。

这个看来也要改改才行!

皇宫中女人太多了,有时候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女人。

但其中最特殊的,有三个人。

一个是皇后马慧,虽然这些年来有些冷落她,但随着太子文奎长大,自己到坤宁宫坐坐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和皇后的关系也有所缓和,有些事情,毕竟都过去好些年了。

另一个则是淑妃白芳蕊,按照后世的说法,这是自由恋爱的选择,甚至自己还曾经纵容她以妃位居住宫外,但因为太后和文圭的缘故,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入宫。

白芳蕊,如果生在后世,就是一个商业女强人,但在这个时代,却只能选择成为金丝雀。

不知道什么原因,雨儿出生后,她的身体变差了许多,经常需要调养,自己过去看她时,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孩子——文圭,唉!

还有一个就是宸妃——徐妙锦。

自己对她的感情,很难说的清楚,应该算相爱吧,但其中不可避免的掺杂了一些政治因素,为了让徐家自安,她没有别的选择,朕也没有。

但是,如果徐仪华没有谋反,那么自己和徐妙锦,恐怕还是不可能的,徐辉祖不会同意。

妙锦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嫁给了自己的叔叔,分别是燕王、代王和安王。

从这个角度看,辈分有些乱了,不过好在自己不太在乎。

另外,扪心自问,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卑劣的心思吧!妙锦在后世乃是名人,能够拥她入怀,与之同床共枕,让其为自己生儿育女,就如同后世追星的心态吧!

但徐妙锦入宫,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后宫自皇后以下,都是低级官绅家庭出身,皇后马慧之父马全只不过是从四品,而徐妙锦之父徐达乃一等公爵,开国勋贵之首。

但以出身而论,徐妙锦就如同浅水塘中的巨龙,让宫中所有人都有自惭形秽之感,即使皇后马慧也不例外。

到了今天,朱允炆也能明白当初为什么马慧要处心积虑的阻止徐妙锦入宫了,想起来,这恐怕也是自己与皇后关系逐渐缓和的原因之一吧。

而这种缓和,不可避免的会伤到妙锦的心,对当年的事情,她不可能一点不知道。

难办啊!

至于徐辉祖,是一定要处置的。

这些年来,朱允炆发现前线将领骄傲自满、肆意出击的现象越来越多,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取得了胜利,但这种风气很不好。

在朱允炆看来,这些胜仗的根本原因是自己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装备和足够的给养,并非是他们的能力有多强。

这些骄兵悍将,如果不浇点冷水,他们是不会清醒的。

徐辉祖就当一次靶子吧!

希望徐家能够明白一些事理!

两天后,朱允炆拿定主意,下旨斥责徐辉祖抗命出击,免去其轮台方面军总指挥之职,改任伊犁都司,主持平定东察合台汗国事宜,同时负责设立卫所、屯田以及当地的宗教改造等等事宜。

同时罚俸两年。

轮台方面军总指挥由何福接任,宋瑄仍任副总指挥。

而重伤的宋晟则返回甘肃修养,如果情况允许,朱允炆准备让其进京修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权妃

乾清宫。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哦?”

朱允炆转头望了一眼时钟,略作沉吟,道:“让他到西暖阁等一下!朕一会儿再过去。”

“是,陛下!”

刘振低声应道。

大约半小时后,朱允炆放下奏折,伸了伸懒腰,起身走向西暖阁。

“儿臣给父皇请安!”

刚进门,太子朱文奎就起身跪倒,朗声道。

“起来吧,奎儿,坐吧!”

朱允炆点点头,将儿子拉起来,然后二人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怎么样?这几天有什么收获吗?”

坐下后,朱允炆顺口问了一下儿子的情况,同时拿起一块点心填到口中,嚼了嚼咽了下去,他有点饿了。

“回父皇,最近几天,儿子秉承您的教诲,除经史子集外,还钻研数学、物理、化学等等学问,对了,儿子昨天还听了工学院的罗允知的课,他讲的是蒸汽机的原理。”

“蒸汽机?”

朱允炆眼睛一亮:“你听的怎么样?”

“儿子愚笨,大致明白了一些原理,但细节儿臣还不是很理解。”

“呵呵,这倒无妨,你还小,一时理解不了是正常的,慢慢来就好了。孩子,”说到这里,朱允炆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要明白,蒸汽机,代表着一个新的世界,虽然它目前还不够成熟,但是在不久的将来,它驱动的火车将将会连通大明的每一寸土地,它驱动的战舰将踏遍大明的每一处海疆,为大明、为我们朱家获得万世不易的荣耀!所以,无论怎么重视蒸汽机,都不为过,明白吗?”

“儿臣记住了!”

朱文奎虽然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因为这是父皇的逆鳞,任何人敢在他面前说蒸汽机的坏话,立刻就会遭到贬斥,即使是自己也不例外。

“嗯,”

看到儿子乖巧的样子,朱允炆满意的笑了笑,他拿过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放下,道:“奎儿,早上你去给你母后问安了吗?”

“去了!”

“她怎么样?气色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问了问儿子的课业,然后叮嘱儿子要听父皇的教诲,最后,她让孩儿代表她去看望一下宸妃娘娘!”

“哦?”

朱允炆有些惊讶,抬眉道:“你去了吗?”

“是的,儿子刚才就是从宸妃娘娘那里过来的!”

“宸妃她怎么样?”

“挺好的,听宫女容儿说,经过太医用药调养,宸妃娘娘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据儿臣观察,宸妃娘娘脸色红润了不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哦,还有呢?”

“对了,儿臣过去的时候,淑妃娘娘也在。”

“淑妃?”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息道:“淑妃身体不好,你文圭弟弟又不在京师,有空你多去看看她吧。”

“好吧!”

朱文奎低头应道,心中却泛上一丝苦笑,自己去看淑妃,母后还不得闹翻天啊!

话说出口,朱允炆立刻意识到不妥,但已经无法收回,所以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还看到别人了吗?”

“儿臣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了权妃,听说她去的也比较勤!”

“权妃?”

朱允炆沉默了。

这个权妃,是宫中的一个异数。

这些年来,宫中多了不少女人,但封妃的只有五人,有淑妃白芳蕊、宸妃徐妙锦、丽妃李雨诗、静妃陈韵雅,还有就是这个权妃——权贞熙。

而朱允炆如今有八个子女,其中太子朱文奎、三子朱文基为皇后所出,二子朱文圭、次女朱凝雨为淑妃所出,长女朱凝雪为丽妃所出,四子朱文坚为静妃所出,五子朱文均为宸妃所出,三女朱凝露为惠嫔钟氏所出。

而权妃并不所出,却位列妃位,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权妃来自朝鲜布政司全州府,今年十八岁,去年——也就是建文九年八月入的宫,是当时的朝鲜布政使张紞献上来的。

张紞确实是治世能臣,在朝鲜三年,迁民、移民、屯垦、剿匪、招商,成果斐然,如今朝鲜全境基本宁定,叛乱只不过是零星行为,早已不足为虑。

但张紞已经年老体衰,所以在去年上半年,就上表乞骸骨,朱允炆思索再三,任命黄福为朝鲜布政使,同时加封张紞为上柱国、太师,以一品俸禄赐还乡里。

这样,郁新、张紞作为大明前两个享受退休金的官员而载入史册。

在张紞回朝谢恩的时候,他顺便带来了一个美女,就是这个权贞熙。

朱允炆不好拂逆老臣的忠诚,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权贞熙入宫之后,很快受到宠爱,不到半年,就在无子的情况下封妃,让人瞠目结舌,但皇帝坚持,大家都无可奈何。

甚至宫内外还有人传言,张紞之所以退休后享受尊荣,完全是因为敬献了美女的缘故。

据说这让许多封疆大吏很是心动。

但事实并非如此,朱允炆本心是要建立完善的官员退休制度,解决官员的退休之忧,希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减少一些贪腐害民的现象。

如果条件允许,朱允炆甚至想引进后世的退休福利制度,只不过现在国家没有钱,还做不到,只能抓抓重点了。

权妃确实很受宠爱,这是有原因的。

凭心而论,权妃的姿色确实在马慧、白芳蕊、徐妙锦等人之上。

原因很简单,白芳蕊暂且不论,她只不过是商人之女,能够入宫完全是机缘巧合,但即便拥有皇帝的宠爱,在宫中依然受到一些排挤,过的并不算好;至于马慧,是朱元璋亲选的,他老人家看重的是贤德贞淑,要给孙子选一个看家能手,所以在姿色上,自然就不是很看重了;而宸妃徐妙锦,出身高贵,气质高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确实算的上绝色,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比权妃还是要差上一筹。

权妃来自朝鲜,在历史上,朝鲜就是元朝的选妃集散地,当时的高丽王世代为元朝的驸马,同时高丽美女大量的选进元朝的后宫,元顺帝的奇皇后就是位朝鲜美女,其子爱猷识理达腊更是继承了元顺帝的帝位,成为大蒙古国第十六位大汗。

在这种大环境的熏陶之下,高丽人对女儿的教育异常看重,希翼“一旦选在君王侧,飞上枝头变凤凰”就不足为奇了。

而权贞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其父亲权养济就决定将其培养成“贵妇人”,所以不仅请四方名师教授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延请朝鲜的舞蹈大家金恩淑教授其各种宫廷舞蹈,权贞熙本人也非常努力,每日勤学苦练,丝毫不敢懈怠。

随着权贞熙一天天长大,其美貌贤名声传全州府,四方有意求亲者络绎不绝,但都被权养济一口回绝。

按照权养济的本心,他是想将女儿嫁入朝鲜王室,只可惜世事难料,明国人如狼似虎的打来了,那个以唐太宗自诩的李芳远很快被雨打风吹去,朝鲜换了人间,成为大明的领土。

这可怎么办呢?

权养济有些没咒念了,但转念一想,要不把女儿嫁给大明的亲王也可以,比如说齐王。

但是权养济也有些担心,如果直接送上门去,齐王搞不好会轻视女儿,自己也就得不到太多的好处;另外大明的亲王似乎权力不大,好处不够多啊!

但放眼朝鲜,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最后,在张紞最后一次巡视朝鲜时,权养济争取到了宴请张紞的机会。

宴席上,权养济让自己的女儿当众起舞,艳惊四座,张紞也为之动容,而陪坐的齐王朱榑更是两眼放光。

之所以在这种场合让女儿出场,权养济就是想让张紞做个媒人,抬高一下女儿的身份,为此他向张紞送了重礼。

但张紞沉思再三,最后决定将权贞熙献给皇帝,因为做齐王的媒人,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

听到张紞的建议,权养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反应过来时,不由得欣喜若狂,立刻抛开齐王,对张紞千恩万谢,同时奉送礼金加倍。

张紞收下了。

不过张紞还是留了个心眼,面圣的时候,将这个事情说了出来,朱允炆笑了笑,让其收下,作为养老之用,张紞千恩万谢的回老家去了。

权贞熙入宫了。

朱允炆也知道了朝鲜美女的好处。

论起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权贞熙虽然在朝鲜人中属于拔尖的,但相比徐妙锦,依然有些不如,但她有一个优势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那就是她能歌善舞,身材柔韧性极佳,而且在床底之间也放得开,不像马慧、徐妙锦等人有那么多条框约束,这让朱允炆如获至宝,对其宠爱有加,经常让其在乾清宫侍寝,这是后宫嫔妃们求之不得的荣耀。

只可惜,时至今日,权妃依然没有怀孕的迹象。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问题的角度(一)

乾清宫,西暖阁。

朱文奎偷眼瞧了一眼父亲,他感觉说到权妃后,父亲的反应似乎有些异样,但父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朱文奎以为自己看错了。

其实他没有看错,朱允炆确实在思考,他有了一个新的思路,只不过目前还不适合和儿子讨论。

“父皇,儿臣想请教一个问题。”

“嗯?说吧!”

朱允炆微微笑道。

“是这样的,据宫女容儿说,在父皇下旨贬斥魏国公的当晚,宸妃娘娘似乎很高兴,从那之后,她老人家的身体也逐渐好转,儿臣有些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宫女容儿?

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却倏地隐去,他望着儿子一脸求知的样子,微笑道:“宸妃乃中山王徐达之女,家学渊源,兼之天资过人,所以才能很快领会朕的深意,只不过,”朱允炆抬头望了望窗外,语气突然变得低沉:“就是不知道徐辉祖有没有这样的领悟力啊!”

听到父皇口中隐含的杀机,朱文奎暗自打了个冷颤,但同时,他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浮上一丝狂喜,不过他一直低着头,朱允炆并没有觉察到。

“那么,父皇是因为宸妃有孕,才对徐辉祖薄惩的吗?”

“也不全是。”

“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说来听听。”

“父皇,儿臣觉得,父皇对徐家非常忌惮,处置起来十分犹豫——”

说到这里,朱文奎闭上了嘴巴。

忌惮?也许吧!但更多是自己的心结吧!

朱允炆转过脸,望着窗外,半晌无言。

良久,朱允炆转过头,望着儿子,正色道:“你觉得徐辉祖占领伊犁,却失去了金山,到底是对是错?应奖赏,还是应当惩罚?”

“这个?”

朱文奎沉思了一会儿,道:“儿臣以为,但从结果看,应该奖赏,因为伊犁水草丰美,适合放牧,也适合农耕,通过迁民屯垦,那么数代之后,伊犁百姓必将是我大明子民,伊犁河谷必然属于大明的铁桶江山。”

“但金山则不同,草原一望无际,物资匮乏,冬季寒冷,夏季少水,不适合我汉民生存,所以失之也无妨。”

“当然,从大局上看,徐辉祖确实违背了父皇的战略,导致大明的漠北战略塌陷了一角,从这个角度看,徐辉祖犯下了大错。”

听到这些,朱允炆心中微微摇头,但又一想,儿子只有十三岁,他能想到这些,也算是不错了。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差不多吧,方先生、杨詹事也补充了一些。”

“那盛庸呢?”

“历国公不怎么来詹事府,所以儿臣没有问他。”

“哦,”

朱允炆有些失望。

盛庸自从倭国归来后,就在军机处任职,主持军机处的日常事务,同时他还兼任太子宾客,负责教导太子武事,但朱允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样子,他竟然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这让他对盛庸有些恼火,但他只是心中恼怒,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那你认为攻占漠北和攻占伊犁,哪个更容易些?”

“当然是伊犁啊!”

朱文奎脱口而出。

“是啊,伊犁更容易,那你现在明白徐辉祖到底是对还是错吗?”

“哦,儿臣明白了,占领轮台后,伊犁就是树上的果子,抬手就可以摘下;而漠北则不同,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大明将士的铁血和忠勇。”

“不错,奎儿,你说的很对!”

“那父皇为什么不对徐辉祖明正典刑?”

“这是朕给徐家的最后一次机会!”

朱允炆淡淡道。

朱文奎心中狂喜。

“奎儿,你过来看一下,”朱允炆起身走到地图旁边,拿过指挥棒,然后回头道:“今天父皇将心中所想,与你详细叙述一遍,但是你要记住,绝对不可以外传,即使你母后也不可以。”

“母后?好吧!”

朱文奎有些无奈的道。

“呵呵,你来看。”

朱允炆笑了笑,没有理他,而是直接道:“自秦汉以来,我汉人的版图基本就确定了,向北是茫茫草原,西方则是漫漫黄沙,东面是无尽汪洋,而南方则是潮热烟瘴之地。”

“而汉唐两朝,无非是向北、向西拓展,但得而复失,并非前代没有贤君良将,而是力有不及罢了。”

“究其根源,无非是生产力不够发达而已!”

“如今通过高炉冶炼钢铁,我大明的钢铁产量比昔日洪武朝高出何止千倍?而蒸汽机的发明,更是让历代先贤的梦想成为可能,那就是彻底解决漠北问题,朕要漠北从华夏的心腹大患,变成华夏的兵源之地。”

说到这里,朱允炆重重的敲着地图,神色有些激动。

“所以朕的构想是这样的,花费十年乃至以上的时间修建贯穿漠北、东北的铁路线,在此基础上,整编蒙古骑兵,让他们在我大明的旗帜下向西方进发,为我大明打下万顷疆土。”

“奎儿,明白了吗?”

“明白了!”

朱文奎有些振奋,他上前两步,轻轻抚摸着地图上的漠北、西域等地,回头道:“父皇,这真的能做到吗?”

“相信父皇,可以的!”

“而且,即使父皇做不到,你也可以接着做啊!”

朱文奎吓了一跳,有些结结巴巴的道:“父皇何出此言,儿臣万万不敢当!”

望着儿子诚惶诚恐的样子,朱允炆有些无奈,但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当然,伊犁也很重要,所以朕才让徐辉祖戴罪立功,稳定、控制伊犁,等过几年,朕会封一个王到那里去,加强对那里的控制!”

“哦,封王?不错,不错,父皇英明!”

朱文奎点点头,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所以你明白徐辉祖做错了什么了吗?”

“明白了!徐辉祖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呵呵,你之前不是说,徐辉祖占领伊犁,还是有功劳的吗?”

“这,这,”

朱文奎讪笑着摸了摸脑袋:“儿臣见识浅薄,还要向父皇多多学习才行啊!”

“呵呵,”

朱允炆笑了笑,返身坐回座位上,朱文奎连忙跟着在旁边坐下。

“伊犁和漠北哪个更重要,可以说是见识问题,但实际上,是看问题的角度问题。任何事情,只要换个角度看,其结论立刻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奥妙,你明白吗?”

“儿子,不是很明白!”

“如果没有蒸汽机,没有铁路,那么徐辉祖做的就是对的,但现在就是错的了!”

“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

朱允炆笑了笑,突然从旁边拿过一份奏章,放在桌子上,道:“那你说说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吧,到底是对,还是错吧?”

