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毓秀 - xp1024.com
《将门毓秀》


第001章 吉雪秀珠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木雕的窗棂上窸窸窣窣地落了层新雪,屋子里铜盆中的银丝竹炭映出橘红色的光,黄铜兽脚香炉丝丝袅袅散出淡蓝色的香雾,萦绕着整间屋子,宁静中混合着清雅的徽墨香。

一个身材魁健,神色英武的中年男人立在书桌边,单手握狼毫中楷,另一只手背于身后,在宣纸上书写如行云流水,落在纸上的漂亮的赵式正楷,笔锋遒劲有力。

“将军,将军!”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小侍女一撩裙摆跨进门槛,稚气未脱的脸上的笑都叠在了一起,原本不大的眼睛,被笑堆起来的脸蛋挤成了两条缝。

“素儿,慢慢讲,后院那边怎么样了?”中年男人手里捉着刚蘸饱了墨的毛笔举在半空中,目光注视着名唤素儿的侍女,一双浓密的剑眉微微皱起,虽然表面依然极力维持神色镇定,但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担心早已显露无余。

素儿利落的下了个万福,喘口气笑嘻嘻的说:“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夫人又为将军添了一位千金。”

中年男人眉目终于舒展开来,将毛笔轻轻放在笔架上,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字迹,唇边绽出笑意,仿佛又突然想起什么,赶忙抬头问道:“夫人呢?夫人怎么样?”

素儿听见问这个,顿时收敛起笑容,神情中透着担忧说:“夫人一生完就昏迷过去了,那个萨满嬷嬷说是因为先前难产,时间拖的太长,疲倦过度的缘故。”

男人闻听,急切道:“传大夫了吗?”边说着,身子已绕过书案道:“走,咱们过去看看。”话音还未落,男人已几大步跨出了书房门,顺着回廊拐了个弯,跨过一座垂花门,朝后院的内宅行去。素儿人小腿短,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男人的脚步。

这位中年男人就是大清帝国镇守北疆的正白旗统领,正一品镇国将军——葛吉泰。

葛吉泰走近后院内宅的正房门口,早有伺候在门侧的侍女请了安,撩开棉帘。

葛吉泰迈步进了屋里,暖意融融的热气伴着众人说笑的声音迎面扑过来,原来,正厅里闹哄哄围拢着一地的女眷。见葛吉泰进来立kè

住了声,纷纷下万福行礼。

葛吉泰轻挥手臂示意诸人免礼。女眷们平了身,便自动分往两边退避,屋当间腾出一条道。厅堂正中的花梨雕花锦榻上,坐着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妇人,老妇人身着凤裘银鼠滚边夹袄,气质雍容华贵,面容慈宁温善,怀里抱着一个锦被裹着的襁褓中的婴儿。

只见老妇人怀抱婴孩儿,微胖的身子前一下后一下地轻轻摆动,一双慈目笑眯眯地望着襁褓中婴孩儿,拖着长声,细声轻语说着:“小宝贝儿呀,你阿玛来看你喽!”

葛吉泰见此一幕,脸上顿时换成温和笑颜,走到近前俯下身,探头向襁褓中望,老妇人将双手向他递,葛吉泰伸双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从老妇人怀抱里接过婴儿来仔细端详。那小家伙此时恰睁开眼睛,粉团儿似的脸上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睛望着葛吉泰,望了片刻,竟然咯咯的径自笑了起来。

葛吉泰见孩子朝自己笑,越发喜不自禁。忍不住探头在婴儿小小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不知是他突然“亲昵”的举动,还是脸上的胡茬太硬,弄痛了这小东西,他才一吻完,婴儿的表情立kè

晴空转雷雨,粉红的小嘴一撇“哇~”的哭起来。

葛吉泰见自己将婴孩弄地啼哭不止,顿时手脚慌乱起来。老妇人赶忙从葛吉泰手里抱过孩子,颤着手臂柔声乖哄道:“小宝贝儿,小宝贝儿,不哭,不哭,阿玛是疼你呢!”。边哄着边笑瞪了葛吉泰一眼,嗔道:“当心你身上寒气重冲着孩子,又不是第一次当爹,还这么鲁莽。”

葛吉泰憨笑道:“是第一次给她当爹嘛!”说着,忍不住又伸手去逗弄婴儿的小脸儿,引得一屋子的女眷都笑起来。

谁也想不到,这个众人眼中驰骋沙场的铮铮铁硬汉子,面对骨肉至亲,竟如此细腻多情,还少有地带出几分诙谐,越发显得亲切可敬。

老妇人向里间房门看了眼,对葛吉泰说:“去看看你福晋吧,东果儿这回可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呀!”

“嗯!”葛吉泰点了下头,神色又露出进门时候的担忧,起身跨至里间房门前,撩开棉帘走了进去。

女眷们又围拢到老妇人身边,七嘴八舌的继xù

讨论着婴儿的容貌体态等等,口中皆是溢美之词。

众人正聊的起劲,只听守在门外的侍女传来问安的声音,紧接着帘笼挑起,跑进来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众人见了这少年,依旧先行过礼,之后便热情的招呼道:“琛少爷快过来看看吧,你额娘给你生了个小妹妹呢!”

男孩兴奋的两步跑到过去,先给老妇人请了安,跟着便紧挨着老妇人挤做在软榻上,口中兴奋道:“外祖母,快给我瞧瞧妹妹。”

老妇人笑着将手臂伸至男孩面前,轻声道:“可轻声着点儿,你妹妹刚睡着,仔细吵醒了她。”

男孩好奇地探身看向熟睡中女婴,只见那水灵柔嫩的小脸像刚出笼的白面馍馍,嫩白可爱。搓了搓手上的寒气,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脸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口中不禁赞道:“外祖母,我妹妹长的可真好kàn

。”

“是啊,这丫头长的跟你额娘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妇人端详着女婴,眼睛里的慈爱泛出回忆的柔软。

男孩兴奋道:“你们不知dào

,我刚才听小厮跑去我书房说额娘生了个女孩儿,来的这路上心里一直忐忑的厉害!”众人听见都笑起来,老妇人觉着新奇,忍不住问道:“你额娘生了个女儿,你阿玛还没说什么,你忐忑个什么劲儿?”。

男孩继xù

道:“我的老祖宗,您是不知dào

,前些天允荣王爷的侍妾也生了个女娃儿,我去他府里找图海,正巧碰上嬷嬷抱着那新生的女娃儿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因好奇,便凑过去偷瞧了一眼,结果竟给吓了一跳!”男孩连说带比划说的很是热闹,描述的绘声绘色也似煞有其事,众人听着好奇心都给勾逗了起来,纷纷详细打听究竟。

男孩继xù

说道:“那女孩儿长的那模样,哎!活脱脱跟去年阿玛围猎时候逮住的那只老猴儿一模一样,面皮儿不但黑呦呦的,还皱皱巴巴的,我瞧着比老嬷嬷脸上的褶子还多。我当时这心里就纳闷:允荣王爷长的不赖,那侍妾也生的标致,咋生出这么丑个孩子来?”

众女眷听他形容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又加上夸张形象的表情,都憋不住笑出声来。地下站的诸人中,还真有人瞧见过那个女孩儿,便说道:“少爷刚才说的也不全是逗乐子的话,那女孩儿确实是肉皮儿生得黑了些,眉眼儿也没随她阿玛和额娘,长的不甚好kàn

,可没咱们府上的小格格粉白标志呢!”

老妇人却含笑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没听见老话说:女大十八变吗?女儿家小时候是看不出来俊不俊俏的,这就好比那花儿,还是花骨朵儿的时候你能看出它是好kàn

还是难看吗?非要等到她长大了,开展了,才能看得出来。”

此时,里间屋的棉帘再次挑起,葛吉泰走了出来,男孩子看见,立kè

起身行礼道:“孩儿见过阿玛。”

葛吉泰应了一声,面容慈和地笑看着儿子问:“齐布琛,喜欢你的小妹妹吗?”

齐步琛点头笑道:“嗯,极喜欢的!我刚才还说,妹妹长的可真好kàn

。”

老妇人见葛吉泰面色平和,便问道:“东果儿醒了吗?”

葛吉泰笑着微微点了下头回道:“刚醒来,我喂她喝了些蜜糖水,这会子瞧着精神还不错!”说完对门边站着的几个侍女吩咐道:“福晋醒了,你们几个进去伺候着吧。”

老妇人细细地嘱咐道:“去把茶房里煲着的小米粥端来一碗,不要多盛米只要面儿上那层糯稠的米汤,俨俨地放两匙红糖,热热地给她喝下去,这时候喝这个,比人参还受用。”侍女们答yīng

着下去张罗。

“阿玛,我妹妹起名儿了吗?叫什么?”齐布琛问道。

葛吉泰闻听儿子如此问,笑道:“这半天光顾着高兴,都忘了给孩子起名儿了,亏得琛儿提醒。”说罢,望向老妇人道:“额娘,这孩子按理说还没到出生的日子,看您来了就赶着要出来见您。定是投了您的缘,您就给她赐个名儿吧。”

老妇人点头笑道:“不是你说,就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按理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膝下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再加上曾孙都一大群了,可今儿瞧见这孩子,一下子就给她收去了心似的疼惜起来。”说罢,瞧着怀中女娃儿的宁静睡颜,略思索了片刻说:“我琢磨着,她是冬日里生下来的,因而便惹人揣在心窝儿里疼,就取名怀袖吧。”

“‘夺怀袖之深爱,尔母氏之丽人’好名字!就叫怀袖,谢额娘赐名!”葛吉泰向老妇人深施一礼。他话音才落,只听老妇人怀中的女婴在睡梦中发出两声“咯咯”地甜笑。

老妇人笑盈盈望着怀抱中的女娃,无意间,侧目望向旁侧的青铜鸟兽花草连理纹的香炉,和声道:“福晋才诞下小格格,身子虚弱,将这檀香气味沉重,去将我房中御赐的龙涎香取来。”……

怀袖出生的这一年正是康熙七年。前一年,也就是康熙六年,八岁登基的康熙皇帝玄烨时年十四岁,正式昭告天下龙御亲政。

虽然康熙已经颁布了亲政的诏书,但此时的朝政实质上依旧掌握在顺治帝钦点的辅政大臣:索尼,鳌拜,苏克沙哈,遏必隆等手里。

年迈的索尼病危,鳌拜趁机独揽朝纲,颇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味,且不顾饿殍遍野,置民生于水火,大肆圈占土地,嫌马儿的腿不够多,不快恨不得骑着蜈蚣跑。北疆也时有战事吃紧情形,葛尔丹部族趁机肆扰边陲和其他草原弱势部落。

葛吉泰向朝廷快马送去的几道折子,都如石沉大海……

虽然沉甸甸的云朵一直压的低低的,但北风却依然卯足了劲的刮,仿佛拼尽全力也要将满头的乌云吹走一样。只要有风,再厚的云也终究会被吹走,冬天到来的时候,春天就已经跨上马背开始奔驰了。

第002章 凄凄别情

喀喇沁草原

金顶大帐内,一位美丽的年轻妇人身着蒙古特色的服饰,虽然只是内府中穿着的家常服饰,但依旧可见华贵不凡。

坐在半开的木窗下正专注阅读一封书信,黛眉时不时的略微蹙起,待将几页信笺一一看完,托腮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将信折好放回桌上,将门内的一名侍女唤过来,问道:“素儿,你主子又跑哪儿去了?”

名唤素儿的侍女恭敬地垂手立在少妇面前,低垂着脸说道:“回大格格话,主子,主子一早跟娜达郡主出去了。”

少妇美目暗含微愠,语出肃然道:“就只有娜达郡主吗?”

“嗯……”素儿侧目顾及左右,嗫嚅低声回应。

“巴根少王爷也跟去了吧!”少妇出言开门见山,直接替素儿说出真相来。

“大格格,奴婢没劝阻住小格格,是奴婢该死,奴婢原领责罚。”素儿见被少妇戳穿,赶忙跪下连连磕头。

少妇无奈一笑,叹息着将手一挥道:“你起来吧,这也怪不得你,她现在不是连你也不想带在身边么,这说明你平日还是常管束她的。”说罢,轻声叹息道:“你主子的个性,我这当姐姐的岂有不知dào

的?你这就去把她找回来,说我有事跟她讲。”

“是,奴婢即刻将小格格寻回来。”素儿应声出去了。

少妇目光注视着轻微摆动的珠帘,神色恍惚间微微黯淡下来。忍不住轻声叹道:“这鸟儿一般快乐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过了没多久,院子里飘进来一阵活泼清脆的笑声,混合着轻盈的脚步,宫女的请安声跟着珠帘被挑动的声音,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十三四岁,眉目清俏的少女,周身湖蓝色的骑装打扮,不但衬得玉颜粉嫩白皙,且更显出几分洒然英气。

少妇此时已经换了正式的妆容,正襟坐在前厅的紫檀锦榻上。手捧卷书,旁边的木几上放着紫金掐银丝茶盏,方才看过的那封信也静静地躺在手边。

“姐,素儿说你找我?”少女才一进门,瞧见少妇正在看书,问道。此时,奉茶的侍女托了茶盏来,轻声道:“怀袖格格请用茶。”

怀袖接过侍女手里的茶盏,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仰起头便喝了一大口,也不虚讲那些礼数,径直坐在少妇脚边的矮凳上,身子靠在少妇腿上撒娇道:“姐姐赶着叫我回来,可是想我了?嘻嘻。”

少妇原本神情肃然,被她这么一磨,便立kè

消散地全无影踪,幻化成心底的温柔爱怜,轻抚着怀袖的鬓发道:“怀儿,你今天出去怎么连素儿也不带?这可有点不成规矩了。”

“姐,我今天是去骑马的,素儿不会骑马,每次出去跟着白受罪,索性就让她在家陪着你打发时间,省的娜达被我拉走,剩你独自闷得慌。”怀袖巧笑应答。

少妇微嗔道:“跟娜达去骑马倒罢了,怎么又添上巴根?你忘了上次他与你一处,惹得你姐夫发脾气,险些用鞭子抽他,你还敢跟他玩儿!”

怀袖听见大姐质问,委屈道:“不是我主动叫他的,是他自己非要跟着我们,我还劝他回去,他又不听我的,这些你去问娜达便知。再者说,巴根骑射那么厉害,他不听我话,我拿他也没辙……”

少妇心知怀袖说的是实话,只因巴根却不是省事的,担心又惹出事来,便只提醒一下她,也就不再深备,因心中还惦记着旁的事,还是说正经的要紧。

“阿玛来信了。”少妇语气平和说道。

怀袖一听,顿时站起身来,看着姐姐的神情,认真问道:“阿玛怎么突然来信了?说什么了?”

少妇温柔美丽的双眸望着怀袖的眉眼,温和道:“阿玛要你即刻回将军府,并让你姐夫派卫队护送。”

“怎么这么着急?我不过才来了个把月。是不是有什么事?阿玛信上到底说什么了?”怀袖望着少妇的眼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妇握住怀袖的手将她拉近自己,柔声抚慰:“好妹妹别多想,不是什么坏事,无非就是担心你在外面久了落下教养课程,再说额娘也想你了。”

怀袖凝神注视了大姐的眼睛一会儿。轻声说:“你不说明我也知dào

,就是为了那件事。”

少妇牵着怀袖的手拉近自己身畔,柔声轻抚:“怀儿,这些年,这件事府里从曾对你隐瞒,用意你自然明白,也就是要你有个心下的准bèi

,阿玛,阿玛也一直在尽lì

而为……”

怀袖心里已然明白大姐口中说的是什么,如秋水般明亮的双目望着大姐,流露出悲凉意味,说道:“我心里自然明白,阿玛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罢了,那个地方就是座活坟……”怀袖话说了一半,嘴却即刻被少妇用手封住。

少妇好言央道:“我的好妹妹,这话可是能随意出口的?外祖母教给你的那些规矩全做了耳旁风不成?”

怀袖拿下少妇的手,沉默少刻,起身缓步向门外行去,头也不回道:“我此刻身子有些乏,先回屋去了。”说完挑珠帘,头也不回地去了。

少妇看着刚才还如云雀般欢颜的怀袖,此时已然面带愁云,原本应是如春草般葱茏无忧的年纪,却早早地在心底埋了这些心事,心内的不忍夹裹着无奈顿时将思绪填得满满的。

夜色深沉,草原深处流萤点点,忠义大汗吉日木图回到寝宫,少妇已经褪去了白日的正装和头饰,正坐在梳妆台上梳理头发,一袭长发如水般从肩头流下来,见王爷回来,赶忙迎了出去。

吉日木图王爷见了少妇尚未入寝,隧缓声说道:“以后不用刻意等着我,你自己先休息。”

这少妇便是怀袖的大姐聪古伦,当年顺治爷在时,将她指婚给了蒙古草原喀喇沁的贵族首领忠义大汗吉日木图做阏氏。

“我原本睡的就晚,没有刻意等着。”聪古伦边说,边亲手为吉日木图褪去外面的吉服,转手递给侍女。又添了碗加盐的酥油茶,双手奉给吉日木图。

吉日木图接过来,喝了一口将碗放回桌上,回身道:“你阿玛的信我看了,怀袖准bèi

什么时候启程?”

“阿玛说让越快越好,我今天已经跟她说了,我想略预备个一两天就启程,大汗的意思呢?”聪古伦问道。

“我倒没什么,只觉着这也算是桩喜事,咱们应该表示祝hè之意,你看着准bèi

些什么礼物合适,就去预备吧。”吉日木图道。

“只是准bèi

进宫选秀,又不是已经册封了贵妃娘娘,不用准bèi

礼物!”聪古伦笑道。可尽管容颜含笑,可眼内中却含淡淡的酸涩。

吉日木图瞧出了聪古伦的心思,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以怀袖这般聪颖美丽,你就放心吧,她若进宫必得皇上宠幸。”

聪古伦叹息道:“我就是担心怀儿那样的性子,她的心思我知dào

,每次提及此事,总闹腾好一阵子,哎,我心里倒真不愿她进宫后被选上,在那皇家禁城里禁锢一辈子,有什么意思。”说话间,眼圈儿已嵌了一圈儿红边,只强忍着没滚下泪来。

“这倒是奇怪,多少人挤破头往那里面钻,你们姊妹反倒愁上了。进那里面,享shòu

的可是天下极致的富贵!”吉日木图抚了抚聪古伦的背笑慰道。

“可是……”聪古伦还想反驳,却被吉日木图止住。“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早点休息吧,个人有各人的造化,将来的事儿老天爷都不肯告sù

你,你哪能揣测的到呢!明天我亲点护送怀袖的卫队,保证把你的宝贝妹子安然无恙的送回你阿玛那儿去!”

隔日,吉日木图大汗亲选的护卫队已准bèi

妥当,在黄顶大帐外等候。

聪古伦为了给怀袖送行,特意精心装扮,明黄的吉服上绣着团花富贵牡丹,显得富贵至极,头上珊瑚、绿松石串起来的赤金色额带在映日照耀下灼灼闪耀,隽朗瑞丽,衬着高贵的细勃格冠带亦发灿若朝华,珠光宝气环绕映衬之下,越发衬托着美丽的聪古伦越加高贵端和。

怀袖因为要启程的缘故,也换去了平日常穿的骑装,该换身浅青色的旗袍,头上梳着俊俏的二把头,旁侧佩着紫金流苏,比常时淑雅许多。

聪古伦始终紧紧握住怀袖的手,姐妹俩并肩走出金顶大帐之外。因为怀袖是可汗阏氏的亲妹妹,故而许多大汗亲贵前来送行,旁侧的众王爷,侍卫分列两侧,好不热闹。待聪古伦携着怀袖踏出金顶大帐时,两侧想起了牛角号嘹亮悠扬的声音,这是蒙古族送行的最高礼节。

“怀儿,这次回去一定要静下心思,好生研习宫规礼法,万不可再如眼下这般全无拘束。宫中规矩严苛,不是闹着玩的。”原本不想说这些,可到了临行前,聪古伦还是放不下心,又叮咛了几句。

“我为何一定要进宫?宫里已有那多的女子,皇上却只一人,何况还有那些公共太监,他又不缺人伺候,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苦作践旁人的青春,耗在那里头。”怀袖嘀咕着垂下脸,脸上满是厌恶之色。

聪古伦闻听她竟如此说,不觉黛眉顿蹙,狠劲攥了下怀袖的手。怀袖顿觉手指被大姐弄的生痛,极不情愿地抬起眼看向大姐。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聪古伦轻斥了怀袖一句,但又见怀袖眼内含着委屈,想到眼前分别在即,聪古伦心中不禁又泛起阵阵心疼。转而柔声抚慰道:“怀儿,这话你与姐姐说说便罢了,出去了万不可对任何人讲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尤其是进了宫。你要谨记,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就可能要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的性命!”

怀袖抬起脸,望进姐姐神情凝重却又殷切牵念的眼眸之中,心中不忍她为自己担心,只得勉强点了下头。

此时,旁侧有侍卫牵过一匹安置着大红毡八宝鞍子的马儿,旁侧随侍的怀袖的贴身侍女素儿,轻声说了句:“小格格上马吧,时辰到了。”

第003章 红马少年

聪古伦从旁侧一名侍卫的托盘内,拿起一根掐银丝雕花草花梨木黄牛皮马鞭递给怀袖,怀袖双手从聪古伦手里接过马鞭,目光莹莹望向聪古伦,姐妹二人此时虽默默无语而视眼内均已蒙上晶莹水雾。

此时,吉日木图大汗自旁侧缓步行来,立于聪古伦身畔,对怀袖温言嘱咐道:“我已吩咐人皆预备稳妥,路上小心着些。”

怀袖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使泪珠儿滚下来,向吉日木图大汗和聪古伦用蒙古族的礼节深施一礼,拉过缰绳飞身上马,手起鞭落,一声脆响,马儿长嘶一声,腾起四蹄,向辽阔的草原疾奔而去。

她心里清楚,他日倘若进了宫,今日一别,此生能否再见都难说……

聪古伦凝望着妹妹渐远的背影,眼睛也模糊起来。阿玛的信上说的清楚,明年夏天,怀袖就要启程进京准bèi

参加选秀,再也不会像往年,每个水草丰美的夏天,来喀喇沁草原与她相伴,带来属于遥远疆北的特殊,却无限温暖的故乡气息……

自从二妹朱赫塔娜前些年经由皇上指婚,嫁给在京城做官的兵部尚书马尔汗之后,就再没见过面。那还只是个尚书府邸,就让聪古伦感觉那四方的庭院是那么幽深,现在小妹怀袖却又要被送入宫中……思及此,聪古伦再忍不住啜泣出声,身子微微颤抖,旁边侍女赶忙上来搀扶住她的胳膊,搀着她欲转身回金顶大帐歇息。

就在聪古伦刚转身之际,突然从大帐后面窜出一匹火红鬃毛的健马,马儿四蹄如风,腾空跃起,接连越过数条围栏和侍卫头顶,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向怀袖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着,只听见吉日木图大汗震怒大喝道:“巴根,你给我站住!”

马上的少年闻声,只回头瞄了一眼,大声吼道:“我要把怀袖追回来,我不让她入宫!”

吉日木图闻听,脸侧顿时青筋暴起,情急之下一把夺过身侧侍卫手里弓箭,搭弓便要射。聪古伦赶紧上前抱住吉日木图的胳膊恳求道:“大汗,不能射呀!”说罢,转身向旁侧呆立的侍卫大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少王爷追回来!”

侍卫们闻言此言,仿佛才被唤醒了一般,一群人呼啦都上了马,扬鞭去追。

红马上的少年心知后面有人追来,可此时他已经顾不得那些,追上怀袖要紧!他知dào

怀袖刚走,以他胯下这匹“烈焰”的速度,追赶那区区的护卫队,犹如探囊取物。

坚硬的皮鞭策在马儿后股上,马儿吃痛的不住低声嘶鸣,脖颈上的鬃毛被热汗寖湿成一缕一缕,身上也覆着一层油光的汗珠儿。少年心疼马儿,俯平身子,柔声在马儿耳边说:“我知dào

今天辛苦你了,但这次追的是我这辈子最要紧的人儿,她是我生命中的百灵鸟,烈焰,你也希望我幸福对吗?”

那马儿似听懂了主人的意思似的,四蹄一横,身体几乎与地面抻成了一条线,连耳朵都向后叠起来,少年只听得耳边风声霍霍,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后面追赶的侍卫起先还能看得清楚马上的人,可距离突然越拉越大,渐渐的那一人一马只剩下一个黑点儿,最后消失在小山包后面。

转过了小山,远远的看见了护送怀袖卫队,缓缓前行。

少年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催马直奔卫队而去。

怀袖知dào

此次回去,是为了提前准bèi

明年进宫选秀的事宜,心情一直憋闷。便不想把自己圈在车撵里,骑了马随意在卫队前后溜达,素儿担心怀袖如此抛投露脸地在外面不安全,劝了几次,终究无济于事,索性也只得由着她去。

此时正值草原最丰美的季节,风儿和曛的吹过脸颊,轻轻撩拨着怀袖双鬓的缕缕发丝,风中掺着野花和青草的清新气息,远处天青云淡,偶尔瞧见一两个散居的蒙古包,雪白的毡包犹如圆润的珍珠般镶嵌在绿色的甸子上,恬静美丽。

这里的一切都让怀袖迷恋沉醉,仿佛融进她的血液般的天亲地近,她多希望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块美丽而辽阔的土地上,然而,身为疆北将军府的格格,她的命运,从出生下来,就已经篆刻上了属于这种命运特有的轨迹,如星辰一般无法撼动,不容更改……思及此,怀袖目光黯然,眼内生出对眼前景致的无限眷恋。

正当怀袖沉浸在思绪之中时,耳畔传来马蹄的哒哒声,侧身看去,红鬃烈马上跨坐的皮肤黝黑的,壮硕少年正是巴根。此时,负责守卫怀袖的侍卫们也警戒起来,纷纷将兵器紧握在手里,围拢到怀袖的马前。

怀袖神色从容坐的在马背上,看着策马追来的巴根。众侍卫此时方才看清来人,纷纷收起兵器俯身请安。

巴根驱马行至怀袖身边,大声叫道:“怀袖!你不是说过,不愿意进宫吗?”

巴根是吉日木图大汗的亲弟弟,怀袖自幼便与他相识,此时见他,忍不住玩笑道:“巴根,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追来,不怕回去我姐夫又赏你一顿马鞭?”

巴根却无心与她说笑,脸色严肃,目光紧盯着怀袖的脸道:“怀袖,你告sù

我,你这次回去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来喀喇沁了?”

怀袖听见他如此问,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目光调转望向旁处。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拨马向前走了几步。巴根也催缰紧跟上来去。

“你说话呀!是不是你这次回去,你阿玛就要把你送进京城的皇宫里去?”巴根见怀袖不说话,急切地追问。

“巴根,你快回去吧,晚了姐夫又要训斥你了。”怀袖轻斥道。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面容肃宁,丝毫瞧不出她的心思。

“你不回答我,就说明我刚才说的是真的!”巴根说完,一扥手里的缰绳,马头朝向怀袖靠近,怀袖毫无防备,只觉手中一松,还没等她询问,手里的缰绳已经被巴根夺了过去。巴根掉转马头,牵着怀袖的马儿就要向回走。

怀袖惊斥道:“巴根!你要干什么?放开我的马!”一边嗔怒一边用手使劲拽巴根手里的缰绳。两匹马的步调无法统一,随各自主人的意志相互牵制抻扯着在原地转起圈来。

周围的护卫见他二人就扯起来,且两边都是主子,竟一时不如何。

此时,另一队奉命追赶的侍卫也行至近前,为首的侍卫长在马上对巴根行礼后说道:“少王爷,忠义王叫您回去呢。”说完,催马靠近几步。

巴根猛然回头怒叱道:“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过来,谁敢阻拦本爷,我剁了他的脑袋!”

侍卫们见这位少王爷眼内怒过中烧,不自觉纷纷向后退。巴根的烈火性子这喀喇沁草原谁人不知dào

?若当真惹急了他,砍人头跟剁大白菜似的,连眼皮子都不眨。

“巴根,别胡闹了,快放开我的马缰!”怀袖也急了,使出全部力qì

拽马缰,因腰上使的力重了些,胯下的马儿突然受了惊,前蹄猛地立起,怀袖的身子当即被甩了起来。

“啊!”怀袖吓得惊呼一声,松开手里的缰绳,双臂紧紧抱住马脖子,以防身子从马上摔下来。

“格格!”素儿大叫道,她早从车里跑出来,方才见他二人说话,不便上前,此时,突然见此情形,吓得脸色苍白,眼看着怀袖身子坠在马侧,双脚已经凌空,素儿的叫声几乎已颤出了哭腔。

巴根见这情形也紧张起来,两匹马不停的相互交错着身子,怀袖的马儿还受到了惊吓,不停甩着脖子,似乎试图将怀袖甩落下马,然而,此时若是怀袖跌下马去,很可能当即便被两匹马活活踩死!

巴根俯下身,伸出手臂揽住怀袖的腰,却怎么也抱不下来。原来他原想将怀袖抱在自己的马上,可怀袖的手臂却死死勾住马脖子,倔强地不肯放手,怀袖大叫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就算被马踩死,我也不会跟你走。”

巴根听着怀袖如此决绝的话语,心中猛地向下沉,口中悲戚道:“怀袖,我是不想让你进宫呀!你亲口说过,你不想进宫。”

怀袖却冷冷道:“我进不进宫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巴根一双浓眉紧锁,目光深沉凝注怀袖低声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怀袖听见巴根说出此言,没没说话。此刻,她只觉得双臂酸痛,身子也越来越沉,马儿身上原本就有汗,皮毛湿滑,她感觉自己的身子正一点一点地向下坠落,手臂也快要支撑不住……

“啊!格格!”素儿失声大叫,眼见着怀袖双臂一松,身子坠落马下。素儿吓的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几乎昏厥过去。旁侧的侍卫也跟着心一紧,别过脸不忍再看。

巴根眼疾手快,撒开怀袖的马缰,俯身一招利落的“猴子捞月”,瞬间接住了怀袖下坠的身子。那匹受惊的马见此刻已无牵系,撒开四蹄向草原深处奔去。

怀袖被巴根接住揽在怀内,回转身与巴根四目相视。巴根从怀袖的眼眸之中非但没看到情愫,甚至连一丝温度都没有,那平日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眸,此刻却覆着一层冷澈的霜。

第004章 慧剑断情

“怀袖,你说过不想进宫,我带你走好不好?我带你去寻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原,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过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幸福日子。怀袖,我,我是一片真心……”巴根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情感,脸顿时涨的通红,这铁骨铮铮的热血汉子,还从未如此细腻地流露过内心的情感,故而格外紧张。

巴根的确非常喜欢怀袖,自从几年前,怀袖第一次跟随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来喀喇沁草原消暑的那个夏天,怀袖抚琴清歌一曲,当即撼动草原,博得“草原百灵”的美誉,巴根当时便喜欢上了这个如百灵鸟儿般美丽聪颖的小格格。也是从那个夏天开始,巴根精心驯养了只极其凶枭的海东青。

次年盛夏,喀喇沁草原的海东青围猎大赛,他的海东青竟然战胜了大哥吉日木图的号称“擎天闪电”,连续数年蝉联桂冠的海东青,获得了“空中骄主”的美称。

当时,忠义王非常高兴,给了他很多赏赐,当问及他因何要训liàn

一只如此厉害的猛禽时,巴根的回答却是:“为了保护草原上最美丽的百灵鸟。”自那时起,在喀喇沁草原上,无人不知少王爷巴根深爱着大阏氏的小妹妹。

“巴根,我以满洲正白旗格格的身份命令你:放我下来!”怀袖挣扎着无法挣开巴根的怀抱,认真动了怒。语气冰冷道。

巴根深深凝视着怀袖如细瓷般的容颜,只觉那双平日熟悉的温柔眸子中,此时唯有一片冷漠,巴根看出来,她对自己竟全然没有一丝情愫,原本炽热的心渐渐冷却,缓缓松开手臂。

怀袖才感觉到身上钳制的手臂松开,立kè

扣住马鞍,纵身一纵,双脚稳稳地落在草地上。素儿见怀袖安然无恙,赶忙爬起来跑至身前,紧紧挽扶住怀袖的手臂,口中轻声道:“小格格,你没事儿吧,可吓死素儿了。”

怀袖仰起脸看向马上的巴根,见平日硬朗的脸上此刻充满失落和无奈。她心里也禁不住泛着酸涩,她对巴根并非无情,却只是兄妹之情。且自己眼下即将入宫,对他的一片深情,又如何回应。

“巴根,你的用情我知dào

。”怀袖见他如此落寞,心中不忍,话语温和下来,说道:“只是,我很小的时候,外祖母,阿玛和额娘就不止一次对我讲过,身在皇族中的女儿,自身的荣辱牵系着全族的荣辱,大姐远嫁至此,二姐嫁入京都的兵部尚书府,她们皆是如此,所以,我,也是一样。”怀袖说至此,想起自己即将要入的是那深寂的皇家禁宫,触及心中感伤,眼内忍不住又薄雾弥漫。

巴根却大声质问道:“怀袖,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dào

,进了那个皇宫,深如囚牢,哪个女人会幸福?”

怀袖摇了摇头,眼望向湛蓝若梦的天空,将眼内的泪逼回腹中,扯出浅浅的微笑,温和道:“巴根,我方才说的话,你以后做了大汗就会明白。外祖母还对我说过:外人能看见的幸福是一种,自己内心里的幸福又是一种,只要守得住心里的那份幸福,身子受再大的苦,心里都是温暖柔软的。”

巴根痴怔地注视着怀袖温婉的笑靥,他明白,自己已然无法留住这只美丽的百灵鸟了,即便此刻强留住她的人,她内心里不幸福,他也不会幸福,他要的是她内心真zhèng

的幸福。

巴根重叹一声,“仓啷”从腰间拔出冷森森的佩刀。

素儿原以为巴根已经罢休,此时见他居然抽刀出鞘,吓的挺身护在怀袖身前,颤声祈求道:“巴,巴根少爷,求您,您可千万不要伤害小格格呀!”

怀袖将脸迎向巴根,眸光非但没有惧怕,向前行两步,反手将素儿拉到旁边。她倒不怕巴根伤她,其实正相反,她所担心的是巴根一时拗不过倔强的脾性,想不开反伤了他自己。

巴根手握着寒森森的佩刀,注视着怀袖的脸,目光中依旧是挥之不去的炽热。

“怀袖,你这一入宫,咱们或许此生再无日相见……”说着话,巴根脚踝轻磕马腹,马儿举蹄向前跨几步,巴根手持刀柄附身直指怀袖而来。

刀落之快,诸人根本反应不及,怀袖只觉自己腰间一道冷风唰过,仿佛什么东西被割断了。赶忙低头看时,巴根已回身收刀入鞘。

怀袖再次抬眼,见自己腰间佩戴的手绣香囊,此时已被巴根攥在手内。

巴根手紧紧握着怀袖的香囊,鼻息间充盈着属于她的独特香草味道,轻轻嗅了嗅,小心翼翼将香囊收进怀内。手一扯马缰,掉转马头大声道:“怀袖,你记住,不管你以后嫁给谁,要是受了欺负,随时回喀喇沁来!”话落,扬鞭而去。

马蹄声逐渐行远,踏破了草原的宁静,也带走了那份无果的浓情。

此时已是夕阳渐斜,怀袖的目光一直随着巴根的马儿消失在苍茫的草色之中。忆起与巴根初相识,她喜欢他热情爽朗的笑,喜欢他教她骑射的认真劲儿,喜欢他夜晚偷偷带着她去看成了仙的白狐狸……

这些都是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快乐光阴,而刚才那一刻,她的快乐时光似乎都被巴根飞驰的马儿卷裹而去,仿佛这一切美好,都如昨日的南柯一梦……

入宫选秀,像是一根暗刺,扎得怀袖心尖儿上隐隐的痛,又无法言说。

★★★疆北,将军府。

东果儿站在雕栏绣楼外的回廊下,耳朵贴着黄梨木雕窗,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身后随侍的婢女,手中端着个钧窑的紫砂冰梅小汤盅。

屋里的琴声开始时如云似水,清韵婉转。然而,好景不长,转眼,那韵律便渐渐开始急促凌乱,最后竟然“嘣”的一声戛然而止。

随着琴弦崩断的声音,东果儿惊地猛然撤回身子,手抚着猛烈挑动的胸口,口中忍不住悄声低语念叨了一句:“哎呦!吓我一跳”。就在此时,屋里传出一声女子的询问:“谁在窗外偷听?”

东果儿闻听这声音,唇角即刻泛出两朵梨涡儿,轻轻推门而入。柔声笑语:“除了你额娘,谁敢偷听咱们小格格抚琴呢?”语落,东果儿已跨入绣房之中。那跟在身后的婢女也随一起走了进来。

“额娘,你每次都在外面偷听,进来光明正大的听不好吗?总扰人心绪。”怀袖嘟起俏唇,面露不悦。从琴台旁站起身,走至东果儿身畔,挽住东果儿的手臂撒起娇来。

东果儿宠溺的轻点怀袖的小鼻子,笑嗔道:“不怪你自己抚琴不能静心,反赖在额娘身上了。”

“额娘,抚琴本就不能偷听的,不信,您去问外祖母!”怀袖噘着嘴,不依不饶地争辩。

“好啦,好啦,算你说的对!我不跟你争。练琴的时辰也够了,歇一歇,把这碗雪蛤银耳羹吃了。”东果儿说着,从侍女手里端过汤盅,摆在怀袖面前,又取了银汤匙递给她。

怀袖伸手去接汤匙,不小心碰到了指尖上的义甲,疼的“咝,咝”地倒抽了几口凉气。

“怎么了?”东果儿瞧见此情形,赶忙小心翼翼牵过女儿的手,轻轻地松开缠着义甲的带子,仔细查看时,只见每个指尖儿上都是又红又肿的痕印,有的还渗着血丝。

“我的乖乖,这是怎么弄的?”东果儿心痛的轻抚着女儿的芊柔素手。黛眉紧蹙,抬起眼看着怀袖问:“是练琴弄的么?”

怀袖抽回手,却满脸不以为然。反嬉笑安慰东果儿道:“额娘甭担心,没事儿,过几天就好,原先初学琴的时候,也给磨出来过的,只不过好久没这么认真练琴,手都娇贵啦。”

东果儿仍面带疼惜之色,道:“要不我去跟你外祖母说说,休息几天再练,手都磨得如此。真是……”东果儿眼瞧着女儿握勺柄时,因护疼,指头只敢轻轻捏着,她看着实在心疼的紧。

怀袖听母亲这么说,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赶着说道:“别!别!额娘可千万别跟外祖母去说情。上次哥哥也是心疼我习字站的时间久,膝盖疼的不会打弯儿去跟外祖母说情。结果,习字的时间倒是缩短了,可是练习宫规的时间却延长出一倍,不瞒额娘,我实在是害pà

见张嬷嬷那张脸,也实在厌烦练那劳什子宫规,还不如练琴习字来的爽落!”说罢,埋头继xù

喝汤。

东果儿看着女儿,心里忍不住微微叹息。怀袖自幼跟着自己的额娘,也就是她外祖母固伦锐敏公主的身边长大,东果儿心知自己额娘也不想怀儿入宫为嫔,宁可进宫当几年侍女,即便吃些苦,到了放出来的年纪,使些银子放出来,好歹再回疆北来。

可是东果儿始终想不明白,额娘既然早如此打算,眼前究竟还要吃这些苦做什么呢?东果儿只知自己的额娘素来心思深沉,虑事精细周全,却始终参不透这其中缘故,但即便她怀揣着满腔疑窦,却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怀袖喝了几口汤,抬起眼看着东果儿问道:“额娘,我阿玛快回来了吧?”

第005章 女儿闺情

东果儿掐着手指粗略算了算日子,点头道:“按照以往的惯例,的确快回来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怎么。想你阿玛了?”

怀袖笑盈盈点头道:“当然想啦,每次阿玛去宁古塔检阅边防,走的时日最长,且这一又没叫哥哥跟着,我心里很是挂念阿玛的身子。”

东果儿听见怀袖如此说,心中甚感欣慰,伸手温柔地轻抚怀袖发鬓,含笑温言道:“我的怀儿长大了,懂得体恤阿玛的艰难。”

怀袖望着额娘慈和温柔的容颜,心中涌动着无限温暖。继xù

垂了脸埋首喝汤,只喝了两口,突又抬起头,眼中跃动着兴奋问道:“阿玛这次能不能将吴汉槎师父接回来么?”

东果儿原本面色温和,忽闻怀袖如此问,不禁收敛起和悦之色,柳眉轻蹙踌躇道:“吴汉槎师父,可能……可能以后再不能来咱们疆北将军府了。”

怀袖闻听此言,却并未追问缘由,只默默低垂下眼帘,埋首喝汤。她其实知dào

吴汉槎师父是再不能来的。可是,每次阿玛去宁古塔时,她总是忍不住在心内偷偷存着一丝希望,尽管那希望如冬日荒原的一片绿叶,却也怀揣着一星春的气息。如今,怀袖亲耳听见额娘如此说,尽管心里早有准bèi

,却依然生出无限的失落……

喝完汤,母女略坐了片刻,怀袖悄悄蹭至东果儿身畔,握住额娘的手低声求道:“额娘,我想,去趟允荣王府看看菱悦,行不?”说罢,一双晶莹的大眼睛殷殷凝望着东果儿。

东果儿瞧着女儿可怜楚楚的模样,又相见她方才练琴的辛苦,忍不住轻轻点了下头。怀袖见额娘答yīng

地如此爽快,兴奋几乎要跳起来。却又即刻被东果儿揪住,叮嘱道:“去是可以,但不许骑马!且得叫素儿跟着。”

“好好好,全依额娘,孩儿遵命!”怀袖嬉笑着了个猴儿样,便着急地向外跑。

“怎么还是这幅猴儿性子,宫规看来还真的好好学学!”东果儿虽然口中嗔斥,却早已被怀袖逗地满眼含笑。

怀袖调皮地扮了个鬼脸,拉了素儿奔下绣楼。东果儿扶在绣楼栏杆旁高声嘱咐道:“早些回来!”

怀袖口内答yīng

时,人已跑远,一溜烟儿的功夫,便消失在垂花门外。

允荣王府距离振国将军府并不远,坐车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到。

振国将军府与允荣王府本是世交,两府的内眷时常往来,因此,守门的侍卫对两府的车辕行头极其熟悉,怀袖的马车在王府门口刚停,就有戈什哈过来给怀袖问安,顺带将怀袖扶下车,也不用通禀,也不用引路,怀袖径自走入王府,轻车熟路向菱悦居住的绣楼行去。

穿过雕花回廊,转过月门,眼前闪现出一处独立的小院落,院中一座二层小楼,楼前横匾上书“馨怡居”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这是当年了允荣王爷亲提的字。

怀袖走入院落时,四下悄然寂静,此时才立春,余寒尚存,院墙边的金焰绣线菊还没开始长叶子,院落中显出几分萧瑟气息。怀袖举目向二楼东厢房门口望过去,果见一个婢女伺候在门口。唇边勾起笑,心中便知菱悦定在房里了。

“怀袖格格来啦!”那婢女正抬眼,瞧见怀袖与素儿主仆二人,面带着甜笑迎过来,走至近前躬身给怀袖请安。

“唤菊,你主子做什么呢?”怀袖边问,边向绣房门口行去。

唤菊回道:“回怀袖格格的话,我家小主子方才刚绣了一会子活儿,此时正看书呢。”边说话边给怀袖挑开帘笼。

“哈,何时变得如此用功了?我去瞧瞧她看什么书。”怀袖说笑着,也不令唤菊通秉,径自跨入绣房。

怀袖才进入房内,转目向东面轩窗下望过去,果见菱悦端坐在书桌前,埋头伏案不知写些什么,十分专注,竟不知她到来。怀袖也不说话,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呀!你吓死我了。”菱悦抬手正欲湛墨汁,忽见身旁闪过一个人影儿,唬地险些将手中的毛笔掉落在石砚上,抬脸看时,见竟然是怀袖,转而又眉目含笑,原本略带清愁的苍白面色,顿时凭添几分明媚。

“我原想偷偷瞧你写些什么,不想被你发xiàn

了。”怀袖笑道,走至近前道:“大好的光景,独自闷在房里写什么呢?”说罢,已拿起菱悦刚写的字签,墨迹还未干透,只见上书一阕小令,便默诵出来:“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读完,怀袖斟酌着又单念了遍那句“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思量片刻说道:“读这两句,倒让我先想起秦少游的《鹊桥仙》那两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是谁写的小令?如此孤寥意境。”她知菱悦不善功词赋,便问道。

怀袖问时,回身看菱悦,却见菱悦的面容又覆上淡淡的清愁。臻首暗垂,眼睫黯淡,水波般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素签上,虽然她什么都没讲,怀袖却忍不住心下暗自叹息,正欲开口,菱悦却伸手将素签从怀袖手里抽去。

“是京城里辅政大臣纳兰明珠之子纳兰容若的名唤作《饮水词》集中的一阕,我瞧着很是入心三分,便记下了来。”说完,见怀袖蹙起眉心望着自己,知dào

她已揣度出几分自己心下的意思,怕她跟着感伤,旋即牵出笑脸道:“你是可是堂堂振国大将军的格格,金枝玉叶,且我素知你外祖母教养严格,绝不叫你读这些,不像我,无人问津自然也就没了约束。”

怀袖听菱悦如此说,心疼的牵起她的手急道:“你不要总轻看了自己,即便你额娘身份不高,可你毕竟是王爷的亲生女儿,也是正经的主子的身份。我们是一样的。我不过是对这些京城公子哥儿们的词儿曲儿没兴趣罢了,那些《牡丹亭》《桃花扇》还不是读起来不眠不休,别人不晓得我,你也不晓得吗?”

菱悦被怀袖这话逗的呡唇一笑。转了个身绕到书桌后面,从旁边的屉子里抽出个信封,把素签细细地折好后塞进去,信封上什么也没写,转手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信封,看了看菱悦,踌躇道:“你真的想我把这个给哥哥么?”

菱悦听见怀袖这句问话,眉心紧蹙,眼圈儿顿时生出红晕。语调微颤着摇头道:“我此刻也没主意,你瞧着办吧,给不给的现在也都不重yào

了……”说罢,已用手阉了唇。

“菱悦……”怀袖轻唤一声,心疼地握紧菱悦的手。她又何尝不知dào

菱悦跟哥哥情谊深笃,可相隔万里之外,坐在紫禁皇城里的那位孝庄太皇太后哪里晓得?凭她一道懿旨赐婚,谁敢抗旨不尊?然而,就是这一道懿旨,便如那王母娘娘的玉簪,硬生生地将两个原本深爱的人,划分在天河两岸,相思,相望,不相亲。

“既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你也要爱惜些自己的身子,每次来见你都清减许多,再这么下去,等上花轿的那天你就剩一副骨架子了,乌兰布托路途遥远,你如何熬过长路苦漫。”如今事已至此,怀袖只能宽慰几句,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儿。

若是菱悦能嫁给哥哥,虽说做侧福晋,但凭哥哥对她的情意,阿玛额娘的宽厚,菱悦婚后的日子也定会十分顺遂。可眼下却被指婚嫁到科尔沁草原深处,那个叫葛尔丹的蒙古汗王,也只是个侧室而已,且听闻那葛尔丹凶悍嚣狂,菱悦如今只身远嫁,今后……怀袖不敢再想。

菱悦淌了一会子眼泪,觉得怀袖好不容易来看自己一回,光顾着悲戚反给她添堵,便抹去泪,拉着怀袖的手坐到绣床上去聊天。

“你最近还被禁足在府里,研习那些个宫规律法吗?”菱悦换个话茬问道。

“甭提那些,想起来我就愁,那个张嬷嬷的表情,我晚上做梦梦见她,都会给吓出一身冷汗来。”说罢,怀袖俏脸板起,模仿那张嬷嬷平日的神情。

菱悦笑的直捂肚子,推了怀袖一下道:“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嘛!那不成了鬼见愁?”

“别说鬼见愁,阎王见了她也得愁!你是没见,她做我的管教嬷嬷一年了,我就没见她笑过,甭管春夏秋冬还是逢年过节,我就只见过她那一个表情,活脱脱一个僵尸样儿。”怀袖越说越起劲,菱悦早扑在床铺上,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子,话题转着圈到了怀袖身上,菱悦问:“你什么时候动身进京?”

怀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大概半年后,我阿玛要奉旨进京诉职,到时候会带着我一起去。”

“可是距离选秀的日子还有一年,你这么早就过去?”菱悦很是惊诧。算着日子,怀袖进京怕是与自己出嫁的时日相差不多时。

怀袖点了点头说:“我进京先住在二姐家,大概住半年的时间,一来熟悉京城的人情风俗,二来就近准bèi

入宫也从容些。”

说起入宫,两人又沉默了。菱悦略想了想,问道:“我问你句话,你别恼我,只是我心中不解。”

怀袖道:“有什么可恼的,你问便是。”

菱悦道:“你总说不想进宫,除了先前那些什么宫女枯守白头这些理由,还有旁的么?”

怀袖听见菱悦问起这个,略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我说一件事与你,你不许对旁人讲。”

菱悦见她如此认真,便也使劲点了点头。怀袖悄声道:“我不愿嫁给皇上,他后宫有那么多姬妾,我只希望如我阿玛和额娘那般,一生一世,只守着一个眷恋之人,共白首。”

菱悦听见她如此说,不禁怔住,口中呐呐:“一生,一世,只守着一个眷恋之人……”两人相对呆坐,一时都没了语言。

又坐了许久,怀袖要起身回府,菱悦似突然想起什么,转回身,向枕下面摸去。

第006章 离愁别绪

怀袖不知菱悦做什么,再见她转回身时,手中拿出个绣工精巧的绣囊。

怀袖接过菱悦递来的绣囊,见上面精致细密地绣着一朵金焰绣线菊,弯弯绕绕的菊花瓣儿四下张扬开放,一缕玫红一缕金黄的花蕊相间着绣在浅碧色的锦囊上,绣工精巧平整。怀袖一看便知是菱悦亲手绣成,这样细致的活儿除了她,旁人望尘莫及。

“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府上的东西也都不是我的,那些珍珠翡玉,在你这将军府里长大的格格眼里,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就送你这只绣囊吧,咱们打小混在一起,姐妹一场,留个念想。”菱悦说话时,又红了眼。

怀袖鼻子一酸,强压住泪没涌上来。探手将自己腰间挂着的绣囊也取了下来,递给菱悦:“咱俩换一换,你也别嫌弃我的是旧的,只留着这份情,如你说,留个念想。”

菱悦接过怀袖的旧绣囊,紧紧握在手心内,使劲点了点头。

怀袖将菱悦送的绣囊往腰上挂时,瞧见腰间那枚新缝上去的掐银丝纽扣,不禁略怔了怔。

俩人一直聊至掌灯,怀袖才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允荣王府。往回走的路上,怀袖坐在车里始终闷不做声,素儿见怀袖不似往日,素日她与菱悦相见,回去的路上总有许多笑话要讲,而今日,却一反常态,似揣着满怀心思。素儿知她心中不甚欢喜,便也静静的不敢多言。

车外马蹄哒哒,不时传进来赶车侍从吆喝马儿的声音。车里的玻璃风灯随着车身有节奏地晃悠,忽明忽暗。怀袖伸出手,暗地里抚摸着腰间的那枚挂绣囊的银丝纽扣,想起去年离开喀喇沁草原时候与巴根分别的情景。

当时巴根挥刀夺去了自己的绣囊,原先的那颗金丝盘扣就是那次被巴根一刀削断,丢在了喀喇沁草原上。后来额娘还特意询问过,她只谎说玩的时候不知掉在哪里。细心的额娘瞧出锦绳茬口整齐,笃定说是被利刃削断的,只是疑心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了去。

那次也是因为离别,割断了纽扣,也割断了巴根对自己的情愫。而今,连腰上的绣囊都换成了菱悦的,一件件贴身事物换过,却全是为了离别。终究,那些葱茏的光阴都要抛下她而离去了吗?连那些光阴里的人也终要离开……外祖母说凡事都是有因果代价的,长大或许便是因,分别或许便是长大的代价。

但是,真的,必须要与亲爱的人一一分别吗?

怀袖回到将军府,只让随车的小厮去禀报一声,并没亲自去给外祖母和额娘请安,径自回了自己的绣房。

回至房内,怀袖便往榻上一倒,将头闷在锦被里。

“小格格是身子乏了么?奴婢去取些温水来给格格洗脸吧。”素儿站在床边轻声询问。

“不用了,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怀袖说着,将脸转向床内,不再言语。素儿见此情景,只得悄声退了出去。

怀袖的确身子不乏,只是心累。往日与菱悦总是相见甚欢,可今日徒增出离愁别绪来,她最懊恼这样闷葫芦一样,无处发泄的憋气情绪。

趴了一小会儿,突然翻身坐起来,从怀里摸出菱悦给她的那封信,走到书桌前坐下,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又读了一遍那首小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原是生长于富贵乡中却也难抵落花红冷的孤寂,那曾经铭心刻骨的一相逢,相较此刻的形单影只,心事,眼波,自然难以平复宁静。谁知dào

?谁知dào

?声声询问无人应,只有阵阵清凉伴着孤灯壁影。

默念了几遍,又将信笺放回信封里,夹进案头那本《离骚》里。怀袖决定这封信不给哥哥。有缘无果的情,揪扯的越久伤人越深,倒不如挥剑斩情丝,当时是疼了些,可心头的伤也能愈合的快些。怀袖突然幻想:如果世间有一种吃了能让人忘情的药就好了。

“怀儿?你在里面吗?”是哥哥的声音。素儿推开门探进头来,眼望着怀袖请示。怀袖轻轻点了下头。素儿立即开了房门,低身行礼:“少将军请!”

齐布琛跨步走了进来,扭头看怀袖竟坐在书案前,先笑起来道:“这么用功?这架势要是让阿玛看瞧见肯定高兴!”

怀袖瞅了哥哥一眼,换了副刁蛮娇俏的模样,嗔问道:“今儿怎么有空儿来瞧我?”

齐布琛扭回头,见素儿早已将门关好退了出去,便低声问:“你今天去允荣王府了?”

怀袖勾唇浅笑,眼神暧昧的斜睨着齐步琛笑道:“好灵光的耳朵呦!”

“好妹子,我知dào

你去见菱悦了,她……她还好吗?”齐布琛问出此言时,神色十分担忧。

见哥哥这幅模样,怀袖把原本想开的玩笑又咽了回去。眼见哥哥这段日子消瘦许多,以前从不随意酗酒,这些日子却常夜不归宿。她心知菱悦自从被指婚,便被禁了足,与哥哥再没见过面,哥哥眼下如此情景,也在情理之中。

“你放心吧,菱悦很好,已经开始准bèi

嫁妆了,许多绣活儿要她亲手做,忙的顾不上想旁的。”怀袖狠了狠心说道。

“嗯,那就好!”齐布琛点了下头,又看了眼怀袖,勉强挤出一丝笑。

怀袖面色平静,心里对哥哥早心疼不已。“哥,菱悦就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齐布琛闻听神色立即认真起来,目光紧锁怀袖的脸。

“菱悦说,她只要你好好的!你该明白她的心思。”怀袖说话时,手忍不住死死按在那本《离骚》上。她害pà

自己一时管不住情愫,将那信件取出来。

“嗯!我会的!”齐布琛重重的点了下头,似乎在下着保证。

怀袖见哥哥如此,也欣然含笑,轻吁了一口气。心内暗道:既然是无果之情,不如早些割断,伤口尽快愈合,疼痛或许还可轻减些。菱悦,哥哥,我是为着你俩个,你们可别怨我狠心。

齐布琛抬头看了怀袖一眼,忍不住问:“你这些日子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好些时没见你的笑模样了。”言语中也满含关切。

“我倒是羡慕你跟菱悦。”怀袖似没听见齐步琛的问话,自顾自地莫名冒出这么一句。齐布琛听她这么说,眉头轻挑,露出询问的表情。

怀袖沉默片刻,语气悠远道:“你们虽无缘结百年之好,却真心爱过。品尝过那种情爱缠绵的美好滋味,而我呢?我还没来得及寻觅,就要被送进那个动不得情的地方去。”怀袖说着眼圈嵌了一层红边。在亲哥哥面前,她无需佯装,真情即刻显露无余。

齐布琛上前两步将妹妹的肩膀拥住,柔声安慰道:“怀儿,你自幼便人见人爱,连外祖母给你取的名儿,都透着让人心疼的味道。放心,你若进了宫,皇上也定会喜欢的!”

“我才不要被皇上喜欢,谁被他喜欢谁倒霉!”怀袖大声抢白一句,眼泪夺眶而出,下午与菱悦聊天的憋闷,此时倾泻而出,眼泪难管难收地滚下来。

齐布琛突然听她如此说,不禁微微怔愣。怀袖继xù

啜泣道:“哥,你自幼熟读经史子集,你难道不知dào

后宫那些事儿?为了一个男人明争暗斗,斗狠争宠的事且不说,前明宫女不堪忍受折磨,在乾清宫里刺王杀驾的事儿,我每想到就心颤。如今,如今自己也要给送进去……”说至此,怀袖已抽咽地说不出话来。

“妹子,那些史书中记载的也不可全信,再说现在已经换了天子,那些都是前朝的事儿了。“齐布琛好言劝慰。

怀袖哭泣稍至,但情绪仍然激动,或许是积蓄久了的郁闷无处发泄,此时,按也按不住,索性便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那:‘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还有:‘两角鸦青双筯红,灵犀一点未曾通。’还有那:‘自缘身作延年药,憔悴春风雨露中。’这些深锁在宫闱深处的哀叹,莫非都是后人杜撰出来的不成!”此时的怀袖已顾不得凄凄艾艾,愤愤然抒出满腔不平,眸中炙光闪动,激动地双腮晕染晚霞色。

齐布琛看怀袖这个样子,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怀袖见他如此,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口中嘟囔道:“你不同情人家算了,还来取笑,哼!薄情寡义,一点悲悯之心都没有。”

齐布琛却道:“阿玛和外祖母真是失算,早知dào

要送你入宫,就不该让你读那么多经史子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瞧瞧你如今这样利嘴,秦皇汉武信口拈来,恐怕当今皇上给你做额附,嘴上也占不着你半分便宜,哈哈!”说完仰面大笑起来。

怀袖被齐步琛如此一说,又羞又恼,抡起粉拳照着齐步琛后背一顿饱锤。齐布琛大笑着向屋外跑去。

★★★天空被风洗的一根云彩丝儿也没有,春末的太阳已经显露出了夏天的脾性。振国将军府后院有一处正方形独门院落,是专供大将军葛吉泰和少将军齐布琛早晚习武练功的地方。

院落平整而开阔,地中央用青砖和白砖拼出一副八卦阴阳鱼,边上立着兵器架,插着刀枪剑戟。墙上的长钉上还挂些斧钺钩叉环。

齐布琛手背于身后,正聚精会神看场中演习刀法的副将塞本得。塞本得一柄单刀上翻下舞,刀身折射着阳光明晃晃耀人双眼,齐布琛看在眼内,心里不由得暗自赞叹:好俊的刀法!

就在此时,突然从远门外窜进来一抹嫩粉身影,那人二话不说,从兵器架上抄起根枪,飞身跨步跃入场地,挥枪向着塞本得猛刺。

第007章 入宫情怨

塞本得原本行走自己的单刀套路,没想到面门突然迎来一枪。赶忙用刀背一拨,身子闪跃到旁侧,定睛看来人吃了一惊,但容不得他多想,眼见那枪又向自己扎来,塞本得无奈。只得提刀招架,又怕伤着此人,万般小心应对。

“怀儿!你干什么?还不快住手!”旁边站立的齐布琛大声喝道。

但怀袖哪里肯听话,一枪跟着一枪,步步紧逼塞本得,枪枪直戳对方的要害。她原本并不是塞本得的对手,可塞本担心伤着她的千金之躯,不敢还手,只躲闪回避,可无奈这小丫头似着了魔。步步相逼,招招致命门,眼见着塞本得连连后退,已被逼至墙角。

齐布琛也怕刀枪无眼,伤了谁都不好。可见怀袖这拼命的阵势。一时竟没停下来的意思。

此时,院门跑进来两个侍女,其中一个便是怀袖的贴身侍女素儿。她刚才瞧见怀袖似朝这个方向跑过来,追入院中,正撞见怀袖与塞本得刀枪相见,吓得素儿顿时脸色惨白,跑到齐布琛身旁“扑通”跪在地上,央求道:“少将军,求您拦住小格格,可千万别伤着她。”

齐布琛见怀袖仍奋力厮打,无奈,只得抽身跃入场地中,手中刀背挡去,顺势使出“泰山压顶”式,只此一招,便将怀袖的枪死死压在地上。怀袖的力qì

哪里是齐步琛的对手,眼见枪被夺,怀袖顺势一个“燕子窜云”飞起一脚,正踢向齐布琛的胸前,这一下,可惹恼了齐布琛。

齐步琛原本只想逼怀袖罢手,却没想她还认真起来,眼见她脚踝逼近自己,齐布琛也不躲闪,只举起两手扣住怀袖的脚踝处一按。怀袖顿时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酥麻,心知哥哥点中了她的穴位,匆忙间向后撤腿,一时没掌握好平衡,摔落在地上,枪也早撒了手。

素儿见怀袖摔倒在地,赶忙跑过去搀扶。

齐布琛将手里的刀丢给塞本得,背着手,皱眉注视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怀袖,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可是,当怀袖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他的时候,齐布琛顿时惊立在当地,此时的怀袖已是满脸泪痕,连旁边站着的塞本得也惊诧呆立,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性格刚烈的小格格哭鼻子。

“怀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齐步琛诧异问道。

怀袖一面喘息,一面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素儿将怀袖身上的尘土弹干净,又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干怀袖脸上的泪痕,柔声乖哄道:“小格格,咱们回去吧,太福晋和福晋还等着呢,要是闹得让大将军知dào

,就不好了。”说完,挽着怀袖的胳膊往院子外面走去。

齐布琛虽未从怀袖口中问出缘故,但听素儿如此说,也猜出了十之八九,必然又是为了入宫的事儿。这些时日,每次提及入宫,怀袖的情绪一次比一次激动。为这事儿,明里暗里不知哭了几回,齐布琛亲眼看着妹子长大,还头一遭见她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那天的任性最终还是传进了葛吉泰将军的耳朵里。

葛吉泰原本就不喜欢女儿家摆弄兵器,大格格聪古伦和二格格朱赫塔娜均不会功夫,唯有小女儿怀袖,因十分疼爱,禁不住她软磨硬泡,便教授了些防身的功夫,但葛吉泰依然勒令平日不许轻易舞枪弄棒。况且,又听说是因为不想进宫而闹起来,更是发了火,索性禁了怀袖的足,不许她踏出绣房一步,直到启程进京,任何人不许为其求情。

距离葛吉泰将军进京诉职的时候日渐近了,府里上下都在为这一父一女进京做着准bèi

,尤其是怀袖的行李,东果儿总不放心,一遍遍地亲自查看,捋着单子上所列之物,生怕少带了一根绣花针。

她深知怀袖这一入宫,万事难料,不知她们母女还能否再见,每思及此心中酸涩,准bèi

起来就越细致稳妥,又恐被人瞧出来,暗地里也不知淌了多少泪。

葛吉泰将军毕竟是久经沙场,早已练就不论悲喜,皆不形于色的沉稳气质,只晚间回了寝室,偶尔跟福晋东果儿问及一半句,东果儿深知丈夫虽口上不说,心中也如她一样十分惦念。

府里最沉得住的,就数怀袖的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

固伦瑞敏公主毕竟是皇太极同宗的妹子,除了尊贵的镶黄旗血统之外,见过的大世面自然也不在少数。面对怀袖激烈的情绪,她始终态度温和,淳淳善诱,但态度却又十分坚定。

明日,便要启程了。

怀袖独自坐在床前,眼望着影影绰绰的昏黄烛晕发呆,脑子里馄饨纷乱。

几天前菱悦的送亲队伍已然启程,她因为被禁足,没能去送菱悦,听去看热闹的侍女回来说,菱悦临上花轿前,红方喜盖被风掀了起来,周围的人看的真切,她满脸都是泪痕……

怀袖正胡乱想,门由外推开,素儿走到床边,低声道:“小格格,福晋来了。”素儿话刚落,东果儿已经缓步走到怀袖身前,东果儿向素儿摆了摆手,素儿会意,悄然退了出去,房内只剩母女二人。

东果儿目光莹莹,望着烛晕中怀袖那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娟秀容颜,抬起手,轻轻地将怀袖鬓边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理至耳后。

怀袖抬起脸,看着额娘温柔慈和的眼睛,想着明天自己就要启程随阿玛进京,深深的不舍在胸口荡漾。似有很多话想对额娘说,但开口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憋出两汪泪,在眼睛里滚着。

东果儿牵起女儿的手暖在自己手里,脸上始终盈盈含笑,温声道:“走,随额娘去给你外祖母问个安,明日一早你天不亮就启程,就不惊动她了。”

怀袖点点头,接过额娘递过来的帕子拭干泪,由额娘牵着走下绣楼,向外祖母的卧房行去。

怀袖母女俩穿过向后院通的回廊,跨过西侧院角门,走近一个单独的院落,这便是外祖母起居的内室。

正方西侧的窗内,隐隐烛光映在白窗棂纸上,显得屋里温暖而宁静。

东果儿上前轻叩门环问道:“额娘,您歇息了吗?是我。带怀袖给您问安来了。”

门内听得一个女声先答yīng

了一句,随后两扇门向内开启。门内侧立着一个年岁略长的侍女,稳稳重重地给东果儿和怀袖低身问安,将二人让进屋里。

“额娘睡下了吗?”东果儿低声问侍女。

侍女摇摇头,浅笑着回复:“还没呢,正说起明早小格格启程的事儿,可巧您们就来了。”

怀袖挽着东果儿的手进了西厢暖阁。固伦瑞敏公主正靠在临床的暖炕上,炕上放着矮木几,烛下一捧佛家经卷页面朝上翻开着,上面还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边掐丝放大镜。

固伦瑞敏公主见东果儿和怀袖进来,直起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和笑道:“怀儿过来,坐到外祖母身边来。”

怀袖可以说是在瑞敏公主怀里滚大的。瑞敏公主对这个外孙女格外疼爱,就连她自己亲生的东果儿她们兄妹几个,她都没花过如此多的心思教养。

怀袖才在炕沿坐下,便将头偎进外祖母怀里,泪止不住的淌下来,溺湿了瑞敏公主衣裳的前襟。

平日里,外祖母对怀袖的管教严苛,不亚于她阿玛葛吉泰将军,怀袖虽然是女儿家,但外祖母自幼便教导:女孩儿的眼泪也照样矜贵。怀袖本就性格倔强,所以几乎没在外祖母面前掉过眼泪,可今日这般情形,她实在控zhì

不住。

瑞敏公主仍像怀袖儿时一样,双臂环抱着她微微发颤的身子,一下下地轻晃,声音像轻唱童谣般,却稳重宁和,让人听着有种踏实感。

怀袖哭了一阵子,情绪渐渐平缓下来,仰起脸看着锐敏公主,烛影摇曳,那容颜显得格外慈祥和善。

瑞敏公主用手抚摸着怀袖油黑的发丝,温语慈笑道:“我知dào

,你心里一直憋着话,想问什么就问吧。”

怀袖用帕子拭干腮边的眼泪,稳了稳心神,问道:“外祖母,您心里其实也是舍不得我进宫的对吗?”

瑞敏公主微笑颔首道:“这是自然。”

怀袖跟着便问:“那为什么要让我学这学那,还不是为了让我进宫讨封?”

瑞敏公主听见此言,仍旧面容微带笑意,抬起眼,目光越过怀袖的脸,落在东果儿脸上,问道:“我让你去办的事情都办妥了么?”

东果儿赶忙点头道:“全都按照您的吩咐,都办妥了。”

瑞敏公主听见此言,欣然点头。怀袖却有些莫名,回身看了看额娘,目光又落在外祖母身上,莫名问道:“办什么事?”

瑞敏公主没回答怀袖的问题,反问道:“怀儿,我平日里对你管教严格,习琴,习字,念书,对弈,宫规女戒无不要你十分精进,你心里可怨恨外祖母么?”

第008章 少女入京

怀袖赶忙摇摇头道:“我怎会怨恨?我知您是疼我,才教我这些,只是不明白……”

“只是不明白,我既然不想让你讨得皇上的欢心,却又教你学了这些本事,看似相互矛盾对么?”瑞敏公主将怀袖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怀袖点头。

瑞敏公主面色微露严肃,说道:“怀儿,你要记住:做不做是一回事,会不会却又是另一回事。我之所以让你学习这些,目的并不是让你徒增谄媚的本事,而是让你有更开阔的眼界。”话说至此,瑞敏公主面色和缓下来,温和道:“怀儿,身为女儿家,以后还要教养你的子孙,但首先你自己要能看得清眼前的事儿,看得开脚下的路,凡事要学会自己去应对,即便你不入宫,你阿玛额娘也不能随你一辈子,你明白么?”

怀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转着外祖母这番话,轻蹙眉心点了点头。又想起刚才外祖母说“办事儿”的话,问道:“那刚才您说让额娘办什么事?”

固伦公主听她还没忘这个茬,便笑道:“我让你额娘把你平日的古琴,佩剑,玛瑙围棋,以及那些喜爱的物件,或毁或送,总之都折腾没了。”

“啊?!”怀袖听了这话,猛的直起身子,那些可全是她最珍爱的宝贝,心中不由得惋惜,可又不能责怪外祖母,怀袖此时只觉欲哭无泪。

固伦公主牵着怀袖的手,轻声道:“我的儿,你切记住:进得宫内,非到万不得已,这些本事就全当你从未学过,千万切记!”

怀袖半懂不懂地望着外祖母。

固伦公主深深注视着怀袖亮如秋水的双眸,悠悠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日后经见的世事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我今日的用意。”

说完这些,固伦公主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从头到脚,细致地端详了怀袖一遍,将手伸进枕头下面,取出个黄缎手帕的小包,将那物件递给怀袖道:“你入宫,外祖母没有值钱的东西送你,这个算是给你留个念想儿吧。”

怀袖接过黄布手帕,只觉着里面东西压手,掀开帕子一瞧,竟露出一只润如凝脂,色如松露的贵妃镯。怀袖瞧着手里镯子还在发呆,坐在她身后的东果儿格格却站起身,急道:“额娘,这万使不得,这可是当年太祖爷特地赏赐给您的,这龙髓坤镯太贵重,怀袖她还小,她受用不起这个!”

怀袖从没见过这只镯子,只瞧着稀罕。见那镯子的内外边沿,与普通的玉镯并无不同,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水头十足,是上等成色。只中间夹了一带黄橙橙的金线纹路,是玉石天然生成的纹饰,那纹路蜿蜒盘桓附在镯子周身,澄如鎏金,状若龙鳞,十分绚丽夺目。怀袖正打量这镯子,忽听额娘如此说,便知这定是件宝贝,欲再还于外祖母。

锐敏公主却笑起来,向她俩个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受用不受用得起的,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留这物件在身边做什么?怀儿如今要入宫,才是咱家的大事。先前,她两个姐姐,聪古伦和朱赫塔娜,都是先皇赐婚,如今太皇太后和皇上想着让怀儿入宫,咱们家也算是齐全了。可宫外的人都知dào

,禁宫那地儿可不都是表面儿瞧着那么舒坦,连怀袖这么个小丫头都明白。对不?”说完,笑望向怀袖。怀袖点点头,继xù

听外祖母讲。

“所以,既然入了宫,就得学会保护自己。这个东西是圣祖爷皇太极晋封我固伦公主封号的时候一并赏给我的,当时还有封赏诏书。你把这个带在身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或许可保你一时周全。但,用不上它最好!”

东果儿听罢此言,便不再推却,怀袖手里握着那只龙髓坤镯,低垂下眼帘,忍不住又湿了眼圈儿。

“时候不早啦,你也回去早点儿歇着,明儿一早我就不送你了。”

东果儿闻听,起身给固伦公主行了礼,怀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跟额娘一起出了外祖母的卧房。

出了房门,东果儿走在前面,正要往怀袖的院落中去,却听见身后脚步踌躇。东果儿回身看着怀袖犹豫不决的模样,问道:“怎么,你还有事儿?”

怀袖挽扶住额娘的手臂说:“我想去看看阿玛。”东果儿听见沉吟少刻,默默地点了点头,母女二人又转向前院,葛吉泰的书房。

葛吉泰正在房中写字,闻听门口守卫行礼道:“福晋吉祥,小格格吉祥。”紧接着又听见东果儿的声音:“免了吧,将军在里面吧?”话落时,母女俩已经进了书房内。

葛吉泰手提狼嚎毛笔,长身立于书案前,神色中略显微微的惊诧。东果儿与怀袖平日极少来这里,况且还是入夜。

“这么晚了,你们不歇息,来这儿有什么事儿吗?”说罢,目光落在女儿怀袖脸上,明日是她的大日子,他猜想这母女俩此时来这儿,定是为着这件事。

怀袖此刻心中平静,放开东果儿的手臂,款步来到葛吉泰面前,低身施礼后,静静地望着阿玛,细细打量时才发xiàn

,不知何时,阿玛的额角也略染了霜色。

“阿玛,我想给您梳头发。”怀袖轻轻说道。

葛吉泰握着毛笔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沉默片刻,点了下头,旋身坐在椅子上。站在怀袖身后的东果儿早已忍不住,用衣袖紧紧掩住口,生怕啜泣声被他父女二人听见。

怀袖轻轻地散开葛吉泰的发辫,一根根小心翼翼地将发丝握在手中,乌黑的发丝间隐隐闪着银白,一梳梳下,仿佛搅动了体内息息相连的血脉之源,细细地分出缕,再一寸寸编起,原本略微冰凉的发丝在怀袖手中渐渐温暖起来,直至发尾,怀袖从怀里取出一根亲手编好的辫络,精致的络子下方坠了两颗墨色的绿玛瑙玉珠,扎好的发辫在莹莹烛光中泛着自然的亮色,怀袖又细细地抚摸片刻,缓缓退后两步说:“阿玛,梳理完了,女儿去了。”

听见怀袖说话,葛吉泰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转过身,只向身后挥了挥手,说了句:“去吧。”

待她母女俩退出书房,并轻轻地将门带上,葛吉泰才缓缓转身,眼中清泪隐隐……

次日清晨天不亮,怀袖就起来洗漱梳妆。几只巨大的行李箱子已与阿玛的行礼一起装到了车上,身边只有素儿带着一些贴身换洗衣物,打点穿戴好,东果儿的侍女已经过来催了两次了。

怀袖最后环视屋子一周,忽见那本《离骚》孤零零地躺在桌案上,怀袖走过去将书拿在手里,转身出了房门。

满族是个图腾崇拜的民族,他们崇拜的天神是乌鸦。因此凡是有身份的满族贵戚家中,院落的东南角都竖着一根高高的萨满祭天用的长杆,名为索罗杆。每当逢年过节或家中有婚丧大事,皆先祭拜天神以求庇佑。

怀袖进京自然算是将军府里的大事,齐布琛早早地将牲畜宰杀炖熟,放进索罗杆头的平台上。怀袖请过三注香,向索罗杆行三跪三拜大礼。

磕完最后一个头,怀袖由素儿搀扶着才站起身,头顶上传来叽叽咋咋的叫声,原来,正是一大群乌鸦落在杆子顶端,争抢着进食杆子顶上的祭品,场面十分喧闹。

院落里站立的管家仆从见此情形,顿时欢呼沸腾,口中大喊:“现吉兆啦,现吉兆啦,咱家格格要当娘娘啦!”

镇远大将军葛吉泰见此情形十分高兴,特命人端了酒来赏赐众人。乌鸦是满族人眼里的天神,是上苍指派传达吉祥的信使。如果祭祀的当时就有乌鸦即刻来取食祭品,便是天降祥瑞的吉兆。

素儿搀扶着怀袖,激动地说:“格格你看,上天传吉兆来了,你此番进宫,定会大富大贵的。”

怀袖却没有与众人一样开怀言笑,最后向阁楼上掩面而立的额娘看了一眼,缓缓地蹲身,纳了个深深的万福。由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车轘转动,发出闷闷的声音。

“格格,抱着这个,辰时有些凉,别冻着身子。”素儿将一个裹着丝绒的手炉放进怀袖怀里。怀袖抱着手炉,目光始终注视着车窗外,蒙蒙亮的天。

远远望去的沙枣林,黑雾般蔽住了怀袖的目光,家中角楼上那盏红色夜明灯若隐若现地隐在林子后面,这片沙枣林是怀袖儿时的乐园,里面荡漾着她和菱悦藏猫猫时洒下的许多笑声,还有菱悦跟哥哥第一次约会,她在外面“站岗放哨”时候的激动和紧张……

想起这些怀袖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格格,您终于笑了,我都忘了上次见您笑是什么时候了。”素儿见了怀袖浅笑也跟着心里松口气,笑起来。

怀袖看着素儿,伸手握住素儿的手:“这些日子,你为了我也操了不少的心,素儿,从我出生时候你就跟着我,现在又陪着我一道进京,我们便面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可是日后我进了宫就要与你分开了,你可想过日后的打算?”

素儿神色自若,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bèi

,反手握住怀袖的手说:“小格格,自打您生下来,福晋把我给了您,就对我说让我拿您一半儿当主子一半儿当妹妹。奴婢跟着您这十几年您待奴婢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这次随您进京,我早就想好了,您进宫后,我就跟着二格格,等以后若是您当了娘娘,不嫌弃奴婢,就招奴婢进宫伺候您,若您日后有机会出宫,我还到您身边伺候。”

素儿这番话正撞在怀袖心坎最软的地方,忍不住心底又是一阵酸涩上涌。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dào

,更何况是入宫……怀袖不知dào

,此番进京所经lì

的一切,恍若隔世梦幻。待她数年后再回到疆北,物非人也非,又是另一番景象。

因葛吉泰将军要尽快赶到京城述职,因此行路的时间督促的很紧,再加上入夏天长,白天行路时间延长许多,且一路有军驿照应,很快,怀袖便抵达了京城的二姐家——兵部尚书府。

第009章 姐妹重逢

二格格朱赫塔娜数月前,便收到阿玛带小妹进京的书信,在府邸预备许久,一切妥当,只等着迎接他们。

怀袖和葛吉泰的车马来到兵部尚书府的当天,兵部尚书府张灯结彩,中门大开,朱赫塔娜一人率阖府人等迎了出来。朱赫塔娜是兵部尚书马尔汗的嫡福晋,马尔汗可巧衔命在身,故而不在京城。

葛吉泰将军从马上下来,怀袖被素儿搀扶着从车里出来,站在车边上,怀袖低头一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弓着背趴在地上伺候着,等着怀袖踩着他的背下车。

怀袖自小在塞外长大,虽然身份尊贵,对下人却极好,见这情形,于心不忍,对那小太监道:“你躲开,我用不着!”

那小太监赶忙垂首侍立在旁边,又有侍卫准bèi

给怀袖放木脚凳时,怀袖却早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

二姐朱赫塔娜笑靥灿烂的走过来,一把拉住怀袖的手代入怀内,笑道:“我这妹子果然是咱塞外长大的女儿,这爽利劲儿,就是跟京城里那些格格们不一样,我瞧着就喜欢!”话落,姐妹俩一阵大笑。

“我送她来你府里,是叫你管教着她些,你倒好,先骄纵起她来了!”葛吉泰瞧她姊妹俩均是不拘小节,忍不住连二女儿一起数落。

朱赫塔娜和怀袖对视一眼,又都笑起来。

三人来到上厅,朱赫塔娜早备好了酒席。待葛吉泰将军和怀袖落座,稍歇息片刻,朱赫塔娜便叫摆接风宴席,席间屏退了其他人,许久未与阿玛和妹妹见面,父女三人自然有许多私房话聊。

此时,屋子只剩下葛吉泰将军和两个女儿,留下伺候的也只有朱赫塔娜的陪嫁侍女红晴和雪燕。

葛吉泰将军先询问了朱赫塔娜府上的一些情况。朱赫塔娜虽然始终相言欢笑,但怀袖却发xiàn

二姐每次提及二姐夫,眉头都会微颦,眼波躲闪,似回避着什么。她又暗暗望向阿玛,见阿玛始终面色宁和,便低下头,静静吃自己的饭菜。

怀袖入宫前,在兵部尚书府邸暂住的事儿,还是二姐主动写信提的。二姐信上说:希望她能提前适应京城生活,开阔些眼界,京城毕竟是集天下繁华之地,疆北边塞岂能堪比。

怀袖此前心中所想是:二姐身在京城,脾性自然也跟她此前听说的,那些京官夫人一样,与在边塞时不同,当年朱赫塔娜出嫁,她还是不懂事的毛丫头,许多年不见,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儿了。

怀袖心中有万般揣测,可真zhèng

相见,怀袖却觉她幼儿时记忆中,俊俏爽落的二姐丝毫未变。朱赫塔娜仍是当年骑马时,把她放在前怀里,入夜对着明烛给她念故事的二姐。

吃过饭,葛吉泰将军只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回了行馆,留下怀袖在这里。

“怀儿,走,姐带你去看你的房间,我挑了好几处,这个地儿我最中意,不知你喜不喜欢。”朱赫塔娜笑着挽起怀袖的手臂,姐妹二人从朱赫塔娜居住的正寝室,旁边跨院穿回廊行去。

兵部尚书府内很大,亭台楼榭,勾梁画栋,使人觉着重重叠叠的一个院落挨着一个院落。

姐妹二人穿过月门,走进一个独立的院落,四面矮墙,只正对着月门有一座二层小楼。环境清雅宁静,院子内种着遮阴连壁的四季花树,正中间的花坛里一株修剪葱茏的夜来香,正吐着淡紫色的丝丝芳蕊。

怀袖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独立的小院落。朱赫塔娜见怀袖喜欢便也安了心,解释道:“这儿原本是你姐夫的内书房,后来为了办公方便,就把书房移到前院里去了,这里就空了出来。我想着这儿独门独院,你一个人住,起居方便。另外离我的佛堂又近,也方便照应。”

“嗯,姐姐想得果真周到!”怀袖笑道。姐妹二人又上了楼,屋里的起居陈设用度。自然也是准bèi

妥帖的。

怀袖环顾一周,目光落在窗下的琴架上。突兀想起自己的琴被额娘送了人,想起外祖母临行前的话,怀袖不自觉的向琴架走去,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勾出叮咚脆响。

朱赫塔娜见她如此,挥了挥手,屏退侍女。走到怀袖身边,轻抚她的肩膀道:“额娘另有私信与我,说你不愿意入宫,可有原因?”

“二姐,我……”怀袖一时不知dào

该如何跟二姐说出。口内语出踌躇。

朱赫塔娜却狡黠一笑,拉起怀袖的手,质问道:“老实告sù

姐,是不是有中意的人啦?”

怀袖听姐姐问的这样赤裸,脸霎地红至耳根,低头呢喃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脸红啥?”朱赫塔娜不依不饶的追问。

“就是因为没有,才不想进宫的!”怀袖叫道。她心知二姐与她说笑,却也不避讳,索性想法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而怀袖的这个回答,反让朱赫塔娜吃惊不小。

“在京城,凡王公贵胄家的女儿,谁不巴望着通过选秀,进宫伺候万岁爷,若能有幸被册封个一嫔半妃,那更是光耀门楣的天大福气,你既无中意之人,这又是为何?”朱赫塔娜问。

“我就是不想进宫遴选,皇上身边就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这么多女人就围拢着一个男人,还嫌不够?我可不想跟那么多女人争抢男人,多累!我只想像咱们阿玛和额娘那样,一生一世只俩人相随相伴,又利落,又美好。”怀袖说话间,充满向往。

“嗤~”朱赫塔娜听她这一番陈词,先笑起来。拍着怀袖的肩,笑道:“你还小,没经lì

过人事,很多事情只不过想象着美好罢了,真像咱阿玛那样,一辈子只取一个福晋的男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朱赫塔娜说这话时,言语间已牵出淡淡的失落。

怀袖听出了二姐话里的意思,静静凝望着朱赫塔娜美如鸦翅的眼睫,只觉着那里面凝结着深深的寂寞……

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子,朱赫塔娜便命人准bèi

伺候温汤沐浴,把陪嫁的随身侍女雪燕留下来伺候,又嘱咐些话,便回屋去了。

洗去了赶路时身上的风尘气息,怀袖顿觉感觉身上清爽不少。命人将屋里的窗子都打开,站在二楼的栏杆上,远远地,可以眺望见兵部尚书府门上高悬的火红灯笼。

此时夕阳已斜,橘红色的光晕为飞檐上的神兽周身度了一层光晕,院落中央的夜来香,渐渐散发出清幽的气息,萦绕着整个空间里流淌出静谧温婉的气息。

这便是紫禁城,自己未来要居住的城。怀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感受一下京城的味道,但脑子里,却始终徘徊着二姐白天时候说的那些话,难道世间所有的男子果真都朝秦暮楚?难道真没有她所求的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情感吗?

怀袖心中不信,她始终觉着,定能寻见如阿玛那般专情的男子。可是,自己就要入宫了……怀袖不自觉的握紧手里的书。哒!一个信封从书页里滑落出来,怀袖俯身拾起来,翻过书的正面一看,居然是那本临走时匆匆带上的《离骚》,从书页间滑落出来的,正是封菱悦写给哥哥的那首词。

对这首小令,她不知翻看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正心里抑郁,趁着四下宁静,便忍不住撑开喉咙,大声念道:“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

屋里的素儿和雪燕正归整行李,突然听怀袖在窗外大喊,吓的赶紧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格格,您有什么吩咐?”

怀袖本只兴起而为,向她俩挥了挥手道:“没事,没事,忙你们的去吧。”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浮佻,便咯咯地径自笑起来。

方才怀袖大声吟诵时,恰巧晚风吹拂而过,携带着她如铃般脆俏的声音,飘然荡出了府宅后院墙,此时刚好两匹马从此处并辔经过。马上骑乘两位年轻男子,其中一位身着青灰府缎长衫,另一位则身着月白柔缎长衫,二人风度神态皆不俗于常人。

俩人正说笑,间穿青灰长衫的男子突然勒住马缰,侧耳倾听:“我仿似听见有女子声音吟诵词句,吟的好像是你的词。”

穿月白长衫的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低眉一笑道:“走吧,这深巷里哪来的什么女子的声音,是你的幻听吧!”

青灰长衫的男子四下环顾了一圈儿,喃喃自语:“这倒也是,此处是兵部尚书府的后墙,这声音应该不是他家里传出来的。大概真的是幻听吧!”想着也忍不住浅笑,轻磕了一下马肚子,那马儿快走两步,两人并行而去。

第010章 戏斗刁女

“雪燕,你收拾好了没?快点,再磨蹭就晚了。”怀袖身着一袭浅青色府绸长衫,上身穿一件贡缎薄马甲,腰悬佩玉,头戴嵌着正冠玉的小帽,手里还拿着一柄玉骨折扇,俨然一位翩翩俊公子。在廊檐下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催促。

素儿端着茶点走上楼来,看见怀袖这身打扮,眉头一皱:“小格格,今日还要出去吗?”

“当然,昨儿紫凤楼的那场花鼓只听了一半,今天去听下半场,不听完我心里惦记着痒痒。嘻嘻!”怀袖笑嘻嘻从素儿的托盘内取了块点心,见她面露担忧,笑着安抚道:“我昨儿跟紫凤楼的掌柜打好招呼,特地叫留好位置,总不能爽约吧?我听完了就回来哈!”怀袖顽皮的笑着。

“出去可当心着安全。”素儿无奈,只得嘱咐一句,便端着茶点进了屋里。

“好了格格,咱们走吧!”雪燕一身利落的小厮打扮从屋里跑出来。

雪燕是二姐的陪嫁侍女,马骑的不错,对京城里的店铺街道也相对熟悉。素儿性情喜静,且不会骑马,便留在家里看屋子。

怀袖和雪燕骑着两匹马,出了兵部尚书府的大门,顺着大道向东行,穿过两个十字路,便是前门大街,再往前行数里,便是京城里最热闹之地,大栅栏。

大栅栏北街腹地,有一座二层楼茶馆,名叫“紫凤楼”,茶馆正门朱红色柱子上书一副对联,上联是:忙什么?喝我这雀舌茶,百文一碗。下联书:走哪里?听他摆龙门阵,再饮三盅。横批正楷书写,端端正正悬着横匾:紫凤楼,三个大字。

这紫凤楼跟别的茶馆一样,每日有说书唱戏的卖艺表演,但这里的卖艺人可不同旁的茶馆,随便从天桥上请来些不入流的说书的唱戏的,只为逗闷子随便唱几句了事儿,为收几个茶水钱罢了。

这座紫凤楼的说唱艺人都是专门从全国各地请来的,虽然不是红伶,但唱功嗓音,确是有些功底。紫凤楼内的词曲精致,来消遣的人也来头不小,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平日里王公大臣,甚至宫里头有头脸的大公公也在这里聚众饮酒,吃茶聊天,偶有旺时,即便有银子也一座难求。

今日唱大鼓的,是个新近请来的江南的女子。声线如鹂音婉转,清音雅致,听起来韵味十足,这一场唱的正是俞伯牙摔琴。

昨天怀袖只听了半场,因天色有些晚,怕二姐担心,便赶着回家。临走时特意跟掌柜的打听,掌柜的说今日还有一场,怀袖便叫那掌柜的给留了座位。

进入紫凤楼,跑堂的伙计立kè

迎过来,这小伙计记性很好,昨天见过怀袖,便知是熟客,将怀袖和雪燕引到已经订好的位子上,拿搭在肩头的毛巾摸了一把桌椅,麻利地端上茶水瓜子,各类果品,雪燕自己随意,怀袖只顾着专心听起戏来。

唱至高潮处,只听鼓声“砰!”的一奏,唱词恰是俞伯牙摔琴的精彩桥段。“好!”怀袖跟着旁边的一众爷们儿大声喝彩。因是男儿装扮,她又原本性情爽利,此刻便更不拘谨。

今日开场的时间比平日早,一曲鼓唱完,时辰尚早。为了不扫大家兴致,那卖唱女子盈盈下拜,说道:“今日诸位看官好兴致,我便再给大家唱一首新近编排的曲子,以助茶兴,诸位且听着一乐罢。”

众人称好,纷纷鼓掌。旁边有伙计放好琴架,琴凳。那女子款款坐了下来,抬起手,叮叮咚咚地在琴弦上拨弄起来。

怀袖因本就懂音律,算是内行。听这起音调,便知这女子指头上有些功夫。琴音低回婉转,犹如轻诉漫语,听这起头,怀袖已知此曲定是委婉伤感之词,但曲风十分新鲜,怀袖见开始了唱词,便认真听起来。

女子轻唱道:“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怀袖咋一听着这词,当即愣怔住,随后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心想:真是躲也躲不开的离别愁绪,出来听个曲儿也能遇到旧离情。不过这曲子配这词儿,倒是恰到好的合韵。

正当众人敛神认真赏析乐律时,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大喝:“住口!你这贱婢,这词儿也是你配唱的么?”

歌声琴声随着这一声厉喝,顿时戛然而止。众目纷纷转向这声音的主人。怀袖也看了过去,只见说话的却是一位极年轻的女子。

怀袖打量这女子,只见她身着浅蓝色掐金丝旗袍,梳着流云髻,头插金簪,耳配金环,手腕子上戴着小指粗细的鎏金镯子,一看这身打扮便知dào

这位是满洲女子,再看穿戴打扮,定是非富即贵,不知dào

是哪一家的千金格格。

这女子的外貌年龄跟怀袖相仿,顶多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身边却跟随着好几个健壮的家丁。

女子面容骄横,气焰乖张。纤白的手一指那卖唱的女子,开口便骂:“你知这是谁写的词吗?这词也是你这种下贱蹄子嘴里唱的?”

那卖唱的女子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满脸无辜。但已缓缓起身纳福赔礼。

“对不起,小女子不知唱这首词会冒犯贵人,小女子这厢先陪不是了!”

那女子却仍不依不饶。回头给身边家丁使了个眼色,只见一个家丁便朝着那卖唱女走过去,此时已有看客纷纷站起身,躲让到一边去了,多半是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怕惹祸上身而避嫌。

怀袖也好奇地站起身子瞧,不知这家丁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那家丁走到卖场女近前,四下瞄一眼,瞧见旁边放着个没人座的四腿矮凳,弯腰提起凳子腿,胳膊一抡,朝着那架琴便猛砸下去。只听“嘡啷,咔嚓……”那架刚方才还吐音如玉珠的琴,此时已成一堆木片残屑,琴弦分崩断裂。连带琴架也一并砸塌了下去。那卖唱女子吓地蜷缩在旁边,捂着脸不敢多说一语。

此时周围人群里传来哄哄的议论声,但始终都只冷颜旁观地看热闹,却没一人敢出面制止。

怀袖见此幕,眉心微蹙,心中怒气上扬,手撩青袍前襟,便跃入人群前面。雪燕想拦却已经晚了。此时那家丁扔了凳子,抬手准bèi

对那卖唱女动粗,怀袖纵身一个燕子点水,轻盈跃起挡卖唱女子面前,与那家丁脸对脸而立,厉声喝道:“住手!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岂容你这恶奴撒野!”

“哪儿来的小白脸儿,少管爷的闲事,滚边儿去!”那家丁歪着嘴,撇了怀袖一眼,伸手就准bèi

推怀袖。

怀袖唇角轻勾,单手顺势揪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向他腰间软骨一探。就听那家丁“哎呦”大叫一声,弯下身子捂住自己软肋不住地呻吟,旁侧围观的众人见这年轻的小公子简单两下子便将这恶奴制服,都扬声叫好。

怀袖轻轻笑了笑,正欲走时,那娇蛮女却挡在她面前,拿眼上下打量怀袖。她见怀袖穿着打扮不俗,只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细瞧,却见其面容俊俏,气质清雅,说话便客气几分。

“我教xùn

卖唱丫头,不干这位公子的事儿,为何出手伤我的家奴?”

怀袖轻笑反问:“我本也是来这里听曲子的,刚才正听到兴头上,被这狗奴才扰了兴致,你说我该不该管?”

那娇蛮女一听,眉目登时立起,冷声斥道:“哼!打狗还看主人呢,你既然不懂规矩,本格格也顺带教xùn

教xùn

你!”说完,向身后几个家丁一递眼色。

几个家丁哗啦一下全涌了过来,将怀袖围在正中。雪燕见怀袖跟这几个恶奴们动起手来,有心回府去叫人,又不放心留下她独自在此,直急得直跳脚。

怀袖年纪虽小,且又初来乍到,见这几个家丁围拢着她,却也丝毫不紧张,缓缓拉开了架势。

这几个家丁一哄齐上,几个招式应对下来,怀袖瞧出这几人不过些乌合之众,只因人多,怀袖虽功夫虽强于他们,但一时也占不到便宜,双方战成平手。

此时,在二楼东侧雅间,坐着两位品茶的男子,其中一位出语急促道:“得下去拦住宝兰,她闹腾的太过分了些。”

另一位却声音散漫,笑道:“不急,这小公子一时还能对,且看看热闹何妨?”先前的那位却已经起身,说道:“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心思看热闹!”边说着已经下了楼,后面的那位笑了笑,也起身跟着下楼去了。

怀袖此时仍被围困在中间,辗转间双鬓已渐渗出细汗。那位娇蛮女却悠闲地站着磕瓜子儿。

“住手!”凌空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娇蛮女方才还神情惬意,闻听此声,忙不迭地扔了手里的瓜子,回头在人群中搜寻。一眼瞧见那男子向这边走来,顿时双颊生出娇柔色,慌忙间不忘整理鬓发裙衫,一扫泼辣跋扈的模样,变幻出一副娇柔的小女儿态。

轻移莲步,朝男子款款下拜,柔声道:“容若哥哥,宝兰不知dào

哥哥也在此……”

男子此时顾不得跟她寒暄,沉声道:“还不赶紧让你的人住手!”

娇蛮女赶紧一回头,说了句:“都给我住手!”

众家丁闻听此言,立kè

都停了手。怀袖趁机身子一跃,跳到了被围的圈子之外。雪燕赶紧跑过来扶住怀袖,低声问:“小格,呃,小公子,没伤着吧?”雪雁伸手替她擦拭额角的汗。

怀袖倚在雪燕身上,轻轻摇头,气息微有些急喘。略定了定神,看向对面。见对面那娇蛮女身旁,多出一位身着长衫的俊雅男子。

娇蛮女手扯着男子的胳膊娇嗔道:“容若哥哥,是他们先动手,他们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女子边说着,手指向怀袖这边,竟似欲落泪,俨然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惹人怜的模样。

第011章 冷澈深眸

怀袖瞅着这女子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心中直起腻,鼻息里冷冷嗤了一声:“哼!”

被刁蛮女揪扯住胳膊的男子,微蹙起一对好kàn

的剑眉,说道:“宝兰,刚才的事,我从头到尾看得清楚,你不要再说话了。”

刁蛮女还想辩驳,手臂却已被男子掰开。男子向前几步,抬目望向怀袖,温和询问:“这位小兄弟,可有受伤?”

怀袖轻轻摇头,抬眼打量眼前这位男子。见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外面罩绣云纹边石青色的府绸马褂,腰间汗巾旁斜悬着块通透玉璧,脚下瞪着千层底掐云凉靴,风日洒然卓立于前。

怀袖扫过他清雅俊逸的五官,引她留意的,却唯有那双眼睛:似笑非笑,温和中暗含清澈冷静,有洞穿万物的睿智,却又有些许清愁隐隐漫溢。

怀袖微微愣了片刻,等回过神儿来,才发xiàn

对方已先做了介shào



“在下纳兰容若,幸会公子。刚才见公子身手不凡,不知府上是哪一家?可是京城人?”男子拱手道。

纳兰容若?这个名字好耳熟,怀袖心中暗想:以前仿佛听阿玛说过,京官里有个叫什么纳兰明珠的,好像官做的挺大。眼前这纳兰容若,不知dào

跟那个纳兰明珠有没有关系?

怀袖正走神,见对方正看着自己,赶忙也拱手道:“纳兰公子,幸会幸会,我叫怀袖。”怀袖自报家门。

“噗嗤!”站在旁边的刁蛮女突然笑起来,怀袖和纳兰容若都莫名其妙看向她。

“怀袖?怎么大男人起个女儿家的名字,怪不得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我还以为是……”

“宝兰,不得无礼!这种话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说出口的吗?”她口中“太监”二字还没吐出口,先被容若喝断。

宝兰见容若已眉眼含怒,才又缓缓垂下头,嘟着唇,仍是一脸不屑。

容若转而对那几个家丁道:“还不赶紧送你家格格回去,仔细再惹出是非,索大人揭你们的皮!”

“是,是……”几个家丁诺诺地答yīng

着,对宝兰说:“兰格格,咱们出来时间不短了,也该回去了。”

“不!我要跟容若哥哥一起走。”女子又揪住纳兰容若的胳膊,身子也贴上去,撒娇道:“即便要回去,我也要容哥哥亲自护送我回去。”语言甜腻,一双眼睛更是脉脉含情,片刻不离容若的脸庞。

“我还有别的事,你先回去吧。”纳兰容若再次掰开宝兰的手,温和劝解道。

“不要!有事也不急着这一时,你若不送我,我还在这里,没准一时你走开课,兴许还弄出什么事呢。”宝兰见容若拒绝,索性威胁起来。

容若见她如此,知dào

推不过,只得勉强应道:“好吧,那你去车轿内等着,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宝兰闻听,脸上即可笑靥灿烂,当即答yīng

着向旁侧已经备好的车轿走去,可才走出没几步,却突然又折了回来,手一指怀袖的鼻尖,怒斥道:“今日看在容若哥哥的面子,本格格饶你小命,但,别让我再遇上你,哼!”说完脸一扬,扬长而去。

怀袖看着宝兰嚣张的背影,静默凝思,身旁的雪雁正欲开口,却被怀袖暗暗扯住,雪雁只得狠狠瞪了宝兰的背影一眼。

此时,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纳兰容若从荷包里取出几块银子,递给掌柜的:“这些给你,去重新置办桌椅板凳吧。”掌柜的接下银子连连道谢。

怀袖却环顾一周,寻见那卖唱女,走了过去。命雪雁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温和道“你没事吧?”

卖唱女俯身对怀袖纳了个万福,摸着腮边的泪,低声道:“今日多亏几位公子相救。”

怀袖却向她摆了摆手,笑道:“刚才那首曲子不错,只可惜这琴毁了。”怀袖看了看被毁的琴微,不禁惋惜轻叹。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刚才的曲子,记得在菱悦房里,第一次见到这首词的时候,菱悦仿佛说过,作这首小令的人就叫纳兰容若。

怀袖猛然回头,目光紧紧盯住纳兰容若的脸。纳兰容若也正望向她,见她突然如此盯着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不禁问道:“怀袖公子,你为何这么看我?”

怀袖却缓缓开口,吟诵道:“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纳兰容若乍听怀袖吟出这首小令,先微愣片刻,随即露出会心笑意。怀袖见他这神情,当即了然,忍不住兴奋道:“这首《如梦令》真的是你写的!”没想到竟然能遇见词作本人,她狠吃了一惊。

“正是我的拙作。”纳兰容若点头承认,语气中却充满谦逊。

这些话被站在一旁的卖唱女听见,那女子即刻跪在地上,连声道歉:“贱妾初来乍到,唱词冒犯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纳兰容若却全不介yì

,笑道:“你起来吧,诗词歌赋原本就是写出来供人赏玩的,哪有什么冒犯,何况你为它谱的曲也很是贴切,倒是我这作词的该谢你才是!”容若刚说完,便看见那被砸坏的琴,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卖唱女道:“你也去吧,再买架新琴,这银子算我谢你为我的词谱曲了。”

卖唱女连声道谢后,便离开了茶馆。

事情处理完,宝兰已经等的不耐烦,遣人来催促了。

纳兰容若问怀袖道:“我瞧公子谈吐儒雅,不知是谁家府上?”

怀袖一时编不出身份,便顺口诌道:“呃,我是兵部尚书马尔汗的远方表弟,来京城玩儿两天就走。”

纳兰容若笑道:“原来是熟人,家父与令兄关系很好,我也经常到贵府上闲坐,过几日马大人回了京,我们恐怕能经常见面呢。”

怀袖闻听,脸上陪着笑,心里暗叫:糟糕!我此刻假扮男儿身,还说是姐夫的表弟,到时候被揭穿……怀袖不敢往下想,只得感叹,事到临头再说吧。

此时,宝兰已经遣人来催过三四次,纳兰容若说:“今日就先别过了,过几日亲去府上再续!”说完拱了拱手,翻身上马而去。怀袖的目光,随着纳兰容若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公子”雪燕轻声唤了怀袖一声,见怀袖没反应,又唤了一声。

“呃?”怀袖回头看雪燕“什么事?”边问,也翻身上了马,雪雁跟着跨上马,笑嘻嘻道:“公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容大人很俊朗?”雪燕问时意味深长。

怀袖想了想,点头道“他确实长得英俊,不过……”

“不过什么?”雪燕紧跟着问。

怀袖怔愣着,方才第一眼见到他,就忍不住被那双特别的眼神吸引,此刻那眼神又浮现在脑中,那样的眼神,实在与众不同……

“公子刚才说‘不过’什么呀?”雪燕急切催问。

“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长相,而是那双眼睛……”怀袖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雪燕听怀袖如此回答,刚开始有些想不明白,但仔细想了想,兴奋拍手道:“是了!公子果然聪明,一语道破天机。怨不得我说平日见他,总觉着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还是公子心思灵透,一语就说中了!”

怀袖闻听狡黠一笑,眼睛斜睨雪燕,问道:“这么说,你背地里观察这容大人许久喽?”

雪燕脸顿时臊地通红,垂头低语道:“公子,说……说什么呢,人家哪有……”

怀袖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仰脸大笑。竟忘了还骑在马背上,身子突然一晃,险些滑下去,赶紧拉紧缰绳。

雪燕才被臊红脸,见怀袖差点落马,又被惊出一头汗,不禁叹道:“我的好公子,您好生坐稳当,今天跟您出来,可真吓死我了!”

经雪燕这一提,怀袖突然想起刚才那刁蛮女,问道:“雪燕,你可知那蛮横的女子是谁?我听那位容大人跟她叫什么‘宝兰’,那些奴才又称呼她什么‘兰格格’,她是谁家的格格,如此嚣张!”

雪燕听见怀袖问起这个,不禁道:“京城谁不认识她呀!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宝兰格格,当今皇上的岳父大人索额图的掌上明珠。”

这个背景倒是让怀袖暗吃一惊,心想:来头确实不小,怪不得那么嚣张。跟着又问了一句:“她的姐姐,莫非就是已薨的皇后赫舍里?”

“嗯!正是。”雪燕连连点头。

怀袖忍不住低声嘟囔道:“人都说皇后赫舍里虽然早逝,但生平待人宽厚和善母仪天下,颇得康熙皇上赏识喜爱,怎么有这么个愣头青似得妹子,果然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雪燕听怀袖如此形容宝兰,忍不住笑起来,解释道:“其实这也不奇怪,自从赫舍里皇后薨,索大人伤心欲绝,身边只剩宝兰这根独苗,自然视若珍宝。再者,这位宝兰格格在京城的众多郡主和格格中,也算得上拔尖的,听说明年也要送入宫中呢。”

怀袖听见雪雁说宝兰竟然也是明年入宫,心中不禁暗自思索……

雪雁却跟着说道:“不过现在您来了,我们私底下都说,这下京城里的格格们,可都被您这位塞外的格格给比下去喽!”雪燕说此话时,神色颇为得yì



怀袖听见雪燕最后这句,却不以为然,只淡淡牵了牵唇角。俩人边走边聊,不知觉兵部尚书府已在眼前。

第012章 深宅女人

“咱们今日打架的事儿,不许跟我姐讲,省的她担心。”怀袖临下马前,突然低声嘱咐。

雪燕点头笑道:“这个我知dào

,您放心吧!”说罢,又笑嘻嘻凑过来低语:“只是没想到,您平日瞧着那般斯文娴静,居然会拳脚功夫。”

怀袖浅笑道:“在家常看阿玛和哥哥习武练功,就跟着学了几招,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

此时,府门口跑过来两个小厮接过俩人手中的马缰。雪雁忍不住道:“刚开始看您过去拦那个索府家丁,我都要吓死啦,想着万一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二格格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怀袖听了抿嘴一笑。当时她只是看着那卖唱女可怜,再者看不恶奴欺人,一时恼火便出了头。现在想起来,也却让这丫头跟着自己担心了。

俩人边聊着,已从角门儿穿过侧廊的花径,直接回到怀袖居住的独立小院儿。刚跨入房门,素儿迎过来,递了茶给怀袖,说道:“格格换了衣裳,去趟二格格那边,刚才二格格打发人来叫呢。”

怀袖脱下身上的男装,从素儿手里接过平日在府里穿的衣裳,问:“说什么事儿了吗?”素儿边伺候怀袖穿戴,边回道:“什么也没说。”

收拾稳妥,怀袖回身对素儿说:“你跟我过去,雪雁就留在屋里。”说罢转身出绣房,向正房花厅行去。

来到朱赫塔娜平日休憩的厅堂外,怀袖探着头朝里面张望。屋内安静宁和,唯有阵阵檀香缭绕。门内恰走出来一个侍女。瞧见怀袖,便回身向内传禀。

“怀儿,进来吧!”侍女刚才传罢,就从里间的包厦里传来朱赫塔娜柔和的声音。怀袖进走入屋内,转过屏风,见朱赫塔娜正斜倚在榻上喝茶,红晴在旁边伺候着。

“姐,你找我?”怀袖挨着二姐朱赫塔娜身畔坐下,红晴给怀袖奉上茶盏。

“刚才我打发人去唤你,只素儿在屋,你跑哪儿去了?”朱赫塔娜慢悠悠呷了口茶,笑问道。

怀袖听姐姐问起,脸不禁微泛红晕,抱着朱赫塔娜的胳膊,撒娇低语:“我让雪燕带我出去逛了逛,就出去了一小会儿,嘻嘻!”

朱赫塔娜只是眼望着怀袖,不浅笑语。

怀袖却被姐姐这么瞧着,心内直发毛。伸出一根小指头,心虚嚅嗫道:“比一小会儿再长一点点,就一丁丁。”

“嗤!”朱赫塔娜实在憋不住了,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笑起来。心道:怨不得大姐每次来信总夸她,这丫头果真是个小活宝,讨人喜欢!

见姐姐笑了,怀袖心里的石头方才落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暗自压惊。心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打架的事儿,二姐已经知dào

了呢!

朱赫塔娜握住怀袖的手,笑说:“我听下面的小丫头们说,咱们府上最近常有个俊俏的小公子,一进府门就偷偷地摸到后院儿去了。怀儿,你可见过这位公子?是不是你的小情人?”朱赫塔娜故yì

打趣。

“姐,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小情人?”怀袖脸一红,推了姐姐一把。瞅了旁边的红晴一眼,见红晴也正掩着嘴偷笑,亦发窘起来。

“真的不是你的小情人?”朱赫塔娜又笑问了一遍,怀袖红着脸直摇头。

“既然不是,那下一次若叫我撞见这俊俏小生,定要拿住问个明白!”朱赫塔娜佯装着一本正经说道。

怀袖暗暗咽了口吐沫。赶紧转移话题问:“姐姐,你叫我到底啥事?”

“你姐夫差人稍书信来,说这一两日便回京。其实,你姐夫早知你随阿玛进京,且就住在府上,信上还特意提起你,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好有个准bèi

。”

怀袖听见,默默地点了点头。

提起这个二姐夫,怀袖都忘了他长啥样了。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当年二姐出嫁时,他去西北边陲迎亲,当时她还小,只记得姐夫穿一身红艳艳的新郎官的袍子。

“怀儿,你姐夫毕竟是兵部尚书,朝廷重臣。做事情喜欢讲规矩,你在他面前要注意几分礼数。”二姐轻声嘱咐。

“嗯,我知dào

。”怀袖点头,接着又问:“二姐,是不是姐夫回来后,府里就会经常来往一些姐夫的同僚或朋友?”

朱赫塔娜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在朝为官,难免与官场的同僚们来往。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

怀袖耳朵听着二姐的话,脑子却飞到了紫凤楼。纳兰容若说他与姐夫关系不错,若是经常在府上走动的话,那岂不是……

“怀儿?你想什么呢?”朱赫塔娜见她走神儿,问道。

“呃?方才……方才突然想到,若是那样,咱们府上一定会很热闹哈!”怀袖回过神儿,脸微红,赶忙岔开话茬。

“你平时对朝廷官员往来这些事从不上心,怎么今日突然问起这些来?”瞧着面色微窘的怀袖,朱赫塔娜面露疑惑。

“我跟雪燕聊天的时候,也曾听她说过一句,就随口了一问,没,没别的意思。”怀袖担心二姐瞧出端倪,或问起出去的事,又恐说漏了嘴,一时赶着寻话找补。

朱赫塔娜看出怀袖有些心神不宁,笑着安抚道:“怀儿,即便大姐不来信,我也不会束住你的腿脚,只是有一点,你毕竟是女儿家,出去时候要多注意着些,结交人也要多留心,明白吗?”

