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太子妃 - xp1024.com
《将门太子妃》


楔子 崖断情绝(1)

长平三年的春日。

熙熙攘攘的帝都大街,两旁的店家门上斜插着五颜六色的招幡,笼罩在明亮的日光里,映照出帝都城的一派繁华景象。

面对眼前琳琅满目的物品,行人们走走停停,询询问问,讨价还价。忽然,一阵飞扬的尘土卷着马蹄“嘚嘚”的声音响彻在青石铺就的路上,那些弯腰看东西的行人们来不及转身探看,便听得有人在高喊:“躲开!躲开!”

他们本能地躲开身后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却没能看清楚究竟是何物扰民。唯有面朝前方的小贩,有的正好瞧得仔细,看清楚那马蹄声的主人竟是一匹通体泛着金黄色泽的高头大马。

“汗血宝马!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有人惊呼起来,有人却愣愣地望着马儿消失的方向。如果没看错的话,马上坐着的是两名女子,虽然没能瞧得仔细清楚,但前方那名女子的绝代容姿伴随着日光映入他的眼里。

还没有人回过神的时候,又是一阵马蹄声。

一群身着青色宫卫军服饰的士兵簇拥着一袭明黄色袍子的男子从这条青石板上疾驰而过。

他奔驰得虽快,却不及前面的汗血宝马,又或许他是刻意放慢了脚步,以便于街道两旁的百姓都能瞧见自己。

两条金色飞龙腾云驾雾地围盘旋在金丝冠的两侧,中间镶嵌着血红色的宝石,润白的玉簪将金丝冠固定在黑亮的发髻上。梳得极为整洁的发髻之下,是一张如玉般的容颜,灿烂若星的眸子,淡然地朝街边某个瞧他瞧得痴呆的女子微微一笑,刹那间便如漫天花开飞落,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身侧。

面对他若有似无的注视,女子有些羞涩,默然地垂下头,也恰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明黄色袍子上。白玉龙,爪爪锋利,在祥云里若隐若现。她纵使是个普通小民,也明白那衣袍上的含义,普天之下有且只有一人才能穿上那等图案的袍子。

“吾皇……”

她吓得双膝弯曲,直直地跪在地上,口中的话语还没唤出便被飞扬的尘土所湮灭。

那位应该在深宫里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在此时出宫?又怎么会匆匆从帝都的大街上扬长而去?

在她的疑惑里,那一队骑早已驰出了帝都城,朝人迹罕至的东吾山而去。

花开得正好。

杜云锦站在桃花林的边缘处,在她的眼前,是一片灿烂若阳的桃花林。

世人很少有知dào

,偏僻的东吾山上竟然会有此等不输仙境的美景。微风轻轻拂过,粉色的花瓣就随之在空中打旋起舞,堪比宫廷里精心挑选出来的舞姬。

看着这样的美景,杜云锦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被她钳制在身前的梁乃心顿时鄙夷地回头瞄过她一眼,冷冷地警告:“杜云锦,你若是此时还不放开我,阿瑀必定不会让你好过!”

阿瑀……

那个名字,真好听啊。

不久之前,她也曾这样唤过一个人。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截已被泥土与灰尘染黑的粗布裙角上,那一部分特别的脏,还带着血腥的味道。

“杜云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梁乃心的话还没有说完,架在她脖子上的锋利匕首就毫不留情地往里逼了些,娇嫩白皙的肌肤上随即渗出红色的血珠。

“梁乃心,你大概忘记了我杜云锦是什么人!”她的话语轻轻地,落在梁乃心的耳侧,却足以让梁乃心瞬间僵直了身子。

“放开她。”

悠悠地,淡然地,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楔子 崖断情绝(2)

杜云锦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匹马上器宇轩昂的男子。他还是那样,和景初八年初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那时候的他,眉宇间多了一份傲然,少了一丝冷漠,他居高临下地说道:“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放开她,兴许朕还会留你一条贱命。”

再度开口,她记忆里的少年随着光晕消失在空中,她所要面对的仍旧是这个用冷漠目光看向她的男子。

她没有求饶,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缓缓地将匕首又朝里推了一些。梁乃心颈上的血珠顿时就连成一线,慢慢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她月华锦的胸襟。

“你!”

男子眼里终于没有了淡然,暴戾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再也没有客气,架开马鞍上的长弓,箭头的方向直指向挟持梁乃心的杜云锦。

“乃心已有朕的骨肉。”

他没有射出那支箭,但杜云锦的心却重重地挨了一箭。她看向身前的梁乃心,在那双娇弱的手护下的腹部,竟然孕育着一个婴孩,一个属于梁乃心和他的婴孩。她再看向自己身上的那截脏乱的裙子,不由得大笑起来。

“梁乃心有你的孩子,那么我呢?我的孩子呢?”

她轻声地问,比他更加淡然。

男子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惊讶地看向梁乃心身后的杜云锦,她也有孩子?会是谁的孩子?那个孩子此刻又在什么地方?

男子手里的弓箭缓缓地落了下去,眼里也多了一抹犹疑。

他在动摇。

知他甚多的梁乃心已从那一微弱的变化中就瞧出了其中的含义,不过她绝对不可能让他有任何动摇的机会。她的脚悄然朝后一退,颈上的血痕更深,而她此刻捂住腹部,神情扭曲。

“陛下,娘娘怕是不好。”跟在男子身后的宫卫军里有人瞧见梁乃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悄悄地出声提醒着他。

男子的目光从杜云锦身上转到梁乃心身上,又从梁乃心身上看向杜云锦,重新张开手里的长弓。

“杜云锦,你若是现在放开乃心,朕答yīng

你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哈哈哈,我要那些活命的机会做什么?”杜云锦没有因他这句话服软,反而笑得凄厉:“杜家军毁了,我爹死了,我的孩子也没了,我还要那些活命的机会做什么?”

孩子……

听到她再次提及这个话题,男子的神色再次松动,但这次手里的弓却没有被收起,仍旧瞄准杜云锦。

杜云锦冷冷地看向男子,似乎没有感觉到周围浓重的杀机。她只是浅浅地笑了笑,看着满眼的桃花,轻声念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萧瑀,我今日就让你也尝尝失去最在乎之人的心痛感觉!”

她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地迟疑,梁乃心颈上的血迹渗出得更多,滴滴落在胸前,染红了萧瑀的双眼。

箭呼啸而过,越过梁乃心,正中杜云锦的胸口。

她望着胸前的这支翎羽箭,再看向被萧瑀及时拥入怀中的梁乃心,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在意的,始终都不是她。翎羽箭带来的巨大冲力,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推后几步,似她眼前飞舞的花瓣飘落身后的山崖。

东吾山的桃花林,原本就是开在一处悬崖旁的。

“萧瑀,欠你的俱已还清,可你欠我的又什么时候归还?”

这声音,随着风,从山崖下悬落而回,在桃花林中响了又响。

第一回 觐见皇后(1)

景初十七年。

庄严华丽的栖梧宫正殿里,铜制的仿真仙鹤正悠然地吐出团团白雾,袅袅地升起后被侍女轻摇着羽扇一圈又一圈地打散。

安静,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被清楚地听见般。

杜云锦将头埋得很低,整个身子蜷缩地跪在牡丹团纹的地毯上,不敢言语亦不敢移动半分。她跪在这里已经不知dào

有多久了,她只知dào

那道一直都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目光让她的手心里集满冷汗。

她不是帝都里养在深闺的名门小姐,她是跟着父亲在边疆军营里长大的,自幼就自由随意惯了。但此时此刻她却不敢冒然动弹,皆因她知dào

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那个在牡丹团纹地毯尽头的高位上端坐的人,只能仰望,只能恐惧,不能随意接近。

这样的别扭确实不如边疆的月牙城,在那里人人都知dào

她是振威将军杜博承的女儿,是随父出征亲自取了犬戎首领头颅的骁勇女将,她有一路传承杜家的枪法令人闻风丧胆。换句话说,她在月牙城就是个女霸王,只有别人不敢惹她的份,哪里像帝都城的压抑!

月牙城有明亮蔚蓝的天空,而帝都只有黑压压的乌云,阴沉地让人的心也无法活跃起来。

她才回京短短数日,却已是栽了好几个大跟头。帝都城内波涛暗涌的勾心斗角,总归是防不胜防。那些人明面上是笑着,转过身却是不屑与鄙夷,龌蹉的设计。

如果不是因为他……

想起记忆里的那个耀眼少年,她悄悄地咧嘴笑了笑。没有娇弱惊人的美丽,却自有一番真心的美好。

与他相识的场面在她九年的记忆里反复地出现,每一幕每一个细节,她都反复地想,清楚地记着,不让自己有丝毫的遗漏。那年的帝都似乎不如今年的阴沉,虽比不上月牙城的透彻也蓝得浅淡。白色马上的少年被逆光笼罩,傲慢地俯视着摔在草地上的少女,挑衅地说道:“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那一年,他十四正是年少轻狂的岁月,虽不得父亲的溺爱,却是在万人敬仰中长大的孩子。而她,顶着将门虎女的身份,在过分华美的他面前,像是颗青涩的桃子。

听到他的挑衅,她撇撇嘴随即回道:“不过就是我小你几岁,力qì

不如你而已,待我长大你这般大时,定不会只将你挑下马这般简单!”

她的回话张扬且没有礼数,他身后跟随的内侍抢先训斥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将军女儿,怎么可这样同太子殿下说话!”

“你又是什么东西,没根的烂泥也配得上训斥本姑娘!”她向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又仗着父亲和长辈的疼爱骄横惯了,丝毫没有将眼前的内侍放进眼里。

“你!”内侍被她当着众人的面骂到痛处,又思虑还在主子跟前无法上前扇几掌以泄心头之恨,只得涨红了脸朝主子眼巴巴地望去,期待主子能帮自己出气。

他是主子面前得脸的人,就算京中的普通官员也要给他几分脸面的,但她却未将眼前的危机看进眼里,指着内侍的鼻子就开骂:“你什么你,帝都里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吗?”

第一回 觐见皇后(2)

内侍动动嘴唇,想出口反驳却一时之间未曾想到合适的词语,被她得势步步逼退,最终回到太子的马后。

“殿下……”他刻意拖长了声音,委屈地望着马上的主子。打他的脸就是打他主子的脸,这点主子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且这位主子素来都十分护短,按往日的秉性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在外面吃亏。

未料到,马上的少年勒紧缰绳,忽然明晃晃地笑了笑。“倒是个厉害的丫头。”

这……内侍长大了忘记闭拢的嘴,主子这是转性了么,怎么会夸奖起外人来?

“现在知dào

我厉害了吧!”她掸掸身上衣裙所沾上的泥,很是得yì

地回了这句话:“日后你才会知dào

我真zhèng

的厉害!”

“哦?”少年嘴角的笑意更甚,好奇地问道:“真zhèng

的厉害是怎样?”

她嘟着嘴,叉着腰,也不知是从哪里学得市井泼妇模样,仍旧高昂着头冲少年嚷嚷道:“哼!等我长大把你挑下马的那日就要将你带回月牙城,讨你做我的夫君!这便是我真zhèng

的厉害!”

话音还未落下就引来一阵嘲笑之声,内侍又想上前训斥她,少年却朝他挥挥手,径自答道:“还真是厉害,那本殿就等着那日!”

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可曾知dào

,当年被他挑下马的丫头如今真的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回京来实现她的诺言。

在她陷入回忆发怔的当间,一双保养得当的玉手伸到她的眼前。她顺着看上去,映入眼帘的是金色凤凰盘旋的苏锦百丝裙,这样的质地,这样的图纹,普天之下仅一人可当用。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地看看你。”

似玉珠落入瓷盘般动听的声音随之传来,杜云锦慢慢地抬起头,那位果然和她想得一般,是个倾城的没人,纵使如今韶华已老,但仍旧能从容颜上寻找出旧日的惊艳。

当今皇后小陈氏,祖上曾在太祖皇帝建立新朝时出过大功劳,世代袭封护国公。在她之前陈家还出过一位皇后,乃是今上的发妻,谥号“寿贤”的大陈氏,当今太子的生母。可惜的是,那位顶着帝都第一美人成为太子妃的大陈氏却是个红颜薄命,十五年前就撒手西去。幸而今上痴情,思念亡妻,于大陈氏故去的次年纳大陈氏庶妹小陈氏入宫为妃。一年后,太子正式过继到这位姨母的膝下,而她亦靠此坐上了皇后的宝座,直至今日。

“杜小姐虽长自边疆,却也生的花容月貌。”

栖梧宫的大宫女碧文扶着小陈氏,在杜云锦身侧转过一圈后,才听到她淡淡地赞许道。她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很快地又消失了,就像平静水面上滴落的一滴水珠。

碧文并不是旁人,而是小陈氏的陪嫁丫鬟,也算得上是陈家人。太子萧瑀是故后所出,身上亦有一半的陈家血统,她就不得不挑剔一下杜家小姐的出身。

太子地位尊贵,太子妃亦然,哪朝哪代的太子妃不是出自名门望族,可这位杜家小姐算什么?不过是一个长年驻扎边疆的将军女儿,只有些军功罢了,论出身教养如何能配得上太子?

第一回 觐见皇后(3)

说到底,都怪灼华宫的那位,若不是她的百般阻扰,怎会让太子二十三才开始选妃!若不是她营造出太子地位不保的消息,怎会让京中名门闺秀都纷纷躲避不参与选妃!以至于如今别无选择,只来位杜家小姐!

碧文一边心中腹诽,一边抬头朝那位准太子妃打量而去,却见她仍旧怔怔望着小陈氏。边疆长大的野孩子还能指望她有何等的礼仪举止!

小陈氏倒是未计较杜云锦的肆意打量,她打量了一番就回到位置上,取了小宫女奉上的热茶,从容地品用起来。

其实杜云锦打量小陈氏并不是不知礼仪,而是在思量临走前晚,父亲的那一番叮嘱的话语。

“你若执意要去,为父也不阻拦于你,但宫中不比家中,京里不比此地,做事都须三思而后行。你虽聪慧,但性子却在月牙城都养野了,以后须收敛一些,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还有一句,你定要记牢,那便是离宫里那位陈皇后能有多远就有多远,不要沾惹上她!这点千万要谨记!”

她虽非帝都中长大,但胜在聪慧,事情一点即透。小陈氏以庶女身份稳居后位,必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且若她有幸成为太子妃,这位便是她的婆母,为何父亲一定要她远离此人呢?

“杜将军这些可还安好?”

“啊?”杜云锦刚想起父亲,小陈氏便提了出来,又是这般云淡风轻的口吻,似乎和父亲还是旧识。她不明中间缘由,只得先低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托娘娘的鸿福,父亲还好。”

“呵呵,说什么托本宫的鸿福,倒是本宫托了他的福气。”小陈氏将茶盏搁在碧文伸出的手里,掩着帕子轻声笑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话?杜云锦心思再剔透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愣愣地望着小陈氏,不知如何接话。

小陈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皓腕上的白玉浮雕佛珠串,柔声道:“杜家小姐莫要惊慌,本宫与你父本是旧识。太子自幼失母,虽本宫待他如亲子,但他始终有些不开怀,能有你这样的故人之女照顾,本宫甚感欣慰。况且你与太子也算得上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本宫也想圆了这次的婚事……”

她的话语声忽然停止,杜云锦却已经明白她未出口的后半句。要论出身,杜云锦并不是太子的良配,本朝太子妃皆出自书香世家,她不过一介武夫之女,何以母仪天下?要论相貌,她也仅中下之姿,配那位风华照人的太子实在是差距太远。皇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也实属正常。

她略微想一想,道理上也算是想得通,只是这心里委实有些憋屈。她辛辛苦苦地操练了那么久的武艺,随父出征,哪一样不是为的能成为他的妻子!

小陈氏看了眼她脸上明显的落寞,这才将话慢慢地说来:“杜将军亲自上本奏请,陛下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只要你与太子能夫妻恩爱,本宫和陛下这做父母的人便已是欣喜了。不过宫里毕竟是宫里,该有的规矩礼数传统等等皆不能废,也不是边疆小城可以比对的。若是杜小姐真心想成为太子妃的话,这身好武艺怕是再无用武之地了。”

第一回 觐见皇后(4)

小陈氏看了眼她脸上明显的落寞,这才将话慢慢地说来:“杜将军亲自上本奏请,陛下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只要你与太子能夫妻恩爱,本宫和陛下这做父母的人便已是欣喜了。不过宫里毕竟是宫里,该有的规矩礼数传统等等皆不能废,也不是边疆小城可以比对的。若是杜小姐真心想成为太子妃的话,这身好武艺怕是再无用武之地了。”

碧文暗自松了口气,这等鲁莽不知礼数的女子怎么可能当上太子妃!就算今上不怎么疼爱太子,也断不可能敷衍一个如此的女子为太子正妻!

与碧文不同,杜云锦却不觉得小陈氏这番话的意思是拒绝,反而是种商量,就像往常在边界上看见过的犬戎人和月牙城人以物换物时口吻。换个方向思考,小陈氏就是在暗示她,她和太子的婚事有戏,只是要她付出些什么东西而已。

她眼神流转,再未见一丝的落寞。小陈氏知dào

她是将自己的话听仔细了,便侧过身朝碧文轻声耳语了一番。碧文先是错愕不平,尔后又悄然地掩了任何的情绪,默默地转向内室。

片刻之后,再次出现的碧文手里捧着沉香木的盒子回到小陈氏的身边。

小陈氏抬眼扫过碧文,碧文便又捧着盒子到了杜云锦的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杜云锦摸不清头脑,偷偷地看过一眼小陈氏后才将盒子收到自己的手里。

“此物名为‘梦断’,一旦服下后就会武艺尽失。”

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可听在杜云锦的耳中却是如常年不见日光的深谭水,渗得冰凉。

武艺尽失!一身武艺是她骄傲的资本,更是她实现当年诺言的倚靠!如果没有这身的武艺,她还是月牙城里蛮横的杜家女儿吗?如果没有这身的武艺,她还能将他挑下马让他做她的夫君吗?

她忽然觉得一直跪着的双膝开始肆无忌惮的疼痛起来,忽然觉得这间过于华丽的正殿过于冷冽,明明外面已是柳树抽新芽的暖和天气,这里却凉得刺骨。

杜云锦不回话,小陈氏也不急着催促,仍旧拨弄着皓腕上的那条珠串子,安静地等待着。

她给了杜云锦选择的机会,是要那一身的骄傲还是要匍匐在权势下的名利。这个从边疆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少女,在她的心里,究竟是武艺重yào

还是太子重yào



不过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的目光越过跪在殿中的杜云锦,一直看向朱红色的殿门外,不知现在的外面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东边的珠子街是否还有叫卖的糖葫芦,西边的抚琴巷子是否还有激昂议论国事的赴考书生,北边未明湖畔的杨柳树下是否还有牵马的少年……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抉择,杜云锦将自己的唇紧紧地咬住,低垂着眼帘。

在过分安静的正殿里,候在一旁的碧文轻蔑地看向眼前的杜云锦,若是她不肯服下此物才最好,那样就可以重新为太子选位门当户对的正妃!

小陈氏挑眼扫过仍旧跪在地上的杜云锦,眉宇间的得yì

一闪而逝。她朝碧文伸出手,施施然地起身。

“罢了,你回去再想想也无妨。”小陈氏远行的脚步,回头朝杜云锦看去,轻声道:“本宫等着你的答案。”

第二回 落魄太子(1)

碧文捧来的盒子就放在杜云锦的面前,殿中焚烧的熏香仍旧袅袅地散发出浓郁的味道,仿真仙鹤安静地俯视着她,带着怜悯的目光。

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其余人等都随着小陈氏的离去而离去。

回京参加太子选妃是她自己的主意,哪怕父亲和卿若风都竭力反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挫败般地摊坐那团牡丹团纹之中。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太子正妃的那份荣耀,那份所谓的荣华富贵,那份光耀门楣的滔天权势,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圆幼年的梦。

父亲并不知dào

,当年离开帝都时她难得沉默,她依靠在马车上,偷偷地掀开车帘,遥遥地回望着那座离她越来越远的帝都城,那座金碧辉煌的朱红色宫殿。她的脑海里,她的眼前,慢慢都是那个将她踢下马的骄傲少年。她也不曾知晓,有一株名为爱情的花种已然被埋入了她的心间,她只知dào

,她很想再见见那个少年,很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很想再与他比试一番马术……

她想了那么多年,终于有实现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地放弃。

她跪在振威将军府的书房外,固执地相求,求父亲也将自己的名字上报,参加太子选妃。她仍记得,从未对她发过半点脾气的父亲,初次听闻时差点将书桌上的貔貅镇纸砸到卿若风的头上。

“你以为那是个什么位置?你以为太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卿若风摇着手里的纸扇,缓缓地站在她的面前。

“什么位置与我有什么干系?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她从来都是被娇宠惯了的,回答起来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自己的抉择有什么问题。

面对已经入了迷的她,卿若风愣了半响,手中的折扇收起,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你知dào

你这样,对将军意味着什么吗?”

她曾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卿若风提起,她才认真地想起来。她是镇守边疆的振威将军杜博承之女,也是杜家军的实jì

继承人,而放眼整个朝内,战绩最为辉煌的当属杜家军。她顶着这样的身份嫁给当朝天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杜博承以及杜家军都投向太子一方,随之而来的便是朝内局势的剧烈变化。

她不仅仅是杜博承的女儿杜云锦,还足以影响朝政的变化。她默然地低头,沉静不语。她任性得有些过头,强行父亲卷入皇室内斗中。

可是……

真的要这么眼睁睁地放弃么?她盼了足足九年的机会,也是此生唯一能够实现心中所想的机会。

最终帮她做出抉择的人却是杜博承,望着女儿日益憔悴的容颜,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将她的名字上报参选。

他说,云锦,能和心爱的人相守到老,一生便已足矣。

风从殿外吹来,透着冷冷的凉意。杜云锦揉着自己发麻的双腿,才发xiàn

原来她的衣背已被冷汗浸湿。

这还连第一步都没能跨出,便已然如此,今后的路又该如何去走?如何走下去?

杜云锦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慢慢地朝殿外走去。

“娘娘……”

纱帘之后,小陈氏斜躺在榻上,依着枕,迎着日光,琢磨着自己的绣帕。碧文候在一旁,瞧了瞧她的神色后才开口:“娘娘真的要太子娶那个杜云锦?”

第二回 落魄太子(2)

听见她的询问,小陈氏将手里的绣帕搁在一边,转头冷了神情地看向她。“不娶杜云锦?怎么能不娶?”

大概是面对心腹侍女,一向端庄的小陈氏脸上难得出现了隐隐的怒意。“杜博承亲自上奏,陛下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么?”

“不过……”小陈氏忽然又如拨开乌云见到日光般地笑了起来,“不过他到底也放心不下,竟然会想起‘梦断’那玩意儿!既给了杜博承脸面,也想断了太子的妄念。”

碧文垂首不语,她知晓“梦断”是今上遣人送来栖梧宫的,却不如小陈氏将圣意了解得如此透彻。所谓伴君如伴虎,老话果真不假。正当她陷入自己的沉思时,小陈氏忽然又说道:“他这么做,对我们也不算坏事,眼下就看杜云锦是怎么个选择了!毕竟真要散去全身的武艺,对于一名上战场杀敌的武将来说就像是斩断她的双臂双腿,将她丢到敌营被人任意宰割。若那杜云锦真的选择服下‘梦断’,本宫倒是觉得是太子高攀她了。”

碧文惊讶地看向她,她却像是没有说过那番话般,拿起一旁的绣帕又绣了起来。

帝都的天空似乎更加阴沉了,大片的乌云将那日光遮得仔细,黑压压地像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杜云锦在栖梧宫门停了下来,高高的宫墙隔出一道长长的甬道,望不见尽头的甬道。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是缓慢,脚下似乎有千金重。她并非是在意自身的武艺,而是……她的枪法是父亲握住年幼的她的手,一个招式一个招式地亲自教习出来的。虽然父亲从未在人前声称过,但她知dào

,她是父亲的骄傲,尤其是这一路的杜家枪。

若然失去,她要如何面对两鬓已经斑白的父亲?

“她就是参选太子妃的杜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可以压低的交谈声,言语间还提及自己的名字。杜云锦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悄悄地听起来。

“可不就是她呗!”捧着托盘的宫女对身侧的同伴说道。

“咱们太子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她那模样就算是给太子殿下做个侍妾也差了九万八千里。”又一人凑了上来,对着前方的杜云锦指指点点。

“你如此喜欢太子,那你去嫁给太子呗!”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宫女戏谑地反驳着此人。

“我才不呢,若是要嫁人,自然要嫁给庆王殿下!庆王殿下不仅面容俊美,脾气也好,而且指不定不久之后就能成为储君,届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原来如此。

杜云锦浅浅地笑了起来,就连民间百姓们都已知晓太子即将被庆王取代的命运,更何况是这些身处内宫里的宫女们,然而她嘴角讽刺的浅笑还未散去就凝固成冰。

“你……”

眼前站着的那抹浅明黄色身影,即便是过了九年,她也能一眼认出他,在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个人。

萧瑀就站在杜云锦的面前,他步履匆匆,似乎是赶着进内宫的,却不曾想在这里听见这些话。纵使他的脾气再好,也有那一刹那的无法控zhì



他在她记忆里是骄傲,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明亮少年,而现在的他,面容早已张开了,退出青涩的稚嫩,更添了不少成年男子特有的英姿。明明该是如同日光般耀眼的男子,却被染上了一层淡淡地黯然。

杜云锦身后的宫女也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脸色灰暗地纷纷弯腰行礼。“太子殿下。”

听得那一声傲视天下的尊称,萧瑀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仿佛不曾听见她们之前的那些话语般,淡淡然地摆手示意平身。

杜云锦愣在原地,直至他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她才回过神,看向那抹逐渐走远的背影。她张大了嘴,很想唤住他离去的步伐,告sù

他,那个曾经说过要讨他做夫君的小丫头又回来了。

可惜,她的话终于湮灭在她的口中,耳侧只有轻轻拂过的微风细细的响声。

第三回 风光出嫁(1)

杜家在帝都的宅子并不在官宦人家聚居的北门文青路,而是在市井杂乱的珠子街后。这倒并不是因为杜家出身武将,为人看低的缘故,事实上杜家在前朝时还曾出过一位贵妃而风光无限。杜家现居的珠子街在前朝时亦是天家赐宅之地,经历了朝代更迭后才逐渐演化为市井嘈杂地。

杜博承常年戍边,十年都难回一次京中大宅,要不是杜云锦今次归来,这杜家宅子怕还是难以有所人气。

杜家宅子的管事是经年的老人,在杜博承父亲时就打理着杜家在京中的产业,这次借由小姐回府待嫁特地禀明了杜博承,挪了不少银子出来将宅子仔细地修葺了一番。

到底是皇室亲家,岂能太过于寒酸。且婚期定下后,皇后小陈氏也特地抽派人手前往杜家,将宅子外面的街面肃清了一番。

宅子焕然一新,待嫁的杜云锦也焕然一新。

小陈氏怜惜她从边疆归京,从宫里选了两位教习嬷嬷前往杜家来教导杜云锦礼仪。在教习嬷嬷严厉的眼神下,杜云锦想耍点小心机偷懒也美美俱不得逞,被逼地变成姿态雍容的待嫁新娘。

内院杜云锦的厢房里,两位教习嬷嬷未曾离开,各自静默地站在杜云锦的身后,无声无息地瞧着喜婆子为她添妆上头。

大红的嫁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龙凤缠绵盘旋的绮丽图样,下方还点缀着绽放的并蒂莲花。料子是产自蜀中的月华锦,据说制作工艺十分繁复,三年至多才有一匹的供奉。而杜云锦的嫁衣用了整整两匹布料,费了三十几名绣娘的月余时日才做成。

杜家没有别的长辈,唯一的主事人杜博承远在边疆,未能及时回京。还是小陈氏想得周到,新婚这日一早就遣派了喜婆子过府,为杜云锦整理出嫁妆容。

喜婆子来时得了宫里的赏赐,加之上妆之人又是贵重的太子妃,自然是眉开眼笑的,她那白雪般的发髻里也趁着喜庆加了朵大红色的绢花。

“娘娘,老奴这就为您上妆,请您且忍耐些。”

喜婆子从杜云锦陪嫁侍女雁回的捧盘里取出赤金的凤凰冠,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凤冠也是宫里送过来的,金丝缠就的昂首凤凰,一抹红色点缀的高傲双眼,两侧亦是同色的细长流苏。耀眼的金色不止展现皇家的富贵脸面,亦代表了天下间仅次皇后的尊荣。

今日太子妃,便是明日后宫之主。这等身份,能引来多少人的艳羡与惦记。

杜云锦望着铜镜里逐渐陌生的面容,喜婆子将同色的长流苏耳坠为她戴上,又在凤冠后并上两朵正红色的牡丹绢花。细细描出的柳叶眉,淡淡铺就的紫堇粉,那满头刺眼夺目的头饰,再穿上月丝锦的大红嫁衣,原本平凡之姿在这等华贵的衬托下也有了端庄贤丽的气度,许这就是所谓的人靠衣装。

这样的自己……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远在月牙城的自己,没有这些贵重的东西,一根从卿若风那里顺来的竹簪,松松垮垮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窄袖短袍得混在父亲的亲兵群中,大摇大摆地在月牙城里晃荡。每次被父亲看见,总是惹来他的频频摇头,却得来卿若风的赞许,说她这是真情流露,不可压抑天性,逆天而为。

那样的日子仔细算来,并没有过去多久,但似乎已经沾满了记忆的尘埃。

她苦笑地摇了摇头,刚一动就觉得整个脑袋都开始疼起来。原来皆是那凤冠惹的祸,赤金是金贵是绚丽,可也十足十地沉,压得整个头都抬不起来。

毕竟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有着一身好武艺的杜云锦,服下“梦断”之后,她的身子就变得不再是她的一般,除了每月初一必定发作的疼痛外,还造成了她的孱弱。莫说提枪,就是拿把竹剑,她现在都已经十分的吃力。

即便是这样,她想她也不会后悔。她无法忘记那个记忆里的骄傲少年,也无法忘记那日在内宫甬道时见到的那抹黯然背影。她的少年,她要他扬眉吐气地生存zài

天地间,她要他稳稳当当地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她要站在笑意盈盈的他的身侧……

为了这样的场景,她可以忍受一切,哪怕是“梦断”。她没有再犹豫,回到府中便服下了它,她想她的今生注定要为昔日的少年飞蛾扑火,她欠父亲的只有来世再回报了。

可是她虽这般想着,眼下却走不上两步,额上就布满了细汗,倒和她之前瞧不起的帝都闺秀差不多了。

不过真变成这样,也许会对了那人的胃口。她思忖着,那人自幼就生长在帝都,而帝都的风气就是喜欢身弱如柳的女子。她这也算误打误撞,捡了个大便宜吧。

第三回 风光出嫁(2)

屋外传来内侍细声细气地“吉时已到”的提醒声,喜婆子便将一旁的头巾盖在四处乱瞄的杜云锦头上,站在教习嬷嬷身边的喜娘几步上前,将已然看不见四周的杜云锦小心地扶出门外。

屋内的人随着杜云锦的离开也鱼贯而出,作为陪嫁侍女的雁回跟在喜娘的身后,彰显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

按例太子妃可以有四名陪嫁侍女和十名仆人,可杜家大宅久未有主,也没有存下那些多余的奴仆。就连雁回也是管家得知杜云锦入京后,连忙让牙婆子给带来买下的。

杜家装饰一新的宅子里,四处都高挂着正红色的灯笼,院子新发嫩芽的树木上也缠满了红色的绸缎,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管家带着杜家宅子里的仆人们,作为娘家这方,跟在宫人们的身后一路将杜云锦送到府门口。

“大小姐……”

管家揉揉湿润的双眼,能够亲眼见到杜家人是他此生的愿望,更何况还能看见杜云锦的出嫁。

“元叔,保重。”被隔绝在人墙外,杜云锦在一片嘈杂声中还是听见了管家的声音。他对她是真心的好,虽然也拐着弯却是个忠心实诚的。

听见她出声,教习嬷嬷眉头一皱,轻声提醒道:“新婚出嫁,娘娘请勿言语。”

虽说日前小陈氏已经让人清理了街面,但珠子街毕竟是商贩较多之地,且又是当年太子娶妃,谁人不是伸长脖子来探看个究竟。

太子生母曾是帝都第一美人,传言太子的相貌有八分承其生母,想必容姿不差。众人不曾见过那位早逝的故后,于是都眼巴巴地算计着,太子娶妃必定是要亲自相迎的,也算能见一见未来帝王的容颜。

不过令众人失望的是,除了那一队整齐的宫人外,婚礼的主角,太子却不曾露面。

熙熙攘攘间,杜云锦已让喜娘和雁回扶上喜轿。说是喜轿,却也宽敞如撵,捎带喜娘和雁回坐进都不带拥挤的。

杜云锦难得老实地低垂着头,手里捏着雁回塞来的一个苹果。随着内侍特有的绵长声音叫起后,喜轿开始缓缓前行。

方才在外面,她也曾耳尖地听到有人在说她的婚事。大多都是替太子不值的,好歹也是一国储君,却要娶个与帝都风气格格不入的将门女儿。要说长得国色天香便也罢了,偏偏她杜云锦只算是清丽而已,这就难怪那些人议论纷纷。

不过此时也着实怪不得杜云锦,实则太子妃的人选里,出身最高的也就是她了。一般的芝麻小官不清楚,外放的普通官员也不清楚,才会眼巴巴地将自家女儿送入选妃册中。当今之势,清妃有宠,膝下庆王萧玉礼也素来得今上看重,还未加冠便准许其入内阁行走。而名正言顺的储君虽有皇后帮扶,但向来不得今上青眼,不仅加冠时未能按例选妃,就算是现在仍算是闲散先生一名,连内阁的门开在哪个方向都不知dào



换句话说,就是太子如今的地位岌岌可危,十分有可能会易主,而那位庆王极有可能问鼎大位。

帝都城里的普通商贩都能混成人精,更何况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员们。早早地就摸清了形势,一听太子选妃就编造了各种理由,让自家女儿不必参选,这才让杜云锦钻了个空。否则以杜云锦的出身与相貌,无论如何都混不进终选,更别提是最终人选。

这厢太子妃人选刚落定,那厢庆王府的门口就被人挤坏,不少曾“称病”不予参选太子妃的闺秀们忽然间就痊愈了,写着生辰八字的名刺也被家里送进了庆王府。

今年秋后,庆王就该及冠了,也就该娶妃了,也就可以开始未雨绸缪地先行打算了。

第四回 碎玉风波(1)

天色尚早,远处灰蒙蒙的云朵背后散出一丝金光,慢慢地将半边的天空都染出了淡淡的金光。

马儿在寂静的宣武门外不断地呼出白气,蹄下不耐地刨动着地上的石板,红色的衣裳被微风吹动,肆意飘扬在半空中。

“殿下,来了。”在那道身影的后面,低垂着头陪同等候的内侍听得前方传来的喜乐声,悄然上前细语。

那人朝远处望去,果然地能望见那一抹隐约的大红色。那张如玉的容颜上挂出浅淡的自嘲笑容,冷冷的瞧着迎亲队伍的缓慢到来。

这场婚事他没有能力拒绝,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堂堂一国太子,偌大的天下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正妻人选,人前的显赫尊贵在那一刻终于土崩瓦解。

他应该庆幸的,还有一个杜家小姐肯来京参选,不仅如此,在她的身后更是有杜家军的支持。振威将军杜博承戍边二十年,战功赫赫,天下人称朝中第一战将,他的杜家军亦是朝中第一劲旅。他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太子妃,等于得到了杜家军的支持,而有了杜家军的支持,等于收拢了军中的大部分势力,如此一来自己那个被传闻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就稳如泰山。

细细算来,这场婚事最得利的人其实是萧瑀自己,所以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就算那位杜家小姐长成钟无艳,他也是必须娶的。

“殿下。”先前出声的内侍瞧见他嘴角的那丝冷笑,不由得再次出声提醒:“今天可是殿下的好日子。”

萧瑀低头看向忠心的内侍,神色一滞,很快地就将那抹冷笑换成了灿烂的微笑。“厚生,你随本殿前往相迎吧,莫要怠慢了太子妃。”

一骑红尘飞扬,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然朝喜轿奔驰而去。跟在他身后的郭厚生则是抱着自己的拂尘,快速小跑地追了上去。

太子娶妃,普天同庆。

宣元殿中,入眼俱是正红色的布置。皇帝萧沨身着黑色暗红九龙纹袍子坐在上位,在他旁边含笑眺望的正是皇后小陈氏。方才有宫人回禀,说是太子正带着太子妃进了暖春门,还有二刻就要到宣元殿。

闻言,小陈氏一脸欢喜,萧沨却瞧不出什么喜色。正如外间传闻一般,萧沨对这个儿子不甚满yì

,不然也不会让他拖到二十三才成婚。太子成婚后,照惯例便要进入内阁学习政事,如此一来要想再换储君就越发困难。再加上迎娶的是杜博承的女儿,其中的厉害关系又不简单起来。

萧沨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清透的碧绿色,一如多年前的那个人温婉的浅笑。

皇帝和皇后的神色各异,殿中的其他人也不敢露出其他的神情,安静地等候太子与太子妃的到来。

“新人进殿。”

听到这道声音,小陈氏脸上的欣喜更甚,若不是有萧沨在旁,她怕是要起身自行相迎了。萧沨冷冷地扫过她一眼,碧文及时上前添茶,又拿眼色暗示了一番,才让小陈氏脸上的喜悦减淡许多。

萧瑀在宫女的指引下缓慢进殿,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太子妃杜云锦。

第四回 碎玉风波(2)

萧瑀在宫女的指引下缓慢进殿,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太子妃杜云锦。她依旧盖着头巾,在喜娘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动着。虽看不见殿中的光景,但听得内侍的传话也知dào

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与皇后小陈氏的疼爱不同,今上萧沨对太子是人尽皆知的厌恶,今日大婚他必定在场,她须步步谨慎才是。

萧瑀走到殿中,杜云锦亦被搀扶着站在他的身侧,大红色弥漫过的眼界里是俏生生的一对璧人。

萧沨的目光看向萧瑀时,仍旧带着厌恶。那一身的红色仿佛刺痛他的双眼,眼前的场景也随之置换成当年,那个如玉的少年恍然间变成了自己,而站在他身侧的新娘也变成那个温婉浅笑的少女。

曾经眷念万分的笑容,飘散在后来却变成扭曲的嘲讽。

“哐当”一声响动,萧沨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合时宜地滚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殿中人均是一片惊讶,太子成婚的现场,今上竟然摔坏手上的玉扳指。侍奉的宫人们闭紧双唇,纷纷低垂着头,努力淡化自己的存zài

感,就怕被龙庭之怒所牵连。

萧沨扫过一眼地上的碎片,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陛下……”

不待小陈氏的劝慰,他已黑着一张脸,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陛下,礼还未成,您不可……”她的声音在瞥见萧沨越来越冷冽的脸时变得细不可闻,她惊慌地看向仍旧在殿中的萧瑀,不知如何收场。

“娘娘,臣妾先行告退。”

清丽的声音,惊艳的面容,处处透着尊荣的头面和彰显身份的流云缎衣,清妃施施然地走到小陈氏的面前,昂着头直视小陈氏。

小陈氏从她含笑的双眸里将那一份嘲讽看得清清楚楚,她应该得yì

的笑,太子越被今上厌恶,庆王就会越被今上喜欢。

清妃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她缓慢地从萧瑀的身侧擦肩而过,带着一如既往的得yì

,快步跟上萧沨离去的背影。

殿中经过这段风波后,又安静下来。

杜云锦看不见发生的一切,但从那几句话语中就听得分明。早知太子被今上厌弃,可总想着毕竟是父子血缘,却不曾想会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瑀儿,”待清妃婀娜摇曳的身姿消失在宣元殿后,小陈氏撑着笑脸,宽慰地说:“是喜兆,岁岁平安。”

这番解释有些牵强,却已是小陈氏最大的能力了。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宫外,怕又是一番是非。萧沨能翻脸,可作为儿子,作为太子,萧瑀只能极力忍受。

“是。”听不出喜悲,萧瑀脸色如常,等待着成婚之礼的进行。

杜云锦身侧的喜娘被碧文狠狠地剜过一眼,连忙开始婚礼的步骤。没有今上在场,皇后却也是长辈,照样地行礼。

殿外的日光从敞开的殿门处落入,亮了半间屋子。杜云锦却感到丝丝凉意,从她旁边不断地传了过来。

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对待,他想必是伤心的。她记忆里的少年,是全身都透着骄傲的一个人,那睥睨天下,视万物为无物的张狂少年,怎经得起别人刻意看轻!她的少年是散发炙热的阳光,她不会让他染上一丝哀伤的尘埃。

第五回 新婚之夜(1)

红色描金的龙凤喜烛照亮整间屋子,不时发出“噗呲噗呲”燃烧开花的声音,映衬出四周的喜庆红色。

杜云锦安静地端坐在婚床上,不用偷偷的打量她也知dào

,两位教习嬷嬷仍未离开。许是小陈氏担心她这等粗鲁女子,担不起皇室儿媳的礼数,特地让人一直盯着她。

她并不在乎被人这样的看轻,能够让他当自己夫君的喜悦足以冲淡任何的不满。

只不过,她很想揉揉自己发酸的脖子,顶了一天的凤冠,实在是酸疼得要紧。

她那里一点的动静都被屋里的人看进眼里,教习嬷嬷只要她未作太出格的动作也放任她而去,倒是陪嫁的雁回有些心疼主子,着急地朝屋外望去。

隔着葱郁的花草树木,也有隐约的吵闹。从宣元殿礼成归来后,东宫的外厅里就聚集了不少上门庆贺的官员及其家眷。

帝都里惯常是见风使舵之人,即便是今日宣元殿的一切传闻出来,也会有不少人暗地里倒向太子这方的。毕竟是杜博承的女婿,毕竟是即将入住内阁的储君,仿佛多日前那些位置不稳的传言都随着今日的大婚而飘散无踪影。

虽是吵闹,虽非真心,却总好过落井下石的凄凉,总好过大婚当日的冷场。

只是……

那个杜云锦心心念念的夫君,也被缠在热闹声中,直至夜深都还未出现。

原来这就是帝都城里的婚礼,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参加过的婚礼,多数都是在空旷的草地上举行的,与此番觥光交错的热闹很不一样,新娘没有带着头巾,而是和新郎带着喜悦的笑容,手挽着手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跳着欢乐的舞蹈。人们围绕在他们的身边,也跟随起他们的舞步跳动,将幸福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那片火光之下,她看见新娘和新郎甜蜜的对视,那时她就想着,等她长够了年纪就要去帝都将那个少年挑下马来,然后带到月牙城外,也这样甜蜜的对视,也这样手挽手的跳着舞。

似乎被自己的情绪所感染,她也不再觉得凤冠沉重,自己昂起头陷入美好的假想中。

在她的头巾之外,教习嬷嬷对视后互相轻轻地摇摇头,同样神色还出现在喜娘的脸上。已然夜深,却还不见太子的身影,这只能确定一件事情,那便是太子对这位太子妃并不满yì

。不过这些事轮不到她们去操心,她们的使命是将新婚礼成便可功成身退。

外间的吵闹也随着夜色深沉而慢慢消散,逐渐变得和屋内一样的安静。宫女们端着重重的托盘,手臂早已麻木,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似一阵狂风卷来般,屋门被人不耐烦地踢开。同时而来的,还有凌冽的训斥声:“滚开!”

郭厚生搀着满身酒气的萧瑀进到屋内,门口眼尖的宫女想讨个头彩上前接手时便得到了萧瑀的这番训斥。

“殿下……”教习嬷嬷眉头再次皱了皱,再是大喜之日,太子也不可烂醉如此。

萧瑀将全身都半挂在郭厚生的身上,微醺的眸光悄然地一转,将屋内的情形全数看进眼里。他不做声,只是将手一指,郭厚生便扶着他朝那个方向而去。

第五回 新婚之夜(2)

萧瑀将全身都半挂在郭厚生的身上,微醺的眸光悄然地一转,将屋内的情形全数看进眼里。他不做声,只是将手一指,郭厚生便扶着他朝那个方向而去。

教习嬷嬷和喜娘惊诧地互相望了望,快速跟了上去。

“殿下,您还未与太子妃行合卺之礼,怎可……”教习嬷嬷的话声还未全部落下,萧瑀便摊倒在床上,不再言语,只剩下他加重的呼吸声。

浓郁的酒气从杜云锦的身侧传了出来,她微微地侧头,从头巾下方的空隙偷偷地望去。蔓延的红色弥漫了整个眼幕,将记忆里的少年渲染。

“这……”喜娘瞅瞅醉倒在床上的萧瑀,为难地看着仍旧盖着头巾的太子妃。纵使太子再不为今上所喜,纵使太子妃再不为太子所喜,那毕竟都是动一动手指就能碾死自己的大人物,如今闹成这样,合卺难成,那么自己的项上人头就朝不保夕。

杜云锦将喜娘语气的为难听得清楚,自古以来皇宫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也难怪她会战战兢兢。

“娘娘……”在教习嬷嬷的惊呼声中,杜云锦一把掀开自己的头巾,露出已有些花的妆容。

“娘娘,这头巾得殿下才能掀,您不能自行揭开。”教习嬷嬷皱着眉地教导起来,边疆长大的女子到底比不过帝都中的名门闺秀,连这样出格的事情也敢做,枉费她们之前的苦心教导。

只有他才能揭。

婚礼的每一个步骤都被教习嬷嬷们念过很多回,杜云锦当然也记得清楚。可是现在……她回头望着醉成一团的萧瑀,如果非得等他揭,那不是要枯坐整整一夜,顶着沉重的凤冠?