望着桌子上的奏折,听着父皇的声音,朱文奎的脸色变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看问题的角度(二)

这是方先生的奏折。

自己曾经看过。

母后得知此事后还训斥了自己一顿,所以今天才让自己先去看宸妃,然后再到父皇这里来,只可惜——似乎没什么用啊!

“父皇,儿臣以为,方先生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

“是啊,方先生确实很雄辩啊!”

朱允炆拿起奏折,顺手翻了翻,嘴里“滋滋”叹道:“文章写的确实不错,文笔如行云流水,叙事详实有据,从李斯的《谏逐客书》到汉高、魏武的求贤令,再到唐太宗的‘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不一而足;最后还着重点点出蒙元不重科举,轻视文士,所以前后不过百年,就被逐出中原,退回大漠吃沙子;而我朝太祖皇帝则不然,重金礼聘八方贤才,最终成就帝业”

“最后得出结论,历代英主皆因招贤、用贤而成不世之功,非常之人,必给非常之遇,岂能与贩夫走卒同样”

看到父皇的刻薄嘴脸,朱文奎低下头,小脸慢慢变得涨红,然后突然起身跪倒道:“父皇,方先生乃大贤之人,且对父皇、对朝廷忠心耿耿,即使偶尔不合君心,父皇也不应如此轻薄以待,一旦传扬出去,恐伤四方贤士之心啊!”

“唔——”

被儿子当面噎了一句,朱允炆的脸色立刻有些挂不住了,欲要发怒,转念间却压制下来,放下方孝孺的奏折,微笑道:“奎儿起来吧,是朕孟浪了!”

“谢父皇!”

望着有些气鼓鼓的儿子,朱允炆暗自摇头,脑海却急速运转,倏地,他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书架上,从上面抽出一本书来,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走回座位上,递给儿子:“这是方先生的文集吧,听说是还是你帮助结集印刷的?”

“是的!”

朱文奎站起来,双手接过书,轻轻抚摸了一下封面:“方先生诗文俱佳,自当流传后世,让万人敬仰,儿子很喜欢做这种事情!”

“呵呵,”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奎儿,如果你来当皇帝,你会怎么使用方孝孺?”

“”

朱文奎犹豫了半晌,抬起头来:“咨以政事,委以重任,倚为栋梁!”

“啪!”

朱文奎被吓的跳起来,连忙跪倒在地:“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错了!儿臣错了!”

“滚出去!”

门口的刘振冲进来,却被朱允炆大骂一声,吓得连忙退了出去。

“你给我起来!”

朱允炆压了压火气:“坐下!”

“是!”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重用方孝孺吗?”

“儿臣不知!”

朱文奎偷偷翻了翻眼珠,然后低声道。

“方孝孺此人,聪明好学,机警敏捷,才智品德都是一时之选,只可惜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说到这里,朱允炆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那就是他读书太多,变得过于理想化,总喜欢是古非今,总认为《周礼》所记载的制度,是天下最完美的。”

“当然,这是儒生的通病,不足为奇,只可惜他这些年来,并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

“对于政事,他也能提出不少方案意见,只可惜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纸上谈兵,脱离实际,他解决问题的出发点大多来源于《周礼》,而不是大明的现实情况。”

“就比如这个士绅一体纳粮,他认为士绅纳粮、朝廷补助完全是多此一举,一进一出,都是在做无用功,浪费公帑,甚至还会给贪官上下其手的机会。”

“你觉得是这样吗?”

“儿臣以为方先生所言有一定的道理。”

“呵呵,表面看起来确是如此,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朱允炆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儿子,道:“所谓士绅,本质上都是读书人,大致可分为秀才、举人、监生、进士以及退休仕宦等五类,他们都有免税、免疫的特权,这是朝廷对读书人的优待,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可以改善寒门学子的经济状况,另一个则是方孝孺所说的,争取读书人支持朝廷。”

“如果他们的土地除了规定的额度外,正常缴纳税赋,朕也并不需要大动干戈。但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负责征税的是当地官员,是读书人,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迟早也会变成士绅,因此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士绅免税越多,越成为制度,那就对他们越有利,所以他们会不由自主的压低底线,久而久之,就会造成国家税赋大量流失。”

“税赋流失,朝廷必然严责地方官吏,这些官吏不会去找士绅的麻烦,而是会对升斗小民下手,提高他们的税赋。”

“小民无奈,要么卖儿卖女,要么铤而走险,甚至还会将自己的土地送给士绅,自己成为佃户——”

“这怎么可能?”

朱文奎惊诧的道:“为什么要将土地送人?甚至成为佃户?”

“原因很简单,”

朱允炆叹息两声:“因为士绅不用缴纳税赋,所以他们可以保护佃户,佃户交纳的地租只要低于朝廷的税赋,这些佃户就能够活下去。”

“长此以往,朝廷的税基会越来越少,而士绅却会越来越富有。”

“而随着士绅的富有,他们就会勾结官吏,对抗朝廷派驻当地的官员,这样,朝廷在当地的权威就会逐渐丧失。”

“不仅如此,因为大量佃户的出现,还会出现士绅欺压佃户、滥用私行等等弊端,甚至还可能出现士绅拉拢佃户,私蓄刀兵,进而谋反逆天等等祸事。”

“不,不能吧!父皇,这,这可能吗?”

对于朱允炆的分析,朱文奎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下意识的反驳道。

其实也不怪朱文奎,朱允炆所说的情况在当时并没有出现,土地投充确实有,但规模并不大;而欺压拉拢佃户等等现象,也并不普遍,至于谋反逆天,就纯属艺术夸张了。

“为什么不可能?”

朱允炆看了一眼儿子,沉声道。

“太祖爷时,曾经三令五申,禁止投充,违者以贪污论处,是要剥皮萱草的;如今父皇治理天下,更是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各级官吏都是兢兢业业的做事,更何况他们都是读圣贤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朱允炆一时语塞,他发现儿子的执拗超乎自己的想象,这可怎么办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看问题的角度(三)

“父皇,我——”

也许是感觉到父亲的不悦,朱文奎有些害怕,不由得低下头。

“唉!”

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了呢?在后世,他应该只是个刚上初一的学生,正在享受花一样的年华吧!只可惜,如今

但是,他是帝国的储君!

想到这里,朱允炆将手中的书翻开到某一页,然后递给儿子:“奎儿,你看过这篇文章吗?”

“这篇?”

朱文奎定睛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看过,儿臣看过,这是方先生的《深虑论》。”

“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

“好在哪里?”

“历代君王惩前代之弊,行救时之策,然终不免于亡。所以先生指出人力有穷,而天道无涯,故君王应当少用智术,应积至诚、用大德而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而天卒不忍遽亡之”

说到最后,朱文奎不由得意气风发,背诵起文中的词句来。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儿子。

“怎么了?父皇?”

朱文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讪讪道:“儿子说错了吗?”

“哈哈,”

朱允炆摇了摇头:“孩子,你真的以为上天会眷恋一姓,不让其灭亡吗?”

“这个——”

朱文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个,儿子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但方先生乃谦谦君子,应该不至于信口胡说吧!”

看到儿子的样子,朱允炆感觉有些好笑,只好开口道:“呵呵,这篇文章在文采上,是相当不错的,但在因果推理上,则没什么可取之处。”

“比如这个,‘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这句话是真的吗?方先生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他调查过这些人的死因吗?如果没有调查过,他就是在胡说八道,以他的身份,不怕误人子弟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个结论是正确的,那个结论——‘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又是如何得出的你?”

“最后就是朕刚才问过的问题了,上天真的会不忍亡一姓、一国吗?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方孝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听到父亲的话,朱文奎有些迷茫了,他霍然发现,自己异常欣赏的文章,竟然有这么多漏洞,而父皇的质疑也不能说一点道理也没有。

“父皇,儿臣,儿臣”

“没关系,”朱允炆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白色绣球花,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沉重的道:“奎儿,方孝孺的文章中也有一些可取之处,那就是——世上没有两全之事,历代圣主贤君能够匡前朝之弊,但一定会产生新弊,我们大明朝也不例外。”

“奎儿,你知道吗?如果朕不推行士绅一体纳粮,那么大明必将亡于缙绅之手!”

什么?

父皇幽幽的声音传来,朱文奎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站起身来,下意识的望了望周围,发现屋中只有自己父子两人,其他人——即使父皇的心腹刘振也已经被赶到门外去了。

“你是不是不相信啊?”

“父皇,我——”

“奎儿,你坐下,今天朕和你说两件事情,你要牢记于心。”

“第一,在詹事府中,你能学到不少东西,但是你要记住,这些东西只是让你了解什么样的人是好臣子,但它并不能告诉你怎样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要做一个好皇帝,必须跳出这些书的窠臼,你要学会从更高的层次去俯瞰它,看它们是否对大明朝的长治久安有利,有利则用,无用则弃之。”

“你要记住,世间万事万物,并没有绝对的对错,无非是时间、地点、对象、立场不同罢了。”

“比如,唐朝张巡守睢阳,城中绝粮,人相食,到底是对是错?”

“南宋高宗杀害岳飞,到底是对是错?”

“张巡当然是对的啊,如果睢阳失守,安史叛军就会进入江南,大唐危矣。”

“呵呵,安禄山当皇帝,就一定比李隆基、李亨差吗?”

“这个,”

朱文奎语塞。

“更何况,睢阳饿死的那些军民,他们该找谁说理去?”

“无论怎么说,儿臣以为,张巡有功于唐,应当褒奖。”

“嗯,那岳飞呢?”

“岳飞当然不该杀!”

“为什么?”

“岳飞矢志报国,才华出众,乃不可多得的忠勇之士,实在是可惜了。”

“但是岳飞的死,换来了绍兴合议,换来了金宋的和平。”

“父皇,你这是强词夺理!”

朱文奎瞪大眼睛,气愤的道。

“呵呵,岳飞做例子确实不太适合,但将来你会遇上无数类似的事情,所有人都在强词夺理,都在寻求你的支持,就比如方孝孺的这篇《深虑论》。”

“下面就是朕和你说的第二个事情,判断事情好坏、对错的标准,其实很简单,是否对皇权有利,是否对百姓有利。”

“皇权与百姓之间,本身并没有矛盾,无非是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的区别,从长期来看,不考虑百姓利益的皇朝持续不了多久,但如果只考虑百姓,不考虑皇权,那皇帝做起来也没什么意思,甚至会连皇帝宝座都坐不稳。”

“这其中的度,并非那么好把握,其精妙之处,你要细心揣摩,仔细观察,你可明白?”

“奎儿,帝王乃人间至尊至贵之位,它能给你无上的荣耀,无尽的财富、美色、权力都任你挑选,但同时,你又会感到无尽的孤独,因为所有人都在奉承你,依赖你,想从你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你能够依靠的,其实只有你自己。”

“你要记住,所有人都是在提建议,而最终做决定的人,是你,也只能是你!”

朱允炆侃侃而谈,似乎压抑的太久了,而朱文奎则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良久。

朱允炆感到口渴,拿起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对了,奎儿,朕问你一个问题,太祖皇帝为什么想要将孟子迁出孔庙?”

“这个,”

朱文奎犹豫了半晌,最后道:“父皇,儿臣听说是因为那句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嗯,那你觉得这句话怎么样?”

“儿臣,儿臣以为”

朱文奎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终于抬起头来:“儿臣以为孟子说的有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太祖爷做错了吗?”

“不是,不是,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朱允炆一句话,让朱文奎吓的跳起来,他怎么敢说太祖皇帝错了,那可是大明朝的始祖,皇族的精神偶像啊!

“呵呵,奎儿,太祖皇帝这么做,其中缘由值得玩味啊!这也算朕给你留的作业吧,你回去好好想一下,细心体会一下太祖皇帝的远虑吧!”

“是,父皇,儿臣领命!”

“这孩子,真是太实诚了!”

望着儿子的背影,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

这次谈话,朱允炆算是绞尽脑汁,极力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儿子,但实际效果如何,只能等等看了。

过了一会儿,朱允炆派人将礼部尚书黄子澄叫了过来。

“黄先生,朕打算让你兼任太子宾客,为太子讲授《长短经》,不知你意下如何?”

“微臣遵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御前军事会议(二)

在盛庸解说时,众人都沉默不语,默默思考,准备回答皇帝的提问。

朱允炆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心中暗自盘算,同时扫视着众人的神色。

盛庸现在是参谋尚书,主持军机处;而宋晟离京后,监察尚书一职则由老将杨文接任,而吴高则没什么变化,仍任军需尚书。

这个杨文,就是昔日担任北平都司,在巡视长城时,听说朱棣造反,却没有采取任何反制措施,而是选择了落荒而逃的那个杨文。

只不过当时形势紧张,为免军心波动,所以朱允炆并没有重责于他,而是将其申斥一番,调往广西的一个卫所,担任指挥使,将其闲置起来。

但这杨文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有任何怨尤之心,做起事情来兢兢业业,在任期间,无论是卫所屯田,还是出兵剿匪,都表现的比较抢眼。

后来在其老部下耿璇的荐举下,杨文进入京军任职,建文八年进入监察部,后担任监察侍郎,宋晟出京后,由其署理监察部日常事务。

监察部除了杨文之外,还有两位侍郎,分别是文丰年和权永江,他们年龄尚不到四十,非常年轻。

文丰年曾任近卫第一军监察使,和张伦是搭档;权永江曾任地位第二军监察使,和曹玉书是搭档。

监察部是个新生事物,要求甚高,不仅要完成本职监察工作,还要具备在特殊情况承担军事指挥职责的能力。因为监察人才奇缺,故而其晋升也非常快,相比较而言,张伦、曹玉书两人虽得皇帝信任,但要晋升到参谋部,还需要时机和运气才行。

“还请陛下训示!”

盛庸很快解说完毕,朝朱允炆施了一礼。

“嗯,历国公,坐下吧!”

朱允炆点点头,扫视了一眼众人,道:“诸位爱卿,诸位对西北和漠北之事是否还有异议?”

“末将有异议。”

军需尚书吴高站起来,拱手道:“陛下,末将忝任军需尚书,职责所在,不得不言,如今我大军远出,粮饷补给困难,再加上魏国公占领伊犁,战局已经失控;而毅国公所谓的‘三号作战计划’,实质上与魏国公‘自筹粮草’无异,此端一开,西北、漠北必将血流成河,末将担心草原诸部离心,即使我大明能一时得利,但将来,我大明欲要统辖草原,恐怕会难上加难?”

“嗯,”

吴高的话,让朱允炆有些不快,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但是如今机会太难得了,一旦错过,漠北再出雄主,那么战况很可能陷入胶着,平定漠北很可能就遥遥无期了。

也许是看到了皇帝的脸色难看,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野心作祟,监察侍郎文丰年站起来,丝毫没有给吴高颜面,而是直接反驳道:“陛下,末将以为吴尚书所言值得商榷。”

“如今漠北大半已入我手,此刻放弃无异于前功尽弃。大军难集而易散,一朝放弃,再想恢复今日局面,我大明必将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征服漠北。而且我们困难,蒙古人则更困难,按照习惯,他们在冬日聚集,躲避风雪,牛羊马匹只能吃干草,到了春天,马匹瘦弱不堪,所以金山一战,即使他们兵力占优,也无力击败我军;而现在正值夏日,他们必然分散放牧,此正是我军直捣腹心,一举平定漠北的大好时机,岂可轻弃?”

“所以‘三号作战计划’,因粮于敌,非常适合如今的战局。”

“因为,陛下给过蒙古人机会,从二月起,陛下就传檄草原,限令其五月一日前到附近都司归顺,到期不归顺者以叛逆论处。”

“如今和林以西部落拒不归顺,金山周边部落更是悍然袭击金山都司,难道我大明天朝,还要央求其归顺不成?”

“既然已是叛逆,其财产、牲畜作为军需补充,有何不可?难道我大明的忠勇将士,要在草原上活活饿死不成?”

瞟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军需尚书吴高,文丰年哼了一声,继续道:“至于西北,伊犁河谷物产富饶,足以养兵,另外察合台汗国军队屠杀汉民,伊犁河浮尸何止万具?我大明乃仁义之师、威武之师、正义之师,要为死难者讨回公道,没收屠杀者财产以作军需,有何不对?”

“难不成,吴尚书以为那些汉民应该死吗?”

文丰年语惊四座,吴高脸色骤变,赶紧跪倒在地:“陛下,末将绝无此意,绝无此意,还望陛下明察!”

文丰年的话,说的有些重了。

当日皇帝得知汉民被屠杀时,雷霆震怒,立刻下旨,令徐辉祖追究屠杀者责任,并采取措施,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类似事情。

同时皇帝还命令京中寺庙大作法事,超度死难的亡灵。

另外,在皇帝的命令下,宫中素食三日,为死难者祈福。

百官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大张旗鼓,但都知道这是皇帝的逆鳞,所以吴高闻听后,才会吓得魂不附体。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文丰年的影响,朱允炆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吴高这个迂腐呢?

良久,朱允炆终于出声:“吴尚书,起来吧,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是,”朱允炆环顾四方,掷地有声的道:“朕要你们记着,朕的天下,绝对不允许发生此类事情;而你们,是大明的剑,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大明的百姓!”

“你们记住了吗?”

朱允炆站起身来。

“末将/微臣谨记!”

众将跪倒在地,齐声喊道,声音透出窗户,吓得窗外的鸟儿一哄而散!

“历国公,你以为呢?”

“回陛下,就地解决军需,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是为了防止蛮族狗急跳墙,末将建议,向轮台增兵,以防不测。”

“嗯,准奏,军机处和兵部商议一下,拟一个计划上来,朕明天就要!”

“是,陛下!”