“大姐来信了?”怀袖听完朱赫塔娜的话,赶着问道。

朱赫塔娜轻轻点头:“大姐前些天派人给我捎来一封书信,信上特意提及了你的事。”

怀袖正要开口,手却被朱赫塔娜边紧紧握住,朱赫塔娜温声道:“怀儿,我们姐妹虽生下来便安享尊荣,锦衣玉食。但也同时失去了最为宝贵的东西……”

朱赫塔娜说此话时,意味深长。一双美眸深深凝望着怀袖,神情中又显露出第一次见她时候的那种黯然。怀袖似乎隐约瞧见二姐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晶莹。

朱赫塔娜略停了停,继xù

道:“大姐和我,都是皇上指婚而嫁,大姐幸福与否,你是亲眼看见了的,至于我……”朱赫塔娜说至此,声线微微有些颤动。

“姐……”怀袖心疼地揽住二姐的肩膀。

来府上这些日子,她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二姐和二姐夫之间的事情。去年还在疆北时候,听额娘提起二姐来信说去年流掉了个孩子。信上只说因为身子虚弱,没留住孩子。

可是,前日跟雪燕聊天,雪燕无意说脱了口,她连哄带逼迫,雪燕才说出了实情:原来二姐怀孕期间,二姐夫马尔汗在外吃花酒,原本招个歌妓助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后来与那歌妓有染,那女子怀了孕。老鸨不依不饶,扯破脸皮闹到府门上,弄得一整条街的人都来围观。这丑事自然也就宣扬的满京城了。

虽然姐夫在姐姐面前一直否认这事,只说是因为那老鸨想敲一笔钱财才来故yì

纠缠,但不管事实真假,出了这样的丑事,二姐自然盛怒不已,一气之下动了胎气,四个月大的男孩儿都了成型,也没能保住。

怀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闹明了的一桩,那些背地里没扯出来的怄心事,还不知有多少。大姐跟二姐的境况也是差不多,吉日木图大汗嫔妾成群,大姐虽然身为大阏氏,平日却几乎见不到夫君的面,夜夜孤枕。

官宦大宅中的男人大都如此,莫说长相厮守,一年到头说的话都是数得着。这就是侯门府邸里的女人过的日子。

朱赫塔娜稳了稳心神,继xù

说:“怀儿,你与大姐和我更不同,我们所嫁之人即便待我们用情不深,但毕竟还要顾念咱家的势利,脸面上还说得过去。你要去的地方是紫禁皇城,你要伺候的男人是万圣之尊,性命攸关也就他个人一喜一怒,点个头摇个头的事儿。”

朱赫塔娜说至此,忍不住轻叹,继xù

道:“你来的第一天,我与你聊天,其实是想细了解你的品性,毕竟我们姐妹这些年没见,我也不知dào

这些年你的脾气性格,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怀袖看着朱赫塔娜盈盈眼眸,她第一次听二姐与她说这么多掏心之言,心中无比温暖动容。

朱赫塔娜转而笑道:“其实那天一聊,我就看出来了。别看阿玛对你平日管束严苛,可你的性子里,依旧是漠北草原上奔跑的马驹儿。姐心里是即喜欢又羡慕更心疼。喜欢你的爽直天真,羡慕你的纯净剔透,心疼你却要入宫……”

怀袖听至此,也忍不住眼内经营闪动,不禁感叹自己,也深深心疼两个姐姐孤独寂寥的婚后生活。

朱赫塔娜轻拍了拍怀袖的手背,轻叹一声道:“也自那天起,我就打定了注意:虽然你进宫以后的事,姐无能为力,但眼下你在我身边,姐只希望你能过几天舒坦的。属于你自己的日子,而大姐给我的信里,也正是这个意思。”

此时的怀袖,双颊早已泪痕纵横。此一刻她真zhèng

明白,眼下这自在生活,是姐姐们用情疼她的真心思!

“入宫前的这些日子,你想做什么,只要不太过,我不会拘着你,姐只望你能真zhèng

做一回自己,不是将军府的格格,也不是进宫待选的秀女!”

怀袖扑身拥住朱赫塔娜,泪珠儿扑簌滚落在二姐的肩头。此时的心境,有温暖,有心疼,更有对“禁宫”二字,越发的深深抗拒和万般无奈……

第013章 不期而遇

青幽幽的一碧池荷叶遮蔽着湖面,随微风摇曳,曼舞生姿。荷花尚未至盛花期,碧叶间隙中,粉白的蓓蕾却已若隐若现,娇羞可爱。

怀袖倚着濒水轩的朱红栏杆,远远眺过去,只觉得胸中新鲜畅快。一时兴起,回身道:“去唤两个小厮,将我的琴架在这儿。”

雪燕应声转身去了。

素儿笑着将手里的茶盏放在石桌上,伺候怀袖在石桌前坐下。笑道:“这几日格格是怎么了?越发乖巧懂事起来,整日不是抚琴就是弄墨,要不就看书。怪不得马大人刚回府,就对格格的品行赞誉不绝!”

怀袖淡然道:“暑热的天儿,动则通身的汗,待在家里多舒服,懒得动弹。”

素儿说的没错,自从二姐夫马尔汗回府,怀袖的行为的确收敛许多。倒不是因为惧怕二姐夫,而是不想因她的行为,令二姐夫对将军府的教养有不好的感观,其实也是暗地为二姐争面子。

尽管二姐已经明摆着让她随自己心意想做什么做什么,可怀袖知dào

,如若她真的做了什么不合礼数的事儿,落在二姐夫马尔汗眼里也就给他抓住了话柄。她了解二姐是极要强好胜的女子,即便她自己无所谓,但她不能不顾及姐姐的颜面。

因而越是在二姐夫面前,她就越是端庄贤淑,方能凸显她们将军府格格的尊贵身份。

很快,雪燕带着两个小厮摆好琴架,安置好古筝和琴凳。怀袖轻轻放下茶盏,移步至琴架前端然而坐。雪燕打发走两个小厮,素儿捧过一只小木匣,怀袖看了眼,摆了摆手道:“不戴义甲了,随便玩玩儿,弄这个反倒麻烦。”

玉葱一般的手指抚摸着琴弦,略略想了想,唇边勾出浅笑,自言自语笑道:“此处无人,就弹这个有趣!”

只见十指轻盈,琴弦颤动,勾、拨、压、挑;一声声叮咚琴音,随着水波缓缓荡漾开去,余音弥散在水天之间,怀袖眼波顾盼,流连于荷叶间,微启朱唇唱道:“心间事,说与他,动不动早言两罢。罢字儿碜可可,你道是要,我心里怕那不怕……”

怀袖弹地动情,唱更是专注,冷不丁指下琴弦一紧,“砰”的一声,竟然断了一根。

怀袖惊悸,心怦怦直跳。稍缓了缓心神,蹙起眉心,揉着被断弦抽痛的手指,喝道:“谁在偷听,还不快出来!”

话语刚落,一个倾长的男子,从廊柱后旋步绕出来,隔着数步之遥,静静凝望着怀袖。

怀袖抬起头,只见月白长衫,面如皎月,清澈冷冽的眼神……心内不禁惊动。四目相视,想逃也已经来不及。怀袖只觉得脸上滚过一阵燥热,垂下眉睫,心中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遁形。

那男子缓步踱到怀袖近前,浅笑开口问道:“心里到底是怕那不怕?”

听他这句问话,怀袖脸越发低垂,脸上一阵阵热浪汹涌,平日伶俐的巧舌此时仿佛锈在口中,吐字些结巴起来:“公,公子是问刚才的曲儿吗?”

“不!我是问弹曲子的人。”男子笑意更深几分。

怀袖紧紧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男子见怀袖脸面上快挂不住,才笑道:“这首马致远的轻曲,我倒是十分熟悉,只是不知dào

这弹曲子的人……我是该称呼公子呢?还是小姐?”

怀袖再坐不住,只得起身绕过琴台,走到男子面前,缓缓下了个万福,低语道:“纳兰公子,那日紫凤楼隐瞒真实身份,是我的错,怀袖给您赔不是了。”

容若却笑道:“我刚才还问马大人,令弟是否在府上?问得马大人只呆立在那儿,满脸莫名其妙。现在想想,马大人刚才心里一定在纳闷:哪门子的表弟,来京城不找他,倒先来寻我了。”

怀袖被容若的话逗笑了,刚才的窘态也消减不少,抬起眼帘,见容若正打量她。

容若此时才看仔细,换了女装的怀袖,俏丽的两把头,只插了根素色碧玉雀嘴簪,素青色暗团花斜襟立领旗装,脚蹬苏绣的莲花底儿。清嫩芙蓉面,珠环佩玲珑,仪态轻盈,神情灵悦脱俗,俏生生娇羞而立。

回想起前日紫凤楼,她一袭青衫,少年公子的装扮,展臂挥拳与索府的几个家奴周旋的飒爽姿态,容若忍不住莞尔。

“容大人,怀袖有一事相求。”怀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锁住纳兰容若的脸说道。

“就直接叫我容若,可千万别称呼什么大人,不然我总以为还在朝堂上,浑身不自在。”容若如此说,引得怀袖又是一阵笑。

“你刚才说什么事,直接说便是。”容若跟着问。

怀袖见他爽快,便直接道:“那日紫凤楼,我女扮男装打架的事,千万千万别跟我姐夫说,行吗?”提及此事,怀袖脸上又是一阵绯红,眼波中期盼与祈求交替,紧紧注视着容若的脸。

纳兰容若听了,大笑道:“呵呵,原来你这侠女也有忌惮的时候!那天见你那架势,我还以为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不怕呢!”

怀袖却难得服软,道:“我怀袖从不求人,这次算我求你,还不行么?”怀袖见容若没允诺。心里有些发急,一时忘了授受不亲这一说,顺手揪住纳兰容若的袖口,缓声央求。

容若见她抓着自己衣袖,不经意露出的小女儿娇憨之态煞是可爱,便狡黠笑问:“我若答yīng

你,我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都成,只要我能办得到!”怀袖当即拍着胸脯道。

“好,那你先给我弹奏一首曲子,我心里舒畅了,或许就考lǜ

答yīng

你呢。”纳兰笑道。

“行!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子。”怀袖笑嘻嘻地转身,可紧跟着,又愁眉苦脸的转回了身子,苦着脸道:“琴弦断了,现在弹不成。”

容若看她挎着的小脸儿,竟没来由地暗生怜惜。走至琴架旁,伸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嘴里忍不住低声赞道:“好琴!”说话间,手指拉起断了的那根弦,向一头仔细看了片刻,坐在琴架前摆弄起来。

“你会修琴?”怀袖凑过脸,吃惊问道。

容若神情专注于琴上,也不搭理她。怀袖只好安静地坐在旁边,素儿和雪雁原本远远地站着,此时瞧见俩人都坐了下来,便悄然走过来给二人添了茶,端着提梁壶去换茶时,悄悄递了个暧昧的眼神儿给怀袖,且在背后偷偷指了指容若。

怀袖自然知dào

这小妮子的意思,脸涨红,白了素儿一眼,素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走开了。

约莫过一盏茶的功夫,容若轻轻将琴放回架上,用手指轻轻撩拨琴弦。爽落笑道:“修好啦!”

怀袖闻听,赶忙端起琴看了看,又拨弄了几下,果然声色如初。兴奋之余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个叫纳兰容若的,不光外表看着舒服,还挺好使唤。

“既然琴修好了,那小女子就献丑,为公子弹奏一曲,不知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怀袖坐回到琴旁,侧着脸问容若。

容若略想了想,刚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你可真会找休闲的地儿,却害我好找!”说话间,一个身着藏青长袍的男子,绕过回廊走过来。

待那男子走到近前,才看见对面端坐着的怀袖。那男子未同怀袖打招呼,只向容若笑道:“果然是好地方,怪不得撇下我,独自跑出来呢!”

怀袖听出他是开自己和容若的玩笑,便将脸移向旁处,目光扫过容若的神情,见他却似习以为常。却听容若笑回:“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刚才是谁跟我抢棋局的?”

怀袖心中才知:原来他们方才在跟姐夫下棋呢。

那男子也笑起来。“不跟你说笑了,快走吧,刚才传话的来,说让你入宫一趟。”

“现在?”容若显得有些惊讶。

那男子点头道:“我也得同你一起去。”

“走吧!”容若收敛起笑意,准bèi

与那男子一同离开。刚迈步。却又转回头对怀袖道:“你可还欠着我的呢,可别忘了!”

怀袖点了点头,从鬓旁拔下雀嘴簪子,在琴弦上轻轻敲击三下,而后狡黠地望向容若。

容若见她敲簪三下,也笑着点了下头。那青衫男子看了看两人,不解问道:“这是啥意思?”

容若伸手扯住那男子的袖子,笑道:“咱还是赶紧进宫去吧,万岁爷还等着呢!”说罢,俩人绕过廊柱,向前院行去。

怀袖唇勾浅笑,眼瞧着容若与那人消失在垂花门边,又缓缓将簪子插回鬓旁。

见容若走了,素儿和雪燕迫不及待的奔过来,两人一边一个,同时用充满期待的热切眼神,盯着怀袖的脸,边看,便痴痴地笑。

怀袖被她二人看的浑身不自在,站起身,微沉下脸,佯装怒色道:“你们傻看着我干嘛?还不赶紧把琴收了!”说完急匆匆旋身便走。

第014章 咬舌之怜

素儿跟雪燕方才离着远,瞧得心中泛痒,哪里肯这么容易就被打发掉。

俩个丫头狡黠相对而笑,雪燕先开口道:"格格,刚才容若公子跟您说什么了?我们瞧着,您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怀袖听了这话,一把抓住雪燕的手,紧张道:"我刚才脸红的很明显吗?"

"嗯!"两个丫头一齐重重点头。怀袖俏脸一垮,心道:完了,这下糗大了。窘样全被人瞧去了。

"不过,格格脸红很可爱呢,从小到大,我还是头一回见格格一天内红了这么多次脸,嘻嘻!"素儿忍不住笑道。她原是想安慰怀袖,可不安慰还罢,经她如此一说,怀袖神色越发惨淡,心道:脸红还不止一次!哎~恨不得即刻跳荷花池算了!

今日的她,在纳兰容若眼里,究竟落了个什么形象?不知不觉,怀袖竟悄然注意起这些细微心思来。而她自己还不得而知。

"格格,方才你和容大人聊得好好的,那个穿青袍的男人来搅合什么,怎么突然就把容大人叫走了,好生不懂事故!"素儿嗔道。

经素儿这么一提,怀袖突然想起一个关键词:入宫。入宫?这么说他一定见过皇上。下一次再见他,或许可以顺便打听下宫内的情形,也不知dào

那个康熙皇帝到底凶不凶,长的是方是扁……

怀袖正琢磨这些事,耳畔听得身后两个丫头窃窃私语。怀袖故yì

俏脸肃然,沉声道:"你俩嘀咕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雪雁笑道:"我俩见格格与那容大人聊的十分投机,只是不够尽兴,可有约再见面?"

怀袖先是回头笑瞪了她俩个一眼,跟着又呡唇笑而不语,转身直奔自己的绣楼而去。两个丫头见此情形,相互对望一眼,均摸不着头绪。只是早已瞧出,怀袖的心情似格外的好。

从紫禁城中出来,日已西偏,天边铺着玫瑰色的云彩。容若与内阁学士顾贞观还有和硕恭亲王常宁边走边闲聊着出了午门,各自的仆从牵过马,三人拱手相别。

容若从随身侍从小安子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

扬鞭直奔位于后海的明府而去。回到府里,已经是掌灯时分,因在宫中与皇上议政时,凑巧苏麻拉姑做了几样新式的点心,吃了几块点心此时也不觉饿,给额娘请了安,便独自回书房去了。

回书房路过栖霞阁时,容若从旁侧的池塘内,摘了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步入栖霞阁,抬起眼帘望去,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画上一位妙龄少妇,手中折了一只红梅俏然立于水边太湖石旁,眉睫柔美,只那双眸之中,隐着功愁善恨。

容若将手中的莲花轻轻地插在挂像前的瓷瓶内,目光深情注视着画中的女子许久,转身独自向书房行去。

进了书房,侍女添好新茶,照例悄悄退出门外,屋内只剩下容若一人。走至书案前,容若突然想起下午时候,在尚书府里怀袖弹奏的那首曲子,忍不住浅笑。

这丫头还挺有意思,生长于侯门府邸,居然敢弹这么赤裸宣嗔爱意的曲调,这份坦然心境,倒显出几分率真可爱。思及她今日的装扮,容若已猜出应是主子身份。可那日大闹紫凤楼时,一副古道热肠,竟全瞧不出她是贵府千金。

昔日拳脚,今日音律,一动一静。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居然凑到一人身上,这样的女子,不得不引人侧目,容若不禁唇边勾笑。

思及今日临别时,她的动作,提起笔沾了墨汁,在纸上写道:"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缝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

写至最后一句,容若略微沉思片刻,想起临别时,怀袖取下鬓间玉簪,轻叩琴弦三下,隧提笔写下:“转过回澜叩玉钗。”

容若写完成这首词,待墨迹干透,折起来顺手从书架上拿下元曲,翻到怀袖弹唱的那首马致远的《落梅风》一页,将手书词稿夹了进去,又将书放归原处。

次日,因没有大朝,康熙只在南书房议政,容若早早便出了宫。照例等在午门口的小安子,见容若今日步履急促,便问:"主子今日今日可是有要紧事儿?"

容若扳鞍上马道:"先回府换下朝服,我今天在紫凤楼约了人。"

小安子闻听,猜想主子如此匆忙,定是约了重yào

人物,丝毫不敢怠慢。

回府,唤侍从们迅速换装妥当,容若回头问小安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安子跑去看了眼中厅的大立钟,回道:"回主子,偶时一刻了。"容若想了想,道:“备马,去紫凤楼!”

“嗻!”小安子应声向外跑出去。

初夏偶时,还没到太阳最烈的时候,长安西街上人生秉沸,一早出来摆小吃摊的还没撤,其他买卖行的车子也已出摊。小商贩们都想趁着这一天中唯一凉爽的时辰,整几个薄利小钱。

容若信马闲步来到紫凤楼门口,下了马,店门口招呼客人的伙计都知他的身份,赶着过来牵马坠蹬,招呼伺候。

走入厅堂,跑堂的大伙计跑过来热情招呼道:"容公子,今儿想坐哪个位置?我给您预备去。"

容若也不说话,只在楼下的各桌面上扫了一眼,径自上了楼。大伙计小心翼翼尾随于容若身后,随时听侯差遣。

容若刚上楼来,目光便落在西面靠窗的一张桌上,淡笑着走了过去。

行至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回头对伙计说:"一壶碧螺春,一盘时令鲜果,一盘芙蓉糕。"那大伙计应声跑去预备。坐在怀袖旁边的雪雁先瞧见容若上楼,兴奋地拉了拉怀袖的衣襟。

怀袖先点过茶水,原本正望着窗外的街景嗑瓜子,回头瞧见容若与自己同桌而坐,斥道:“喂!谁叫你跟我坐同一桌的?”

伙计很快给容若上好了茶水点心,说了句:"您的东西齐了,慢用哈!"转身跑开了。

怀袖见容若不说话,只顾斟茶自饮,斥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容若呷了口茶,也不看怀袖。轻描淡写道:"是你请我来的,反来问我?"雪雁听得惊诧,转而笑望向怀袖,心道:这俩人昨日果然有约,嗯,越来越有意思啦!

怀袖却唇角隐隐勾动,噙笑反问:"我什么时候说了?"

容若见她笑的不怀好意,也笑道:"昨天你自己说的。"

怀袖道:“我说什么了?我这么说的?你倒是学一遍呀!”说罢,下巴一扬,斜眼睨着容若。雪雁听着迷糊,只觉着眼前俩人在打哑谜。又转而望着容若。

容若也不着急,喝着茶,漫声缓语说道:“昨日,你用玉簪轻轻敲击三下琴弦,指的正是‘偶中’时辰,而‘偶中’是清晨从太阳升起开始数的第三个时辰,便正是此刻。”说罢,从怀内取出一个黄金怀表,给怀袖看,时下果然是“偶中”。

此时,雪雁已经听得云里雾里,一会儿“簪子”,一会儿又“三下”,这些跟时辰又有啥关系?她全不懂这俩人究竟说些什么。

怀袖却听得明白,心中仍不服又驳道:“那为何是此处?”

容若闻听大笑,说道:“你我交集之所除了这紫凤楼还能有哪儿?难不成让我去你府上寻你?”这一句,雪雁总算听得明白,也忍不住偷笑。

怀袖听见此问,红了脸,垂下脸埋头喝茶,闷不做声。

其实,她昨日的心思,被容若揣度的丝毫不差,纳兰容若的心思缜密全出乎怀袖的意料之外。

"你今天约我出来,可是为还债的?"容若问道。

怀袖闻听他如此说,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器量如此狭窄,见面第一句就讨债,全无君子风度!"

容若瞧了怀袖一眼,她今天又换成公子装扮,口齿也比昨日伶俐,心想:看来这丫头的品性是随着衣服的改变而改变的。想到此,容若忍不住笑起来。

怀袖见他莫名发笑,问:"你笑什么?"

"你不还债,我也不回答你的问题!"容若想逗她,转而笑容收敛,垂目喝茶。

"哼!我就知dào

你气量狭小,非君子!"怀袖怒斥了容若一句。

"我为何要在你面前做君子?"容若反问道。

"你……"怀袖一时被容若堵的说不出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抓了把瓜子猛嗑。

容若见她生气,笑道:"慢点儿,当心咬着舌头。"此话一出,惹的雪雁“嗤嗤”地笑。

怀袖突然绣眉紧蹙,扔下手中的瓜子,用手捂住嘴。心想:这个乌鸦嘴,果然咬了舌头。

容若见怀袖面露痛苦之色,且手紧掩着口,赶忙关切道:"真咬着舌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说完,伸手掰下怀袖捂住嘴的手。"张开嘴,给我看看",容若说话时,一只手已托住怀袖的下巴细瞧,用拇指轻翻开怀袖唇,细致查看怀袖口中的伤。

雪雁见此一幕,眼内早已充盈着无限旖旎……

怀袖眼眸半瞌,隔着眼睫迷蒙中望见对面容若的脸。他神情儒雅,目光很专注,如昨日修琴时一样。怀袖突然觉得,男人神情专注时的那份沉着,镇静,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下颚和唇畔感觉着他手指温和的暖,一点一点地,嘴里的疼痛仿佛已减轻许多……

第015章 紫凤奇遇

"小安子,去旁边的药房买包化瘀散来。"容若看完怀袖口中的伤,回身吩咐道。

"嗻!"小安子应声飞跑下楼去了。

容若这一声换回了怀袖神游的思绪,脸顿时潮红一片。心里暗骂:该死!人家给你看个伤,你刚才胡乱想什么。

容若此时已松开怀袖的下巴,倒了茶等着小安子的药。雪雁也倒了杯茶递给怀袖,低声道:“公子,先喝口茶吧,或许会好些。”

怀袖仍觉双颊灼热,也没多想,端起茶盏便要饮,手却被容若按住,容若温声道:“先别喝,热茶会令伤口疼的更厉害。”

小安子很快回来,将一个白瓷小瓶奉给容若。容若接过来,拔开瓶塞闻了闻,递给怀袖道:"上了药就不疼了。"

怀袖用手捂着嘴连连摇头:“不用,就咬舌头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容若见她双眉紧蹙,极力抗拒,猜想或是嫌药味苦涩,便也没坚持,将药放在她面前道:“这药你收好,疼了就用,好的会快些!”

怀袖拿起小瓶儿,道了谢。两人各自喝着茶,一时谁也没说话。

趁此空档,怀袖心里开始揣摩,如何开口向容若打听宫内的事。才思索稳妥,正欲开口,不料一声造作娇音婉转飘入耳内,怀袖扭头向声源望去,不禁眉心紧蹙。

“容若哥哥!我就知dào

你在着这儿,真是讨厌,每次来喝茶都不叫人家一起。”话音才落,一团粉嫩的身影已经欺向容若身旁。

怀袖闷头喝茶,心里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原来,来人正是索额图的千金宝兰格格。

容若见宝兰款步而来,侧脸瞟了怀袖一眼,见她垂目喝茶,面色不悦,忍不住薄唇勾笑,眼神暗含调侃。怀袖抬眼刚好对上他这幅目光,眼皮一翻,赏了容若一记白眼,容若唇边的笑更深了几分。

“兰儿,你怎知我在楼上?”容若与宝兰寒暄道。

“我是方才看见小安子穿过厅堂跑上楼来,猜想你定在楼上,果然被我猜中,你坐在窗边看街景,定是瞧见了我,什么不叫我上来?亏得人家心中惦念。”宝兰边说着,伸手挽住容若的胳膊,俏唇噘起,满眼委屈。

宝兰现在眼睛里都是容若,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根本没工夫注意到怀袖。

怀袖嘴里含着茶汁,闻听宝兰拿腔捏调地撒娇,险些笑喷出来。

容若闪了她一眼,笑道:“不是我不叫你,是你没给我这个机会呀!小安子刚出去办事回来,我原本正准bèi

差他去叫你,你自己就上楼来了,只能说是你太聪明了。”

撒谎眼皮都不眨!怀袖边垂着头边喝茶边想。边听此二人聊天。想笑又不能,只得努力憋着,索性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灌茶。怀袖心里突发感慨:哎!原来忍笑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呀!

在容若的赞叹里,宝兰早已飘然欲仙,不经意向对面位置瞟了眼,这才发xiàn

,原来对面坐的居然是前日打她家奴的怀袖。

“你,你怎么在这儿?”宝兰伸手指着怀袖的鼻尖,俏脸嗔怒道。

怀袖愣了一下,一时不知dào

该如何回答,转脸看着容若。

容若淡笑,劝慰宝兰道:“那天是场误会。这位怀公子是我家世交的亲戚,初来京城,与诸人不相识,现在都已相识,那天的误会就无需再提了,兰儿,人家远道而来是客,你也就不要计较了。”

怀袖心里本不想搭理宝兰,但听容若如此说,少不得面上需过得去,抱拳对宝兰含笑拱手,算是打招呼了。

宝兰想来对容若言听计从,虽然那天这位“怀公子”让她当众跌面子,但她深知容若性情,除非清雅高节脾性相投之士,否则他绝不亲近。今日俩人相约喝茶,说明容若已认他为友,既然如此,她可不想得罪。

宝兰端起桌上的茶壶,为怀袖斟了茶,含笑道:“怀公子,宝兰那天不懂事,公子胸有雅量,不会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对吧?”

见宝兰给她倒茶,怀袖顺手端起茶盅,正要借着这机会告辞离开。场面上的虚伪客套话,在这些京城里长大的公子格格口中,可信手拈来,但听在怀袖耳朵里,却虚伪刺耳。自这宝兰到来,她早觉不自在,尤其见宝兰看见容若,就跟蚂蚁盯上了蜜糖般难舍难离,心中早已起腻,她可不想参合进他们俩之间。

怀袖茶起茶盅,来正欲开口,忽闻楼梯口又传来一声:“容若兄这里好生热闹!”

怀袖,容若,宝兰三人听闻此声,皆举目看向楼梯口。只见翩然走来一位身着淡灰色长衫的男人。

怀袖只觉这人瞧着眼熟,仔细在脑中搜寻,却见对面的容若并不起身相迎,只含笑望向来人,便知他二人有交情。

只听容若笑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居然把你都吹到这里来了,你这位‘清水相公’也来听曲儿的么?”

还不待那人说话,只听宝兰笑吟吟道:“贞观大哥,真是巧,宝兰这儿有礼了!”宝兰起身拜了个万福,又坐回容若身边,看来跟这男人也认识。

怀袖突然想起,那日在她家府上,来寻容若入宫的正是此人!方才又听见宝兰唤他“贞观大哥”,心中暗暗惊诧:莫非此人就是恩师吴汉槎先生口中提及的,赫赫有名的才子顾贞观?

怀袖不止一次听吴汉槎先生提及此人,没想到今天居然有幸亲见。

怀袖正细打量顾贞观,顾贞观则顺手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怀袖身旁,回身看怀袖正打量他,笑道:“这位小公子好眼熟,不知咱们可曾见过?”

顾贞观突然问怀袖出身,怀袖才想到,当日她是居家的女儿妆扮,此刻是男儿装,他自然想不起来了,正踌躇不知如何回复时,只听对面容若笑道:“这位就是马大人的表弟,怀袖公子。”。

怀袖闻听他如此说,愣愣地盯着容若。心道:这一说不就露馅啦?

顾贞观的表情也比怀袖好不到哪去。他清楚记得前些日,在兵部尚书府与马尔汗下棋,容若亲口问过马大人表弟的事,把马大人当时就问得一头雾水,连说觉无此人,今日怎么又蹦出来这位“表弟”来?

但顾贞观极其聪明,见容若端起茶杯时,眼角余波迅速向他递了一眼,便压下胸中疑惑决口不问,只垂下眼帘喝茶,暗笑不语。

怀袖也低着头喝茶,暗暗思索这其中缘故。四个人中,只有宝兰不知缘由,单纯地“咔吧咔吧”磕着瓜子。

此时,街上突然喧闹起来。容若和顾贞观闻听,赶忙探身向外望去。

只见由远及近,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边走,口内还齐声高唱,像是顺口溜之类的串词,街上行人纷纷避让,坐在窗边的客人则争相将头探出去瞧热闹。

怀袖也站起来向窗外看,那些人正巧从楼下经过,原来是一群叫花子,边走边众口高唱: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

容若闻听,剑眉头紧皱,面色严肃起来。顾贞观也拧着眉心。待这群乞丐走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容若回头叫道:“小安子你过来。”

小安子跑过来,将耳朵凑到容若近前,容若低声附耳说了几句,小安子便飞跑下楼去了。

此时,那群乞丐已走过去,怀袖又坐回座位上。却见容若和顾贞观面色肃然,似有心事的模样,但怀袖并未冒然询问。

“这些穷叫花子真讨厌,借着没饭吃的由头跑到京城里来捣乱,弄得街上到处脏兮兮乱哄哄的,哪天让我阿玛下道令,都轰出城去!”宝兰拿起块点心。边吃边抱怨。

容若和顾贞观却只喝茶,都沉默不语。

小安子很快跑了回来,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容若,容若赶紧接过来看了两遍,眉头皱的更紧了,反手将纸条递给顾贞观。

顾贞观接过来看时,宝兰也歪着脸,盯着那字条瞧了半天,嘟囔道:“这写的是什么呀?”

怀袖离顾贞观最近,侧目看去,见那字条上写了一首打油诗:

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日月双照五星联,时候到来一起完。

容若又将小安子叫过来,低声问道:“你确定是这几句没错?”

小安子重重点了下头:“保证没错!”

顾贞观将看完的字条折起来,转手又还给容若。容若将字条仔细收入袖管内,对顾贞观道:“咱俩需即刻入宫!”

“嗯,我正是此意!”顾贞观也点了下头,两人同时站起身。

第016章 明府拜寿

容若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你俩慢聊,我和贞观有事先走。”

“哎!容若哥哥,你这就走……”宝兰急忙站起身时,容若已离开席位,没等她话说完,容若同顾贞观已经下楼去了。见他二人行去,怀袖便也告辞离开,从紫凤楼出来,怀袖坐在马上还在想刚才的事。

“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日月双照五星联,时候到来一起完。什么意思呢?”怀袖自顾自嘀咕道。

她自语被旁边的雪燕听见,雪燕问道:“公子说什么呢?啥一起玩?玩什么?同谁玩?”

“呃?哦,没啥,我顺嘴说着玩的。”怀袖微愣了一下,敷衍道。

“哦,哎!真可惜。”雪燕却慨叹了一句。

“你叹息什么?”怀袖觉得好笑,问道。

“我是为公子叹息,本来你和容大人聊的正欢,那个宝兰格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冒出来,真是煞风景!”雪燕愤愤然道。

怀袖听完更觉好笑,顺着她的话茬问道:“容大人常来府上吗?”

雪燕说:“我的确在府内见过他几次,但不确定是不是常来。我是福晋的侍女,只在内宅走动,不到前院或书房去伺候来客。”

怀袖听后默默不语。

雪燕以为怀袖失望,赶忙笑道:“这倒不难,我与大人书房奉茶的丫头巧儿交好,下次如若容大人再来府上,我让她偷偷告sù

一声就是。”

“私窥姐夫的事,被知dào

了不好。”怀袖蹙眉道,她担心这些事被姐夫知dào

了不好。

“咱们只是打听容大人,旁的又不问,没关系!”雪雁道。

怀袖只微微浅笑,没再说话。脑中却在思索:他又提及‘入宫’,看来果然是常出入禁宫的。原本想借着见面的机会,跟他打听皇宫里的事,结果还没来得及问……那个宝兰格格的确有点煞风景!

“雪雁,你知dào

容大人是什么官阶么?”怀袖突然问道。

雪雁摇头道:“不知dào

,这个我可不敢问。”跟着又说道:“不过他的阿玛,明珠大人的官阶很高,好像在朝中还很有势力!”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紫禁皇城康熙南书房内,滴漏发出清脆的滴水声,青铜兽脚香炉内烟雾缭绕。

容若和顾贞观立于旁侧。坐在龙书案后面的康熙皇帝,身穿一件黄色贡缎锦衫,微微阖眼,手指轻轻抚摸着一只光洁剔透的玉如意镇纸,面前摆放着一张字条。

过了片刻,康熙手指轻磕两下桌面上的字条,抚了抚前额,面容露出一丝倦意,缓缓开口道:“这个条子朕再琢磨琢磨,今儿不想这个了。从昨晚到现在,满脑子都是西选官的破事儿,魏东亭讲他此次西行的见闻说了一宿,朕现在脑仁都疼。”康熙边说边揉着太阳穴,旁侧侍立的大太监李德全见此情景,赶忙换了盏安神茶来。

“请皇上珍重龙体。这件事臣再下去细细访查。”容若说道。

康熙微微点头,抬眼看着容若,突然笑道:“容大人,朕听说你最近跟索额图家的宝兰格格走的很近,是真的吗?”

容若听了眉头微皱,旁边的顾贞观听见这话,却憋不住浅笑出来。

康熙是少年天子,又与容若,顾贞观这几位近臣年龄相仿,所以私底下闲聊,也不拘那些规制礼教,相谈十分随意。

“回万岁爷,不过是因俩家有些交情,我自幼便与宝兰格格熟识,只是见了么,略寒暄几句罢了。”容若解释道。

康熙见他忙不迭跟宝兰撇清关系,忍不住大笑,说道:“昨天我去给太后问安,太后还惦记着你的事,问你有没有中意的人,说叫朕给你再指一门婚事。朕想着你若中意宝兰,朕就下旨把她指给你。”

容若闻听,当即跪地道:“宝兰格格天生聪颖又出身荣贵,当参加选秀,入宫选入贵嫔伺候皇上,臣万死不敢违背圣帝遗规!”

康熙却一摆手,笑道:“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朕后宫充裕,不在这一个两个的。”

“皇上,臣与宝兰格格却实未有私情!”容若情急婉拒,连连磕头道。

康熙见容若如此强烈推拒,又见顾贞观在旁边憋着笑,好奇心起,问:“你先起来,朕又没说一定要将宝兰强塞给你,为何紧张至此?”说完,又看了眼顾贞观,问道:“顾卿,你告sù

朕,他这是何缘故?莫非索额图的女儿长得有碍观瞻?还是他早有旁的意中人了?”

容若侧过脸,偷偷向顾贞观递眼风求救。

顾贞观含笑道:“回皇上,皇上若是下旨将这位宝兰格格赐婚于容若大人,恐怕他以后办事越发勤勉,连明府也不回了。”

康熙听了大笑道:“哈哈,我满清第一才子居然也有如此畏惧之人,朕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宝兰格格呢,容若,贞观,哪天你二人陪朕出宫走走。”

“嗻!”

容若与顾贞观出了南书房,容若手指顾贞观道:“你今日怎把我向火坑里推?你明知dào

我躲宝兰还躲不及。”

顾贞观笑道:“我瞧那宝兰格格挺好,模样俊俏,对你更是一往而深,又是索大人的女儿,有何不可?”

容若道:“你瞧着好,我奏请皇上,赐予你好了!”

顾贞观笑道:“我已有家室,无福消受,”转而道:“那日在兵部尚书府内的女子是谁?从实招来!”

容若白了顾贞观一眼,斥道:“你何时也如女人家,爱扫听起这些来?”说罢,紧走几步,不予理会。

顾贞观笑道:“莫不是如皇上所言,你有中意的女子啦!”话落,二人向午门外行去。

而此时的兵部尚书府内,怀袖端坐在书桌前,手捧着一本词集细细翻阅,“阿嚏!”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雪雁端茶过来,笑道:“呦,这是谁念叨小格格的?”

怀袖却目不转睛注视着书页,喃喃道:“没想到这位容大人如此才情出众,以前我只听吴汉槎先生说起过那位顾贞观是才子,也听过有一位明珠家的少公子文采超群,没想到明珠家的少公子指的就是他!”

“是呀,格格以前没读过容公子的词吗?这京城里可是家家传唱《饮水词》呢!”雪燕笑道。

怀袖摇头,正整理衣物的素儿忍不住插话道:“我家格格在家时读的书都是咱们老祖宗亲选的,什么《诗经》《楚辞》,《孔》《孟》之学,再不就是吴先生讲解的经史子集。才不像京城里的那些格格郡主,只读些秀词艳曲,用来哗众取宠而已。”

雪燕反驳道:“我自然之道咱们将军府的格格教养好,但容大人的词可不是秀辞艳曲,连当今皇上看了都赞不绝口呢!”

怀袖手里翻着的正是《饮水词》,是雪燕特意托人寻来的。

她只看了几首,却不禁疑惑暗生。平素见他,一副风日洒然的爽朗性情,但读他的词境,却撇不开那些惆怅寂寥。怀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眼底冷澈的眼风。

“说什么呢,好热闹!”几人正闲聊,帘笼轻挑,红晴从门外走进来。

怀袖见是她,笑问:“你怎有空来我这儿,二姐又去佛堂了?”

红晴笑道:“我是来请小格格过去的,二格格在花厅等着您呢。”

怀袖闻听,赶忙起身略整理装容,随着红晴向前厅行去。来至花厅,才踏入西厢房内,就听见朱赫塔娜的笑声,见怀袖走进来,朱赫塔娜道:“快过来,试试为你新裁的几身衣裳,看样式喜欢不喜欢。”

怀袖不解问:“不年不节的,为何做新衣裳?我那么多衣裳还穿不过来……”

朱赫塔娜笑道:“过几日,我要带你出府一趟,其实也不为这个,原也向给你做衣裳的。”

“出府?做什么去?”怀袖问道。

朱赫塔娜也不隐瞒,说道:“过几日,是明大人福晋的寿辰,咱们府上与那边府邸素来交好,我过去拜寿,想带着你一起去。”

怀袖听罢吃了一惊,赶忙追问道:“哪个明大人?”

“还有哪个明大人?就是住在什刹海,明府里的哪一位呗!”朱赫塔娜笑着,边说,边叫侍女伺候怀袖试衣裳。

怀袖呆呆地任人摆弄,满脑子想的却是那日是否会看见纳兰容若。

朱赫塔娜见她神情痴怔,以为是紧张,笑着开解道:“不用想那多,虽然明相在朝中官居显赫,但他家的福晋人却是极和善的,与咱们府里又常有来往,此前听闻你要上京,还特意问起,说想见见你。”

朱赫塔娜说着话,见怀袖已换好了一件耦合色的侧排扣斜襟旗服,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不禁连连点头,眼内露出欢喜色。

转眼,明珠福晋的寿诞已至,清晨,府内小厮们便套好几挂车,怀袖跟着朱赫塔娜上了头一辆八宝攒丝的锦缎轩车,几个侍女各自捧着寿礼,上了后面的青绸套车,另有随侍的戈什哈拥簇着,向什刹海行去。

怀袖还是第一次随二姐出门,见这阵仗排场,果然不俗。朱赫塔娜今日身着艳丽的红色吉服,头上大拉翅旗头正中一只赤金打造的凤嘴簪,微微颤动,显得雍容华贵。

怀袖穿着那日新作的一件玉色旗装,俏丽的两把头,旁侧戴了朵新式的娇粉色绢丝宫花,鬓旁仍插着那根只雀嘴玉簪。

第017章 冤家聚头

过不多时,车马行至什刹海畔,明相府邸。早有小厮递了名帖进去,明府的大管家亲自迎出来,引着她姐妹二人向正厅行去。

今日来拜寿的女眷很多,明府内热闹至极,怀袖挽着朱赫塔娜的手臂行至正厅时,见已有许多官员福晋在厅堂内吃茶闲叙,正中端坐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今日的寿星,明珠大人的福晋了。

朱赫塔娜才踏入正厅门槛,那妇人赶忙从内迎出来,和笑道:“劳烦你亲自来,真折煞我了。”说罢,赶着命侍女奉茶,拉着朱赫塔娜的手,在距离她端坐的软踏旁落了座。

朱赫塔娜携着怀袖坐下,又与其他几位福晋及众女眷一一见了礼,那些官员女眷见朱赫塔娜都需起身施礼,原来朱赫塔娜已是御封的诰命,领着皇家俸禄,与旁人身份自然不同。

明珠福晋待朱赫塔娜格外亲和,见怀袖的穿扮精雅不俗,便已猜着她的身份,上下打量后,笑问朱赫塔娜道:“这位就是福晋的妹子,疆北来的怀袖格格吧?”

朱赫塔娜点头笑道:“正是舍妹。”

明珠福晋牵起怀袖的手,细细打量片刻,忍不住啧啧赞叹道:“我只道你姐姐是京城福晋里,品行样貌拔尖儿的,没想到这妹子竟是个宝玉雕刻的人物,可叫我们越发地感叹人老珠黄,不能看啦!”

怀袖被说得红了脸,仍退避回姐姐身畔,众妇人继xù

说笑闲叙,怀袖听得百无聊赖,忍不住向窗外探身张望。

明珠福晋瞧出她的心思,笑道:“咱们这些妇人聊的话儿,她年轻女孩子不喜欢,不如去逛逛。我家后院也有个园子,虽然没你们府里的好kàn

,却也有几分赏玩的意儿。”说罢,唤了侍女进来为怀袖引路,朱赫塔娜又叮嘱几句,怀袖便出了正厅,向后园去了。

这明府比兵部尚书府还大上许多,转过几重月门,穿过回廊,又绕过两处垂花门,只见雕梁画栋,飞檐蹲兽,窗格雕工玲珑精致,竟如画中亭台,怀袖边看,心中暗想:看来皇上果然器重这位明珠宰辅,赐给他的府邸,竟如此奢华!

那侍女引着怀袖直入后园中,才踏入园内,只觉绿阴曳地,碧翠遮天,满眼的葱茏叫人看了心情十分爽落,正随意散行,突见眼前展开一片平湖碧荷,遥遥望不见边际,怀袖最喜荷花,见此情景,忍不住奔至近前,感叹:“好美的荷!”

那侍女紧跟着,笑道:“我们府内的这后海荷花,可算得上咱京城一绝,连万岁爷都夸赞,说只有承德行宫的能比。”

怀袖站在一处汉白玉的曲桥上,极目远眺,心情极佳,听见那侍女如此说,便问道:“万岁爷常来你们府上吗?”

那侍女听见怀袖如此问,低垂下眉眼,回道:“奴婢不敢说这些。”

怀袖见她面色紧张,心知她怕犯了忌讳,便也不难为她,抬眼继xù

观赏景致。

忽见不远处坐落着一个精巧的凉亭,旁边还建着一座邻水的阁子,便向那边奔过去,那侍女见怀袖向那阁子行去,正欲开口,怀袖人已跑远,侍女无奈只得紧随过去。

才行至水阁前,怀袖便闻见淡雅的檀香气息,抬眼向门楣的匾额望去,只见提着“栖霞阁”三个字,是褚河南(注)的笔法。

怀袖见那木阁门开着,里面十分宁静,正欲举步入内,忽听耳畔一声大喝:“不得擅入!”

怀袖吓地赶忙倒退几步,四下张望,却并不见有人。正欲举步,突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立于眼前。

怀袖被唬了一跳,后退数步,仔细看,来人正是纳兰容若,只见他阴沉着脸,目光森冷注视着怀袖。

“给少爷请安!”那名跟着怀袖的侍女对容若躬身施礼。

容若冷冷道:“你退下吧!”

那侍女偷偷瞄了怀袖一眼,悄然退去。微风习习的后海畔,只剩容若与怀袖二人相对而立。

“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怀袖几乎要被他冷澈的气息冻僵,忍不住先开口道。

“你如此不懂礼数,擅闯人家私宅,还振振有词!”容若语气冰冷斥道。

“你说清楚,谁闯你家私宅了,明明是你额娘叫你家的侍女引着我来的,你刚才自己看见了的,凭什么指责我?”怀袖口中辩解,心中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出语如此冰冷,全不似那日紫凤楼见时的温文儒雅。

容若伸手一指那临水阁,怒道:“这个地方也是旁人引着你来的么?我明明瞧的清楚,是你自己擅闯,还狡辩!”

怀袖看了眼那阁子,驳道:“这门前又没贴告示,我哪知dào

能不能进去,我只以为是纳凉的水阁呢,你这人忒不讲道理!”

容若侧过脸,凛道:“既然你现在知dào

了,还不快走!”

怀袖的性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今日见他无缘无故如此蛮横不讲理,不禁怒火上窜,责道:“前几日见你,还只道你是识书知礼的谦谦君子,今日在你家里才算见了你的真面目,原来也是仗着阿玛的势力,浮夸行事的公子哥儿,哼!”

容若瞪着怀袖道:“你说我便是,为何又牵扯我阿玛,哼!还说我呢,你也好没有教养,蛮横无礼,既是侯门千金,也不知你额娘如何教管于你。”

怀袖听他居然连自己额娘牵扯进来,不禁怒火中烧,怒道:“你竟敢说我额娘!看来今日非得教教你如何尊重旁人才是!”说罢,挥拳便向容若扑过去。

容若没想到她竟动起手来,他原本也憋着满腹怒火,正好撞在一处,两人谁也不相让,颤斗在一起。

那侍女远远瞧着,开始只隐隐听见俩人说话,过不多时,见竟然动起手来,那侍女怕闹出事,赶忙跑向前厅去寻福晋。

明珠福晋与朱赫塔娜等众妇人相聊甚欢,忽见那侍女独自跑回来,且神色慌张,又不见怀袖,赶忙询问缘故,朱赫塔娜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那侍女见此处人多,上前几步,悄悄伏在福晋耳畔耳语,福晋听完面色大惊,忍不住道:“容哥儿怎会……”话说了一半,又见众女眷都望着她,福晋有些不好意思,对众人笑道:“你们略坐坐,我俩个去去就来。”话落,伸手拉着朱赫塔娜就向外走。

走出厅堂,朱赫塔娜忍不住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福晋神色无奈,又满含歉意道:“我们容哥儿,跟,跟你妹子在园子里打起来了。”

“啊?”朱赫塔娜闻听,也惊愣在当地。

“走吧,咱们去园子里瞧瞧去。”福晋说着,与朱赫塔娜二人向园内匆匆行去。

俩人走入园内,果然远远就瞧见怀袖与容若二人正拳脚相向,互不相让。

“住手!”福晋走至近前,大声道。二人打斗正酣,忽然听见这一声,赶忙向后各跃一步,扭头看过去。

“额娘?”

“二姐?”

怀袖与容若愣了愣,对视一眼,转身向福晋与朱赫塔娜走过去。

“容儿,你太过分了,怀袖格格第一次来咱家,你怎能如此待客!”福晋先怒斥道。

容若垂首立于福晋面前,低语道:“孩儿知错了!”

朱赫塔娜也悄声问怀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

怀袖紧紧挽住朱赫塔娜的手臂,满脸涨红,垂首不语。

福晋怒嗔道:“还不快去给人家陪不是!”

容若无奈,只得行至怀袖面前,勉强拱手道:“容若方才得罪了。”

“哼!”怀袖将脸撇向旁处。朱赫塔娜拽了她一把,怀袖无奈,嘟着唇略弯了弯膝盖,算是回礼。

见这二人开解,福晋和朱赫塔娜才转忧为喜,带着怀袖向前院而去。用过了寿宴,朱赫塔娜带着怀袖蹬车回府。

车上,怀袖始终郁郁不悦。朱赫塔娜瞧着她,忍不住笑问:“你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跟容大人动起手来?他平日的性情可十分的稳重。”

怀袖戾道:“什么谦谦君子,全是伪装的!披着狼皮的豺狗。”

坐在车门边儿的红晴听见这句,忍不住笑出声,招来怀袖的一记白眼,红晴因与怀袖常日说笑惯了,也不怕她恼,反笑道:“小格格这比喻真有趣,那狼与豺狗都不是好东西,豺狗何苦要借狼的皮毛?”

怀袖嗔道:“本来就里外都不是好东西!”

这一句,连朱赫塔娜也给逗地笑起来。怀袖仍自顾自低声嘟囔:“平日见他斯斯文文,今日果然真相败露,可见伪装之深!”

“你何时见过容大人?”朱赫塔娜听见她口中之语,问道。

“呃?我……我猜的。”怀袖没料到二姐心思竟如此敏锐,险些说漏紫凤楼打架之事,紧张地心如擂鼓。

朱赫塔娜斜睨着怀袖,朱唇含笑。怀袖却脸飞云霞,垂目不语。待车子进入兵部尚书府,怀袖一下车便匆忙回了自己的绣房。

“小格格,哪儿不舒服么?”素儿见怀袖一进门,衣裳也不换便倒向床内,关切问道。

怀袖翻身坐起,伸手将平日歪着看书的迎枕丢了出去,口中怒嗔道:“什么东西!竟敢说本格格没教养,他才没教养呢!”

雪雁正端着茶盏走进来,见迎面飞来个迎枕落在脚旁。抬眼看去,见怀袖气鼓鼓坐在床畔。隧浅笑道:“我才从前院过来,听见二格格正说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回来便瞧见小格格如此,恕奴婢斗胆问一句,今日小格格是遇见哪路冤家啦?”

怀袖听罢,顿时绯红了脸。

第018章 水阁之谜

“你这妮子也敢来奚落本格格,当真无法无天啦!看来我平日果然太纵容你们,再敢胡嚼,都罚去跪墙根!”怀袖娇羞中搀和着气恼,急斥道。

雪雁不惧反笑,斟了盏茉莉冰片过来,放在怀袖手内,温和笑道:“格格息怒,我们怎么敢拿着格格取笑,确是方才听见二格格说了这么一句,不然,我今儿又没随侍格格身侧,怎会知dào

这些?”

怀袖喝了口茶,心绪稍平稳,问道:“二姐还说什么了?”

雪雁摇头道:“二格格只顾着笑,旁的什么也没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格格说出来,我们也好为您开解。”

怀袖本就性情爽落,且从不避讳这两个贴身丫头,便将在明府内与容若动拳脚的事说与她二人。

素儿听见怀袖说二人竟动了拳脚,慌忙查看其周身,口中连声询问:“那容大人出手重吗?有没有伤着哪儿?”

雪雁却在旁静默沉思,想了少时,问道:“小格格可瞧见那水阁内有什么?”

怀袖摇头道:“什么也没看见,我才走到门口,他就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鬼魅似得!”

雪雁轻皱眉头,低语道:“我猜想,定是与那个事有关。”

“什么事?”怀袖问道。

雪雁缓言道:“容大人的福晋前年仙逝,我猜那大概是他福晋的祭堂。”

怀袖和素儿闻听,都惊愣在当地。片刻,怀袖才轻声问道:“人已去了这么久,排位早应入了宗祠,祭堂怎么还留着?”

雪燕听见怀袖问这个,忍不住悠然叹息:“哎,说起这个,容大人的福晋也真是薄命的红颜。容大人原配福晋卢氏,原系广总督尚书卢兴祖之女,贤淑温婉,过门后与容大人情意和谐,最难得的是,容大人出身贵胄,却情感专一,身边只这位嫡妻。连侧福晋也没一个。像容大人这样身居高位,出身显赫,才华出众,样貌英俊的男人,情感如此专注,这位卢氏也算是这世间幸福至极的女子了。”

“这倒又几分像咱们将军和福晋了!”素儿插话道。

雪雁慨叹:“可不是,实在难得,我想大概是太完满却招惹老天爷嫉妒,结婚不到三年,这位福晋卢氏突然染疾暴毙,走时候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停止此处,怀袖突然忆起第一次见纳兰容若,他眼内冷澈的,无法消散的凉意,原来是因情缘难解……不禁叹道:“怨不得他的词集中,许多竟是悼亡之作。”

雪雁点头,继xù

道:“卢氏的棺椁停灵在纳兰氏宗祠内,听说容大人夜夜去守灵,直停了一年半才让入土下葬。卢氏去后,容大人至今仍未续弦,且时常祭奠以解思念之情,如此情深,真令人动容!”雪雁说着不禁神色黯然。

怀袖默默的听雪燕讲完这些,也不禁为纳兰情感动容。想起他今日气恼,定是不愿她搅扰心爱之人的宁静,思及此,怀袖不禁暗自生出愧疚。

素儿也感叹道:“那卢氏真是可惜,嫁给这样的郎君,却早早就去了。”

怀袖却道:“走了的那位倒也无所谓了,可怜的是留下的这位,被锥心蚀骨的思念折磨的生疼。”

此时,远天滚过一声闷雷。沉了一天的积雨云终于撒下来。点点滴滴敲打在窗棂之上。房檐很快积了水,从珠子连成线,丝丝缕缕地垂掉下来,水晶帘一般。窗外的栏杆上落着一对躲雨的黄雀,叽喳地叫着,像是一对聊着家常话的小夫妻。

怀袖目光悠远,望向窗外雨丝,口中诵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不知是天气憋闷,还是刚才听说的令人怅惋的情事,怀袖只觉得心口闷闷地。

暑热渐渐消减,转眼已至夏末,早晚凉风吹送,天气清阔舒服。怀袖清晨换了衣裳,正要出门,素儿从外间进来,见怀袖又换了衣裳,诧道:“小格格还敢出去?也不翻翻今日是什么日子,二格格放了话,说今日不许出府。”

怀袖却不以为然笑道:“不就是孟兰节吗?本格格身正不怕鬼缠身,再说,大白天的鬼魅不敢出来,嘻嘻!”

素儿正欲开口相劝,怀袖叮嘱道:“你别告sù

我二姐,我去逛逛就回来。”话落,已经领着雪雁出了房门。

今日怀袖不想去紫凤楼听书,便策马在街上闲逛,今日的街两侧,骤然添了许多卖裱糊元宝,房宅车马的烧纸祭品商贩,很是热闹。

怀袖刚行至城南街,迎面一匹马疾驰而过,直奔向南城门。怀袖瞧那人背影,正是纳兰容若。见他策马疾奔,且像要出城,好奇心顿起,催马跟了过去。

“哎!格,公子,你上哪儿去?”雪雁见怀袖突然策马疾奔,慌忙催马赶上去。

怀袖也不答话,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马匹。果然,马儿很快奔出城,向郊外驰去。

出了城,行至郊野,行人渐次稀少,怀袖怕被容若发xiàn

。便与他稍拉开些距离。雪雁此时才瞧清楚,问道:“格格,容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怀袖摇头道:“不知dào

,咱们跟过去瞧瞧。”

行不多时,前面出现一片密林,容若的马匹直奔进去,待怀袖行至近前,见却只见一条羊肠小径直通密林深处,怀袖与雪雁顺着那小径缓行进去。

这林子十分茂密,枝蔓连天,浓荫遮蔽,抬头几乎瞧不见天,耳畔鸟鸣啾啾,枝叶飒飒,四下只这一条可行的通幽曲径。

怀袖和雪雁的马缓步踏在林间小道上,正四下张望时,浓荫豁然开朗,大片平整敞亮的空地展现,怀袖正举目张望,突然将马勒住,翻身下马,身子隐入一棵树后。

“格格……”

“嘘……”

雪雁刚开口,便被怀袖止住,静静地望着向那平地中央的坟前,盘膝而坐之人……

回了兵部尚书府,整个下午,怀袖脑海中始终徘徊于今日所见情景,一个人,一座坟,相对默默,无限寂寥无处寄,唯留清酒解相思……

暮色渐浓,红晴来传话说朱赫塔娜今日在佛堂礼佛斋戒,嘱咐怀袖晚膳传至她自己房中便可。怀袖也无食欲,只传了些粥菜,草草用过,便唤素儿和雪雁伺候梳洗睡下。

“今日是该早些伺候小格格歇息,今日整宿不关城门,二格格嘱咐你们多留心些。”怀袖才躺下,就听见窗外红晴与素儿和雪雁的说话声。

红晴走后,素儿悄声问雪雁:“今夜为何不关城门?”

雪雁解释道:“这是当今圣上的恩典,许多城内住的百姓,祖坟都在城外,为夜间出城祭祖方便,皇上就特许开一夜城门。”二人说着,脚步声窸窣渐远。

怀袖躺在床上辗转无眠,又不自觉地想起白日的那一幕。

他,此时还独守于卢氏坟前吗?怀袖忍不住在心中猜度,想起那日与他在后海畔动武,心中的愧疚又涌上来,回想起紫凤楼他为自己解围,曾为她修琴,还送药……

怀袖猛地坐起来,心想:他此刻定是满腔寂寥无处诉,即便寻个人买醉,也强过一人喝闷酒!

思及此,怀袖翻身下床,寻出许久未穿过的那身夜行衣。这衣裳还是在将军府时,夜里与哥哥偷溜出去玩,哥哥悄悄替她从外面买的,她背着额娘夹带了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收拾稳妥,正要出门,怀袖突然想到什么,寻了块大青布,将古琴裹好系在背上。又从桌上的瓷盘内抓了几块点心揣入怀中,悄然出了房门。

小心避过府内巡夜,潜行来至马厩,怀袖的马与旁的马是分开拴的,很好寻找,摸至马跟前,怀袖轻轻抚摸马儿的前额,取出点心,边喂边轻声道:“小乖乖,一会儿不许叫嚷,办完了事儿,本格格必有重赏!”

那马儿不知是真通人性,还是受点心的贿赂,竟然一声不吭随着怀袖顺利偷溜出府宅后角门。出了府,怀袖翻身上马,直奔南城门而去。

街上果然有许多祭奠的行人,带着纸钱祭品往来穿行。怀袖眼内瞧着这些,心中不禁慨叹:世间累累思念全汇集于今夜,超度,往生,一生一死。若有轮回,相思之人,是否还能在轮回中再次得以相见呢?

不知觉,马儿已奔出了城,城外虽然也有祭奠的车马行人,但比城内稀少许多,渐渐地,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怀袖一人一马,借着清泠的月辉,奔向那片密林,马蹄脆响,回荡在旷野寂静的夜色中。

第019章 孤坟夜叙

怀袖寻见白天走过的那条幽深小径,策马进入密林之内。

白天这林内就已茂密遮天,夜里越发显得阴森可怖,飕飕冷风吹过,发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声音,偶尔一只鸦雀被马蹄声惊飞,发出“啊,啊”的凄凉叫声,怀袖虽从不信什么幽冥神鬼,但此时此境,也不由得自后颈生出阵阵寒意。

不多时,走完小径,来至林中腹地的空旷地带,怀袖向坟前望去,只见空寥寥并无一人。原来,他并没有来。

怀袖将马儿拴好,行至坟前,闻见阵阵清幽的水沉香味,想来定是日间容若来祭奠时候燃的,还未熄灭。

静静站在墓碑前,凝望着月色下泛着冰冷青色的石碑,片刻,怀袖轻声道:“虽然你我未曾谋面,但我今夜既来至此处,也算与你有缘,没带鲜果祭品,就抚一支曲子,聊表祭拜之情吧。”

说罢,从背后解下琴,盘腿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膝头,指尖如蜓,漫勾银弦,婉转清音唱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怀袖渐入词境,脑海中更是浮想联翩,由容若与卢氏的天人永诀,又思及哥哥和远嫁的菱悦浮世情愫两茫茫,想起大姐聪古伦遥思疆北时眼内的清愁,想起二姐朱赫塔娜深锁侯门的幽幽寂寥,最终想到自己,想到那将踏入的深深禁宫,牵情动恨时,双颊滚落一阵温热……

正当怀袖全情倾入词曲中时,耳畔听见冷森森的一句问话:“你怎么在这里?”

琴声停住,怀袖抬起脸看时,只见石碑后面不知何时转出一席白衫人影。月光清泠地洒落在那人冷峻的侧颜上,投下半边阴影,面容明暗隐晦,神情漫遮不明,但那双冷澈的眼神,怀袖早已认出来,正是纳兰容若。

原来容若独自在卢氏碑前饮酒,略有醉意,便靠在石碑后面睡了过去,梦中隐约听闻琴瑟声,以为是卢氏与他梦中相约,却没想到,渐渐转醒后,耳畔音声依旧,也没细听唱词,便心生恼火,厌烦旁人搅扰他与爱妻相聚,转过石碑看时,发xiàn

竟是怀袖在抚琴,不禁怒火更盛。

“你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容若此时仍带着醉意,冲怀袖大吼。这一声叫嚷,惊得密林中的鸦雀扑啦啦乱飞开去。

怀袖默不作声,仰起脸静静望着容若。

容若见她坐着不动,更加恼火,向前几步,一把将怀袖从地上拎起来,叫道:“滚!快滚!谁允许你一次次惊扰她的宁静!”

容若几乎歇斯底里,根本没有注意到怀袖的神情,浓重的酒气扑在怀袖脸上。

琴掉落在地上,怀袖静静地站在容若对面,借着如水的月色,她清晰地看见了容若眼内的晶莹,这一刻,容若也看清了怀袖的脸。

“你,你,怎么了?”容若看着怀袖清泪纵横的脸颊,惊愣在当地。

“还有酒吗?”怀袖问。

容若愣怔片刻,四下看了一圈,转身走到石碑后面捡起酒囊,递给怀袖。

怀袖拧开盖子,仰脸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咽喉,如饮水一般。容若始终在旁边愣愣地看着。

一壶酒喝光,怀袖将空酒囊一甩,继xù

坐在地上,拾起自己的琴,十根手指如疾风,似流水在琴弦上滑动,灵动的音律再次划破宁静月夜,凄婉的歌声荡漾在暗夜林间。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一段唱罢,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画,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时而有使人感觉到如乍开闷笼般的轻松,反复咏叹余味无穷,但觉胸中浊气一扫而空。

怀袖紧跟着又唱道:“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似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容若细听,唱词正是他为悼亡妻作的两阙《山花子》,只是怀袖所弹奏的曲风颇别具一格,素回心肠竟全被曲调倾泻出来,无遮无拦,畅快淋漓。

曲驻,怀袖站起身,对容若躬身道:“那日在贵府,恕怀袖鲁莽,搅扰了福晋,今日一曲,权当向大人与福晋陪不是。”说罢,抱着琴转身便要走。

才行出数步,只听见身后隐隐啜泣。怀袖忍不住回身,见容若手抚石碑,肩膀颤动,独自饮泣。

怀袖第一次见一个大男人哭地如此伤心,不禁被他深情感动,又折了回来。

“尘缘如梦,不过一指风华,忆一幕往昔,淡一场尘缘,大人还需珍重!”怀袖温言劝慰道。

容若却连连摇头道:“是我,是我对不住素月。”语落,声音又颤抖起来。

怀袖听见他如此说,不解问:“你与福晋恩爱相合,众人皆知,怎说‘对不住’?”

容若悠然道:“她的温柔贤孝,她的美惠,众口交誉,可我对她的寡情,冷落,却是连顾贞观他们都瞧不过去……”

怀袖听见此话,便知内情大有文章,附下身,温和道:“大人何出此言,众人都传大人对福晋体贴备至,连侧福晋都不曾娶过。”

容若摇头道:“外人只知其表,不知其里,我与素月,其实,其实全无夫妻之实。”容若此时已有七分醉意,也顾不及他与怀袖的身份,将这些房帷中事对怀袖说了出来。

怀袖也不忌讳这些,听他如此说,不解问道:“既然福晋如此淑惠,你们这又是为何?”

容若听见她如此问,不禁凄然道:“还不是全因我阿玛指婚!我反对指婚,反对政党联姻,可阿玛执意为我订了亲,我便将满腹愤懑全泄在了素月身上,我故yì

冷落她,疏远她,自从她过门,我从未踏入婚房半步,整日幽闭书房,直到她辞世,都没……”说罢,清泪又滚落下来。

怀袖听罢,心中不禁慨叹:又是一桩深宅怨情。

容若缓了缓心神继xù

道:“素月是替阿玛死的,阿玛不知犯了什么心事,先是心内郁结,过不久便卧床不起,素月在病榻前伺候,听见阿玛口中喃喃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素月猜见阿玛心里有事,这病也由这心事所生,就握住阿玛的手,接话说‘我原谅你’,那次后,果然没过多久,阿玛就痊愈了,可是……”

容若说至此,悲情又涌动上来,颤声道:“阿玛痊愈不久,素月却病了,后来我才知dào

,阿玛口中念的人,已蒙受冤狱而死,家里亲眷都说素月冒死人之名,犯了忌讳,这病来的急猛,不多日,她竟,真的,真的去了……”

怀袖面对着满面悲恸,泣不成声的容若,只有静默陪伴,她明白,他需yào

一个出口,将满腹遗憾倾倒出来,而墓中之人呢?怀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她曾一个人,多少个寒夜,独坐轩窗,枯守天明。

如花美眷,新婚喜房,红罗鸳帐,寒被冷床,这便是这冰坟孤冢内躺着的,那青葱少女的全部情愫,他此刻尚可用哭泣来发泄,可她呢?连哭的机会的都没了,当年能哭的时候,又向谁哭?

“纵有万种遗憾,总会有些许的温暖可忆,大人当多念当时的美好才是……”怀袖温声道。

容若此时的情绪已平复许多,轻轻点了点头,对着石碑,轻声诵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哽咽中,卢素月的笑靥在容若脑中扩大,扩大,随着夜幕,笼罩了整个世界,怀袖忍不住再次勾动琴弦……

第020章 舌战酸儒

怀袖与容若那日畅聊至天光大亮才打道回府。可府内却因她深夜不知所踪,早折腾地沸沸扬扬。

朱赫塔娜见怀袖平安归来,又喜又气,又不舍得重责她,便禁了她一月的足,以示惩戒。

虽然怀袖整月都闷在府内,无聊至极,但每思及那夜与容若长聊,心中便觉十分畅快。

那晚他两个都醉了,开始还只聊卢氏,后来天南海北,古今经史,诗歌辞赋一通海聊,没想到越聊越投机,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容若的博学着实令怀袖钦佩,自恩师吴汉槎回宁古塔后,怀袖已许久未遇见如此谈得来的饱学之士,那日回城,容若送她至府门口,含笑道别,前怨尽泯,竟让怀袖生出惜别之感。

此日,怀袖禁足期满,迫不及待地换好衣装,带着雪雁出了府,早早在紫凤楼里寻了处幽静的位置坐下。怀袖早叫府内小厮打听过,这几日唱的是京剧《昭君出塞》,是她最喜欢的桥段。

开场锣鼓喧闹,那演昭君的竟是个男旦,但唱腔柔肠百转,很有味道。戏刚开演,从门外进来几个人。怀袖一眼便瞧见,其中一人正是纳兰容若,心中颇为兴奋。

容若走在后面,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青年男子,这男子身着石青色长衫,金线宫绣江牙海水图案,千层底凉靴中间一道明棱。腰间悬着祖母绿的翠玉坠子,另一边吊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手握檀骨扇。此人虽然容颜和悦,但目光却沉稳凛然,与容若的谦和气质截然不同。

小安子同另一个,唇边干净得连胡茬都没的侍从跟在最后,那侍从腰间悬着佩刀,手握刀柄,神色严肃机警。

纳兰也看见了怀袖,见她旁边恰有张空位,就引着那男子走了过来。四人落座,怀袖和容若相视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大家各自看戏,戏园子本是人多嘈杂之地,其间不时有人对唱腔,戏词品头论足。

唱段渐近高潮,昭君匀了精致的妆容,见到汉元帝,汉元帝虽依依不舍,却无奈将美艳卓绝的昭君送上远行的车辕……

优雅的唱腔,将凄然悲壮的离别愁绪,渲染地淋漓尽致,满场看客似的情感也被牵扯进那段悠悠往事中。

此时,突然一个书生抑制不住,激动地站起来大发感慨赞道:“当世的女子,都当有昭君这般刚烈性情!”此言一出,男客中居然多半人随声附和。

怀袖本就鄙夷和亲行为,每读这段历史,对于软弱无能的汉元帝,都恨其不争,毫无怜悯之感,此刻耳边听着昭君凄婉的唱词,怀袖本也有感于怀。突闻此懦弱之言,一时控zhì

不住情绪,竟嚯地站了起来,雪雁惊道:“公子,你……”

怀袖对着那仍在大发感慨的书生,厉声喝道:“亏你一介读书人,君子气节,大丈夫顶天立地的朗朗情怀,都读去祭奠五道庙了不成?”

此言一出,立kè

引来旁侧众人目光,邻桌的容若和那男子也望向他二人。

众目睽睽,那书生见怀袖公然反驳他,且严词犀利,面子上立kè

挂不住了,也驳道:“自古女子,自当有烈女节妇之气概,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怀袖冷哼道:“这话自然不错,但身为大丈夫,富贵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的道理,我想更是诸位饱学之士应当鉴身之本吧!”

那男子闻听此言,侧目细打量怀袖,唇边不禁勾出玩味浅笑。

“哈!真是奇谈,照你这么说,昭君远嫁还是大错大谬啦!”书生也不甘示弱,反问一句,语气颇含讽刺意味。

怀袖也十分镇定,也反问了一句:“这就好比你跟人打架,如若打不过人家,莫非就把自己老婆赔给人家不成?”

周围人听了怀袖这话,都哄笑起来,有的还拍着巴掌起哄叫好。那书生顿时脸红起来。

容若见旁边众人起哄,忍不住心中暗叹:上一次在这儿打架,这次又与人争辩,这小丫头还真是个惹事精!这次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那书生一时情急,寻不着合适的道理反驳,索性将八股文搬出来,道:“古人云:夫以数千年文明之中国,人民之众甲大地,而不免近于禽兽,其谁之耻欤?然曰:天下兴亡,匹夫之贱。圣贤尚应如此,难道一个妇人就不能为国家做此牺牲吗?”

怀袖听见这些,便知这是个迂腐书生,应教他开开窍才是。微睐起杏眼,直视着那书生,寸语不让接道:“除非你口中的那些圣贤们也承认,自古男人的江山少不得女人的功劳,只可惜世代君王都是男人,也都羞于承认这一点罢!”

容若闻听她竟然说出此言,眉头蹙起,侧目暗察旁边男子的神情,见他始终温和含笑,心中不禁暗急:这丫头简直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君王”之语,岂可随口议论,弄不好引来犯上之嫌,平白招惹麻烦。

周围人闻听怀袖此番论断,都悄然禁了声。但心里仍为她的精湛理论喝彩,只是禁忌“君王”二字。

那书生闻听此言,却来了精神,仿佛抓住把柄,可以一雪前耻似的,指着怀袖的鼻尖叫起来:“你这是妄言国君的谬论,该让官府拿了你去!”

怀袖只晓得他这是词穷理尽,便搬出官府来压人。也不理会,只一脸得yì

斜睨着那书生。

容若怕那书生气急,将事情弄大,见怀袖似乎还不知事情轻重,骤然起身喝道:“你乱讲什么,快坐下听戏!”

怀袖却依旧一脸得yì

,下巴微扬,看向容若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容若见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彻底恼了,沉下脸,高声斥责道:“我让你坐下,你……”容若话说一半,只见他旁边端坐的男子却轻轻摆手,容若赶忙闭了口,那男子浅笑望着怀袖,和声问道:“依你看,你觉得怎样才算是还这王昭君一个公正呢?”

怀袖微微一笑,口中吟诵道:“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净沙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说得好!”那男子闻听此言,忍不住起身喝彩。

怀袖见他捧自己的场子,便含笑冲这男子拱了拱手,眼角瞥见旁边站着的容若面含微怒,正皱瞪着她。

怀袖见他这幅表情,越发得yì

地将下巴一仰,回头对雪燕说:“戏看完了,咱们也该回了。”话落,正准bèi

离开,那男子又问道:“不知贵人是哪家府上的小公子?”

怀袖顺口道:“我是兵部尚书马尔汗的远房表弟,幸会!”说完,略施一礼,带着雪燕扬长而去。

男子看着怀袖的背影,低声对容若道:“这位小公子年纪虽小,气质中却有几分名仕风骨,刚才你唤他的名字,你们认识吗?”

容若赶忙回道:“算是认识,因平日总跟马大人下棋,所以见过几面。”容若心里反复斟酌,要不要将怀袖男扮女装告sù

他。可反过来一想,怀袖方才那样回答,已是欺君,索性将错就错吧!

“他叫什么名字?”男子又问道。

“回三爷的话,此人名叫怀袖。”

男子笑着微微点头。赞道:“真没想到,马尔汗家还有这样的人物。”说罢,笑道“走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今日这出戏听得倒有些趣味。”

★★★这几日的天说来也奇怪,每日午后总下一阵子雨丝,缠缠绵绵地一直到傍晚才驻。天天如此,像定下规矩似的。怀袖午睡醒来,睡眼惺忪地透过珠帘飘向天际,见远处的云又层层堆了过来。

坐在门口边聊天边做绣活的素儿和雪燕见怀袖醒来,起身过来伺候。

雪燕递茶过来,怀袖坐在床边吃了几口。素儿端了洗脸水来,浸湿毛巾伺候怀袖洗漱。

怀袖接过毛巾拭过脸,感觉神清许多,起身走至书桌前准bèi

看书习字。

雪燕用滴壶为石砚中添了水,开始研墨。房中顿时弥漫着清雅的徽墨清香。

“那日在紫凤楼,我可算见识咱们小格格的学问啦,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骄傲得很呢!”雪燕研磨时,回忆那日在紫凤楼,怀袖与那书生的精彩辩论,兴奋至极。

素儿正添新茶,听雪燕如此说,忍不住好奇道:“你们整日出去,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听着全是惊天动地的,上一次动了拳脚,这次又是辩论,也跟我讲讲吧,我整天闷在府里,什么新鲜事儿也见识不着。”

怀袖手里翻着书,心思渐渐收进书里,只随口说了句:“也没什么,闲着跟一个酸儒书生斗嘴玩儿而已。”

素儿又向雪燕央求,雪雁极有兴致,兴奋道:“素儿你是没见,那天的阵势,紫凤楼坐了满满一厅堂的人,当时大家正在听《昭君出塞》,一穷酸秀才站起来,莫名其妙就抒发了一大堆八股酸文,被咱小格格当场驳斥一番,咱小格格那精彩陈词一出口,顿时博得满场拍手喝彩,还有一个极英俊的公子,站起来给咱小格格叫好呢!”

“雪燕!”怀袖听她说的口沫横飞,觉着好笑,瞟了她一眼,打趣道:“我看,去紫凤楼听书,倒是把你给历练出来了,再过些日,你也能去那里说书了!”

素儿和雪雁听见这话,都咯咯地笑起来。

雪燕继xù

道:“格格,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说实话,以前我只以为素儿平日总跟我说,格格曾读书如何地多,读书如何用功,我只当是夸耀格格的话,可那天,是真见识到啦!”跟着,又对素儿道:“我敢打包票,若咱们格格是个须眉男子,早就打马御街,当状元郎去啦!”

“是谁要当状元郎呀?”雪燕话音才落,只听得窗外有女子柔声询问道。

第021章 微雨温言

素儿和雪燕同时抬眼看向门边,见是红晴撑着伞走进来。

“红晴姐姐,下着雨,你怎么亲自来了,是福晋找小格格吗?”素儿和雪燕跟红晴问了好,素儿问道。

“我是过来瞧瞧,看小格格午睡起了没,的确有人寻咱们小格格,但不是二格格,却另有其人,”红晴与素儿和雪雁说着话,却拿眼梢偷瞄怀袖,见怀袖认真看书,便笑盈盈说道:“人家,可是特意来寻咱们小格格的!”

怀袖原本正专心看书,闻听红晴最后这一句,不禁黛眉微蹙,满心莫名。心中暗揣:她在京城除了姐姐无亲无故,谁会专程来看她呢?

红晴见怀袖放下书,便缓步入侧厅书房,给怀袖问了安,含笑道:“小格格既然醒了,就随我过去吧,那人还等着呢。”

怀袖并不急着更衣,先问道:“是谁找我?”

红晴笑眯眯瞧着她,故作神mì

道:“你一见就知dào

啦!”

素儿给怀袖把雪蝉天丝斗篷披上,这布料轻如蝉翼,滑若蜀锦,却挂不住水,微雨天穿在外面,不打伞也湿不着里面的衣衫,是内贡之物,十分珍稀,朱赫塔娜只一匹,给怀袖做了斗篷。

怀袖穿戴好,随着红晴出绣楼,却没向待客的前厅,而是沿着西花厅回廊往园子里去。穿过垂花门,步入园中,远远便见临水榭朱红廊柱旁,立着个倾长的白衫身影。

“人就在那儿,格格过去吧。”红晴说着,欠身离开了。

怀袖撑着伞,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人,唇角微微勾动,走了过去。

临水榭中的容若,目光凝视着湖中微雨轻轻摇动的荷叶正出神,并没留意身后轻盈的脚步声。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容若突闻此言,一回头,见怀袖一身素盈罗衫,站在自己身畔,目光盈盈如秋水,同样注视着满塘碧荷。

“你喜欢欧阳修?”容若笑问。

“我读书很杂,三教九流不拘谁的,因此也无固定喜恶。”怀袖含笑道。

侧脸看着容若,问:“你今日来找我,是赏雨还是赏荷?”

容若听见她如此问,不禁浅笑道:“你倒是好兴致,我若说,两者都不是呢?”

怀袖听见这话,歪着头想了想,顿时恍悟道:“我猜着了,你定是来讨债的!”

容若闻听,忍不住抬手在怀袖脑门上弹了一记爆栗。笑斥:“你这丫头,脑袋里没点正经东西!”

怀袖捂着微疼的额头,抱怨道:“干嘛又打我?今日我又没惹你。”

“你是没惹我,可你那天在紫凤楼,说起话来可着实胆子不小!”容若说此话时,面色比方才严肃许多。

怀袖见他如此神情,也收敛起笑,问道:“我那天说的话,可是惹祸了?”

容若正色道:“那天倒没惹祸,却是你侥幸,万……”容若话至口边,略想了想,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说道:“万一有衙门里的人在场,你定会吃亏!”

容若的这句话,让怀袖突然警醒,回想起临行前,外祖母对自己的嘱咐,脸不觉微微泛起红晕。

容若见她低头不语,似是有悔过之意,便不忍再责,语气转而温和道:“你是女儿家,虽是女扮男装,说话行事,也需注意分寸,且这是威威皇城,天子脚下,没准会遇见什么人物,你是无心之言,但须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怀袖默默听着容若这番话,虽然是嘱咐,却透着殷殷关切,心中暖意暗生。

这些道理她岂会不知?却是因年少鲁莽,行为难免浮躁,而他的句句臻言,只为护她安好,怀袖怎会不知。缓缓抬起如玉般的净颜,目光莹莹如秋水,望向容若温和道:“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容若知她聪慧,这些自然一点就通。但见她又轻锁眉心,便问道:“怎么?有心事?”

怀袖轻轻摇头,轻叹道:“倒也没什么,每次乔装出府,不过是图个热闹,分散心思。若整日困在府内,都不知光阴该如何打发。”说罢,目光撩向荷塘,眸内思乡之情隐隐满溢出来。

以容若的机敏,岂会听不出她的心思,略想片刻,笑道:“我每日下午多半在府内,你若不嫌弃,可去寻我。”

怀袖闻听,顿时来了兴致,笑道:“真的?说话可要算数!”

容若含笑点头。

怀袖听说可以去明府寻他,心中竟欣喜不已,扯着容若的袖子笑道:“太好了,我在京城,总算也交到朋友啦!”

容若没想到,自己只是应允她来府内玩,竟能让她如此开怀,也笑起来。

怀袖高兴了一时,随后又沉默起来,微垂眉睫,嚅嗫问:“我是女儿家,去寻你方便吗?”

容若又在她额角弹了个爆栗,笑道:“笨丫头,去我家也可以是怀公子呀!”说完转身提步就走。

“哎!你这要走了吗?”怀袖赶忙问。

“嗯,天色不早了,约莫顾贞观和你姐夫的棋也下的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话落,容若回头对怀袖浅浅一笑,几步穿过回廊,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

★★★康熙坐在乾清宫昭仁殿东厢窗下的龙案前。

龙案上堆满了奏章。康熙眼睛瞧着手里的奏章,耳朵也不闲着,明珠侧立在旁,正报奏江南漕运的事儿。

听到明珠最后话落在“江南”二字上,康熙突然想起前些日,在紫凤楼里听的那一段《昭君出塞》,顺带也想起了怀袖,和她与那酸儒的精彩驳论。走了一会神,斜睨着一旁侍立的明珠,问道:“明珠,你觉着王昭君应该远嫁和亲吗?”

明珠原本满脑子都是漕运的事儿,冷不丁听见康熙开口,问了这么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时揣不透圣上的心思,也不知怎么回复妥当,心内揣度:王昭君是为国献身的义女,从尽忠为国这一点来讲,应该没错。便开口回道:“回万岁爷,臣以为,国难当头,无论在朝为官还是在野为民,都应当为国之大义,舍个人之小利。”

康熙闻听大笑,指着明珠道:“原来明相也主张,打不过,就把自己的女人赔给人家了事。”

明珠闻听此言,吓地赶忙撩衣跪下,连连磕头道:“微臣该死,请万岁爷恕微臣迂腐。”

第022章 后海趣谈

康熙见明珠认真起来,笑道:“起来吧,朕不过随口说的。”

说完拿起朱砂御笔,在折子上批了数行赤红小字,将折子一合,递给明珠道:“先照着眼下的办法行事,但仍要再讨论出个更妥帖的法子,秋收在即,正是农忙时候,传朕口谕下去,严令任何官员,不得以任何借口滋扰百姓秋收,否则一概从重惩处。”

明珠缓缓站起身,小心接过折子,连声诺诺。

康熙说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汁已微凉,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朕有些乏了,你跪安吧,传朕的口谕,晚些时候让魏东亭递牌子进来。”

“嗻!”明珠退至房门口,正抬腿迈向门槛,康熙又将他唤住,明珠赶忙回身站住,康熙问:“朕瞧着容若今年气色较往年好很多,去年冬天的寒疾痊愈了吧?”

明珠闻听皇上询问容若的身体,心里温暖涌动,含笑回道:“劳皇上挂念,犬子今年的身体,确比往年好许多,早春时,太皇太后赏赐过许多参茸,调理地大有起色啦!”

康熙微微点头,笑道:“我看容若丧妻之痛也缓解许多,你瞧咱们满清贵族中,有没有合适的女子,朕想给他赐一桩姻缘。有了新人,旧痛也忘的快些。”

明珠听了愣怔在当地,一来是没想到康熙突然提起这事,二来,眼下还真没合适的媳妇人选,正踌躇无语。

康熙和笑道:“这也急不得,我不过提一句罢了,容若的性情不同于一般的八旗贵胄,福晋人选还需他自己中意才行,慢慢留意着就是,你去吧!”

“嗻!”明珠退出来。路过敬事房找到大太监李德全,嘱咐过让魏东亭递牌子的事儿。径自过端门,出午门,上马回府。

明珠坐在马上,心内还在琢磨:今儿皇上突然想起询问容若的婚事,莫非皇上心中已有人选了?再有,还问什么王昭君是否应当远嫁和亲,这跟哪都不挨着的事儿,究竟是啥意思?明珠只觉圣意难测,脑袋里跟缠了团乱麻,越想越凌乱。

不多时,已回到位于后海的府邸,明珠翻身下了马,早有小厮跑过来牵马伺候。明珠因先要换下朝服,便径自向内堂走去。

路过园子,远远就瞧见渌水亭里,容若正跟一位少年公子畅聊,还时不时传来阵阵说笑声,明珠问随身侍从道:“性德是跟谁在一起?”

侍从回复道:“回老爷,那位是怀公子,最近常来府上与公子吟诗下棋。”

明珠知dào

自己这儿子的性格,向来喜欢与那些文人清客交往,也没太在意。只绕道经过渌水亭时,看了这怀公子一眼。

明珠见这怀公子虽是男儿,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娇态,脸面白皙,眉目娟秀,身材也颇瘦弱,心中便不喜欢,暗想:男人生得如此体格柔弱,不堪重用。又突然想起康熙说要给容若赐婚的事儿,忍不住又多瞅了那怀公子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

容若与怀袖正争辩一首楚辞的用典出处,见明珠走来,赶忙起身行礼,并给明珠简单介shào

怀袖。

怀袖对明珠躬身见礼。明珠没说话,只点了下头,就走了。

怀袖看着明珠走远的背影,心想:原来这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宰相明珠。虽然明珠与容若是父子至亲,但气质却迥然不同。容若俊逸洒然,谦逊明朗,这位明珠宰相却不苟言笑,深沉内敛。

怀袖曾在将军府时,从阿玛口中听到过一些关于这位丞相的议论。阿玛也称颂过明相才学过人,官场中行事极其圆滑,人称“笑明珠”,可官声似不是很好……

“你也真是奇怪,不读那些《女戒》《内训》也就罢了,偏也读这些四书五经,莫非就为同你日后的夫君一争高下不成?”容若见阿玛走远,继xù

接着方才的话茬调侃道。

怀袖回过头,赏了他一记白眼,辩道:“正是那些专给女子读的书,规教礼数,腐朽文章,才最害女子不浅呢!”

容若挑起半边眉眼,饶有兴致地听她继xù

讲。

怀袖开口并未作辩解,反问容若道:“你知dào

为什么自古至今,男人跟女人总是说不在一处?”

容若闻听,蹙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认真想过。

“那,你知dào

为什么女人总揣不透男人在想什么吗?”怀袖接着问。

容若越听越不明白,继xù

摇头。

怀袖摆出一副老夫子神态,捋着光洁的下巴充胡子,摇晃着脑袋说道:“这根本问题就在于,他们各自的想法不同,你想想看,女子从小受的教育是什么?三从四德,恪守妇道。”

容若点头,反问:“这些有错吗?”

“这些是没错。”怀袖也点头,但紧跟着又说:“问题的根本是:她们只知dào

自己该怎么做,却不知dào

自己的丈夫在想些什么,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容若不解道:“知dào

自己要做什么便妥了,干嘛要知dào

旁人在想什么?”

怀袖连连摆手,道:“大错大谬!你想想看,人和人之间交流的根本是什么?是思想见识,对不对?”怀袖反问道。

容若点头。

怀袖继xù

道:“既然是思想,就得让俩人的思想或见识尽量靠近,才能起到有效沟通的效果,对吧?”

容若却反驳道:“自古男子主外,女子主内,身为女儿家,只要一门心思料理好家内事物,相夫教子,这便已功德圆满,思索那些国之忧患,安邦定略之策,又不能入朝为官,想了也无益!”

“这明明就是你们须眉男子对女人思想的禁锢,还说的冠冕堂皇,你们不叫女子入朝为官,怎知女子不行?”怀袖不服气,瞪着眼高声驳道。

“那女子都去安邦定国了,谁去洗衣烧饭呢?”容若笑着反问。

“莫非女子生来就必须洗衣烧饭不成!”怀袖情急争辩,微微涨红了脸。

“当然不是,还有更重yào

的一点”容若道。

怀袖问:“什么?”

容若狡黠一笑道:“延续香火。”

怀袖突然听见容若这句话,脸徒地涨红至耳根,深垂下乌翅,不再言语。

容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语中有些唐突,竟忘了怀袖是女儿身,一时两人都静默不语,目光双双落向满塘浓翠欲滴的碧荷上。

“你……”

“你……”

静默片刻,二人欲打破沉寂,竟同时开口,他俩看着对方,“噗嗤”都笑了。

“你先说。”容若温和望着怀袖。

怀袖微低着脸,略想片刻,问出她心底一直惦记的那个问题。

第023章 险情旖旎

“你……是在皇宫里面当差吗?”怀袖轻声问时。秋水般的双眸望着容若的脸。

容若没想到怀袖居然问这个,微怔片刻轻轻点头。

“那……你是不是能经常见到皇上?”怀袖小心翼翼继xù

问道。

容若又轻轻点头,精睿的眼眸在怀袖的脸搜索,想弄明白她究竟想问什么。

只见怀袖目光闪动,面色微红,却欲言又止,完全不似平日那般干脆利落。

容若心下已有了几个揣测,却只字不说,暗道:她若是想说,自会亲口告sù

他。这样突然戳穿,若真说中了她的心思,她定会难为情,想问的也不好意思问了。

只瞧怀袖踌躇片刻,啜嗫道:“那,那万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模样凶吗?”怀袖声如蚊蝇,越说越小。

容若见她如此,狡黠一笑,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个爆栗,笑道:“你这丫头,竟敢打听皇上!”

怀袖原本就紧张,冷不丁被他弹了一下,吓地大叫。捂着额角看容若,见他仍咧嘴坏笑,怀袖气地伸拳就要打,容若一个燕子翻云,抽身向后跳跃,利落的躲闪开。

怀袖自然不肯罢休,脚底滑步跟了上去,容若唇边噙笑,心想:这妮子又认真了,不妨趁机试一试她的功底如何。

思及此,容若伸手在她面前虚晃一招,运功至足尖,绕着渌水亭的廊柱,左躲右绕,辗转腾挪,灵若狡兔。

怀袖一时竟连容若的衣角都摸不着,气得更加紧脚下的速度,但她快容若也快,她慢容若也慢,俩人始终离只差着一丁点,几次眼看就要抓到他了,却又被他取巧溜掉,怀袖气得发狠追赶起来。

雪雁原本远远地站着,见这俩人竟打斗起来,且跑向内院,便也追了过去。

怀袖与容若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躲,不知不觉出了渌水亭,窜进一个独立的跨院花园。

来到花园中的二层吊角小楼前,容若身子一纵,旱地拔葱式向上跃起,飞身稳稳落在二层平台上,低头看着下面的怀袖,笑道:“想抓住我就上来呀!”

怀袖仰着脸打量这座小楼。见楼不算高,可她的轻功却不及拳脚功夫扎实,上去是有些勉强,但若叫她认输却又不甘心,即便逞强也得试上一试。

此时,跑进院内的雪雁见此情形,吓地大叫道:“格格,不可以,小心!”

怀袖早已飞身跃起,眼看要越过二楼平台,怀袖感觉气力有点提不上来,拿眼睛一瞄,恰巧见栏杆外面露出一小截平台,用脚向那平台点去,原本想借力跃入围栏,却没想到平衡没掌握好,一脚点下去,身子竟朝后斜去,整个人跟着仰面缀落下去。

雪雁吓地大叫,举步奔过去欲接怀袖坠落的身子。

容若见状不妙,迅速探身出手,一把拽住怀袖衣袍的前襟。

怀袖只觉自己的身体在空中顿了顿,突然被一股强dà

的力道拉了回来。她本就身体轻盈,容若竟只一只手就将她扯了回来,另一只手臂稳稳揽在怀袖的腰侧,扶着她站稳。

刚才那突发状况确实令怀袖受了些惊,若不是容若及时出手,当真从后仰面栽下去,即便死不了,骨头非也得摔断成几段不可。

容若见怀袖脸上血色尽褪,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便知她方才受了惊,温热的手掌轻抚着怀袖的背,任她伏在自己胸前,小手紧紧抓着他衣袍前襟,稳定心神。

刚才那一幕“险情”,站在院子里的雪燕和容若随身侍奉的几个小厮都瞧的清楚,也都吓地怔愣住,雪雁见怀袖化险为夷,最先缓过神来,见旁边几个小厮都傻愣着,悄声喝道:“你们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退下去!”。

那几个小厮方才如梦初醒,纷纷退出了院落,雪雁向那二楼望了一眼,呡唇带笑退了出去。

怀袖休息了片刻,感觉气息渐平稳下来,回过神来一看,自己竟然依偎在容若怀里,他的一只手居然还揽着自己的腰,怀袖慌乱推开容若,向后连退数步,只觉从脸上开始一阵燥热,跟着,那燥热一直向下,窜遍整个身子。

容若被怀袖突然猛地一推,愣了愣,再看她细瓷般的肌肤绯红一片,灿若霞蔚,虽是男儿装扮,可女孩儿家的娇羞之态已显露无余。容若淡然一笑,转身进了屋内,吩咐此间的小厮上茶,另吩咐预备温热的毛巾和凉扇。

那小厮应声跑了出去,容若回身向门外说道:“还不进来?外面太阳正烈,当心中暑。”

怀袖听见容若唤她,才缓步进入屋内。

原来这是个套房,外间是书屋,四壁立着高高的紫檀书架,靠窗一个书案上陈着麒麟木雕的笔架,徽墨,宣纸,紫石砚台,玛瑙镇纸等物。房门正对面的一对古朴典雅的藤椅,当中摆着长棋桌。

里间屋子被木雕屏风隔着,床上挂着青色竹枝纱幔,隐约可见一间供人休息的小房间。东边摆放着一张花梨木的靠榻,榻上设一只小木几,木几上放着琉璃罩的烛台,看来常有人在此看书。

靠北面是一个暖炕,可供午休。里间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王冕的墨梅,右上角还提着两句诗:疏影斜横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小楼夏凉冬暖,恬然安静,庭前更有花香雀语,后窗梧桐漫遮,是个读书的绝好地方!

怀袖正参观这屋子,刚才去了的小厮回来了,却并不是一个,一连跟进来四五个。前面的捧着茶壶茶盏,后面跟着的,端着盛着清水的铜盆,再后面的,端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然后是捧着一架自摇扇,最后一个手里竟捧了一小盆子白晶晶的冰。

小厮们将这些东西都安置摆放好,容若挥手,这些人便都退了出去。

容若拿起一条毛巾,浸过温水,又拧干递给怀袖道:“擦擦脸,刚才跑的都出汗了。”

怀袖接过毛巾,轻轻擦拭了脸和手,气息吹动被温热毛巾擦过的肌肤,水润的湿气带走了燥热,顿觉清凉舒爽。那自摇扇前放着晶莹的冰盆,一下一下摇出丝丝沁凉的风,屋子里也顿时凉快下来。

这相府里的气派还真是从细微便可窥一番呀!怀袖心中感慨,她自幼生在将军府里,已经算是门第显赫,吃穿用度自然也都算得上是精致至极,可与这京城的宰相府邸却仍无法相比。

怀袖接过容若递过来的茶盏呷了一口,见书案上放着一本倒扣的书,便走过去瞧。

第024章 素心萌动

“你也喜欢这本书?”怀袖面露欢喜,拿起书翻了几页,眼内神彩烁烁。

“你读过这书?”容若就着怀袖用过的水和毛巾也擦了脸,见怀袖翻看那本《文心雕龙》,颇感惊讶。他原以为这丫头不过略读过几本诗词古籍,却没想到,连这种学术著作她竟然也全不陌生。

“嗯!”怀袖点着头,目光却舍不得离开书页,口中喃喃道:“当年恩师对此书赞誉极高!”

“原来你曾得高人指点过,怪不得博古通今,无所不知。”容若笑道。

怀袖浅笑道:“我算不得什么,不过,我师父确实堪称饱学之士!”怀袖说此话时,眼内烁烁崇拜之情尽现。

“你师父是谁?”容若不禁好奇问道。

怀袖正欲开口,忽然想起吴汉槎先生当年去疆北,还是外祖母让阿玛托了人情,偷偷接去的,眼下他人还在宁古塔,仍是戴罪之身,若说出他的名讳,恐为其招惹祸患,便低语道:“我师父虽然学识渊博,性情却恬和清净,不喜欢招摇名声,也特地嘱咐过我,不可四处张扬……”

容若见她神情突然黯淡,猜见定有其他缘故,但她既不愿说,容若也不强人所难,便一笑带过,不再提及。看她又捧起手中书卷,便问:“你最喜欢哪篇?”

“最喜欢‘神思’篇,我觉得此篇意境深刻,造诣精妙,对后来的诗词影响最为深远!”怀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容若赞赏连连点头,笑道:“我最喜欢的是‘情采’篇,此篇详密深刻,寓意深远,对神思性情的相通相系很有启迪。”

“不错,我读此篇,也有如此感悟!”怀袖点头笑道。

容若手托茶盏,踱步走至窗边,思索起书中的意境,回头时,恰见怀袖立于书架前,那捧书凝神的模样,让容若想起《洛神赋》中“宛若芙蕖出渌波”这一句。

回想起见怀袖第一面,那侠气凌然的气质,竟如男子般的爽直性情;

府中相见时,却又是素柔女儿装,琴瑟如水,歌声如鹂;

孤冢之夜,普曲以慰他悼亡悲情,把盏陪他狂饮大醉,仗义胸襟不输须眉男儿。

紫凤楼更是语惊四座,连皇上都对她赞誉有佳……如今见她这般谈吐,容若知她腹中学识已并非粗浅皮毛,恐怕除了翰林院学士,一般的朝廷文官,都要望其项背。

容若粗略整理了桌上散落的书稿,怀袖问:“你只知dào

这部书为‘文之枢纽’打下来基础,你可知它其实是深受另一部书的影响?”

容若被勾起了兴致,问:“哪一部书?”隧将茶盏放在桌上,抽过一张纸,提笔蘸饱了墨汁,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怀袖探身过去看,容若用手遮起来,偏不让她瞧,怀袖情急去夺那纸,不小心失手碰翻了茶杯,茶汤泼了满桌,也泼了他两个满身。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此情此景,容若脑中突然闪现出那一句:赌书消得泼茶香……

正在此时,门外有小厮轻叩了三声窗棂,隔着窗说道:“主子,有人递名帖进来。”

“送进来吧!”容若扬声说道。

那小厮从门外走进来,双手奉上一封贴子。容若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问道:“这人呢?”

“在二房门厅候着,小的已同他说了主子此时有客,他便叫递帖子进来,主子若是不见,小的这就去打发了他。”

“嗯,你去吧,回话说这事儿我知dào

了。”容若说完,那小厮便转身出去了。

怀袖知dào

来明府递名帖的,多半是品级高的官员,便道:“你若有事,我就先回去,我不过是来寻你打发时间的,你去处理那些正经的事要紧。”

容若将名帖搁在一旁,和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今年因治黄河水患,皇上连承德行馆都没顾上去,立秋后天气渐爽快,便说想去秋闱,传了内务府去操办,眼下那边差事办的差不多了,让我抽空过去瞧瞧,看合不合万岁爷的心思。”

怀袖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脑中千般联想,宫内的那些人事,万岁爷,内务府……又渐渐勾起她不愿入宫的愁绪。

容若喝了口茶,并未留意怀袖的神色,笑道:“等过些日子天气再凉快些,我带你去骑马。”

怀袖被他这句话打断了思绪,赶忙含笑点头。

两人直聊至日渐西倾,怀袖才同雪燕离开明府。

晚间,怀袖独自坐在闺房的书案前,展开书卷,却对着红烛发呆。

素儿托着茶盏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侧目看了看怀袖,提起紫砂提梁壶倒了杯热茶,放在书桌上,浅笑道:“这出去了一日,到底遇见什么了?人是回来了,魂却丢了似的,总发呆。”

正整理床铺的雪燕听了“噗嗤”笑起来,怀袖瞪了她一眼嗔道:“你这妮子越发胆子大了,背地里也敢搬弄主子的是非,看我明天回了二姐,让她好好修理你!”

雪燕强忍笑着,连连摆手道:“小格格冤枉我了,你问素儿姐姐,我可曾给她说过什么?”

素儿浅笑道:“雪燕却没跟我说什么,只你一回府,不光是我,旁人也都瞧出来了。方才红晴还跟我说,晚膳时候,二格格见你吃几口饭菜,又是叹气,又是发呆,还独自发笑,又莫名脸红。二格格还问我,你究竟遇见什么事儿了呢?”

怀袖听罢,手抚着微热的脸颊,问:“真的这么明显吗?竟连二姐都瞧出来了。”

素儿和雪雁同时点头。

“格格究竟遇见了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也好帮着开解开解。”素儿道。

“对呀对呀!”雪雁也赶着接话道:“俗话说,三个诸葛亮还顶得一个臭皮匠呢!”

这话将怀袖与素儿全逗笑了,素儿嗔道:“我们原都是诸葛亮,反被你弄成臭皮匠啦!”

她两个说笑地欢,怀袖却又陷入沉思。

怀袖自幼教养于将军府邸,除了阿玛,哥哥和吴汉槎先生,几乎没接触过陌生男子,今日,是她第一次……想起今日在明府的阁楼上,怀袖脸红耳热,心不由自主地砰然快跳了几下。

第025章 遣梦释情

容若从一堆杂稿中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此时外面更鼓已深,连夜蝉都静声睡去,为撰写《通志堂集》,他经常熬至深夜,所幸他素来少眠,深夜撰书早习以为常。

容若伸了伸胳膊,站起身,缓步走至屋外的门廊下,夜来香淡淡清幽,似有若无地在鼻息间萦绕,他想起那日与怀袖饮茶谈诗的情景,忍不住浅浅一笑。

怀袖真是个特别的女子,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在了解他的家世后,便一味地趋炎附势。她有自己明朗的性格,活泼却不做作,调皮却懂得拿捏尺度,聪慧又不刻意wài

露,美丽却并不视此为资本。能看得出她有名门千金的尊贵教养,更难得的是,却寻不出丝毫专横跋扈的气焰。

这样一位颜如蕣华,又玲珑剔透的女子,恐怕世间没哪个男人不为之动情吧?容若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俯首轻轻莞尔。

此时,小安子恰提着小食盒走了过来。“主子,都这么晚了,吃些夜宵吧。”

小安子边说,边把食盒里的盘碗摆在桌子上。

容若在桌边坐下,见是一碗小米清粥,三碟腌制酱菜,一小盘卤汁鸭舌,还有一盘精致的绿豆糕点。清淡爽口的搭配,很附和他的口味。容若端起粥碗就着小菜吃起来,吃完粥觉着胃口不错,又捏了两块小点心。

夜宵用过,小安子边收拾盘碗边笑道:“主子这段日子心情好,胃口也跟着好起来,照这么着下去,身子很快就调理好啦!”

容若轻笑道:“我以前还不是一样进夜宵?哪有什么特别不同的。”

小安子摇头道:“不是我刻意讨好主子才这么说,奴才伺候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小安子原想说卢氏,却想起那是容若的禁忌,赶忙将口风一转:“万岁爷那边给您安排的事儿越来越多,您前阵子想来是太忙,夜宵只草草吃几口,一天天看着清瘦,我眼见着都着急。这几日看着您虽也忙的晚,但吃东西食欲是真的好了很多,气色也丰润不少,奴才想,或是那位怀公子这些日子总来跟您聊天下棋,您心情好的缘故。”

小安子收拾完,拎着餐盒退出了去。容若独自在房中踱步,一时觉着倦意袭来,便和衣躺在里间的软榻上,头挨上迎枕,睡意却又没了。睁着眼看着窗棂上,隐隐绰绰印着窗外的枝蔓,想起刚才小安子的话。

他知dào

小安子是怕触到他的伤心处,刻意避开了卢氏。想起卢氏,容若心里有无法割舍的思念和深深的自责。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卷帘落花如雪,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略分明。化作彩云飞去,何处?不隔枕函边,一声将息晓寒天,断肠又今年。”

容若口中喃喃吟诵着,去年晚春时候因见墙边一树梨花随雨零落,想起芳魂已逝的亡妻卢氏,写成了这首悼亡词《荷叶杯》。

容若想着,意识迷离起来,鼻息间一阵阵迷迭清香传送,不知觉微阖双目。隐隐约约,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外间屋走了进来,容若仔细辨认,开始只知是个女子,身形极熟悉,原想坐起来,但只觉得头沉沉的,身子也酸软无力,只眼睛迷离见那女子进了屋,端坐在自己身畔。

容若看不清她的容颜,只得开口问:“我瞧你身姿十分熟悉,却瞧不清你的容颜,不知你是……”

那女子见问,温柔说道:“我虽已不再你身边,但是你日日思念的情,却一分不少的收了,我原本想去找送子娘娘投胎转世,无奈你那一首首的悼亡词牵系魂魄,叫我不忍忘却,无法释然离去,你我虽然有夫妻之缘,却没有厮守终生的份,这些都是三生石上早刻下的,你一向明晰事物,怎么反倒解不开这个理?”

容若此时已辩清是卢氏的声音,正要开口,却被卢氏制止住,卢氏继xù

说:“你既然对我情深,为何不早些放下,也让我能放心的去。那一场情缘既然已经错过,如今万不可再错!你好了,自然也就成全了我。”

说完,一挥衣袖消失不见了。

“且等一等,我尚有话要与你说!”容若见她走,急的叫嚷起来,伸手便去抓,一把抓住一副衣袖,便紧紧揪住不肯放手,朦胧中仿佛又听见有说话声,睁开眼一看,自己竟然抓着小安子的袖子。

“怎么是你?”容若见是一场梦,心头泛涌着一股深深的沮丧失落。

“我刚才轻轻敲门,听里面没动静,进来一看主子睡着了,担心您受凉,就过来给您搭上凉被。”

容若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被子,沉默了片刻,鼻息间依稀仍有淡淡香味,便问:“什么味道这么香?”

“回主子,前些日子有人送来府上一盒眠香,夫人说主子总睡不好,就让奴才将这盒香料拿来给主子安眠用,我刚才瞧见你睡着了,想您睡的香甜些,就点了一片。”

小安子说完看了看容若的脸色不太好kàn

,小声询问着:“您要是不喜欢这味道,我这就去灭了。”

容若一摆手:“罢了,点着吧。”小安子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容若看了看窗外漆黑一团,距离天明尚早,再次躺下却睡意全无。想起刚才梦中卢氏所说,容若蹙眉琢磨。

闻听得自己平日所焚的悼亡词,卢氏竟全都收到了,并且自己的心她也是明白的,容若心里淌过一份安然。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份浓切的思念竟然成了卢氏往生的牵绊,又心生内疚,自己曾经已有愧于她,怎么能让她在那一世仍不得安宁?忍不住自问:“难道我真的该放下前缘吗?”

转念想起卢氏劝慰他的话“那一场情缘既然已经错过,如今的万不可再错!”如今的,莫非……

想至此处,怀袖轻盈的身影竟浮现于眼前。

第026章 治河事发

容若撩开被子起身下床,来到书案前,翻腾了半天,也没寻到想找的东西,索性又抽了张新纸笺铺展开,略微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道: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些溜缝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澜叩玉钗。”

这首词是初见怀袖女儿装的时候写的,那日只是顺手写出来,并没取名,此时细细品读,竟是现成的韵律,容若便将《减字木兰花》提在了篇头,末了,兴致偶得,便在纸笺的右下方,韵了一朵清雅隽秀的木兰花。

此日清晨,才下了朝堂,容若便被李德全唤住,一同行至养心殿,李德全进去通秉了一声,出来示意容若觐见。

容若才迈入养心殿西花厅,一本折子“啪!”摔在了他的脚跟前。容若被这突发状况搞的一愣,抬头见康熙斜倚在大迎枕上,眉头紧皱,脸色凝沉。看似正闭目养神,实则在强压胸中怒火。

地下站着的两个大臣弓着腰,头也不敢抬,整个养心殿内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容若附身捡起地上的折子,只看封面,就知dào

这是封密折。轻轻掸去上面的微尘,容若前行几步,将奏折放回到康熙面前的炕几上。回身看了眼旁边站立的两个大臣,容若只瞧着眼熟,知dào

他们并不是京城里的官员,都是外放的,两人皆面如土色,微发福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片刻后,康熙缓缓睁开眼,看了眼容若,将冷沉的眼神递向那两人道:“你俩个去吧,自己去慎刑司,该如何说,你们心里有数。”

那两人赶忙跪地磕了头,唯唯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养心殿西花厅内,此时只剩康熙和容若俩人。

康熙坐直了身子,将桌角的折子重新递给容若,叹道:“你瞧瞧这个,没一处让朕省心的。”

容若接过来折子,翻开仔细阅读。当看到陈恒名字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dào

,这陈恒是去年春天由阿玛保举的新任河道官员,专管黄河水域抗洪防汛,以及河滩堤坝。因康熙十分重视治黄事宜,当时选人的时候就再三斟酌,十分谨慎。

因这陈恒对河道水域有着浓厚的兴趣,且撰有专门治理水务的著作,因此他虽非进士出身,还是被破格启用,当时便是由阿玛力荐此人,没想到刚上任一年就出事了。

再往后看,所参之事,竟是参陈恒贪污治河银两,私卖填河官地两项,心里便有些犯疑。陈恒在京时,容若曾接触过此人,深觉此人是个实干之才,疑惑他怎会在这些事上犯错呢?

容若看完折子,又放回到书案上。康熙抬眼看着他问:“这件事,依你看呢?”

容若略想了想,回道:“臣与这陈恒虽算不得交往深厚,但还是有所了解的。据臣看,这陈恒是个实心人,在京城时候,连卧房里都是黄河河道的沙盘,赴任这么短时间就贪污治河银子,我觉得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康熙听了容若这话,心里平静了一些,手指轻轻在那本奏折上点着,口中呢喃:“现在忙着收拾西选官留下的烂摊子,又闻风吴应熊跟那个什么‘朱三太子’不知dào

又要搞什么乱子,据说就在京城,我今天刚给九门提督武思道传了密旨,要他有什么情况直接用金牌递进来给朕,不用奏报尚书房。哎~朕身边现在急缺人呀!要不派你亲自去一趟,也就弄清楚了。”

容若浅笑,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调查此事还是另选其人的好。”

康熙知dào

他在避嫌,笑道:“朕知dào

你的顾虑,但你是你,明珠是明珠,都是朕的臣子,朕既然信得过你,也自能做到一碗端平!”

康熙这番话说的容若心里又温暖又酸涩。

“拟旨吧,让张廷玉去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若闻听,走到旁边的龙书案前,提笔很快便写好一份圣谕,吹干墨迹递给康熙。

康熙接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叫进来站在门口的李德全,道“派人把这个送去给张廷玉,卓令他即日启程。”

李德全捧着圣旨出去了。

康熙伸了个懒腰,办妥了这件事,神情也轻松下来。笑问道:“前些天让内务府寻的马可备好了?”

容若回:“都已经备好了,内务府那边跟臣说过,说让我过去看看合不合适,我正准bèi

这两天过去看看。”

康熙准bèi

下地,俯身坐在床边儿上,一旁的宫女赶忙蹲下给康熙穿鞋,却怎么也提不上去,康熙急的一推那宫女,自己提上薄靴,斥道:“真笨!苏麻喇姑没教过你们么?”