她朝雁回伸出手,漫不经心地起身,顺便还掸了掸被坐皱的嫁衣。

“两位嬷嬷辛苦了,”她首先走到教习嬷嬷的面前,她们是小陈氏从宫里选出的老人,身份不同他人单纯。在看见两人错愕的回应后,她又度步到一旁的喜娘和众位宫女面前,轻声道:“你们也辛苦了。”

“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教习嬷嬷率先回应,尔后喜娘和其他宫女才跟着回话。

“今日已然礼成,各位都可以回去复命。”她眼波一转,雁回便从袖中掏出一叠红包,分别递给教习嬷嬷和喜娘等人。

“可是……”

教习嬷嬷互望一眼,语气上有些迟疑。

可是?听到这个声音时,杜云锦挑眼朝开口的教习嬷嬷看了过去。目光冷冽,如同月牙城外的寒风,生生地从人的身上刮出长长的口子。

“娘娘发话,奴婢等莫敢不从,只是殿下与娘娘的大婚,须将婚礼都完成才是吉兆。”教习嬷嬷自持身份不同,说出这段软钉子话。

她公然拒绝太子妃,其余众人俱不敢插嘴,默默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再定自己要走的方向。

杜云锦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她推开雁回的搀扶,自行转身走到另一边。放满了喜果的桌子上方赫然悬挂着一把装饰的长剑,剑穗随着夜晚潜入的风轻轻地摇晃。

第五回 新婚之夜(3)

可是?听到这个声音时,杜云锦挑眼朝开口的教习嬷嬷看了过去。目光冷冽,如同月牙城外的寒风,生生地从人的身上刮出长长的口子。

“娘娘发话,奴婢等莫敢不从,只是殿下与娘娘的大婚,须将婚礼都完成才是吉兆。”教习嬷嬷自持身份不同,说出这段软钉子话。

她公然拒绝太子妃,其余众人俱不敢插嘴,默默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再定自己要走的方向。

杜云锦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她推开雁回的搀扶,自行转身走到另一边。放满了喜果的桌子上方赫然悬挂着一把装饰的长剑,剑穗随着夜晚潜入的风轻轻地摇晃。

长剑,用起来似乎有些不如长枪合手,但震慑这些小猫已然足够。冷光乍现,众人错愕间,方才出声拒绝杜云锦的教习嬷嬷额头上的发丝已经散落,更有几缕就落在明亮亮的剑身上。

屋子里的人,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早已见怪不怪,但这样实打实地舞刀弄枪却是头一遭。那名教习嬷嬷脸色苍白,身子抖得如秋后落叶,下一刻便腿软地栽倒在地。

杜云锦满yì

地看着这样的效果,她将长剑重新回鞘,悠然地转过身看向众人惊恐万分的面容。

雁回站在她的身侧,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大家也不必惊慌,娘娘并非嗜血之人。不过今夜之事还请各位照娘娘所说而行,否则娘娘气恼之下,就不单单是掉几缕头发而言。”说吧,她的目光还特地地看向地上颤抖不已的教习嬷嬷。

“都下去吧。”杜云锦得到她想要的效果,也知晓见好就收。“你们也着实辛苦了,去雁回那里拿上红包,大家就都回去复命吧。”

众人此时哪里还敢说出半个不字,将地上瘫坐的教习嬷嬷扶起来,快步就跟上雁回的步伐,一溜烟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屋门被雁回细心地带上,后一刻杜云锦的脸色就蓦然而变。冷汗从额际上不断渗出,脸色也随之变得灰白,方才拿着长剑的那只手此刻抖得厉害。

这就是梦断的效用,不仅失去了全身的武艺,还有那份好身子。如今的她连拿起一把徒有其表的装饰用剑都万般费力,削掉嬷嬷发丝的那一剑她已用出十分力qì

,此时手腕火辣辣地像是被人活活地拉扯撕裂着。

她不是没有受过伤,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早就让她伤痕累累,世人称道的那场取下犬戎首领头颅的战役里,她被一剑穿身,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可是那样穿骨的疼痛也敌不过此时手腕的剧痛,难以抵御的撕裂感,中间还阴柔地带着细针扎过的刺痛。

她肃杀的目光看向那个醉卧红鸾被的背影时变得柔和起来,灿烂地像是春日绽放的桃花,一朵一朵地飘落在眼帘中,将她惨白的脸色遮挡得干干净净。

身后“哐当”声迭起,似乎连带着重物跌落在地的响动,她终熬不过那股疼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而那道被她眷念的身影悄然转过身,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半点酒醉的模样。

在她倒地之前,他似乎听见她在轻声唤着:“阿瑀。”

第六回 晨起眷念(1)

雁回低垂着头,身后跟着一干人等,默默地等候在屋外。她不动,谁人也不敢冒死去催屋里主子的起身。

帝都的初春总是这么乍暖还寒的,阳光透过庭院中树木的新芽折射进来,明明看似温暖,实则却还带着冬日的冷冽。

时辰快要到了。

她默然地收回注视的目光,心中暗自犹豫思量起来。主子新婚之夜,若是晚起也无可厚非,可今日一早还要去宣元殿给帝后谢恩,再不起身,怕就耽搁了那规定的时辰。

但这里毕竟是东宫,不是杜家,她纵使再着急也不能轻易动静,唯盼望主子能早点自行醒转,赶得上去宣元殿谢恩。

然而屋外人的焦急并没有影响到屋内沉睡之人,或者说假意沉睡之人。

杜云锦早已清醒,只是刚睁开双眼便有些微愣。她清楚的记得昨夜痛晕之前,明明是摔倒在地的,可今晨却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莫非是……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红色喜服,眸光里充满希翼与满足。她记忆里的少年,她想了足足有九年,才实现自己当年的誓言。若不是安静的屋子里,清晰地响动着那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还恍然若梦。

她的心里闪过一丝窃喜,小心翼翼地朝那个心跳声慢慢地移去。哪怕是丢了女子的矜持,她也想靠一靠那人温暖的怀抱。

“阿瑀,我终于回来了。你还记得我么?”

低低的自言自语,听进萧瑀的耳中还是闪过一丝波动。阿瑀,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他故去的母后总爱将他抱在怀里,迎着初春的日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唤他“瑀儿。”今日的母后也爱唤他为瑀儿,但那道称呼里已经沾惹很多的杂质,让他越听越心凉。而杜云锦的这声“阿瑀”似乎让他回到了过去,回到母后还未病逝的那段岁月,饱含真挚的深情。

不过……

萧瑀微微低头,看着塞进自己怀里的脑袋,他和她并不熟识,何来如此熟稔的称呼,况且是栖梧宫里的那位亲自选定的,不得不让他有些别的思虑。

没有人知dào

,那位在人前对他疼爱有加的小陈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不是那年偶然听到她的话语,或许他也和外人一样认定她对他的疼爱是出自真心的。

关于那日的一切,时至今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因从观澜殿放学过来的路上贪玩了雪,以至于染了风寒,连着发烧数日皆不见消退,而时为淑妃的小陈氏衣带不解地一直在他的床边照顾。

他记得那日窗外的树枝上还挂着冰霜,他昏昏沉沉地醒来,觉得口干舌燥,想找人要些水喝,却未料到听到屏风后压低声音的谈话。

“娘娘何必亲自守候在他的床边,亏了自己的身子可是划不来。”他知dào

这个声音,是自幼照顾他的乳母潘氏。

“娘娘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奴婢照顾就好。”这人是照顾他的大宫女谭玉秋。

第六回 晨起眷念(2)

小陈氏以姨母身份对失母的他多加照顾,和他宫里的人熟识也实属正常。对于潘氏和谭玉秋的劝说,萧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他被捂得很热,身上出了不少的汗,又念着喝水之事便自行下床,脚步刚要转出屏风时,就听见小陈氏的话语声。

“本宫不能离开。”

不知何故,他停下脚步,躲在屏风后,安静地听着外面的话语。

“这可是本宫的一个大好机会,本宫岂能轻易放过!清妃那个贱人已诞下庆王萧玉礼,今日恩宠越盛,而本宫膝下无子,能依靠的只有太子。”

她的语气不若平时的和顺,透着犀利浓烈的恨意。

“娘娘所言甚是,不过太子因故后已经失去陛下的恩宠,俨然是枚弃子,娘娘何须在他身上多花心思!”

潘氏此言一出,便得谭玉秋的附和。“潘妈妈所言有理,娘娘还不如仔细盘算,多承恩泽,早日诞下麟儿,何必再管他的死活。故后虽对外宣称是病重亡故,但宫里的人谁不知dào

,故后乃是与情人偷欢被陛下抓个正着而被赐死。陛下恼怒故后,更猜疑太子并非亲生骨肉,因而不喜,娘娘理应与太子划清界限,以免被其累及。”

他在屏风后,小小的手紧紧地拽成拳头。原来他被父皇厌弃的原因竟是这般的不堪,母后的遽然去世,素来喜欢他的父皇也突然不知何故就厌弃了他,幸而姨母小陈氏入宫,才有人对他多加照拂。可这一切背后的真相,竟会是这样。

“陛下记恨姐姐是没错,但陛下越记恨姐姐就越说明他对姐姐的用情已深。再则,若不是因为眷念姐姐的缘故,他也不会召本宫入宫。本宫既然入宫,无论陛下如何厌弃太子,本宫都必须摆出陈家人的姿态。这样在陛下的心中才能认为本宫是贤良淑德的妻子人选……”

她们的话语声逐渐低了下去,萧瑀的脸色铁青,死咬紧唇极力阻止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自他那一场病愈后,今上念在小陈氏的功劳就将他过继到她的膝下,再后来她就理所理当地坐上皇后的位置,代替了自己故去的母后母仪天下。

而他再也不敢随意相信任何一个人,那个用自己的乳汁养育他的乳母潘氏,那个被母后选定到他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谭玉秋,那个笑意盈盈对他疼爱的姨母小陈氏,俱是暗地里算计他的人。本来就如履薄冰的前路,他如何敢将自己交托给别人!

她依靠的怀抱不知何故有些冷意出来,和昨日在宣元殿中的一样。难道是他醒了?

她试探地抬起头,朝那抹红色的喜服上方望去。

还好,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仍旧紧闭着。她悄悄地松了一大口气,虽然她不似帝都女儿的娇羞,但毕竟也是姑娘家,她只是想着让他成为她的夫君,却还没想好自己要如何来面对他。

窗棂缝隙溜进来的一缕阳光穿过纱帘,轻轻柔柔地落在他颇为精致的五官上。和世人猜测的一致,他的容貌的确有八成继承了生母,又常年身居高位,养出一身不凡的风姿。

他就像是杜云锦见过的商队头领曾驮往大食的那块上等玉石,温润柔和,举世无双。

想不到,这块珍宝却最终属于了自己。

第六回 晨起眷念(3)

杜云锦心中悄然窃喜,又望着陷落在日光里的萧瑀,透着别样的美好。她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伸出手缓缓地落在他的脸上。

眉如名画,浓淡适宜,那双紧闭的眼眸微微上翘,若是被卿若风看见定会摇头晃耳地评论为桃花眼,爱招惹女子的风流相。又想起那个煞风景之人,杜云锦小声地“呸呸”几声,再继xù

自己的探索之旅。高挺的鼻梁,将他柔和的眉眼衬出男儿英气,再下来是淡红色的薄唇。

她想,就算计较“梦断”一事,她还是赚到了,因为她的夫君生得如此诱人,比起那个号称月牙城第一美男的卿若风不知好kàn

多少!

她的目光很是直接,没有半点的隐藏,直勾勾地凝视着那两片抿紧的薄唇。

萧瑀忽然有些无语,见她痴迷的目光,就差滴落口水的节奏,不得不轻轻地咳嗽几声,以便她能有所察觉自己不礼貌的行为。

听得提醒的咳嗽声,杜云锦本该就势低头,偏生她却抬头痴痴地朝那人的双眼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地吓了她很大的一跳,那双刚才被她抚过的眼眸正极有兴趣地看着她。

纵使她是个再胆大的姑娘,脸颊也在他的注视下瞬间升起两片红晕。偷窥外兼偷摸的她这才害羞地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默默地按住蹦蹦乱跳的心。

“爱妃还要继xù

睡么?”

萧瑀似乎来了兴致,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她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慢慢地转动着。

我……

杜云锦动动嘴唇,本想嚷上几句为自己辩解的,但在看见他明显调笑的眼光后就恨不得自己立即挖个地洞钻下去。她敏锐地感觉到,他早就苏醒了,对于她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

真是丢死人了。

她将脸缩进被褥里,即便是闷得通红燥热也不肯探出头来。身后传来萧瑀过于爽朗的大笑声,仿佛拨开了帝都连日的阴沉天气。

最终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的是雁回,彼时的萧瑀坐在桌边,一派云淡风轻地喝着茶。看见她正在梳妆,还不时地透过铜镜朝她探看,惹得雁回打趣说她今日可以不用再上胭脂了。

出门时,屋外忽然飘飘扬扬地下起大雪。

已然入春,却还下了大雪?杜云锦错愕地看着庭院里那株已经打苞的桃树,觉得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脸上的神色变幻被萧瑀看在眼里,他停下脚步,从身后宫女的手里取过滚毛大氅,轻柔地为她披了上去。

“帝都的倒春寒很是厉害,你多见几日便不觉得奇怪了。”

他的这句话是借着披大氅时附在她耳边说的,于是不出意wài

地看见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他眉眼含笑地握住她的手,并肩朝院外走去。

“昨日听你唤‘阿瑀’,本殿十分喜欢,以后都这般唤本殿吧。”

“啊?”杜云锦惊诧地出声,他怎知dào

她昨夜唤他来着,莫非真的是他将自己抱上床的。想到这里,甜蜜在心田里慢慢地荡漾开来,仿佛夏日里开满的整池芙蕖花儿,朵朵向阳。

第七回 天子家宴(1)

掩映在雪色中的宫殿,有着别样的巍峨雄伟。

杜云锦被萧瑀轻柔地握住手,携手从东宫走进龙乾殿的前院中。眼尖的内侍在瞧见那抹浅明黄色袍角时就卖力地唱喝起来,尖锐的声音一层经过一层地传入龙乾殿中。

昨日的婚礼是属于太子与太子妃的,举行的场所亦是在处置外朝事务的宣元殿,但今日的觐见却是以拜见父母长辈的家礼,因此地址也定在历代帝王的寝宫——龙乾殿。

经历了昨日的风波,杜云锦对那位还不曾蒙面的皇帝公公还是心有余悸,不知今日他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来故yì

折辱萧瑀?思及此,她悄悄地反握住他的手,希望借此带给他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力量。

她的动静,他自然十分清楚,转头朝她看去,赫然望见她眼眸中的担忧之色。多少年,在这宫里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见到那样充满真诚的担忧。

心,如同这阳光照耀下的雪地,有了融化的迹象。

他朝她淡淡地笑了笑,依旧牵着她的手,小心地将她带入看似暖意盎然的龙乾殿中。

他们来得不早,帝后已经坐在上方,以及另外一些陌生的人。小陈氏是早就见过的,杜云锦偷偷地打量着殿中其他的人。

上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无可厚非地是皇帝萧沨,他长得也算是俊朗,只是与萧瑀相比,身上多了常年掌控生杀大局的肃杀感。在他的下方,端坐的是一名年轻男子,那副模样与萧瑀仅有两三分相似,魅惑艳丽的容颜却有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眸,透着慑人的压迫感。不用再猜,单从那张容颜杜云锦就能判定他的身份,定是清妃之子庆王萧玉礼。

坊间传闻,清妃之貌,天下找不出第二个能超越她的。媚眼如丝,珍珠流苏掩映住的半边脸,更增添欲语还休的风流。一颦一笑俱能动人心神,如此佳人也难怪能够专宠数十年。

在她身侧的是另一名已婚妇人,初时杜云锦还以为她也是后宫嫔妃,待仔细打量后才瞧得分明。想必她就是那位尚鸿胪寺卿罗竹安的柔嘉长公主,也是清妃的长女萧向晚。

这样瞧来,还真是一场家宴,人都到齐了。

殿中一遍宁静,萧沨抬手接过碧文奉上的雨前茶,冷冷地瞧着殿中僵直站立的萧瑀。父子间诡异的气氛就连陷入观察众人的杜云锦都察觉到,她悄然地捏了捏他握住自己的手。

萧沨脸色不佳,清妃携庆王等着看笑话,柔嘉长公主端庄地坐在位置上,无喜无悲。众人之中,唯有小陈氏露出惊慌担忧的神色。

“瑀儿,怕是冻僵了吧。来人,给太子备碗热姜茶。”

她话音刚起,便听得清妃娇俏地笑声:“姐姐也真是的,太子如今都娶妃成亲了,姐姐怎的还将太子当做三岁儿童对待!”

话语里明显的嘲讽,小陈氏却面色不改,只一味地望着萧瑀,不断地暗示着他向萧沨问好。

“臣媳同太子谢父皇,母后赐婚的恩典。”

见萧瑀没有动弹的意图,杜云锦抢先一步拉住萧瑀,拖着他一起向上位跪下。

萧沨的眼神未有任何的波动,自然地,其余人等亦不敢多言,就连清妃都未再出言讥讽。

“儿臣谢父皇、母后恩典。”

终究这场暗涌的波涛还是以萧瑀的低头而画上句号,小陈氏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在萧沨挥手免礼时将那颗高悬的心重新放了下去。

杜云锦和萧瑀刚刚落座,便瞧见对面的萧玉礼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母妃。”紧接着他便站起身来,虽是对着清妃而言,实则却将目光看向上座的萧沨。“母妃,儿臣看见长兄与长嫂如漆似胶,儿臣好生羡慕,也想娶个像长嫂一样漂亮的新娘。”

第七回 天子家宴(2)

他此话一出,殿里就隐隐传来压抑的笑声。本是极为无礼的言语,萧沨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礼儿,怎可如此无礼!”

清妃偷瞄了一眼萧沨的神色,才出口假意训斥起萧玉礼。

被她训斥的萧玉礼故yì

撅起嘴,眉眼间弥漫的俱是委屈。他的容姿更多地偏像清妃,这一撅嘴便自然流露出股风情。纵使是男儿,也足以动摇他人的心神。

“礼儿说的也是实话,何来无礼之说。”萧沨将茶杯重新放到碧文的手里,转头对身侧的小陈氏念叨起来:“秋后礼儿就及冠了,也是时候为他准bèi

王妃人选了。这件事你要多留意着点,莫耽误了他。”

只几句话,就能分清谁亲谁疏。杜云锦眼角的余光朝萧瑀望去,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可她还是察觉出他眼底伸出无奈隐藏起来的忧伤与悲哀。

交握搁在案下的手,杜云锦轻轻地反握,作为对他的宽慰。决定要他当她的夫君那一年,她就开始观察起帝都的形势,知dào

他备受今上的冷落,知dào

他这九年来都过得不如意。帝都闺秀纷纷避开他的选妃,唯有她逆流而上,皆因她不怕,不在乎他是不是个朝不保夕的落魄太子。不管他是何等的身份,他都始终是她记忆里那个马上骄傲耀眼的少年。

没关系,就算世人都看不起你,就算最亲的人都鄙夷你,你都还有我。只有在我在,就会让你的世界四季如春般温暖。

她的安慰,她想说的话,都在眼神里一一传递给身旁的他。他回以她浅浅的笑容,男人间的战争不需yào

女人插足,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担忧即可。

他俩之间的温馨互动被萧玉礼悉数看进眼里,他并没有立即坐下,此刻顺势向小陈氏一拱手,言语道:“娘娘庶务繁忙,儿臣不敢叨扰,不过儿臣心中却有一名心仪女子,望皇后娘娘和父皇恩准。”

“哦?”萧沨倒是有些意wài

,饶有兴趣地先于小陈氏发问:“是哪家的姑娘竟能得到礼儿的青眼?”

清妃不言,小陈氏亦不语,殿中安静如常,众人都在等着萧玉礼说出那位幸运姑娘的芳名。

人道太子儒雅如玉,却始终太死板了些,不若庆王的惊艳之美,且龙宠更甚,将来问鼎帝位的人也许会是这位庆王爷。如此一来,庆王妃许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萧玉礼卖足了关子,微微地转身,眼角余光毫不遮掩地看向萧瑀和杜云锦,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禀父皇,儿臣心仪的是段丞相的幼女乃心小姐。”

“哐当”。

萧瑀手边的茶杯翻了几个转,最终晃晃地落在案前不远的地毯上。

萧玉礼得yì

地昂着头,目光里充满不屑的挑衅。萧瑀心里明白,说什么心仪,这些不过是萧玉礼故yì

说与他听的而已。他曾师承段相,与梁乃心本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且段相为天下读书人典范,门生遍布朝廷内外。也许萧玉礼想娶梁乃心是有别的谋算,但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说出,无疑是想让他难堪。

萧玉礼傲慢地昂起头,似乎对这件事胸有成竹。但清妃却和儿子想的不一样,她还是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沨的反应,再决定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要走的路。

萧沨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将手指轻轻地叩在案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最宠爱的儿子提出迎娶梁乃心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在萧玉礼说出口时,他就已经嗅到了其中的阴谋味道。

第七回 天子家宴(3)

殿中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小陈氏担忧地望向萧瑀后又看向萧沨,轻声道:“梁相的女儿不用细量都知dào

肯定是不错的。那位梁小姐,臣妾也曾有过几面之缘,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不过梁小姐比礼儿大了岁余,又恰好是属虎的,八字强硬,怕是和礼儿不合适。”说完这段话,她刻意停顿了下来,给萧沨表达意见的时间。

萧沨依旧没有发话,这就说明他不反对小陈氏的话,也表明他并不赞同萧玉礼和梁乃心的婚事。清妃脸色有些不好kàn

起来,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地品起来。

“说起来,臣妾心中倒有个合适的人选,若是不合适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说吧。”萧沨收回手指,目光扫过小陈氏,等待着她的话语。若真论起来,这后宫最懂他心意的人还是小陈氏。

“臣妾前些日子无意见到安善太妃的侄孙女,也就是工部侍郎李政李大人的爱女千兰小姐。臣妾见那李小姐也是位钟灵毓秀的名门闺秀,且年岁上与礼儿更合适些。”

听到这个名字,清妃不由得皱了皱眉。朝中谁人都知dào

,那位工部侍郎李大人凭空顶着一个侍郎的头衔而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有不足几十日能呆在工部。他身子异常孱弱,安善太妃也是屡屡赐下珍贵药材,却总不见好。也许再过两三载,这位李大人就一命呜呼了。讨这样病痨的亲家,他们能得到什么?显而易见。

“瞧姐姐这话说的有模有样,”清妃先是扫过一眼萧玉礼,尔后露出娇媚的笑容朝萧沨看去,柔声道:“礼儿不过是看见太子与太子妃恩爱有加,心里着实羡慕才说这些混话来,陛下可别当了真。向晚及笄就出嫁了,每每见她都不是易事,臣妾还想礼儿能多陪臣妾一段日子。”

明着是撒娇的语气,实则却是暗暗地拒绝。若是这番话留给小陈氏,她断不敢说出,但放在清妃的身上,似乎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皇后还是再留意着,等礼儿及冠后一并挑选。”萧沨的回复模凌两可,未拒绝小陈氏的提议也没否定清妃的请求。

“臣妾知dào

了。”小陈氏低下头,轻声应了句,颇为恭顺。

“父皇。”忽然窜出一道清凉的声音,杜云锦随着来源看去,是坐在她对面一直没有发话的人。那身淡白色暗蔓枝团云纹的月华锦,滚着金线的花边,仅凭这身穿戴她也猜到说话的人身份定是不低,又口口声声唤“父皇”,那必定是得宠的皇子。宫里宫外,最得圣宠的是庆王萧玉礼,其次便是小陈氏之子,裕王萧少康。

萧少康年纪尚幼,还未掺合到朝中争斗的杂事里来,因此萧沨对其实jì

更为宠溺。果然,他一开口,萧沨便朝候在身侧的内侍总管黄园摆摆手,“还不快些上菜。”

“是。”黄园得了旨意,便一路小跑地朝殿外而去,亲自去监督上菜。

因萧少康的这道声音,殿中原先的僵持气氛也在无形中消散不少。杜云锦借着为萧瑀添菜时,暗暗地朝对面望去。

那个小小的少年,笼罩在白色的光晕里,瞧不真切的面容应该是不输两位兄长的容姿。他仿佛察觉到杜云锦投来的目光,淡淡地偏偏头,笑意盈盈地对视而回。

“怎么了?”杜云锦并未料到他会回视,一时慌张竟不小心撞到酒杯,引来萧瑀的皱眉。

“没事。”

她讪讪地搁下筷子,埋着头吃着自己的那份吃食,也因此未能留意到殿中众人的各异心思。

第八回 暗里试探(1)

夜色撩人,将整座帝都都包裹在自己冰凉的胸怀中,在日间里的一切繁杂,一切勾心斗角都深深地掩藏起来。

东宫偏东边的院子深处,曲廊回转,树影轻晃。萧瑀坐在书房内,如玉的面容被遮在烛火的阴影里,脸上神情阴晴未定。

他从龙乾殿回来后就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除了门口守着的郭厚生,再无旁人。

这样的情形被宫里的那些有心人知dào

了,怕会猜测他定是因庆王今日的请婚而气愤。他要的正是这个结果,让那些人认定他对梁乃心情根深种,让清妃和萧玉礼得到打击他的快感,让小陈氏再次装出一副良母的模样,让他继xù

沉沦在“落魄”之中,让他们都看轻他。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他才能暗里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忍辱负重这些年,想要的就是一击即中,所以不到必胜时,他宁可承受他人肆意的欺辱。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

烛火似被从虚掩窗户里溜进的风所吹动,摇摇晃晃,像是就要熄灭。

萧瑀冷然地望着飘曳的烛火,再回头时,烛火下已然站着一袭蒙脸的黑衣人。

“殿下。”黑衣人拱手行礼,待见到萧瑀的点头后方才继xù

说道:“属下已经探知,清妃和庆王这段时间频频与段相接触,段相已有所动摇,双方已拟联姻之策。”

那只老狐狸竟然投靠了清妃,萧瑀嘴角的冷笑更甚,烛火里将那张玉颜生生地映出一丝诡异。

“殿下要怎么做?”

萧瑀搁下手里的手,漫不经心地挑着烛火,轻声吩咐:“将此事透露给栖梧宫,想必她比我们更着急。”

“是。”

如来时一般,黑衣人一晃神间就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间屋子里般。

既然有人愿意做位良母,帮自己操心,他又何苦为难自己,非要折损自己的人呢?

他慢慢地度步到窗前,干脆将那扇虚掩的窗户彻dǐ

打开,让那股银白的月光倾泻在自己身上,增添出几分天人的身姿。

那些人,包括那位自诩为良母之人,想必怎么也想不到他还留有这招后手吧。他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在他的身后还有来自外祖母家的暗卫,那原本是守护他母后的,没想到却是为他所用。也幸亏有这支暗卫,要不然他都不知dào

自己已经死了多少次。

“厚生。”

听到里面萧瑀的声音,一直未曾出声的郭厚生躬着背,小心翼翼地进到房内。

“殿下有何事吩咐?”

萧瑀扫过他一眼,当乳母潘氏和大宫女谭玉秋双双背弃他的时候,唯有这个内侍对他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前些日子你同本殿提的那件事,你着手去安排吧。”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郭厚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或者说是被巨大的惊喜所惊住,以至于忘记要如何反应了。

“不愿意了?”萧瑀看见他那张被欣喜所弥漫的脸颊,装作苦思般的模样说道:“若真的不愿意,本殿不会勉强你。”

“不,不是。”被萧瑀这盆冷水浇下,郭厚生才稳住心神,急忙表明忠心道:“小人是因殿下这天大的恩典高兴坏了。”

“那就着手去办吧。”

第八回 暗里试探(2)

“不,不是。”被萧瑀这盆冷水浇下,郭厚生才稳住心神,急忙表明忠心道:“小人是因殿下这天大的恩典高兴坏了。”

“那就着手去办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外走去,郭厚生急忙跟了上去,还猛点着头谢恩。“多谢殿下。”

“你也不必谢我。”萧瑀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你的忠心,本殿一直都知dào

,本应该给你更好的奖赏。不过你要这样的,本殿也可以给你,但以后是好是坏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是。”郭厚生尽量地敛下喜色,垂着双手,恭敬地回答。

夜里的风,微微带着凉意,拂过脸颊时似乎还带着冬日里的凌冽。杜云锦撑着头,呆呆地望着敞开的房门,远处星星点点,似有人迹。

“小姐,夜风太凉,不如先关上房门再等殿下吧。”

等殿下?

杜云锦忽然笑了笑,白日龙乾殿的种种情势,雁回不曾知晓,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想不到,一个梁乃心竟引得太子和庆王之间暗中斗勇。

她固守着她的承诺,想要那个曾经将她踢下马的少年成为自己的夫君,可是她却忘记去细想,那个少年是否也愿意?那个少年是否早已有心上人?

在殿上她不曾出声询问,回来后他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拒绝任何人前往探询。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帝都少女的九曲心肠也能明白出一二。

她的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想起离开月牙城的那个早晨,父亲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凝视着马上的蓝衣少女。她记得那日的阳光很好,可为什么她却感觉到从父亲身上传来的悲伤?她还记得,卿若风忽然策马从城内追随出来,却看着她没有言语。

“若是外面累了,就回月牙城来。”

是父亲的话语飘散在记忆里,是卿若风明显担忧又故作不在乎的神色镶嵌在月牙城的风景里。

“唉……”

杜云锦轻轻地叹口气,雁回也耷耸着头,跟着长长的叹气。她叹气的理由和杜云锦并不一样,她叹气是因为白日里听见的那些荒唐说法。杜云锦还未曾知晓,但她虽是跟随杜云锦的陪嫁,却仍是个下人,因此见到的,听得到的,自然和杜云锦不一样。

今日一早,栖梧宫里就来了两位嬷嬷,是特地来取欢喜帕的。出房门时,她们的脸色极为难看,再后来东宫里便开始有了闲话传出,虽说得有些隐晦,但雁回却听得清楚,那是在怀疑杜云锦的清白。新婚之夜,未有落红,再加上杜云锦是从边疆回来的,便想当然的是杜云锦不守妇道,婚前便已失贞。

这件事可大可小,嬷嬷不敢出声,照旧将欢喜帕带回栖梧宫,但引领她们进入新房的东宫宫人却将洁白如新的欢喜帕和两位嬷嬷难看的脸色都看在眼里,于是传言便纷扰起来。

“娘娘……”

雁回张了张嘴,思忖这件事是否要告知杜云锦,可那毕竟是私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是难以启齿,几番犹豫下来,她还是未能吐露实情。

第八回 暗里试探(3)

雁回张了张嘴,思忖这件事是否要告知杜云锦,可那毕竟是私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是难以启齿,几番犹豫下来,她还是未能吐露实情。

外面响着打更人的更声,杜云锦勉强撑着眼睛朝门外的天色望去。看来今夜是等不到那个人,她心里憋着火看来也只能自己想想算了。她本不是喜欢记仇之人,不然就不会任由卿若风在月牙城里逍遥那么久。

“关门吧。”

雁回刚走到门口时,就看见郭厚生提着灯笼朝她轻轻地晃了晃。没多时,郭厚生便到了她的面前,灯笼照耀处还有萧瑀。

“殿下。”

萧瑀随手一摆,郭厚生便轻轻地拉着雁回出了房门。

杜云锦听得门被关上的声音,随意地撑撑懒腰,边捂嘴打着哈欠就朝床边走去。等了这么半日,她也算等得疲倦,既然心中做了决定她的睡意便一涌而上。

倒是难得看见这样的女子,对人没有丝毫的防备。萧瑀含笑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眼前女子主动的宽衣解带。

气息有些不同,杜云锦的外衣褪到臂间便察觉到周遭气氛的不同。那个站在身后的人并不是雁回,而是有股陌生的气息。她极有速度地将外衣拉回,转身便是一掌招呼过去。

风势一变,萧瑀便侧身刚好避过她的那掌,不仅如此,他还很是轻巧地将她的手腕钳制在自己的手中。

瞧她的这一掌,的确也是有力的杀招,但经她挥出来后威力却小了许多,不像长年习武人的身手。

“爱妃这双漂亮的手还是留着绣花吧。”萧瑀轻佻地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面前,状似调笑实则却是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硬茧。振威将军杜博承的女儿据传继承了他的一路枪法,曾血战犬戎三日,最终取下犬戎首领的头颅。按照这个说法,她手上残留着练武遗下的硬茧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的杀招不够气力。

杜云锦的脸上红白交替,又是气愤又是羞涩。她欲将手腕从萧瑀的手中抽回,无奈他的力qì

却是大得出乎她的预料,几番挣扎终不能成事,只能僵持在原地。

“看来杜家枪后继无人了。”倒是萧瑀率先放开她的手,可说出话的却更比之前戳中她的心窝。

她是父亲的骄傲,而杜家枪是她的骄傲。她如今的形势是不可能再练武,更别提再耍出那一路威风凛凛的杜家枪。就在几个月前,她策马站在众人的面前,头戴银色盔甲,挥斥方遒是何等的快意!但现在……她连提起一把装饰用剑都十分吃力,父亲若是知dào

该是如何的失望!

萧瑀见她的神色难看,再火上浇油地丢下一句:“还听闻你马术了得,本想与你一较高下的……”

“比就比!”不待他说完,她就立即追答。与他比试马术,本就是她的夙愿,她岂能轻易放过。

“好,明日一早,马厩前见。”

萧瑀亦回得十分爽快,留下这句话便推门而出,笑意盈盈地带着郭厚生扬长而去。

第九回 马术比试(1)

清晨的白雾薄薄地飘荡在帝都城中,矫健的马儿刨着马蹄,昂着头长长地嘶叫起来,仿佛是为即将到来的比试而兴奋不已。

萧瑀一扫往昔的儒雅风度,由郭厚生伺候着换上窄袖束腿的骑马装,安抚着身旁已经等着有些不耐烦的爱马。

“小姐。”雁回跟在杜云锦的身边,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小姐,你如今的身子并不适合骑马,要不然跟殿下说说,取消这次比试吧。”

她的真心劝慰,杜云锦却没有听进耳中,或者说杜云锦现在没有心思来想这个问题。在她的心里,只有迟了九年的比试,她足足憋了九年,就是为等这一日,能将他挑下马,让他知晓她的厉害!

郭厚生远远地便瞧见杜云锦和雁回的身影,他还未开口就听见萧瑀淡淡地吩咐道:“将追风牵过来。”

“追风?”郭厚生错愕地望着萧瑀,心里却犯了嘀咕。追风可是前不久花了大价钱买到的汗血宝马,也因此性子极野,怎么就给太子妃用上了?

“还不快去?”萧瑀明白他的疑惑,不过没有跟他解释的打算,只催促起来。

“小姐……”雁回还试图阻止杜云锦,以已身挡在她的面前。杜云锦看了看她,虽没有言语,可眼里慑人的气势却是不输一二。最终还是雁回败下阵来,无声地退到杜云锦的身后。

主仆两人磨蹭的这一会儿,郭厚生便带着马夫,牵着一匹泛着金光的高头大马过来。

那样的毛色,见过一次就再难以忘怀。杜云锦一眼就瞧了出来,这匹马是产自西域的汗血宝马,千金不换,极为难求,没想到萧瑀竟然还能弄到。

萧瑀没有再等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拉起缰绳二话没说就朝厩外奔去。瞧他那番动作,杜云锦心中的热火也被重新点燃,熟练地上马追赶而去。

他走的路并未经过街道,而是从东宫后侧门穿出,越过人迹罕至的小巷,向北郊外去。杜云锦记得北郊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风景很是优美,是个跑马的好场地。

萧瑀从一开始就没有手下留情,几个转角处就将杜云锦远远地甩在看不见的后方。杜云锦又不是个会认输的,拉紧了缰绳,拍打着马儿朝他疾驰追去。

速度越快,就越颠簸。渐渐地,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强撑起来的身子已经开始忍受不了痛意,就算将牙咬得很紧也抵挡不住那一阵阵似针绵绵扎来的麻痛感。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弃,她还没有将那个人挑下马来,还没有看到那个人认可的目光。她是杜云锦,是杜家女儿,是配得上他的姑娘。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是那般的熟悉。这样的御风而行,是她曾经的骄傲,她的枪法秉承父亲,她的骑术则是由卿若风亲自教习的。她甚至还记得,当初年幼的她害pà

这些高出她几个头的大动物,每每看见在雪地里不断喷着白气,刨动着马蹄的它们,她就生出畏惧之心,害pà

地躲在父亲的身后。

是卿若风这家伙,竟然将她从父亲的身后径自拎了出来,不过还算他有些良心,知dào

帮她找一匹小小的小矮马。

第九回 马术比试(2)

她一手拉着缰绳,一边扬着头唱着月牙城的民谣:“弯弯的月牙城,悠悠地在天边,阿哥牵着阿妹的手。高高的月牙城,弯弯地在天边,阿哥带着阿妹走……”尔后便是引来卿若风的一顿暴打,说她年纪尚幼就开始思春了。她哪里是思春,她只是学着月牙城的小姑娘一样唱歌而已。她摸着肿起来的后脑勺,气呼呼地连续一个月没理卿若风,就连他讨好地送来她最爱吃的点心,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再后来,父亲要进京述职,她因和卿若风赌气不愿意单独留在月牙城,就随父亲一同进了帝都。她就骑在她的小矮马身上,被萧瑀挑下马,成为她一辈子的耻辱,而小矮马也成为她无端发气的对象。

为了能让自己早日练就好的马术,她主动要求父亲为她换了匹高头大马,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一阵风,一片云,一个令敌人胆战心惊的战将!

她很久都没有再想起那匹曾经陪伴了她很久的小矮马,还是卿若风找到她,她才看见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矮马。它竟在被她抛弃后就不再进食,孤零零地活在马厩里,每天都伸头朝外面望去。马夫说,它是在等她的到来。直至它死去的那日里,它也仍然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直望着她往昔来的方向,不肯闭眼,全身僵硬。

父亲怜惜小矮马的忠义,特地将它葬在城外的英雄墓里。她坐在高高的月牙城上,望着戈壁尽头慢慢下沉的夕阳,又唱起那首她曾骑在它身上时唱过的那首民谣。

歌声伴随着风,被送往很远的地方。她坐在城墙上,看着月亮缓缓地出现,仍然没有小矮马的身影。那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xiàn

,她的小矮马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小矮马你知dào

吗?我终于回到了帝都,我终于让那个人成为我的夫君,我终于有了和他比试的机会,但是我却再没有那个能力。

回应她的当然不是小矮马,是那萦绕在耳边的疾风。她骑的不是当年的小矮马,她也不再是当年的杜云锦。

追风似乎察觉到她的无力,开始蹿腾起来,试图要将她甩下马。她夹紧马肚子,又紧紧地抱住它的脖子,惹来它更多的不满,前蹄忽然腾空扬起,终于将她甩落下来。

若是以前的杜云锦,肯定能追上去好好地收拾它一番,但现在的杜云锦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矫健离去的身影,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追风得yì

的甩着蹄子,似乎是在向萧瑀邀功。他嘴角的浅笑再次出现,拉紧自己爱马的缰绳,慢悠悠地度步回到杜云锦落马的地方。

杜云锦蜷缩在地上成为小小的一团,久久地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没想到这位将门虎女如此不经用,这才跑了多长点的一段路,竟然跌落下马,真不知dào

她是怎么赢得那些战役的!

萧瑀嘴角的轻笑变成嘲讽,他翻身下马走到杜云锦的身边,见她还是没有动静便用脚踢了踢。

第十回 抱恙请医(1)

魏忠臣提着药箱,被小内侍催得火急火燎地向东宫赶去。听说是太子妃抱恙,让他过去瞧瞧,他自然不敢怠慢,却也犯了嘀咕。这太子妃是杜将军的女儿,身子骨自是不弱,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听说太子对于这门婚事本身不太满yì

,这当中是否有些关联,他得仔细地斟酌斟酌。

他刚跨进东宫内里的院子,便看见黑压压地跪着一堆的人。糊着春花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无声地摇晃着,一如此时的压抑气氛。

萧瑀身上的骑马装还未换下,眉宇间却摒弃了往昔的温和气息,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凉意,冷冷地望着院子里的人。

郭厚生跟在他的身侧,抬眼看看院子里的人,扯扯嗓子便开始了训话:“今日太子妃是意wài

跌伤,你们都给我瞧仔细了,别张嘴就乱说话。若是日后传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出去,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郭厚生虽然是东宫总管,但像是随了萧瑀随和的性子,极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刻。此时他这般说来,众人也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当时未在院子里守值的人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倒起了好奇心,小声地向身旁的人打听着。

魏忠臣就在那一堆人中间,他们因为职位低下,很少能进得此院,所以也是最不清楚此事之人。

“听说太子妃和殿下骑马,不知怎的,太子妃就浑身是血的被太子给抱回来了。”

“还说呢,太子特地给太子妃选的‘追风’!”

“啊?‘追风’?是那匹传说中很烈的马吗?”

“对的,就是那匹性子很野的汗血宝马!你说太子为她挑选那匹马是什么缘故啊?”

“什么缘故,那不就是想摔死太子妃的缘故吗?”

“嘘……这句话你可不能乱说,小心你的脑袋!”

“事实本就如此,殿下与那梁相的幼女乃心小姐自幼青梅竹马,却被逼无奈娶了杜将军的女儿为妃,那心里能痛快吗?说不定就是想摔死太子妃,好再去求娶梁家小姐!”

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魏忠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可不想卷入这一场是非,可惜人在深宫,哪能有自己说了算的时候。太子要宣传,他也只能拎着医药箱就赶着过来。

“谁在乱说话!”

那一边的窃窃私语被郭厚生听见,他眼色锐利地扫视过来,魏忠臣觉得他是看见自己了,正待起身时却听见他的厉喝。“胆敢当面编排殿下的流言!看来你们这些人都是活腻烦了!我今日就成全你们!”

在他的示意下,刚才还在魏忠臣前面偷偷议论的宫人就被几名有些力qì

的内侍提了出来,扔在一侧的空地上。在众人陷入错愕之际,“乒乒乓乓”的一阵板子便接着下去,那两人只嚎叫了两声便再无声音。

“你们都给我好好地看清楚,这就是乱嚼舌根的下场!”郭厚生指着旁边几乎是躺在血泊里的两个人说道。院子里其他的人看见,脸色均是白了又白,再也没有人敢出一点的声音。

“小人/奴婢们都知dào

了。”

众人齐齐做拜礼,萧瑀才起身转回屋内,身侧的小内侍上前为他撩起帘子,郭厚生正准bèi

跟着他入内时却看见了夹杂在人群里的魏忠臣。

“魏医正,您可来了!”他一边说着,脸上迅速地堆满了笑容跟到魏忠臣的面前,半点不见之前凶神恶煞的狠毒模样。

第十回 抱恙请医(2)

但魏忠臣是什么样的人,他在宫里行走二十余年,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对于郭厚生此般做法的缘故他也是请清清楚楚。看来太子妃的伤势非同一般,也许真的是和太子有关,于是太子才会如此严厉的下令,而郭厚生的那一幕恰恰就是演给他看的,希望能震慑住他,以免传出对太子不利的言论。

太子如今是什么情形?外人不知,可魏忠臣却是极为清楚。不过眼下人还在位置上,他也不能与之硬碰,万一真的坐稳了龙位,岂不是给自己树敌!

“娘娘正等着您来救治,这边请。”郭厚生亲自为他撩起帘子,侍奉他入内,态度极为恭顺。

魏忠臣有些意wài

,却不敢放下任何的戒心,连番推辞不过也就随着他进到屋内。

萧瑀坐在堂屋里,神色不定,让人瞧不出他真实的想法。魏忠臣忽然想起方才外面的传言,太子与梁家小姐关系甚好,这点在宫里是人众皆知。今上当年登基后亲自为年幼的太子择师,拜的便是当时的御史大夫梁益冠,直至梁益冠封相后才免去了帝师一职。这等的关系下,再加上太子与梁家小姐年纪相差不远,有些小儿女的心思也实属正常。

可惜的是……

他的目光偷偷地望向雕花圆月门的后面,飘动的淡色缦纱帘子里,隐隐约约有人轻声咳嗽的声音。太子与梁家小姐的那段姻缘固然可惜,但如今的太子妃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也不是不可惜的。

他觉得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的果duàn

与狠心,竟然同情起里面的那位太子妃。

“下臣参见殿下,不知娘娘眼下可否看病?”

萧瑀听得他的声音,仍旧是那副神情。郭厚生抬眼看了眼他,赶紧凑到魏忠臣的身侧,轻声道:“魏医正,这边请。”

“这……”没有得到太子的应允,魏忠臣自然不敢乱动。他眼光在萧瑀的脸上打着圈,直至萧瑀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才随着郭厚生朝里屋走去。

淡色缦纱帘子在离床边几步远的地方隔断下来,他停下脚步,将医药箱里的丝线小心地取了出去,递给郭厚生。即使有太子的恩准,魏忠臣毕竟是外臣,不能直面天家内眷,所采用的只有这种诊断方式。

雁回按照魏忠臣的说法,将丝线轻轻地绑在杜云锦的手袜上。初时见到她时,雁回自己也是吓了一大跳。出去时还精神抖擞的一个人,回来时却满身是血,若不是被太子的喝声所惊吓,她恐怕至今都还没回过神。

她本是帝都巡检使王贰府中的家生奴仆,母亲曾是王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很是得脸,她自幼便跟在老太太身边权当半个女儿一样养育的。无奈的是,老太太与母亲竟在同年前后去世,她的父亲也早逝,于是就变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王贰见她有些姿色,便想讨来做个通房,可他那位厉害的夫人却是不许,硬是将她打发了牙婆子给卖出府,幸好遇到杜府管家元叔为杜云锦买丫鬟,不然还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

杜府人口简单,杜云锦自幼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对于那些尊卑问题从来都没有什么计较,待她也很是不错,还跟着进了东宫。一心一意地守着杜云锦,这就是雁回能报恩的方式。可是没想到,如今杜云锦却昏迷在床……

病床上的杜云锦已经被清洗了一番,也正因如此,才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瘀伤与红肿。

雁回默默地抹着眼泪,缦纱帘子外面的魏忠臣也皱起了眉。他松开手里的丝线,想了想又重新开始诊脉,结果似乎还是一样。魏忠臣的眉越皱越深,连带地让郭厚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第十回 抱恙请医(3)

病床上的杜云锦已经被清洗了一番,也正因如此,才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瘀伤与红肿。

雁回默默地抹着眼泪,缦纱帘子外面的魏忠臣也皱起了眉。他松开手里的丝线,想了想又重新开始诊脉,结果似乎还是一样。魏忠臣的眉越皱越深,连带地让郭厚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魏医正,太子妃她这到底是如何了?”

魏忠臣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径自收拾起自己的医药箱,默默地走向外屋。

萧瑀还坐在位置上等着,此刻正端了杯浓香袭人的大红袍,慢慢地品尝着。

“怎么样?”

问的云淡风轻,魏忠臣将医药箱搁在一边,规矩地回到话:“娘娘心脉有些受损,好生将养也许会有好转的迹象。”

“啪”的一声,茶水和着茶杯的碎末就溅了魏忠臣一身。他还不曾见过如此盛怒的太子,不由得有些心慌。

“什么叫做也许会有好转的迹象!”萧瑀忽然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牵制住他的下颚逼他看向自己。“本殿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太子妃!你知不知dào

,如果太子妃一旦有事,本殿就会被人泼上一身的脏水!”

他厉声追问,倒有一丝今上的冷面气势。魏忠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跪拜着说:“下臣尽lì

,定保太子妃无恙!”

“这还差不多。”见他不停地磕头保证,萧瑀才慢慢地松开手。

“小人提醒魏医正一声,若是今日太子妃的病情被有心人传出的话,殿下怕是就真的生气了。”郭厚生跟在他的身后,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他停下步伐顿了顿,才继xù

朝屋外走去。

待到了屋外,被暖阳一晒,魏忠臣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来太子还有这样暴戾的一面,此事不知是好是坏,他扬起头望着透着亮光的天空,无端地感到一丝寒冷。

“娘娘起风了。”碧文捧着一件滚狐狸毛宽氅站在小陈氏的身后。

“无妨。”小陈氏轻轻地推开她递过来的宽氅,慢悠悠地喂着池里的锦鲤。

碧文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她,其余的宫人都等候在十步之外。“娘娘,魏医正传话回来,说太子妃的病是马上摔下而至的,估摸着是和太子有关。太子就此事已对东宫上下都下了封口令,违令者立即处死,手段极为狠辣。”

“哦?他还有那等本事?本宫倒是小看他了。”小陈氏对萧瑀的狠辣不以为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看来他还是没有理解到人的劣根性。越是大张旗鼓地去堵,越有人去传播,去打听。仅有暴戾而无真zhèng

的心智手段,顶多不过是博得个暴君的名声,于她何忧!