“倭国方面呢?”

“回禀陛下,倭国东部势力孱弱,且内斗不止,郭总指挥处置得当,军机处没什么要指导的。”

“嗯,那安南呢?”

“安南?”

盛庸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杨文和吴高,然后道:“陛下,末将以为,我朝军力牵制于北方,每日粮饷耗费甚巨,因此无力向安南增兵,而我安南驻军防守有余,进攻不足,故目前不宜介入胡陈之争。”

“虽然如此,我军也不能坐视陈天平被灭,应对其给予适当支援。”

“具体支援方式,臣等以为可分为三种,一种军械武器,一种是派军官指导,最后一种则是派小股部队如炮兵、火枪兵甚至飞球队暗中协助。”

“哦,”

朱允炆轻轻按了按额头,沉吟了一会儿,道:“也好,旨意就这样发下去吧,叮嘱一下张辅,让其小心行事,把握好节奏,千万不要让陈天平死掉了,否则事情就不好办了!”

“是!”

“另外,”

朱允炆抬头望着屋顶,思索了好一会儿,道:“朕听说倭国的武士非常善战,可不可以征调一批过去,帮助陈天平?”

倭国武士善战?

盛庸有些惊讶,征战倭国,就是我指挥的啊,我怎么没有觉得他们有多善战啊?

但皇帝开了进口,盛庸也不敢违抗,只好应道:“臣等回去后就做出调兵方案,明天早上送到陛下御前!”

“嗯,如此甚好!”

“历国公,请留步!”

“怎么了?”

众人刚刚走出乾清门,却被后面赶上来的刘振叫住,盛庸心中“咯噔”一下,勉强展颜笑道:“刘总管,有事情?”

“是的,陛下紧急传召!”

“是!”

第一百三十章 侍卫武官

盛庸有些紧张。

这里不是刚才的作战室,而是西暖阁。

皇帝站在窗边,只留给他一身背影。

盛庸跪倒在地:“微臣盛庸参见陛下!”

没有回答。

盛庸很纳闷,但也不敢抬头,只好默默等待。

良久。

“历国公,你是不是对太子心怀不满啊?”

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一股寒意从后背的脊柱扩散,迅速弥漫到全身,冷汗从额头渗出,很快就要汇成流,流淌下来,但盛庸知道,此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颤抖着匍匐在地,涩声道:“陛下,我微末末将不敢!”

“不敢?”

“那就是说,并不是没有了?”

“不,不,陛下,末将说错了,是没有,太子乃大明储君,末将只知全心效忠,绝无他念,还望陛下明察!”

“哦?”

朱允炆转过身,绕过盛庸,走到书桌旁边,坐下,用手扶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敲着桌面。

“盛庸,朕听说,你并没有尽到太子宾客的职责,很少去詹事府,为太子讲解军事,可有此事?”

“这,”

盛庸跪伏着转过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确实如此,末将有罪!”

“为何?”

听着皇帝隐含怒意的声音,盛庸打了一个激灵,但他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并不欣赏末将的讲解,他更愿意听方大人的讲解!”

“方大人?你是说方孝孺?”

“是的!”

“他也懂这个?”

“懂的还不少,”

盛庸低头苦笑道:“末将虽然读过一些书,但与方先生差距甚远,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旁听,偶尔会插口说几句,但慢慢的,他讲的越来越多,后来就变成他主讲,末将配合了!”

“还有这种事情?”

“是啊,方先生讲起兵书战例来,比末将讲的生动多了,他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语言生动,铿锵有力,文采飞扬——”

“够了!”

朱允炆愤怒的拍了拍桌子,喘了几口粗气,抬手指着盛庸道:“看来,你是自愧不如了?”

“陛陛下,臣,”

盛庸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抬起头来:“末将觉得方先生讲的东西过于理想化,大多是生搬硬套,牵强附会,但是末将辩不过他,另外,”

说到这里,盛庸低下头,低声道:“太子殿下决定的事情,末将不敢违拗!”

望着盛庸垂头丧气的样子,朱允炆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扔了过去:“那你为什么不上报?任由太子胡为?”

“末末将,有罪!”

盛庸不敢躲闪,也没有辩解。

旁边的刘振也吓坏了,他很少看到皇帝如此震怒,他犹豫了一下,拿过桌上的茶壶,给朱允炆倒了一杯茶:“陛下,润润嗓子吧!”

“嗯!”

朱允炆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那你认为,太子通过方孝孺能够通晓军事吗?”

“恐怕不能?”

“那此事该如何解决?”

“末将有一个想法,请陛下御览。”

盛庸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捧上,刘振连忙接过来,递给朱允炆。

“看来这个盛庸早有准备啊!”

看着有些破旧的封皮,朱允炆暗暗道。

其实他能够理解盛庸的难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自己是现在的皇帝,两者之间发生冲突,盛庸很为难,而且盛庸也不是那种为国为民、犯颜强谏的人,所以他才会一直拖着,直到今天,虽然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却却一直不敢拿出来。

当然,虽然朱允炆能够理解,但也非常愤怒,最起码,这个盛庸不适合教导太子,需要换人。

看了一遍奏折,朱允炆思考了一会儿,抬眉道:“盛庸,你的想法,朕以为可以试一下。”

“谢陛下!”

“这样,”

朱允炆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的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你去找一下傅忠和齐泰,让他们协助你。”

“是,陛下!”

盛庸点点头,停顿了一下,道:“那只要四个人就够了吗?”

“暂定十个人吧,对了军衔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校官即可。”

“那,这些人的编制呢?”

“先挂在锦衣卫下面,就叫侍卫武官处吧!”

“对了,刘振,你去把刘铁和万自成叫过来!”

“是!”

当刘铁、万自成赶过来时,盛庸依然跪在地上,朱允炆正拿着奏折观看,解缙、黄淮等人侍立在旁,以备咨询。

“参见陛下!”

“起来吧,历国公,你也起来吧!”

“谢陛下!”

“事情是这样的”

朱允炆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刘铁,武官处就挂在锦衣卫下面,你要加强管理;万自成,武官处的人员背景,你要调查清楚,三代以内不能有任何瑕疵,必须要清清白白,宁缺毋滥,你明白吗?”

“是,陛下!”

“自成,你留一下!”

正要退下的万自成被朱允炆叫住,赶紧应道:“是!”

“你们都下去吧!”

解缙、黄淮等人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刘振、万自成和朱允炆三人。

“自成,湘王的奏折你看了吗?”

“看了!”

“你怎么看?”

万自成无意识的抿了抿嘴唇,然后抬头,沉声道:“湘王殿下所言白莲教之事,很可能属实。”

“如今白莲教已经穷途末路,为了活命,他们必然会挑起事端,转移朝廷的注意力,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挑起皇室的争端。”

“先帝诸子中,秦王、晋王、潭亡、赵王、鲁王早逝,燕王谋反伏诛,周王、楚王谋逆被废,齐王迁封朝鲜全州,蜀王担任宗人府宗正,再往后数就是湘王了。”

“湘王早年嗜学如命,读书至夜半,开景元阁,招纳贤士俊才,其中不乏江湖亡命及不法之徒,地方官亦不能禁。另外湘王喜谈兵、膂力过人,善弓矢马槊,驰马若飞,乃不可多得的将才。”

“洪武末年,湘王突然性情大变,自号紫虚子,景元阁也改名为紫虚阁,专司招揽道士;陛下登基以来,湘王比较安分守己,只在建文元年时因私造银票曾被申斥过,除此再无劣迹。”

“另外,荆州位于长江北岸,江汉平原腹地,自古乃兵家用武之地,战国时楚国曾在此建都,时间长达四百余年,乃王气所钟之所。”

“且荆州地处长江上游,一旦有变,顺流而下,京师危矣!”

“所以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旁边的刘振听到这些,微微抬眼,望了一眼万自成,心中有些讶异,但没有表现出来。

而朱允炆则微微笑了笑:“自成,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啊!”

“陛下谬赞了,这是末将的本分。”

万自成话里话外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立刻抓捕湘王,否则容易出乱子,只不过其中理由太牵强了,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的呢?

湖北都司现在是谭远,当年曾经参与过抓捕楚王家眷,其能力和忠心都不存在问题,有他在湖北,应该闹不出太大的乱子来。

另外胡濙、谢井阳都赶往荆州了,其目的无非是抓捕白莲教,如果白莲教真的想利用湘王,那么湘王就更不能动了,否则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的。

想到这里,朱允炆摆了摆手:“事关藩王,此事容后再议!”

“是,陛下!”

当天晚上,朱允炆召见了安全局局长陈同恩,详细叮咛了几句,陈同恩点头离去。

第二天,陈同恩坐上工部新生产的蒸汽船,沿长江北上,赶往荆州。

第一百三十一章 警告

“母后,母后,救救方先生!”

正在挥毫泼墨的皇后马慧吓了一跳,连忙扔下笔,俯身扶起泣不成声的儿子——朱文奎:“奎儿,怎么了?来,坐下,和母后说说,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方先生方先生被贬斥了!”

“方孝孺,被贬斥?去了哪里?”

马慧脸色变了,但她没有乱了方寸,而是朝周围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众人退下后,马慧拿过桌子上的茶杯,递给儿子:“先喝点水,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此刻朱文奎终于醒过神来,他抹了抹眼泪,接过茶杯,喝了两大口,然后放到桌子上:“母后,出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

马慧有些着急。

可能事发突然,朱文奎有些惊魂未定,所以叙述起来有些啰嗦,马慧费了半天劲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上午,朱文奎被皇帝叫过去,聊了一些朝政琐事,聊到最后,朱文奎感觉到父亲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多想。

聊了能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皇帝让他回去,他回到了詹事府,继续学业。

到了十一点左右,刘振到了詹事府,带来了皇帝的圣旨,詹事府立刻变得人仰马翻。

詹事方孝孺被贬斥到海东都司,担任教授。

少詹事杨溥被贬斥到热河,担任承德知府。

历城侯盛庸不再担任太子宾客,代替其职位的为颖国公傅忠,同时配备四个参谋,来自侍卫武官处。

而接替杨溥的是秘书监的金幼孜,接替方孝孺的则为兵部尚书齐泰。

朱文奎大惊失色,跑到乾清宫求肯,却被皇帝狠狠斥责了一番,不得已他只好像母亲求救。

“这样啊,”

听到儿子的叙述,马慧也吃惊不小,但她很快抓住了问题关键:“你父皇为什么不高兴?”

“儿臣也不清楚,”

朱文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最后终于灵光一闪,道:“有可能是漠北的事情吧!”

“漠北怎么了?”

“父皇要派兵穷扫漠北,儿臣觉得不妥。”

“为什么?”

“儿臣觉得,这违反了太祖爷的《皇明祖训》,漠北苦寒,我大明得之也不能守,何苦空耗钱粮兵力?儿臣以为这是穷兵黩武。”

“嗯,”

马慧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贬斥方先生的理由是什么?”

“擅权跋扈,妄论兵事,食古不化,教导无方,大致就是这些!”

“哦,那你去乾清宫,父皇是怎么训斥你的?”

“儿臣记不太清楚了,”

朱文奎沉思了半晌,才道:“儿臣只记得父皇要儿臣重实事,去虚饰浮华。”

说到这里,朱文奎好像想起来什么,抬头望了马慧一眼,然后却又低下头,道:“两天前,父皇曾经叫儿臣到乾清宫,训诫了一番,只不过父皇当时不允许儿臣告诉别人,所以儿臣就没有和母后说。”

“不让说?”

马慧迟疑了一下,继而却道:“要紧吗?”

“没什么要紧的!”

朱文奎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出来。

马慧听了之后,呆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半天无语。

“母后,你怎么了?”

发现母亲的异样,朱文奎有些紧张,身子前探,低声问道。

马慧抬起头,看到惊慌失措的儿子,抬手拿过毛巾,给儿子擦了擦脸,然后起身走到门口,命令所有人退后二十步,然后回到座位上。

“奎儿,母后大致清楚了,你想让母后帮你什么?”

“母后,儿臣希望您能去求父皇,让方先生回来。”

“为什么?”

“儿臣喜欢听方先生讲学。”

马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盯着儿子的眼睛,柔声道:“奎儿,这是不可能的。”

“母后,连你也不愿意帮我吗?”

朱文奎眼中泛起泪花。

“不是母后不愿意帮你,而是因为母后知道,你父皇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讨厌方先生?非要把他流放到海岛上去?”

“不许胡说,他是你父皇!”

马慧柳眉倒竖,很是愤怒,但同时却压低了声音,眼睛四处瞟着,似乎怕别人听见。

“你知道方先生的老师宋濂的事情吧?”

“知道,”

朱文奎低头道:“他是儿臣爷爷兴宗皇帝的老师!”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因为胡惟庸谋反案牵扯而死。”

“母后觉得不是,他的情况,应该和方孝孺如今的处境,很类似!”

“什么?”

“在太祖皇帝眼中,兴宗皇帝过于仁慈,根子就在这些老师身上,所以就借机顺手处理掉了!”

“可,方先生——”

“在你父皇眼中,你就是昔日的兴宗皇帝,方孝孺就是昔日的宋濂。”

“什么?”

朱文奎呆若木鸡,有些难以置信。

马慧望着儿子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但却不能不说,她敏锐的感觉到一种危机感:“奎儿,前两天,你父皇已经说出了对你的期望,可能你根本没有意识到。”

“而且,你今天去乾清宫恳求,实际上反而会加重你父皇对方孝孺的处罚。”

“原因很简单,你是大明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言听计从,即使他再有才华也是如此。”

“为什么?君臣相知,同享富贵,难道不是一种美谈吗?”

“那只是臣子的美谈,却是君王的末日。”

马慧抬头望了望房顶,叹息了一声,道:“本宫曾经读过《资治通鉴》,历朝历代,皇帝将权力托付给一人者,除了昏君,就是亡国之君;而所谓的明君圣主,手下都是人才济济,并不存在依赖一人的情况。”

“更何况,方孝孺并没有那么大的才华,你父皇一直让他当教谕,从没有涉及朝政,你还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吗?”

“但是,但是——”

朱文奎有些不服气,犹豫了一下道:“在儿臣看来,方先生只是缺少机会,他对于文才武略,无所不通,乃是大才!”

“啪!”

马慧突然抬手,重重的给了朱文奎一个耳光。

“母后,你——”

朱文奎愣住了。

“跪下!”

马慧面沉似水,指着跪在地上的朱文奎,教训道:“你才十三岁,就敢质疑你父皇的眼光?你父皇登基以来,政治清明,国富民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以与古之贤君相提并论!”

“而你这样没有自知之明,怎么让你父皇放心将天下交给你?”

什么?

朱文奎愣住了,他忽然明白了,这是父皇对自己的警告。

警告什么呢?

朱文奎不寒而栗。

第一百三十二章 离别

建文十年五月二十八日,是大朝的日子。

自五更更鼓响过,冷清寡静的京城突然喧闹起来,马蹄声、唱诺声、喝道声嘈嘈杂杂。在通往皇城的各条道路上,大大小小各色色样的马车一辆辆的匆忙闪过。

因为皇帝的喜好问题,城内大大小小的轿行纷纷倒闭,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各类的车马行。

对于高品级的官员,朝廷为其配备专门的车马服务;而对于低品级的官员,他们可以享受一定额度的车马补贴,因此他们可以向各类车马行租赁马车,每到用车的时候,就比如大朝时节,车马行的车夫就会早早起身,在官员下处等候,将其送往皇城;当然如果有钱的话,车行还负责将他们送回来。

在这个群臣赶往皇城的潮流中,却有数量辆马车逆流而行。

这就是方孝孺一家,今天是方孝孺奉命离京的日子。

圣旨只给了方孝孺一天的时间——次日上午辰时必须离京。

赶车的车夫是个老手,马车走的很平稳,但晃晃悠悠在所难免,方孝孺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眉毛微微抖动,心绪难平。

昨天的圣旨,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没有半点征召,直到此时此刻,方孝孺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这三年来,方孝孺很少去太学,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詹事府。

为了培养出优秀的储君,为了无愧于皇帝的托付,方孝孺自认为付出了全部的心力,三年来,他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太子所有的课业,他都要过目,都要检查一遍。如果是他擅长的,比如经史子集之类,他会细心摘录,精心作注,帮助太子节约时间,抓住重点;对于他不擅长的,比如军事、数学、物理等等科目,他会努力学习,悉心辅佐太子,甚至在某些科目上,他自认为已经超过了任课老师

只可惜,三年心力,形销骨立、鬓角斑白的自己,迎来的却是那么一份圣旨,甚至连面圣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方孝孺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能够想见,太子以后的学业必然更加偏重实用,偏重奇邪淫巧,而圣人的教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学问,恐怕将会日渐式微了

唉!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可惜,自己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宋濂,昔日他老人家以古稀之年被流放茂州,中途病逝于夔州,此情此景,与昔日是那么的相似?

认真算起来,自己其实还不如老师。

自己只有四十八岁,还算壮年,竟然被流放异域,大海滔滔,崇山峻岭阻隔,今生还能再看到皇城帝阙,还能回到故乡,再见到白发苍苍的老母,以及相濡以沫半生的妻儿吗?

想到这里,方孝孺心如刀绞,鼻子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方孝孺隐约听到身后马车中传来的呜咽声——应该是老妻和幼女在哭泣吧。

长女雅芸十六岁,还没有许人,本来今年打算操办的,可惜现在,唉!

次女雅茹只有十岁,倒是不用着急。

想到女儿,方孝孺不由的抬起头,看了一眼两个儿子,长子中宪二十六岁,中了举人,但今天会试落榜;次子中愈二十二岁,只中了秀才,不过因为自己的缘故,二人都在国子监读书。

“中宪,为父离京之后,你立刻护送你母亲和妹妹还乡,不得在京逗留,明白吗?”