那宫女吓得连连磕头,康熙道:“这几个亲近使唤的人真是不称朕心,明年选秀,得好好挑几个伶俐点儿的!”

康熙穿戴好,缓缓步出了养心殿外阁。手搭凉棚看了看似火的骄阳说道:“等过些时候凉快些,朕要你陪朕去南苑骑射!”容若跟在康熙身后应着声。

康熙在宫里留了容若用膳,所以容若出了紫禁城已是午后,日头虽烈却已经没了正午时分的炽热。康熙今天无意中说起明年选秀的事儿,容若心底莫名的一阵烦乱,原本想直接回后海明府,却身不由己地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

容若是兵部尚书府常客,因此门上的守卫也不用通禀,一个小门卫接过去马缰,管事儿的老曹迎过来打了个千儿,笑呵呵地说:“老爷今日被索相请去鉴一副字画儿,小格格在绣楼呢。”

“嗯。”容若点点头进门左转,顺着石径径自向怀袖的小阁楼行去。

刚转过月门,就见两个小厮和几个小丫头围在一棵树下七嘴八舌,纷纷仰着头朝上看。

容若顺着众人的目光朝上看,心不禁提了起来。

容若才入院中,举目,见怀袖竟然站在一棵树的枝桠上。那枝桠并不粗,颤巍巍几欲折断,容若剑眉蹙起,喝道:“怀袖,你给我下来!”

怀袖正逗弄鸟窝里刚孵出的两只小喜鹊,冷不丁听到有男人斥责的声音,还以为是二姐夫马尔汗,心里一紧张,脚底下没站稳,身子竟向后仰过去。

第027章 素心婉转

“啊!”站在树下的一帮侍女小厮都吓地大叫,愣怔在当地。容若身子一纵,身形如闪电般腾空跃起,将怀袖的身子接在臂弯里,稳稳落在地上。

怀袖虽然身上有功夫,但遇此突发情形,也着实吓得不浅。一双手臂紧紧搂着容若的脖子,整个身子全挂在容若身上。

“没事了。”容若轻抚着怀袖的背柔声道。

怀袖在容若怀里,缓缓睁开眼,向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已安全着陆,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腿跟着一软。

容若赶忙紧拥住怀袖的腰身,将她的身子倚向自己的胸膛。怀袖脸贴在容若的胸膛里,静静地听着他沉稳厚重的心跳声,方才惊魂未定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四周极其安静,仿佛时空凝固了一般,怀袖开始还有些羞涩,当感觉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下轻抚着自己的背时,渐渐放松下来,手自然地轻轻环在容若的腰间。双目微合,鼻息间充盈着由容若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水凝香味。

过了片刻,头顶上传来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好些了吗?”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容若手臂略松了松,却没有完全放开,垂目凝向怀袖如烟似雨的墨色深眸。

怀袖被容若深深锁在目光里,有些难为情,转目,将眼神飘向别处,这才发xiàn

,方才院落里还站着一地的侍女小厮,不知何时溜了个精光。

“怀袖,我……”容若凝视着怀袖的双目,欲言又止,神色踌躇。

“什么?”怀袖也望着他,柔声问。

容若顿了顿,突然捉住怀袖的手,拉起她转身就走。怀袖被容若拽着跟在后面,只觉他脚步飞快,怀袖需使出功夫才勉强跟得上。

容若拉着怀袖穿过月门,绕过石径,直奔马厩。

“这是要去哪儿?”行至马厩时容若停下脚步,怀袖问道。

容若也不答话,解开马儿的缰绳翻身上了马,附身将怀袖抱坐在自己身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只奔出了兵部尚书府,沿途瞧见的小厮侍女,无不惊诧地瞠目结舌。

此时的长街热闹非凡,人头涌动,容若的马却没有减速的意思,一整条街回响着“哒哒”的马蹄声,所经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容若扯紧缰绳,马儿奔跑颠簸的厉害,怀袖只能死死抱住容若的腰,整个身子贴进他怀里。

“你若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就把脸藏进我衣襟里。”容若温声提醒。怀袖经他这一说,才想起自己今天出门,没来得及换上男儿装。

容若驱马直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朝郊外的柳河堤岸而去。此时的柳堤,人很少,只稍远处散落着几家耕织农户,容若缓缓将马勒住,马儿呼哧喘着粗气,毛皮已经被汗蒸湿了。

容若翻身下马,把怀袖从马上抱下来。拍了拍马儿前额,松开了缰绳,那马儿自去河畔饮水歇息。

怀袖站定,四下里张望,见两畔载着粗壮的老柳树,丝丝缕缕碧色绦带垂至水面,随着风轻轻摆动,在水面画出圈圈涟漪。

容若走到怀袖身旁,伸手握住怀袖的手,目光一改往日的沉静内敛,变得灼灼炽热。怀袖脸上始终红云缭绕,垂着眼不敢直视他的深眸,微挣扎了几下,想抽出手来,却反被他握地更紧。

“你来京城,到底为什么?可否告sù

我真像?”容若问时,语气略显急促,声线中夹杂着些许的紧张和不安。

“我,我不是都跟你说过,是,是来京城走亲戚的。”怀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回话时不由自主结巴起来,脸上的红晕也越发绚烂。

“我不信!你说走亲戚,哪有亲戚常驻不走的道理?难道,难道是马大人要纳你做妾?”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怀袖赶忙连连摇头。

“那究竟是怎样?我要知dào

真相!”容若有些着急,扳过怀袖的肩膀问道。

见他连珠炮似的追问,怀袖气恼起来。抬臂拨开他的手,嗔怒道:“你干嘛要打听我?我为什么要告sù

你?”

容若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太急切,竟有些失态了。略稳了稳心神,凝望着怀袖的侧脸,略显踌躇问:“你,你当真想知dào

缘故?”

怀袖将脸别向旁出,浅笑道:“你不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才不告sù

你呢!”

容若垂目,微敛了眼睫,沉吟片刻。

怀袖见他突然不说话,便侧目望他,容若突然抬起眼,恰与怀袖相视,怀袖清晰地瞧见那双如深潭般清澈的双眸中,全是她的身影。

“心念动,情已牵……”就在此时,容若喃喃说道。

怀袖乍闻他这句话,怔在当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但稍缓片刻,便感觉到心里除了惊诧,似隐隐搀和着丝丝清甜欢喜,这样的感觉,让怀袖陌生,却又悸动不已,但表面上,她却极力维持平和。

容若望着怀袖的侧颜,见她垂目沉默,忍不住解释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或许,或许你会觉着我太唐突鲁莽,又或许是我一时心切,只因,只因上午入宫议事,皇上突然提及明年选秀的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才急着问你……”

突然从容若口中听见“选秀”二字,怀袖方才心间萦绕的温柔情愫忽地一扫而光,只觉如一桶凉水兜头倾倒下来,立kè

激醒了她脑中所有的旖旎幻想,脸色骤然苍白。

容若发觉怀袖脸色不对劲,紧张询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我方才说错了什么?”

怀袖使劲摇摇头,转过身,躲避开容若的目光。

容若见怀袖如此,有些后悔方才的冒失,赶着道:“你若为难,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便是,咱们还如往常那般来往……”

“我……”怀袖连连摇头,再转回脸,眼内已凝了水雾。

乍见她眼内的泪,容若心仿似被紧紧握住地疼,正欲开口,怀袖却颤声道:“刚才你说的没错,我明年……”说至此,眼内的泪滚落下来,跌碎在裙摆上。

“你果真是等待明年选秀……”容若淡淡的口吻,略带着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的叹息,语意已微显苍凉。

“我是不得已,不然,谁想入宫?”怀袖哽咽着,已渐不能语。

容若静默不语,神情渐渐恢复了平静。

怀袖见他不说话,眼内也失去了方才的炽热,心知他纵然身为相门贵胄,对于自己入宫这事,也是无可奈何,不禁悲从心头起,冷冷笑叹:“我,我哪有自己的情可供动容……”话落,怀袖转身奔向河畔的马儿,扯过缰绳,策马而去。

留下容若独立于护城河畔。

第028章 南苑行围

又下过几场雨后,秋意已颇浓,院落西墙边的几株元宝枫,已全被秋意渲染成赤霞色,似火如云,霏靡缤纷,十分艳丽夺目。

怀袖伫立在廊上,瞧着那一片云蒸霞蔚的喧红,眼内却丝毫掀不起半分兴致,瞧了一阵子,觉着没甚意思,转身回了屋子。

“真是无聊至极!”怀袖幽幽地抱怨道,随意捡了本书转向软榻,斜倚着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好将书丢在一旁,托着粉腮盯着黄花梨茶几上的定窑茶盅发呆。

“咦?原来小格格真的在府里。”突然,门帘一挑,红晴探头进来看见怀袖,笑道。

怀袖扭头瞧了红晴一眼,又将目光调回至茶盅上。

“素儿和雪雁那俩丫头呢?怎么一个也没瞧见?”红晴见怀袖神色慵懒,走进来,笑盈盈问了一句。

“我嫌她俩聒噪,叫她俩去旁处逛去了。”怀袖懒懒道。

红晴早听说这几日怀袖心情不好,今日见此情景,果然,又想起她好些日子没出过府,不禁笑意更深。

“姐姐去了佛堂么?怎么你有空来我这儿?”怀袖撇见红晴笑地莫名其妙,原本懒得说话,却忍住不开口询问了一句。

红晴听见怀袖问,笑道:“小格格这些日子没出门,可有人想念的紧呢!特托我来做鸿雁的。”

怀袖听见这句,忽地坐起身子,见红晴眼梢蕴着暧昧之色,又靠回软榻上,也不瞧红晴,悠然道:“我没兴致与你说笑,你若没旁的事,快去伺候我姐姐要紧!”说罢,怀袖合上眼,一副“莫理我”的模样。

红晴瞧见她这样,不禁笑意更深,悠悠叹息道:“哎,当真是心无灵犀,纳兰公子只有叹息的份喽!”

“你,你刚才说什么?”怀袖猛地睁开眼,目不转睛盯着红晴问道。

红晴从身后抽出一封淡蓝色的名帖签,笑意盈然睨着怀袖。怀袖瞧见那名帖,跃起身一把夺过来,见正面正是那熟悉的褚河南体。

正欲拆开看,见红晴探着头站在身后瞧,怀袖一扫方才的懒散模样,盈盈笑推着红晴向门边道:“红晴,我二姐那怕是早出了佛堂,你快去吧,二姐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你。”

红晴笑着道:“往日我们传个信儿,还得二格格几句好话儿呢,早知dào

如此,我便将这名帖送至二格格那儿去了。”

怀袖闻听,赶着陪笑道:“好姐姐,改日我出府去,将那勾栏胡同的水晶猪手带一份回来给你。”说着话,已将红晴推出门外,眼见红晴去了,怀袖才折回软榻前,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张名帖细瞧。

藏蓝色的硬质名帖上印着暗色水纹,十分精致,上面用银色墨条撰写着清丽整齐的蝇头小楷,怀袖只瞧着上面的字,就已经悸动不已。

自从那日分别,她再没见过容若,后来容若再没来府中找过她,她也没再去明府,但心中,却似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缕缕牵绊着心思,剪不断,理不顺,却也放不下……

打开名帖,一张素纸笺滑出来,掉落在怀袖的裙衫上。怀袖拾起展开,依旧是熟悉的褚河南体。怀袖唇角牵动,露出一弯新月般的笑意,轻轻展开信笺,认真读下去时,不自觉渐渐蹙起了眉心。

隔日,刮了一宿的风,清晨时候,风清日朗,天净地如倒扣过来的镜面,湛蓝如梦。一丝云也没有。

怀袖一早便换好了妆容,没叫雪雁随着,独自牵着马儿出了兵部尚书府。

平日,府门口的侍卫见着怀袖出府,总喜欢赶着出来给她请安,因为怀袖爱笑,十分讨众人喜欢。

可这几日,府内人人皆知小格格心气不顺,侍卫们见了也都远远地绕着走,今日见她独自出门,都躲在门房内,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怀袖策马来至南城大街时,见一白一红两匹马已等在十字街头。那白马上端坐的年轻男子,正是那日在紫凤楼听戏时候见过的,与容若一起的男子。怀袖催马上前,含笑对那男子拱手道:“再次相见,幸会!”

那男子也和笑与怀袖打招呼,相互问候过,怀袖只与那年轻男子并辔而行,却丝毫不理会后面跟着的容若,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投向他。

闲聊中,怀袖得知这位男子人称“黄三爷”府上是内务府造册的皇商,世世代代都做宫里的生意,怀袖方才了然,为何第一眼瞧见这位黄三爷,便觉他富贵至极,原来如此。

出了城,三人策马提速奔跑起来,不多时,便来至一处秋闱的猎苑。黄三爷回头对容若道:“容大人,我们都是托你的福,才能来这皇家猎苑行猎,还劳烦你先去打个招呼吧。”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块黄橙橙的腰牌递给容若,笑看向容若道:“这是我平日进出皇城的腰牌,拿着这个好说话些。”

容若接过腰牌,策马先先行过去,留下怀袖和黄三爷隔着一段距离等着。

皇家的猎苑,自然有侍卫把守,且守卫多半是御林军,容若因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那些人大半都认得他,见了面十分客气。

怀袖远远瞧着容若与为首的一名侍卫聊几句,后又拿出黄三爷递给他的那块金牌给那侍卫看,那侍卫一见金牌,赶忙手搭凉棚向怀袖和黄三爷这边看过来。

随后,容若不知又跟那侍卫说了些什么,那人连连点头,容若方才转身折回来,对他二人笑道:“都说好了,咱们进去吧!”

三人策马进入了秋闱猎场。

这秋闱猎场,原本是距离京城南郊十几里的一大块空场子,因这一带林密草深,许多山野小兽喜欢躲藏其间,且其中有一片水泽,泽旁芦苇摇曳,如青纱幔帐,夏日暑热时候,策马行至其间,仍是凉风沁沁,很是舒服。

顺治帝时候,便将此处围了起来,作为皇家猎场,常带着众贝子贝勒来狩猎,顺带研习骑射功夫,因其地处京城南郊,便特赐名为“南苑围场”。

第029章 文武全才

怀袖与容若,黄三爷策马进了围场,只觉眼前草长莺飞,碧色接天,虽然时已入秋,厚密的草甸子上,各色野花仍欣欣向荣,招摇点缀于草场之上,如一块斑斓的锦绣绒毯,瑰丽铺陈。

怀袖深深吸一口气,由衷赞叹:“好清爽,好香的风。”

黄三爷侧目看了怀袖一眼,笑道:“用‘香’字来形容这里的风,实在贴切不过!怀公子读书说话果真不拘一格!”

怀袖听见他夸赞自己,轻轻摆手笑了笑。此时,容若取来三只箭筒,先递给黄三爷一只,黄三爷转手递与怀袖,笑问:“怀公子斯文俊雅,不知可喜欢骑射?”

怀袖笑着接过箭筒,悬在马鞍侧面,道:“往年在家时,曾陪伴阿玛行猎,射术虽不十分精湛,勉强射着玩罢了。”

黄三爷听罢,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今日都要放开了,不要拘泥,只要开心爽快!”说罢,扬鞭催马,率先冲了出去。

怀袖听见此言,也觉颇合心思,笑着扬鞭赶上,容若随在最后,见怀袖言笑欢喜,心中也十分开心,却又不知她为何不理会自己,当着黄三爷的面,容若又不好问,只得憋着,心中略感抑郁。

三匹马儿渐行进一片疏密不均的树林内,被惊扰驱赶的成群的野兔,獾子之类的小兽吓地四下乱撞。怀袖感叹,水草丰美,野兽众居,果然是片狩猎的好地方。

三人时不时张弓搭箭,只听弓弦的砰砰声连响,被射中的猎物应声倒地。容若吩咐过侍卫跟在后面收捡猎物,因此,他们三人只管射,却不用管寻找被射中的猎物,十分尽兴。

“此处皆是些小兽,没甚意思,咱们不如绕过那片泽地,去茂密些的林内,那些麋鹿,狍子之类的好东西,都躲藏在那里面呢!”

容若笑道:“我也正是此意。”说罢,三匹马又奔了一阵子,绕过被芦苇荡环绕的水泽,向后面更浓密的林子奔去,他三人奔在前面,后面有几个侍卫远远地骑马跟着伺候。

怀袖回头看了眼那些侍卫,见皆是红底的内衬衣襟,便知这些人都是御林军,心中暗道:“容若面子还真够大的,居然能动用皇上御前的人来伺候,且那位黄三爷见了这些人,也似习以为常,看来,果真是常进出皇宫,见惯了世面的。”

不多时,三人便来至水泽后面的密林之内,怀袖望进林内,见果然与方才的林子不同,林深处,黑黝黝一片,枝叶遮天蔽日,蒿草遍地丛生,那草高的几乎没过马腹。

“此处林密,野兽也多,咱们只三个人,不可相隔太远,万一遇见大些的猛兽,落了单恐有危险。”入林前,容若先叮嘱了一句。

黄三爷点头赞许。

容若将目光落在怀袖脸上,却见怀袖四下张望,心情似是极好,却偏偏不理会他,似他方才的话,她丝毫没听入耳中。

容若心中暗叹,少不得一会儿多留意她些。正想着,突然听见左耳畔有一阵“嗒嗒”的声音。容若反应极为机敏,当即便分辨出是少见的白唇鹿的蹄声。

侧目看过去,果然见一只高昂着树枝似地鹿茸的雄白唇鹿,带着几只母鹿正悠闲吃草。容若兴奋不已,手早已悄悄摸进箭筒中。

此时,那白唇鹿似乎也瞧见了他们,警觉地竖着耳朵望向这边。容若知dào

这种鹿极其机敏,稍有惊吓便撒蹄如飞,十分难捕。

黄三爷也看见了这几只白唇鹿,也摸出了箭搭在弓上。

容若瞧出那雄鹿的惧色渐浓,故yì

不去看它,偷偷在背后搭好弓箭,转身便是一箭射出。怀袖只听见耳边“砰,砰”两声,她早瞧见容若悄悄搭起弓箭,却没料到,黄三爷的箭也如此之快。

但,那白唇鹿反应确实机敏,才听见弓弦声,身子已窜出数步,容若见此情景,赶忙又搭弓补射一箭。

最后一箭射出,隐没在草丛之中,黄三爷之前的箭已落空,见容若这一箭射出,也没了反应,只觉惋惜,忽见那只高大的雄鹿突然倒下,拖着后腿在地上挣扎。

“射中啦!快,快将那畜生捉住!”黄三爷见此情景,兴奋地大叫。

怀袖见容若射中了鹿,只呡着唇笑,并不高声合彩。心道:哼!平日瞧着斯斯文文的,箭术还挺厉害嘛。

容若心下自然也十分高兴,忍不住回头悄悄望向怀袖,见怀袖正看着他呡唇笑,便对怀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怀袖见他对自己笑,反将俏脸一沉,白了他一眼,又移向旁处,辰时心内憋着的气闷,顿时消减了大半。

后面跟随的侍卫早有人过去,将那鹿困住抬至他几人面前。

黄三爷仔细打量那鹿,忍不住啧啧称赞:“好肥健的雄鹿,许久没有射到这样的东西了,看来咱们今日有口福啦!”

怀袖也策马近前去瞧,果然见那雄鹿体积硕大,宛如一只马驹子,不禁道:“鹿肉也不是十分稀罕的,这东西长了如此大的个子,肉怕是也长老了。倒是头顶上的大鹿茸珍贵些。”

黄三爷连连摇头,笑着解释道:“你说的那是一般的鹿,这种鹿,名叫白唇,十分罕见,且灵敏异常,很难捕捉,通常的鹿能活个三四十年就了不得了,而这种鹿至少都活至五六十年之上,这一只瞧那牙口,怕还不过十年,嫩着呢!”

怀袖听了直咋舌,黄三爷笑着继xù

道:“这白唇鹿肉可是世间难得的珍馐美味,保证你尝过后,再难忘记!咱们今日可是全托容若的福喽!”话落,向容若投去赞许笑意。

有侍卫将那鹿抬下去,他几人继xù

向林内行去,林内各种飞禽走兽繁多,猎物十分丰盛,而今日,容若射猎格外顺利,普通的猎物自然不在话下,就连极其罕见的蟒纹狍也猎中了两只,快至正午时候,他几人已经收获颇丰了。

黄三爷看着容若马后股上悬挂着的,那两只珍惜少有的蟒纹狍,笑道:“果然不愧为御前一品的带刀侍卫,出手便不同凡响,又令我见识到了两年前,行围射猎大赛时候,你的卓绝风采啦!”

容若赶忙摆手笑道:“三爷谬赞了。”

怀袖听见这个,颇感惊诧,心想:平日见他著书立说,通晓文墨,只以为他是个文官,却没想到竟是御前的一品带刀侍卫,又思及他功夫确实不弱,方才颖悟,不禁暗叹道:没想到,这呆子还是个文武兼修的!

第030章 密林险遇

黄三爷抬眼看了看天,见明晃晃的日头自茂密的枝叶间倾下来,已是正午时分,便道:“咱们就在此处歇息吧,烤些野味儿来当午餐。”

怀袖也的确觉得有些累了,欣然赞同。几人边寻了片空地歇息下,那些侍卫竟带了烤肉用的铁钎铁钩,不多时便挖好了灶眼,捡了柴堆,点起火来。

怀袖许久没有如今日这般,纵马在野外撒欢,心情大好,虽然微有疲惫,但仍忍不住在林地四下走动,在空场子周围溜达张望,忽望见不远处,如紫色云雾般铺了浓密的一层花海。

怀袖毕竟是女儿家,见了花草,顿时兴奋起来,举步便向那片紫色花海奔过去。

“怀袖,不可走远,当心有兽出没。”容若原本正与康熙看那白唇鹿的巨大鹿茸,眼角瞄见怀袖跑远,便起身喊道。

怀袖回转身,见黄三爷并没看着他俩,便朝容若吐了吐舌,转身跑了。容若见她是故yì

顽皮,想来也不会跑远,便任由她去。

怀袖走近那片紫色花海,细看,竟是一种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约莫有半个手掌大小,层层叠叠的花瓣圆润如珠,中央围拢着淡黄色的细丝花蕊,艳而不俗。

怀袖附身摘了一朵,凑近细嗅,花蕊中散着淡淡香气,便想着结个花环玩儿,仔细挑选着花朵,不知觉便采了一大把,怀袖用袖口轻轻擦拭了下额角的汗,站起身正欲回去,忽然听见一阵如梭的“丝丝”声,似是从身后的树上传来。

怀袖从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好奇扭头看时,竟见一只碗口粗青花大蟒蛇,盘踞在她身后的一颗矮树上,一双墨绿色如鸡蛋大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口中“咝咝”地吐着红黑色的长长的信子。

“啊!”怀袖惊地不由大叫一声。

不远处正烤鹿肉的容若和黄三爷闻听见她的叫声,慌忙扔下铁钎,站起身向怀袖望去,容若一眼便瞧见与怀袖相距只两米左右的矮树上的巨蟒,当即脸色骤变,提弓箭就跃了过去。

就在怀袖不知所措之际,听闻耳畔“砰,砰”两声强弓拨动的声音,紧跟着,一阵疾风夹过着冷飕飕的利刃由脸颊旁划过,“嗤”一声,羽翎箭正钉在那青花大蟒张开的血红色口中。

“啊!”紧跟着,另一只箭钉在那蟒蛇后面的一颗树上,传来一声惊叫。

“怀袖,你没事吧!”容若疾步跑过来,查看怀袖周身上下,见并未有伤,才稍稍松了口气,温和道:“方才第二支箭,我的手略抖了一下,听见你的叫声,我以为伤着你了呢,吓坏我了。”

怀袖此时,已心绪已稍显平静,瞧着容若莫名道:“你射箭后,我并没有叫。”

容若也望着怀袖,蹙眉惊诧问:“我明明听见你惊呼声,为何否认,除了你,哪儿还有人?”

怀袖蹙眉道:“我骗你做什么,没叫就是没叫!”说罢转过容若的身子,不再理他。

此时,黄三爷也走至近前,看了看那只被容若的箭钉在树干上的青花巨蟒,不禁笑叹:“好家伙,这么大的个子,怕是快要修成精啦,容若,你回去将这畜生的胆取出来当药引子服下,寒疾没准能除根呢。”说罢,抬手摸了摸光华的蛇身,低语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容若和怀袖也走围过来看那花蛇,正在此时,容若眼梢余光无意间瞄向后面那棵树,树干上正钉着他方才射出的第二支箭,那树下竟靠着个白衣女子,披散下来的青丝长发遮住了半个脸,看不清容貌。

容若赶忙走过去,附下身,轻声唤道:“姑娘,姑娘……”

怀袖和康熙也走了过来,此时,有侍卫将那蛇从树上取下来拖走,剩下几个侍卫守护在三人周围,生怕再出什么意wài



黄三爷四下瞧了一周,轻蹙眉道:“这女子是哪儿来的,这荒郊野岭的,除了鸟兽,哪会有人家居住?”

怀袖蹲下身,拨开草,见那女子一双脚没穿鞋袜,裸露着,竟是三寸金莲的裹足,便知她是个汉家女子,因满族女子皆是“天足”,从不裹脚。

“你们瞧,她的脚磨得都是血泡,一定走了不少路。”怀袖轻声道。

黄三爷和容若又细细打量,见那女子衣裳虽不是很粗陋,却被刮得全是长长的口子,身上衣裳的质地,似不是贫苦人家的粗布,但又不是格外的华丽,样式却是宽袖长摆的汉装服饰。

怀袖轻轻拨开遮盖在女子脸上的长发,显现出女子算不得美丽,却十分清秀的容貌。

容若伸手探了探鼻息说:“还有气息,看样子像是疲倦过度,昏厥过去了。”

黄三爷微微蹙了蹙眉头,道:“先把她带回去再说吧。”话落,旁边走过来一个侍卫,将那女子横抱起来,几人回到空场,才走近,便闻见空气中弥漫的烤鹿肉的浓香气息。

“好香呀!闻见这白唇鹿的肉香味儿,马上就觉着腹内饥肠辘辘啦!”黄三爷笑道。

容若和怀袖也颇有同感,走过去围坐在灶眼旁,有侍卫端过来盛着清水的铜盆,三人分别净了手,又有人端过已经考好的鹿肉,怀袖三人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铁钎,撕扯着吃起来。

那捡回来的女子被安置在空场的另一端,侍卫在地上铺了快毡垫,那女子便躺在上面,又有侍卫用水袋喂了些水给她,她却仍是始终昏迷。

过不多时,怀袖三人吃饱了,盘坐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下歇息。黄三爷和容若以及几个侍卫围拢在那条青花大蟒旁边,议论猜测那蟒的蛇龄。

怀袖闲着无聊,将眼瞥向旁侧,见一大把淡紫色的花束搁在旁侧的土地上,那花被采摘下这些时,却仍娇艳欲滴。怀袖浅笑,想来定是自己方才一时吓地厉害,忘了将花儿丢弃,便又将那些花拾起来,结起花环。

花环才结好半个,忽听见细如蚊蝇的娇弱声音轻轻呻吟:“蛇,蛇,救,救命……”

怀袖抬起眼帘,见那原本横躺在毛毡上的白衣女子,此时身子微微颤动,一双绣眉紧蹙,口中喃喃不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第031章 秦氏红玉

怀袖见那白衣女子似要转醒,赶忙移向那女子身畔,正欲开口,只见那女子双手突然在空中胡乱挥动,口中叫嚷道:“你们走开,别碰我,走开,走开……”

怀袖见此情景,知dào

她是梦魇了,伸手紧握住女子挥动着的双手,轻声唤:“姑娘,姑娘,醒醒,醒醒!”

那女子的手,在被怀袖握住时候,或许是感知到了手心传来的温暖,立kè

平静下来,眼帘内动了动,悠悠睁开了眼。

此时,容若和黄三爷也走过来,围拢在女子身旁。

这白衣女子初醒来,神情中仍凝着惊恐,由怀袖,容若,黄三爷脸上一一打量过,最后,目光停在容若脸上,喏喏轻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容若见那女子望着他,便浅笑道:“别怕,没事了,这里是南苑猎场。”

那女子听罢缓缓坐起身,向四下打量,忽见旁边侍立着皇家侍卫,惊地死死扯住容若的手臂,连声哀求道:“别抓我,我没犯错,别抓我,别抓我……”说罢,竟将脸埋入容若的手臂间。

怀袖,黄三爷以及容若三人互望一眼,料想这女子八成是受了惊吓。黄三爷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远些。而后对女子温和道:“姑娘莫怕,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那女子听见这话,才从容若手臂间缓缓抬起脸,又看了看那些侍卫,稍平静了些。

容若见她情绪平复,问道:“姑娘,你家在哪儿?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中?”

那女子望着容若,又缓缓垂下眼帘,纤细的颈微动了几下,低语道:“能给我些水喝吗?”

怀袖闻听,赶忙从旁边取来水袋,寻只杯盏倒了一杯,递在女子面前,那女子捧过水杯,向怀袖微微颔首示谢,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了个精光。

喝完水,女子显得精神许多,将杯盏还给怀袖,略缓了缓气息,柔声道:“我本家姓秦,名为红玉。原籍本在金陵西边的越邙县,因去年隔壁着了场大火,连带我家一并烧成了灰烬,无奈,爹娘变卖了几亩薄田,上京城来投奔我舅舅,谁知路上爹生了病,还没到京城就去了。”说至此,秦红玉的眼内已包了两汪水雾。

怀袖又为她倒了杯水,秦红玉接过水杯,向怀袖轻轻颔首,继xù

道:“我娘用仅有的银子葬了爹,带着我进京,我们娘俩只得依附舅舅度日,谁知,舅舅沾染了赌嗜,家中负债累累,早先挣下的皮具铺面也给当了,哪里有闲钱养活娘与我,舅舅见我年轻又未定亲,就,就生出要将我卖给妓院的心思……”秦红玉说至此,早已泪水滢滢。

怀袖,容若与黄三爷听见秦红玉大致述说完身世,均不由得暗自叹息。

黄三爷问道:“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岭中来了?”

秦红玉听见如此问,泪越发汹涌起来,单薄的身子微微抖动,颤着声道:“舅舅将我扯入妓院,那老鸨便将我锁在一处房间里,整日逼迫我接客,我不从,她又不敢打,怕伤了皮相卖不了好价钱,就叫人用针刺我,时间久了,妓院里的一个送饭的老婆婆见我实在可怜,夜里便偷偷将我放了,还嘱咐我千万不得回家。我无处可去,又不敢在城里呆,怕被妓院的人寻着又捉回去,就出了城,专拣僻静的地方走,也不知走了多远,就来至此处……”

说完,秦红玉又呜呜咽咽哭起来。

怀袖听着心中十分不忍,抽出袖内的绢帕递与秦红玉。

问明白了缘由,黄三爷叫侍卫弄了些烤肉给秦红玉。此时,日已渐向西偏去,此处林深枝茂,几人恐入夜后有猛兽出没,便上马打道回府。

秦红玉因脚上有伤,便与容若共乘一匹马,她是第一次骑马,才坐上马背时十分害pà

,便紧紧环住容若的腰,脸也紧紧贴在容若的后背上。

容若原不喜秦红玉如此亲近,可又觉她可怜,便随了她。黄三爷倒没什么,只怀袖见此他俩如此亲昵,不觉心中泛酸,将脸撇向旁处,越发不搭理容若。

回去的路上,容若问坐在自己身后的秦红玉道:“红玉姑娘,你可有去处?我送你回去,或者出银子给你雇车马相送?”

秦红玉只垂着眼帘,面色忧郁,摇头道:“舅舅家不能回,我再无旁的亲戚可投奔……”

黄三爷对容若笑道:“你府上那么大,多养一个人有什么,就让她在你家做个侍女,不过添双碗筷而已。”

容若听黄三爷如此说,便只得应下,眼角余光瞟向怀袖,却见怀袖神色微沉,脸瞥向旁处,似是不悦,容若心中暗叹:少不得改日与她再解释吧。

回城路上,秦红玉始终紧贴着容若的腰身,脸也始终紧贴在容若背上,因渐渐混熟了,还时不时与容若闲聊几句。马儿奔跑起来,一个气质俊朗,神清卓雅,一个长发如瀑飞扬,玲珑纤弱,俩人又均是白衣翩然,望去,竟似一对亲昵眷侣。

怀袖嫌瞧着他俩刺眼,索性策马跑在最前面,才入城门,便与黄三爷匆匆道别,瞧都不瞧容若一眼,径自回了兵部尚书府。

入府回至自己的绣楼,怀袖一踏入房门,便埋脸向床内被褥上。

素儿和雪雁原以为怀袖出去逛这一日,心情能好些,却没想到,眼下竟比早晨出去时候火气更盛。

“小格格今日可有猎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说给我们听听吧!”雪雁浸湿了块温水手巾,伺候怀袖拭面时,笑问道。

怀袖心中正憋着气,想着:即便是害pà

骑马,多少也需顾及男女授受的礼教,大庭广众的,那秦红玉恨不得将身子揉进容若的身体里,哼!越瞧越不像话。

正想这些,恰又听见雪雁问她这个,便气鼓鼓道:“打着只狐狸精!”

素儿正巧端着茶盘并几碟子点心进来,听见此话,与雪雁同笑起来。

“谁打着只狐狸精,给我瞧瞧新鲜!”

素儿和雪雁原本正笑,听见这声音,赶忙向门口跪道:“二格格吉祥!”

第032章 冰种玉镯

怀袖见二姐满面含笑走进来,起身挽了朱赫塔娜的手坐又回榻上。

“怎么,今日玩的不尽兴?”朱赫塔娜笑望向怀袖微沉的脸问道。

怀袖扯了扯唇角,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没有,玩得十分尽兴。”

朱赫塔娜见此情形,略想了想,笑问:“我方才听见你说,今日打了个狐狸精,究竟是什么稀罕物,说与姐听听。”

怀袖知dào

是二姐故yì

问,撅起唇半撒娇道:“姐,你还说这个。”怀袖不愿提那秦红玉,便含糊掩盖了过去。

朱赫塔娜见她露出平日少有的忸怩娇态,忍不住又笑起来。

怀袖佯装愠色道:“姐这时候特地来我这,难不成就为取笑人家来的?”

朱赫塔娜听见怀袖如此问,知dào

她确实心内不爽,便笑道:“我哪里舍得笑你,左不过有好事才想着你呢。”说罢,回头看向红晴。

红晴赶忙走上前,将手中托的大红色细绒锦匣奉上,朱赫塔娜笑盈盈取过锦匣轻轻打开。

怀袖好奇是何物,探身去瞧,见锦匣内竟是一对冰种紫玉芙蓉镯。

每只镯子外延浮雕着一只含苞欲放的青莲,镯子周身晶莹剔透,青莲映着镯子透明温润的光,宛若浮在水中,熠熠生辉,精美绝伦。

“好美的玉镯!”怀袖忍不住感叹。

朱赫塔娜含笑将那玉镯由锦匣内取出,轻轻套入怀袖的手臂,瞧了瞧笑道:“正巧合适,看来明相福晋果真是费了心思的。”

怀袖闻听,愣了愣,问道:“二姐说这镯子是……”

朱赫塔娜笑着点头道:“没错,这镯子是明相福晋特意送给你的。”

怀袖满眼疑惑,不解问道:“福晋为何突然送我镯子?”

朱赫塔娜解释:“今日,我去护国寺上香,顺道听了一场法会。刚巧遇见明相福晋也在听,听完法会出来,明相福晋说,原本想亲自来咱们府上,正巧遇见我,便将这个交给我,只因上次你去给她拜寿,弄得不欢而散,事后,福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准bèi

了这个礼物送你。”

怀袖闻听,又想起那日的事,微红了脸。朱赫塔娜细细查看怀袖的神色,见她如此,浅笑道:“福晋很喜欢你,今日与我连声夸赞,说改日再叫我带你去她府里玩呢。”

怀袖听了,脸上赤霞越发浓郁。

朱赫塔娜又闲叙了一会子,因怀袖今日出了门,叮嘱她早些歇息,便起身回去了。

朱赫塔娜才走,素儿和雪雁便掩着口“嗤嗤”笑个不停。怀袖没好气儿地白了她俩人一眼,嗔道:“平白无故地笑个没完,吃喜鹊蛋了么?”

雪雁笑道:“我们是替小格格高兴,过了准婆婆这一关,连订礼都送来了。”

怀袖闻听,赶忙将腕上的镯子退下,向锦匣内一撂,红着脸嗔道:“什么准婆婆,你们越发口无遮拦,当心掌嘴!”

雪雁还想说什么,却被素儿悄悄扯了扯衣袖,雪雁回头,见素儿冲她眨巴眼,便没再说话,两人端水铺床,伺候怀袖洗漱入寝。

怀袖绣房外间的暖笼上,一直都是素儿睡着,一来为夜里伺候怀袖方便,再者,自上次怀袖夜里偷跑出府,朱赫塔娜便严令,晚上必须有人守在怀袖卧房内,素儿便自愿夜夜守着怀袖。

雪雁伺候完便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怀袖和素儿主仆俩。

窗外夜雾流岚,窗内,柔柔的橘色光晕下,怀袖坐在书桌前,如往日一样捧了书细细阅读,读了几页,感觉哪儿不对劲,抬起脸,见素儿正坐在软榻上,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搁在腿上,一双眼睛直直望着怀袖发呆。

怀袖笑道:“傻丫头,想什么呢,都痴了。”

素儿见怀袖问话,慌忙垂下头,才绣一针,便“咝”地直抽凉气,将指尖上渗出的血珠放入口中吸允。

怀袖浅笑着摇头,放下书,走近素儿,将她含在口内的指头拿起来,对着灯细瞧,温和嗔道:“傻丫头,扎疼了吧。”

素儿抽回手,摇了摇头,又垂下眼。

“我瞧出来你最近有心事,究竟怎么了?以往你可从不对我隐瞒。”怀袖在素儿身旁坐下,问道。

素儿抬起脸,蹙眉望着怀袖,嚅嗫半晌,才低语问道:“奴婢想知dào

,小格格与容大人究竟,究竟……”

怀袖知dào

后面的话她不好意思问出口,但素儿的婉转心思她却全然明了。

目光落在桌上那对精致的玉镯上,怀袖悠悠开口问:“素儿,你觉得我若与容大人在一起,如何?”

素儿闻听此言,眼内即刻露出欣喜之色,浅笑道:“奴婢自然是一万分愿意小格格与容大人在一起,容大人不但出身显赫,且文武兼备,又并不像咱们见惯的那些公子哥儿,只懂得斗鸡遛鸟,不务正途。论人品,才华,家世,都没得挑,且与小格格又谈得来,再者……”素儿开口便讲出一大套,却又突然停下。

怀袖含笑道:“此时只你我俩个,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素儿微红了脸道:“素儿就想说句自私的话,小格格若嫁给容大人,我也可随着过那边府上,你我主仆便不必分开,素儿即便此生不配人家,只要跟着小格格一辈子,也算莫大的福分了。”

怀袖听着素儿这些话,神色渐黯然,突然想起那日在护城河畔,容若的情愫,以及提到入宫,那深切的无奈,犹如暮春时节的一株嫩苗,积蓄了许久的能量,终于结出柔嫩的花蕾,正欲璀璨绽放,却被生生连根拔起……她知dào

自己对容若的情愫,已如树木拔节一样悄然生根,蔓延,也第一次由心底生出彻骨的不舍。

★★★紫禁皇城“你前日进献给老祖宗那只白唇鹿的鹿茸,老祖宗十分喜欢,你有心了。还有,那只蛇胆,朕不要,你回去用作药引子煎服,对你的寒疾十分有效。”康熙说至此,和笑道:“朕可巴望着你的身子早日好起来,还要委以重任呢。”

容若躬身道:“多谢皇上体恤。”

康熙微笑继xù

道:“老祖宗也颇惦记你,也说要朕给你赐一门婚事。”

容若闻听,赶忙跪下道:“微臣多谢万岁爷,太皇太后惦念,只是……”

康熙见容若面露踌躇之色,温和笑道:“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第033章 一吻定情

容若道:“皇上和太皇太后之意,臣心中感念,若明年秀女大选之时,容若有中意的女子,定向皇上讨赏。”

康熙闻听大笑,爽快道:“好!若明年选秀,不论你看上谁家的姑娘,朕必定将其赏赐与你。”

容若欣喜,慌忙跪地磕头:“多谢皇上!”

从乾清宫出来,容若从来没觉着天如此蓝,风如此爽,花如此香,日如此明,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限美好,容若此时满心只想着尽快见怀袖,恨不得肋下生双翼,一时忍不住,飞奔起来。

顾贞观手臂内夹着奏事匣,与容若走个顶头对面,见容若兴匆匆跑来,正欲开口,却见容若仿似视他为空气般,径自从他身旁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顾贞观口张得似鸡蛋般,呆立在当地,看着渐跑远的容若,心中莫名: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又涨俸禄了。

容若飞奔出宫,一把夺过小安子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朝服都顾不得换,便策马而去。小安子来不及上马,急地大叫:“主,主子,不回府吗?”

容若笑着回头道:“你自己先回去,我有更重yào

的事儿办!”

还没等小安子再说话,容若的马已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街角。

此时的兵部尚书府内,怀袖正闲坐在庭院内的枫树下看书,平静的院落中,微风轻轻吹下火红的枫叶,飘落在怀袖手中的书页上,怀袖轻轻捻起,看着那枚枫叶面上叶火红似血的筋脉发呆。

突然,耳边传来素儿的叫声,“哎,容大人,容……”正待怀袖转头看时,却见一个藏蓝色,前胸绣着蟒纹补子的身影,转眼便晃至自己身前,还未等她开口,容若一把拉起怀袖的手,道:“跟我走!”

怀袖来不及开口,已被容若拖着奔向马厩,上了马,容若策鞭打马,奔出了兵部尚书府,顺着大街向南城门奔去。

“你做什么!每次来我府里都是执子之手,将子拖走。”怀袖因上次分别,仍与容若怄着气,见他突然挟带了自己跑出来,忍不住怒嗔道。

容若只是笑望了她一眼,眼中是无限的温情,却呡唇不语,手臂拦紧她的腰,策马奔地更快。俩人仍旧来至那日的护城河畔,容若勒马停下,将怀袖抱下来。

不等怀袖开口,容若手臂紧环,附身将唇贴在了怀袖的唇上……

怀袖被这突入起来的举动惊呆,只觉唇间滚烫炽热,脑袋里面登时馄饨一片,忘记了挣扎,身子绵软无力,只得依附在容若怀内,凭借着他的双臂,才勉强不至跌倒。

容若不知吻了多久,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看着怀袖殷红的双唇,眼内露出满足的笑意。

怀袖略缓了缓心神,方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容若,气恼地扭过身子。容若去牵她的手,怀袖却将手一甩,嗔道:“既然要进宫,何苦现在要彼此招惹!”边说着觉得心里越发委屈,泪珠儿一双滚落。

容若却依温和含笑,轻轻的扳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抬手拭着怀袖腮边的泪,哄道:“傻丫头,你不进宫又怎么嫁给我呢?”

怀袖听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更加懵懂。

容若重新将怀袖拉进怀内,轻拥着说道:“你我都是满八旗贵族,你知dào

自清始祖入关就定下的规矩,满八旗的女子没参加过进宫选秀,不能私下许配人家,对不?”

怀袖点了点头,这个她自然知dào



“所以你还是要先进宫选秀。”

怀袖一听容若如此说,又要开口反驳,容若却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她唇边,柔声道:“嘘!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我今日入宫,皇上问起我的婚事,说过明年开春的选秀要给我指婚,指婚人选任凭我自己挑选,到那时,我会奏请皇上将你指给我。”

怀袖听她这么说,泪痕未干的脸满是不确定,呐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容若宠溺地点了下她的鼻尖,笑道:“这可是关乎到我终身大事,诓你做什么?”

怀袖愣怔片刻,只觉心中如乍开出千万朵花,一时被美好,幸福填得满满的,欢喜的几乎忘了形,踮起脚尖在容若脸上啄了一吻。

容若被她突然的举动弄的愣了一下,却见她面含娇色,秋水明眸闪烁,格外娇憨动人,更加怜惜地将怀袖深拥入怀中,心中只觉,此生若如此时此刻,足矣!

两人又聊了许久,策马回到兵部尚书府时,早已是掌灯时分。

容若先下了马,将怀袖从马上抱下来,问:“这么晚了,要不要我进去跟马大人说一下。”

“不用,有我二姐呢。”怀袖笑着摆手道。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得旁边突然插进一个女子的声音:“容若哥哥!”

容若和怀袖惊地同时扭头看,见走过来的正是索额图的小女儿宝兰。

“你先进去,你这身女装被人认出来不好。”容若贴在怀袖耳边低语。

怀袖点点头,她也不愿俩人的关系现在就被弄的人尽皆知,隧旋身进了府邸大门。

容若牵着马,回身对宝兰笑道:“宝兰这么晚还在外面逛,当心索相担心,到时又要满城寻人,快回去吧。”

宝兰却探着脖子往兵部尚书府大门里瞧,问道:“刚才进去的是谁?我怎么瞧着像是个女子。”

“哪有什么女子,天色暗你看差了。”容若笑着转身就要上马走人。

“我分明看着就是个女的,她是谁?”宝兰扭脾气上来,满脸醋意,拽着容若的马缰绳不依不饶。

容若无奈,和笑道:“哪有什么女子,刚才你看到的是怀公子,我俩在街上凑巧碰上,他的马儿受了惊吓,我便顺道将他送了回来。”

宝兰仍是不信,紧紧扯着容若的缰绳,道:“我不信!要不咱们此刻进去寻怀公子问问。”

容若听她如此说,无奈地轻抚额头。他不想与宝兰两人在兵部尚书府门口揪扯,便道:“今日晚了,改日再来寻怀公子吧,我送你回去。”

宝兰闻听容若主动提出要亲自送她回府,顿时喜上眉梢,连声答yīng

着松开容若的马缰,上了自己的车子。

第034章 遥思故交

怀袖才入府,见雪燕一个人在石径上徘徊。怀袖走上前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转悠?”

雪燕见怀袖回来了,紧绷的表情立kè

缓下来:“哎呦!我的亲格格,您可算回来了。”雪燕跑过来,一把抱住怀袖的胳膊,像是怕她飞了般。

“什么事?慢慢说。”怀袖一脸震惊,拍着雪燕的手安抚。

“下午府里来了几个穿蒙古袍子的人找大人,后来大人跟着那几人出去了,他们前脚走,福晋后脚就派人来找您。我和素儿也不知dào

是不是当紧的事儿,又不敢说您跟容公子单独出去,就撒了谎说您昨晚熬夜睡晚了,今天午睡贪睡还没醒,只挂着纱帐没让那丫头进去瞧。”

怀袖闻听,蹙眉问:“后来呢?二姐又问了没?”

雪雁道:“因那丫头见我和素儿都在房里,没疑心就去回了,好在福晋没再打发人来,这眼看着要传饭了,您还不回来,我急的没辙,只得在这儿等。”

怀袖拍拍雪雁的肩,安抚道:“难为你和素儿帮我瞒过去,我这就去二姐那儿,你先回去吧。”打发雪燕回去,怀袖自己往二姐的上房屋里去了。

边走,边寻思:穿蒙古袍子的人?莫非是从喀喇沁草原来的?是大姐派来的人吗?揣着满腹疑惑,怀袖踏进了二姐正房的门槛。

“二姐?你找我?”怀袖一进门,就看见二姐朱赫塔娜斜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手捻着佛珠看佛经。听到怀袖的声音,朱赫塔娜将经卷轻放在旁边的木几上,看了眼柜上的自鸣钟笑道:“你可算睡醒了,我还正要差人再过去叫呢。”

“我听雪燕说府里来了几个穿蒙古袍子的人找姐夫,是不是喀喇沁来的人?是大姐捎来信了吗?”怀袖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

二姐却摇头道:“不是从大姐那儿来的,这几个蒙古人我也不认得,听说好像是从北边的一个叫准葛尔的地方来的。”

“准葛尔?”怀袖口中默念,脑中却飞速搜寻,菱悦!怀袖心里一激灵,赶忙询问:“有没有什么信是专给我的?”

二姐点头:“正是有一封给你的信。”说罢,从身后的矮柜上取下几个信封看了看,抽出其中一个烫着红蜡封的信递给怀袖。

怀袖赶紧接过信,当即拆开蜡封,抽出里面的信细细读起来。

怀袖快速浏览着信件,黛眉也越蹙越紧,一页一页翻看过去,神色凝重,还时不时伴着轻声叹息。

朱赫塔娜原本打算继xù

读经,见她如此,忍不住问道“是谁来的信?惹得你如此长吁短叹。”

怀袖读完满满的几页信纸,细细将信件折回原样,装回信封内,目光中闪动着疼惜和无奈,缓了缓神,对二姐说道:“是我儿时的玩伴,这人你大概还记得。”

“是谁?”听她如此说,朱赫塔娜更是好奇。

“允荣王府的菱悦。”怀袖轻声道。

朱赫塔娜蹙眉想了想,问:“是不是王爷侍妾生的女孩子?比你大半岁的那个?”

怀袖点点头。

朱赫塔娜笑道:“我记得她,小时候她长的黑,琛儿总是爱取笑她,不过那孩子看着倒是挺伶俐的,只不太爱讲话,打小就心思重。”朱赫塔娜回忆着往事。

怀袖道:“菱悦如今出落的可好kàn

了,在咱们疆北也是数一数二的呢!”

朱赫塔娜含笑点头道:“外祖母常说,女大十八变,看来果然不错。”说至此,回转话题问道:“怎么?她如今去了准格尔?”

“是太皇太后的懿旨,指给葛尔丹做妾了。”怀袖听见二姐问这个,郁郁回道。

“原来是指她去了,我说这件事怎么后来没动静了呢。”朱赫塔娜口中喃喃。

“二姐,这事儿你也知dào

?”怀袖有些吃惊。

朱赫塔娜将佛珠放回桌上,点头道:“去年听你姐夫说,说葛尔丹实行远交近攻的策略,经常滋扰其他蒙古各部。远的部落送金银送牛羊,近的部落经常举兵进犯,并且一直在扩充势利野心勃勃,皇上和老佛爷商量想用和亲缓和关系,开始说要在京城的格格中选一位嫁过去。”

怀袖赶着问道:“那怎么后来竟把菱悦指去了?”

朱赫塔娜道:“那一时,京城但凡有女儿的王公大臣都急着花银子托关系,谁愿意自家的孩子去受那份儿罪呢?后来这件事就没了动静,我还以为不了了之了呢,原来是把她送去了。”

怀袖听了二姐这番缘由,贝齿咬的下唇直泛白,脸色也难看至极。

朱赫塔娜知她与菱悦交好,心内替菱悦抱不平,便劝解道:“这也是各人有个人的造化,那孩子现在过得好吗?”

怀袖叹息着摇了摇头:“她嫁过去也不过是葛尔丹的一个侍妾,玩物儿一样的,连争的份儿都没有,不过任由摆弄罢了。”

朱赫塔娜叹道:“草原上的蒙古各部夷风未化,蛮横粗鲁,她必是吃了不少苦的。若是皇族公主下嫁过去,或许还有些地位。她一个侍妾生的格格,原本身份就卑微,到了那里就更不用说了。”

朱赫塔娜信佛,心地慈悲,闻听这样的事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怀袖转而又露了笑脸,道:“不过,菱悦信上说她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真的?这道是桩喜事儿。”朱赫塔娜口中默念了声佛号。

“菱悦说现在她所有心思,都放在腹中孩子的身上,有了这个孩子,她的日子也就有的盼了……”

用过晚膳,姐妹俩一直聊到将歇才罢。怀袖回到自己的绣房。雪燕和素儿已经铺好了床,见她回来,便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伺候怀袖洗漱完,怀袖却让素儿沏了新茶,便打发侍女们去了。

夜风隔着窗棂的薄纱习习而入,窗外偶尔有风吹落的叶片,落在窗棂上发出窸窣声,秋蝉一声声鸣叫着,仿佛越叫越远,就如同被光阴带去了一般。

怀袖立在书橱前,手指从一本本书卷上划过,当划至《离骚》时停了下来,轻轻抽出这本书,翻到夹着上一封信件的那页,将今日的这一封也放了进去,将书放回到原处。

怀袖抚摸着腰间,菱悦送她的那枚绣着金焰绣线菊的荷包,耳畔,菱悦说的那一首“一相逢”仿佛才是昨天发生的事。

而今,菱悦已在遥远的乌兰木通,还怀了宝宝。菱悦信上说她就要当姨娘了呢!怀袖想到这儿,眼中漾着泪,唇边荡着笑。

第035章 吹笛舞剑

清晨,一阵翠鸟鸣叫将怀袖从梦中轻唤醒来。坐起身,隔着窗望向远天一片湛蓝高远,怀袖觉得心情格外敞亮透彻,掀开薄被起身下床唤素儿和雪燕。

很快,两个丫头进来打水为怀袖洗脸更衣,陆续又跟进来几个帮忙的丫鬟婆子收拾屋子,窗棂被木杆撑了起来,薄纱挂上了银钩。

窗外的鸟鸣声更加清晰明脆。怀袖梳洗完毕,去给二姐请了安。转回来便对素儿道:“我把那身水蓝色的府绸绑脚衣裤寻出来。”

素儿愣了愣,踌躇低语问:“格格这是又要干啥?”

怀袖见她防贼似的神情,没好气儿笑道:“我又不去做飞贼,只不过看着天气好,想舒展舒展筋骨罢了。”

素儿听见这话,才松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取出衣裳,伺候怀袖换上。

怀袖换好练功服,习惯性地向腰间一摸,空落落的。这才想起,临走时外祖母让额娘将她的绣剑收了。怀袖心中轻叹,目光四下扫过,突瞧见书橱上横着柄檀香骨的折扇,取下来拿在手里比划两下,还算顺手,心道:就它了!

换掉莲花底,怀袖踩着薄底缎带绣鞋,向后园行去。素儿和雪燕生怕有闪失,紧紧跟着。

怀袖自幼粘着哥哥在兵营中混玩,常见阿玛对哥哥习武管教十分严苛,她在一旁看着哥哥习武,时间一久竟也能粗略比划几下,再缠着格格指导些要领,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完整的太极十三剑竟都被她尽数学会。

行至后园的赏莲台,怀袖一身利落的水蓝色府绸薄衫迎风而立,宽敞的裤腿,雪白的娟带扎住柔细的脚踝,腰间水红色的流苏腰带飘洒,裹着盈盈纤瘦的素腰。单手持檀香骨扇,丁步点剑拉开架势。

微风拂动着怀袖的衣角,带出几分飘然出尘的气质。素儿在将军府早见惯了她习武时候的穿扮模样,雪燕却是还是第一次,早惊地呆立在旁。

怀袖一把扇子舞得欢畅淋漓。素儿正瞧地起劲,肩膀却冷不妨被人拍了一把,素儿惊的回头,见雪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是容若。

容若竖着食指向她做了个噤声状,雪雁随后伏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素儿笑着点头,俩人悄然离去。

过不多时,雪雁又折回来,将一管竹笛递与容若。容若接过竹笛,看了看正在专注舞剑的怀袖,将竹笛举至唇边,吹奏起来。

乍闻婉转笛音,怀袖抽剑停了片刻,回头见是容若,淡淡一笑,当即听出他吹的,正是笑傲江湖曲,四目相对,灵犀暗通。

容若的笛声婉转清饶,时而若燕子窜云,时而似山涧清流,时而又如曲水行舟。

怀袖的剑法亦与笛声相应相合,一时若马步抱云,紧接又一招回身平刺,再向前弓步叩剑,跟着向后一跃,使出撤步斩云,时而若蜻蜓点水,发力短而迅猛,回身时,又一招摆步平崩剑,如排山倒海压下来……

步下霍霍生风,扇柄灵如银蛇,窜跃腾挪,扇花翻飞,如一团蓝雾,晃得人眼花缭乱。一笛一扇,一白一蓝,配合的天衣无缝。

朱赫塔娜由红晴等侍女陪着在园里散心,忽闻这悠悠笛音,不自觉便向这边走来,转过了垂花门,远远瞧见一个蓝色身影舞动,旁边立着一袭白衫的容若,正在吹笛。

朱赫塔娜只遥望了一眼,淡然浅笑道:“走吧,咱们出来有一阵儿了,该去佛堂了。”说罢,转身走了。

身旁跟着的红晴愣了愣,朝向着怀袖舞剑的方向看了一眼,赶忙跟上福晋向前院去了。

“主子不过去瞧瞧么?”红晴低声轻问道。

朱赫塔娜浅笑反问:“瞧什么?我却什么也没瞧见。”

红晴听见朱赫塔娜如此说,不禁蹙起眉心。

府内关于怀袖和容大人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前些天容大人身边的小安子还特意给怀袖送来许多珍稀的袖珍芙蓉,红晴猜想朱赫塔娜不可能没听见风闻。

思及这些,红晴看着眼前仪容沉静的朱赫塔娜,又回头瞧瞧那边吹笛舞剑的二人,不禁暗揣:小格格明年就要入宫,若真跟容大人动了情,二格格全不理会吗?可是看眼前这光景,竟似有几分纵容之意,主子究竟怎么个打算?想到这儿,红晴浅笑摇头,暗叹:哎~主子的心,海底的针!谁也不能轻易参透。

曲终,怀袖的一套剑法正巧收势,站在原地调整气息片刻,笑盈盈向容若走去。

怀袖走到跟前,将手里的扇子递给容若,又就着他手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容若眼里盛满怜宠,将扇子搁下,从袖筒里抽出素帕子,轻轻拭去怀袖额头上的汗珠儿。

“你就是静不下来,每次来,都见你上蹿下跳的,哪里像个深宅闺秀?”容若含笑轻斥。

怀袖听了这话也不恼,只乖乖站着让容若给擦汗,随口问:“你今天怎么不给皇上递牌子念奏章去,倒有功夫在我这吹笛子?”

“还不是怕你闷?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我这就走!”说罢,容若收回手,作势就要转身。

怀袖顺手一把揪住他那根乌黑的大辫子,容若即刻顿住脚步,回身剑眉微皱轻斥:“越来越没规矩,我的辫子你也敢拽。”

怀袖嘟起俏唇,反口相驳:“谁叫你要走,你不理我,我就揪你的小辫子!”

容若笑着伸出手,捏了下她白嫩的脸皮儿,笑道:“真拿你这刁蛮丫头没辙!”伸臂将怀袖揽入怀中。

怀袖仰着脸问:“你今儿真没旁的事,只是来陪我?”

容若笑道:“我的确有个事问你。”

“什么事?”怀袖边问,手里还抚弄容若的辫穗。

“前些日子,我额娘是不是送了你一对玉镯?”容若问怀袖点头。

容若笑着又点她鼻尖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收了我额娘的东西,连我家府门也不登一次。”

怀袖道:“你家又没有下帖,我怎么去?人家一个没过门的姑娘家,巴巴地往你家跑,你们一家全是小子,连个郡主格格也没,我也寻不着个由头,不是白叫旁人瞧了笑话。”

容若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不过几日后,我额娘请了法华寺的主持来家讲经,请福晋和你同去,我今日来,也是为了这个事儿。”

怀袖听了欣然含笑。

第036章 将门毓秀

入秋时,怀袖新订做了新的夹袍,衣裳制成,怀袖忙不迭地穿戴起来,在镜前左右端详。

雪燕瞧着镜中的怀袖,忍不住感慨道:“简直是造化弄人!小格格原本是个娇俏女儿,扮上男儿装,却越发英气逼人。走在街上若被谁家小姐相中,再寻了来,结果发xiàn

,惹自己想的香肌瘦几分的人竟然是个美娇娘,你们说不是罪过吗?”

怀袖和素儿听见这番理论,笑地前仰后合,素儿道:“雪燕发这叹息,八成是自己恋慕上小格格啦!”

正说笑着,珠帘轻挑,红晴走了进来,回身掌着帘子,后面进来的正是朱赫塔娜。

“老远就听见你们屋里叽叽喳喳,笑声一片,什么好事儿?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朱赫塔娜笑问。

“姐,你瞧瞧,这身衣服好kàn

吗?”怀袖张开手臂,在朱赫塔娜面前旋了个身。

朱赫塔娜上下打量一遍,点头赞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话落,轻轻牵起怀袖的手,吟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愿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怀袖见朱赫塔娜竟搬出了韦庄的《思帝乡》,越发笑的花枝颤动。

素儿也忍不住抒发慨叹道:“原先在疆北时,我只当小格格是女子里读书的状元,后来去了喀喇沁,瞧见大格格给将军写信时的一笔字儿,看着就像天上流云般潇洒。如今,到了这府里,又见到二格格,这般谈吐举止,叫我想起那日小格格写诗,说了一个词儿叫什么……”素儿歪着脖子想了想,手一拍道:“对!叫‘钟灵毓秀’,拿这个来形容咱们府里的几个格格,再贴切不过!”

红晴笑道:“咱们府里的格格自然与旁的不同,依我说,应当为‘将门毓秀’更妥帖。”

素儿和雪雁听红晴说的这个词,都连连点头。

朱赫塔娜瞄了眼柜上的自鸣钟,道:“给你们主子换行头吧,过会子该走了。”

过不多时,怀袖换好了格格服饰,素儿特意挑了根玛瑙琉璃凤尾簪,并一对宝莲状的同色耳坠子,活泼又不失稳重,薄施粉黛,面若桃花。

怀袖平日极少打扮,因这一次去明府,想起要以女子妆容见他,比平日打扮时略精心几分,她原本就生的玉姿绮丽,再经点缀装饰,越发瑰色嫣然。

姐妹俩相携上了车轿,由一干丫鬟侍卫拥簇,向明府行去。明府门口依然是大管家亲自相迎,行至二门正厅,接了名帖的明相福晋已迎出来。

福晋走至近前,与朱赫塔娜相互问候过,先一把拉住怀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腕上戴着的正是自己送的玉镯,笑道:“好个粉妆玉雕的人儿,每见一次,便越发喜欢。”说罢,回头对朱赫塔娜笑道:“我原就喜欢女孩儿,只可惜生的全是些小子,若不是明年入宫,我先跟你讨了来做儿媳妇。”

这话说的怀袖登时脸红至耳根,手被福晋紧紧握住无处躲,值得低低垂了脸。

朱赫塔娜也笑应道:“她可是我额娘的心尖肉,若不入宫,哪里舍得嫁这么远?除非你舍得儿子入赘我们将军府。”

一席话落,两人都笑起来,把怀袖羞得只差寻个地缝子钻进去。

步入正厅,福晋道:“法华寺的禅师已经来了,在佛堂歇着,等索相福晋来了,便可开始了。”

朱赫塔娜微微点头,侍女上过了茶,俩人便聊起讲经诵佛的事,怀袖独自出了正厅随意逛着玩。趁着人注意她,悄然向后园的渌水亭去寻容若。

容若原本正在书房内写书,正专注运笔,突然一颗小石子由院中飞入,“啪!”不偏不倚,正巧打在他的笔杆上,笔头一抖,白宣上落下一个黑呼呼的圆圈。

容若笑道:“你这个调皮的丫头,还不进来找打!”

怀袖笑盈盈挑帘栊走了进来,才踏入门扉,便愣怔在当地。

只见容若身畔婷婷立着一位素装女子,眉如春黛,目若粉桃,两侧绾着流云髻,脑后乌黑青丝如水瀑撒在肩头,宛若画中兰芷仙子。

“红玉?”怀袖低语道。

红玉正为容若添茶,此时也瞧见了怀袖,因怀袖今日是女装,红玉并没认出她来,正纳闷怀袖怎知dào

她的名字,眼内不自觉闪过一丝警觉,慌忙垂下眼睫。

“红玉,这位是兵部尚书府福晋的亲妹子,秀格格。”容若开口道。

红玉闻听,款款低身施礼,柔声如莺道:“奴婢红玉给秀格格请安,秀格格吉祥。”

怀袖轻轻颔首,仍忍不住上下打量她。容若道:“这里没你事了,你去吧。”

红玉答yīng

着退了出去,行至怀袖身畔,悄然侧目打量怀袖,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收回眼神。

“我算计着你快来了,正想着,你这淘气鬼就用石子打我的笔,说!该如何惩你!”容若说话时,一把将怀袖揽坐在自己腿上,伸手就要探向腋下呵她的痒。

怀袖边推容若的手臂,边嗔道:“你还说我,你这里红袖添香,好不惬意,哪儿还顾得上想我。”说罢,便要挣开容若的手臂。

容若哪里肯放,拥地更紧,笑道:“原来你是吃醋了,若你不放心她在我这儿,我将红玉送与你便是!”

怀袖白了他一眼,哂道:“我才没那么小气,我府里丫头多得是,再者我从不用外面的人,要她去做什么?”

容若笑道:“若你当真不喜欢她,我便施些银子与她,打发她走便是,左右也不是我府里的人。”

怀袖闻听容若话里含了几分认真,笑道:“我不过是说着玩罢了,哪里就真动气了。她也可怜见的,才寻个落脚的地儿,你何苦因为我的一句话,叫她再出去受那颠沛流离的苦。”

容若轻轻点头。

怀袖转而笑道:“不过今日见她如此打扮,还真好kàn

,是个美人胚子。”

容若只听着,浅笑不语。

俩人正闲聊时,忽听窗外一声娇嗔唤传进来。

“容若哥哥,容若哥哥……”

屋内的容若与怀袖相视一眼,均面露怔色,片刻,怀袖大笑道:“你的伏魔星来啦!”

容若微蹙起眉头,无奈地用手抚着额角。

第037章 拈花惹蜂

怀袖才在容若书桌旁的竹椅上坐定,一个艳丽的身影,如团花蝶舞般跃入屋内。

“容若哥哥……”宝兰一踏进屋内,目光便只聚在容若一人身上,兴冲冲跃过去,抱住容若的手臂,摇晃道:“你这些时候跑哪儿去了?好久没见你去紫凤楼。”

容若浅笑:“这阵子宫里事多,闲工夫少。”

“你骗人!”宝兰微含怒意,噘着唇继xù

道:“我前日还遇见顾贞观,我问过他,他说你最近不知新认识了什么人,空余时候全拿去陪那人了,我再问,他就含糊其辞,多半是替你隐瞒,说!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宝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俨然已拿自己当成了容若正头福晋。

旁边坐着的怀袖,听完了这番话,憋不住轻笑出声,宝兰这才注意到,这屋内原来另有一人,转过身,凝眉望着怀袖问:“你是谁?”

怀袖此时见她转身方瞧清,宝兰今日头上戴着粉红,娇黄,浅紫三色艳丽的绢丝宫花,身上玫红的芙蓉戏蝴团纹绣锦旗装,连莲花底的绣鞋上,都是大朵的枝蔓绣花,简直就是个大花团。

怀袖缓缓起身,正欲开口,宝兰拍下脑门道:“哦!我知dào

了,你就是兵部尚书福晋的妹子,对不?”说着话,也上下打量了怀袖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怀袖脸上。

怀袖心知,宝兰定是从前院中得知她的身份,正好省得浪费口舌。又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瞧,以为脸上粘了东西,正欲伸手去拂,宝兰却开口笑道:“这耳坠子的样式,本格格前年就厌弃了,却没想你竟还戴着。”说罢,轻蔑一嗤。

怀袖本就不在意这些服饰打扮,听她如此说,便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汁,将目光撇向窗外的树梢。

宝兰见怀袖不搭理她,又添了一句:“我听说你是从疆北来的,这便也难怪,来了京城好生开开眼界吧,可别跌了格格的分子,哼!”话落,斜睨了眼怀袖,下巴一扬,转过身牵起容若的手道:“容若哥哥,我方才瞧见湖边的一处花树开的正艳,你去给我采些下来,走!”

说罢,牵着容若便向外走,全当怀袖是空气不予理会。

容若被宝兰强拽着,挣不出手,只得回头看怀袖,示意她同来,怀袖却将脸偏向旁处,故yì

不瞧他,一副随心散漫的神态,慢悠悠跟在他二人身后。

宝兰偷眼暗察怀袖,见她似并不在意她与容若亲近,便猜她并未对容若用情,才略放宽了心。

行至渌水亭畔,宝兰指着一树嫩粉色的花,娇呢道:“容若哥哥,你帮我采这个花,这树高,我采不着。”

容若心思全缠绕在怀袖身上,看了眼那花道:“这花名为‘寒瑟’,味道不甚好闻,还爱惹虫蛾,就不摘了吧?”

宝兰见容若推拒,翘起唇不悦道:“你不给我摘,我自己去。”说罢,四下扫一眼,正巧见那花树下立着块纹理光滑细腻的太湖石。奔过去,撩起裙摆,踩着莲花底儿,攀上太湖石,果然正巧够到那寒瑟花的枝杈。

宝兰见那花开得丰艳妖娆,十分喜欢,便采了几朵,插入鬓髻旁,笑盈盈望向容若,道:“容若哥哥,你瞧这花戴在我头上可娇俏?”

容若原本正回头望徐徐走来的怀袖,听见宝兰唤他,便看也没看应道:“好kàn

,好kàn

。”

宝兰见容若如此,气恼道:“你连看都不看就说好,又敷衍人家!”话落,正巧见怀袖也走至近前,便道:“哎!哎!你瞧我戴这花好kàn

吗?”

怀袖只听见“哎,哎。”两声,回头看时,见宝兰正瞧着她,才知是跟自己说话。

“你瞧这花儿,如此戴在我鬓旁可好kàn

?”宝兰又问了一遍。

怀袖瞧着宝兰头上堆叠的繁华,正踌躇是诚实摇头好呢,还是违心点头好呢,还是从容地不动声色好呢?

正欲开口,只听耳畔嗡嗡作响,原来是几只蜂子飞来,围着宝兰的脸来回盘旋。宝兰吓地大叫:“啊!马蜂,马蜂,啊!快来人,快来人!”

宝兰原本站在光滑的太湖石上,此时吓地早忘了形,躲避蜂子时脚下一滑,身子即刻向湖中倾去。

“当心!”怀袖惊地大叫,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的容若已箭步跃上太湖石,伸手一揽,将宝兰倾斜欲坠的身子捞了回来。

宝兰吓地双臂死死抱住容若的脖子,紧紧依偎在容若怀里连连惊呼:“哎呦!吓死我啦!”

容若扶着惊魂初定的宝兰,无奈道:“叫你别摘这花,你偏不听,这下惹来马蜂了吧!”

宝兰惊魂渐定,发xiàn

自己竟在容若臂弯里,脸上登时笑得花枝招展,柔声软语道:“我就知dào

你牵挂我,方才见我遇险,担心了吧?你总是这般贴心。”说罢,趁着容若不留神,竟点起脚尖,在容若脸上印了响亮的一吻。

容若被宝兰这突然一吻,惊地险些跌入湖中,稳了稳脚跟,慌忙抬眼去看怀袖。

见怀袖先是蹙眉怒目望着容若和宝兰,跟着狠狠赏了他一记白眼,扭头就走。

容若情急,也顾不得宝兰,飞身跃下太湖石,拔腿便去追怀袖,宝兰小跑着跟在后面。

就在此时,红玉迎面款步走来。

走至三人面前,面含和笑,盈盈下拜道:“红玉给三位少主子请安,方才福晋打发人来传话,说前厅已备下酒菜,请三位少主子入席,我约莫三位少主子多半在此处赏玩,便寻了来。”

怀袖听见红玉如此说,也不搭理容若和宝兰,径自向前厅行去。

宝兰和容若也正欲向前厅,红玉却缓行几步上前,走至容若身畔,将手中的蜀锦披肩搭在容若肩头,温和道:“秋分都过了,天凉起来,大人还是披件衣裳吧,屋内坐久了湿寒气息重,当心身子。”

容若道了声谢,向前厅走去,宝兰却站定,上下打量红玉片刻,问:“怎么以往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儿?打哪儿来的?”

红玉简单回了宝兰的问话,宝兰又上下瞥了红玉几眼,才转身行去。

第038章 旧绢传情

酒宴散后,两位福晋各自登车回府,且说宝兰自在容若府上见过那秦红玉,心里始终不自在,在车上便闷着气。

回至府邸,气呼呼向后园花厅行去,索相福晋相劝了几句,宝兰全当耳边风吹过。因知dào

她执拗的性子,索相福晋便也不在多言,只随着她一同入了后园,正巧,索额图此时正躺在一株老梨树下睡觉。

才睁开眼,就瞧见宝贝女儿气哼哼走来,顺口问道:“兰儿这又是恼谁呢?”

宝兰口正渴,端起索额图的紫砂茶盅喝了一口,蹙起眉头,扬手将价比黄金的紫砂茶盅摔在地上,“啪!”一声脆响,那茶盅四分五裂。

“难喝死了,换新茶来!”宝兰叫嚷道,旁边侍立的茶童慌忙跑去重沏新茶。

“好大的气性,究竟怎么了?”索额图脸侧向旁边,对福晋问道。

福晋道:“还不是瞧见明相府里新来了个俊俏的丫头,偏巧添在容哥儿房里,今天明相福晋夸了那丫头几句,你这宝贝便不受用了。”

索额图闻听,笑道:“我当什么要紧事儿呢,不就是个丫头么?顶多给容大人添个房,即便开了脸,也够不上个侧福晋,有什么好气的。”

宝兰却嚷道:“我就气她那狐媚子样儿,哼!明相福晋还说她温顺体贴,我瞧着就是一副狐狸皮相,骨子里透着骚味儿!”

索额图闻听,皱起眉,轻斥道:“女儿家,怎么说这些,别忘了你明年就要入宫遴选,嘴上该收敛些才是。”

宝兰见阿玛斥责,又不敢还口,原本心里就憋着气,此刻越发压抑,隧气哼哼起身回了自己的绣阁。

福晋见女儿回了房,闲叙时不禁道:“其实明相福晋说的没错,我瞧着那丫头确实很好,模样俊俏,品性也和善。”说罢,笑叹道:“容哥儿真有运气,随便捡个丫头,也能捡着个这般伶俐的。”

索额图原本歪着躺椅上喝茶,听见福晋如此说,微微直起身子,问:“怎么?那丫头是容若捡回来的?”

福晋闻听,点头道:“可不是,今天明相福晋亲口说的,不会有错!”

索额图手执茶盏,缓缓虑着茶沫子不再言语。

晚间用过饭,索额图便回了书房,入夜,书房门轻轻扣了四下,没等索额图开口,房门开了个缝隙,旋身进入一个黑衣蒙面人。

“大人,您唤我有何吩咐?”黑衣人道。

索额图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书页,取出一张纸递给黑衣人,说道:“你去什刹海瞧瞧,那女的是不是画上的这个人。”

黑衣人轻轻展开画像看了一眼,又小心叠好揣入怀内,拱手道:“属下即刻去办。”

索额图轻轻颔首,挥挥手,黑衣人闪身退出书房。

★★★红晴轻轻挑开竹帘,见雪燕坐在门边的矮凳上做绣活儿,屋子里飘散着宁神香淡雅的气息,静得落针可闻。

雪燕见是红晴,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红晴悄悄踮着脚进入房内,向纱幔后面的绣床上瞧了眼,见绣床上的纱帘垂下半边,隐约瞧着怀袖面向里半靠半躺,素儿坐在床边的木凳上,手里拿着一尾翎雀羽,轻轻驱赶飞虫。

红晴俯下身子,压低着声音问雪燕:“福晋让我过来问问,今天送过来的参汤喝了多少?”

雪燕听红晴问,眉心皱起摇了摇头。向桌上努了努嘴。

红晴走过去,轻轻掀开小汤盅的盖子看,一碗山参汤又是丝毫未动。轻叹一声,转身去了。

红晴刚去,前院里的小丫头走进来,雪燕起身询问,那丫头只说有个小厮说找怀袖格格。

雪燕跟出去瞧,见门外廊下站着个小厮,正是容若的贴身的小安子,打发走了那丫头。雪燕问道:“你来做什么?”

小安子手里捧着两只锦盒,递向雪雁眼前道:“我主子这两天多事缠身,特让我将这两件东西送来给怀袖格格。”

雪燕回转身,掀开竹帘向屋内看了看,见绣床上躺着的那位依旧没反应,便伸手将锦盒接过来,对小安子道:“我这就去拿给我们格格,你先在这儿等着。”说完捧着锦盒进了屋子。

雪燕才踏进门槛,床上的怀袖突然翻身坐起,杏目愠怒,冲着雪燕吼道:“谁让你收他东西的,给我扔出去!”

雪燕被怀袖吼得呆住,一时没想她竟发这么大火气,捧着盒子杵在当地,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没了主意。

旁边的素儿瞧了瞧满脸怒容的怀袖,又看了看呆立为难的雪燕,站起身朝雪燕招了招手,温和笑道:“格格突然一吼,倒把燕子给吓住了,管他谁送来的,咱们先拿来瞅瞅是什么好东西,再扔也不迟。”

雪燕此时心里对素儿真是感激涕零,又见怀袖没言语,赶忙抱着盒子走上近前。

素儿拿起上面的一个盒子看了看,是一串石榴玉雕珠串儿,素儿只拿在手里看了眼,就放了回去,盖上盖子又还给雪燕,跟着又打开另一个,是串雪片儿般砗磲手链儿。

两个盒子都看完,素儿一撅嘴道:“我还当容公子有好东西送给咱们格格呢,谁稀罕这些破珠串子,连咱们府上的丫头都不戴这些,只是……这是什么?”

素儿边说边从装砗磲珠串的锦盒里拎出一方青布旧帕,上面隐约可见数行小字,素儿打量笑道:“说这容公子小气,这越是不像话了,送几串不值钱的破珠子就算了,送块帕子还是旧的……”

不待素儿说完,手里的旧帕子早被怀袖一把夺了过去。

素儿呡唇微微一笑,朝雪燕使了个眼色,两人都退了出去。

只听见竹帘一开一合,不一会儿窗外廊下传来素儿利落清脆的声音:“把这些东西给你家主子拿回去,告sù

你主子,若真心惦记就亲自来!”

随后听见小安子喏喏地回答和脚步杂踏走远的声音。

绣床上的怀袖闻听呡唇一笑,随手将帕子掖在枕头下面,又将薄丝蚕被往上一拉,蒙着脸继xù

眯着。

第039章 血雨腥风

容若整理完最后一道奏折,抬眼看了看尚书房轩窗外的天空,像打翻了砚台似的早已黑透了。起身舒展了一下久坐僵硬的四肢,将奏折整理好放进木匣里合上盖子。正准bèi

起身送去养心殿,刚巧李德全走了进来。

“容大人,皇上刚才去了南书房,特意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直接带着折子去南书房觐见。”

“谢谢李公公告知,我正要去见皇上呢,同去吧。”

去往南书房的路上,容若心里犯疑:刚才传饭时,闻听康熙去了翊坤宫,他以为康熙今儿就在翊坤宫留宿了,却没想这一会儿工夫又去南书房了,这么晚还去南书房,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正寻思时,已走至南书房门口,见索额图居然也在丹墀下候着。

索额图见容若走过来,拱手说道:“容大人,皇上在里面等着呢,刚才传话出来,叫你不必与我同等听宣,快进去罢。”

容若点点头,来不及与索额图寒暄,怀抱奏事匣快步进入南书房。

进了南书房的门,见康熙坐在书案后面,面色平静,端着盖碗儿慢悠悠地细呷,地上跪着刚从南方回来的内大臣噶礼,俩人谁也没说话。

康熙见容若进来,对跪着的噶礼说道:“你去吧,回去仔细想,想清楚,想全活儿,重新写份折子递上来。”

噶礼跪在地上连声诺诺,磕头起身,后退着出去,走到门口就听康熙说:“等等,把这个拿走!”边说边抄起书案上的一份折子,朝噶礼甩过来,那份奏折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噶礼的红顶子上,噶礼吓得胖身子一颤,抖着手从地上拾起折子退了出去。

容若抬眼再看康熙,依旧一脸平静地喝着茶。心里不禁暗赞:如此年轻却已经能做到喜怒完全不形于色,不及而立之年修liàn

得如此,别说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就是身居深山的贤叟也已不易。

康熙放下茶杯,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回身问容若:“你手边还有旁的要紧事吗?”

容若没想康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一时没思及其他,说道:“今天的折子都看过了,全在这儿了。”说着向前一步,将怀里的奏事匣子奉上。

康熙接过奏事匣看也没看,转手搁在书案边上,向外间门口立着的李德全吩咐:“去问问索额图有没有要紧的折子,有就接下,没有就让他先回吧,朕今天没空,明儿再见他。”

“嗻!”李德全应声出去了。

康熙回身对容若说:“我是说,你手里若没有紧要办的事儿,我想让你去一趟南面。”

容若见此时的康熙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目光焗焗,不知何事,略想了想问道:“张廷玉不是领了钦差职,已经去南面了吗?”

“现在那边情况很复杂,张廷玉刚递了封秘折回来,你看看。”康熙从桌上拿过来一个折子递给容若。

容若接过折子,几眼迅速读完,脸色也跟着骤然一变,将奏折重新递给康熙问道:“如此情急,眼下该如何处置?”

康熙却镇定自若,手握着折子缓步绕过书案,从书架上取下天子剑,走回来交给容若说:“我担心张廷玉是个汉臣文官,镇不住那边,万一弄僵,他恐怕连自身性命都难保。你带上天子剑,我再写一张手谕给你,你先去趟云贵总督府,跟周培公打个招呼,一旦有变让他即刻发兵为你和张廷玉解围,你随身带着这个司机行事,到了那边杀伐可自行决断,不必奏请!”康熙简明几句,将一番复杂局面交代的清白明了。

容若听见康熙如此妥帖有秩的安排,心里不禁又是一番钦服感叹。他知dào

事关重大,双手接过天子剑,离开南书房回明府略做了简单准bèi

,车也没用,连夜快马启程去往南方。

★★★京城被窸窣连绵的秋雨笼罩,偶尔有几只躲雨的雀儿停在廊下的横木上,叽叽喳喳吵闹一阵子,又“啾”地一声飞进了灰蒙蒙的雨幕里。

素儿和雪燕实在闷的无聊,撑着根红绳挑单单解闷。

怀袖却心素如禅,整日除提笔练字外,便手不释卷。清早用过早饭便让素儿研了一池墨,此时正提笔在一张素签上写道:

红烛迎人翠袖垂,相逢常在二更时。

情深不向横陈尽,见面消魂去后思。

将写完的放在一旁,又抽了张素签写道:

欢尽三更短梦休,一宵才得半风流。

霜浓月落开帘去,暗触玎玲碧玉钩。

写完,照旧放在旁边,又拿一张新纸,小毫蘸饱墨汁写道:

细语回延似属丝,月明书院可相思。

墙头无限新开桂,不为儿家折一枝。

写完,再换张新的又写:

洛神风格丽娟肌,不是卢郎年少时。

无限深情为郎尽,一身才易数篇诗。

四篇一气写完,怀袖方才歇笔,挨着看过一篇,口中喃喃低语:“墙头无限新开桂……开的再绚烂也没人去采撷!”说完,将素签放在一旁,抬起眼望向远方,目光悠悠地,凌然的气韵,分外有一种凉薄之感。

其实怀袖也嫌光阴太长,长的用也用不完,没了边际一样,和他在一起时,一天是一秒,离了他,一秒是一天……

明府一别,数日已过,明知她在怄气,他却再没来过。情愫这东西像毒,化骨绵掌的毒,是绵绵春雨的毒,细的令人猝不及防时已经湿地三尺了。

动了情就如同得了一场瘟疫,思念四处蔓延……

此时的明府内,小安子指点着几个侍女将容若的行李归置妥当,见容若手指轻轻抚摸着桌案上的一对檀木棋盒对烛影发呆,忍不住笑说:“主子,今儿早点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才好见怀袖格格,您这些日子忙的满面倦容,怀袖格格明儿瞧见了您这幅模样,指不定多心疼呢。”

容若浅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回想起来,上次一别一月有余,他谢绝了张廷玉相约同行游览苏杭盛景的美意,独自飞马而归,就是无法忍受对她的思念。

此次去南面,又是一趟血雨腥风的差事,当时那场面,他原本只是想杀了司徒允一个人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却没想湖广总督吴启大刀一挥,将剩下的几个当场全屠了。

容若眼前浮现出当时那一幕,七颗盘着长辫子的头颅一一摆放在托盘里,空气中弥漫着腥热的血味,人头已经盛在木匣子里运抵京城了,他无法揣测康熙亲眼看到那一颗颗人头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想当初,这几人中间还有擒鳌拜时立过赫赫功绩的。他只记得当时站在旁边的张廷玉连嘴唇都白了,果真如康熙所言,毕竟是汉臣文官,眯起眼睛不忍亲睹,自己好歹还兼着御前一品带刀侍卫。

想着这些官场的血雨生涯,容若又想起了怀袖的纯然美好。这是男人去应对的世界,这样的世界真不该与女人有一丝一毫的粘连,女人就当离杀戮,离鲜血远一点。

第040章 明珠警言

正当容若脑子里诸事纷繁时,门扉被推开来,容若回过神,见竟是阿玛明珠。容若赶忙起身,斟了茶双手递上。

明珠坐定,从容若手里接过茶盏,浅呷一口放回桌上,看了看容若道:“我也是看奏事帖子有些累了,进园子来闲散走走,见你房间灯亮着就顺道来看看。这次你领圣谕去南面办差,我听人说作风很是铁腕。”

容若知dào

此番弄出的动静,京内官员定早有风闻,更瞒不过自己这位做宰相的阿玛,点头说:“其实孩儿只亲自承办了个司徒允,原本并未想惩处其余的那几个,剩下的几人都是吴启……”

“我当然知dào

人是吴启杀的。”明珠打断儿子的话。

容若微怔,目光注视着阿玛微微眯起的眼。

明珠勾唇一笑,接着说:“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行事风格我自然了解,但仁慈归仁慈,你却没有真zhèng

体察圣心,没吴启替你杀掉了剩下的几个,那你这趟差事就办砸了。”

容若突闻阿玛如此说,心内惊诧,垂下眼帘反复品味话中的意思。

“别看当今圣上年轻,确是千古难逢的明主,他睡着都比旁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时候灵透,丁卯在他心里自有区分。俗话讲,听锣听声,一定要学会琢磨透他话音之外的意思。记住:在官场上,绝不能存丝毫妇人之仁!”明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瞬冷光。

但那样眼神面色在明珠脸上,只稍纵即逝,目光随即柔和下来,随意四下一扫,见容若书桌上摆着两只木质的棋匣子,起身走过去,掀开盖子看。

“清一色的黑白玛瑙棋子,真是难得!”明珠忍不住抚摸着一颗颗如羊脂般的棋子啧啧称赞。

容若见阿玛如此喜爱,暗暗垂下眼帘,明珠看了容若一眼,笑道:“这想必是你专程寻了来送给那位‘怀公子’的吧?”

容若面色略窘,微出些许微红。

明珠浅笑,说道:“我还知dào

,这‘怀公子’其实就是镇守疆北大营的正白旗旗主,镇国将军葛吉泰的小女儿,马尔汗那个嫡福晋的亲妹子,对不?”

容若心里一惊,他原本以为怀袖乔装没人能认出来,却没想,还是瞒不过阿玛的眼。

明珠原本和缓的面色渐敛起来,言辞肃然道:“我料想你已知她明年要入宫遴选的事儿吧?”

容若轻轻点头。

明珠继xù

道:“原本你的这些事我不想管,不过给你提个醒:这个怀袖格格的身份背景与旁的旗族内女子不同,她是钦赐进宫甄选的秀女。也就是说,十有八九会被选为妃嫔,如果你打算到时候跟皇上讨她,你最好心里先掂量掂量。只一点,我先跟你讲清楚:无论何时,绝不能跟皇上争女人!”

明珠说完,将棋匣子又缓缓盖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容若一眼,正欲出屋,回身道:“我隔几日要出京办趟差,你多照看着揆叙些。”

容若答yīng

着欲恭送明珠,明珠摆了摆手,摇着步子去了。

★★★“小格格,您都站了一个上午,腿脚也站酸了,歇歇罢。福晋送来的汤,您好歹喝些,我们也好去交差,这原封不动的端回去,福晋今天恐怕又是一天没好脸色,您就当心疼福晋的挂心,也顺带体恤我们这些人。”

红晴见怀袖仍不动声色,“扑通”跪了下去,恳求的声线中已经带了隐约哭腔。

一旁站着的雪燕和素儿也是面露难色悄悄望着怀袖,后面的嬷嬷端着汤盅,见红晴这样地位高的侍女都跪下,便也跟着跪下,依旧小心端着托盘,又因为端的太久,手臂轻微颤抖。

雪燕,素儿见怀袖连头都不抬,心里着急,也纷纷跪下。

怀袖始终面无表情,垂首站在书案前。自顾自地挥毫泼墨,似眼前跪着一地的空气。

前院里的小丫头走至门边,刚挑开帘笼,见跪了一屋子人,吓的赶忙又缩回身子,跟在小丫头身后的人,却轻挑帘拢径自走入房内。

“果然是将军府格格的气派,喝个汤都要几个人跪着伺候!”

其他人还没明白过来,雪燕反应最为敏捷,听到这句话,抬眼一瞧,口里立kè

念起佛号:“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菩萨终于显灵啦!”说完,只朝说话的人连磕了三个头,说道:“容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们也算有活路啦!”

容若闻听雪雁如此说,不禁浅笑道:“既然我有如此大的情面,竟能免你们一死,那你们都先起来吧。”

红晴使了个眼色,后面站着的嬷嬷赶忙将汤盅放在桌上,迅速退了出去,雪燕朝容若眨巴几下眼,又向怀袖那边一努嘴,容若含笑,会意地轻轻点头。雪燕等人便全退出门外。

怀袖仍自顾自的写字,眼皮始终抬都没抬一下。

容若缓步走向书案,冷不防怀袖一抬手,刹那手腕轻轻一甩,含着墨汁的狼毫笔先甩出几滴浓墨,紧跟着笔如箭般飞了出去,直奔容若面门。

容若灵活的身形转动,连墨汁带毛笔全闪躲过,脚步却丝毫未停,趁着怀袖还没来得及再拿起别的东西,将她玉腕一扣,扳在其身后,再顺势将纤腰一揽,怀袖的整个人便被容若拥入怀里。

怀袖还想挣脱,可容若却没再给她机会,头一低,不偏不倚,刚好擒住她的唇。

怀袖被容若紧紧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更无处躲藏,只觉容若刚开始只轻柔如羽毛般吻着,可越来越深,呼吸也越来越热,鼻息热乎乎的扑在怀袖脸上,惹得怀袖的双颊一阵阵滚烫。

容若情正浓时突然感觉嘴里一阵咸涩,连忙放开怀袖低头一看,却见怀袖眸含秋水,腮边也挂着两行湿痕。

“怎么了?是不是我太鲁莽,弄疼你了?”容若紧张地拥紧怀袖焦急询问。

第041章 凭空生隙

“你还来问我?”怀袖瞪了他一眼,狠狠将容若推地向后退了几步,将脸别向旁处,肩膀因抽泣而微微颤动。

“你若是怨我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我无可辩驳,你只问你姐夫,便知我去做了什么。”

怀袖转回脸,目光厉厉,怒视着满脸无辜的容若道:“我若因你出皇差而刁难,你也忒小瞧了我的度量!”

容若闻听她不是为此,越发糊涂,不解问:“不是因为我去两广办差?那又是为什么?”

怀袖稳了稳心神,看着容若的眼睛一字一字道:“看来容大人还真是贵人易忘事!”

说完,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从里面抽出张折着的纸张,在容若眼前“哗啦”抖开。

容若接过字签,低头瞧了一遍,笑道:“呵,这个都被你看到了,我……”

不待容若说完,怀袖将字签一把夺回来,问道:“可瞧仔细了,是你那褚河南体没错吧?”

容若点头承认:“没错!是我写的。”

怀袖神情肃然,口气冰冷道:“既然如此,容大人还是趁早快些离开我这儿,免得辜负美人恩!”

容若听着怀袖语气刻薄,比方才更冰冷几分,他更是如坠云里,摸不着头绪,忍不住问:“怀儿,你这究竟为何,我没刘伯温能掐会算的本事,你痛快告sù

我,到底为什么气恼?”

怀袖闻听容若询问,心头一痛,忍不住泪珠儿在眼眶里翻滚。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曾经那股子爽落劲儿不知哪儿去了,早想好与他干脆了断,此刻,他人在眼前,话已到嘴边,却如哽在喉,说不出来。

怀袖沉默片刻,展开那页薄薄的素签,看着上面两行齐整隽绣的蝇头小楷说道:“我原本就在塞外长大,整日眼里瞧的,只有碧绿的草,湛蓝的天。实在不了解你们京城富家公子们的游戏。”说罢,略顿了顿。

容若正欲插话,怀袖又道:“不仅孤陋寡闻,还又呆又痴,只知dào

一门心思地付出,却忘了‘情事’二字,对你们这豪门公子而言,原本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啊!”话落,仰起脸,将眼内的泪逼回,凉凉笑道:“呵!如今我总算领教了,这还得谢谢你,纳兰公子。”

怀袖最后吐出容若名字的时候,语气冷地如同陌路。

容若闻听怀袖这番话,竟有决绝之意,惊地呆在当地,正欲开口,怀袖已下了逐客令:“容大人,我本就生性单纯,没本钱陪您玩儿那些游戏,你选错了人,请便吧!”

容若原就没弄清缘由,此时突闻她这番绝情之语,犹如兜头一瓢冷水浇下来,心里又上窜着满腹怒火。

强压怒意,容若语气平和道:“要我走容易,我只想问你一句,我纳兰容若究竟哪里对不住你?还请格格明示,即便要拉去菜市口砍头,总能问问获罪那桩吧?”

怀袖冷笑,拈起那张素签念道:“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缝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澜叩玉钗。”

怀袖念完这阙《减字木兰花》,回过身冷冷道:“你们一个心神惊动,一个含情凝睇,齐齐心动的场景还要让我来解释,哈!容大人,您不觉太残忍了吗?”

容若在怀袖念词的时候,反复思索整件事的缘由,闻听最后这句反问,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当即便问:“等等,怀儿,你刚才口称‘你们’,你口中的‘你们’是指谁?”

怀袖原本伤心难忍,见证据确凿,他仍死不承认,竟来还询问她,心里怒火上扬,吼道:“你和宝兰早有私情,还瞒着我,拿我当傻子!”

“我和宝兰?”容若闻听此言,仿佛被雷劈了般,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得老大。

“被我戳穿了,你还死不承认。”怀袖气得鼓着粉腮。

容若略稳了稳心神,道:“且等等,我脑中此刻很凌乱,咱们一点一点捋,你先告sù

我,这张纸是从哪儿弄来的?”容若拿起字签问怀袖。

怀袖道:“我在紫凤楼遇见宝兰,她手里拿着的。”

“那你有没有问,宝兰是打哪儿弄来的这字笺?”容若跟着问。

“宝兰说是你特意为她作的!”怀袖的话里一股子山西陈酿味儿。

容若听完,笑着将素签折好放进袖管内,拉起怀袖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这就带你去寻宝兰,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明白。”

怀袖一把甩开容若拉着自己的手。容若看着她,莫名道:“你不是怀疑我和宝兰有私情么?我亲自去问她。”

怀袖看了眼身上的衣衫,白了容若一眼道:“你就让我这身打扮去见宝兰?”

容若往怀袖身上一看也笑了,隔着窗喊道:“雪燕,素儿你们进来。”门外廊下站着的两个丫头闻听里面唤,赶忙进了屋。

“给我更衣,我有事,要出府一趟。”怀袖道。

容若出门回避,经过雪燕身边时,低声道:“你叫人去把这参汤端去热了,你家格格想喝呢!”

“是!奴婢这就去。”雪燕喜滋滋地给容若纳了个万福,喊进嬷嬷来吩咐去热参汤。

怀袖收拾稳妥,与容若并辔来至索相府邸。

守在门口的几个嘎什哈正晒太阳,远远见容若和怀袖骑马而来。这些人对容若再熟悉不过了,况且有宝兰特别吩咐过,容若来府可不必递名帖直接请入。

二人下马,早有小厮跑过来,将马牵了去。

“哎呦,容公子,哪阵香风把您吹到我们府上来了。”

容若也不理会那满脸逢迎的嘎什哈,直截了当问:“宝兰格格在吗?”

“在,在,格格今儿早给相爷和福晋奉了茶,就回自个儿绣房了。这些日子您不在京城,我们格格可惦记啦,还……”

这嘎什哈只一心想讨好容若和他家小主子,啰嗦地正得yì

,冷不丁抬头,眼见容若寒森森瞪了他一眼,吓的赶忙禁了口,一缩脖儿连退几步跑开了。

第042章 平息风波

待那嘎什哈走开,容若回身再看怀袖,阴沉着俏脸望向旁侧,无奈一笑,走入索相府。

进了二门,有专门负责为客人带路的小丫头引着二人跨入内府。怀袖边走,边有意无意地浏览这赫赫有名的索相府。

如果说明珠的府邸还多少有几分融合着高雅的书香气质,那这座索相府邸则是赤裸裸的透着金翠宝气。

经过一处房舍,怀袖只速速地向里面打量一眼,屋内的深铜色木纹纱厨已经让她心内咋舌。她心知能泛出那般美丽色泽的木器,唯有价值万金的老玉檀,普通富贵人家,若得一件玉檀的桌椅,已经视若珍宝,刚才那座小楼,竟然整个厅堂都是用老玉檀雕筑而成。

怀袖心里暗自感叹,果然是钟鸣鼎食之家,皇上的老丈人怎么可能寒酸?自己真是大惊小怪!

只是曾闻阿玛说,这位索相与那位明相同为朝廷重臣,但二人一直面近心远,可做官的路数却是出奇的相似。

容若和怀袖随着女婢左弯右绕,终于来到了宝兰独居的庭院。

宝兰是索额图最宠溺的女儿,居住的院落自然是精心布置。

走至门前,怀袖抬眼见垂花门儿上方书一方竖匾,匾额上三个大字“沁芳阁”。

怀袖第一眼见这名就觉得浓艳,回想起平日里宝兰簪环累累的装扮,忍不住轻笑,暗想:还真是名如其人!

容若听见身后传来嗤嗤的笑声,回头问道:“笑什么呢?”

怀袖赶紧呡唇敛容,肃然摇头道:“没笑,刚才是鼻子不舒服。”

二人进了院子里,丫头让他俩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通报。

不多时,出来个大丫头,那丫头走到容若和怀袖面前低身一拜:“二位公子久等了,我家格格闻听二位来府,已去更衣理装,命我代她出来相迎。”说完,将二人让进了待客的厅堂。

容若也不等那丫头传人上茶,急道:“让你家格格不必麻烦,我们只问她几句话,问完就走。”

那丫头点头道:“您二位稍等,格格马上就来。”

丫头的话音儿还没落,便听见窗外传来莲花底踩踏出清脆的脚步声,怀袖已闻到了浓重的脂粉味儿,不自觉微微皱起秀眉,心道:也不知dào

宝兰用的是什么香料,香得发腻。

宝兰由一个小丫头搀着,款款踏进门,看见容若和怀袖,打万福盈盈下拜。

宝兰确实是精心装扮过,俏丽的两把头束扎的紧致精巧。一边插着明亮耀眼的金镶翠簪子,另一边一根点翠珠串流苏轻轻随步履一下一下地颤动,一身艳粉色的月季连枝团花旗袍,衬得原本白皙的脸孔越发贵气娇俏。

怀袖打量着居家的宝兰,比平日在街上的装扮略显宁静些,细看也确有几分姿色,难怪雪燕说是京城第一美女,此刻看来倒也不算谬传。

容若却没心思细细欣赏这些,见了宝兰,即刻从袖管儿里掏出那张字签,递到宝兰眼前,开门见山问:“这张纸你是怎么得来的?”

宝兰见容若问起这张素签,心虚的瞟了眼怀袖,见怀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的景致,似并未留心他俩的交谈,便俏脸微红,悄声嚅嗫道:“是我让打理你书房的丫头偷偷帮我拿出来的。”

容若一听脸都气白了,喃喃道:“这些大胆的奴才,居然连我书房里的东西都敢私自偷窥,看我回去如何打发了她们!”

宝兰上前几步,轻轻挽住容若的衣袖,撒着娇莺声软语祈求:“你千万别责罚她们,是我逼着她们这么干的,再说也没拿你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就是想要一副你亲笔写的诗词嘛,以前跟你要了几次,你也不放在心上,我只能自己想办法。”说着,身子便软绵绵地要向容若怀里倚。

容若情急地一把从宝兰怀里抽出自己的手臂,退后几步道:“宝兰格格,事情既然问清楚了,容若还有其他事,先告辞了。”

容若向宝兰一拱手,回身拉了下怀袖的衣袖,转身便往外走。怀袖也疾步跟在身后走出了沁芳阁。

已走出数步,耳中传来宝兰格格极力挽留的声音,容若却连头也不回,脚步更加急促,怀袖跟在后面,反倒觉着有些过意不去。

二人出了索府,旋身上马走出一段,容若始终沉默。怀袖垂着脸,浅浅笑着。

容若终究憋不住,先伸臂握住怀袖的手,怀袖脸颊绯红,赶忙抽出手,低嗔道:“当心被人看见,我还穿着男儿装呢。”

容若轻声问:“这下,你可信我了?”

怀袖红着脸,垂着眉睫,轻轻点了点头。

容若见她终于释怀,伸手将袖管里的那张素签抽出,递向怀袖道:“这阙词你仔细读了吗?”

怀袖闻听,抬起惊诧脸望着容若。

“你仔细去品其中意境。”

怀袖望着容若此刻写满“认真”的深褐色眼眸,细细思量起那首《减字木兰花》。

“你只读那句‘转过回澜叩玉钗’难道就不曾想起什么吗?”见她蹙眉沉思,容若温声提醒。

怀袖蹙眉沉吟,还是没反应过来。

容若宠溺地捏了下怀袖的手心,笑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在尚书府听你弹琴,临别时你做了什么。”

怀袖顿时恍然大悟,她自然记得,当日道别,与他约定次日紫凤楼相见的时间,却因旁人在场不便言明,她情急下将头上的玉簪取下,在琴弦上轻轻敲了三下。

“‘欲诉幽怀,转过回澜叩玉钗’原来是说的那一次!?”怀袖浅笑望着容若,轻声说道。心里暗责自己真是笨!

容若噙笑,轻轻点了点头怀袖此时方才大悟,想起上午那样对他,不禁脸微红,垂下眼睫。

第043章 红玉事发

秋日的太阳极恋家,早早的向西偏去,西面的天荡着几朵流云,太阳像是困了似的扯了云床来偷懒,水红色的霞光映在高高低低的屋顶的瓦砾上。

“天色不早了,先送你回府”容若看了眼天,温声道。

怀袖笑道:“时辰也不是很迟,我请你吃铜锅刷肉去吧,算……呃,今天冤枉了你,算给你陪个不是。”

容若闻听,浅笑低语道:“我喜欢你如此!说明你在乎的紧。”

怀袖脸微红,白了他一眼便要调转缰绳,却被容若拉住。

“今日先不去了,我得回府去查揆叙的课业,阿玛前几日出京办差,特意交代过。”容若解释道。

怀袖道:“揆叙平日不是挺乖的么?怎么要你这个做哥哥的如此费心。”

容若笑了笑,无奈道:“揆叙的确不是很调皮,可是最近心思有些散,得拢一拢,明年就得入秋闱,我阿玛希望他同我一样,先过了秋闱科举这一关,哎!我走这些时日,揆叙不知怎的,突然改变了许多,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讲。”

怀袖闻听好奇道:“什么事?”

容若道:“我出京的这个一个多月,不知怎的,揆叙竟和红玉……”容若说了一半,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怀袖虽还是未经人事的女儿,但看的书多了,自然能悟出几分,张大了眼睛盯着吞吞吐吐的容若道:“莫非他们……他们……”

容若点头,无奈道:“还有更令你吃惊的呢,红玉她,她怀孕了。”

“啊?”怀袖闻听这一句,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这也忒快了吧!”

容若却道:“千真万确,我额娘专门传了宫里的御医来家给瞧的,我额娘已经准bèi

择择个日子,给红玉开了脸,放在揆叙房里做侍妾。”

怀袖闻听此言,暗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容若见她不知在寻思什么,正欲开口询问,忽见从午门处跑过来一队官兵,排着队,均佩了兵器向后海方向行去。

怀袖见此情景,惊诧道:“我怎么瞧着像是朝你家去的,后海只有你家那一处府邸吧?”

容若见此情形,剑眉蹙起,边驳马掉头边对怀袖道:“你先回去,我回府瞧瞧。”话落,已策马扬鞭向那队官兵去了。

怀袖不放心,策马跟在后面,俩人来时明府门前,见早有兵将整个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容若大惊,翻身跳下马,向奔至府内奔,迎面正撞上领了此差事的刑部尚书海宽。

海宽见容若迎面奔进来,十分客气,拱手道:“容大人,搅扰了,我等奉皇上旨意来带一个人。”

容若问道:“海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来带谁?”

海宽倒也十分客气,拱手道:“容大人莫急,不过是贵府上的一个丫头,如今,人我们已寻着此人,这就带回刑部去付旨,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呵呵!皇上特意吩咐过,不得惊动贵府家眷,我们带了人,这就走了。”

容若正欲再问,只见里面两个官兵驾着一个人走出来,容若惊诧道:“红玉?”

此时,随后跟来的怀袖被把守的官兵拦在府门口不让进,正巧瞧见红玉被两个兵驾出来推上停在门口的木笼囚车,一个为首的官兵给那囚车上了锁,铁镣哗啦作响,红玉被一众官兵围着走了。

随后,围在明府门口的兵全撤了,海宽由府内走出来上了马,对容若拱了拱手,策马而去。明府门口又恢复了昔日的宁和平静。

怀袖奔入府内,料想容若先去了正厅寻明珠福晋,便径自先去了他的书房通志堂等他。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容若才回来。踏入书房,见怀袖竟在屋内等着,有些惊诧,却依然温柔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你姐姐又担心你。”

怀袖道:“不问清楚原委,我怎能放心?”说罢,提起起桌上提梁壶为容若斟了半盏热茶,递给他,轻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将红玉带走?”

容若轻声叹道:“哎!红玉原本就是个逃犯。”

“什么?”怀袖闻听,原本坐在容若身畔,惊地站了起来。

容若握住怀袖的手,将她重新拉坐在自己身边,道:“我方才去问了额娘,额娘说圣旨上说的是在押罪犯爱新觉罗?硕塞,也就是犯了事儿的泽裕亲王,从他被囚禁在京城外府邸里逃出来的。泽裕亲王当年被顺治爷关押,阖府老小全都囚禁在一处,这秦红玉,便是那府里的王爷二贝勒的宠妃。”

怀袖闻听,怔愣地半晌没说话,回忆起自从第一面见到红玉,她始终低眉恭顺,丝毫看不出尽是个贝勒爷的宠妃,且她如今……怀袖突然想起她和容若之前还聊起的,反握住容若的手急问:“那她腹中的孩子呢?那孩子怎么办?”

容若摇了摇头,道:“我此刻还不知dào

刑部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少不得明日进宫去打听,她腹中既已怀了我纳兰家的骨肉,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怀袖闻听,轻轻点了点头,容若抬手将怀袖拥入怀内,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道:“这些事我会去应对,你别跟着着急。”说罢,看了眼窗外,柔声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回至兵部尚书府,原打算回至自己的绣阁,见换了常服的二姐夫马尔汗向花厅而去,心中转念想:二姐夫与容若同在朝中,对这事或许知dào

些内情。思及此,放轻脚步,悄悄跟了上去。

走至花厅窗外,怀袖隐身在廊柱下的一丛矮树后,搁着雕花木窗,怀袖向内窥去,见二姐正斜倚在锦榻上看一个新绣的花样子。

二姐夫马尔汗在朱赫塔娜对面坐定,俩人先前只闲叙了些寻常琐事,待红晴换上茶来,马尔汗轻轻挥了挥手,红晴便带着门内伺候的几个侍女全退了出来。

怀袖见此情景,聚集所有心思,侧耳向屋内探听。

只听马尔汗呷了口茶,缓缓开口道:“今日出了桩新鲜事儿。”

朱赫塔娜道:“什么新鲜事?大人平日可从不扫听这些闲话。”

马尔汗浅笑道:“我说的这个可不是闲话,你可知dào

,明府那边出事了……”

第044章 宦海隐忧

朱赫塔娜原本闲散倚着,听马尔汗如此说,直起身子问道:“究竟怎么了?”

马尔汗轻轻扯了扯唇角道:“今日,刑部的海宽领着兵把明相府围了,捉了个女的。”

朱赫塔娜闻听,先惊诧道:“海宽这么大胆子,敢围明相府邸!”

马尔汗淡笑着冷哂道:“手里握着皇上的圣谕,谁的宅子不敢围?”

朱赫塔娜跟着又问:“捉的那女的又是谁?”

马尔汗听见她问这个,笑着卖了个关子道:“说起来这个女人的背景,你想都想不到!”

朱赫塔娜越发好奇瞧着马尔汗。

马尔汗喝了口茶,先问:“你还记得禁闭在南郊出云殿里的那位么?”

朱赫塔娜闻听,随即睁大一双凤目,诧道:“你是说……”

马尔汗浅笑,轻轻点了点头道:“听说,是那一位的儿媳妇,前些日子偷偷跑了出来,不知怎的,竟被容哥儿给撞上了。”

朱赫塔娜闻听,沉吟半晌道:“即便是拿个人,又不是明相府里的,还至于将人家的宅子围了?有些忒小题大做了吧,毕竟是堂堂的相府。”

马尔汗原本捏了颗盘中的松子含在嘴里,听见朱赫塔娜如此说,将口中的松子皮儿一吐,哂道:“你只瞧见表面儿上的,这不过是给明珠一个下马威,怕是明年开春,更精彩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朱赫塔娜惊道:“莫非明相也犯了事?”

守在廊下偷听的怀袖闻听此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耳朵紧紧贴在窗棂上,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只听见马尔汗道:“你不想想,眼下都快入冬了,皇上将明相调派出京是为何?哪里就有如此要紧的事儿,不过是调开了他,没人亘着,好将事情察得更透彻些罢了。”

朱赫塔娜闻听,不解道:“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怎么说查就查?究竟是为何事?”

马尔汗轻轻摇头叹道:“听闻是下面有人咬了他一口,正咬在要害上,触怒了圣颜。”说罢,慨叹道:“当今的皇上,别看年纪不大,却长着一百二十个心眼子,眼里更是一粒沙子都揉不得!”

马尔汗这一番话说完,俩人都沉默不语。过了片刻,马尔汗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要提醒你,往后少与那边府里来往,省得招惹是非。”说罢站起身,略舒了舒筋骨道:“我去书房了,还有些事没处理完,福晋也早些歇着吧!”