“还有据魏医正诊断,太子妃的体内仍有‘梦断’余毒,特请娘娘放心。”

小陈氏将手里最后的两粒鱼食扔下,碧文见着便招招手,让宫女送上净手的帕子。

一行人慢悠悠地从锦鲤池旁缓步而去,和每日逛园子看风景的模样无二。而池中,为了争夺最后的鱼食,锦鲤们正争得你死我活,不时听见水花溅起的声音。鱼如此,人更是如此。

第十一回 原来如此(1)

绵绵细雨,如梭般地穿在空中,像是掌管雨水的仙女门前的帘子,珠珠清透。

听得屋外雨打芭蕉的夜雨声,该是一幅闲静的岁月工笔图,但萧瑀的眉头却紧紧地皱起。

郭厚生悄悄地擦过额头上不断闪现的冷汗,在他的面前跪着几个低等的宫女和内侍。

“我早就警告过你们,关好你们的嘴,别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你们不给自己条活路,那么也就怨不得我了!”

郭厚生朝等候在门口的几名强壮内侍递过眼色,那几人便上前将地上跪着的人统统地朝门外拖了出去。死亡的恐惧弥漫在他们中间,有人开始挣扎起来,向萧瑀爬了过去,死命地抱住他的腿,不敢求起饶来。

萧瑀低眉地扫过那人一眼,便是狠狠地一脚揣了出去,任凭他们再鬼哭狼嚎也不加理会。

郭厚生见人苦恼得烦,便命人往前塞了帕子,屋里只剩下“呜呜”低低啜饮的哭声。

“现在知dào

哭了吗?你们四处乱嚼舌根,坏殿下名声时怎么就不想想后果!”他也狠狠地瞪向那些人,眼刀子肆无忌惮地扎到他们的身上。

萧瑀揉揉额头,似乎是被他们吵得有些头疼。郭厚生谄媚地上前,在他耳边劝慰道:“殿下不必为这些人烦恼,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

萧瑀抬眼看他一眼,默然地点点头,却转身朝里屋而去。

月光如水,淌落在里屋里,荡漾出一层又一层的清波。纱幔帘子被高高地挂起,床上拢起的那团锦被之下,安睡的正是受伤多日的杜云锦。

她的落马摔得可是不轻,即便是日日都用人参吊着命也不见醒转,就连方才在外间折腾得那么喧杂,此时此刻也不见她睁开双眼。

雁回的眼眶红红的,背地里她已经不知dào

抹了多少眼泪。还以为杜云锦嫁给东宫成为太子妃是件光宗耀祖之事,毕竟是储君之妻,未来的皇后,谁料想这不过才几日光景,好好的一个人便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萧瑀慢慢地转了进来,朝她瞥去一眼,她才收了思绪垂首退出,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杜云锦两个人。

他径自坐到床边,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杜云锦的落马摔得可是不轻,他想着她虽有不济,却好歹有个好底子,哪知竟会如此不堪。他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眉角,其实她的容貌也不算太差,只不过比不得帝都中惯会梳妆打扮的莺莺燕燕,却独自多了一份清冷干净之色。

她算是挺好的。

直至目前还没有被他查到做过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且她的身后还有杜博承,还有数十万戍边的军队。就算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那些人抖了一抖脚,帝都的朝廷里也会被震上一震的。这些,足以保障住他的地位,他的性命,所以她怎可算不好?

那股渗着凉意的感觉从外面慢慢地透进来,杜云锦望着眼前的木芙蓉一朵接着一朵地枯萎下去,粉嫩的红色随即变成褐色,落入她脚边的地中,消失不见。

远处不知哪里吹过来的寒风,将最后的那一朵也吹落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她不忍地伸手去接,却还是迟了一步。那些色彩靓丽的花儿,都在她眼前枯黄,在她眼前消失。

一声马啸声传来,她看着记忆里的耀眼少年拉着缰绳,慢慢地度步到她的面前。从来都看不清的表情此时清晰起来,冷冷的,轻蔑地看着她。

“不是说要将本殿挑下马吗?”

马蹄在她的眼前扬起,带来一阵飞扬的尘土,扑鼻而来。

“我……”她不是应该很骄傲地告sù

他的吗?她早就不是昔年那个力弱的小丫头,可话到嘴边,她也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像个哑儿般,张着嘴就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少年忽然抽了一马鞭,马儿吃痛便从她的身边奔驰而去,半点犹豫都不曾有。

“阿瑀,阿瑀……”她提着裙角,急忙追了上去,任凭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地上,她也想追上那个远去的背影。

第十一回 原来如此(2)

“我在这里。”

不似梦中的冰冷,带着温暖的手握住她胡乱抓起来的手。她缓慢地睁开双眼,眼前分明是自己的屋子。

“你终于醒了。”萧瑀含笑地看着她,温柔地安抚着她。

她似乎还陷在梦里,此刻陡然望见亲切的萧瑀,怀疑自己又掉入另外的一个梦境,不敢相信。

“醒了便好。”萧瑀将她的不信任看见眼里,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褥里,还体贴地为她掖好被角。

“阿瑀……”她昏迷多日,此时一开口,声音嘶哑很是难听。她怕被他听见,慌慌张张地闭了口。

萧瑀倒是不甚在意,自顾自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宣蓝小瓷盒,打开后一股清香传来,令人神清气爽。

“这是什么?”她清了清喉咙,看着他手中的小瓷盒询问道。

“本殿从裕王那里要来的雪肌膏,据说女子涂在伤痕处就不会留下疤痕。这本是琼州的贡品,极为难得,整座皇宫只有一盒,父皇将它赐给了裕王。”

他的话语淡淡的,却教她听出里面的心酸之意。既然是珍贵之物,为何不赐给太子,却给了裕王,这岂不是今上的偏疼之意么!偏偏他还要低声下去地去向别人讨要。

“不用了。”杜云锦朝他淡淡地笑了笑,“我不需yào

这些。”她不是那些娇弱的帝都闺秀,她还未及笄就跟在父亲身边,战功不是白白得来的,身上不曾示人的伤痕都是最有利的证据。

萧瑀有些错愕,拿着盒子的手忽然不知何处安放。“不用也好。”他思忖半响便将手里的盒子搁在她的枕头边上,手又重新抚上她的脸庞。

那股熟悉的触感再次出现,杜云锦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莫非他之前也守在这里,也是这般对待自己?还没容得她想清楚,脸便“腾”地红了一大片。

萧瑀的手搁在她的眼边,轻轻地帮她揉着。那里有一大团的淤青,连带让她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他做得十分自然,杜云锦心里却不自然起来。她偷偷地朝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望去,和她想象中的深情凝视几乎是一模一样。她虽不拘小节,但总归还是初嫁的女子,被心爱之人这般凝视,若是不脸红才叫奇景。

“可有怨我?”

他的话声将沉溺在自己心思里的杜云锦惊喜,这话……是什么意思?见她疑惑不解的目光,萧瑀浅淡一笑,将话继xù

说了下去:“是我专门令人给你配的‘追风’,‘追风’虽好,却是匹性子极野的烈马,就连我也差点被它摔下来过。”

杜云锦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低沉下去,他明明知dào

“追风”性烈,却让她骑它,岂不是想害死自己么?难道她就让他如此厌弃?

“所以,你若怨我,我也无话可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杜云锦。“本殿明日就会上奏父皇,请他允许我休妻。”

休妻?这个消息来得太遽然,似一道雷电劈中杜云锦。她刚有些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目光里有错愕,也有不解,还有难过。

“你不必伤心,我知dào

你很好,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没必要跟着我受苦。”

第十一回 原来如此(3)

“阿瑀……”在他的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所以事实的真相并不是不堪入目,反而充满了深情吗?就是因为不想拖累自己,所以才会安排一出坠马的折子戏,让满朝的人都知晓他厌恶自己,不惜背上弑妻的罪名也要摆脱自己。只有这样,他和自己的关系才会彻dǐ

破裂,日后一旦有什么事情也就算不到她的身上。

她的心中百转千回,他却没有看见,默默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继xù

说道:“休妻后,你可以先去城郊的桃花庵住着,庵主是我母后的旧识,她会好好地照顾你的。等过两三年,风头散尽后,你就可以再另外寻个好夫君……”

“你呢?”他连她的退路都安排好了,可是他的呢?杜云锦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追问起来。

“我?”萧瑀错愕地转过身,看向一脸沉思的杜云锦,轻声道:“那个时候我应该不再是太子了,也就不会阻碍到你了。”

“不是太子了?”她知dào

他说的是实话,一旦失去杜家的支持,那么他还剩下什么?仅仅依靠栖梧宫的那位姨母?世人都知dào

,那位的恩宠早已经不在,如今得yì

的人是灼华宫的清妃。说起来简单,丢了太子之位,他还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自古以来,哪一位前太子能在别人登基后得到好下场的?

他似乎没有她的那份担忧,径自说着:“对,那个时候我应该就只是个闲散的王爷,也许会比现在过得更轻松。”

他在笑,但那份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隐隐地透着勉强与无奈。他是在安慰自己,因为预知了自己的下场,所以不想拖累无辜的自己。可她是谁?她不是那些经历不起的无知少女,她也不会将他独自一人丢在危险的境地里。若是不想被他拖累,当初她就不会参加选妃,更不会千里回京!

“你身子还没好,好好休息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萧瑀没有再看她,而是起身朝屋外走去。沉浸在月光里的背影,带着无尽的寂寥,仿佛荒原上独自生长的一棵树木,无奈地等候着雨水的偶然落下。

那一离去,似乎是要从她的人生中彻dǐ

消失般。

“阿瑀……”

她挣扎着起身,顾不得全身的疼痛,也顾不得自己重重地再次摔下床。

“阿瑀……”她那么急切,想要抓住那个人的袍角,害pà

这一次的错身离开,就是永远的不再相见。

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萧瑀惊讶地转过身,就见杜云锦摔在床下,朝他的方向挣扎着爬过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地上挣扎着的人抱进怀里,挫败地说道:“你怎的如此痴傻?”

“阿瑀,”她将自己窝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抓住他的胸襟,望着他说:“你才是如此的痴傻!我既是你的妃,是你的妻子,就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阿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丝毫的损伤。你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这点不会被人更改。”

“你……”萧瑀将她的头挨到自己的胸前,轻轻地叹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月光洒在屋内互相依偎的两个人身上,宁静而美好。

第十二回 有女乃心(1)

春日渐浓,百花齐放,御花园内一派大好春光。

浅绿色的苏锦百褶裙,月牙白明绣粉绿蝠纹的宽袖外衣,飞仙髻的侧边插着一对宝玉蝴蝶小钗,几朵珍珠盘花绽放在另一边,浓妆淡抹总相宜。那人衣袂飘飘似仙女,又面如桃李般粉嫩诱人,只人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生生地抢过面前盛放的花朵的艳丽。

微风轻熏,面前这一片的牡丹花儿都早早地打了花苞,再等上段日子,想必一定很美。

“小姐。”红藕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问道:“清妃娘娘召见,小姐为何还要在路上耽搁?若是误了时辰,娘娘怪罪下来,小姐岂不是不值?”

梁乃心淡淡地一笑,将她的劝慰提醒置之脑后,一心一意地观赏起这些花儿。

传说前朝曾有一位宠妃酷爱牡丹,得宠时皇帝为讨其欢心,特地为她种植了这一大片的牡丹。不过后来她失宠,孤孤单单地死在冷宫里,这片花儿也因无人搭理而逐渐枯萎,这里也因此变成一片杂草众生的空地。直至本朝建立,前代来了位手巧的花匠,又让这片花海奇迹般地复活。

梁乃心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位宠妃出自杜家,闺名唤之薇的,而杜家成也因她盛极一时,却也因她衰败至今。

红藕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自己心里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地跟在她的身后。

梁乃心嘴角露出浅浅又满足的笑容,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花儿,偶尔还低头掬上一朵仔细地嗅着它还未展露的芬芳。

这般生动的美人图,谁人看见都会动心。

萧瑀走动的步伐忽然停了下来,郭厚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吓了好大的一跳。

“殿下,陛下还在宣元殿中等着您……”他小心翼翼地催促,以期避免萧瑀和梁乃心的碰面,引来更多的流言纷纷。

萧瑀瞥了一眼郭厚生,脚下的步伐却不见移动半分。

他这厢不说话,梁乃心那边也还未发xiàn

凝视着自己的他。她的手指终于抚到花枝的尽头,不知怎的忽然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秀眉微蹙,似有无尽的哀思。

“小姐……”红藕再次出声提醒,终于劝动梁乃心。她苦笑着对红藕招招手,主仆二人从牡丹花丛旁慢慢走出。

“太子殿下?”

红藕错愕地看着道路中间站立的萧瑀,神色慌张。她没想到竟真会在这里碰见萧瑀,出门前老爷亲自交代,让她帮zhù

小姐避开太子,以免生出什么事端。她还以为皇宫这么大,太子又不受宠,要想遇上怕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可没想到竟真的就这么容易。

梁乃心打量过失态的红藕,自己提着裙角,仪态万分地走到萧瑀的面前,缓缓地行了礼。

“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她半蹲着身子,垂头盯着地面上拼凑出的万寿图案,等着那人的还礼之音。

萧瑀望着她的发髻,边上的那堆宝玉蝴蝶小钗还是她当年及笄时,他亲自送她的礼物,没想到此时她还戴在头上。

第十二回 有女乃心(2)

萧瑀望着她的发髻,边上的那堆宝玉蝴蝶小钗还是她当年及笄时,他亲自送她的礼物,没想到此时她还戴在头上。

“你钗有些松动。”他的手先于他的声音就伸到梁乃心的发髻边,亲自帮她重新插了钗。

再次抬起头的梁乃心,眼眶里聚满了泪珠,看向他的目光满含委屈与哀伤。

“瑀哥哥……”

“别说了。”萧瑀以指代口,封住她的唇,轻轻地摇头:“是本殿对不住你。”

“不是,”她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颗颗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并非你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你。如若我当时能以死要求,父亲也许就准我参加选妃。我知dào

,我知dào

如果我能入选,瑀哥哥一定不会另选他人,所以不是你对不住我,而是我对不住你。瑀哥哥,你会恨我吗?”

恨?面对如此佳人,几人能提出“恨”这个字眼。萧瑀摇摇头,梁相这只成精的老狐狸怎么可能准许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这个落魄太子?别说眼下局势分明,就算是局势混乱,梁相也不会让女儿嫁入任何一个皇子的。那只老狐狸清楚的知dào

,一旦有女儿嫁进皇室,那么就意味着他也被卷入皇位之争,而且还必须提前就选定了主子。他素喜欢谋三思而后动,岂会让自己的意图如此浅显明白地曝光?

“瑀哥哥,我知dào

你终究还是恨我了。”梁乃心掏出绣帕,轻轻地擦着自己的眼泪,逼自己撑出一个笑容。“听说杜将军的女儿也是不错的,幸好瑀哥哥能够娶到贤妻,乃心这也就能安心了。希望瑀哥哥能和太子妃白首偕老,夫……妻恩爱。”

萧瑀收回自己的手,嘴唇轻动,本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都化作无语。

“走吧。”他大步向前而去,郭厚生朝梁乃心欠欠身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梁乃心望着那道背影从御花园里慢慢消失,眼中的委屈也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干净。转过身来的女子,一脸淡然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激动情绪。

“我们也走吧。”

红藕得了她的话,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要说自己的这位小姐,也着实奇怪,当初和太子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深,但太子选妃她却没有参选,这里面固然是老爷的缘故,可她竟然没找老爷闹腾!红藕看不明白,也无权去弄清楚,她是做下人的,只要己身平安便是万福。

“小姐。”

见那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御花园中,雁回才从怪石假山后面转出身来,与她在一起的还有杜云锦。

婀娜的身姿,仅是这等的背景已可以预见迷人的容颜。梁乃心果真不负帝都第一美女的称号,一颦一笑尽是勾人夺魄。

雁回随她的目光,看向那道遥远的身影,不由的在心中轻叹口气。若那些传闻是真的,那么小姐和殿下之间怕是就此横着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御花园中,微风徐徐而来,打着花苞的牡丹花纸随风轻轻摇曳,仿佛是在叹息着那一段远逝的两小无猜。

第十三回 再见皇后(1)

梁乃心被清妃召见,萧瑀被今上召见,而经过御花园的杜云锦则是被皇后所召见的。

依旧还是那座冰冷的宫殿,安安静静的,仿佛长久地处在雪山之上般,不近人间烟火。

杜云锦有些厌恶这座宫殿,觉得它像是张巨大的口,从内到外散发出死尸的恶臭味道,随时随地准bèi

吞噬不小心落入的猎物。

雁回今次被准许随杜云锦进到殿内,不同于东宫的奢华,这里是尽量地精简,却仍在细微之处透着典雅与不凡。

东海珠子串成的帘子被高高地撩起,坐在上位的小陈氏由着宫女给她捶着腿,旁边点着的香炉里焚烧着浓郁的檀香。

“臣媳给母后请安。”杜云锦在雁回地搀扶下,施施然地行礼。

“起来吧,”小陈氏慵懒地摆摆手,让身侧的碧文亲自上前相迎。“到母后这里坐。”

或许是因为父亲临行前的那番嘱托,也或许是因为她之前被小陈氏赐了“梦断”,所以到现在,无论小陈氏表现得再多热络,她都觉得胆颤心惊,无法卸下心防。可碧文亲自上前相扶,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乖巧顺从地坐到小陈氏的旁边。

“母后,就是她么?”

忽然有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杜云锦这才错愕地抬头望去,竟果真是裕王萧少康。

他的目光好不遮掩,落在杜云锦的脸上左右打量着。这样的举止,着实有些猖狂,杜云锦侧过脸,轻轻地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小陈氏不以为然,她宠溺地笑着看向萧少康,朝他默默地点点头。萧少康的脸上这才出现一些意会未明的神情,似惊叹似错愕又似钦佩。

“听说你前不久病了?”小陈氏一边接过碧文递上的蜜饯,一边漫不经心地与杜云锦闲话家常。

对于她的问话,杜云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经萧瑀的布置,现在全宫上下都知dào

她为太子所厌弃,都知dào

她是被太子设计而坠马受伤,而小陈氏却像不知dào

此事般,轻描淡写地只问她是否病了。这里面有何缘由,杜云锦尚还不清楚,只得小心作答。

“臣媳让母后担心了,臣媳初入帝都,有些水土不服,前几日贪凉染上风寒,如今已经全部好转。”

小陈氏瞄过她一眼,对答的倒还是不错,是个聪慧女子。太子想借故弑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她还以为杜云锦至少会向她告上一状。如此一来,宫里便少不得有一番热闹可看了。

“只是风寒?”小陈氏关切地看向杜云锦,轻声道:“也怪本宫未曾教导好太子,以至于他变成如斯模样,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她怎么说出这番话,杜云锦急急地将头埋了下去,不让她瞧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小陈氏素来偏疼太子,若非有她在,太子之位只怕早就易主,但她刚才的这番话却似乎要挑起事端!若是真心为太子好,此时必定是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怎会话中有话,刻意挑拨呢?

见杜云锦不说话,小陈氏拨弄着手里的茶盏,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尤为刺耳。气氛开始尴尬起来,碧文抬眼扫过四周后才小心地上前,轻声询问:“娘娘,您的茶凉了,奴婢帮您换一盏吧。”

第十三回 再见皇后(2)

“果真是凉了。”小陈氏试了试温度,温热的茶水被她那么拨弄,若是不凉才是奇事!她将茶盏递给碧文,再望向杜云锦,幽幽地叹了口气。“世人皆云‘人走茶凉’,想必就是这个道理吧。不过这人还没走,茶也是会凉的。本宫还想起一句名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不知太子妃可有听过?”

“此句出自李太白的《长干行》,臣媳虽读书甚少,却刚好读过。”杜云锦回得不卑不亢,静静地等着小陈氏接下来的话。

小陈氏屏退为她捶腿的宫女,朝杜云锦淡淡地笑了笑:“人间情事,以此为最贵。若是有幸遇上,一生足矣。太子妃可也这般想么?”

她不会平白无故与自己谈论什么情话的,此番言语必定还有什么后着。杜云锦已然察觉到她的不妥,回话也是小心谨慎起来。宫里行走,不比她上阵杀敌,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便一双,这里是开满鲜花的深渊,处处都是引诱人的陷阱。

“臣媳只在书中看过,不过臣媳谨记,既已为人妇,其他的都变作云烟。”

小陈氏挑了挑眉,她没想到杜云锦会这么难以对付,不仅没往自己的陷阱里走,还提醒起她来,似乎不守宫规的人是她。不过她当然有后招,早在杜云锦到达栖梧宫之前,就有人将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半点不剩地告sù

了她。杜云锦不肯将话挑明,她干脆就奉送一程。

“你没见过,本宫倒是见过,且就近在眼前。”

她果然是要说这件事么?杜云锦垂首不语,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如果要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唯有此件事是最大的杀招。

“不止本宫见过,就连太子妃你也亲眼见过。”小陈氏接过碧文重新换上的茶,不紧不慢地啜饮起来。“那日在宣元殿,你也曾听见庆王想迎娶梁相的幼女乃心小姐为妃。其实本宫也不想瞒你,梁相曾是太子少傅,梁乃心与太子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璧人。只不过世事无常,倒教他们生生地分离了。”

她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一边搁下手里的茶盏,一边低眼瞧着杜云锦的反应。

还好这件事已为杜云锦所知晓,否则今日被她率先提出,心里必定与萧瑀起隔阂。但即使是这般,当她听得小陈氏娓娓道来时,还是觉得有些扎心。那些她不曾参与的过往,随着小陈氏动听的声音在她面前展现开来,她仿佛看见正在被师傅责罚的少年,顶着烈日下背书,娇媚的少女偷偷地为他撑起一把油纸伞,为他挡去毒辣的日光;她又仿佛看见练武的少年,额际上流淌着汗珠,荡漾着明媚笑容的少女掏出袖中的绣帕,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珠,他们在阳光下相视而笑……

画面一页一页地翻开,最终落在御花园里的那一幕上。已长大成人的萧瑀温柔地帮女子重新插好髻上的发钗,美好的画面刺痛了杜云锦的双眼。

第十三回 再见皇后(3)

小陈氏一直留心着杜云锦的反应,此时见她脸色急速变幻,就知dào

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她拉过杜云锦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不过你也不必在意,太子和梁乃心之事已是过去,今后也不必再提起。本宫唯一担心的是,如今宫中局势复杂,假若庆王真的迎娶梁乃心为妃,太子怕是会与庆王有所冲突。你身为太子妃,理应为皇室和睦多加劝阻安抚。”

这哪里是劝阻,杜云锦依旧垂着头,没让人瞧出她嘴角浮出的一丝冷笑。到这里,她算是彻dǐ

明白了,这个口口声声为萧瑀着想的皇后娘娘也不过如此。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个真心为他的人,他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才长大的?

“母后,我有倦了。”

还是那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杜云锦抬头望去,只见那人尚还幼稚的面容上展露出淡淡的微笑,似将全局都看透般的清澈。

小陈氏听到他出声,脸上的神情瞬间就换成了宠溺。她拍拍他的头,转身对碧文说着:“送裕王回去休息。”

萧少康仿佛是困极了,勉强地行了个礼就由着身侧的内侍将他扶向殿门外。

见他就要离开,杜云锦也急忙起身相送。按规矩来说,她本不需如此,可谁叫这位年轻的裕王是小陈氏的亲子呢!

他半眯的目光淡然地扫过她,忽然驻足停在她的身侧,半开玩笑般问道:“怎么长嫂不走吗?”

杜云锦有些意wài

他怪异的询问,她将目光看向上位的小陈氏。小陈氏也是觉得十分诡异,可萧少康是她心爱的儿子,自幼就是惯着宠着的,脾气多有任性,此时虽见他乱做章法却也没有训斥,反而默然地对杜云锦点点头。

“本宫正巧有些乏了,太子妃你就与裕王一同离开吧。”

“是。”杜云锦拜别小陈氏,跟在萧少康的身后,慢慢地走出这所令人十分压抑的栖梧宫。

外面湛蓝的天空,似乎许久没有见到般,杜云锦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声音很轻,却还是被萧少康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次他并没有任何的停留,由着内侍将他搀扶而去。

从他离去的方向里,静静地吹来一阵暖风,里面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味。

“小姐。”雁回上前扶住杜云锦,出声唤回若有所思的杜云锦。

“我们回去吧。”杜云锦回头朝她淡淡地一笑,栖梧宫里的这对母子俱是让人摸不清头的主,自己尚不清楚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自己确确实实地清楚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不会让人再欺负了萧瑀!以前萧瑀是孤独的一个人,而如今萧瑀的身边有她,她纵使不能再上阵杀敌也不会教人轻易地就欺负了去!

“太子妃请留步。”

说话的宫女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生得娇俏艳丽。杜云锦识得她,她是方才殿中一直随侍萧少康的宫女。

“何事?”

她淡淡然地开口,小宫女上前几步,奉上一个小瓷盒子。这个盒子甚是眼熟,就是那日萧瑀从裕王手里要来的雪肌膏。

“奴婢是裕王府上的喜鹊,奉我家王爷之命,特地送来雪肌膏,请娘娘收下。”

杜云锦闻言摸摸自己的额角,她的伤痕早已消退得差不多,只有一些淡淡的深红色,没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

喜鹊见杜云锦迟迟未发话,便自顾自地将盒子朝雁回手里一塞,轻声告退而去。

“小姐?”雁回苦着脸,望着手里的盒子,再看向杜云锦。她未发话,自己理应不能收下这物事,但喜鹊走得极快,自己就是想退还也是还不了的。

杜云锦瞄过一眼那个盒子,轻声道:“收下吧。”

她走得心不在焉,偶尔有宫人行过,向她行礼,她也是置若罔闻。既然萧少康都瞧出自己的伤痕了,那么自己那番在小陈氏面前的说辞瞬间就变成了笑话一场!而萧少康此刻送来雪肌膏,就是想告sù

自己这一点么?还是另有阴谋?

那望不到尽头的甬道,来去路途茫茫,何时才是真切的尽头?这一切,不过才是开始便已教她手脚冰凉,也难怪萧瑀会不惜做出这个局让她退出。

阿瑀,阿瑀。

第十四回 中毒之事(1)

梁乃心站在羽扇环立的亭外,柔声地请宫女代为通传。很快地,里面就走出来灼华宫的大宫女江银,她恭敬地弯腰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梁乃心跟在她的身后,慢慢度入这方望亭。不长的距离,装饰得非同寻常的奢华,以明珠为灯,以苏锦为地,举目之处是红珊瑚与翡翠打磨的海棠花。

金丝锦软垫铺在梨花木椅子上,女子倾国的容颜巧笑嫣然,淡定地看着进来的梁乃心。

“民女梁乃心给清妃娘娘请安。”

清妃闻声,浅浅地笑了起来,她朝梁乃心摆摆手。“梁小姐勿多礼。”话罢,她又着江银给梁乃心看座,能在她面前讨得这份恩典的人可是不多。

梁乃心自然也是知dào

的,轻声回了声:“多谢娘娘。”也没有多推辞,坐到离清妃不远的矮凳上。

“梁小姐知书达理,远近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看来梁相真是教女有方。”清妃用团扇遮了半边脸,娇笑着说。

“民女不过一介星辰,哪里敢与日月争辉。世人皆知,娘娘倾国倾城又贤良淑德,才是我朝的日月。”梁乃心说着这些奉承的话,脸色也没见红。

清妃听得眉眼含笑,连声道:“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梁小姐,真不想放你出宫去了。”

她那边笑着说话,江银便及时地补上:“娘娘不如讨了梁小姐做儿媳,这就可以时时见到梁小姐了。”

“你这丫头,就属你口无遮拦,还不向梁小姐赔罪。”清妃故作气恼地瞪向江银,但眼里的笑容未改分毫。

她的意思,梁乃心这等玲珑剔透的人早就听得分明。这哪里是江银的混话,怕是她的示意,要自己嫁入庆王府。她瞧中的,不是自己,而是父亲那遍布天下的门生势力。不过清妃圣眷颇浓,她亦不能在明面上拒绝,便假装害羞地垂首不语。

清妃将她的神情瞧得清楚,以为她是未出阁小姐,听不得这些混话。可她毕竟不是萧瑀,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的。

她看了眼身侧的江银,便有人悄然出门而去。

“梁小姐可觉得本宫这方望亭如何?”清妃轻轻地扇动着手里的团扇,漫不经心地问着。

朝里朝外的人都知dào

,宫里的镜湖之上本只有锦华殿那边的钓鱼亭,因清妃爱流恋镜湖,灼华宫又与钓鱼亭相距甚远,今上便特地下旨,在临近灼华宫的这方水面上建造了这座望亭,并因此将灼华宫扩大了数倍,甚至超过了栖梧宫两倍。

眼下清妃询问望亭,就是意在炫耀,在威吓。

梁乃心心知肚明,脸上却未曾表明出分毫。她状似天真地环顾了一眼四周,赞叹道:“娘娘这望亭四周临水,本就十分雅致,又摒弃了常用的纱幔,换成羽扇,既增添了典雅,又别出心裁。这番巧妙的布置,充分表明了娘娘是位心灵手巧的女子。”

清妃朝她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忽然羽扇后又转进两个人。

“儿臣,参见母妃。”

“儿臣,参见清母妃。”

来的人除了意料之中的庆王萧玉礼,还有太子萧瑀。梁乃心的神色一变,悄然垂首,避开眼前的尴尬。

第十四回 中毒之事(2)

“不必拘礼,都到本宫这里来坐。”清妃热络地唤着萧玉礼和萧瑀到自己身边坐下,刚好与梁乃心对视。

“听闻太子和梁小姐是旧识,不若让太子为本宫看看,梁小姐是否能和礼儿配成一对。”

萧瑀抬眼看着清妃那带笑的眼眸,面上神色减淡。难怪庆王会突然邀自己一同给清妃请安。

“对啊,长兄可得为弟弟仔细看看。”萧玉礼装作不知萧瑀和梁乃心的往事,见萧瑀久久地沉默,连忙出声催促。

如此情景,萧瑀若还要顺他们的意说出违心的话语,不知心窝里又要多几把刀子戳过的痕迹。

“娘娘,庆王殿下。”萧瑀未出声,梁乃心却率先回道:“民女多谢两位厚爱,只是民女身在民间,不知宫中规矩。再则庆王殿下生的十分俊美,民女资质愚钝,怕是高攀不上。”

“你!”江银见梁乃心竟如此不识抬举,当着太子的面给清妃和庆王难堪,当下便要站出身去好生一顿训斥。清妃伸手将她拦住,面无表情地瞥过她一眼,她便乖顺地退了回去。

“哈哈,难得今日长兄和梁小姐都在,不如今番我们痛饮一场,如何?”萧玉礼与清妃对视一眼后,颇为畅快地说出这句自己下台的话,将先前的事情都揭了过去。

他既然如此,梁乃心与萧瑀便再无坚持的理由,只得留下来吃了饭才各自散去。

待从灼华宫中出来时,日光已然西沉,萧瑀和萧玉礼并肩走在前方,梁乃心携了红藕缓步跟在他们的身后。

“长兄,玉礼就此告辞出宫。”萧玉礼站在暖春门口,他不比萧瑀身为太子可以长居东宫,他和萧少康都只是王爷,早已离宫独居。“梁小姐,天色已晚,请准许本王送小姐归家。”

梁乃心抬头扫过一眼萧瑀,才慢慢地朝萧玉礼点点头。“有劳王爷。”

他们一前一后,带着被日光拉长的身影,慢慢地度出萧瑀的视线。若不看其他,倒也的确是对璧人。

“殿下?”郭厚生看庆王和梁乃心的身影都已然消失,萧瑀却还没有挪动的意图,不由得担心地出声提醒。“殿下,天色已晚,不如回东宫吧。”

似被他的话语惊醒,萧瑀望着那空荡荡的远方微微苦笑,转身离开。

他才走几步,便觉得心口处疼痛难忍,眼前的景物有些摇晃起来,看不清晰。

“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郭厚生眼见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在自己的面前即将倒下,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将他扶住。

萧瑀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这般折腾后蓦然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黑血?郭厚生望着自己胸前的那团乌黑的印记,心中已然清楚事情的缘由。

暖春门,忽然间就热闹起来。宫女提着裙角,内侍面色惊慌地窜进窜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雁回慌张地跑回屋内,让正在屋内捧书细读的杜云锦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十四回 中毒之事(3)

“小姐,您快点去,”雁回大口地喘着气,也顾不得喝上一口茶水。她指着门外说道:“殿下中毒了,正传了御医在前院里会诊。”

“什么?”手上的书应声而落,杜云锦顾不得捡起它们,便拉上雁回朝前院匆匆赶去。

前院里灯火通明,人声吵杂,郭厚生拉着几名御医走出房外,轻声细语。

“各位大人,可有解殿下之毒的法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尔后向郭厚生摇摇头。“郭总管,是下臣的无能。殿下中的是砒霜,撑到现在已实属不错,至于解救的法子,唉……砒霜乃天下第一毒,无药可解,无药可解啊!”

“你们!”郭厚生急红了眼,其实他也知dào

砒霜是无药可解的,但他却无法因此就放弃解救萧瑀的性命。“你们再想想办法吧,小人这就给各位大人跪下了,请各位大人救救殿下,救救殿下。”

“郭总管,”其中有一人将他扶了起来,叹息道:“如能相救,我们何至于不救。太子殿下若有个什么,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可砒霜实在是无药可解。”

“这么说来,殿下就没救了么?”郭厚生背过身去,瞧着房内的灯火,悄悄地抹着眼泪。

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也是一阵叹息声。

“谁说没救了!”

一声厉喝传来,如同锋利的长枪插入,惊得众人均回头张望,也震得院子里慌乱的宫人们顿时停了下来。

杜云锦面色如霜,在雁回的搀扶下走到院中,冷冷的眼刀子狠狠地扫过这一院子的人,然后在郭厚生和御医们的身上停下。

“刚才是谁说太子没救了?”

冰冷如骨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含着嗜血的残暴。那般的杜云锦纵使身着锦衣鬓插金钗,也还是让人看清楚了从前那个在边疆战场上的女将。

御医们何时见过这等架势,早被杜云锦的言语吓得呆住,不敢上前后话。最终还郭厚生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回道:“几位大人为殿下看诊,说殿下是中了砒霜,无药可解。”

“砒霜?”杜云锦微微地皱眉,这等毒药她自是听闻过的,也曾亲眼见过。景初十五年的那场大战,犬戎不知从何处寻来砒霜,将它涂抹在枪尖上,让父亲折损了许多的兵马。

“是的,砒霜。”郭厚生眼圈又红了起来,低声念叨着:“殿下自幼就孤苦,好不容易娶了娘娘,没想到如此又变成这样……若是苍天有灵,就让小人去代替殿下,就让小人去受这般的苦。”

杜云锦看过他一眼,转头对几名留下的御医说道:“你们跟我进来。”

“是。”御医不敢违抗杜云锦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屋内。

这间屋子本是萧瑀偶尔休息之所,除了案几上插着几支含苞的芙蕖外,再无其他装饰。

案几的背后便是一副矮榻,正在窗下,对着外面临水的九曲桥。萧瑀就被安放在矮榻上,他脸色已浮出一层淡淡的灰败之色,嘴角的鲜血已经凝固,映衬着脸色格外地渗人。

“可真是砒霜?”杜云锦坐在矮榻旁边,轻柔地拂着萧瑀脸上不断涌出的冷汗。

“是,是砒霜。”御医中有人肯定地说道,接着便引来众人的附和。

“若真是砒霜,那么殿下就有救了!”

第十五回 换血救夫(1)

她那般的笃定,那般的胸有成竹,让御医们陷入犹豫不决中。自古以来,所有的医书记载都说的是砒霜无药可解,但太子妃却说有救,这其中到底是什么道理?莫非是太子妃听闻太子病危,一时情急被魔怔了么?

在他们的心里,似乎这个解释更为合理些。

“娘娘……”

有人想上前探询,然而杜云锦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她抓起萧瑀的手腕,从自己的腰间拔出短剑,毫不犹豫地就割了下去。

刹那间,血如泉涌,染污了萧瑀的衣裳,也溅湿了杜云锦的双眼。大约是被这股疼痛所惊动,本已陷入昏迷的萧瑀轻声地呼起痛。

浓黑的血从他的手腕处倾泻而出,一身染血的杜云锦像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地狱修罗,肃杀的气息让屋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再出声。郭厚生也是一脸的惊恐,看看杜云锦,又看看强撑着站在她身后的雁回。

和众人一样,雁回也被眼前的场景所吓住,她知dào

杜云锦和一般的名门闺秀不一样,但也没想到会如此的不一样。血腥的味道传来,再加上那样震撼的画面出现在眼前,若不是杜云锦还在身前,她肯定立马就转身呕吐起来。

杜云锦冷眼瞧着屋内众人的神色变幻,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战场上从来都是血流成河,死尸成堆。也许刚开始还有过恐惧,但久而久之她也渐渐习惯那股血腥的味道。不是她嗜血,而是要想得到和平安稳的生活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她还记得,那年的月牙城,天空蓝得像被谁用清水仔细地清洗了一番。她就坐在将军府外的那条长巷子口,老胡杨木的树荫下,一脸笑盈盈的崔大娘正弯腰给她夹起一块桂花糕。

崔大娘本是南方人,做的一手好吃的桂花糕,后来跟随夫君经商过月牙城外被犬戎所劫杀,她被父亲救回后就在月牙城里定居。而自此后,杜云锦就多一处玩耍的地方。

桂花糕的清香味从崔大娘手中的白瓷碟子里传出来,惹来杜云锦心中的馋虫四下闹腾。她贪婪地将碟子端了过来,屁股还没挨在凳子上就着急地捡了块到嘴里。

崔大娘跟在她的身旁,柔声地说:“杜小姐,您慢点吃,不够大娘这里还有。”

她吃得满脸都是糕屑,扬起脸等着崔大娘为她擦拭。那样的场景,常常让她有母亲出现的幻觉。

面对她的得yì

与调皮,崔大娘无奈地叹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粉莲的帕子,轻柔地给她擦着脸。

“杜将军又出征去了吧。”

她闻言点点头,卿若风和父亲之间的谈话她是听见的。与月牙城相距不远的棘城城守率部叛乱已有些时日,朝中来了旨意,让杜博承率兵驰援。杜博承有些为难,并非他爱惜自己不愿意冒险,只是害pà

自己一旦离开月牙城后,蠢蠢欲动的犬戎就立即进攻,如若月牙城陷落,那么在月牙城后的宜城就会毫无防备地放在犬戎的眼前。假使犬戎的马蹄踏过宜城,接下来一路到帝都便是再无天险可拒守,后果不堪设想。

第十五回 换血救夫(2)

他们商量半日也没有一个绝妙的对策,上谕说得明白,指定要杜博承率兵相救。若是不去,那么杜博承就会平白无故地背上抗旨的罪名。

事情的结果还是由杜博承率兵驰援宜城,卿若风带领其余部将固守月牙城。

他们的计划很好,却没料到这本就是一出声东击西的戏码。杜博承前脚刚离去,犬戎后脚就兵临城下。月牙城虽有卿若风的坚守,可犬戎有混进军队上层的奸细,在苦苦地支持数日后,月牙城的城门被奸细打开,犬戎的铁蹄踏入了这一颗塞外明珠中。

外界发生的一切,杜云锦和崔大娘,甚至城中的大部分百姓都不知晓,直至犬戎的士兵冲进巷子里时,他们才惊慌失措的四处逃走。

杜云锦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片慌乱景象,她不明白,就在刚才这里还是一处繁华盛世,崔大娘还在给自己夹桂花糕。

“杜小姐。”混进人群中逃难的崔大娘看见巷子中呆呆站立的杜云锦,吓得脸色发白地冲了回来,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别怕,有大娘在。”

那一句温热的话语,在杜云锦的记忆里翻来覆去地响起。每一次她感到疲倦不堪时,眼前总会浮现崔大娘那张微笑的脸,耳边总会听见崔大娘的那句“别怕,有大娘在。”

犬戎骑兵的马蹄很快地冲向了月牙城里的各条街道,城墙上高高竖起的“杜”家军旗被犬戎的狼头所取代。杜云锦被崔大娘紧紧地护在怀里,藏在人群中。

犬戎士兵泛着冷光的大刀在这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前来回地晃动,领头的大胡子在听到身后人的耳语后,脸上就乐开了花。

“听说杜博承的女儿也在这里,你们谁见过?”

他的长刀明晃晃地在前方人的脸上擦来擦去,不时有鲜血喷出。崔大娘将杜云锦的双眼捂住,让她避开这血腥的场面。

“如果说出来,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要是不说出来,我就把你们一个个的都宰了!”大胡子凶神恶煞,而且言出必行,手起刀落间已有几个人见血倒地。

周围的痛苦声此起彼伏,崔大娘侧过身,将杜云锦小小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前面的人已尽数倒下,血从他们的身上肆意流出,像是冬日里融化了流进月牙城的小溪,但红得却十分刺眼。

“我知dào

,大人,求您别杀我!我知dào

杜将军的女儿在哪里!”这般血腥残酷的镇压下,终于有人撑不住,跪在大胡子的脚下,哭着求饶。

“你说,”大胡子半蹲着身子,用大刀将那人的头抬起头,得yì

地笑着询问:“杜博承的女儿在哪里?”

“就在那里!”那人回过身一指,方向正好是崔大娘。

“牛二!你胡说什么!”崔大娘神情一愣,很快地就指着那人开始破口大骂:“这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冤枉是杜将军的女儿!”

“你的女儿?”大胡子兴趣盎然地走到崔大娘的面前,将刀放在她的脖子边上。“真是你的女儿?”

崔大娘虽仍旧害pà

着,但她还是勇敢地点点头。

“你说,这是她女儿吗?”大胡子没有看她,而是将刀移到她身旁人的身上,轻声询问。

异常锋利的刀,它离自己是那般的近,那人看见自己的发丝垂落了几丝,瞬间就断成两截,落在自己的脚边。

“是……,”那人望望崔大娘,又看向大胡子,最终下定决心。“那就是杜将军的女儿。”

第十五回 换血救夫(3)

“你!”崔大娘红着双眼,指向那个人,怒喝道:“你们真是太无耻了,亏得杜将军保月牙城这些年的平安,保你们的安居乐业!你们竟然这般对待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过来吧!”大胡子没理会崔大娘的怒骂,而是将杜云锦从她的怀里拖出来。

“大娘,大娘……”杜云锦尚还年幼,还没经历过战场的残酷洗礼,遇到像大胡子这样的人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她死命地拉住崔大娘的手,而崔大娘也不肯放开她,一时间竟没被士兵所分开。

大胡子等着有些不耐烦,提着长刀上前就砍了下去。崔大娘,对她微笑的崔大娘,为她夹桂花糕的崔大娘,在杜云锦的眼前变成刺目的红色。她的手里,紧紧握住的是崔大娘的手,而崔大娘的双臂此时正喷涌着鲜血,将她的满身,满眼都溅慢。她的耳边听见的再不是崔大娘温柔的安抚话语,而是凄厉的哭声,响彻了整座月牙城。

“我跟你这杀千刀地拼了!”

被血色映衬地面目狰狞的崔大娘忽然卯了劲,朝大胡子冲了过来。那气力竟然让大胡子倒退了好几步,也成功地将杜云锦解救出来。

“杜小姐,快跑,快跑!”

听得她的声音如昔,杜云锦才从震吓中惊醒过来,当下便朝前方跑了出去。

身后闷哼的声音悄然传来,杜云锦没有再回头。

听说崔大娘死得很惨,不止手臂被活生生地砍断,连头都是被劈成两半的。

很多年后的杜云锦骑在高头大马上,挥动着蛟龙般的长枪,将那些犬戎人一个个的都挑下马,虽不至于有那么惨,却无一人生还。

血的战争,只能通过血来偿还与弥补。

眼前黑色的血逐渐变浅,开始慢慢地换成了鲜艳的红色。杜云锦将飘远的心思收回,冷然地扫过屋内的那几名御医。她眼中的肃杀之气还未退却,被她盯上的人俱是一身冷颤。

“还不为殿下止血!”

随着她的冷喝,几名御医才匆匆忙忙地上前,为萧瑀包扎起来。

“娘娘,血即使止住了,可殿下仍旧危险,毕竟是失血过多。”其中一名御医站起身,对杜云锦说道,话语里隐隐地藏着对她此番作为的不认同。

杜云锦回头朝榻上的萧瑀望去,的确他的脸色虽然没有之前的灰败色,但苍白得厉害,乌黑的嘴唇也变成了白色般。

她手中的短剑再次沾血,一名胆小的御医最终忍不住昏了过去,倒在萧瑀的榻下。杜云锦轻蔑地看过那人一眼,将自己的手腕放在萧瑀的唇上。

“娘娘……”还是先前说话的那名御医,他脸有担忧之色,轻声问道:“娘娘此法虽然奇巧,却也凶险。若是连娘娘也失血过多,下臣们更加担待不起。”

“你不必理我,我能撑得住。”

鲜红的血从杜云锦的手腕下流出,滴落在萧瑀苍白的唇上,十分刺眼夺目。她望着那个沉睡中的人浅浅地一笑,轻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十六回 出外休养(1)

日光斜斜地从窗户中流淌进来,杜云锦半睁着眼睛,呆呆地看向那股调皮的日光。她的思绪有些停顿,还没有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满身的疲惫,很想好好地睡一觉,至于睡醒后有什么那便等睡醒后再说。

竹素色衣裙的女子,端着铜盘走到床边,满脸都透着忧虑。她先是将铜盘放在一旁的凳子上,一边跪在床边,轻柔地为杜云锦擦着伸出锦被的手。

女子的动作忽然停顿,稍等片刻后才更加小心地擦着她的手。她顺着那女子的目光望去,赫然看见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

女子擦完这只手,又换杜云锦的另外一只还在锦被里的手。她起身之间,身上的玉佩不小心碰到杜云锦手腕的伤处,惹来一阵呼痛声。

“什么事!”

雁回的话音刚落,杜云锦就看见她撩开帘子,走到屋内。

“你在做什么!”雁回没有给那女子好脸色,心疼地看着杜云锦的手腕,她坐在床边的脚榻上,小心翼翼地将杜云锦的那只伤手放回锦被中。

“我说了不让你近身伺候太子妃,可你自诩是东宫的老人,偏偏要凑上前。我告sù

你,我可不管你心里有多少花花肠子,若你是碰疼了太子妃,我就要让你好kàn

!”

这丫头,想不到还有这等气势!

“还不赶快出去!”

雁回指着屋门的方向,那女子赶紧向杜云锦磕头离去。待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帘后,杜云锦才将忍住的笑声放了出来。

“小姐?”雁回脸色先是一愣,慢慢地转过身,将睁着双眼的杜云锦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才扑到她的床边,红着双眼哭诉:“小姐,您终于醒过来了,终于醒过来了。”

杜云锦想起她方才训人的模样就忍俊不禁,轻声道:“我要是再不醒过来,你是不是要把东宫的宫人们都训斥一番?想不到雁回姑娘好大的脾气!”