“儿子明白!”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方中宪脸色有些发白,但他对父亲一向恭谨,此刻也是如此。

“对了,这三年你就在家里温习功课吧,为父与宁波府教授成大人是故交,他会照顾你的!”

“谢谢父亲,儿子知道了!”

“至于你,中愈,”

方孝孺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也回宁波老家去吧,免得在京中招惹是非。”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京里学习!”

“胡闹!”

方孝孺大怒,但看到儿子倔强的眼神,不由的心软道:“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如果不能考中进士,别想娶瞿家小姐!”

“可是,可是,”

方中愈着急的都结巴起来:“等考中进士,至少得三年啊!”

“三年?”

方孝孺的眼神突然变得迷离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留在京中也可以,但你要记住,一定要专心学业,如果瞿家小姐看不到希望,她更不会等你的,你可明白?”

“儿子明白,谢父亲!谢父亲!”

方中宪高兴的差点跳起来,连连道谢。

就在父子三人聊天的时候,车外传来了一声问询:“方管家,请问是方大人车驾吗?”

“是的,请问您是?”

是管家方德在回答,声音很恭敬。

方孝孺有些纳闷,连忙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想要说话,却呆住了,来人竟然是一个锦衣卫。

正在方孝孺发愣的时候,那名锦衣卫发现了方孝孺,连忙冲着他一抱拳:“方大人,鄙家主人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锦衣卫的口气虽然恭谨,却包含着一种颐指气使的味道在里面。

“好的,上差请领路!”

方孝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答应,旁边的两个儿子欲要说话,却被方孝孺严厉的眼色喝止。

此刻天光已经大亮,金川门附近人来车往,甚是热闹。

而方孝孺的马车跟着那名锦衣卫避开大路,沿着金水河边东行,大约半里多路,锦衣卫翻身下马,低声道:“方大人,请下车,我们到了!”

方孝孺往河边望了一眼,不由的身子一震,连忙下车,连滚带爬的跑到河边,跪倒在地:“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朱文奎一身皇太子常服打扮,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着红色圆领蟠龙袍,腰系玉带,足穿黑色皮靴,他似乎在河边站了有一段时间了,听到方孝孺的呼唤,他转过头来,望着跪地的方孝孺,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紧走几步,将方孝孺扶起,犹豫半晌,终于涩声道:“方先生,孤对不住你!”

说话间,眼泪溢出眼眶,流淌下来。

“殿下言重了,都是臣自作自受,都是臣的过错!”

方孝孺的满腹牢骚、苦闷,刹那间被这个十三岁孩子的眼泪,冲刷的烟消云散,在那一瞬间,方孝孺也哭了:“殿下,都是臣无能,给殿下惹了麻烦,臣有罪,臣有罪啊!”

说话间,方孝孺又要下跪,朱文奎奋力拉扯,却有心无力,最后只好交过贴身太监钟海帮忙,才将方孝孺拉起来。

方孝孺起身后,往左右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声道:“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哦,”

朱文奎刚要答话,旁边的钟海却接口道:“方大人,太子殿下知道您今天早晨就要奉旨离京,所以从昨天晚上就派人在你们家门口蹲守。”

“而且还到陛下那里求肯,要亲自来送方大人,陛下原本不同意,但经不住殿下苦苦哀求,最终才勉强同意。”

“今天刚过寅时,殿下就起身,坐着吊篮出了宫城,卯时左右,就来到了这里,等了半个多时辰,您才过来!”

“什么?”

方孝孺扑通跪倒在地,涕泪悲泣:“孝孺本一介书生,却蒙殿下青眼看重,殿下之恩,孝孺粉身难报。如今孝孺远去异域,不能常伴殿下左右,唯有日日祈福,以报殿下厚恩之万一。殿下,殿下,孝孺有愧啊!”

“就你多嘴,”

朱文奎狠狠瞪了一眼钟海,然后再次扶起方孝孺:“方先生,不必多礼!”说到这里,朱文奎突然压低了声音,在方孝孺耳边道:“先生一定要保证身体,只要父皇消了气,孤一定会想办法,让您早回京师!”

“谢殿下!”

“来人,”

朱文奎摆了摆手,钟海连忙从身边太监手上端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件狐裘和一叠银票,朱文奎拿过狐裘,递给方孝孺:“方先生,海东苦寒,孤想了半天,给您备了一件狐裘,为先生防御风寒;另外,这是两千两银票,孤知道先生一向清苦,并无多少积蓄,这些钱无论是用作路费,还是补贴家用,都是孤的一点心意,请先生一定要手下!”

方孝孺本待不收,朱文奎却一力坚持,最后方孝孺不得不含泪收下。

之后,朱文奎屏退众人,与方孝孺聊了一会儿天。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方孝孺拜别太子,然后拜别妻子郑氏和儿女中宪、中愈、雅芸、雅茹以及弟弟方孝友等人,带着管家方德,仆人范成、桐北起身上路去了。

望着方孝孺逐渐远去的背影,朱文奎的神色复杂难明。

良久,朱文奎长叹一声,在众人的护卫下,启程返回詹事府。

只留下清澈的金水河水,日夜不倦的向西流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教育改革(一)

朱文奎走进坤宁宫,脸上淌着些许泪痕,眼神也有些迷离。

看到儿子的样子,皇后马慧立刻迎了上来,轻轻抱住儿子:“奎儿,怎么了?不顺利吗?”

“哇——”

朱文奎突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母后——很顺利——但是——我,我好难受!”

听到顺利的消息,马慧的脸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又慌张起来:“难受?哪里难受?哪里难受?让母后看看,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是!”

朱文奎从马慧怀中抬起头来,哽咽着道:“母后,我没事,只是”

马慧立刻反应过来,朝周围扫视一眼,厉色道:“你们全都滚出去,守住宫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秋菊,你通知全宫上下,此事绝对不许乱嚼舌根子,如果本宫听到半点风声,你们全都得死!”

望着满面杀气的皇后,秋菊等人都被吓坏了,连忙退出去,关上殿门。

待所有人退出后,马慧将儿子扶到座位上,详详细细的询问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朱文奎情绪还是有些激动,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大约在辰时左右,儿臣赶到了金川门”

“”

“送方先生上车后,儿臣就回来了。”

“进宫时,儿臣发现父皇还在上朝,所以儿臣就先到这里来了!”

“哦,”

听完之后,马慧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展颜笑道:“奎儿,这不挺好吗?你难受什么?”

“儿臣有些不明白,方先生曾经教导过儿臣:‘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但今天,儿臣按照母后传授的方法,方先生立刻就变得感激涕零,和儿臣说话的态度都变了,全没有昔日讲学的风采,而且,而且他还拜托儿臣照顾他的两个儿子”

说到这里,朱文奎嘴角甚至流露出一丝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屑。

注意到儿子的表情,马慧抬手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有些宠溺的笑道:“奎儿,你这么想就错了,所谓的‘大丈夫’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方先生也是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舐犊之心的,这都是人之常情。”

“况且母后以为,他拜托你照顾其子,是好事情啊!”

“好事情?”

“当然了,这说明他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也认识到了你手中的权力,经过此次大变,他以后自然会真心臣服于你,这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这样啊,”

朱文奎沉默了许久,最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望着笑语殷殷的母亲道:“只是,儿子还是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有点六神无主。”

“呵呵,这是因为前后反差太大了,你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过两天就会过去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

马慧肯定的点头道。

“好吧,儿臣知道了!”

朱文奎闭上眼睛,脸色数变,最后终于破涕为笑:“母后,有吃的吗?儿臣有些饿了!”

“有,当然有,都给你准备好了!”

马慧指着桌子,朱文奎“呼”的一下跳起来,冲到桌子前,拿起点心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是儿臣最喜欢的榴莲酥,还有苏州的枣泥麻饼、玉带糕,太好吃了!”

“呵呵,那就多吃点,母后特意让人准备的。”

望着狼吞虎咽、心结尽去的儿子,马慧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孩子,你现在应该意识到你的权力,也意识到你父皇的苦心了吧,希望你能够早点成熟起来!

正坐在马车里赶往镇江的方孝孺,回望京师,心中浮想联翩,脸上情绪复杂,时而沮丧,时而希翼,时而欣喜,时而平淡,时而痛苦,时而悲怆

其实马慧小看了方孝孺。

她不知道方孝孺在另一个时空,面对族诛的威胁时,却没有丝毫退宿,在他的心中,为了道统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包括家人乃至自己的生命。

多年宦海浮沉的他,敏锐的感觉到了皇帝对圣贤之学的轻视,他作为新一代文宗,必须尽全力扭转这种局面;如今他离开京师,远赴海东,那里距离京师何止万里之遥,对京师发生的一切,都会鞭长莫及。

方孝孺相信,自己在京师,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只要自己留在这里,多少可以做些事情;但现在自己离开京师,一切就很难说了。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必然会被人打上“太子私人”的标签,甚至会有人以为自己“贪生怕死”,“贪图富贵”,但为了心中的道统,为了“万世开太平”的理想,些许名声受损,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朱文奎在坤宁宫待了一个小时左右,才赶往乾清宫,面见刚刚下朝的朱允炆。

感觉到儿子情绪已经平稳,朱允炆很是欣慰,但同时心中也浮起些许不快,虽然只是淡淡的,瞬间就飘散了。

朱允炆并没有问儿子去送方孝孺的事情,朱文奎也就没有说,虽然他曾经有些为难,到底要不要将坤宁宫与母亲的说话告诉父亲。

二人的谈话主要内容是詹事府的人员配备,以及未来的课程安排,主要是朱允炆说,朱文奎只会偶尔问上几句,但大体上都比较顺从——在来之前,皇后马慧已经提醒过他,绝对不要失去父皇的欢心,绝对不要!

慈宁宫。

“你们都下去吧!”

用完午膳后,太后吕氏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皇帝啊,这次你可把那娘俩吓坏了啊!”

“娘俩?”

朱允炆扬眉,然后放下茶盏,微微笑道:“他们到您老人家这里哭诉了吗?”

“来过,但没有哭,只是说一些琐事,不过,”太后微微笑道:“他们的一些小心思,老身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看不出来?”

“呵呵,当然了,太后自然英明无比!”

朱允炆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英明?呵呵,”太后白了一眼儿子,笑道:“虽然老身不管外事,但这两天,老身耳边也听了不少事情,听说方先生被贬斥了?”

“是的,现在应该差不多已经到镇江了!”

“哦,”

太后手上一顿,继而放下茶盏,抬起头来,望着近在咫尺的儿子:“皇帝,你是怎么想的啊?”

“儿子对文奎的教育不满意,打算调整一下詹事府。”

“奎儿有什么问题吗?老身怎么没看出来?”

“呵呵,”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院中的向日葵花,最后转身道:“奎儿虽然不错,但离儿子的要求,还有不小的距离。”

太后吕氏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儿子。

“朕想要做的事情很多,比如向东征服大海,向北征服漠北,向西平定西域,向南平定南洋诸国,为我大明奠下万世不朽的功业。”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朕必须统合全国的力量,丈量土地、清查人口、士绅一体纳税,只是第一步;下一步要继续大力发展工商业,适当调整商税征收的力度;另外还要鼓励生育,向边疆移民,因为无汉民,则无汉地;最后朕还要大力发展铁路、蒸汽机以及电力等等机械,以及火器等等一切能够富国强兵的物件。”

“这些事情,朕这一辈子肯定完成不了,需要大明下一代,乃至下下一代的君主去做。”

“所以作为朕的继承人,他需要要有广阔的胸襟,宏大的视野以及百折不挠、百死无悔的毅力和勇气,而现在的太子,各方面都差的很远。”

“”

“皇帝,你是不是太心急了啊,他只有十三岁啊!你像他这么大时,似乎也没有比他强多少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教育改革(二)

我?

朱允炆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知道能不能说明白。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但还是要说点什么的。

“太后,”

朱允炆走回座位上,神情有些沉重的道:“当年父亲英年早逝,皇爷爷将我立为储君,之后发生了蓝玉大案,朝中文臣武将一扫而空。”

“当时皇爷爷处于极端的彷徨犹豫当中,他一会儿担心朕守不住江山,一会儿又担心朕的那些王叔不能善终,所以朕行事万分小心,既要暗中积蓄力量,以备将来压制诸王,同时又要尽可能不引起皇爷爷的疑心;另外还要忍受诸位王叔的跋扈,尽量营造一种与诸王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局面。”

“当然,总体上,皇爷爷还是向着朕的,但他还是要朕保证,只要诸王不叛乱,都要保他们荣华富贵,朕答应了。”

“在朕做储君,以及登基头两年的时间里,朕经常夜不能寐,半夜被噩梦困扰,有无数次朕梦到,燕王率军南下,江北诸军或败或降,最后燕军渡江,占领京师,朕不得不烧毁宫城,仓皇逃窜,从此流浪江湖,躲躲藏藏”

“从那以后,朕就下定决心,绝对不会让朕的子孙面临这种局面,所以朕要打造一个铁桶的大明,同时也要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看着满脸激动、慷慨陈词的儿子,太后吕氏有些惊诧,她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拉过儿子的手,有些动情的道:“允炆,你当初过的这么艰难,是真的吗?怎么也不和母亲说一下呢?”

说到这里,吕氏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声音也有些呜咽。

“唉!”

朱允炆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笑道:“没事了,都过去了,母亲。”

“不过也是好事,有了那几年的磨练,朕做起事情来才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只不过——”

说到这里,朱允炆停顿了一下,才道:“只不过这种情况非常危险,稍有不当,社稷就有倾覆之祸,到那时,即使江山依然属朱,但我们这一支皇族,恐怕会被人斩尽诛绝。”

“不是每个人都能度过这种磨难,然后成长起来的。”

“所以朕必须加强对太子的教育。”

吕氏被朱允炆说的心惊肉跳,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子,略带一些惊慌的道:“允炆,有那么严重吗?是不是有些夸张啊?”

“朕一点都不夸张,如今大明最大的危机虽然已经过去,但在未来,还会有更大的危机,那就是国内士农工商各阶层百姓的生活福祉问题。”

朱允炆右手挥舞了一下,朗声道:“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无士不兴、无兵不安,大明要想兴盛,此五者,缺一不可!”

“而如今太子乃至大明的士子,都过于看重儒家的经典文献,对农事、工技、商贸、兵事知之甚少,即使略知一二,大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所以朕必须要改变这一点,而首先要改变的,就是太子本人,首先要调整的,就是詹事府的官员,方孝孺,首当其冲!”

“这也是朕要贬斥方孝孺的主要原因,农学院、工学院的诸位教授都是大明的栋梁之才,却被以方孝孺为代表的士人所轻视,而他们自己也往往自惭形秽,不敢争辩,长此以往,朕苦心孤诣打造的局面将不复存在。”

“另外即使是历国公这样的军方重将,竟然也被方孝孺压了一头,不敢言语,这让朕十分震惊,所以这种局面,必须得到扭转。”

“朕并不否认方孝孺的才华,但是他如今已经成为一块拦路石,所以必须搬走,朕已经决定了!”

听着儿子斩钉截铁的声音,太后知道事情已经不可能改变了,但还是有些不忍心的道:“方孝孺毕竟是大儒文宗,远去海东,山高路远,餐风饮露的,一旦有个头疼脑热,出个什么意外,有个好歹的,哀家以为实在有些可惜。”

“这个没关系,朕已经令地方官员对其好生照顾,而且他是异地为官,并非真的贬斥流放,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太后您就放心吧!”

“好吧,哀家只是有些担心,昔日方先生的老师宋老先生,就是死在流放的路上,你父亲闻听后,悲痛万分,但只有在晚上回到寝宫后才敢偷偷哭上两声,半点不敢表现在明面上,哀家记得,从那时候起,你父亲就对太祖皇帝疏远了,二人之间多是君臣之义,而父子之情,就淡了许多,许多!”

“哀家不希望今日的奎儿,如他的爷爷一样,也不希望你,变成你的爷爷那样,皇帝,你明白吗?”

朱允炆愣了一下,皱眉道:“还有这事?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当时还小,而且太祖皇帝尚在,谁敢乱说话?等你登基了,这都已经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没有话头,自然也没有人来与你分说的!”

“哦!”

朱允炆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朕明白母亲的意思了,朕会注意的。”

“这样哀家就放心了!”

太后也点点头,同时微微松了口气。

“把解缙叫过来!”

“是,陛下!”

从慈宁宫出来,朱允炆在御花园转了一会儿,才回到乾清宫,小睡了一会儿,起身后正洗漱时,吩咐将解缙叫过来。

时间不长,解缙快步跑了过来,施礼后,朱允炆让其坐下。

“大珅,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回陛下,微臣还好。”

“呵呵,朕知道,你心中多少有些不平,士奇、勉仁、敬止资历皆不如你,但士奇做了吏部尚书,敬止外放了浙江布政使,勉仁去了一次海东,回来就当了兵部侍郎,你是不是有些眼热了?”

听到皇帝平淡的话语,解缙身体抖若筛糠,跪伏在地,哆嗦着道:“陛下,臣,臣有罪!”

“唉!你起来吧!”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臣有罪!臣有罪!”

解缙连连磕头。

“没关系,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起来吧!”

“谢陛下!”

解缙哆哆嗦嗦的起身,颤颤巍巍的坐在墩子上,额头的鲜血留下来,也不敢擦。

朱允炆苦笑两声,有些不忍,令人给他包扎一番,解缙连连谢恩。

“大珅,这些年来,朕一直有外放你的打算,在一直没有成行,你可知为什么吗?”