马尔汗说完,出了花厅,径自向书房行去。

怀袖独自靠在廊柱上,脑中一片混沌,翻来覆去全是方才听见的那些,怔了许久,直到感觉身上已被潮湿的夜露侵地有些寒凉,才缓缓起身,走回绣阁。

一整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天光初明时,才勉强眯了一觉,却又被官兵围拢明府的梦境惊醒,醒来时见天已大亮,便忙不迭叫素儿和雪雁伺候洗漱。

因心中惦记昨晚听见的事,怀袖陪着朱赫塔娜用过了早膳便换了衣裳匆匆出府,因怕被二姐询问,便索性连雪雁也不带着,独自策马去了明府。

这几日,容若因才办差回来,皇上特允了几日假在府中休息,怀袖并未由正门进入,直接从西边角门进入明府内,寻着后海畔的渌水亭而去。

容若的通志堂就在渌水亭畔,门口伺候的小厮侍女是早见惯了怀袖,见她来,只略行礼,怀袖便径自行入书房内。

容若正披着见夹衣,坐在窗下撰书,屋内燃着宁心香,十分安静,见此情景,怀袖烦乱的心绪方才平静几分。

“这么早就过来了,看你的眼就知dào

昨晚又没好生安睡。”容若话语中带着疼惜,牵了怀袖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

怀袖本欲开口提昨晚听见的事,见容若此时一门心思全在这部《通志堂集》上,犹豫了片刻,不忍心令他分神,终究没说出口。

容若见她面露踌躇,含笑道:“还为昨日的事挂怀吧?我今日已差人去打探了。”

“怎么样?”怀袖问。

容若蹙眉道:“红玉的身份已被查实,却是昨日我与你说的那般情形,幸好……”容若正要提康熙,想起那日康熙是微服,怀袖并不知情,便转换口风道:“幸好万岁爷明察,未牵连我们府上,就连与揆叙的私情,也并未询问。”

怀袖闻听此话,心中总算放心不少,想起昨日偷听的那些话,暗想:或许是姐夫捕风捉影的事也未可知。又想自己阅历尚浅,毕竟没经lì

过官场上的事,或许太小题大做,便将昨日听见的事暂且放在旁边。

“怎么了?既然弄清楚了,我瞧着你怎么还面露愁容。”怀袖轻轻理了理容若鬓边一丝散下来的发丝,柔声问道。

容若轻叹:“我额娘心疼红玉怀着孩子,却要受此罪,额娘原想进去探视,却又碍着身份不便,而关押的是女监,我们这些男子不能进入探视。”

怀袖听见这话,笑道:“眼前摆着个正头的格格,可进得去?”

容若闻听,侧目打量她半晌,摇头道:“不成,我怎么能让你入监牢那样腌臜之地呢?不行!”

怀袖却笑盈盈,揽着容若的手臂,软语道:“人家长这么大,成日坐在闺阁中,还从未见过监牢里是长是圆呢,你就行行好,叫我开开眼界,成不?”

容若蹙眉轻斥道:“不成!叫人认出来了不成体统,你一个侯门的格格,岂是哪儿都能去的?乖乖待在这儿,不然我送你回你府里去。”

怀袖闻听,嘟起俏唇道:“人家明年就要入宫了,以后哪里还有机会见识这些?就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愿望你都不准,还口口声声说疼我!”

容若含笑,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入怀,柔声道:“又不是入宫就不出来了,以后还要入我府邸做福晋呢。”

怀袖闻听,狡黠笑道:“对呀,以后还要做这堂堂相府里的少福晋,那你是要我眼下还是格格的时候去瞧那监狱中的新鲜呢,还是等做了你的福晋再去呢?”

第045章 换装探监

容若面色微沉,扬声唤进来一位侍女,吩咐道:“给怀公子更衣!”

那侍女闻听,一时没反应过来,双眼直愣愣望着站在容若身畔,笑意盈盈的怀袖,容若旋身走出通志堂。

怀袖唇边噙笑,上下打量那侍女的身段片刻,满yì

点头道:“去将你的衣裳取来一件,借给本格格穿半日。”

格格?那侍女乍听这两字,不禁怔愣在当地。

“去啊!”怀袖见她等眼望着自己,开口催促道。

那侍女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慌忙转向门口,目光却始终在怀袖身上打转,临出门时,还险些被门槛子绊一跤。

怀袖坐在屋内等那取衣裳的侍女,忽听门外容若惊诧道:“贞观?你怎么来了。”跟着又听见顾贞观道:“我来寻你有事,进屋再细谈。”

怀袖闻听,惊地四下扫顾,容若这间书房除了高高的书架子,根本没可藏人的地儿?正焦灼时候,听窗外的容若道:“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无妨。”

顾贞观急道:“有要紧的话,还是进去说方便。”

容若踌躇片刻,说道:“还是就在此处说罢,里头……里头也不方便。”

门外的顾贞观难得见容若面露窘色,张目向屋内瞄了一眼,转而笑道:“容兄这莫非是书屋藏娇?”

容若硬着头皮道:“这几日,额娘的内侄女来府上小住,因方才说笑时,不慎将茶汁泼洒在裙衫上,此时在里面换衣裳,所以,所以……”说至此不仅口吃打结,脸也微微泛红。

顾贞观毕竟深谙世事,见容若如此神态,早明白了八九分,笑道:“既然容兄今日有贵客盈门,贞观改日再来拜访,告辞了!”说罢,不等容若挽留,便笑着扬长而去。

此时,怀袖已在屋内换上那侍女的衣装,在更衣镜前仔细打量,衣裳尺寸倒还合适,衣料质地自然与她平日穿的没法比。怀袖本也不在意这些,只觉着颜色略显鲜艳,这侍女再三解释说已是挑拣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且还未上过身。

怀袖从荷包里摸出一整锭银子强塞入她手里,算是买下了这衣裳。

侍女替怀袖散开辫子,梳了个简单二把头,再瞧时,一个俏生生的小格格跃然眼前。侍女伺候怀袖梳妆完毕,垂脸掩着口不住地笑,怀袖不解问:“你笑什么?莫非本格格哪儿穿戴错了?”说罢,向身上打量。

那侍女却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止住笑,回道:“我们成日见公子来往府上,都私下赞叹公子模样俊俏,还有几个小姐妹对公子暗许了芳心,却不想公子竟是个俏格格。”说罢,忍不住又笑起来。

怀袖听这话,笑道:“本格格若是男儿身,自然也是俊逸倜傥,绝不输于你家少爷。”

话音才落,只听窗外容若轻咳一声道:“收拾完了么?”

那侍女闻听,赶忙出去回话,容若撩帘笼进来,见怀袖一身玫粉的旗装站在眼前,瞧见四下无人,忍不住伸臂又将怀袖揽入怀内,侧脸咬着她的耳垂道:“方才你说的我可全听见了,说,究竟谁更俊逸倜傥?”

怀袖笑着边推着容若的胸膛,边躲开他的唇,口中轻嗔:“别闹了,一会儿出去又被人瞧出来。”

容若闻听此言方才松开手臂,牵着她的手向外走。

怀袖却扭捏道:“这衣裳的花样是不是太艳了?”

容若含笑,将怀袖耳鬓落下来的一缕青丝整在耳后,温柔道:“你这算什么艳,我成日见惯了宝兰的打扮,还觉着这身衣裳太过素净呢!”

怀袖闻听憋不住笑起来,容若已牵着她的手出了房门,怕人瞧见怀袖的女儿妆容,便在府内叫了顶四人抬的软轿叫怀袖坐了,且由南面侧门出府,直奔刑部衙门而去。

来至刑部衙门前,容若给守卫递了自己的名帖,不多时,刑部尚书海宽亲自迎出来,将容若和怀袖请入府中。

怀袖还是第一回见识刑部衙门这样办公差的地方。

四下环顾,只见天井四方的院落四周,站着一圈手握刀柄的侍卫,各个神色严肃。廊下的墙上订着拇指粗的黑铁钉,上面挂着押解犯人用的锁链镣铐,旁边地上扔着夹板绳索等刑具,青天暖日下照旧泛着寒森森的冷光,怀袖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紧紧跟在容若身畔。

容若倒十分从容,与海宽同落了座,寒暄几句后,简单说明来意。

海宽听完容若的话,略沉吟片刻,面露难色道:“并非海宽不近人情,只这秦红玉是在押要犯,除非有皇上的口谕,否则不许随意探监。”

容若闻听,皱眉想了想,开口道:“这个容若自然知dào

,只是,这秦红玉毕竟由我府中被擒,有些事情,我也需问问清楚……”

旁边的怀袖已听出容若此番言辞闪烁,只因他堂堂男子,大约不好开口提红玉怀孕这样的事。便悄悄扯了下容若的衣袖,起身向海宽款款纳个万福,含笑道:“海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海宽见这位陌生女子突然开口,微怔了怔,望向容若,却见容若也同样满脸莫名。而怀袖却始终面含宁静浅笑,望着海宽等待答复。

海宽略想了想,和声道:“姑娘这边请。”说罢,将怀袖让向旁侧的耳室。

怀袖转脸对容若眨巴几下眼,随着海宽走入耳室,留容若独自在厅堂内等候。容若眼见怀袖同海宽单独进入耳室,不禁皱起眉心。

过不多时,怀袖与海宽从耳室内出来,只见海宽面露和色,含笑对容若拱了拱手,笑道:“容大人,海宽迂腐,竟未察大人胸内所怀仁慈之义,实在惭愧。”说罢,亲自带着容若和怀袖穿过中厅,向后院行去。

海宽走在前面,容若和怀袖跟在其后,容若趁人不备,偷偷问怀袖道:“你方才究竟与海宽大人说了些什么?怎见他如此爽快就欣然同意了。”

怀袖扬着下巴,满脸得yì

,斜睨了眼容若,卖关子道:“这个嘛,等会儿再告sù

你!”

第046章 腹胎之惑

海宽带着容若和怀袖走至一处监牢门前,对门口领头的守卫简单交代几句,转回身对容若道:“容大人,我已破例放你们进去探监,但,因是女监,男子不可入内,这……”

容若当即明白海宽之意,赶忙道:“大人放心,容若绝不进去。”

海宽微微颔首,又略嘱咐几句,仍转身返回前院去。

容若看了看怀袖,问:“你自己进去害pà

么?”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浅笑道:“你在这儿好生等着,我进去了。”说罢,由一名守卫带领着,走入监牢大门。

怀袖刚跨入监牢大门,身后的石门关闭,眼前顿时被黑暗袭来,一时无法适应。原来这监牢并不是平地盖起的房舍,而是向下挖出来的大洞府,里面没有窗,只有墙壁上每隔几步点着一盏如豆的桐油灯,勉强能看清路。

“姑娘小心脚下。”那守卫下石阶的时候,提醒了一句。

怀袖应了一声,眼睛逐渐适应了牢底的黑暗,只见手臂粗细的木栏,间隔出一个个单独的牢房,再向牢房内望去,仍是漆黑一团,看不清里的人。

怀袖只觉鼻息间翻涌着浓烈的霉臭味,呛地嗓子直想咳嗽,用衣袖掩住口鼻,跟着那守卫一直向内走,穿过许多间牢房,最后停在靠里面的一间牢房门前。

守卫向内一指,对怀袖道:“就这间。”说罢转身去了。

怀袖借着墙壁上的桐油灯仔细辨认了半晌,才好容易分辨出墙角一堆茅草团上,红玉的身形。

“红玉,红玉……”怀袖隔着木栏,轻声唤。

开始,里面没一丝动静,怀袖以为红玉出了事,着急地提高了声线,过了一时,墙角的身影方才有了轻微的动作。

红玉缓缓向外爬了几步,接着桐油灯,仔细看了一阵,才微微有些惊诧道:“是……绣格格?”

怀袖赶忙蹲下身,连连点头道:“是我,没错,是我!红玉,你还好吗?”

红玉向着怀袖靠近了几步,桐油灯莹莹的微光,映入她的眼睛里,怀袖见她虽略带倦容,还算十分镇定,情绪也很平静。

“绣格格怎么来这里了?”红玉开口问道,声音略有些沙哑,不知是否因缺水的缘故。

怀袖温和道:“红玉,我是来看你的,和容大人一起,只因这是女监,容大人进不来,只得我独自进来。”

红玉闻听,唇角微微勾了勾,双膝跪地,稳稳重重地对着怀袖磕了个头,缓声道:“红玉谢谢大人和格格,这个头格格替大人受了吧,红玉自入府后,得容大人好生相待,此生,无以为报了。”

怀袖道:“你切莫如此说,福晋,大人都担心你的身子,你……”怀袖略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柔声问道:“你和孩子都还好吧?”

红玉听见怀袖问这个,伸手抚了抚小腹,脸上露出慈爱暖色,转而仰起脸,眼内已噙着两汪秋水,悲意尽现。

怀袖瞧着那张美丽的,柔情温婉与悲怆苍凉相互交织的容颜,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泛起阵阵浓重的酸涩,眼眶止不住地湿润起来。

红玉沉默了片刻,轻声问:“绣格格,你与容大人情感很深么?”

怀袖闻听,微微怔愣后轻轻点了点头。

红玉侧脸望向怀袖,脸上渐渐绽出如花笑靥,目光流潋,神采奕奕。怀袖望着红玉,突然觉着她真的好美。

红玉柔声道:“绣格格,若为了容大人,格格什么都愿意做,对么?”

怀袖虽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细细想了想,仍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红玉唇边始终勾着笑,温婉如春日里灼灼的桃花,无限温柔道:“女子尚若恋上一个男子,多半都会如此,纵使万死不辞,粉身碎骨……”

“红玉,你……”怀袖望着眼前平和温婉的红玉,心中却不知为何,涌动着隐隐不好的预感。

红玉再次将手抚上小腹,轻轻抚摸,片刻后,抬起眼,含笑道:“绣格格已经知dào

我的身份了吧?”

怀袖轻轻地点了点头。

红玉继xù

道:“绣格格,我腹中的孩子,是我夫君的。”

怀袖喃喃道:“是揆叙……”她的话才开了个头,红玉连连摇头,打断道:“我怎么可能怀揆叙的孩子,这孩子是老王爷的二贝勒,也就是我的夫君格桑的,是他唯一的血脉……”说至此,红玉的声线开始微微颤抖。娇弱的身子,抖动地更厉害,如秋风残叶一般。

“红玉,你,你竟是怀着孩子跑出来的?”怀袖惊诧道。

红玉紧咬着唇,眼内含泪,轻轻点头,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我冒死从府内跑出来,就是为给夫君保留唯一的香火,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无法完成夙愿。”红玉深深叹息。

片刻后,红玉面容又回复了平静,温和道:“在府内囚禁的岁月,虽死不了,但却是一种磨人的巨痛,是深深绝望的痛,我宁愿冒着死,给夫君留下一线希望,让他偶尔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可以在那高墙外快乐地奔跑,生出无限的慰藉,人若没有希望,便是生不如死呀!”

怀袖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看似单薄娇弱的女子,为何会触动她情感深邃的地方,只因她身上有一种强dà

的意念,这种意念便是——成全,成全爱人的圆满,纵使被挫骨扬灰……

怀袖突然由心底生出一种巨大的夙愿,她想要红玉活着!

怀袖突然将手探入木栏内,拼命想握住红玉的手,却只差了一点点,怀袖急地眼泪涌出来,颤声道:“红玉,你会活下来的,你会活下来,你会顺利生下孩子……”

红玉却始终勾着美丽的浅笑,温柔道:“谢谢绣格格,我的命,我心里有数。”

“红玉……”怀袖还欲说什么,此时,监牢石门处传来哗啦的铁链响声,那名守卫走进来,对怀袖道:“时间不短了,姑娘该出去了。”

怀袖最后凝望了一眼,已经靠坐回监牢内草团上的红玉,眼内被涌出的泪水淹没了视线……

第047章 书屋闲叙

“哇!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橙子。”雪燕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桌上那颗西瓜一般大的稀罕水果,转着圈儿地仔细端详。

旁边容若的小安子听雪燕称这水果为橙子,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雪燕脸一红,白了小安子一眼。站到怀袖身后去了。

容若看了小安子一眼,斥道:“不得无礼!还不快给怀袖格格把柚子剥开。”

“嗻!”小安子赶紧收敛起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开始剥柚子皮。

怀袖也没见过这种水果,走到近前瞧了瞧,又拿起一片剥下来的柚子皮闻了闻,一股清淡甘醇的果香,怀袖顿觉神色清透,不禁赞道:“你刚才跟这水果叫什么?这味道真好闻。”

“这果品名叫柚,盛产于南方,咱们北方是见不到的,我此次去云贵广西那边办差,特意带回来一些,因这东西个头大,我走的又急,所以没带多少。特意给你留了几个,一会儿我派人送到你府上去,眼下你先尝尝,味道甘甜,很是爽口呢。”

说着话,容若从小安子手里接过一瓣剥好的柚子瓤,小心地去掉最后的一层乳白色薄皮,掰下一小块亲手喂到怀袖嘴边。

“酸甜清爽,味道有点像橙,但又比橙肉略粗脆,味道却比橙清淡,很好吃!”怀袖咽下口中的柚子,细细品味其味道。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吃不惯,我额娘就不喜欢吃南方的水果呢。”容若笑道。

怀袖笑了笑,问道:“你今天来是特意叫我出来品尝柚子的?

容若含笑,温柔望着嚼着柚子的怀袖道:“前几日,你因陪我去探监,弄得心情几日不见好,前些天又刮风,今日我瞧着天儿好,特接你来府里散散心。”

怀袖的确为着红玉,伤了几日的神,这几日好了些,方才听见他提及,忍不住问道:“红玉究竟要关至何时?宫里头的那位到底是怎么个处执法?”

容若摇头轻叹道:“死刑怕是坐实了,只是什么时候问斩,日子没定罢了,这些触霉头的事,谁敢去问万岁爷呢。”

怀袖闻听,沉默不语,此时,微风徐徐吹过渌水亭畔,原先平静的水面被撩拨起阵阵涟漪,深秋的风,已加过着浓浓凉意。

“回屋去坐着吧,这里风凉,当心吹久了头疼。”容若将自己身上的披肩退下来,披在怀袖肩头。

怀袖起身,与容若向屋内行去。

才迈了几步,忽闻身后响起一人的声音:“容兄,我以为你入宫了,可巧你在府上。”

容若和怀袖赶忙回头,见来人竟是顾贞观。

顾贞观是明府的常客,与怀袖见过几面,算是熟识。相互见过礼后,容若与怀袖和顾贞观同时进了容若的书房通志堂。

“这天儿越来越冷了,我今日出门时没穿夹马褂子,骑在马上,就觉着后背心飕飕地直窜冷风。”顾贞观一进屋,就围在暖笼旁不住地揉搓双手,口中笑道。

容若闻听笑道:“这会子的确是有些冷。”说罢,对小安子吩咐道:“你去小厨房叫煮些米酒汤圆来。”

小安子答yīng

着跑了出去。

顾贞观道:“何必那么麻烦,喝几盏茶自然就暖和了。”

容若笑道:“前些日子,湖广总督姚启圣回京述职,特意给我送了些蟹黄馅儿的汤圆,味道很好,今日你俩正好尝尝。”

容若与顾贞观坐在棋桌旁边喝茶边闲叙,怀袖坐在容若的书桌前一页一页翻看《通志堂集》的书稿,耳中听着他二人聊天。

喝了一会子茶,听顾贞观略压低了声音道:“我前日听闻了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容若问。

“我听说红玉事发,是有人捅上去的。”

怀袖闻听顾贞观这句,停下手,竖着耳朵仔细听。

“可是,并没有人知dào

她在我府里,怎么就……”容若蹙眉道。

顾贞观深沉道:“你身边的人全是老人,倒信得过,只前院里的侍卫丫头保不齐。”

容若皱眉道:“怎么就会如此凑巧往那上头想了,究竟是谁捅的?”

顾贞观道:“除了那边府上,还有谁会成日盯着你们府里。”

这几句话,怀袖听得明白,自然知dào

顾贞观口中的“那边府上”指的便是索额图府邸。微微蹙起眉心,想起那日的情景,突然灵光一闪,对容,顾二人开口道:“会不会是宝兰说的?”

顾贞观听见怀袖如此说,笑着摆手道:“这个不可能,宝兰就是个愣头青,向来大大咧咧,才不会留意到这些细微之处呢。”

容若却蹙眉道:“或许是无意提及,被索额图听见了也说不定,那日,宝兰来我府上,却是见过红玉。”

顾贞观轻轻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

容若垂下眼帘,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顾贞观见容若沉默,笑道:“不过,这件事万岁爷倒是处理得很果duàn

,只拿住这女子,丝毫未提你府上半句,那索相恐怕也没想到会如此,呵!”

容若闻听,跟着问道:“那你可听得皇上什么时候处理此事?”

顾贞观摇头,跟着叹道:“这种事,多半是冬初,左右挨不过年节去,万岁爷从不将这些晦气事拖得过了年。”

怀袖闻听,左眼皮跳了几下,不禁又想起那日在牢中探视红玉,心里觉滚过一阵酸涩。

此时,小安子推门进来,身后一个侍女手中托着三碗热气滚滚的米酒汤圆走了进来。

三人围坐在圆桌旁,侍女小心将汤圆放在三人面前,又添了银汤匙,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尝尝这个,很好吃,连我这从不喜欢吃汤圆的人,前日也吃了两碗呢。”容若笑让道。

怀袖瞧着碗里几枚鹅黄色的绒团,飘在米酒羹汤里,晶莹剔透,十分好kàn

,又闻着汤汁翻滚出微甜的米酒香气,忍不住食指大动,用汤匙捉住一个便送向口中。谁知才一沾着唇,忍不住“咝咝”直抽冷气,脸顿时红起来。

“烫着了吧?小心些,凉一时再吃。”容若见状关切说道,眼内盛满心疼,又碍于顾贞观在坐,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怀袖连连摇头道:“不碍事,没烫着。”

顾贞观见此情景,笑道:“怀公子方才被汤圆烫着,倒让我想起一个跟汤圆有关的笑话。”

第048章 汤圆趣谈

容若闻听,笑道:“那正好,就趁着凉汤圆的间隙,你讲来给我俩听听。”

顾贞观笑呵呵开口讲道:“话说,有一个山沟里长大的穷秀才,从未进过城,很是孤陋寡闻。这日元宵佳节,他老子给他一吊钱,说:‘你长这大,从未进过城,以后入京赶考,见识少恐叫人嘲笑,今日元宵佳节,镇上有庙会,你拿着这些钱,去镇上逛逛,算开开眼吧。’那秀才接过钱,喜滋滋便向镇子行去。”

顾贞观讲时,摇头晃脑,神色生动滑稽,怀袖瞧他那样子,便忍不住先笑起来。

只听顾贞观继xù

道:“且说秀才闲逛了一上午,见街上红男绿女迎来送往,两侧商贾鳞次栉比,热闹非凡,瞧得很是欢喜,不觉肚子饿起来,便四下张望,想寻个小馆子吃碗面。却瞧见街边上挂着一个幌子,上书‘汤圆’二字,那秀才从未见过汤圆是何物,走至近前,见店老板正用一柄大勺翻搅着满满一锅的汤圆。那秀才瞧着满锅的汤圆浑圆可爱,不觉勾起食欲,买来一碗品尝,因没吃过此物,也没经验,夹起一个便往口内送,只觉那汤圆滚烫难忍,又十分滑溜,没能吐出来,反整个吞了下去……”

听至此,容若先笑起来,睨了旁边的怀袖一眼。怀袖俏脸微红,侧脸赏了容若一记白眼,继xù

听顾贞观往下讲。

“那滚烫的汤圆顺着嗓子一路烫入胃里,疼得秀才直跳脚,半晌方才缓过来,扬手将汤圆尽数扣在地上,骂道:‘什么汤圆,这分明就是烧心蛋!’”

容若和怀袖听至此处,早忍不住笑翻在桌上,顾贞观的笑话却还没讲完,只听他继xù

道:“这秀才扔了汤圆,继xù

向前走,无奈腹中饥饿还未解决,便又寻饭馆子,正巧瞧见街边又挂着一个幌子,上书‘饺子’二字,这秀才也没见过饺子长得啥样,心中又生出好奇来,走上前,正欲开口,突然瞧见店门口大锅内翻滚的饺子,惊地大叫道:‘好你个烧心蛋,如今扣了个相公帽,你又骗爷来啦!’说罢,转身便跑。”

待顾贞观这笑话讲完,怀袖和容若早笑趴在桌子上,顾贞观拿起银汤匙,在碗内轻轻搅动道:“笑话讲完,这烧心蛋也回归了汤圆的温柔本来性情,可以吃啦!”仨人笑着开始品尝蟹黄汤圆。

一碗汤圆吃完,三人都觉身上暖和许多,怀袖只觉那米酒香糯爽滑,甘甜凝润,不觉胃口大开,将一碗汤汁全喝了,此时身上微微发热,额角渗出细汗来。

顾贞观和容若也都出了汗,顾贞观将外罩的长衫袖子向上提了提,突然从袖管内滑落出一卷纸笺来,正巧掉落在容若脚边。

容若俯身拾起来,问:“这是什么?”

顾贞观瞧了那纸笺一眼,神色微敛,目光黯然,轻叹道:“前日在家中独自饮酒时,又念起了季子兄,便随手写了几篇诗文,聊表思绪罢了。”

容若缓缓展开那纸笺看,旁边端坐的怀袖闻听顾贞观说“季子兄”三个字,心内一惊,又见顾贞观面露愁容,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顾兄口中的这个人,莫非就是人称‘江左三凤凰’之一的吴汉槎先生?”

顾贞观听见怀袖如此问,眉头皱起,目光灼然凝着她,问道:“怎么?你知dào

吴汉槎?”

怀袖原本想说出吴汉槎就是其授业师尊,但话至口边,思及此时自己的身份,又咽了回去,含笑道:“吴汉槎先生才名远播,天下谁人不识君?”说罢,纤长的眼睫微微闪动,开口吟诵道:“长白山者,盖东方之乔岳也。晋臣袁宏有言曰:东方,万物之所始。山岳,神灵之所宅……”

怀袖吟罢,连容若也忍不住抬起眼帘,神色更是惊诧和欣喜交织。问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能背诵出吴先生的《长白山赋》?”

怀袖含笑点头道:“怀袖仰慕先生盛名已久,只叹先生时运不济,空有满腔抱负,却不得施展……”

顾贞观与吴汉槎原本是过命的故交,听闻怀袖竟如此熟识吴汉槎,不禁心中大喜,当即便将其引为挚友。顾贞观原本为人略显清高,朝中与之交好者很少,今日觉着与怀袖十分投缘,直聊至掌灯后方才散。

他二人先送顾贞观上马行去,容若转而对怀袖道:“今日晚了,且有贞观在,多有不便,改日你来时,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送你呢。”说罢,唤了小软轿来,怀袖执意要骑马,容若却担心她受风寒,强将她塞入轿子内。

回至府内,用过晚膳,怀袖独坐轩窗之下,对着莹莹烛火,想起几年前,那个风雪如刀的清晨,在疆北将军府门前……

“师父,师父,不要走,怀儿不要您走!”隆冬时节,怀袖只穿着夹衫从府内奔出来,一把抱住将要蹬车的吴汉槎,满脸泪痕,声线颤抖。

彼时,她不过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娃。

吴汉槎转过身,沧桑的脸上充满慈爱,附下身轻轻拭去怀袖脸颊的泪,笑道:“师父也舍不得离开怀儿,只是,师父必须要回去,不能再陪伴怀儿读书,怀儿自己要用功哦!”

怀袖死死抱住吴汉槎,拼命摇头道:“不要,我叫阿玛去跟那边管事的人讲,阿玛是大将军,命令他们不许叫师父回去!”

吴汉槎笑着轻抚怀袖柔软的发顶,望着她稚嫩的脸,温和道:“叫师父回去的,是京城里的皇上,怀儿的阿玛也没辙呀!”

怀袖闻听,眼内透出深深的失望。皇上,她听说那是管着所有人的最大的官。

“好孩子,快回去吧,着了凉,你额娘该心疼啦!”吴汉槎说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怀袖单薄的身子上,转身上了车。

怀袖突然灵光一闪,赶忙死死握住车辕,大声喊道:“师父,阿玛说过几年怀儿就要入宫,等怀儿入了宫,一定求皇上放师父回来!”

此时,素儿捧着大氅裹住怀袖的身子,并几个侍女一同将执拗的怀袖拖回将军府,那次分别后,怀袖再也没见过恩师吴汉槎……

遥远的影像渐渐回归,凝成眼前轻轻摇曳的红烛,怀袖回过神,只觉脸颊一片湿凉,伸手一摸,竟全是泪。

“师父,怀儿一定要救您回来!”怀袖秋水般盈亮的眼睫,凝视着烁烁红烛,声音深沉而坚定。

第049章 玛瑙棋子

乾清宫昭仁殿

“这一趟差,你和容若办的很漂亮!”

坐在西暖阁炕上的康熙,轻轻合上一本从南面刚传来的折子,龙颜和悦,对站在地上的张廷玉说道。

张廷玉躬身回道:“这都是皇上慧眼识人,知人善用,臣万没想到皇上会派容大人前往,蒙皇上体恤,这件事多亏有容大人相助。”

“嗯!”康熙轻轻点头,接着道:“容若一向处事谨慎,行为稳妥,朕最赏识他这点,且他的性格与他阿玛明珠截然不同,依朕看,他的眼界要比明珠开阔许多。”

张廷玉也深感赞同地点头。此前,张廷玉与容若虽同朝为官,但相处极少。

自清太祖入关以来,朝中满臣本就排斥汉臣,有皇室宗亲背景的满臣尤是如此,为首的便是索额图,明珠这两位辅政大臣。

张廷玉的性情本就清高寡合,再加上几分傲骨,更不愿与那些只懂得攀附权贵,却并无真才实学的满族八旗贵胄有所交集。

此次去两广办差,他闻听皇上派的是容若,原本心里存着顾虑,想到容若的出身,更担心他身上的公子哥儿习性不但帮不上忙,反恐其拖累惹事。

而真zhèng

见到容若本人,两人经彻夜深谈后,张廷玉非但心中顾虑全消,更对容若生出相见恨晚的珍惜。

张廷玉乃是康熙二十三年的科甲头名状元,对容若品学亦颇为倾慕,经过此次共同办差,二人已交情莫逆。

“这几天你见着容若了吗?”康熙问道。

“回皇上,臣前些日子去过容大人府上。”张廷玉如实禀奏。

“也不知今年入冬,他的寒疾还会不会发作。”说着话,康熙往窗外看了一眼。

深秋的天空,碧蓝如玉,像倒过来的镜面儿般透着清亮,经昨晚一宿的风吹,今日越发一丝云也没有,太阳照得人心里暖意融融的。

康熙挪至炕沿,早有李德全抱着靴子过来伺候,站在地上展展地伸了个懒腰,康熙对张廷玉道:“朕放了容若的假,好些日子没人陪朕出宫了,今儿凑巧你在,陪朕出去散散心,咱们顺道去瞧瞧容若在家干什么呢。”

★★★容若牵着怀袖的手缓步在后海湖畔闲散。

“上一次,你脱口诵出吴汉槎的《长白山赋》,过后叫顾贞观好一通夸赞。”容若笑道。

“不过是顺嘴捻来的,不值什么。”怀袖垂下浓密纤长的眉睫,浅笑说道。

容若却认真道:“不!你这见识实在厉害,恐怕朝中翰林里面也没几人能熟读如此多的经史子集,以你的年纪,应当对封闭已久的吴汉槎没甚了解,而你这些却又是从哪儿读来的?”

怀袖略沉吟片刻,淡淡道:“实不相瞒,吴汉槎先生,正是我的授业恩师。”

“啊?”容若闻听,不禁惊诧地惊愣在当地。

怀袖知dào

他听后定会惊诧不已,却并不在意,面色宁婉,淡淡开口解释道:“我知你诧异什么,你想着吴汉槎先生原被囚禁于宁古塔,却又为何去了疆北的将军府,对吗?”

容若轻轻点头。

怀袖继xù

道:“那年,我才过六岁生日,阿玛去盛京检验边防,带回了被囚禁于宁古塔的吴汉槎先生,自那时起之后的几年,先生每日从清晨至黄昏,有时甚至是深夜,陪着我,几乎读遍了府中的所有藏书……”

怀袖眼眸深邃,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岁月,吴汉槎先生淳淳教诲声和温和慈善的目光,浮于眼前,怀袖唇边泛出如莲般的淡笑。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平日与你闲谈,总觉你对文章见识非比寻常,原来曾得名师指教。”容若不禁感叹道。

怀袖道:“那段光阴,我只觉过的太快,与先生读书,听先生讲学,怎么也听不够,直至先生离开……”说罢,轻轻叹息道:“后来大一些,我才知dào

,原来先生始终是待罪之身,当年是外祖母让阿玛拿着公主印去求了情,才来我府里住了几年,后来因为盛京那边接到圣旨,要钦点罪犯,先生才不得已回了宁古塔。”

容若听完怀袖这番话,不禁心内唏嘘感慨,转念想:能将吴汉槎请至将军府,也唯有疆北振国将军府这样背景的人家才能办得到。

抬眼时,见她眉心敛着清愁,心生疼惜,转而笑道:“对了,上次还说要送你一样东西,我这就带你去瞧,约莫你会喜欢。”说罢握了怀袖的手,向渌水亭行去。

远远地,怀袖就看见渌水亭的小棋桌上两只雕工精致的圆形紫檀木匣,阳光下泛着温润的深紫色。

“是棋?”怀袖问道。

容若含笑不语,只轻轻将两个圆木匣盖子掀起来。

怀袖好奇,探头去瞧时,怔怔地望着玛瑙围棋发呆。随后缓缓的从其中一个匣里捻起一粒棋子,紧紧握在手心里,眼圈一热,怀袖慌忙别过脸,用力眨了眨眼,勉强将泪收了回去。

容若看出怀袖神情异常,温柔问道:“怀儿,怎么了”

怀袖再转回脸,唇边含笑,面色已基本恢复平静,问道:“这幅棋子你是哪儿弄来的?”

容若听她问,笑道:“我这次办差,本就想着给你买个礼物,恰巧遇见这个,想着你喜欢下棋,便买了下来。”

怀袖闻听,眼内滢滢闪烁,低喃道:“你真好……”

“虽然是送你的,不过,我却有一个条件。”容若故yì

按住棋匣子,狡黠笑道。

“什么条件?”怀袖见容若如此,好奇问道。

“你得先陪我对弈一局,下的不爽我可是会反悔的呦!”容若坏坏地一笑。

怀袖闻听笑道:“这算什么,今儿陪你下个够!”

两人说罢,分别在棋桌两旁落座,拉开架势,摩拳擦掌准bèi

大战一场。

雪燕远远站着,含笑注视着渌水亭里一对下棋的人,越看越觉得小格格跟容公子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此时,旁边的小安子也闲着无聊,便凑过去,小声问:“雪燕姐姐,你猜怀袖格格和我们少爷下棋,谁赢?”

雪燕撇了小安子一眼,仰起脸说道:“这还用猜?当然是我家小格格赢!我家小格格的才貌可是举世双全!”说完,雪燕得yì

地继xù

注视着渌水亭。

过不多时,雪雁瞧见不远处的回廊里,迤逦走来两个穿长衫的男子。

第050章 残局对弈

雪雁瞧着回廊里走来的两个男子,伸手捅了捅身边的小安子。说:“哎,你瞧瞧,来的这两位是什么人?好像不是你们府里的,怎么也不通禀一声就进来了?”

小安子因为逆着光,瞧得不真切,手搭凉棚仔细看时,大吃一惊。又见亭内端坐的容若,刚巧背对着回廊,俩人正下得专注,哪儿能顾及这些。

小安子情急,脱口叫了一声:“哎呦,我的亲爹!这位祖宗咋这时候来了!”便拔腿飞奔向渌水亭。

跑到近前,小安子顾不上平稳气息,俯身趴在容若耳边低语了几句。

容若闻听,赶忙撂下手中的棋子,待起身时,康熙已经和张廷玉走到了渌水亭前。

容若上前一步拱手,躬身施礼说道:“不知三爷来府,有失远迎。”

容若突然起身离开,将怀袖也惊了一跳,抬起眼帘,正瞧见走至亭前的两人,走在前面的黄三爷,怀袖已十分熟悉,也随着起身施礼。

虽然相熟,怀袖内心却纳闷:这些人怎都不差人通禀一声,随意出入人家的宅院跟自己家似的,何况这还是堂堂的明珠宰辅的府邸。

此时,一缕灿然的光晕越过渌水亭的廊檐,斜映在黄三爷身上,怀袖只觉亮得晃眼,定睛打量黄三爷,见他今日身穿,一袭铅灰色暗绣云纹府绸长衫,外罩深青色苏绣滚边马褂,左侧佩戴一块圆璧青玉,右侧挂着一个绣花小荷包,脚上一双明棱薄底凉靴。身形挺拔,眉清目朗,笑容中虽然透着丝丝散漫,却显现地格外风日洒然。

怀袖忍不住内心感叹:容若结识的朋友也都跟他自己相似,不论人品气质,皆人中才俊,气度不凡,看来人以群分这句老话一点不假。

康熙摆手微笑道:“我不过随意走走,顺道进来瞧瞧你。”话落时,目光正巧停在棋盘上,笑道:“呵,对弈呢?好兴致!”

康熙走到棋桌旁饶有兴致地俯身看了看下了一半的棋局,见刚开局不久,局面上还未分出伯仲。便笑道:“我不扰你们的雅兴,你们接着下,我做观棋不语的君子。”康熙说笑着,顺带看了眼站在棋桌边的怀袖。

怀袖也正巧看着他,两人眼神相触,怀袖略微倾了倾身,向康熙施了一礼,康熙浅笑轻轻点头。

张廷玉走过去看了眼棋局,见是刚开局的棋,怕扫了康熙的兴致,便道:“这样干也没劲,不如摆一副精妙的残局出来,大家共同思索回天之术,更有趣些。”

“这个玩法倒是新鲜,既然是庭玉提议,定是有精妙的局盘,你就先摆一个出来,给我们解解闷。”康熙笑着说道。

容若和怀袖闻听,也觉有趣,便迅速收起黑白两色棋子。

张廷玉也不推拒,低头想了片刻,笑道:“我前些日子还真见了一副精妙残局,因一时解不开,便留心记了下来,今儿大家就一齐瞧瞧。”

说完走到桌边,先抓了一把黑棋在手里,只听见清脆的“啪啪“声,黑色的玛瑙棋子一一落在棋盘上。少时,黑棋布置停当,张廷玉又拿起盛白棋的木匣,如黑子同样,白子也逐一被安放在相应的位置,中间偶尔有几步记忆模糊的,张廷玉略停顿思索片刻,最终仍旧摆了出来。

怀袖站在一旁,细细看着逐渐成形的一盘残局,心里忍不住暗自佩服张廷玉如此强悍的记忆力,一整盘棋局,居然能完整地印在脑子里,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功夫。此人必定棋技过人,今天或可领教,如此一想,怀袖顿时兴致大增。

“完成!”张廷玉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缓了口气,将木棋匣放回归原位。

“真难为你的记性了!”容若由衷称赞。

康熙也边看棋局边含笑连连点头。

“我这铁杆儿棋迷能给诸位凑个乐儿也算值了,大家看这一残局可有解?”张廷玉含笑谦让,几人便一起围拢在棋桌旁。

四个人,正好分坐于不同的方位,侍女上茶时,四人皆目不转睛地专注于棋盘之上,一时渌水亭内寂寥无声,针落可闻。

这盘棋已弈至中盘,照棋面儿上瞧,白子四角占了三角,穿心相会,中间天元一带三十余颗黑子被围困无援,已经无生还的希望,可以说白棋的胜势已定。

康熙皱眉细细审视,觉得这不像是盘残局,胜败分明已定。

容若先拈了颗黑子,为防白棋来侵最后一角,现在星位下退尖一步。他这一颗棋子投下,康熙还未觉怎样,怀袖和张廷玉却同时摇了摇头。

“看来你二位已有高见了。”容若笑说。

张廷玉笑了笑,在三岔口又投了一颗白棋。

容若见张廷玉中路也要坐定,有些着急,好杀心顿起,集中力量围攻打算先挽回一部分,没想却被张廷玉轻灵腾挪几步,深深打入腹地,白子轻而易举地逃了出去,眼见着要于大势相连,容若顿有求胜无望之感,不禁笑道“似乎是已到绝路了。”

张廷玉也笑了:“荣兄的棋风一向沉稳,今日就了黑棋的败局而下,杀心过重了,荣兄忘了那句‘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

怀袖刚才原本已想出了些眉目,见容若先投了子,便在旁观战,又见容若确实有些求胜心急,她跟着着急了半天,此时闻听张廷玉的几句话,便一心想为容若解围,含笑开口道:“闻听这位仁兄开口也是饱读诗书了,岂不闻《易经》中也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容公子是自己要认输,就眼前盘上的战局,胜负还尚未可知呢!”

怀袖此言一出,对面坐着的三个大男人无不惊诧。

康熙也仔细审视棋盘,觉得黑棋确实已无胜算可能,却没想到怀袖竟然出此稳操胜券之语,眯了眯眼,细细打量怀袖。隧面带和风笑意说道:“看来怀公子是胸有成竹了,还请指点一二。”

第051章 险中求胜

容若原本不想怀袖入局,但见康熙说话了,也不好再开口阻拦,只能在心里暗自替她捏把汗。此盘棋局明明胜败已定,他猜想怀袖已定是为了替自己解围,才勉为其难应战。

张廷玉见怀袖神色从容应战,心想:今日没准儿遇到国手了,心下早已激动不已,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若是按照先前的棋路下,黑棋已无胜望!”怀袖已经详细分析了白棋的路数,但紧跟着话锋一转,笑道:“但这不过是黑棋之人审局未明而已。”

“那就请公子接着下。”张廷玉兴奋地忍不住催促道。

怀袖略微想了片刻,拈了颗黑子,出手便在刚才张廷玉侵入的白子旁补了一着。

“妙手!”张廷玉忍不住赞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张廷玉退子向后一连,说道:“君可谓:‘持重而廉者多胜!’”

怀袖笑而不语,见自家阵地已经巩固,便再投一子卡断了张廷玉的腹地与棋根相连之处。

“高招!”张廷玉又忍不住连声赞叹,袖子一抖反扳出一子,笑道:“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

怀袖听出了张廷玉口中有些不服气的味道,便浅笑道:“仁兄是熟读《围棋十三篇》的,其中有一篇说得好:谋言诡行乃战国纵横之说。棋虽小道,实与兵合。得品之下者,举无思虑,动则变诈,或用手以影其势,或发言以泄其机。得品之上者则异于是,皆深思远虑,因形而用权,神游局内,意在子先,因胜于无朕,灭行于未然,岂假言之喋喋,手势之翩翩哉!”

张廷玉见怀袖居然脱口便引说棋经十三篇中的《邪正篇》,心中极为佩服,却也有些不服气,心里暗自较劲:我不跟你逞嘴上的功夫,少时只叫你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咬牙,又在怀袖唯一的角上点了二五杀着。

康熙和容若原本看的起劲,听得也过瘾,但见张廷玉也起了杀心,都知他棋技厉害,不禁为怀袖捏了把汗。

没想到怀袖年纪虽小,性子却极沉稳,根本不理睬这些,见张廷玉中腹的大块白棋与边角的连接已经被卡断,便招招紧逼,围攻死剿。

张廷玉冷笑一声,单手高投一子,没几着,便将怀袖中腹被围的三十余子一下尽收,双手捧着放进怀袖手边的棋匣子里,怀袖手边的黑子顿时堆积如山,棋盘上真个“白茫茫”一大片了。

张廷玉抬眼,见怀袖竟面无表情,便没言语。

康熙和容若都觉这一局胜负已明,好歹张廷玉没输,康熙还是觉得脸上有些颜面,为和场子笑道:“胜败兵家常事!”

容若也正要与怀袖说话,只见怀袖仍镇静自若地稳稳坐着,口中道:“且慢!”,随即悠然浅笑道:“且投几招何妨?”说话间,又拈起一颗黑子,轻轻落在刚才提过子的白阵之中。

三个大男人此时方才看出来,被围困的中腹大块白子尽是断点,怀袖这一子投入,正是做眼要点,不禁怔愣在当地。

等张廷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补救时,哪里还来得及!刹那间,白棋已被斩杀成几段死蛇。

怀袖毫不留情,冲,绰,约,飞,关,黏,夹,扑样样得心应手,处处正中要害,张廷玉显得有些疲于奔命,应付维艰。

此时,连站在边上不会下棋的小安子和雪燕也瞧出张廷玉着了急,眼见着额角都渗出细汗来。

容若眼见怀袖提子要攻取张廷玉最后一块角地,竟是要让白棋荡然无存,又见张廷玉紧张的面已变色,当着康熙的面尴尬万分,忙笑道:“怀公子,君子不为已甚。”

怀袖闻听容若口出此言,知dào

是为给张廷玉留个台阶下,浅浅一笑,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木匣里。

此时,天早已降下暮色,渌水亭四周点起灯笼,棋桌角儿上也放了防风的琉璃灯。

明珠前几日才办差回京,今日去了趟九卿房,回府便听下人说府里来了几位客人,容若正陪着下棋。

因早过了晚膳时间,始终不见容若来给他请安,明珠有些气恼,带了侍从去瞧究竟是何方贵客,如此不知礼数!

远远地,明珠便看见了渌水亭里围坐的四个人,张廷玉的背影一眼就认出来,对面是最近常来的兵部尚书府那丫头,剩下那一位……明珠略走进了几步,眯起眼细细一瞧,不禁惊的背脊一凉,扭身就走。

边走边跟身边的随侍吩咐“快去跟大管家说,让备好席面,不要太夸张,但要时令新鲜的,吩咐厨房赶紧预备下随时传膳,把西面暖庭收拾妥当,安排几个机灵点的人在那等着伺候。”

话落,见那随侍仍站着,明珠急地推了那随侍的小厮一把,急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那小厮慌地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忙不迭向前院儿跑去。

明珠又远远地回头望了眼渌水亭,悄悄穿过垂花门,出了园子。边走心里忍不住寻思:马尔汗府上的那个小丫头也在,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皇上的?

这一日,康熙虽然只瞧着张廷玉与怀袖下棋,却十分尽兴,怀袖原打算晚膳前回去,可无奈康熙兴致极好,定留怀袖同入席用膳,并要改日亲自与怀袖切磋棋艺。

张廷玉更是难得棋逢对手,几乎与怀袖不打不相识,席间连连给怀袖敬酒,容若急地恨不得全替怀袖将酒挡下,却不料,怀袖竟有几分酒量,喝了几杯,虽然脸面上有些泛红,却丝毫无碍,容若见此,方才略微安心。

待用完了膳,送走康熙和张廷玉,容若忍不住将怀袖带入怀中道:“你怎么如此厉害!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功夫了得,今日竟然胜了国手张廷玉,你,你究竟还有什么本事没有显露出来!”说罢,忍不住将怀袖紧紧拥住。

怀袖伏在容若温暖宽阔的胸膛内,含笑温声道:“我再能干,不过是女儿家,你才是我的天……”

容若闻听,不禁动容道:“怀儿,我会用我的一双臂膀,为你撑起一片蔚蓝天,让你做那天空下,最自由欢畅的鸟儿……”

第052章 睹物思乡

“雪燕,二格格特意让我把这个送过来,说小格格是想家心切,闻到家乡的味道,或许会有些食欲,你们趁热伺候小格格吃了。”

红晴将一个蜡色的精致琉璃小盖碗,用托盘托着端过来,上边还蒙着保温的手巾,一看便知是刚从火上端下来的。

雪燕小心翼翼地从红晴手里将盖碗接过来。

“当心烫,这东西是我亲自炖的,我怕这里的厨房不会料理咱们疆北的东西,给糟蹋了。说起来,这还是今年大将军和小格格来的时候带来的,二格格平日舍不得吃,知dào

这几天小格格想家,才拿出来。”

雪燕和素儿都是从疆北跟着过来的丫头,一闻这味道就知dào

是疆北深山里采集的野生干货,炖得时候还添加几味滋补的药材,是疆北独有的珍贵养生圣品。

雪燕因出来多年,早已适应远离故土,素儿咋一闻到这家乡味儿,忍不住鼻子泛酸,伸手从雪雁手中接过汤盅,端至书桌前温和道:“小格格,你闻这味道,多鲜呀!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猴菇炖子鸡,是二格格用咱们北疆的猴菇炖的,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素儿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用汤羹盛起来一小口送到怀袖嘴边。轻声哄道:“小格格,您先尝尝,看红晴的手艺还是不是咱家里那个味儿?”

怀袖也不说话,只紧紧捧着翡翠棋子发呆。

素儿忍不住央求道:“格格求您就吃一些吧,您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二格格着想呀。”

怀袖听素儿提起朱赫塔娜,恍惚间如梦初醒,望着素儿问:“我二姐怎么了?”

“您整天不吃东西,二格格急得眼瞅着一天天消瘦。”素儿说时,忍不住泪珠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怀袖听见素儿的话怔了怔,将手中握着的几颗棋子“哗啦”一声扔回木匣子里,端起那碗汤,狼吞虎咽地几口吃了个精光。

素儿和雪燕愣愣看着怀袖,等反应过来,素儿兴奋地捧起怀袖喝的干净的汤碗说:“格格终于吃饭了,全都吃了,我这就去告sù

二格格。”说完,捧着空碗跑了出去。

原来那日从明府回来,怀袖就一直对着那对棋匣子发呆,还时不时地叹息流泪,也不跟谁说话。

朱赫塔娜不明缘由,以为她着了心魔,急得手足无措,叫去素儿一问,才知dào

怀袖这是睹物思乡。

原来许多年前,怀袖才刚学会下围棋,大姐聪古伦曾送给她与这副几乎一模一样的玛瑙围棋,怀袖视若珍宝地藏着。

可就在入宫前,这幅棋子却被额娘东果儿要去,素儿是亲眼看着东果儿格格一把一把将那些玛瑙棋子全部抛洒进将军府后园子的湖心里,棋子落在湖面上溅起片片水花,像下了一场玛瑙雨。

怀袖临行前才知,不单是玛瑙棋子,连同她以前深爱的鸳鸯剑,绿漪琴,以及她所有平日的心爱之物,一并毁了个干干净净。

朱赫塔娜听完,喃喃道:“外祖母虽是为了让怀儿藏巧露拙,可这对怀儿也太残忍了些。她这是即心疼又想家,就跟我当初刚嫁过来时一样。”

那日过后,素儿无意间听见厨房里的丫头闲话,说二格格的的餐食也消减了许多。

素儿,雪燕和红晴这几个丫头急得团团转,生怕两个主子都病倒,但治病需治根儿,朱赫塔娜的病根儿是怀袖,她们只有先治好了怀袖的病,朱赫塔娜也就不治自愈了。

给怀袖炖猴菇子鸡是红晴想出来的主意,她说思乡的人,一个是思念故乡的人和物,另一个是思念故乡的吃食,还提起当年福晋刚嫁到京城里来的时候,也是想家想的食不下咽,后来一个随身伺候的嬷嬷做了顿疆北的合烙面给朱赫塔娜吃了,才医好她当年的思乡症。

朱赫塔娜被红晴这一提醒,想起自己还存着阿玛上次来特意带给她的疆北的野干货,取出来让红晴亲手去炖了给怀袖。

朱赫塔娜一早闻听素儿激动地捧着空碗跟说怀袖吃东西了,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肚子空空的也感觉饿了,让厨房熬了小米粥,就着几碟素食小菜正吃着,见马尔汗下了朝走进来。

马尔汗进门看见朱赫塔娜正喝粥,走到桌边坐下,看了看虽然只几样素食小菜却也颜色鲜亮可口,便说道:“看来福晋今天心情不错。”

朱赫塔娜只看了马尔汗一眼,回身对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说:“去给大人盛碗粥来。”

天不亮就上朝到此时,马尔汗确实感觉有几分饿,接过丫鬟手里的粥,就着小菜吃起来。忽然想起刚才明珠跟他说的话,便脱口问道:“最近岳丈大人没捎书信来吧?”

朱赫塔娜眼皮都没抬,搁下碗筷回了句:“你不是刚从那边回来么?还用问我。”

一句话噎的马尔汗哑口无言。他碰了一鼻子灰也自知无趣,只闷着头吃粥不说话了。

后院儿里,怀袖喝了汤,心情好了许多,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棋子,将棋匣小心翼翼地摆在身后的书架子上。

雪燕见怀袖性情好了许多便笑道:“虽然棋是容大人送来的,但毕竟人家不是故yì

招惹格格心烦,好歹也是份好心。再说这几日容大人又是人参鹿茸,又是雪蛤雪莲的也没少送过来,可惜格格只顾着自个儿心里难受,都不惦记人家容大人好坏呢。”

怀袖眉心一蹙,回身看着雪燕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雪燕老实地点了点头:“自立了冬,寒气重,容大人的寒疾又犯了,这几天也在家里躺着养病呢,格格就没留意他有段日子没来咱们府里了吗?”

“我以为他是宫里的事儿忙的,你这消息可靠么?是怎么知dào

的?”怀袖情急地上前一步,拉着雪燕的手问。

“前日红晴让我去药铺买给格格煲汤用的中药,我在药铺恰巧碰见同去抓药的小安子,是小安子亲口告sù

我的,他也是给容大人抓药去的。”

第053章 心字凝香

怀袖闻听,赶着让雪燕伺候更换衣裳。

临走时,回头看了眼香案上那只朱漆木盒,对雪燕说:“把那个盒子带着。”雪燕答yīng

着过去抱起盒子跟着怀袖出门去了。

立冬过后,北京城里连遇了几场大风天,气温骤降了十几度,树上的叶子仿佛是一夜间被吹黄了,又一夜间被吹朽了,如今干枯的枝杈上凋零着几片随风摇动的枯叶,显得格外萧瑟。

自立冬过后,怀袖再出门,朱赫塔娜就严令不得再骑马,一个是因为冷,再者冰天路滑,怕马蹄打滑不安全,特吩咐准bèi

了一辆内里絮了棉毡的轻便暖车专给怀袖出门用。

闻听怀袖要出门,早有下人给马车里放好了暖脚的小铜炉。

怀袖外面穿着银狐夹袄,里面是一袭新作的银白色府绸暖袍。依旧是男装打扮,雪燕怀里抱着朱漆木盒跟着一起上了车。

车角上挂着的铜铃有节奏地“叮铃铃”摇动着,马蹄的滴塔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显得格外清脆响亮,车子很快来到了明府门口。

怀袖跳下车,见府门口停着六人抬双人绿顶官轿。她猜到这样气派的轿子除了明珠再没别人。

果然,一抬头,就见明珠由几个随身伺候的下人拥簇着,从府里走出来。正巧与怀袖走个对面。

怀袖停住脚步,拱手对明珠施礼:“怀袖给大人请安。”

人称笑面宰相的明珠看见怀袖,脸上立kè

堆起笑:“怀公子多日不见,我那日还跟容若说,等有空去马大人府上请教棋艺呢!”

怀袖闻听,谦虚道:“不敢不敢。”两人只略寒暄几句,明珠便上轿走了。

那日之后,明珠听过康熙亲口夸赞怀袖的棋艺,据他观察,从那日康熙的态度来看,这位小格格他日进宫甄选,必定要深得宠幸。

到那时宠冠六宫也说不准,再加上她的身世背景,以后在后宫的位置错不了,没准……明珠突然想起来自皇后薨天,康熙至今后位仍空着。

思及这些,明珠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位兵部尚书马大人平日里默不作声,一副吃闲饭不管咸事的样儿,还真是闲人有闲福,摊上这么个秀外慧中的小姨子。”

正念叨着,突然想起怀袖与容若的关系,明珠不禁拧起眉头……

怀袖站在明府门口,目送着明珠的轿子走出一段才进了府门。路过渌水亭,湖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往日岸边葱茏滴翠的垂柳,如今只光剩下秃秃的细鞭一样的柳条,不住地随风晃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披散着头发低泣的妇人。

走过渌水亭畔的回廊,穿过一道垂花门,就是容若平日起居看书的通志堂。

怀袖刚一进院子,守在门口的小安子便眼尖地瞧见了她们主仆,正准bèi

开口喊,怀袖赶忙冲小安子摆了摆手。

小安子立kè

会意点头,指了指房门,怀袖走至廊下,放轻脚步,轻轻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一股汤药的味道扑鼻而来,怀袖皱了皱眉,四下张望,里间抱厦的暖阁里隐约传出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怀袖微微一笑,高抬脚,轻声慢步走过去,走到容若床边趁其不备,伸手将容若手中的书抽了去。

“哎!”容若抬脸刚要斥责,见是怀袖,眸中即刻掬满柔软,伸手牵了怀袖拉坐在自己身畔,柔声斥责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生在家待着,跑出来冻坏了,又惹得一干人心疼!”边说边将怀袖的一双小手裹在掌心里暖着。

“你倒是会享清闲,天冷就不来看我了,我只好自己找上门来。”怀袖故yì

撅起嘴,嘟囔着抱怨。

容若知dào

她是故yì

这么说,笑而不语,一双深眸只盯着怀袖的脸认真看着。

见容若只顾盯着自己,怀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问:“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容若只微微皱着眉,片刻,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怀袖水白如莲的脸颊,喃喃低语道:“都是我那副棋惹得你清瘦这许多。”话语间,疼惜之情无限荡漾。

怀袖因刚从外面进来,皮肤上还带着薄凉,冰凉的脸颊触碰到容若手心的温热,感觉十分舒服,贪恋地如猫儿般,撒娇地轻轻在容若手掌蹭了几下。

怀袖只是个可爱的小动作,却惹得容若心里炽烈的柔情霎时汹涌翻腾,手臂一使力,将怀袖禁锢入胸膛内。

“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重,会不会冲了你的病。”怀袖趴在容若胸口,担心问道。

容若却若无其事笑道:“管他呢,能这么抱着你,死了也偷着乐呢。”

“不许乱讲!”怀袖赶紧用两根手指按住容若的唇轻斥。

容若在怀袖手指上轻印下一吻,笑道:“你熟读老庄,我以为你早就超脱了呢,没想到还是这么介yì

。死,原本就是生的归宿……”

“你再胡说,我这就走,真不理你了!”怀袖气恼着就要从容若怀里挣脱出来。

容若赶紧收紧手臂,柔声劝慰:“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不说这个。”容若侧目,瞄见桌上放着一只朱漆的木盒,问:“这是你带来的吗?什么好东西?”

怀袖见容若问,嫣然一笑,离开容若的怀抱走到桌边,将木盒捧至容若身前。

容若接过盒子轻轻打开,一阵沁人心脾的淡雅柔香一缕缕飘散出来,容若觉得鼻子的每根神经仿佛被这一气味缓缓牵引着,被温柔地按摩着,从额头到两边的太阳穴,一阵神气舒缓地顺畅。

“这是什么宝贝,味道这么好闻?”容若贪恋地深深吸了几下问道。

“你可识得此香?”怀袖没有立kè

回他,故yì

卖个关子问道。

容若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仔细端详片刻,略想了想,浅笑道:“《骖鸾录》中记载:番禹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开者著净器中,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说完拈着一瓣又闻了几下,略带诧异地问:“这难道就是《骖鸾录》中所载的心字香?”

第054章 探病偶遇

怀袖满yì

地点头称赞道:“嗯,算你有见识!”

容若捧着木匣,仔细又瞧了几遍那一片片凝脂般雪白的香片,抬起头眼中溢满惊喜道:“这心字香据说制作工艺失传已久,你是如何得到的?”

怀袖嫣然勾动唇角,洋洋自得道:“只要有我,这心字香要多少有多少!”

“你自己做的?”容若越发惊诧问道。

怀袖淡淡笑靥展开,点了点头。

“你可真是上苍赐给我的无价珍宝!”容若深感动容,再次将怀袖紧紧拥入怀内。

怀袖伏在容若温暖的胸膛上,口中喃喃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曰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容若听着怀袖口中轻吐的字字深情,低声却笃定地说:“怀儿,我只要你的一片春心待我心,我,定不负你!”

怀袖喜欢听容若这样笃定的回应,听多少遍都不起腻,每听一遍,心里就多一份安稳。

环在容若腰间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手揪着容若的衣服,容若隔着衣衫感觉到怀袖手心的温暖,再加上鼻息间萦绕着她身上淡雅的百合香,容若忍不出伸出手,轻轻抚弄怀袖的脸颊。

怀袖被容若弄的痒,侧着脸在他胸口蹭了蹭。

她这个不经意的细微的小动作,仿佛在容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撩拨着,让容若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温柔地抬起怀袖的下巴,拇指指腹在怀袖朱唇上流连徘徊,轻盈婆娑。

怀袖仰起脸,正瞧见了容若眼里闪动着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热。怀袖不由得微露几分羞涩,缓缓地垂下眼帘,似躲避又像是等待。

容若微微直起腰身,缓缓地低下头……

“主子,主子,宝兰格格来了……”

小安子着急忙慌地从门外跑进来,正撞见怀袖坐在容若怀里,顿时傻愣在当地,一时不知dào

怎么办才好。等反应过来,怀袖早已经坐直了身子,满脸红霞乱飞。

小安子吓的赶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求主子饶恕小安子莽撞。”

容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安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你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小安子站起来,小心回道:“宝兰格格又来了,因怀袖格格在,我就让人拦在前院的花厅里没让进来,眼下现正在那边闹腾呢,您看这……”小安子脸上露出为难。

容若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撩开身上盖着的薄被,起身下了床。

“你要过去吗?”怀袖问。

“宝兰的脾气你还不知dào

么?我去劝两句,把她哄走就没事了,不然还不知dào

要怎么折腾呢。”

小安子闻听,赶忙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大氅给容若披在身上。

怀袖撅起嘴,将眼光调向别处,低声嘟囔了一句:“她每次来都这个样,还不是让你惯得。”

容若听了,抬起一根手指在怀袖鼻尖上一点,笑道:“我把她打发走就回来,不许吃醋,乖乖在屋里等我。”容若说着将大氅裹紧,转身出去了。

小安子跟在后面,正要跨出门槛,怀袖喊住他道:“小安子留下,我有话问你。”

……

宝兰早在前厅等得早不耐烦,竖着柳眉看了看门边两个垂首站立的侍女,问:“真的是容若交待过要任何人不得进内书房吗?小安子呢?怎么今天也没瞧见他平日里那副猴精一样的影儿。”

一个管事的侍女见宝兰问话,微微低身纳了个福,诺诺回道:“回宝兰格格话,少爷的确交代过未经他亲允,任何人不得引进内书房,小安子在里头伺候着,至于少爷是什么缘由,我们这些下人不敢也不许多问。”

宝兰手中原本端着个青瓷的盖碗茶盏喝茶,闻听这侍女的回答,将手里的杯盏往椅子旁的小茶几上“哐啷”一跺,冷哼道:“你们少拿这些搪塞旁人的话来打发我,你们当我是那些没见过这样官场世面,没进过深宅大院的土包子吗?我看你们主子未必说过不让我进去的话,倒是小安子那个猴儿崽子,不知dào

憋着什么花花肠子,去把小安子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他主子是怎么给他交代的!”

那侍女正为难不知如何应对,就听门外窗廊下传来一阵温和的男音。

“我的确亲口交代过,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带人进我的内书房。”几个侍女听见说话声,赶着挑开帘子,容若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宝兰见了容若,顿时沉静下来,内心里各种滋味陈杂,见裹着深棕色大氅的容若,似比前阵子脸色又白皙清瘦些,越发显得清逸斯文,却也带着气血不足的症候。

宝兰又是激动又是心疼,还掺杂着刚才等候多时的委屈,站起身移着步走到容若身边,丝毫不顾及站了一地的下人,伸手便挽住容若的手臂,倚身相靠过去,低声喃语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地在屋里养息,还跑出来,再受了凉怎么办?为什么连我也不能进去?往日早走惯了的,你也不顾人家惦记的心思……”宝兰说着竟眼眶一热,滑下泪来。

宝兰这一哭,弄得容若心里反倒不自在起来,往日的宝兰,性情骄横跋扈惯了,虽然在他面前收敛许多,却也经常齿如利刃,得理不让人。像今天这样话还没说两句半先流泪,却是从未见过的。

毕竟宝兰是为担心他而如此,容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没有立kè

推开她,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让随意领人到内书房是不想被打扰,你知dào

我素来喜欢清净,眼下又在养病中。”

宝兰听他这几句贴心温暖的话,越是觉得心里憋屈的难受。泪拦也拦不住地往外涌。

往日的宝兰,虽然外表一副大大咧咧的性情,内里毕竟也是颗温柔女儿心,藏着细腻,她能感觉出来,容若多数时候是故yì

疏远自己,甚至用那些惯用的客套,将她欲贴近的心推远。

她心里也不好受,甚至也想过断了这份情愫,毕竟她一个姑娘家总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显得太轻贱。

但是终究仍是舍不得,纳兰虽然对她淡然,却言语尊重,甚至有时候他这样书卷气质下的尊重,反而更像是珍惜,让她一次次产生错觉,一次次越发舍不得撒手。

第055章 宝兰情深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到底怎么了?先别哭……”纳兰觉察出今天的宝兰有点不对劲。

怀袖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感觉有点无聊,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纳兰的身影回来,虽然她早猜到这些日子趁着容若生病这个空档,宝兰来明府的次数一定会增成平日的数倍,但亲耳从小安子口中听到如此的频繁,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纳兰回来,怀袖站起身走到桌边,取了一片心字香点燃放进青铜香炉里,又小心翼翼地盖好香炉盖子。

第一次,宝兰让容若内心产生了些心疼的感觉。倒不是因为情恋之事,而是沉重的,令他无可奈何的叹息和无以回应的恳求和托付。

宝兰也跟怀袖同样不想进宫,今日宝兰来找他,跟他说的正是这件事,索额图即将对宝兰禁足了,眼瞅着春节一过,阳春里的选秀就要开始了,而且据说太皇太后孝庄对这次选秀也万分重视,原因很简单,康熙的后位至今仍空着。后宫群凤无主也不是长久之计。

容若听着宝兰哭诉,脑子里徘徊的却都是怀袖那日流着清泪的娇颜。

他心里很清楚索额图执意送宝兰入宫的用意,事实上,宝兰的姐姐赫舍里已经封后,按照规矩,她完全可以不进宫的,可索额图仍费尽心思将二女儿宝兰送进宫去,其目的已如司马昭之心了。

“我知dào

你不喜欢我,或许因为我不懂那些诗词歌赋,又或许我没有那般婉约细腻的情致,我常常想,像怀公子那样品貌的人跟你走在一起那样的般配,倘若他是女儿身,你们必定是人见人慕的天成佳偶。但我对你的用心你应该明白的。”

容若默默听着宝兰的话,他能做的也只能默默地听着。

虽然见到宝兰眉目间的思愁和眼底的泪,他的心也沉沉的,可是终究是无可奈何,任由她心如花瓣随风飘散,容若只是感叹这些如花般鲜嫩的生命却不能真zhèng

如花般肆意绽放在温暖的春天里,却要在这万物复苏,使人憧憬希望的季节被深锁高墙。

容若沉沉地叹息一声。

宝兰却用力抓住容若的一直手臂,仿佛抓住了湍流中一根浮木。“容若,我求你去向皇上要了我吧,我求你,我宝兰长这么大从没真zhèng

求过谁,只这一次。”

容若仿佛被宝兰这突兀的一语震懵了,愣了半晌才迅速抽出宝兰手里抓着的自己的手臂说“这怎么可能?宝兰,这件事我办不到!”

“你可以,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皇上那么喜欢你,连太皇太后也那么疼你,只要你去跟他们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宝兰扔不死心,继xù

说着,伸手还想去抓纳兰的衣袖,却被纳兰闪躲开了。

宝兰虽然抓空,却不死心地继xù

说着。直到精疲力竭,直到嘴唇干裂,泪流不出来。

容若看着宝兰由痛哭渐渐变成啜泣,肩膀一耸一耸地颤抖着,释fàng

过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站起身,走到宝兰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宝兰,你是聪明的丫头,怎会揣度不出你阿玛送你入宫的用意?何苦还来求我?”

宝兰沉默着,抬起头看向容若的眼神里透着绝望。容若知dào

她心里一直都明白的。即便没有怀袖的出现,他们俩人也是不可能的。

宝兰面对这容若站直了身子,表情从没有过的肃然,腮边的泪流过的潮湿痕迹为肃然的深情凭添了几分悲凉。

“抱我一次吧,我们就此别过,再见面就犹如隔着黄泉了。”

容若听她这话心头一惊,仔细观察着她的面容,感觉到了她的决绝,却无法判断她是不是要自绝余生。

宝兰见他这样凝重的眼神反轻笑起来,“放心吧,我就是不为我,还得想想我阿玛呢,他承担不了再失去一个女儿的疼了。我只想给我的情一个完满的了结。”说罢神展开双臂,缓缓走近容若。

宝兰的双臂穿过纳兰身侧的两肋,在他背后环接在一起。越圈越紧。

容若没有反抗也没有去拥bào

宝兰,只站直着身子任她抱着。下颚新长出的浅青色胡茬似有似无地碰触到宝兰的发丝,他的目光却飘出窗外,飘向远处。

就在容若神思游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左肩胛一阵疼痛,赶忙低头一看,见宝兰狠狠地咬在那里。

宝兰抬起脸,复杂的眼神盯了他一眼,转身跑出门去了,紧跟着听见门外侍女们惊呼“宝兰格格”的声音。还有略微嘈杂窸窣的脚步声。

小安子轻轻地走过来,挽住容若的胳膊。

“怀儿走了?”容若问道。小安子点了点头。

容若一进自己的通志堂就闻到一股淡然馨香。走到桌边端起那只朱红的漆雕木匣,容若的心情被这亮烈的颜色烘地暖和许多,他自己都觉得刚才对待宝兰的态度太绝情了些,可是又无可奈何。

爱情原本就是对一个人的恩宠,对千万人的绝情……

★★★这几日,因容若病着,怀袖闲来无事,便偶尔去紫凤楼听几场书。

昨夜下了场薄雪,清晨时,天光放晴,阳光洒落,映着天地间晶莹剔透,怀袖吃过早膳,陪着朱赫塔娜闲聊了一会子,因朱赫塔娜去了佛堂,便回至自己的绣阁。

实在看不进书,便换了衣裳,牵了马向紫凤楼晃去。

冬天,街面上天寒地冻,沿街摆摊的小商贩一过晌午,早早便收摊回了家,因此,茶坊里听书喝茶的人,便比往常多出数倍。

今日紫凤楼,如往常一样,早早便没了单独的桌子,怀袖被茶博士引着与两个年轻公子同坐一张方桌。

怀袖点了盏碧螺春,并一盘盐焗松子,一盘沙炒南瓜子,坐等周铁嘴接着讲昨日的书《杨家将》周铁嘴今日来晚了一会儿,听书的人等得无聊,便随意闲叙,怀袖手里剥着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哎,你昨儿听说了没有,刑部衙门出事儿啦!”只听后桌一个男人低声道。

旁边一个男人听见,也凑过去道:“我听说了,好像是死了个人。”

第056章 红玉之死

怀袖听见这几人提到“刑部衙门”不禁集中心思,侧耳听他们说些什么。

就听之前的那个男人道:“就是!都有人瞧见告示了,据说是女监死了个人,哎呦!好惨呀!”

怀袖不禁皱起眉心,心底突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我听说是个怀孕的女囚犯,肚子都被人剖开了,孩子被挖出来扔在旁边……”

不待那人说完,怀袖手掌中握着的一把松子被攥地嘎巴巴直响,额角青筋挑了挑,“砰!”一把将手中的茶碗向地上一摔,回身探手扯住那人的脖领子,厉声道:“说!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旁侧喝茶的人见此情景,都惊愣在当地,那人见怀袖脸侧青筋暴起,目放凶光,吓地结结巴巴说道:“是,是真的,告,告示都贴在刑部衙门大门口了。”

怀袖闻听,撒开那人的脖领子,伸手向荷包内取出一锭银子撂在桌上,撩袍便向门口奔。

走至大门口时,迎面进来一彪形大汉,怀袖因走得急,与那大汉撞了下膀子,那大汉见怀袖只身一个单薄小公子,伸手扯住怀袖的胳膊嚷道:“哎!你哪儿来的小子,敢撞本大爷!”

怀袖侧过脸,瞪着那大汉,冷声道:“放开手,敢拦着小爷的路,当心小爷撕了你!”

那大汉闻听怀袖年纪轻轻,却出言狠辣,正欲开口,却对上怀袖一双如血灌的赤红瞳仁,惊地赶忙松开手。

怀袖一脚踢开门,飞身出了紫凤楼。

策马直奔刑部衙门前,果然见侧面墙壁上贴着一张告示,怀袖走上前,眯起眼仔仔细细读了几遍,又看下面画像上娟秀的女子,不是红玉又是谁?

泪水顿时溢出眼眶,在冰凉的脸上滚下两道温热的痕迹,怀袖颤抖着伸出双手,一点点将那张告示从墙上揭下来,折好揣入怀内,飞身上马而去。

此时容若正坐在通志堂内,与几个朝中官员正商议事务,忽闻院落中小安子叫道:“怀公子,您且留步,大人屋里有客人,哎!怀公子,怀公子……”

“砰!”书房门被推开,怀袖闪身伫立在书房门口,脸被风吹得通红,两腮凝结着斑斑湿痕。柳眉倒竖,一双凤目含恨凝血。

容若见她如此,惊地霍然起身,轻声询问:“怀……你怎么了?”

旁边原本与容若商议事务的官员见此情形,皆纷纷起身,识相地悄然回避出去。

容若缓缓行至怀袖身畔,从袖管内抽出帕子轻轻擦拭她腮边的泪,边问道:“怎么了?大冷天儿流这么多泪,皴了脸又要疼好些日子。”

说罢,伸手去握怀袖的手,却被怀袖抽手躲开,从袖管内抽出那张告示,递在容若面前。

容若伸手接过告示,轻轻展开来,仔细看完,面容始终沉静无波。

“原来你终究还是知dào

了这件事。”容若轻声叹息,将告示缓缓收起。

怀袖听见他如此说,惊诧地蹙眉问道:“莫非你早就知dào

了?”

容若轻轻点了点头道:“昨日晚间,这件事发后不久,我阿玛就接到了消息。”

“明大人怎么说?”怀袖急切追问。

容若道:“阿玛说,对方是冲着我们纳兰家来的,那些人不晓得红玉腹内的孩子不是我们纳兰家的,只想借此事羞辱我纳兰家,最好引得我家有所动作。”

怀袖闻听,思及那时红玉的一颦一笑,不禁悲由心生,颤声问:“那,那红玉就这么白白惨死了吗?”

容若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刑部衙门自然会去查,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对于这件事,阿玛昨日已再三嘱咐。”

两颗晶莹的泪珠由脸颊淌落,跌碎在暗红色的地砖上,过了片刻,怀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薄冰般寒凉,面容沉静道:“既然你们高贵的相府怕受牵连,我不怕,这件事,我要管!”话落,转身向外行去。

“怀儿!”容若一把抱住怀袖的身子,急切道:“你冷静点行不行?这件事不是单凭着一腔义气就能解决的。”

怀袖使劲挣扎着,口中喊道:“这些都是你们男人官场中厮杀的事儿,凭什么让我们女人做牺牲品!不公平!”

容若望着歇斯底里的怀袖,心中充满疼惜,死死将她的身子拥入怀内,柔声安抚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dào

,可是,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全然公平之事,比如你要入宫,比如我……”

容若突然刹住话茬,垂下眼帘,深情凝视怀中微微颤动着臂膀的娇弱人儿,温声道:“眼下,我尚在病中,很多事情,虽心有余却力不足,我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你。”

怀袖闻听,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容若继xù

道:“这件事,既然是对方针对我们纳兰家来的,即便红玉腹中的孩子不是揆叙的,我阿玛也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越是遇见这种事,越需冷静行事,否则,不正好中了对方的激将之计?”

怀袖闻听此言,方才渐渐安静下来,将脸埋入容若怀内,良久,低语道:“我就是觉着红玉死的太惨,太可怜……”

容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轻声叹息道:“我知dào

你的心思,相处这么些日子,我又何尝不难受……”

第057章 狐袍笑侃

初入冬,清晨已十分料峭,紫禁城里洒扫的小太监们,忙得热汗气直冲头上的红顶子,昨夜里的一场瑞雪将整个皇城罩在苍茫里,次日清晨刚好放晴,碧蓝天际映衬下的雪闪耀着着宁静的白,黄瓦红墙越发显得色彩卓艳。

苏麻喇姑怀里抱着一个大的锦缎包裹,踏过太监们刚清扫干净的青石板路,迈进南书房东暖阁的门槛儿。

张廷玉正立在康熙炕桌前拨弄蜡芯,扭头看见苏麻喇姑,赶紧附身施礼:“苏麻姑姑,这么大早的就来。”

苏麻喇姑和善的脸庞温婉含笑,说道:“皇上怕是又揪着你一宿没歇息吧?”

张廷玉只笑了笑,站到一旁去了。

康熙正翻看一本奏折,方才听见张廷玉说话,不用回头便知是苏麻喇姑,等看完了一份奏折,再起抬头,苏麻喇姑已经走至他盘膝而坐的暖炕前。

康熙缓缓合上奏折,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扭头朝苏麻喇姑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姑姑怎么亲自跑来了,我清早还跟李德全吩咐,说今天雪晴了,中午去老祖宗那边瞅瞅。”

苏麻喇姑笑起来:“真是祖孙俩一条心,老祖宗也是怕天寒地冻,你往她那里跑,抬龙撵的太监们脚底打滑,再伤着皇上,所以特意叫我给你送过来。顺便给你捎个话,说老祖宗那儿都好着呢,叫你保重龙体,别总惦记着,这些日天儿不好,过去请安就免了。”

“什么好东西这么矜贵,还要姑姑亲自送来,冻着了你,老祖宗更是心疼呢。”康熙边笑着说话,边帮苏麻喇姑解开包裹。

苏麻喇姑从里面抖出一件银灰的滚着毛边的银狐夹袄,做工精美,用料考究,样式简单大气。

康熙头一眼瞧着就极喜爱,赶忙下了炕,让苏麻喇姑伺候他穿上试试。

“这东西哪儿来的?老祖宗自己留着用就好了,怎么又给我做了袄子,我还有今年新添置的没上身,够穿的。”康熙一边打量身上的狐裘袄子,一边跟苏麻喇姑说。

“回皇上,这进贡狐裘的人,原本是老祖宗入关前,在盛京救过一个汉八旗包衣奴才,今年进山打猎,无意中得了,特地千里迢迢地进京献给老祖宗,说起来那件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也难得他有心,还惦记着老祖宗的恩情。”

康熙抬起头说:“既然这样,这衣裳朕就更不能穿了,这是人家对老祖宗的一份心意。”说着就要脱。

苏麻喇姑一把拦住道:“我的爷,我来的时候老祖宗就嘱咐,说不叫我把来头告sù

你,说你若知dào

了肯定不要,我是不想瞒你才多嘴,你若不要,回头老祖宗可要拿我问罪了,我岂不是成了猪八戒?我当时也这样跟老祖宗说过,老祖宗说你现在关系着咱大清的江山社稷,只要你好好的,也就是保全了她,她也就安心了。再说,她总记挂着你那件狐裘的袄子还是前些年做的,袖口的毛都磨了,看着旧色重,特地让我亲手缝制这件,你可别辜负她的一番心思呢。”苏麻喇姑边说边将脱了一半的袄子又穿回到康熙身上。

康熙闻听此言,再不好推辞,只得依了苏麻喇姑。

“真好kàn

,衬得脸色越发斯文俊俏。”苏麻喇姑帮康熙穿戴好,身前身后转着圈儿细细打量着,不住啧啧赞叹。

张廷玉在旁边瞧着,笑着说道:“趁着这新雪放晴,皇上一席白马轻裘,从长安街一过,不知多少女子要感叹:‘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愿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康熙闻听这话,略沉了脸道:“你想朕也做那招蜂引蝶的昏君不成?”

张廷玉赶紧跪地低头认错:“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苏麻喇姑笑起来:“我看张大人说的是实话,皇上如今越发挺拔俊逸,若真此刻从街上一过被人认出来,明年春天的选秀,恐怕这紫禁城的门槛都得被姑娘们的绣鞋磨平了呢。你何苦跟张大人认真,难道还不兴人说实话了?谁也没规定好皇帝就不能长得好kàn

,难道好皇帝天生都被玉皇大帝盖了玉玺,只准长相丑的做不成?”

康熙被苏麻喇姑这番话堵的一个字也辩驳不了,只好摇着头笑道:“都说姑姑嘴厉害得了不得,我竟然忘了教xùn

,今天又领教一番,老祖宗调教出的人果然个顶个的都是厉害的。”说罢,回身对跪在地上的张廷玉笑说:“你起来吧。”

张廷玉谢了恩刚站起身,李德全从门外挑棉帘子走进来回到:“万岁爷,顾大人来了,门外候着呢。”

“让他进来吧。”康熙说道。

顾贞观跟着李德全进了南书房,瞧见眼前的场景先是一愣,又匆忙跪地磕头请安。待重新站起身,苏麻喇姑先笑问道:“是不是乍一看没认出皇上?”

顾贞观也笑了,拱手回苏麻喇姑的话:“不瞒苏麻姑姑,我刚进来的确没认出是皇上,还想是谁家的白衣少年如此风流俊逸,怎么没见皇上呢?才迟疑片刻,等认出是皇上才赶忙请安的。”

苏麻喇姑和旁边的张廷玉都掩嘴笑,康熙也忍不住笑起来:“好吧,今天朕就特赦你们恭维拍马无罪,反正都是好话,朕就都受用啦!”

康熙这一语出口,连站在门边的李德全听了,也憋不住笑起来。

康熙今日心情极佳,留苏麻喇姑和张廷玉以及顾贞观,同在南书房共进早膳。饭后苏麻喇姑告辞离开,康熙顺带让张廷玉也回去休息,只留下顾贞观。

吃罢早膳,康熙隔窗眺望远山如梦,仿佛被铺了一层雪白的糖霜,招人怜爱。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臂,康熙突然想起什么,问顾贞观道:“你最近见容若了吗?他今冬的寒疾不知dào

有没有比往年好些。”

顾贞观如实回道:“回皇上,臣前日刚从蜀地回来,至今除了进宫还未有时间去其它处。”

康熙听闻一拍脑门笑起来:“瞧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刚回京。”略想了想道:“我知dào

你与容若素日交情深厚,不如今天同朕一起去看看他,今天这雪下的我喜欢,也想出宫走走。”

顾贞观闻听康熙要亲自去看容若,自然心下欣喜,君臣二人换了便服,从御马房牵了两匹马,出紫禁城向后海行去。

第058章 结庐篆书

康熙去过的臣子家并不多,其中最喜欢的便是容若的书房——通志堂,朴素清净,书香习习,是个做学问看书的理想地方。

康熙自己的南书房虽然也宁静,但难免有案牍之声,不及这里更静得透彻。每回来此地,跨进门坎子,就仿佛把心中的烦闷都撇在了外头,只留一个轻飘飘的清明神智,用来挥毫泼墨。

所以,康熙每次出宫微服小游,总喜欢去容若的通志堂逗留一会儿。

时令临近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时节,街上推着独轮小车,挎着篮子采办年货的百姓络绎不绝,小贩们趁着年前这几天再忙活一阵子,挣最后一笔钱好收摊过年。因此,吆喝起来格外的卖力qì

,那声音也格外的敞亮。

“来!高庄儿的柿子哎!涩了还管换的咧柿子……”一个身穿深蓝色粗布长袍的小伙子,跟前放着两个大箩筐,用扁担撑着地,操一口参合着昌平味儿的京腔扯着嗓门喊。

柿子摊旁边站着个穿短袄的小伙子,头顶着一顶补过的黑色毡帽,瞅了眼这卖柿子的小伙儿,一脸不服气的伸着脖子把嗓子一亮:“香菜哎、辣青椒喂、黄瓜哎、大苤蓝来哟!西红柿哎、蒜来嘿、韭菜、西葫芦嘞、洋白菜耶、夏冬瓜、胡萝卜、扁萝卜哈,嫩了芽的香椿、腌雪里红哎、腌疙瘩头哎……”

一口洪亮的山东口音震得空气中都回荡着嗡嗡的回音。这夯实流利的叫卖功夫果然奏效,这一嗓子出去,他的摊位前立kè

围拢了一群挑拣蔬菜的大姑娘小媳妇。

康熙和顾贞观刚巧骑马经过这两个摊位前,两人不自觉相视一笑,康熙身为皇上,自然喜见这样繁华的景象,世道昌平,老百姓安享太平温暖日子,他才觉着心里妥帖。

两匹马踩出两串无声的雪迹,沿着后海逐渐走进西边尽头的纳兰明珠宰相府邸。

这里跟刚才街上的喧哗相比,像是被加了封印的世界,极少有人来这里,两旁没扫起的雪地上,连小麻雀跳过的树杈似得小脚印,都完好无缺地保存着。

康熙觉得,像明珠和索额图这样颇引人注目的朝中重臣,是刻意回避与其他官员来往甚密的,因为他们深知他最厌恶的便是结党营私。

可康熙只猜对了一半,明珠和索额图的确是刻意回避与朝中官员的密切交往,但原因却不是全是为避免结党营私,真zhèng

的原因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就是想送礼,都没资格踏进这漆红的深宅大门。

“少爷还要添新茶吗?您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还是不喝茶了吧。”小安子举着茶壶犹豫不决。

“再添一壶,我再写一会儿,就去歇息。”容若深吸一口气,心字香的清雅味道冉冉飘渺,令他感觉胸膛里有一股力量,似怀袖在旁的温柔相伴,支撑着他的精气神,让他加倍想早点完成手中这部即将编写完成的巨著《通志堂集》。

待这部集子完成,康熙定会欣喜不已,到时他开口要怀袖,这又是一件不轻的筹码。

想起怀袖,容若微微苍白的薄唇边映出一弯温和笑意,怀袖,他心底永远不灭不失的一抹春色……

小安子刚添了新茶,只见门帘上的铜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咚声。

“哈哈,我们原本还想偷窥你在做什么呢,没想到你这门头还挂着报警的玩意儿呢。”康熙说笑着,迈步进入房内,伸出一根手指,拨弄了一下门楣上挂着的小铜铃铛,那小铜铃又发出一阵欢快的声音,顾贞观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容若赶忙起身,正准bèi

撩衣襟跪地行礼,被康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又不是在宫里,这儿是你家,咱们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康熙边说着,走到了容若的书案前,拿起放在纸上的,将晕开墨迹在宣纸上的小狼毫,轻轻提起放在笔架上。

一页写了半边的宣纸,被墨迹弄脏了大片,想是刚才容若见到他来不及放好笔,随手丢在纸上弄的,但剩下干净的地方,已经写好的褚河南体娟秀而规整。

“这是完稿吗?”康熙问道。

“不是,是初稿。完结后还需认真再誊抄一遍。”容若回道。

康熙仔细读着素笺上的娟秀字迹,眼内欣喜流露,忍不住连连点头,又问:“初稿完成多少了?”

容若走到桌边将厚厚的一打整齐的纸张取出来,递给康熙,回到:“已经完成八成了。”

康熙用手抚摸着那叠厚厚的纸页,吃惊问道:“这些都是你这段休息的时日写出来的?”

容若点点头回道:“回皇上,是。微臣的老师徐大人,入冬后身子也不好,徐大人上了年纪,精力有限,我只每遇到义理深邃的地方,才到他府上请教,偶有天气好,他也会来我这里与我一同探讨编著之事,其他大部分时间,就都是我独自一人完成了。”

“徐乾学今年身体越发不行了,时任国子监祭酒已渐渐力不从心……”康熙说着,拿起一部分书稿认真读了几页。

顾贞观闻听康熙此言心头一喜,想趁此机会开口为容若争得此职,他一直觉得无论品行学识,容若担任此官职再适合不过。

顾贞观正欲开口,眼光瞥见容若正皱着眉心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顾贞观心里疑惑,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虽觉着这个机会失掉可惜,可是也不得不顾及当事人的意思,他即不明白容若心里的想法,也不便贸然开口。

康熙看完一个章节,将手稿放回原处,回头对容若说:“今年冬天,朕见你的气色比往年好很多,虽然身体略弱些,但寒疾毕竟没再犯,这是好事,著书虽然重yào

,你也要顾及些身体,需yào

什么药品补品,尽管让明珠去宫内的尚药局去寻,朕早跟内务府打过招呼,你的心思,朕明白,想效力也不在这一时,等你身体好彻底了,朕派你用场的地方多着呢!”

“谢万岁隆恩!”容若赶忙施礼谢恩。

第059章 措手不及

趁康熙翻阅手稿的空档,顾贞观在屋里的其他地方闲逛,瞧见正对门的小木棋桌上摆着副下了一半的残局。顾贞观也是棋迷,顿时被勾起兴致,走过去低头看着黑白各路的局势研究起来。

左右看了半天,总觉白旗已经没了胜算,却又想不出为何如此收尾的残局还被容若摆在这里,心生好奇问道:“这副棋局好生怪异!这黑子明明已是苟延残喘之势,为何还留着?”

康熙和纳兰原本站立在书桌旁,听顾贞观这一问,都将注意力转到这边来,康熙先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便笑起来:“这盘残局原来你还在琢磨,要说那日的对弈确实精彩,只是可惜了。”康熙话落,单手指了指顾贞观,笑着继xù

说道:“当日你不在,可是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博弈呦!呵呵”

顾贞观闻听康熙如此说,更是勾起了棋瘾,赶着问容若缘由,容若便把当日张廷玉与怀袖对弈,先胜一筹后又惨败的经过给顾贞观讲了一遍。

顾贞观听得两眼放光,直搓手顿足,后悔的只差捶胸敲脑袋了。口中连连叹息:“真可惜,太可惜了,错过这等精彩场面,我与张大人对决许久,还没见过他输棋呢!”

康熙突然想起似乎那日别过,就再也没见过那位风流儒雅,心思敏捷的少年公子,便说道:“那位才思敏捷的怀袖公子,不知dào

这样的天气如何消解呢?不如我们去马尔汗府上瞧瞧他去!”

康熙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前脚才说要去马尔汗府邸,跟着就催促容若换衣裳出门。

容若闻听,脸上顿时神色骤变,想此刻再差人告知怀袖,康熙就在眼前,已然不及,可就这样去了兵部尚书府,怀袖女扮男装的欺君大罪就落实了,到时若惹得康熙气恼,还不知dào

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容若不敢再往下想,开口道:“皇上,兵部尚书府从来没接过驾,咱们这么去了,恐怕马大人怠慢圣驾,要不要先差人去通秉一声?”容若说话时,神情紧张地望着康熙。

康熙却将手臂一挥,笑道:“不用说,朕就是要这样猝不及防地造访,才能访到主人的特殊情致,否则他们刻意准bèi

,就没意思了,咱们去玩儿,朕又不是以皇上身份摆驾去他府上,即便是吃窝窝头喝菜粥,朕也不怪他马尔汗。”

容若闻听此言,心中无奈,只得匆匆更换上外氅,与康熙和顾贞观一同骑着马,并辔去往吏部尚书府。

此时已接近晌午,街上的百姓大都回家煮羹烧饭,大街上比刚才康熙和顾贞观走过的时候安静许多,远见淡蓝色的炊烟袅袅,徐徐徘徊上升,在整个京城的上空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蓝紫色的薄雾,笼罩着光秃秃的树枝。

鼻息间,粥饭的香气萦绕,顾贞观下意识地摸摸肚皮,感觉有点饿了。康熙笑道:“咱们今天就饶马大人一顿酒菜,呵呵。”

顾贞观和容若都笑起来,顾贞观打趣道:“倘若真被皇上说中了,马大人中午吃窝窝头,素菜粥呢?皇上是不是要褒奖马大人清正廉洁?”

康熙悠然一笑道:“那可说不准,朕没准会查查他那些俸禄都用去做什么了?怎么连老婆孩儿的肚子都填不饱?”

顾贞观闻听笑起来:“还是皇上明见!”笑声里,顾贞观将目光偷偷向容若脸上瞄。只见容若虽也在笑,细看,却不难发xiàn

那笑只是应景,只是在表面上,或者确切说,更像是掩饰什么。

顾贞观还细心的发xiàn

,容若的眉心从方才康熙说要来兵部尚书府时,就始终微蹙,他断定,容若定有心事。

容若确实一路都在挂心怀袖,他没见她也好些日子了,自红玉那件事后,她心里怏怏不快,还小病了一阵子,眼下又快到年根儿,她传信来,说尚书福晋嘱咐过她少出门……

再加上天寒地冻,她此刻或在家习文练字,或者弹奏曲子解闷,但十有八九,她一定在家,这可如何是好……容若从没像今天这样,殷切期盼他们能扑个空。

很快,三人的马在兵部尚书府门前的石狮子旁停下,康熙和容若以及顾贞观纷纷翻身下马。早有门口的守卫过来接过马缰,将马儿牵走。

守门的小厮虽然不认识康熙,却对容若和顾贞观却都很熟悉,眼瞧这两位大人竟然一左一右走在中间这位陌生的爷两边,便猜到中间这位没见过的,来头肯定不小,守卫的小厮们不敢多问,只毕恭毕敬地将三位让进府门。

进了府,康熙直接对容若说:“你跟怀公子熟识,他在这府里的住处你定认识,咱们就不惊动马大人了,直接去找他吧。”

康熙性情喜欢随意,不喜欢走到哪儿都被一圈人簇拥着,且他出宫时,往往行事更低调,如今来了马尔汗的府邸也是如此,访友便就是访友,不愿涉其他,就如他每次去明府只寻纳兰,却从不见明珠一样。

容若走在最前面引路,康熙一边走一边打量马尔汗的府邸。

康熙还是第一次来这位兵部尚书大人的府宅,但见虽然不算太大的院落却树木修剪整洁,搭配高矮协调,房舍布局错落有致,院落里大概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几乎没怎么遇见佣人,即使遇见,那些下人们也远远的避让开去,几个年老的花匠在矮树花圃里忙活,似乎是做着帮zhù

树木越冬的活计。

康熙发xiàn

这府里虽然没见多少佣人,但却也看不见抽空插科打诨,磨牙唠嗑的闲妇。心想:看来马尔汗管教府里下人还算得当。

康熙哪里知晓,这府里上下打理,那马大人却是个甩手掌柜,全凭着朱赫塔娜一人将这府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管束的条理分明,佣人无不口心钦服。

第060章 凌波仙子

怀袖因昨晚看书睡迟了些,晨起便懒了一会子床。

用早膳的时候,她人还没起来,朱赫塔娜派人送来一碗炖乳鸽,怀袖只吃了一碗细鸽子肉,直到晌午时也不觉着饿。

今日突见下了雪,怀袖心生欢喜,便比往常精神好些。丢开平日练字的帖,让素儿查看月历,细数了数,原来已过了四九,今年年前就赶上立春了。

冬天已过半,怀袖心里仿佛提前闻到了春日樱花飘香的气韵,掐指数了数冬至至今的时日,粉唇展笑,铺开一整张素宣在案上,亲手研开黑的徽墨,红的朱砂,提着狼豪小楷在纸上悬腕勾勒……

怀袖冬日居家时,只要不见外客,一概不刻意梳妆打扮,今日也是如此。

双鬓的发丝梳理起来,在脑后绾一个松松的莲花髻,其余的及腰青丝,全散开伏在背上,自由随性,显出几分飘逸出尘的气质,身上穿一身粉青色的夹棉小袄,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齐整洁白的獭兔毛,既暖和又雅致。映衬的怀袖如雪冰肌,越发如粉雕玉琢般剔透。

康熙第一眼见到“怀公子”的庐山真面时,就是这个模样。

其实,在康熙进屋之前,正准bèi

去茶房取水的雪雁先前就瞧见容若几人,原本想上前施礼,突然瞧见容若身后还跟了两个穿长袍的男人。

雪雁心内诧异,她从没见过容若带其他男子来小格格的绣楼,今日怎么……

虽然惊诧,可雪雁毕竟自幼住在将军府,后又随着朱赫塔娜入了京城,也算见过世面的丫头。惊诧之余稳住心神,仔细打量容若身后的两名男子。

她头一眼认出的是顾贞观,因他以往来府里寻大人时,她常能见着,另一位似乎也瞧着面熟,仿似在哪儿见过的,雪雁正细想,三人已渐近了。

容若看见雪雁,心头一喜,唤道:“雪雁,你家怀公子可起床了?快去传话,说今天有贵客临门。叫他再莫懒床了呦!”

雪雁闻听容若这句话说的奇怪,怎么都来到她家府上,还称呼格格为怀公子?边寻思边又向后面那男人面相上偷瞄着打量,这近距离一瞧,雪雁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飞转回渌水亭下棋的那日,是……黄三爷!

雪雁差点惊呼出声,她也同时反映过来容若方才刻意称呼怀袖的用意,也顾不得与这几位行礼,转身就欲往绣楼跑去给怀袖报信,因为心急,没留意脚下,一脚踩进树丛里滑了个趔趄,险些将手里的茶壶扔出去,幸亏壶里没水,否则非泼洒一身。

正待雪雁着急忙慌往回赶时候,康熙突然开口唤住她:“等等!”

雪雁的脚步被这两个字硬生生拽住,回过头,怯怯不安地望着康熙。

不知dào

为什么,雪雁每次见到这个人,都觉得有种强dà

气场压迫着身心,仿佛被他操控住了灵魂,好似不听从于他就是冒犯天威。这男人虽然面相温和,却又让人不自觉的紧张,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吧。

雪雁此刻尽管如万蚁挠心般地着急,也只得乖乖杵在原地。

康熙笑道:“咱们都到怀公子的房门口了,就算堵他到被窝里又何妨?他又不是女儿家,还要避人梳洗打扮不成?咱们既突兀而来,已打搅了主人,就学刘备当年对孔明那样,客随主便吧。”

容若闻听再无奈何,却还是忍不住问雪雁道:“你家公子起来了吗?”

雪雁磕巴回道:“起,起了。”

容若稍稍缓了口气,心想:起来就好,其他的,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许多,到时哪怕要砍头,他陪她共赴黄泉便是。

想及此,容若反倒觉得心里的石头被挪开,心胸开阔起来,向小楼走的步子,也轻快不少。

康熙跟在容若身后,始终没留意雪雁,只当她是怀公子身边的使唤丫头,只因当日在明府见的那一面,她也同样是女扮男装的小厮。

康熙最先踏入怀袖的房门。

此时,怀袖正背对着门,衣袂翩然,一只手轻捻毛笔,另一只手扶着宽宽的衣袖。

毛笔如行云一般游走在素宣上,细细描绘出苍茏的枝杈,口中轻声低声吟诵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滑落在身前的几缕黛丝,轻盈地飘散垂落在双鬓间,细致的腰身下,长长的宽大裙摆,摇曳飘洒在地上,时而微微移动脚步,仿若凌波仙子,临水而照。

第061章 消寒梅图

雪雁才踏入房门,见怀袖还未察觉,便要通秉,可没等开口,就被康熙抬手止住。

容若原本也想说话,见此情景,只得噤了声,与顾贞观一同垂手立于康熙身后。

康熙静静地站着,距离怀袖近在咫尺,凝视着怀袖专注作画的背影,屏息凝神,像是怕吓着因顽皮贪玩而落于人间的仙子。

容若先是望着怀袖娇美的背影,转移目光,落在康熙同样专注的侧眸,一股莫名的紧张情绪腾起,搅扰着他好不容易才抚平的思绪,而此刻令他紧张的,已不再是怀袖,而是康熙眼中的惊艳光芒。

怀袖描完一支微含半苞的梅花瓣,将手里含了朱砂的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满yì

地细细品鉴赏玩。

雪雁见怀袖搁下笔,也顾不得黄三爷如何示下,赶着步子小跑到怀袖身旁。

“跑什么呢?我又不急着用水。看你去取个水脸都跑红了,快去炉边烤烤。素儿清早在炭灰里埋了几只红壤白薯,你顺便看看烤好了没,若是好了,咱俩趁她此刻不在,先分着吃了。”怀袖因垂目欣赏画作,对雪雁说话时,并未瞧见她的神色。

“小格格……”雪雁叫了一声,急地直跺脚,双眼直勾勾瞪着怀袖。

怀袖听她如此唤自己,缓缓抬起眼帘,却见雪雁一双骨溜溜的眼珠儿直撇她身后,轻蹙眉心,不解地转过身子。

瞬间,时光仿似凝结了一般,四人相对而视,谁都无语。

“你……你们……”怀袖怔愣了半晌,才缓过神,嘴里咕哝半天,却只吐出这几个字。

她万没想到,这几个大男人竟长驱直入她的绣房,眼前这三人怀袖虽都认得,但如此突兀地站在眼前,她仍一时反应不过来。

容若先开口,轻声提醒道:“怀儿,还不给黄三爷和顾大人请安?”

怀袖仿佛被这句话从梦中戳醒,赶忙向前走几步,盈盈低身纳福道:“黄三爷吉祥,顾大人吉祥,容大人吉祥。”

虽然是礼数所需,可最后那个称呼,容若仍听着十分刺耳。

仿佛这短短数字,便将他们的关系划得天上地下般的遥远,一个化成了太阳,灿灿地悬在白天,另一个化成了月光,只得退回苍夜,走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康熙始终没有开口,也瞧不出他的神情,只举步绕过怀袖,走至书案前,撩起那张瞄了部分梅花的画,看了半晌,轻声问:“为何不画完?”

怀袖闻听,忙回身应对。

容若垂目伫立,顾贞观则饶有兴致地轮番瞧了一圈眼前这三人。他已觉察出,这几人之间,有微妙的气息暗然涌动。

趁着康熙询问怀袖话的空档,顾贞观仔细观察容若的表情,那双精明透亮的双眼眨了眨,不自觉露出浅笑,心里琢磨:哪天抽个空儿,得找这呆子聊聊。

“回三爷,这幅梅图与平日所做的梅花图有所不同。”怀袖温声回应道。

“哦?”康熙挑高半边眉,面露不解。

怀袖道:“这幅梅图名为《九九消寒图》,整幅图共有九九八十一朵梅花,象征着冬岁末的九个数九天。”

话落,望了眼康熙仍旧疑惑的眼神,浅笑解释:“漫漫冬日里总难免叫人心情沉闷,便作了这幅消寒图,每天晕染一朵梅花,像是眼前萧瑟的景致被春又催走了一天,等这满眼梅花红遍,春也就深了。”

康熙听后雅然淡笑,认真数了数这画上的梅花,却只数出八十朵,不禁问道:“不是九九八十一朵吗?怎么只有八十朵,少了一朵?”

怀袖没想到这位黄三爷心思竟然如此细腻,当真去数那梅花,双颊不禁飘出淡淡的一抹绯红。

怀袖的娇羞怯态正巧落入康熙眼中,看得他蓦然微怔。

“是我粗心,漏画了一朵。”怀袖低声喃语。

康熙闻听,唇绽淡笑,细细端详这画工,绝不是逸笔草草,虽是出自女子之手,那梅树枝干苍劲,有挺然不畏霜雪之气节,而那梅花却娇嫩灵动,高标清远,仿佛拂风而过可随之轻盈起舞一般,整体流畅雅致,跃然纸上。

这笔头的功夫,绝不输于宫里那些自恃会作画的大臣。

康熙提起刚才那只含了朱砂的毛笔,在顶端的枝桠上轻点几笔,一枚朱红色的梅花跃然而出,娇态惹人怜爱。落笔笑道:“这下就不少了。”

怀袖看着康熙新填上去的那一朵不染自朱的梅花,不禁怔住。

第062章 喧宾夺主

怀袖没想到,这个连熟稔都算不上的黄三爷,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在她画作上动手笔。

没错!这《九九消寒图》的确是少一朵梅花,但,这少的一朵却并非是她粗心所致,而是为容若而留,她期待来年春深,他带着她去郊外踏青,骑马射猎,到那时,他再亲手执笔,为她的画作收一个漂亮的结尾。

这也是怀袖心底的秘密,她将这幅梅图暗喻自己与容若的情感,如这画作般完满……

可眼下,这个不请自来的黄三爷,竟未经她允许,擅自在画作上添加笔墨,而且,还是最重yào

的那一笔,在怀袖看来,仿佛那落在画上的红梅,不禁是一笔画墨,抢占的却是她心中的情感阵地,就如他的人一样,不请自来,还喧宾夺主!

康熙自认这梅花添加的位置和色泽形态均别有一番别致的韵味,扭头看向怀袖,却没想到,对上的竟是一双微含嗔怒的凤眸。

康熙被怀袖这突如其来的嗔怨怒容,弄得一时反应不过来,略微迟疑片刻,却又转而微笑,似并不在意。

容若自然瞧看见了怀袖刚才怒视康熙的那一眼,心中几乎漏跳了一拍,心里为怀袖这冒失的行为着急上火,嘴上又无法提点,正心急如焚,见怀袖正偷瞄他。容若紧蹙眉心,瞪着怀袖轻轻摇头。

怀袖知dào

他这样瞪她的缘故,定是瞧见了自己瞪视这位黄三爷,聪明如怀袖,当然也明白他眼波流转中,是在提醒她克制情绪。

可,此时的怀袖心下委屈至极,早于内心抱怨:人家都要鸠占鹊巢了,她是为着他着恼,可他却偏偏不念她的一片心,反而嗔怪,哼!

原本就心情不好,这下更是雪上添霜,怀袖索性将俏脸一沉,杵在旁边一语不发。

“怀儿,还不给客人奉茶!”容若见她如此,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虽是提醒,但语气难免因为担心而重了几分,听上去反更像斥责。

此时,雪雁已经捧了新添茶汤的水壶回来,放在保温的棉垫子里。

怀袖听见容若如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至桌前,将茶碗取了三只出来,分别斟了茶,斟完茶也不让也不敬,就任由茶碗在桌上搁着,仍旧面无表情向旁侧一站,任这几个大男人在自己房中晃悠,丝毫没款待客人的意思。

康熙倒也并没因为怀袖的慢待而气恼,兴趣盎然地这转转那儿瞧瞧,又走到书架前看了看怀袖书案头最近正翻阅的书,看见有本《道德经》正倒扣在桌面上,心道:没想到这丫头竟还对老庄这类道学精粹感兴趣,隧欲拿起来翻看。

怀袖眼尖瞧见,脚下迅速一个滑步过去,先一步将书拿起来,按在胸口,笑容僵硬道:“这本书里有我的一些拙笔粗批,黄三爷还是不要看了吧。”

她动作如此迅速,倒是令康熙吃了一惊。不过,康熙转眼见她面露红晕,想她是不好意思让外人见她的笔墨,情急之下才如此,倒是也很能理解。

容若却更显紧张,正欲上前说话,却被顾贞观一把拉住衣袖。

容若回头看,见顾贞观正浅笑望着他,眨巴着他那对精亮的双目,对他轻轻摇头,伸手在他的衣袖上暗暗拽了两下。

容若此时心已乱,一时琢磨不出顾贞观的用意,只脚步停在原地,心内焦急却使不上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康熙瞧见怀袖此时虽双颊绯红,但神情却依旧暗含不悦,心下不禁哑然。

他今天的突然造访,定是唐突了眼前的佳人。不过这小女子到确实有个性,他还没弄明白啥时候得罪了她,却见她已满颜愠色,不过虽然面含怒容,但天性中的纯然可爱却也没因恼怒而减损半分,反而更凸显出这女子不似风摆柳枝一样没性格的俗女。

康熙明白,再叨扰下去就怀袖恐怕没多少耐心,见好就收才是道理。转身走到桌边,端起其中的一碗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回身对怀袖说道:“今日冒昧了。”话落,又对容若和顾贞观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康熙说这话,已抬腿跨出了怀袖闺房门槛儿,顾贞观跟在后面,容若走在最后,等前面的二人都出去,容若举步前回过头深深凝视怀袖一眼,目光中掺杂着些许困扰和疑虑。

怀袖见他如此,正欲上前说句话,容若却已经收回目光抬腿出门去了,只留下门帘空晃几下停了下来,窗外廊下的脚步声渐渐行远。

第063章 红梅迷情

屋内突然宁静下来,怀袖踱步到床边,倚着床栏坐下,目光怔愣出神,她此时依然没弄明白刚才容若几人突然来访,究竟做什么……

那个莫名其妙的黄三爷,表面瞧着极讲理,却行为霸道。他怎敢光天化日就闯进吏部尚书府的内宅……

还有,容若刚才的眼神好奇怪,虽然在暗示她不要失礼,却仿佛又带着几分畏惧,对谁畏惧?是那位黄三爷吗?容若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人的感受……

还有,最重yào

的一点,容若为什么不拦着他们,居然还将他们直接带进她的闺房,他今天一反常态的行为究竟是为什么……

一大串问题抛下来,像乱飞乱撞的蜜蜂在怀袖脑子里不停的纷扰,而刚才那些出现在她房里的人仿佛一场梦境,此刻醒了,人就走了。

但怀袖知dào

,那不是梦,因为梦境不会留下痕迹,而躺在书案上的画纸上那枚艳红色的梅花,就是他们来过印证。

那朵嫣红的梅花,像是一个专门为刚才发生的一切篆刻的印记,将刚才的那一段,她不愿认领回的光阴标示出来,让她想抵赖也不能够。

那朵梅花又像是一个确定,仿佛确定了她与另一个人,从原本没关系变成了一种共同的关系……另一个人?怀袖心里陡然一惊。

她被自己脑中突然迸出的这个词震撼住。

另一个人是谁?怀袖蓦地抬起眼帘,目光如剑锋刺向桌面画上的那朵朱红梅花,“没有另一个人!他是个入侵者,未经他允许,就强走了原本属于容若的东西,这人真可恶!”怀袖口中愤愤念着,猛然站起身走到桌前,看着刚才被那位黄三爷喝了一口的水杯,抓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

陶瓷与石板瞬间碰撞出清脆的碎音,杯子的残骸向四面八方迸溅,有的迸溅起来,竟在她的手背留下了如那朵梅花一样的殷红色的血痕。细细的,长长的,也如那支沾了朱砂的毛笔描绘出来的一样,衬着怀袖细瓷般柔白的肌肤很是惹眼。

怀袖神智渐渐有些涣散,她不清楚雪燕和素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知dào

耳边有人乱纷纷说着话,怀袖听着觉着越发心烦,想开口制止她们,眼皮却沉的似不听她的意志,终究只闭着眼,任由她们折腾,突然心里又惦记起什么似得,咕哝着说了几句话,便神志不清地睡了过去。

素儿轻轻给怀袖拖掉鞋子,将被子拉开盖在她身上,刚腌好被角,突然听见怀袖口中嘟囔,素儿赶忙把耳朵凑近怀袖嘴边,屏住呼吸听着,只没头没尾地听见一句:“把那画收起来,我不想看见!”