“小姐,”雁回抹抹自己流出的泪珠,破涕为笑:“小姐要是再醒不过来,奴婢可真的要做出那般的事情来!瞧小姐心疼什么物件都给砸了去!”

“脾气倒是见长。”杜云锦与她贫嘴几句,瞧着虚掩窗缝里的天色,挣扎着要坐起来。雁回见状,也顾不得擦干泪眼,连忙起身帮着在她身后塞几个枕头。

“殿下呢?”她想起沉睡之前的场景,血珠缓缓地滴到萧瑀的唇上,将那苍白得没有一点红润的唇染出瑰丽的红。许是昏迷得有些沉了,血珠落在他的唇上,他亦没有任何的反应。

砒霜之毒,本就无药可解,卿若风只在一卷羊皮古书上看见过,可用换血的法子来解毒。他也曾在中毒的人身上试验过,成功的不是没有,但失败得却是绝大多数,原因无他皆是中毒的人已昏迷太久,没有办法吞咽下换来的血液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那样的场景,正好和现在萧瑀的一般无二。时间越拖延,萧瑀受到的损害就越大,同时杜云锦也会承受不了失血之苦,届时有可能会双双毙命。

第十六回 出外休养(2)

砒霜之毒,本就无药可解,卿若风只在一卷羊皮古书上看见过,可用换血的法子来解毒。他也曾在中毒的人身上试验过,成功的不是没有,但失败得却是绝大多数,原因无他皆是中毒的人已昏迷太久,没有办法吞咽下换来的血液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那样的场景,正好和现在萧瑀的一般无二。时间越拖延,萧瑀受到的损害就越大,同时杜云锦也会承受不了失血之苦,届时有可能会双双毙命。

她看过一眼,萧瑀那双紧紧闭着的双眼,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隐隐地呈现出黑灰的颜色。在她记忆里骄傲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无法接受!

她收回手腕,自己吸下一口,那种撕裂心扉的疼痛感让她差点当场就唤出声。以唇相渡,逼得萧瑀将新鲜的血液吞咽下去。一次又一次,直至那层黑灰色从他的脸上逐渐消去,杜云锦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只要他活着便好。

杜云锦换血救夫时,雁回就候在她的身边,自然是知dào

她心思的。此刻听她清醒后就着急询问萧瑀的下场,雁回也是意料之中。

“殿下去宣元殿了。”

“去宣元殿了?他身子好了么?怎么就急冲冲地下床了?”一连串的问题从杜云锦的口中吐出,连带脸色也闪过片刻的惊慌。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他既已经能入宣元殿面圣,自是说明他的伤势已有好转。

雁回偷偷地瞅了瞅她的眼色,淡淡地说:“小姐,您昏睡了足足七日。殿下仅在第三日就苏醒了,可您一直都没有苏醒。不过……”她刻意拖长了声音,瞧着将杜云锦的胃口吊起来了才神mì

兮兮地附在耳边说:“自殿下能下地后就日日都来守着小姐,今日若是小姐能早一个时辰醒来,就能看见殿下了。”

他竟然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么?杜云锦的嘴角悄然地浮出一抹淡笑,她并没有期望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他的认同,她只是想站在他的身边,握紧他的手,告sù

他无论他去向哪里都不会孤单,因为有她在。

“刚才那人是谁?”杜云锦接过雁回递来的汤药,苦涩地泛着酸味,有些难以下咽。雁回瞧她那副样子,连忙将早已预备好的蜜饯递了过去,然而却被杜云锦推开。

“那人是前几日才调拨到您屋里的丫鬟,说是东宫的老人,名唤如玉。”

“如玉?”杜云锦听得这个名字,喃喃自语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取得倒是个好名字。”

雁回听见此话,不悦地辩称:“奴婢不知dào

这名字的典故,但奴婢总觉得此人有些不妥。”

“不妥?你觉得哪里不妥?”杜云锦很少听见雁回这样说过一个人,此刻来了兴致,很想听上一听她的想法。

“当然不妥,她来的这几日,都是在殿下进屋后才跟着进来的。”

雁回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但杜云锦已然听得分明,想必这个如玉不是个安分的人。想来也是,萧瑀再不济也是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万一将来有那么一天或许还能封妃什么的,前程似锦。

第十六回 出外休养(3)

“不妥?你觉得哪里不妥?”杜云锦很少听见雁回这样说过一个人,此刻来了兴致,很想听上一听她的想法。

“当然不妥,她来的这几日,都是在殿下进屋后才跟着进来的。”

雁回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但杜云锦已然听得分明,想必这个如玉不是个安分的人。想来也是,萧瑀再不济也是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万一将来有那么一天或许还能封妃什么的,前程似锦。

当初杜云锦决定回京时,卿若风便问道:“太子若是纳人可怎么好?”她还记得她那时的答案,颇为豪气地回说:“那我就砍了那人,我这柄枪下可没留过活口!”

卿若风但笑不语,反而是她的父亲,杜博承一脸忧虑沉默。

“怎么醒了?”

刚跨进屋子的萧瑀,连披风都来不及解下,就看见杜云锦靠着枕头坐在床上,脸上的惊喜顿现。

被他从回忆里唤醒的杜云锦闻声转过头,正好对上他那双充满欣喜宠溺的眼神,一时之间竟然脸红起来。

雁回瞧瞧杜云锦,悄然地走到萧瑀的身侧,帮他将披风褪了下来再抱着朝外间走去。

她的这一离去,屋内就只剩下杜云锦和萧瑀四目相对,杜云锦更觉得脸上如火烧,不敢再抬眼与他对视。

萧瑀瞧着她害羞的模样,大笑着坐到床边,调侃起她来:“怎么现在不敢看本殿了?据说那夜你不是很威武的么?还割了自己的手腕!”

他说话时刻意地离她非常近,话语里的调笑意味十足。杜云锦面红耳赤,不知还能躲到什么地方。

“不说话了?”似乎逗弄她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萧瑀又朝她的方向挪了些,这次说话更是凑到她的耳边,仿佛都要贴上去般暧昧。

“才没……”她娇嗔着扭过头,想要表示出自己的抗议,却发xiàn

他的脸忽然就近在尺咫,那夜被她的血染红的唇正水润光泽地泛着亮光。她的声音莫名地失踪,只剩下发怔呆滞的表情。

“若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要再这样做了。”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只受伤的手腕上,“你且顾好你自己便可。”

“可是……”可是她怎么可能那样做?她怎么可能抛下病危的他,只顾自己逃命?她在战场上都不曾丢下过一名还活着的士兵,更何况那个人是他!然而这句反驳的话杜云锦并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萧瑀的唇轻柔地落在她裹着纱布的手腕上,轻轻柔柔的,像是春日里的一阵暖风。

“本殿今日去宣元殿就是向父皇请旨,请他准许我们出宫休养一段日子。”

“出外休养?”对于萧瑀的这个决定,杜云锦心里有些疑惑,却没能问出来。太子刚成婚,接下来应该就是入主内阁学习政事,今上怎么还准许他离宫休养?这当中是否还有别的缘由,别的阴谋?萧瑀云淡风轻,杜云锦却愁眉紧锁,不得不担心背后隐藏着的真相。

萧瑀静静在坐在床边,望着陷入自己思绪里的杜云锦,从那夜的换血救夫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似乎是捡到了一颗沧海遗珠。有了这颗遗珠的光亮,他前方的路就会走得更加平稳和顺畅。

第十七回 桃林定情(1)

薄薄的白雾似女子身间的披帛般,柔柔地飘动在翠绿盎然的山间。这里临近山脚,鲜少有人居住,四下里极为清净,唯有不远处的林子中偶尔传来的布谷鸟叫声。

马车缓缓地在山脚处停靠下来,车外传来郭厚生的声音。

“殿下,娘娘,东吾山已经到了。”

萧瑀慵懒地靠在一旁的枕垫上,听到郭厚生的话语也不曾睁开眼睛半分,似乎还陷入深沉的睡梦中。

东吾山?怎会到这里来?相对于萧瑀的云淡风轻,杜云锦却是满脸的不解。虽说那日萧瑀归来曾说过外出休养之事,但她想着即使是这样,休养的地方怕也是帝都近郊的哪所宅子而已,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东吾山这样僻静的地方。

“殿下,前方已经无法通行马车,还请殿下和娘娘换乘轿子上山。”

郭厚生这样说着,萧瑀才半眯着眼睛,扫过杜云锦一眼后缓缓起身。

“阿瑀……”

东吾山离帝都虽不远,但地处偏僻之处,且又山高路陡,若是有人此时动什么歪心思,难保性命回京求救,又或者京中有什么变故也难以及时归去。

像是看透了杜云锦的担忧,萧瑀浅浅地一笑,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抚道:“无妨。此地原是皇家猎场,守卫甚严。山中清净,正适合本殿休养,父皇此意也是极好的。”

竟是今上的主意……杜云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眼中的担忧之色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急剧。

“你怎的如此可爱!”萧瑀看见她的反应后不由得大笑出声来,他捏捏她的鼻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马车的旁边已有两抬蓝昵轿子等候,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出游般并不张扬。

雁回上前扶住杜云锦上轿,轿帘刚刚放下,她便看见那个如玉也上前扶了萧瑀上轿。萧瑀没有拒绝,面上也未有任何的神情波动,倒是那个如玉却一直跟在萧瑀的轿子随身伺候着。如此看来,如玉的主意是真的打到太子的身上了。

雁回的脸色因此暗沉了不少,一路上也沉默不语,暗自思忖着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除去这个不安分的如玉。

她的一番心思没有让杜云锦知晓,此时杜云锦的心中也是忐忑难安。到底今上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准bèi

借此废除太子了?而清妃和庆王在暗地里又会动些什么脑筋?还有那位栖梧宫的小陈氏,她在此次的事件里,又会持有什么样的态度?

萧瑀不急,杜云锦却很是着急。

轿子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而行,约莫过了大半天的光景才到山顶处。若是骑马而行,也就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娘娘,这边请。”

郭厚生扫了一眼随侍在萧瑀身侧的如玉,笑着脸冲向杜云锦说道:“此处本是打猎时的休息处,修葺得简单,请娘娘见谅。”

他话是这般说,但皇家的地方哪里会有修得简单的道理。像这样一处休息地,也是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不过杜云锦倒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里,这里的屋子均是用竹子建成的,别有一番云骨在其中。

第十七回 桃林定情(2)

雁回扶着杜云锦跟在萧瑀的身后入了主屋安顿,而郭厚生则带着跟随来的宫人们四下安顿而去。

主屋是座两层楼的木楼,位于整座院子的中后方,周遭被青翠的竹子掩映,甚是清幽。倒是处十分适合养病的场所。

杜云锦站在木楼上,慢慢地望着下方的四处景色。东吾山,她非帝都人氏,只耳闻过几次,说的是风景宜人,此刻真zhèng

身在山中才发觉那时的赞誉并非虚假。

山色无限好,可惜此时却无欣赏的心情。

那道烟青色的身影,淡淡地似乎和周围的山色融为一体。没有名门小姐的娇媚,却自有一股英气在其中。

萧瑀挥手让如玉和雁回都退了下去,自己悄然地度到杜云锦的身后。

“在想什么?”他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没……没想什么……”他这样亲密的接触,让杜云锦慌了神,脸上的燥红也一时浮出,恰似天边的那朵火烧云,映红了身侧的绮丽风景。

“既然如此,不如随本殿出去走一走,可好?”他的下颚就搁在她的肩上,耳边吹拂盘旋的皆是他的气息。她微微地点点头,算是应承了他的话。

萧瑀浅浅地笑着,牵过她的手,两人慢悠悠地朝楼下走去。

楼下,郭厚生正与如玉细细交谈着,雁回脸色不佳地望着两个人,未发一语。直至萧瑀和杜云锦下楼来时,雁回才先如玉一步迎了上去。

“你们都下去吧。”萧瑀摆摆手,微侧过头对郭厚生说道:“厚生,你去将凌二带过来。”

郭厚生低声应了一句便转身离去。另一侧候着的如玉也默然地朝后退了几步,颇为恭顺地垂首,瞧不出有任何的异心。

几句话的时间,郭厚生就牵着一匹金色大马走了过来。杜云锦凝睛一瞧,正是那匹曾将她摔落在地上的汗血宝马。记忆里坠马的疼痛感重新浮上心头,她悄然拽紧自己的衣裙,脸色也变得不甚好kàn



“小姐……”雁回见她此番模样,忙贴身将她扶住。

萧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杜云锦的异样,他笑着拍拍凌二的头,利落地翻身上马。

“上来吧。”他朝杜云锦伸出手,一如既往地浅笑,仿佛这是十分自然不过之事。

“小姐。”雁回本想劝她打消随萧瑀上马的念头,话语出口却接不下去。杜云锦自从上次换血救夫后,萧瑀对她的态度就开始好转,难得他肯带她出去,如若此刻扫了他的兴致,无故惹来他的恼意可就不好,更何况现在还有个虎视眈眈地候在一旁的如玉。

杜云锦和雁回想得并不一样,她并未将如玉当做对手,在她的眼里能看见的只有萧瑀一人而已。九年来,她所思所想的也就是此刻的场景,她想和他一起纵马驰骋,一起携手看日落暮光。

在萧瑀骑下的追风和那日杜云锦所骑时并不相同,当日它十分暴烈,可此时它却十分温顺,显然它已被萧瑀所驯服,认定了萧瑀是它的主人。

第十七回 桃林定情(3)

在萧瑀骑下的追风和那日杜云锦所骑时并不相同,当日它十分暴烈,可此时它却十分温顺,显然它已被萧瑀所驯服,认定了萧瑀是它的主人。

左不过再被摔下马一次而已!她并非娇贵小姐,何须惧怕一匹烈马!

杜云锦回他以笑容,将手搭了上去,随即便稳稳地坐在他的身前。

“驾!”萧瑀牵起缰绳,马蹄扬起尘尘飞土,消失在郭厚生等人的眼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读过这句诗,却没想到能够亲身见到这般光景。杜云锦望着四周灿若朝霞的桃花林,她确确实实没想过在这东吾山上还会有如此优美的地方。山下的帝都城里早已是暮春夏近,莫说桃花柳枝,连水中芙蕖都快要打苞了,哪里像此地的正春时节!

杜云锦只听闻过城北曾有过一处梅林,倒不曾听闻东吾山上的桃花林。这与月牙城外草原一望无垠的空旷景色完全不同,朵朵艳丽的桃花迎着日光怒放着,红灿灿的一大片,甚是震撼。

一踏入这片桃花林后,萧瑀就降低了速度,慢慢地度到林子中间。山风阵阵袭来,吹落那一树树夺目的桃花,艳红色的花瓣便随风飘飞,在他们身边打着旋儿落地。

“这里,很漂亮。”她转过头,一派欣喜地看向萧瑀。她以为他不过随口说说,随意走走,却没想到他带她来的竟会是这样漂亮的地方。

“可还喜欢?”萧瑀宠溺地将她拥在怀中,放松了手里的缰绳,任由追风自己到处走着。

“喜欢。”她伸手接住那飘飞的桃花瓣,他的脸掩映在桃花枝里,比手中艳丽的桃花瓣更加引人沉醉。

“喜欢就好。”他惬意地闭上双眼,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低低地吟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锦儿,你真的愿意做我的一心人么?”

他的这句话比眼前的这幅美景更让杜云锦震撼,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本是她的奢望却由他说了出来。

“若你不愿意也便罢了。”萧瑀将头抬了起来,笑得有些凄然。“我这样的尴尬地位,能求什么呢?只便是不拖累他人已是幸事。”

“不是。”他眼底的悲伤深沉如海,她怎会舍得他有此番的神情,她的少年从来都是骄傲的,一如夏季烈日,耀眼夺目让人无法直视。“我愿与阿瑀共进退,此生相携到老,绝无二心。”

他怔怔地望着她,瞧不出是不信任她还是其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停,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锦儿,你可想好了?等待我的随时都是陷阱,都是死亡,都是不归路……”

“不,等待你的都是一马平川,都是那个最尊贵的位置!阿瑀,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陷入那样的危险之地!”

“锦儿……”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有妻如你,我此生已别无所求。”

追风刨着地上的泥土,额头上不知何时粘了朵桃花瓣,让那身飒爽英姿顿时变得不伦不类。它低头瞧着水洼里的自己,咧嘴狂吐气很是不满。

第十八回 白首一心(1)

追风被萧瑀牵在手中,额头上的那朵桃花还没掉落,它满脸气冲冲的,不停地耍脾气。

杜云锦与萧瑀早些已下马,她转头就看见追风那张别扭抓狂的马脸,再看看它额头上的桃花,顿时就笑了起来。

追风被她这么一笑,心里的恼怒更甚,马蹄子高高地扬起,对着她猛撕着牙,活像只半大的猴子般。杜云锦还没来得及躲避,追风的马屁股上就挨了萧瑀重重的一脚,它委屈万分地偏头看向主人,眼泪往往。

“以后不许你再欺负锦儿,日后你的主子就是她了!”萧瑀义正言辞地对追风说着,它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拿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瞅瞅杜云锦,最后默然地垂下头看着地上的路。

“它是追风,可还有凌大?”杜云锦小心地抚上追风漂亮的金毛,果真是匹好马,若是骑上它出征的话,定会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好不痛快!

“凌大你也见过,那日我骑的便是凌大。”萧瑀眼角含笑,宠溺地将手里的缰绳递给杜云锦。“你是它的主人,你牵着吧。”

“我?”杜云锦还是有些惧怕,不过抬眼又看见追风额头上的花,心里的那些惧意差不多也就消散了。她接过缰绳,小心地牵着追风,与萧瑀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两人携手而归,已是日暮时分。

郭厚生伸长了脖子,一直等在别院门外。看见两人的身影,他便急急地吩咐起身后的众人,为两人的归来准bèi

起来。只是……当他看见追风的缰绳在杜云锦的手里时,他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追风素来都听萧瑀一人的话,此时能被杜云锦牵着,必定是因萧瑀的使力。萧瑀为何要对杜云锦如此,这才是让他惊讶的原因。

“殿下,娘娘,晚膳已备好。”郭厚生侧过身,让出一条空道。

杜云锦亲昵地拍拍追风的头,这才好心地帮它把额头上的花瓣取下来,然后将缰绳交到郭厚生的手里,自己与萧瑀进到院内。

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平和的相处过,想成婚那日,萧瑀一身酒气地入屋,尔后数日她也极少见到萧瑀的面,再后来便是他中毒的那晚。他们真zhèng

相处的时间似乎五根手指头就能算得清楚,哪里有今日这样的闲情逸致。

晚膳是搁在主屋的楼下主厅中的,山中的月色十分美好,皎洁的月光从墨黑的天空里斜斜地倾倒下来,院子里偶尔能看见莹黄的光点忽上忽下地四处晃动。白日里叫喳喳的布谷鸟似乎到了夜晚也不肯消停,又开始叫嚷起来。

萧瑀没让宫女们掌灯,仅仅在桌上搁了一个烛台,刚好够照清楚桌上的饭菜,以及眼前的人而已。

若是能够与他像眼下这般,安静而普通地避世生活却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在青山绿水里慢慢变老,该是多么的幸福。不过时不与我,他是地位不稳的储君,一旦失势,莫说避世,就连死法都无法自行选择。

后退一步,是刀尖陷阱,只有拼命地向前才能为自己赢得生存的权利。

第十八回 白首一心(2)

后退一步,是刀尖陷阱,只有拼命地向前才能为自己赢得生存的权利。

杜云锦抬头朝身侧望去,她追随着萧瑀的目光看向院子里一闪一闪的小光点。那是萤火虫,她曾在月牙城外的草原里见过,那时的晚风也是这般轻柔,轻柔地抚过那些近人高的野草,在那片绿色里不时飞舞着一点一点的萤火虫。她叫嚷着好kàn

,硬要卿若风给她抓了满满的一袋子,挂在自己的床边,每夜都眼巴巴地看着。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萧瑀的目光已从院子里的萤火虫转向了杜云锦。

“在想月牙城,在想卿若风给我抓的那一袋子萤火虫。”杜云锦回得自然,对于他,她没有理由隐瞒,也没有那个心思隐瞒。

“卿若风?”萧瑀的眉微微皱了起来,他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是谁?”他说罢,似乎不满yì

地又加上一句:“你若喜欢,我自命人去为你抓上满满一间屋子的萤火虫。”

他这般反应,着实像是吃醋了般。杜云锦掩嘴轻轻地笑了起来,解释道:“卿若风是我父亲的军师,亦是教习我骑马练武的师傅。”

“原来如此,看来那位卿师傅可是位厉害的人,能教出一个巾帼英雄!”他闻言似舒了口气,既然是师徒就不会有私情,心情也跟着好转,又逗弄起杜云锦。

她脸色一沉,故yì

扳过脸不看向萧瑀,闷闷地回道:“阿瑀你又笑话我了。”

“哪里有,锦儿你可是冤枉为夫了。为夫哪里敢得罪你,若是以后还中毒的话,谁人换血与我?”

听他竟然说起这等浑话来,杜云锦急急地转过头,芊芊玉指封住他的软唇,轻声埋怨道:“不许你再说那样的话!”

萧瑀也知dào

她这下才算是动了真怒,将她的手拖到自己的心间,淡淡地说:“我知dào

,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处于那样危险的境地了。因为,我还有你,还有你等着我回家。”

“嗯。”杜云锦顺势靠在他的怀中,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布谷鸟叫声,轻轻地和起来:“弯弯的月牙城,悠悠地在天边,阿哥牵着阿妹的手。高高的月牙城,弯弯地在天边,阿哥带着阿妹走……”

“这曲子挺好听的,可是月牙城的民谣?”萧瑀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原本候在一旁的宫人们见此场景也随郭厚生悄悄地退了出去,寂静的院子里只听见杜云锦的歌声,还有和萧瑀的细语声。

“是的。阿瑀,等将来没有这些烦忧后,就和我一起去趟月牙城,好么?”提及月牙城,杜云锦的眼里似乎放出光。“我们一起在月牙城的草原上骑马奔驰,一起去参加别人热闹的婚宴,一起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看月光……”

“好,等没有那些纷扰的杂事后,我就与锦儿一起策马在月牙城的草原上,好好地看看锦儿成长的地方。”

萧瑀的话语轻柔,若天上的月光,莹莹地水润。杜云锦窝在他的怀里,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思绪似乎随着他的话飘向了那遥远的未来,她好像看见在月牙城的草原上,他们如今日般共骑一骑,在月光下漫步细语。

第十八回 白首一心(3)

“这曲子挺好听的,可是月牙城的民谣?”萧瑀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原本候在一旁的宫人们见此场景也随郭厚生悄悄地退了出去,寂静的院子里只听见杜云锦的歌声,还有和萧瑀的细语声。

“是的。阿瑀,等将来没有这些烦忧后,就和我一起去趟月牙城,好么?”提及月牙城,杜云锦的眼里似乎放出光。“我们一起在月牙城的草原上骑马奔驰,一起去参加别人热闹的婚宴,一起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看月光……”

“好,等没有那些纷扰的杂事后,我就与锦儿一起策马在月牙城的草原上,好好地看看锦儿成长的地方。”

萧瑀的话语轻柔,若天上的月光,莹莹地水润。杜云锦窝在他的怀里,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思绪似乎随着他的话飘向了那遥远的未来,她好像看见在月牙城的草原上,他们如今日般共骑一骑,在月光下漫步细语。

那是一场很美丽的梦境,让杜云锦舍不得醒来。

“锦儿你若是再不起身,可就赶不上我了。”

有人的手指轻轻地捏着她的鼻尖,耳边响起他宠溺的话语,这样的感觉竟比过了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的快乐。她想,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不愿意清醒过来,因为害pà

一醒过后就发xiàn

那只是一场梦境。

“怎么没发觉你如此贪睡呢?”萧瑀依旧眼角含笑,单手撑着头看着慢慢苏醒的杜云锦。

他的脸近在咫尺,杜云锦还来不及说上其他的话语,倒是脸先自发地红起来,表露出主人的心思。

他知dào

她是战场上的地狱修罗,也是冷眼面对京中复杂形势的杜家小姐,却发xiàn

她还有这么可爱的一幕,且这样的一幕总是在面对他时才会有,这让他对她更有了兴致。

他的手指从她的鼻尖缓缓后移,帮她撩起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在她的眼前凑到自己的鼻前,若有似无地闻了闻,再拖长声音地感叹道:“好香……”

她的脸果然瞬间又红了一层,从天边的火烧云径自变成煮熟的红虾子。他忍不住伸手过去捏捏她的脸颊,唇也悄然接近。

“阿瑀不是要起身么?”感觉到他的意图,杜云锦忽然掀开锦被,径自背对着他坐起身。

“哈哈哈……”身后传来萧瑀的大笑声,杜云锦才明白方才不过是他的故yì

逗弄,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幸好萧瑀并未再继xù

逗弄于她,随在她的身后也自行起身。

早膳之后,萧瑀与昨日一般,亲自上前携了杜云锦的手,挥别郭厚生等人,自顾自地逍遥而去。

去的方向是昨日那片桃花林,可真要经过时,萧瑀却牵着杜云锦从桃花林的边上漫步而过。

这又是何故?莫非在这东吾山上还有比桃花林更美的地方吗?不想费心去猜测目的地,杜云锦垂眼望着那双紧紧牵着她的手,已然心满yì

足。

相携到老,白首一心。

只要有他的这句诺言,杜云锦便觉得从前的种种都有了价值。天空里初升的朝阳,与红灿灿的桃花相得益彰,无端就让她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起来。

第十九回 庵中隐秘(1)

“到了。”

萧瑀率先停下脚步,杜云锦错愕地望着眼前的景色。她之前一直随着萧瑀而行,并没有留意周遭的环境,此刻一见随即惊讶起来。

与那片艳丽的桃花林相比,此处显得幽深,或者说有一股阴深深的感觉爬上她的背脊,让她嗅到一股属于死亡的气息。

“这里是?”

杜云锦站在木制的门匾下,不解地询问道。她不明白萧瑀怎么会带她到这样的地方,眼前均是高大的林木,而在这座已经明显腐朽的门匾下是一条弯曲见不到尽头的小路。

萧瑀脸上的笑容已经全部敛去,他紧锁眉头,散发出浓郁的哀伤。对于杜云锦的发问,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朝那条小路走去。

他不愿意说,杜云锦也没有追问,望着他那萧索的背影,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

小路幽静,一行有几里之远,又攀蜒上了一道同样为大树掩映的山坡后才曳然而止。

“桃花庵。”

木质的大门上挂着龙飞凤舞写下的这三个大字,杜云锦觉得那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许是大树将这里遮得严实,未露半点阳光入内,木门的两侧都长满了鲜苔,也散发出木质腐朽的刺鼻味道。

“进来吧。”萧瑀没有再做停留,带着杜云锦朝庵堂里面而去。

“施主。”听到外面的话语声,从大殿里匆匆忙忙地赶着出来一名女尼,瞧样子四五十岁的模样,衣着虽然朴实还打着补丁,但人看起来倒是个识礼的。

“这边请。”女尼对于萧瑀的出现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没有任何的发问便侧过身子,伸手相邀。

“有劳师太。”萧瑀恭恭敬敬地还礼,携着杜云锦随女尼指引的方向而去。

那是紧挨着大殿的一处偏殿,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供奉了一些地位次于佛祖或观音的其他菩萨。不过杜云锦在它的殿门外并没有发xiàn

香油鼎,很明显它的里面并不是供奉菩萨的地方,那么它是做什么用途的呢?

女尼提前几步将殿外打开,数着手里的佛珠串子,候在门外并不入内。

萧瑀经过女尼时仍旧向她还了礼,带着杜云锦迈进这座神mì

的偏殿。一进到殿内,那股阴冷的气息就更加严重,且如杜云锦所预料,这里面并未供奉菩萨。

白幡在不远处轻轻摆动,宽敞的大殿内孤孤单单地只在正中间离着一道灵位。

“故后陈氏若华之灵位。”

她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幅场景,脚下几乎有些不稳,不敢置信地望向萧瑀。怎么会这样?她想知dào

真相,所有的真相。

“故后的灵位怎么会在这里?”

萧瑀松开一直握紧她的手,缓缓地走到灵位的旁边,轻柔地抚过它的背后。

“不止灵位在这里,连棺椁也一直停放在这里。”

“可是,故后的棺椁不是应该葬入陛下的春陵吗?”杜云锦对于他的言语更加惊讶,故后病逝于景初二年,也就是十五年前,早就应该送入春陵中,怎么可能在东吾山这么一个偏僻的庵堂里?

第十九回 庵中隐秘(2)

“陛下与故后曾恩爱羡煞天下人,怎会有如此的做法?”杜云锦仍然不解,今上和故后的爱情故事曾被说书人广为流传,引来多少人的艳羡,那样美好的故事背后怎么会是这样不堪的真实呢?

“恩爱羡煞天下人?”萧瑀忽然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向杜云锦,慢慢地说道:“那只是过去里的美好幻境而已,当这个幻境被人打破后,得来的就是全部的厌弃与仇恨!你知dào

吗?我母后并不是病死的!我母后是被他用一杯毒酒赐死的!”

怎么会这样!杜云锦更觉得此时萧瑀的话不可思议,天下人皆知故后当年病逝,今上哀痛不已,还曾三日不肯上朝,此等爱妻之心路人皆知。若真是他深爱之人,怎会用毒酒赐死她?

“我母后被人陷害,与名宫卫军有染。所以父皇便容不得她,亲自下了旨意。过去多少的恩爱算得了什么?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半点都不肯听母后的解释。”萧瑀惨烈地笑起来:“你瞧这里,这里便是他为我母后选的安眠之地,果真选了好地方,不是吗?”

原来如此,她还和大多数人以为今上对太子的厌弃,是因为接受不了爱妻的亡故所致,却没想到这内里竟然还藏着如此深刻的缘由。若真是这般,太子之位迟早怕都是会异位的,也难怪清妃母子敢那么猖狂地在朝中拉拢大臣,聚集自己的势力!

可是,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怎么还可以迁怒到萧瑀的身上呢?萧瑀的身上也流着他的血液,萧瑀的身上也印证着他们曾经美丽的爱情。

“阿瑀……”想要安慰此刻伤心的他,可话到嘴边,杜云锦却不知dào

应该再说些什么。

“你知dào

吗?锦儿。”他的笑容越发的惨淡,比中毒那夜的苍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还说我也是孽种,哈哈,我是孽种啊!”

“阿瑀……”她似乎看见,在昔日的时光里,年幼的孩子刚刚失去疼爱自己的母亲,想要得到父亲的安慰,于是他向父亲伸出稚嫩的双手,却被父亲狠狠地打开。他委屈地哭闹起来,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父亲的关注,得到父亲的哄,可是最终却被父亲狠狠地扇了几巴掌,并且大声训斥道:“孽种!你这个孽种!”

她从前只知dào

他不为今上所喜,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带着恨意的厌恶。年幼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地,孤独地长大,不仅要面对父亲的冷眼,还会遭受别人的嘲弄。

她不敢再去想,怕自己会因为那个接近于真实的想象让自己有万箭穿心般的疼痛。

“阿瑀,你不是孽种,你是故后最心爱的孩子。”她冲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轻声劝解着说:“你看,故后正看着你!若是她知晓你如今此般伤心,定会更难以瞑目。”

“你可知……”萧瑀盛满忧伤的眸子将嘴角轻蔑的冷笑更衬映得清晰,他的声音也渐渐地轻下来,逐渐淹没在这一室的冷清之中。

“你可知那片桃花林曾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

杜云锦安慰的话语顿时没了声音,那片桃花林,原来那里曾是那样的一个存zài

,那么今上将故后的棺椁和灵位放在桃花庵里又是何故呢?是要故后死了也要反思自己的过错,还是余情未了呢?

她不想再去猜测今上的想法,她只知dào

,眼前的萧瑀才是她想要守护的。她将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背上,无声无息地紧挨着他。

殿中的白幡因洞开的殿门而随风乱舞起来,对于殿中发生的一切,女尼似乎全然看不见,默默地念着口中的经文。

第二十回 所谓缠绵(1)

天空仿佛是特地作美,这几日的东吾山都是晴空万里,只晨起时还有层层的白雾萦绕,如若身在仙境般。

人也因这般的景致,心中没了俗世的缭绕,也渐渐清净下来。

萧瑀似乎是真的来此地养病的模样,绝提不提那些烦扰的杂事,每日里都带着杜云锦到那片桃花林中小坐,兴致好时还会亲自吹笛奏乐,还会让郭厚生送来几壶美酒,就着如画风景与杜云锦小酌几杯。

杜云锦的酒量本不错,她是军营里长大的,习惯了和那些士兵一样,都是豪爽的大碗喝酒,从不会将美酒拒之门外。

萧瑀望着她那张飞满红晕的俏脸,仿佛和身后的桃花融为一体。她应该就是生在山林中的仙子,无端地被拖下红尘。而拖她下红尘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他的眼眸微微一黯,眼睑上就有一双手轻柔地触碰而来。

“你真好kàn

!”

杜云锦撑着脸,嘟着红唇,凑到他的眼前,真心地感叹道:“不然我也不会念着你九年了。还好,你最终还是做了我的夫君!你知不知dào

,在月牙城的九年里,我每日都想着你。练兵时会想着若是你的话,穿上那身铠甲一定更英姿勃发;上战场时想着若是我能立功,就不会再是你小瞧的女子,我也就能配得上你了……”

这些话,是杜云锦平日里从未说过的。萧瑀稍稍地失了神,他只知dào

她千里迢迢赶回帝都来做自己的太子妃,她出自什么目的,他想过很多种却没有想过会这样的一种。

九年……是九年前他就与她见过一面吗?萧瑀在自己的回忆里仔细地翻了又找,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殿下。”郭厚生悄悄地站在他的身侧,轻声咳嗽了几声才说道。

萧瑀懒洋洋地抬头扫过他一眼,眼睛的余光暗自将雁回等伺候的宫人看得清楚。他没有理会郭厚生,宠溺地看着那个已经醉倒在矮桌边上的杜云锦。

“阿瑀……阿瑀……”

她醉得不轻,在他抱起她的时候,她仍然吵吵嚷嚷地四处找他。

“我在这里,你安心。”他像是哄婴孩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待她稍微安定下来后才将她抱起身。

哪知他一动,她就立即不安起来,双手紧紧地揽住他的脖子,醉眼惺忪地半睁着眼看向他。

“那里有道悬崖,你可不许把我丢下去!”

“有么?”她的目光忽然透着认真与执着,萧瑀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尖,随她的视线看向身后。在桃花林的尽头,果真有一处悬崖,没想着她即便是醉了眼神也还很好。

“当然有了。”她很诚恳地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强调说起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许把我丢下去!”

“不会,你是我的举世之宝,我怎会舍得!”萧瑀极有耐心地安抚她,她这才挨着他的胸膛,缓缓入眠。

“只有卿若风那个变态的家伙,才会把我丢下去!”

她自言自语地低声喃语,萧瑀不经意地皱起眉,她又提到了那个卿若风。

第二十回 所谓缠绵(2)

“只有卿若风那个变态的家伙,才会把我丢下去!”

她自言自语地低声喃语,萧瑀不经意地皱起眉,她又提到了那个卿若风。

“他为什么要把你丢下去?”像是哄骗小孩般,萧瑀轻言细语地凑在她的耳边问着。

“让我学会飞啊!他是坏人,明知我畏高还在我身上绑了两个又大又丑的翅膀,就把我从月牙城丢下去……”

她赌气般地向萧瑀抱怨着卿若风的恶行,萧瑀听得津津有味,他似乎看见那个缩小版的杜云锦郁闷又害pà

地站在月牙城墙上,而那位所谓的师傅卿若风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然后就将犹豫不决的她给丢到城下,当然还有那两个差点没展开的翅膀。

萧瑀将杜云锦从桃花林一路抱回别院的主屋内,他吩咐雁回小心看顾才悄然离开。

门外如玉低着头,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瞧不出任何的不妥。

上山休养的这段时间里,除了第一日,萧瑀都没有留在主屋内过夜。原因无二,皆因第二日奉命而来的魏忠臣医正,说是太子殿下的余毒未清,不宜房事。他说得直白,毫无遮掩,当下就将杜云锦羞得满脸通红。

萧瑀没有说什么,郭厚生便听了魏医正的话,将萧瑀的东西打包送往了离主屋最近的南厢房。

所以此刻的萧瑀没有留在主屋,也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回主子,属下已经探知,主子中毒之事陛下虽未下令细查,只处置了灼华宫里当日当值的几名宫人,但陛下近日都未再召见清妃,而是去了新进的容嫔那里。”

屋内烛火摇曳,黑衣人静静伫立在阴影里,若不是偶尔的回应声很难察觉到他的存zài



萧瑀慢慢地数着手里的玉珠串子,听了黑衣人的回话,未发一语。清妃专宠十余年,在那个人心里的地位定然不低,至少应该比他这等孽子高出数倍。那个人怎么会因为他的一次中毒就不待见自己的宠妃?只不过清妃近来在朝中的动作频繁,这才引得那人不得不给予一次重重的敲击。

“庆王呢?”

“庆王这段时间都在自己府中,连灼华宫也甚少去。府上有话递出,说是因主子您的中毒受到了惊吓。”

“他那样胆大包天的人还会受到惊吓?”萧瑀手下一停,轻笑出声。

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回道:“话是这么传出来的。”

“他不过是想借此将自己摘干净,免得影响在那个人心中的印象。”萧瑀淡淡地笑了起来,他的那个弟弟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心机城府不知强人多少倍!

“那边呢?”萧瑀的目光看向主屋的方向,那边早已熄了灯,黑乎乎地瞧不清楚。

“太子妃前日曾让身边的雁回姑娘传了信回京中的杜宅,是想让管家帮忙打听陛下对殿下中毒之事的处置详情。”黑衣人上前一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双眼看向萧瑀,轻声询问:“主子是否要料理了那边?”

第二十回 所谓缠绵(3)

“他不过是想借此将自己摘干净,免得影响在那个人心中的印象。”萧瑀淡淡地笑了起来,他的那个弟弟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心机城府不知强人多少倍!

“那边呢?”萧瑀的目光看向主屋的方向,那边早已熄了灯,黑乎乎地瞧不清楚。

“太子妃前日曾让身边的雁回姑娘传了信回京中的杜宅,是想让管家帮忙打听陛下对殿下中毒之事的处置详情。”黑衣人上前一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双眼看向萧瑀,轻声询问:“主子是否要料理了那边?”

“不必。”萧瑀朝他挥挥手,随意地说道:“随他,你只需派人仔细留意着动静即可。”

“是。”

如同上一次的消失般,黑衣人回完这句话后,阴影里的身影也不见了踪迹。

屋外郭厚生仍旧垂着头,安分地守着。只是当黑影消失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警惕地看向主屋的方向。

在主屋黑乎乎的内室里,雁回同样警惕地看了一眼屋外,确定没有任何的声响后,才起身坐到杜云锦的床边。

“小姐……”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唤了好几声,才见到杜云锦慢慢地醒转过来。

“怎么样?元叔那边来消息了吗?”此时的杜云锦已从之前的酒醉中苏醒过来,目光清明地看向雁回,等着她的回答。

“有消息了。陛下并未下令细查殿下中毒之事,不过听说庆王这段时间也病了。”

“只这样?”杜云锦失望地垂下眼,她没想到萧瑀竟会被厌弃到这种程度。所谓虎毒不食子,就算再怎么厌恶,当看见骨肉无辜中毒,作为父亲好歹也应该揪出那个谋害自己孩子的凶手才是。难道……在今上的心里,真的将萧瑀当作故后与人私通的孽子?

怎么会呢?抛却今上与故后的旧时恩爱,就论那高墙之内的东宫,就论那宣武门外排排而立的宫卫军,就算故后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力量弄个人进宫肌肤之亲。怎么算怎么想,萧瑀合该都是今上的亲生骨肉。这般浅显的道理,连她都能想的明白,为何今上就是要这么偏激,这么自以为是呢?

雁回透过月光,将杜云锦眼眸深处的悲痛看得清清楚楚,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说来殿下也真是可怜!故后早逝,又不得今上的疼爱。不过幸好还有小姐为他打算。”

“你这丫头,就知dào

打趣我,看日后谁家小子敢娶你!”杜云锦瞪了她一眼,话语里却不是斥责的口吻。

“外面的事情,你还是要多让元叔帮忙打听着。”杜云锦沉下心思,慢慢地吩咐:“你与我俱在深宫之内,消息许多不通。阿瑀他这样的地位,怕也没有多少人肯为他做事,所以我们必须多了解朝中局面,以便做后面的打算。”

“是。”杜云锦严肃起来,雁回也敛了脸上玩笑的神色。

主仆二人又细心地听了听屋外的动静,除了山风吹过,便是如玉呼吸的小小声音,再无其他。

她们方才安心下来,借着月光各自归位,真zhèng

地开始休息。

第二十一回 冰糖葫芦(1)

萧瑀在东吾山上的逍遥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杜云锦扳着他的手指细细数来,也不过十余日的光阴。

山中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哪里像山外的喧杂与炎热。这时节,整座帝都城已经迈过满城梨花开的时候,皇宫内镜湖的水边上,那之前还打苞的芙蕖已有几朵等不及的开始绽放。

日光融融,荷香阵阵。

杜云锦摇着手里的团扇,不安分地在屋内走来走去。随侍在身侧的雁回不停地朝门外张望而去,那些宫人的手脚怎的如此慢!去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未将冰块领!

杜云锦瞧她那张比自己还着急上火的模样,轻声笑了起来。“我并非那般热,你让他们慢点来也可以。”

雁回摇着头走到桌边,帮她倒了杯凉茶递过去,碎碎念着:“小姐心慈,却不知这下人们偷懒的门道。奴婢要不催促着点,小姐到夜里怕也用不到冰块。”

“真的?”对于这点,杜云锦确实不如雁回知dào

的多。她只知dào

军令一下,四军齐发,谁也不敢迟动半刻。

雁回见她一脸茫然,便将内里的那些可以偷懒的地方与法子一一向她道明。

一个说,一个听,主仆两人正说得起劲,萧瑀倒是从屋外风尘仆仆地归来。

他刚进屋子便皱起了眉,转身对跟在后面的郭厚生说道:“怎的如此热?”

郭厚生恭敬地低垂着头,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今年的天气炎热,这还未到六月里便已是知了乱叫。不过宫里对冰块的供应也相应的提前,小人得知雁回姑娘已经着人去领了。”

这算什么?拐着弯地指谪雁回的越级?杜云锦冷冷地看了眼郭厚生,又看向雁回,轻声道:“雁回,你下次可不能如此鲁莽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这东宫也有东宫的规矩,就算是本宫让你去做的,你也要遵循规矩做事。如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是。”雁回从未受过杜云锦这般厉声地训斥,脸色一变,随即就跪在地上向杜云锦认错。“奴婢再也不会任意行事。”

杜云锦这一出到底折损的是郭厚生的脸面,纵使他是跟随萧瑀的老人,却也只是个下人,如何能和太子妃相提并论!

郭厚生的脸色忽白忽青,像乌云和白云在天空里交织般,甚是好kàn



萧瑀解了外面的罩衣,独自坐到桌边,慢慢地开了口。“你须记下,若是太子妃这里短缺什么,不必报知你处,亦不用知会本殿,立即着人去办了便是。”

“是。”郭厚生低下头,回答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其实杜云锦并非是想给郭厚生脸色看,她想要的不过是自己在萧瑀心中的地位,究竟能不能比过这些个东宫里的老人。萧瑀的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训斥郭厚生,实则却是在传递出他对杜云锦的认同之意。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亲自倒了杯凉茶递到萧瑀的手里,柔声地劝说:“郭总管也是尽心为东宫而已。阿瑀,你可千万不能责怪他。”

她话里还有话,这点对于像郭厚生这样的人精来说早就听出苗头,但碍于萧瑀的态度,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那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第二十一回 冰糖葫芦(2)

她话里还有话,这点对于像郭厚生这样的人精来说早就听出苗头,但碍于萧瑀的态度,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那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果然杜云锦话锋便是一转,继xù

说道:“阿瑀你也知dào

,我不是帝都规矩堆里长大的,也着实有些头疼那些个规矩。我素来都是自由惯了,幸好在外时有雁回提醒着我,但回到家里我也确实想图个清静自在……”

她的话故yì

地顿了顿,萧瑀就着茶杯将她的手握住,目光也停留在那上面。她的手不似那些梁乃心的柔若无骨般嫩滑,相反的,她的手掌里还有不少的硬茧,那是长年练枪磨出来的,还有些恪手。可正是这样的触感却让他欲罢不能,像入了迷般不愿意放开。

萧瑀没有抬头,杜云锦的目光越过郭厚生看向一直候在门口的如玉身上。那个女子,就算不说话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总让杜云锦如鱼鲠喉,无法安心。

“阿瑀,我素来用惯了雁回,不如请这位如玉姑娘回她来时的地方吧。”

终于说出这句话,萧瑀几乎不可见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他就是在等,等她什么时候开这个口。

萧瑀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拿眼看向低垂着头的郭厚生一眼后才转到杜云锦的身上。“你若用得不习惯,那就让她去书房伺候?”

去书房伺候?那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杜云锦原意是想将这个如玉驱赶到萧瑀看不见的地方,若是到书房岂不是日日相对,比她见萧瑀的时间还多?

她的不满毫不遮掩地显露在脸上,萧瑀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尖,说道:“如玉是东宫里的老人,对于很多事情都非常的了解。我特地让厚生将她调过来伺候你的,宫里的事情太过复杂,有她在总是多一双眼睛,多一份思忖的心,你可明白?”

那个如玉竟然是他安排到她身边的,杜云锦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如果是他安排的,他必定早就知dào

如玉的存zài

,也对如玉没有那份心思,否则以如玉的资历怎还会是名宫女?如此想来,杜云锦的心算是彻dǐ

的放下。

萧瑀见她的脸色变回自然,明白她已经想通了。他将手里的茶盏搁下,慢慢地凑到杜云锦的耳边轻声说:“这下不吃醋了?”

“阿瑀!”被他看穿心思的杜云锦瞬间面红耳赤,也不知他的话语有没有被其他人听见,恨不得当下找条地缝钻下去。

看见她那般窘迫的神情,萧瑀笑得更加大声起来。一路传出,不仅让其他伺候的宫人诧异,连院子里的那株老梨树都忍不住抖了抖。

“娘娘。”

小宫女捧着绛红色的锦盒,小心地送到杜云锦的屋内,这才中断了萧瑀的调笑。

杜云锦偷偷地看了一眼又恢复正经模样的萧瑀,自己也整整声音,徐徐询问道:“这是什么?”

“裕王府送来的,说是送给娘娘的礼物。”小宫女回答得毕恭毕敬,她是外院里做杂务的,是里屋院子专司传递物品信件的婆子有事,才让她到里屋来露露脸。

第二十一回 冰糖葫芦(3)

杜云锦偷偷地看了一眼又恢复正经模样的萧瑀,自己也整整声音,徐徐询问道:“这是什么?”

“裕王府送来的,说是送给娘娘的礼物。”小宫女回答得毕恭毕敬,她是外院里做杂务的,是里屋院子专司传递物品信件的婆子有事,才让她到里屋来露露脸。

“裕王府?”杜云锦看着那个锦盒,并没有上前接过来。她仔细地回想着,她和萧少康似乎没有赠送礼物的友情。论起来,他们至多只有两面之缘,也只收过他一次雪肌膏,私下里并无联系,怎的他们前脚回东宫,他的礼物后脚就到了东宫?