“知道,臣才微德薄,不堪重任。”

“并非如此,你才名煊赫,倾动海内,且勇于任事,表里通达,实在是良臣的不二人选;但你也有最大的弱点,你自恃才高,目无余子,好臧否人物,行事不够谨密,乃取祸之道也。”

“这些年来,诽谤你、攻歼你的不在少数,所以朕一直压着你,就是希望君臣一场,能够善始善终。”

“但事到如今,朕也不能再压下去了,秘书处本是养才之地,经过朕调教后,都会一一外放,大珅你资格最老,所以朕也就不留你了!”

“不,陛下,微臣愿意终身随侍陛下左右,绝不谋求外放,还望陛下垂怜!”

听了皇帝的话,解缙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非常感动,不由的翻身跪倒,涕泪横流,拒绝外放。

“呵呵,你起来吧,刚包扎完的伤口,别再撕裂了!”

朱允炆笑了笑,挥手让其起来,待其坐定,正色道:“朕意已决,卿无需多言!”

“是,陛下!”

“朕要成立一个文教部,你来做尚书,职衔从二品,你可愿意?”

“臣愿意!”

解缙大喜,连忙跪地谢恩。

“很好,文教部主要负责学校贡举之事,这些事情以前由礼部主抓,但如今全部归入文教部。”

“但是,你要记住,朕成立这个部门,自然是有新的举措。”

“你这个文教尚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编纂全国的教材,分小学、中学、大学三个级别,供各地县学、府学以及京师大学使用,科目上大致有经史、数学、物理、法律、建筑、农学、工学这八种,当然如果朕有遗漏的,你也可以加上。”

“对了,还有一门政治。”

“政治?”

“对,这是给太子看的,朕希望通过这本书,他能够明白历朝历代朝廷制度的演进,以及其背后的原因,同时对我大明的各级机构、政府能有一个基本的认识。”

“哦,臣明白了!”

“不过这本书,就不要外传了!”

“臣遵旨。”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这些科目里,经史、法律这两类臣尚算娴熟,但数学、屋里、建筑、农学等等,臣没太多涉猎。”

“这无妨,朕给你权限,可以征召全国相关科目的饱学之士,包括工学院、农学院的专家教授。”

“好的,那臣没有问题了!”

“很好,一会儿黄子澄会过来,你们沟通一下,明天就正式开始办。”

“是!”

“朕还有一个要求,太子的教材要尽快出来,朕只给你三个月时间,至于通用教材,朕给你半年时间。”

“今年年底,朕要昭告天下,科举要增加科目,注重实务,同时到各级部门观政的进士、举人,甚至秀才,都必须进行专业考试。”

“这些考试,你也要和各部尚书沟通一下,尽快出台相应政策规章制度!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陛下,臣领旨!”

解缙站起身,朗声应道,脸上挂满了笑容。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迁都的念头

乾清宫。

“大珅,接下来就辛苦你了,好好干吧!”

“不敢言苦,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呵,朕相信你的能力!”

“谢陛下!”

解缙拱了拱手,抬头望了一眼乾清宫的院落,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虽然自己升官了,却成为了外臣,这个院子,再想如往常一样随意进出,已经不可能了!

“陛下,臣有些舍不得您!”

“无妨,你现在是尚书了,有事情可以直接递牌子进来呀!”

说完,朱允炆轻轻拍了拍解缙的肩膀,解缙点点头,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泣声道别,然后躬身施礼而退。

“陛下,他能成吗?”

望着解缙走出宫门的背影,黄子澄轻轻走上两步,在朱允炆耳边低声道。

“怎么说?”

“臣还是有些担心。”

“为何?”

“解缙这个人自视过高,勇于任事却近似于莽撞,才华自诩更近似于夸耀,同时又争强好胜,经常以才华凌辱同僚,即使在秘书处中,其同僚关系也算不上融洽;如今外放为尚书,微臣担心他的性子”

“你还是看好郑沂?”

“是的,”

黄子澄犹豫了一下,才道:“郑沂之才不及解缙,但其出身浦江郑家,太祖皇帝曾亲赞其家风严谨,加之其处事谨慎,为官清廉,为人谦逊,与同僚关系甚佳,能力也不差,资历更深,是老资格的礼部尚书”

说到这里,黄子澄偷眼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有些迟疑的道:“另外,方孝孺之才未必不如解缙,人望——甚至——还要更高一些!”

“嗯,”

朱允炆瞥了一眼有些的结巴的黄子澄,面上不知可否,只是淡淡道:“郑沂,他现在在哪里?”

“回陛下,他在太学做教授。”

“哦,”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那就让他去文教部,给解缙当副手吧。”

“臣待郑沂谢过陛下!”

黄子澄有些激动,连忙谢恩。

朱允炆将其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黄先生,文教部虽然从礼部分拆出去,但依然归您统管,另外太子那边,您也要多多留意才是!”

“是,是,陛下!”

黄子澄点点头

启用解缙,是有风险的。

这一点,朱允炆很清楚。

世人皆知,两利相权取其重,但现实中,往往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用人的难处。

方孝孺迂阔,喜欢是古非今;解缙自傲,喜欢凌人傲物,都不是最佳人选,至于郑沂,可能与其家教有关,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更不适合。

但解缙还是有一点优势的,那就是其思维比较活跃,对新的知识——尤其是数学、几何、物理方面的知识,有一定的研究。

当然,其短板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行事有些幼稚。

他常常自诩胸怀坦荡,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行事不拘小节,即使被误解,也不屑于解释,自以为“日久见人心”,但事实上,却往往为人衔恨而不自知。

所以,这些年,朱允炆一直将其留在身边,没有将其外放。

只可惜,解缙并不这么认为。

王艮的外放,让解缙很是不平,这种不平甚至还流传到朱允炆的耳朵里。

朱允炆思考再三,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所以才有了文教尚书之事。

只不过,对于解缙来说,这到底是祸是福,就很难说了。

有些事情,即使是朱允炆也控制不了。

正在君臣二人闲谈时,乾清门口的侍卫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施礼道:“陛下,历国公和杨大人求见!”

朱允炆神情一怔,抬手道:“快让他们进来。”

“是,陛下!”

时间不长,历国公盛庸,兵部侍郎杨荣神情严肃的走了进来,当看到朱允炆站在院子中间时,连忙快步赶过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嗯,怎么?出什么事情了?”

“回陛下,漠北军报!”

“拿来朕看!”

“是!”

接过奏折——是平安、铁铉、耿璇的联名奏折,朱允炆快速浏览一遍,心中“咯噔”一下,然后抬起头来,道:“进来说吧!”

“是!”

“对了,把齐泰叫过来!”

“是!”

朱允炆一边往回走,心中一边盘算,心中却涌上一股无名火,在这一刻,他发自内心的觉得,如果有电话,哪怕是电报也好啊。

如今这样鞭长莫及,脱离掌控的感觉,实在让人受不了。

奏折是二十多天前,也就是五月十六日发出的,平安亲率大军向西北寻敌决战,耿璇、铁铉留守和林,梅殷驻守贝尔城,确保大军后勤补给的畅通。

从字里行间来看,平安没有收到朝廷的军令,或者说,在朝廷的军令到达之前,他得知了契克图的消息,所以就提前出发了。

平安是孤军作战,虽然其手下也有降伏的漠北降兵,但他们的可靠性,尚待观察,一旦他们叛变,后果不堪设想。

原定让伊犁的徐辉祖简拔整编降兵,配属宋瑄,让其从侧翼支援平安的战略,也破产了。

计算时日,徐辉祖应该才刚刚收到整编的命令,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才有可能形成战力。

所以,只能靠平安自己了!

“大家议一下吧!”

待人员到期后,朱允炆抬了抬手,吩咐道。

也许是看到皇帝脸色不好,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都低头传看着平安的奏折。

良久,文渊阁首席、兵部尚书齐泰站了起来,拱手道:“陛下,如今地保奴身死,呼伦贝尔、和林尽入我手,蒙古势衰已成定局,只剩契克图余烬未灭,一旦将其剿灭,则漠北大局可定。”

“但是,臣以为,毅国公此举,实在过于冒险。”

“如果再等两月,待魏国公、安西伯整顿兵马,出金山向北,而毅国公提调大军向西,以雷霆万钧之势,必可将漠北平定。”

“如今毅国公孤注一掷,智者不取,一旦毅国公战败,则和林、金山不守,漠北局面必将不可收拾,到时候悔之晚矣,陛下!”

齐泰情绪激动,掷地有声,脸颊肌肉抽动,有些痛心疾首,引得众人动容。

朱允炆皱了皱眉,扫视了一下军方众人。

“齐大人此言差矣,”

盛庸首先站出来,道:“如今蒙古势衰已经是事实,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和林以西、金山以北的广大地区,依然没有臣服。”

“契克图本是微不足道的小部落酋长,却能纠集诸部,偷袭金山都司,虽然有运气的成分,但足见其能力不俗、志向非小,且经此一役,漠西蒙古对我军惧怕之心锐减;另外漠西之地,本就是蒙元统治的边疆地带,不服王化者大有人在,若不于此时给予其雷霆一击,待其统合完毕,必然对我和林、金山形成新的威胁。”

“而我大军势不可能久驻边陲,如果毅国公不抓紧时间出击,一旦冬日来临,很可能功败垂成,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相同的事情,还要重演一番。”

“如此,将永无宁日,甚至有可能我军无法在漠北立足。”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仗都是必须要打的,而且越早越好!”

“所以末将以为,毅国公出击并无过错,其手下有两只近卫骑兵军,只要小心谨慎,不会出问题的。”

“微臣不同意!”

“末将以为历国公所言甚是!”

“末将同意历国公的意见!”

齐泰、盛庸说完后,众人随之争论起来。

朱允炆听了一会儿,发现文官们大多认为平安过于冒险,应该等待金山方面的援军,两面夹击;而武将们则认为等待金山得不偿失,即使顺利,金山也需要七月份才能整编完毕,但两军需要协调,恐怕还要耽搁一些时间,等到九、十月份,漠北夜间温度就到零下了,要下雪了

京师距离边疆实在太远了,来回传递一次命令至少要两个月时间,如果要协调两个战区作战,就如同现在这样,那至少要三个月以上,黄花菜都凉了,所以也不能埋怨将领们独断专行,如果他们不独断专行,肯定早就死了。

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平安大军出动,一切都没法掌握了。

又一次,朱允炆心头浮起了迁都的念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儿臣请命

迁都,是大明朝永远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因为建都南京的王朝,大多国祚不永。

最开始,朱允炆的首选目标是北京,他受到后世的影响比较大。

但在这个时代,几乎无人赞同。

原因很简单。

北京,古称幽州,在金国改名为中都,但也只做过六十余年的首都。

元朝建立后,北京又成为首都,也称大都,九十多年以后,元顺帝仓皇逃离,这里被明太祖朱元璋改名为北平。

所以满打满算,北京只做了一百五六十多年的首都,而且都是蛮夷之辈,所以在朝臣眼中,那里只不过是膻腥之所,沐猴而冠之地。

另外,定都北京的王朝,国祚也称不上“永”,比南京似乎强不到哪里去。

比如,洪武帝朱元璋就有迁都的想法,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北京。

他比较喜欢西安,只可惜太子朱标的死,让其心力交瘁,再加上为了给朱允炆扫清道路,耗尽了他的精力,最后并没有成行。

而且,安南也燃起了战火,如果迁都,南面的战事,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朱允炆不由得摇了摇头,迁都不是小事情,先放放吧!

此刻殿中的争论已经停下来了,大家将目光都转向了皇帝,等待他的决断。

朱允炆注意了这一点,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分析利弊。

文官的建议稳妥,但过于理想化,周期过长,一旦出现意外,就可能满盘皆输;武将的主张激进,但确实可以解决问题,当然,也存在大败亏输的可能。

“朕以为,毅国公的方略没有太大的问题,暂时就不要争论这个问题了。”

朱允炆一锤定音,武将面露喜色,杨荣有些不服,被齐泰拉了一把后,也放弃了。

“朕想让你们议的后续的问题,一、漠北的兵力是否足够?能否在最坏的情况下维持住战线?二、粮草补给方面,是否存在问题?三、是否需要朕前往北京督军?”

“陛下,万万不可!”

话音刚落,齐泰抢先出列,高声叫道:“陛下万万不可离京!”

“是啊,臣反对!”

“末将反对!”

一时间众人纷纷出言反对,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吴高也犹豫了一下,加入了反对的行列。

“怎么了?”

朱允炆有些不明所以,不由得望向齐泰:“齐尚书,你来说?”

“回陛下,”

齐泰躬身施了一礼,大声道:“臣反对原因有二。”

“一、陛下不可轻离京师,如今近畿数省都在清查田亩,追缴税款,而《除籍令》、《开拓令》、《财产继承法》等一系列法令的颁布,民间多有不解之处,人心也略有浮动,此时此刻,正需要陛下坐镇京师,随时处置;一旦陛下北上,留守官员处置不当,则必生变故,江南乃大明财富重地,一旦生乱,恐悔之晚矣。”

“二、另外即使陛下身在北京,除了等待漠北捷报传来外,别无善法,比现在不过可以提前五六日得到捷报而已。”

“当然,如果陛下实在放心不下,可以派重臣前往北京,为陛下分忧,为毅国公后备。”

齐泰的话,有礼有据,赢得了一致赞同,众人纷纷附议。

其实朱允炆说出口之后,就感到有些不妥,因此上次去北京,楚王就勾结倭寇、重臣和调查司发动叛乱,虽然解决起来不难,但还是给朱允炆吓出了一身冷汗。

另外,齐泰也说了,你去北京也干不了什么,只不过是早几天听到捷报而已,和在京师能有多大区别?虽然言语上让人有些不快,但却是至理。

朱允炆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笑道:“好吧,朕不去北京了,但北京确实需要重臣坐镇,诸卿可愿自动请缨?”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臣愿往!”

出列有三人,历国公盛庸、监察侍郎杨文以及兵部侍郎杨荣。

望着三人殷切的眼神,朱允炆笑了笑,抬手道:“那就辛苦历国公了!”

“谢陛下!”

翌日,解缙遭到弹劾。

解缙昨夜与一些好友觥筹交错、彻夜痛饮,导致日上三竿才到衙门报到,一应事务都是文教侍郎郑沂负责处理。

朱允炆闻听后,立刻派人将解缙叫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顿,警告他要谨小慎微,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解缙连连答应,非常后悔。

朱允炆没有理他,却留下了郑沂。

留下郑沂的原因很简单,是为了太子的教育,郑家是个大家族,族人却很少犯错,人才辈出,朱允炆想好好了解一下。

正谈话间,朱允炆得到通报——太子求见。

朱允炆愣了一下,却立刻传见。

很快,朱文奎走了进来,施礼道:“父皇,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前往北京督战!”

听着儿子稚气、清脆的声音,朱允炆愣住了,今天儿子竟然穿了一身戎装,披挂严整,小脸上涌出一份狂热和兴奋,言语间充满了激动,说话都有些哆嗦——应该是兴奋的。

良久,朱允炆苦笑道:“你怎么知道的?齐尚书告诉你的?”

“是的!”

朱文奎微笑道:“儿臣今天看到邸报,就问了一下齐尚书,待明白父皇的想法后,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前往北京督战。”

“哦,”

朱允炆深深的看了一眼儿子眼中兴奋的光芒,迟疑了一下笑道:“你不是不喜欢军事吗?”

“怎么会不喜欢?儿臣喜欢!儿臣只是不喜欢历国公的讲解而已!”

“哦,颖国公知道吗?”

“知道!”

“他的意见呢?”

“他——”

朱文奎沉默了一下,有些苦恼的道:“颖国公反对。”

“齐泰呢?”

“齐尚书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他希望儿臣能够历国公谈一下,再做决定!”

“这样啊,”

朱允炆偏了偏头,望了望天色,然后道:“历国公恐怕现在已经出京了!”

“这么快?”

朱文奎有些惊诧。

“呵呵,兵贵神速!”

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奎儿,你当真是为了给父皇分忧?”

“是的!”

“那你能做什么呢?”

“儿臣可以督促北平、热河、呼伦贝尔和和林的将士们浴血奋战,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嗯,”

朱允炆点点头,道:“那你先回去吧,朕要想一下!”

“是,父皇!”

望着儿子的背影,朱允炆沉默不语。

良久,朱允炆回头道:“郑侍郎,你以为如何呢?”

“这——”

郑沂有些为难,这是当今皇帝和未来皇帝的事情,那里是自己能插嘴的?

但是,皇帝垂询,郑沂不敢不打答,最后他抬手挠了挠头,苦笑道:“陛下,臣以为太子督军,为时尚早!”

“为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金幼孜的冒险

詹事府。

“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

听着朱文奎不咸不淡的声音,看着对方不冷不热的表情,金幼孜暗自叹气,但也只能低眉顺眼道:“谢太子殿下!”

这些天来,金幼孜经常被朱文奎训斥,经常被用来与前任少詹事杨溥比较,不是这个事情做得不够细致,就是那个事情处理的不够圆满,总之,问题多多,抱怨多多。

说心里话,金幼孜不愿意到詹事府来。

他在秘书处做得顺风顺水,深得皇帝信任,如果外放,至少也是一任知府,虽然少詹事也是正四品,但权势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少詹事是储君未来的班底,在如今的大明朝,至少还要熬上二十年,才有金幼孜的出头之日,而那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

但是,皇帝的旨意,没有人敢于违抗,不仅如此,他还要努力赢得太子殿下的好感,为将来铺路。

而且,金幼孜也明白,詹事府被大幅调整,太子殿下心中自然有股火要发泄,自己这些人就当出气包好了,反正迟早会过去的。

不过,今天是为了什么呢?该不是

正思虑间,就听朱文奎摆了摆手,声音淡然,但却似乎隐藏着一股怒气般:“你们都下去吧!”