素儿起身走向书案,果然见书案上铺展着一张画,是上午刚画的,素儿伸手提起画看了看,觉着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素儿回头看了眼秀床,床上的人儿已经睡熟了。

素儿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画一点一点卷起插进桌边的敞口大花瓶中。

★★★康熙与顾贞观和容若出了吏部尚书府的府门,趁康熙上马先走两步的空儿,顾贞观一把按住容若的手背,笑着说:“别想了,啥事儿没有!”那笑容里暗流淌着几分微妙,眼神却是笃定的。

容若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dào

顾贞观说的“啥事没有”到底是啥意思,莫非……他猜出了自己心底一直担心的事?转念又一想,不可能!他又不知dào

皇上见过女扮男装的怀袖。但此时已来不及细问,顾贞观已经翻身上了马,并催马跟上康熙,容若只好上了自己的马,随他二人去了。

刚走到长安街头,康熙回身对顾贞观说:“你现在去趟索额图府上,传我口谕,让他明早来南书房,我有话问他。”

顾贞观领旨走了。容若看着顾贞观走远的背影,心里越发地纷乱,他明白康熙是故yì

将顾贞观支走,也知dào

定是有话要问他,可他却心里一点头绪都没有,更不知dào

该如何应对康熙的问话。

康熙却只字未提刚才的事,只又聊了些关于书稿编纂的事儿,还饶有兴致的趁着雪景,吟诵道:“歌千阙,词千阙,天苍地茫情切切,与君念留别。诗成行,赋成行,墨染白素泪如霜,那堪西风凉。长相思,长相忆,相忆相思君知否,情浓两处愁。长相伴,长相守,相守相伴妾所求,恩深水长流.”

容若听出了康熙词句中暗含意绵情长的慨叹,又不敢贸然开口,只静静听着,不知觉两人已进了端门,李德全早等在门班房内候着,瞧见康熙和容若的马刚一露头,李德全就抱着康熙的黑貂大氅跑过来,拦住马要给康熙披上。

容若见已经进了宫,没了刚才在街上的避讳,便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恳请皇上降臣以欺君之罪!”

第064章 无错之错

康熙突然闻听容若如此说,微怔几秒,随即对李德全挥了挥手,李德全识相地赶忙回避开。康熙开口问道:“她是谁?”

容若如实回禀:“她就是疆北正白旗振国大将军葛吉泰的小女儿,也就是兵部尚书马尔汗大人嫡福晋的亲妹子。”

康熙听了微微点头,没说什么,翻身上马而去。

康熙没说话,容若只得继xù

跪在雪地里,眼望着康熙渐行渐远的背影。

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暮色越浓,越衬得地上格外明亮,天浑的如泼翻了俨茶,雪似乎还没下够。

逼人的寒气只往人骨头缝里钻,容若跪在雪里的膝盖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神智也逐渐迷糊起来,但仍强撑着精神,他心里明白,眼前这天寒地冻,一睡着就醒不来了,可这样跪一夜,能不能留口气到明早也说不准呢。

容若已猜到,这多半是康熙对自己治的罪,欺君本就是大罪,判得重能株连九族,甚至连怀袖也牵连进来,思及此,容若不禁释然,自己如果就这么死了,也算是便宜了。

想起怀袖,容若心内动容,如果他一个人能够承担下全部罪孽,怀袖得以保全,他觉得眼前这样死,实在值得,他只望她一切安好……

正想着,远远的见一个人影晃悠过来,越走越近,容若凝了几次眼神,因为实在太冷,终究没能看清来人的脸,直等到那人跑至他跟前,才认出来,是李德全。

“哎呦,容大人当真还跪着呢!”李德全边说话,边将容若从地上搀扶起来。附身掸了掸容若身上的雪,支撑住容若虚软的身体,喘着气道:“幸亏万岁爷惦记着您,叫我赶来瞧瞧,要不您的小命就搁这儿了。”

容若只觉舌头僵硬,身体软的没一丝气力,身体全倚在李德全身上,李德全也是用尽lì



支撑着两人的身体,好不容易挪到午门外,远远地一乘四人抬深绿色棉呢小轿跑过来。

小安子最先跑过来,从李德全手臂上接过容若,让他倚在自己身上,瞧着容若冻得发青的唇,眼圈儿一红,抽啜呢喃道:“大人?这是怎么了?下午出去时候还好好的。”

“小子,没事儿,容大人受了点凉,回去煮一锅姜汤热热地喝了,保管明儿就好了!行嘞,我把容大人交你手了,好心照看着,皇上那边还等我伺候呢!”李德全说罢扭身就往回走。

“李,李公公留步。”容若刚才走了几步,身上郁结的血液舒缓开,终于能开口说话,便唤住李德全。

李德全听见赶忙又折回来:“容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皇上怎,怎么说?”容若缓声问道,虚弱的容颜却依然掩饰不住眸中的紧张,李德全含笑道:“皇上说了,那日见得是黄三爷,没有欺君不欺君这一说。”话落转身就走。

容若闻听,眼眶一热,挣开小安子的手臂再次跪地磕头,口中大声说道:“谢主隆恩!”

次日,纷纷扬扬的雪片继xù

飘落在天地间,仿佛想要将人间彻底遮盖住,但雪的心里终究是柔弱的水做的,无法彻底覆盖人世间的所有不洁,也无法涤荡出人世间所有的洁净,默默地飘落在地,终究是无奈的唯一选择。

雪花没有根,却生出了璀璨的花朵,这样的开始也就注定了它辗转坠入尘埃,后终究要消失在尘埃里的宿命……

命运之轮开始旋转时就埋下了种子,而后诡异的微笑,只安静的等待着世间的万事万物结出属于各自的果。

康熙仍旧如往常一样,斜倚在南书房的大迎枕上,一只手拿着一份奏折,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巴掌大的玉如意把玩着,面前的桌上,放着张揉皱了的字条儿。

康熙口中低声念着:“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日月双照五星联,时候到来一起完……”念完,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抬起脸,问站在旁侧的张廷玉:“你确定这份奏章上的解释没错?”

张廷玉笃定地点了点头道:“回万岁,这件事臣已经彻查多时,臣敢断言这奏折上所解却无差错!”

康熙点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隔日你与顾贞观,容若一同进宫来见我,咱们商议着年前就把这事儿做个了断!”康熙说这话时,斯文白净的脸微微涨红,表情虽肃然却是平静的,只是那双平日向来温和的明眸中迸出两簇杀气。

第065章 腊八佳节

转眼已到了小年时节。

小年,是年三十儿前最后一个节。俗话说:腊月二十三,糖瓜儿沾。小年这天清早,大人小孩儿都嘴里含一块甜甜的蜜糖,是为了用糖把嘴粘住,不许骂人说脏话了,当然,这一天最重yào

的还要准bèi

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

对平常百信而言,灶王爷掌管着一家的肚皮饥饱大事,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大日子,自然马虎不得,他们还指望着这位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呢。

小门小户的普通百姓,有米下锅过的就算不错的光景,腊八粥的内容便是大米,小米,花生,黄豆参合在一起熬上一大锅。大人孩子每人一碗插根筷子倒不了的稠粥。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再给锅里放几颗枣子,红的,黄的,白的,看着颜色鲜亮,闻着也是香喷喷的稻谷味儿。

侯门富贵之宅的小年则过得隆重些,腊八粥的内容也就远远不限于那个“八”字上面了。除了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等这类常见的食料之外,比较讲究的,早半个月前就开始酿制配颜色用的青红丝,果脯干,桂圆肉,蜜饯,葡萄干等,再加上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增添颜色的搭配和香脆有嚼头的口感,出锅后再依照个人口味添加白糖红糖,蜂蜜等调味,细数起来竟然也有十大几种之多了。

疆北振国将军府东果儿格格每年腊八节时,必定亲手下灶煮粥。为阖府上至将军葛吉泰下到粗使奴才分食腊八粥。分完了最后一碗,已是从天没亮起床忙活直到晌午正阳高照。

东果儿格格吃完了腊八粥,照例去后院给母亲固伦锐敏公主请安,刚进门,就见炕桌上一口没动的腊八粥。

“额娘,怎么一口都没吃?是今年做的粥不和您的胃口么?”东果儿坐在炕沿上,仔细看着额娘的容颜。

古论锐敏公主依旧不改平日慈眉善目的容颜,只是眼睛里的神采有些空落。

沉默了一小会儿,固伦瑞敏公主才缓缓道:“往年的腊八粥,都是怀袖亲手端给我的……”说着眉头微蹙,虽强忍着却已红了眼圈。

冬果儿闻听此言越发的按耐不住,泪水早成双连对的滚落下来。悄声哽咽,颤声道:“过了这个年,怀儿就,就该入宫了,我,我还不知dào

这辈子能不能见她了……”说着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固伦锐敏公主听着女儿的这些话,悄然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深邃的沉思……

而此时的京城,怀袖面前却放着一只空碗,里面原先盛着的是二姐朱赫塔娜亲手熬制的谷香四溢的腊八粥,此时被怀袖吃的一干二净。

“今日过节,外祖母和额娘还不知怎么想你呢!”朱赫塔娜笑道。

怀袖托着下巴悠悠道:“我也想她们,可是想也得努力加餐呀,不然叫她们更担心!”

自上次那场冬雪开始,怀袖就一直卧病在床,直到这几日方才痊愈。

这两天刚有了些食欲,前两天齐步琛独自,偷偷从边塞单骑来京城看怀袖,说是额娘想她想的厉害,齐步琛怕过了年,怀袖入宫后,再见面就难了,赶着年前,冒着大雪跑来京城,带了怀袖最喜欢吃的将军府里的酱野味儿,另外还有一封菱悦托人捎来的信。

怀袖见了哥哥原本就欣喜不已,看了菱悦的信,更是喜上眉梢,菱悦的产期虽然提前了几天,但蒙菩萨保佑,母子平安,菱悦的肚皮真够争气!一口气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

菱悦在葛尔丹部的地位也母凭子贵,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怀袖看了信,高兴得第二天就下了床,还特地跑到二姐的佛堂里去上了三炷香,磕了几个头,还求着二姐给菱悦念了几遍祈福经。

吃过了腊八粥,放下碗筷。怀袖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也比前阵子清爽了许多,眼瞧着窗外暖融融的一轮冬阳,怀袖有些蠢蠢欲动。

“姐,我想出去走走,行吗?”怀袖小声跟朱赫塔娜央求。

朱赫塔娜原本想一口回绝,可瞧着她那双可怜巴拉的大眼睛,又想着她过了年,就要入宫了,心便软下来,嘱咐道:“要想出去,必须让雪雁跟着,而且不许时间太长,天气冷,你身子刚好不多时,小心着些!”

“嗯嗯,我保证听话!”怀袖见二姐松口,拼命点头应允,起身向后院跑。

第066章 紫凤巧遇

怀袖一早站在绣楼廊下,就隐隐听见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听雪雁说,京城里的小年比正经年三十儿还热闹!很多京城里有名的杂耍班子,这天都是年前最后一场戏,再赚一笔钱,明儿就收工回去过年了,还有很多高跷秧歌,都趁着今天街上人多出来彩排,伸展一下手脚,准bèi

在正月十五那天一展技艺。

怀袖的七魂八魄,早被那些披红挂绿的花脸丑旦,还有那些敲的震天响的锣鼓声勾了去,这样热闹的日子里,怎么能囚禁得住她那刚出窝的雏燕似得心。

雪雁给怀袖换了件象牙白色的狐皮夹棉袍,外面披着的,是朱赫塔娜一件簇新的裘皮长毛斗篷,怀袖住的院子里,前些天腊梅开了几支,她常出去踏雪赏梅,朱赫塔娜就将这件珍贵的雪裘斗篷给了她,让她出门裹身子。

“病了这些日子,面色还没调养过来,被这身银衬得越发的面皮白皙了,真zhèng

透明似得,乔装真可惜,若是女儿装再涂点胭脂,唇上点一点儿朱红,比年画上的女子都好kàn

!”素儿忍不住赞叹。

素儿原以为来了京城,怀袖会不适应水土,可没料到住了这大半年,怀袖越发出落的粉雕玉琢,柔嫩白皙,想来,定是这京城的风没有北疆的烈,水也比北疆的柔和一些,养人一些。

怀袖和雪雁照旧坐着小马车出府。

“小格格今天想去哪儿逛?”雪雁问。

怀袖想了想道:“还去紫凤楼,那条街上什么热闹都有,挑个靠窗边儿的位置坐下,又暖和视野又开阔。”

拿定了主意,雪雁跟赶车的小厮吩咐,小马车摇着铜铃铛,直奔紫凤楼而去。

很快,车停在紫凤楼门前,雪雁小心翼翼扶着怀袖下了车,主仆二人进了紫凤楼,紫凤楼的茶伙计全认得怀袖,一边往楼上招呼主仆二人,一边闲聊问:“怀公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咱们这儿喝茶啦,小的还以为您离开京城了呢。”

怀袖闻听只笑了笑说:“这不是又来了么?放心,只要我有空出来,多半都会来捧你家的生意。”

小伙计先打了个千儿,嘴甜笑道:“我这儿先替我们掌柜的谢谢您嘞!”

伙计将怀袖让至靠窗的一个小茶桌旁,扯下搭在肩膀上的雪白手巾,利落地将本就一尘不染的桌櫈又擦了一遍,转身下楼去端茶点。

就在怀袖等茶水的功夫,正闲看窗外的景致,却听见楼下迎客的伙计高声喊道:“容公子两位,楼上请您咧!”

怀袖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巧?自己和他竟然前后脚进门,像约好了似得。

正想着,耳听楼梯口传来噔噔的上楼声,目光不自觉地盯着楼梯口。

容若和顾贞观二人上了二楼,容若走在前面,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也正望着他们的怀袖。

容若先一愣,紧跟着面色微显不悦,径直走至怀袖身前,一扫往日的温和,沉声问:“你怎么今天跑出来了?街上人闹哄哄的,还不快回去!”语气中竟夹带着几分斥责。

怀袖闻听微微怔愣,一时反应不过来。容若对她从未用如此口吻说过话,语气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又见他神色严肃,目光凌然,怀袖也不禁怒从心生,仰着脸,同样回瞪着容若。

容若见怀袖仍坐着没动,又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定又是性子里的倔强劲儿犯了,厉声道:“还不快回去?没事儿别到处乱跑,你坐车来的吧?我这就去找赶车的小厮,赶紧送你回府!”说完,竟不由分说,拉起怀袖的胳膊,就要往楼下走。

此时,刚才招呼怀袖的茶伙计刚巧端着托盘过来,将怀袖的茶碗和几样点心盘子放在桌上,小声说了句:“怀公子,您点的上齐了。”边说边偷偷瞄了两人一眼,迅速转身子退去。

与容若同来的顾贞观,很识相地坐到另一张临窗的桌上,目光始终注视着窗外,仿佛没看见怀袖似得。

怀袖嗔怒,手臂一扬,甩开容若的手,怒道:“这紫凤楼又不是你开的,既然你来的,我凭什么来不得?”容若见怀袖如此,知dào

来硬的这丫头只会更倔强,只得婉转口吻,温和劝道:“快回家去吧,今天街上人杂,你一个人小小年纪,出来不安全!”

怀袖白了容若一眼,满不以为然地悠然落座,还端起茶碗悠哉地品着茶,道:“我才不这么早回去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要看够了热闹再回去!”

第067章 清真事件(上)

容若见她丝毫不知事情厉害,心中压不住焦急,剑眉蹙起,正要准bèi

再次开口,却见旁边桌上的顾贞观突然霍地站起身,目光灼灼,盯着牛街清真寺方向看了数秒,回头对容若大喝道:“看!起烟了,咱们快走!”说完,自己先一个箭步向楼梯口奔去。

容若闻听一惊,也向窗外看了一眼,果然见牛街清真寺的方向,阵阵灰黑色的烟雾越来越浓飘向空中。容若手往腰间一按,脸色阴沉,对怀袖厉声说道:“赶紧回去!”

怀袖这才注意到,他今日竟是带着刀出来的。可还来不及开口出问,容若已经跟着顾贞观飞奔下楼去了。

怀袖见此情景,知dào

定时出了事,心中挂念容若,情急起身,将袍子前襟一提,快步跟了上去。

雪雁着急地跟在后面叫:“小……公子,出来时福晋叮嘱过的要……哎……您等等我呀!”雪雁见怀袖已下了楼,急得话也没说完,跟在后面噔噔噔跑下楼。

楼下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一个高个子男人碰了雪雁一下,险些将她撞倒,雪雁也顾不得这多,慌忙往紫凤楼门口追怀袖,可等她跑到了街上,哪里还看得见怀袖的人影。

雪雁焦急地直跺脚,正左右顾盼时,远处疾驰过来几匹马,马上全都是前胸绣着补子的官员,后面还跟着奔跑着的一队官兵,路上的老百姓被撞的撞,吓得吓,四下里乱跑乱嚷。

前头骑马开路的官员见了挡路的百姓,一鞭子就抽到边上去了,那鞭子可没长眼,鞭梢连带着扫在一片人的脸上,胳膊上,后背上……顿时又掀起一阵呻吟叫嚷声,可那些官兵却充耳不闻,顺着大街直奔牛街方向跑去。

街上越来越混乱,雪雁娇小的身体夹在人群里被推来挤去,可她也顾不上这些,边抹着眼泪边拨开人群哭喊:“格格,你到底在哪儿呀?”

旁边几个个高壮硕的男人从雪雁旁边推开人群跑过去,把雪雁一下推到在地,雪雁刚一摔倒,立kè

就有拥挤的人群踩踏过来,幸好紫凤楼的一个茶伙计靠在门边瞧热闹,见此情景,眼疾手快一把将雪雁从地上拉起来,拽进了紫凤楼。否则那一群人踩上来,身材娇小的雪雁就是不死也得落下残疾。

那小伙计将雪雁拉进紫凤楼,他认得雪雁,知dào

她是常来听书的怀公子的贴身小厮,好心安慰道:“这乱哄哄的,你上哪儿找你家公子去?早点回去吧,没准你家公子此刻已经回去了呢。”

那茶伙计见过上次怀袖在紫凤楼教xùn

宝兰家奴的场景,又笑说:“放心吧,就凭你家公子那身手,肯定不会有事的,不过是与你走散了。”

雪雁此时不知是被惊吓过度,还是因与怀袖走散而担忧,目光失焦,神情涣散,口里只顾着呢喃不止:“回去……弄丢了我家小格格,我哪还有脸回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茶伙计听她口中一直嘟囔着什么小哥哥,其他的也听不明白,以为她是刚才被吓坏了脑子,索性也就不理会她,转身继xù

看热闹去了。雪雁呆滞着干坐了一会儿,又转身走进纷乱的人群。

怀袖见纳兰和顾贞观飞身上马,向牛街方向飞奔而去,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取自己的马,见路边一个石桩上拴着一匹大青骡,也顾不得许多,解开青骡的缰绳飞身跃了上去,飞掌拍向大青骡后臀。

那大青骡被怀袖这一掌拍的受了惊,腾开四蹄便跑了出去。

怀袖眼见距离前面纳兰和顾贞观的马越来越近,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容若刚才阴沉的面容,和腰间冷森森的佩刀,根本没注意到路两边,与她反方向如潮水般哄跑的人群。

越接近牛街清真寺,黑烟越是浓烈,空气中浓烈的烟熏味道,呛得怀袖忍不住咳了几声,容若和顾贞观将身子低低地匍匐在马背上,目光四下里搜寻着什么。

怀袖扯着大青骡的缰绳,紧紧跟在容若马儿后面。

两匹马已经进了清真寺的大门,只见寺院内四壁悬挂着的血红色的旗帘已经全部被点燃,火舌呼呼地不停向四下蔓延,正虎视眈眈着四周支撑着殿顶的廊柱,有的火苗已经缠绕上了廊柱的身体,如赤金蟒蛇一般吐着火信子乘着滚滚浓烟往房梁上窜。

“在那里!”顾贞观伸手一指,对容若大声叫道。

容若顺着顾贞观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锦衣卫中间紧紧簇拥着一个身着白裘的男子,那男子正是康熙。

第068章 清真事件(中)

第068章清真事件

顾贞观和容若催马向那边靠过去,正当二人的马快要接近锦衣卫时,只见一个黑影从侧旁跃过来,白森森的刀刃刺向顾贞观后心,容若恰巧在顾贞观背后,见刀快到近前,伸手抽刀出鞘迎面一档,将那黑衣人的刀磕到一旁。

那黑衣人转刀锋刺向容若,两人纠葛在了一起。

此时跟在容若身后的怀袖,见容若被卷入了乱战当中,又着急又担心,只恨自己此刻身上没有兵器。

放眼四顾,见四下到处都是戴着红顶子的官兵和黑衣人混战。怀袖见刚才偷袭容若的也是穿黑衣的,便知dào

这是官匪混战了。

此时,一个黑衣人跃至她的骡子旁边,举起手臂,正准bèi

用刀偷袭一个身穿补服的官员,怀袖瞅准时机,从其身后使出一个燕子过梁,双手扳住黑衣人的手腕,用力一拧,没想到那人根本没什么功夫,被怀袖拧住的手,握着刀竟然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噗嗤”一道殷红的血渍从那男人的喉咙处飞溅出来,喷了怀袖一身。怀袖劈手夺下他的刀,身子迅速向后仰过去,想躲避开那人迸溅出的血渍。虽然她闪过的速度极快,可还有些血渍迸溅到了前襟上,一阵腥气扑来,怀袖感觉胃里涌上来一阵恶心。

虽然她会一些功夫,但自幼习武也只是为了防身所用,从没杀过人,刚才原本只想夺那人的刀,没想到他那张牙舞爪的样竟全是唬人的,全不顶事,怀袖虽是无心之举,却也心生愧疚,此时,又一个黑衣人扑向纳兰背后偷袭,怀袖顾不得许多,催胯下的大青骡提刀迎了上去。

容若面前被大群黑衣人围拢着,只顾拼杀。顾贞观是文官,不会功夫,容若要一边护着顾贞观,一边应付源源不绝的黑衣人,渐渐有些应顾不暇。

此时黑衣人似乎比刚才进来时候还多,正当容若全神贯注抵挡眼前几人时,只听耳边一阵冷风扫过,容若下意识低身避过刀风,趁机回身看,只这一眼,脸上霎时间惊得血色褪尽。

只见身后一位白衣翩然的少年,手握一柄钢刀,白晃晃的利刃如雪翻飞,正与几人困战厮杀,那翩然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怀袖。

此时的怀袖,一身银色素裹的娇躯,手中一柄单刀周身翻飞,在人群中煞是惹眼。

黑衣匪徒见她年纪轻轻,却功夫了得,且又穿着华贵,以为她是什么重yào

人物,纷纷向她袭去,容若保护着顾贞观自顾不暇,眼看着怀袖已渐渐露出体力不支的迹象。

他还不知,怀袖此时是大病初愈,身体尚羸弱,如何能应付眼下众多虎狼一般的匪徒,容若心中焦灼如火,却又苦于一时分身乏术,无计可施。

索性,容若和怀袖虽然被众多黑衣人围攻,却并没被冲散,三匹马正徐徐向着锦衣卫聚集的方向靠拢过去,被锦衣卫紧紧护在中央的康熙,面色从容镇定,平心审视眼前混乱的场面。

康熙心里有数,眼前虽然看似黑衣人占了点上风,但他知dào

这不过是故yì

安排的引蛇出洞的计谋,不让援兵进来,就是为了用自己引出这些黑衣人背后的主谋。

就在康熙沉着观战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身银装,正拼力厮杀的怀袖,康熙咋见众多黑衣匪徒围拢着怀袖一人周围,并隐隐瞧见怀袖胸前一串鲜红的血迹,那一刻,康熙心里仿佛失落了什么。

瞧出怀袖此时已是勉强支撑,康熙心下一急,也顾不得自身安危,抬手拍了一把自己的贴身侍卫,号称金鞭神将李铁,手指着怀袖命令:“你去把那位白衣少年带过朕身边来。”

“可是您身边此刻……”李铁此时心全系在康熙的安危上,不敢怠慢一丝一毫。

康熙心急,瞪眼吼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伤了他半根毫你家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铁见皇上盛怒,不敢再迟疑,将手中钢鞭挥舞的霍霍生风,顿时辟出一条路来到怀袖近前。

此时的怀袖早已力不可支,握着刀的手腕不住地颤抖,招架的姿势也越来越绵软无力,一个手握双刀的黑衣人一纵起身,由上自下举着双刀朝向怀袖压顶便砍。

怀袖迅速抬手挡那下落的双刀,三刃相撞,只觉得手臂被一阵巨大的力量震的发麻,手里的刀“砰”地应声飞了出去,怀袖眼前发黑,觉得天地在旋转似得,接着就什么都不知dào

了。

第069章 清真事件(下)

眼见怀袖昏厥,欲坠马下。

李铁的钢鞭此刻刚巧及时赶到,那鞭子如一条灵活的钢蛇,探身圈住怀袖的腰使劲一拉,将怀袖的身子扯了过去,李铁伸手接住怀袖的身体,低头一看见怀袖紧闭双目,已昏过去。李铁见此处贼人众多,索性把怀袖往肩膀上一扛,挥舞着钢鞭又护卫回康熙身边。

康熙从李铁手里接过已经不省人事的怀袖,将她的身子紧紧护在自己臂弯里,刚才还气定神闲的神情,转眼阴云密布,再抬眼看向黑衣人,康熙瞳仁中灌着血色的杀气。

见黑衣人已经陆续来的差不多了,并瞧见其中一群黑衣人,拥簇护卫着一个身着红色紧身上衣的蒙面男子周围,康熙知dào

,时机差不多了,回头对魏东亭说:“放出信号,全力进攻,全歼贼人!”

魏东亭在接到康熙口令的那一刻,看到了康熙眼中的杀气,心里被猛地一赫,浑身的汗毛竟全立了起来。

怀袖被耳边的声音惊扰,隐隐感到一阵温暖的力量包裹住自己的周身,宽宽的胸膛,结实的手臂,紧紧地拥住她。努力张了张眼,迷蒙间始终感觉眼前模糊一片,她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动,她觉得那身影像是容若,应该是他吧,除了他还会有谁?除了他,她再不知dào

,谁还会有如此温暖,坚实的臂弯,是他,一定没错……

怀袖这么想着,唇角迁出一丝宁和的笑靥,只觉得眼皮沉沉的直往下坠,身子也软软的使不上力qì

,很想睡,就这样睡一下吧。

清真寺里的红顶子援兵越来越多,黑衣人刚才凶猛的势头逐渐被扼制,容若终于抽出身,回身再看,那匹脱着怀袖的大青骡早没了踪影,容若心里徒然一紧,目光四下里搜寻,若是怀袖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他自己也不会苟活于世。

就在容若四处搜寻怀袖时,目光不经意定格在一处,深褐色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心内仿似被抽空了一般,眼神黯然,缓缓调转向旁处。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容若刚才脸上的神色,看进顾贞观眼里便是这样的感觉。顾贞观转过目光,朝被锦衣卫层层护卫的康熙那边望了一眼,策马跟在容若的马后面。

此时,牛街清真寺里的一场恶战已经基本平息,只剩零星叛乱余孽苟延残喘,垂死挣扎。

狼藉战场自会有官员去清理善后,容若今天原本可以不来,但毕竟身为皇上身边的一品带刀侍卫,他有护驾的义务,况且事前商议全盘计谋是康熙特意秘召张廷玉,顾贞观和他等几位重臣合计谋划,虽然他此时身体也带病,但终究无法在这样紧要的当口,让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却没想到意wài

地牵连了怀袖……

一场恶战后的容若,感觉身心俱疲,而最令他心如蝼蚁啃噬难安的,却是刚才看到康熙怀抱着怀袖时,低头凝视,眼神中的怜惜,难道皇上真对怀儿……

就在容若心里烦乱之际,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容若赶忙回头,见顾贞观不知何时催马行至自己身侧。

“今日出师告捷,皇上定有重赏,怎么?不等领赏就回去了?多亏得慌呀!”顾贞观精明剔透的黑眼睛,眨巴眨巴瞧着容若,嘴里仍是他那一成不变的,半带调侃半当真的口吻。

容若说:“我今天确实乏了,你若一会子入宫,顺便替我奏明皇上,我先回府去了。”容若此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只想一个人静静。

“回家痛饮山西陈酿?”顾贞观嬉笑着,似乎并不想这么快就放容若走,仍旧插科打趣。

“顾兄这个时候还跟我开玩笑,我眼下的身体哪能饮酒?”容若不解地苦笑摇了摇头。

“这山西陈酿,恐怕容兄此时早已灌了满腹吧?”顾贞观意有所指地笑道。

容若此时才听出顾贞观话里的弦外音,定定地看着他。

顾贞观也浅笑注视着容若,他不但看出了容若眼中的疑惑,更看见了他心中的顾虑,顾贞观略想了想,说道:“这位怀袖格格从面相上看,却实生就一副安享尊荣的富贵容貌,若不是遇见你,恐怕日后登上凤撵,母仪天下也未尝是不可能的,只是……”顾贞观话说了一半,却骤然停住。

“只是什么?”容若情急问道。他听出顾贞观话里有话,且心知他素日心思敏锐,料事如神,且旁观者清,或许真的可以给他些指引。

第070章 梁汾隐忧

顾贞观见容若神色略显紧张,知dào

他内心在意的紧,又思及容若此前,已为卢氏去世而情苦许久,心生不忍,话锋一转道:“只是,眉心生着一股平常女儿少有的英气。”

“这是什么意思?”容若闻听,蹙眉不解。

“这女子性子里含着一股子烈劲儿,认定的事儿不会轻易改变,你知dào

。世间女子,多为情所困,而这怀袖格格,生性中便带着英烈之气,此气质若转化为女儿情,便自然成了一份痴念,她若是芳心已暗许,便不会再轻易更改。”

容若闻听顾贞观这一番话,眉心顿时舒展,心里也不觉开阔许多,正欲开口,却见来接皇上的龙撵已转过了巷口。

容若匆忙对顾贞观拱手,道:“改日再与兄彻谈,一会儿被皇上瞧见,我便脱不得身了,我先走了。”

顾贞观也拱了拱手,目送容若的马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顾贞观浓眉渐凝,忍不住心中慨叹:容若,怀袖与你的命运之轮早已设计好了各自的轨迹,你们虽然都生在侯门富贵之家,她却生就注定了要进宫的命运,而怀袖那非比寻常的品貌,怎会不招惹人的注目?愚兄只望你能早日著完《通志堂集》。

想到《通志堂集》,顾贞观突然想起,前些天,在朝中的一些关于明珠的风闻,明珠今日在朝中的固若金汤之势,恐怕会有所动摇……

★★★朱赫塔娜在正厅的院子当中,焦急的直打转儿,对站了一院子的家奴大声吩咐道:“快去给我找,全都出去,把京城翻个个,也得给我找出来,掘地三尺也得找!”。

放出去的家奴一拨接着一拨,却都杳无音信,整个兵部尚书府内,无数火把莹莹,照的院落中亮如白昼,管家,侍女,嬷嬷等站了一地。

朱赫塔娜平日坐的软藤椅,被抬出来放在正厅的廊檐下,可她却一刻也坐不住,旁边侍立的侍女们,都屏着呼吸,大气儿不敢出。

冷飕飕的风吹着烛火苗子不住地晃动,眼看天色如泼了墨般暗下来,怀袖与雪雁半晌午出去,直至此时一个都没回来,差人去紫风楼打听,却只赶回来了空马车。

朱赫塔娜听闻今日街上的混乱,听说是明末余党搞得,趁着回教在清真寺集体做会礼,捏造谣言说回教聚众造反,欲让康熙误杀回教,趁机煽动天下回教策反大清,而旧明余党则准bèi

今日趁乱绞杀部分清廷重臣,顺带引出康熙,欲一并诛杀。

却没料想到,康熙早识破了那些旧明余党的诡计,暗中布局,准bèi

将其一举歼灭。

从马尔汗回府告知她这个惊人消息的时候,朱赫塔娜第一反应,就是立kè

派人出去把怀袖找回来。

彼时街上已经是纷乱一团,去的人都是空手而归,别说人,连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

朱赫塔娜也知dào

混乱的档口想找两个人谈何容易,却仍旧固执地一拨接一拨派人出去找,她别无他法,唯有等待着,尚且了无踪影的消息,让她心底始终抱有着希望和慰藉。

朱赫塔娜一整日茶饭不思,嘴唇都干地脱了皮,实在没辙,只得进佛堂跪在蒲团上,向上面慈祥的菩萨像狠狠地磕头,双目微合,默默祈诵平安经,连捻佛珠的手,都止不住地微微颤动。虽然经文在口中不断地缓缓诵出,可心里的焦灼始终无法平息,闭合的双目渐滚下泪来。

“几位官家,你们,你们这是……”老管家便跟着,边问。管家不敢拦抬轿子的四个横冲直闯的锦衣卫,只得小跑着跟在轿子旁边,进入内院时,口中还喋喋询问。

四个锦衣卫却根本不理会管家,只抬着轿子直奔正厅而来,站在正厅的院落当中,也不落轿,其中的一个锦衣卫,冷声对管家说道:“叫你家嫡福晋出来!”

老管家连连点着头,顺带招呼几人先放下轿子进屋喝口茶,边差人跑着去佛堂叫朱赫塔娜。

四个锦衣卫铜铸一般立在院子中央,直挺挺扛着轿杆不让轿底着地,冷着脸不准任何人靠近轿子。等朱赫塔娜来至前厅门前,刚才那个说话的锦衣卫问道:“你就是马尔汗大人的嫡福晋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虽然不明他们的来意,却认得他们这身衣裳,这是乾清宫御前侍卫的官服。朱赫塔娜略施礼道:“我正是兵部尚书马尔汗的嫡福晋,朱赫塔娜。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

第071章 平安回府

那位锦衣卫说道:“这轿子里抬的是你们家的人,主子特意吩咐我们送回来的。”

朱赫塔娜一听,心里越发的紧张,盯着那轿帘子片刻,心里却是顷刻间,千万般猜测,颤着声问:“我,我能不能看看?”

其他三个锦衣卫同时看向说话的那位,见那位点了点头,四个人才格外小心地把轿杠从肩膀上放下来。

朱赫塔娜伸出一只手,探向掩着的轿帘,手颤抖的厉害,心中不停地揣测,帘子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此刻的朱赫塔娜脑子里各种飞闪过无数种可能,越想越害pà

,越想手也忍不住抖的越厉害。直到帘子完全掀开的那一刻,朱赫塔娜的魂魄才如从天外回来了一样。腿一软,身子歪了歪。

旁边站着的红晴见此情景,赶忙跑过来,搀扶住朱赫塔娜摇摇欲坠的身子。

“几位军爷,劳烦将轿子抬进西厢房内吧。”朱赫塔娜说话时,倚着红晴的手臂走在前面带路,四位锦衣卫抬着轿子跟在后面,进了朱赫塔娜的西厢房。

怀袖混混沌沌中,隐约感觉脖颈处一阵湿热的气息,烘着她的脸有些痒,仿又有水气在她的耳旁缭绕,温热热十分舒服,又痒的想挠,但又觉着疲倦想睡,转过头躲也躲不开。吃力地侧目看向那人,一个妇人的影像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二姐,二姐……”怀袖呓语着,伸手想去抓住那人。

“怀儿,我的怀儿,佛祖保佑,你可算醒了。”朱赫塔娜兴奋的握住怀袖挥舞的手,用帕子拭去眼角闪动的一滴晶莹。将湿毛巾递给旁边的素儿,又赶忙唤过来红晴,将怀袖的身子轻轻地扶着半坐起来。

“二姐?我这是……”怀袖头靠着红晴的手臂,四下里看了一圈,孱弱问道:“我怎么在你房里?”

朱赫塔娜破涕为笑,嗔怪道:“你这丫头,跑出去玩的疯了,回来迷迷糊糊睡在了我房里都不知dào

。”

怀袖一听,皱起眉心,回想那天出去的情形。口中嘟囔:“我……我怎么想不起什么时候回来的了?”

“醒了就好,都过去的事儿就别想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调理好身子,刚好了的身体,又折腾出毛病,你是成心不让我安生,还叫……”朱赫塔娜话到嘴边,想着怀袖此时刚醒,身体还虚弱,知dào

多了反倒引出许多心事,于养身体无益,还是不知dào

的好。

想到此,朱赫塔娜换了一脸拂面春风的笑靥,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去。”

“姐,那天我是怎么回来的?啥时候回来的?”怀袖目光沉静,注视着朱赫塔娜的眼睛,她刚才看见朱赫塔娜眼神闪烁,就猜到二姐定是有事瞒着她!

二姐长得跟额娘一样美丽,就连这不会扯谎的性子,也跟额娘一样,说个谎就全写在脸上。但二姐因何事隐瞒于她,怀袖其实并不关心这个,她最关心的是,那天她昏沉沉睡过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赫塔娜了解怀袖心思素来缜密,知dào

这样硬瞒是瞒不住她的,但若是让她现在知dào

了那些事,以她平日里爱琢磨的心思恐怕越是要乱想,更何况她一直不情愿进宫……想到此,朱赫塔娜灵机微动,脱口而出:“那天是纳兰公子送你回府的。”

说来也巧,朱赫塔娜话音刚落,就有人传进话来,说小安子替他主子来问怀袖安好,顺便送来些补品。

“瞧瞧!真经不起念叨,刚提起人呢,这东西跟着话尾巴就来了。不知dào

的还以为串通好了的呢。”朱赫塔娜嘴上如此调侃,心里却暗自好笑,可不是像串通好了似得。

怀袖听见朱赫塔娜的话,脸跟着一红,二姐在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默不作声地坐着。朱赫塔娜何等精明,扭头对素儿说:“去把小安子叫进来吧,你在这儿好生伺候着,红晴陪我去佛堂,今天怀儿醒来,我还没顾上去佛前添香呢。”

红晴给怀袖背后垫好枕头,又将她的被角掩好,起身搀扶住朱赫塔娜的胳膊。

朱赫塔娜手搭在红晴手臂上,站起来走向门边几步,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道:“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别坐久了,这些日子你就歇在我屋里,我亲自守着你还放心些。”

“嗯,姐我知dào

的。”怀袖轻轻点了点头,目送朱赫塔娜出了房门,接着,便听见门外廊下,小安子给朱赫塔娜请安的声音。

第072章 书房私语

听见廊下朱赫塔娜询问小安子的声音,怀袖心中如春日暖阳拨开云朵,温柔照拂着身心。这些日子,朱赫塔娜为她操的心,怀袖心里有数。

朱赫塔娜一方面希望她能更多地享shòu

自由无羁的光阴,不许北疆将军府跟来的管教嬷嬷约束,另一方面,又挡着姐夫马尔汗的盘问。

马尔汗多少也嗅到了一点她和容若关系的不寻常,几次旁敲侧击地试探朱赫塔娜,全被朱赫塔娜顶了回去。

雪雁和素儿都说起过,无意中听见他俩人闲谈,马尔汗问及此事,全被二姐冷硬地噎了回去,她这个二姐夫向来舌辩不如二姐,总碰得一鼻子灰。

怀袖知dào

二姐护短,可是让二姐如此为她操心,也确实心有不忍,思及此处,想着自己日后还是少去外面的好。

素儿出去不多时,引着小安子一同进来给怀袖请安。

此时,同在这座繁华京城,另一座深宅府邸的高墙之内……

“大人,皇上命张廷玉亲自善后牛街清真寺一案,那日我在房檐上看得真切,那个红衣头目的确当场就被乱刀砍死了,没留下任何活口。”黑衣人说道。

坐在对面太师椅上的索额图,一面听一面缕着略显花白的胡须,微微点头道:“这次事件中,康熙安然无恙,这倒也不碍事儿,这件事里外对我们都有好处,你当下的任务是全力保护好我外孙,胤礽皇太子的安全,其他的就不要管了,我自会派别人去打理。”

“是,相爷!属下明白。”黑衣人点头应道。

“没什么事你就去吧,最近城里风声紧,没要紧的事儿,就不要常来找我。”索额图吩咐道。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却仍旧站着没动。

索额图不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相爷,我那天还无意中救了一个人。”

“哦?是谁?”索额图缕着胡须的手停顿下来。

黑衣人顿了顿说道:“是个年轻的女子……”

说这话时,从黑色的蒙面薄纱缝隙间,露出的三角小眼中,闪过一丝黠光,迅速与索额图对视一眼。

★★★“素儿,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比刚才的好些?”

怀袖举着一副刚写好的红纸竖贴,从屋里跑出来,素儿和几个小厮,架着梯子往廊檐下的匾额上贴福贴。

“嗯嗯!”素儿边扶梯子,边点着头说:“这个好,一会儿把这个贴到二格格的佛堂去,二格格瞧见了一定喜欢!”

“嘿,你这个主意好,我怎么把二姐的佛堂忘了,幸亏你提醒的及时,一会儿就去贴这个!”怀袖兴奋地将手里的福贴再三看了几遍。

“身子才刚好些,就站在地冻寒天里嘚瑟,穿的这么少,当心流着清鼻涕过年!”朱赫塔娜身后跟着一众丫鬟婆子,穿过垂花门迎面走过来,顺手将站在门口的怀袖,拉在自己身侧。

“瞧瞧,这手冻得冰凉,素儿也不好生看着你主子,由着她胡来,你也该罚!”朱赫塔娜口中诉斥,脚步却没停,侍女们赶着撩开棉帘,进了屋,往西窗下的暖炕上坐了。

红晴端过黄灿灿的铜汤婆子放在朱赫塔娜身侧暖着,怀袖的手始终被朱赫塔娜紧紧攥握住,暖暖的,她跟着坐在一旁看二姐“发号施令”。

“丫头小子们发放的年利钱,账上的数我已经对出来,你去支了,照往年的旧俗发下去,若是谁家有急等用钱的,也不必非等到年三十儿晚上,可早些支取。”朱赫塔娜对一个管家媳妇嘱咐道,那管家媳妇听了点头应着出去了。

“初一走门送的礼我也亲自过了目,哪家哪份都贴了红封帖子,到时按人家送去就是。”朱赫塔娜又对另一个上了些年岁的管办说道,那管办听着不住地点头应诺。

朱赫塔娜转脸又说:“过年这几天直到正月十五前,除了旧年既定的几场席,再添五桌席面儿,时间临时定,你们提前预备着,祭祖的物品单子我单独列支,你们直接去管家那儿领,这个我也特意交代过。”朱赫塔娜说话时看了眼身边的怀袖,怀袖调皮的冲她吐舌头。

朱赫塔娜浅笑,内外上下巨细皆叮嘱完吩咐毕,最后说道:“我要交代的就这些,你们各忙各的去吧,过年辛苦你们些日子,出了十五,我自然不会亏了你们,府里的规矩,你们这些老人也都是知dào

的,都下去吧。”

“是!”一众丫鬟婆子纷纷应声低身纳福后正准bèi

离开,朱赫塔娜又单另叫住厨房里的管事媳妇,吩咐道:“府里原先的小厨房,正月仍照旧设着。”

怀袖听见最后这句,心里一阵窝心的温暖。

她知dào

这府里的小厨房除了朱赫塔娜的佛斋,就是给她单独做汤羹点心,自打住进这兵部尚书府,二姐从没让她跟着府里的内眷们一起用过饭。

第073章 雪燕归来

眼见着府里上下,过年一应的陈设用度,在朱赫塔娜的精心料理下,安排得井然有序,分毫不差。

怀袖想起在将军府时逢年过节,额娘同样忙碌的身影,二姐的精明比额娘算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以前就听外祖母说过二姐的性情爽落,做事不输于须眉男子,日后定是持家管事的好手,如今她亲眼见了,正应了外祖母当年所赞不虚。

“二姐,你真厉害,刚才那一大堆乱哄哄的事儿,我光听着都一个头两个大了。你却都应付自如,难怪外祖母当年总夸你。”

朱赫塔娜听着怀袖赞叹的话语,美丽的凤眼中却闪现一丝疲倦,说道:“你日后进宫,这些琐事自然有内务府替你打理,都不用你去操心。但,怀儿,你得记住:凡是你眼见的别人身上的能耐,都是背地里多少动心忍性磨出来的,没有谁的本事是老天爷白给的。你若想长本事,也得自个儿耐着性子去磨!”

“嗯,姐,我记住了!”怀袖点点头。

此刻在她心里,突然明白了二姐眼前的光鲜或许是她没见过的,那些二姐独自远嫁京城这座深宅府邸,那些远离了曾经葱茏无忧岁月的日子里,一个弱女子无依无傍的担当,背后的多少打掉牙齿和血吞的委屈,给逼出来的。

怀袖对二姐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心疼,那些日子,她所经lì

过的疼,都被一颗坚强的精制玲珑心,打磨成一根根惊艳夺目的翎羽,装点着二姐如今周身璀璨。

难得闲暇的冬日午后,姐妹二人正挽手闲聊,素儿突然跑进屋里,一对蓦然瞪大的眼睛里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诧,喘着粗气说道:“二格格,小,小格格……”

“怎么了?有话慢慢说,红晴,递杯水给素儿。”朱赫塔娜微微皱起眉心。

红晴赶忙倒了杯水给素儿,素儿此刻哪里顾得上喝水,推开红晴的手,努力平复着,急促地喘息说:“二格格吉祥,小格格吉祥,雪雁回来啦。”

“什么?”怀袖和朱赫塔娜同时寻声站起来。

“她人呢?在哪儿?”怀袖紧张地问。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去把雪雁带过来。”朱赫塔娜情急,对红晴和素儿斥道。红晴和素儿被这一吼,才反应过来,争着向外跑,一着急,两人竟并排挤在门框上。

“姐,太好了,找了这些日子,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回来了。”怀袖激动地握紧朱赫塔娜的手。

“是啊,我还以为……”朱赫塔娜扶着茶几缓缓坐回炕上,强压下内心的激动。

雪雁毕竟是朱赫塔娜自疆北带过来的陪嫁丫头,她和红晴俩人虽然是随身侍女,朝夕相伴至今,其实早已情同姐妹,自从那日后,她便打发人四处打听雪雁下落,竟没丝毫消息。

雪雁跟着红晴走进屋内,一眼看见坐在暖炕上的怀袖,两汪清泪顺着腮边滚落下来,一头扑倒在怀袖脚下连连磕头:“小格格,雪雁该死,没照看好您……”

怀袖和素儿一同将雪雁从地上拉起来,朱赫塔娜让红晴给她搬来一个木凳坐下,等她哭的稍停歇,朱赫塔娜便询问她这些日子的着落。

雪雁只说她当日因与怀袖走散,自觉无颜再回兵部尚书府,便独自出了城,去了护城河边欲自绝余生。却没想到被一户庄户人家救起,昏厥数日,又略休息调养后,得知城内的纷乱早已平息,终究因想念旧主,身体略可下地行走,便辞了救命恩人寻进城来。

朱赫塔娜只摇头感叹:“你可真是个痴丫头。”

怀袖却兴奋地握紧雪雁的手说:“你真是个傻子,白白的怎么想到要去轻生?幸好没死成,我还托小安子去紫凤楼打听你的消息,我和姐都急死了,专门派了人连寻你数日,也没个音讯。”

“雪雁让二位主子担心了。”雪雁说着又跪下磕头。

怀袖赶忙扯住她:“明儿就大年三十儿了,你既回来,我们也可安心过个团圆年啦!”

晨曦,湿漉漉的寒风嗖嗖地往人领子,袖管儿里窜,天还没亮透,素儿端着银盆进来时候,冻地直搓手。

大年初一,怀袖特地起了个大早,往年在将军府,今儿是挣压岁钱的好日子,如今她进了京,平日里可以淘气打诨,可新年这样的大节,她该如何行事,心中还是有几分数的。

大早让素儿和雪雁伺候着精心梳洗,换了新衣,给丫头嬷嬷们散了压岁钱,便叫两个丫头陪伴向前院的正厅而去。

第074章 眷眷亲情

正月初一大早天不亮,兵部尚书马尔汗就进宫去给皇上朝贺新春了,朱赫塔娜带着家里的宗族女眷,在正堂侧面的祠堂祭祖。

祭祖完毕,众内室女眷们分别按辈分长幼,给朱赫塔娜献茶,朱赫塔娜则挨次给众人发红包,领着来贺岁的小孩子,还有红绳穿的金银锞子小元宝等吉祥物件儿另加赏赐,以讨吉祥平顺。

怀袖直到众女眷纷纷礼茶完毕后,提壶亲手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着,缓步走到朱赫塔娜面前,说:“二姐,这是我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旧日在疆北,今日按例,我会跪奉阿玛额娘一杯茶,今日,小妹将这杯茶奉于二姐,这半年里二姐待我的情,以及我与二姐的姊妹连心,全都在这一盏热茶里了。”说完双膝跪地,双手恭恭敬敬地将茶盏奉在朱赫塔娜眼前。

朱赫塔娜听见怀袖这几句话,眼圈早镶了红边,手微颤着接过怀袖手中的杯盏,掩着泪仰起脸一饮而尽。

朱赫塔娜自打独自远嫁进京,过了几个新年就积攒了几份苍凉。

今年幸有怀袖相伴,也算一解她多年的思乡苦情,可以忆起疆北:那冻得僵硬金黄的沙枣,围坐暖炉前口中渐渐消融的甜香乳酪,还有带着年幼的齐步琛在廊下敲打冰凌时,传出天外的银铃般的轻朗笑声……

“二姐,我还有一件东西送你。”怀袖说着,故作神mì

地将手背在身后。

“什么好东西,还神mì

兮兮的?”朱赫塔娜问道。

“姐,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那些金银的物件你见多了,我能送你的,也就只有我的一份心意了。”说罢,从袖管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块淡紫色的丝绢绣帕。

朱赫塔娜从怀袖手中接过绢帕,展开来看,上面用彩线细细秀着一枝神韵卓雅的腊梅。

“好生精巧细致的绣工。”朱赫塔娜由衷赞叹。旁边众多女眷也纷纷为这精巧的绣工感叹赞誉。

“二姐,这些年你独自掌管这么大一个府宅,其中的酸楚滋味自不必多言,妹妹也都看在眼里。你我生在官宦贵胄之家,虽然衣食用度比旁人强许多,却终究无法选择自身的去处。”怀袖说此话时候,眼内闪过一丝悲切。

“不过”怀袖紧跟着话锋一转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今二姐终究如这冬日里傲雪凌霜的腊梅,可以迎风绽放,那日你对我说的话妹妹都铭在心内。这块帕子就替我陪在姐姐身畔吧。”

“怀儿……”朱赫塔娜颤抖着声线,伸手紧紧握住怀袖的手。胸中一时孤独,凄婉,温暖,亲昵,慨叹,骄傲,惋惜十味繁杂排山倒海而来,紧紧压住心口让她说不出话。

朱赫塔娜没想到怀袖刚过及笄之年,竟然有如此体恤细腻的心思,几乎句句戳中她心坎儿里酸涩。

有今日这份体谅,无论他日她们姐妹咫尺天涯,留此情亦足以温暖一世。一母所生的亲妹子果然与旁人不同的,世情中,亲情最为暖绒心扉,原因便是其绵厚体恤更如深几分……

正月里,大户人家的席面如流水一样,摆了一遍又一遍,以各种名义来送礼的更是如走马灯,这拨的屁股还没坐热下一拨又登门了。

怀袖以前在疆北的将军府时,虽然也见过许多趁着年节上门送礼的官员,但那毕竟是在偏僻的北部边陲,没京城里这般热闹。

况且她那时尚年幼,新年里只顾着玩耍,对这些事也不曾留心,如今住在这兵部尚书府,见这如行云流水般,络绎不绝的送礼人群,她也着实长了见识。

从正月初一到破五,她连朱赫塔娜的影儿都捉不着,更别说喝茶闲聊,朱赫塔娜整日从辰时至晚间,几乎都不曾跨出正厅的门槛,同二姐夫马尔汗一起,迎送一批一批往来送礼的官员商贾。

怀袖这些日子却落得清闲,街上的外地商家大都已歇业,回家过年去了,这几日的街头,反倒格外清冷寂寥。

街上除了小孩子追逐嬉戏声和偶尔一串鞭炮炸响的声音,就是往来送礼和走亲串户的。

清晨,怀袖梳洗完毕,从书架上顺手抽了本书闲翻几页,不多时,素儿笑盈盈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轻轻放在怀袖手边,附下身和声问:“格格,累不?”

怀袖目光落在书页上,只随口反问:“我本就闲来无事,何来累不累之说?”

第075章 画卷惹情

素儿见怀袖仍旧盯着书卷,不禁嬉笑道:“奴婢当然不是说小格格身体疲乏,是说格格思虑疲乏。”

怀袖听素儿这么说,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到素儿脸上,扫了她一眼,笑嗔道:“你若也实在闲的发慌,去搬块火炭来洗,别在这儿跟我饶舌,给我留些清净。”

“歇歇吧,看看别的。”素儿闻听此言,非但没停嘴,竟然大着胆子将怀袖手里的书本抽了去。

怀袖冷不丁被抽去了书卷,一双黛眉微蹙,不悦道:“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是要反了。”

素儿仍不理会,含着浅笑,不紧不慢从袖管儿里小心翼翼抽出一张杏红色的素笺,在怀袖眼前晃了晃,说道:“格格仔细看看这个有没有趣儿?”

怀袖先是一愣,接着瞧清楚那封面上的褚河南体,俏脸顿时通红。

劈手夺下素儿手中的素笺,嗔道:“你这没大没小的鬼丫头,连我也敢戏弄,当心我禀了二姐,给你配个人打发了你。”

素儿看着怀袖绯红的脸颊只是笑,不再多言,悄悄退到一旁去了。

怀袖轻轻展开素笺,见上面用娟秀的梅花小篆书一首《减字木兰花》:

“从教铁石,每见花开成惜惜。泪点难消,滴损苍烟玉一条。

怜伊太冷,添个纸窗疏竹影。记取相思,环佩归来月上时。”

怀袖看完,口中又默默诵读了一遍。轻轻将素笺依照原来的痕迹,小心翼翼折叠好。沉思时在心里一遍遍地回味,少时忍不住掩唇嫣然浅笑。容若果然是机敏如冰似雪,懂她心思的人也再不会有第二个比他更精准细致。

“原来那日,他是明白的。”怀袖忍不住呢喃出声。

“小格格,你方才说什么?”立在纱橱旁整理衣物的素儿,听闻怀袖含糊说了声,没听清,便问道。

怀袖的思绪被素儿这一问打断,抬眼看了看素儿,突然想起什么,问:“那日我晕厥前,是谁在我旁边伺候的?”

“小格格说的可是那位‘黄三爷’来府里的当日?”素儿又补问道。

“正是!”怀袖点头。

“那日晕厥前,是我在旁边的,怎么突然问这个?”素儿停下手里的活计,莫名望向怀袖。

“我那日晕厥前可有说了什么话?”怀袖继而问道。

素儿蹙眉想了想,突然一拍手说:“我想起来了,小格格的确吩咐过一件事。”

怀袖一怔,疑惑追问:“我吩咐你做事?”

素儿点头道:“是的,这个我断没记错,当时格格说话声音微弱,我特意将耳朵伏在格格唇边才听见。”

“我让你做了什么?”怀袖疑惑道问。心里努力回想当日情形,可她的记忆似乎只保留在容若最后出门时的情形,再后来的她便想不起什么了。

“你让我收起一副画,还说不想看见它。”素儿答道。

怀袖闻听此言,心里一惊,如一个硬物猛地戳痛柔软心扉,那日的情形和她当时的心绪,一股脑涌上来,想起那天内心徒然升腾的,对那位不请自来的黄三爷的厌恶。

沉默片刻,怀袖沉声问道:“那幅画呢?你把它放在哪了?”

怀袖与素儿说话时,自己并没察觉有何不对,可素儿听在耳中,却是一愣,悄悄侧目窥了一眼怀袖此刻的神色,见她方才还好端端的笑靥如花,此刻却早已面布沉云。

素儿一时也不知缘故,只得将那日收起的《九九消寒图》又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呈在怀袖面前。

素儿了解怀袖,知她素来想事时不愿有人在侧,便悄声退出了绣房,才一出门,正撞见捧着一叠熏好的纱幔欲往里走的雪雁,素儿一把拉住雪雁转身就走。

“怎么了?”雪雁好奇地探着头向屋内张望,口中问道。

“格格要看书,想清静,咱们别进去扰她。”素儿连拖带拽地拉着雪雁走开了。

雪雁听见素儿如此说,眼内暗暗闪了闪,向屋内瞟了一眼,被素儿拖着向后院行去。

绣阁里一时寂静的落针可闻,微风从打开的窗格中徐徐送入,吹动怀袖光洁前额的几缕刘海,也吹开了她笼罩于心头的丝丝缕缕的思绪,手轻轻握住画轴,将画面徐徐展开来。

一株只描绘了一半的梅花渐渐映入眼帘,下面的一部分已经渲染了颜色,令人觉得春色正欲席卷整个枝头,深春的温暖韵味已渐浓郁。

怀袖用手指轻抚过水墨没骨的枝条,朱砂点写的梅瓣。淡墨勾芯点蕊,清隽冷逸,暗香浮动。

第076章 诗词解语

“怜伊太冷,添个纸窗疏竹影。记取相思,环佩归来月上时。”怀袖口中轻轻吟诵。

容若此阕词正是与当日无法当面言明的心思映衬。

怀袖原以为,那日他错会了她的意,却没想到他心里全是明白的。否则不会特意填了“添个纸窗疏竹影”来与她暗香浮动月黄昏来对应了。

咦?等等,“月黄昏”,怀袖口中喃喃这三个字,难道……难道他想人约黄昏后?

怀袖虽领悟到容若词中的疏竹影有意与她画梅的名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相映衬,也是刻意用了此典,却没想到“月黄昏”在另一阕词中还有注明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而这首欧阳修著名的《生查子》不正是过几日便要到来的元宵节么?

想到这一层,怀袖心里一扫刚才的阴郁,心中顿时激起阵阵涟漪,一波波欢喜荡漾开来,连最上端的那朵朱红梅花也忽视了去,眉睫添喜,秋水芙蓉目望着那数朵尚未添色彩的梅花。

略想了片刻,走至梳妆台前伸手从妆匣中取出胭脂,又回到书岸边,也不用毛笔,只用手指轻轻蘸着胭脂在纸上晕染开来……

正月十五将近,朝廷又下了诏书,凡在京官员六品以上者,每户务必在正月十五前赶制一批花灯,内务府派了人在西长安街起头的地儿安置了临时登记签收花灯的官员。

康熙皇帝因年前歼灭了明党余孽,又在前些年连续铲除鳌拜朋党,平南边三番势力,如今天下方显昌平盛景,因此今年元宵灯会特下诏,普天同庆祥和盛世。

东西长安街正月初十便封了路,专辟出来架设花灯,朝廷更是播出专门的饷银从南方请来大批艺人,赶制出一大批精致的宫灯。

正月十五当晚,康熙皇帝要亲自登临承天门上,向万民挥洒御酒与民同乐,同时还有热闹的焰火助兴。

正月十五当晚,兵部尚书府的晚宴也开的极早,几个内眷早早跟朱赫塔娜提过想出去看看热闹,这难得的盛景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朱赫塔娜性子原本就爽落,平日也不拘谨她们,只嘱咐了话便一一应允了。

怀袖在绣楼上急的直打转儿,早早就换好了出行的衣裳,焦灼地守在栏杆上看着府里一乘一乘的小轿出了府门,眼看天色就暗下来了。

“小格格,要不您再去求求二格格?”雪雁见怀袖心急如焚,一时也帮不上忙,只能跟着干着急。

“不行,不行,不中用,我这些天嘴皮子都磨薄了几层,二姐一个字都不松口,哎~”怀袖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西边已经逐渐被灯火染红,红艳的色泽灼地心焦更切,想起容若,心里泛着涩涩怅然滋味。

“二格格不叫你们出去也自有她的道理,上次的事儿你们是没亲见。那天二格格吓的脸都白了,看见下人们没找回你俩来,牙咬的嘴唇都出了血,那样子我现在想起来还心疼,今天外头人这么多,你们可想而知她的心情。”素儿说道。

“都怪我不中用,没看护好小格格……”雪雁说着,便又垂下泪来。

怀袖见雪雁如此,心中不忍,劝解道:“那天与你全不相干,只怪怨我平日太骄纵自己的性子了,才让众人跟着操心,只是……”怀袖声音渐渐地沉下去,缓缓转身将目光调向只剩下一条红线的西方,心中慨叹的是那情牵之人。

街上大人孩子的欢叫声,马儿的嘶鸣声,阵阵二提角在空中炸响声,远处渐渐汇聚的锣鼓声搅拌成一股传进怀袖的耳朵里,搅扰地怀袖越发心烦意乱。

天已黑透,楼角上挑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地微微晃动,映的廊下的怀袖更显落寞寂寥。

缓缓踱着步子回到屋内,怀袖悠悠叹息一声,轻轻解开领口的扣子,准bèi

将已经穿戴好的衣服褪去,素儿和雪雁见此情景相对而视,皆默默无语,欲上前伺候怀袖更衣。

此时,帘笼轻挑,红晴由门外走进来。看见怀袖笑道:“小格格等急了吧?走吧。”说着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怀袖莫名看着红晴没动地方。

红晴却依旧笑着保持着那姿势说道:“小格格,二格格有请。”

“你说,二姐找我?”怀袖霍地站起身,惊诧道。

“嗯,快去吧,二格格在前厅等您呢。”红晴边说着边搀住怀袖的胳膊就往外走。

此时的怀袖依然懵里懵懂不明所以。问红晴道:“二姐不是说过,不许我今晚去找她说情,还,还说不许我今晚踏出跨院门的吗?”

第077章 一诺千金

“我现在不说,您一会儿见了二格格就明白了。”红晴忍不住掩唇而笑。半挽半拖着,将怀袖带到了朱赫塔娜的正厅。

今天府里的小子丫头都特赦了节假,放出去街上瞧热闹去了,马大人早早便进了宫,今日文武百官要在奉天门前侍驾,此时的兵部尚书府内,只剩下朱赫塔娜一个主子守在正厅,虽然也同样张灯结彩,却反而显出几分清寂。

“二姐,你找我?”怀袖一跨进厅堂门槛,只见只朱赫塔娜一人端坐在正面的花梨木软榻上,端着汝窑盖碗品茶。

怀袖径直朝向朱赫塔娜的木榻行去,转过身已在二姐身旁坐下,无意间抬眸,才发xiàn

旁边的木椅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怀袖先是一惊,接着脸倏地红至耳根,赶忙将脸垂了下去。

朱赫塔娜面含浅笑,握住怀袖有些冰凉的手说:“我先前是说过,不让你今晚来找我,也算是禁了你的足,可如今,有人亲自寻上门来替你求情,这下我也没了主意,所以叫你来问问。”

怀袖原本早已羞得脸上灿若云霞,听闻姐姐这么一问更无以应对,只诺诺应道:“姐姐不准我出去,我自然听话就是,何以还要姐姐跟我商量呢。”

“我知dào

你是听话的。”朱赫塔娜笑了笑,继xù

道:“不过有人为你作保,这个保人又极稳妥,所以我叫你来问问,你愿不愿意随他去呢?”

此时,怀袖才听出来,二姐是故yì

这么问,这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抬起眼,看着二姐美丽的眼眸,朱赫塔娜此时的眼神明亮而清透,无比宁和,含笑凝视着她,那通透的眼眸仿佛能看进怀袖的心里去。怀袖明白,朱赫塔娜这是想跟她要个明白话。

而此时坐在旁边的容若,也正殷殷望着怀袖美丽的侧颜,多日不见,心内沉积的思念早已如一湖春水,在眼波中泛滥成灾。

怀袖略想了片刻,坐直了身子,手紧紧握住二姐略有些薄凉的手,语气恳切道:“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愿意随他去!”

朱赫塔娜静静地望了望怀袖的眼睛,脸上渐渐露出慈爱温婉的笑靥,轻轻点头,站起身,牵着怀袖的手缓步走到容若面前。

容若缓缓起身,与怀袖和朱赫塔娜相对而立。

朱赫塔娜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颜凝肃,目光定定注视着容若,略略迟疑了片刻,开口说道:“容大人,怀袖的意思我问明白了,我相信我这个妹子虽然年龄小,思虑还算缜密,她既然想清楚愿意与你去,我也不想阻拦,今日,我就把她托付于你,你可要像你刚才答yīng

过我的,用你全力,护她安好!”

朱赫塔娜最后几个字,说的铿锵有力,字字如钉,仿佛要将它们篆刻在容若的心上一样。

容若笃定点头回道:“堂堂七尺男儿行走天地间,说过的话当誓死秉持!”

此刻,站在一旁的怀袖,望着朱赫塔娜和容若同样肃然的两张脸孔,突感亦悲亦喜,纷繁缭绕的情绪向自己袭来。

眼前的朱赫塔娜和容若,庄重凝沉的神情全都因对她的深爱而起,突然间,怀袖发xiàn

她一己之身的安好,竟然深深牵系着这么多人的喜乐,让她不自觉有一份凝重附身的感觉。

眼前的两个人,她,都绝不能辜负!可是,她,真的能全部担当得起吗……

想到这,“入宫”一词突然在怀袖脑中一闪而过,刚才笃定的心思,竟莫名生出一丝踌躇。

然而她刚才已经亲口做了选择,此时容若已经带着她出了兵部尚书府的门槛。

灯烛华灿的正厅内,只剩下朱赫塔娜一人,静静倚在门边,望着消失在夜色中容若与怀袖的背影,原本不安的心绪渐渐生出一份释然,仿佛获得自由的怀袖,也同样带去了她那颗深深囚禁在这深宅府邸的心,唇边不禁勾出浅笑。

怀儿,无论你今晚做出怎样的抉择,姐姐都站在你这边,即便为了你而背叛所有人,姐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容若关切的目光搜寻在怀袖脸上。

“嗯,好了”怀袖轻轻点头,美如蝶翼的眼睫闪了闪,停驻在远处人头攒动的街边。

“怎么了?”容若轻磕了下马镫,催马靠近怀袖的马儿,伸手握住了怀袖牵着缰绳的手。

容若的手温暖而有力量,严严实实将怀袖冰凉的小手包裹在厚实的掌心里,就如同他对她的心思。

第078章 月夜缭乱

“《通志堂集》撰写的还顺利吗?”怀袖心里涌着暖意,面上却依旧平静,轻声问道。

“嗯,一直都进行的很顺利,你放心吧!”容若握住怀袖的手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怀袖不再说话,目光飘向别处,手指默默感受着经由容若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的温暖,耳侧飘散着两匹马并辔而行的蹄声和微风吹拂枝头枯叶的簌簌声。

漫夜长空,星子烁烁,俩人就这样牵着手,漫步在灯火璀璨的繁华街市间。

为助兴普天同庆的大型焰火已经开始,阵阵巨响声中,送上天一颗颗烟花在寂静夜空展出夺目的绚烂,长安街方向不时传来阵阵人群的欢呼声,想来一定是康熙皇上已经开始向百姓泼洒御酒了。

容若和怀袖此时都无心去凑那份热闹,远远避开人群专拣僻静的巷子走。

怀袖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出话题,平日见不到他,积攒了满腹的话,想着见到他的时候倾吐个痛快,可此时,他近在眼前,一时千言万语却又都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此时容若的心里也是一样的烦杂无序。

“带我出城吧,今晚城门应该关的晚。”怀袖道。

“城外冷,你的身子……”容若显出几分顾虑。

“我没事,想出城走走。”怀袖说着,回头看向容若,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莹莹光泽。

容若注视着怀袖的目光,略迟疑片刻,突然伸手一把拉住怀袖手里的缰绳,怀袖的马儿顺势靠了过去。

“啊!”怀袖惊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容若双臂已紧紧拥住怀袖的腰身一使劲,将怀袖抱坐在自己前面的马背上,用自己的大氅紧紧包裹住怀袖的身体,将怀袖的马儿拴在自己马鞍上,催马直奔城门而去。

潇潇风声不绝于耳,怀袖只觉得迎面的风疾如利刃略过脸颊般生疼,别过头将脸贴进容若的胸膛里。

容若感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更加用力地拥住她的身子,两个人两匹马,踏碎了满地的落落清辉,出了城门,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策马奔了一阵,容若在一片较为平整的树林间停下来,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好,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怀袖身上,捡拾许多柴草,不多时,便堆起一摊篝火。

容若从马侧的布袋中取出一只酒壶,递给怀袖道:“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怀袖抱着酒壶饮了一口,顺口吟出一首唐人催氏的《上元节》。

如秋水般纯净的水眸注视着烁烁闪动的火苗,喃喃道:“你说世人为什么自古至今都喜欢凑热闹呢?是不是只有跟一大群人一起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容若听了浅笑,一边添加着柴火一边接过怀袖递过来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吟道:“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也是首唐朝名卢照邻的《十五夜观灯》“自古天子喜见盛世,百姓安享宁和,或许是这些普天皆盼的盛景,唯有在这样天上地下,人神共庆的时候,显现的更强烈吧!”容若慨叹,心里却不知为何,因这份繁华反倒生出些许寂寥落寞来。

“那你呢?”怀袖痴然注视着容若的侧脸问道。

容若一怔,被她突然这一问弄的有些蓦然。

“你也流连这繁华之象吗?”怀袖又问了一遍。目光深沉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褪去了往日的晶莹,却蒙了一层幽谧的深邃,仿佛一夜间她已不再是那个深居宅院的刚满及笄之年的女子,让容若生出一阵恍惚。

容若又喝了一口酒,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目光注视着被火光映的两腮灿出桃花色的怀袖的脸,突然伸手紧紧抓握住怀袖的手,缓声吟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火光点燃了那幽深如潭的褐色双眸,灼热地让怀袖别过脸,不敢去直视。

她突然害pà

起来,害pà

自己会深陷进那双眼睫里,会不顾一切,不顾远在疆北的将军府,不顾京城里的二姐,不顾及彼此的身份,两个人,两匹马,浪迹天涯。

第079章 临别舞箫

“私奔”这词儿在怀袖脑子里一闪,让她心惊诧地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慌忙抽回被容若握紧的手。

她突然想起了巴根,当年离开喀喇沁草原的时候,巴根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她当时拒绝巴根的话如今扔回旋在耳,今夜自己这是怎么了?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她竟因情感而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置阿玛额娘于不顾!

怀袖突然抽回手,容若并未惊诧,只是眼神微微黯淡,深垂下眼帘。

怀袖方才内心的挣扎,眼内的忧郁痛苦,以及那对紧紧蹙起的黛眉,都如烟如岚笼在容若心头。不用开口寻问,怀袖所思所想,他已能全然揣测。

略沉默片刻,容若脸上又绽出温和笑容,如往常一样让人见了如沐春风。

“给”容若将手里的酒壶递给怀袖。

怀袖伸手接过酒囊的时候碰触到他的温暖的目光,心里顿时宁静许多。

“你是我众里寻了千百度才寻来的,你放心,我绝不轻易放qì

,如何去努力是我的事,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不需yào

你多想!”容若注视着火苗的双眸,目光灼灼,言辞深笃。

天边不知何时积了一朵浓云,飘飘然几丝雪片若白梅花瓣纷然飘洒。怀袖仰起脸,借着火光遥望星空,目光流离悠远。

耳畔突然响起悠然箫音,怀袖惊诧侧目,见容若不知何时,手持一柄长箫,吹奏时,目光深深凝注着自己。

怀袖眼眸一热,侧过脸,这首李白的《秋风词》被容若谱成曲,此刻吹凑出来,硬生生勾下她的泪来。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怀袖缓缓起身,退下身上的大氅,唇角展着温婉笑靥,伸展手臂,长衣华彩,柔腕婉转,如游鱼飞鸾,罗袜生香,步履轻盈,映着火光与雪花,冰冷的气息与炽热的情愫交织,翩然舞动出倾世芳华。

容若一边吹箫,目光始终流转于怀袖的翩然身姿,此刻的她,美地如暗夜的精灵,仿佛随侍会消失在天地间,仿佛只会出现在此刻清浅的月华之下……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箫声戛然而止,容若垂目上前,牵住怀袖的手道:“不早了,我答yīng

了你姐姐,要将你安然送还。”说完依旧如来时一样,将她扶上自己的马他也跟着翻身夸上了马,将怀袖的身子裹进自己怀里,扬鞭策马回城去了。

马儿奔驰,马背上的怀袖蓦然仰望向容若的侧脸,他的薄唇紧紧呡着,怀袖从未见过容若如此沉寂肃然的神情。

挥时的风依旧嗖嗖地狂吼,怀袖脑子里一直徘徊容若方才的神情,他心里似乎也在犹豫,他在犹豫什么?难道他退缩了,思至此处,怀袖的心仿似被什么利器猛地狠戳了一下,疼的身体也不由得骤然一缩。

容若不明缘由,只觉得怀里的人儿缩紧身子以为是冷了,便更紧地拥了拥继xù

策马疾驰。

终于,马儿在兵部尚书府门口停下来,容若轻轻将怀袖稳稳放在地上,府里已经有小厮迎出来牵去了怀袖的马,怀袖却站在原地,伸手紧拉住容若的缰绳,抬起的眼眸,盈盈凝视着他俊逸的容颜。

入宫前,这是最后一眼,如此近地望着他,怀袖心里生出难以抑制的不舍,伸出手,去抚摸容若的脸。

“回去吧,天冷会冻坏的。”容若柔声抚慰,却始终没有下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也怕,怕自己无法再移动脚步。

“小格格,回去吧。”素儿不知何时从府里出来,将手里的厚裘皮大氅披在怀袖身上。

怀袖凝望着他,终于松开手,由素儿搀扶着往台阶上走,听不见身后有马蹄声,怀袖知dào

,他此刻扔注视着她。

怀袖拾阶而上,每上一步,都觉步履无比沉重,时间就此停滞多好,就停在他们还能彼此靠近的此刻。

终于最后一层台阶走完了,怀袖缓缓转过身。

“我走了……”容若仍旧扯出一抹淡笑。手起鞭落,马儿正欲疾驰出去,怀袖却突然转身,疾奔下台阶,一把拉住了容若的缰绳。

容若一惊,赶紧用力压住马缰,低下头轻喝道:“怀儿,你……”

“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怀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问道。

容若默然,低下头细细地打量着怀袖娟丽的容颜,伸出手,轻抚了抚那绝美的容颜,柔声问道:“在灯火阑珊处等我!”

说罢,轻推了一把怀袖,抽身策马而去,马蹄翻着地上的残雪飞溅起来,转眼,消失在浓厚的暮色里。

雪,依然静静地落着,悄然凝结成冰晶,在怀袖的眼角凝结,闪烁出水晶般的星芒。

我会等你,一定会等着你,即便,等至灯火阑珊……

第080章 遴选名帖

转眼,喧闹的年节已过,今年立春格外早,因此刚过了年,窗边的早樱便悄然吐出几粒乳白色的花苞。

春色渐浓,风中飘洒的温润吹动柳条扶苏,人也显得比冬日里精神许多。

素儿将手中的一缕发丝从斜侧旁轻轻向上绾出一个斜鬓分肖髻,又分出一缕细细的发丝,编了个百合节垂在怀袖胸前。拉开妆匣,取出一只滴翠金簪刚要插进发鬓,被怀袖拦下道:“春色葱茏灵透,用金色反俗了。”说罢,从匣中捻了根白玉雕的梨花簪递给素儿。

素儿接过簪子,小心翼翼将其插进发髻中,乌亮的发丝与洁白剔透的白玉相互映衬,越发更添几分清雅出尘的气质。

“果然还是小格格的眼光好,这样戴起来既合时宜,又清雅别致。”素儿笑赞。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等梨花开时,春便更深几分了。”怀袖口中缓缓吟诵,眼波流转向窗外栏杆旁的那棵芙蓉梨树。

素儿默默地收起梳妆台上的簪环珠翠,怀袖平日本就对这些首饰不甚上心,如今眼看秀女遴选的日子将近,反而穿扮的越发素净起来,似刻意躲避那份喧闹,想起离别在即,素儿的心里也闷闷的不是滋味。

“今儿日头这么好,怎么在屋里闷着呢?”说话间,朱赫塔娜挽扶着红晴的手,挑帘栊走了进来,素儿赶忙低身施礼:“给二格格请安。”

朱赫塔娜手一摆:“免了,你们先下去吧,我跟怀儿有话说。”

红晴和素儿应声悄然退去。

怀袖亲自上前挽着二姐的手,坐在软榻上,轻问道:“二姐大早来我这边,是什么事?”

“这个是户部送来的兑名贴子。我已经让你姐夫替你递回名帖了。”朱赫塔娜话落,将手里的一封装裱精致的朱红名帖放在怀袖手上。

怀袖手里端着朱红名帖有些发怔,她没想到这么快,时光荏苒,遴选之日竟已近在眼前。

朱赫塔娜看怀袖愣怔,也无奈一笑,转过话又问道:“进宫需用一应的东西额娘早已备好,你自己还有什么需用的,尽管告sù

我,我前日略瞧了瞧,觉着该添置的又加了些,进宫少不得各处打点,不比在家,咱们还是准bèi

的充足些稳妥。”

怀袖点点头,忽然猛地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向床内的小纱橱抽匣中出一封书信,递给朱赫塔娜。

“这是什么?”朱赫塔娜接过书信问道。

“这是上次哥哥来看我的时候,从疆北带来特意交给我,让我仔细保管好,说待户部名帖下来时再给你,让你想办法将信件交入宫内,给一个名叫李德全的公公。”怀袖将齐步琛的话原封不动转诉给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沉思片刻,将信小心地揣进袖管儿里。

“这李公公是谁?”怀袖好奇问道。

朱赫塔娜朱唇含笑道:“这个你就甭管了,既然是疆北捎来的信,必定是对你进宫有利的,姐就是拼尽全力,也势必将信交到李公公手上。”朱赫塔娜说话时,安抚地在怀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怀袖眼内露出动容,反手紧紧握住二姐的手。

“琛儿还有没有说其他的,见了这位李公公的面,还有其他话儿么?”朱赫塔娜接着问。

怀袖摇头道:“哥哥其他什么也没说,只说见了这李公公就说信是疆北捎来的,他自然明白。”

朱赫塔娜坐着喝了会子茶,又叙了些闲话,便由丫鬟们拥簇着径自去了。

送走二姐,怀袖坐回榻上,拿起那封户部送来的大红色名帖,翻开来,见上面写着:圣谕,选秀日期定于辰月十五日。

怀袖星目微敛,心里细数日子,距离选秀已不足半月光景。

“小格格,怎么了?”素儿回至屋内,见怀袖面色凝沉,默默无语。

“没,没什么……”怀袖匆忙回神,起身走至书桌前,将手中的名帖夹入案头的一本书内。

“雪雁呢?怎么一早没见过她的人影?”怀袖随口问道。

素儿摇头道:“我也没瞧见。”

怀袖闻听,蹙眉想了想道:“这段日子,我瞧她总是恍恍惚惚的,有时我跟她说话,似总是走神,不似以前那般灵光,是不是年前那件事给吓的?要不找个大夫给她瞧瞧。”

素儿也点头道:“嗯,这个我也发xiàn

了,我跟燕子住一个屋,她往常晚上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这阵子,晚间熄了灯,我总听见她悄声叹息,悄悄问过她一次,她说没事,我也就没多问。”

怀袖闻听嘱咐道:“咱们在府上住这些日子,雪雁出了不少力,她如今若是有什么不好,你多照顾着她些。”

素儿轻轻点头道:“嗯,我知dào

。”

第081章 遴选秀女

清宫选秀,对于宫内宫外,都是件隆重又严苛的事情。

需事先派内务府的人在各地方先进行初步筛选,后上报京城。

各地入选的秀女们抵达京城后,在入宫应选的前一天,全坐在骡车上,由本旗的参领、领催等安排次序,这一步被称为“排车”,是根据满、蒙、汉排列先后次序进行。

排在最前面的,是宫中后妃的亲眷,以及皇室宗亲。

其次是以前被选中留了牌子、这次复选的女子,最后是本次新选送的秀女,分别依年龄大小排列,鱼贯衔尾而行。

这里不但排序有规定,就连乘坐的车辆也有严格的限制。

进京甄选的秀女,没资格坐轿,且不能坐马车,也不能坐牛车。

这是因为,因太祖皇帝努尔哈赤问鼎中原时,马是重yào

的战争资源,在军中的地位比人还高,因此普通的秀女们是没资格坐马车的,牛也不行,牛是重yào

的田耕工具,也不能乘坐,因此,搭载秀女的车辆便只剩下骡车。

怀袖所参加的,是满八旗贵胄中的选秀,与普通的选秀又有所不同,属于特赦的奉召入京三年举办一次,因此“排车”一环便被省了去,直接送入宫中,由户部安排面见皇上甄选。

宫中的户部和内务府各处,为选秀的事儿也颇忙乱了一阵子,因此次是八旗内各名门贵胄的格格郡主遴选,一旦选中皆是直接入皇上的后宫,充各宫的主位,因此需yào

准bèi

的礼仪规制都格外谨慎讲究,内务府便少不得时常上奏请示圣意。

“此次遴选秀女,皇兄好兴致呀!连分配各宫的主位次位都亲自过目。”恭亲王常宁拎着一只鹿皮酒囊,脸上泛着殷红,一双八字眉外扬着,笑呵呵说道。

“朕不过是怕这些奴才们不懂规矩,叫那些许久未入过宫的旗主们看着笑话。”康熙原本看着手中的名帖,说话间抬起眼帘,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把朕赏赐你的御酒全喝光了?”看着常宁手中拎着的酒袋,康熙皱了皱眉心。

常宁提起酒囊晃了晃,嘿嘿笑道:“还有还有,主要是这御酒太香甜,臣弟一时没忍住,嘿嘿,没忍住……”常宁说着又扬了扬那对八字眉,黑豆小眼眨巴眨巴,露出两腮的一对笑涡,衬托的脸面红光更浓几分。

常宁与康熙因同在孝庄身边滚大,且又是康熙最小的弟弟,比旁的兄弟们亲近许多,康熙平日甚少以君臣之礼拘束常宁,常宁也就在宫中随心随性,从不拘谨。

康熙见他喝的面色红润,眉眼嬉笑,只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难得恭亲王进宫陪着万岁爷一同进膳,既然王爷高兴多喝几杯也无妨,不过过会子差太监小心护送回府便是。今日万岁爷与恭亲王同时驾临臣妾宫中用膳,也是臣妾求不来的福分呢。”惠妃盈盈起身,为康熙和长宁餐碟内又布了菜,笑盈盈款款落座。

康熙仍旧专注手中的名帖册子,浏览一番后轻轻搁在手边,手指在上面轻轻扣了扣,唇角却不自觉漾出一丝浅笑。

惠妃见康熙唇边突然勾起浅笑,似情致很好,却又不明缘由,便问道:“万岁爷是为何事开心,何不说出来叫臣妾与王爷也同乐乐?”

常宁端起杯喝酒的空档,眼角余光瞥了康熙一眼,又瞧了瞧他手下按着的那个名帖,黑豆小眼眨巴几下,唇边露出会意浅笑,仰脖灌了一口酒“咕咚”咽下。

康熙没有回答惠妃的疑惑,只探身取了颗腰果仁放入口中,眼底的笑意更深几分。

惠妃见康熙捡那腰果吃,便又捡了几颗放入康熙的碗碟内,再欲开口时,康熙已站起身道:“好啦,朕也吃的差不多了,该回乾清宫去了。”说着话,径自跨出了正厅门槛,就听门口李德全洪亮的嗓音喊道:“摆驾乾清宫!”

常宁也跟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惠妃赶忙跪在门槛外:“臣妾恭送万岁爷,恭送恭亲王……”待她起身时,康熙的轿撵已拐弯出了宫门。

旁边的宫女过来搀扶惠妃的手臂,惠妃缓缓站起身,眼中扔是满是莫名,口中喃喃自语道:“皇上刚才瞧见什么了?高兴的眉眼都含着笑……”

“想必是觉着咱们宫里的菜式合口味吧?”旁边的宫女机敏应对道。

“是么?快传我话,给今日当职的厨子打赏!顺带告sù

那厨子,日后凡万岁爷来咱们宫内用膳,务必由他掌勺伺候!”

惠妃唇边含着笑颜,当即吩咐道。

第082章 怀袖入宫

入宫。

还正值漫天星芒的子夜时分,素儿雪雁等人便起来为怀袖梳妆打扮,至卯时尚未破晓,怀袖的彩轿已抬出兵部尚书府的大门,来在地安门前。

怀袖来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前来选秀女的轿子,除了抬轿的几个小厮,怀袖依旧素儿和雪雁并一个稳妥的老嬷嬷陪着,按仪制候在地安门外,需听太监宣了诏,才得依次入神武门,再经顺贞门直至面圣遴选的体元殿。

先前的轿子已经排的看不见地安门的城门楼,轿子宫门外一停就是几个时辰,天渐渐亮起来,艳阳高照,气温也升了上来。

“格格,下来略舒活身子透透气,看这光景还早着呢。”素儿对轿子内的怀袖轻声说道。

怀袖却是感觉轿子里气闷,但略想了想,只轻轻撩起来卷帘一角向外张望。

果然见不少秀女因不耐轿子中憋闷出来透气涣神,有更甚的,竟抻直了身子晒太阳,俨然是等久了,已经忘记了初来时选秀的紧张情绪。

怀袖瞧了那些秀女一眼,低声对素儿道:“没事儿,我不热。”

此番选秀,据说皇上的态度尚不明朗,更为重视的却是孝庄太皇太后。

或许是因后位许久尚未填补的缘故,太皇太后期望此次甄选,能遇得才貌品行皆俱者以备填选后宫主位。

与怀袖同批的秀女,皆为满八旗皇亲贵胄中的女子,因此,阳光下簪环烁烁,金翠争辉,秀女们更是灿若百花竟春华,怀袖探手捋了捋鬓边的一缕丝发,唇边映出浅笑。

她喜见这般群芳争艳的景象,最好前面的众多美人让那位康熙皇上挑的双目缭乱,轮到她的时候早已神智倦怠,草草看过牌子一撂才好,那样便省去了多少心思。

思及此,怀袖忍不住抿唇轻笑。

而此时的慈宁宫内,却是烟云袅然飘散,紫霞阵阵,佛语潺潺。

“老祖宗,选秀就要开始了,您此刻要摆驾体元殿么?”苏麻喇姑取出一件橙黄掐金丝雀绒披肩,给孝庄太后披在肩膀上,轻声询问。

“我原本打算过去瞧瞧,可转念一想,这是皇上自个儿遴选妃嫔,我若是坐在旁侧,他定要询问我的意见,到时候我说的好或是不好,都妨碍了皇上选他自认可心的人儿,这么着就不好了,我还是不去为好。”太皇太后孝庄说笑着摆了摆手,端起琉璃茶盅啜饮。

苏麻喇姑浅浅一笑道:“还是老祖宗想的周到,那我先去了。”

孝庄点了点头,将一只精巧的放大镜放在书页上,低声诵读起佛经来。苏麻喇姑福了福,缓步退了出去。

三年一度的遴选秀女是宫中的大日子,因此紫禁城内各处彩旗招展,红灯高悬,映日焕彩。

各处的宫娥太监们也是四下奔忙,往年选秀多在静怡轩,也曾在御花园办过,而今年不知是皇上格外在意,还是因参选秀女均是八旗贵胄,为彰显隆重的缘故,皇上竟然选定了体元殿,足见其重视程度。

然而这些富丽繁华对于苏麻喇姑却早已见怪不怪,自打跟着孝庄太后进了这座紫金皇城,她亲历的选秀女场面已数不尽,宫闱的喧哗与寂寥见多了,心性反而越发淡然宁和。

远远地便看见了排在顺贞门外长长的彩轿。苏麻喇姑走近,看了眼冗长的轿阵,微蹙双眉,恰巧身旁一个小太监经过,苏麻喇姑赶忙开口唤住。

“给苏麻姑姑请安了。”小太监赶忙跑过来给苏麻喇姑磕头行礼。

“免了,这里负责登记排名册的公公呢?你可认得是哪个?”苏麻喇姑问道。

“回苏麻姑姑,奴才认得,姑姑这边请。”小太监边说着,边毕恭毕敬走在苏麻喇姑前面,将苏麻喇姑引入体元殿侧殿的一间耳室内。

那主管公公正低头看名帖,抬眼见竟是苏麻喇姑亲临,赶忙从座位上下来给苏麻喇姑请安。

“姑姑今日特地前来,可是老祖宗那边有什么吩咐?”管事公公小心翼翼赔笑问道。

苏麻喇姑说:“老祖宗倒是没什么嘱咐的,只叫我来寻个人,将你的花名册拿给我瞧瞧。”

管事公公赶忙双手捧着众秀女的花名册,呈在苏麻喇姑面前。

苏麻喇姑接过名册翻看的空档,那公公顺带为苏麻喇姑斟了茶放在小桌上。

已经传进去的秀女开头用朱砂笔勾了个圈,后面依次是尚未传唤的秀女名字,苏麻喇姑一页一页细细翻找,终于在第三页上停下来,指着一个名,对那公公说道:“劳烦公公亲自走一趟,传这名秀女来这里见我。”

第083章 初入慈宁

管事公公诺诺连声出去了,苏麻喇姑坐在竹凳上继xù

翻阅着众秀女的花名册。过了一小会儿,那公公折回来,带了一名女子进来,苏麻喇姑站起身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眼,又转回头问那公公:“问清楚了是她么?可别弄错了。”

那公公连声保证说道:“绝对不会错,谁不知dào

您的话就是老祖宗的金口玉言,奴才怎么敢出差子,奴才还想留着脑袋呢。”

苏麻喇姑闻言淡然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锭子递给那公公说道:“有劳公公了,这是太后的口谕,一会儿里面传人,你就将这个递上去即可,人我此刻就先带走了。”

管事公公连声称是,只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太皇太后的口谕,小心翼翼收好。再三推说不要银两,苏麻喇姑也不跟他推扯,将银子往桌上一放便不再理会。

转而笑看向怀袖问:“你是疆北将军葛吉泰的小女儿?”

怀袖方才已经从那公公口中问得,传她的人正是太皇太后孝庄身边的贴身侍女,相当于当今皇上半个乳母的苏麻喇姑。

怀袖见问话,盈盈欠身下拜:“振国将军葛吉泰之女怀袖见过苏麻姑姑。”

苏麻喇姑赶忙将怀袖搀扶起来,说道:“好个惠若兰芯的孩子。走吧,老祖宗还等着呢。”说完,带着怀袖出了体元殿的跨院侧门,沿着后面的永巷,跨过隆宗门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怀袖紧紧跟在苏麻喇姑身后,穿过一道道游廊门厅,早已辨不清来时路,又走了一段笔直的青石砖路。

一路上但凡遇见的宫女太监,无不赶着过来给苏麻喇姑恭敬行礼的,她幼年时就听外祖母说过,孝庄太皇太后身边有这一位姑姑,今天见她第一面,就感觉气度与一般的宫人不同,娴雅端秀,沉稳内敛。

苏麻喇姑虽然在宫人中有如此尊贵的身份,穿着却很是素净,只着一席浅灰色的绢丝锦缎宫装,简单的二把头,中间一根裹银素玉簪,黑白分明的眼睫,格外盈亮剔透。

怀袖第一面见苏麻喇姑就心生喜欢,她慈爱的眉眼总掬着笑意,让人不自觉的想亲近。

过了青石板路,再往东,宫女太监渐渐少了,苍松翠柏从高墙内探出枝桠,映衬着院落内格外幽静恬然。走到一处宫门外,苏麻喇姑回身对怀袖笑了笑道:“咱们到了。”

怀袖抬起头,迎着门楣上方的匾额细细望去,门头的竖匾上,书写着满汉两种语言的斗金大字:慈宁宫。

怀袖口中默默念了一遍,又四下打量着朱红的,铆着金灿灿铜钉大门,还没进院落,先闻见里面传出来的阵阵檀香味儿。

苏麻喇姑带着怀袖进了慈宁宫内,绕过正殿来至后殿,后殿内又分东西配殿,东西配殿各三间小抱厦,最后又各分出东西暖阁一间来。

苏麻喇姑将怀袖先安置在西边一间厢房内,唤了个小宫女去端茶。

“你先在这里歇息,我过去看看。”说罢,撩开软布帘走了出去。

那小宫女很快端来了茶放在炕几上,福了福身就退了出去,只剩怀袖独自留在屋内。

怀袖欠身坐在茶几旁的木椅上,隔着窗向外打量。

刚才进来时一路走来花团锦簇,绿意盎然,让怀袖竟产生了错觉,以为置身江南园林,暗香浮动,芳草滴翠,让人即刻感觉身心清净放松,其间还掺杂阵阵檀香的味道,更令怀袖一下就想到二姐的佛堂,心里产生一种亲切感。

苏麻喇姑去了一会儿才回来,说道:“太后要进膳了,已经传下去,我回明了太后,你中午就在这里歇着吧。”

苏麻喇姑嘱咐完,正欲转身离开,略迟疑下又转回头,笑盈盈对怀袖道:“你若是此时一个人觉着不惯,就先跟着我到后堂吧。”

怀袖闻听自是高兴,她初来宫中人地生疏,自然不喜独处,便跟着苏麻喇姑去了后堂,用过中饭就在苏麻喇姑的静室内歇息了片刻,苏麻喇姑自去料理其他事物,直至半后晌才回来,进门便说:“太后午间小憩刚醒,此刻正在喝茶,你随我去见太后吧。”说罢,带着怀袖出了二门,向后殿东暖阁去了。

怀袖小心翼翼地跟在苏麻喇姑身后,虽然对周围的景致好奇,却不敢四下张望,目光只落在前方的青砖上,起步落足均沉稳谨慎。

苏麻喇姑走在怀袖前面,只能听见身后窸窣的裙摆摇曳声音,却听不见半分花盆底清脆的声响,便知dào

,这定是入宫前严苛研习过宫规礼法的,忍不住回头对怀袖露出欣然赞许的浅笑。

第084章 初见孝庄

来到东暖阁门外,怀袖渐觉那股檀香味越发浓郁,门口站立的宫女见她们走来,轻轻挑开帘栊,苏麻喇姑回头对怀袖浅笑,先走了进去。

怀袖也跟着低身进入暖阁。

悄然抬眼,见临窗的暖炕上,盘膝坐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身着藏蓝色滚边苏绣如意云纹,斜对襟银鼠夹袄,内穿一件同色苏绣滚边旗装。

虽然衣着朴实,但素雅中却不难看出绣工精湛,材料考究,手上一串龙眼般大小的祖母绿玉佛珠,散发出莹莹深沉的色泽,那祖母绿通透浓郁的墨绿色中不见一线白丝,玉料罕见的纯正通透。

老妇人妆容素然庄重,不带半分脂粉气。

不用介shào

,怀袖便知这位老妇人便是高高在上,连当今皇上都敬畏三分的孝庄太皇太后。

举步上前行两步,站立在地当中,轻轻撩起前襟的裙摆,曲膝跪于青砖地面上,双手撑在身子两侧宽宽附身扣头道:“秀女怀袖,叩见太皇太后,祝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孝庄缓缓放下手中的经卷和放大镜,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怀袖,和声问:“你就是疆北振国将军,正白旗葛吉泰的小女儿怀袖?”

“回太皇天后,正是。”怀袖跪在地上,伏着身子回道。

孝庄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近前来,让我瞧瞧。”

怀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略微理了理裙摆,款步走至孝庄面前站定,目光略微低垂看着炕沿,双手自然垂于身体两侧,举止宁和稳重,丝毫看不出是头一回入宫的样子。

孝庄上下打量着怀袖的面孔身段,又仔细看了怀袖的五官眉目,笑着点了点头,口中仿佛自言自语道:“是有几分像。”说着抬起手,牵起怀袖的一只手,拉到面前看着,“是个伶俐的模样。”苏麻喇姑在旁侧也笑着说:“我也是觉得,这身段气韵真不像刚进入宫的,想是遗了当年古论锐敏公主的气度呢。”

孝庄笑着点了点头,说:“这丫头的长相跟她外祖母却有几分像,只是眉目间承袭了她阿玛的英气,是个有主意的女儿。”

说罢放开怀袖的手,又简单问了几句疆北的情形,却都一概不涉政事。

怀袖一一如实作答,声音柔和口齿清利,孝庄厅舍十分喜爱,又问是否识字念书,怀袖轻轻点头,孝庄便当即将抄写经卷的事儿派给了怀袖,并说平日闲来无事,只帮着苏麻喇姑整理花草。

“我记得你静室旁的知画斋空着,就让这怀丫头住那儿吧,我看这丫头穿着打扮素净简雅,那里清净,也好静心抄写经卷。让人把那儿收拾出来,将我的经书送去一部分。她只管抄写经卷,你再挑几个宫女放在书画斋,做洒扫活计。”

“是,我这就去安排。”苏麻喇姑福身便要褪去,孝庄对怀袖说:“你与曼姐儿一起去吧,多跟她学着些。”

怀袖跪地叩头谢恩后,跟着苏麻喇姑出了东暖阁。

知画斋其实早预备下,连怀袖入宫所带之物也都已经送了来,怀袖看着陌生的院落,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为什么自己明明入宫选秀,却被带来了慈宁宫?

苏麻喇姑亲自挑了四个随侍宫女给怀袖,并另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帮忙照管知画斋内一应事物。

怀袖谢过苏麻喇姑,算正式入主知画斋。

待所有事情安顿好,怀袖独自坐在床前的书桌旁,凝望了眼前陌生的陈设,目光游移向墙上已渐西偏的光影,忍不住说道:“素儿,咱们这算是进宫了?”

“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吗?”怀袖话音刚落,耳畔传来的不是素儿熟悉的声音,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

怀袖微怔了怔,回头看时发xiàn

是今日苏麻喇姑新派来的大丫头翦月,此刻站在门边正望着她。素儿已不在身边,她忘了。

晚间,苏麻喇姑陪侍在孝庄身侧咏诵佛经,读完一整段《金刚经》,靠在软榻大迎枕上的孝庄说道:“歇歇吧,今天就读到这儿。”说完让身边的小宫女端了杯茶在苏麻喇姑面前。

苏麻喇姑自十来岁跟着孝庄嫁给太祖皇帝,后又随驾入关,直至来到这紫禁城中,几十年的岁月相伴,她与孝庄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主仆的情分,因此除了一些正式场合,私下里孝庄早免去了苏麻喇姑的一应礼数,只如自家姊妹一般相伴起居。

苏麻喇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蜂蜜乳酪茶,说道:“前儿选秀的花名册报上来了,怎么这次皇上选的这样少?”

第085章 美人世家

苏麻喇姑话音才落,孝庄便说道:“谁知dào

呢?我也纳闷这个。”

孝庄说着话,轻轻揉着额角继xù

道:“原想皇上此番选秀,还特意将原先选定的颐和园移至体元殿,况且又都是满蒙汉八旗内的贵族女子,想必是正经地想选些女孩子充裕后宫,却没想内服wù

抄送来的名帖才寥寥数人。”

说至此,孝庄忍不住叹息道:“哎~皇上人大了,心思也多了,我也摸不清他到底想些什么,莫非此次秀女人选都不合皇上的心意?”

苏麻喇姑闻听,略想了想,笑道:“我看不一定,那日我第一眼见怀袖,就很是惊讶,原想疆北来的女子,定是粗犷豪迈的性情品貌,却万没想到,乍见怀袖那刻,我以为管事公公弄错了人,怎么看那身段模样,都像是细腻娟秀的江南女子,竟有几分勤嫔刚入宫的气质。”

孝庄闻听苏麻喇姑这么说,却噙笑摇头,解释道:“这个你就不知dào

啦!要说别人家我不了解,可要说起镶黄旗旗主的嫡福晋固伦公主,当年可以草原有名的美人!她的女儿东果儿格格,那也是咱们满蒙数得着的美人胚子,当年顺治帝登基,遴选秀女的前一年,我特地跟她提过,想招她的冬果儿入宫,却没想到她凭着一道御赐金牌,转眼就将冬果儿嫁给了当时还是正白旗少将军的葛吉泰。”

孝庄说至此,目光深邃而悠远,唇边含笑道:“我虽然惋惜,却也只得作罢,说真的,我虽只见过冬果儿一面,却真心喜欢那孩子。或许当年冬果儿入宫,顺治帝也不会因董鄂妃……”孝庄说至此,渐渐陷入沉思。

虽然已时隔多年,此时的孝庄,提起来当年的诸事,依然难掩心中的满腔遗憾。

苏麻喇姑闻言也垂下眼帘,她知dào

,能被孝庄赏识的女子却是难得,这位东果儿格格定是名副其实的品貌过人,想当年孝庄的已被称为草原上的夜明珠,而那位固伦瑞敏公主当年又是何等风采?

苏麻喇姑还沉溺在刚才的回忆中,孝庄却又开口笑道:“不过,岁月轮回,她家的丫头,终究有入我皇门的了。呵呵~”

“怪不得我第一眼见怀袖,就觉得她不同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子,原来有这层渊源,难怪常说龙生龙,凤生凤,果然有道理!”苏麻喇姑此时方恍然颖悟,难怪自怀袖入宫,孝庄太后就对待她与别人不同。

孝庄点头赞许,目光中露出幽远而深邃的淡笑,当年原想为顺治讨得佳人,却夙愿落空,如今换成孙儿康熙君临天下,固伦锐敏的外孙女终究还是入得宫来。

命运之轮埋下种子,幽谧地微笑着,静待光阴荏苒,缘分在哪一世轮回,谁也无法预料……

怀袖手捧着一叠刚抄好的经文,从后跨院进到西厢房暖阁内,见孝庄像往常一样跪在佛前诵经,便悄悄地退到花梨木屏风侧,也闭了眼,十指合于胸前口中默念。

“是怀丫头站在门口么?”

孝庄不知何时,已经由随侍的宫女竹青搀扶着,起身坐在了炕沿,正端着茶杯瞧着她。

怀袖慌忙跪地,说道:“请太皇太后赎罪,奴婢失礼了。”

“起来吧”孝庄并没生气,放下茶碗,捻起块新蒸的栗子糕放进嘴里,又端起茶碗喝茶。

怀袖起身走到近前,见孝庄将空茶碗放在桌上,左右看看,此刻这里只剩她一人,便走上前,提着提梁壶缓缓为孝庄杯中注了茶汤。

孝庄待怀袖斟完茶,问道:“你刚才似在礼佛,能告sù

我所为何事吗?”

怀袖低垂着眼帘,开口道:“回太皇太后,我见佛祖面目慈悲,突然遥想起远在疆北的阿玛额娘,便在心中求佛祖宽恕我无法在双亲膝下尽孝,并为阿玛额娘祈福保佑,身体康健。”

孝庄闻听,唇边绽出慈和微笑说道:“心念孝道本是为人儿女的大善之举,你有此心,也是应该的。”说完,又看见桌上怀袖刚送来的一叠佛经。

孝庄翻开看了几页,见所抄撰之经卷笔墨工整,字迹娟秀,且体恤她年高眼花,特地将字写的比平常经卷略大一些,孝庄取过放大镜再看,果然比以往的读起来轻松许多。

“这经文抄的细致工整,的确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孝庄含笑点头称赞。

“奴婢想太后年岁大了,读经书时间久了眼花,便将字写的大了些。”

孝庄含笑点了点头,放下经文,正欲与怀袖说些什么,忽闻门口传唤:“纳喇惠妃给太皇太后请安!”

第085章 纳拉惠妃

孝庄闻听见外面传禀,对怀袖道:“惠妃来了,你先下去吧。”

怀袖福身请安正欲退去,孝庄看着桌上说:“这盘栗子糕赏给你,拿去吧。”

“奴婢叩谢太皇太后。”说完正要跪地叩拜,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说了句:“免了。”

怀袖便端着栗子糕从后跨院去了。穿过后园游廊回到自己的知画斋,一进门便看见翦月和涣秋正坐在门口台阶上晒春末采集来的梨花蕊。

“映雪和怜碧呢?”怀袖走进前问道。

“映雪去了尚衣局说一件宫装弄错了,不是她的,怜碧吃过午饭就不知dào

去哪了。”翦月涣秋都站起身,翦月回了怀袖的话。

“不管她们俩了,咱们吃栗子糕。”怀袖端着栗子糕与翦月,涣秋一同在台阶上坐下来。

翦月和涣秋闻听有栗子糕吃都欢喜不已,翦月问道:“姑娘哪里得来的栗子糕?”

“我刚去给太后送经文,太后赏的。”怀袖捻起一块栗子糕放进口中,细细品尝,这宫中的点心果然与宫外的不同,香甜软糯的味道顿时环绕唇齿的味蕾,咬一口满口溢香。

“姑娘好福气,刚来不久就讨得太后的赏赐了。”翦月兴奋说道。

“嗯,就是,太后可从不轻易赏人,看来姑娘已经讨得太后的欢心了呢。”涣秋也应和道,怀袖受了赏,也极开心,虽然只是小小一盘栗子糕,不值什么,可听到翦月和涣秋的这些话,心里还是很舒坦。

“我去端些茶水来,栗子糕有些甜腻,咱们边喝茶边吃。”怀袖心里虽高兴,表面上却依然谦卑和蔼。

此一时彼一时,她自入宫后,全没了在宫外时候格格的身份架子,时时谨记外祖母的叮嘱,在宫中事事需小心谨慎,不论悲伤或是得yì

,都不可轻易溢于言表。

所以,即便眼前的宫女虽然是苏麻喇姑指来专门伺候她的,怀袖却依然对她们客气相待,从不拿架指责。

“这个怎能劳烦姑娘呢,你就好好坐着,以后什么都别管,只要专心为太后抄送经文,那我们就能经常沾光解馋了呢!”涣秋按住怀袖正欲起身的肩膀,嬉笑着起身去端了茶壶杯盏来。

涣秋端来茶水,先给怀袖斟了一杯。

怀袖浅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汁,仰起脸,暖熏熏的春阳轻抚脸颊,光影从树梢上略过,细细碎碎地洒落在地上,抚摸着小草毛茸茸的脑袋。

转眼间,进宫已数日,每日多数与经卷为伴,纸墨飘香的光阴也到平和温婉,如若在宫中可以了此余生倒也是修得造化了,可她心头始终萦绕着疑惑,为什么自己会被带至这慈宁宫中呢?

“你们坐着吧,春光正好,我出去走走。”怀袖站起身,略掸了掸沾在裙摆上的薄尘,起身走出了知画斋。

这几日经常进出,她记得后园中有一处种着数株玉兰,前些天偶尔经过时,一片花瓣坠落脚下,鹅黄如玉煞是好kàn

,怀袖便寻着记忆向后园走去。

寻不多时,一片白璧花丛映入眼帘,怀袖面露喜色,缓步入花丛中,此时玉兰花期正旺,怀袖忍不住随口吟道:“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

就在怀袖专注赏花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柔和声音赞叹道:“好个千古芳心持赠君!”

怀袖没想到此处竟还有旁人,惊得赶忙回身看,只见一个身着橘粉色宫装,粉妆淑丽的妃嫔,由几名小宫女陪着立于身后。

怀袖赶忙走至近前,垂首福身施礼道:“宫女怀袖初来宫中,不知如何称呼这位主子的尊讳。”

旁边一个执事宫女说道:“这位是惠妃娘娘。”

怀袖听了赶忙蹲身下拜道:“奴婢给惠妃娘娘请安,祝娘娘福体康健。”

怀袖说完,没听见惠妃说话,只得屈膝半蹲着不敢抬头,半晌仍不见惠妃说话,怀袖膝盖有些酸痛,只得又将刚才问安的话重说了一遍,惠妃方才回过神来,轻轻扬了扬手说道:“起来吧。”

怀袖缓缓直起身子,仍旧低垂着眼帘。

“抬起脸来。”惠妃轻声说了一句。

怀袖闻言,缓缓抬起脸,目光盈盈如水,宁静无波的眼眸不卑不亢,宁和稳重,丝毫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安稳恬静,惠妃忍不住心中微感惊诧,好个心质如锦的女子!

“我听闻你是太后钦点了要来的?今日见了果然气质不俗,可见太后眼光独到,我刚才还听闻太后夸赞你的经文抄的极好,恰巧我这里也有一本薄经,想烦劳姑娘也为本宫也抄一份。”

惠妃说罢,将手向旁侧一伸,旁边一个小宫女立kè

将经卷放在惠妃手里,惠妃转手将经卷伸递在怀袖面前。

第087章 书中字笺

怀袖双手捧过经卷,附身回道:“多谢惠妃娘娘抬爱,奴婢定悉心为娘娘撰抄经文。”

惠妃听闻她这话,笑起来,说道:“你伺候好太后要紧,本宫的经文不急着要,不拘多少时日,你细细抄来便可。”

“且不知经文抄好后交由谁转交于娘娘,或是奴婢送至何处?”怀袖问道。

“本宫住在凝萱宫,你抄好了送来即可。”说完,惠妃抬脸看了看枝头开的喧嚣的玉兰,似莫名又似刻意地说了一句:“记住你方才说的话,应不忘初心!”

怀袖将经卷捧在怀内,听闻惠妃如此说,心里一惊,愣了愣神。

就在她反复思量那句话中的意味时,惠妃已转过身,对身后的一应宫女说道:“春深易困,出来这些时候,本宫也有些乏了,咱们回去吧。”

一群宫女应声,左拥右簇着惠妃出了慈宁宫后园,顺着游廊渐渐行远。

怀袖仍痴怔在原地,任由枝头玉兰的落瓣拂过头顶零落在脚下,良久,怀袖才缓缓抬起脸,仰望枝梢间那些随风摇曳的花儿,口中呢喃:“花草可随风飘零,但人却非草木……”说完怀里捧着惠妃的那本经卷走回知画斋。

怀袖刚踏进厅门,涣秋已经在正厅里摆开了饭菜,见怀袖进门,笑道:“可巧姑娘回来了,我才想着叫福安去姑娘找呢,再晚了饭菜怕是要凉了。”

怀袖一怔,她没觉得出去了多少时辰,竟然不觉就已到了晚饭时候。

涣秋察觉出怀袖神情又些异样,又见怀袖手中多出了一本经文,低声问道:“姑娘,这是太后又有新的经卷让撰抄么?”

怀袖被涣秋一问,似如梦方醒般看了眼手里的经卷,缓缓摇了摇头:“这本经书不是太后的,是惠妃娘娘的。”

“惠妃娘娘?是娘娘传姑娘去的吗?”涣秋疑惑问道。

怀袖仍旧摇头:“只是偶遇见的,惠妃娘娘闻听我为太后抄撰经卷,就也让我替她抄一份。”

涣秋闻听,不再多问。

草草吃过晚饭,涣秋和映雪将餐盘碗碟收拾下去,怜碧端上茶来。

怀袖问道:“翦月呢?怎么晚间没见她。”怜碧回说:“苏麻姑姑叫去了,说让翦月帮忙绣个花样子。”

怀袖顺口问道:“翦月的绣工很好吗?”

涣秋笑道:“姑娘刚来,有所不知,翦月的女红女绣在这慈宁宫里可是拔尖的!”