萧瑀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扫过一眼郭厚生,郭厚生便从小宫女轻轻颤抖的手里将锦盒接了过来。

没等杜云锦有什么表示,郭厚生就先一步将盒子打开,递到萧瑀的眼前。

盒子里干干净净,只有一串用纸包好的冰糖葫芦而已。瞧那纸印上,这冰糖葫芦还是串新鲜的。

“你先下去。”萧瑀挥挥手,让那名小宫女先行退出门外。他拎出那串冰糖葫芦,再次瞧了瞧,红红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层金黄色的糖浆,让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甜甜的香味。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连那个锦盒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裕王这是什么意思?”杜云锦也觉得十分错愕,要论交情吧他们之间没有,要论客气送人礼物吧就一串冰糖葫芦将自己打发了,未免太小气。

萧瑀没有说话,杜云锦的目光在冰糖葫芦上看了又看,又转向萧瑀的脸上,最后才猛拍桌子大声说道:“是不是你们总拿冰糖葫芦哄裕王,所以他听说你中毒之事,才送串冰糖葫芦哄你的!”

萧瑀瞧她那副架势,还以为会说出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揣测,当下就脸黑得跟滚了层碳灰一般。

他动了动快要僵掉的脸,将冰糖葫芦递到她的眼前,一字一顿地说:“这可是他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杜云锦将冰糖葫芦接了过去,将它翻来覆去地左看右看,还是没能研究出这里面有什么样的玄机。“他为什么要送给我呢?我与他又不熟识。”

“我怎么知dào

你与他熟识还是不熟识!”萧瑀也将头凑了过来,不过话语却是闷闷的,充斥着某种味道。

“我跟他又没有关系,为何要与他熟识!”杜云锦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醋意,注意力仍旧在冰糖葫芦的身上。但很快地,萧瑀的那股不满的酸味就彻dǐ

消失不见,因为杜云锦接下来说了一句话,让屋内的众人都黑了脸。

“我还以为是珊瑚珠子串的呢!好歹也是个王爷,送点东西如此寒酸!”杜云锦将那串糖葫芦轻轻地一扔,安安稳稳地落在锦盒里,然后一本正经地教育起萧瑀:“你看你弟弟多节约!日后我们都要向他学习,若是要送人礼物就从什么桂花糕啊糖葫芦这等造价较低的东西送起吧!”

萧瑀望着她,嘴角抽搐,一向口齿伶俐的他愣是没接上半句。

第二十二回 忽发急症(1)

打更人刻意拉长的声音在寂静的宫墙内荡来荡去,飘散在暗沉的夜色中。

此时的东宫,宫人们除了当差值夜的,其余人等均已回屋休息。就连素来灯火摇曳的书房也熄灭在一片黑暗中。

一阵压抑的呻吟声从东厢里悄然传出,在门外值夜的小宫女似乎被惊醒,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听,仿佛又没听到那个声音,于是放心地垂下眼帘继xù

偷着瞌睡。

“雁回……雁回……”杜云锦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的血色,被疼痛折mó

地几乎变形的面容担忧地望着紧闭的房门。这样的她,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在萧瑀的面前,她想要萧瑀记得是那个骑术精湛,拥有一身能将他挑下马的好武艺的杜云锦。女子,总喜欢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是完美的,容不得有一丝的瑕疵。

雁回明白她的担心,看着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的杜云锦却是无能为力。如果可能,她希望此刻痛的人是她,而不是杜云锦。

这就是“梦断”的后遗病症,不仅让杜云锦的武功尽失,还有孱弱的身子,以及每个月如期而至的难忍疼痛。那是比任何一种刑法都恐怖的痛感,再坚强的人都失去生存的意志。

杜云锦的唇再次被咬破,鲜血伴随着腥味染红了唇。

再忍忍就会过去的,她不是第一次经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痛感虽然来得剧烈,但只要忍过去也没什么大碍。

“小姐……”雁回心疼地红了双眼,那个初见时还英姿飒爽的女子何时竟消失地无影无踪。若不是杜云锦眼里的担忧,她现在怕是已去了书房。

“小姐,要不要我去唤殿下过来……看看您?”

为他忍受这些,偏生又不让他知dào

,雁回为杜云锦不值。

“不……”杜云锦瞬间睁大了双眼,大力地抓住雁回,阻止她离开的步伐。她拼命的摇头,任由三千青丝晃动垂落,她宁愿独自蜷缩在这间屋子里,也不想让萧瑀看见现在她丑陋的面容。

“可是小姐,您老这样忍着也不是个办法!不若告知殿下,让殿下帮您寻个名医,或者请皇后娘娘赐下解药……”

白衣翩然,清冷如月光的眸子冷冷地看向面前紧闭的房门,身侧的小宫女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也未见苏醒。迎着微微凉意的夜风,萧瑀静寂无声地站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郭厚生垂着头,候在他的身后,院子里再无他人。在听见屋内雁回低低的话语声后,有那么一刻抬起头朝萧瑀望去,却又极快地恢复原状,仿佛从不曾有过任何的动静。

要让那位赐下解药,不得不说杜云锦身边的这名侍女真是愚蠢得无以复加。若是能求来解药,那位又何必给杜云锦赐下“梦断”!

不过……能让杜云锦用“梦断”,看来那位对杜云锦这丫头的忌讳还真非一般,又或许是宣元殿的那位对杜博承忌讳颇多,怕自己能借着杜博承的这道罡风展翅高飞。

第二十二回 忽发急症(2)

萧瑀的手搭在门上,侧头扫过一眼郭厚生。“你在外面等着。”

“是。”郭厚生依旧没有抬头,等到萧瑀进到屋内,便如门神般面无表情地盯着四周。

黑夜里,有几双眼睛默默地看着这座还亮着微弱灯光的东厢房。

“这是?”

对于东厢房,萧瑀自不会陌生,绕过里间的屏风,便能看见纱幔后隐约的人影。

雁回错愕地回过头,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萧瑀,这才跪在床边向萧瑀行礼。

“罢了,”萧瑀一脸着急,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望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杜云锦,对雁回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雁回望了眼床上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的杜云锦,动了动嘴唇却没将实情说出来。

面对雁回的欲言又止,萧瑀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挂着焦急的神色。“来人,来人!”

门外的小宫女被屋内忽然传来的太子声音吓得一个冷颤,睁开双眼又看见一张放大的郭总管的脸,顿时就被吓得摔倒在地上。

郭厚生冷冷地瞥过她一眼,掸掸身上的衣裳,慢悠悠地朝屋内走去。

“殿下,小人在。”

“快去传御医,太子妃不知何病,已不省人事。”萧瑀小心地将杜云锦抱到自己的怀里,连声催促着郭厚生。

郭厚生抬眼看见昏迷中的杜云锦,也是一脸的惊慌,慌慌忙忙地就朝屋外走去。

“郭总管!”雁回见阻止不及,干脆一把抱住郭厚生的腿,将他硬生生地留在屋内。“殿下,小姐这是旧疾,只是发病时看起来比较凶险,只要好好休息,明日就能恢复了。”

“这种旧疾?”萧瑀看着雁回,眼神如湖水般平静,却又深深地瞧不见底。“厚生,你可听说这样的疾症?”

郭厚生颇为诚实地摇摇头,诚恳地回道:“小人从未听说。不过殿下明鉴,娘娘自幼长在边疆,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疾症也是有可能的。”

雁回本被提到嗓子眼的心在听闻郭厚生的话后慢慢地放回原位,她慌张之中想出来的借口,以为会被太子毫不留情的戳穿,幸好这位郭总管肯为她圆谎。她随即向郭厚生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也许吧。但总归要传御医来仔细瞧瞧,宫里不比边疆,医术高明的御医有不少,定会有人能将锦儿这旧疾治好。”萧瑀说罢,眼神一黯,怜惜地望着在自己怀里的杜云锦。

她那张脸向来没多少血色,好不容易在东吾山上给养了点红润出来,这一折腾连原来都不及了。

“殿下……”雁回正准bèi

再次劝阻,没想到杜云锦此时却悠悠地醒转过来。

那样被笼罩在光晕里的萧瑀,和她记忆里的少年重叠起来。杜云锦嘴角慢慢咧开一个笑容,她的手缓缓地抚上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方才被疼痛折mó

得昏迷过去的她,像是沉入冰冷刺骨的冰水深处,却不知从何处照射来一缕阳光,然后那暖意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在她的眼前开出一朵绚烂夺目的花来。

“阿瑀……”

她喃喃唤出声,迷蒙的双眼却不知梦落在何处。

第二十二回 忽发急症(3)

“阿瑀,我不疼。”

如同幼时乳母曾用过的安抚手段,萧瑀轻轻地拍着怀中杜云锦的背,淡淡地应声:“我知dào

。”她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比窗外的月光更加惨淡。

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很想就此沉稳地睡去,可那股四处窜来窜去的痛意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可以咬牙坚持,让军医从身上拔出长箭,但“梦断”的折mó

并非如此容易被熬过。它肆无忌惮地,又毫无规律地发作,软绵绵地像是春末的那一场梅雨,稀稀疏疏地总不见停。

他低头就看见她紧紧皱起的眉,原本清丽的容颜都已然变样。他没有尝试过“梦断”,可能被那位用上,想必都不是普通的效用。

“把裕王送来的礼物拿过来。”

“裕王?”他忽然吐出的一句话,让雁回傻了眼。明明现在就是应该安抚小姐的状况,怎的太子要什么裕王的礼物?她没有反驳,却以沉默小小地提出自己的抗议与微微不满。

雁回没动,郭厚生倒是手脚并用,将搁在一旁梳妆台上的盒子拿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奉到萧瑀的手边。

萧瑀和郭厚生都没有理会万分错愕的雁回,主仆两人通力合zuò

,将那串冰糖葫芦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扳下一颗,塞进了杜云锦的嘴里。

香香的甜味转进嘴里,竟将身体里的那股缠绵不休的痛意赶走得干干净净。杜云锦缓缓地睁开眼,疑惑的目光落在萧瑀手边的那串少了一颗的冰糖葫芦上面。

面对她的疑问,萧瑀淡淡地笑了笑,一边将剩下的冰糖葫芦放回盒子里,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解释道:“我那个九弟,平日里就喜欢研究这些药物种种。若是他送出的东西,必定不会是什么俗物。”

这一番话说得杜云锦苍白的脸上浮出两团不太正常的红晕,她当时瞧着只觉得是街上随意都能买到的冰糖葫芦,以为是因为裕王从小娇养在深宫不识得这些俗物,所以才会拿冰糖葫芦当做礼物送人。现在听萧瑀娓娓道来,那位裕王爷出手还真是不凡。

若是此刻有条地缝,她恨不得缩成条线地钻进去,可左看右看,能让她钻的也仅有被窝而已。

萧瑀看着那团不断拢起的被窝,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虽淡却深达心底。他憋住笑意,招过郭厚生慢慢地朝屋外走去。

杜云锦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哪怕里面闷热难耐也不敢轻易探出头。想她日间还信誓旦旦地笑话裕王,一转眼被嘲笑的人就变成了她自己,尤其还是当着萧瑀的面。

脚步声越来越微弱,渐渐地消失在寂静的夜里。杜云锦这才从被子里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雁回,无声地询问萧瑀是否已经离开。

“殿下和郭总管都已经离开了。”雁回瞧破她的心事,回头仔细探看了一番,确认屋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人后才对她说道。

“走了便好了。”杜云锦长长地松了口气,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的目光四处转悠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个装有冰糖葫芦的盒子上,脸色随之一沉。

那一颗冰糖葫芦就能压制住“梦断”的毒性,如果说这只是个巧合,想必没有谁会相信吧!杜云锦眼睛半眯起来,能够精准地对症下药,那位裕王肯定也是知dào

“梦断”的存zài



不过他是小陈氏的儿子,会知dào

也不算奇怪,但为何杜云锦总觉得这里面还隐隐地藏着什么别样的隐情……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1)

竹影摇动,丝丝凉意窜入屋内,矮案上冰纹裂彩宝胎花瓶内的几支浅黄色菊花随风轻轻摇曳。

萧瑀面前的书,过了许久还停留在最初的那页上面。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动,因此候在书桌前方的郭厚生也没有动,整间屋子陷入一种奇异的宁静之中。

随着那道风,一身黑衣的人再次出现在这间隐于东宫花草树木的书房内。

“怎么样?”

萧瑀依旧未曾抬头,轻描淡写地询问着,似在随意挥毫涂出一幅淡然山水图般。

“庆王仍旧称病不出。”

黑衣人的回答简洁,郭厚生微微地皱起眉,他抬眼朝上位的萧瑀看去,说道:“他若是这么一直不出,那么殿下前段日子的毒便是白中了。”

萧瑀嘴角路出一抹淡然的笑,话语透着讽刺:“我本也没指望一次中毒就能将他拉下马,我不过是想在天下人的心里种下一根刺。他是风头正盛的庆王,我在他母妃的宫里中毒,有心人都会多想。如今父皇越是不惩处,对我而言却并非是件坏事。”

郭厚生仔细地想想他的话,似乎也的确如此。庆王素来恩宠最盛,要想用太子的一次中毒来拉他下马机会就是不可能的事,不若就此让他的狼子野心宣之于众,将来一旦成事太子要对他有什么处置,也不算嗜杀亲足。

“凌七,还有何事?”萧瑀将面前的书彻dǐ

合上,目光看向笔架上悬挂着的徽毫。前几日,杜云锦偶然看见他作画,便说是要向他学作图,他还没有想清楚到底要教她画什么。

“还有便是,庆王近段时间虽然闭门不出,但却未和梁相断了联系。”

萧瑀闻言,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径自说道:“他约莫还是想娶梁乃心吧。”

“殿下……”郭厚生听闻他吐露出这句话,脸露担忧之色地看着他。毕竟那个女子是和他一同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间的情分也正如外界所传闻的一般无二,确实曾有过私情。对于那个美丽无双的女子,郭厚生并不十分喜欢,却因为她的家世而对她和颜悦色,若是要论天下间谁是萧瑀的良配,自然当属那位梁家小姐。

萧瑀朝凌七点点头,黑影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干净。他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向郭厚生招招手,便跨出门去。

窗外月色如旧,他眸子里流转的颜色更深了些。郭厚生安分地跟在他的身后,再也未发一语。

书房这里人影摇晃,杜云锦的东厢房内亦是如此,雁回正将今日出门时收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转告给杜云锦。

“今上这份心也偏得太凶了些。”杜云锦懒洋洋地卧在窗台下的软榻上,这几日天气开始转凉,她却仍旧贪恋着凉风不肯挪动。

“今上确实偏心,便是寻常百姓家也难有这般偏心的父亲。”雁回并不清楚萧沨不喜萧瑀的真zhèng

原因,只平心而论地觉得萧沨对萧瑀实在太差,就算再怎么偏爱,但嫡长子中毒怎么着也应该查查,哪里有这般不闻不问之理。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2)

“不过这份偏心怕是最终会让心爱的儿子吃尽苦头。”杜云锦微微地笑了起来,她虽不懂朝中权谋,但这么浅显的道理倒是也明白一二的。“既然他不查,那么我们就自己查,我一定要把那个下毒害阿瑀的人给揪出来,鞭尸示众!”

她是万般不会相信下毒的真凶是清妃,清妃之所以能坐稳宠妃之位那么久也是有一定的手腕,不会蠢到做这样明显牵连自己的事情。可那个在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呢?她思来想去,唯独有栖梧宫的那位有最大的嫌疑,但那位此时动手也不是适合的时机。那位与清妃一直都有嫌隙,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能将清妃母子一次击倒,那么太子遭遇不幸,最后的受益者只会是庆王而不是她。杜云锦想以那位的智慧,定不会做这等赔本的买卖。

那么剩下的,就没有谁会有明显的嫌疑。也正因为想不出来,杜云锦才必须将他给抓出来,否则明枪易躲,暗箭却十分难防。

“让元叔再费点心思,好好查查,必要时动用在京中的人脉。”

“小姐……”雁回听到杜云锦最后的这一句猛然抬起头,面有犹豫地说道:“小姐,若是动用了京中的人脉,只怕会引起今上的猜忌。”

雁回说的疑虑,杜云锦自然都是清楚的,但如今她只身在东宫中,莫说查探什么就连进出宫门都非易事,也只能动用杜家在京中的人脉。杜家并非后起的新秀门第,即使在被前朝帝王所厌弃,也能延续百年,这样的家族当然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杜博成领兵在外,若是在京中无人为后盾的话,很容易就被皇帝所猜忌,然而武将与文臣结交亦是皇帝的大忌,因此非要必要时是不会轻易动用这些被深埋的人脉的。

“另外,庆王还与梁相有所往来么?”提及梁相,杜云锦自然是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里遇见的美丽女子,以及她与萧瑀之间的一幕幕,心里顿时就不舒坦起来,连带着话语都变得不自主地清冷。

“坊间传言,庆王妃的人选必定就是这位梁相的幼女了。”

“他倒是真会挑。”杜云锦将手里已然凉掉的茶杯搁下,望着窗外的夜色淡淡地说道。日子似乎过得很快,不经意间就从炎热的夏季转到微凉的秋季,也许再过些日子就能看见那绵延不绝的大雪纷飞了。在月牙城的时候,她最爱的就是冬季,抱着暖炉坐在城门上,看着一望无垠的苍茫大地被覆盖上厚重的白色,映照在柔柔的月光里。

雁回偷偷地打量了眼杜云锦的神色,见她并无太大的神情变幻,才继xù

说着:“再过两日便是宫里的中秋宴了,我听如玉说那个日子实jì

上就是宫里的相看宴。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会被邀请参加,主要是为成年的皇子挑选合适的王妃。”

“如果是这样,那么咱们就一定要好好地给庆王挑选个合适的‘王妃’!”杜云锦并未深究雁回话里的如玉,那个女子初时曾被她忌惮着,但自从那日萧瑀点破后,她便将那个女子当做半个心腹来看待,毕竟是侍奉过萧瑀很久的老人,做事自然是不差的。雁回虽好,可她归根究底不是在宫里呆过的人,对于宫里的生存法则自然不若如玉来得清楚。

窗外更深露重,将屋内可以压低的谈论声掩盖,带着秋天凉意的风从东宫最高的望月阁里吹过,翻动在无数人的梦境里。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3)

当第一道阳光从天而泻时,栖梧宫内就呈现出一片忙碌的景象。素来随侍在小陈氏的大宫女碧文此刻并没有在内殿服侍小陈氏起身,而是站在宫门的正中,招呼着一大群宫女内侍们搬动各种物品。

栖梧宫不若其他几处宫殿,种植着娇艳的花朵,而是成片高大的树木林立。而这些树木四散的枝叶将阳光遮住,无端地为此处增添了几丝阴冷的气息。

今日是中秋佳节,按照惯例皇帝在前朝与众臣同庆,稍后那些五品以上的京官家眷就要进入内宫,参加一年一度的中秋宫宴。皇帝膝下子息不多,成年的皇子仅有太子萧瑀,庆王萧玉礼,裕王萧少康,而成年的公主柔嘉长公主已经出嫁,四公主和亲北狄,八公主年幼时已自愿出家为皇室祈福。

这场浩大的中秋宫宴,其实就是变相的相看宴,皇后和后妃们可以借此见到京中未嫁少女的模样,也可以了解她们的品性,以便为成年皇子选取门当户对的王妃。而今年这场小陈氏无比看重,从她让碧文亲自安排就能窥见一斑。不过也难怪她重视,今年之前宫里有且只有萧瑀一位成年皇子,可他的婚事却被今上一直拖延至今,往些年的中秋宴都只是个形式而已,哪里如今年一样,要选的是今上最偏爱的儿子——庆王的王妃,自是更为重视。

碧文指挥着一群宫女内侍从前几日就开始细心准bèi

,今日是赶在众位官家夫人小姐还未入宫前做最后的整理。

“好了么?”绛紫红色的云丝缎裙,外搭件淡烟色的披帛,高耸的发髻中央是含着白色珍珠的金丝凤凰,同样珍珠串成的流苏垂落在光洁的额间。单单这样看去,小陈氏本也是极美的容颜,只不过她的美多了份清淡端庄,不如清妃的惊艳妍丽。

小陈氏淡淡地开口,满yì

地看着被碧文布置得焕然一新的宫殿,施施然地回到正殿中,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申时一刻之后,成群结队的官家夫人领着自己精心打扮过的女儿缓缓地来到栖梧宫。她们自然比小陈氏更看重今年的中秋宫宴,天下间大抵除了杜云锦那个愚蠢的女人会主动贴上落魄太子,其他的人仰慕的都是最有可能登上大位的庆王。

一向安宁的栖梧宫顿时就热闹起来,像是那片树林的枝头上停满了唧唧咋咋小鸟。

杜云锦到来时,栖梧宫的正殿里已经坐满了五颜六色的夫人小姐。宫女们手捧着茶壶,站立在她们的身后,不时地上前奉茶。

她今日倒是与小陈氏有些相同,都选取了正红色的华服,不过小陈氏的偏绛紫,而她的是颜色偏暗的纯正红色,不约而同都彰显了自己正室的地位。

“臣媳参加母后。”她在雁回的搀扶下,于正殿当中向小陈氏规矩地行了礼。不出意料的,身后顿时就传来阵阵压低的议论声。

“原来她就是太子妃杜云锦!”

“瞧她行的那个礼,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可惜太子的选择只有她一个,否则以她这等模样怎么能当得上太子妃!”

“……”

诸如此类,杜云锦默然地听着,未曾出声,只是略微用眼神扫过那些谈论她的妇人们。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4)

“可惜太子的选择只有她一个,否则以她这等模样怎么能当得上太子妃!”

“……”

诸如此类,杜云锦默然地听着,未曾出声,只是略微用眼神扫过那些谈论她的妇人们。

她的眼神如冰,带着警告,那些个妇人从来都是养在深闺中,哪里见识过杜云锦这般凌厉的眼神,心中冷颤,不由自主地都闭上了自己的嘴。

杜云锦淡淡地冷笑一声,坐到小陈氏下方的首座上,慢慢地饮着自己面前的清茶。

坐在另一边首座的清妃含着娇俏的笑容,悄然打量着她,又别有深意地看向下方端坐着的妇人们。

“小姐。”雁回悄悄地附在杜云锦的耳边说道:“梁小姐竟然坐在了清妃的身侧。”

这倒是杜云锦不曾想到过的场景,她顺着雁回的话语朝对方望去,果真看见一位穿着鹅黄色浅珠褶裙的美丽少女,淡然地坐在清妃身侧,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一副普度众生的模样看向殿下的其他人。

正殿内最高阶上是帝后的龙凤双椅,第二阶便是牡丹花团绕的花椅,第三阶是雕刻着兰草的黄梨木椅,其次的便是下方殿中的座次。牡丹花椅素来是留给宫中位份较高的后宫,如清妃,又或者是像杜云锦这样名义未来母仪天下的太子妃,就连近来深受帝宠的容嫔与曾生育过六皇子的李昭媛也只能坐在兰草木椅上。可梁乃心就算身为梁相的幼女,也毕竟没有皇家的封号竟然也可以坐在第二阶的清妃身侧,这无疑是在向众人宣布一个信息,那个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

“元叔收到我的消息了吗?”杜云锦装似在饮茶,实则却是在与雁回轻声细语。

“小姐放心,元叔说已经开始运作了,再等几日便有小姐期待的好消息传来。”

“嗯。”杜云锦淡淡地应了声,对于元叔的能力她绝对没有怀疑的理由。杜博承这些年一直都在边疆,京畿的杜宅与人脉全靠元叔一人打理维护,由此可见他并不是个白吃饭之人。

一道探询的目光落在杜云锦的身上,她抬起头朝那道目光追寻而去,竟是对面的梁乃心。

她丝毫不避讳地看着杜云锦,眸光转动里释fàng

的是挑衅。不是已经要成为庆王妃了么?怎么还对杜云锦有敌意呢?看来这位梁小姐还真是捉摸不透的秒人!

杜云锦亦毫不遮掩地朝梁乃心回望去,不仅如此,还大大方方地端起茶盏,向她遥敬了敬。

梁乃心倒也没有推脱,不客气地端起面前的茶盏缓缓地饮了下去。这般气度,倒有几分皇家的雍容气度。

杜云锦浅浅地笑着,不去理会她再次投来的挑衅目光,而是看向殿中的众人。她和梁乃心之间的暗涌似乎并没有被人察觉到,殿中的众人还在彼此热乎地说着家长里短,一派热闹的景象!

天色渐渐暗沉,夕阳的金色光辉从树林洒落,倾泻在栖梧宫的宫门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巍峨影子。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5)

一声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小陈氏的脸上顿时就有了别样的神彩,她忙不迟迭地让碧文将自己扶起,伸长了脖子朝宫门望去。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就在小陈氏的张望中缓缓地出现,黄园弯着腰,扶着萧沨走到殿中。跟在他身后而至,则是今日中秋宫宴的主角——庆王萧玉礼,以及裕王萧少康。

外臣和内眷的宴会是分开举行的,内眷在皇后的栖梧宫,外臣则在宣元殿的侧殿中进行。按惯例,皇帝是会到栖梧宫走一趟,奖赏一下各位夫人,而太子作为储君则须代替皇帝留在外臣宴会上。

往昔萧瑀不受萧沨待见,通常这个时候都是跟在他的身后到栖梧宫,而庆王萧玉礼则取代太子留在外臣宴会上。但今日宫宴的主角是庆王,难得让萧瑀捡了次便宜。

殿中的众人都匍匐在地上,面见天颜的紧张感让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直至萧沨走到小陈氏的身侧,亲自扶住她的手,一同坐在龙凤双椅上,才由黄园高声唱喝“平身”。

夫人们缓缓起身,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倒是身侧的小姐们小心翼翼地在人群里找寻着那个卓越风姿的庆王。

庆王素来都备受女子的喜爱,不仅因他的特殊地位,更因他继承清妃的绝色容颜以及风流气度。天下间有哪家姑娘不想嫁这样一位十全十美的夫君?

那张比女子更加艳丽的面容,搭配上温和的笑容,一道眸光已让一众小姐们失了神,丢了魂,御前失态。

“我可是真羡慕七哥!”柔柔的声音忽然响起,及时让那些小姐们收回了神,也让萧玉礼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扬开素白宽袖,爽朗地笑出声:“再等几年,待九弟如七哥这般年纪时,定是七哥艳羡你。”

明晃晃的取笑他,萧少康岂是心甘情愿之人,随即便朝上座嚷道:“父皇,您看七哥又欺负儿臣!”

他嘟起唇,十足地撒娇姿态,却又让人的心里感觉不到丝毫的不悦,反而如沐春风般的畅快。

杜云锦想,也许萧玉礼的那番话并非是在取笑他,他如今小小的年纪已有一番姿态,若是等到及冠怕真的会比萧玉礼还出色。这萧家的血统还真是好,萧瑀已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萧玉礼一张倾国倾城的祸害脸,小小的萧少康亦是不输兄长的惊尘脱俗。

“咦,长嫂也在。”杜云锦不经意地轻笑出声,引得萧少康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的身上,他那双黑得清亮的眸子忽然间就发出光芒,从萧玉礼的身后一股脑地就窜到她的身侧。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这位小祖宗事不关己地坐在她的旁边,让萧玉礼白白地被晾在原地。

“康儿,不得无礼!”小陈氏脸上隐隐有着愠色,急厉的目光朝萧少康身侧的大宫女喜鹊看去。“还不请裕王上坐!”

“王爷。”喜鹊低下头,似要扶起萧少康,却被他不悦地拂开。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殿中怪异的氛围,依旧朝杜云锦笑得甜甜。“长嫂,本王送的冰糖葫芦味道可还不错?”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6)

“还好。”萧少康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可不代表杜云锦也不注意。相对于萧少康的热切,杜云锦的回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激动。

萧少康热脸贴上冷板凳,在众人别样的关注下也没有其他的举动,摸摸自己的鼻子,依旧笑意盈盈地坐在杜云锦身旁,没有丝毫挪动位置的意图。

小陈氏满含歉意地看向萧玉礼,萧玉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萧少康和杜云锦,爽朗地笑起来:“看来九弟已然被长嫂的风采所吸引住了。”

这话听起来并没什么,但仔细回味一点却又品出来不一样的味道。自古以来男女为大防,虽说萧少康还未及冠,尚在年幼但也是十三岁的少年,若是放在民间也是可以议亲的年纪。杜云锦是长嫂未错,可上有小陈氏健在,就算什么长嫂如母有所依恋也是靠不上边的。众人原本就怪异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其他的味道。

萧少康不懂事,杜云锦却是清楚的,那些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再加上身旁这位小祖宗完全的不避讳,真是让她如坐针毡。没有那时那刻,她会像现在这样盼望萧瑀的到来!

萧玉礼满yì

地看着眼前这场被自己一手引导出来的暗波,若无其事地坐到清妃的另一侧,与梁乃心看起来如同金童玉女般配。

“咦,怎么还没开始歌舞?”萧少康懵懂无知地开口,惹得杜云锦又是一阵心惊,她还来不及阻止这位小祖宗再做出什么惊世之举时,萧少康已经大刺啦啦地问道:“听闻梁小姐要在宴会上献舞,怎么还没看见?”

杜云锦不知dào

他是不是故yì

的,虽然此时的他面上是一片好奇又无知的茫然神色,但他竟然开口就询问梁乃心献舞一事,不仅将堂堂相府小姐比作一般的舞姬,还暗讽梁相为了攀附庆王将爱女拱手奉上以讨皇家欢心。若是寻常官员还好,可那位梁相是天下读书人的代表,向来以清高为名,只能说这巴掌真是扇得又快又狠。

小陈氏脸色难定,悄悄地打量着清妃与庆王的脸色。做皇后做到要看一介妃子的脸色,且这名妃子还不在四妃之内,真是失败中的失败。殿中人不禁唏嘘,原本有些想要结交皇后的人也全部转风到了清妃那边。

因萧少康这一闹,殿中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庆王的脸色说不上难看,却也没好kàn

到哪里,而清妃依旧娇笑的眸子里明晃晃地亮起杀意。

“王爷,不若尝尝这糕点,听说是外邦进贡的,入口即化,香甜适宜。”杜云锦没有给萧少康任何再出口的机会,将一块糕点夹到他面前的碟中。不是她想为萧少康着想,只是如今萧少康坐在自己的身边,她不想让他牵连到自己的身上,尤其是对面的庆王眼神深沉地一直望着这边。

“长嫂说好吃就一定好吃。”萧少康倒是不推辞,垂下头仔细地吃着碟中的糕点。

见他难得如此乖巧,小陈氏才将悬在嗓子眼的石头给放回去。

“朕也曾听闻梁丫头的舞跳得不错,不如让朕今日开开眼界。”一直沉默地看着殿中众人的萧沨忽然发言,让小陈氏疑惑地望向他,尔后又悄然低下头。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7)

果然,他还是最宠爱庆王萧玉礼。小陈氏看了一眼坐在杜云锦身侧的萧少康,心里泛起微微的苦味。

今上发了话,梁乃心再献舞就非同一般。她提起裙摆,淡定自若地下了殿中,乐师们早就听了吩咐,开始演奏起乐曲。

穿云,回旋,插花等等,寻常的舞姿在梁乃心的演绎下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一袭鹅黄色衣裙的她如同枝头上开得最炙烈的花儿,让人驻足,让人垂怜。

这等的舞姿,就算是京畿内号称舞艺第一人的艺妓紫环也比不上。不但众人看得错愕羡慕,就连萧沨也都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知dào

梁乃心是内定的庆王妃,怕是都会有人怀疑梁乃心是要进宫做宠妃之人了。

一曲舞罢,梁乃心施施然地起身,安静地等待萧沨的评赏。

“黄园,将朕前几日得的那柄天山白玉如意赏给梁丫头。”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均变,不止清妃脸色微恙,就连一向唯唯诺诺的小陈氏都脸色大变。谁都知dào

,如意素来是皇后才能拥有之物,如今赏给梁乃心是何意图?如果今上不是想纳梁乃心入宫,就是表明庆王今后的地位。

处于众人关注中心的梁乃心垂下的脸色有些苍白,藏在衣袖内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相比于前途不明的庆王或者地位不稳的太子,上边的那位确实是最大的权利拥有者,可他的岁数比自己父亲还大,若真要她委身于他,她心中还是万般不愿意的。纵使她的心思已比同龄的女子都要更深远,但追根究底她逼近还只是个妙龄少女,还存了一副少女的情怀。

萧沨揉揉额头,称自己有些倦了,便让身旁的内侍监大总管黄园扶自己起身,在众人的恭送声中远去。

今上已经离开,又因出了这一幕堪称闹剧的戏码,众人都惴惴不安,不知事情的方向到底会走向何方?自己与夫君又应该站在何方?筹办已久的中秋宫宴便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下落下帷幕。待小陈氏和清妃起身离开后,其余人等便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向还留在席上的庆王、裕王以及杜云锦告退。

殿中空荡荡地,殿外的阴冷随着日光的消沉悄然地渗透进来,竟是秋风还要渗人的凉。

杜云锦看了眼四周,想必这个时候,外殿的宴会也应该结束了,她要是此时起身到暖春门,应该等不了多久的。

“呼呼。”

像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鼾声般,杜云锦低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萧少康已经像只小猫似抓住她的一截衣袖,睡得正香甜,嘴角还弯弯地上翘,似乎做了个很好的梦。

“殿下,”喜鹊蹲下身,轻轻地唤着萧少康却不见他有醒转的迹象,满含歉意地望向杜云锦。“娘娘,您看这……”

她的为难之色被杜云锦看在眼里,想必这位主子不太好伺候。不过她杜云锦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好相与之人,世间的男子除了萧瑀能得她难得的温柔外,其他什么人都进不了她的眼。于是在喜鹊的错愕中,杜云锦用力地拉出衣袖,随便掸掸上面被萧少康的皱褶,潇洒地起身离开。

“还好,没流口水。”

被摔在地上,揉着脑袋迷蒙睁开双眼的萧少康醒来后听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句话,脸上顿时像是打翻的颜料盒子,十分好kàn



“殿下……”喜鹊悄悄地唤了他一声,亲眼见到主子如此狼狈的一幕,她的日子仅是想想都觉得恐怖异常。可是现在……她的眼光朝四周转了一圈,庆王早就送梁乃心出了栖梧宫,殿下的众人也走得干干净净,想找帮衬下的念头就彻dǐ

死在心里。

阴风阵阵,阴风阵阵啊!

雁回跟在杜云锦的身后,对于她方才的行为并没有太大的意wài

,自家主子向来就没什么耐心,想新婚那夜提起长剑削嬷嬷的发丝就可见一斑。偏偏裕王还要招惹她,有这个下场不足为奇。

宫殿的转角处,衣袂翩翩,方才称要送梁乃心出宫的庆王赫然站在那处。月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更显得他的不凡气度。

“殿下。”身后的亲随见他久久未曾移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道浅浅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他如果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太子妃杜云锦和她的侍女。“那是太子妃……”

亲随的话没有说完,萧玉礼却十分清楚他的意思。那是太子妃,那是太子的人,在这等敏感时刻最好少招惹。

“敏之,如果让萧瑀的女人心甘情愿地被我睡,你说萧瑀会是什么模样?”

第二十四回 萧瑀酒醉(1)

夜色渐凉,各处宫门内亦点上灯光,远远望去竟是一片璀璨的灯海,如同天空中的繁星般。

赴宴的官员们纷纷从宣元殿中走出,与等候在宣武门外的自家家眷一起归家。熙熙攘攘,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恢复宁静。

同他们不一样,杜云锦带着雁回等在暖春门外,等了好半响才看见郭厚生扶着微醺的萧瑀出现。

“殿下这是?”雁回见萧瑀整个人都靠在郭厚生的身上,赶紧上前搭了把手,让郭厚生能松口气。

“殿下今日独自在宣元殿,被那些个大臣们轮流敬酒,饮得有些多了。”郭厚生不卑不亢地回着话,却是对着杜云锦。

听完他的话,杜云锦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对于萧瑀能够代替萧沨在宣元殿中坐镇这件事,她并没有表现出欣喜之色。这原本就应该是属于萧瑀的荣誉,却被剥夺得太久,再次回到手中有什么好惊喜的!更何况圣意难测,两手空空的就站在风口浪尖上并非是什么好事。

“回去吧。”杜云锦换开雁回,与郭厚生一起,将萧瑀扶上撵轿。本来宫里的规矩,四妃以上或者特别受宠的主子都可以乘坐撵轿,更何况太子未来储君的身份!但萧瑀一直以来都被萧沨嫌弃,下面的人又是捧高踩低之辈,根本就未在暖春门内为他准bèi

撵轿。不然,萧瑀怎么会被郭厚生扶着从宣元殿一路走到暖春门!

“娘娘,莫说宫里的人,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会有这等的恶奴。”雁回瞧了瞧杜云锦的脸色,出言宽慰道。

“我知dào

。”杜云锦朝她点点头,小心地扶稳身侧的萧瑀。因害pà

醉得厉害的萧瑀自己坐着会掉下撵轿,杜云锦才舍弃了自己的撵轿,上了萧瑀的。

身侧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因酒醉泛着不一样的红润,平白无故地增添几分艳丽的神采。

杜云锦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又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轻柔地给他盖上。睡梦中的萧瑀没有什么表情,但也没有往昔脸上深藏的那抹落寞,他只是安静地睡着,靠着杜云锦安静的睡着。

能够安心地睡一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对于萧瑀来说却是极为难得。杜云锦的目光落在他的睡容上,她当然不会与那些宫人们置气,对付那些小人,最有效的就是你比他强,强到他自然臣服。所以,她如果想要帮萧瑀出这口恶气,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才能让众人都臣服。

这些账,她姑且先都记下来,总有一日能教那些人连本带利的归还。

这些账,她姑且先都记下来,总有一日能教那些人连本带利的归还。

灯光在他们的身后闪烁,像是谁藏在黑夜里意味不明的目光。

撵轿行得极慢,回到东宫时已是子时一刻。如玉收到消息,早早地就等在院门口。对于她的办事能力,杜云锦还是十分欣赏的,之所以今次赴宴未带她去,也是留她守住东宫,毕竟这里才是她和萧瑀的老窝,可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第二十四回 萧瑀酒醉(2)

杜云锦绞了条帕子仔细地给萧瑀擦着脸,他因醉酒有些发热,帕子的清凉一至,他就径自贴了上来。

郭厚生打量了一眼此刻的场景,向如玉和雁回都递了眼色,三个人领着身后的宫人们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门。

屋子里只剩下杜云锦与萧瑀两人,她脸上的窘色才露了出来。萧瑀像是醉得厉害,大抵是贪图杜云锦手中的凉意,整个人都肆无忌惮地贴了上来,手更是横在她的腰间,因此两人的姿势,咳咳,有些暧昧。

其实这样的场景对于杜云锦来说,也并不是初见。她最开始随杜博承参军的时候,是被他和卿若风当做普通兵士直接给扔进军营的。她一袭男装,与最低层的士兵同吃同住,睡得是大通铺,要是身边有睡相不好的人一只长臂就给搭过来。不过那些人次日起来都会发xiàn

自己多了个黑眼圈,疼得十分厉害,所以之前在栖梧宫里对萧少康那样已算是十分优待了。

如今这样贴上来的人是萧瑀,她那双手便如同生了根般,无法动弹。可她又不知要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情,从来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对待自己的夫君,她只知dào

,她喜欢那个人,便想将世间所有好的都给他。

她僵硬着身子,任由萧瑀半趴在自己身上睡得香甜,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之后,屋内才传来幽幽地一声叹息。

“锦儿,你还真是……”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萧瑀虽比不得萧玉礼的绝艳,但也是仪表堂堂的如玉君子,这些年来想要爬上东宫太子床的女子也不算少数,他这么大度给杜云锦机会,却不见这个一心爱慕他的人有任何的动静。

杜云锦闻声低头,正好对上萧瑀那双泛着幽怨的眸子。“我……我……”一连几个我字,足以见得她的手足无措。

“没人教你要如何伺候酒醉的夫君么?”萧瑀开始头疼起来,素来都是旁人伺候他的,他还没主动为女子做什么,但此刻的蓄意酒醉又在昭示会发生点什么。

今日宫宴,萧沨破天荒地让他代为主持外席,这似乎是在向众臣递过一个信号,那就是承认他太子的地位。虽然之前他地位不稳,但毕竟是娶了杜博承的独生女儿为太子妃,不管杜博承现在有没有表明态度,都已经被认为是太子一系之人,而与杜博承关联甚多的军中各方也将关注的目光落在萧瑀的身上。

文臣与武将,自古以来都争斗不休。武将看不起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成为天子近臣,高官厚禄唾手可得,文臣亦不喜武将,认为武将大多胸中草莽,毫无休养。

文臣之首的段相与庆王接触频繁,太子成为杜博承的东床快婿,这俨然成为文臣与武将之间的斗争般,至少在武将的心里是这样认为的。相对于庆王来说,他们认为太子与自己更为亲厚,只要太子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们还是很乐意站在太子的这一派来的。

萧沨今日的举动,也恰好表明他也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为了安抚武将们不得不承认萧瑀的地位。

第二十四回 萧瑀酒醉(3)

不管乐意还是不乐意,只要萧瑀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还没有被废除,那么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是众臣需yào

巴结讨好的对象。这么一来,敬酒的人是来完一拨又一拨,饶是萧瑀的酒量再好也扛不住这般的灌法。

在席上,在众人来来回回得敬酒中,萧瑀就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做的一件事。他不是无能平庸得看不清自己真实处境之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迎娶杜云锦。既然如今这一切的虚华都是杜家带给他的,他能做的自然就是加强与杜家的关系,将杜家紧紧地拴在自己的身边,不让他们有任何的反水。只要有杜博承在的一日,他的地位就不会再那么飘摇。

杜云锦听到萧瑀的问话,不由自主地撇撇嘴,当然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就算当初在大婚之前小陈氏曾派了两名教习嬷嬷到杜府,可她们所讲的也不过是宫中礼仪,何曾会说这些较为私密之事。她歪着头,仔细想了又想,最终发xiàn

她所学的都是如何上阵杀敌,如何布阵破敌之术,似乎真的没有伺候夫君的只言片语。

萧瑀再次长长地叹息,看来杜博承是将这个女儿彻dǐ

地当做儿子来养育的吧。

“那阿瑀现在教锦儿怎么做,可好?”

他教她如何伺候夫君?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杜云锦还是默然地点点头,谁教她是真的没学过这门技艺呢。

“首先,为夫身上有些热,锦儿应该先帮为夫去热。”

“去热?”杜云锦顺着萧瑀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帕子,不明所以。

“就像你方才所做的那般。”萧瑀从她的眼里看清了她是真的不明白,再次头痛起来。他是不是应该明日让郭厚生挑选了名信得过的嬷嬷来,好好地教杜云锦关于如何伺候夫君一事。

原来那就是去热,杜云锦很快就学会了,但是萧瑀的脸已经被她仔细地擦过了,接下来她还要擦哪里呢?她的目光犹疑不定,萧瑀对于她的无知已经完全接受,拉住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腰带上,轻柔又带着蛊惑地语调:“锦儿,你要先解开为夫的腰带,才能去掉为夫身上的热。”

解开腰带去热?因为对萧瑀的信任,杜云锦并没有多做他想,三下五除二地就将萧瑀的腰带接开,顺带还不用他的下一步指示就将他的上身扒了个干净。

这次第,轮到萧瑀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却发不出一个音。他怎么看都觉得杜云锦先前的种种只是在扮猪吃老虎,而他就是那只傻兮兮的笨老虎。

“咳咳。”萧瑀轻声咳嗽两声,以提醒目前坦然看向他半裸上身的杜云锦。

杜云锦倒真不如那些京中的姑娘们,见着萧瑀半裸的上身也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她其实在军营的时候,已经见过太多男人的半裸上身,当然这点是卿若风严重警告过她的,一定不能告sù

别人,否则萧瑀不会要她的。所以此刻的杜云锦虽然神情淡定,却没有要解释的意图。

“可以……去热了。”最终还是萧瑀承受不住她注视的目光,出声催促道。他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明明要看她娇羞的模样,似乎却被她反调戏了一把。

“哦。”杜云锦依旧面不改色地绞了帕子,仔细地擦起萧瑀的上身。可那也只是擦身子而已,萧瑀郁闷不已地看着帐顶,他颓然地发xiàn

,他生平第一次引诱一个女子竟然会以失败而告终!

第二十五回 宫外逍遥(1)

斑白的墙,垂落几支在萧瑟冷风中依旧青翠的竹叶。

萧瑀提起笔,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在洁白的宣纸上默然地下笔勾勒,一笔两笔,渐渐地就有了轻风拂动竹叶的画面。

从东吾山归来,已有几个月,除却中秋宫宴那日代替萧沨坐镇宣元殿外,他又变成了闲人一名。相反的,经历了萧瑀中毒之事有过稍稍的低调后,庆王又重新站在了众人的面前。渝州一带秋日时未能丰收,前去赈灾的官员又办事不利,饥饿的民众为了吃饱饭活下来不断地冲击官衙与富户,到此时此刻已经演变成了一场不容忽视的民变。萧沨为此大为光火,随即召回称病休养中的庆王,让他亲自前往渝州进行查看灾情,以及今早剿灭那股占山为王的刁民悍匪。

像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首选的都应该是太子。萧沨中秋宫宴上赐如意给内定庆王妃梁乃心,现在又让庆王前往处理赈灾事宜,种种迹象不得不让人们的心里都犯起嘀咕。

杜云锦焦急万分,不断催促元叔尽快处理日前交办的事项。而这件事的中心——萧瑀,却事不关己般地,每日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是练字就是作画,日日愈加消沉。

“小姐。”原本在窗边打络子的雁回不知何时站在杜云锦的身边,轻声道:“如玉方才来说,庆王那边又送礼物过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杜云锦闻言,将手里的一册兵书搁下,皱着眉嘀咕道:“他这到底要唱哪出戏!”

雁回对着她苦笑一下,也不知那位深受帝宠的庆王究竟目的是为何!中秋宫宴之后,那位庆王殿下就隔三差五地送过不少的奇珍异宝,且还指名点姓地说是要送给太子妃杜云锦的。

小叔子不断地送来礼物,而且还是一位刚送完,另一位就接着上,这叫怎么回事!雁回不解,杜云锦也暂时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娘娘,您看这是收还是不收呢?”如玉捧着一盏夜明珠涂抹过的七彩琉璃灯笼,垂着头站在杜云锦的面前。

“这……”

杜云锦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可以收下萧少康的礼物,因为萧少康的目光清澈不含任何的阴谋诡计,可萧玉礼那样谜一般的男子,且又有如海的心思,她怎么敢不清楚缘由就收下他的东西!

“收,怎么不收!”

忽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袭暗纹缠枝白莲的袍角出现在杜云锦等人的面前。

“那就收下吧。”有他出声代为回答,杜云锦也面带微笑地让如玉将东西搁起来。这等稀奇的玩意儿,也许能讨别家姑娘的心头好,可却不是杜云锦喜欢的东西。

“不喜欢么?”萧瑀坐在凳上,雁回上前为他添了茶水。“庆王送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

“真的?”杜云锦闻言,忽然就来了兴致,将如玉手里的灯笼仔细地看了看,是做的比较精致,看来应该是有些价格的。“这东西卖个几十两,应该有吧?”