“是!”

也许是感觉太子殿下的不悦,众人仓皇逃出。

走在最后面的是贴身太监孙海,他出门后,将门关上,面上的张惶立刻换上了一副冷厉、闲人免扰的神色,他背对着门,掐着腰,睥睨着周围不知所措的詹事府属官们,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这些属官都是新人——原来的都被换掉了,他们既不敢离开,又不敢窃窃私语,以及四处张望,只能支棱着耳朵,想要听到里面的声音。

只可惜他们离门口足有十米远,什么都听不清楚。

“金幼孜,父皇没有同意孤去北京督军,你可知是何缘故?”

“这个,”

金幼孜偷眼看了眼太子,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是一副殷切并伴随着羞愧的样子:“微臣惶恐,此事微臣不知!”

“看来,你在秘书处是白混了!”

朱文奎抬手点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以后要多和秘书处的同僚多多联系才成。孤来告诉你,是那个郑沂进了谗言!”

“郑大人?不会吧?”

“怎么不会?”

朱文奎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孤的消息还能有错?”

“微臣说错了,微臣惶恐!”

金幼孜连忙跪倒在地,做恐惧状。

朱文奎看了一眼金幼孜跪伏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心道:这个人,胆子小,能力似乎也不怎么样啊?

想了半晌,朱文奎不得要领,只好摆手道:“你起来吧,孤没有怪你的意思,孤只是觉得郑沂不是一个好人!”

好人?

金幼孜苦笑,这简直是孩子话!不过想到对方不过十三四岁,也就释然了,他起身抱拳道:“殿下,郑大人说什么了?”

“他竟然将孤比作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儿子刘义真!”

刘义真?

金幼孜立刻明白了一切。

这个郑沂胆子真是太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他就不怕殿下登基之后,对他秋后算账?

不过金幼孜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郑沂也是不得已。

皇帝问到他了,如果他不据实回奏,一旦事有不谐,他也要被论罪,在得罪当今皇帝和未来皇帝之间,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微臣有些明白了,郑大人对漠北战事并不看好?这么说来,他对殿下也是一片拳拳之心啊!”

朱文奎对金幼孜和稀泥、装糊涂的话有些不满,不由得撇了撇嘴,道:“孤才不会如刘义真那样偏听偏信,干扰前线将领的指挥,所以这个郑沂真是其心可诛!”

哪有那么简单?

你贵为太子,到了北京,又有督战之名,自然要处理漠北战事事务,以你的身份发出来的命令,谁敢不听?

打胜了自然千好万好,一旦打败了,难道也像刘义真那样来一句:“今日之事,诚无算略。然丈夫不经此,何以知艰难。”,这简直荒唐之极!

漠北战事关乎大明国运啊!

而且以陛下的性子,你能否如刘义真那样全身而退,还不好说呢!

金幼孜脑袋急转,无论太子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能让此事蔓延,一旦皇帝得知此事,必然会认为自己失职、无能,未能及时规劝太子;但同时自己又不能和太子硬顶,那样不仅起不到效果,还会遭到厌弃;最后,郑沂也是个不错的人,能帮就帮一下吧。

猛然间,金幼孜想到一个办法,不由得抬起头,以他惯常的低沉而又清晰的声音,道:“回禀殿下,微臣以为郑大人是一片好心!”

“嗯?好心?”

朱文奎有些不悦

“《资治通鉴》有云:汉高祖时,黥布反,高祖有疾,欲使太子督军击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此事与如今之事差相仿佛。”

“殿下乃大明储君,位分已极,即使督战胜利,除了得一些虚名,不会有任何实利,但一旦战败,则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漠北之战,关乎汉胡千年国运,陛下苦心孤诣,欲彻底根绝漠北之患,此乃惊天之举,所以一旦失败,陛下必然有雷霆之怒降下,到那时,殿下该如何自处?”

“所以此事对殿下而言,最多不过锦上添花,但一旦出现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样啊,”

朱文奎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道:“还是不对,郑沂乃饱学之士,不可能不知道汉惠旧事,为何要以刘义真之事羞辱于孤?”

“”

金幼孜想了一会儿,抱拳道:“殿下,据微臣揣摩,汉惠之事虽然可以作为佐证,但也有瑕疵,微臣担心会有人进言,殿下此举自比汉惠,有影射陛下春秋不永之嫌?”

“什么?”

金幼孜的话如石破天惊一般,震的朱文奎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惶恐的道:“孤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孤只是想效仿唐代宗旧事,为父分忧罢了!”

看到朱文奎慌张的样子,金幼孜放下心来,心道:这才是殿下的本来面目吧!

“微臣明白,郑大人明白,当然陛下也明白!”

“真的吗?”

朱文奎有些无措的道,他的眼睛直盯着金幼孜,似乎在等待什么判决似的。

“殿下请放宽心,陛下乃千古圣君,必然能够明察秋毫,知晓殿下一片拳拳之心。”

“哦,那就好,那就好!”

朱文奎喃喃道。

就在这时,金幼孜突然低声道:“殿下,此事是谁向殿下建议的?是谁以唐代宗类比殿下的?”

“是,是,”

朱文奎咬了咬嘴唇,最后低声道:“是黄先生!”

“他?”

金幼孜脸色微变,他下意识的往四面看了看,然后走前两步,又压低声音道:“殿下,微臣有一言不吐不快,但微臣希望此言不入第三人之耳,可乎?”

“可以!孤保证!”

朱文奎也冷静了下来,但面对金幼孜的郑重,却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好的,微臣以为黄先生错了,以唐代宗类比殿下,非常不妥。”

“当代宗之时,天下板荡,安史之乱未平,大唐中枢威望日衰,地方藩镇日见离心,当此之时,太子才需要亲自典兵,此乃不得已之计,不足以让后世仿效,尤其不能以今日的大明类比。”

“而且,一旦有人造谣,说殿下欲结交军方重臣,阴谋网络党羽,有不轨之心,殿下将如何辩解?”

“什么?我——”

朱文奎汗如雨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得不战

金幼孜的冒险成功了!

朱文奎对其态度大变,虽然作为一个少年,其脸色变化尚有些生硬,但还是让金幼孜感觉到了对方的诚意。

朱文奎亲自起身,拉着金幼孜的手,将其扶到椅子上,躬身施礼道:“金先生,孤一时孟浪,慢待了先生,这厢给您赔罪了!”

“不敢!不敢当!”

金幼孜吓得跳起来,连连推让,连说不敢,但还是拗不过朱文奎,喝下一盏茶。

之后,屋里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二人的笑声也隐约传到了屋外,门外的孙海耳朵一动,犹豫了一下,脸上立刻挂上笑容,摆摆手,压低声音道:“大家都散了吧,殿下与金大人有要事相商!”

刚才怎么不说这话?

众人心中暗自腹诽,但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太子殿下是来找茬的,自己这些人在这里就是做个见证的,见证什么?无非是金大人被斥责而已,长此以往,金大人包括自己这些人被边缘化,甚至被赶出詹事府,也是可以预见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听里面隐约传来的声音,应该是少詹事金大人能力超强,已经取得了殿下的谅解,甚至已经有变成殿下心腹的趋势。

好事情!

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会心一笑,然后各自散去了。

这次深谈之后,朱文奎发现金幼孜比杨溥、黄子澄要强得多,不仅心思缜密,断事分明,同时对朝廷内外大小事宜,上到军国大事、下到黎庶平民,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更重要的是,他深知父皇的心思抱负,对朝廷的政策分析起来更是头头是道,如历掌纹。

这让朱文奎如获至宝,对方孝孺、杨溥的离任也就没那么伤感了,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庆幸,同时对黄子澄也产生了不满,认为其见识太差,险些置自己于险境。

其实这是一种误解。

方孝孺暂且不论,杨溥在另一个时空位列宰辅,称得上一代名相,其才能是没有问题的,如今欠缺的只不过是实际处理政事的经验而已,只可惜在这方面,如今的他,拍马也赶不上金幼孜。

至于黄子澄,更是一桩冤案。

黄子澄建议朱文奎前往北京,真正目的是为了观政,并不是督战,他虽然有些迂阔,但也知道军国大事不能托付给十三岁的童子,反而是朱文奎觉得督战更有气势一些,擅自做了修改。

其实如果他说要去观政的话,搞不好朱允炆就同意了。

当然,黄子澄也不是一点私心也没有,他也希望朱文奎能够和军方搞好关系,这样未来登基会顺利一些,所以他举了唐代宗故事,指出正是因为代宗就任兵马大元帅,与其麾下众将有同袍之义,所以才能顺利继位的。

朱文奎闻听后大为心动,所以才有了乾清宫的一幕。

事情泡汤后,朱文奎略微动了点心思,就知道了原委,一下子就恨上了郑沂。

而金幼孜为郑沂开脱的同时,却狠狠的踩了黄子澄一脚。

这种区别对待,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平心而论,金幼孜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黄子澄所言,只是私下谈话,并没有流传出去,也就不会影响皇帝的决策,所以黄子澄认为没什么;但让金幼孜这么一说,却让朱文奎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下意识的认为父亲反对自己督战,是因为“唐代宗故事”,殊不知这只是他当局者迷,以及心中趋利避害的下意识行为而已。

从那之后,金幼孜逐渐成为太子的心腹,而黄子澄则只得到了礼节的尊重。

很快,黄子澄搞清楚了其中原委,他不敢记恨太子,但从此对金幼孜恨的牙根痒痒,发誓要除之而后快。

但是,面对深受太子信任的金幼孜,黄子澄一时也拿他没什么好办法,他要打压金幼孜,但却又不能引起太子的反感,所以只能暂时隐忍,等待时机。

而金幼孜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非常小心,唯恐让人抓到把柄。

按道理说,区区一名少詹事,得罪文渊阁重臣,实属不智,但金幼孜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他不踩上黄子澄一脚,就没法获取朱文奎的信任,有扫地出门的危险。

死道友不死贫道,乃官场千古名言。

詹事府也并不是一方净土。

漠北,游牧民族的乐园,汉人却望而却步。

鄂尔浑河上游,布尔罕山(狼居胥山)与杭爱山(燕然山)中间的广大区域,历来是漠北游牧民族的中心。

在这里,曾经存在过匈奴的单于庭、突厥的牙帐、回鹘的王城以及契丹的镇军城,同时还包括蒙古的哈拉和林城。

在蒙古帝国时期,这里是牧人的乐园。

到了夏日,这里绿草如茵,野花满山,远处群山如黛,森林茂盛,到处都能看到放牧的牧人,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面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在悠扬的牧歌声中,挥舞着鞭子,放牧着漫山遍野的牛羊,他们的惬意、悠闲,似乎将持续到天地的劲头。

但元顺帝退出大都之后,这种悠闲就一去不复返了。

在洪武帝时期,徐达、李文忠、沐英等人纷纷到此一游,为草原带来了一次次血雨腥风。

建文帝上台之后,蒙古人越发势衰,徐辉祖更是长驱直入,掠走了蒙古人的大汗——额勒伯克,后来虽然长生天庇佑,额勒伯克的堂弟地保奴返回草原,但局面却已经不可收拾。

之后,地保奴力排众议,放弃漠北西行,却在漠西遭遇惨败,最后更是死于伊犁城下。

到了建文十年三月,依然寒气逼人的和林城却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大明毅国公平安率领的骑兵。

对于游牧部落而言,夏季牧场与冬季牧场同样重要,为了躲避漠北的风雪,冬季牧场大多选在背风向阳的所在,而漠北的大山中,以燕然山、布尔罕山以及兴安岭最为出名。

所以在燕然山、布尔罕山附近过冬的部落一下子就抓瞎了。

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蒙古人的牛羊马匹都非常消瘦,急需补充草料,但偏偏这个时候,明军来了。

平安抵达和林城后,立刻派出大队骑兵扫荡周边,面对明军的优势军力和装备,零散的蒙古部落根本无力抵抗,有的选择了投降,有的则选择了远遁西方,当时地保奴还没有死,许多部落依然听从其派往漠北的信使的命令。

对于投降的部落,平安将其整编为卫所,分配草场供其放牧,同时征调其精壮、牛羊和马匹供大军使用。

当然平安并不白拿他们的东西,都给与了相应的补偿——银元。

通常来说,银元在漠北是买不到多少东西的。

但是此次北征,不仅朝廷调集了大量的粮草物资,还号召大明的商队随行,这里面不仅有山西的盛家、河北的马家、山西的陈家等等重量级的商人,还包括各地的一些中小商人。

为鼓励商人前往漠北,朝廷对立下的大功的商人派发盐引、武装证,甚至还拿出来一些远洋战船、火枪甚至火炮的购买权来奖励给功勋商人。

同时这些功劳还会记录在案,形成功勋点,功勋点达到一定程度,朝廷会对其赐爵,享受见官不跪的特权。

总之,为了漠北之战,朱允炆可以说是倾尽所有,只求胜利。

最开始的招抚工作还是很顺利的,但到了五月下旬,明军在金山战败的消息传来后,平安立刻敏锐的感觉到出问题了,蒙古人似乎又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而燕然山方向更是出现了契克图的骑兵。

金山之战后,契克图组织了一个联盟,自称古尔汗,传檄草原,要求蒙古人前往漠西与之汇和,共商抗明大业。

所以平安,不得不战!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阴云密布

“恐怕要出事情了!”

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铁铉却浑然未觉,他翻来覆去的研究了手头的几份情报之后,有些紧张,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后悔。

太阳快落山了,天空却笼罩着一层层的乌云,让整个和林城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正如铁铉此刻的心境。

从本心来讲,铁铉并不赞同平安西征,原因很简单,向西,向西,什么时候是个头?昔日蒙古人西征,数代人努力,也没有到达极西的大海,大明能做到吗?

契克图逃窜之路无边无涯,难道平安要追到天边去吗?

铁铉很怀疑。

他并不是怀疑大明的战力,这些年担任监察使的经历,让铁铉有了清醒的认识,正面作战,蒙古人不堪一击。

但是,能打赢是一回事,想要长久统治草原,则是另外一回事。

华夏数千年来,只有在盛唐时期曾经短暂的统治过漠北,但所谓的安北都护府,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陷落在重新崛起的后突厥之手。

大明能改变这种宿命吗?

铁铉不确定。

但是陛下很有信心,作为臣子,也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竭尽所能吧!

铁铉微微叹了口气。

“铁大人,您找我?”

正沉思间,耿璇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铁铉连忙起身——这是对耿璇的尊重,虽然皇帝要求在军中以职位相称,但耿璇毕竟是侯爵,品级远在铁铉之上:“是的,情形有些不妙!”

“呵呵,不妨事!”

耿璇笑了笑,朝后面摆了摆手,然后坐在铁铉面前的座位上,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蒙古人是不是又打起来了?派个人去调解一下就是了,能出什么大事?”

感觉到耿璇的漫不经心,铁铉有些恼火:“耿将军,一件两件当然没什么,但最近频繁了!”

“五天前,燕然左卫、燕然右卫械斗,好在没有伤亡。”

“四天前,和林左卫和和林右卫为争草场打了起来,死了三个人。”

“三天前,燕然左卫、右卫又打了起来,中卫居中调解,却死了两个人。”

“同样在三天前,狼山左右卫,也发生了冲突。”

“两天前,燕然右卫的牧群无意中进入和林左卫的草场,双方发生了冲突。”

“而今天,则发生了三起械斗事件,上午是燕然左卫和燕然中卫,下午是狼山左右卫,快擦黑的时候,是和林左右卫!”

“将军,本官以为,如果照此事态发展下去,一旦出现大的伤亡,事情恐怕将不堪设想,本官以为我军应立刻出兵弹压,否则一旦失去人心,悔之晚矣!”

“哦?”

望着怒气冲冲的铁铉,耿璇欲言又止,他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拿过茶壶,给铁铉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在铁铉面前:“铁大人,消消气,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都是小事情而已。”

“小事情?”

铁铉怒不可遏,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那什么是大事情?”

“难道非得要诸卫叛乱,围攻和林,才算大事?”

“铁大人,请慎言!”

听到铁铉的质问,耿璇脸色立刻变了,他低低的呵斥了一声后,立刻转身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声,才返身回来,坐到座位上。

铁铉也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但他并没有认错,而是双目圆睁,盯着耿璇的动作,一副绝不会让步的样子。

耿璇有些头疼。

作为皇帝近臣,耿璇知道铁铉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知道其必然前途远大,而且事到如今,火候也差不多了!

耿璇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然后划掉,再拿过油灯,将灯帽摘下,然后在铁铉的目光中,刚才的白纸化为灰烬,飘落到地上。

耿璇将油灯放好,然后正襟危坐,望着铁铉。

良久。

“为什么?”

耿璇明白铁铉的意思,也明白铁铉的愤怒和失落,但事已至此,只能开门见山:“鼎石,此事关乎漠北战局,关乎我大明百年大计,所以必须慎之又慎,在毅国公西征前,知晓此事者,只有他和我,二人而已。”

“哦,”

铁铉明白耿璇的意思——这是平安和耿璇的密谋,当然,目前的西征军中,肯定还有人知晓此事。

“另外我们也不是有意欺瞒您,实在是担心走漏风声,另外鼎石兄不知就里,与人相处方能不留破绽,此计才有成功的可能,因为契克图不是等闲之辈。”

“嗯,”

铁铉皱了皱眉,犹豫了半晌,最后道:“那为什么现在要告诉卑职?长兴侯难道不怕下官坏了大事?”

对于铁铉话语中的不满,耿璇只能报以歉意的一笑,作为监察使,被主将欺瞒到这种程度,还能心平气和的讨论事情,只能说铁铉的涵养到了一定的程度,另外也说明其对事不对人、立场公正并不是虚言。

“鼎石兄,切勿恼怒,末将也是不得已!”