怀袖听见这话,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思量:难怪她这数日留心观察这几个丫头,翦月心细如丝,思虑缜密,与素儿性情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怀袖因心念旧人,对翦月便格外好些,同时亦察觉翦月是个性情端慧温厚的女子,几日相处下来,两人脾气性情相投,情分比旁人渐亲近起来。

这些宫女中翦月进宫最早,宫中的故事知dào

的也多些,怀袖对听她讲宫里那些奇闻趣事很感兴趣,原本想晚上跟她聊些闲话解闷,可巧儿偏偏今日她不在。

怀袖便拿起下午那本惠妃给她的经卷,坐在桌旁,抽出发鬓里的一根银簪子拨了拨灯芯,缓缓翻开经卷。

纳兰惠儿,纳兰明珠宰辅的内侄女,容若的堂姐,康熙二十年入宫,册封惠嫔,康熙二十二年晋封妃位。

怀袖进宫前便听过这个名字。提起这个名字,心里也翻涌起一份彻骨思念,今日突然闻听惠妃口中说出那番话,怀袖猜想,容若定是已经跟惠妃提过自己,只是……

怀袖想着又微微皱起眉,令她印象深刻的并非是惠妃最后说的那句话,而是她最后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那眼底深处刻意隐藏来的,却又无法彻底掩盖住的——嫉意。

而她最后对怀袖说的那句话,与其说是提醒倒不如警告来的更为贴切。

怀袖边想边随手翻动经卷,不料竟从经卷中翻落一页纸出来,飘落在地。

怀袖微微一愣,立kè

附身拾起那张纸来一看,心里一惊,纸页上工整书写着一首诗,借着盈盈烛辉,怀袖喃喃念道:“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念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省书情凄怆,临食不能饭。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长夜不能眠,伏枕独展转。忧来如循环,匪席不可卷。”

怀袖细细品读诗句,一时间酸涩涌入心扉,这熟稔的褚河南体,即使化成灰烬她也能认得出,一首思念情切的诗句,勾起怀袖往昔耳鬓厮磨时的温婉光阴。

第088章 翦月结情

怀袖熟悉这首赠妇诗,是东汉桓帝时,陇西郡郡吏秦嘉赴洛阳上任时,写给无法当面叙别的妻子的诗词,原本三首,这里写的是第一首。

怀袖一边读一边细品,这首词句虽然主意是叙别情,但词句中已写明,秦嘉曾遣车轿往其妻娘家接她归家,却终因其妻病体缠身只得空车回返。

“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一句已写得十分明白。读至此处,怀袖心里莫名地一惊。

莫非容若已经跟皇上讨要过自己?莫非,皇上未应允?还是……怀袖想到这些,心中顿生出一阵烦躁,眼前的诗句早已看不下去,起身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连带着一声温柔询问:“姑娘可睡下了?”

怀袖连忙将纸张夹进经文中,去边拉开门,果然见翦月立在门外,将翦月让进屋内,怀袖道:“这么晚了还回来,就歇在那边又何妨呢?我又不计较这些。”

翦月笑道:“我放心不下姑娘,再说我现在已经是知画斋的人了,未当面禀明了姑娘便出去多时,已是失了礼数,怎么还可擅自留宿于别处呢。”

怀袖听闻心中一暖,都只听说宫内人情寡薄,却没想到她竟幸然遇到如此赤诚相待之人,轻轻握住翦月的手说道:“你我日后私底下,便免去了这么多的繁缛礼数,以姐妹相待。”

翦月因见怀袖爽利的性子极投脾气,便早打定主意踏实跟了怀袖,今日闻听怀袖这么,说自是心中欢喜,便也反握紧怀袖的手跌声应着。

怀袖拉着翦月的手来到书桌坐下,自己转身走到床内侧的木炕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匣子。

打开木匣看了看,从里面拣出一对和田玉镯返回来,坐在翦月身边,将玉镯放在翦月手里,说道:“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不为别的,只为姐姐悉心待我的这番心思,姐姐别嫌弃才好。”

翦月见那玉镯在烛光下泛着润泽饱满的羊脂暖色,便知是上好的玉料,赶忙推辞。

怀袖将玉镯紧紧按在翦月手心,又说:“姐姐别误会,怀袖并无用钱财收拢人心之意,姐姐是爽快人,我也直言不悔,这知画斋中我也只对姐姐一人如此,其他人却并没有的,你我相处久了姐姐便知我,这些物件虽在他人眼内是珍宝,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你我姐妹一场的证物,就如那刘关张结义的桃园香案是一样的。”

翦月闻听怀袖如此诚挚,便不再推辞勉强收下。倒了杯茶来放在怀袖手边,关切问道:“我晚间回来,闻听涣秋说姑娘晚膳没进多少,是身体不适么?若有不适,我打发福全去请太医来瞧瞧。”

怀袖摇了摇头道:“身上倒无不适之处。”

翦月心思敏感,只见怀袖眼内神情闪烁,便察觉出她似有心事,小心问道:“我看姑娘眉宇凝结未舒,可是有心事?”

怀袖略想片刻,没回翦月的话,却反问道:“姐姐比我早进宫,宫内其他各处可有与姐姐相识的宫女?”

翦月含笑点头道:“我在其他宫内却有几个关系交好的宫女,原是当时一起进宫,曾在掖廷同住过的,后来各自分配了主子,就分开了,如今偶有闲暇,还有来往走动,关系比旁人自然亲厚些,姑娘可是想打听什么事或是什么人?”

“姐姐可知选秀完毕,留牌子却赐给亲王阿哥的秀女是经由哪里下的诏书?”怀袖问道。

翦月闻言又问:“姑娘问的,可是皇上亲选了,指给皇亲贵胄的秀女么?”

怀袖赶忙点头:“正是!”

翦月回道:“这个我知dào

,满八旗的秀女是户部负责收集名帖,选秀也是户部主事,汉八旗则是内务府主事,因此皇上选中的秀女无论外配与否,均交由户部统办。”

怀袖默默点了点头。

清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经窗外一掠而过。书桌前的莹莹烛光昏黄光晕渐渐稀释在窗外渐明的天光里。

怀袖伸了个懒腰,缓缓从书桌前站起身走到门边敞开门扉,和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扑在脸上,阵阵清凉舒爽顿时将彻夜不眠的倦意消散殆尽。怀袖缓缓闭上眼,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进肺叶里。

“姑娘又是一夜未眠。”翦月斜跨着一个小竹篮从跨院的月门穿过来,侧身进了屋,将篮子放在正厅圆桌。

怀袖跟着也来到桌边,看了那篮子里绿汪汪的一团问道:“你这打早去做什么了?”

第089章 主仆生情

翦月却对怀袖神mì

一笑:“去找点好东西给你解馋。”

怀袖本就好奇,被翦月这么一说更勾起了兴致,赶着要去抢那篮子。

翦月一把将篮子护在怀里,绕过桌子便往门外跑,边说:“呵呵,怀儿急了,这个暂时不给你看,我去叫起来涣秋和映雪给你梳洗,一会儿用早饭你就知dào

了。”说完一转身子挎着小篮儿消失在月门后面。

“呵!什么好东西,还神mì

兮兮的。”怀袖笑着噘着俏唇嘟囔了一句,也闲步走出屋去。

翦月走了不多时,映雪和涣秋便来至正厅,怜碧端了洗漱铜盆进来,涣秋服侍怀袖梳洗,映雪整理床铺的时候,伸手往被褥上一摸,回头对怀袖嗔怪道:“姑娘昨晚可是又没歇几个时辰吧?”

涣秋侧目向铜镜内瞧了一眼,应和着映雪的话说道:“可不是,往日雪白的眸子,眼下净是血丝,眼周围也是一圈儿的黑晕,姑娘若是再这么下去,胭脂水粉怕是遮不住憔悴模样了。”

怀袖闻听,向铜镜里细细看了眼自己的容颜,的确比没进宫那些日子略显憔悴些,此时也仗着身体底子好,看着尚说得过去,便笑道:“那里就有涣秋说的那么厉害了,只不过略有倦色,今日白天我补一觉就好了。”

正说着,涣秋已经为怀袖利落地绾了一个两把头,问道:“姑娘今天穿哪件衣裳?”

怀袖回头看了看架子上怜碧搭着的几件衣衫,想了想说:“今天春光温暖,就穿那件柔粉色碎花宽摆荷叶袖旗服吧。”

涣秋想了想,从匣子里取出一支木兰祥云簪子插在一侧,感觉略显素净,又挑拣出一只珠翠的点金小步摇戴在另一侧,从左右不同方位看了看,说道:“姑娘真好打扮,金簪素钗戴什么都好kàn

。”说着,又细细挑了一对粉珍珠的耳环给怀袖戴上。

怀袖在铜镜中略照了照,浓淡适宜很是满yì

,起身让怜碧伺候更衣,收拾妥当,翦月可巧端着食盒走了进来,刚跨进厅门,阵阵甜香跟着往鼻腔里窜。

“翦月姐姐,你端的什么好东西,闻着好清香!”映雪嗅了嗅鼻子,忍不住咽着口水赞叹。

怀袖也闻香凑到桌边上,巴眼望着翦月手中的食盒道:“你一早上就神mì

兮兮的,到底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吧。”

翦月笑盈盈地掀开食盒盖子,顿时那浓郁的甜香气味伴随着热气蒸腾而出,溢满整个房间,涣秋映雪和怜碧也都忍不住围拢到桌子旁边来。

“哇,是甜苣!”映雪看着盘中之物,忍不住赞叹道。

翦月将一盘子黄灿灿的炒鸡蛋放在怀袖面前,鸡蛋却不是稀罕物,只是那夹杂在其中的,翡翠色玛瑙一般的嫩芽格外可爱撩人。

涣秋也忍不住啧啧赞叹:“翦月姐姐真有心,这么个时节就惦记着甜苣了,此刻的甜苣可是蔬之珍品呢。此时宫内恐怕还没人吃着了呢。”

翦月闻听惊的赶忙用手封了涣秋的口低声斥道:“说话可多留着点心,这宫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皇家的,咱们不过蒙圣恩泽采些粗食茶饭罢了,我见姑娘连续几日夜不成眠,难免内火旺盛,想起这甜苣有通内清热的功效,便采了些来给姑娘下饭,你这话若是让人听去,他人或以为另起炉灶姑娘独食珍馐,反倒连累了姑娘。”

涣秋吓得赶忙跪下:“涣秋非有意连累姑娘,一时高兴就浑说起来,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怀袖见涣秋诚信知错,便轻轻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我知dào

你是无心之言,可你定听说过:说者无心,听者却未必无意。方才你翦月姐姐叮嘱的却有道理,咱们现在宫里,一颗草木皆属皇家圣地,说话言行一定要格外留意,你们几个也都需谨慎行事,若是因为一时言语落人口舌,就后悔莫及了,以后记住就是了。”

涣秋赶忙叩谢起身。

怀袖说完转脸一笑道:“既然翦月辛苦了一个早晨,咱们也别辜负了她的一番用心,都一起坐下享用吧。”说完,又招手对门外侍立的小太监说道:“福安,再去取几套碗筷,你也一同进来坐下。”

福安听了,喜地高声答yīng

着跑了,不一会儿抱着几个碗和一把筷子回来分发给大家,和几个宫女一同与怀袖围坐同桌用饭。

怜碧年龄尚小,也是当年由内务府新选进宫内的宫女,因初离家还有些人地生疏,如今在知画斋中与怀袖一同用饭,不由得心酸眼红起来。

第090章 伶俐获宠

“怜碧,怎么好端端地哭了?哪里不舒服吗?”怀袖瞧出了她的异样,搁下碗筷柔声问道。

“我想起刚进宫时,终日战战兢兢,不晓得自己会被配到哪个宫里伺候什么样的主子,夜里悄悄念佛,期盼着能跟位良善的主子平安度日。前些天刚闻听一个与我同日中选的秀女,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主子送去慎刑司,不过半日就裹着草席抬了出去。如今我竟能与姑娘同桌用饭,忍不住就……”怜碧越说越激动,竟哽咽着无法言语。

涣秋,映雪闻听怜碧所言,也均深有感触,纷纷放下了碗筷,满色暗沉。

此时福安开口说道:“我说句公道话,这深宫里那个不是生的谄上欺下,趋红避白的一双富贵眼,都巴望着跟个得势的主子。可话说回来了,跟的主子若是得了势,还把咱们这些奴才当人看,那才叫造化;若是遇上那骄横跋扈的,就像……”

福安似要吐出个人物,可一思虑又咽了回去,转话说道:“就像那些短命的奴才,为芝麻大点子事就送了命。要我说,跟着咱们姑娘虽然讨不着封赏,但至少咱们姑娘性子好,咱们知画斋又爽落清闲,咱们也用不着担心一个不留神把脑袋给混丢了。”说着撇了撇嘴。

福安原本长得虎头虎脑,这么一来越发显得滑稽,反引得大家笑起来。

怀袖脸面也笑着,内心里却滚出一阵暖热。她自幼通读史略,早知历代深宫中人情多凉薄,却没想到她初入宫,竟遇到这样一些诚厚之人扶持,进宫是不幸结识这些有情之人却又是不幸中的幸事。

想毕,怀袖举起手边的茶盏,含笑说道:“既然大家今日一吐真言,我怀袖就把话搁在此,只要我在宫中一日,便为大家争得一日安宁。”

众人也都纷纷举杯以茶当酒,一饮而尽。

用过饭,怀袖看了看时辰已不早,约莫着太后那边也用过早膳,便收拾了抄好的经文往后殿行去。

怀袖跨入东暖阁时,太后刚用了早膳,苏麻喇姑正亲自伺候进药。端着痰盂,漱口茶,手帕,盖碗的小宫女站了一地。

孝庄看着苏麻喇姑手中黢黑的药汁,紧蹙双眉说道:“以前王羡增开的方子就很好,虽也酸苦闻着却有一股草木香味,自从换了这位新进的李大夫诊脉,不知添了什么,味道奇苦,每喝完都觉得这药味总消散不去,弄得满屋都是苦药汤的味道,把我的花儿都熏蔫了。”

苏麻喇姑服侍在旁,浅笑道:“以前王大夫的方子是不错,可总不能见大效用,这李大夫的药虽然味苦,可您服了却连睡了几个好觉,俗语讲的良药苦口嘛!再说,老祖宗您的屋里从来都是花香,连皇上都说闻着清爽,即便是有些药味,也被这些花草消散了。”

“你可别哄我,上次长宁来给我请安,一进门就问我是不是刚吃了药,可见你们平日都是糊弄我的。”孝庄笑嗔道。

“老祖宗,药还是得趁热喝了,您的身子骨比那些花草可要紧万倍!”苏麻喇姑将药轻轻递上前,始终温语相劝,可孝庄仍面带犹豫,不愿服药。

怀袖见此情景,笑盈盈走上前,低身福了福说道:“老祖宗且放心服药,我前些日子趁玉兰花繁盛时敛了不少的木兰花叶片,晾干后收了起来,奴婢听闻玉兰花最能吸附屋内腌臜气味的,老祖宗若是不喜欢这药味,我这就取了来,分散在屋内各角落,保管不会叫药味熏着花草。”

孝庄闻听喜上眉心,赶忙说道:“真的吗?快去速速取了来。”

怀袖闻言应声跑了出去,不多时,当真捧着个大白布包,里面满满一包晾晒好的白玉兰花瓣。孝庄见了极欢喜,立kè

命其他侍女帮着怀袖分撒玉兰花瓣。

分撒完毕,孝庄抽着鼻子嗅了嗅,温和笑道:“果然这玉兰花瓣一铺撒,那药味冲淡了许多,还是怀丫头这法子好!”

怀袖被孝庄当众夸赞的稍稍羞红了脸,低着头站在当地,目光只落在手中攥着的布帕子上。

旁边一个奉茶侍女端过茶碗,孝庄端起来喝了一会子茶,目光却仍旧打量着怀袖,眼中含着别样笑意,喝完茶,将杯盏放下,孝庄说道:“今儿就让怀丫头陪我去佛堂吧,也叫曼姐儿歇息半日。”

此言一出,旁边众侍女脸纷纷露出惊诧艳羡之色,唯有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笑盈盈望向怀袖。

第091章 佛堂侍经

怀袖闻听,也十分惊诧,侍奉孝庄佛堂诵经礼佛,向来都只有苏麻喇姑一人,连贴身的侍女竹青都不得跨入佛堂内半步。

怀袖手足无措地望着苏麻喇姑,踌躇不敢上前。

苏麻喇姑微笑点头,鼓励的眼神递向怀袖。

怀袖领会其意,这才小心翼翼屈膝应了声:“是!”,走两步上前挽住孝庄的手臂,缓步陪伴在其身侧往佛堂行去,十几个伺候的小宫女在后面跟着。

怀袖搀扶着太后缓步进入佛堂内,抬目望去,见佛堂内供奉着的是一尊塑金身的如来佛祖,佛堂上方悬挂着四个指头粗细的盘香,下满供桌上排放着时鲜果品,整座佛堂内宁谧祥和,祥云缭绕,一踏入便使人有凝神静心安定。

孝庄先在铜盆的清水中净了手,另一个小宫女则端过手帕小心翼翼地伺候孝庄拭了手,便叫怀袖搀跪在佛祖面前,口内隐隐颂了几句,叩了三叩,起身,叫怀袖从佛龛内取了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

孝庄接过香再拜了三拜,庄重地将三柱香插进佛祖面前的香炉内,端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拿起桌上的《十善业道经》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来一看,正是前日自己刚抄的那部分,孝庄叫怀袖翻至其中一页,指了指说道:“就从这里开始诵读吧。”

怀袖点了点头,因是她亲手抄写的经文,便对内容熟识,读起来也流畅许多,孝庄颌目静坐,专注地聆听起来。

“当知菩萨有一法,能断一切诸恶道苦。何等为一?谓于昼夜,常念思惟观察善法,令诸善法念念增长,不容毫分不善间杂,是即能令诸恶永断,善法圆满,常得亲近诸佛菩萨及余圣众。言善法者,谓人天身、声闻菩提、独觉菩提、无上菩提,皆依此法,以为根本,而得成就,故名善法。此法即是十善业道。何等为十?谓能永离杀生、偷盗、邪行、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欲、嗔恚、邪见……”

时光一点点从滴漏中发出叮玲玲清脆的声响。

怀袖捧着经卷缓声诵读,渐渐地,觉得心思清灵宁静下来,自己的声音也仿佛是从外面传入耳中的,口中咏颂着佛经,似有一种奇幻的力量无限温柔的抚慰着繁杂心绪,渐渐的将怀袖的神智引入一个无人搅扰的宁静圣土,让她一时忘却了光阴流逝,忘却了身在何方。

不知过了许久,怀袖听见孝庄缓和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停吧,今天就读到此处。”

怀袖停下来,缓缓合拢经卷,萦绕在佛室内的隐隐轻烟让怀袖神智没能马上恢复,回魂般地渐渐将神智聚拢回现实世界,可方才那轻盈曼妙的感觉却令她内心感觉无比宁静和愉悦。

小心翼翼地将经卷放回桌上,回头看时,却发xiàn

孝庄正用一线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她,怀袖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垂下脸小心翼翼低声问道:“老祖宗,是不是方才奴婢读的不好,有辱圣听了?”

孝庄却并没有回答怀袖的问题,反问道:“你以前可曾颂过经?”

怀袖如实回复道:“回太皇太后,奴婢在疆北将军府时候,曾为外祖母读诵过经文。”

孝庄点了点头,将一只手臂伸到怀袖面前,怀袖赶忙上前搀扶住。

孝庄扶着怀袖站起身子,和蔼地在怀袖手背上拍了一下说道:“孩子,甭怕,你刚才读的非常好,甚至让我有些惊讶的好。”

怀袖不解,抬起脸看向孝庄,却见孝庄眼含和风般的慈祥。

“你是满八旗贵族的女儿,能将汉文修习的如此精益很是不易。”孝庄说着面露欣慰笑意。

将手放在刚才怀袖读诵的经卷上,继xù

说:“这部《十善业道经》原为唐朝的实叉难陀翻译,却尚未翻译完全。我手中这部是出自西晋月氏国三藏竺法护译《佛说海龙王经》,是最为全详的一部经文,可惜只有汉文印本却没有满蒙文字的印本,你前些日子抄的那些还是以前曼姐儿译纂的,只是她如今也上了些年纪,精力大不如从前,近些年患了眼涸疾,我便不叫她做这些了。”孝庄说着,颜面流露出惋惜之色。

怀袖闻听略想了一想,降身福礼缓缓说道:“奴婢自幼跟随外祖母身侧,常授习以文史考略,满蒙通史及本宗史籍自是要详细通读的,汉家的经史传记也略读过,因此满,蒙,汉文字皆略通些。”

怀袖说着抬起脸面,露谦诚之色说道:“若太皇太后不嫌,奴婢愿一试撰译经文之任。”

第092章 活宝王爷

孝庄注视着怀袖充满诚恳的眼眸,瞳中盈盈闪动着期翼的神采,将怀袖慢慢扶起,握着她的手再次详问道:“丫头,难道你竟通晓满汉蒙三种文字?”

怀袖望着孝庄慈和的眼眸,浅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孝庄的容颜缓缓绽出喜色,笑道:“好,好啊,明日我便叫曼姐儿取了经文给你,往后你便什么也不用做,只安心撰译经文即可!”

怀袖闻听正中下怀,赶忙福身答:“是!”

孝庄笑盈盈站起身,扶着怀袖的胳膊往佛堂外走。

走至佛堂外,却见满院子的宫女太监忙不迭地蹲在树坑中,不知找寻何物。

孝庄莫名,问道:“你们这是找什么呢?”

原本侍奉在佛堂外的宫女太监们闻言,见孝庄从堂内出来,赶忙纷纷聚拢过来,齐齐跪在当地磕头道:“奴婢,奴才该死,延误太后圣驾,望太后恕罪!”个个叩头如捣蒜。

孝庄却并未动怒,只挥了挥手手:“罢了,都别磕了,我看着眼晕,谁起来告sù

我,你们刚才在树坑里找寻何物呢?”

竹青缓缓起身,低身说道:“回太皇太后话,奴婢们刚才,刚才……”竹青边说,边拿眼角余光瞄向月门处。

怀袖眼尖,顺着竹青的目光望过去,见月门处的树荫下隐隐立着个人影儿。

孝庄尚未发xiàn

,仍旧问竹青:“刚才在做什么,怎么回个话也吞吞吐吐的?”说着面色微沉下来。

怀袖看不清那人影,又见竹青面露难色,便轻轻在孝庄耳边说道:“太后您看,那边好像站着个人。”说着伸手向月门一指。

孝庄闻言,也将目光转向月门方向,果然看见门边背对院落,面墙而立一人,孝庄仔细看了看,唇边顿时弯出慈和笑意,手指着那人跟竹青说:“去,把那猴儿精给我叫过来。”

竹青闻言赶忙向月门跑去,孝庄挥了挥手,让地上跪着的一应宫女太监都起来。始终面含慈宁笑靥,望着随了竹青缓缓走来的长衫男子。

那男子渐至近前时,怀袖细瞧此人:一张不笑自喜的小圆脸,一对外八字眉看着有些滑稽却十分可爱,个子不高,面色饱满莹润,皮肤透着乳色的白皙,一见便知是养尊处优,保养极好的。

那男子走到孝庄面前,撩袍单腿跪地施礼道:“常宁请老祖宗的安,祝老祖宗福寿安康!”

怀袖待这人从地上站起,偷瞄了一眼他胸前的补子,竟然绣着五爪四龙团,前后为正龙,两肩为行龙。

怀袖心里一惊,这分明是王爷贝勒的补服图案,赶忙低身跪地请安,却又不知该如何称谓,只得低头不语干跪在地上。

孝庄见了这男子,笑容越发亲和,伸出一只手递了过去,那男子赶忙过来搀扶住,见怀袖仍在地上跪着,便顺口说了句:“起来吧。”

怀袖闻言才缓缓站起身,跟在孝庄身后。

孝庄回身对怀袖说道:“这位是恭亲王爷。”

怀袖仍垂着脸赶忙应声回道:“是,奴婢记下了。”

孝庄手扶着长宁的手臂,笑着问道:“你这猴儿精,每次来都折腾出点子事儿,今天来我这儿又做了什么?”

长宁闻听,两撇小八字眉微微一扬脸色茫然道:“回老祖宗,孙儿没做什么呀?”说着还回头问宫女太监们:“你们说说,我都做什么了?”

宫女们闻听纷纷窃笑却不敢回话,只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太监说道:“王爷叫我们挖宝呢。”

怀袖闻听也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常宁听了将脖子一缩,嘴一撇不吭声了。

孝庄听了笑道:“我说呢,刚才一个个的都蹲在树坑里做什么,原来是听了你这猴儿精的话。”

说着招手将那太监唤到近前问:“细细地跟我说,王爷叫你们挖什么宝呢?”

那太监只看着长宁却不说话。孝庄回头见长宁一双豌豆小眼瞪的溜圆,盯着这小太监。

孝庄伸手在长宁脑门儿上拍了一下笑嗔:“不许吓唬我宫里的人。”回头跟那小太监道:“别怕,照实说!”

小太监躬了躬身,这才放开了胆子说道:“刚才奴才们在佛堂外当差,王爷来给太后请安,奴才们回说太后在里面礼佛,我们要去给王爷通秉,王爷说不急便在堂外等着了,后来,王爷扎马步站在当院,奴才们以为王爷站累了,要去给王爷搬椅子来,王爷就跟奴才们说,他近日连了一种功,说只要一发力,墙角树根,院落的犄角旮旯便会生出宝珠来。”

小太监说这话的时候,后面的宫女太监均纷纷点头,小太监见有人应和便大着胆子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第093章 挖蚂蚁蛋

那小太监继xù

道:“原本我们也不信,可王爷叫一个太监去树坑下挖,果然挖出不少珠子来,我们一看竟然是真的,就也跟着挖起来了,想着是王爷练功炼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沾着皇家圣气的珍宝,拿回去没准儿能镇灾辟邪呢。”

听这小太监说完,站在一旁的怀袖也心下犯疑,她见过练功的人不少,家里从阿玛到哥哥,就连自己也练功,却从没见过谁练出什么宝贝来的,心里琢磨:这皇宫大内,还真是什么稀罕事儿都有!

孝庄听完却面色平和,回身问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们:“这么说,你们也都挖出宝贝来了?”

众人听问纷纷点头称是。

孝庄说道:“把你们挖出来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也开开眼。”说着,拿眼斜睨着恭亲王常宁。

只见常宁故作镇静地抬手蹭了蹭鼻子,抿着两片薄唇似笑非笑。

宫女太监们纷纷从荷包,袖管儿,口袋里掏出用帕子小心翼翼裹着的“宝贝”。竹青也掏出一包来,展开来,用手捧到孝庄面前。

孝庄低着头,就着竹青手里的帕子仔细一瞧,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转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两下常宁的额角笑嗔道:“我就说你这猴儿精专爱捉弄人!”。

常宁只努力憋着笑,用手指揉着鼻子不吭声,憋的脸微微有些涨红,越显出几分滑稽来。

宫女太监们见孝庄如此说,不明缘由,干瞪着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怀袖也好奇地走上前几步,看了看竹青手帕里的东西,只见里面躺着几颗乳白色的小圆珠粒,柔和圆润,还真像是什么宝贝。

孝庄笑了一阵子,指着那手帕上的东西笑道:“你们将这些东西捡回去,过些日子,保管你们个个身上出一串子又疼又痒的红疙瘩。”

竹青茫然问:“老祖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孝庄随笑着说:“春日气候渐暖,鸟兽虫鱼纷纷苏醒开始新一年的繁衍生息,地下温热了,土也就松了,生活在地底下的虫儿们便都要钻出来晒太阳,你们挖出来的这些“宝贝”正是蚂蚁蛋!”

“啊!”竹青闻听,吓的手一抖,将帕子扔到了地上,后面的宫女太监门也纷纷抖落着手里的帕子。

怀袖见状,忍不住用手帕掩了唇嗤嗤浅笑。

孝庄手挽着常宁的手臂继xù

向慈宁宫后殿的园子走去,进了东暖阁,孝庄照旧坐在常日坐的小炕桌旁,竹青奉了茶过来,怀袖整理着书桌上的经卷。

“苏麻姑姑呢?怎么今儿没见她人。”常宁呷了一口茶问道。

孝庄看了看怀袖,说道:“眼下总算找着个能替她的人,我叫她歇息去了。”

常宁闻听孝庄这么说,略微显得有些惊讶,细细打量着旁边悄然侍立的怀袖。

只见怀袖穿一身浅绿色的曳地水裙,上身掐腰身外罩轻薄的柔粉色斜襟小旗装,利落的两把头点着浓淡合宜的珠翠,素净却不减娴雅气质,静静地侍立在炕边上,微微垂着脸,宛若夏初的新荷清新温婉。

常宁一双黑豆小眼儿微微眯了眯,薄唇勾出淡笑。

孝庄缓缓用盖碗滤着茶沫,搁着水雾迷蒙瞄了常宁一眼。缓声问道:“去见过皇上了?”

“是,刚从乾清宫转过来。”常宁将目光从怀袖身上移开,垂目答道。

“皇上最近忙什么呢?自选完秀女就没见过他的人,给什么样的美人儿绊住腿脚了?”

常宁闻听笑起来,放下茶碗说道:“老祖宗圣明,还真是被美人给绊住了腿脚。”常宁说着脸上露出一抹猝黠笑靥。

孝庄听他这么说也来了兴致,将茶碗放在炕桌上,目光望着常宁。

常宁继xù

说道:“我这不刚打乾清宫来么,恰巧遇上新进的兰贵人的宫女跟裕妃的宫女发生争执,却教唆的两宫的主子也争闹起来,皇兄素来不喜宫女太监挑唆是非,将两宫挑唆事端的宫女送去了慎刑司。”

孝庄品着茶缓声说:“裕妃性子好强,又仗着其兄吴启的势力,素来与旁人不睦,后宫的几个妃嫔皆让她几分,好在她在皇上面前还算乖巧,皇上又整日国政缠身,只要后宫各嫔妃知dào

收敛,皆不予过多理会。这阵子多时未听闻她跟谁生是非,怎么如今又犯了这个毛病?这位新进的兰贵人又是何人?刚进宫就敢与裕妃对峙,也不是个善茬。”

常宁仍浅浅笑道:“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儿,自不敢拦瓷器活儿。要说这位兰贵人的来头,我一提您准记得。”常宁说着话,故yì

买了个关子。

第094章 偶闻旧识

孝庄闻听常宁如此说,果然被勾起了兴致,挑着半边眉瞅着常宁。

常宁一张小圆脸略略侧歪着,问道:“我皇嫂赫舍里,您可还记得?”

“这个我自然记得,我连她眉心那颗胭脂痣都记得。”孝庄笑道,跟着问:“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了?”

“这位兰贵人,便是我皇嫂的亲妹子,索额图的宝贝小女儿,宝兰格格,她原先还跟随索额图进过宫,给您来请过安的,你还记得不?”

常宁此话刚说出口,站在一旁的怀袖微微惊诧地蹙起秀眉。原先未进宫时,常见宝兰粘着容若,怀袖确实对其娇蛮又无分寸的个性有几分厌恶,可如今进了宫,连旧日原本厌恶之人的名讳,听起来竟然也觉出几分亲切来。

眼下二人同样入了宫,同样与亲人分隔,她内心的情感便发生了微妙变化,真是此时以彼一时……

此时的宝兰,已被册封了贵人,初进宫便封贵人,看来皇上对她的确恩宠有加。不愧是当朝重臣索额图的女儿。

“她姐姐赫舍里温良端厚,是极和婉的性子,与皇上情深意笃,深得圣心眷顾。这位兰贵人,想来是被索额图娇宠惯了,刚进宫便如此张扬,可见与其家姐的性情相左,怎么皇上还册封的如此之快?”孝庄疑惑。

“这个说来倒也不奇,一来皇兄念及旧情,对皇嫂的妹子好点也没什么,二来嘛……”常宁略顿了顿,笑嘻嘻道:“这兰贵人的长相,还真有几分皇嫂当年的韵味,或许因此才撩拨起了皇上对皇嫂的相思之情,据说,自这位兰贵人进宫,皇兄几乎日日翻她的绿头牌子。”

孝庄听着这些,只端了茶盏浅浅的细品,笑而不语。

怀袖站在一旁,耳中徘徊着常宁转述的这些新近宫闱见闻,不禁想宝兰与那位裕妃起争端定与争宠脱不了干系。

想起宝兰平日的确娇蛮,又仗着背后有其阿玛索额图做靠山,自不会将其他嫔妃放在眼里,可皇上后宫佳丽纷纭众多,才色高下均俱,定有人外之人,刚才恭亲王口中的那位裕妃,也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想到宝兰才进宫数日便卷入这些纷争中,虽然与她的性格有关,但反过来想,生活在帝王后宫中的女子,又有那一日能摆脱掉这些纷扰的?

想着这些,怀袖不禁心声叹息,若让她也去过那样整日争宠的日子,她宁愿像眼下这般,抄撰经文直至终老。

“老祖宗,您这屋里是新进了什么香么?真好闻!以往我一进来就能闻到药味儿,今天却感觉清爽的很,还有一丝丝的甜香。”常宁嗅着鼻子,问话的声音打断了怀袖的思绪。

怀袖刚才没注意到,此时细细闻了闻,屋内的药味果真丝毫不见了,看来她之前偶翻《本草纲目》中看到的记载不虚。

孝庄闻听笑着说道:“你若问起这个,我才想起来,我这屋里,倒是新添了个可心的人儿。”说着话笑盈盈瞅向怀袖。

怀袖只觉脸上一热,将头垂的越发低了些,下巴挨着胸襟前的绣线纹饰痒痒的。

常宁看了看怀袖,见她面飞霞彩,羞色之情毕露,越发显得娇盈动人,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道:“老祖宗就是厉害,怪不得皇兄今年没选中几个秀女,原来最好的被老祖宗挑走了,果然是‘敏似流莺略檐下,色如芙蕖出绿波’才色双绝呀!”说着,那双透着精锐光芒的笑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怀袖几遍。

怀袖感受到常宁停在她身上大胆露骨,甚至有些放肆的目光,顿觉浑身不自在。刚才还觉得他逗弄女太监们不过是性情顽恶略,此时更觉的这人粗俗,便生出几分厌恶来。

孝庄闻听常宁此言,面容露出惊异之色,说道:“平日从不曾见你赞叹过哪位女子的容色品行,今日倒是稀罕,莫非你看中了怀丫头?”

怀袖闻言心里陡然一震,迅速抬脸看了眼对面端坐的常宁,却没想到目光竟不偏不倚,刚巧撞上了常宁投向她的目光,那目光玩味浓重,还略带隐隐深意。

怀袖神色惊烁不定,四目相撞赶忙收回了视线,心中如踹小鹿砰砰乱跳。

第095章 苏麻解围

常宁闻听,抬眼帘瞄了对面站立的怀袖一眼,黑豆小眼眨巴几下,笑嘻嘻道:“我刚还听老祖宗说好不容易遇到个能顶替苏麻姑姑的人,我若即刻要走了,不光叫老祖宗不舍,也叫苏麻姑姑背地里说我眼根儿浅薄呢,老祖宗这儿从人到物都是宝贝,且先存zài

您这儿吧!”

孝庄笑说道:“要是换了旁人,我还真舍不得。若是你,我便即刻赏了你去,省得你整天行南逛北的,快过而立之年了福晋侧室,一个也没有,像个没辔头的野驹子。”

常宁笑嘻嘻道:“既然老祖宗如此美意,那就先将这丫头,防这跟老祖宗学些精明,等把老祖宗的能干都学会了,我再领走也不迟哈!”

怀袖闻听孝庄口中的意味竟然有几分认真,顿觉心中生起一丝凉意蔓延四肢,若是眼前这位恭亲王当真开口要了自己怎么办?抗旨不从?还是……

怀袖苦思应对之计,加之心内紧张,额角不由渗出细密的汗珠,正在此时,外面的竹青轻轻跳开帘子,苏麻喇姑端了一碟月桂蜂蜜糕进来,轻轻放在孝庄身侧的小炕桌上,看到常宁也在,便含笑着低身给常宁施礼。

苏麻喇姑虽是宫女身份,毕竟是孝庄身边的老人,连康熙都礼让几分,常宁更是赶忙起身回礼。

常宁回礼毕归座笑道:“刚还说姑姑呢,姑姑就来了。”

苏麻喇姑笑问:“居然说我了?还烦劳王爷惦记着了,不知说了我什么?”

孝庄先笑起来:“这猴儿精刚才连口夸赞怀丫头,我猜度着是瞅中这丫头了,正想着要将怀丫头赏了他呢,他说怕你笑话,呵呵!”

苏麻喇姑闻听,回头看向怀袖,正撞见怀袖一双澄澈的眼眸中闪烁着焦虑神色盈盈望着自己。

苏麻喇姑缓缓转回头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你们聊天解闷儿,却忘了怀袖是刚进宫的丫头,你们当心吓着人家。我刚还瞧着今日日头好,后院的经文该搬出来晒晒,想着老祖宗礼佛也该完了,叫她与我一同晾晒经卷,却还不见人回来,原来在这里呢。若是老祖宗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带她下去了。”

孝庄端着盖碗浅浅的啜了一口茶,点了下头。

苏麻喇姑回头看了怀袖一眼,便向门外走,怀袖赶紧跟着苏麻喇姑出去了东暖阁。

怀袖随着苏麻喇姑走进后园北角的一座单独跨院里,这里是孝庄专门命人腾扫出的几件房舍,用来放置经卷。

苏麻喇姑从怀里取出一串铜钥匙,挑中其中一只插入中间房舍的铜锁孔中,轻轻向左边转动了半圈,那铜锁“咔啪”应声打开。

吱呀……苏麻喇姑推开两扇略有些发僵的木门,走入屋内,怀袖也随后跟了进去。

两人刚走进房门,苏麻喇姑只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赶忙转过身看时,见怀袖竟然跪在自己面前,脸色一惊赶忙蹲身相搀道:“姑娘这是为何?快起来。这礼我受不得。”

怀袖却执意推开苏麻喇姑的手,虽然神色略显有些激动,但眼眸中盛满心诚意笃:“刚才多谢姑姑为怀袖解围。”

苏麻喇姑仍旧蹲身搀扶着怀袖的胳膊,口中温声劝解道:“姑娘不用多心,我不过说了一句方便话而已,算不得什么。这礼太重了。”

即便怀袖此时的身份与自己一样同为侍女,但终究是满八旗格格的身份,苏麻喇姑心里怎会没数。只是此时见她这样执拗,也猜出几分她定是心内有事,便缓声和气地说道:“我猜想姑娘定是有话想说与我,你如此长跪也不便叙谈,况且被人瞧见,于你我都不好,你先起来,若是能为姑娘排遣的我自会鼎力相助。”

怀袖见苏麻喇姑诚挚爽快,且言语却有道理,也不再坚持。站起身略平稳片刻心神说道:“姑姑今日为我解围,我心中感激不尽,实不相瞒姑姑,我却不愿太后将我……”怀袖说着停顿了一下,脸色微微一红。

苏麻喇姑何其精明,听她这么说当下就猜出八九分,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浅笑望着怀袖,眼眸中的光宁和温婉。

怀袖望着那双笑眼,方才略显激动的情绪不由得安定许多,心中暗暗赞叹:苏麻姑姑虽无倾城之色,但其宁和温婉的个性,却如春风沐雨般的舒服妥帖。

难怪她这些日冷眼看着,这宫中不论主子还是奴才,皆对苏麻喇姑礼让有加,德广果然是最易收拢人心……

第096章 冒惹亲王

怀袖对苏麻喇姑轻声诉道:“姑姑,我只想在宫中安然度过这几年平静的日子,即便日日与老祖宗,与姑姑您或与经书为伴,长灯壁影,我也愿意,只想他日……”怀袖越往后说,声音越低了下去。

“恕我直言,姑娘是想等得有朝一日出宫去么?”苏麻喇姑问出此言时,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心,却见怀袖果然轻轻点了下头。

苏麻喇姑没有再说什么,蹙着眉低垂下眼帘。

怀袖见她这般神情,有些着急,双手扑握住苏麻喇姑的手,诚恳道:“还望姑姑尽lì

为我保全,我知dào

姑姑在老祖宗跟前说话有分量,这阖宫之中,也唯有姑姑能帮我圆了这念想。”

苏麻喇姑再抬起脸时,眉心已经舒展开来,唇角带着和笑柔声宽慰道:“宫中极尽繁华,多少宫外的女子梦寐荣得圣宠,有什么不好呢?”说着,松开怀袖的手,走到放置经卷的书架旁,上面取下一叠经卷,用手轻轻掸着面上荡落的灰尘。

怀袖见状,也过去帮忙搬取经卷,少刻缄默后,沉然开口道:“姑姑久居宫中,宫中女子怎样廖度终日,自不必怀袖多言。这座紫禁皇城的确是人间繁华鼎盛地,但我等寻常之人,一己一身即便极尽倾世荣华,又能享用得完多少呢?我自知貌平才疏,只求安得此身,宁静度日便是福分深厚了!”

苏麻喇姑闻听怀袖这番言语,不禁略略侧目,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尚只及笄之年的女子。

只见怀袖形容沉静温婉,眉宇间透着灵犀剔透的温婉,单论容貌身形,艳冠后宫也是绰然有余,刚才那番话说的虽简显,却是明晰透彻,事理皆出。

苏麻喇姑识人无数,早看出这女子绝非未经世面且目不识书的,她刚才自诩貌平才疏,自然是自谦之言,身长于侯府的格格,又进的皇宫中,却有这番翩然出世的心态,实属难得。

苏麻喇姑素来喜宁静恬阔,不禁心内对怀袖更添欣然喜爱。但喜欢归喜欢,就如刚才怀袖说,她久居深宫,自然知dào

这深居宫闱中的众女子们,有几人可以随心随性过活呢?恐怕就连慈宁宫东暖阁中那位高九五至尊的太皇太后孝庄,午夜梦回也有几件不如意的事萦绕在心头。何况……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捧着经卷刚跨出门槛的怀袖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微叹:或许各人的命数,冥冥之中早已循着各自的轨迹开始了轮回,而这轮回岂容得各人自己去选呢?

正想着,门口传来竹青清脆的声音:“苏麻姑姑,太后传您过去。”苏麻喇姑回了回神,应道:“嗯,知dào

了,我这就过去。”话落,跟着竹青走出了房门,路过怀袖身侧时对怀袖嘱咐道:“太皇太后叫我过去,你且先慢慢晒,不急。”

怀袖应了声,苏麻喇姑便随着竹青去了。

怀袖将屋内的经卷又捧出一叠放在架子上,一本一本轻轻展开。

风轻轻拂过,书页翻动着发出清脆的哗啦声,怀袖喜欢听这风吹书页的声音,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摸柔软舒滑的纸页。

正当她专注晒经时,听闻身后一阵缓慢轻和的脚步声踩着细细的沙土渐渐靠近,怀袖头也不回浅笑说道:“我以为姑姑要去很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话时也没停下手里的活。

过了少刻,怀袖觉见身后没动静,心下纳闷,转过身看时,面容骤然凝滞,愣神片刻慌忙附身跪地,语气许慌乱道:“奴婢不知是王爷驾到,请王爷赎怀袖不敬之罪。”

恭亲王长宁眨了眨那双晶亮的小眼睛,小圆脸上的一对笑涡不知是天生漾出来的,还是确在笑,在唇边若隐若现。

长宁看了眼附身跪在地上的怀袖,也不说话,也没叫她起来,踱着步子绕着她转了一圈,开口第一句话先问道:“刚才太后说要将你赏给本王爷,你好像还不乐意呢,怎么?跟了本王爷,觉着委屈了你不成?”

怀袖闻听此言,心里陡然一惊,慌忙叩头回道:“奴婢怎敢低藐王爷的尊贵?奴婢只恐手脚粗陋笨拙,怠慢了王爷的贵体,所以不敢冒然攀附。”

长宁听了只干笑了两声说道:“你起来吧!”

怀袖心里略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长宁走到她面前站定,定定地审视着怀袖的容貌,怀袖始终揣度不清这位王爷究竟心怀何意,不敢与他对视,只垂了眼帘静静站着。

第097章 一语中的

“抬起眼来!”长宁一副肃然的命令的口吻。

怀袖闻听,不得已缓缓抬起眼帘,盈盈水眸望向恭亲王长宁的眼睛。见长宁也正瞧着她,一双不大的凤目中透着闪烁不定的暗色,似乎要从她的眼眸中探求什么似的。

“今日,若本王爷真想要了你,凭你是谁,不过是我费句口舌在太后面前说句话罢了。但本王爷看出来你不愿意跟本王爷,本王爷向来不愿强人所难,便没有开口,你记住……”

长宁说话时身体略微靠近一步,脸已趋近怀袖的面颊,怀袖下意识微微向后仰着身子回避,却能感觉到一股湿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颊上。

长宁一字一顿清晰地说:“今日,你可是在太后面前欠了本王爷一个人情!”虽是强调的口吻,语气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皇族威严却淋漓尽现。

怀袖听着这句话,字字如钉心,仿佛敲在心上一般,不禁屏吸一口凉气心里暗叹:这男人第一眼看去,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原以为不过是副纨绔的品行,可刚才那短短几字,谈吐间皇家威严毕露,全不同于初见时……

怀袖神思游离时,眼神流连在长宁眉宇间竟不自知。

长宁见她如此,呡唇一笑,小凤目顾盼流转眨了几眨,旋刻,初见时那副诙谐神情又重回脸上,浅浅嬉笑着旋身走出了藏经阁的院落。

怀袖突然感觉神情一阵寥落,身子没来由的感觉强烈的倦乏,此时,凑巧苏麻喇姑回来,见她脸色难看,也不明缘故,只以为是身体不适,便遣她回房休息去了。

怀袖回到自己的知画斋,一进屋便将头埋进锦枕上一声不吭地伏着。翦月端了新沏的热茶进来,见怀袖趴在床上,以为她睡了,见身上什么也没盖担,便过去拉开薄被搭在她身上。

怀袖并没有睡着,感觉有人靠近,抬起头见是翦月,精神放松下来,心头竟蔓延出一阵酸涩,忍不住眼圈儿泛红。

翦月原就品性直爽,见怀袖脸色不好,眼内水雾迷蒙,心下也跟着急,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

怀袖摇摇头,阖眼收敛心神,平和应对道:“今日跟苏麻姑姑晾晒,经卷有些乏了,想躺一会儿。”

翦月倒了半盏热茶过来递给怀袖,细细打量怀袖此刻的颜色,见她神情沉郁不悦,面色也因焦虑而略显憔悴,不似单纯的身体倦怠。

“姑娘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你我既然互称姐妹,不妨跟我说说,即便我不能替你排解,到底比闷在心里强些。”翦月轻轻将怀袖散落在鬓边的发丝向耳后拢了拢,语气温和诚然。

刚才翦月话语中“姐妹”这一词听进怀袖耳内,怀袖心尖上徒然一震,撩开了内心对远嫁乌兰布托的菱悦的想念。

当年菱悦远嫁葛尔丹不正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一纸懿旨么?想起刚才自己在东暖阁内的那一幕,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儿,岂不是与当年的菱悦一样?

怀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冰凉。目光瞭向窗外空旷天际喃喃道:“翦月,你说,是你我活的自在,还是那枝头的雀儿活的自在?”

翦月被怀袖这毫无头绪的问题弄懵了,但见她双目空空的呆望向窗棂,便猜出几分,不禁感慨丛生,忍不住轻笑道:“若说姑娘身在侯门贵地,自是比那鸟雀的荣华福寿长出上万倍不止,可若抛开来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荣华富贵,我们的心,却永远也及不上这些天高地阔任意畅游的鸟儿。”

怀袖惊诧地看着翦月,她没想到翦月这个看似寻常的侍茶丫鬟,竟有如此超然的见识,心中暗喜识人不错。

“姑娘,此时只你我两人,我不妨将心内的话都掏给姑娘了。”翦月说着,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怀袖的手,委婉道:“这紫禁皇城虽然荣极鼎盛,却并非适合姑娘这样品性直爽的女子,这里头的人肠子都需拐上千弯百转才能琢磨清楚一句话的意思,姑娘若久居宫中,这份纯然的性子迟早要给人落下把柄,或身陷囹圄也说不准。”

翦月说着话,忍不住抻脖向窗外望了望,见院落外面也无他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家原本也是皇族血亲,若是能托了门路出去,自是比圈在这里强数百倍呢!”

翦月这番话正戳中了怀袖此时的心窝子,自进宫到此时,她无时不刻盼望着乾清宫的太监来传旨意,将她赐予容若。可眼见日复一日光阴渐深,却始终未等来他的只字片语。

第098章 森冷眼神

翦月这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浇醒了怀袖的思绪,心内想:这样不行!不能这般枯等着命运的眷顾,痴等至最终,或许仍是要如昭君一样唱着《怨词》寥落一生。

怀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惠妃曾让她抄撰的那本经书,她早已抄好,正好趁送经之时,顺便打听些容若的消息。

想至此,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卷已经抄好的经文拿在手里,又跟翦月嘱咐:“前日惠妃娘娘让我抄的经文我已抄出来,此刻给她送过去,若有人问起,你回了即可。”说罢,并不差人跟着,独自出了知画斋。

这是怀袖自入宫一来头一次单独出慈宁宫,去往其他宫苑,临行时,翦月细细描绘了所走路径,怀袖心里已有数,绵长的甬道幽深而安静,一路上除了其他宫中走动的几个宫女和小太监以外,基本没遇见什么人,还算顺利。

虽然这座紫禁皇城内的所有亭台楼榭均红墙黄瓦,紫金琉璃,飞梁画栋,煞是威严中透着精巧,而此时的怀袖,却无半分赏析的心思,疾步如飞,一门心思想着早日到达惠妃所居的凝萱宫。

因为皇后和两位皇贵妃均未选定,按照东尊西卑的讲究,东六宫一侧除了最前端单门独院的慈宁宫外,其他基本都空闲着。凝萱宫的位置在西六宫的中间位置,怀袖寻的很顺利。

刚走至门廊前,迎面出来的一个小宫女认出了怀袖,笑盈盈走上前来问道:“你是上次那个慈宁宫里的宫女吧?可是给我们主子送经文来的?”

怀袖略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小宫女,点了点头说:“惠妃娘娘的经文我已腾写好了,特给娘娘送来。”

“娘娘刚才被皇上召去御园赏早樱了,还不知dào

会不会在那边摆饭呢,你是等着还是留下经卷先回去?”那小宫女问道怀袖闻听,眉头微皱想了想说:“我还是留下来等娘娘回来,亲手交给她的好,娘娘过了目,满yì

了,我才能安心。”

那小宫女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笑道:“那也好,你就随我来吧。”

说着将怀袖引至偏侧的一间耳室内,给怀袖端了杯茶,只留下一句:“等娘娘回来了我就来传你。”便走了。

怀袖独自坐在耳室内,闲翻着手中的经文,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轻轻响了几声,进来一个小宫女,扬着清脆的声音传话:“你是怀袖姑娘么?我们惠主子回来了,叫你过去呢。”

怀袖闻听,忙合拢手中经卷,随着那小宫女的引领越过正殿,来到后殿寝宫西厢抱厦前,只见眼前珠帘微微颤动,还未进屋怀袖便闻见一阵缭绕的龙涎熏香。

小宫女站定,轻轻撩开珠帘说:“姑娘进去吧,惠妃娘娘等着您呢。”怀袖略欠了欠身,道了谢便独自走了进去。

越往里面走,熏香味道越是浓郁,怀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感觉这香味浓郁的有些呛人,绕过紫檀琉璃屏风,只见四五个宫女围拢在贵妃榻旁的妆镜台前伺候,惠妃正拆卸下满头的珠翠饰物。

怀袖走进前,款款低身下拜,和声说道:“奴婢怀袖叩见惠妃娘娘,祝娘娘贵体金安。”

“起来吧!”惠妃眼未看怀袖,依旧让众侍女卸着头上的簪环花簧。

怀袖站起身,见惠妃面前的镜台上已摆满了金碧玉翠的头饰,比那日在慈宁宫见到的她华盛数倍。

怀袖心中暗想:惠妃娘娘必是被皇上召见了,才有一百二十分的兴致如此装扮,可这么精致繁复的妆容,也不过换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侧目一厥而已。

怀袖虽然心中慨叹,但惠妃今日却是满面飞霞,神情璀璨,面色比那日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欣然许多。

惠妃卸下繁复的头饰,转过身瞄了素然站立于门边的怀袖一眼,对其他几个小宫女说:“你们都下去吧。”

其他宫人即刻窸窣退了出去,抱厦内只剩下惠妃和怀袖两人。

惠妃缓缓开口:“本宫叫你抄的东西都抄好了吗?”

“回娘娘,照娘娘的吩咐,全抄完了。”边说着,怀袖向前一步,双手奉上经文。

惠妃伸出冠丹玉手,接过怀袖手中的经文,翻开来看了几页,合起来丢到一旁的小木几上。

“果然是极漂亮的蝇头小楷,怪不得惹得太后满口夸赞!”说完,神光锁住怀袖的脸庞,目不转睛的打量。

怀袖略低垂着眼帘,心里原本琢磨如何跟惠妃娘娘开口询问容若的事,却没想到被惠妃如此打量,弄得浑身不自在。

第099章 深夜奇遇

她方才无意间与惠妃对视,心中略感惊诧,她清楚地记得这个眼神,上一次惠妃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自己。

怀袖只觉得这目光让她感觉心里冷飕飕地,却一时想不出缘由……

“那封信你看了吧?”惠妃端着茶盏边虑茶沫子边问。

“嗯,奴婢看了。”怀袖回复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还好她主动提起此事。

“本宫有一事不明……”惠妃撂下茶盏,那两束目光又直直盯住怀袖的脸。

“饶奴婢愚钝,怀袖不知娘娘不明何事?”怀袖问。

“你既然与容若有情定之约,为何又千方百计进慈宁宫?”惠妃此一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难。

怀袖听闻这一问,也是一怔愣,这其实也正是她连日疑惑的事,忍不住双眉紧蹙,望向端坐在自己正前方的惠妃。

“哼!”惠妃鼻子里丢出一声冷斥,刚才还灿若盛兰的脸此刻附着一层薄霜。

短短的几分钟,怀袖在心中反复思索了数便,仍不解其问话为何意,只得问道:“奴婢实不明娘娘话中意思,还请娘娘明示。”

“难道不是你族中暗地里走了门路,才进得慈宁宫的么?”惠妃继xù

问道。

怀袖仍满眼莫名说道:“回禀娘娘,选秀当日怀袖是由苏麻姑姑带入的慈宁宫,后蒙太皇太后赏识,留下专门撰抄经卷,至于其他,怀袖一概不知。”

惠妃端着茶盏边听边细细品啜。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脸,轻轻慨叹道:“本宫就跟你说白了吧,你如今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除了太后赏赐,谁也要不了你,就连皇上也不行,你明白了吗?”

怀袖闻听,心中陡然一震,仿佛一股沁骨寒凉的水兜头浇下来。原来容若了无音讯,竟是为此缘故……

“你被太皇太后要去,必定是你族中走动了关系,否则,老祖宗那边儿可不是轻易要人的地方,况且那日本宫也差人打听了,你是直接被苏麻喇姑带走的,这样看来,本宫的猜测也就坐实了,不过,你的脸面儿还真大,老祖宗竟然让苏麻喇姑亲自去领人。”惠妃说着,语气中流露出夹杂着惊诧和不服气的复杂口吻。

怀袖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缠裹住思绪,惠妃的话只在外耳廓一飘而过,整个人只呆呆的站着,不出一语。

惠妃瞧出了怀袖的心境,看样子,她似乎当真不明所以,情绪比刚才缓和了许多,略放柔和声调说道:“或许你族中为你做这些并非你的意愿,但事已至此,现今莫说本宫,就连皇上也使不上力,你就先安心待在慈宁宫吧,没准儿过个两三年,讨得太后欢喜了,咱们再从中周旋……”

惠妃渐渐放缓了语气,浅浅地牵出一个笑靥,又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你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如今是你那宫里的人,我又听说太后很喜欢你,才去了不久就已经陪伴诵经了,你既然伶俐,其他的也就不用本宫说全明了。只是,你别忘了本宫那天跟你说的那句话!”

惠妃最后一字一顿的强调,怀袖并未注意,此时的她,整个精神完全深陷入无以名状的遗憾,和阴差阳错与容若失之交臂的深深怅然无奈之中。

此时,夜幕已完全垂下来,深深浓浓的笼罩着整座城。

怀袖散步漫行,也无心细寻来时路,脑自理反复回旋刚才与惠妃的对话,不知不觉步入一处杂草丛生的园内,直到眼前的草甸浓密的无路可走,怀袖方才回过神来,四下里看看,眼前完全是陌生的景致,借着寥落暗淡的星辉,怀袖仔细辨认着方向。

正当怀袖瞭目四下分辨时,突然树丛中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穿过,怀袖心内一惊,赶忙缩身蹲在矮木丛内掩住自己的身形。

只见那黑影背上扛着一团黑色的软的物体,走至一口水井旁,探头四下左右看了看,一猫腰将身上背着的物体头朝下扔进了井中。

那物体入井口时还发出一声响,怀袖隐约听闻像是女子的声音,心里一惊,赶紧紧咬下唇,唯恐一时憋不住叫出声来。

那黑影探着身子向井里望了望,又转身四下里扫了一圈,旋身迅速离去。

怀袖附耳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远,方才悄悄从树丛中走出来,看了看四周,除了天上星河微弱的辰光外,周围被黑暗包裹的严严实实,寂静无声,怀袖举步向井口行去。

第100章 深井女子

怀袖跑到井边,向井口下张望,井里漆黑如墨,怀袖又四下搜索一圈,发xiàn

旁边的草地上,撂着一截取水用的绳索。

怀袖拾起绳索用力抻了抻,幸好绳索尚未腐糟,利落地将绳索的一端紧紧裹在自己腰上,另一端栓在井旁一颗手腕粗的树干上,走到井旁,抬腿缓缓下入井中。

那井口并不大,所幸的是怀袖两手撑开,竟能使上力撑住身子,怀袖凭借功夫底子,用双臂和双腿的支撑一点点下入井中,井并不算太深,下了一段怀袖便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顶住自己。

腾出一只手向下探抹原来是个粗麻口袋,怀袖心想:方才那人扔的,八成就是这个东西。

怀袖将力量中心转移到双腿上,腾出来的双手紧紧拉住那口袋的一角,双腿用力使劲一撑,那口袋向上动了动,怀袖换了个姿势,头朝下探身用双臂包住口袋,使出一个金蛇绕梁势,将一只腿缠绕在绳索上,另一条腿再向上缠绕,一下一下,虽然有些吃力,但身体已经渐渐退出了井口。

等身体完全从井下出来,怀袖已是累的满头大汗,将那口袋往旁边地上一放,怀袖先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

顾不得多停息,怀袖凑到那麻袋口处,焦急地解袋口上的绳子,刚才她抱住麻袋的那一刻便已了然,这麻袋里面装着的竟是个人。

怀袖小心翼翼地将袋口翻开,将里面的一团沉重物体一点点退出来,因四周无半点光亮,怀袖只得一边摸索着一边向下拉口袋。

此时,四周万籁静寂,月初的一线勾月映射出羸弱的银辉,微风吹拂着树梢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一只夜莺落在枝头啼叫一声,仿佛咏诵着独属于暗夜里的诡异音符。

怀袖虽然心里也生出几分诧异惶恐,可毕竟是将军府里的格格,自幼随阿玛在校炼场,常见有训liàn

受伤并偶有死亡的士兵,且又有功夫在身,胆量自然比一般的女子大许多。

怀袖先摸到一摊披散开来的头发,再往下是湿漉漉的裙衫,怀袖搬着肩膀轻轻将其翻转过来,平放在草地上,借着月光细细辨认,原来是一名年轻的宫女,脸色白的发青,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惨白,散发着青蓝色的光。

怀袖探手摸了摸这女子的脉搏,尚有一线律动。人还活着,太好了!怀袖心里一阵欣喜。

眼前这女子因落水儿昏厥,急需寻个温暖的地方救治,眼下虽然已是入春时节,但早晚叶露浓重寒凉,在这里一夜恐怕会危及性命。

怀袖想了想,起身将女子拖抱出湿透了的麻袋,将其背在自己身后,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便细寻着石子铺的窄径走出了园子。

紫禁城早已进入了宫禁的时辰,各宫大门紧闭,长长的永巷只两旁静立的一盏盏石灯静静地驻守着,偶尔几个城卫拍着一列纵队巡夜,怀袖一路小心躲避,因身上背着人,脚步慢了许多。

好容易寻到慈宁宫后墙,她住的知画斋紧挨着后墙,怀袖知dào

此刻前门已锁,且她私带人回来也不能走正门,抬起脸看了看墙垣,虽然有些高,但多使些腿力或许还可上的去。

自那次在容若家险些坠楼后,容若便又教授了她一些以内功,以助提升腿脚功力的方法,怀袖曾用心研习了一阵子,此时正好试试腿脚上的功夫有无长进。

手臂翻转紧紧护住将背上的女子,怀袖略蹲身一个旱地拔葱式向上一窜,脚尖点了几下砖墙棱隙以借力,虽感有些吃力但竟跃上了围墙,怀袖心中一阵窃喜,瞭眼望向自己的房间,搁着窗棂纸透出温暖的烛光,想来必定是翦月给她留着灯的。

怀袖纵身刚跳落入院中,房门便轻轻开启半扇,果然是翦月探着身子向院落里瞧。

“是我!”怀袖蹑声说了一句,背着女子急匆匆走近房内。

翦月刚开始没看清,等怀袖进了屋子才看清楚怀袖居然背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耷拉着脑袋垂在怀袖肩膀上,头发披散着一大片,不知是死是活。

翦月毕竟是文弱女子,吓的差点叫出声来,怀袖惊地赶忙以手按压在她唇上。

“姐姐别怕,她还活着,只是落水晕厥过去,你先去打盆热水来。”怀袖一面喘息一面冷静的吩咐道。

翦月闻听赶忙出去准bèi



怀袖将女子轻轻放在西侧的软榻上,女子湿漉漉的头发一缕缕黏贴在脸上,怀袖轻轻将头发拨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孔。

第101章 宫女映莲

不多时,翦月端着一铜盆热水走了进。看见床榻上的女子,翦月顿时怔里在当地。

“你怎么了?”怀袖扫了一眼翦月诧异的表情,从水盆中拧出一条热手巾,在床沿坐下,轻轻擦拭女子的脸。

“姑娘怎么把她带回来了?”翦月放下手中的水盆说道。怀袖听出翦月话中端倪,抬眼看着翦月问:“你认得?她是谁?”

“她是裕妃娘娘身边的奉茶宫女,比我晚进宫一年,名唤映莲。去年春日裕妃娘娘陪太后去颐和园赏樱时,在碧涛别苑休憩时我们还一起说过话。”

裕妃?怀袖眉头微微蹙起,她清晰的记得白日里恭亲王常宁曾在太后面前提到过此人,听话音是个厉害的角色。怀袖思索着,不由得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宫女。

此时的翦月已经从方才的惊诧中缓过心神来,走过来接过怀袖手中的帕子帮忙料理浑身湿透的映莲。又见怀袖发怔便说道:“你去歇歇吧,明日一早还得陪太后诵经呢。”

怀袖被翦月的话换回了神,看着床上的映莲对翦月说:“她在咱们这儿的事儿你不准对任何人讲,实话告sù

你,她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投入井中的。”

“啊?”翦月低呼一声怔愣在当地,连手中的帕子都滑落在映莲的身上。

怀袖伸出一根指头按在翦月唇上,说道:“她既是被人加害,就必定得罪了谁,或许就是裕妃也不一定,我们若声张出去,不但白救了她,或许连你我也得受牵连。”

怀袖此刻心思沉稳冷静,略思索片刻接着又说:“先让她在我这屋里歇息,等她醒过来再商议个安置的办法。”

“那眼下怎么办?她这么大个人直挺挺躺在这里谁看不见?”翦月焦虑问道。

怀袖在屋里四下打量了一圈,伸手一指自己的床铺说道:“先将她抬到我床上去,放下幔帐就没人能看得见了。”

“可是白天呢?大白日的放下帐子人家问起来怎么说?”翦月又问。

“就说天暖了,我夜里不知被什么虫儿咬着了,因而叫放下帐子挡着。”怀袖说着便起身招呼翦月一同将映莲抬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映莲被移至怀袖床榻,翦月又给她找来一套自己的干净衣物,怀袖心思细腻,担心露出马脚,叫翦月仔细将映莲原先的衣裳收好。

怀袖把了把映莲的脉,感觉比刚才又稍有力些,才吩咐翦月另抱了一床被褥到外间软榻上歇息下。

次日,怀袖早早去前院的东暖阁陪太后去佛堂诵经,随后跟着苏麻喇姑取经卷,回来时已近午时。

怀袖刚一进跨院就看见福全手里握着一柄长长的拂尘在院子里转悠。

“福全。你在这儿转什么呢?”

福全见怀袖回来,赶忙笑呵呵小跑过来低身请安毕回道:“回姑娘,我今晨听翦月姐姐说昨晚姑娘被不知名的小虫咬着了,我想是这几日院子里的春花开了不少,香甜气味引了虫子,就用拂尘驱驱飞蝇,省得夜里这些东西再影响了姑娘休息。”

怀袖闻听掩唇一笑,说:“难得你有这份细致,那就辛苦你仔细着找吧。”

进到屋内,见只翦月一人站在柜子旁收捡衣物,怀袖向卧榻看了一眼,幔帐依旧被塞掩的严严实实。

“怎么就你一个人,她们呢?”怀袖提起水壶自己倒了杯茶,在漆木圆桌旁坐下。

翦月向外看了一眼,见福全的背影远远的,便悄声说:“我都打发出去做别的了,且过了这几日吧。”

怀袖点了点头,放下水杯走到床边轻轻撩开幔帐向内看,见映莲脸色已逐渐恢复血色,原本蓬乱的长发整在脑后,宁静的如睡着了似得。

怀袖轻轻放下帷幔。缓步回到桌旁坐下,端着盖碗一下一下虑茶沫。心中正琢磨事儿,冷不防手里的杯盏被翦月接了去,怀袖低头看时,才发xiàn

已将星星点点的茶叶沫拨撒到了裙衫上竟不自知。

翦月将杯盏里剩下的微凉茶水倒入痰盂,又换了杯热茶搁在怀袖面前。“姑娘想什么呢?”

怀袖莹然晶亮的双眸转望着翦月问:“裕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翦月听闻怀袖如此问微怔,隧略想了想浅笑问道:“想必姑娘已经听闻过裕妃娘娘吧?”

怀袖只轻轻点了点头说:“那日在后殿东暖阁中无意间听见恭亲王爷说起过。”

翦月调侃笑道:“姑娘是来了咱们这太平盛地慈宁宫,若是被皇上选中入了后宫,恐怕早闻见这位娘娘的火药味儿了呢。”翦月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第102章 龙凤团茶

“哦?这位裕妃娘娘这么厉害么?”怀袖挑了挑眉问道。

“姑娘,你只管把那‘么’字去掉,就剩下‘厉害’两个字即可!”翦月嬉笑望着怀袖。

见怀袖满眼盛着莫名,翦月渐渐收敛起笑,正颜色说道:“说来这位裕妃娘娘的出身,其实并没有姑娘尊贵,姑娘是满八旗选秀入宫,她家祖上只是汉八旗的孢衣。不过,她哥哥说出来姑娘定是听说过的,就是除三番时立下赫赫战功,时任两广总督的吴启,吴大将军。”

怀袖闻听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这位吴启将军她早有耳闻,上次容若去南边办差,去的就是这吴将军管辖的两广,听说当时处理西选官的时候,吴启一连砍了七颗人头还不算,竟将人头封了送至北京让康熙皇上亲眼过目,听说这位吴启也因此又捞了一次加官进爵的机会。原来裕妃是他妹子,难怪!

“吴启将军深得圣上信任,这位裕妃娘娘刚进宫时只是个贵人,不久便加封为豫嫔。”翦月道“皇上必定是因她哥哥权高功重而厚待她的吧?”怀袖浅啜一口茶问道。

“或许最初是,不过话说回来,裕妃娘娘确实姿色出众,香艳妩媚,据说还舞技过人。她刚晋升为豫嫔时皇上连翻了好些日子她的牌子呢。”翦月说着拿眼梢瞄了一眼怀袖。

见怀袖面色宁静,一面听一面吃茶,翦月又继xù

道:“说来这位裕妃娘娘的肚子倒是也算争气,时候不长便怀了龙种,虽然生下的是位公主,确是聪明伶俐,长相又象极了万岁爷,万岁爷疼的如心尖肉似得,当即便封了永宁公主,预嫔也是母凭女贵,即刻加封为裕妃。”

翦月话落,院子里向起簌簌的裙摆声,以及映雪怜碧等人说笑的声音。

涣秋头一个跨进屋,见怀袖正喝茶,便笑着将手中捧着的一个陶瓷茶罐放在桌子上,说道:“内务府的公公刚才过来给太后送日常用度,送了几坛子广西进贡的龙凤团茶,太后赏赐了苏麻姑姑几罐子,凑巧我们几个晾晒被褥,苏麻姑姑便叫我们带回来两罐给姑娘。”涣秋将茶叶放在怀袖面前的圆桌上。

怀袖拿起来一罐,拧开盖子闻了闻,一阵和着土香的红茶味道飘进鼻腔内,是上好的龙凤团茶,怀袖心中一暖,盖好盖子说:“的确是好茶,明日见了姑姑,我亲自谢她。”

怜碧站在一旁探头看着好奇问道:“姑娘也懂茶么?光闻就能闻得出来,我连喝都喝不出好坏来呢。”

映雪性子活泼,听怜碧这么说便调侃道:“你那也叫喝茶?端起一大缸子仰头一口气全灌下去,人家喝茶叫品,你那就是牛饮。”说的引出一屋子人哄笑。

怜碧脸一红,小声嘀咕着辩解道:“人家不懂嘛,哪里像咱们姑娘是将军府尊贵的格格,我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苦孩子,见过什么世面呢?”

怀袖也被刚才映雪的话逗笑了,见怜碧如此说,便打开一个茶叶罐子,从中取出一棵圆球状,用素纸包裹着的茶团递在怜碧眼前:“给,闻闻试试看。”

怜碧见了喜不自禁,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接过那一小颗团茶,放在鼻子下面,狠狠吸了一口气。吸完闭着眼也不言语,怀袖见她那娇憨样儿忍住不又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怜碧才缓缓睁开眼,慢慢绽出笑脸啧啧赞叹道:“好香呀!像是新采摘下来的,还带着土香。”

怀袖点了点头,夸赞道:“你能闻出土香已是很好的,说明你有茶缘,这土香气是此茶的最大特色,这颗茶团就送你吧。”

怜碧连连谢了,将茶团小心翼翼收进贴身佩戴着的荷包里。

怀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前日去看玉兰花,瞧见前面的园子里西南角上有几株茶树,可是有主儿的?”。

翦月说:“前面那个园子里的植物都是内务府派花匠偶尔过来修剪的,太皇太后所爱的花草全在前面宫内做成盆栽摆放着,后面不过是些应时应景的花草,没人收拾的。”

怀袖点了点头笑说:“赶明儿我跟苏麻姑姑说一声,那几株茶树我来找看,春末过了,咱们也能自己炒制些茶吃了。”

翦月闻听也欢喜道:“姑娘去说,苏麻姑姑必定应允的,老祖宗最喜欢摆弄花草的,若是知dào

咱们姑娘这么能干,肯定越发的喜爱了。”

第103章 映莲转醒

主仆几人闲叙着不觉日头渐渐偏了西,到了掌灯传饭的时辰。福全捧着大食盒进来,翦月涣秋等人伺候着怀袖吃过了饭。

撤下杯盘时,怀袖说道:“我今日晌午没歇午觉,晚上有些乏了,歪着看会儿书便睡,你们都下去吧,留下翦月一人便可。”

众人应允纷纷退了出去,翦月新换了一壶茶,早早便上了房门。

怀袖深深舒了一口气,走向秀床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叹道:“这么久还未醒来?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翦月也走过来,向床上看了一眼平和回道:“我爷爷以前做过赤脚大夫,我略学过把脉,今天我偷偷的把过她的脉了,脉象平和,不会有事的,恐是伤了神智,需yào

缓和缓和才能醒来的。”

怀袖闻听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桌前,缓缓摊开经卷却也不提笔,只用一根银簪子一下一下拨的烛芯摇曳。

翦月见此状,走到香炉前燃了一片宁心香,转回身低低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自打从惠妃娘娘宫里回来,我冷眼瞧着姑娘总心思重重的。”

怀袖仍旧拨着灯芯,闻听翦月如此说不由得勾起那日惠妃的话,心中一阵伤感,双目注视着灯芯说道:“翦月,女子是不是只能如这烛一样,别人叫你凉的时候你就得明艳剔透,叫你灭的时候只一口气儿便灭了,青春朝华终有油尽灯枯时,那时候连慨叹都化成一缕青烟飘散不见了……”

翦月听这话说的这样薄凉,更忍不住劝慰:“姑娘快别这么说,您贵为格格,尊贵的日子还在后面呢。”说着端着热茶走到怀袖身边,轻声问道:“按说我不该打听您的事儿,可终究心中担心不过,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我愿为姑娘排解。”

怀袖却默不作声,只双目光泽涣散毫无精神。

翦月不得已,索性开口问道:“姑娘可是为了容大人?”

怀袖闻听心里一惊,双目直勾勾盯着翦月,目光中渗着猜疑,凌声问道:“你是如何知dào

的?”

翦月见怀袖误会,连忙跪下说道:“姑娘莫急,翦月并非故yì

窥探姑娘的隐私,只是那日整理主桌时发xiàn

一张素笺掉落在地,捡起来一看才知……女婢才疏,并不懂得上面的意思,只是姑娘去找惠妃娘娘,我才想起惠妃娘娘原本是容大人的堂姐,便想到这上面了。”

“那纸张呢?你放在哪里了?”怀袖紧跟着问道。

“我就夹在您平日案头的经卷内,原本想抽空告sù

姑娘的,可谁想到这些个事儿一耽搁,就忘了。”翦月如实回道。

怀袖赶忙翻开桌角儿上的两本经文,果然,那一张薄薄的纸张安好地躺在书页间,怀袖方才缓和了口气,问道:“这件事没有对别人讲过吧?”

翦月连着摇了几下头赶着说:“我怎么会将姑娘的这些事说与旁人,这件事便是烂在我肚子里也断不会被任何人知dào

的。”翦月说着,便要举手起誓。

怀袖赶忙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已经感激不已说道:“怀袖心感念姐姐此恩了。”

翦月便也不计较,反握住怀袖的手,关切问道:“既然我已知dào

了,且问姑娘那日去见惠妃娘娘,结果如何?”

怀袖眼神一黯,垂下脸摇了摇头。感叹一声说道:“惠妃娘娘说,现在我已经是太皇太后的人,就连皇上想要我都要请太皇太后的示下,其他任谁,只要太后不开口赏赐,谁也没辙的。只能等过两年太后开恩赐了我出去……”

怀袖语气幽然,掩饰不住其中的悲凉,翦月闻听也叹息一声沉默下来。两人正聊着,忽见帐子抖了几下,床幔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那声音虽然微弱却是极清晰。

怀袖翦月对望一眼,赶忙向床边而去。

怀袖先来到床边,掀开帘子,见映莲已经用手肘撑起了身子。翦月将两边的帘笼挂在银钩上,拿了个靠枕放在映莲背后。柔声说:“别撑久了,你身子还弱着呢,使不得力qì

。”

映莲也同样满眼惊诧,苍白的脸上一双纯净清亮的黑眼睛小心翼翼打量眼前的两个女子。

坐在床边翩然脱俗的这一位是全然陌生的,看穿着打扮似侍女,却又比一般的侍女穿着讲究,气质也高贵许多,旁边站着的这位普通宫女打扮,倒是看着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了。

第104章 祸从喜降

翦月很快端了杯热茶放在映莲手中,含笑轻声问道:“映莲,你还认得我么?我是翦月呀,你忘了去年春天在御花园,我们见过面的。”

映莲端着茶杯,眼睛注视着翦月的脸,眉头微微皱着,在脑子里搜索一阵,忽然开口:“你是去年在御花园教我编花环戴的,慈宁宫的翦月姐姐。”

“嗯,正是我呢。”翦月开心地连连点头,又接着说:“这位是刚来慈宁宫的怀袖姑娘,是她救了你呢。”

映莲闻听,再度将目光转回到怀袖的脸上,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情绪略有些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将茶杯递给翦月,用胳膊强撑着身子要起来,似是要给怀袖磕头。怀袖一把将她按回到床上。肃然说道:“头什么时候都能磕,眼下还是乖乖将养身子,才不枉费我费那么大力qì

救你一场。”

映莲听着,却忍不住泪珠儿一双一对地滚落下来,单薄的肩膀因为激动和哭泣不停地颤动,如同凉风中的瑟瑟秋叶,惹人疼怜。

怀袖见此情,从翦月手中拿过茶盏缓缓递到映莲面前,轻柔说道:“喝口热茶吧。”

映莲手哆嗦着接过茶盏,靠在唇边喝了一口,想来是昏迷久了,体内早已缺了水,跟着便将一整杯的茶汤全喝了下去。

翦月接过空茶盏,怀袖又吩咐道:“这么长时间,她必定饿了,你去小厨房取些吃食来。”

翦月应声出去,不多时端回来一碗热呼呼的银耳蜜枣甜羹,另一小盘桂花软糕。怀袖见了笑赞:“正是要这样的东西,快趁热吃了。”

刚才那一杯热茶唤醒了身体原本已经麻木的知觉,此刻映莲的确感觉到饥肠辘辘,接过翦月手中的银耳羹大勺大勺的吞咽。

一碗银耳羹吃下,映莲感觉到身子暖起来,脸上也泛出了血色。怀袖见她能进食便知dào

已无大碍,方才放下心,便问道:“我听翦月说了,你是裕妃娘娘的奉茶侍女,怎么……”

映莲脸上方才缓出些血色,听闻怀袖如此问,不觉眼神又暗淡下去。幽幽慨叹道:“姑娘虽然救了我的身,却救不得我的命。”

怀袖闻听诧异问道:“是谁要取你性命,又为何如此?”

救命恩人面前,映莲也无需隐瞒,便娓娓道出事由原委。

原来,这映莲在裕妃娘娘身边做奉茶侍女已有几年,原本她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既然奉茶便一心一意专伺茶事,平日闲来弄了几本与茶技相关的书籍阅读,日子长了便对茶道略有些研习。

一日,康熙驾临裕妃宫邸,映莲照旧如往日伺候奉茶,恰好康熙随身带了一套外臣新进贡的汝窑茶具,问映莲会否茶艺,映莲便将自己素日所学献技于康熙面前,康熙看过映莲演示茶艺后大为赞赏,当即赏了映莲一串珊瑚手串,还说日后将其调往乾清宫专事奉茶。

映莲说到此处,眼泪却忍不住扑簌滚落。怀袖疑问:“这不是喜事么?”

映莲颤声说道:“我开始也以为日子熬出头了,可谁想古话说的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那日万岁爷前脚刚走,裕妃娘娘便将我叫了去,说我狐媚惑主,蓄意勾引皇上。便叫太监将我捆了……”映莲此时已泣不成声。

怀袖闻听,肝火顿时上涌,手掌狠狠一拍床栏霍地站起来,厉声说道:“这可是紫禁皇城,她竟敢如此草菅人命,还没王法了不成!”

怀袖原本是会功夫的,如此将床栏拍的砰响,翦月和映莲都被唬的怔愣住。怀袖仍旧柳眉倒竖,一双杏圆美眸透着冷凛道:“我偏不信这个邪,你是皇上要的人,就算她裕妃深得圣眷,难不成难不成皇上也赋了她抗旨不尊的特权不成!”

翦月闻听此言,吓的赶忙拉住怀袖的胳膊,将怀袖按坐在床上,低声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小点声,要是被人听见传进裕妃娘娘的耳朵里,恐怕连咱么自身都要招惹麻烦的。”

怀袖气不过,仍要开口时,映莲却说话了。

“姑娘的好映莲记下了,可我在这宫里除非死了,倘若活着一日,便是裕妃娘娘宫中的人,她的手段想必姑娘是早有耳闻的,我迟早要回去,回去了依旧是个死,还不如……”映莲说着,声线又颤抖起来。

“不行!我既然救了你,便断没有再看着你去死的道理。”怀袖肃声喝止了映莲的话。

第105章 私自藏人

“姑娘,我有个想法不知可否试试看。”翦月说道。怀袖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接着讲。翦月继xù

道:“眼下裕妃娘娘正是得势的时候,我们尚无法与之抗衡,不如先将映莲藏起来,这几日宫中没动静,估计裕妃娘娘也认定她已经死了,以后若得着出宫的机会,趁机将映莲带了出去,这样或许可落个好的归宿。”

怀袖略想了想点头道:“这个法子也不错,眼下之计是该先给映莲找个安身的地方。”

映莲却叹道:“这紫禁城内戒备森严,各宫又众多守备,能藏到何处呢?”

翦月却眼光闪烁说道:“我倒是知dào

一个地方,不过,就是要委屈映莲了。”怀袖对宫中不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地方,听翦月这么说便赶着问:“你先说来看看。”

“顺着东侧殿永巷一直向里面走,走到头再向右拐便是御花园,穿过御花园在东南角上有一个后门,出后门侧面有一条长长的回廊,尽头有一个单独的院落,那里面关着一些年龄大的,年轻时候被皇帝临行过却没有生养的老宫女,那地方很少有人去,一定不会有人怀疑到那里的。”

“可那地方没人看管吗?”怀袖问道。

翦月笑道:“只有一个老太监守着,负责端送每日的饭食其他再无他人了。这老太监说来也算我一个远方的表舅,因年少时家中贫寒便净身入了宫,如今年龄大了,前面伺候不了,便分去了那里,我自打进宫后访寻着了他,便经常做些四时添换的衣袄送去接济他,我这表舅心热和善,定不会出错的!”

怀袖闻听顿时舒展眉心,笑道:“若可如此,我宁愿多出些银子,好生将映莲安置在此处。”

翦月笑道:“这事儿就不劳姑娘费心了,我只去说一声即可。明儿我便去。”

映莲刚才听着她俩人商计如何安置自己,便默默下了床,绕过翦月来在怀袖面前,“噗通”双膝跪地,砰砰声响边磕头边说道:“映莲感姑娘救命大恩,若能保住这条命,他日映莲愿为姑娘立长命碑日日焚香叩拜,祈祷姑娘永生康宁。”

怀袖赶忙将映莲搀扶起来,拉坐在床沿上,说道:“你既然那日未死,日后洪福深厚也说不定呢,这是你我的缘分,我既救了你,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今夜你仍歇息在我房里吧。”

翦月给怀袖床铺新换了被褥,又将映莲移至外间抱厦内歇下。一夜无话,次日晨起,怀袖依旧将映莲藏在自己床帐内。早早去伺候太后佛堂诵经,午时回来,恰巧遇见刚回来的翦月,回说具已商妥,怀袖心下方安,商定晚间掌灯后送映莲出知画斋。

吃过晚饭,怀袖仍旧说自己身上不适,只想躺着,叫翦月一人陪着,其他人扔回房歇了。

怀袖叫翦月仔细听着更声,自己翻箱寻出一身简行衣裤,和一双绑脚口修鞋。翦月见怀袖这身打扮,先是微怔,接着悄声问道:“姑娘可是会功夫的?”

怀袖笑而不语,只略点了点头。翦月见果然,惊喜道:“怪不得,当日我就纳闷姑娘自己也是弱女子,怎把这大个活人扛回来的呢。”

映莲换上了翦月的衣裳,看着怀袖也忍不住赞叹:“姑娘如此品貌,又才情卓绝,若入的后宫,定会宠贯六宫的。”

怀袖浅浅一笑嗔道:“傻丫头,后宫那些皇妃们那里有我活的自在?我才不想去做什么妃嫔呢,跟那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

此番话一出,翦月和映莲都听的傻眼,随即又是羞臊又憋不住笑了起来。三人收拾妥当,听得外面值夜守卫交了一更,便出了知画斋。

怀袖担心招惹眼目便没点灯,翦月熟悉路在前面带着,怀袖和映莲相随左右。

夜晚的气息微微飘散出些许湿寒味道,夹裹着淡淡的薄凉。长长的永巷仿似无边无际向苍茫的馄饨之中伸展而去,紫禁城如同被遮罩在一面巨大的伞内,沉闷的气息四处蔓延,偶尔一只被猫儿惊吓的鸦雀扑腾着翅膀发出不安的名叫声飞远,很快,又回复了绝望一般的静寂。

翦月尽量避开主道,以免与巡夜的守卫撞见。

三人神色皆很紧张,匆忙间只顾着赶路,唯求快些到那宫殿,生怕路上出什么意wài

,这深宫院落中,被逮到私自外出还藏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幸而翦月方向感极好,晚上也对路线清晰明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便穿过了御花园。

第106章 废宫旧殿

御花园后角门是个月亮拱门,虽然有两扇门却并没有上锁,翦月轻轻推开其中的半扇木门,走了出去。后面果然是一截长长的回廊。只是景色很是萧瑟,看样子原先也曾是一处精致殿宇,不知怎的竟废弃了。

翦月一面叮嘱怀袖当心脚下已经断裂的石砖缝隙,一边在前面引路。这里已经没有了照明用的石灯,似乎连月光都不愿意光临这萧瑟之地,怀袖只觉得眼前模糊的一片,仿佛眼睛被蒙了一层黑绸。

映莲从没来过此处,或许在加上走路时间长了,身体还未尚虚弱,腿有些发软,渐渐地落了后,怀袖回身冲她伸出手:“抓住我的手,别怕!”

映莲赶忙摸索紧紧握住怀袖的手,怀袖的手柔软且温暖,映莲顿觉心里一阵妥帖。

怀袖接触到映莲冰凉且湿漉漉的手心,心里泛起一阵心疼,紧紧握着跟上翦月的脚步。

三人出了长廊,远远见一个如磷火般的亮光闪动,映莲胆小,常听说夜里会有鬼火四处飘散出来索人魂魄,如今这里杂草丛生,在加上位置偏僻,正是不干净的东西聚集之地,越想越害pà

,忍不住抱紧怀袖的胳膊。渐渐走进时,那一个光亮竟然主动向这边飘过来,映莲再忍不住吓的叫道:“鬼,鬼火!”

翦月和怀袖也停下了脚步,翦月心里也虚,只是比映莲沉得住气些,直勾勾盯着那亮光,却也不敢向前移动步子,怀袖却并不害pà

,拍了拍映莲的手臂,沉声说道:“不用怕,即便是鬼,与我们无冤无仇也不会伤害咱们的。你俩在后面跟着,我走前面。”

说完怀袖挺身走到翦月前面,径直向迎面而来的亮点走去。

眼看与那亮光相聚数十步时,那亮光突然停了下来,只听见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询问道:“是月儿来了么?”

此时,翦月才粗粗地缓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说道:“别怕了,是我表舅。”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亮光近前,只见一个弓腰驼背,身着旧藏蓝粗布宫服的老太监,举着一个麻纸糊的灯笼颤巍巍站着,衣服的颜色与墨迹般的夜色混为一体,离远看那里能辨认出来。

三人跟着老太监走到一座朱漆大门前,那朱漆色的大门已经退成了深浓的褐红,上面挂着锈迹斑斑的水痕,仿似尚未拭干的眼泪,门前的杂草藤蔓早已将两边的石狮子盘裹起来,只看得见两团巨大蚕蛹一般的圆坨墩在那里,台阶也是早已断裂不堪。

怀袖仰起脸,只看见黑洞洞的房檐似乎有一块牌匾。那匾额上的字迹却无法看到的。

老太监开了侧旁的一个小角门儿,将三人让进门内,又从内将门栓好。

旁边几间耳室其中有一间从纸窗内透出橘色的光,应当是这老太监起居休息的房舍。

“进来吧,承蒙贵人主子不嫌弃,奴才这里腌臜,委屈您的贵体了。”老太监哈着腰一句一点头很是谦卑客气,将三人让进屋内,用衣袖掸了掸两条原本已经擦的光亮的长凳,给怀袖三人坐下休息。

“走了这么远,姑娘先歇歇吧。”翦月又掏出袖管里的手帕擦了擦凳子抬至怀袖面前。

怀袖此时借着屋内莹黄色的烛光才看清眼前这位老太监。清瘦的面容,皱纹如沟壑纵横,光洁的下巴,牙基本已掉光,稍薄的嘴唇因肉皮松跨而向口内抠进去。看上去更像个老太太。眼神随浑浊却散发着温和的神情。

怀袖先开口了:“这么晚叨扰您老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先收着。”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放在老太监手里,老太监接只绝手中一沉,居然有三四十两重,赶忙颤抖着要跪在地上谢恩,被怀袖止住。

怀袖给翦月悄悄递了个颜色,翦月即刻明了,对老太监说道:“表舅,我们姑娘时间也不多,您先安排了这位姑娘的住处,我们还得赶着回去呢。”

“哎哎,看我,见了贵人主子一高兴,连正经事儿都忘了,几位贵人主子这边请。”老太监说着又拎着灯笼出了房门,引着怀袖几人向宫殿后院走去。中间经过几处间隔出来的房舍,有几间里面透着光亮,应是有人住的。

怀袖边打量着这些房舍,跟着往里面走,突然,仿佛就在身侧突然想起一阵女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映莲吓的双腿一软,若不是与翦月相互搀扶着当下便坐在地上了。

第107章 月下感怀

怀袖虽也是心里惊了个激灵,面上却依然镇定,那笑只响了半声便即刻消无声息了,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似得。夜又回复了寂静,刚才听到的似只是错觉一般。

“这是谁在笑?”怀袖问道。

“是先帝的莺嫔。”老太监早已司空见惯,脚不停息地向前走。

“莺嫔还活着?我去年听说死了的?”翦月疑惑地问。

“说她死了是因为你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事实上是给她灌了哑药,但又没完全失声,偶尔能喊出一两声,就是刚才你们听见的。”老太监回答。

“是谁让给灌药的?原本就够可怜的了……”翦月叹息道。

“这阖宫之中还能有谁做这样的事呢?那一位罢了。”老太监说着,伸手向西面指了指,接着说:“那一年,她刚晋了妃,逛颐和园时候听见了莺嫔在唱歌,说惊扰了小公主,下午便有太监来给灌了药,哎……,那,咱们到了。”

老太监走到一处拐角的矮房,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锁,推门走了进去。

怀袖和翦月,映莲三人跟着走了进去,才刚一进屋便闻见一股冲鼻子的霉味儿,怀袖下意识用手捂住口鼻。

“时间太仓促,要早说两日,我帮忙开了门窗凉凉就好了。”

老太监放下灯笼,点燃蜡烛,屋内顿时明亮起来。怀袖打量四壁,家具陈设非常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几个长条木凳,墙角处立着一个脸盆架子,上面放着一个铜盆。所幸床上所铺被褥虽是旧的,却浆洗的很干净。

“映莲,先委屈你了。”怀袖看罢转身对映莲说道。

“姑娘,你对我是再生之恩,莫不说让我居于此地,就是再苦的地方,映莲也感恩万分了。”映莲说着又忍不住泪水潸然。

“贵人主子放心,这里虽然条件差了点儿,倒是个清净地,绝不会有人来的,一日的饭食有人送来,我自会留出姑娘那一份儿来。”老太监宽慰道。

“多谢,日后我定会重酬于您。”怀袖说时,老太监连连摆手,口中一连说了数个“应该的。”

怀袖与翦月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往回走,时辰已将近三更,月亮已稍稍偏西,或许是因为已安顿妥了映莲,两人的脚步从容许多,也不急着回去,趁着这宁静无风的薄凉夜色,信步散漫走着。

“姑娘,你想什么呢?”翦月望着怀袖微微仰起的侧脸,见那双清莹的美目流光飘向西边月,便轻轻挽住怀袖的胳膊问道。

怀袖摇了摇头,仍旧看着天上那轮清高孤寂的皎月,仿似被什么东西压着似得,心思莫名的沉闷。问道:“翦月,你表舅刚才说莺嫔被灌哑药,究竟是谁所为?”

翦月向四下里看看,伏在怀袖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又是她!”怀袖忍不住提高声线,翦月赶忙止住,向四下里看看。

“姑娘,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姑娘是个玲珑心思却又有狭义心肠的女子,姑娘品性中的善良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但身锁在这深宫之中,这却或许会给姑娘招来祸患。”翦月如此说时,眉眼间暗暗隐着担忧。

“我以前只以为我若不招惹是非,是非便也不理会我,这世间的万事皆是由自性自心所生,而今,经见了映莲这一件事,我也信了祸从天降的说法了。”怀袖悠悠的语气中透出隐不住的凉意。

“姑娘当初选秀时不愿入后宫,可也是不想被卷入这脂钗明和暗斗的烦乱中吧?”翦月问道。

怀袖点点头:“映莲之事你也亲见了,只不过被皇上略加赏识,不过要去做个奉茶侍女,就莫名的招惹来杀身之祸,这深深后宫之中,合众女子皆将心思栓系于一人,日夜积累下多少怨气,历代多少美好的女子皆是被深锁后宫白白误了终身,常闻诗中云:

紫殿繁华梦已沉,掖庭苔色晚阴阴。

浮云变态随君意,朗月流辉鉴妾心。

屈戍横门金锁冷,辘轳牵井玉瓶深。

空将锦瑟传哀怨,寂寞谁听空外音。”

怀袖吟罢,深深叹息。

翦月听着也被勾起了慨叹之情:“姑娘说的何尝不是。”两人沉默了一会子,翦月浅笑问:“我瞧着姑娘极有主见,读的书又多,那依着姑娘要一桩怎样的姻缘呢?”

怀袖想了想,语气悠远说道:“我想要的,是如我阿玛额娘那般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日子,我嫁给他,做他的女人,他孩子的母亲,为他洗手烹汤羹,为他缝补一件破了的衣衫,彼此将身心完全托付与对方,直到最终,我,或许是他要离开了,我们握住彼此的手,相约下一世缘分时,仍心甘情愿的说那一句‘我愿意。’”

第108章 赏赐茶树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至知画斋门前的廊下,门紧闭着,两人就坐在门前的台阶前,方才怀袖的一番话说的翦月的心像是被揉搓了一番,即欢喜又心疼,忍不住双手紧紧握住怀袖的一双手,随侍刻意压着声音,却压不住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的声线。

“我虽没像姑娘读过这般多的书,却也不是糊涂人。姑娘因自幼身在这样难得的富贵平安乡,才养出了这样清净如露水一般的品行,我打第一眼看见姑娘就觉得姑娘似是个挑出尘缘的人,气韵有些像苏麻姑姑,如今听了你这份说辞,果然不假,这细想来,也唯有那一位,能配得上姑娘了。”翦月说着用手比划着,模仿书写的样子。

怀袖知dào

她不便说出口,但指的是定是纳兰容若,难为情地轻轻低了头。

翦月更握了握怀袖的手,目光晶亮且坚定地望着怀袖的眼眸,口中信信誓然道:“姑娘,我们即以姐妹相待,他日姑娘若是有机会出得宫去,我定鼎力相助。只为成就一段世间少见的良缘,也是积德的行为了。”

“嗯,谢谢你,翦月……”怀袖点这头,十指反握住翦月的手,两双手越发紧握在一起。

天光微亮,翦月伺候怀袖梳洗停当,早早便过前面东暖阁去了。

怀袖来至东暖阁外等候的时候,天光才放亮,见外间廊厅内洒扫的宫女们才清理院落,想太皇太后出来还尚有一阵子,便在厅内闲步观赏花草。

孝庄太后喜爱花草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整个东西暖阁中间的廊厅内,摆满高矮艳雅的各色奇珍芳兰,一脚踏进此地顿觉椒兰葱郁,芬芳四溢,满眼的翠色似要从人的眼中流出来似得。怀袖也喜欢花草,初来这里时被其中许多不认识的珍贵兰植完全摄住了,后来还是请教苏麻姑姑才解了那些花木的名称习性,也算长了见识。

正当怀袖细细观赏一株刚吐出嫩黄色娇蕊的虎皮兰,苏麻喇姑提着一柄铜喷洒壶走了进来,见怀袖看的认真,忍不住悄声走至其身后笑嗔道:“当心你的热气扑着那花,它可是老祖宗的宝贝儿,三年才开一次呢。”

怀袖冷不防被一唬,扭头看见是苏麻喇姑,便笑盈盈迎过去接下苏麻喇姑手中的壶浇灌起花草。苏麻喇姑见怀袖去浇花,便找了把小铜铲,小心翼翼地清除花盆中新抽出的杂草。

“苏麻姑姑,跟您打问个事儿。”怀袖寻思此时没人,正好问那事儿。

“什么事?”苏麻喇姑没停手问道。

“姑姑可知dào

后园子,西南墙角那几株茶树是谁的?”

苏麻喇姑停下手细细寻思,恍惚间突然想起来笑道:“哦,你是问那几株。那茶树原本是修整园子时花匠要砍去的,老祖宗当日在园子里闲逛时说看着绿盈盈的眼睛舒服,便叫留下来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怀袖闻听欣喜道:“苏麻姑姑,既然那茶树暂无人照管,交给我料理可好?”

“你会培植茶树?”苏麻喇姑口中略带惊讶。

“我会!在北疆的时候外祖母教过如何栽培茶树,就连采茶杀青这些制茶的手艺,我也略懂些。”怀袖含笑回道。

苏麻喇姑闻听喜欢道:“这敢情是好事儿,白闲着也是闲着,就交由你去料理吧。”

俩人正聊在兴头上,里间锦帘一挑,孝庄太皇太后由里面走了出来,看着苏麻喇姑和怀袖问道:“你们清早聊什么呢,我在里面听着聊得很是起劲儿,说来给我也高兴高兴。”

苏麻喇姑赶忙起身带着怀袖给孝庄请安并笑道:“奴婢光顾着说话,一时忘形惊扰太后了。”

孝庄向来不拘这些繁缛细节的小事,将手一摆说道:“这倒是不打紧,我不过是听着你们说的高兴,出来凑凑热闹罢了,”说罢,孝庄含笑伸手向怀袖道:“怀丫头,你来,告sù

我刚才跟你姑姑聊什么高兴事儿呢?”

竹青悄悄退至后面,怀袖走上前,小心挽住孝庄的手臂,将刚才照料茶树的事儿又原本说了一遍。

孝庄闻听很是欣喜,当即便说:“你早说我便将那几株茶树送于你,闲着无人照看也是暴殄天物,你去照顾着,每年咱们还得着些新鲜茶喝,岂不是好事?”

怀袖闻听,欢喜地赶忙谢恩,一路说笑随了孝庄往佛堂去了。

至此往后,怀袖每日除了陪伴孝庄佛堂诵经,撰抄经卷,闲暇休息时便在后园照料那几株茶树。

孝庄太后礼佛完毕,刚出了祠堂,便见恭亲王长宁和胸前绣团花补子的四品大太监候在门口,见了孝庄出来,赶忙跪地请安磕头。

第109章 治河事发

“你俩个怎么一道儿来了?前面刚退朝么?”孝庄问道。

那大太监见恭亲王长宁不答话,便毕恭毕敬地回复:“回太皇太后的话,今日皇上在南书房议事,这会子刚散了,遣奴才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万岁爷说原本要亲自来的,新收上来的一批折子有些要紧办的,就打发奴才来了。”

孝庄听着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微沉语中带肃斥道:“我前些日子瞧见皇上面带倦色,是不是最近又常在上书房通宵达旦?”

那太监赶忙回话:“回太皇太后,皇上最近的确经常整宿批改奏折,勤勉政务,奴才也常劝万岁爷爱惜身子,可……”太监向来回话极会察言观色,见孝庄脸色越沉的厉害,便不敢再说下去,渐渐地息了声。

“皇上忙于朝政是应该的,要你们这帮贴身伺候的奴才不就是在旁边提点照料的么?你们眼瞧着皇上已露倦容就该小心伺候规劝,或多将养生息,难不成你们撂下皇上,自个回去挺尸了不成?”孝庄怒喝。

那太监吓的赶忙跪地连连磕响头,口中不停絮叨:“老祖宗教xùn

的是,奴才失职,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此时,站在旁边一语未发反扬着一张笑脸,站干岸似得恭亲王常宁,颤了颤那对八字眉,嘴一咧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儿,开口道:“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气恼原是因为疼惜皇兄,如今皇兄勤政,身体劳乏,身边的人又都不中用,倒不如把您身边调教好了的,可心的送去几个不就完了?皇兄身边的人毕竟年轻,那里比得了您的那些御人之术呢?”说罢,竟拿眼睛撇了撇站在孝庄身侧的怀袖。

怀袖的目光也刚巧撞上常宁的,惊得心似露跳了一拍。赶忙低垂了脸,心乱如一只莽撞的小鹿,恨不得找个地缝子即刻遁形。

孝庄略点了点头,却似并未注意到常宁的眼神只说:“这话儿说的有理,我自会给皇上那边儿留意合适的人选,但你们也需比以往更谨慎着些。”说罢,示意那太监起来说话。

那太监趴跪在地上才一会儿的功夫,两侧的太阳穴早已汗水淋漓,又连磕了几个头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皇上打发你来,定是有事的,说吧。”孝庄并未进东暖阁歇息,而是缓步向后园走去,天气渐渐暖和后,孝庄每日从佛堂出来,喜欢在园中略走动以舒活腿脚。

“太皇太后圣明,皇上让奴才来请您的示下,过些日子就是谷雨节,照老例是颐和园中赏牡丹的时节,您有什么嘱咐的,奴才们好早早去备下。”

“我倒没什么,只往年皇上先是要陪着我逛园子,过了还要去地坛祭祀,中间还得回中和殿更衣,太奔波,今年就在园子里安下午膳,叫人将一应穿戴都收拾妥了带去,就在那边的宁心阁水榭内摆下龙床屏风更衣便可,完了直接去地坛,这样也不必赶的匆忙,也不失礼数。”孝庄缓缓说完,压了压额头,说:“行啦,你回了去吧。”那太监连声诺诺转身小跑着离去了。

孝庄扭身看了一眼常宁笑问:“你这猴儿精又来做什么?”说话时手放开了怀袖的胳膊,怀袖了然退至身后,换了常宁过来挽扶。

常宁不言语先露笑脸,薄唇笑口一咧回道:“皇兄勤政爱民,天下昌隆,我这闲着吃白饭的,自然就多跑跑腿儿,哄着您老人家开心,您开心了皇兄自然就安心了,能安于治理朝政,我这也算是为社稷进献一己薄嘛,嘿嘿!”

孝庄食指在他脑门儿上一戳,笑着嗔怪道:“你就活这张油嘴滑舌,心较比干还多一窍,就是不愿被束缚,你若是肯帮衬着你皇兄些,弘历也不用如此操累。”孝庄说着慨叹一声。

常宁闻听方才还一脸阳春顿时换了委屈,一双八字也耷拉下来,楚楚可怜见得说道:“老祖宗眼里只有皇兄,也不听闻我近日也是前后操持忙碌的。”

“哦?你说的可是前年漕运屯河卖地那银子的事儿?”孝庄看着常宁扬起半边眉毛,面生疑惑。

“正是,为这我跑了不少趟,主要事关重大,牵涉人又多,不敢怠慢。”常宁难得正色回话。

“这事主要干系明珠,是要谨慎,不过皇上既派了你去探查此事,必定是已经有了想法。”

孝庄平日一副慈宁眉目,此时却溢着深邃睿智的星芒,面色也微微凝重。

第110章 莫名失踪

跟在后面的怀袖闻听,身上顿时像兜头浇下一瓢凉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明珠出事,岂不是要牵连容若?

又听孝庄说道:“不管怎样,明珠终究是正黄旗的人,纳兰揆叙和纳兰揆倒也罢了,容若那孩子却是我最喜欢的,且又是我们满族亲贵中头一个科举得中,加之文采出众,人也沉稳,旗中子弟里我冷眼看,他确是个可用之才”

孝庄说至此,略顿了顿,继xù

道:“前些日子来给我请安,还说正写一部什么要紧的书,书名儿好像是叫《通志堂集》,具体的我也忘了,说是皇上已经亲阅过初稿,说写的极好,我还想着他一直是御前一品带道侍卫,是个武职,以他的学问,做这个职位可惜了,原想趁着这谷雨赏牡丹,我原想给皇上说说给那孩子讨个文职,恰此时偏偏他老子出了这档子事儿,哎!我只怕这件事会影响了皇上……”

果然牵涉到了容若!

怀袖不由得神经紧绷,双手紧紧相扣,指甲深陷进手掌中,抠出几个血印子竟尚未察觉。此时的她,心里早疼的无可名状,哪里还顾得了手心的痛感,一颗心早早飞出了紫禁城,后面孝庄又跟常宁开的几句玩笑话,自然也就全如不了耳中……

晚饭时间,翦月四处寻不到怀袖的人,心中着急又不敢四处打问恐人生疑,只得翘脚倚门等候。

苏麻喇姑用过晚饭闲庭漫步时经过知画斋门前,见院门内只翦月一个人独坐在廊檐下发呆,想怀袖此时许是在屋内撰抄经文,便提步走了进院落。

“你们姑娘可在屋内?”

翦月的思绪忽被这一问话打断,抬眼见苏麻喇姑已经走至近前,赶忙起身上前行礼。

“怎么了?”苏麻喇姑见翦月面色沉郁,翦月曾在她身边侍奉过,她知dào

这丫头心肠和善爽直,脸面上藏不住心事,便料想是有事。

“没,没什么,姑姑此刻寻怀袖姑娘不巧了,姑娘不在房内。”翦月说话时言语啜诺,暗含躲闪。

“几时出去的?”苏麻喇姑听见说不在原只当怀袖是出去闲散,但见翦月神色不对便微微皱眉,向屋内看了看,见桌上一个轻纱盖伞盖着饭菜,像是没动过的样子,便又紧跟着问:“传饭时也没回来吗?”

翦月知苏麻喇姑心思机敏,瞒不过她,再者怀袖自清晨出去至此时尚未回来,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是闹着玩的,便对苏麻喇姑如实说了。

“你主子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也不差人去找?”苏麻喇姑微斥。

翦月闻听心中越发担心,便如实回复道:“回苏麻姑姑,这后园内的几处院落我都找了,前面园子里也寻了的,就连太后那边的后殿,我也曾问过竹青,都未寻见,我原想再等等,说不定姑娘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却没想这么晚还没回……”翦月说着话眼圈儿红了起来。

“快把你知画斋里所有人全放出去寻,只别惊动前面就是,让太后知dào

了只恐你家姑娘失了体面,不好回话。”苏麻喇姑蹙眉吩咐道。

“嗯,我这就去安排。”翦月说话便往知画斋后院跑,又被苏麻喇姑叫住嘱咐道:“找着了也就罢了,即便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且莫急,也别惊动旁人,先来告sù

我。”

翦月知dào

苏麻喇姑素来行事所为以息事宁人为重,知dào

如此便可顾全了怀袖的颜面,心中自是感激,余下琐事自去安排调度。

苏麻喇姑地走出知画斋,慢慢寻思这一日的事儿并没什么特别的,且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怀袖这孩子虽然年龄小,却并非行事鲁莽焦躁的性子,怎么突然的就……

想到这里,苏麻喇姑不自觉踏入后园,她想起前些日怀袖曾在藏经阁时曾说起过的那些话,苏麻喇姑突然有种直觉:这女子心中一定藏有心事,亦或是她的苦衷。莫非……苏麻喇姑心中思虑,脚下不自觉竟走至后园偏僻处,此处正是怀袖清晨时跟她提起的那几株茶树。

苏麻喇姑见旁边置了一个晾晒的架子,上面放置了几个圆竹席子,因天色如墨,看不清上面所陈之物,苏麻喇姑走近几步,伸手捻起一些放在手心细细看,原来是新采摘的茶叶,已经炒青后晾晒于此。

“真是个有心的丫头。”苏麻喇姑忍不住口中赞出声。

苏麻喇姑走上前,伸手触摸茶叶,已经晒得半干,转念一想,心中不禁又泛起疑惑。

第111章 深宫惊影

苏麻喇姑转而心又生疑惑:既然晾晒了茶叶,为何晚上不收回去?夜露凝重这样放在外面一晚,白日晒干的岂不是全白费了功夫?怀袖的性格细腻精敏,不像是顾头不顾尾的,莫非,莫非她此时已不在宫中!想到此处,苏麻喇姑心下顿时大惊,四下里看看,周围并无他人,便悄悄地将竹席卷起,收了茶叶。

刚转身正欲回她的画堂,忽然听见墙垣上一阵沙沙声,紧接着只听扑通一声响,一个什么东西落入了后园的墙角阴影中不见了。

苏麻喇姑心中一阵狂跳,手紧紧握紧竹席,稳了稳心神沉声问道:“是谁在哪儿?”,还没等听见动静,只听院门外一阵杂乱的踩踏声,渐渐探到墙外的火烛的光亮,红彤彤由远及近。

“刚才就在这里,我看清楚的没错!”院墙外,脚步杂沓的声音停滞下来,传进来几个粗犷男子的声音。

不多时,却闻听一个较斯文的声音传来,只听那声音说道:“大家都稍安勿躁,这里是慈宁宫的后园,当心惊了太皇太后的驾,咱们先在园外查找。”

苏麻喇姑闻听此声,觉得耳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是谁,只悄悄将手中的竹席藏进茶树丛内,悄悄听了听墙角处,全无一点动静。

此时听见外面又有人吵嚷起来:“大人,这里发xiàn

脚印了。”

墙外的火把又集中到了这一处:“大人脚印到这里就不见了,肯定进院子里去了!”一个男人粗糙的声音笃定道。

外面片刻的安静,大概是那语气斯文的男子正思索勘察,苏麻喇姑稳了稳心神,突然开口沉声问道:“墙外是何人?深夜竟敢在此喧哗造次!”

墙外即可回复:“我等御前御林军侍卫,我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纳兰容若,刚见一黑影儿窜入此地,恐是贼人夜侵宫闱,便带人追至此处,却不想惊动了苏麻姑姑,还望姑姑见谅。”

苏麻喇姑闻听是纳兰容若,心中稍安下些说道:“既是容大人,进园子来说话吧。”

苏麻喇姑话音刚落,听墙外的脚步由方才的杂沓转而窸窣,火把顺着墙垣转了个弯儿从月门进入,有侍卫举着火把照路,为首进来的正是明珠之子纳兰容若。

容若一进园中,抬目见是苏麻喇姑赶忙近前行礼:“容若不知姑姑在此,惊扰姑姑了。”

苏麻喇姑浅浅笑道:“大人深夜还为城中安危操劳,也是辛苦,但不知你们找什么人?”