“才几十两?”笑出声的是一向稳重的是如玉:“娘娘,这盏七彩琉璃灯外面涂抹的夜明珠粉就值得一百金……”

第二十五回 宫外逍遥(2)

“一百金?”杜云锦的脸色忽然黯淡下去,轻声道:“一百金可足够救助半个渝州城的百姓吃上三日热腾腾的饭食了。”看来这庆王可真是大手笔,只是不知他的这份手笔里面是否也有赈灾粮饷?

她抬起头朝萧瑀望去,正巧对上萧瑀一直等待着的目光里,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里寻找到一样的信息。

“昨日刚下了一场雪,锦儿,京畿城的雪景可是一绝,不若出去走走?”

萧瑀淡然一笑,将前面的话题就此揭过,反而是提出了个杜云锦无法拒绝的提议。她自幼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在月牙城时也是和卿若风隔三差五就四处溜达的,现如今因嫁给萧瑀,要努力学做皇家媳妇而刻意地收敛自己的举止,又憋了好多日,此刻听到萧瑀的提议哪里还有不赞同的道理,倒是雁回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萧瑀,最终还是将劝阻的话给憋了回去。

萧瑀见她点头同意,转身朝一旁的如玉吩咐道:“这趟你陪太子妃出去,给太子妃找身衣服换上。”说罢,他又转过身对杜云锦柔声道:“我在前厅等你。”

杜云锦本还在疑惑为何不让雁回跟着出去,此刻被他这般对待,便将心里的疑问都抛之脑外,哪里还记得起分毫。

雁回脸色有些难看,从来跟在杜云锦身侧的人都是她,哪里轮得上一个如玉。

“雁回妹妹,殿下这般安排皆因举宫上下都知你是娘娘最亲近之人,若你在宫里就没人怀疑娘娘的去处了。”如玉瞧着她脸色不对,悄然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侧,轻柔地解释道。

如此这般,倒是可以理解。雁回又见着杜云锦换了一身宫女的服饰,便已确认太子是要带着小姐微服私访了。她家的小姐她自己知dào

,被困在宫里这些日子,除了在东吾山时有些放松外,这些日子都是过得甚为无趣,能够出宫走走也好。

杜云锦被如玉收拾了一番,然后按照她的建议,低垂着头,若不是熟悉杜云锦的人定会以为这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

萧瑀瞧着她这身装扮,也满yì

地点点头。和她相同的,萧瑀此时也不再是太子的装扮,亦换了身内侍的衣服,懂事地跟在郭厚生的后面。

杜云锦瞧瞧他那般模样,除了浑然天成的气势还在外,倒也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小内侍。如果换做某朝好男风时,指不定就是帝王的入幕之宾了。

她憋着笑意,和萧瑀一起跟在郭厚生与如玉的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暖春门走去。

一路上,偶然遇见有宫人们和郭厚生打着招呼,也没出什么大事。到了暖春门,郭厚生掏出一行人的腰牌和门将说说也是通行无阻,宣武门亦是如此。

终于可以畅快地呼吸一下宫外的空气,一旦踏出那道巍峨的宫门,杜云锦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在一处民房内,他们都换上提前预备下的普通百姓的服侍,此刻走在大街上除却萧瑀的容貌有些招摇外,倒也不十分瞩目。

第二十五回 宫外逍遥(3)

京畿毕竟是京畿,五里红丈,处处繁华,一派盛世景象。

杜云锦回到京畿时间尚短,曾因吃过几次那些名门闺秀的暗亏,不爱与她们接近,又因一心筹谋嫁给萧瑀之事,所以对于京畿的繁华也只能在车上轿中看过几眼。此刻能够亲眼亲手接触,心中的喜悦不知有多少。

“这个。”她再次驻足在一家售卖胭脂水粉的小贩面前,拿起盒宝蓝色的精致小盒子,打开后闻了闻。

小贩见她这般颇有兴致的模样,又见她身着举止皆不凡,身后还有仆人跟随,定是位大家女子,便凑到她面前推销起来:“这位小姐可真是好眼光,这盒茉莉香粉是从大食那边带回来,听说是那边皇室专用的,这不一拿回来就被城里的千金们都分完了,我也会勉强才留起来一盒。您闻闻,这味道清新却隐隐有香味,最适合您这样有品位的大家小姐使用。”

“是么?”杜云锦听他这么说着,脸上也有了笑意。香粉的味道的确非常淡,应该是萧瑀所不讨厌的味道。她悄然地看了眼萧瑀,他脸色如常,的确不似之前的那几家胭脂铺子时眉宇间毫不掩饰的厌恶。只要他喜欢,她又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更何况她也十分喜欢这样的淡香味。

她手上的盒子没有放回原位,而是递到郭厚生的面前。后者低垂的头悄然地皱眉,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平静的询问:“怎么卖?”

“呵呵,看在小姐是识货之人的份上,不多不少,这个数!”小贩笑得极为谄媚,朝郭厚生伸出五根指头。

“五十铜钱?”这个价格较一般的香粉已算是十分贵了,但对于东宫太子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价钱。郭厚生没有还价,径自从钱袋里掏出五十铜钱来递给小贩。

小贩没有像郭厚生所预想的那般,接过铜钱,反而看向杜云锦摇了摇头。

“不是五十铜钱?”杜云锦看了他两眼,虽然心里也觉得五十铜钱算是昂贵了,但又确实喜欢,所以一直未曾将盒子搁下,将目光再次看向郭厚生。

郭厚生随杜云锦游逛京畿这大半日,亲眼见到这位出身边关的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都新奇,什么都要试试,说得好听是好奇心过重,说得难听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进城。要是让她这般花销下去,就算东宫是个金窝迟早也会变草窝。他也没什么耐心,朝小贩询问道:“那到底是什么钱?”

小贩五根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得yì

地说道:“不多,五百铜钱而已。”

“五百?”

这下,不止郭厚生咋舌,就连杜云锦都是脸色一变。她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也不是付不出这区区五百铜钱,只是一盒香粉真的值这个数么?要知dào

,天下间所有好的东西都是要上贡的,这香粉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宫里特供的珍珠香粉,那样难得的香粉也不过四百铜钱。

“你这茉莉香粉难道比珍珠香粉还要名贵么?”一直沉默的如玉忽然出声,质问起那名小贩。

第二十五回 宫外逍遥(4)

“当然!”小贩并没有因如玉的质问而退缩,脸上的得yì

未曾退却,他大声地说道:“宫里的珍珠香粉算什么?就算制作的珍珠再大也好,都不过是出自东海的,算不得是什么稀罕物!可我这茉莉香粉是国内没有的,且出产极少,就连大食的皇室一年也不过十盒的进贡!”

“原来是这样,倒是个稀罕物!”

“的确,听说张尚书家的二小姐用了之后,不止皮肤好了许多,前不久还觅了位俊俏的好夫婿!”

“……”

三三两两,不断围绕过来的路人竟然将茉莉香粉吹捧得天花乱坠。

杜云锦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香粉放到小贩的手中,惹来他满脸的错愕与不满。

“既然是这等能招惹人的东西,我还是用不得了。不然我家的夫君就会吃醋了。”她说罢,目光恰如其分地朝旁边一瞄,让周遭众人注意起原本已经被彻dǐ

忽视的萧瑀,顿时人群中就传来阵阵地抽气声。

原来已经有位俊俏的好郎君,自然是不稀罕这等香粉了。人群的热度从小贩手上的茉莉香粉瞬间转移到萧瑀的身上,只恨不得自己出门时少带了鲜花与瓜果,不然定要好好的投过去。

“你!”小贩见一桩已然获利的生意就这么飞走,心里自然是不爽快的。他一脚跨出,挡在杜云锦与萧瑀的面前,恶声恶气地说道:“没钱就不要这般招摇,买不起就想出来这些龌蹉的法子!俊俏的夫君,南门烟花胡同里有的是俊俏小倌儿,小姐这位瞧着身段怕也是从那里买回来的吧!”

他这话一出,就惹得杜云锦怒目而视。要不是有萧瑀在旁边看着,又有如玉和郭厚生拦着,只怕此刻她就会挑起脚边的木棍,径自打过去。竟然敢阴阳怪气骂她的阿瑀,就是这样骂她,她也是会恼的,更何况还是阿瑀。

小贩见她炸毛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抓住了痛脚,心中更加得yì

,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过分。“瞧这模样,怕是忆春阁的头牌梦水吧。听说他被城中某位大家闺秀养在外室,没想到还能出来这般的招摇。”

“你!”杜云锦再也不管郭厚生和如玉的阻拦,提起脚边的木棍就朝小贩招呼上去。

“你,你,到底有没有王法,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小贩被她追得四处蹿跳,嘴上却还没有放松。

“殿下……”郭厚生和如玉退到萧瑀的身侧,满目忧愁地望着那个不知好歹的杜云锦,对他说道。他们此行本就是偷偷出宫,偏生那个杜云锦还要惹事,若是暴露行踪,受罚的不是萧瑀和杜云锦,只会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仆人。

萧瑀朝郭厚生轻轻地摇头,示意他不用上前阻止。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旁人只瞧着杜云锦将那小贩追得上窜下跳,但在他的眼里却清楚地看见杜云锦手中的一路杜家枪法。虽然使得有些气力不足,可终归路数没错,只是有些不精。看来这位曾经号称单枪匹马斩落敌人首领的女将也不过是个传说。

这一边萧瑀暗自思索摇头,那一边杜云锦与小贩的颤抖终于落下帷幕。

“大人,大人您可来了!”小贩从人群中抓出一位身着青衣的儒雅男子,挡在自己的面前。

“你又是谁?”杜云锦手里的木棍差一点就再次招呼上小贩,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拦在半路。

青衣人看看身后的小贩,又看看眼前咬牙切齿的女子,冷冷淡淡地回道:“在下京畿巡检府司检百里光。”

第二十六回 百里司检(1)

“司检?百里光?”于杜云锦而言,能听过的大抵也是京畿巡检使,哪里听闻过他下面的司检,还什么百里光。

杜云锦不知dào

,不代表所有人都知dào

,正如萧瑀。

他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的闹剧都与他无关。正主终于出现了,他朝郭厚生暗暗地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等到对方的点头肯定后,又淡然地看向百里光和杜云锦。

“哥你还与那疯女人说什么,你看她把我打得多惨!”小贩见两人胶着,不时地探出头来撺掇。

百里光没有理会他,反而将他的头朝自己身后一塞,来得眼不见心不烦。

“在下的弟弟素来缺乏管教,不知如何得罪小姐,要将他打成这样?”这番话明面上听起来是自责,可仔细回味又能听得出其中的质问与不满。

杜云锦从来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除了对萧瑀软硬都吃以外。听到百里光的话,她微微地皱眉,将手里的木棍扬了扬,训道:“既然素来缺乏管教,那么我今日帮你教教弟弟也没什么大不了。”

没想到她竟然顺着他的话向上爬,百里光的脸色也顿时不好kàn

起来。杜云锦得yì

洋洋地看着被自己堵得憋气的百里光,手里的木棍又跟着在空中划了几下。

怎会有这等野蛮不讲理的女子!百里光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藏着的百里迆,再双手成拳对杜云锦行了个礼。“在下的弟弟对小姐不敬,在下替他赔礼了。不过,他如今被小姐打成这样,小姐是否也要给我个说法?”

既然她不肯私下了断此事,那么百里光自然也不会让人占到自己的便宜,更加咄咄逼人。

“什么说法?”方才还觉得这哥哥是个明理的,没想到也这么不讲理。杜云锦叉着腰,狠狠地瞪向百里光,手里的木棍仍旧对着百里迆。卿若风说过的,如果被人欺负了就一定要讨回来,只有自己占别人便宜的,不能让自己吃亏!在卿若风教她的很多个金句里,她唯一将这句奉为真理中的真理,且贯彻执行到底。

面对她的挑衅,百里光却将目光投向一旁没有说话的萧瑀身上。此人虽衣着简单,却自内而外地透出一番自有气度。在京畿巡检使的府里,百里光什么样的高官没见过,可独独都没有这等的气度。唯一能与之类似的,是那位名声远播的庆王。

谁都知dào

,今上只有三位存活下来的皇子,裕王还未及冠自然不会是眼前的这位,而庆王是百里光见过的,自然也是识的,唯独那位不受帝王宠的太子……

百里光的眸光几转,心里对这位的身份有了认定,也对他到来的目的有了充分的怀疑。

“走吧,迆。”没有再和杜云锦纠缠,百里光寒着一张脸,拉起身后的百里迆扬长而去。

看来此人确实和传闻的一样,甚难接触,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萧瑀挑上。

“你!”杜云锦眼睁睁地瞧着百里光和百里迆离开,有些不甘心地跺跺脚,习惯地转身寻找卿若风却对上萧瑀含笑的眸子,满身嚣张的气焰顿时就化作一池春水。

她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朝萧瑀望去,怕他就此将自己厌弃而小心翼翼。

第二十六回 百里司检(2)

四处白雪茫茫,京畿的雪景的确是一处景致。

杜云锦撑着自己的脸,百无聊赖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次看见百里迆。那个讨厌的人对她不时地扮着鬼脸,逗得她心里火气腾腾,却又拿眼顺顺一侧正与百里光攀谈的萧瑀,只得将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给自行熄灭。

“不知殿下来此,有何贵事?”百里光悠然地为萧瑀斟满面前的茶盏,一股清香随之升起,虽非什么名贵却也自有一股气味。

两人坐在简陋茅屋旁边的石凳上,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白烟,以及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青山,一袭白衣,一身青衣,十足的魏晋风流。

萧瑀慢慢地端起茶盏,若有所思地闻了闻,才品起来。“清香宜人,好茶。”

“怕是比不上东宫的顶级雪上青花好喝吧。”百里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任萧瑀怎么说也是这副瞧不上的态度对待。

莫说杜云锦听到跳脚,就连素来老持沉重的郭厚生都露出不悦的神态。

倒是萧瑀依旧那副淡然模样,嘴角还勾起一丝浅浅地微笑,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生气的样子。

这样的态度着实让百里光心中暗暗吃惊,就算他再怎么不受宠,也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自己的几番话足以让他治个大不敬之罪。可他还是这般模样,要么就是他太白痴,要么就是他太能隐忍,是个成大事之人。百里光左右看看,都不曾觉得萧瑀是个白痴,那么他就只能是后者。

“若是百里司检觉得雪上青花不错,不若改日到东宫来品尝一二。”

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百里光心中狠狠地想着,让他去东宫品尝那劳什雪上青花,不就是要昭告天下他是太子的党羽么?全天下人都知dào

太子式微,他又不是蠢材,还想着去尽忠朝铡刀下伸脑袋么!

百里光在想什么,面上虽没有露出分毫,可萧瑀却也能猜测出来,因为这样的神情他早已经见识过太多,没什么好意wài

和好猜测的。

“没想到百里家竟然会避世在此处。”萧瑀站起身,欣赏着周遭的田园风景。其实此处就在京畿城外几里地的洪家庄,想他的父皇以及祖父都曾不远万里地寻找过百里家的消息,却未料到百里家其实就在自己的眼皮下。

听到他提及此话,百里光就懊恼不已。早先猜出萧瑀的身份,他不想沾惹皇家就拉着百里迆离开,可没想到一回到家门时,萧瑀就笑盈盈地带着一干人等站在自己门口。祖上特地选了此处作为百里家的避世之处,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给卖了。

“你既然已经出世,为何不多为朝廷效一分力!”

“为朝廷效力?”百里光笑得猖狂:“自古以来都是走鸟尽、良弓藏,百里家帮zhù

你们萧家夺得天下,就没有再存zài

的意义。如若我们不离开,势必就是下一个范仲离!”

百里光口中的范仲离是本朝的开国功臣,威震大江南北的开元大将军。萧家的皇位原本来得并不正,是杀了前朝李家的小皇帝得来的。

第二十六回 百里司检(3)

百里光口中的范仲离是本朝的开国功臣,威震大江南北的开元大将军。萧家的皇位原本来得并不正,是杀了前朝李家的小皇帝得来的。这不算什么,萧家当年做得最过分的一件事便是逼当时已经尚有驸马的长公主改嫁,让萧家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这件事传出去后,让天下人都指着萧家人的脊梁骂个不停,得到皇位后各地打着各种招牌的起义络绎不绝,幸而得到范仲离这样的名将,一路大江南北地征讨。当然,当年和范仲离同样名震天下的是谋臣百里荣。可以说,萧家的天下是范仲离和百里荣帮他坐稳的。

可惜的是,天下一日稳定,便是范仲离与百里荣的死期。百里荣是文臣,自然不如范仲离来得刺眼,所以萧家的开国皇帝第一个动的人便是范仲离。而百里荣因为眼见范仲离的下场,顿时就脚下抹油,跑得那叫一个快。

萧家的子孙后来争权夺利,不知是谁想起那位曾经名震天下的谋臣百里荣,便开始大肆地寻找起百里荣。

这些是身为萧家子孙的萧瑀都清楚的,只是世人皆不知,萧家找百里荣,不仅仅因为他是有名的谋臣,而是在他的手里有一卷天书。据说得到这本天书就可以上至天意,从而让自己的皇位更牢固,是以萧瑀的祖父及父皇都不遗余力地寻找百里家的下落。

“说什么都是虚无的,你们寻来不过就是为了那卷天书罢了。只不过这卷天书本就是误传,你信么?”百里光也再与萧瑀虚以委蛇,直接挑明了说。

“本殿从未相信过什么天书,本殿只相信人的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而不是什么虚无的天书不天书!”

这话说得狂妄至极,让百里光也侧目而视。也许这位太子爷并非像外界所传闻的那般无用,而是个极有主见与城府的主儿。

“呵呵。”百里光冷笑两声,对着萧瑀背过身去。“反正殿下已经找到这里了,殿下想怎么做都随殿下吧!”

再笨的人也瞧得出来,萧瑀是看上百里家的这位人才了。虽然杜云锦暂时还研究不出来,这位百里司检到底有什么能耐,却也不得不对百里光侧目相看。如今再听这话,分明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当然是本殿想怎么做都得随本殿,本殿瞧你弟弟与太子妃相处甚好,不若由太子妃做东,请他到东宫里随便游玩游玩。”

说罢,萧瑀不等百里光有什么反应,起身就朝院门外走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拿捏住了百里光的弱处,他种种示好,均被百里光或硬或软地拒绝。既然如此,他不如就做一做小人,直接逮人威胁罢了。

杜云锦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眼角抽搐。她怎么觉得萧瑀……连威胁个人都这般的有风度。

当看见百里迆被随侍的宫卫军绑了扔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xiàn

,怎么又将她给套进去了,分明就和她没什么关系,分明她就和这百里迆不对盘,分明……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萧瑀的背影上,化成重重的一口气。算了,她是习惯做恶人的,更何况这次是帮自家夫君当,有什么问题!没问题!走!

第二十七回 达成协议(1)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可以放我弟弟走了吧?”一身内侍装扮的百里光站在书房内,朝案几后的萧瑀扔去一包东西。

郭厚生候在书房的门外,低垂着头,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般。

萧瑀懒洋洋地将那包东西慢慢打开,一页一页地平整,嘴角的笑意也随之蔓延开。他果真没有看错人,这百里光是个能干的,不愧是百里家的人。那日他离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提,就是想看看百里光能不能知dào

他想要的是什么,又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他算着日子,这才过去十余日,百里光就来找他了,比他预估的要早几日。

“你能盯上我,无非就是因为京畿巡检使王正南是庆王的人。这次赈灾,内里有多少肮脏的事情,想必你我都能猜到。庆王从里面拿的钱财,都是经由王正南转手的,而我身为司检是极有可能接触到其中的人。你想要扳倒庆王,必然要在京畿巡检司里找个暗桩。我现在把庆王这些年贪赃枉法的罪证都给你,你以后不要与我再有任何的瓜葛,也爽快地放了我弟弟。”

百里光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萧瑀仅仅是抬抬眉,并没有出现任何难看的神情。

“你说对了其一,可本殿还有其二要说。”萧瑀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从案几后转身出来,语气也随之变得凝重。“本殿找上你,固然是因为庆王的缘故,可你毕竟未曾身处高位,自然不知就算本殿将这些罪证全部都抱到父皇的面前,怕也是伤不了庆王的一根毫毛。你也不必怀疑,本殿早就做了试探。”

萧瑀瞧百里光一脸的不相信,提前阻了他的疑问,继xù

说道:“想必你也听说过,几月前本殿曾在灼华宫中毒一事……”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百里光却猜测出来:“那件事莫非是你自己做的?”

是个通透的人,萧瑀朝他点点头,他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一片。一个人竟然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试探一件事,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可正因为这样的疯狂,也许才能将旁人都做不成的事情做到。再次抬头,百里光看向萧瑀的目光已经有些变化。

“本殿要你找这些东西,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个可用之人。”

“你想得不错,可惜我不会掺和到你们皇家里面闹腾的。”百里光话是这样说,但语气上已有所缓和。

萧瑀淡淡地笑着道:“你若是心低,就不会出了洪家庄到京畿巡检司去。”

百里光被他这么当面说破,脸色顿时不太好kàn

起来,但很快地又舒缓开了。“我的确不想窝在洪家庄里面一辈子,大丈夫生于世就应该有所作为。不过我要择主,也不会择落魄太子的你去。无论是庆王还是未及冠的裕王,胜算都比你多得多。”

“富贵险中求,越是不容易才能越体现出你的价值。”听闻他将自己与萧玉礼和萧少康对比,萧瑀并未气恼,反而慢条斯理地与百里光分析起来:“如今庆王风头正盛,他身边的谋臣众多,况且还有外祖父税课司司务清炅在,身侧第一权臣的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去。再说说裕王,我这位九弟莫说还未及冠,他的心思一向都在那些药瓶罐上的,不然怎会让庆王一家独大。不过就算他没有登位的心思,身后也总是有人捧的,你以为卢阳陈氏会放心得下你们百里家?”

第二十七回 达成协议(2)

闻言,百里光的脸色又黯了黯。当年百里荣离开后,取代他成为第一谋臣的便是卢阳陈氏,这中间有什么猫腻如今已经无法知dào

,但他和萧瑀都清楚,卢阳陈氏是不会允许百里家再次复起的。

“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你才是我最好的选择了。”百里光那张脸上还是没有看见任何欣喜的模样,就连语气都没有透露出一丝终于寻到明主的喜悦。

“也不是。”萧瑀将刚端到手里的茶盏放下,诚挚地对他说着:“青州,沂州,渝州还有三位皇叔,也都可以选择。”

那些人,如果是个厉害的主儿,就不会争不赢萧沨。萧瑀貌似谦让,实则却是步步紧逼。事到如今,百里光知dào

自己的确是遇到一个很厉害的主儿,这到底是好是坏现在还没有办法来判断,不过正如萧瑀所言富贵险中求,管它将来如何,如今都是要搏上一搏的,否则怎么对得起他强出洪家庄的那份心!

百里光当即没有再出任何言语,弯下腰深深地朝萧瑀一拱,算是认主了。萧瑀嘴角的笑容此刻才真zhèng

地灵动起来,他待百里光行完礼后才上前将人扶起,也没有什么客套的话,只是颇为豪爽地说:“走,咱们去见你弟弟。”

郭厚生默然地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路上不断地左右张望着。在百里光到达之前,他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但他性子本就谨慎,所以一直都未曾放下心。

萧瑀与百里光一路上都是有说有笑,可这样和谐的气氛在走到东厢门口时就彻dǐ

地僵硬住了。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里面猛然窜了出来,差点撞上萧瑀,幸而百里光挡在他的身前,这才免遭了殃。

“你是什么东西?”郭厚生从他们身后钻了出来,对着那团东西狠狠地呵斥道。

听到他的训斥声,那团东西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委屈地瞧着已经退到一旁的百里光,忽然就大声哭嚷起来:“哥!哥!呜呜!”

“这……”别说百里光错愕,这等的变故让萧瑀也都变了脸色。

“哥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那团黑东西,不,百里迆边哭边朝百里光身上粘去。百里光及时地朝旁边一闪,让百里迆正好扑了个空。他脸色有些不好地对萧瑀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他是答yīng

为萧瑀做事没错,但这个前提是他弟弟平安的份上。

萧瑀的脸色有些难看,是憋得有些难看。百里迆弄成这样模样,他当然知dào

是谁的杰作!更何况这里面他也是默许的,百里迆被百里光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将来不知dào

会不会惹上麻烦,此刻让人拾掇拾掇正好。

“都是她!那个疯婆子把我弄成这样的!”百里迆转过身,愤愤不平地指向正提着一边裙角跨出院子的杜云锦。

被人抓包的杜云锦无奈地摸摸鼻子,试图悄悄地朝后面退去,却被百里迆眼尖地一把抓住。

“哥,都是她骗我说,水池底下有上好的莲藕,制成香粉有美白细滑的功效。结果我一头钻进去,里面黑漆漆地全是淤泥,有什么莲藕啊!”说吧,百里迆还不住地擦擦自己脸上甚是明显的两条泪痕。

第二十七回 达成协议(3)

杜云锦听完他的哭诉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还真怕这小子张口就来,在萧瑀的面前把自己说得有多神憎鬼厌,没想到是这等水准,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百里迆只瞧着杜云锦略微咧嘴,眼睛红红地望着萧瑀,对百里光说道:“莲藕本就长在淤泥里,本妃还来不及提醒百里迆,他就急冲冲地自己跳下去了。”

百里迆看着她那瞬间就变得无比委屈的表情,嘴角不禁抽搐几下。他挽起自己的衣袖,指着手臂上的红点上说道:“那么这里呢?你跟我说院子后面有种胭脂黄草,结果我一头扎进去,就正中了蜜蜂窝,足足追了我半个东宫直至我盖上被子才算完事。”

杜云锦眨眨眼,努力让眼眶里泛着泪光,还不时地抽噎两声以此证明自己真的很伤心地说道:“院子后面真的有胭脂黄草,不过也有个蜜蜂窝。只怪你性子急,总是不待本妃说完就冲过去了……”

百里迆也两眼通红,不过是气得发红。他指着杜云锦“你,你”几个字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他见过无耻赖皮的人,比如说他自己就是,但遇见杜云锦可谓是大巫见小巫,不值一提。

百里光瞧瞧自己弟弟,虽然也看似狼狈与委屈,可他也知dào

百里迆其实是个香粉狂徒,就如萧少康对医药的狂热爱好一般,只要是听见香粉的原料或者制法等等就会两眼发光,疯一样钻进去,平时的机灵劲统统不见。如今这般情形,他还能说什么?明显就是自家弟弟被太子妃抓住了弱点,然后——使劲地利用呢!

“够了,还不给太子妃赔个不是!”百里光将百里迆从自己身后拖了出来,逼着他向杜云锦赔礼道歉。

百里迆原本指望着百里光能给自己做主,好好地治一下杜云锦的,平时若有谁欺负了自己,百里光都是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他甚至想象在百里光的智慧整治下,杜云锦死去活来的求饶声。然而他的幻想还没有到最高潮,就被百里光无情地浇熄了,怎不叫他心中郁闷。

“我……”百里迆望望百里光,可惜再拖延一二都不见百里光眼里有妥协的影子。如此这般,他也明白今次百里光一定不会再帮自己为非作歹了,于是将心一横,勉为其难地朝杜云锦说:“是小人的错,不该惹太子妃不高兴。”

这还差不多。杜云锦拍拍手,做出一幅慈祥的样子安慰百里迆道:“其实你也不错,就是不大像个男孩子。”

“不像男孩子?”百里迆听到这话,心里被压制住的火又腾地燃烧起来。他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瞄了瞄杜云锦说:“我哪里不像男孩子了?”

杜云锦顺着他的姿势,看了眼他那扁平的小胸部,说:“本妃要是还认为你是个男孩子,本妃就把眼珠挖出来给你泡酒。”一语说罢,她还用轻蔑的目光再次盯了盯百里迆的胸部,啧啧地念着:“肯定是因为以后没人要,所以才被装成男孩子养。”

“你!”

第二十七回 达成协议(4)

百里迆看似又要闹腾上,却被百里光挡在身后。百里光上前一步,朝杜云锦和萧瑀做了揖,解释道:“迆儿自幼体弱,所以才将她当做男孩儿来养育。这事本无甚关系,所以就未曾禀明殿下与娘娘。”

萧瑀的眉挑了挑,没有说什么,但跟在身后的郭厚生却显然明白,这是让主子有些生气了。百里迆是不是男孩子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一开始百里光没有向萧瑀说清楚。为君者,需yào

的不仅仅是能臣,更是忠臣。

这般道理,百里光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他也有自己心里的考虑。他对萧瑀的解释不是假话,却是没有说完的假话。百里迆的确是因为幼时体弱才被父母当做男孩儿养育,后来百里迆喜爱身着男装,方便混迹在市集,而百里光没有说的是,他认了萧瑀为主,萧瑀如果要收拢他的忠心,很有可能会将他的妹妹纳入自己的身边。且不说杜云锦的性格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就论她身后的杜家军,杜博承都不会轻易同意东宫进人。再者若萧瑀成功登位,皇宫内的明争暗斗,以百里迆的单纯性子必定得不到善终,若是萧瑀不成功,那么百里迆就成为一个牺牲品。作为素来疼爱百里迆的哥哥,百里光是故yì

地让萧瑀认为百里迆是他的弟弟,而非他的妹妹。

萧瑀看着百里光,他心里的忧虑自己并非不清楚,自己也的确有些气恼他的刻意隐瞒,不过想要收复臣子并非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选择。非要必要时,萧瑀是不会这般做的,毕竟有了一个杜云锦就够了。

他嘴角的自嘲笑容一闪而逝,无声地瞥了眼百里光,转身朝院外走。

看来这位新认的主子有些恼了,不过灭火的这责任可不在自己的身上。百里光默默地看了眼杜云锦,再将自己身后黑兮兮的百里迆拉了出来,推到杜云锦的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既然娘娘看出迆儿是个姑娘,还烦请娘娘帮忙给她换身衣裳,否则下臣无法带她出东宫。”

这次轮到杜云锦嘴角抽搐,她望着百里光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恍然大悟百里迆那副无赖流氓相是打哪儿学来的。

“雁回。”她转头对身后低垂着双眼的侍女吩咐道:“你让如玉找套衣服给百里姑娘换上。”

“找件不便宜的,不然本姑娘可不稀罕要。”百里迆从百里光身后探出头来,悠哉悠哉地补充了一句。

无赖!一家子无赖!杜云锦在心里不停地腹诽着,雁回与如玉脸色不佳地看向百里迆。主子赏什么就是什么了,还这么多要求!

百里光将主仆三人的面青俱看在眼里,如他所知,这位太子妃倒是个趣人。他刻意压低声音,凑到杜云锦的面前说:“不大方的女人可是坐不稳太子妃的位置,也拿捏不到男人的心。”

杜云锦狐疑地看了看他,然后默然地将百里迆带回东厢。百里光远远地听见她对着身后的侍女说着什么月华锦的,看来这会儿迆儿遭的苦算是找回损失了。

第二十八回 狼狈为奸

弯弯的月亮眼,一抹嫣红的樱桃小嘴,红扑扑的小圆脸,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清新的可爱。

杜云锦撑着头,望着眼前的秀色可餐没有丝毫的想法。自从那日她被讹了一身月华锦就一直心里不痛快,不是心疼那东西怎么值钱,而是因为自古以来就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没有别人占她便宜的。

“姐姐。”小可爱见杜云锦没有理她的想法,很是自觉地将脸放到另一边,冲着杜云锦甜甜的笑着。

“受不起!”杜云锦又偏次头,她可当不起小可爱的姐姐。小可爱有一个厉害的百里光哥哥就很了不起了,她可不想再被讹东西。

小可爱,是已经换回女装的百里迆却是十足的纠缠到底。她是被百里光娇宠着长大的,脾气不是很好,可遇上了同样被杜博承和卿若风娇宠长大,脾气也差不多的杜云锦,就顿时来了极好的兴致。

在萧瑀的默许下,百里迆隔三差五地就溜进东宫,天天凑到杜云锦面前叫着“姐姐,姐姐。”

其实对于百里迆,杜云锦并不讨厌,相反地觉得有些惺惺相惜。她那份端着的太子妃架子,一到百里迆这里就会被瓦解地无影无踪,留得一身的轻松与畅快。

可惜,杜云锦望着百里迆那身招摇的月华锦,心里又开始犯堵。

百里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上,立kè

就猜到她不理自己的真zhèng

原因。不待雁回和如玉的劝阻,她凑到杜云锦的耳边悄悄地说:“太子殿下说,我在你这里拿一套衣服或者东西,他就加倍地给你送过来。姐姐,你看你多划得来,我呢就捡你的旧东西使使,太殿下呢就使劲给你送新东西。”

“屁话!他的东西就是我的,有什么好划得来的!”杜云锦怒目而视,连说话也粗鲁起来。好吧,这话其实是被百里迆潜移默化而来的。

“我这里本有件好事,想找姐姐一同去瞧瞧的。如果姐姐还这么讨厌我的话,那么我也只有不再惹姐姐生气,自己去了。”百里迆撇撇嘴,竟然真的起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等她数到第五步时,身后就传来杜云锦的声音。“什么好事?”

“她们……”百里迆朝雁回和如玉呶呶嘴,见杜云锦不为所动就径自说起来:“她们听着不方便。”

杜云锦见她很是偏执,心里的兴致也被勾了上来,对雁回和如玉摆摆手。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百里迆两个人,这时百里迆才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听说今夜烟花胡同最大的青楼回风楼头牌姑娘流香要选首恩客,肯定会非常热闹的。姐姐要不要也去看看?”

“首恩客?”青楼妓院杜云锦倒是知dào

哪些地方,就像军营里也都有军妓的存zài

,不过首恩客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实在是有些新鲜和难以懂得。

“首恩客就是首次接的客人,直白点就是给她开苞的。”百里迆混迹市集,什么话什么事都听过,这点是杜云锦比不上的。

“去不去?”百里迆知dào

杜云锦一定会抵抗不住看热闹的,这东宫里有什么好呆的,她在这里面翻来翻去都只能看见两边高大的红色宫墙,哪里是困得住杜云锦的地方。

“这……”杜云锦有些迟疑,她并非是迟疑不去看热闹,而是迟疑怕萧瑀知dào

会有什么不高兴之类的。

“姐姐放心,我哥今夜要与殿下彻夜谈论公事,不会知dào

咱们出去的。”百里迆想了又想,说:“听说今夜庆王也会去,回风楼可是一夜掷千金的地方。”

庆王?杜云锦心中一动,若是能搜集到庆王贪赃赈灾款的证据,那么不仅能让庆王在今上面前失宠,也能让他大失民心,届时再换成阿瑀前往赈灾,阿瑀太子的地位就会更加牢固。

月凉如水,京畿城内一片宁静,除了南门烟花胡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外。原因无二,究其原因乃是京畿最大的青楼回风楼正在举行一场例行的宴会。

那是比皇家宴会还要热闹的宴会,每年城北那片梅花林开满的时候就会如期举行。回风楼不仅仅是代表了京畿的最高水准,也是国内最大的或者最权威的水准,而回风楼的头牌姑娘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花魁。

京畿第一美女的称号一般是让给那些追求名声的大家闺秀,而真zhèng

的美人却都是出自回风楼的头牌,而今夜便是回风楼头牌姑娘流香的首恩宴。此消息在三日前已被传遍城内的大街小巷,又或许还有其他地方星夜兼程赶来的有心人。

繁花似锦,说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一幅盛世。瞧层层叠叠的亭台楼宇,建造在一整片的芙蕖池上,回廊走道间又是一树被装点过的梅花树,片片嫣红映衬着屋檐下随风轻轻摆动的大红灯笼。醉态的客人无论什么模样,怀里都抱着衣着暴露的花样少女,双双颊边泛着红晕,醉步连连地朝回廊那边的房门走去。

回风楼中最大的正厅四角均挂满风铃,夜风拂过便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铃声,与厅内的乐声交相辉映。

厅中满满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而轻薄的纱帘后则是女子端坐的身影。单是看那烛光后的倒影已是曼妙至极,更何况那女子还偶尔吐露如玉珠落盘的声音。

向来回风楼的头牌都不仅仅是姿色绝艳,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还擅长演奏各种乐器,以及无时不透着魅惑的舞蹈,可谓世间最完美的女子。

“罗妈妈,快开始吧。去年的头牌珠蕙没投到,今年我可是带足了金子而来的!”

底下有人耐不住那纱帘后的女子身影,大声吆喝起来,周遭似乎有许多人都有此想法,也跟着起哄。

“急什么!还有两位贵客没到呢!”那名被唤做罗妈妈的老鸨笑着打断前人的催促话语,伸长脖子朝门外望去。

“她在等什么?”杜云锦偏过头,询问着身侧的百里迆。

“呶,视野最佳的位置是空着,应该是给庆王留的,至于另外一个我可不知dào

。”百里迆扳开另一块青瓦,里面活色生香的场景顿时就显露出来。她慌忙将那片青瓦重新盖上去,对杜云锦尴尬地笑了笑:“开错了,换一块。”

杜云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是在她的挤眉弄眼之下翻开自己面前的青瓦,里面的光芒顿时就亮了出来。

厅里的气氛十分热闹,与她们所在的地方完全相反。杜云锦再次瞪向身旁的百里迆,她傻兮兮地笑着说:“这里风景更好,你瞧还可以看见星星,不是吗?”

杜云锦无语地抬起头,的确,这里真的可以看见星星,因为她们此刻是趴在人家的屋顶上。不仅如此,这里风还很大。

杜云锦迎着风打了个喷嚏,她想着以后还是不能再相信百里迆这样的无赖,无耻败类。

百里迆被她的目光盯得发毛,也有些心虚。其实她并不知dào

庆王今晚会不会到回风楼,毕竟庆王自己就是美人一名,平时听到的传闻都是别家的姑娘自己贴上去的,哪里有庆王亲自光临之说。不过回风楼进个门都要一两金,更别提参加首恩夜宴的客人都要先备齐五百金才可进入,她哪里有那么多的金子,或者说她干嘛要拿那么多金子去女票个女人。所以她费尽心思,想到的是把杜云锦一起拉下水,一来东宫里有的是金银财宝,区区五百金算得什么,二则有杜云锦这棵大树在,日后被百里光发xiàn

了,要算账也得顾及他主子萧瑀的面子,不会真的收拾自己。可是她千算万算,漏掉的是杜云锦也没有那么的金子,或者说杜云锦也不愿意拿那么金子出来女票个女人。再然后,她们就集思广益地想了这个办法,颇为不厚道地扒了人家屋顶的青瓦,光明正大地看着今次的首恩夜宴。

“来了来了。”罗妈妈摇动着自己那一身金灿灿地装饰,亲自朝门口处迎去。

来人很多,地位也应该很高,不过杜云锦和百里迆都看不清楚,正想着再扒一片青瓦时就看见中间的一位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被迎到主位上,随他而来的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公子坐到另一个主位上。

“首恩夜宴开始。”

罗妈妈又摇动着她的那个大屁股走到花魁台下,清清嗓子大声地吼出去。

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正厅安静地如死水一片,众人都屏住呼吸地等待着纱帘后的女子露出自己绝世容貌。

“姐姐,快看,绝世美人啊!”百里迆拖着杜云锦的手,指向那层纱帘。其实那位流香姑娘不过是露了半截玉藕似的手臂而已,就引得下面的人阵阵高呼,这里面竟然也包括了同样身为女儿身的百里迆。

杜云锦充分地认为她就是个人来疯,看见人家哄了她也就哄了。对此,杜云锦很想对百里迆翻翻白眼,她也如实地这般做了,可没想到在翻白眼的间隙里却看见一个意料之中的人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二十九回 掉入狼穴

那位在一群急躁的人之中鹤立鸡群的,正在慢慢品茶的不是庆王萧玉礼又是谁!杜云锦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意wài

,因为她并不知dào

自己其实是被百里迆给诓过来的。

“姐姐,快看,露头了,露头了。”百里迆激动地抓住杜云锦的衣袖,让她差点被拽下屋顶。

“又不是白斩鸡,露头了就斩了。”杜云锦揉揉自己被抓皱的衣袖,不满地对百里迆说道。她正仔细地瞧着下面的萧玉礼,还有萧玉礼旁边的那位……裕王萧少康。

果然皇家出品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萧少康还未及冠就跟着萧玉礼到这些风月场所来厮混,看来不必等他的皇帝老子赐人就可以在府内先养着一批了。杜云锦看着下面正在欣赏美人的两位王爷,心里着实平衡一下,至少自己家那位太子爷不搀和这些东西,否则……她很想像寻常人家一样叉着腰骂骂自己溜去喝花酒的相公,可是她估计会被萧瑀扫地出门吧。

想到这里,杜云锦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去冒那种已经知dào

结果的险,更何况萧瑀现在还不知dào

她跟着百里迆来回风楼鬼混。

“姐姐,果然是绝色美人啊!”百里迆仿佛是瞧见什么天上仙子般,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又拽上了杜云锦的衣袖。

杜云锦郁闷地看着百里迆那副猥琐至极的表情,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推开,然而百里迆是什么样的牛皮糖,哪里是你说推开就能推开的!两个人顿时就在屋顶上你来我往,招呼起来,再接着就是一声巨响,眼前陷入了一片耀眼的明亮之中。

看来这偌大的回风楼也不过如此,连最富丽堂皇的正厅也是个豆腐渣工程。

杜云锦揉着自己被摔疼的屁股,呲牙咧嘴地想着。

“长嫂?”随着话语声映入她眼帘的是萧少康那张透着莫名其妙的脸。他今日是被庆王硬拖着出来的,不然此时此刻他还应该泡在自家王府的药房里。

“长嫂出场的方式可真是特别啊。”一道韵味深长的叹息声在另一边响起,杜云锦扭头望去,正好是萧玉礼那张堪称绝色的脸。这样的容颜生在清妃的脸上就是倾国倾城,长大萧玉礼的脸上只能算作祸害。

“咦,美人啊!”如同阴风爪一样的细长爪子从杜云锦屁股下使劲地伸出来,同时露出来的还有百里迆那张阴魂不散的脸,以及再次滴落的口水。嗯,看来百里迆看中的美人不是流香而是这位庆王。

能百里迆看上……杜云锦忽然就有了好心情,脸上堆着笑,心里默默地先帮萧玉礼哀悼两声。若说杜云锦是月牙城的小霸王,那么百里迆自然就是京畿城的小魔头,如果被百里迆看上,想想庆王以后可能会有的遭遇,杜云锦都有些背脊发冷。

“美人,你姓什名谁,家住何方啊?”百里迆好不容易从杜云锦的屁股下钻了出来,却一伸手就朝萧玉礼抱去。

萧玉礼反应很快,擦着她的魔爪边及时溜开,用他那一双散发着魅惑的双眼紧盯着杜云锦瞧了又瞧。

“美人,你看她干嘛,她都已经是人妇了,你不如看看我啊!我今年芳龄二八,正是貌美如花的时候……”

此话一出,因她二人突然掉落而寂静的大厅顿时又热闹起来。来这里买笑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还没有百里迆这样胆大妄为的,尤其她还是个姑娘家,尤其是她说话的对象是庆王。

“看来是长兄不能满足长嫂,所以长嫂便连回风楼这样的地方也要闯进来么?”萧玉礼拨弄着冠上落下的吊穗,轻描淡写地问着。

听到他提及萧瑀,杜云锦周身的嚣张气焰顿时就熄灭得干干净净,堆上一脸讨好的笑容解释道:“七弟这话从何说起?本妃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过来瞧瞧。”

“哦?”萧玉礼凑到她的面前,依旧笑盈盈地追问:“有什么好新鲜的,可否让本王也瞧瞧。”

“也没什么好瞧的。”他靠得太近,杜云锦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睫毛扫过自己眼睑时的微弱触感,那是连萧瑀都不曾达到的距离。这样的接近让杜云锦心生不悦,手上若是家伙可能此时被打晕的不是百里迆,而是萧玉礼了。

“本王到是觉得好瞧。”萧玉礼并不把杜云锦的冷淡放在眼里,脚下稍向前一步,将自己与杜云锦之间空出的地方缩得更小。

“你在做什么!”杜云锦皱起眉,她是想从萧玉礼手里拿到贪赃的罪证,但可不是在这种暧昧不清的状况下。就算萧玉礼长得再好kàn

,名声再怎么好,在她的心里眼里始终及不上萧瑀的一根手指头,况且她并不会傻得会认为萧玉礼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

萧玉礼,仅从这个名字上看都已经知dào

他的野心。太子唤作萧瑀,清妃就要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萧玉礼,就怕路人都瞧不出她的司马昭之心。

“既然到了回风楼,本王就带长嫂去好好见识一下,回风楼的各种新鲜。”

没等杜云锦拒绝的声音出来,萧玉礼就打横抱起身前的杜云锦,翩翩然地朝楼上走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

留在原地的百里迆和萧少康对视一眼,显然不清楚萧玉礼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从楼梯上传来的踢打声让他们意识到,这件事是杜云锦不同意的。

“啊……”百里迆狼嚎一样的叫声传来,人是先一步抢在萧少康之前追萧玉礼而去。她是不得不跑快点,人可是被她诓出来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想着自家哥哥动怒时的表情吓得粉脸白了又白,跑得比兔子还快。

萧少康已经反映过来萧玉礼的举动代表什么,可他毕竟身在皇家避讳良多,此刻见百里迆率先跑上去,才紧跟着她追了上去。

一眨眼最引人瞩目的公子都消失不见,罗妈妈满脸苦涩,纱帘后露出一截玉臂的花魁流香也同样叹着气。原本还以为她能挑到个不错的人成为自己的首恩客,可惜……

那双秋水眸子扫了扫还留在厅内的众人,又朝已经空无一人的楼梯瞧了瞧,最终都化作心中的一团怨气。

第三十回 此局谁赢

十丈软红,说得不过如此。

杜云锦被摔得头冒金星,晕乎乎地摊在柔软的床上,待她意识清明后满眼都是屋内飘动的浅红色纱曼,比起方才楼下的那处,这里显得更加的暧昧。

萧玉礼站在香炉边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一小搓香粉,慢条斯理地放进去。古汉玉的香炉,浅红色灯光,松松跨跨地挂着一袭月白色中衣,长发披散在身后,怎么看都是一卷美人图。

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百里迆或者站在香炉旁的人是萧瑀,估计还有那么点意思,偏生此刻相对的人是萧玉礼和杜云锦。

“你到底想做什么?”

杜云锦从床榻上挣扎着坐起来,若是换做当年说不定她还能倒打一耙地把萧玉礼给摔了,可惜她如今手上全无力道,竟然连坐起身来都颇费些劲道。

“想做什么?”萧玉礼悠闲地转过身,对着杜云锦又是灿烂的一笑:“长嫂以为你与本王此刻在流香的闺房内,是想要做什么呢?”

流香,那不就是方才在厅中选首恩客的回风楼头牌花魁?她的闺房,岂不是今夜的“洞房”?

纵使杜云锦再愚笨,此时也明白萧玉礼的举止。可她毕竟是太子妃,是他的长嫂,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掳来这里!