说话间,耿璇起身,双手抱拳,施了一礼。

望着毕恭毕敬的耿璇,铁铉无奈的笑了,摆手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说说你们的部署吧!”

耿璇抬起头,笑了笑,然后望了望窗外,右手食指上举:“要下雨了!”

“下雨?”

铁铉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冲到门口——和林上空阴云密布,一场倾盆大雨,迫在眉睫!

“那怎么办?”

铁铉的脸色骤变,他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怎么办!”

耿璇轻轻笑了笑:“打呗!怕什么!”

“可是——”

铁铉坐在位子上,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诸卫中,是否有可信之人?”

“这个,”

耿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不会吧,和林右卫、狼山左卫、燕然中卫都是从呼伦贝尔调过来的,而且,和林周边诸卫指挥使的家人都在承德,他们难道不要亲眷的性命了?”

“这,也没什么用!”

耿璇正色道:“如果契克图大兵压境,他们要么死,要么降,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即使他们死了,也不会改变局势,因为,能够替代他们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哦,也是!”

铁铉跌坐在座位上,脸色有些苍白。

“所以,这次要雷霆扫穴,杀他个血流成河!”

耿璇一摆手,杀气腾腾的道。

耿璇和铁铉商议之后,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做了周密的部署。

众人告退后,耿璇留下了一个人。

“匡将军,有把握吗?”

“有!”

“好!辛苦了!”

“属下不敢!”

“嗯,那去忙吧!”

“是!”

耿璇走到门口,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眼神忽明忽暗。

铁铉从后面走上来,与耿璇并肩而立,突然道:“这就是你和平将军的王牌?”

“不,他——是陛下的王牌!”

第一百四十章 扑朔迷离

地保奴西去之前,对和林城进行了大规模的破坏,城内建筑十不存一,昔日繁华的回回区基本变成了一片废墟,而昔日居住着大汗的宫殿经过火焚,只剩下矗立的残垣断壁。

另外,城池的防御体系几乎被全部破坏,四个城门全部毁损,城头上的高楼被拆除,四面城墙也被开了十多个豁口,宽的五丈开外,窄的也可容单人通过,其他程度的破坏更是不可尽数。

当平安率军抵达和林时,面对满目疮痍的和林城也是一筹莫展,因为其部下大部分都是战斗人员,缺少工程建筑人员,同时也缺乏足够的筑城材料。

思索再三,平安决定只对和林城进行简单的修缮,将豁口堵上即可,其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划分草场,安抚部落上去了。

这遭到监察使铁铉的激烈反对,只可惜反对无效。

当然,平安对和林城也不是不管不顾,他向后方发出命令,要求在第二批大规模补给中解决这个问题——要求配备足够的工程人员和建筑材料。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为了打击契克图,平安不得不率军出征,将烂摊子交给了耿璇。

耿璇是五月初赶到和林的,之前他在呼伦贝尔督建贝尔城。

接手和林后,耿璇立刻发布新的命令,禁止蒙古人进入和林城,禁止蒙古各卫离开自己的草场,禁止他们到和林城东的市场进行交易,这遭到了蒙古人的激烈反对。

最后,耿璇答应会定期派遣商贾到他们的草场进行贸易,这才勉强平息了纷争。

但从那之后,草原上就流传着一些流言,说什么的都有。

比如有的说平安出征带走了大量的军队和资源,和林城中兵力不足,而且物资也很匮乏,无力压服蒙古诸部,所以只好禁止蒙古人接近——害怕蒙古人。

还有的说城里物资堆积如山,应有尽有,但都被耿璇——明皇的小舅子视为私产,现如今,明军一丝一毫的补给都要用钱购买,据说城内的明军个个骨瘦如柴,马匹也大量饿死,所以他们才无法出城巡逻——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还有的说耿璇不仅无能,还妒贤嫉能,就因为他的到来,排挤走了平安将军,平安将军虽然善战,却属于外臣,不敢与耿璇对抗,最后不得不与耿璇分道扬镳,率军西行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当然,这些事情也不是全然胡说,也能找到一些佐证。

首先,耿璇极少出面,除了诸卫首领外,几乎没有人见过其真面目,反而是监察使铁铉多次出面解决纠纷,这在某种程度上也验证了耿璇无能、纨绔的传言;其次,自耿璇掌权后,出城的明军立刻少了许多,即使偶尔遇上明军出城,蒙古人也惊讶的发现这些明军较平安的部下矮小瘦弱了许多,而且他们军纪很差,到了蒙古部落里,经常吃拿卡要,甚至还发生过强抢民女的事件;最后,城里的明军好像在大兴土木,据说是给耿璇这位驸马爷盖宫殿,当然这件事情本身,也是一个传言。

“匡义,这是怎么回事?”

耿璇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皱了皱眉,回头看向匡义。

“这——”

匡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末将按照将军的命令,枕戈待旦,一刻也不敢松懈。”

“前半夜倒还正常,就是雨下的大了些。”

“到后半夜,雨开始慢慢变小,到现在基本就不下了!”

“但是就在一炷香之前,城外突然出现无数火把,伴随着震天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末将不敢自传,立刻禀报将军!”

“哦,”

本来成竹在胸的耿璇也有些紧张,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城外的火把,粗略估计也超过五万以上,契克图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

不对,契克图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耿璇摇了摇头。

但是火把怎么解释?

“你怎么看?匡将军?”

耿璇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道。

“——末将以为,”

匡义也有些拿不准:“末将以为,这很可能是蒙古人在虚张声势,是为了吓阻我军出城!”

吓阻我军出城?

耿璇想了一下,然后望了望天空,道:“不对,蒙古人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就为了阻止我军出城?”

“不对,即使最坏的情况,我军也不可能出城,现在敌情不明,本将军不会让儿郎们冒险。”

“那——末将就不明白了!”

匡义想了想,也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样,加强戒备,不许出击,等天亮再说!”

“是!”

耿璇想了半天,没有明白敌人的用意,索性不想了,交代两句就回行辕休息了——一切等明天天亮再说。

城外的火把排成长龙,忽远忽近,喊杀声、马蹄声不绝于耳。

匡义自然不敢休息,他一刻不停的拿着望远镜,盯着远处的火把,只可惜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楚火把下面到底有没有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匡义放下望远镜,恨恨的道:“只可惜天气不好,否则飞球队升空,什么看不到?”

城南十余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一群人骑在马上,遥望着和林城。

当中的男人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鼻高口阔,眼窝深陷,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其嘴角温和的笑容,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是一个远人敬畏,近人爱戴的角色,这一点,从其身边众人的眼神中就可以看的出来。

他就是蒙古人的希望——古尔汗契克图。

望着火把一点点接近和林城,而城头的火把却丝毫没有散乱,契克图心中暗暗发出一声叹息——明人真不好对付啊!

“可汗,天快亮了!”

“嗯,”

契克图抬头望了望天,咬了咬牙,命令道:“传令下去,前军冲锋,至城墙两百步回转,然后灭掉火把,高声呐喊!”

“是,大汗!”

随着契克图的命令,火把开始聚集,然后朝城墙边用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城墙上的明军也越来越紧张,手心都攥出汗来了。

距城两百步时,城外的火把突然依次熄灭,城外一片漆黑,城头的明军如同被晃点了一般,不由自主的发出惊诧之声,火把也随之散乱。

匡义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抬手命令道:“开炮!”

“是!”

“轰!轰!”

“轰!轰!轰!”

炮声阵阵,城下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匡义的脸上露出微笑。

远处的契克图却脸色一变,立刻下令道:“全军后撤!”

天光大亮时,和林城下只有十余具尸体,昨夜的大军已经不知去向。

耿璇站在城头,双拳紧握。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战云密布

太阳照常升起。

但,今天却并不是寻常的一天。

耿璇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向,又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皱眉道:“韩真!”

“在!”

“飞球队能起飞吗?”

“回将军,有些困难!风力太强,而且天色阴沉,很有可能还会下雨!”

“哦!”

耿璇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望了一眼身边的铁铉:“铁大人,有什么建议?”

铁铉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本官不建议出动飞球队,如今城外情况不明,且天象不利,我军应谨慎应对,我建议出动骑兵,试试契克图的成色!”

“嗯,就依你之见!”

“来人!”

“热尔奔,说一下招抚的事情吧!”

“是,古尔汗!”

热尔奔大约四十多岁,身材中等,微微有些驼背,脸型略长,鼻尖带着一点弯曲,眼神迷离不定,很难看出其目光焦点所在,不过他声音倒是爽朗,与他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昨天晚上,根据古尔汗的命令,我们在和林周边的七个卫策动变乱,到目前为止,和林左卫、狼山右卫、燕然左卫、燕然右卫已经入我掌控,明军势力已经全部清除,其首领将不日率军与我汇合,参与围攻和林。”

“但是,剩余三卫的情况则不够理想。”

“其中和林右卫发展成了火拼,支持我军的哈格尔山被卫指挥使塔斯尔伊兰当场斩杀,不过获胜的塔斯尔伊兰没有向和林靠拢,而是选择向北逃去,目前不知所终。”

“狼山左卫没有发生火拼,但态度暧昧,应该尚处于观望状态。”

“最麻烦的燕然中卫,苏克鲁突然变脸,杀死了我方使者,然后带着手下消失在大雨之中,我军追之不及。”

“末将办事不利,还望古尔汗赐罪!”

说话间,热尔奔单膝跪倒在地。

“呵呵,热尔奔兄弟,”

契克图连忙起身,将热尔奔扶起,大声笑道:“此事怪不得你,你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如今我军平添两万精兵,而明军却只能龟缩和林一隅,本汗的大计已经成功了一半!”

“辛苦了,热尔奔兄弟!本汗要重赏于你!”

契克图重重的拍了拍热尔奔的肩膀,语气真挚诚恳。

热尔奔有些感动,抱拳道:“谢大首领!谢大首领!”

“嗯,”

契克图点点头,返回到座位上,道:“热尔奔兄弟,与四卫联络往来的事情,还是交给你来办。另外,”

契克图沉默了一会儿,道:“格尔琛听令!”

“在!”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将领应声出列。

“本汗给你三千精兵,然后再从燕然左右卫中抽调三千人,全力追杀苏克鲁,五日之内,本汗要看到他的人头,能做到吗?”

“末将领命!”

“好,下去吧!”

格尔琛站起身,朝热尔奔点点头,而热尔奔则报之一笑。

之后众将各自汇报相关战事,契克图一一下达命令,同时进行敲打和赞扬,帐内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就在这时,探马回报:“古尔汗,明军探马出城了!”

“有多少人?是四门齐出吗?”

“是的,每门五十人左右!”

“哦,再探!”

“是!”

契克图摆了摆手。

“将军,探马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

耿璇霍然站起,盯着匡义:“损失如何?”

“回将军,损失不大,派出去两百人,回来了一百七十多人,不过回来的几乎人人带伤!”

“哦,把领头的千户叫来!”

“是!”

时间不长,四个千户赶到行辕,他们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依然闪亮,在耿璇、铁铉等人的注视下,他们详细描述了出城遭遇的一切。

听完他们的描述后,铁铉、耿璇几乎同时一皱眉,然后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情况大致清楚了,五十里以内没有蒙古军,但过了五十里,蒙古人的防线就非常严密,阻截异常凶狠,而且以西面、北面最为强悍,这说明西北两面的卫所已经落入敌手,而东面、南面的情况相对乐观。”

铁铉抚了抚下颌的胡须,神情严肃的道。

“匡将军,你的意见呢?”

“铁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蒙古军四面围城,已是必然,但东面、南面未必乐观,到目前为止,四周的卫所没有一兵一卒前来和林报信,这说明他们要么投降契克图,要么被逼远离,反正,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至于四面之敌之强弱,末将以为还应从长计议,不能单从一次侦查就轻易做出判断。”

匡义的话让铁铉有些不满,但铁铉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争辩,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耿璇。

“庭渊,你呢?”

啊?

正在暗自思索的莫庭渊愣了一下,连忙出列施礼道:“将军在上,蒙古敌情以及诸卫所情况,目前言之尚早,末将以为我军应该以不变应万变。”

“目前我军不过两万,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远非蒙古的乌合之众可比,在城池三十里以内,我军与蒙古人交战,可操必胜。”

“至于守城,我军更是稳操胜券,另外城中粮草充足,不惧久战。”

“所以末将以为,我军应当死守和林,将契克图死死拖住,同时派出使者通知平将军,让其大军回返,然后在和林城下将契克图合围歼灭,一举平灭漠北之患。”

“至于敌情如何,最多一二日,等天气晴朗,我军派出飞球,自可一目了然,目前没有争论的必要!”

莫庭渊刚开始说的时候,耿璇频频点头,待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耿璇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太不会说话了!

莫庭渊有些莫名其妙,他没有注意到铁铉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

“嗯,庭渊所言,有一定的道理,其他人呢?”

耿璇接过话题,继续问道。

其余人也纷纷发言,但都大同小异。

耿璇和铁铉低声商量了几句,最后发布命令,决定派莫庭渊率三千骑兵出北门,然后折向西,寻找远征的平安所部,让其尽快回援。

和林城头。

望着莫庭渊一众军将的背影,铁铉叹了口气,道:“莫庭渊,是个将材,是不是有点可惜?”

“是啊,但如果不这样,如何迷惑蒙古人?”

耿璇抬头望了望天,淡淡道。

明军出北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契克图耳边,他立刻下令西面的恰哈儿全力阻截明军,不放一兵一卒西去。

同时契克图命令热尔奔召集诸部,准备合围和林。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染的草原(一)

多日的阴雨连绵已经过去,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微风拂过,绿色的草毯如波浪般起伏,灿烂的野花点缀其中,如同一幅妩媚的画卷,逐渐绵延到遥远的天边;在明亮的阳光下,远处的群山隐约可见,间或有飞鸟出入其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之香。

但是。

一阵烟尘,伴随着大地的震动,打破了这一切的宁静与美好。

遮天蔽日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骑士的战刀映射着寒光,在其身后,是无穷无尽、如同潮水一般的勒勒车,无数牧民穿插其中,如一群饿狼般紧盯着远处的和林城。

和林城头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耿璇、铁铉急匆匆的登上城头,一目望去,不禁目瞪口呆。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身边响起铁铉怒不可遏的声音,耿璇有些无奈的回头,咬了咬嘴唇,然后摇头苦笑道:“铁大人,末将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眼前确实有些出乎末将的预料。”

铁铉皱了皱眉,然后眯缝着眼睛的看了一眼耿璇,似乎有些不相信对方所说的话,最后在对方的一片坦然中败下阵来,但他没有再理耿璇,而是转头看向匡义:“匡将军,我们能守住吗?”

匡义瞥了一眼城外,鼻子微微哼了一声,然后朝铁铉抱了抱拳,沉声道:“大人放心,即使契克图以十万之众来攻,和林城也会固若金汤!”

“真的?”

铁铉有些不相信,斜眼看了一眼耿璇,耿璇注意到后,点了点头,铁铉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转头望向城外,扫视了几遍,突然道:“不对啊,蒙古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勒勒车?”

“这个,”

耿璇也有些惊讶,他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厉声道:“来人,把陈卫本叫过来!”

“是!”

陈卫本是军情局驻和林的千户,负责敌情侦查,出现如此大的情报失误,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参见副总指挥,监察使大人!”

陈卫本身材不高,大约三十多岁,一脸的络腮胡子,乍看起来有些凶恶,但只要他一开口,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脱口而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加之其性格爽朗,笑口常开,所以在和林城中人缘甚佳,与平安、耿璇关系都不错,只是与铁铉的关系有些不佳。

看着躬身侍立的陈卫本,耿璇神情严肃的指着城外,问道:“陈千户,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蒙古人打来了啊!”

“我知道,”

耿璇被噎了一口,有些恼怒的道:“本将军当然知道蒙古人打来了,但是本将军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部落背叛?而且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勒勒车?”

“”

陈卫本犹豫了一会儿,抬头道:“回禀将军,这些事情,总指挥都知道!”

“什么?”

耿璇愣住了,铁铉则勃然大怒,抬手点指:“陈卫本,你好大的胆子,本官身为监察使,你竟敢隐瞒如此重要的情报,你想造反吗?”

“卑职不敢!但,但,这都是毅国公的意思!”

“什么?毅国公?他怎么敢?”

铁铉更加恼怒,声音愈发高亢,他感到自己监察使的权威受到了藐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在这时,耿璇插了一句,低声道:“陈卫本,本将军问你,是不是陛下有密旨?”

“嗯,是的,陛下有旨,漠北战事,由毅国公全权负责!”

“什么?”

耿璇和铁铉对视一眼,无法掩饰眼中的震惊和——失望。

京师,乾清宫。

“仲景,你怎么看?”

朱允炆放下茶杯,微笑看着对面端坐的老者。

这位老者身着绯色官服,须发已经花白,只有双目依然明亮,他正皱着眉看着手里的奏折,嘴唇微微咬着,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正是诚意伯刘基的次子——朱允炆昔日的智囊——刘璟。

自王度死后不久,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刘璟的身体慢慢变差了,在乾清宫办差时出了一些差错,被申斥之后,依然没有多大改进,但朱允炆没有同意其致仕的请求,而是让其回青田老家修养,同时命令地方官员悉心照顾。

如今两年过去了,朱允炆有些想念刘璟,就召其进京,正好有一份情报自漠北送到,朱允炆就让刘璟分析一下。

刘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放下奏折,拱手道:“陛下,臣有一点愚见,请陛下圣裁!”

“呵呵,说来听听!”

“契克图不可小视,但蒙古人气数已尽,他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哦,怎么说?”