“刚才见一黑影儿,脚步极快,往这边疾奔而来,我等穷追至此,那黑影突然不见了踪迹,故疑惑恐怕是进入这园子里了,但这里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后院,我等却不敢造次贸然闯入。”容若据实回道。

“哦?既然有人影儿,你们可看见是何颜面?”苏麻喇姑继xù

问。

容若摇了摇头说:“那黑影只露了一面,因其身着一身黑衣,夜色浓重看不清脸面,但那人的腿上的功夫却是了得,我刚才情急投掷了一枚金针镖,不知dào

是否中了,却也没见血迹。”容若语气中略带出些遗憾口气。

“既然如此,容大人就带人四下寻寻吧,不过我刚才一直在此,却没瞧见什么黑衣人。”苏麻喇姑微微一笑,语气柔和说道。

“夜渐深沉,姑姑怎么还没回房休息?”容若丝毫不疑苏麻喇姑的话,只关切问道。

“只照常例晚饭过出来走走罢了,因近日叫人在这儿支了晒青架子,闲着也无事便过来瞧瞧是否合适。”说着回头看了看那几株茶树旁的木架。

容若顺目光瞧过去,果然见一架新搭建起来的木架立在那儿,笑道:“姑姑好兴致,既然姑姑一直在此也没见什么人,我们自然也就不用在这里搜了。”说完回身对身后的一干御林军说道:“都悄悄撤出园子,再去别处找找。”

容若回身对苏麻喇姑说:“夜露渐重,姑姑也早些回吧,仔细身子,我们打扰了这些时候,还望姑姑见谅。”

苏麻喇姑素来欣赏纳兰容若的通达斯文,便不以为然浅笑道:“容大人多虑,请便。”

容若转身告辞,带领着一干人等退出了园门,待脚步声渐行渐远,刚才撩人双目的火把也渐渐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周围又回复了最初的寞寞暮色,偶尔一两声虫鸣也清晰的传进耳朵里,星星远远地挂在枝头。

苏麻喇姑仰着脸看着寂寥的夜空,地站在原地静默片刻,轻声开口说道:“他们走了,你出来吧。”

第112章 身中针镖

苏麻喇姑话音落,只听园子墙角矮树丛几声沙沙的响声过后没了动静。

苏麻喇姑略迟疑片刻,缓缓走到墙边,刚靠近矮树丛,突然听得里面发出一声低闷的呻吟。

苏麻喇姑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拨开矮树丛,墙角被遮蔽得漆黑一团,无法看清人形,只隐约瞧见一个黑影儿轻轻晃动了几下。

苏麻喇姑突然想起刚才容若说他曾投掷过一枚金针镖,和声道:“你可是受伤了不方面动弹?拉住我的手吧。”说着,便缓缓将手臂伸向那黑暗处。

果然,一只柔软冰凉的手握住了苏麻喇姑温暖的手。

苏麻喇姑心里突然一惊,竟然是个女子?赶忙使劲拖拽,将那黑影从墙角拉了出来,那黑影被苏麻喇姑拉起来时,身子一时无法站稳,竟向苏麻喇姑身体靠过来。

苏麻喇姑赶忙搀扶倚住,才勉强支撑着使得两人都没跌倒,幸好那人的身形纤瘦娇小,苏麻喇姑还能勉强撑住。

“刚,刚才多谢姑姑相救。”黑衣人虚弱地开口道。

“怀袖?”苏麻喇姑惊诧地低呼。“怎么会是你?你这是……”苏麻喇姑话未说完,便听见怀袖发出不正常的急促地喘息,身子也跟着一阵晃悠,险些跌倒。

苏麻喇姑赶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只觉得手心触摸到一团粘稠,苏麻喇姑缩回手,摊开掌心一看,竟然是一团鲜血。

此时,苏麻喇姑也顾不得过问许多,四下打量见周围并无旁人看见,挽扶着怀袖迅速进了自己的佛室。

苏麻喇姑在宫内参禅礼佛久矣,身边已许多年不曾留其他的随身侍女,只一个洒扫院落的小宫女,此时早已歇息,佛室内安然静谧,苏麻喇姑将怀袖放在自己的床铺上,打了盆温水,将手巾湛湿轻轻擦拭怀袖汗津津的额头。

烛光下,怀袖脸色惨白,眉头紧锁,额角不住地向外冒汗,紧紧抿着的双唇因用力过度,唇边渗出一丝血渍。

“怀儿?”苏麻喇姑柔声轻唤几声。

渐渐地,怀袖缓过神,略睁开眼睛迷蒙地望着苏麻喇姑,或许因疼痛过度的缘故,怀袖此时的神智有些涣散。

见她尚有知觉,苏麻喇姑才稍稍放下心,毕竟是跟随孝庄身边久经事故的人,虽然此时的怀袖浑身血渍淋漓,苏麻喇姑只稍查看了伤口便知dào

并未有大量血流出,想必没有伤及主要脉络,找了块干净的手帕折成卷儿给塞进口内,取了一柄平日削裁纸张用的薄刀,在烛火上烤了烤,那裁纸刀素日裁纸被磨的极锋利,只几下便裁开伤口周围的衣物。

苏麻喇姑看了看怀袖,神色尚平静,沉声说了句:“丫头,你先忍忍。”一手握住那支金针镖的镖柄,另一只手握着一块备用的干净手巾,猛地一用力。

“唔!”怀袖身子邹然一挺,口中含的手巾被牙齿死死地咬住,手下意识地向前挥舞起来。苏麻喇姑按压住她的手臂厉声说道:“怀儿,忍一忍,我给你止血后就好了。”

此时的怀袖,虽然身体承shòu着剧烈的疼痛,神智却尚清醒,听见苏麻喇姑的声音,便松开了她的手臂,转而死死抓住被单。贝齿紧紧咬住口中的毛巾竟然一个字也没叫嚷。

苏麻喇姑死死按压住伤口以防打量出血,心中却不由得暗自叹服:怀袖不愧为疆北将军府的格格,果然是一身铮铮硬骨的女子,若换成其他的侯门千金,这般剧痛,还不知吵嚷成什么样呢。

连续换了三四块帕子,血才渐渐止住。苏麻喇姑平日里常备着些药物,找了些止痛化瘀的散剂给怀袖撒在伤口上,扯开一块薄被单褪去衣裳给怀袖包扎起来。

此时,怀袖渐渐从刚才剧烈的疼痛中缓解过来,松开口中的毛巾,张着嘴沉重地喘息着。

苏麻喇姑也忙乱了满头的汗。坐在床边休息,将一杯温水递在怀袖嘴边:“润润口吧,好些了么?”

怀袖微微仰起脸,不小心扯动伤口,“嗯……”疼的闷哼一声。苏麻喇姑赶忙扶住她的脖子,将杯盏中的水缓缓喂进怀袖口中。

怀袖闭着眼歇息,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

苏麻喇姑起身将床幔放下来,走至门口轻问:“是谁?”

“姑姑,是我。”门扉后传来翦月略显焦灼的声音。

苏麻喇姑与怀袖对视一眼,扶着她先躺下。

走至门边,轻轻开了门,笑意盈然对翦月说道:“我正说差人去告sù

你一声,刚才我在后园遇见你家姑娘了,她收拾茶叶累了,睡迷在茶树丛中,幸好我唤醒了她,此时正帮我抄撰一会子经文,你家姑娘让我告sù

你一声,她放在茶树下的竹席忘了带回来,你去帮她收了吧。我们讲颂经文或晚些,你们先歇着。”

第113章 心伤难治

翦月闻听悬着的一颗心算总落了地,拜别了苏麻喇姑去到后园,果见茶树丛内一席卷着的晾晒茶叶用的竹席,便再不生疑,抱起竹席回了知画斋。

苏麻喇姑只靠在床边小憩少许时候,天光便渐渐翻出了光亮,起身看了看身旁的怀袖,仍安然睡着,苏麻喇姑蹑手蹑脚下了床,刚起身正准bèi

去开门,却听见床上窸窣声,回头见怀袖竟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起来做什么?还不快躺回去,当心再挣开了伤口。”苏麻喇姑赶忙去扶。

“昨夜叨扰姑姑一整晚,让姑姑也不得安睡,怀袖心已不安,趁此时外面人少,我便回去了。”说着撩开被欲下床。

“先别跟我说这些,你且养着别动。”苏麻喇姑想阻拦却不敢上前与其揪扯,而怀袖却已挣扎着下了床。

期初头有些晕眩,想是失血的缘故,幸好怀袖平日身体还算健朗,略稳了稳心神便感觉好了许多,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物,面楼窘色道:“姑姑,我这衣裳。”

苏麻喇姑看了眼怀袖身上血迹斑斑的黑色夜行衣,她此时这身装扮出去若被人瞧见,定会当即送去慎刑司拷问,苏麻喇姑便向柜子里取了件自己平日的素服给她换了。

怀袖将自己的衣物收拾起,用手按住右臂的伤口“扑通”跪地给苏麻喇姑磕了一个头。轻声道:“谢谢姑姑的救命之恩,我……”

怀袖话说了一半,被一根手指止住唇,苏麻喇姑将她小心翼翼搀扶起来说:“我并不想问你什么,只要你明白自己的心就好。”

怀袖心中忍不住感服,原先只以为苏麻喇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才得众人尊重,却没想到眼前看似恬淡静阔的一个普通女子,竟怀揣着一颗佛心。

怀袖感念之余,心绪也被刚才的那一番话戳得比身体上的伤口还疼数倍“明白自己的心……”,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的心才受得此时此刻身心俱摧的疼痛,又回想起昨晚……怀袖再忍不住一双晶莹明眸洇起水雾。

苏麻喇姑读出了怀袖眼中纠葛的复杂情绪,那平日里如水一般纯净的眼眸此时竟蒙上如此的疼痛,苏麻喇姑忍不住心中也被扯地一疼,口中暗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怀袖手握住伤口,正欲转身时,突然想起什么,低声恳请:“姑姑,昨晚那一只射中我的金针镖能否给我?”

苏麻喇姑没料到她会提这个,怔愣了片刻转身取了那只金针镖递给怀袖,怀袖接过镖紧紧握在手中,转身离开了苏麻喇姑的佛室。

看着消失在月门外怀袖略带蹒跚的身影,苏麻喇姑忍不住浅浅叹息:“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怀袖回到知画斋的时候,翦月早已起来收拾屋子,怀袖昨晚一夜未归,她右眼跳了一宿,心神惴惴不宁,突见怀袖出现在门口,翦月赶忙迎过来:“姑娘可回来了。”话音未落瞧见怀袖身上的衣物不对劲。

翦月曾伺候过苏麻喇姑,一眼便看出这身素服是苏麻喇姑的,浅笑问道:“姑娘怎么穿着苏麻姑姑的衣服?”

“昨晚与姑姑谈佛颂经至深夜,卷意袭来不小心打翻墨台,弄脏了裙子。”怀袖语气悠然,浅淡回应后径自走入卧房。

翦月只当怀袖一宿未眠,身体疲倦神色不好,便也没多问。

怀袖歪着床榻内休息,身体的乏力与疼痛道还在其次,心中一份无处安放的萧然失落的感觉搅扰着让怀袖无法安然于当下,斜倚床栏,眼望窗外,神色涣散。

右臂的伤口因为靠坐姿势挤压发出阵阵钻心的疼痛逐渐向身体的各处蔓延,唯一无法探入的是如冰冻的心灵深处……

“姑娘,洗漱用膳吧,一会儿还得去陪太皇太后诵经呢。”涣秋轻声催促道。并端了一铜盆温水进来,见映雪已经拎着食盒走进来。

翦月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涣秋和映雪暂退出去,端了杯茶悄然来到怀袖床前:“姑娘先喝口茶簌簌口,醒一醒精神,待会儿让太后见了这幅模样免不得多问。”

此时的怀袖已被伤口的疼痛麻痹了神经似的仿佛飘渺于世之外,世内景象竟全如梦似幻的不真实起来。

“姑娘,是哪儿不舒服么?”翦月瞧着怀袖空洞无焦的目光盯着仿佛不认识自己似得,惨然的脸色有种濒临绝望的苍白。

翦月只觉得眼前这个昨天还明媚娇颜若欲绽牡丹似的女子,此刻却如被摄取了魂魄,只留一具毫无知觉的躯壳,翦月皱着眉心中暗生疼惜,忍不住伸手握住怀袖凉如冰凌般的手指。

第114章 咫尺天涯

“咱们姑娘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今天早晨有点不对劲。”门廊下的涣秋低声对映雪说道。

映雪却只一门心思担心服侍太皇太后误了时辰,焦急道:“对不对劲且不说,若再不梳洗,恐怕太后那边要耽搁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门口进来一个小宫女,来在涣秋和映雪面前微微颔首施礼道:“二位姐姐,我代苏麻姑姑传话儿,说今日她陪着太皇太后去佛堂诵经,叫姑娘不必过去了。”

说完小宫女转身走了。

“太好了,我这就去回了姑娘。”映雪正为这事儿发愁,忽闻此讯息心中顾虑即刻消散了,喜滋滋进屋去回怀袖。

怀袖被翦月声声唤回神智,原本打算起来梳理妆容,忽闻映雪传话进来说不必去驾前伺候,心中略感宽慰,伸手抚了抚鬓边的散落的头发,对立在眼前的翦月和映雪说:“你们帮我准bèi

温汤,我想沐浴。”

映雪闻听有些惊讶,不知姑娘为何好端端的,这个时候要洗澡,随即拿眼撇了撇翦月,只见翦月颜面全无异色,沉静自如,只对怀袖轻轻应声,两人便退出去各自准bèi

去了。

很快,洗浴用的木桶和温汤准bèi

稳妥,翦月特地将一大把玫瑰花骨朵撒进温汤里,并将洗浴用具一应摆放停当,见怀袖依然歪在床边,轻声问道:“我伺候姑娘更衣沐浴吧?”

怀袖看了眼温汤木桶,徐徐温热水气缓缓上升,轻轻摇了摇头和声道:“你们都退出去吧,我自己来。”

映雪换了壶新沏的热茶,与翦月一同退了出去。

怀袖缓缓起身退去身上的衣物,甚至将耳垂儿上的坠子都统统摘了去,浑身上下衣衫尽褪,缓缓步入浴桶中,将脖子往下的整个身体全数浸没入水中。

水温热刺激着刚止住血的伤口蔓延出针刺一般的疼痛,怀袖微微蹙了蹙眉,死死咬住下唇,忍着痛。

今天清晨从苏麻喇姑房间走出来直到此时,时深时浅的疼似乎已经成了她神经的一种韵律,渐渐已经被身体所适应甚至接受,只是内心深处向外渗透的那份寒凉,即使入此刻将全部的身体浸没于热水中,似乎仍无济于事。

昨晚,火把的橘色火光映出容若侧颜的那一刻,她原本可以逃走,但脚步却不听使唤的无法移开半分,若非对他心系情牵,身不由己,难以自持,那一只金针镖怎么会刺入她的身体……

然而,也正是那一阵椎心的疼痛,才换回了她的思绪……他与她,如今已是生死如河,悍然隔岸。

渡河时辰未至,人无力穿越,便只能观望……

未相见,或许真的是眼净心便也跟着静了,可是,当真zhèng

见到的那一刻,一切便全然不同,那一触即发的思念如洪水猛兽,瞬间令她的思念承shòu灭顶之灾。

能见上一面,已是出乎意wài

,更何况俩人又近在咫尺。

然而,昨夜的一见,也让她明白,她脚下的这座城池,已硬生生将他们的距离阻隔成天涯的另一端。

她别无选择地遁逃,思绪回归昨晚的那一刻,怀袖第一次害pà

被容若看清她的容颜,她不知dào

此时该怎样去面对他,或许是害pà

面对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仓皇却又无处遁逃的眼眸。

怀袖轻轻闭上眼,耳鼻舌身意无不浸溺于水雾缭绕中,想凭借柔和清水洗去昨晚的苍然失落,却没想到越想宁静。眉头越是深锁,心灵神兽越发地躁动不安。

怀袖下意识抬起手臂轻轻抚摸右手臂上那枚金针镖留下的伤口,口中喃喃自语:“蚀骨思念如果是爱留给回忆的印迹,那么这一枚伤口,便是我欲寻你无路,你欲近我无门的痕迹,既然是你留给我的,无论是甜蜜亦或是伤痛,我照单全收!”

思及此,怀袖唇边竟绽开一缕洁净的浅笑。无论怎样,总算见着他了,那一刻,亲眼所见他安好便是她的晴空万里举世太平。

沐浴完毕,细细地擦拭干身体,怀袖寻了块白绢仔细包扎伤口,眼角余晖瞧见那枚隐隐铄灿出一线金光的金针镖躺在枕旁,怀袖轻轻捻起那根打磨精致的如同一根大号绣针似的镖。

昨晚,这根金针镖带着他手指的余温刺进她的身体里,算是别样温情的传递吧,唇边勾出新月一般的浅笑,怀袖小心地将那枚金针镖藏进枕头下面。

第115章 茶香袭人

怀袖沐浴完毕,唤了翦月与映雪进来伺候梳理妆容,待整理停当已近晌午,那清晨来传话的小宫女又来了一回,这一次捧了只檀木的笔盒来:“苏麻姑姑说这只紫檀木笔盒送给姑娘使。”

怀袖亲自接了笔盒在手中,轻轻打开来看,见里面竟放着一个青瓷的小药瓶,又想起苏麻喇姑对她说的那一句:“只要明白自己的心就好。”

将药瓶小心翼翼收进书桌的抽屉内,怀袖叫翦月给那小宫女赏钱又嘱咐了几句,打发小宫女回去了。

怀袖等翦月等人出去后,将那瓶药紧紧握在手心里,心中温热涌动,唇边噙着笑靥,轻轻展开一本抄撰了一半的经卷,专注抄录起来。

这些日子,每日清晨翦月总见不着怀袖的人,刚过卯时怀袖便起床,料理过茶树后,直接陪太皇太后去佛堂诵经,回来匆匆用过饭便埋头在书案前或看书或抄撰经文,前些日子连福全都憋不住诙谐道:“姑娘这么用功,怕是要考女状元去了吧。”

知画斋的宫女太监近日皆有同感,怀袖往日还与她们偶有说笑,如今越发沉静温婉,除了偶尔诵读几句经文,其他时间竟全然寂静无声,有时候连她在不在房里,都需亲眼瞧了看了才知dào



晨起,怀袖如往常一样日头还不曾露面便出了门,只比平日多带了只景泰蓝的小茶叶罐。

孝庄今日也起的略早些,梳洗完毕仍旧由竹青搀扶着出了暖阁,怀袖早在门口候着,见孝庄出来,行礼毕上前挽扶。

“你身上是什么味儿这么好闻?”孝庄嗅了嗅鼻子问道。

怀袖莫名道:“老祖宗是闻见花香袭人吧,我近日都不曾熏过香,身上怎么会有香气?”

孝庄又在怀袖身上闻了闻语言肯定地说:“就是你身上的味道不会错,不信你们都去她身上闻闻。”

其他几个宫女闻言纷纷凑近怀袖身上仔细闻起来,竹青刚闻一下便说道:“果然好香,老祖宗说的没错,是怀姑娘身上的气味!”

此时苏麻喇姑拎着铜花灌壶从前院走进门厅内,见一群人围拢着怀袖说笑,便笑问道:“老祖宗又想起什么好玩儿的了?我也来凑凑热闹。”

孝庄闻言笑道:“我们闻着怀丫头身上有股子异香,我还寻思着今日谷雨节气,莫不是今年的百花娘娘降临在她身上了?呵呵。”

众人闻听,纷纷恭喜怀袖做今年的百花主人,怀袖却仍不明所以,抽着鼻子在自己身上闻了半天,突然颖悟也笑起来。

“我这半天还纳闷你们闻见的到底是什么,原来是这个。”说话间,掏出腰里的荷包,从里面取了几颗圆圆的翡翠色的茶叶出来,怀袖将茶叶托在掌心:“老祖宗您再闻闻,刚才的可是这个味儿?”

孝庄本就喜欢喝茶,见怀袖竟然取出几颗茶叶也顿时来了兴致,捻起一颗凑近鼻子细细闻,果然,淡雅茶香中浸着飘渺花香,丝丝缕缕还搀和着些许清凉散进鼻腔里,直教人心中畅然舒爽。

孝庄仔细打量手中这茶叶颗粒,此前并未见过这样的茶,随问道:“怀丫头,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茶叶,往日咱们吃的茶叶似乎并没有这个样子的。”

“回老祖宗,这茶叶就产自咱们后园子里。”怀袖笑道。

“哦?”孝庄闻听惊诧问道:“是上次你跟我说要照看的那几株茶树么?”

怀袖点点头:“正是了。”

孝庄顿时起了兴致:“走,陪我去后园子,看看怀丫头照看的茶树,怎得几日不见,竟就出茶叶了。”说罢,挽扶着怀袖的手臂,苏麻喇姑相陪,身后跟着众侍女一同来在慈宁宫后园。

转过青石子的小径是一片已经开败了的玉兰花丛,此时白玉兰已纷纷凋零,深碧色的叶在枝头吐出新芽,泛着叫人喜爱的青嫩。

越过木兰花丛便是那几株茶树了,隔了几从矮树,孝庄远远就瞧见怀袖新搭的晾晒茶叶用的木架子。

孝庄原本就喜爱花草,又因素日礼佛参禅,深信世间万物皆通灵性,一花一木也自有其慧根并与人性相同,今日见怀袖这般用心侍奉这几株茶树且又有了结果,便更觉得植物是通人性知回报的,一如因果轮回。

走至近前,见几株茶树均被细细地修剪过,新抽的嫩芽已被采摘,修剪过的老弱残枝还未来得及收拾,只整齐地捆了码放在一旁,整片茶树绿意葱茏,看得人满眼滴翠。

第116章 谷雨园趣

孝庄忍不住赞叹:“怀丫头真有心,我几日未曾到这边来走动,竟叫她收拾的换了片天地一般。”说着又探看架子上摆放着的晒青用的竹席,里面盛着新采制的茶叶。

孝庄捻了那晾晒的新茶来闻,却并没有刚才怀袖手中的那般香气浓郁。

“这茶怎的没你身上的那般香浓好闻?”孝庄问道。

怀袖赶忙回话:“我身上带的茶是特地用了茉莉和牡丹蓓蕾熏制过的,因此夹携了花的香气,这些是并未熏制的,因此并没有这样的香味。”

孝庄听得越发喜欢,怀袖也瞧出了孝庄的心思,从怀里掏出预先准bèi

好了的陶瓷小茶罐儿奉上:“今年因是第一年照看茶树,茶叶出的不多,只得了这些,但却是新制的明前茶,您尝尝鲜,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孝庄听得赶忙命拧开茶罐盖子,果然飘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新香。

苏麻喇姑许久未见孝庄如此好兴致,提议道:“难得老祖宗开心,今日也恰是谷雨节,陌上农妇们自古就有踏青,‘走谷雨’的习俗,咱们在这园子里走了也是一样的。”

“曼姐儿说的是,今日我们不去佛堂了,也做一回陌上妇人,在这园子里踏踏青,让衣襟沾染雨露。让鞋袜踩踏上尘土沾些土地的新气儿。”

孝庄说着一手挽着怀袖另一手由苏麻喇姑搀扶着,身后的众多宫娥太监随侍,在园子里踏春赏景,怀袖见孝庄已经走了一时恐其口渴说:“老祖宗且歇息一会儿,这园子距离我的知画斋最近,我去取了水来,就在这儿为老祖宗烹茶,比坐在屋子里喝茶有趣些。”

“好好,就依着怀丫头的注意。”此话正中孝庄的心思,孝庄面露喜颜,回头对竹青说:“传下去,今儿就在园子里摆早膳,曼姐儿陪我一起用膳,一会子怀丫头取了水来煮茶,也不用回去了。”

竹青和怀袖都应声下去准bèi

了,不多时,饭菜传上来,小太监抬来一张八仙桌安置在园子中心的六角亭内,孝庄叫苏麻喇姑一同落了座问道:“怀丫头取水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麻喇姑细细地用银针试着各色菜品,听孝庄等的不耐问便笑着化解道:“怀袖这丫头心思细腻,想着今日谷雨便准bèi

了新茶孝顺老祖宗,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呢!”

孝庄闻听苏麻喇姑此话,十分赞同:“的确,怀丫头来我身边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这丫头的确伶俐过别人许多,且心思细致,品性相貌都是好的,皇上后宫一众妃嫔中,也难得挑出一两个及得上她的……”

苏麻喇姑闻听此言,眉心略皱了一下,便即可展露出欢颜应声说是。

俩人说话的功夫,太监已将早膳布置停当。苏麻喇姑起身端起象牙筷伺候孝庄进膳,孝庄只瞧了一眼餐盘碗碟中的菜式,脸色微沉道:“这清爽的节气,仍旧做这些油腻的东西来,不懂观察时宜,这些此刻那里咽得下去。”说罢便只将筷子搁下不动了。

旁边伺候餐食的太监见状,赶忙跪地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没想到这些,奴才该死……”

这边太监正磕头的时候,怀袖一手拎着小铜壶,另一手提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从后面的月门走了进来。

怀袖笑盈盈进入六角亭内,将食盒和铜壶全放在桌上,后面翦月跟着,端了一个煮茶用的铁桶炉架在亭子外面。孝庄摆了摆手,示意那太监退下去,转向怀袖,佯装恼色道:“怎么取个水这许久才回来?”

怀袖知dào

孝庄虽然质问,却并不是真恼,笑着打趣道:“我是来迟了些,要打要罚悉听老祖宗的,只是老祖宗若尝了这一道菜式欢喜了,一会儿罚的可要轻些。”

“什么好东西,你且拿出来再说。若是真的好了,便以奖代罚,若不好加倍罚你!”孝庄听她说的好奇,笑着催促道。

怀袖轻轻打开食盒盖子,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众人围拢来看,却只见一盘普通的炒鸡蛋。

“呀,这丫头果然有心,这正是老祖宗喜欢的!”苏麻喇姑看了,忍不住赞赏地看了怀袖一眼。

“正是呢,清爽浓香的香椿味儿,此时正是吃这个的好时令。”孝庄赞叹,顿时口内生津,食欲大开。

怀袖将一盘现采摘的香椿用胡油抄至嫩黄,伴抄在鲜嫩的鸡蛋内,中间添了少许的鸽子肉沫及白芝麻,鲜香爽滑,却又不见丝毫的油腻。

就着怀袖的香椿抄蛋,孝庄吃了一整块烤馍馍,竟比常日午膳吃的还多些。

第117章 制茶趣谈

孝庄用膳毕,宫女太监们撤下杯盘,怀袖自取了一只寿山石雕的明黄色方斗,放入几颗茶叶在里面,用火上驾着的小铜壶的水沏了,待茶叶凉至八分凉时轻轻斟放在孝庄面前。

又另取了一只汝窑的瓷盅,沏了同样的一杯,放在苏麻喇姑面前。

苏麻喇姑起身接过茶盏时,对怀袖浅笑并轻轻点了点头,怀袖心知其意,含笑垂了眼帘。

“新茶果然不同于那些远道进贡来的,喝在嘴里那股鲜嫩的汁液还夹裹着泥土的芳香,另有一份古朴的气韵,这才是真zhèng

茶的味道!”孝庄浅品后,又禁不住啧啧赞叹。

苏麻喇姑也同样连声称道。

几人喝了一会子茶,放下杯盏,孝庄按耐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你常年居北疆边塞,按说是见不到茶的,怎么学得日此娴熟的制茶工艺?”

怀袖料想到孝庄会问这个,淡然一笑,缓缓回道:“我曾居住的北疆确实不比京城有如此怡人的气候,我自幼只听闻外祖母讲,她年少时曾随摄政王去过南方,攻下云贵川后,朝廷曾在那里招募大量茶农专为京城进贡茶品,我外祖母就亲眼见过那些茶农采茶制茶,也亲自去茶田采摘茶叶。”

孝庄闻听,方才了然,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继xù

道:“听外祖母说,制茶其实是很苦的活。白日里忙着采茶,分茶,夜里还要连夜将新茶炒出来,忙的几天几夜不睡觉,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吃饭时候就守在炉子前随便扒拉几口就解决了一餐,不眠不休,甚至有的累到极致,吃着饭就睡着了。”

苏麻喇姑笑道:“我只听说过骑在马上睡着了的,还没听说过吃着饭睡着的呢,这个倒是稀罕!”

孝庄却听得很起劲,叫怀袖继xù

接着讲。

怀袖继xù

道:“那是因为累的狠了,人就躺在饭粒上面,隔了一段时间,梦见茶炒焦了,醒过来才发xiàn

嘴里还含着一口饭,一嚼发xiàn

不对劲,原来饭菜在口中发酵了,竟然带着米酒的甜香气……”

怀袖说到此处,孝庄听的目光深沉,多半是被茶农的辛苦所感染,苏麻喇姑也忍不住心中泛出一阵酸楚,茶农生计的艰辛着实使人动容。

怀袖继xù

道:“我也是听闻外祖母说过的这段往事,心中印象极深,后来略认得些字后,无意中在家中翻出一本陆羽撰写的《茶经》通读下来,对魏晋的采茶作饼,唐代蒸青饼茶,宋代的龙凤团茶,元代蒸青散叶茶,明代炒青散叶茶均有了些了解,又对照书上绘制出的各色茶叶图案,渐渐地对茶树的习性培植以及制茶工艺也略知dào

些了。”

此一番话听得孝庄入神,待怀袖话语刚落,孝庄伸手将怀袖拉至身前,说道:“好孩子,没想到你小小的人儿竟然懂得这么多。你方才说的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你既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以后没事儿就多陪着我聊聊天儿,我爱听你说话儿。”

怀袖起初只是回想起外祖母讲制茶时候,一时勾起早年的美好回忆,说的忘了形,却没想到正中孝庄心思,突然地被这么一赞,怀袖不禁微红了双颊,悄悄垂下眼帘。

苏麻喇姑见了笑道:“刚才老祖宗还说要罚的,这下看来是罚不成了!”

孝庄听见苏麻喇姑提起这个话茬,大笑道:“不罚了,不罚了,不但不罚还该赏!”说着话转身对竹青说:“回头将我那串红珊瑚的珠子赏赐给怀丫头,你现在就去寻来。”

怀袖闻听,惊地赶忙叩首谢恩。

孝庄扶着身边的侍女站起身,抬眼看了看,日头已渐升中天,说道:“时候不早了,今儿是谷雨节,宫中惯例赏牡丹的节日,皇上和妃嫔们还在御花园等着呢,咱们也该过去了。”

说完回身对苏麻喇姑和怀袖说:“今儿你俩个也陪着我一起去吧,往年曼姐儿爱清静,遇着这样的节日总躲在佛室内,眼瞧着脸面少血色,该出去走动走动,怀丫头也陪着一道去,进宫这么些日子,该各处去逛逛。!”

苏麻喇姑和怀袖低身回复后,各自回房更衣理容。

第118章 素颜侍驾

既要随驾御花园,便要比平日梳洗装扮显得庄重些,翦月特地挑选出几件裙衫,怀袖坐在妆镜台前叫涣秋梳理头发,只侧身略瞟了一眼边说:“这些都太过华艳,就穿那件鹅黄色苏绣紫玉兰贡缎旗服就好。”

涣秋为怀袖梳了个简单的两把头,从盒子里取了新攒的玫紫色宫花为怀袖戴上,怀袖也只瞧了一眼便说:“不要这个,华艳的太扎眼,只要一根玉簪和一根翠色碧玺流苏即可。”

涣秋只得取下宫花,却忍不住抱怨道:“今日姑娘陪太皇太后去御花园,后宫的妃嫔才女皆可见到,更重yào

的是难得的能见到皇上,姑娘却穿扮的如此素净,风光岂不是全让旁人占去了?”

怀袖笑道:“我又不是皇上的妃嫔才女,我争那风头来做什么?”

说罢也不擦胭脂膏油,只淡淡在两颊扑了薄粉,便起身更换衣裳出门去了。

涣秋看着怀袖出门的淡色身影,倚在门边泱泱说道:“你说咱们姑娘性子怎么这么出奇呢?原本出众的样貌,且又讨得太皇太后的欢心,却偏偏处处打压自个,好歹也是格格的身份,难不成就甘愿在这慈宁宫冷冷清清守一辈子么?”

翦月伸出根指头在涣秋脑门上一点,嗔道:“怀姑娘还没怎样,我瞧着是你这丫头春心荡漾了吧?”

涣秋脸微红,嗔道:“翦月姐姐说什么呢?”说罢,向后院走去。

御花园中,各色的牡丹的盛意恣肆,在鎏金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晴朗日光下入云蒸霞蔚一般,娇颜各异的华彩似要艳的燃烧起来,而妖娆多态的外貌却正如流连其中的一众嫔妃宫女,任姹紫嫣红开遍,让人眼光缭乱。

怀袖陪在孝庄銮驾旁侧,走入御花园中的牡丹园时,呈现于眼前的便是一副万艳争春的繁华景色。

牡丹园是一处单独的院落,这座园子原本是前明时期遗留下来,明朝宪宗皇帝朱见深沉溺炼丹女色,其盛宠万贵妃酷爱牡丹,朱见深为讨万贵妃欢心,特地从民间各地收敛牡丹珍稀品种以充此园中。

数年下来,几乎集成天下牡丹品目之总汇,故而这牡丹园又被称为“万珍园”,每到谷雨时节,园中牡丹竞相绽放,煞是好kàn



后清军进驻紫禁城,孝庄太皇太后也酷爱这牡丹园,顺治帝以进孝道,将牡丹园重新修建,引了一带活水进来从中掬成一湖,取名梦漪湖,湖畔修建了一座三面邻水的楼榭,孝庄赏花时曾特赞此榭,特地其取名为汀兰水榭。

此时,前来赏花的嫔妃皆已候于水榭两旁的画廊中,皇上的龙椅与太皇太后的凤榻已在汀兰水榭中摆放好,孝庄的凤撵直抬在水榭旁才落下。

今天赏牡丹虽是皇家自娱,康熙皇帝素来酷爱诗文歌赋,便叫几个平日里或填词作赋或能琴瑟箜篌的大臣,趁此盛景献艺以添情趣。

众嫔妃穿扮的也是姹紫嫣红,丝毫不比牡丹的色彩逊色,因难得如此亲近皇上,虽然并非单独承恩,但相比终日不得见的失宠妃嫔,已经是欢喜至极。

孝庄的凤撵一直抬至汀兰水榭前方才落下,怀袖随行苏麻喇姑身旁,一路走来,两旁侍立的宫妃嫔娥纷纷对孝庄下拜施礼。

孝庄平日与各宫嫔妃甚少来往,除了大小时节,其他时候也不计较后妃们时常请安与否,只深居慈宁宫中不问前朝后宫琐事。

虽然孝庄太皇太后如此敛行,然其此前的雄韬伟略及随太祖入关以来辅佐两朝君王,被赞誉为“内鲜燕溺匹嫡之嫌,外绝权威蠹国之”,其所建的诸多功勋不但令当今皇帝康熙对这位太皇太后尊崇尤甚,各宫嫔妃更是三浴三衅,顶礼叩拜。

怀袖跟随着孝庄的轿撵从这些嫔妃身旁一一经过,目之所及皆是粉雕玉琢的精致,竟相斗艳的仪容。

相较之这些灿若春日牡丹的宫娥妃嫔们,怀袖的装扮即刻充至索然寡淡之流。

怀袖忍不住心中慨叹,此间这些表面上看去荣华鼎盛的女子们,背后又有多少“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无可奈何入得这后宫中,有的无意苦争春,却也只得落得一盏孤灯守到明的悲凉。

正想着,太皇太后的凤撵已经在汀兰水榭外款款落下,怀袖跟在苏麻喇姑身后与孝庄一同进了水榭内。

康熙原与几个大臣品鉴一副刚画好的牡丹峥嵘图,见太皇太后的銮驾落下,赶忙进至亭中请安。

“孙儿恭请祖母圣安!”康熙皇帝并不似他人称呼孝庄为太皇太后,似嫌生分,只随平民家称呼孙儿祖母,康熙原本就是自幼由孝庄身前长大,不愿掬那些繁缛礼节。

第119章 玲珑争宠

怀袖也随着苏麻喇姑等一众宫女太监们给皇上磕头,直至宣了平身,怀袖始终未抬眼看皇上的龙颜,只安然静侍于孝庄身后,下面的一干妃嫔臣子再三叩头完毕,众人方才纷纷落座。

汀兰水榭前后簇拥着几十个品目的牡丹,皆是此间最为名贵的样式,康熙特地挑选了几盆高贵罕有的白牡丹,陈设在孝庄的凤榻前供其赏玩。

康熙尚未立后,因此龙椅旁的后位依旧空着,后面摆放着一个紫檀八角桌,桌上只设着两个位置,怀袖不经意瞄了一眼,见惠妃正坐在那张桌上,一边嗑瓜子儿一边跟随侍的宫女谈笑说话。

看来虽然闻听明珠犯事儿,似并未影响到惠妃在康熙皇上面前的殊宠地位。怀袖心中暗自侥幸地揣想,或许那恭亲王常宁的话是只是风闻也未可知呢?

正想着,见坐在惠妃对面的另一位嫔妃缓缓起身,走至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低身款款下拜,其刚才座位背对着怀袖,因此并未看清其真面,此时她伫立于面前,怀袖方看清其面容。见她头上高高的大拉翅旗头,两侧则是细细密密攒插着如意形状的绿松宝石妆点,中心镶嵌一枚赤金打造的玫瑰花簪子,其中偶尔点缀两颗饱满的大珍珠,再在周围攒一圈小珍珠。

两边红粉色流苏华丽饱满的色泽与身上的牡丹团花粉红溜金吉服映衬的白皙娇媚的容颜越发地瑰丽妖娆。

只见她如柳条般绵软的纤腰款款落身下拜,软语漫音道:“臣妾裕妃给皇上,太皇太后请安,恭祝皇上,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孝庄宣了平身便在皇上身旁赐了座,裕妃便理所应当地坐在了皇上的身旁。

怀袖偷眼瞧那桌上的惠妃,方才的满面春色此时已荡然无存,仿似无意间瞟向裕妃后脊的目光中,闪出嫉嫌浓重的醋意。

怀袖暗叹,这便是皇帝身旁的女人,旁人稍显得yì

便总有人失意,如此日久,人心何以平静无波?

正想着,手臂无意间被一旁的苏麻喇姑碰了一下,怀袖赶忙收神敛目,见不远处走来一人,此一眼,怀袖心中徒然一怔,是他……

怀袖唇微张了张,为防自己失态,便以齿咬着下唇,目光却一直追随他的身影直至来至近前。

进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怀袖曾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没想到却是如此的。

只见容若身着九蟒五爪的簇新袍褂,外套仙鹤补服,一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补卦下金线宫制江牙海水,石青袍子后面悬着镂金嵌玉的一柄长剑,浑身上下一崭新,煞是英武,却离她仿似搁着江海般的辽远……

走至近前,纳兰撩袍下拜,礼毕,孝庄先开口了:“容大人近日似乎瘦了些,我听说去年冬天你的寒疾症并未复发,怎么春天回暖,人反倒清减了?”

容若赶忙拱手回复:“幸得老祖宗惦记,去年冬天寒疾却比往年减轻了许多,身体也不觉有恙,若有清减想是春深天气骤添燥热,饮食有所减少所致。”

孝庄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正是此因,我近日也是不思饮食,今天辰时用膳还如此,幸而怀丫头心思缜密,做了我最爱吃的香椿,才进了不少。”孝庄说着,回身笑望了怀袖一眼。

怀袖只觉脸上一阵灼热,垂了脸,下巴已抵着胸前的刺绣。只缓缓屈膝施礼,并不答话。

容若原本一双明眸只注视着孝庄太后,闻听此言只略略抬起眼帘向凤榻后撩去一波便即刻收回,仍停落在面前锃亮的青石地板上,面色一如往常肃然平静。

孝庄正与容若闲叙,忽闻一声嘤咛软语插进来:“臣妾突然想起皇上历来喜欢古诗词,前些日子臣妾偶然读了一本书,上面凑巧有首赞颂牡丹的诗词,今日凑巧老祖宗也在,臣妾就在此献丑一颂了。”

裕妃说着,已缓缓站起身,手持白娟帕子,也效仿古代吟诗作赋的女子走至一株白牡丹前,轻轻抚弄着花朵开口吟诵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康熙听罢拍手赞道:“裕妃近日果然长进不少,出口便是名篇佳句!”转而又笑问道:“裕妃能吟诵此诗,可知此诗作者为何人?”

第120章 赏花吟诗

裕妃原本被康熙夸的心中飘飘然,却没料想到康熙竟突然紧跟着问这个,一时慌了神,竟语塞在那里。

怀袖见其怔愣着神情瞪着眼,刚才还一副风姿洒然之态此刻却鱼木呆滞,一时想笑却顾及体面只得忍着,偷眼瞧旁边的苏麻喇姑也是抿了唇,强忍笑颜。

正忍得辛苦,孝庄却悄悄回身问道:“这首诗我听着也耳熟,是谁的来着?”怀袖低下身子悄悄在孝庄耳边悄声说:“是唐代刘禹锡的《赏牡丹》”

孝庄含笑赞看了怀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康熙见裕妃答不出来,却窘得满脸通红杵在原地,原也并不想难为她,便笑道:“裕妃归坐吧,在我满清公推的才子面前,还是不要卖弄诗文了。”

康熙说罢,继xù

对容若道:“容若,方才连裕妃都出口便道出三四种花的惠名,咱们便就这花为提,却不用具体花名,只带‘花’字便可。”

说罢笑对旁边的李德全道:“这需人多了才有趣,宣顾贞观,长宁等人来,一起玩一会子。”

康熙话落,便有太监传了顾贞观和长宁来至汀兰水榭中,各自添设了座位。康熙说道:“既然是朕先提议,朕便先说一句来凑趣吧。”说罢,脱口吟道:“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今春雪未消!”

众臣子闻听纷纷称颂,下面自有人接了下去。

怀袖觉着眼前这些人文绉绉的吟诗很是无趣,只瞧着那白牡丹煞是纯静可爱,仿佛于喧闹中以颜色阻隔出自身与其他牡丹高贵的距离,又如花中君子,孤傲立于群芳俗艳之中。

怀袖见孝庄及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一干诗文吸引去,便趁着没人注意,悄然转身离开,走至汀兰水榭内放置的一株盆栽的白牡丹前,蹲下身细细赏玩。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丹景春醉容,明月问归期。”怀袖口中喃喃低颂,比起刚才刘禹锡辞藻瑰丽天下共闻的《赏牡丹》,她更喜欢这首同为唐朝李正帆所作的《咏牡丹》。

诗中所写也是一番盛京,清晨天际才被红霞燃遍,聚会便已经开始,众人举杯畅饮,不知不自觉便是夜幕降临,华灯霏靡,身上的华服被浓郁的酒香、花香沉浸。在这样的明媚时节,很容易让人意志沉沦,流连忘返,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沉醉其中,竟然醉的沉了,忘记了归家的时辰,人间繁华盛景,连天上的明月都忍不住探问归期了。

此刻耳边弥漫的仍旧是觥筹交错的声音,以及人群中传出来的吟诗作赋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容若偶尔传出来的低沉厚重的语言,怀袖唇边勾出一弯浅笑。

这样同在一个时空中的陪伴,和此刻她独自对他默默的想念在心中如眼前的白牡丹,绽放出一丝别样的美,怀袖突然喜欢上了这样悄无声息的情愫黯然流转,冥冥中,仿佛另辟开了另一段光阴,而这段光阴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正当怀袖沉溺在思绪架构的静谧空间中是,忽闻耳边似乎隐隐有人唤她的。冷不防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怀袖微微怔愣,抬头仰看,见苏麻喇姑正噙着笑看着她。

“众人叫你数声只不应,我以为你身子不适,原来是被这花儿迷了性情,快起来吧。”苏麻喇姑说话间将怀袖从地上拉起,来在孝庄面前。

怀袖抬目四下一看,见众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顿时窘地颜面绯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孝庄却和颜温笑道:“怀丫头既然喜欢那白牡丹,若是连上了这一阕诗,我便将那住牡丹之王赏赐给你。”

怀袖刚才并没注意这边对诗,因而对他们所说并不知晓,隧看向苏麻喇姑求解。

苏麻喇姑笑道:“刚才这些大学士们将天下言花之诗词都说尽了也未分出胜负伯仲,老祖宗说花原本是形容女子的,反叫他们这些须眉男子们吟诵出来,他们虽然吟得出诗句,却未必懂得其中意味,还得是女儿口中吟出花之物语更解深意,我们便想到你,怀儿,快想一首来压过他们罢。”

怀袖听苏麻喇姑说完,又见众嫔妃大臣连同皇上皆在此,恐开口惹人取笑,越发的羞窘了脸,和声温语道:“小女子文采疏陋,在皇上,太后皇上以及众大人贵嫔面前怎敢造次,太后就别难为奴婢了。”

怀袖说完,款款降身拜了拜,便想退至孝庄凤撵后去。

旁边众人皆噤声不语,孝庄正欲开口,突听旁侧响起一声温和沉厚的男声说道:“不拘好坏,只说来凭添些情趣罢了,不必害pà

,若是想起了什么,或者自己作的,只说出语句中带‘花’的便可。”

怀袖咋听闻次一番言语,温和中暗暗含着宽广的包容,不强求却又给人无限的鼓励,使得人心中暗淌温暖,如沐春风。

怀袖缓缓抬起眼帘,悄然望向说话的男人,说话之人正是康熙皇上,怀袖只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缘故。

此刻怀袖来不及多想其他,既然皇上已开口,便少不得说出几句来凑数。怀袖静心想了想,忆起一首。

微笑缓缓开口吟道:“君解花胜人,人会去花近。寄语花落几,莫吹花落尽。欲作盛花妆,从郎索红粉。郎有惜花心,勿负花枝嫩。”

怀袖一首丁十六娘的《花惜》吟诵完,四下寂静无声。怀袖以为自己丢了丑,登时脸上飞霞,这时,孝庄突然含笑赞叹道:“好,句句都有‘花’字,这就比你们刚才那些都强了!”

康熙听着也很是欣喜,心中却忍不住暗叹:丁十六娘的词句极少有人听闻,这女子的确算的有见识。

思及此,康熙开口笑道:“老祖宗果然御人有方,身边之人各个才情卓绝,先前是苏麻姑姑如今又添了一位女才子。”

孝庄笑颜绽露,开怀道:“皇上刚才说过的,若是说的好了是要赏的,眼下先赏了我们的再说。”

第121章 镜花水月

康熙闻孝庄所言,赶忙应声道:“当然要赏,来人,将朕南书房书案上那柄常日把玩的玉如意取来,赏给怀袖姑娘。”

康熙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当下便有不少妃嫔交相私语,只因众人皆知那柄手掌大的玉如意是康熙平日时常把玩的爱物,如今竟然赠与这一名不见经传的侍女,众人忍不住纷纷侧目。

孝庄闻听大笑道:“皇上今日好大方,怀丫头还不赶快谢恩!”

怀袖赶忙跪地叩谢皇恩。

说笑了这一会子便到了传御膳的时候,众人便簇拥着皇上太后往西廊下缓步行去了。

苏麻喇姑悄然走近怀袖身旁,趁人不备低声说了一句:“太后用膳,你可自便!”说完便径自跟了众人往西廊去了。

怀袖略微愣怔片刻后,即刻领会苏麻喇姑话中的含意,趁着众人不注意,途经寿山石蹊径旁,见一处如瀑布般泻下的浓密迎春花,便悄然将身子隐入其中,巧妙避开旁人眼目,向御花园门方向去了。

时至此时,赏花也算接近尾声,随行官员或有事者便可告退出去了,怀袖不知容若是否已离开,只得等在这里,想着若得侥幸相遇,或可见上一面。

御花园门两侧各修筑了长长的回廊,蜿蜒曲折,幽深通密,此时众人多数陪在西廊那边宴饮助兴,此处却格外冷清。

眼前景致虽寂寥,却正中怀袖心中之意,正如她所喜爱茶胜于牡丹,一个清净高远,使人神清目朗。牡丹虽具国色,艳冠群芳,繁华盛极却不过是春日喧闹中的锦绣点缀罢了。

待繁花落尽,凋零入土时的那份寂寥,相较于其他绿植更凭添数分……

正想着,远远地瞧见对面回廊转弯处走来两个人,怀袖侧身隐在一个廊柱下,定睛细瞧对面来的两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显然,对面的来人也看见了怀袖,停驻片刻,其中一位便先行快步出园去了。

搁着数十步,怀袖凝眸相望着那一双星子般的眼眸,这份搁浅在心底的一往而深,好似一场天上人间,对影自怜的落寞舞蹈,而眼前之人,便是她心中的水月镜花……

纳兰此时也走至近前,只深深凝望着怀袖清澈如水的明眸,紧锁的剑眉无法遮掩其内心思念与徘徊相互焦灼于心中的煎熬。

明明心心牵念之人近在眼前,可是偏偏,就在似在手心之外徘徊踌躇:你欲出无路,我欲进无门。紫禁城,那一道宫墙囚住了多少人?

有时候,你我之间只是隔了一道墙,有时候,只是隔了一扇门;有时候,只是隔了一丛花,一株柳的隐约相望,可是,偏偏不能再有一丝接近……

怀袖害pà

被人瞧见,将身子没入旁边一树紫藤花花蔓中,而容若只站在数步之遥却感觉无法再向前,然而,两人的目光却紧紧纠葛在一起。

“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怀袖喃喃低语,眼中蒙着水雾,唇边却噙着笑靥。

容若闻怀袖出此言,再按耐不住心中所感,隧开口道:“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和雨和烟两不胜……”

怀袖早已忍不住眉尖颦蹙,眼含秋水,原本清逸的容颜那一缕和雨和烟两不胜的朦胧清愁顺着满腔秋水蔓延,将容若无尽的思绪仿佛自剖心迹般赤裸地无处躲藏。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云!”怀袖再言,声线早已哽咽,却依旧强压着说道:“不论多久,我都等!”

容若眉心锁的更紧,似有些踌躇,却只低唤了一声:“怀儿,我……”,怀袖一步上,前伸手止住容若的双唇,摇了摇头,只问了一句:“你可安好?”

容若轻轻扶拥住眼前姣若云霓的人儿,付昂只见,在那双眸中只看见了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拭干腮边的泪,轻轻将脸贴在容若胸前,耳中收入阵阵深沉的心跳声,怀袖满足地浅然微笑,轻轻阖上双眼。

容若轻轻抚着怀袖单薄的肩膀,口中柔声低喃:“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能与君一样愁,我心足矣!”怀袖想都不想便接了这一句。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头顶的一串紫藤花蔓被风吹散,零落下数点淡紫色的花瓣飘洒在怀袖的发鬓上。

容若抬手轻轻捻起一株花瓣握在手心里,忍不住紧紧握住,另一只手臂也忍不住用了力道,恨不得此时能将怀袖揉进自己的胸膛里。

“啊!”怀袖被右臂突然撕裂的伤痛刺的忍不住叫出声来。

“怀儿,是我弄疼你了么?”容若赶忙松开手臂低头看怀中的人儿,却见怀袖竟脸色渗出些苍白,心中一紧,莫名的刺痛深入心扉。

怀袖赶忙摇了摇头,谎说昨夜没睡好含糊过去。容若才略送了一口气,眼梢阙见不远处似来了人,便抽身轻轻分开两人,说道:“此处人多,你我不变久留,尚若日后有书信传递,可托恭亲王常宁。”

“常宁?!”怀袖惊诧。

“怎么?你已认得他了?”容若也惊诧于提起常宁,怀袖如此的反应。

怀袖想起初见常宁时的情景,忍不住一笑。

容若见她笑了,便不在意,说道:“我与常宁,顾贞观等素日交好,你与家姐往来随也稳妥但毕竟你们皆在宫内,仍有所不便。”

怀袖点点头,正欲开口,只听身后有女声询问:“那边可是怀袖姑娘么?”怀袖闻听一惊,回头,见正是孝庄身侧的侍女竹青款步行来。

怀袖惊地干净回身正欲与容若开口,却见容若不知何时,已将身形隐入旁边草木遮蔽的山石之中不见了踪迹,怀袖这才平复了心绪,缓步走出来笑迎向竹青。

良久,容若听得脚步声早已远去,才从丛木之中出来,远远地注视着怀袖的背影,轻声说道:“‘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怀儿,你才如我的镜花水月……”

容若从御花园中出来,原本以为顾贞观已经走了,却没想到他竟与常宁在园外永巷的一处宫门外攀谈。待容若走近,顾贞观便笑着打趣道:“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第122章 贵人嗔娇

常宁拎着酒袋灌了一口,小圆脸儿上油光中透着粉红,转到容若身旁用手臂蹭了蹭容若的胳膊笑嘻嘻道:“老兄瞒的好严实,连我都没瞧出来,嘿嘿,前些天还险些……”

“险些怎样?”容若蹙眉追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容兄莫紧张呦!我只是跟那丫头开了个小玩笑而已,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常宁笑嘻嘻灌了一口酒,话锋一转而过。

“今日看来,你俩的这段情愫却堪称明珠与蟾光辉耀相合,连我都忍不住羡慕你得此佳人呢!”顾贞观语气酸溜溜地说道。

“明珠的确是明珠不错,只不过嘛”常宁又接起了话头,却也只说半句便又灌起酒来。

“哎!我最厌烦的便是你这性子,瘪嘴葫芦似得总倒不干净,且说完了再灌你的黄汤。”顾贞观性急,见不惯常宁说话吞吐不明的习惯,因而两人见面总掐架。

常宁却也不与他计较,只拿一双精豆子似得小黑眼儿瞅着容若说道:“这可是颗夜明珠,太过扎眼了呦!”

常宁这句咋听似玩笑话,却如一根尖锐的钢锥,戳中了容若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容若似被兜头灌下一瓢凉水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股不祥之感顿时笼住心头……

乾清宫的明瓦廊檐上,淋淋漓漓着骤雨初歇,未淌尽的水珠一滴滴掉落在丹墀下。

李德全静静侍立在门外,看了眼西殿门前柜上的自鸣钟,已近两个时辰了,恭亲王常宁进去就一直未曾出来,皇上说过,没有他的传唤,任何人等不得擅自入内,连奉茶的太监也不准进去。

天气已渐渐热起来,李德全轻轻擦拭着额角的薄汗,看了眼廊檐外依旧阴沉抑郁的天气,心中暗叹:这雨还未下透,看来还憋着场更大的呢!

正琢磨着这两日,皇上那只新驯化的海东青突然不思进食的事儿,眼角余光闪过一个人影,李德全抬脸一瞅,正是索额图的宝贝女儿,新进的兰贵人。

李德全远远地迎过去,欠身拂袖,单腿跪地:“奴才给兰贵人请安,兰主子吉祥。”

“起来吧!”宝兰扬了扬手,略带慵懒的眼神扫了眼冷清的乾清宫正厅,问道:“皇上还忙着批阅奏章呢?还是有人在里面?”

“回兰主子,皇上此时跟常宁王爷说话呢。”李德全如实回复。

宝兰唇边勾起一弯不易察觉的浅笑,一转身,侍立在后的宫女怀里端过一盏紫砂汤盅,小心翼翼地捧放在宝兰手里,宝兰转而独自向内殿走去。

“兰贵人请留步!”李德全赶忙紧跑几步拦在宝兰面前,赔笑说道:“兰主子,不是奴才故yì

挡着您,实在是皇上特意交代过,没有皇上口谕,谁也不能进去,您且留步,要不在东厢那边儿略等一会儿,等皇上说完了话儿,我即刻去告sù

您。”

宝兰闻听,立kè

眉横目怒道:“哼!皇上有专门说过不许我进去的话儿么?前些时皇上也说过不许叫人进去的话儿,却都不曾针对我,你如今仗着自己是皇上身边儿的老人,也不打量轻重连我都敢拦,改天看我不回了皇上,给你换个地方享shòu

去!”说罢,绕过李德全便要硬闯。

乾清宫内,康熙正专注翻阅常宁带回来的一个账簿,常宁将盘查出问题的地方用蓝色小楷做了标注,康熙有些地方仍看不明白,正在询问,忽闻门外传进来一阵嘈杂声。

康熙有些薄怒,抬起头,皱着眉头喊道:“门外谁在喧哗?”

门口的宝兰和李德全听见内里传出康熙的声音,便都噤了声,李德全无奈回道:“回万岁爷的话,是兰贵人来了,要进去伺候。”

康熙想了想,将眼前的账簿合上,说道:“让她进来吧!”

李德全将身子退至旁侧,躬身道:“兰贵人请。”

“哼!”宝兰鼻息冷斥了一声,顺带狠狠瞪了李德全一眼,怀抱着紫砂汤盅跨步进了内殿。

“你一个贵人跟李德全在乾清宫门厅吵嚷,成什么体统!”康熙见宝兰进来,面露不悦说道。

宝兰却对康熙的轻斥,丝毫不以为意,脸上始终带着和婉笑靥,将怀里的汤盅放在康熙的小炕桌上。

宝兰也不顾常宁在旁,侧身坐在康熙背后,一双手轻轻揉捏着康熙的肩膀,声音娇柔如水,缓缓说道:“臣妾知dào

万岁爷理政时神情专注,不愿被打搅,可臣妾是万岁爷的妃嫔,只一门心思记挂着万岁爷的身子骨,只晓得万岁爷累了臣妾心疼难安,还望万岁爷体察臣妾一番痴心。”

宝兰说至动情处,竟将脸轻轻贴靠在康熙的后背上。

常宁原本侍立在康熙的康桌旁侧,见此情景,眨巴了两下黑豆眼儿,默默退至墙根面壁站着去了。

康熙轻轻推开宝兰说道:“你的情朕领了,这东西就放下吧,朕还有事与恭亲王商议,你且回去吧。天渐热了,晌午日头烈,别动不动就跑来这里,当心暑热再折腾出病来。”

宝兰原本想多留一阵子,见康熙无心顾及自己,也只得泱泱地退了出去,临行前,忍不住偷偷瞄了桌上的账簿一眼。

康熙看了眼仍旧面壁站着的常宁说:“兰贵人走了,你过来吧。”却见常宁仍旧面壁站着文丝儿没动,康熙又叫道:“常宁。”只见恭亲王仍站着不动。

康熙微皱起眉心高声喊道:“六子!干什么呢你!”

“啊?!”常宁仿似被人由梦中惊醒了一般猛地转过脸,一脸莫名看着康熙,一双黑豆小眼儿眨巴眨巴,里面充满着无辜和莫名。

“兰贵人已走多时,朕叫你几声没听见么?怎么不回话!”康熙面色肃然,责问道。

“呃,这个,请皇兄赎罪,臣弟刚才,臣弟刚才……”常宁说话结巴,并不好意思的用手搔了搔后脑勺儿,还碰歪了头上的红顶子,样子略显滑稽。

康熙瞅着他这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的薄怒也消散了。问道:“你刚才怎么了?如实招来!”

第123章 惠妃惊悸

“回皇兄,臣弟平日午睡惯了,刚才倦意上来,一时没忍住,睡,睡着了……”常宁略带尴尬,外八字的眉毛颤了颤,小圆脸上映出一副无辜神情。

康熙闻听仰面笑起来。“站着那一会儿的功夫你也睡得着?朕今儿可真是领教了,怨不得外面都叫你是‘活宝王爷’,朕看你还真是个活宝!”

常宁也嬉笑起来。重又走至康熙炕桌前,看见刚才宝兰留下的紫砂汤盅,好奇问道:“皇兄,如果臣弟没记错,这位新进的兰贵人便是当年皇嫂的亲妹子,索额图的小女儿吧?”

康熙点了点头:“正是。”

“难怪那日我偶遇见她觉得有几分面熟,似在哪儿见过的,这么想来她的长相,倒还真跟当年的皇嫂颇为相似的。”常宁说道。

“正如你所说,却跟朕的嫡皇后赫舍里有几分形似,却也只是形似而已……”康熙微微嗟叹。

常宁听出康熙话里有话,并未贸然接茬,只安静听着。

康熙略沉吟片刻,继xù

道:“这兰贵人与其姐赫舍里的性情品格,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赫舍里喜读诗书,善琴艺,性情端庄娴雅,而这位兰贵人……”

康熙说到此处顿了顿,并未继xù

说,转话题道:“朕每每见了她,便想起当年的赫舍里,也勾起许多美好的回忆……”

康熙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神情似游移回到从前的岁月……

常宁自然知dào

当年康熙与皇后赫舍里情深意笃,以至于赫舍里薨后这许多年,康熙再未立后。身为一国之君,作用六宫粉黛,却仍能如此情深,实属不易!常宁忍不住心中慨叹。

宝兰给康熙送了汤品,乘着轿撵不急不缓行至永巷,远远瞧见对面缓步行来一队宫女太监,中央拥簇着撑着紫色华伞的肩舆。

远远地瞧见那顶紫色的华伞,宝兰便知dào

对方的分位高过自己,但宝兰却并未有丝毫下撵请安的意思,任由太监们抬着自己迎上前去。

待两队人走至面对面,宝兰方才看清楚,原来对面肩舆上端坐的正是纳拉慧妃。

照理,宝兰只是贵人身份,比慧妃低了好几等,是要下来给惠妃请安的,宝兰却只是坐在自己的轿撵上,远远望着慧妃笑道:“离着远我也没看清楚,原来是慧妃姐姐的銮驾,姐姐就请恕妹妹眼拙罢,姐姐这是去乾清宫瞧万岁爷去么?”

慧妃早闻听这位新进的兰贵人刚进宫便深得圣宠,仗着是索额图的闺女,且是先逝的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子,性子便略显娇蛮,又闻听皇上得知她如此张狂,不但不加约束,竟依然宠让着她几分,其他宫妃嫔娥便也只得忍让多些,且过得去便算了。

今儿却让自己碰上了她,慧妃原本是明珠的内侄女,京城中的朝臣无不知明珠与索额图向来不睦,因此慧妃便尽量避免与这位兰贵人正面相见,今天既然迎面碰上,避不过,慧妃原想应酬两句,礼数上不与她计较便罢了。

惠妃见宝兰没下撵行礼,也不想计较这些,微笑道:“本宫正是照例要过去伺候万岁爷的,没想可巧在此遇见妹妹了。”

宝兰闻听慧妃称是“照例”去乾清宫伺候,想必是皇上特允了的,不由得嫉由心升,恰想起刚才也常宁,这些日子宫内皆闻常宁似在调查明珠贪污一案,唇角浅浅勾出一弯轻蔑的斥笑,说道:“慧妃姐姐近日是否觉得身上时常燥热难耐?”

慧妃不明宝兰为何突然如此问,说道:“今日才下过雨,此时气候清凉怡人,并未觉身上燥热,妹妹怎么如此问?”

宝兰闻听呵呵笑起来说道:“原来慧妃姐姐心里的燥热是被这场雨浇下去了,那我可要替姐姐庆幸了,姐姐此去乾清宫是没用的,此时皇上正跟恭亲王商量要紧事,谁也不见。姐姐不如趁早回去多烧香几炷香火,求菩萨多降几场雨吧!”

说完,嬉笑着叫太监抬着轿撵从慧妃的肩舆旁比肩而过,最后还不忘奚落一句:“姐姐去求雨,妹妹就不陪着了。呵呵!”

慧妃即便是再好的性子,闻听如此明讥暗讽的言辞,也按耐不住心中怒火中烧,她自然知dào

刚才宝兰那番话是暗指明珠犯事儿的。

事实上,慧妃这些日子的确也为此事凭添许多忧患,尽管皇上并未因此牵连及她,但后宫的尊贵怎能与前朝的势力支撑撇清楚干系,若明珠真的失势,那仅凭借她此刻的处境,恐难再像往日那般获宠于圣心。

思及此,慧妃顾不得计较刚才宝兰言语冒犯,急命太监赶往乾清宫,以证实皇上是否真与恭亲王议事。

慧妃的肩舆在乾清宫玉阶前停下来,远远便瞧见李德全肩上驾着皇上的海东青,从偏殿出去往后面走,赶着开口唤道:“李公公请留步。”

李德全回身见识慧妃,笑呵呵问了安道:“慧妃娘娘来得不巧,皇上刚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去了。”

慧妃闻听紧跟着问:“皇上是自己去的么?身边跟了谁没有?”刚问出口,才觉自己意欲太过明显。李德全常年随侍康熙左右,何其精明,一听便知慧妃的心思,却只含笑摇了摇头说道:“奴才并不知dào

。”

慧妃知dào

刚才自己已失言,若就此罢休却也晚了,索性将手腕上一个鎏金的镯子退下来,趁人不备塞进李德全手中问道:“劳烦公公了。”

李德全握着镯子的手悄悄踹进袖管内,另一只手暗暗伸出一根拇指一根小指,之后对慧妃娘娘浅浅一笑。

慧妃瞧见那手势吗,心里顿时明了。悄声说了句:“多谢公公。”便转身离开了。

惠妃知dào

,刚才李德全伸手出了个“六”,所指正是六王恭亲王常宁,看来宝兰所言不虚,难道……慧妃只觉手心渗出的一层薄汗,被风撩起阵阵凉意逐渐蔓延向周身四散……

第124章 孤本奇书

自赏牡丹回来,日渐天长,气候也热起来,孝庄便将起居之处移至前殿西阁内,以躲避暑热。

怀袖捧着刚译撰出来的一部分《十善业道经》刚走至慈宁宫前殿,忽闻慈宁宫正门噗噜噜一阵脚步杂沓声,跟着跑进来两排御林军守住过道,只听一个小太监跑进内门上扬声高喊道:“皇上驾到……”

怀袖闻听,慌忙退至门边,与守门的宫女一同跪在门内接驾。

那太监话音刚落,龙撵已经由十个太监抬了进来,怀袖只听见地面脚步杂沓声与宫女的裙摆窸窣声混合成一阵纷乱.

怀袖跪在地上,虽然眼帘低垂,却能辨清前面撑华盖的两名太监已经走了进去,紧跟着是数名宫女裙摆窸窣的声音,这是皇上要进来了。

鼻息间闻到一阵脚步荡起的粉尘闻到,怀袖不自觉的略略皱起眉心,心里捉摸着等这一干人进去,便先回知画斋去,等皇上走了再送经文进去。

心里琢磨此事,突然发xiàn

眼前的脚步声停歇下来,怀袖以为皇上已经进去了,微微抬起眼帘,却见一双明黄的深蓝海水绣金龙吐珠薄底朝靴映入眼帘。

怀袖略微怔愣片刻便反应过来,赶忙附下身双手伏地叩拜道:“奴婢怀袖,恭请皇上万圣金安。”

依旧如那日温和宽厚且略带熟识的声音,由头顶缓缓传入怀袖耳中:“平身吧。”

怀袖缓缓起身,将旁边抄撰的经文重新捧在怀中,虽然低垂着眼帘,但身前伫立的明黄色暗纹刺绣团龙纹长衫,以及黑绒底金线绣云锦团纹的腰带却映入眼底,鼻息间萦绕着淡然清爽的零陵香的味道。

“手里拿的是什么?”康熙看了眼怀袖怀中捧着的一叠纸页问。

“回皇上,是为太皇太后抄撰的经文。”怀袖和声回复道。

“哦?是你抄的么?拿来给朕看看。”康熙很有兴致,将手伸直怀袖眼前。

怀袖将手中的经文轻轻放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

康熙接过去略翻了翻,微微点头笑道:“怪不得太皇天后让你抄写经卷,好漂亮的蝇头小楷。”说罢将经文重新递回来,怀袖接过经卷微微屈身道:“谢万岁爷夸赞。”

此时,恰巧听见里面传来孝庄的声音,康熙便举步走了进去,怀袖方才舒缓了一口气,刚想离开,突然眼前跳过来一个人影,唬了怀袖一跳,一看却是恭亲王常宁。

怀袖早识得常宁素日玩略的品行,刚想屈膝行礼,常宁连连摆手道:“免了免了,以后你见我不用每次都这样,怪麻烦的。”

怀袖见他如此说便也不拘谨,随口问道:“王爷既没事儿,那奴婢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哎,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常宁也不顾周围众多宫女太监,转了个圈儿展开双臂,拦在怀袖面前。

“王爷还有何吩咐?”怀袖莫名其妙问道,看着眼前这位是王爷又不像王爷的恭亲王,不知为何,每次见着他需yào

强忍着想笑的冲动,怀袖知dào

这是大不敬,只得将笑憋在肚子里。

“我皇兄刚才夸你字写的好,也给我看看。”说着还没等怀袖反应过来,伸手便抽去了她手中的纸张。

常宁连翻了几页,频频点头道:“嗯嗯!果然写的一手好字。”说罢将纸张还给怀袖,接着说:“前些日子,本王爷得了一卷孤本,你得空也帮我誊抄一本吧。”说着话,还不住地对怀袖眨巴着那双精豆子似的黑眼仁儿。

怀袖闻听有些纳闷,虽不解其意,但忽想起那日容若提及他,便只得点头应允。

常宁见怀袖点头,一对八字外翻眉笑的一撇一捺离得更远了。“你既然答yīng

了可不许反悔,我下此带了来给你,说定了!”说完,仿佛怕怀袖反悔似得,赶着进了内阁。

怀袖再忍不住哑然失笑。心中暗想:果然没半分王爷的样子。不过反过来又想,常宁虽然天性玩略,却也较旁人容易亲近,与这样的人相处却也自在。

却说常宁进入内阁中,见康熙正坐在炕沿上与孝庄闲话儿,隧请了安自坐在一旁。

听孝庄说道:“自谷雨节后,皇上每隔三五日便亲自来请安询问,我这儿没什么叫皇上惦记的,皇上还当以朝政为要,得空多休息将养身子要紧。”

康熙只浅笑应对:“来看老祖宗是孙儿本应尽的本分,多跑几趟也不碍事儿。”

常宁却嬉笑接过话茬:“老祖宗这儿尽是宝贝,自然吸引我皇兄常来啦!”

苏麻喇姑正端了茶过来,闻听此言笑道:“我也总闻听这样的说呢。”

孝庄却面带狐疑问:“我这儿有什么宝贝是皇上稀罕的?”

常宁眨着眼睛笑道:“从人到物都是宝呢!”

康熙听了笑起来,只用手指了着常宁说:“就这老六鬼精!”

孝庄却继而问道:“我却不知你们这半天说的究竟是哪个宝贝?”

常宁嬉笑笑起来:“老祖宗此刻莫问,且再将那宝贝藏些日子,我皇兄必定日日来请安!”

康熙听着再忍不住,指着常宁仰面大笑。

众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康熙便起辞摆驾南书房,常宁也起身告退,待两人都去了,孝庄的慈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恬然宁静。

那日后,常宁果然带了本书来给怀袖抄撰,怀袖揣度不出常宁这样的王爷平日读些什么书,却见常宁用一块蓝色贡缎包裹着小心翼翼地一叠。

怀袖接过书时,常宁一反往日嬉笑不拘,正色叮嘱此书为之重yào

,且要怀袖可不必求速,只要整齐精致地抄来即可。

怀袖当面并未拆开来看究竟是什么书,捧着回到自己的知画斋,将包裹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拆开一看,顿时不知该怒该笑,真弄得哭笑不得,当时翦月恰巧也在旁,见了忍不住掩面窃笑,弄得怀袖反涨红了脸。

原来这位恭亲王常宁给怀袖的正是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

既然已经应下了人家,怀袖心中虽苦笑无奈,却也只得耐着性子为常宁慢慢抄了。

这书白天是绝不敢拿出来的,只等待晚上夜阑人寂时翻出来抄写几页,原本不是什么正经书,再者怀袖了解常宁脾气和蔼随性,便也不将抄书之事认真放在心上。

第125章 承德之行

春尽夏初,草长虫盈,日头渐渐长了起来,天气也一天热似一天。

怀袖仍旧每日清晨陪伴孝庄佛堂诵经礼佛,只上次孝庄知dào

怀袖会制茶后,将慈宁宫内的御茶房交由怀袖料理,其他一应陈杂之事都不需怀袖亲力亲为,只研习新鲜茶品即可。

茶书植物等这些事物原本是怀袖喜欢的,便也不推辞,众人渐渐知dào

怀袖料理事物甚是精益,且又待人上下人等皆和蔼温柔,阖宫中人皆赞其淑德,渐渐地慈宁宫内一应琐事除了请教苏麻喇姑便是去问怀袖了。

翌日清晨,才是新阳漠漠,怀袖刚抄译了几页经卷,便不觉胸中憋闷,抬眼看了看窗外,天际渐渐有浓云压过来,渐成凝雨之势。

怀袖想着前日在万珍园内采摘来的半篮子牡丹蕊还晾在后园茶架上,便搁了笔起身去收拾。

虽然墨云压顶之势渐浓,但头顶暂时未遮蔽住的骄阳依旧撒下一地炽热的光晕,晃得人眼花。

怀袖没撑伞,只用手遮了眼目,花蕊原本娇弱是最经不起日头暴晒的,那牡丹蕊早已晒干,怀袖用手指捻了一朵,轻轻揉搓,淡黄色的蕊芯便纷纷散了开来,脸上绽出一丝新月笑意,心下琢磨着该跟尚药局借个药碾来了。

可巧竹青从前殿走出来,见了怀袖不言先笑,说:“正要去找你,老祖宗叫你,可有好事儿呢!”

“什么好事?”怀袖挽着盛了花蕊的小竹篮正要回知画斋去,听竹青说便问道。

“去了你自然就知dào

了。”竹青笑着挽住怀袖的另一只手臂一同去了前殿。

挑开帘栊,怀袖走近西凉阁内,见苏麻喇姑也在,孝庄穿了件耦合色对襟绣边薄衫,怀袖见孝庄穿着常服便知不是要出门的,行了礼侍立在旁。

孝庄先开口说道:“每年炎夏之时,京城暑热难耐,皇上每年携后宫嫔妃及一应大臣去承德行馆以避暑热,待秋后才回来,往年我也去过避暑行馆,去年因腿疾懒怠走动就未去,今年才初夏便觉这气候炎炎骤热难耐,我刚与曼姐儿商议,今年一同随驾前往承德避暑,我想带着你一起去,回去收拾收拾,不过几日便要启程了。”

孝庄话落,苏麻喇姑便笑道:“往年怀丫头还未曾进宫,不知dào

宫内多少宫女太监盼着随驾承德,怀丫头第一年进宫便可伴驾出行了。”

怀袖闻言赶忙谢了恩,孝庄又钦点了其他慈宁宫内随侍人等,苏麻喇姑又荐了怀袖知画斋内的几名宫女,孝庄都应允,怀袖一并替翦月等人谢过,便跟了苏麻喇姑一同出来。

走至苏麻喇姑佛室门前,怀袖正欲别过,苏麻喇姑却说道:“去了承德行馆不比在咱们慈宁宫中单门独院的清净。虽然咱们仍旧单另住着,可与皇上宫妃以及王公大臣的来往要比平日添许多,你也要准bèi

充裕些,虽然各等杂事皆有专人负责,但以你的聪明应该能看得出,太后对你有意栽培,你切莫负了她的好意。”

怀袖心内一热,每遇此事苏麻喇姑必定殷殷叮咛,此情日后如遇机会定当涌泉报之,只是眼前只得口中道谢,心中记下。

怀袖回了知画斋告知众人同行承德避暑山庄之事,众人皆大喜。

福全更是喜不自禁道:“我自打进宫从没轮上过一回这样的好事儿,每年在宫中度夏,晚间席子上热的人像炕熟了的烙饼,今年可算托了姑娘的福,跟着沾光呢,说出去羡慕死那些往日看低了我的人!”

“咱们姑娘向来行事收敛,就你爱去众人面前显摆。”怜碧冲福全吐舌做鬼脸。

“这有啥的,本来就是!现在外面的人谁敢看低了咱知画斋的人?都背地里赶着巴结呢,还说咱们姑娘早晚是万岁爷的人!”福全说的兴起,正洋洋自得,却没注意怀袖闻听此言早已脸色微变。

翦月,涣秋这两个大丫头知dào

怀袖的心思,赶着那眼瞪福全,“小全子,外面风传的浑话也敢在姑娘面前胡说!”翦月厉目斥责道。

福全意识到自己言过语失,吐了吐舌头,兴兴然耷拉下脑袋。

“算了,翦月进来研磨,我想抄会儿经文,其他人都散了吧。”怀袖脸面很快平复如常,缓步转进西厢碧纱橱内。

涣秋与映雪,怜碧等人悄然退出了正厅,怜碧还忍不住低声斥责福全:“都是你,惹姑娘不高兴!”福全压着嗓子辩解的声音渐渐淡出院落,只留下一地沉寂。

“翦月,外面都传什么了?”怀袖提着笔轻轻沾饱了墨汁,声音轻柔,听不出丝毫情绪。

翦月手中的墨条在黄岩玉的石墨内稍稍顿了顿,说道:“姑娘别放在心上,福全是说着玩的。”

怀袖只提着笔,任由一滴墨汁低落在细白的宣纸上,渐渐渲染出层层叠叠的黑晕,怀袖凝眸移向翦月低垂的脸,只静静地看着。

翦月只觉得背脊阵阵麻凉,却不敢迎怀袖的目光,只得泱声道:“外面是对姑娘有些风传,说姑娘在万珍园内接了万岁爷的赏赐,且万岁爷旁的不赏,偏偏赏赐姑娘如意,正是应证姑娘如了万岁爷的意,迟早是万岁爷的人。”

“你们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怀袖伸手翻了开新一页经卷,仍旧语气柔软问道。

“恐怕现在已是满城尽知了。”

怀袖听见“满城”二字,只觉得右臂突然一阵刺痛。当日他也在旁侧,一定也已经听闻了……

夏季的炽热渐渐蔓延,躁动的气息撩拨着人的思绪也少了平日的宁静。

承德之行在即,怀袖除了赶抄出需带经卷外,另外还要对御茶房多留着一份神,价值其他琐事孝庄渐多交由怀袖照管,心中此前升腾起的忧患也渐渐被忙碌所取代。

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怀袖各处规整完毕,与苏麻喇姑同乘一辆车轿,随同孝庄的凤鸾仪仗与皇上及后宫嫔妃的车马轿撵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前往承德避暑山庄。

第126章 突遇蛮牛

自从入了紫禁城,这小半年的光景里怀袖终日安守在慈宁宫中,如今咋一出宫,搁着车轿的碧影薄沙向外望去,那熟悉的市井街巷,亭台院落,以及远远望去紫凤楼边高悬的随风摇曳的酒幌,仿似撩拨着怀袖内心深邃的牵绊,又仿似做过的一场没有终结的梦境。

怀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看经书中,佛陀讲到蚕儿长大,化蛹,化娥,产卵,它们平生执着的不是今生的习惯,而是来自要员的前世记忆,否则,不会平生第一口就那么执着。

蚕的内心潜藏着轮回的秘密,孕育着业力的神mì

,包裹着习气的熏染如海一般深邃不可测。

想起那些曾经咋然逝去的光阴,内心里激荡起的层层涟漪,是否也是久远的一种习惯,或是前世的轮回,就比如爱上一个人,也是三生石上篆刻下的旧精魂。

怀袖忍不住低声慨叹:“一只小小的蚕,也能照见自己那些尚未破尽的烦恼!”

苏麻喇姑原本欣然欣赏街景,突然闻听怀袖口中莫名其妙嘟囔了这一句,刚想询问,被突然响起的马蹄杂沓声打断,那声音由远及近,在怀袖与苏麻喇姑乘坐的车轿旁边,声音变成了有规律的踢踏声。

“是谁在外面?”苏麻喇姑探身向车轿门口的小太监问道。

有小太监回道:“是万岁爷那边儿的公公,传话说一会儿出了城,有几个妃嫔想骑马,问姑姑去不去。”

苏麻喇姑笑道:“看来今儿万岁爷真是好兴致,我不去了。”刚说完,想到怀袖是北疆将军府的格格,应该也是会骑马的,便对怀袖说:“你去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怀袖见苏麻喇姑推辞,自己若是再推却,显得颜面上不好kàn

,便点头应下。苏麻喇姑向外面回到:“你去回话,一会儿怀丫头过去。”

外面的太监应声去了,眼瞅着大队人马就要出城了,苏麻喇姑唤进来几个宫女为怀袖换了骑服。

满清的皇族女子不比汉家女子深居闺阁之中,甚少抛头露面,如今深居紫禁皇城中的这些满清贵胄们,原本是生活在遥远盛京的白山黑水间,骑射打猎是日常生活的基本技能,因此不论男女,皆以善骑射者为荣。

康熙皇帝自幼便研习骑射,故而马上功夫了得,因此也被誉为“马上皇帝”,平日十分提倡亲贵大臣们学习骑射技艺,皇族贝子贝勒,阿哥,亲王,甚至格格郡主,自幼除诗书外,骑射也是必学技艺。

后宫众多嫔妃中除了汉族的几位嫔妃,其他本族嫔妃才人,但凡会骑射者多数更易讨得康熙喜欢,因此也不拘泥于规格之中。

每年的承德消夏和木兰秋闱,康熙更喜欢带擅长骑射的嫔妃于左右。因此宫中原本不善骑射的嫔妃,也都趁着每年的塞外之行竞相研习齐射功夫。

出了城不久,车队渐行至人烟稀少,草场开阔处,尚乘局的太监牵来一匹马儿伺候在怀袖的车轿前。

“姑姑,那我去了。”

“嗯,许久未骑了,当心些。”苏麻喇姑叮嘱着,目送怀袖出了车轿。

怀袖从太监手中接过缰绳,抚摸着马儿顺滑光泽的毛皮,手扳皮鞍翻身跨越而上。握紧缰绳,怀袖亲昵地抚摸着胯下坐骑柔顺的鬃毛。

刚才拉扯缰绳时候,怀袖只扫了一眼马儿的牙齿便知这是一匹正直壮年的雄马,赤黑色矫健的身躯,除了长且细的四蹄上点着一小片白外周身没有一根杂毛,这种马还有另外一个别名叫“踏雪”脚力相当了得。

怀袖对这匹马甚是喜欢,忍不住心中赞叹:“果然是皇家的马儿,都是骏马良驹。”

许久未呼吸如此自由的空气,怀袖远远望去,远天湛蓝如梦,高远辽阔,像极了塞外的天空,忍不住双腿使力一夹,马儿跃身跑了起来。

各宫的嫔妃们骑马,身旁需有几个太监以及会骑马的宫女相伴护驾,因此怀袖目之所及,皆是众人团团围拢拥簇着一位骑在马上的贵人漫步缓行,说是骑马,却也比轿撵快不了多少。

怀袖是单独一人,又并非皇帝后宫中主位,也不必顾及那么多,手起鞭落,任由胯下马儿撒欢儿似地冲出了车马行阵,沿着茂林中间的一条黄土大道扬长奔去。

康熙与纳兰等几个阿哥亲王也骑行于车阵之中,正谈笑间忽见一匹黑色马儿横了身形冲将而出。

康熙兴奋地扬着手中的皮鞭子指着问:“快瞧瞧那是哪个宫里的,好骑手!”

众人望时怀袖的马儿已绝尘远去,众人纷纷摇头,唯独常宁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八字胡儿,呐呐说道:“好像是老祖宗宫中的宝贝。”

康熙没听清楚问:“常宁嘀咕什么呢?”

“哦,臣弟也没看清。”常宁抖了抖八字眉,撇嘴道。

常宁说这话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骑马跟在后面的容若,只见容若双眉紧锁,似若有所思,眼神空荡无距望着远处。

“巾帼如此佼人,咱们也该放开手脚了,走吧!”康熙说罢扬鞭催马率先冲了出去。

有太监抽出一根箭尾绑着一只明黄色翎羽的御箭拉满弓向苍穹设去,只听“啾”的一声嘹亮的长鸣,箭消失在苍茫天际。

这是皇上亲临参与骑射出行的标志,也拉开了一年一度消夏骑射的帷幕。

怀袖策马正酣,忽闻耳畔一声鸣哨响起,却不知是何因由,扯住缰绳回身看,见车队已被自己甩了老远,禁不住浅笑自己也如脱了缰绳的驹子,有些忘形了。

此时,胯下的马儿突然变得有点焦躁不安,怀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地面传来一阵闷重且快速的蹄子杂沓的声音,似是马儿又有些不像。

怀袖四下张望,猛地阙见旁边树丛中横奔出一只受了惊的大黑牛,瞪着血红如铃的圆眼,冲着怀袖疾奔而来。

怀袖大惊,双腿猛地踢马儿的肚皮,胯下的马儿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猛地弹蹄后腿竟滑了一下,凑巧扭伤了蹄子,但眼看着奔牛已至眼前,那马儿也急了,奋力奔了起来。

第127章 千钧一发

那马儿虽使出全力疾奔,可跛了一只脚已大大影响了速度,蛮牛在后紧紧追赶不放,怀袖双手拼了命地死死勒紧缰绳,胯下的马儿因腿伤渐渐体力不支,速度落了下来。

怀袖急地不住回头看身后急迫追赶而来的蛮牛,突然发xiàn

那牛背上插着一把利刃,看原来这牛是将要被宰割时挣脱了捆绑逃出来的。

牛,平日里是极温顺的家常牲畜,耕作犁田任劳任怨,但此事怀袖知dào

此时这只牛胸中憋足了对人类的怨恨,它只知dào

是人负了它,因此便将一腔愤懑全付诸于眼前凶蛮的报复中。

此时若是被它追上,恐性命难保。怀袖只恨此时自己身上除了一根马鞭再无其他任何的兵器,眼见那黑牛顶着枪头一样尖锐的牛角直直耸向她和马儿,越来越近……

此时,胯下的马儿已经体力消耗殆尽,扭伤的后退跛的越发严重,身上的皮毛因疼痛渗出一层浓密的汗珠,怀袖心中暗暗一沉,今天此命休矣……

那发了愤的黑牛,眼见牛角触及到怀袖马儿的后股,向前奋蹄一冲,一只牛角插入马腿中央猛地一扬头,受了惊的牛蛮力悍然,将那马生生掀翻起来,可怜那马儿长长嘶鸣一声,飞起的身体重重跌落在地。

怀袖眼疾身快,眼见马儿已经不中用,运内功将身子腾空向上猛然提起,顺势猛蹬了一脚马鞍,身子如穿云的燕子一般翻跃而起。

原本以为那牛已经将马顶翻在地便罢休了,怀袖双脚刚落地,回头见那牛越过马儿身体直奔自己而来,即刻惊得魂飞天外。

见已无计可循,怀袖只得索性将双目一闭,耳边塔塔的牛蹄疾奔而至的声音逐渐向自己趋近……

突然,一阵巨大的响箭如夹裹着风雷之声,咻咻设来,怀袖只觉得耳中箭鸣声与马蹄声混合为一,突然间,一切声音停滞下来,只听得“哞”声长叫……

怀袖再睁眼看时,只见那背插刀刃的黑牛前蹄上扬做人立状,口中喷射出一股鲜艳的血柱,轰然侧倒在地上,后踢猛蹬了几下不再动弹了。

怀袖此时才看清楚,那大黑牛的脖颈上插着一根赤金色的铜头羽翎箭,这箭正射中牛颈部位,然而,拉弓时所用的力量之大,竟使得箭头从牛颈另一端穿了出来。刚才牛中箭时口喷鲜血想来定是刺穿了颈部的动脉所致。

正当怀袖用手扶着惊动未平的胸口安抚情绪,几匹马儿奔跑至近前,在怀袖面前停了下来。

怀袖抬眼看去,一群藏青色朝服中央围拢着一位明黄绣龙骑装的男人,怀袖不用细看也知dào

,这位必定是康熙皇上。

怀袖心绪已逐渐平静下来,缓缓低身施礼说道:“奴婢贸然骑马,惊了皇上的圣驾,请皇上治罪。”

康熙只是坐在马上浅然含笑望着站在面前的怀袖,旁边已经有人要出口喝斥,却被康熙扬手止住。

康熙驱马向前两步翻身下马,缓步走到怀袖面前,低身伸出手臂挽扶住怀袖的手臂,一如往常低沉和缓的声音说道:“起来吧,有没有伤着哪儿?”

怀袖被挽扶着慢慢地站起身,康熙的声音此时近在耳边,连鼻息都隐隐地热融融扑着鬓角散下来的细碎发丝,这声音让怀袖心中再次涌出熟悉的感觉,忍不住缓缓抬起脸看向康熙的脸。

只这一眼,怀袖顿觉心下忘跳了一拍,霎时僵愣在了原地,盈澈透亮的水眸怔怔然注视着眼前温和逸然的容颜,口中忍不住呐呐低语:“黄三公子?”

“大胆!什么黄三公子,竟敢出口污灭圣听!”此时,侍立在旁的内侍卫大臣上前一步怒目斥责道。

康熙面色微沉,侧了脸向身旁轻斥:“放肆,谁叫你出来说话,还不退下!”

一群侍卫大臣闻言,赶忙才低头纷纷噤了声,退后几步垂首而立不敢再多言半个字。

“没伤着吧?”康熙转回头,接着问道。

怀袖神色微怔出神,只顾盯着他的脸,也不答话,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仍旧落在康熙的眉眼上,已忘记当下的行为早已失了礼数,康熙全然不在意,就这么任由怀袖看着自己。

此时,远处又传来塔塔的马蹄声,随着蹄声由远而近,隔空飘过来一声娇柔酥骨的女子声音:“皇上,上马回去吧,在太阳下面站久了当心眼晕。”

康熙只嗯了一声,目光流连在怀袖脸上,含笑温和地说:“既然没事儿,你也回去吧,还能骑马么?”问处了这一句似乎又觉着不妥,跟着自答说道:“还是别骑了,叫人送你回去吧。”说完回身叫:“李德全,将怀姑娘送回苏麻姑姑车撵中去。”

李德全诺诺应着声自去料理,康熙翻身上了内侍卫牵过来的御马。

怀袖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只见徐步踏来的另一匹单骑上端坐着一个身着丰色艳丽的华贵骑装的女子,正欲裕妃娘娘。

她今日身着骑装,形容俊俏,眉宇间自带的英武之气非但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比那日御园牡丹赏牡丹更添几分别样娇媚。裕妃很自然地将马侧靠在康熙的马旁,显现出不同寻常的亲昵。

此时有人禀奏问那只射杀的牛如何处置,康熙想也不想道:“取下肉喂海东青罢了。”

却听裕妃语带娇斥道:“那畜生居然让皇上策马疾奔了那么长一阵子,臣妾看着都为皇上心惊,不如将它千刀万剐了才解臣妾方才为皇上心悸一场的余恨!”

裕妃虽口中斥那牛,目光却斜睨向怀袖,怀袖恰与之目光相触,只觉得那双目中似是暗藏了两柄利刃,夹着冷飕飕的锋芒向自己刺来。

怀袖垂下眼帘,将那眼神阻隔在外,她无心与一位素不相识之人较量这些无谓的心思,转过身形时,却恰见刚才追赶自己的那头黑牛躺在血泊之中,仍留一丝余息,后踢微微抽搐着。

目光注视着土地,黝黑色的大眼睛此时已经消减去了刚才如火的愤恨,温柔的目光中竟然噙着一汪泪水,似是对土地的眷恋,又像是对此红尘一世的告别,那濒死的目光竟然平静的让人感动。

这时候,李德全已唤来车轿,停在怀袖面前,李德全正欲开口,却见怀袖缓步行向黑牛,忍不住轻声唤道:“怀姑娘,您这是……”

第128章 夜猫传书

康熙此时已经翻身上马,听见李德全的声音,扯了缰绳扭头看去,见怀袖竟向着那头濒死的黑牛走去。

走至牛身前,怀袖俯下身,伸出手轻轻覆在牛的眼皮上,温柔地帮它把眼皮合上。

康熙注视着伫立在壮硕的黑牛前显得越发纤瘦的怀袖的娇影,唇边勾出新月般的笑意,眼中不自觉地溢出一缕温柔。

车队继xù

前行的数日里,怀袖再未骑马,仍与苏麻喇姑同坐车内。搁着车辕的碧影薄纱,怀袖偶尔远眺,便总远远地瞧见那位华服丽容的裕妃始终单人独骑。行走在康熙左右。

怀袖心知这位裕妃娘娘正获殊宠,便不再关注这些,目光在人群中细细找寻数遍,却始终未见到容若的身形。

经过数日车马颠簸,浩荡的皇家车队终于顺利抵达了承德避暑行馆。

承德地处三面环山,一面邻湖,恰处于山脉背阴处一水草丰盈的平地上,因其背阴,季风吹送的云朵被山脉阻挡,因此雨水格外丰沛,因此夏季几乎没有炎热的时日,温润怡人。

皇帝及其他嫔妃们分得了各自的宫阁庭馆,孝庄则依照往例,直接移居至松鹤斋内居住。

松鹤斋是一处单另的大院落,院内壮硕的松柏苍欲滴翠,直耸云天,中间是一个单独的跨院。

中庭前后通透,能穿越而过,可用以接待往来人等,后面引入活水掬出水塘,中间曲折回廊婉转架于其上,一池的映日荷花碧叶连天,此时还未到荷莲盛开的时节,只偶有早荷悄悄吐露出白嫩的蓓蕾若隐若现于莲叶之间。

后面的院落便是休憩的内殿,两旁以细密的斑竹围拢着几间精致的彩绘楼阁,中间设假山,山石上绿藻茵茵,细水潺潺,旁边一只红顶白羽的丹顶鹤见了人来却也并不躲避,只悠闲信步于院落之中。

穿过后园的垂花门,向东北行之不远便是泰池,泰池引入的是热河泉水,旁边建造有温汤宫,用温泉沐浴有养生疗疾之功用。

怀袖因每日仍陪伴孝庄诵经礼佛,便被安排在孝庄寝殿旁的一处小跨院。

那小跨院中设四五间房舍,均拟仿南方的竹林馆舍建造,主体房屋通身皆是碧翠的毛竹,院落的四周细细密密缠绕着紫藤花蔓,此时紫藤花已凋谢,朱红色的藤蔓遮掩住石雕的万字小门。

远远地不细看竟看不出这小门,唯有走近方显出来,穿过石门内的鹅卵石小径却仿似别开洞天似得豁然一个精致院落现于眼前。

怀袖只一见便喜欢上了这个宁静的居所。一切料理安顿下,怀袖命翦月去询问后得知,苏麻喇姑住在与自己相邻的院落中。

将随身所用之物料理稳妥,怀袖站在窗下整理需抄译的经文,忽闻一阵“咕,咕,咕”的叫声,怜碧正擦拭茶盘,说道:“奇了,怎么青天白日的有夜猫子的叫声?”

怀袖也听见这叫声,略想了想,浅浅淡笑道:“我出去看看。”说完旋身走了出去。

转过万字小门儿,果然看见长宁站在一丛水竹旁,怀袖走过去给常宁见了个礼,笑道:“你怎么总跟旁人不同,别的不学,偏学那夜猫子叫,大白天哪来的夜猫子?”

常宁如往日一样,外八字眉扬了扬,露出一派得yì

之色,说道:“就是因为这个东西白天没有,我一叫,你这不就出来啦?我要是学麻雀,把嗓子叫破了估计你也不理我!”

怀袖闻听“噗嗤”先乐了,细细一想,他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常宁见怀袖笑了,薄唇微呡小圆脸儿上露出了笑涡,点头道:“嗯,看来那日突然状况没事儿了。”

常宁说着话,从袖筒儿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怀袖说道:“这个你收好。”刚说完,突然声音大起来,且语气略带威严道:“本王爷让你抄撰的书籍你可要加紧时间,本王还急着要用呢!”

怀袖突然怔愣在当地,正在此时,从两人身侧走过去两个宫女,向常宁微微低身施礼,常宁只略略点了下头,那两个宫女便走过去了。

怀袖莞尔,方知他这是在掩人耳目,手中的纸张已经揣进了袖管内。

“得嘞,我的任务完成啦!”常宁见宫女走过去,转身走了。

怀袖目送常宁消失在垂花门的背影,心中暗想:平日看着不着调儿的一个人,却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伸手触及袖管儿中的字条,怀袖心中一暖,赶忙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屋内恰巧无一人,怀袖赶忙抽出字条来看,只见上面再熟悉不过的褚河南体,写道:“紫渊洲,睡芳榭,亥时许,候卿。”

怀袖看完皱眉口中嘟囔:“紫渊洲睡芳榭是什么地方?”

凑巧映雪和怜碧端了时鲜水果进来,见怀袖独自伫立窗前皱眉发呆,映雪便问:“姑娘不出去走走么?这附近的景致真美!尤其是睡芳榭那边成片的二月兰,灿若云霞,极美!”怜碧也在旁附和着连连点头。

怀袖闻听映雪口中提及“睡芳榭”,眼内顿生出亮泽,问道:“睡芳榭在什么地方?”

映雪回道:“离咱们这儿不远,姑娘从后面的角门儿出去,顺着泰池旁的石子小径往南面岔道儿上走,穿过一个小小的垂花门,即刻就瞧见一大片盛开的紫荧荧的二月兰,就是了。”

怀袖心中默默记下,面边上含着浅笑微微点头,不着痕迹地说:“既然咱们这儿既然离这好地方这么近,你们闲时就常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傍晚时分,怀袖只让翦月端了碗莲子羹吃了,推说身子乏,不想吃东西,晚饭毕翦月便遣了众人,早早地伺候怀袖歇息下。

怀袖哪里睡得着?只在床上躺了片刻,听得院子里渐渐没了动静,知dào

在外面玩的映雪怜碧和福全都各自回房了,便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翻箱倒柜地翻找。

终于寻到那件第一次以女儿家的装扮见容若时穿的,素青色暗团花斜襟立领旗装,挑了一对玫瑰金的珍珠耳坠子,细细地韵了素雅的妆容,便坐在书桌旁,手里捧着本佛经,耳中却全神专注地聆听外面夜半的更声。

第129章 夜行惊遇

“梆,梆梆……”又传来了一阵缓和清脆的更板敲击的声音,怀袖细细地数了一下,脸上露出欣然笑意,再一次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妆容仪表,才悄声开了门儿,捏脚移至院子后角门,轻轻摸了摸,门已被插上。

怀袖细细听了听四下的动静,只有几声孱弱的早虫儿的名叫声,身子一纵,抬腿飞身越墙而去。

平日修剪秀美的树木,夜里变成了一团团黑色的暗影,幸而星辰缭绕的夜空降下些许柔和的光,为夜色蒙上了些许温馨的流岚,萧肃之色便没有那么浓厚了,怀袖很快寻到了泰池旁边的小石子路,这条小径与泰池以及泰池畔的温汤。

虽然是一条狭窄的小径,但却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圆滑的各色鹅卵石铺设而成,两旁石柱内的竹辉映照在光洁的石子上,使得整个路面如天上银河中闪烁的点点星光,缭绕迷蒙,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怀袖脚上踩着薄软的绣鞋踩在已经降下夜露的石子上,略微有些湿滑,但此时她的心境欣然雀跃,便觉得脚下湿滑的石子煞是顽皮可爱了。

岔路出现时拐下南边的那一条,走不远便看见一个小巧的垂花门儿,或许是因为泰池原本就是半开放的景致,搁着远近不清的草木,怀袖隐约可见温汤宫中橘色被夜雾稀释过的柔光,飘渺地如同月宫仙境,逸然幻丽。

怀袖虽然觉得此出的夜景格外幽然美妙但脚下却顾不得停留,因为此时心心惦念的唯有那一个人。

走至石子路的尽头,与映雪说的一样果然出现一个垂花门,更庆幸的是垂花门居然还是敞开的,或许是这里位置偏僻,又没有哪位宫主居住,上夜的守卫没在意的缘故吧。

怀袖心中如此想着。越过垂花门,鼻息间便若隐若现地嗅到阵阵淡然甜香。

入夜的睡芳榭,真如其名字一样,成片的二月兰正直盛然绽放之际,此时是初月,天边一勾新月倾斜下淡银色的光色,抚摸着夜晚浅眠的二月兰淡紫色的裙摆,又仿佛撩拨着一片浅紫色的水波,泛起迷蒙的水雾,有种朦胧不真切的美。

此时,四下安静极了,连虫儿都睡去了,怀袖沿着二月兰花丛中的曲径缓步漫行,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花朵可爱的头顶,花瓣以及叶尖凝结的露珠儿粘连在手指上,传来阵阵清凉。

这样宁和的感觉让怀袖的心情格外的轻松,自从进宫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内心消失已久的平静和婉又复归心田。

此时的睡芳榭一眼望去,蓝汪汪一片毫无遮拦,中间夜雾流岚中未见有人,“容若或许还没来吧。”怀袖轻声嘀咕了一句。

正想着,突然瞧见手边的一片叶瓣轻轻抖动了几下,又仿似蹒跚挪动,怀袖俯下身凝神看,却见枝桠上原来停落了一只被夜露打湿了翅膀的凤翅斑斓彩蝶。

想是晚上的露水重,湿了翅膀飞不动,又或许夜晚凉意浓冽,使得这小东西无力飞翔,怀袖浅笑着将那只蝴蝶放在温暖的手心里,用手指轻轻地擦拭去它翅膀上的露水。

那小东西似乎感觉到了怀袖手心的温暖,也格外眷恋地安心落在上面。

看着这个暗夜小精灵,心中徒然浮出想起李商隐那首有名的《琴瑟》隧顺口吟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刚吟诵完前半阕,稍作缓和,便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子声音继xù

吟诵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万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沉稳,略带沙哑的熟悉的声音,怀袖听了心里砰然悦动,赶忙转回身,却诧然呆立住了。

头顶上柔和的星子温和地洒下片片清辉,身后倾然长身而立的男子身着月牙黄的长衫,不知何时翩然立于怀袖身后。

等回过神来,怀袖赶忙跪地施礼道:“请皇上赎罪,怀袖不知圣驾至此……”

“起来吧,朕随意走走,并没叫回避。”康熙声音温和,脚步越过怀袖的身子向花丛深处走去,顺口说:“既然遇见了,就陪朕走走吧。”

怀袖不敢多言,赶忙起身跟在康熙身后。目光却不由得四下张望,再无他人。

“你刚才口中吟诵李商隐的《琴瑟》,你喜欢他的诗词?”康熙似漫不经心寻问道。

怀袖赶忙回道:“回皇上,奴婢不是特别偏爱李商隐的诗词,只刚才触景而发,偶然想起了这一首。”

“触景?所触何景?”康熙听了觉得有趣,回转身子看着身后的怀袖笑问。

怀袖便将手缓缓抬起来,展开手掌在康熙面前。

康熙借着星辉凑近细细看,发xiàn

怀袖手心里竟然落着一只蝴蝶,诧异之余目光再次飘向怀袖。“这个时候,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怀袖浅浅笑了笑说:“我与它也是巧遇,刚才路过那片花丛,就见它落在叶片上,想来是夜露凝重湿寒,它飞不动了,我就把它放在我的手心里暖着。”

康熙闻听了轻轻一笑,继xù

向前走去。

“刚才你吟诵的那首《琴瑟》,诗句开头便点了诗题‘锦瑟’,是用了起句的头二个字。我看过的旧书中许多原认为这是咏物诗的,但近来恰巧翻看了一些注解,似乎都主张这首诗与瑟事无关,实是一篇借瑟以隐题的“无题”之作,你怎么看呢?”康熙问。

怀袖略想了想说道:“奴婢以为,它确是不同于一般的咏物体,可也并非只是单纯‘截取首二字’以发端比兴而与字面毫无交涉的无题诗。它所写的情事分明是与瑟相关的”

“哦?”康熙平日里酷爱诗词歌赋,闻听怀袖此一番开头的话便觉得颇有见地,目光顿时兴致盎然,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与怀袖并肩缓行。

怀袖继xù

说道:“诗人已‘行年五十’,或‘年近五十’,故尔云云。其实不然。‘无端’,犹言‘没来由地’、‘平白无故地’,此诗人之痴语也。”

第130章 伴驾夜谈

康熙听得认真,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言说道:“锦瑟本来就有那么多弦,这并无‘不是’或‘过’”;诗人却硬来埋怨它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弦,至于瑟到底原有多少条弦,其实都不必‘考证’,此处不过是诗人借以遣词见意而已。”

怀袖忍不住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奴认为也是如此,且曾读诗词书卷中所注:古瑟五十弦,所以玉溪写瑟,常用‘五十’之数,如‘雨打湘灵五十弦’,‘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等,皆可证明此在诗人原无特殊用意。”

康熙听得频频点头。怀袖继xù

道:“‘一弦一柱思华年’中,奴婢认为关键在于‘华年’二字。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瑟具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以为怀。我想玉溪先生也绝没有让后人去死抠琴弦数的意思。奴婢揣想玉溪先生是想说: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所设五十弦,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

“因此,要想欣赏玉溪先生此诗,先宜领会斯旨,正不可胶柱而鼓瑟。宋词人贺铸说:‘锦瑟华年谁与度?’,元诗人元好问也曾说过说:“佳人锦瑟怨华年!可当通解矣。”康熙叙接说道。

怀袖闻听正中其意,不由得心下欣然,也勾起了兴致,忍不住感叹道:“玉溪的‘春心托杜鹃’,以冤禽托写恨怀,而‘佳人锦瑟怨华年’提出一个‘怨’字,正是恰得其真实。玉溪之题咏锦瑟,非同一般闲情琐绪,其中自有一段奇情深恨在……”

怀袖话音落,康熙并没有说话,两人之间便生出片刻的安静,只听见脚下轻薄的鞋底踩在石子小径上发出轻轻的窸窣声。

片刻之后,康熙幽然开口说道:“玉溪一生经lì

,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往复低徊,感染于人者至深。他的一首送别诗中说:‘瘐信生多感,杨朱死有情;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则筝瑟为曲,常系乎生死哀怨之深情苦意,可想而知。循此以求,如谓锦瑟之诗中有生离死别之恨,恐怕也不能说是全出臆断了。”

说此一番话时,怀袖分明听出了康熙语气中暗暗隐晦的寂寞寥落之意,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看着康熙的侧颜心中不禁暗唏:他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翻转世人之命运于股掌之间,莫非也有不尽如人意之时?

康熙似乎知dào

怀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唇角清浅勾出一弯笑意,扭头看向她。

怀袖惊得赶忙低了头,脸上一阵燥热。

“进宫的这些日子,还习惯吗?”

“嗯。”怀袖仍旧垂着脸,点了点头应道。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团吧?对朕的。”康熙紧接着问。

怀袖点了点头,又赶忙连连摇头慌乱回复道:“没,没有,奴婢不敢。”

康熙见怀袖如此反应,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惊的旁边树上栖眠的鸦雀呀呀叫着飞远去了。

“是‘没有’还是‘不敢’?朕要听实话,否则惩你欺君之罪。”康熙肃然说道。

怀袖闻听纳身便要跪下,却被康熙手快地一把拉住胳膊,笑着说道:“真的这么怕朕么?朕刚才与你说着玩笑的。”

怀袖脸燥地绯红,心中想着幸好被夜色遮住,否则这得被皇上取笑了。

康熙轻轻放开怀袖的手臂,语气又回复往常的温和却似乎略带着些许遗憾地说道:“如今的你,已不似‘黄三爷’面前的那个‘怀公子’了。”

怀袖闻言微微怔愣,稍停顿片刻低声说道:“如今怀袖面前的是皇上……”

康熙闻听怔愣了片刻,想了想,轻笑说:“我们说一个约定如何?”

怀袖闻听好奇抬脸问道:“什么约定?”

“以后只我们两个的时候,你依旧如未入宫时候一样,我也还是我的‘黄三爷’如何?”

怀袖还未反应过来,趁着她怔愣的空档,康熙狡黠笑道:“就这么说定了,这可是只属于我俩的秘密,不许对任何人讲呦!”说完继xù

向前走去。

怀袖瞅着康熙的背影,也忍不住笑起来,眼前的这位真的是那高高在上,令人人畏惧的万圣至尊的皇上么?此刻,她只觉得他如寻常男子一样,并无半分的盛气凌人之势,还多了些儒雅才情,风雅幽默,竟比寻常男子有趣许多……

两人又聊了许久,又走了不知多长的一段路,不知不觉花径渐入末端了,此时远远地传来了敲更板的声音,更声响过不久,怀袖听见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多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太监低低的声音:“皇上,晨露寒凉,奴才给您添件衣裳。”

怀袖回头看,正是那日给她准bèi

车轿的李德全,此时怀袖才想起来这李德全原来就是二姐进宫前跟她说过的,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李德全经过怀袖身侧,来到康熙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一件薄棉滚银鼠毛边锦缎夹披风搭在康熙肩头,李德全的身形比康熙低许多,要踮着脚给康熙拉展肩膀上的褶皱的衣衫,怀袖见了赶忙走过去帮李德全拉好胸前的系带。

怀袖站在距离康熙咫尺之地,康熙刻意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玉兰香,忍不住目光划过她娇美的脸。

披好披风,康熙问:“此刻有寅时了么?”

李德全躬身答道:“回万岁爷,此时已经交了卯时了。”

康熙略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过得好快呀!”抬头看了看天空,深吸一口气说道:“摆驾回秋水阁吧,朕该批折子去了。”

李德全略显迟疑,小心翼翼问道:“万岁爷一宿没睡,要不暂且回温汤宫养养神再去,时候尚早……”

“不必了,直接去秋水阁,昨儿个张廷玉递上来的折子还没看呢!”康熙打断李德全的话说道。

“嗻!”李德全抖了抖袖子,行礼去传龙撵了。

第131章 粉团美人

康熙说完,回头看看怀袖,温和问道:“陪了朕一个晚上,你也困了吧?”

怀袖微笑摇了摇头:“奴婢不困。”

康熙看着星夜下怀袖的目光越发澄澈晶莹,不像是说假话,继而问道:“你经常这样夜里出来走吗?”

怀袖闻听这一问,想起今晚出来的缘由,不由得目光黯淡,沉吟片刻说道:“晚间常为太后抄撰经文,偶尔手酸了便出来走走。”说罢,将目光转向别处,四下里除了他俩人,依旧是寂寞无声。

康熙已将她刚才那转瞬即逝的黯淡神色收进了眼底,本正欲开口,此时,不远处传来众人脚步杂沓,以及裙摆窸窣的声音,是随身侍卫仪仗及宫女太监们拥簇着龙撵来了,转眼间,一队人等已经走到了近前。

几个太监将龙撵轻轻放在康熙面前垂首而立,后面跟随的众人也停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丝声响,都静默等候着。

康熙却并未上去,站在原地看着怀袖,突然问道:“刚才的那只蝴蝶还活着么?”

怀袖赶紧将手伸出来,见那蝴蝶依然好好地伏在掌心,轻笑回道:“还活着呢!”

康熙也笑了,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伸进怀内,抽出一块鹅黄色的蝉丝苏绣团龙的帕子,斗开来铺在怀袖的另一只手心,随后将那蝴蝶小心翼翼地捉放在那方绵软的帕子上。

“人的气息对这些孱弱小虫儿太过盛热,这样会好一点,等太阳出来了,晒干了它翅上的露水,它就可以飞了。”康熙说这话时,语气极其温和。

话落,转身踏上龙撵,太监们缓缓将龙撵抬至肩上欲走,康熙居高临下,望着怀袖嘱咐道:“时候不早了,我听说你常陪伴太皇太后晨起诵经,早些回去还能歇息一会儿。”

“是,奴婢恭送皇上。”怀袖低身施礼。

“摆驾秋水阁……”李德全扬起拖的长长的高亢的嗓音,众人拥簇着康熙的龙撵迤逦而去。

李德全经过怀袖身旁时,刻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怀袖接收到李德全的目光,低身轻轻施礼,李德全浅然的笑容中意味深长。

等最后一个太监也已不见了踪影,怀袖依然呆立在原地,手中的帕子上还留着康熙手掌的余温,拢了拢思绪,怀袖捧着帕子顺着原路缓步往回走。

刚走进竹馆小院的月门儿,怀袖隐隐间门上插着一张白色纸笺,怀袖赶忙抢步上前抽出门缝内的纸笺展开来看,见上面两行再熟悉不过的褚河南体书写着四句诗词: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容若来过!”怀袖慌忙收了纸笺四下张望,空荡荡,静悄悄空无一人,又追出至月门口失声问道:“是你来了么?”