“怎么着?长嫂莫非信不过本王的能力?”他挑衅地接近,身上的中衣跟着随动作滑落,露出紧致有力的肌肤。

杜云锦看着他的目光从最初的戒备变为平静,应该说还带点欣赏。萧玉礼发觉她目光的变化,心里有些得yì

起来。天下间能逃过他鼓掌的女子甚是少数,杜云锦不过一个边疆长大的将军女儿如何敌得过他这等风月老手!他只消稍微动动,还不是双眼发直。

“其实长嫂比楼下的流香不知美丽多少……”他一边说着,手指轻佻地抚上她的脸颊。“瞧这肌肤塞雪,本王见长嫂自有股风中秋菊,雪中红梅的美感。跟了我那位不解风情的长兄,实在是可惜了些。”

“对啊,的确可惜了。”杜云锦顺势朝后一倒,像是自暴自弃地相迎般。

萧玉礼见她此般模样,心里更加的得yì

。他说过,他会让萧瑀的女子心甘情愿地被他睡。瞧瞧,这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易事!

他满yì

地伏下身,凑到杜云锦的颈项间,慢慢地轻抚着说:“本王会让你乐不思蜀的。长嫂,你会发xiàn

本王才是你的良……”

他话还未说完,就脸色一变,抱住下身歪倒在旁边。杜云锦嫌弃万分地瞄他一眼才缓缓地站起身,抓过一旁的浅红纱曼擦了擦身,顺带擦了擦脖子。

“良什么啊?”杜云锦蹲在萧玉礼的身侧,眉目间早已聚集一团煞气。“你是觉得本妃一直没出手就把本妃当病猫了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妃当年学会杀人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怀里喝奶呢。敢占本妃的便宜,看你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她的这一招是跟卿若风学的,她初次上战场的时候年纪尚小,卿若风怕她被敌人捉去给自己添麻烦就教了这么一招,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倒是用上了。

她跳下床,在屋内四处转悠了一会儿,很快地就捧着一堆东西重新出现在萧玉礼的面前。

“其实长嫂真觉得七弟是个美人。不过人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长嫂觉得七弟美是挺美的,倘若再装扮装扮定是举世无双!”

萧玉礼虽然受她一记重踢,但眼瞅着杜云锦手里的那堆东西才觉得危险开始逐步降临。他惨白着一张脸,柔声安抚着杜云锦:“长嫂如果觉得七弟美丽,那不如解开七弟的穴道,让七弟好好地服侍一下长嫂。七弟可是一心爱慕长嫂!”

“爱慕?”杜云锦吹吹手边的眉黛,听到萧玉礼的话语,冷笑一声道:“你不过是觉得我杜云锦是太子妃,所以才想玩玩我吧?”

“不是,七弟是真心的。”萧玉礼说得很是诚恳,若是一般女子见着了怕已是三魂不见了七魄,可惜杜云锦除了对萧瑀,对其他人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她看了只会徒增厌恶而已。

“你若是真心爱慕我?为何一口一个长嫂?”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怕是不会用这样的称呼吧。杜云锦想起萧瑀从来都唤自己“锦儿”,那是特属他的昵称,从他的口中吐出有种别样的诱惑。

“……”

萧玉礼确实没想到杜云锦会如此难缠,他太低估了萧瑀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眼下是容不得他自己再多想。他现在唯一要想的就是怎样才能从杜云锦的手下逃脱。

今夜的种种本来就是一个局,听闻东宫最近经常进出一位姑娘,看起来和杜云锦关系要好,又探听得知那姑娘十分喜欢热闹。于是萧玉礼便开始筹划今夜的这个局,他要引得杜云锦前来,他要让杜云锦心甘情愿地躺在自己身下,他要萧瑀亲眼看见这一切。

正当萧玉礼陷入自己沉思时,杜云锦却开始忙碌起来。她拿着眉黛在萧玉礼脸上描描写写,又拿起胭脂涂涂抹抹。她捣鼓的这一切,萧玉礼是没法看见,可接下来却是他能看见的,于是脸白了又黑,黑了又绿,特别精彩。

“本妃就说七弟是个美人!”帮萧玉礼披上最后一层纱,杜云锦拍拍手,算是完成了此番杰作。

眉如远黛,面若桃李,杜云锦觉得自己的手艺搁在别人身上时也是不错的。只是这样的妆容放在一个男子的身上,却是有些过了,尤其他还身着花魁薄弱蝉翼的透明衣裳,将自身的肌肤藏着若隐若现,可谓活色生香。

“你说如果此时把七弟送到楼下,届时是七弟的价格高呢还是回风楼花魁流香的价格高呢?”杜云锦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欣赏着自己面前的美人。

“你!”萧玉礼受她所制,恨得牙痒痒却又动弹不得。与萧瑀不同,他自幼就是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等的对待,偏生此刻又报复不成。

“长嫂……”

“叫姑奶奶都没用!”杜云锦听到这句“长嫂”就头皮发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回骂过去。

萧玉礼怔怔地看了看她,又望了望不时何时被打开的大门,那里正站在三个目瞪口呆的人。

第三十一回 月夜剖心

“长嫂。”和刚才的那句声音一模一样,却不是从萧玉礼口中传出来的。

杜云锦硬着头皮,以乌龟爬行的速度磨蹭着转过身去,果然看见萧少康张大了嘴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这个……”她努力地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冲萧少康点点头。

“胡闹!”不待萧少康有所回应,一直站在他身侧的萧瑀满脸铁青地走了进来。

“阿瑀……”她垂下头,不敢看萧瑀的怒容,不过还算识时务地趴下床,站到一边揉着自己的衣角。跟在他二人身后的百里迆适时地窜到她的面前,也是一脸的惊恐。

“你们真是太胡闹了!”萧瑀看了眼床上僵硬地摆着诱惑姿势的萧玉礼,转过头对着杜云锦和百里迆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怎么可以对庆王如此无礼!锦儿,你还有身为长嫂的气度吗?”

“我……”杜云锦听了此话,委实觉得自己非常委屈。虽然她把萧玉礼打扮成女子的模样,但那也是萧玉礼招惹她之前,她不过睚眦必报而已,何必这样凶她。

“殿下,这事儿不是姐姐的错,都赖我,是我诓着姐姐过来的。”百里迆还算有些人性,知dào

这个时候帮杜云锦开脱。

不过萧瑀没有买她的账,听她念念叨叨地有些烦了,转身便是一记眼刀。没有百里迆的舔噪,世间忽然就一片宁静。

似乎每次解决僵局之人都是萧少康,在这片宁静之中,他从最初的错愕逐渐镇定下来,慢慢地度着步进到屋内。“长兄,还是先送七哥回去吧。”

他是小陈氏的亲生儿子,与萧瑀之间的关系自然较为亲厚,而萧玉礼因他年幼,也对他多有照拂。此时,由他来打破现在的僵局其实是最合适的。

萧瑀朝他微微颔首,看向萧玉礼时却无从下手。

“殿下,不如让我送庆王回府,可好?”百里迆再次适时地出现,杜云锦分明看见她眼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光芒。杜云锦想说什么,但在看见萧瑀仍旧气恼的面容后自觉地缩了回去。

“也罢。”萧瑀对她点点头,若是他或者少康送玉礼回府,动静都太大了。若是像百里迆这样的小角色的话,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百里迆得到萧瑀的首肯,心里顿时就开起一片一片漂亮的花。不过在萧瑀面前,她还是很乖巧地用被子将萧玉礼裹成个球状,再将人果duàn

地扛了出去。

萧少康看着萧玉礼已离开,又望了眼低垂着头默然跟在萧瑀身后的杜云锦,明显人家的二人世界没他插足的份儿。他也只得眼巴巴地瞅瞅杜云锦,向萧瑀告辞便扬长而去。

夜色浓浓,远离了烟花胡同后就越发的安静,也就越发地映出杜云锦心里的不安与担忧。

“阿瑀……”她轻声地唤了唤走在前方的萧瑀,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郭厚生等几名宫卫军。

看来萧瑀是没打算理她了,被这夜风一吹,她也似乎觉得自己今天这事做得委实不够厚道。庆王是谁?是清妃和今上的心头宝,她今次把他捉弄得这么惨,难保他不会记恨报复回来。他若是报复她倒也无所谓,可要是报复在萧瑀的身上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明明是想拿到萧玉礼贪赃的罪证的。

她十分不想成为萧瑀的累赘,她想成为是他身后的靠山,拥bào

他成功的那个人。可惜现在看来,她还是成不了大事。想到这里,她就万般后悔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正当她捶着自己的脑袋时,却一头撞上萧瑀的胸前。

“怎么了?”他的语气变得温和,没有刚才的气恼,和往常一样。

“我……”她错愕地抬头,他明明是气恼至极,怎么突然又变回来了,仿佛从来没有回风楼的那一出。

“好了。”他握住她捶打自己脑袋的手,安慰着她说:“我知dào

,是他招惹你了。”

“你知dào

?”杜云锦不确定地望着他,就在流香的房间里时,他还朝着自己发火,说自己没有做长嫂的气度。

“嗯。”他将眼前的人拥进自己的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像是哄着心爱的宠物般。“你做得很好,想必有一段日子萧玉礼不敢再嘲笑我这个无能的‘长兄’了。”

萧玉礼竟然敢公开地嘲笑他!她现在只恨方才还手软了些。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要是萧玉礼报复你可如何是好?阿瑀,我原本是想帮你的,但什么都帮不上。”

“没有。”

月光轻柔地散落在京畿城层层叠叠的楼宇阁楼上,泛着晶莹的光芒。

郭厚生带着那几名宫卫军守在不远处,并没有跟上来。她躲在萧瑀的怀里,任由他轻柔地拍着自己的背部以示安抚。

“萧玉礼仗着清妃和父皇的宠爱,从不曾将我放在眼里。锦儿,我真的要谢谢你,我真的等待这样的一天许久了。”

他的话淡淡地,飘散在夜色里。杜云锦一阵心酸,她将头更加贴近他的胸怀,倾听着他的心跳声。过往的那些年,她在月牙城里因卿若风和父亲的宠爱横冲直撞,因要成为站在他身侧的人而奋勇杀敌成就自身的功名,却不曾想过同样的时光里,他过的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

“阿瑀,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到你的身边。”

如果那个时候他的身边有她,那么她一定会用杜家枪让庆王,以及所有欺负他的人都不敢小觑于他。

“没关系,你现在来了也是一样的。”萧瑀微微地笑着,帮她捋起一缕垂落在脸边的发丝。“只是以后不要再单独做什么事,记得要先告sù

我。你知不知dào

,当得知你与别的男子在回风楼时,我是怎样的担忧。”

“我知dào

了,我不会再让你担心的。虽然现在的我帮不上你的忙,甚至还将事情弄得更糟糕,但我会努力学习的,学习做你的妻子,你的帮手。我要你站在最高的位置,要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好好地看着你是如何将那个位置坐得牢牢的。”

“嗯。”杜云锦说得激昂,萧瑀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如同那道月光看似晶莹,仔细去看却寻不到踪迹。

第三十二回 萧沨病重(1)

白雪漫漫,将人世间的一切丑陋都遮盖得干干净净。寒风呼啸而来,誓要将所有都尽数揭开。

宣元殿下,几名大臣跪在雪地之中,等候着总管黄园的传话。殿门紧闭,他们像是等了许久,肩上眉间都有坠落的小雪花。

“娘娘。”雁回望着那些即将冻成雪人的大臣,有些不忍地偏过头,“为何黄总管还迟迟不出,若是他再不出来,这些老大人们怕是熬不住了。”

“他们熬不住,自然会换一批人过来的。”和他们一样,杜云锦也是被关在殿门外的,但同他们不一样的是,杜云锦是揣着小暖炉呆在屋檐下的。

景初二十年,离她初到京畿成为太子妃已有三年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有太多的改变,比如当年地位不稳的太子萧瑀在去年时已经进入内阁学习处理政事,也比如庆王已收归了除了兵部的其他几部,还比如裕王亦于今年及冠,传言萧沨有意让他进入兵部历练。

本这样的情势也不过三足鼎立,一足势强两足稍微势弱的局面而已,底下虽争斗颇为厉害,但明面上却还是风平浪静。可数日前萧沨的一次偶染风寒却将这种表面的平静彻dǐ

打破。

许是上了岁数,本应该是小小的风寒却将今上卧病休养足足六日。对于一位极少缺席上朝的帝王来说,六日足以让朝臣震惊。御医院进进出出,人人面色慌张,因萧沨的病久久未能痊愈,已有几名御医分别被皇后小陈氏与清妃斩首示众。

全宫上下更是为萧沨的病祈福而集体食素,什么样的法子都已用尽,但萧沨却日渐沉疴,不见任何的好转。眼见如此,小陈氏只好宣召萧瑀进宣元殿侍疾,这就是杜云锦此时出现在此处的缘由。萧瑀是奉皇后口谕入内的,杜云锦却不在其中,只能等在殿外,却恰好kàn

见这么一出好戏。

放眼朝中,除了兵部暗里表明支持萧瑀外,其余五部均已成为萧玉礼的自家王府。现在跪在雪地里的大臣们,大多数都是这五部内的侍郎等人,不用想都已能确定指使他们出现的人会是谁。

小陈氏与清妃自来就不和,如今萧沨病重在床,清妃纵使再受宠也争不过正宫皇后的小陈氏。小陈氏趁机在后宫里立威,以萧沨需静养为名将清妃母子挡在宣元殿外。清妃在宫里沉浮这么多年,自然将她的打算看得透彻,随即便让庆王安排大臣不断求见,以此胁迫小陈氏放权。小陈氏被清妃压制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扬眉吐气的机会,当即便口谕宣召太子萧瑀进宫为父皇侍疾。这样一来便让那些大臣们无话可说,但清妃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因此大臣们还留在此处,做最后的努力。

“长嫂?”

熟悉的声音传来,不是萧少康却是那位死对头萧玉礼。杜云锦只见他一袭素衣,在身后亲随的伺候下,朝殿门外缓缓走来。

她与他分明就是仇人,自从三年前回风楼的那一出之后。事后萧玉礼并没有趁机报复她或者萧瑀,而是将此事悉数吞下,连提都不曾提过。不过他每每见到杜云锦时,眸中总有一番说不清的深意在其中。

这等目光如影随形,让杜云锦背脊跟着发凉。

“七弟你怎么来了?”这三年,杜云锦的表面功夫越做越好,虽偶尔还是会露出当年的无知,但总归已算不错,就连年前卿若风代杜博承回京述职时都称赞过几句。

“长兄都来侍疾,吾等身为儿臣又岂有不来之理?”萧玉礼规规矩矩地向杜云锦行礼,眉宇间淡漠一片。

他想什么,杜云锦自是十分清楚,不过是清妃怕萧沨的床前有且只有萧瑀一个儿子,特地让自己儿子也来钻这个空子,窜到萧沨的病床去仔细瞧个究竟。

“为人子者,的确应该前来侍疾。可今上这病来得委实有些凶险,怕三两日是无法彻dǐ

好转的,因此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待几日再过来换你长兄,可好?”

一番说辞下来,滴水不漏,就是不让萧玉礼进这道门而已。

“长嫂说的有些道理,不过如今父皇病重,朝中还有许多事务急父皇拿定主意。长兄是太子,钦定的储君,也该在尽孝之余为国家尽点忠心。”

萧玉礼对于杜云锦的婉拒并不在意,他今日是铁定要进宣元殿这道门的。谁都知dào

,万一今上有个什么好歹,谁在他的床前就有可能得到某些便利的好处,比如说修改遗旨等等。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也不知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既不属意长兄萧瑀,却又不肯废除长兄的太子之位。如若父皇对自己没那么宠爱,也许他还滋生不了那么多的想法。父皇对自己的宠溺让他笃定,那个位置是他的,只不过暂时被萧瑀坐着,始终都是要还给自己的而已。可他等了又等,等了许多年后,他捞到个庆王,萧瑀还是太子。

“庆王这样想的话,也是对的。”面对萧玉礼的不肯退让,杜云锦却没像他所想的那样抗争到底,而是转身退到一边,由着他折腾。

很快地,他就清楚了杜云锦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今日的宣元殿并不是往昔的宣元殿,不再是他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身着戎甲的宫卫军握住腰间的长剑,面色严肃地守在殿门口,不见平日守门的小内侍。

“黄公公在吗?”萧玉礼耐着性子,对着殿门大声问道。

良久,殿内才传来悉悉索索衣服摩擦的声音。少顷,黄园就从门缝里探出个头来,询问道:“不知庆王爷找小人何事?”

“劳烦黄公公帮小王传个话,小王多日不见父皇甚是想念,此刻想见一见父皇。”

黄园面上的神情未变,也没有再进入殿内,而是直接回话:“庆王爷,陛下刚才服了汤药睡下,此刻怕是不宜惊动。不若请庆王爷先行回府,待陛下醒来后,小人再告知陛下庆王爷的孝心。”

第三十二回 萧沨病重(2)

连黄园都这般说,萧玉礼在考虑是否还要执意地闯进宣元殿去。毕竟萧沨病情加剧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倘若萧沨的病情并不十分严重,那么他的贸然闯入必定在萧沨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个赌注有些大,大到他无法洒脱地承担。

“如此这般,还请黄公公代为通传一声。”萧玉礼最终放弃与黄园、宫卫军抗衡,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黄园见此,终于长长的舒出口气。说到底,这位庆王爷要是恃强闯进宣元殿,他也是拦不住的。

正当他庆幸今日又逃过一劫时,萧玉礼却忽然转身,对上他惊慌失措地双眼,轻声道:“本王想着,还是亲自探看父皇更为紧要。公公也不必为难,本王就在殿外候着。”

在黄园错愕的目光里,他慢腾腾地走到杜云锦的身边,带着亲随站定在那里。

想等?那就慢慢地等吧。

杜云锦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这几日一直都在飘雪,今日之后也许会有个好天气。

萧玉礼没有刻意搭讪,也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朝天空里看去。在他们注视不到的地方,一袭蓝衣的小内侍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庆王到了?”

栖梧宫正殿的牡丹团纹地毯上跪着蓝衣小内侍,正是方才那名从宣元殿里跑出来的。

“娘娘,这可怎么办?”碧文将斟好的茶递给上位稳坐的小陈氏,用目光示意小内侍褪下。

“能怎么办?”小陈氏揭开茶盖,深深地闻入一股茶香。“要怪只能怪他,连生个病都要赖在宣元殿,不肯回龙乾殿。那些人当然会认为传位的诏书就藏在宣元殿里,这才一拨又一拨地朝那里争进去。”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一边案上。“康儿这孩子也一点都不省心,整天都呆在药房里,遇见这样大好的时机也不知dào

善加利用!”

她提是这般提,但任由萧少康学医的人正是她自己。她当年初初坐上皇后的位置,千辛万苦地才保住腹中胎儿平安落地,为让他能有命活到成年,她四处请医随侍在他的身侧,却不想因此让他耳濡目染地喜欢了研究医药。她念着他年纪小,且学会医术也算是保命的一项技能便没多做阻拦,岂知现在倒成了绊脚石。

“娘娘,容嫔也去了。”碧文刚从回报消息的宫女处得知,随即就告知了小陈氏。

“呵呵,她也去了。”小陈氏重新笑了起来:“这局面越乱才是越好。”如今看似三足鼎立,萧瑀靠着杜家的威望收拢了大部分武将,逐渐成就自身的势力却更为萧沨忌惮,萧玉礼则是由他的外祖父清炅调任户部尚书后掌控了除兵部的其余五部,这两股势力都已然渐渐成熟。只有她这一脉,她不是正室女儿,因故后突然过世,陈家害pà

权势旁落才将她这个连名字都上不了族谱的庶出女儿送入宫中。她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地位,让陈家表明成为支持萧少康的实力,可她确确实实地知dào

,一旦萧瑀强势,陈家随时都有可能倒戈相向,届时她与少康便是孤家寡人,前途堪忧,连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号。

她日日担忧,没想到萧沨此时却忽然染病,且还愈加沉重。对于这点,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亲自让魏忠臣前往查脉。萧沨的病情本不是十分沉重,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又在病中依旧操劳朝政,这才让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所加剧。

她借由萧沨养病为由,亲自调派宫卫军守住宣元殿门口,不让清妃母子接触萧沨。不仅如此,她还在后宫忽然十分强势地以雷霆之姿肃清一番,就连宫里最下层的浣衣院宫人都隐约感觉到,这天儿怕是要变了。

这趟天晴之前的浑水,她得好好地搅一搅,让人都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才会人心惶惶,才会有更多人义无反顾地跳进去,才会帮她将局面彻dǐ

地洗干净。

这场连绵几日的大雪终于在暮色时分停住了继xù

的脚步,发着亮光的天边被镶了一圈金边,许久不见的火烧云重新出现。

“娘娘,不如您先回宫里歇息吧。”黄园苦着一张脸,对第二个敢来宣元殿踢馆的容嫔劝解着。这位容嫔虽说还在嫔位上,但却是萧沨近年来最宠的嫔妃,黄园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黄公公,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容嫔看似温婉,实则也有自己的心性。她也体谅黄园的为难,转身朝杜云锦的那边缓缓走去。

今天还真是个大日子!杜云锦扫过一眼仍旧站在自己身侧的萧玉礼,又望望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容嫔。她对这位新晋的宠妃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传闻中容嫔喜静不喜闹,既在栖梧宫里看不见这位,在灼华宫也同样见不到。因此杜云锦与她不过数面之缘,甚至不曾有过交谈。

“娘娘。”

该有的礼数,杜云锦还是做足的。萧玉礼冷眼瞅瞅她,也对容嫔做足了礼数。

“自家人,无须多礼。”容嫔站在杜云锦的左前方,由自己身边侍奉的大宫女伺候着,与他们再无交谈。

雪地里跪着求见的大臣毕竟上了岁数,不多时便见着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直至现在已然空无一人。也许是有了萧玉礼在此地,倒也没见着再进来人。

宣元殿前只剩下他们三人,一个怪异的组合,彼此都透着尴尬。

暮色渐渐退去,金色的余晖终于湮灭在澄净的蓝色之中。杜云锦手里的暖炉早已变得冰凉,她拎出来让雁回搁到一边,正想着今日是不是要等上一整天时,宣元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一袭浅黄色长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宣召侍疾的萧瑀。

“阿瑀。”杜云锦迈过容嫔与萧玉礼,站到萧瑀的身侧。“陛下可安好?你可安好?”

萧瑀有些疲倦,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的身上,也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我还好。”

他只答了杜云锦心中最想问的,却将另外两人想知dào

的搁在一边。

“长兄,父皇可还好?”萧玉礼率先追了上来,堵在萧瑀的面前询问道。

“是啊,太子殿下,陛下的病情可有所好转?”容嫔也随之而来,跟在萧玉礼的一侧。

萧瑀看了看两人,脸上神色未动,很是疲倦地答道:“父皇刚服了药,休息前让我先回东宫,明日再来。”

萧玉礼闻言脸上一变,别有深意地望着重新闭上殿门的宣元殿。

“回吧。”萧瑀装作没有看见萧玉礼的异样举动,舒服地靠在杜云锦的身上,拉着她很是潇洒地扬长而去。

第三十三回 合欢情动(1)

萧瑀像是累极了,回东宫的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疲倦地靠在杜云锦的身上。杜云锦本想着仔细问问宣元殿内的情形,但见到他这个样子,也就将满腹的话都咽了回去。

因有杜云锦随行,一向跟在萧瑀身后的郭厚生破天荒地留在东宫,此时得知他们一行人从宣元殿离开便嘱咐其他宫人们准bèi

起来。

东厢内,如玉早早地备好暖炉,只待杜云锦回来后就给她换上。这些准bèi

妥当后,她又急急忙忙地招呼小厨房将灶上一直热着的饭菜给端进屋子里。

杜云锦的饭食并没有随大流地用御厨房的,她多年在边疆,饮食习惯与京畿的不同,萧瑀怜惜她越来越减少的饭量就特地找来个厨子,养在东厢这边,专责给她做平时的膳食。

进到东宫,萧瑀难得没有去书房,而是维持原样随杜云锦进了东厢房内。

杜云锦心中微微惊讶,却喜上眉梢。他们成婚这么久以来,虽然看似感情深厚,萧瑀也确实对她处处宠溺,可是她总觉得她与他之间还有一层隔膜。就像一场薄如蝉翼的纱帘,她站在帘子的这边,他站在帘子的那边,她能看清楚他的轮廓,却伸手无法触碰到他。

不管多晚多累,萧瑀在东宫呆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不管她如何做,他也都是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说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让她不必等他。

不必等他,的确是不必等他。东厢房内从来都是她独自一人的小天地,她守着星辰入睡,再望着日光苏醒,身边永远都是空空的。她想,也许是她还不够好,无法让他为她停留下来,毕竟当年的他是那般耀眼夺目的少年。

如玉掀了加厚的帘子,让萧瑀与杜云锦先进去,自己随着郭厚生和雁回的身后也进到屋子。

“娘娘,刚从火上端下来的翠玉鸡汤,您尝尝。”如玉亲自舀了一小碗,自己试了试再重新换了碗递给杜云锦。

刚没喝下肚就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直窜入鼻中,杜云锦脸上的喜悦之色更浓。她平常最爱的便是这道鸡汤,小厨房也投其所好,隔上几日就会熬上一锅。

“阿瑀,你累了一整天,先喝点暖暖身子。”杜云锦将手里盛满鸡汤的瓷碗递到萧瑀的面前,他一大早就到宣元殿侍疾,怕是忙得没顾上自己。

“嗯。”面对杜云锦的殷勤,萧瑀从来都回应得很淡然。或许他生性本就如此,他那样环境里还能成长出一个正常人实属不易,何况他只是为人冷淡了些,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

小厨房为讨杜云锦的欢喜,这鸡汤做得格外用心,且一直用小火煨着,此刻端出来温度刚刚合适。

萧瑀慢慢地用着,杜云锦也在一旁不停地为他夹着菜,很快地就让他的碗中堆起一座小山。萧瑀望着眼前的小山以及忙碌不停的小蜜蜂杜云锦,不由得轻轻地笑了笑。

“可是我脸上有个什么?”杜云锦摸摸自己的脸颊,总觉得他这时的笑别有深意般。

“没有。”萧瑀搁下手中的筷子,偏过头仔细地看着她:“只是忽然觉得你有些可爱。”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说,杜云锦定是一个拳头就招呼过去,可这话是萧瑀口中吐出的,她便羞红了脸颊,低下头以期避开他的注视。

屋内的气氛忽然就暧昧起来,雁回看了一眼还在杜云锦身旁伺候的如玉,与她一起外带郭厚生都悄悄地退到门外。

这次一定能够成功!

雁回候在门外,在她对面站着的是素来少言的郭厚生,而如玉已经被她打发去小厨房里看着饭菜。杜云锦与萧瑀成婚已有三年,而在这三年里萧瑀几乎都没有留在东厢中过夜,也许是他下了严令,东宫的各人都没有乱嚼舌根,可雁回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不似杜云锦自幼没有母亲教导,对于男女之事仍旧懵懂,她还在王贰府中时就曾耳濡目染地见不少的男女情事。本应该日日胶缠在一起的人,却彼此分房而居,不得不说当中是有些问题所在的。

她偷偷地打听了一番,历来皇子及冠之前都由皇帝先行赐下女官教习男女情事,但萧瑀并不受宠,所以一直未有女官进行教导,且又一向洁身自好,在杜云锦之前也不像其他皇子般养着大把的侍婢。雁回思量着,莫非是这太子读书读太多,根本就不知男女要如何情动?如果是这般倒也好办,她悄悄地托人从宫外弄了点合欢散,准bèi

伺机给萧瑀用上一点。

萧瑀往昔到东厢房来都只是坐一小会儿而已,雁回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今天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不能放过。

门外星光暗沉,门内烛火摇曳,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压抑地喘息声传出。

郭厚生疑惑地抬起头,朝门内张望而去,另一旁如玉正端着新鲜出炉的膳食朝此处缓缓走来。她显然也听到门内的动静,怀疑地看向郭厚生,却见他朝她默默地点点头。霎时,那双秋水剪瞳就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而这一切的互动,雁回都没有瞧见,因为她正全心全意地辨别门内的情形。忽然传重物倒地的大响声,雁回脸上的欣喜便是遮也遮不住。

“咳咳。”郭厚生神色难明地看了看雁回,故yì

咳嗽两声拉回她的深思后才说道:“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咱们也都回吧。”

雁回收敛自己过于外露的喜色,默然地低下头跟在郭厚生的身后,朝院外走去。

屋内的喘息声日益加重,如玉的脚似乎在门口生了根,无法移动分毫。郭厚生转身看向她,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在雁回还未有所反应前对她训斥道:“作死呢!还不走!”

这一道惊雷让如玉彻dǐ

醒过深,她咬紧唇,仍旧捧着手中的膳食,小步碎跑地跟上了雁回。

月光照在郭厚生三人的身上,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散去。东厢房内一片宁静,唯有屋内不时传出或男或女的喘息声,带着浓浓的情欲。

第三十三回 合欢情动(2)

月光照在郭厚生三人的身上,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散去。东厢房内一片宁静,唯有屋内不时传出或男或女的喘息声,带着浓浓的情yu。

萧瑀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不过喝了一碗鸡汤而已,却忽然浑身燥热起来。许是屋内的炭盆烧得太旺了些,他颇为烦躁地解开外面的罩衫,倚在身后的椅靠上。

杜云锦瞧着他那副模样,素来偏苍白的脸颊上竟然有了淡淡的红晕,又见他解开罩衫,想必是屋内太热的缘故。不过她自己并不觉着热,这样的温度和往常都一样,难道是今日在宣元殿忙得病了?她想起萧瑀是与她一起步行回到东宫的,虽说那时雪已经停了,但不时拂过的寒风却都是带着凉意的。

她朝萧瑀伸出手,搁在他的额间试着温度。现在这个时候是至关重yào

的时候,清妃与小陈氏暗斗,若是筹谋得好便能做个渔夫最后得力,若是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也许还会性命难保。所以此时此刻萧瑀病不得,一点都病不得。

她的手似乎有着不用寻常的魔力,一贴在他额间时,萧瑀就感到一股清凉从那里散发出来,平息了身体四处乱窜的燥火。正当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切时,杜云锦忽然收回了手。

“你……”声音一发出,萧瑀自己就惊呆住。他自己的声音自己最清楚,何时会发出这等暗哑低沉的声音,尤其里面似乎还带着一丝的情yu。

他并非圣人,又长在宫中,虽说今上并没有按惯例赐下女官给他,但东宫里多得是想要引诱他爬上枝头变凤凰的宫女们,因此他早已经历过少年时代的懵懂。

他此时的声音代表着什么,他十分清楚。他不是贪恋温柔乡的人,也不是刻意委屈自己之辈,若杜云锦不是杜云锦,也许他早就与她完成了洞房之礼,可惜她是杜云锦,是他一辈子都不能沾惹的女人,所以他宁愿用雷霆手段规束宫人,也不愿意与她居住一室。

怕就只怕……一时的情难自禁。

萧瑀苦笑着,他没想到杜云锦对他的吸引力能有如此之大,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迅速的变化。

“还好没烧。”萧瑀那边天人挣扎,杜云锦并没有瞧清楚。她摸摸了自己的额间,发xiàn

萧瑀并没有发烧的迹象才放下心。她兴高采烈地偏过头看向萧瑀,却吓了一大跳。

萧瑀脸颊的红晕越来越加深,并且迅速地发展到整张脸。随着他扯落的衣裳望去,就连颈项间都透着暧昧的红色。一向冷淡疏远待人的他,半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像寂静夜里怒放的白昙,迷离又诱人沦陷。

“阿瑀。”杜云锦疑惑地望着他,虽说眼前的萧瑀很是迷人,至少比当初的萧玉礼迷人,但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她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的声音像是一汪清泉,渐渐地靠过来的身子散发出属于女子特有的馨香味道。眼前的杜云锦是一个散发出五彩光芒的光晕,吸引着他不断靠近。

“阿……”瑀字还未吐出,杜云锦就看见萧瑀那张熟悉的俊颜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大到她忘记了自己的唇已经被人掳掠。

柔软的碰触,他在她的唇上辗转xi允,越发地深陷在她的美好之中,难以自拔。先前的那些理智随着这一吻上便全都抛之脑后,他的眼里被杜云锦的模样映满。

杜云锦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呆住,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全都想不过来,只呆呆地望着他。

他的双眼微微闭合,趁着她错愕的空当深入其内,引领着她的丁香小舌翻云覆雨的纠缠。酥麻的感觉从她的口壁间一路深入,流窜到四肢里,惹得身子一阵抑制不住的轻颤。他细细地xi允着,从内到外,每一寸都不曾放过,心中的那股热火因这般的接触更加的炙烈,却又很是舒服。

“阿瑀……”她轻轻呻yin出的那声呼唤也染上层淡淡的情yu,面对萧瑀的热烈,她的回应很是青涩。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个画面,她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是生涩的。

她的小心翼翼被萧瑀看见,他终于放开被他蹂躏得红肿的双唇,温柔地笑道:“锦儿,亲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

“我……”被他故yì

地逗弄,杜云锦原本还没甚反应的脸忽然就飞起一片又一片的红霞。

“怎么了?”她这番表情每每都让萧瑀甚为心动,他没有听从心里深处的欲望,重新与她厮缠在一起,而是继xù

笑着:“现在可记住了?”

“记住了!”看见他露出那样挑衅的神情,杜云锦一时间恍惚过去,似乎看见那年马上的骄傲少年,居高临下地说着:“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他不知,为了那句话,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为的就是要他对自己刮目相看,而今她总算做到了,岂容他再次的挑衅。不就是接个吻么!杜云锦学着他方才的举止,将唇重新送到他的面前,闭上双眼一点一点地啄起他的薄唇。

这一举动在杜云锦是不服气的回击,在萧瑀却是最后的那根紧绷的弦彻dǐ

断掉。没有再多余的犹豫,萧瑀将身旁的她揽到自己的怀中,两人突如其来的重量带翻了身后的矮椅,发出重物落地的大响声。

“锦儿……”他的呼唤一声接过一声,比炭盆里燃烧的炭火更加炽热。他如狂风暴雨般,在杜云锦的唇间尽情的掠夺,而手上的动作也未曾有所停歇,不知何时已悄然解开她的腰带探入袭衣内,抚上那团柔软。

杜云锦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萧瑀虽不是游历花丛,但总归不是青头小子,该有的手段一点也不少,几番动作后就让杜云锦在他的身上化作一摊春水。

“阿瑀,阿瑀。”杜云锦急急地唤着他,他的手像是带有魔力,所到之处都点燃她身上的情火。像是干涸许久的土地,终于盼来那一场的春雨,只盼着那雨能下得更大,更深入些。

她平日的嗓音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些许肃杀的气息,但如今情动后却是软软地,十分动听。

越是接近,越是触碰,萧瑀心中那团被压制的火焰就烧得更猛烈。他撑起双臂,望着身下已陷入情yu之中的杜云锦,再也把持不住,伸手便将裙子撩开。

窗外月色朦胧,却有一道黑影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这慕活春宫。

夜风有些猛烈,将窗户吹得“啪啪”直响,那道黑影始终未曾离去,也没有丝毫的避险。

伏在杜云锦身上运作的萧瑀感觉到这股不同寻常的冷风,再抬眼时正好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一桶冷水,万般情yu霎时随风远去。

第三十四回 庆王娶妃(1)

似乎做了一场悠长的绮丽梦境,杜云锦醒来后便望着空荡荡的屋内,任由思绪飞转。

昨夜的种种都表明她与萧瑀都已情动,纵使她再未经历过情事,但总归也隐隐地知dào

她就要与阿瑀成为真zhèng

的夫妻了。可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沉迷得难以自拔时,萧瑀却霍然起身,没有丝毫地停顿就出了东厢房。

她傻傻地坐在地上,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以及空荡荡的屋子,心中难以言喻的心酸。窗户被风吹得直响,她的全身都似乎置身于冰窖之中。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阿瑀还是不肯碰她,难道还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么?还是说阿瑀的心里,始终在意的都不是她,他是不是还在等,等那个青梅竹马的梁乃心。

她不知dào

自己抱着腿在地上坐了多久,也不知dào

自己是何时坠入梦乡的,她只记得梦境里有个温暖的胸膛紧紧地拥着她,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脸,无声地安抚着伤心落寞的她。

“小姐醒了?”

雁回听到屋内的动静,挽了帘子将盛满清水的铜盆端了进来。与杜云锦的忧伤不同,她的脸上充满着喜悦之色。

杜云锦懒得说话,只朝她点点便作罢。

雁回将铜盆搁在梳妆台的一旁,扶着杜云锦起身坐到凳上,仔细地为她梳洗装扮起来。

铜镜里的女子面色憔悴,眼底有抹黑黑的眼圈以及肿肿的眼袋。这些雁回瞄过一眼却都没放到心上,她想的是昨夜萧瑀终于留在东厢房内,尤其是在她与郭厚生等人离开前还有那样暧昧的声音传出,好事必定是成了的。况且今早她候在门外时,分明看见萧瑀从屋内走出,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她不要吵到杜云锦,让杜云锦好好地休息。这种种的迹象,无一不是表明昨夜颠龙倒凤的那一场云雨。

如此就好。

情爱这种事情,只要有一就必定会有二。接下来的日子,萧瑀必定是日日都会到东厢房来痴缠杜云锦。

这么一来,她就必须好好地装扮自家小姐,让太子看了更加欢喜才是。她一边想着,一边巧手上下翻飞,很快地就为杜云锦梳了个松松的堕马髻,正适合今日的杜云锦。

“小姐,今日穿这件衣服可好?”她选了一套翠玉的头面为杜云锦装扮上,又挑了件浅绿色的衣裳,倒有番如柳般清丽的姿态。

杜云锦在装扮上行一向都随她的话,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主意。首饰对她来说是累赘,而衣服只要合穿就成,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不过幸而有雁回在她身侧,否则凭她自己怎能端得起太子妃的气度!

“雁回……”杜云锦伸手钻进一只手臂,犹豫再三地开口:“殿下……”

“小姐,殿下是一早走的,宫里派人等着接他进宫侍疾。不过殿下走的时候特地嘱咐奴婢,要奴婢不要吵醒小姐。”雁回说到这里就止不住心喜,看来殿下还是个体贴的好人儿。

“他……从这里走的?”杜云锦双眉微微蹙起,她没想过萧瑀会返回东厢房。如果真的是他回来了,那么那个在梦里将她抱起的温暖胸膛不用想也知dào

是谁的。假若他对她不在意,又为何返回?假若他对她在意,却又为何要离开?

“当然了。”雁回冲着杜云锦笑得暧昧。

“娘娘,早膳已经备好。您看是不是现在就用?”如玉的声音出现在外屋里。

雁回敛了脸上的喜色,扶着装扮好的杜云锦缓缓走出里屋。

如玉正跪坐在饭桌的一侧,等杜云锦落座后就开始忙碌地为她试食及布菜。

杜云锦抬眼看看她,昨夜那件事时她和郭厚生也在门外。她不比雁回是可以贴心之人,与自己到底隔了层膜,自己的那个样子被她知晓总有些不妥。

如玉脸色很是平静,瞧不出悲喜,如同每一天的早晨一样,为她试吃为她布菜。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若是从前见了这般的杜云锦,如玉也会适时地劝说两句,可今日她却恍若未见,待杜云锦落筷便利落地收拾起饭桌。

她谨守着下人的本分,却让杜云锦察觉到有些不同与怪异。她平日里虽话不多,但举止之间是将自己当做主子对待的,而现在杜云锦总是觉得有些不妥之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娘娘,奴婢先下去收拾了。”如玉将最后的一个碗搁在托盘上,待杜云锦点头同意后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雁回,你有没有觉得如玉今日有些不对劲?”杜云锦绞了帕子,擦拭着嘴角。

听到她的问话,雁回一边将杜云锦手里的帕子接过来,一边朝如玉离去的背影望去。“她素来就是个怪异的,奴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雁回对如玉始终存了一分敌对的心思,这点杜云锦早就知晓。虽然萧瑀曾对她解释过如玉出现在她身边的作用,杜云锦自己早已释怀,还因如玉是萧瑀安排的人而对她有心亲近,但雁回却不肯放下戒备的心。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杜云锦见雁回执意如此,也想着这样并没有什么坏处便由着雁回去了。

雁回没察觉到如玉的不妥,她自己察觉到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杜云锦想着也许是自己经历过昨夜有些过于敏感,便将此事搁下不提。

窗外云高风清,帝都连绵数日的雪天后迎来的第一个晴朗。

萧瑀坐在撵轿上,他与三年前已经不同,随着站在他身后的势力越来越大,那些内侍们也不敢轻看了这位太子,特地重新为他备上撵轿。

他来得有些早,长长的甬道里到处都是清扫积雪的小内侍们。偶尔见到一行一行送东西望各处宫殿的六司宫女们,也都停下脚步,特地向他请安问好。

作为一国的储君,这样的待遇实属最正常之事,然而因他从前飘摇的地位,或多或少都有宫人敢对他视而不见。

如今……管你是什么位置,是什么出身,若是无权便会任人宰割,任人欺凌!这是萧瑀长到这么大得来的经验之谈。

第三十四回 庆王娶妃(2)

他撑着头,脸色透着浓浓的倦意,那些宫人们的请安也视而不见。昨夜之事是个意wài

却又不是意wài

,一开始他还不曾有任何的怀疑,只当是自己因忙碌朝堂之事多日未有纾解才会对杜云锦把持不住,正当情难自禁时,他却看见窗外的凌七,随着那股冷风的窜入而灵台清明。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情难自禁,他的身子先前还火热滚烫,被那风吹了吹便有些平静下去。他身体所发生的变化让他猜测到一件难以置信的事,他没想到杜云锦竟然还会使这等下作的招数!

差一点就铸成大错,他从杜云锦的身上颇为狼狈地起身,没有关注杜云锦是何模样便冲开大门扬长而去。

凌七早就在门口等候着,见他出来便将他扶住,一路飞檐走壁地回到书房内,又喂他吃了解药。

“是什么毒?”

萧瑀的脸色逐渐恢复寻常,他修长的手指叩着面前的书桌。若不是凌七到来,也许今夜真的会变成他和杜云锦的洞房之夜。那个女子的确对他痴心一片,若不是因为那件事耿耿在怀,他想他会顺势收了她。

凌七依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黑暗中,听到萧瑀的问话也是简简单单地回答:“合欢散。”

“合欢散?”萧瑀忽然冷笑一声,亏得她连这样的东西都碰。这本是青楼里老鸨惯常给不肯接客的姑娘用的春药,纵使再刚强的女子服下后也会化作一摊春水。也因药性极好,这几年也有好那口的男子寻了用在自己的闺房之乐上。

若是要用药,首选却并非此药,它的药性太过猛烈,非要将人都榨干才能收手,也时常听闻有人死在这药的上面。杜云锦一出手便用这药,萧瑀都不知dào

该如何说道此事,偏偏凌七还诊出萧瑀所中的分量较寻常的两倍。换句话说,如果今夜凌七不出现的话,萧瑀兴许就要了杜云锦的性命,还是以那种见不得光的死法。

这个女人……

没有大片笼罩住天空的乌云,太阳独自霸占在正中,毫不吝啬地将它的光芒晒遍整座帝都。

一名小内侍越过经过的宫女,朝萧瑀的撵轿跑了过来,附在郭厚生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后又朝来时的路赶了回去。

郭厚生眉头微微皱起,慢慢地挪到萧瑀的侧边,待他低下头探询时才压低了声音道:“打听出来了,那药不是太子妃下的,而是太子妃身边的陪嫁婢女,名唤雁回的。”

“雁回?”对于这个婢女,萧瑀是有些印象的。按祖制杜云锦本不止一个陪嫁,但杜云锦进东宫身边只带了这么一个婢女。如此看来,他倒也能明白其中的缘由,想必是那婢女见着自己未曾留宿东厢房,暗暗地替杜云锦着急,想法设法地来了这么一出。她许是听闻过合欢散,可自己没有用过,又想要他和杜云锦欢好便自作主张地加大了分量。这婢女倒是对杜云锦十分忠心,但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潜在威胁。

萧瑀望向天空的目光慢慢阴鸷,尔后将手抬起,对郭厚生默默地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萧瑀这里发生的一切,远在东宫的杜云锦自是皆不知dào

,彼时的她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正在头疼。

“姐姐。”百里迆欢喜地跳进屋内,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云锦身上蹭去。

说起来,偌大的帝都唯有百里迆最合她的性子,且百里光又是萧瑀手下的得力干将,也值得她帮萧瑀笼络住百里迆。不过因为当初两人偷跑去回风楼的那一出让杜云锦心中有了警觉,与百里迆说笑归说笑,却是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她是因为不想为萧瑀惹出乱子,也害pà

萧玉礼对萧瑀的报复,才会特意低调行事。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百里迆也突然转了性子,除了在她跟前还有往昔的行事风格,在他人面前摇身一变,成为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

“又是何事?”

杜云锦搁下手里正打着手绷的帕子,一边让雁回奉茶,一边扭头看向她。

百里光再也不是当初帝都巡检府内的一个小小的司检,两年前帝都巡检使王贰因贪污之事被今上流放后,各方势力都想争夺这个离开皇城最近的位置,在一片哗然之中,名不见经传的百里光顺利坐了上去。其实也没什么过多的理由,就因为他是镇守苏南的定远将军荣景成远方的表弟。那种八竿子也难打到的关系,明眼人一眼便看出当中的厉害关系。荣景成当年是杜博承帐下的近卫军一员,在平定北疆时立了功,逐步累升至定远将军,成为镇守边疆苏南的一员大将。荣景成是杜博承的人,杜博承是太子的老丈人,那么这百里光很明显就是太子一派之人。

百里光这一路走得十分艰辛,起初萧瑀的势力不稳,他也跟着没少被人穿小鞋,但他的确谋略过人,就连今上也都对他年前提出几条治国方针赞叹不已。他为人低调谦逊,一时间也让人抓不到他的把柄。早前曾有人向今上进言,指认他是百里家传人,可他身后是杜家的支持,今上也装作不知情地非但不追讨天书,反而对他愈加尊重,他一时风头无两,被认为是年轻一派官员中的领军人物。

“姐姐。”百里迆难得垂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袖,欲言又止。

“你这是怎么了?”杜云锦见她那般模样,倒是真来了兴致,好奇起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这小魔头变成这样。

“姐姐。”百里迆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杜云锦,尔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对她说道:“我听闻宫里要为庆王娶妃了,此事可是真的?”

庆王要娶妃?杜云锦倒还真是不知dào

此事,看来她也是时候整顿下杜家的眼线,连百里迆都知dào

的消息,她却一点都不知dào

。其实她倒是冤枉了杜家的眼线,庆王娶妃的消息是今日中午刚在御前定下的,为的是给今上冲喜。御前是什么样的地方,岂是寻常人都可以探听得到消息的地方!