“契克图心狠手辣,精于算计,善于审时度势,但他本质上是个赌徒,这意味着他必然会输掉最后一张牌!”

“嗯。”

“契克图本部在秃巴思一带,也就是所谓的‘林木中百姓’,其地位于漠西,但却同时向瓦剌和蒙古称臣,不过他又同时与两方保持距离。”

“自乌格齐死后,额色库举棋不定,契克图趁机获得了独立地位;但同时,他依然与地保奴保持距离,因为地保奴惧怕大明,有意对大明称臣,这遭到了契克图一干人的激烈反对。”

“借着这种反对声,契克图的身边聚集了不少拥护者。”

“在地保奴西进之时,曾经派人与契克图联络,却遭到契克图严词拒绝,他打出了恢复‘大蒙古国’的旗号,继续招揽部众。”

“据说,当时其麾下骑兵至少有两万人。”

“所以,契克图完全有能力正面击败宋宋老将军,但事实上,金山之战却被打成了一锅夹生饭。”

“这说明契克图没有出全力,为什么呢?这说明他所图甚大,那么一个问题就出现了,他的目标是什么呢?”

“微臣同意毅国公的意见——契克图的目标必然是和林,至于呼伦贝尔,那里临近通辽和白城,一旦有事,我军可以迅速增援和补给,契克图远道而来,很容易全军覆没,所以他不会选择呼伦贝尔。”

“另外,和林的政治意义非同小可,一旦契克图击败我军,占领和林,那么他就非常有可能成为蒙古的新大汗。”

“”

听了刘璟的分析,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有些不确定的道:“这个契克图真有这么大的野心?”

“微臣以为可能性很大!”

刘璟犹豫了一下,道。

“这样啊!”

朱允炆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望向窗外,道:“朕也希望契克图野心大一些才好,否则这场战争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望着皇帝衣服悲天悯人的样子,刘璟心中却冒出一丝寒意,他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场景:

平安抵达漠北,招抚部落,手段非常粗疏,管理不够细致,招致蒙古部落的轻视。

军情局暗中观察诸卫,将情况报给平安,平安却不动声色,非但没有及时弹压,反而推波助澜。

平安西征后,军情局在诸卫中散播流言,让诸卫更加轻视明军,更具体的是轻视——耿璇——大明的驸马——大明皇帝陛下的小舅子。

最后契克图如约而至,诸卫反叛,围攻和林,再往后平安大军突然出现,精锐的近卫骑兵军如海浪般涌过,留下一片被鲜血染透的草原

这都是不该有的杀戮,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那么有把握?难道不怕玩火自焚?

刘璟不明白!同时也不敢问!

只不过,这次谈话,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慈宁宫来人传达太后旨意,要找皇帝说话,刘璟只好告退。

在刘璟离开时,他注意到皇帝的脸色不太自然,似乎有些为难之事。

“皇帝,你为什么要让江都去见耿璇?”

“我——”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染的草原(二)

慈宁宫。

皇帝朱允炆和太后吕氏对面而坐,太监宫女们已经被赶了出去。

朱允炆一脸为难,而吕氏则喘着粗气,似乎刚刚发过火。

良久。

吕氏叹了一口气,道:“漠北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让你的亲生兄弟姐妹去那里吃沙子吗?”

“”

听着母亲无奈而略带悲哀的声音,朱允炆差点脱口而出,答应太后的要求。

但是,他不能。

他是帝国的皇帝,必须对整个帝国负责。

“太后,您来看!”

朱允炆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帛,展开铺平在桌面上,原来是大明的地图,望着太后有些迷惑的眼神,朱允炆起身走到太后身边,用手点指,轻声道:“这里是兴安岭,东面是东北的三个都司,西面是漠北草原。”

“如果我大明控制不了漠北,则漠南的绥远、热河也很难保住。”

“如果绥远不守,则敌军可以随意出入河套以及甘陕各地,大明西北将永无宁日,西域必然得而复失,唐时张仁愿在河套筑三受降城,才阻止了突厥默啜可汗南下甘陕;”

“如果热河不守,那么长城以北,将成为蒙古人的乐园,我大明将不得不在山西大同、野狐岭以及燕山长城一线配备重兵防守,因为长城不守,蒙古人就会长驱直入,山西、河北必然生灵涂炭,甚至落入敌手。”

“如果失去了热河,那么辽东与大明内地的联系将会中断,辽东势必孤立难存。”

“辽东不守,则朝鲜必失;朝鲜失去,则孤悬海外的海东,更无法独存。”

“海东丢失,倭寇必然再起,进而袭扰我东南沿海,而东南各省乃我朝税赋重地,一旦生变,则我大明江山危矣!”

“太后,我说的这些有道理吗?”

说完这些话,朱允炆感觉心胸舒畅,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却发现太后吕氏正惊愕的望着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怎么了?”

吕氏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朱允炆刚才说的,她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是她很少看到儿子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难道儿子说的都是对的?自己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吕氏有些拿不准。

既然不懂就不问了。

吕氏拿定心思,有些扭捏的说出最后的底线:“无论如何,她们每年要回来看哀家一次。”

一次?

朱允炆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等铁路修好了,她们回来一趟就容易多了!”

“好吧,皇帝去忙吧!哀家要休息了!”

“是!”

漠北,和林。

“城头上的明军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已经没有援兵了,古尔汗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投降,就全都能活命,听到了吗?”

听着城外一个字正腔圆的汉语发音,耿璇、铁铉面面相觑,自己出幻听了吗?蒙古人竟然来劝降?吃多了?还是喝醉了啊?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吗?

“杀了他!”

“是!”

匡义一挥手,城头上数名明军扣动扳机,枪声响处,五十余米外劝降的蒙古骑兵应声倒地,正在欢呼的蒙古人如同被掐住了嗓子一般,骤然陷入安静之中,待之的是城头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这个——”

契克图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热尔奔:“明军的火器很犀利啊!”

“是啊,”

热尔奔点点头:“看来还是大汗英明啊!”

“嗯,出动吧!”

热尔奔传下命令,随着旗帜晃动,前排的骑兵让开道路,勒勒车群开始向前移动。

“射击!”

“射击!射击!”

城头上枪声此起彼伏,一缕缕黑烟冲上天空。

蒙古人下了血本了。

驾车的车夫冒着枪林弹雨,不要命一般的朝和林城冲过来,其身后是游荡的骑兵,都是最优秀的弓箭手,努力压制城头明军的火力。

明军的火器射程比弓箭要远得多,但是也有弱点,那就是发射速度不如弓箭——明军依然在使用前置装弹技术,装填很慢,大约需要两分钟才能发射一发子弹,而优秀的弓箭手,发射速度要比这快得多。

从场面上看,契克图对此次攻城做了静心部署。

勒勒车群大约以五十辆为一组,死命的冲向预定地点,有的冲向城门,勒勒车在城门下堆积起来,然后蒙古人将之点燃,城门处立刻燃起了冲天大火;有的冲向城墙,车上的土堆被卸下来,堆积在一起,似乎要搭建一个土台,方便蒙古军攻城。

“快!快!咳咳咳扔炸药包!”

南门城头上一个明军百户大声叫道,大火已经燃烧起来,城门岌岌可危。

“轰!”

“轰!轰!”

早有准备的明军将炸药包点燃,然后扔下城头,爆炸声震的城墙都晃了几晃,火中的勒勒车被炸得粉碎解体,火势随之减小,但是依然有勒勒车不停的加入进来,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些人疯了吗?”

“他们不要命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璇铁青着脸,看着身边的陈卫本:“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本侯?”

“没有!这次真没有了!”

陈卫本也有些奇怪,这些蒙古人吃错药了吗?这么猛?如果都这样子,当初干嘛要投降呢?难不成他们本就是死士?

不可能啊!死士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啊!

“那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就在这时,第二波勒勒车群冲了上来,赶车的大多是老人、女人和孩子,耿璇甚至能看到某些骑兵狞笑着砍下那些挣扎求饶的老人、女人和孩子的头——这简直是禽兽!

耿璇怒发冲冠,却没有任何办法。

蒙古人的舍生忘死给了和林守军巨大的压力,和林城经过多次战乱,城墙多处破损,有些地方只是用木头修补了一下而已,这些地方都非常怕火攻——所以不到一天的时间,南门被烧开,西边、东边城墙更有两处被烧出一个豁口,蒙古的骑兵甚至都突入了城内,在巷战中明军的火器发挥了最大的威力,突进城的蒙古人大部战死,少部分被俘。

入夜之后,经过审讯后,耿璇才知道这些蒙古人为什么这么舍生忘死。

他们都是被逼无奈。

在契克图的威逼下,他们的部落首领进行抽签,决定出击的顺序。

今天是和林左卫攻城的日子。

首先是精壮男人上场,契克图告诉他们,只有他们攻城成功,他们的家人才能活命,如果他们攻城失败,那么他们的家人将沿着他们的脚步,参与攻城。

这就是为什么第一波的蒙古人那么舍生忘死,第二波大多是老弱妇孺的原因了。

至于问到他们为什么背叛,他们的理由让耿璇哭笑不得。

他们都认为耿璇是个公子哥,无能之极,是大明皇帝派来镀金的,契克图告诉他们攻克和林城将会非常容易,另外契克图还告诉他们,他不想和大明翻脸,只是要抓住耿璇,作为人质,逼明皇从漠北撤军。

据说明皇非常疼爱他的妹妹,当然也包括耿璇。

另外,经过平安的搜刮,他们的粮食储备大大减少,而城里有关了市场,他们没法进行交易,他们认为明军是故意的,想要饿死他们,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反呢?

至于耿璇所说的,每隔十天半月会派人到诸卫进行贸易的事情,他们根本就不相信。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耿璇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天晚上,和林城枕戈待旦,四门全部被砂石堵死,明军彻夜拆房,不管是回回区的寺庙,还是昔日大汗的宫殿,统统在拆迁的行列中,拆下来的巨石统统用来填补豁口,防止蒙古军再用火攻。

到了次日凌晨,匡义朝耿璇、铁铉拍了胸脯,火攻不再可怕,蒙古人只能选择攀爬墙头,也就不足为惧。

耿璇、铁铉笑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染的草原(三十)

但是,直到日上三竿,蒙古人也没有攻城,只有若隐若现的骑兵在四周游弋。

“这是怎么回事?”

耿璇皱着眉头,沉思半晌,脑海中形成一个念头:“有没有这种可能?”

“契克图只是虚晃一枪,他们的目标是定北伯!”

“这——”

铁铉神色一震:“很有可能,那我们——”

“不行,”

耿璇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我们不能出城。”

“那怎么办?江都公主殿下还在定北伯军中呢!”

铁铉有些急了。

“铁大人,”

耿璇握了握拳头,然后又松开,往复几次后,最后苦笑道:“我相信毅国公和定北伯的能力!如果我们估计错误,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嗯,”

铁铉想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道:“那只能如此了!”

旁边的匡义沉默不语。

良久,耿璇突然道:“匡将军,不可大意,这未尝没有可能是契克图的惑敌之策。”

“对了,让飞球队出动吧!侦查一下,看契克图到底在哪里?”

“是!”

狼山南麓,克鲁伦河东岸。

定北伯吴升骑在马上,望着有些歪歪扭扭的浮桥,皱眉道:“克索伦佥事,这个浮桥是不是有问题啊?”

“怎么了?伯爷?”

“本将军觉得这个浮桥似乎有些过于歪斜了,”

吴升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往狼山上望了一眼,却骤然色变:“来人,吹号,停止渡河,全军戒备!”

“怎么了?”

还没等克索伦反应过来,吴升把手一指:“把他拿下!”

“啊?”

还没等周围的卫士反应过来,克索伦抬手从身边的卫士腰间抽出一把刀,砍翻身边的卫士,就朝吴升冲过来:“吴升,你给我去死吧!”

“砰!”

一声枪响。

克索伦胸部中弹,嘴角沁出鲜血,手里的刀晃了晃,“当啷”一声落地,然后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

此刻吴升的卫士才反应过来,连忙冲上来,将其摁住。

克索伦抬起模糊的双眼,依稀见到吴升吹了吹手中枪管的硝烟——这是什么火器?

枪声,其实是一个信号,所有人都望向吴升的方向,随之吴升身边的旗帜开始舞动,发出信号,正在渡河的大军立刻停止渡河,转入戒备状态。

几乎在同时,吴升刚才注意到的悬挂在狼山左卫上空的大明军旗突然降下,随之升起了一面狼旗——契克图的狼旗,然后一阵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狼山左卫的营门打开,大批骑兵鱼贯而出,朝吴升的大军扑过来,同时东面、北面以及河对面都响起了马蹄声,马蹄声震天动地,扬起漫天烟尘。

“命令,骑兵出击,为本阵赢得时间!”

“命令,外线战车就近连钩,各自为战!”

“命令,内线战车组成圆阵,与外线战车呼应,迟滞骑兵!”

“命令,掷弹兵、炮兵、神射手队、火枪兵全部就位,与蒙古人决一死战!”

“是!”

“是!”

就在吴升紧急调配阵型时,克鲁伦河上的浮桥突然“卡巴”一声断裂,还没有上岸的四两武刚车以及数十名士兵落入水中,引起一片骚动。

“命令,熊海负责指挥西岸部队,防守为主,等待反击命令!”

“是!”

“命令,全军不许慌乱,落水士兵就近救援,妄动者斩!”

“是!”

“杀!”

“杀!”

“杀!杀!”

吴升本军在整队的同时,担任外围警卫的骑兵已经与迎面而来的蒙古骑兵叫上手了,一时间,刀剑相击,人头滚滚,惨叫声、马嘶声不绝于耳。

明军的装备虽好,只可惜人数太少,三个方向上一共只有三千人而已,而蒙古人则至少在三万以上,所以明军只坚持了十多分钟就被冲散,蒙古骑兵冲进了明军的外线车阵,开始了大砍大杀,幸亏此刻的内线战车已经围成圆阵,才堪堪挡住了蒙古人的冲锋,而战车上的火器也开始发射,一时间枪炮齐鸣,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大汗,明军反应太快了!”

“是啊,太可惜了,如果我军能够冲入圆阵,那么大事可成!”

“明军统帅不简单啊!”

“只可惜明军的火器太厉害了!”

“是啊!儿郎们伤亡不小啊!”

说话间,众人期待的目光转向中间的契克图。

契克图居高临下,仔细观察了一番阵势之后,断然道:“命令热尔奔、忽查儿使用抛石车、圆木攻击明军车阵,务求一举破之。”

“是!”

“将军,不好了,看那边!”

“怎么了?”

吴升拿起望远镜,身子不由得一震,他发现从狼山左卫的大营里出现了一批装扮特殊的蒙古人,他们抬着十余架简易的投石车以及数十根直径接近二十厘米的圆木,正冲大营跑过来。

“这个契克图,简直是妖怪啊!”

吴升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蒙古人已经没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会有这种东西?

“传令神射手队,射击蒙古人的工兵!”

“传令飞球队,轰炸蒙古人的攻城器械!”

吴升略作沉吟,立刻下达了攻击的命令,不能让这些东西靠近车阵,否则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据战后统计,神射手队发挥的作用非常巨大,几乎左右了战局。

因为飞球队虽然居高临下,但高空抛放炸弹,因为风力的原因,往往偏离目标太远,有一个炸药包甚至扔到了武刚车上,直接炸死了十余名明军士兵,最后吴升不得不命令飞球队停止轰炸抛石车,改为监视敌军行动。

神射手队射程差不多在两百米左右,远远大于蒙古的简易抛石车的射程,所以在他们的打击下,蒙古人的投石车根本没有发挥作用,而圆木队就更不用说了,十余人抬着一根圆木,只要一个人出问题,圆木就会倾翻,圆木队的士兵非死即伤,惨叫声此起彼伏,最后竟然无人再敢抬着圆木冲锋——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死的没有价值!

山头的契克图脸色铁青,脸颊肌肉抽动,最后拔出长刀,高高举起,大声喝道:“大蒙古国的勇士们,我们是长生天的子民,我们是大漠的苍龙,我们是草原的雄鹰,而且,我们还是嗜血的饿狼,我们誓死不做明人的奴隶!”

“传令下去,自本汗以下,决死冲锋!”

“不破明军!誓不生还!”

“不破明军!誓不生还!”

“杀!”

“杀!”

“杀!”

随着山头竖起了血色大旗,蒙古人欢呼雷动,最前面的骑兵取出匕首,一刀扎进马屁股里,战马刺痛,疯狂前冲,最后撞到武刚车上,马头粉碎,上面的骑士借势冲向武钢车顶,甚至飞过武刚车,掉进内圈——有的当场死亡,有的昏迷,有的重伤被明军当场砍死,有的打了几个滚,又爬起来,朝四周大砍大杀。

蒙古人悍不畏死,前赴后继,一时间,车阵岌岌可危,处于崩溃边缘,而圈内的局势也被扰动,因为内圈有贵人——如江都公主等等,还有大量的粮草、给养以及各类工程兵、医务兵等等非战斗人员,他们的抵抗力量相对蒙古人来说,近似于零,如果算上慌乱的话,恐怕还要相当于负数

“和这帮狗贼拼了!”

“杀呀!”

西岸的熊海看到这一幕,立刻率领仅有的两千多骑兵泅渡克鲁伦河,前来支援东岸,东岸的蒙古军不得不转头迎战,这极大的减轻了吴升的压力。

时间已近酉时,太阳西垂,在克鲁伦河边,在狼山脚下,数十里方圆内,两支军队正在舍生忘死的肉搏拼杀,他们,都相信自将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就在这时,北方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大汗,是狼山右卫!”

“是右卫来帮我们了!”

“我们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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