“姑娘可是找我?”怀袖闻声慌忙回头看,来着却是已经起床的翦月,怀袖眼底顿时蒙了浓浓的失落。

“姑娘这是怎么了?”翦月见怀袖面色苍白,眼下浓重的暗色,一看便知是一宿未眠,又见怀袖一只手握着一放手帕,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张纸笺,仿佛失神似得眼中一片空濛。

怀袖只摇了摇头,转身走回房中。将手帕放在书桌上,仍死死攥着纸笺一头栽进床里,此时的怀袖脑子里模糊一片理不清思绪。

昨日常宁带来的字条上明明是容若的笔迹,她依约去了,可见到的却是皇上,原以为他或是被其他事情牵绊住脚没来,可回来了却在门上又见他留下的纸笺。

上面分明是他的字迹,且这首陆游的《沈园》分明叙写的是离别后无法相聚的愁苦情怀,是他借此诗叙写出思念难耐的心情,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怀袖一时心内纷乱如麻。

那夜过后,怀袖原本想再找常宁问个究竟,却始终未见常宁的人,也再没有任何人给她带来关于他的消息,怀袖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孝庄因夏季湿热重,腿疾时常反复且不便外出,便不再日日清晨诵经礼佛,时常嘱咐苏麻喇姑,怀袖等宫女们不要憋闷在松鹤斋中,时常出去走动,说能使性格清爽,不至抑郁寡言。

而怀袖跟在苏麻喇姑身边日子渐久,性情也变得安然恬静,再加之平日一门心思整理经卷,心境越发的悠然清灵,没事儿只在曲廊下煮水烹茶,闲时喂一喂仙鹤游鱼,只偶然挑拣云朵遮蔽日头的微沉天气独自在附近散步。

这一日刚睡起中觉,窗外远远的云朵飘过来,怀袖想起晌午时候提了一只茶炉去前面的回廊边逗鹤边煮茶,后来苏麻喇姑过来,俩人闲聊了一会子就相携着回来了,将炉子落在了回廊内,若是一会儿积雨云上来又不知下到什么时候,想到这儿,怀袖简单理了理妆容向前院回廊去了。

刚刚走到至回廊转弯处,忽见空中飞来一团艳粉,正直向着水池中央掉落下去。

怀袖眼见已近水面,来不及多想,脚下使力点踏一脚,飞身跃出廊檐,就在那团粉红掉落湖面前一刻,怀袖伸臂将那粉红接在怀里才发xiàn

,原来是个俏女子。

那女子显然是吓到了,像逮住救命的稻草似得双手拼了命的死死圈住怀袖的脖子,身体骤然多出一人的分量,怀袖力qì

不足支撑,两人急剧向湖面下落而去。

“啊!怎么办啊!又掉下去啦!”怀中的女子急的哇哇大叫,怀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扯住她的衣衫在空中旋了个身。

眼瞧着湖中的假山石有一块凸出的堆砌菱角,伸腿一点,原本想借力弹跳回岸边去,可因为角度不对外加推力不够,只缓解了落水的危险,却无望回岸了,怀袖只得将计就计跃上了湖中心的假山石上。

站稳了身子,怀袖放开怀里的人,见那小丫头仍死死闭着眼睛,吓得一张俏脸苍白,样子却很是可爱。

“暂时没事了,你睁开眼吧。”怀袖温声说道。

那女子听见怀袖说话,慢慢地睁开眼睛向下一看,“哇”地一声大叫,又赶紧搂住怀袖的脖子。

第132章 月牙公主

怀袖被这女子莫名地叫嚷吓了一跳,紧跟着被突然搂住脖子,连带着脚下一滑,险些从后面栽过去。两人抱在一团前后晃悠了好几下怀袖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身子,怀袖肃声轻喝:“别乱动!这是湖中假山石,原本就小,当心再跌进湖里去。”

女子被怀袖这一喝,才稍稍安稳下来,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十几米远的回廊,夸下一张小脸儿问:“女侠,咱们怎么回去呀?”

怀袖也是一筹莫展,如果只她一个,这个距离稍用些脚力便可回去,可眼下还有一个人就有些犯难。随即想了想说:“要不我先过去,再去找条船来接你。”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被仍在这里,我晕水。”女子一把拉住怀袖的胳膊又叫嚷起来。

正当怀袖无奈之际,门外跑进来一个人,怀袖心里一喜,仔细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恭亲王常宁。

常宁跑的红顶子都颤歪了也顾不得扶,径直冲进来,一眼便看见站在湖中假山中央抱作一团的怀袖和女子。

常宁看见两人先是一愣,那张小圆脸儿上紧跟着咧出一嘴白牙笑起来:“你们俩这是玩的什么?装仙鹤呀,嘿嘿!”

“装你个大头鬼!还不快弄搜船来把我弄下去,都是你教的烂功夫!”那女子一看见常宁,柳眉倒竖,太高声调数落起来,丝毫不顾及对方尊贵的王爷身份,像训自家奴仆似得。

怀袖也吃了一惊,忍不住侧目打量眼前女子。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您先等等,我无找船。”常宁被如此数落却并不恼,还拿那双小精豆子黑眼儿瞄了怀袖一眼,见怀袖也同样一双杏眼瞪着他,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找船去了。

很快,两个小太监跟在常宁后面抬着一艘小船放在湖里,常宁一脚踏上去接过竹篙,缓缓将船划至湖心,将怀袖与那女子同接上岸。

那女子一上岸,回身对着常宁身上就是一阵“流星粉拳”。

常宁也不敢躲闪,只得干挨着。口中低声嘟囔着辩解:“我教你的招式是用来扑蝴蝶的,谁教你捉仙鹤了……”

“你还敢说,都是你!”女子原本已打累了停下来,听常宁如此说。又一记拳头垂在他胸口上。

“你还敢说,都是你!”女子原本已打累了停下来,听常宁如此说。又一记拳头垂在他胸口上。

这一拳将常宁的红顶子也碰歪了,那两撇外八字儿的眉毛越发地向两边趴下去,显得格外狼狈。怀袖见他这幅样子也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常宁见怀袖笑了,便讪讪地骚着后脑勺儿跟着傻笑,刚才的狼狈样儿反倒似成了专门逗人开心的笑引子。

那女子训完了常宁,转回身看着怀袖灿然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笑嘻嘻道:“见过救命恩人,我叫月牙,你是哪个宫里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怀袖皱着眉,听得心里糊涂,常宁绕过月牙身旁来至怀袖面前说:“还是我来介shào

一下吧,这一位是我大皇兄裕宪亲王的小格格,月牙公主。”

怀袖闻听赶忙附身施礼,裕宪亲王福安她早有耳闻,虽然已经过世多年,确实最受当今皇上尊敬的一位亲王,原来眼前这位美丽的小格格是他的女儿。

跟着常宁又对月牙公主说:“月牙,这一位以前你没见过,她是新进宫来的老祖宗的奉经宫女,名叫怀袖,平日大家都称她怀丫头。”

月牙虽然贵为公主,却并没有盛气凌人的公主架子,听闻常宁如此说,一把拉住怀袖的手说:“原来恩人只是个侍女的身份?我还以为恩人是哪家亲王进京带进来的格格郡主呢,生的好标致富贵的模样!”

怀袖闻听忍不住浅然淡笑,这月牙公主的性情倒是甚合她的意,虽然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丝毫没有门第贵贱之嫌,这是满八旗的王孙贵族中难得的品行。

“哎!月牙你这就错了,你可别看她现在是宫女身份,她可是咱们满八旗的人,是赫赫有名的北疆的振国将军葛吉泰的女儿。”

“我就说嘛,一看这气韵就知dào

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月牙公主说着话,回头笑盈盈挽住怀袖的胳膊说道:“恩人,你刚才的功夫好厉害,你做我师父吧,教我学功夫好不好?”

怀袖忽闻这位公主竟然要跟自己学功夫,一时还真不知dào

如何应对,无奈看向旁边的常宁,却见常宁正跟她边点头边挤眉弄眼,看样子是示意她先答yīng

下来。

怀袖不明所以,却也无奈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月牙公主见怀袖同意,眉眼灿然笑开来,说:“咱们走吧,我先进去给老祖宗请安。”

月牙说着蹦跳着向后面的跨院去,后面跟着的宫女们也只得小跑着跟了进去。

怀袖瞧着月牙公主的背影,低声笑道:“好一个爽落可爱的小公主。”

旁边的常宁插话道:“做了她的师父,你这下可有靠山了,她可是老祖宗和皇上疼的紧的眼珠子!”常宁说完,侧脸看向怀袖,却冷不防受到怀袖眼眸中射过来的两束寒光。

常宁自知理亏,挠着脑后勺儿陪笑道:“我知dào

,那天晚上的事儿你一直埋怨我,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个事儿,他这不是一直没抽出空儿么?”

说罢,常宁朝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俩,伸手拉住怀袖的胳膊将怀袖拉到回廊侧面的园子里,才开始讲述当日事情的原委。

“那天,我给你的字条的确是容若亲手交给我,要我转交给你的,只是当天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当晚皇上在温汤宫过夜,我以前就知dào

我皇兄喜欢温汤宫后面那片花园子,这也是我的失策,那晚过后,容若跟我说了此时,我料想你当天晚上一定疑心是我假传讯息,我实属冤枉。”

常宁说话时,脸面上显现出委屈之色,怀袖见此情景,也不忍责怪他,想了一会子问道:“那容若是什么时候来的?”

常宁听闻这个却沉默了片刻,颜面一改往日的轻佻,稍显严肃说道:“当日,容若的确来晚了,不是因为别的,是他阿玛,也就是明珠宰辅去找他……”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又称

“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又称

“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满族索罗杆的秘密

关于第八章少女入宫,里面提到的

“索罗杆”祭天是这样滴:《满洲实录》载:三仙女在布勒瑚里沐浴,神鹊衔一朱果放在仙女佛库伦衣上,佛库伦吃了之后就怀孕生下了爱新觉罗的祖先布库里雍顺。

布库里雍顺领导爱新觉罗家族许多年后,他们的子孙开始变得暴虐无道,在某一年的六月间,部众群起暴动,攻破了鄂朵里城,追杀布库里雍顺的子孙,全族中只有一个叫范嗏的小男孩逃了出来。

当他逃到旷野时,追兵已经赶来,在危难之际,突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范嗏的头上,追兵误认为乌鸦下是一颗枯树,便收兵回去了。

从这以后,爱新觉罗家族就奉乌鸦为祖,从不加害,并留下了立杆子,供碎肉,请乌鸦享用的习俗。

(对满族人而言,乌鸦和喜鹊属于同类)欢迎喜欢探秘,历史的盆友讨论拍砖!

满族索罗杆的秘密

关于第八章少女入宫,里面提到的

“索罗杆”祭天是这样滴:《满洲实录》载:三仙女在布勒瑚里沐浴,神鹊衔一朱果放在仙女佛库伦衣上,佛库伦吃了之后就怀孕生下了爱新觉罗的祖先布库里雍顺。

布库里雍顺领导爱新觉罗家族许多年后,他们的子孙开始变得暴虐无道,在某一年的六月间,部众群起暴动,攻破了鄂朵里城,追杀布库里雍顺的子孙,全族中只有一个叫范嗏的小男孩逃了出来。

当他逃到旷野时,追兵已经赶来,在危难之际,突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范嗏的头上,追兵误认为乌鸦下是一颗枯树,便收兵回去了。

从这以后,爱新觉罗家族就奉乌鸦为祖,从不加害,并留下了立杆子,供碎肉,请乌鸦享用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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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斗茶大宴2

恭亲王常宁特叫御用花匠连赶了数日,将开的正艳的红白两色茶花移至入盆栽,放置在大殿的周围做点缀,既应了此番茶艺大会的题又显得比旁的摆着更风雅自然。

陆续到来的亲王贵胄以及臣子命妇们皆赞常宁心思缜密细致,且格调布置不入俗套,其中多数自然为了趁机对皇室亲眷阿谀奉承一番。

怀袖早早起来去孝庄屋里伺候,因前些日竹青突然偶感风寒,虽然病的并不重但毕竟是孝庄的贴身伺候宫女,苏麻喇咕为着孝庄的身体着想,另又要挑个孝庄使唤顺手的灵性之人,便仍叫怀袖替下了。

怀袖细细地替孝庄盘好发髻,在妆匣内挑出一枚茶色碧玺团花甸轻轻安插在发髻的正中间,便不再用其他任何头饰。头梳好后,孝庄对镜左右看看,含笑点头:“嗯,素雅端庄,正合我意,我也不喜欢那些繁累的珠翠,压的头上沉沉的,脖子都酸痛。”

怀袖微笑:“老祖宗喜欢就好,我伺候老祖宗更衣吧。”旁边又过来两个宫女同时端过孝庄的吉服伺候。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宫女齐声问安的声音“月牙公主吉祥。”话音刚落,月牙边风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怎么大清早的就这般风风火火?也不学学你师父的斯文端庄。”孝庄边换衣裳边用手指点了点月牙笑嗔道。

月牙只笑靥不在意,给孝庄问了安便直截了当地说:“老祖宗已经容光焕发了一辈子了,如今也让咱们这些小野花儿露露脸吧?”

孝庄听了大笑道:“你这精灵古怪的鬼丫头,又想起什么来了,不说出来,倒先派遣我,你倒说说看,我怎么不让你露脸儿了?”

月牙走过来一把挽住怀袖的胳膊说道:“老祖宗,我说的不是我,我说的是我师父,她可是要参加这次茶艺大会的,可一早上光顾着打扮老祖宗了,你看她现在,还素面朝天呢。”

孝庄一听,扭头瞅了眼怀袖,点头道:“可不是么?瞧我连这个茬儿都忘了,你这装扮可不行,太素!回去好好地打扮打扮,你可是代表咱们松鹤斋去参赛的,得注重颜面呦!”

怀袖被孝庄说的脸微红,回道:“能参加这样盛大的茶宴,奴婢已深感荣幸,不过是去玩儿的,后宫众佳丽已足够群芳斗艳,我一个妆不妆扮的不碍事儿……”

“话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年轻时候就是要活的水灵灵的,等到了我这把子年纪,即便是想也没那份心了,装扮过了还叫人心里暗骂‘老妖精’呵呵……”

孝庄的一番话引得众人都笑起来。月牙催促怀袖回去梳洗打扮,孝庄拉开自己的妆匣瞅了瞅,挑了一件碧玺雕琢的碎纹海棠步摇赏给了怀袖,怀袖赶忙叩谢,跟着月牙退了出来。

临行,月牙特央求了孝庄茶宴大会时让怀袖与她同桌。孝庄应允,随了她们去,自己由苏麻喇姑陪伴前往。

月汐凝岚殿的位置比其他的宫殿略远一点,背临北山,是一座四方平整的宫殿,整体主殿分上下两层。

上层略窄,推窗望去向北,一览苍翠山色,向南庭前开阔的磨砂岩石铺设的平整的场地正好一个规整的戏台,映着旁边的山色以及四下空旷开阔的绿植映衬,是绝好的听戏场子。

一楼则是完全由十八跟朱红的巨柱支撑的开阔场地,四周并无墙壁遮拦,只外围一圈汉白玉的雕栏以及数层台阶烘托,廊檐四周沟沿角兽栩栩如生,放眼四周悬挂着一人高的大宫灯一侧是梅兰竹菊岁寒思友的工笔水墨。

另一侧是与之相对应的春雨,夏雷,秋云,冬雪四季图。精致的宫灯映衬着翩然如画的楼阁。此次茶宴大会主要宴席设在一楼,二楼则用数架屏风分割开来不同的小空间,以供皇上,太皇太后以及诸宫妃命妇们更衣并做短暂休憩使用。

门前的平场上设下数张檀木圆桌招待侍臣,里面是猩猩红的厚毛毡铺地,中间留出为茶艺表演预备下的空场,四周设了描金漆雕团龙大宴长桌,是专门为招待皇亲贵胄以及众嫔妃入宴,观赏表演所置。

上首正当中摆着一副八扇八宝玲珑镂空镶金黄岩玉的飞檐大屏风,屏风前一边安置着一只游龙戏凤方桌,后面分别设着凤榻龙撵,这便是孝庄太皇太后与康熙的主位席座。

怀袖与月牙公主同乘了月牙的轿撵由松鹤斋出来向月汐凝岚殿去了。原本怀袖是想走着过去的,可月牙公主说路程远,时间紧便硬是拉着怀袖与她同撵而行。

一路上遇见许多同去参加茶宴的皇亲臣子,其中多为内眷,有的认得月牙的便纷纷与她行礼或略寒暄两句,便也顺带着偷眼对坐在月牙身边的怀袖侧目打量。

怀袖深感不自在,要下撵步行,月牙却执意拉住不肯,月牙原本就性情张扬,再加上向来深受太皇太后及康熙的宠溺,自然不把旁人的侧目放在心上,见怀袖局促便笑解道:“师父,你不必在意那些人的眼光,她们多半是羡慕师父才那样,时间女子多嫉,尤其是这些人。”

怀袖原本也不是在意他人之人,只是进宫这些时间,性子比从前更安宁,习惯了低调行事,闻听月牙如此说,再见她斜睨着那些贵妇的轻蔑眼神,不觉心生好奇,问道:“你小小的年纪,怎的如此厌弃这些人?她们何时招惹你了?”

“哼,这些人那个不是长着一双富贵眼?只会往上面儿看……”月牙说着话脸竟然涨的红起来。

怀袖见她如此便知这其中必有故事,但此时不便多谈这些,一面扫了一会儿茶宴赏玩的兴致,便随便扯了别的话岔开了。

月牙与怀袖的轿撵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大半,康熙还没到,孝庄由一群许久未见的亲眷福晋围拢在楼上闲聊,门前的空场上已经坐满了文武官员以及各自的内眷。

第136章 斗茶大宴3

怀袖正在这些人中间搜寻,月牙却拉着她的胳膊直奔楼中而去。

月牙行入楼中,问都不问,直接捡了孝庄下垂手的位置坐了,才落座便有宫女过来给她二人献茶。

这一路行来虽然是坐轿,天气却已经初显炎烈之象,怀袖确实口有些渴,端起茶盏浅呷一口,润了润咽喉。

旁边有几个跟着阿玛额娘进宫来的小郡主与月牙年纪相仿,很快热闹交谈起来,怀袖独自坐着,神情闲遗地打量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华美殿堂。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外面响起了太监嘹亮悠长的声音“皇上驾到……”随之一声接着一声地传了进来。

四下人等听见这声音,慌忙跑着回归各自的座位,纷纷跪地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由司仪侍卫以及众多宫女太监拥簇而入,免了礼,便先问道:“我刚瞧见太皇太后的的肩舆停在外面,老祖宗呢?”

旁边有人赶忙上前回了话,康熙便转身上楼去了,不多时亲自挽扶着孝庄的手臂从楼上走下来,先服侍着孝庄落座,康熙亲自宣bù

茶宴开始。

众人纷然落座,怀袖的目光落在康熙身侧另设出的那张方桌上,迟迟舍不得移开,原来容若与顾贞观,常宁,张廷玉,陈廷敬等几人,被康熙钦点为茶艺评判官特设了位置。

容若自然也看见了怀袖,搁着几张桌子,远远地定定看了她一眼,眉梢眼角的相思便全映入怀袖眼底,只是唇角的淡淡笑意中,透着些许疲倦。

怀袖心思何等细腻,怎会没有体察出这细微的不同,心弦撩拨之时,回想起前日常宁说起的明珠之事,想他定是为此时操心劳神,便无一点心思看眼前为助兴而演奏的曼妙歌舞管弦。

一曲终了,茶宴正式开始,怀袖总觉得还有另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周身不自在,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对面后宫嫔妃席位,却没想到正巧与惠妃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惠妃见怀袖察觉到了自己注视的目光,也不躲闪,对怀袖微微笑了下,端起杯缓缓示意,怀袖也端起酒杯搁着空气对惠妃敬了敬便仰起脸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目光无意间瞄见康熙正和容悦色地看着她,怀袖莫名地心中一悸,脸上飞上两朵红云。赶忙低了头稍缓和心绪,偷眼再看时,只见康熙的目光已经移向场地中央,陆续摆放上来的用以茶艺表演的茶具。

怀袖用手轻轻在脸颊上捂了捂,肌肤依旧有些烫热,刚才与康熙对视的那一眼仿佛是她自己的错觉一般,既然是错觉可为何如此真切地紧张……

“师父,你没事吧?是不是暑热”月牙公主发xiàn

怀袖脸通红,关切问道。

怀袖摇了摇头:“我没事。”

月牙公主端过木兰清露,给怀袖满满斟了一杯说:“这个清爽的很,师父喝了解解热。”

怀袖点点头,继xù

观赏茶艺。

第一日原本安排的是斗茶,但康熙觉得第一天应该安排些助兴的演绎更热闹些,斗茶讲静,气氛便压下去了,因此常宁便把茶艺表演安排在了第一天。

正如怀袖此前所说,满洲的八旗贵族子弟自随了皇太极入关之后,纷纷开始崇尚汉家文化,尤其先前已故的顺治帝,对佛,禅甚是推崇。

因此满族八旗贵族中对汉家经史茶韵的研习之风日益风盛,康熙之前罗列出的数项茶宴项目之中,茶艺竞技一项报名者居首。

随着一阵古琴悠扬的高山流水之音潺潺飘摇于殿内,由几个宫女款款端出各色的茶艺所需茶具,此次竞技所使用的茶具可事先禀明所需器物由宫内准bèi

,也可携带自家的茶具。

因茶艺竞技是临时决定之举,因此多数王侯臣子们都没有带了自家的茶具,大半皆由宫中御茶房准bèi

,顺便连同所需的茶叶也一并预备下,任由各人挑选。

市井茶坊所精茶艺以乌龙茶居多,而乌龙茶中又以铁观音居首,先前上来表演的一位是镶黄旗海宽的福晋万琉哈氏,另一位是郎中施尔弼的侧福晋戴佳氏。

二人皆用宫中的茶具进行演绎,所演示的茶艺也选得皆是福建莆田进贡的铁观音。

铁观音原本是康熙最为钟爱的茶品之一,最佳产地却并非莆田乃是安溪,康熙见此二人皆选中的是莆田所产的铁观音,故问及与安溪的铁观音不同之处,二人却都未说出缘故,康熙便也不为难,令退下去了。

月牙看的兴致极高,见这二人都未说出道理,便回头问怀袖其中的缘故。

怀袖原本心绪不在此间,闻听月牙如此询问才转回精神,说道:“自我大清立国以来,南方进宫的茶品众多,但就铁观音一种而言,还当属福建安溪一带最为闻名,其地盛产的四大茶品铁观音,黄金桂,本山,毛蟹蜚声南北,被誉为‘乌龙之都’。这些都是莆田所无法与之堪比的。”

月牙听得兴致甚高压低了声音,翘起大拇指说:“师父太厉害了,月牙佩服至极!”

说的兴奋时,月牙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被怀袖轻轻彭了一下手背,才醒悟过来,看了看上座的皇上和太皇太后,见康熙正笑颜望着她,月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此间,陆续又有几位臣子的侍妾上来演绎茶艺,皆为乌龙茶之类,且其中诸多步骤尚不完整,或有的紧张忘了词儿的,因是为讨得太皇太后欢心玩的,众人也不甚在意。

直到下午半场,上来了一位女子乃是内阁学士张少仁的侍妾韩氏。

韩氏出身淮阳书香世家,江南本就盛产茶品,江南文人更喜以茶饮会友,因此对于茶艺比满族女子更精通些,此番参加宫中举办的茶艺竞技,韩氏为了不如俗流,选了别具江南特色的茉莉花茶茶艺。

随着一首涓涓古曲《山之高》韩氏徐步走至正殿中央,江南女子本就生的清雅灵秀,韩氏便是典型的南国娇柔玲珑的女子。

第137章 斗茶大宴4

韩氏所选用的虽然也是宫中所供的茶具,却与旁人的均不相同。

一个红泥茶炉,一直黄铜的提梁铜壶滚着水,竹制的大茶盘一个,白瓷的三才杯两套,三才杯也是满族人饮茶通常管用的盖碗儿,只是比平日怀袖在孝庄跟前见到的小巧些,白瓷的茶荷一个,里面盛着青中泛白的精选茉莉花茶,茶道具一套,托盘一个,茶巾一条。

一切准bèi

妥当,韩氏缓缓开口道:“今日我为大家所演示茶艺乃为茉莉花茶,在座贵人都知dào

,茉莉花茶是女子通常最为喜爱的茶品,虽然不及其他茶品名贵,却有其独到的韵味,更有浅诗云:茉莉名佳花更佳,远从佛国传中华,仙姿洁白玉无瑕,清香高远人人夸。”

一语说完,因此四座一阵喝彩,月牙也忍不住赞叹:“张大人的这位侍妾好生的灵秀,人也漂亮。”

怀袖也赞许地点头。

她慢慢地摆开茶具,先轻轻嗅了嗅茶荷中的茉莉花茶,赞叹道:“果然是宫中的贡品,香气清雅隽永,茉莉花相传自汉代从西域传入我国,背诵开始广为种植,茉莉香气浓郁,被誉为‘人间第一香’!”说到此,正式开始茉莉花茶的茶艺表演。

“第一道先要涤器荡杯,涤器,如雨打碧荷,荡杯,如芙蓉出水,因此这一步叫做:荷塘听雨。”

月牙专注听着茶艺解说,听到此处转过头小声问怀袖:“师傅,这茉莉花怎么老是跟荷扯在一起,有什么说法么?”

怀袖也同样低了声音给月牙解释:“这茉莉花原本似西域佛国天香,是圣洁的灵物,所以要冲泡着的身心和所用的器具都要如荷花般纯洁高贵。”

月牙听了点了点头继xù

听下面的步骤。

此时第一步洗涤杯盏已经完成,韩氏将洗好的杯盏一一摆放在竹盘内说:“第二道叫做:芳丛探花,这一道是‘三品花茶’的头一品,名为:目品。”

说着,轻轻将茶荷用手指托起来展示并说道:“请诸位细细地鉴赏一下今日的茉莉花茶。”说话间,旁边有侍立的宫女将已经分好在乳白色小茶荷内的茉莉花茶分放于每张桌前一盏,众人纷纷拿起来观赏嗅闻。

“今日,咱们品鉴的这一茶品是茉莉毛峰,毛峰众所周知,色泽嫩绿油润,再加上洁白色的茉莉花朵,有如玉珠落碧盘,味道馥郁芬芳,可谓花茶中的极品……”

众人在其讲解中去品闻茉莉花茶,果然清香袭人,韵味持久。

“第三道叫做:空山鸣泉”韩氏说着,将提梁铜壶垫了茶巾缓缓提起来,一边向三才杯内注水,一面说:“冲泡花茶的水绝不可太过滚烫,否则会杀去花儿的轻灵,再者毛峰原本就是绿茶,也不适宜滚水浇注。”

说着将手中的铜壶缓缓提高,说道:“这花茶另外还有一个讲究便是:高冲水,茶杯犹如空谷般空旷,犹如茶人的襟怀,流水像山泉的鸣唱,那时天地之间的心声……”说着话,水已缓缓注入了三才杯内。

此时,伴随着水雾蒸腾,阵阵茶香夹裹着茉莉花的清韵已缓缓地流淌在空气内。

上座的康熙和孝庄面上皆流露出欣意,尤其是康熙听的格外认真,尤其听到韩氏说“茶杯犹如空谷般空旷,犹如茶人的襟怀”是更是频频点头表示赞赏。

“这一步称作:感悟心香。”韩氏说着,示意旁边侍立的宫女端过茶盘,将冲泡好的两只杯盏恭敬地放置在托盘内,宫女将托盘内的茶盏端了献于孝庄颌康熙面前。

孝庄,康熙各端其一盏,轻轻地闻了闻茶香,皆频频点头赞许。

韩氏见皇上和太皇太后喜欢便一展笑靥说道:“这是茶花的第二品,称之为‘鼻品’这杯中的茶香,花香,更是天香,也是心香……”

怀袖闻听此言,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位韩氏,心想: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多才情,今日得见,此言果然不虚,就这几句话便可见内在修为了。

目光越过韩氏,不经意落在对面的一对情深双眸内,怀袖面微红缓缓地垂下脸来。几次不经意将目光落至对面,总被那一双深情的眼眸紧紧包裹,深陷……

“鼻品”过后,康熙和孝庄开始浅饮漫啜。

韩氏继xù

说道:“这最后的一步称之为:品悟茶韵,也是‘花茶三品’的最后一品——口品。小酌细品,使得茶香在唇齿见荡漾其香,便能体悟出‘味清醍醐,香薄兰芷’的妙处了。”

最后韩氏款款施礼,示意她的茶艺表演结束,此时四座众人无不鼓掌喝彩。

康熙赞道:“方才朕闻听那两句:茶杯如山谷般空旷,那时茶人的襟怀,想起那清水正如空山鸣泉,启人心智,使人警醒,朕想这也是咱们饮茶,品茶且从中受得的益处了。”

众人听过此言必定又是对康熙的话进行一番赞誉,不过怀袖确实觉得今日欣赏了大半天的茶艺,唯刚才那位内阁学士的侍妾的那一番讲解,有几处确实有些趣味,其他不过泛泛。

随后的两位演绎也如之前的技艺平平,自韩氏演绎过后,越发显得苍白无色,不过充数罢了,怀袖心想:今日的头筹定是刚才那一位内阁学士的侍妾韩氏的了。

正想着,突然见由打旁侧一并走上来五位宫女,前面两位共抬出一个雕工精致的荷叶状的紫檀木大茶海。

后面跟着的一位,用茶盘托着一套影青色的景瓷茶具,其中有茶碗,茶盅,闻香杯,品茗杯,等等,皆精美纤巧,造型别具风格。再后面的一个宫女捧着一把束柴三友壶。

怀袖一眼便认出此壶绝非一般的宫内侍茶物品,而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宝壶,忍不住轻叹:“好壶!”

月牙不懂得这些,只看着觉着好kàn

,比先前看惯了的那些茶具新鲜许多,听见怀袖赞那柄壶,便凑过脸问:“师父为何偏偏赞那柄壶?我却瞧不出那壶好在何处?”

第138章 斗茶大宴5

怀袖低声伏在月牙耳边说:“你细细地看那柄壶,外形是一捆束着的柴薪,而被束的几十根柴爿皆由雕刻精细的松干,梅庄,和竹枝混合而成,其中两端梅庄的自然衍生的枝干别分成了壶嘴和壶柄,构造自然且颇具情趣,中间一段尚未突出的竹竿节头,巧妙地被当做壶盖的缀子,而那困住柴薪的又正是一根细嫩弯曲得可以当做绳子的竹梢,此壶雕工精湛细腻,松树皮的纹路根根逼真可见,且又取了‘松竹梅’岁寒三君子形容品行高洁之意,因此,这把壶若不出我所料,应该是制壶名家陈鸣远的佳作。”

月牙听怀袖讲解的听得入了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柄壶细细打量,心中对怀袖的博学越发佩服的五体投地。

此时,无为宫女已将茶具一一陈设妥当,依旧顺序退下去了。

正当怀袖仔细品裳眼前新摆放出来的精致茶具时,突然耳边一阵铿嘣清脆的琵琶声想起,音韵婉转流畅,怀袖仔细辨听,所奏之乐正是有名的古曲《月上东山》。

乐声飘渺之中引入一位身着绝艳华服的丽人。怀袖看得不觉一怔,这位女子正是那日与康熙并辔而行的裕妃。

只见她轻挪莲步,婉转腰身,芊芊细腰如风摆柳枝一般婀娜妩媚,头上簪环叮咚,金步摇巍巍灿动,甚是华贵。她步进入殿内,身上异香顿时四下盈溢,四下所座皆为之沉迷不已。

怀袖因不惯闻浓重香味略皱了皱眉,中原所产香料清淡居多,心下猜到其必定是用了西域进贡的香料熏了衣衫。

一曲终了,裕妃舞罢款款下拜。

康熙眉眼含笑,温声问道:“不知裕妃亲自献艺,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好茶?”

果然艳压群芳,气质不俗,怀袖心中暗想。

“臣妾本手拙,不惯于摆弄这些精致的玩意儿,可那日翻看了一遍报名的帖子,见众命妇侍妾皆踊跃参与,臣妾想若此刻臣妾还推却躲懒不肯为太皇太后,皇上以及众亲贵们增添些情趣,便有辜皇上平日对臣妾的提点和所沐皇恩,因此,臣妾便献丑为众人添些情趣罢了。”说完再次盈盈下拜。

裕妃虽然身子下落,可一双美目却温情直至送进康熙的眼睛里。

怀袖心中暗叹:巧舌委婉,再加上媚眼如波,怎会不讨得皇上的欢心?

康熙温柔说道:“那就辛苦裕妃了,开始吧。”

裕妃缓缓步入茶海后面落了座,如青葱般的玉指流连于杯盏之间,如初成形的莲藕,丰润曼妙。

怀袖看了看对面几位满八旗的王爷,瞪着眼珠子一刻不离那裕妃的身段,口水都流出来了,若不是估计皇家威严,恐怕还不知如何放肆。

怀袖浅然淡笑,唇畔先露出一丝不经意的轻蔑之色,收了目光,继xù

观赏裕妃的茶艺。

裕妃所选的茶叶虽然也是乌龙茶,却比其他的几位在行,她择了福建安溪著名的四大乌龙茶之一的黄金桂。

旁边有宫女端过来一个白瓷盆,裕妃净了手,开口说道:“黄金桂乃乌龙茶中名品,茶乃是圣洁灵物,在冲泡之前,必定要先洗净凡尘,让燥然至气收敛,心变得祥和安稳,方能体会茶的恬淡气韵。”

康熙耳中听着,忍不住微微点头目露赞许神色,凝心专注欣赏着裕妃的茶艺表演。

净手毕,裕妃又拿起火针轻轻拨动了几下红泥炉中的炭火,炭火顿时熊熊燎旺起来,裕妃口中说道:“接下来便是观火候汤,静心观赏炭炉中的火相,从熊熊燃烧的火相中领悟生灵之短促和华彩……”说话间,提梁铜壶内的汤水已经翻滚起来。

裕妃垫了茶巾,缓缓提起壶水放置在铜架上说:“俗话讲煎茶最难的便是侯汤,需烧至‘涌泉连珠’为最佳。”

“原来烧个水都有这么多的名堂呀?”月牙悉心瞧着裕妃所行茶艺,口中忍不住低声感叹道。

“下一步为:仙鹤沐浴”这一道前面众人做茶艺时皆讲解过,不过是洗涤茶具一步,裕妃便不再多做讲解,只精细洗过完了。

“此一步为:乌龙入宫。”裕妃拿起茶匙盛了几颗茶球分别放置在两个白玉的烫过三才杯中,盖了盖子摇晃起杯身来。

口中不忘解说道:“此一步最为重yào

,称之为:震瓯摇香。趁着三才杯还尚温热,是茶在杯中均匀受热,可摇出其干香。”

说着举起另一只三才杯同时摇晃了几下,放在小托盘内,亲自端了走至孝庄和康熙面前拜道:“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初闻干香。”

太皇太后和皇上各自拿起一盏来,将杯盖轻轻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温热的馨香顿时溢了出来,孝庄点头道:“果真比平日直接冲泡的香味浓许多!”

裕妃直等到孝庄与康熙闻过香后,将杯收了方才回至位置上,掀开两只杯盏,用悬壶高冲的手法向三才杯中冲入滚烫的开水,水柱如银,向着玉杯内倾泻而下,如山涧的飞瀑一般,裕妃缓缓开口道:“此一步为:高山流水。”

“此步原应为‘银河飞瀑’”怀袖看得入神,听至此处有误,便无意识地轻声矫了一句。

怀袖说话的声音极低,旁人是听不见的,而康熙却偏偏将这一语收入耳中,目光侧飘过去,见怀袖仍旧目光专注于汤水之间,康熙忍不住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水已注入白玉杯中,裕妃轻轻端起其中的一盏,用杯盖刮去冲茶是泛起的淡黄色泡沫,而后用杯中的头泡汤汁把杯盖冲洗干净,旁座有人忍不住惊诧问道:“为何将茶倒掉了,多可惜呀?”

裕妃浅然一笑说道:“此是头一泡,称之为风吹浮云,黄金桂的第一炮是用来温润茶叶的,因此通常不饮用。”众人闻听皆了然点头。

裕妃紧接着第二次将滚水注入两只三才杯内,冲水时依旧是轻轻地提高了壶柄,并解说道:“此一步再次注入温汤,称之为:再注甘露。”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又称

“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第140章 如梦小令

闻香过后,康熙以三指端起品茗杯准bèi

品尝茶汁,裕妃再次攒道:“皇上这也是内行的手法呢,瞧此三根手指稳稳地持住杯檐,并用中指托住杯底,令三根手指如龙,杯如鼎,此名:三龙护鼎。”

康熙闻听此名深感寓意吉祥又与自己身份相合,忍不住笑起来。孝庄与康熙皆品尝完盏中茶汤后,裕妃重新将茶杯收回归位。

盈然垂立于茶海旁,裕妃面含春烟,纳福轻笑道:“最后的一步收杯谢茶完毕,臣妾的茶艺演绎便结束了,茶人讲:一期一会,每一次聚饮淡茶都是一次世间的机缘,不但令人齿颊留香,舌底涌泉,更令人心脾含香,清净怡然……”说罢缓缓施了一礼,扬手命宫女将茶具一一扯下。

众人哗然喝彩,康熙起身鼓掌道:“裕妃今日的茶艺演绎的颇为传神,朕也位置惊叹,裕妃真是给朕再添惊喜呀!”

裕妃闻言面色微红,缓缓低了头,恰如一只娇羞的新抽之蕊,煞是动人。怀袖也刚放了杯盏无意间抬眼看去,只见对面的惠妃不自觉地垂了眼帘,面色微沉。

显然,裕妃的这一场茶艺时今日压轴的最后一场,可康熙似乎仍余兴未消,说道:“如此雅趣的节目自然也当有诗句助兴才好,容若,你可有好句,说来听听!”

容若闻言,赶忙站起身,举其茶杯对裕妃浅然含笑说道:“微臣刚才欣赏裕妃娘娘的茶艺时便觉得颇具皇家气势,其中几个步骤更如滚滚天河之水倾洒人间,故而我想了两句词正应此景。”

容若说罢,缓缓吟诵道:“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破。”

“好!好个又被河声搅破,气势雄浑果然不同一般!”康熙兴奋地举杯携众人同饮。

趁着众人纷纷向裕妃恭喜之时,容若悄然退出了正殿门,向侧廊旁的园圃中去了,怀袖抬头见那桌上独独少了容若,不知他何时离去便也匆忙起身出去,四下张望时,远远地隔着回廊,见容若独自在花丛间徘徊,突然立住,怔怔地看向这边,他看见她了,或许早知dào

她会追随着他的脚步出来。可是,此刻虽然见了,却如隔着遥遥狼河。

怀袖狠命地摇了摇头,正欲过去,冷不防胳膊被一个人狠狠拽住,怀袖惊诧地回身看,发xiàn

抓住自己手腕的却是顾贞观。

只见顾贞观肃然瞪视着怀袖,沉声低语斥道:“你还嫌容若事儿不够少么?这个时候别给他添乱!”说完,顾贞观手狠狠按了一下怀袖的胳膊,怀袖心下早惊诧不已,收住脚,没敢再向前迈步。

眼见着顾贞观走去容若身边,在容若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容若侧脸向怀袖这边看了看,略顿了顿,似乎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末了将树枝一扔,最后又向怀袖这边张望了一眼,跟了顾贞观一同复回到殿内去了。

怀袖见两人消失在廊檐的红柱后面,便情切地奔过去刚才容若所站的地方,只见刚才容若站过的那片空土地上,寥然书写了一阕词: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援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破。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下面落款三个神清朗落的梅花篆字:如梦令。

怀袖痴痴地怔望着地上的字迹,缓缓蹲下身子,用手指去温柔地触摸,仿佛指尖触及的温热土地是他温暖的手掌,不知不觉,眼中的水雾遮挡了视线,一颗水珠儿滚落下来,跌碎在“梦”字的上面,渐渐晕开融入进泥土之中。口中缓缓吟出心底思恋许久的记忆:“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你可知我多么想念那些日子……”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裙摆声依稀伴随着环佩玲珑的清脆伴响,待怀袖察觉,那脚步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怀袖用帕子轻轻拂了拂面颊,起身应对来人却有些微微吃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算的上故交的宝兰。

“你们都退下。”宝兰屏退身后随侍的宫女太监,口气比原先多了份威严。待宫女退远了,宝兰目光移至怀袖的脸上,细细地打量着她,冷不丁地冷笑一声:“哼!你我又见面了啊,怀公子!”最后那三个字刻意地加重语气,透出心内隐隐怨气。

怀袖已经收敛起刚才激动的神色,此刻早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然,给宝兰低身施了礼便不再说话。低垂下眼帘,准bèi

任凭宝兰说什么,只任由她去便罢了,这毕竟是皇家禁地,她也不敢太放肆。

宝兰见怀袖表情如此平静,她心里反倒无法平静下来,又一时揣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抑制不住地扬高了声调说道:“我早该看出来你这幅狐媚的嘴脸,想偷却又不敢,怕暴漏了你格格的高贵身份么?哼!居然假扮了男子整日里与容若出双入对,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比我高贵许多?可在我看来,你这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行径比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更下作!”

怀袖仍旧静静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听任宝兰指着自己的鼻尖叫嚣不止。

宝兰叫嚷了一气见怀袖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越发的勾起了心头的浮火,索性将心中憋闷的话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

“怀袖,北疆振国将军葛吉泰的闺女,自打那年在紫凤楼第一眼见到你,你就跟我过不去,后来若不是看着容若与你交好的份儿上,我才不与你计较,我竟然没认出你的真面,你这狐媚的方子果真高明,只可惜我早没识破你那嘴脸……”宝兰越骂越来劲儿,最后竟然提到了她与容若的事。

“要不是你横插进来,容若定会请旨将我要了去做他的嫡福晋,都是你这个贱人坏了我的事儿……”怀袖知dào

宝兰一时骂的兴起,多半是已经忘了此刻她自己的身份,怀袖原倒也不在意宝兰此刻跋扈的形象是否自降身段,只是怕她口无遮拦,其中一些涉及皇家体面的词句尚若被旁的什么人听去连累了容若,便忍不住开口了。

第141章 冷斥宝兰

怀袖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宝贵人,您说了这一起略歇一歇,奴婢虽然见识浅陋,却有几句话提醒宝贵人,您别忘了您现下已踩的皇家禁地,而您此刻的身份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宝兰格格,而是贵人主子,万岁爷的人,可您却仍如此念念不忘曾经的旧情,这宫内人多耳杂,您就不怕被旁人听去了奏明皇上,你我都已经是进了宫内的人,行事言语就算不为别的,也应当为自己的家人着想才是……”

怀袖轻飘飘地几句话说的宝兰脸一阵青红一阵皂白,听到最后,也心虚地忍不住阉了口向四下张望。

怀袖见她如此紧张,知dào

今日可以点到为止了,便低身纳了个万福,缓缓道:“奴婢出来久了,也该回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着去了,恐老祖宗一时寻不着人怪罪,你我都担待不起的,宝贵人说对不?如果您没事儿,恕奴婢不便奉陪了。”

怀袖说完,脸也不抬转身便走。

宝兰瞪着怀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也无计可施,虽然心里恨得痒痒,却也只能搓着一口银牙低声道:“算你有种儿,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待怀袖再回到殿内,康熙赐的御宴已经开始,桌上刚才摆放的时鲜果品及干果茶点早已扯了下去,此时已经传上了各色菜食,怀袖只看了一眼,竟刚在外面的那些事儿。

怀袖此时也无心用膳,却不是因为宝兰,而是顾贞观的那一句话,看来明珠的事果真牵涉到了容若……

怀袖正走神儿的时候,月牙不知什么时候转回来,一屁股坐在怀袖身旁,拉住怀袖的手臂嬉笑道:“师父,我刚才逮了个机会跟老祖宗奏明了,你从今儿起就到我的宫内陪我,老祖宗答yīng

了呢!”

怀袖点着月牙秀巧的鼻子笑道:“老祖宗定时被你缠不过,无奈才应下了的!”

月牙却不以为然,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玉露,又给怀袖斟满一杯说道:“那些都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师父能跟我朝夕相伴,我真心倾慕师父满腹的学问,”

月牙说这话将酒杯端起说道:“徒儿先敬了师父这一杯!”说完,端起杯仰头一饮而尽。

怀袖想劝月牙不要疾饮却已阻拦不及,满族的姑娘性情豪爽惯了的。便也笑着相陪满盏。

当晚,月牙果真遣了自己宫内的宫女太监数人,往怀袖宫内将其日常起居之物品简单收拾了些,抬入自己的居处。

月牙所的所居之处距离孝庄居住的松鹤斋相对较远,却正距离康熙的寝宫——清宁宫不远的滴雨轩。

这滴雨轩原本是康熙的御书房所设之处,只因那年月牙年龄尚小,体弱惧热,夜晚又害pà

风声叫嚣影响睡眠。

原来月牙出生不久,阿玛额娘便双双逝去,尚在襁褓中的月牙便被康熙接入宫内,由当时未薨的皇后赫舍里亲自抚养,后赫舍里因难产而亡,月牙便交由孝庄抚养了一段时间。

直至月牙长到十几岁,康熙亲封了公主的封号,才从新将其阿玛,也就是康熙的亲哥哥裕宪亲王福权的府邸,重新修整后赐给了月牙做为公主府。

因此康熙对月牙格外的疼爱,见当时月牙所居住的轩馆高树遮蔽,夜晚风声煞煞总扰的月牙无法安睡,便命人将御书房从滴雨轩中腾了出来,让月牙住了进去。

滴雨轩前面是一片碧色连天的池塘,院落两侧并后面连着一大片葱翠的毛竹林,院落内楼前种了几株梧桐。

白日里,如伞一般的巨大的梧桐树叶遮挡着阳光,阴凉清爽,而到了夜晚,房舍后夏季最容易吹的东南风恰被竹林遮挡,整座院落静谧安详,直至盛夏,庭前的芙蕖幽香阵阵被微风吹入房舍之内,清雅宁神。

月牙一搬进来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因此,康熙特将此地赏赐给了她,只要她来承德行宫,此处便为她所居住。

怀袖刚一进来,也极喜庭前连片的荷花,月牙为讨她欢喜,将主楼旁侧一所临近荷花池前的观雨楼上边阁楼腾出两间给怀袖住。

怀袖跟来伺候的宫女只带了翦月一人,居住主卧房的楼下。

当晚均安顿妥当,月牙与怀袖在观雨楼上直聊到二更天过,管事儿的嬷嬷又来催了几遍,月牙才依依不舍地去睡了。

次日清晨,月牙惦记着怀袖要参加今日举行的斗茶,清早起了床,只略梳洗完毕便去找怀袖。

可等月牙撩开帘子刚进去,只看见翦月一个人在整理怀袖今天的穿扮衣装,另外的几个宫女洒扫整理房间,并没见怀袖本人。月牙问翦月:“我师父人呢?”

翦月也是摇头说:“我一起来就过这边来了,只瞧见姑娘的房门虚掩着,我叫了几声,却没人答yīng

,推门进来见姑娘并不在房内。”

“那么早,师父去哪儿了呢?”月牙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儿,又走出园外的栏杆上眺望,忽见一抹浅绿色的身影从荷塘边缓步行来,月牙叫道:“师父回来了。”说话间,已经奔下了楼梯迎着怀袖去了。

翦月忍不住笑着轻叹:“月牙公主可好生活泼的性子。”

怀袖手里捧着一直青釉的陶罐缓步走来,远远地便瞧见月牙像一只翩然的大蝴蝶向自己奔过来,笑盈盈地站住了脚在原地等着她。

月牙跑至近前,气息尚未平稳,张口便问:“师父一大早就不见了,去做什么了?是不是昨晚换了地方睡不习惯,还是……”

“呵呵,傻丫头,哪有那么多‘还是’,我可没那么娇贵,不过是清晨去散步,顺便采集些水回来,一会儿要用的。”

怀袖话音刚落,月牙便将手一挥说道:“师父要用水就让那些太监们多抬些来不就行了,干什么还要自己去采集?费那些辛苦”,怀袖听着只笑却也不搭话。

两人进了观雨楼,翦月已将梳洗用具准bèi

妥当,单等着怀袖回来。

怀袖瞧见衣服架子上搭着一件浅藕色的府绸轻衫,只看那料子便知不是她自己的衣裳,便问翦月:“这件衣裳可是带错了?我并没有这样的衣裳。”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又称

“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第143章 常宁疑语

斗茶源于点茶法的兴起,又因此法穷精极巧,在宋朝时也只在富商贵族中间流行,因此后世流于民间对于此种饮茶方法的记载资料极其少有,时至清朝,点茶法以及斗茶的行事讲究虽然恢复,但其制作技艺却已经比无法与宋时相比了。

怀袖曾在外祖母的藏书中看到过一部北宋苏辙所著的一部《和子瞻煎茶》,对其中描写生动细致的斗茶情景极其倾慕想往,便下了一份功夫或请人制作或悉心搜寻,将斗茶中所需一应的器物都搜集齐整,按照书中详细记载的点茶方法相仿古人,竟做了出来。

怀袖的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当年在高祖皇太极身边的时候曾见识过一位中原的文学贤士给皇太极演绎点茶法,当时尚年幼的固伦瑞敏公主对此种中原的饮茶方法一见倾心,特将其中每一步骤做了详细的记载。

后到怀袖研习点茶法时,固伦瑞敏公主特地寻出当年做的记录一步一步给怀袖指引,祖孙二人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对点茶法的茶品新添了多种茶品,因此,怀袖对于斗茶主要的烹茶工艺点茶法,也算是颇有研究的。

怀袖入宫前,其他一应的心爱之物皆被外祖母令其额娘冬果尔尽数散去,唯有这套点茶器具,准许她带了来便随着一同带进了宫内。

怀袖在填写所需用的物件时,只填了一只小药撵,旁人皆不明其意,怀袖也不做多做解释,只说有这一件东西即可。

茶宴大会前夕,怀袖便整理好了茶具,用一直漆红的小木箱收拾好,斗茶当日,叫两个稳妥的小太监,小心抬了去前一日举行茶宴的月汐凝岚殿。

怀袖仍旧与月牙同坐了一顶肩舆来至月汐凝岚殿,承德地处山北,昼夜温差大,晨曦与傍晚清风微带着寒凉,因此,翦月怕怀袖惹了寒凉,特在外面加了一件银白暗纹云锦披肩。

怀袖本不想因穿扮招惹旁人侧目,添了此一件也正合心意。

今日的月汐凝岚殿与昨日同样喧然热闹,旁边还多了好些宫女太监,想来必定是昨日听各自的主子说了如何热闹的便动了心思,央求了主子来见识世面的。

月牙和怀袖刚坐定,常宁便满脸堆笑向这里走来。

“六叔今日的装束好生精神,可是昨日相中了哪家的闺女,今日叫皇叔父给你指婚的?”月牙见常宁没穿官服,只穿了一件平时穿的长衫,却是簇新的,先调侃一句。

“小丫头家,说话总口无遮拦,改天叫你师父好好教教你!”常宁口中随嗔怪,却只用了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月牙的鼻尖儿,充满了宠爱。

“奴婢给恭亲王请安。”怀袖低身行礼。常宁赶忙摆手免礼道:“怀姑娘既然都做了月牙的师父,以后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行礼就免了。”

常宁紧跟着悄声嘀咕了一句:“说不准过些日子该我给你行礼了呢。”

“王爷说什么?”怀袖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开口问道。

“啊?呃,没,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呵呵,自言自语。”常宁嬉笑着含糊带过。

月牙刚才也听见他说话,却也没听清,便道:“六叔,你若是敢欺负我师父,当心下一次我那你这件衣服擦砚台。”说话间面露狡黠之色。

“我哪里敢欺负你师父,你师父眼下可是皇……皇太后老佛爷面前的红人儿呢。”常宁说完轻吁了口气,方才疾转话头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幸好反应的够快。

想着这些,对怀袖呲出一口的小白牙,点头笑道:“对吧,怀姑娘。”

怀袖浅然淡笑问道:“王爷负责料理这茶宴大会也甚是辛苦,莫不是又什么事要交代的,怎有空在这里与我们闲聊?”

常宁闻听一拍脑门,伸手点着月牙道:“你看你看,都是你扰的,我连正经要说的事险些忘了。”

常宁说着,从袖管儿内掏出一张白娟,上面罗列着数行像是名单似的文字,略扫了一眼对怀袖说:“今日是斗茶大赛,我特地告知你,你是第三个出场,排在兰贵人的后面。可记好了。”

“兰贵人也参加了斗茶?”怀袖忍不住脱口问道。

“嗯,是啊,怎么?怀姑娘认得这位新近的贵人?”常宁道。

怀袖赶忙笑着摇头道:“我哪里认得这样的贵人,兰贵人未进宫前是索大人的掌上明珠,且是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子,这想必宫内无人不知吧。”

常宁点头称是,又说了几句便去忙旁的事了。

怀袖心内暗想,宝兰平日那般大大咧咧的性子,今日竟也参加了斗茶技艺,不由得心内暗自讶然……

今日的天气越发的晴朗剔透,天空似倒过来的明镜,一丝云都没有,一碧万里,晴炼如洗月汐凝岚殿内如同昨日一样金碧耀彩,宫灯高悬,金龙大宴桌上摆放着时鲜果品和各色精致的果脯糕点。康熙和孝庄还没来,四座闹哄哄众人聊天解闷儿。

“师父,我瞧着今天来的人比昨个儿还多呢!”月牙四下环顾了一圈对怀袖说道。

怀袖含笑点了点头,悄然掀开身旁漆红的小木箱看了一眼里面斗茶的器具,见那一只青釉的瓷罐完好安放在箱内,心中安然,又轻轻地将箱盖合上了。

怀袖也不与众人闲话,只似无意地摆弄手中那朵刚采摘的含苞待放的白茶花,淡黄色的花蕊上抖落的花粉散落在怀袖的手指上,飘散着阵阵淡雅自然的芬芳。

过不多时,孝庄携着康熙一同进入殿内,众人依旧跪了安,苏麻喇姑仍旧坐在怀袖身旁的桌上。

苏麻喇姑刚落座,回头望着怀袖轻盈笑问:“今日该有你的节目了吧?”

怀袖含笑微微点头。苏麻喇姑看了看怀袖身旁的小木箱问:“需用的器具物品都准bèi

稳妥了吧?”怀袖点头道:“谢谢姑姑挂念,稳妥了。”

苏麻喇姑微微点头又问:“排了你的顺序是第几,告sù

了么?”

“是第三个,清早恭亲王来告sù

了。”怀袖回道。

第144章 龙华惹事

“我知dào

你做事稳妥,今日便只等着看你出彩了。”苏麻喇姑难得诙谐玩笑说道。

“不叫姑姑取笑便罢了,原本就是来充数的。”怀袖浅笑应答。

二人正聊着,康熙起身说了些暖场子的话,便亲自宣了斗茶大赛正式开始。

第一个参加斗茶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张英之妾邹氏。

邹氏也是江南人,且出身书香之家,因此举手投足只见也如昨日的韩氏一样自有江南女子的温柔味道,还未行茶只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

邹氏刚入府不久,还是新人,见了人多略有些怕羞,脸始终嫣红且略低垂着,走上来先给康熙和孝庄磕了头,想是江南汉家女子穿惯了裹着脚的小绣花鞋,还不习惯花盆底,刚站起来,脚底下却滑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歪,忙伸用扶了一下旁边的花梨木小茶几,才稳住身子,却显得越发紧张局促。

邹氏带来的确是点茶法用的茶末,只是已经加工好了的,只在旁边小红泥炉上面煮了水,尚或是心中因实在紧张,炉火拨的过了,火苗直冲至铜炉两侧,不多时便烧滚了一壶水,只是水滚太盛反溢出壶盖,将炉内的火炭反扑的荡起一阵白色的烟气,旁边侍立的宫女赶忙过去看是否有烫伤。

邹氏腼腆回应无事,又拿了茶巾小心翼翼地垫着铜壶柄,将水注入杯中,便静静地侍立在旁等候了。

常宁作为茶宴大会的监使官,早瞧出了邹氏紧张,见已将水注入杯中,便起身问道:“是否可以记录‘咬盏’的时间了?”邹氏仍脸面潮红只轻轻点了点头。

常宁便命旁边的一个小太监捧上来一个沙漏,常宁亲自将沙漏放置在茶碗旁边,只见沙漏中细腻的沙粒缓缓漏下,常宁与顾贞观,容若,张廷玉四位评官都站起来走至茶盏旁,细细瞧着杯盏中的汤花。

康熙也忍不住起身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杯中的茶汤,不过只站了片刻便又回去了,众人都略显紧张,屏气盯着沙漏。

怀袖知dào

这是在观茶了,因在座位上无法看见杯盏中的茶汤,也只能注视着旁边的沙漏,只见沙漏才刚落下不到少半的细沙,张廷玉便说道:“出水痕了。”

其他三人围拢着一看,纷纷点头,常宁将沙漏放倒,请邹氏过来看,邹氏走近看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常宁端起茶盏走至康熙和孝庄双手献上说:“请皇上太皇太后鉴赏。”

康熙看罢点了点头,孝庄细瞧着杯盏内的点点茶花儿,却微微皱起眉心问:“我瞧着这茶怎么跟咱们平日里喝的不一样呢?”

常宁手端茶盏笑道:“老祖宗,这是茶末,的确跟咱们平日里喝的茶有些不同,却是跟前儿月牙送您那幅画儿上的一样。”

“哦……”孝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说这叫什么茶来着?”

“回老祖宗,这叫做点茶法。”常宁说道。

“这‘点茶法’是什么个意思呢?”孝庄似要刨根问底似得。

常宁呵笑说:“老祖宗,此刻可不能跟你说这个,这问题先搁在这儿,一会儿自然有人给你解,且比我说的精彩多了,给您先留着个念想儿。”

“行,那我就等着,今日你们是评官,我知dào

你们这里面都有规矩,我遵守就是了。”孝庄向来随和,便笑着叫邹氏退下去了。

接着走入殿内的便是新进的宠嫔宝兰。

宝兰今日身着一件枚红色滚边紫葡萄藤的锦缎旗服,白娟做的龙华上绣着掐金丝的团凤图案,轻盈的水腰随着笔直的宫步轻轻摇摆,虽然只是贵人,大拉翅旗头左侧反复插缀着繁复妖娆的玉雕花瓣层层叠叠,右侧一直鎏金的飞凤步摇随着脚步的韵律轻轻摆动。

索额图此时也在殿内,就坐在旁侧的宴桌前,瞧着自己的女儿自入得殿内,那气质中颇具皇家威仪,心中甚是满yì

,不觉喜色飞上眼角眉梢。

宝兰走至殿中央,慢慢地低身下拜,含着嗓音细声慢语说道:“臣妾贵人兰氏给皇上,太后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熙刚开口说了句:“兰贵人平身吧。”

康熙话刚落,却听得旁边的孝庄说道:“兰贵人这身装扮好生华艳,我瞧着你这衣裳的绣纹甚是喜欢,只是上了岁数,眼花看不清,你走近来些,让我仔细瞧瞧。”

宝兰闻听孝庄此言,面带桃花色,起身款步走至孝庄面前,孝庄面色和蔼注视着渐渐走进自己的宝兰,待她站定,孝庄却没看她身上的衣裳,只伸出手将其缀于胸前白绢的龙华轻轻地撩起来仔细端看。

怀袖等不明缘由只是好奇瞧着,可孝庄身侧的苏麻喇姑却眉头微蹙。

果然,孝庄看了一会子,将龙华放开了,浅笑问道:“你现住在哪一个宫中?”

宝兰闻听太后如此问,只当太后喜欢自己,定是喜事便赶忙回道:“回老祖宗,我目前所居绯华宫。”

孝庄接着问:“你宫内的掌事女官可跟了来?”

宝兰闻听孝庄此问心内虽然纳闷,嘴上却不敢怠慢,赶忙回说:“跟来了。”

孝庄闻听,对旁侧侍立的太监说道:“宣绯华宫掌事女官。”旁侧站立的大太监闻听赶忙高声喊道:“宣,绯华宫女官觐见……”

旁边立kè

就走出来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宫女,走至殿中央跪地叩头道:“奴婢绯华宫掌事女官梨香叩见皇上,太后……”

“你先起来,过来我有话问你。”孝庄此时收了笑,面色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份庄重尊贵的皇家威严之色。

下面坐着的八旗贵胄以及亲贵大臣们都不知dào

什么缘故,也不敢出声,只静静地坐着瞧,索额图也是纳闷,心内却已有些不安起来。

梨香站起身走至太皇太后身前,因宝兰是主子,所以并不敢与宝兰比肩而立,只站在宝兰身后旁侧位置。

孝庄指了指宝兰身上说:“你上前几步,看看你主子今日穿戴的是什么?”

第145章 灵巧应变

梨香闻听此话,还没看脸就已经吓地惨白。

小心踮着脚,探头向宝兰胸前看了一眼,吓的赶忙跪在地上一连磕了数个响头,口中颤声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全是奴才一时疏忽,并未注意主子出门时候换了这个……”梨香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有声,声音已带了颤抖的哭腔。

宝兰见梨香如此情景,却扔不明缘故,但见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心中猜到定是自己哪里错了,却又不知究竟错在何处,满脸疑惑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垂首站在当地。

孝庄看了宝兰一眼,沉声问:“你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呢,对吧?”

宝兰低了头,如实回复:“臣妾确不知,还请太皇太后赐教。”

孝庄继xù

问:“我先问你,你脖子里的这条龙华是哪儿来的?”

此时,坐在旁侧的康熙闻听此言,才认真去看宝兰胸前那条白绢龙华,这一细看,便觉确有几分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宝兰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龙华,即刻底气十足地仰起了头,说道:“这条龙华是我姐姐赫舍里皇后在世时,送给我的。”

孝庄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赫舍里当年临终时候赠与你的,对不?”

宝兰闻听孝子此言,顿时惊诧地目直口张,顿了片刻才吞吐说道:“正,正是……”

孝庄看着宝兰惊诧的目光,脸上露出微笑道:“你一定纳闷儿我是如何知dào

的,对吧?我这就告sù

你。”

说罢,孝庄指着宝兰胸前的龙华,对旁边端坐着的康熙皇帝说:“这条龙华原是我当年送给赫舍里的。我记得非常清楚,她临产的前几天去我宫中给我请安时候,脖子里还戴着这个,那时天气已经炎热,我就说她:‘身子重了就不必拘泥于这些穿戴了,以轻便利落为要’,她却说:‘别的都不戴了,只戴着这个,因是我送的,便图借了我的福气给孩子讨些吉祥。’因此,这件东西我印象极深。”

康熙闻听,再看那条龙华似想起了什么,隧剑眉皱气,斥道:“宝兰放肆,这东西岂是你当下的身份能佩戴的?”

宝兰闻听赶忙跪地叩头道:“求太皇太后宽恕我无知之罪。”说罢,也是连连叩头。

此时下面的索额图快坐不住了,刚才听见孝庄说那番话的时候,额头上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此时可大可小,若不追究,则只斥责几句便了事儿,若追究起来,则是以下犯上,被打入冷宫也不为过,此时,便是只听上面的一句话了。

孝庄微含笑意道:“我想,你姐姐当年临终前将此物赠与你,想必是想提点你行为皆尽高贵端庄,只是你还未深解她的意思,这个东西你也不是不能带,只不过戴的早了些。”

说罢对旁侧跪着的梨香说:“你既已是掌事宫女,就算没伺候过先皇后赫舍里,也应该明白那团凤图案,唯有皇后才能用得,旁的嫔妃是无权使用的,依我看,你对这些宫规戒律尚不明白,也就没有资格做掌事宫女,下去领十板子,去尚衣局当差吧。”

梨香哭着磕头谢恩,被两个小太监带走了。

宝兰跪在地上,听着刚才孝庄对梨香的发落,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有孝庄在场,又是后宫之事,康熙虽然贵为皇上,后宫主事却只能全凭太皇太后孝庄料理。

孝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宝兰说道:“你也起来吧,念在你新入宫,这一次就不追究了,只以后要学会行事收敛才好。”

宝兰闻听不再追究,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赶忙磕头,口中连连谢恩。孝庄命其免礼平身,仍旧让她继xù

参加斗茶大赛,至此一节算是翻过去了。

苏麻喇姑缓缓舒了口气,连怀袖刚才也是替着宝兰担心了一把。

虽然刚与她有过口角之争,却毕竟是些不足提及的私人小事,如今日干系前程的大事,怀袖心内却并不希望宝兰受到重罚。

幸好此事由孝庄料理,孝庄平日参禅礼佛,心内常存善念,刚才处置那掌事宫女,不过只罚了十板子只破个皮肉,叫她长些记性,并未刻意为难。

怀袖见宝兰站起身,回到殿中央的花梨木茶桌前时,已完全没了刚进殿时的气焰,小心翼翼地煮了水,烫了两只紫砂茶碗没用茶匙取各取出一些茶叶放入到紫砂茶碗内。

此时水已滚沸,宝兰提起铜壶在紫砂杯中轻轻注了水,怀袖心中正纳闷时,却见宝兰端着托盘来至康熙和孝庄面前,将茶奉上,低头说道。

“方才,老祖宗的教诲我铭刻于心,今后定收敛行事,行为端庄,今日我只悉心冲泡这两盏太平猴魁贡献给皇上,老祖宗,请皇上和老祖宗饮了此茶,也算给我一个悔过再生之契机,我今后常去老佛爷身边伺候学习礼教,只望能及得上家姐当年的万分……”说罢单膝归于地上,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呈于康熙和孝庄面前。

孝庄笑道:“听你说话也算伶俐乖巧,不过是无心之举,新人难免犯错的,以后小心些便是了。”说罢端了一杯茶去。

康熙也端了另一杯,说道:“你起来吧,既然老祖宗都不追究了,你以后记住便是了,不过,日后多去跟着老祖宗学些东西倒是应该的。”

此时,宝兰已经款款起身,眼中略带着微红,水雾含烟望了一眼康熙,柔声说道:“多谢万岁爷教诲,臣妾记下了。”

这事儿算是过去了,从刚才奉茶这件事来开,宝兰进宫这些日子确实行事长进不少,怀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无意间落在对面的裕妃脸上,只见裕妃捏起一颗瓜子缓缓放进口内,斜睨着目光,唇边挂着轻蔑的笑意。

怀袖收回目光,轻轻地放下茶盏,在月牙耳畔说了句:“我先去了。”便旋身由后面退下去了。

此时,常宁已经宣了怀袖的名儿,有宫女过来将怀袖随身带来的漆木箱抬去,一一将里面的一应器具陈设出来,安置稳妥后,又纷纷退了下去。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又称

“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第147章 亲情回护

卓奇一口气说出好几个人,因有了足够的证据,便志得yì

满地斜睨着月牙公主。

月牙才不理他那一套,开口说道:“那么多人听见又怎样,或许是凑巧方才炉火出了问题也说不准,你凭什么就说我师父就是那颗什么星……”

“你们在殿堂之上,当着众人吵嚷成何体统!”康熙突然沉声低喝道。

康熙一出声,下面在做的众人方才还哗然一片,此刻顿时鸦雀无声。

康熙四下看了看众人,事实上,刚才卓奇所言他此前也听说过,当日也的确有几位大臣在场,康熙看了眼索额图,只见索额图正闷头端着茶碗喝茶,想必是刚才为宝兰之事也觉得颜面无光,此时收敛低调许多。

明珠留在京城,此刻不在这里,康熙侧目又看了一圈,见陈廷敬正襟坐在座位上,便问道:“陈大人,你怎么看此事?”

陈廷敬曾做过康熙幼年时候的太子太傅,为人持重,且公正清明,是很得圣心的老臣,平日颇得康熙器重。

只见陈廷敬端正起身站立,对康熙,孝庄行礼毕,缓缓开口道:“回皇上,方才众人议论,微臣也都听见了,刚才卓大人所言只事,钦天监却有奏报,然微臣以为,此事毕竟事起突然,或有其他因由也说不准,微沉觉得还是先调查再做结论也不迟,此时再换一只红泥炉,换了新炭来,若是仍旧如此,皇上再发落也不迟。”

康熙闻听略点了点头,抬眼见门口宴桌旁站起一人,正是怀袖的二姐夫马尔汗,便问:“马大人,你站起身有何话说?”

怀袖闻听赶忙回头看时,只见马尔汗已经恭敬地走出了座位,双手抖了抖衣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请安毕,说道:“皇上圣明,怀袖虽然是我妻妹,却是由微臣府中入得宫内,虽然微臣与其相处时日不多,但对其多少略有了解。”

马尔汗说至此,略顿了顿,继xù

说道:“方才卓大人怀疑她是炎星犯帝星,微臣想替怀袖说几句公道话,其一,怀袖出身北方边疆,北方属水,二来微臣闻听内人讲过,怀袖降生于初春,其时正值紫薇宫落东方,乃应属‘木’,且其落生时恰逢天降瑞雪,皆是土木水之本源,无论如何与火不沾干系的,望万岁爷明察。”

康熙仔细听着略点了点头,说道:“你所禀奏的朕知dào

了,你起来回坐吧,朕自会使人查明。”

“谢万岁……”马尔汗高声谢过,又磕了头方才起身归了座位。

怀袖回头望着缓缓归座的二姐夫马尔汗,眼内忍不住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曾住在兵部尚书府时候,与这位二姐夫并无过多的交集,原是连话都不曾多说过的,没想到此时他竟然为自己挺身而出,看来关键时刻一个“亲”字果真了得。

康熙说道:“刚才之事朕觉得陈大人说得有理,此事朕自会派专人去查,此刻先搁下。”

说罢注视着怀袖和声问:“怀姑娘,你还能继xù

烹茶么?”

怀袖闻言,赶忙轻轻点了点头。

康熙和笑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别破坏了此次茶宴的兴致,就请怀姑娘继xù

为大家演示点茶技艺。”

说罢回身对侍立在身旁的李德全吩咐道:“去派人把朕的御茶房的那只红泥炉搬过来,顺便把咱们宫里的炭带过来一些。”

“嗻,奴才这就去办。”李德全说完,转身跑出去吩咐。

康熙那番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旁侧坐的裕妃,宝兰等皆面色微变,就连惠妃也忍不住侧目看了怀袖一眼。

常宁当即吩咐几个太监,将刚才弄脏了的地方收拾干净,其中一个小太监抬那只红泥炉子正要搬出去,常宁却将其唤住,低声说:“你去把它放在我的座位旁边吧,我想瞧瞧。”

那小太监应了声,便将那只已经被熏的黢黑的红泥炉子放在了常宁的座位旁侧。

不多时,几名御前太监在李德全的安排下,将康熙御茶房的红泥炉和部分木炭搬过来,安放在了月汐凝岚殿正中央。

此时的怀袖,心下已经回复了平静,静静侍立在殿中央,等待一切再次预备妥当,宁和的仪容犹如方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似得,微微向上低身施礼后,继xù

点茶。

怀袖将团茶小心翼翼地捏开方才红铜的小茶碾内,细细地研成细粉,又从另一个瓷罐内取了几颗粉红色的干花骨朵放入碾内一起研碎,后放置在茶罗上又细致地筛了一遍。

筛过茶,怀袖将茶末放置在一盏白瓷的茶荷中,才细细解释道:“茶末筛的越细腻越好,这样茶末入水后便能飘起来,汤花也能凝结,从而‘尽茶之色’”。

坐在康熙身边的张廷玉忍不住低声赞叹:“果真是烹茶的内行,如此精细步骤,甚是少见!”

筛茶完毕后,怀袖将青釉瓷瓶中的水倒入提梁铜壶内,拿起火石火镰准bèi

再次点火煮水,这一次,怀袖仔细看了看那红泥炉,又留心检查了木炭才开始点火。

众人见怀袖点火的时候,也都略显紧张,李德全已将身形侧在皇上身旁以防万一。

可这一次,却是安然无恙,红泥炉中的天火冉冉释fàng

出橘红色的火苗,如温柔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提梁铜壶的手柄。

众人见无异常出现,便都放了心,怀袖心里也终于舒了口气。

然而坐在康熙旁侧的容若,却始终剑眉凝结,见怀袖此次点火再无异常,便趁着众人专注欣赏茶技时,悄悄俯下身子,细细查看起方才那只爆了的红泥炉。

怀袖将火吹至旺盛后,放下吹筒说:“煮水的火候以及水烧的‘老’或‘嫩’都有要求,也会至使茶的味道发生变化。宋徽宗的《大观茶论》中说到过水的标准是‘烫似鱼目蟹眼连绎迸跃为度’。”

转眼间,提梁铜壶内的水渐渐喷出白色的水雾,怀袖小心翼翼垫了茶巾,将水烧好后,怀袖用茶镊夹起预备好的两只黑鲉堆花加彩茶碗用壶中的水浇烫,口中亦不忘讲解释:“此一步为‘熁(读xie二声)盏’此一步是将杯盏加热,北宗蔡襄说过‘凡欲点茶,先须熁盏令热,冷则茶不浮’。”

熁盏完毕,怀袖用一盏小木勺从茶荷内挑了一点茶末放入茶碗中,接着注入沸水,又细致地调和茶末至浓膏油状,又解释道:“此一步为‘调膏’。接下来便可以进行‘点茶’和‘击拂’了。”

满族索罗杆的秘密

关于第八章少女入宫,里面提到的

“索罗杆”祭天是这样滴:《满洲实录》载:三仙女在布勒瑚里沐浴,神鹊衔一朱果放在仙女佛库伦衣上,佛库伦吃了之后就怀孕生下了爱新觉罗的祖先布库里雍顺。

布库里雍顺领导爱新觉罗家族许多年后,他们的子孙开始变得暴虐无道,在某一年的六月间,部众群起暴动,攻破了鄂朵里城,追杀布库里雍顺的子孙,全族中只有一个叫范嗏的小男孩逃了出来。

当他逃到旷野时,追兵已经赶来,在危难之际,突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范嗏的头上,追兵误认为乌鸦下是一颗枯树,便收兵回去了。

从这以后,爱新觉罗家族就奉乌鸦为祖,从不加害,并留下了立杆子,供碎肉,请乌鸦享用的习俗。

(对满族人而言,乌鸦和喜鹊属于同类)欢迎喜欢探秘,历史的盆友讨论拍砖!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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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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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逃到旷野时,追兵已经赶来,在危难之际,突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范嗏的头上,追兵误认为乌鸦下是一颗枯树,便收兵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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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库里雍顺领导爱新觉罗家族许多年后,他们的子孙开始变得暴虐无道,在某一年的六月间,部众群起暴动,攻破了鄂朵里城,追杀布库里雍顺的子孙,全族中只有一个叫范嗏的小男孩逃了出来。

当他逃到旷野时,追兵已经赶来,在危难之际,突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范嗏的头上,追兵误认为乌鸦下是一颗枯树,便收兵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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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深宫悱恻

“此次茶宴上更是姿颜出众,技压群芳,艳冠后宫……”

话说到此处,翦月的目光中闪现出不确定问:“翦月尚不知dào

姑娘今后有何打算,只是此时已是众人瞩目的地步,容大人固然喜欢姑娘,可旁人也自会钦慕不已,就比如……”

怀袖目光莹莹注视着翦月,见她话语吞吐便已猜到八九分。

“你说的是那个人。”怀袖说话时手指向上指了一指,翦月轻轻点头。

“如此说来,是那天的事十有八九是后宫中人做的?”怀袖反应极快说道。

翦月却摇头说:“这件事眼下咱们也无法确定,只是我要提醒姑娘,这宫内凡事,皆不似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

“皇上让恭亲王去彻查此事,也不知他会有怎样的结果……”怀袖忍不住轻叹。

翦月却是不置可否道:“恭亲王未必就能彻查出此事,即便查出来了,王爷也未必会如实奏报,后宫中多少事情说不清道不明,若真的都清明了,哪里还会有那些冤屈?旁的不说,姑娘只看映莲就知dào

了。”

怀袖闻听心中陡然一惊,的确如翦月所说,哪里能说的清白?映莲被害而后又被藏,偌大的后宫之中安静的仿佛连一丝风都不曾泛起,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这座后宫之水究竟有多深……

翦月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姑娘现在可还在为惠妃娘娘抄撰经文?”

怀袖点了点头说:“还在抄,其实不过是个幌子,上一次遇见惠妃,她还当众人面问起我此事。”

“不是我多疑,惠妃那里,以后也尽量少去为好。”翦月突兀冒了这一句。

怀袖又是惊诧问:“惠妃是容若的堂姐,她应该不会对我怎样吧?何况她知dào

我的心思,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况且她在后宫也需yào

仰仗明珠,容若前朝的势力。况且我几次见她,都觉她温和可亲,对我们的事也很是用心。”

翦月浅笑道:“姑娘是一根直肠子,只想他人的好处,你且往长远了想,这后宫之中,妃也好,嫔也罢,受宠不过如朝露之泽,任凭谁能长长久久地霸占住万岁爷的心?你只觉眼下是最好的,转眼便有更好的来了,唯有那一个位置才得长久。”

“啊……”怀袖惊的徒然坐直了身子道:“你说的是后位?”

翦月点头,“只要你是入得这宫中的女人,只要那个位子还是空着的,你们便皆是劲敌,即使你不这么想,旁人也会将你摆放在敌对的位置上!”

怀袖突然想起两次无意中见到的,惠妃注视自己时那奇怪的眼神,平和面色下的那双眼睛中……怀袖回想起这些,又琢磨着刚才翦月说的一番话不禁身上打了个寒战。

怀袖只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与君似路人,却不知这扇深似海深的宫门之内,除了深宫幽怨的孤寂,更有血雨腥风的暗流汹涌。

***沉甸甸的白色浓雾如蚕丝幔帐一般悬在林间,随着身影的移动悄无声息地暗暗涌动着,雾色与天色浑然迷蒙一片,被浅灰色渲染,分不清时间,仿佛被单独阻隔开来,拜托了时间,却也迷失了时间。

怀袖走在这片树林里,地上的青草刚刚漫过绣花鞋面,草尖儿上带着雾水打湿了裙摆的边缘,漫地里全是青草,没有路可以寻找,林间的树木虽然稀稀落落,却被雾霭笼罩着辨不清方向,更无从得知前面究竟是何处。

怀袖独自一人只得凭借直觉向前走,她不能回头,因为,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一个,或是几个无法看清楚面容的影尾随着自己。

水雾流动的越来越明显,怀袖知dào

后面的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恐惧也越来越强烈的摄住怀袖的心身,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在灰色的迷雾中漫无方向地向前跑,周围的水雾仍旧在不断的加速,仿佛云团一般使得前方的路更加的扑朔迷离。

同时,那跟踪怀袖的影仿佛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怀袖害pà

极了,拼命提升脚下的速度,可那影仿佛像是附在她身上发符咒,随着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接近。怀袖已经顾不得方向,只想着尽快夺路冲出去这个充满不祥感觉的树林。

突然,脚下一空,怀袖低头一看,竟然是万丈深涧,此时,怀袖想骤然停下脚步,却已经来不及,猛地回头,一个灰色的影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只听那影子似乎借用雾气流动的力量在怀袖背上猛地推了一把,说了句:“下去吧,哈哈哈……”

怀袖的身体便向深涧下跌落下去,耳边还回荡着那团影发出的狰狞刺耳的尖笑声……

“啊……”怀袖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发丝湿漉漉黏在脖子里,伸手抚摸,竟出了一身的透汗,原来是惊梦一场。

伸手轻轻撩开秀床的青纱幔帐,屋内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床侧荷花登台上的只一明烛寂寞廖照,偶尔被细微的夜风摇动,在地上投下一圈迷离的暗影。

斜倚着床栏静坐片刻,略微沉淀刚才心内的惊悸,怀袖起身将纱幔挂在侧旋的银钩上,探身向窗外看了看,夏日的夜格外短,外面已是墨蓝色,吐露微明的迹象,约莫光景尚不到子时。

怀袖此时已无半分睡意,便更衣起身,简单整理了妆容,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嫩荷叶香随着尚未褪去的夜露迎着面清凌凌地扑了过来,怀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身体内的每一根经络都被这清新的空气唤醒了一般。

望着万籁俱寂的院落,以及远处树顶上宁静栖息着的一勾新月,怀袖唇边扯出一丝无奈的浅笑,自言自语道:“被噩梦惊扰无法安睡,却反得了微露迷离的清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看了看天色尚早,怀袖想起多日未回松鹤斋看孝庄,前日刚采集了一罐新鲜的莲子仁,顺便将这些日子抄撰的经文一并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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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苏麻解语

怀袖摇头说:“月牙公主待我极好,平素起居用度跟她几乎是一样的,我都有些过意不去,只是仍旧睡眠不好,夜里总不过睡一两个时辰,醒来就再睡不着了。”

苏麻喇姑浅笑,抬起手轻轻捡下怀袖肩膀的衣衫上挂着的已经枯萎了的迎春花,柔声说:“打你刚进宫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心思重的女子,却又处处多为旁人着想,身为女子,有这样的胸襟是好事,不易被琐事牵累心性,但身在这宫内,咱们却又都是独自的,即便偶有要好的,左不过见着面时多提醒一两句,余下的还是当自身多保重,心绪也是一样,要学会自己多开解才是。”

怀袖自知每与苏麻喇姑聊天,她所说的皆是句句肺腑,因此十分珍惜这些言语,总铭于心中。

最近,她的确为着那些事烦乱不已,此时闻听这些掏心之言,忍不住胸中情绪起伏,真情坦露。

“苏麻姑姑,我自认并非心思狭隘之人,也自觉平日时常内省自身之不足,不多听更不多言,只一心安守本分,可为何仍躲不过……”怀袖说话时,已泪眼迷离。

苏麻喇姑轻叹:“果然你心思细腻,仍是有察觉了。”

怀袖伸手握住苏麻喇咕的手,切切说道:“姑姑你一定已经想到了什么,还望姑姑给怀袖指点迷途。”

苏麻喇姑按了按怀袖的肩膀,轻抚其背安慰道:“怀儿,想要不为外面所干扰,你首先要自身稳得住,你练过功夫,应该明白站桩的道理吧。”

怀袖点头道:“正因为明白这些,所以平日向来谨言慎行,可是为何仍旧引来这些无端陷害。”

苏麻喇姑含笑道:“你平日好个聪明的心性,怎么反倒连这个也想不透?常言‘树欲静而风不止’,说的不正是你不去招惹是非,却也自有那些东西找上来的。”

怀袖此时方才想起这一句至理古训,心中暗自回味,原来只是懂得,如今真应在自己身上才明白,原来那些古人总结出来的精妙语句果真是字字珠玑。

沉默了片刻,怀袖又说:“姑姑,我实在无心应付那些宫中的尔虞之事,你懂得我的心思,我只求宁静度过这几年的平静光阴,一舍,一灯,一卷,足矣。”

苏麻喇姑听怀袖此言,却轻轻摇着头道:“你还是没想明白,且不闻另一句‘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怀袖闻听,越发紧握苏麻喇姑的手道,急切道:“我本无心秀于此林,毋宁孤立于旷野!”

“呵!”苏麻喇姑着用手指着怀袖,轻笑道:“这傻丫头,你如今已拔节而出,如何再隐藏锋芒?难道如那战国时候的孙斌一样,装疯卖傻去不成?”

怀袖闻听此言怔愣住,一时想不出任何语言辩解,只得缓缓垂下眼帘,神情中露出平日从未有过的苍然疲惫。

苏麻喇姑看着她此时的模样,生起一阵怜惜心疼。

一只白枕鹤踱着闲步,缓缓靠近苏麻喇姑和怀袖所坐的回廊,大概是嗅到了苏麻喇姑手中鱼饼的香气,围绕着两人不肯离去。

苏麻喇姑掰下一块鱼饼在摊开在手心,向鸟儿伸过去,那白枕鹤赶忙走过来就这苏麻喇姑的手安静悠闲地取食鱼饼。喂完了手中的鱼饼,在白枕鹤头顶轻轻抚摸,那鸟儿也不躲闪,似早已习以为常。

“你瞧,此时此地,这鸟儿与我们相处如此融洽,难道它生来便是如此么?”苏麻喇姑含笑问怀袖。

怀袖回身看着那只雪白的鸟儿,伸手触摸着它身上丰满光洁的翎羽,那鸟儿仍旧围绕在两人周围闲庭信步,仿佛它生就如此与人为伴一般。

缓缓站起身,怀袖脸上又牵出平日的新月浅笑说:“姑姑,月牙公主此刻应已梳洗完了,我也该先回去了,改日换个时辰再来看老祖宗。”

苏麻喇姑点头起身,却并未相送,看着怀袖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边,忍不住喃喃自语:“虽然你无意苦争春,只因你如此的好,怎么遮掩也是藏不住的,终归会被推至耀眼的位置,一任群芳嫉!”

怀袖刚回到滴雨轩便瞧见院落中侍立着许多宫女太监,不等走至近前,怀袖已了然,这是康熙的仪仗。

住在滴雨轩的这些日子,这样的阵仗怀袖经常见到,已经不足为奇,刚走至近前便看见李德全侍立在门边,怀袖先上前行了一礼。

李德全赶忙还礼道:“怀姑娘回来了,刚才万岁爷还问起姑娘呢,可巧您就回来了。”

怀袖浅笑说:“我清早给太皇太后送经文去了,万岁爷此时来可有事?”

李德全摇了摇头说:“没别的事,路过来看看月牙公主的学业有无长进,刚才还听见夸赞呢,姑娘费心啦。”

怀袖淡淡一笑说:“既然如此,我就先回避吧。”

“姑娘且慢,刚才皇上说了,叫姑娘回来就进去呢,您等着,我这就传进去。”说罢,怀袖还来不及阻拦,李德全已经传了进去。

只听里面传来康熙的声音:“传。”

李德全笑嘻嘻给怀袖撩开珠帘道:“姑娘请吧。”

怀袖无奈,只得向月牙的书房内走了进去。

刚进入屋内,就听坐在斜侧软榻上的康熙笑道:“快来看看你的宝贝徒弟,正跟我破皮耍赖呢!”

怀袖还没来得及行礼,月牙已经跑过来,挽住胳膊将怀袖拉了过去,嘟着唇道:“皇叔父赖皮,趁着师父不在欺负我,看我师父回来杀你个片甲不留!”说罢,将怀袖强按坐在康熙对面的位置上。

怀袖想起身,却被月牙按住肩膀。月牙调皮地伏在怀袖肩头说:“师父先跟皇叔父杀一局,我去给你沏盏茶来解解渴。”说话间还对怀袖眨巴几下眼,一溜烟儿跑出门去了。

怀袖来不及说话,此时房内已只剩下她与对面端坐的康熙,怀袖总不好将康熙独自晾在这儿,只得无奈陪着。

康熙仍旧如往常一般从容浅笑,手捻一子置于黄檀木刻的棋盘上,抬眼看怀袖,见她只坐着,垂了眼帘,面色或是因天气的缘故,或是因方才赶路的缘故,鼻尖渗出一层薄汗,面染微霞,兰气微喘,越显得柔美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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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满族索罗杆的秘密

关于第八章少女入宫,里面提到的

“索罗杆”祭天是这样滴:《满洲实录》载:三仙女在布勒瑚里沐浴,神鹊衔一朱果放在仙女佛库伦衣上,佛库伦吃了之后就怀孕生下了爱新觉罗的祖先布库里雍顺。

布库里雍顺领导爱新觉罗家族许多年后,他们的子孙开始变得暴虐无道,在某一年的六月间,部众群起暴动,攻破了鄂朵里城,追杀布库里雍顺的子孙,全族中只有一个叫范嗏的小男孩逃了出来。

当他逃到旷野时,追兵已经赶来,在危难之际,突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范嗏的头上,追兵误认为乌鸦下是一颗枯树,便收兵回去了。

从这以后,爱新觉罗家族就奉乌鸦为祖,从不加害,并留下了立杆子,供碎肉,请乌鸦享用的习俗。

(对满族人而言,乌鸦和喜鹊属于同类)欢迎喜欢探秘,历史的盆友讨论拍砖!

满族索罗杆的秘密

关于第八章少女入宫,里面提到的

“索罗杆”祭天是这样滴:《满洲实录》载:三仙女在布勒瑚里沐浴,神鹊衔一朱果放在仙女佛库伦衣上,佛库伦吃了之后就怀孕生下了爱新觉罗的祖先布库里雍顺。

布库里雍顺领导爱新觉罗家族许多年后,他们的子孙开始变得暴虐无道,在某一年的六月间,部众群起暴动,攻破了鄂朵里城,追杀布库里雍顺的子孙,全族中只有一个叫范嗏的小男孩逃了出来。

当他逃到旷野时,追兵已经赶来,在危难之际,突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范嗏的头上,追兵误认为乌鸦下是一颗枯树,便收兵回去了。

从这以后,爱新觉罗家族就奉乌鸦为祖,从不加害,并留下了立杆子,供碎肉,请乌鸦享用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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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榆钱饺子(加更3)

怀袖微怔,抬眼看入康熙温和略带浅笑的眼眸中,略犹豫着将手放入康熙的掌心里。

康熙的手很温暖宽厚,只轻轻牵住怀袖纤柔的手,只是将她扶下船,便松开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采莲蓬,想吃叫宫人去摘些来便是,省得招惹暑热。”康熙瞧了眼怀袖手里拎的竹篮,和声说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湖上玩玩儿,荷叶高,晒不着的。”月牙笑着回道。

康熙转过身,对走在身后的怀袖说:“前儿我去给老祖宗请安,在那喝了碗莲子羹,老祖宗说是你特地趁着天不亮摘了送过去的新嫩莲子仁,夸了你好些话。”

怀袖微颔首浅笑:“老祖宗素日待我极好,一篮莲子算不得什么,原本就是这皇家园林里生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不值得提。”

“纵使借花献佛,也需有这份细腻心思才行。”康熙紧跟着说道。

怀袖浅然一笑,问道:“万岁爷去瞧老祖宗的腿疾可好些?前日我去时老祖宗还睡着,没能见着。”

“这些时候好多了,还说叫月牙和你常过去说话解闷儿呢。”康熙笑道。

“老祖宗病了?我都不知dào

,赶明儿我也要去请安。”月牙闻听赶忙说道。

康熙却伸出一根手,在月牙的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调侃道:“你这白眼儿狼,老祖宗白疼你一场,也不惦记常过去瞧瞧!”

月牙却嘟着俏唇道:“我才没忘呢,只不过这几天忙着要紧事儿,等忙完这些时候,我要送老祖宗一份大礼呢。”说罢,月牙神mì

兮兮地向怀袖眨巴几下眼。

康熙听见这话,看了眼怀袖,笑问月牙:“什么好事还藏着掖着,说出来让朕也欢喜一回。”

月牙绕个圈,转到怀袖身旁,伸手挽住怀袖的胳膊说:“这是我和师父的秘密,自然不能跟你讲!”

康熙笑指着月牙道:“这妮子越发地骄纵坏了!”

闲聊中不觉已经走入滴雨轩的院落,康熙抬头看了看当空的艳阳,说道:“朕就不进去了,还有些折子要看。”

月牙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神色,问道:“皇叔父来我这儿,就为逛一圈儿么?进屋喝会子茶,让我师父给您亲手沏泡。”说着将怀袖向前一推。

怀袖扭头嗔了月牙一眼,月牙却嬉笑着朝怀袖吐舌头。

康熙看了怀袖一眼说:“昨日京城送来了一些榆钱儿,朕叫人做了些榆钱馅饺子,想起你喜欢吃这个,出来散散心,也顺便给你带过来一些。”

月牙听了忍不住蹦跳起来,搂住康熙的手臂说:“哇!皇叔父最好了,每次来都带点心,这榆钱饺子我直念叨了一年,还想着好不容易到了春末,咱们又来这儿,以为今年又吃不着了呢,没想道还是给盼到啦,哈哈,看来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最后这句把康熙和怀袖都逗笑了,连旁边的李德全都忍不住掩嘴闷着笑。

康熙笑道:“朕说你怎么功课总不见长进,敢情功夫全下在这吃上了。你好歹也是堂堂公主,再过几年朕都要给你择额驸了,这话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月牙却俏脸一扬,不以为然道:“哼,那姓孔的老夫子还说什么:食色性也,我如今就惦记着一个‘食’已经够好伺候的了!”

这话说的越发连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笑起来,康熙无奈摇头,摆了摆手道:“朕不跟你在这儿磨牙了。”

说罢,回头看怀袖,见她也笑的面带绯霞色,只是因为天气热,鬓边渗出浅浅的细汗。

康熙温和道:“天热,别在日头下晒着,想去湖里游玩赏荷,朕改日叫人放画舫进去。”说罢,径自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回清宁宫去了。

月牙拉着怀袖的手,迫不及待地进屋,连手也顾不得净,掀开笼屉盖子,捏起一个饺子塞进口中,津津有味嚼起来。

怀袖见总共三笼饺子,不知用什么和的面,那饺子皮儿呈淡粉色,薄的几乎透明,里面翡翠一样的饺子馅隐隐可见,饺子做成元宝样式,一应捏着精细的花边儿,精致可爱。

月牙忙着叫人上了两套碗碟,酱汁是已经调配好送来的。

“我不饿,你自己用吧。”怀袖瞧着月牙馋嘴猫儿似得样,怜爱地将饺子全退至她跟前说道。

“这么多呢,我一个人那儿吃的完?再说了,我这也是沾你的光,你瞧这分量就知dào

是送来给咱俩的。快吃,快吃,这个趁热的才好吃!”月牙说话儿间,四五个饺子已经下了肚。

怀袖推让不过,也夹起一个送入口中。新鲜的榆钱儿有天然的青嫩甜香,中间添加了虾仁丁和切的几乎成沫的鹌鹑肉,鲜香酥嫩,爽口却又不油腻,正适合夏天做点心食用。

喂饱了馋虫的月牙,此时才顾得上说话。口里含着半个没咽下去的饺子说:“我今年可真是幸运,跟师父住在一起,什么好吃的都能捞着份。”

怀袖却不以为然,放下象牙筷子道:“你是万岁爷的亲侄女,他疼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这么没良心的话,万岁天听见要伤心的!”

月牙却连连摇头:“皇叔父疼我的确不假,但他可是皇上,每天那么多人等着见他,山一样的奏折等着他画圈儿,他哪有心思给我送饺子,都是因为我这里有他惦记的人儿。”说到最后,月牙故yì

拉长尾音,斜睨着怀袖狡笑。

怀袖却只静静坐着,渐渐呡起薄唇,沉默不语。

***皇上说的话是金口玉言,一个字儿落在地上就是一颗金豆子,叫人不敢不忙不迭地办的妥妥贴贴。

康熙说了放画舫下湖后没几日,滴雨轩对面的湖上果然放入了一只精致绝伦的二层画舫,且早有李德全亲自来传了话,说后日登船赏荷花。

翌日,净日长空下浮光跃金,漫湖银鳞,康熙遣了常宁与容若二人相陪,其余除月牙与怀袖外便没再召后宫其他妃嫔。

第162章 名琴绕梁(加更4)

月牙虽贵为公主,平日身旁无非只一群宫女太监们相陪,这些人中多畏惧公主身份,不敢过于亲近,若稍有越矩,便有教养嬷嬷提点约束。

月牙毕竟是女儿家,管教约束自然比贝子贝勒们严格许多,像这样尽兴游玩儿,一年只屈指可数的几次,因此月牙显得格外兴奋,前一日便揪着怀袖挑选衣裳,次日早早起来梳洗打扮。

康熙,长宁和容若三人,趁清晨时分天气凉爽,迤逦行至湖畔,见怀袖与月牙已等在画舫旁。

月牙先迎上去给康熙行礼,怀袖跟随着也同样一一行礼毕。

康熙打量两人装扮,只见月牙身上穿着一件橘粉色贡锦杏花天影印花旗装,精致的两把头一面是玲珑珠翠的花簪子,另一边斜插了两朵新款的堆锦宫花,娇俏艳丽。

又望向怀袖,却只着了一件淡青色的荷塘春色舒袖薄衫,下身的淡蓝色宽摆水裙上绘着淡淡的如意纹,头上只点缀了一根雕琢成枫叶状的翡翠簪子,旁侧一只精巧的碧玺珠步摇,淡然清雅。

康熙浅笑道:“你们俩这是浓妆淡抹,两相宜呀。”不过心里,却对怀袖的清雅装扮更觉入目几分。

月牙得了夸奖,喜滋滋挽住康熙的手臂,众宫女太监簇拥着几人往画舫中走。

常宁黑豆眼儿眯缝着,看着月牙调侃道:“不过是出来泛舟游玩,又不是给你选驸马,打扮这么漂亮又没人瞧你!”

月牙嘴上从来不让人,听见常宁此言,当即回身便驳:“就算没人看我,只看看眼前这几个人也知dào

不是给你看的。”

常宁看了看身旁潇洒飘逸的康熙和容若,翻月牙一记白眼,低斥:“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哪壶不开你专拣哪壶提!”

康熙和容若都笑起来,连怀袖也忍不住掩唇而笑。

“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望着眼前精致如画的画舫,怀袖心中忍不住默念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真zhèng

的画舫,以前曾在书中看见过奂美的描画,也曾在旁人从江南带来送给外祖母的团扇上见过,如今居然身临其中,便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精致舟船上的布置。

雨过天青的幔帐悬在镂空浮雕的花梨隔扇周围,随着徐徐清风飘曳,船腹设着可围坐六人的紫檀的长桌,四周的黄檀木围栏中间着琢刻了葡萄蝙蝠吉祥图案。

旁侧一架黄岩玉雕的屏风隔出一个小的间隔,间隔内摆放红泥茶炉,是宫女太监煮水烹茶的地方。

另一侧的船尾比船头稍宽,分别安置着琴架和棋桌。

怀袖缓步走至船尾,不禁被一物件吸引住目光无法移开。

琴架上摆放的那只七弦古琴,通身泛着黑褐色,暗雅润泽,琴身中间若隐若现有小蛇腹断纹,雪白的琴弦莹莹凝出淡青色的光,长方形的凤池如浑然天成,不见任何人工雕琢痕迹,翠白的玉足,如珠立于团花锦缎上。

古琴整体看去静置低调,但每一个细节处却皆显出华贵高洁的气质。

康熙原本和月牙观赏荷塘碧色,却见怀袖静立船尾一动不动,走过去看,才发xiàn

她原来是盯着那只琴瞧,康熙含笑问道:“喜欢这只琴吗?”

怀袖被突然的询问牵回思绪,素脸微红轻轻摇头:“奴婢怎敢窥视御用之物,只觉得这琴好生精巧。”

康熙闻听笑道:“琴筝箜篌这类物器最是与人通性灵之物,它可不认得什么贵贱尊卑,它只认弹奏之人的技艺高下!”

此时常宁,容若闻言都走了过来,容若看见那只琴,也是微微一愣,常宁却走过去绕着琴架走两圈,笑看向怀袖说:“怀丫头可真是慧眼识真金,你能猜出这琴名叫什么我便服你。”

康熙听见常宁如此问,也饶有兴致地望向怀袖。

怀袖走至琴旁,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润泽丰莹的琴身,口中喃喃低语:“此非桐木与杉木相合而制,故绝不是绿绮……”略想了片刻,抬头望着康熙问:“我能弹一下么?”

康熙含笑点头默许,听说怀袖要弹琴,连不懂音律的月牙也赶紧凑过来瞧热闹。

怀袖手指刚拨弄了一下琴弦,一串如玉珠坠盘的清脆声滴落入耳,怀袖心中一诧,已想起一架名琴,却并不确定。

又弹了几下,略带犹疑低声说:“此琴声色婉转空灵,如空山中垂落的溪流一般潺潺袅袅,且余音悠长不绝,难道是……绕梁?”

怀袖此言一出,康熙与常宁当即面露诧色,容若也是心中暗自惊讶,却始终低垂了眼帘,康熙与常宁几乎同声哂叹。

唯独什么都不明白的月牙满眼懵懂,挨个瞅了一圈,推开三个挡在身前的男人,走到怀袖身旁:“师父,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瞧他们个个都跟丢了魂儿似得。”

怀袖此时尚不知自己是否猜中,传说中十大名琴之一的绕梁她也未见过,只因幼年学琴时,曾听教授琴技的师傅说过这些琴名儿,她心生好奇,便私下在众多相关古籍中查找,因而看过许多对其外形以及音色详尽介shào

的书籍。

刚才弹奏时觉音质与书中描述极其相近,却不敢确定。

怀袖抬起眼帘看向常宁道:“奴婢见识浅薄,胡乱猜测,还望王爷不吝赐教。”

常宁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康熙,只见康熙面带和色,目光只凝注向怀袖。

常宁忍不住笑道:“哎呦!你若还说见识浅薄,那本王爷简直就是陋巷白丁啦,恭喜怀袖姑娘,你猜中了,你面前这只正是赫赫有名的‘绕梁’!”

怀袖闻听不禁心中激动,忍不住伸手再次轻抚琴弦,可刚拨弄一下,转而停了手看向常宁,面带莫名道:“古籍中记载的绕梁,不是被楚庄王毁了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个……”常宁被怀袖问的一时打不上来,回头转而将目光投向容若求援。

怀袖的目光越过常宁,自然而然落在容若脸上。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又称

“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满族索罗杆的秘密

关于第八章少女入宫,里面提到的

“索罗杆”祭天是这样滴:《满洲实录》载:三仙女在布勒瑚里沐浴,神鹊衔一朱果放在仙女佛库伦衣上,佛库伦吃了之后就怀孕生下了爱新觉罗的祖先布库里雍顺。

布库里雍顺领导爱新觉罗家族许多年后,他们的子孙开始变得暴虐无道,在某一年的六月间,部众群起暴动,攻破了鄂朵里城,追杀布库里雍顺的子孙,全族中只有一个叫范嗏的小男孩逃了出来。

当他逃到旷野时,追兵已经赶来,在危难之际,突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范嗏的头上,追兵误认为乌鸦下是一颗枯树,便收兵回去了。

从这以后,爱新觉罗家族就奉乌鸦为祖,从不加害,并留下了立杆子,供碎肉,请乌鸦享用的习俗。

(对满族人而言,乌鸦和喜鹊属于同类)欢迎喜欢探秘,历史的盆友讨论拍砖!

第165章 骤雨跌宕

只可惜那老太监不识李德全眼里的意思,又见皇上如此开心,竟越发胆大起来说:“万岁爷若喜欢这屁一类的笑话,奴才这儿还好些呢。”

李德全闻听此言,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康熙此时笑过了劲儿,听见那老太监如此说,不觉渐沉下颜色说道:“你当这些是好话?亏得你混到乾清宫里当差,居然还在朕的眼皮子下面。”

康熙说罢,甩了甩袖子,对身后的李德全说:“这奴才出言有辱圣听,不适宜在乾清宫当差,远远的另派个地儿吧。”

李德全赶忙躬身说道:“嗻,奴才回去就办。”说罢走到那老太监面前说:“还不赶紧谢恩!”

那老太监虽然不明所以,但李德全让谢恩也不敢怠慢,赶忙磕过头,被李德全带走了。剩下那小裤子,康熙可怜其年龄尚小,便配去了御书房。

“说笑了这些时候,朕也有些饿了,咱们用膳去吧。”说罢,几人纷纷上了楼。

怀袖因身份悬殊,正想回避,康熙特命她与容若等同桌用膳,五人一时全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略小些,中间摆着花梨木长桌,这一层主要用以聚宴饮酒,一旁也放了只红泥炉,专门为温酒之用。

康熙,容若,常宁三人只浅酌了几杯,怀袖和月牙是女眷,因而并未饮酒,用过了膳,几人又复回至头一层,宫女换上新茶来。

容若陪侍康熙闲叙诗文以解午间困乏,怀袖与月牙坐在旁侧聆听,唯独常宁闲不住手脚,从屏风上取下一支白玉箫在手中把玩。

夏日的天,真如常言孩童的脸一般易变无常,毫无征兆。

不多时,东面一团浓云已压上来,眼见着成了雨势,李德全担心疾风骤雨,乘舟不安全便请示康熙掉头回转,经康熙应允,船头即刻拨转向来时的方向回返。

不多时,点滴雨珠儿砸落下来,豆子大的雨点子打在船棚上发出噼啪清脆的声音,转瞬间,刚才水天相接的一片湛蓝顷刻灰蒙蒙馄饨一片。

画舫被风吹得船身略微有些摇摆,风撩起纱幔吹散在船外,月牙有些害pà

,且因船身摇晃使得月牙开始有些晕船,有宫女端来痰盂侍于身侧。

怀袖面色仍如平常,虽然是第一次乘船,更是第一次在水上遇见这般大雨滂沱,却也未见惊惧之色。

船身摇晃剧烈时,怀袖用手扶着栏杆,点滴雨星飘洒在脸颊上,她反而觉得一丝难得的清凉惬意,目光瞭向迷蒙的湖面,天地间仿若悬起一道珠帘,在怀袖眼中竟有种异样的凄美。

康熙反而喜欢这样驰骋与风浪之中,始终兴致盎然,站在船头欣赏雨中平湖。

而此刻的容若,就站在怀袖身后,船身飘摇之际,容若很想上前挽扶着怀袖,见她单薄的身子倚在船边的栏杆侧,随着船轻轻摇摆,似被风吹拂在水中央的一叶浮萍。

容若心中早已泛起无限的怜惜,此刻却只能隐在眼底,化为她身后两束炽热的目光,静静凝视。

月牙终于忍不住开始呕吐,众侍女慌乱伺候,取了茶水却怎么也无法压住,怀袖见状,从桌上拿起一颗杨梅让月牙张口将其含在舌头下面。

“不行,呕得厉害,含不进去!”月牙使劲摇头,一张小脸儿憋得煞白。

“酸食可化痰止呕,你试一试,不要咽下,只含压在舌下。”怀袖将梅子伸至月牙嘴边,月牙却扔使劲摇头推拒。

“你且按你师父说的试试,尚若管用也不用这么受罪了。”康熙也忍不住劝慰道,眼见着为月牙担心,剑眉微微蹙起。

月牙无奈,只得将口张开,怀袖赶忙将梅子放入她口中。

月牙含了梅子,顿觉口中一阵酸味冲入咽喉,鼻腔内跟着一酸,眼中竟逼出两汪眼泪来,胃里翻呕之感却是缓解好些,斜靠在宫女怀内休息养神,众人见其止了呕,也都宽心下来。

此时,雨势比方才减了些,众人闲坐船上正有些无趣。

常宁用手指敲了敲玉箫眨巴着一对黑豆眼儿笑道:“我知容大人一向通晓音律,唱与顾大人,张大人等摆弄箜篌管乐,上午听闻怀姑娘对绕梁琴的一番释解也是大开眼界,我想你二人一定对音律都有些造诣,不如合奏一曲,以了解此时闲闷岂不很好?”

康熙听见常宁的提议,也连连点头。

容若见康熙兴致很好便不好再推辞,回头看怀袖,却见怀袖并无半分推辞之意,径自走向琴台,轻挽水袖,略略调制了琴弦,举目望向容若。

“不知容大人擅长什么曲子?奴婢不才,还望容大人切莫见笑。”

怀袖目中含笑,话语间隐隐透出一丝生疏,虽然简单区区几个字,却撩拨得容若心中一阵拧痛,她果然与自己怄气。

就在容若怔愣时,常宁已将玉箫放在容若手中,笑道:“你二人才子才女就不要谦让推却了,我们可等着急呢!”

月牙此时已缓过神来,见怀袖要抚琴立kè

来了精神,又见容若拘泥,便说道:“师父别管容大人,你爱弹奏什么曲儿只管弹你的!”说罢,斜睨了容若一眼。

月牙虽然没细问怀袖,但自从那日容若与康熙一同离去,怀袖便闷闷不悦数日,便猜到是因他而起。

她素来性情直热,对怀袖又更兼几分疼惜,便对容若心生芥蒂,一直想寻机会用话点他,却始终没寻到,此时刚巧发作出来。

容若微微皱眉莫名看了看月牙公主,目光又转向怀袖。

康熙不明缘由,因容若是身侧爱臣,不自觉有些袒护,月牙说话失礼处便投过去目光加以制止。

唯有常宁斜靠在椅背上,呡了唇目光在怀袖,容若,月牙三人之间流连,弯起那对黑豆小眼儿,翘着两撇八字小胡儿讪讪地笑着。

怀袖舒手轻轻撩拨着琴弦,银丝般的细弦微微颤动,琴瑟清脆如珠落玉盘,葱玉般的指尖下缓缓流淌而出音律婉转,恰如滴落在荷叶上的雨滴,或急或缓,牵绕着人的思绪,不觉流连在婉转音律之中。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

PS:第十八章,关于孟兰节的小典故:又称

“七月节”

“中元节”或

“盂兰盆会",为三大鬼节之一。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中元"之名起于北魏,有些地方俗称"鬼节"、"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放灯之习俗就是为了让鬼魂可以托生。同时依照佛家的说法,阴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

“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众生,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孝亲节)。

所以孟兰节这天,一死一生,既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又让人谨记父母的恩德。

第167章 醍醐灌顶(加更1)

送康熙回宫,容若与常宁闲步出清宁宫秋水阁,小安子远远地将马牵过来,常宁的随身侍卫也一同过来,二人翻身上马,侍卫仆从随在身后。

容若坐在马上,一声不经意地轻叹引来常宁一阵促狭低笑。

“你笑什么?”容若不解,私下他与常宁的关系早已越距,不讲皇亲国戚,有话便直截了当问出口。

“你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那一首词给了她。”常宁黑豆小眼眼睛眨巴两下,看着容若悠然说道。

常宁不提此事还好,提起来容若越发眉心深锁,按压不住心中烦扰道:“你是何等精明之人,就看不出皇上对怀儿……”

说到此,容若说不下去,也不必说下去,以常宁的精明,或许在他之前就已经知晓了。

常宁却伸出一根指头点着容若说:“你可真是当事中人,方寸皆乱!”

容若闻听常宁此言似话里有话,轻磕一下马镫趋近问道:“此言何意?还请明示!”

常宁摇头慨叹:“我要是怀姑娘,早不理你了,亏得她今日还给你留着一份薄面。”说完,转过脸看看容若,见他仍是满脸的不解。

常宁抬眼看去,浓荫迎地处已到了他所居的归雁阁。

“走吧,到我的舍下浅酌几杯如何,今晚正是把盏临风的好天气呢!”常宁浅笑相约。

容若原本也无心歇息,便催马与常宁并辔进入归雁阁中。常宁命小厨房略准bèi

几个下酒菜,温了一壶酒设了薄席在雁落亭内。

雁落亭原本是一处水榭,八面做了镂空雕花的木窗,全部打开窗扇便如亭子般通透因此便取了亭的名字,因今夜夜风微骤,只开了临湖的四扇,只见墨色的湖边柳丝曳曳,湖面上荷叶摆摆,虽然夜风飒飒清萧却也别有一番韵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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