百里迆知dào

不足为奇,因此事就是百里光向萧瑀建议的,再由萧瑀在御前与皇后提及定案。

第三十四回 庆王娶妃(3)

“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杜云锦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青岚茶盏,不明白庆王娶妃和百里迆有什么关系。算起来庆王也已及冠三年,原本众人争破头的庆王妃被今上默然地搁置下,没人能猜度到今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不清楚,杜云锦却是十分清楚内里的缘由,说起来这其中还有她使的一分力。

清妃和庆王原属意梁相的幼女梁乃心,借此拉拢梁相以及他身后的一众文臣及天下读书人。她杜云锦岂会让他们的谋计得逞,暗地里让元叔叔遣人四处造谣,慢慢地让那些流言传进了萧沨的耳中。但凡上位者,总爱思量别人的忠心,有个能干的儿子是骄傲也是威胁。果然,清妃曾向萧沨明里暗地提过几次都没得到他的首肯。她也算是明白了,其实是萧沨对萧玉礼这个儿子起了防备的心思,他的王妃除了梁乃心其他什么人都有可能,可放眼天下谁还有资格站在庆王的身边。清妃不肯妥协,萧沨也不松口,庆王的婚事就这么被耽搁下来。

如今庆王能娶妃,娶的必定不是梁乃心。百里光是个聪明的,定是想到什么妙招帮萧沨解决了庆王的难题。庆王的婚事一成,恐怕百里光又要晋升了。

“可他,他娶的是别人。”百里迆嘟着嘴,坐在另一边的软榻上,发泄般地嗑着面前碟子里的瓜子。

“他能娶的一定是除了梁乃心以外的别人。”杜云锦没有意wài

,重新拿起身边的手绷,仔细地绣起花。她绣得歪歪扭扭的,雁回看了好几次也没能猜出手帕上到底是什么。可这也不能怪她,卿若风教她骑马,父亲教她武艺,就是没人教过她绣花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就这点绣花的手艺还是进到东宫后跟雁回学的。

“也不是……”百里迆见她兴致缺缺,丢里手里的瓜子,语气低落地念起来:“他就要娶妃了啊。”

这样的语气,莫说不像百里迆的作风,就算换做任何一位女子都有些不对劲。一个女子对另一个男子的婚事如此在意,语气里还隐隐地有着落寞,是相当的不对劲。

杜云锦不动声色朝百里迆望去,她与百里光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从前太过顽皮让人头疼而常常遗忘其实她也生的一副好容颜。这几年来,她收敛了从前的嚣张与顽皮,逐渐变得沉静,越发地显出她秀丽的面容以及沉稳有度的气质。

若说是配个寻常京官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成为一位王妃,出身上总还是要吃些亏的。没想到现在她的那门心思竟然放到庆王的身上,到底是有些过了。且不论萧玉礼自持一副赛女子的绝色,能让他放在眼里的女子普天之下怕只有梁乃心一人能稍微有希望,再则他与阿瑀始终是仇敌,就算他们帮衬着给弄进庆王府去,想必那萧玉礼也不会让她过上她希望的幸福日子。

杜云锦拍拍百里迆的手,作为难得的闺中朋友,她宁愿自己被百里迆折腾地头疼也不愿看见这样落寞心伤的百里迆。

“那样的人不是你的良人,你就莫再想了。”

“不是良人?”百里迆扬起头,眼眸里似黑夜中的星光,点点闪耀:“你怎知他非良人?又或者太子是你的良人吗?”

萧瑀是不是她的良人,诚然这个问题她从未去想过。她只知dào

她想着他,长久地都想着他,于是就筹谋着奔到他的身边,至于他是不是她的良人她不知dào

也懒得去费心思量。

“我不管他是不是我的良人,总之我想让他成为我的夫君。”

百里迆这话一出,杜云锦便脸上发热。当年她就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如此对萧瑀说的,而今听到类似的话语她也觉得有些羞赧。

“可那个人是萧玉礼,你别忘了,他和你哥哥不是同路人。”虽然杜云锦感叹着百里迆的勇敢,但也没有忘记提醒她几分她现在的处境。百里光在明面上已经是太子一系的人,就算他再有心思叛逃,对方也决计不会重用于他,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她相信百里光是聪明人,不会做傻事,不过百里迆终究是百里光疼爱的妹妹,若是百里迆成为庆王的人,百里光将来对庆王必定会留有三份颜面。斩草不除根,等于是祸害自己。

“我知dào

。”百里迆明白杜云锦话里的意思,为了一个飘渺的男人就抛却亲人,这点她还是做不到。可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萧玉礼娶别的女人,她心里就禁不住泛着苦水,若不是这般她也不会到杜云锦的面前来说这些。一个人生存zài

世上,哪怕是孤家寡人也有很多地方需yào

思量周全,否则自己受罪是其次,莫拖累最亲近的人才好。

百里迆从软榻上跳了下来,跟杜云锦这么嘟嚷几句,她心里也好受了些,可又不想再听些给自己添堵的话,便朝杜云锦告辞。

杜云锦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暗暗吃惊。百里迆到底是何时竟与庆王有所往来的?这件事阿瑀可曾知dào

?那个初见时耍着无赖的奸诈小贩再也看不见踪影,蜕变而来的百里迆虽然还如从前般爱粘着她,却总叫她心中亲近不起来。

那个越来越端庄的女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庆王存的那份心思?杜云锦忽然想起回风楼她恶整萧玉礼的那一出,事后百里迆几乎是抢着要送萧玉礼回府。而百里迆开始改变,也是从三年前开始,这两者之间的联系随着她的思索变得清晰,原来那份孽缘早早地就埋下,只恨她自己却不曾看见。

寒夜里的风果真凉得渗人,杜云锦也不等萧瑀,径自招呼雁回将房门早早地就关上。任凭外面的世界掀起多大的风浪,她依旧安稳地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透过窗缝望着那一丝天光。

她得好好地想个法子,让百里迆彻dǐ

绝了对萧玉礼的心思,否则总归是个后患。

第三十四回 意料之外(1)

萧瑀从宫里回来时,已接近子时。他照常地遣了郭厚生在东厢房门外告知雁回,说是不打扰杜云锦休息也就独自歇在书房内了。

雁回听闻又是这句话,本充满喜悦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本以为萧瑀经过了昨夜,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肯定会对杜云锦食髓知味,哪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心中不免有些气馁。

门口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杜云锦听得一清二楚。她想着日间发生的那件事是一定要给萧瑀念叨念叨的,否则将来万一吃了亏,那便是她做得不够好。她心里藏着事,自然也就睡得不安稳。郭厚生一进到院子里,她便知dào

来了人,再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她也就猜到萧瑀今夜必定又是在书房内度过了。

她听到郭厚生说什么担心打扰她休息的话语,其实她很想脱口而出的,她还没有休息,她还在等着阿瑀。可那样的话毕竟有些孟浪,她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仍有女子的矜持,只好自己僵硬着身子卧在内屋的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安睡。

郭厚生向雁回传完话后就顺着来时的路返回,踏出几步后他便听得身后关门的声音,他悄然放缓了脚步,细心地倾听了一会儿,确定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后,这才转身钻进旁边的黑色之中。

烛火摇曳,女子低垂着头,一针一线地做着手里的活计。她像是极为认真,一直都没有抬起过头。

门“吱呀”的响了一声,女子抬起头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

来人掸掸方才经过草丛时沾惹上的草屑,淡淡地回话:“我若是不来,你还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

像是被抓住痛脚,女子委屈地咬紧嘴唇却没有出声为自己辩白。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不允许生出任何妄想的,可惜如果人可以控zhì

住自己的感情,那么她就不是还留在这里的人。

“瞧瞧你那张脸,真想让人看出来么?”郭厚生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轻声训斥道:“你天天都在她的跟前出现,若是她察觉到你的不妥,恐怕是再也不会留你在身边,届时你那份痴想不断也得断了!”

面对他的训斥,如玉没有出声反驳,因为他说的全都是事实,全都是为她好。

郭厚生摩挲着手里的小叶紫檀珠串,瞄过她一眼后才继xù

说道:“这两日你警醒着点,特别留意雁回的举动,主子已经有指示不想再留那个碍事的丫鬟。”

听到这里,如玉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郭厚生:“哥哥,不是说不动她身边的人么?怎么又要除掉雁回了?”

“昨夜之事不是主子愿意的,是被这死丫头给下了药。主子原本不动她身边的人不是因为其他,仅仅是不想与她弄得更僵。如今那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将主意打到主子头上,这次是幸好凌七当时就在窗外提醒主子才能及时脱困,要是凌七不在会造成什么后果就严重了!如果还留着她,难保下一次不会出现更夸张的!”

原来那夜并非是他自愿,而是被雁回下药。如玉心里那股酸涩的苦味霎时消退了很大一部分,她就知dào

他是瞧不上杜云锦那样的女子。

“你的心思,我知dào

,主子也知dào

。你现在在她屋内伺候,是为日后收房铺路,你千万别露出半点不对,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到主子身边。你自幼就是个不用人操心的,这件事你自己拿捏分寸,哥哥能帮你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郭厚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他并非期望如玉能攀上萧瑀这棵大树。那么多年的宫廷生活,他心里明明白白,萧瑀不可能是自己妹妹的良人,但他在世上的亲人只剩妹妹一个,她的再三请求他又怎么可能不答yīng



“哥哥请放心,如玉明白自己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一次。”

“主子将来是登高位的人,身边的女人何止一个杜云锦,这种事情以后会很多的。你若是容不下,那趁着现在主子还未提出要将你收房,哥哥还可以向主子再求个恩典……”

“不!”如玉打断了郭厚生的话语,目光坚定地看向他,说:“哥哥,主子好不容易才允了我的事情,我一定不能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郭厚生望着她不肯退让的模样,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对了,哥哥,今日百里迆来东厢房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百里迆?她不是经常来找太子妃么?”郭厚生为自己重新斟了杯茶,百里迆隔三差五地就会来东宫找杜云锦,这是人人皆知之事。

“可是今日有些奇怪,”如玉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缓缓地说道:“平日她来时我也曾经进屋奉过茶,但这次我送茶水进去时却被雁回给挡在屋外。我心里有些疑惑,便刻意地放慢了脚步,听着里面的谈话声有提到庆王。后来百里迆走的时候,双眼红红的,像是很伤心的模样。”

“有这样的事情?”郭厚生陷入自己的沉思,百里迆他见过,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从杜云锦的房里红着双眼出来呢?还提到庆王,听说最近庆王也频频开始接触百里光,看来这里面怕是有些不简单。

“这事我会告sù

主子。”郭厚生站起身,又嘱咐了如玉两句“小心”才推门而出。

如玉望着手里的活计,淡淡地笑了,雪白的帕子上是两只交颈而眠的戏水鸳鸯。比起杜云锦那歪歪扭扭看不出图形的绣工,如玉的帕子可算得上是精品。家世再好又有什么用,会领兵打仗又有什么用,杜云锦永远都不会明白,越是位高的男人越会喜欢娇弱的小家碧玉。就算是梁乃心,凭她心里之前的那点小算计,也始终会被萧瑀所厌弃。

总有一日,萧瑀身上带着的手帕是她绣的,而非杜云锦那等见不得人的手艺,亦不是梁乃心这种娇滴滴的虚伪手艺。

第三十四回 意料之外(2)

外间日头高照,杜云锦从迷迷糊糊的梦境中醒来,如玉端着铜盆伺候在她的身侧。

“雁回呢?”杜云锦将双手浸入铜盆中,这等近身的事情一向都是雁回亲手来做的,怎么也未告知她一声就突然换成了如玉?她皱起眉,心里泛起嘀咕。

如玉半跪在床边,答得很自然:“一早郭总管就派人唤雁回过去,至今未归。奴婢瞧着时辰不早了,便擅做主张来屋里伺候娘娘起身。”

杜云锦扫了她一眼,只瞧着她低垂着头,仿佛是在害pà

自己接下来的问责般。她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太过于接近,进到东宫来这么久都是雁回在身边伺候的,像如玉这样由萧瑀派过来的人也只是偶尔在屋内呆呆而已。她的这个脾气,东厢房的人都知晓,也不曾有人来挑zhàn

她的权威,要知dào

当年萧瑀中毒,她二话没说就割了他和自己的手腕换血救夫,这等的气魄鲜少有人能赶上。

“既然是郭总管唤她去,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杜云锦对郭厚生倒是很放心,皆因她知dào

他是极少忠于萧瑀之人,萧瑀让他担着东宫总管的名头,她也对他很是放心。

她由着如玉伺候着梳洗,如玉到底是宫里久呆的人,手也十分灵巧,帮她梳了个宫里时下最流行的灵蛇髻,再簪了朵小小的珠花,配上月牙白的短臂襦衣,加上浅紫色的沙罗披帛,端庄之中透着娇俏,的确是最适合杜云锦的装扮。

这般收拾妥当后,杜云锦就带着如玉朝书房那边走去。萧瑀在东宫里,最喜欢呆的地方便是书房,那里环境清幽是个不错的地方。

然而她刚迈开步子,如玉就挡在她的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杜云锦有些不悦,颇有兴致被败坏的气氛。萧瑀这几日都没有来东厢房,让她都没有机会与他说百里迆的事情,此时想去找萧瑀,一则是想见见他,二来却是为了百里迆的正事。

“娘娘,奴婢早就让外院里的小红去了趟书房,郭总管说殿下正在议事,不让旁人打扰。”

“旁人?本妃是他的旁人么?”虽然如玉看似是一片好心,怕杜云锦扑了个空,但瞧着她那般强势的模样,杜云锦心里还是很不满,毕竟这东宫的女主人目前只有自己一人。

“娘娘,殿下正在见百里大人。”

“百里光?”杜云锦这次倒不用如玉劝说,自顾自地就停下了脚步。百里迆的事情,不知百里光是否有所察觉,此时去向萧瑀说道怕是甚不妥当。

“回吧。”杜云锦转过身,朝屋内走去。“你让小红每隔半个时辰就去一趟书房,见到百里光走了便回禀。”

“是。”如玉依旧垂着头,一副乖巧贴心丫鬟的模样。

一颗两颗……

杜云锦望着眼前案几上堆成小山似的瓜子皮,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书。

她在月牙城的书房内一向都只有兵书,她读的时间甚少,每日要么跟着卿若风四处惹是生非,要么就被父亲弄到练兵场练习。可如今在东宫却是不一样,她每日里除了吃饭便是睡觉,她想着还是锻炼下自己的身体,但却都是有心无力。几番回合下来,大汗淋漓的她终于放弃了再次挑zhàn

的念头,乖巧地窝在屋子里。

绣花,新学的,刚开始她还很有激情,但在辛辛苦苦绣出来的兰花被雁回嘲笑成野草后,她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她只能卧在软榻上当一条巨型米虫,白日里与萧瑀说会儿话,剩下的时间就是翻看各种各样的书。幸好萧瑀也知dào

她被困在东宫里甚为无聊,让郭厚生给她送了不少的书,不仅仅有兵书还是各种杂话本子以及各地人文风情。

杜云锦还真是很有兴致,特别是那些各地人物风情的书,虽然自己无法再自由地出宫游历那些地方,看看也总算是过了把瘾。

可今日她似乎没有那样的心情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小红的回禀依旧是百里光还未离开。这般痴缠,若不是她早知dào

百里光有位定亲的意中人,她都要怀疑百里光有断袖之癖,爱慕着萧瑀。她合计着她喜欢的人必定都是好的,都是人见人爱的,一点也没想起当初百里光是被萧瑀威胁着入伙的。

“百里光还没走?”杜云锦懒洋洋地朝一侧泡茶的如玉问道。

如玉将刚泡出来的茶递到她的手边,轻声回着话:“还没有。”

杜云锦揭开茶盖,闻了闻里面的茶香,又像是想起什么来询问:“雁回还没回来?”

如玉回身望了望空荡荡的院子,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落下来,映出点点光斑,显得冬日里的万分凄凉。

“还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杜云锦的眉微微地皱起。雁回已去郭厚生那里两个时辰了,却仍不见踪影,郭厚生到底有什么事情需yào

自己的陪嫁侍女做那么久,这内里透着奇怪。

“让小红去问问郭总管,雁回什么时候回来?本妃等着她添针法。”

“是。”如玉弯着腰低着头退出门外,她镇定向等在院子里的小红招招手,按杜云锦的话交代了一番。

不知怎么的,杜云锦的心忽然就变得非常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般。

正当她很是忐忑时,小红一路小跑回到东厢房,还未到门口就冲着里面嚷着:“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杜云锦闻言,心中瞬间就冰凉起来,赶紧起身朝门外走去。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门外,如玉正在训斥着小红,小丫头委屈地低着头,也不敢反驳,直至见到杜云锦的裙角才喏喏地说:“娘娘您快些去瞧瞧雁回姐姐吧,郭总管正要打她板子呢!娘娘是金贵人,也许不知一顿板子下去可是会少半条人命的。”

“什么?”杜云锦也随之慌了神,雁回虽然在处理宫中事务上比如玉差些,但也是个谨慎之人,怎么会被郭厚生打板子?

第三十四回 意料之外(3)

“娘娘快些去吧,兴许能让雁回姐姐走脱这顿板子。”小红说得极为诚恳,她因年纪小不会讨好分事的嬷嬷,被安排在外院里打扫,时常被人欺负,幸而得到雁回的照拂才能躲过。眼下雁回受罚,除了杜云锦,最为担心的便是她了。

此事不用小红提醒,杜云锦也是会立即走这么一趟的。她与雁回,必定是和如玉等人不同情分的主仆,不管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她也是要救一救的。

她顾不得遵守皇家的礼仪,提起裙角就朝书房那边跑去,如玉跟在她的身后一边唤着“娘娘小心”一边也跟着小跑起来。

曲径幽深的好风景,她此刻顾不得看上一眼,恨不得脚下就蹭出个风火轮来,就怕晚了一时半刻地救不到人。

书房外那排依旧青翠的竹子前的空地上,雁回被五花大绑地跪在正中央。一袭天青色袍子的萧瑀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慢慢地品着手里的茶,而坐在他旁边的就是所谓的太子宠臣百里光。

“殿下,此事业已查明,还请殿下示下,小人的处置是否还妥当?”站在雁回身边的郭厚生弯着腰向萧瑀请示着。

百里光挑挑眉,慢悠悠地说道:“郭总管未免太护短了些,这丫鬟犯下如此大的重罪,仅仅是打顿板子就算完事,不知dào

这是东宫原有的作风呢还是殿下的特赦?”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透着阴鸷目光的双眼直直地看向雁回。雁回的嘴上被堵着张帕子,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拼命向萧瑀看去。她是被冤枉的,这件事根本就与她无关!

任凭她将萧瑀看穿,萧瑀也没有理会她。他拨弄着茶盏,在众人的注视中良久之后才开口:“就地打杀!”

雁回不可置信地望向上座的萧瑀,那明明就是个温柔的男子,怎么会一开口便是如此的暴戾!任何人都会有求生的欲望,雁回也一样,她才不过双十年华,尚未许配他人,怎能就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上!

杜云锦被萧瑀的那句“就此打杀”愣在原地,她刚走到竹林边,刚要唤住萧瑀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冷酷无情的一句话。不管雁回翻了多大的错,总归都是她的陪嫁侍女,都是她的丫鬟,他怎么能够什么也不知会她一声就要打杀她的丫鬟?他的眼里究竟有没有看见她?他的心里又有没有她的存zài



“娘娘。”杜云锦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幸而如玉眼疾手快地扶了上去才避免。

她的这一声呼唤也使得空地上的人们都看了过来,宫人们神思各异,而百里光与萧瑀却是淡漠以待。

“不知殿下为何要打杀我的侍女?”杜云锦在如玉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空地正中,站在雁回的前方,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下。

听到她的话语,萧瑀微微地皱起眉,他想她大概是生气了,因为她从未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尤其还是用“殿下”的称呼,她一向都喜欢唤自己“阿瑀”的。

百里光扫过一眼正在眼神交流的两个人,缓缓地起身朝杜云锦略微行个礼,面色冰冷地解释道:“下臣也想请问娘娘,究竟迆儿是哪里得罪您了,需yào

这般的整治她?”

“本妃整治百里迆?”杜云锦奇怪地看向百里光,她与百里迆之间的往来,百里光都是清楚的。自打百里迆恢复女装,自打百里光成为萧瑀的谋臣以来,她就没有再讨厌过百里迆,相反的还因为两人的脾气性情相似而亲近起来。“百里大人,您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百里光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看不见的雁回身上,语气冷淡地说:“如若不是的话,迆儿为何变成庆王的侧妃?”提及这件事,他就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意,那是他从小就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妹妹,就算是太子侧妃他都不想她涉入,更何况是与他对立面的庆王!

昨日迆儿没有回府,他派人四处寻找未果,没想到今日庆王竟然亲自去了萧沨的病榻前,说是要娶迆儿为自己的侧妃。他自然是不允的,哪怕是触怒天颜也在所不惜。他心急地想寻萧瑀商量解决的办法,他知dào

萧瑀也是不喜这桩婚事的,谁愿意自己心腹的妹妹嫁给对手!他差两步便追上萧瑀,府中却在此时来了消息,说是迆儿回府了。

只要人回来便好,百里光想着实在抗争不过便带着迆儿再次遁逃,到一个没有皇家争权夺利的宁静村庄去。可当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一向在大事上都听他的百里迆竟然说“不”字!她不愿意和他再次归隐,她愿意嫁给庆王,哪怕是侧妃!

不会的,他的妹妹不会这般糊涂的。在他的再三追问下,他才知dào

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百里迆消失的一个晚上就是在庆王府,而她和庆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除了成为庆王的侧妃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事情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从迆儿的口中得知,原来她竟然爱慕上了庆王,可她也知dào

此事不可为,于是她找了杜云锦开解。这几日她意兴阑珊就到市集上逛了逛,却不想会再次遇见庆王。心仪之人就在眼前,说着他也喜欢自己的话,在那片夜色的花海里,她便深深地沉沦在他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大错已经铸成,便是百里光也没有转圜的办法。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百里迆就这么嫁进庆王府,心里委实有些难受。

在难受之余,他又仔细地分析起百里迆的话。庆王昨夜出现引诱百里迆,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就是说庆王已经知dào

百里迆对他的心思,才会特意出现。那么那个传递给庆王消息的人又会是谁呢?他再次询问了百里迆,知dào

百里迆心思的只有杜云锦,他相信杜云锦不会做不利萧瑀的事情,可又是谁呢?

他又重新思考了一番,才找到那个传递消息的人正是雁回。若不是她传出消息,庆王就不会知dào

迆儿的心思,就不会引诱迆儿,迆儿就不必嫁入皇家受苦!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叫雁回的宫女!

第三十四回 意料之外(4)

事情的演变完全出乎杜云锦的意料之外,她之前还在想要如何杜绝百里迆对萧玉礼的心思,没想到这厢就出百里侧妃之事。不过令她惊诧的还有百里光对她的这番说辞,直白露骨地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开骂她是害百里迆成为庆王侧妃的罪魁祸首。

虽说当初的确是因为她才让百里迆见到萧玉礼,才让百里迆情根悄种,但她的立场是与萧瑀,与百里光一致的,怎么会设计让百里迆成为庆王身侧之人。

“百里大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这罪也怪得好没意思!”杜云锦定了定心神,让如玉将自己搀扶到萧瑀的身旁。

院子中央跪着的雁回见到她的长裙摆动,默然地低下头。不是不想活下去,只是她的心里十分清楚,萧瑀给她定了罪哪怕是杜云锦都无力更改。她能向萧瑀求情却唯独不能向杜云锦求情,因为这一切皆是她自己不够谨慎才会被人抓到把柄沦落如此,她没有道理再让杜云锦跟着栽下来。

萧瑀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手上的茶盏上,像是懒得理会眼前的一切般。他静默着,百里光和杜云锦也不便开口,院子随之陷入一阵死一样的安宁中。

好半响,直至众人都快站成石像时,萧瑀才淡淡地发落了一句。“你自己的侍女,你自己给百里光一个交代。”说罢,他也不待百里光和杜云锦的反对便起身离开。

郭厚生见他离开,急忙跟了上去。经过一阵衣服窸窣摩擦的声音后,院子又陷入原有的宁静中。

百里光斜睨着眼,从雁回的身上扫到杜云锦,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他诚如萧瑀所言,在等着杜云锦给自己一个交代,平息心里高涨的怒火。事到如今,他就算多杀十个雁回也换不回百里迆,可他总归要寻个地方将心中的这把火烧光。

杜云锦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跟上萧瑀离去的背影,却也没有看向院中低垂着头的雁回,她的目光落在院子西侧的那株高大的乔木身上。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知dào

到底是谁要对百里迆下手,借此嫁祸到她的身上,从而拖累雁回,可眼前的这个难题的确是让她觉得棘手。

雁回是她的侍女,百里光是萧瑀的宠臣,她若是因萧瑀而打杀雁回就会失去日后可能靠拢她的忠心人,她若是因雁回而强硬对抗百里光则会给萧瑀甚至整个东宫带来更为重大的损失。

怎么选择对她来说都不是易事!做出哪一种的决定都会让她有所失去。

百里光没有催促她,但脸上的怒气明显没有任何消散。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他无声的注视却带给杜云锦更大的压力,她悄然在袖笼里握紧拳头,目光避开雁回,轻声道:“就地打杀。”

就算是上战场,亲眼看见身边的亲兵死在敌人的长枪下都没有这样的痛苦。杜云锦与雁回相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她知dào

雁回是真心对她,百里迆的这件事也应该是冤枉的。可惜有什么办法呢?怪只怪她平日里总是自负比旁人聪慧,却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救回雁回。

听到杜云锦话语的雁回不由得身子一软,摊坐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杜云锦,虽然她很清楚地知dào

杜云锦也是无奈之举,但真的亲耳听见心里还是有些发堵。

对不起,雁回。

杜云锦低垂下眼睛,脸上的神情轻而易举地显示出这几个字。她身为太子妃,必须以大局为重。一个侍女和一个股肱之臣相比,孰重孰轻显而易见。

像是最终死了心,又像是还没有从惊愕中回神,雁回被人迅速地拉下去时也没有发出一个音。

杜云锦昂着头,望着院子里的那株高大乔木,不知dào

在想着什么。不远处,似乎有女子呼痛的声音伴着风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百里光敷衍地向她行了礼,便云淡风轻地从院子里离开。待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杜云锦才脚下踉跄,差点摊到在如玉的身上。

“娘娘……”

“没事。”杜云锦重新站稳身子,拍拍如玉扶住自己的手,苦笑着说:“只是风有些大。”

她悄然从如玉的手中抽身,独自缓缓地向院外走去。

那一瞬间,如玉似乎看见她眼眶已然湿润。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风从各类草木中轻拂而过,似乎此地一直都是这样的景致。

修长的身影屹立在窗边,像是望着院内的景致又像是在看那个远去的萧索背影。

“殿下。”

郭厚生奉上一杯热茶,在萧瑀的身后轻声唤道。

萧瑀这才转过身,接过他手里的热茶,漫不经心地掀开茶盖。“厚生,你是不是觉得本殿太心狠了些?”

郭厚生诧异地听到萧瑀的问话,在他的认知里,萧瑀从来都是一个强者,从来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但这句话里分明流露出一丝的悔意。“殿下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的大事而谋!”

“日后?”萧瑀冷笑一声:“日后会是怎么样本殿不知dào

,但本殿知dào

,如果百里光知dào

真相想必不会再对本殿一心一意。”他停顿下来,望着杯中淡绿的茶水,如果杜云锦知晓真相还不会如此思慕于他?这句话埋葬在心里,没有地方诉说询问。

“百里光知dào

真相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一路升迁都是靠的殿下,朝内早已将他视作殿下一派。即使殿下安排百里迆成为庆王侧妃,只是在帮他割舍掉自己最在乎的东西,真zhèng

地成为有用之臣,也免得将来被别人所利用。”

“你啊。”萧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有你才明白本殿的苦心。不过本殿安排百里迆成为庆王侧妃,还希望百里光能借此成为本殿在庆王处的眼线。”

郭厚生拱手道:“小人不如殿下想得长远。”

“此刻宣元殿里该是热闹起来了吧。”萧瑀的目光望向宣元殿的方向,萧玉礼未定正妃先娶侧妃,这不仅是对萧沨的肆意挑衅,也是对未来庆王妃的下马威。不知dào

萧玉礼和清妃此举会不会气得萧沨病情加重呢?

第三十五回 庆王大婚(1)

雪彻dǐ

停下的那日,整座帝都陷入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就连缠绵病榻多日的皇帝萧沨也破天荒地出现在宣武门上,大敕天下。

一大串隆重的仪仗队伍后,是乘载着皇帝和皇后的那辆过分金碧辉煌的车撵招摇过市,而在他们身后稍微小一点的车撵上端坐的是倾国倾城的清妃,再后来则是萧瑀和杜云锦所乘的车撵。

百姓们匍匐在地,在浑身都发着冷光的宫卫军面前,谁也没有掉脑袋的胆量去打量打量那一排车撵中的天家容颜,也没有人敢出一点别样的声响。

偌大的帝都除了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响声,余下的是一片宁静,这样诡异的气氛让周遭早前挂上的红绸子都显得冷渗。

出行得很早,萧瑀似乎没什么精神地靠着身后的椅背。虽说是要穿过繁华的京畿街市,但车撵的布帘子遮得厚实,他也卸下什么东宫太子的风度,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他没有睁眼说话的意思,杜云锦自然也没有。她和他,自从雁回被执行的那日起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萧瑀每日下朝后要么和百里光在书房里商议事情,要么就独自一人在书房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就是不见有朝东厢房里去的意思。

而杜云锦也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没有再眼巴巴地望着回东宫的那条路,每日里都很安静地在屋子里绣花,绣那副雁回还在时未能完成的花。她绣了又拆,拆了又绣,没人知dào

她反反复复究竟在折腾什么,只有一日,伺候在一旁的如玉才听到她低低的地念了句:“没人教总是绣不好。”

这下,明眼人都知dào

杜云锦究竟在折腾什么,也能猜得出太子和太子妃因为那个陪嫁的侍女有了间隙。就连之前上撵前,太子与太子妃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大抵是风声传得有些远,不多时便见到萧沨身边的黄园窜到太子车撵旁,低低地唤着太子殿下。

“何事?”被打断梦境的萧瑀不耐地掀开布帘的一角,冷冷地看着不速而至的黄园。

对于他的冷淡态度,黄园倒显得荣宠不惊,只低低地回了句:“陛下打发小人前来看看太子和太子妃二位可还安好。”

不过一句话,萧瑀如明镜似的心里就立即明白了萧沨的意思。今日庆王大婚的日子,萧沨不顾自己的病躯,一大早就率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庆王府赶去,为的就是这一份喜悦。他于公是太子,理应遵从陛下的旨意,于私是兄长,更不应该冲淡弟弟的喜庆。

“劳烦黄公公转告父皇,本殿与太子妃都安好,请父皇不必操心。”

黄园趁着布帘的缝隙瞧了一眼里面的杜云锦,低下头应了一句就策马朝前方帝后的车撵赶去。太子与太子妃假若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岂是他一句话就能打消的,今上要他传话不过是想提醒一下太子而已。黄园将这句话带到,便算完了这份差事,其余的就不在他的担忧之内了。

太阳从多日阴沉的云朵里钻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撒了点点的日光下来,算是给萧玉礼凑了礼。

萧瑀看着那一隙的阳光,悄然地皱了皱眉,正待要重新闭上双眼时却不期然地撞上杜云锦关切的目光。

“你……”

杜云锦本是听见黄园的声音才朝这边探过头来,哪里会预料恰好能撞进萧瑀的目光里。她不自然地朝另一边,努力忽视萧瑀的关注。

“还生气么?”

既然寻到个裂口,萧瑀没打算就此放过。

杜云锦万般没料到萧瑀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他那样骄傲的人也许连道歉是什么玩意怕是都不知dào



“锦儿,我知dào

因为处置雁回的事情伤了你。”萧瑀停顿下来,无声无息地握过杜云锦垂落在一侧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若是能选择,我不会那么做。”

听到他示弱的话,杜云锦忽然鼻子有些发酸,压抑多时的委屈霎时窜了上来,逼进她的眼眶。“雁回不是多嘴的人,百里迆的事情应该另有隐情,她是无辜的。”

“我知dào

。”萧瑀将那个咬着唇拼命止着泪的杜云锦揽到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抚:“这我也知dào

,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和雁回。我要保住你,就只能牺牲雁回了。”

杜云锦没想到萧瑀的心里竟然会是这般想的,她以为萧瑀不过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只认为雁回是个可有可无的侍女而已,却不承想他心里的想法会这样。

萧瑀轻轻地拍着杜云锦的背,像是哄着婴孩般,语气也放得更轻。“我的处境你也瞧得清楚,百里光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个人才,我如是不抓紧他,那么将来他要是为庆王或者别人所用,对我都是极大的威胁。登不登上那个位置于我并没什么重yào

,但是我的身边还有你。只要有你在的一日,我就要为我们的将来与人为战。”

“阿瑀……”这番肺腑之言更是出乎杜云锦的意料之外,她笨拙地以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萧瑀,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萧瑀也同样悄悄的守护着他们。

“所以,还跟我赌气么?”萧瑀刮了刮杜云锦的鼻梁,逗笑地说道。

“阿瑀……”他这么一说,却教杜云锦瞬间就红涨了脸。她细弱蚊蝇,似喃喃自语般:“我哪里有和你赌气的意思,你不肯来东厢房,我想你肯定是生气了,因此不敢再去惹你。”

“怎么会这般痴傻!”听到她的解释,萧瑀好笑地将她朝自己怀中抱得更紧。“我永不会生你的气。”

杜云锦缩在他的怀里,望着布帘子缝隙里的外界,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容。他说他永不会生她的气,这对她而言大抵就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了。

太阳似乎被下界这条缓慢移动的长龙弄得心烦,自顾自地躲在白云的背后睡起大觉,它那金色的衣边调皮地溜了出来,越来越多,将半边的天空都映成红色。冰雪开始逐渐融化,滴落成水,汇集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流向不知名的地方。偶尔伸出的树枝上,闪过几点嫩嫩的绿色,昭示着春天的逼近。

雁回的事情就如同路边的冰水,从杜云锦和萧瑀的心里流向了不知名的地方,流出了他们的世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三十五回 庆王大婚(2)

庆王大婚的场面比几年前萧瑀的那场婚礼隆重许多,迎接新人的红色地毯滚过了半个帝都城,就更别论那些街头巷尾缠裹的红绸子,以及各家各户门上挂着的红灯笼。

后世的史书用了许多绚烂的词藻来描绘这等的盛况,自从萧氏夺位以来的第一次过度奢华,又由此可以看出庆王不喜节俭,不适合做一个守成的帝王。

杜云锦和萧瑀下车时,已经同来时的模样大不一样。萧瑀亲自扶着杜云锦下车,那一脸的担忧与小心让周遭不少偷偷打望他的少女们欣喜万分。果然和他外表一般无二,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夫君!

因帝后同时驾临,朝中大臣几乎是倾巢而出,纷纷携家带口地到庆王府这里凑个热闹,也想着能不能在帝后面前露一露脸。为了接待这些不请自来的大臣们,庆王府门口迎宾的人从庆王府管家升级到了某位吏部侍郎。

这无形中又将庆王大婚的规格上升了几个档次,再加上萧沨的出席,隐隐地在告sù

世人,庆王的恩宠比起之前那是过犹而无不及。都是在宦海里沉浮的人,见风转舵的功底自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杜云锦轻蔑地看了眼门口那堆堵在庆王府门口的人,悄然地挽紧身边人的手。

面对她的举动,萧瑀好笑地反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若要说实话的话,他此时此刻恨不得那些大小官员都出现在庆王府里,在萧沨的眼前晃来晃去。庆王再得宠,毕竟只是个王爷,有人不说不代表有的人心里就很舒坦。

随着前来引路的下人,萧瑀和杜云锦跟在萧沨的身后朝席上走去。

帝后安坐后,清妃才施施然地坐在高位,再接下来便是萧瑀和杜云锦。大抵是因为此次庆王大婚并非宫中宴会,席间的礼节也随之少了许多,比如说家眷竟然同坐在列,比如说皇后小陈氏和清妃在座。

杜云锦安坐下来后,便悄悄地打量着席间。自她和萧瑀以下,紧挨着他们的位置上坐着的是柔嘉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在他们旁边的位置空着的,她想那应该是裕王萧少康的。

而在萧少康之下的位置,左方端坐的是有过几次谋面的段相,与之相对的则是今日主角,庆王正妃的父亲——工部侍郎李政。没想到小陈氏倒是一语成谶,庆王还真娶了这位著名病痨鬼的女儿。紧紧挨着李政端坐的人则是帝都巡检时百里光。按理百里光虽属京官,却只是个正五品而已,离工部侍郎还有两个等级,可他却坐在这个位置上,引起不少人的唏嘘。不过关于百里迆和庆王的那桩风流韵事早已传遍了帝都,也有人提前知dào

今日庆王大婚,娶的不仅仅是正妃李千兰,还有侧妃百里迆。

杜云锦的目光从那些小声议论今日婚事的无聊人身上转开,又在人群里找了又找,终于找到她今日的关注焦点,梁乃心。

几年未见,梁乃心的姿色又艳丽了些,从前的那一丝稚嫩全部转化为了一颦一笑的风情。她像是春日里艳压群芳的牡丹花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蜜蜂围绕其间。

像是感觉到杜云锦的目光,梁乃心微微地抬头朝她淡淡一笑。被当场抓包的杜云锦匆匆忙忙地调转目光,梁乃心在自己心中冷笑一声,也转开目光,却在那一刹那与萧瑀对视上。

在他如往昔关切温柔的目光中,所有的委屈霎时浮上心间,令梁乃心悄然地湿了眼眶。她和父亲都认为,庆王正妃的头衔是无论如何都会落到她的头上,所以她默许了父亲将她的名字从太子选妃的名单里划去。与其跟随一个前路不明朗的太子,不如选择一位俨然实质上的储君王爷。

梁乃心的小算盘是这般打,不过她比她的父亲更为精明的是,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太子,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条仍可以得到权势的后路。

事实的发展终究证明了她的考虑并非是凭空而至的,今上故yì

搁置庆王妃的人选,她眼看着女儿家大好的年华都消磨在无谓的等待中暗自着急。庆王如果能够登基,无论什么岁数都有的年轻貌美的后宫,然而她呢,等到人老色衰的时候,庆王还会不会娶她都是个未知数。

她能想到的担忧,段相自然更能想清楚,他借由日前庆王整肃吏部风纪一事委婉地向萧沨提及,却得到这样的一个晴天霹雳。庆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不是他的女儿梁乃心,而是李政的女儿。

他不敢有所争论,更加不敢为自己女儿争取,否则就会被今上视为党派之争,引起今上的猜忌,届时想将自己摘干净都是不能。

段相没想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一场。眼瞅李政那个病痨鬼也开始四处嚣张炫耀起来,他就觉得心中堵得发慌。今日的婚礼,他也想借由染病而推辞出席,没想到萧沨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干皇室亲临庆王府,作为一国之相他自然要出现,还得带上乃心出现。

梁乃心那一眼委屈,如同狂风暴雨中弱小的梨花枝般,无力抵挡却又没有办法的苦苦支撑。

她的处境,不用萧瑀向人打听就早有好事者在他耳边添油加醋地说道。瞧着她那双略微红肿的似水眼眸,萧瑀悄然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轻轻地,遥遥地朝她一敬。

萧瑀的举动,梁乃心的心里说没有窃喜那是骗人的。她与萧瑀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就算现在娶了杜云锦也无法抹杀。从来她若是受了委屈,第一个看不下去的便是萧瑀,她如今只需装得楚楚可怜,许是就能再次攀上萧瑀这株大树。

萧玉礼也好,萧瑀也罢,谁登上那个高位对梁乃心来说并不重yào

,她关切的是选择谁才能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就如同此时在席的小陈氏。

梁乃心和萧瑀之间的互动隐晦而短暂,逃过了大部分人的眼睛,这其中包括了杜云锦。此时的杜云锦正嘟着嘴,气鼓鼓地看向姗姗来迟的萧少康。

第三十五回 庆王大婚(3)

杜云锦与萧少康,这几年的交情是越发的好。除却百里迆,帝都城里肯理会杜云锦的也只有这位裕王爷了。但凡宫里好用好吃的,萧少康都会在次日给杜云锦送来一份,另外还有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冰糖葫芦。

说起来,那冰糖葫芦确实是个好东西,和寻常街面上卖的不同。萧少康的冰糖葫芦甜而不腻,还隐隐有股清新的药香。杜云锦初时不明所以,碍于萧瑀让她吃,后来才发觉其中的猫腻。当初的“梦断”对她身体造成的极大损害,每个月都会死去活来地疼上几日,但自打吃了萧少康的冰糖葫芦却没那么疼痛了。现在不用萧瑀嘱咐,杜云锦都每个月眼巴巴地伸头等着萧少康的冰糖葫芦。

眼下杜云锦对萧少康的不满其实也来自冰糖葫芦,这月送来的有些迟,据说是萧少康瞧上某家小姐,以至于忘记炼药的时间。果真是见色忘友!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把她这个患难之交给忘得干净。

其实杜云锦的气恼好没道理,萧少康再有一年也都及冠,此时若纳上个人在贵族之中也实属平常之人。这点杜云锦心里也明白,但知晓萧少康送晚了冰糖葫芦时心里还是很不平静。

萧少康并未察觉到杜云锦的怒意,瞧见她在座后便咧嘴朝她一笑。这一笑,让身侧的萧向晚都为之侧目。

萧瑀为长兄,萧向晚亦为长姐,萧少康出生落地时,这位长姐都已经开始议定亲事。也因岁数相差得有些大,萧向晚对这个年幼的九弟素来疼爱,甚至超过自己的同胞弟弟萧玉礼。

她的记忆里,萧少康虽为人温和有礼,但总归端着王爷的架子,平日里难得见到他有笑脸的时候。她的目光悄然顺着萧少康看向坐在萧瑀身侧的杜云锦,微微地皱了皱眉。

而杜云锦并不知晓,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招了长公主的不喜。

久病的萧沨已有近三个月未出现在群臣面前,此时的他看起来脸色虽不如正常人般的红润,可也还有些精神奕奕的模样。席间不时有人在悄悄地交头接耳,大抵都在小声地议论着,萧沨的病情并未到最严重的时候。

下面人的动静,萧沨自是都看在眼里,且也能猜测得到。他未动声色,任由他们议论,他的病情好坏他自己最为清楚,今日强撑到庆王府,不过就是想告sù

天下的人,他还没死,他还活得好好的,顺便敲打敲打那些已经开始选择站队的臣子们。

在这一片心思各异的席上,司仪刻意拉长了声音,两位大红喜服的新人从庆王府正厅的门外缓缓而至。

萧玉礼本就长得貌美,此刻再仔细装扮更是夺人心魄。而那位传闻中的庆王妃盖着头巾,由着萧玉礼手中的红绸拉着,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不用掀开,众人也都对那位新娘并没有什么好奇的。天下间能够配得上庆王容颜的女子,实在太少。就算那位李小姐再怎么国色天香,到了庆王的跟前也依旧是庸脂俗粉。

萧玉礼娶妃,迎娶的是正妃,因此这殿上只能出现一位新娘。像百里迆那样好命的,虽然被封为侧妃却仍是行不了拜堂之礼的,只能在午后由庆王府的马车接回府中便算了事。虽听起来心酸,但实则比那些上不了皇室宗谱的侍妾好上许多。

杜云锦趁着新人行礼之时,偷偷地朝百里光望去。

百里光的脸色不是很好,大抵是被周遭的同僚狠狠地暗讽一番的缘故。他在朝中根基甚浅,本就为其他人所忌,偏生百里迆弄出这一出,素日里那些眼红的还不狠狠地出口气。

杜云锦对他此时的处境倒没什么好同情的,甚至见到他就有些情绪波动。她清楚的记得,当时就是他,冷冰冰得不近一丝人情的要处死雁回。她无数次的在心中宽慰自己,那些并不应该全怪罪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惨死的人。

杜云锦的脸色变化只在一瞬,但恰好被萧玉礼扑捉清楚。看来他安插进东宫的眼线回复的不假,这位东宫太子妃和东宫宠臣之间的确相处得不太愉快。

他们要是不愉快,他就会很愉快了。

萧玉礼依照礼官之前所教导的婚礼步骤,一步不漏地行完了整场婚礼,与新晋庆王妃一起被送入洞房。

礼成之后,席间便是流水般地上着菜肴。

萧沨撑着参加完庆王的婚礼后,就有些精神疲倦地萎靡,守在他身旁的小陈氏便极为贴心地请他回宫休息。清妃本也随之起身,萧沨却朝她摇摇头,嘱咐她留下来好好地与自家儿子儿媳多聚聚。

清妃喝了两杯水酒后就由柔嘉长公主扶着回后院厢房里稍作歇息。位上的人一时间只剩下年轻的太子萧瑀与杜云锦,还有更为年轻的裕王,众人喝着便更为自由热闹起来。

杜云锦的酒量不算太好,但在女儿家中却是个能喝的。席间的家眷们为了面上的和气,纷纷向她敬酒,她也来者不拒的喝着,直至萧瑀微笑着按下她手中的酒杯才作罢。

“阿瑀,”她凑到他的耳边,抗议道:“若是不喝,她们会认为我是个小气之人。”

“小气有什么不好?本殿就喜欢你小气。”萧瑀脸上微微笑着,与前来敬酒的人又喝下一杯。“锦儿,无需为我担心,倘若一两杯酒就能失去人心,那么这样的人心不要也罢。”

“阿瑀……”杜云锦双眼迷恋,却在听到他的话语后闪出点点星光。这便是她一直迷恋,无法放手的人,话语神情间总能见到那丝傲然。

席间笑声一片高过一片,暂时无人关注到萧瑀与杜云锦。萧瑀伸手捋过她垂落在耳边的发丝,缠在自己的指尖把玩着。所谓温柔缠绵也不过此前的一副景象,管他外界是何种模样。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

第三十六回 佳人有约(1)

庆王大婚的喜宴摆了整整三日才算完,帝都城内处处都能听到对这场奢华婚礼的羡慕与赞叹。

杜云锦望着手里的那方锦帕,她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将它完成。日光下的锦帕,漂亮的白丝云缎,可惜上面那歪歪扭扭瞧不出模样的图案。杜云锦叹了口气,还是将这方锦帕叠好让如玉搁在梳妆盒的最后一层。

若是雁回还在,定会笑话她吧。

日光氤氲中,她似乎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屋子里,似乎下一刻就会转过身对她微微笑着。

不是失去后才想着去珍惜,她一直都很珍惜雁回,只是有些事情是她没有办法阻挡的,有些事情是她没有办法抉择的。

“娘娘……”

如玉转过身,发xiàn

沉默良久的杜云锦脸上悄然滴落着泪水。“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杜云锦偏过头,避开她关切的目光,从雁回走了之后便是如玉贴身伺候,可杜云锦并不愿被她看见自己落寞哀伤的模样。她偷偷地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珠,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东宫太子妃的风范。

“如玉,你可知……”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算了。”她不过是想知dào

雁回被埋在哪里,她不过是想去雁回的墓边亲自祭奠一番,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人注定是不在这个世上了。

如玉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地问道:“娘娘是不是记挂着雁回?娘娘请放心,殿下安排郭总管厚葬了她,只是目前有些不方便,还请娘娘稍作忍耐。”

不方便?杜云锦扬起头,嘴角浮出一抹浅浅讽刺的笑容。现在这个时候的确不太方便,庆王本就在拉拢百里光,现在有了百里迆这座现成的踏桥,走得更加的顺利稳当。宫里朝外已有了不少的传闻,说是百里光频繁进出庆王府。百里光身居帝都巡检使,又在明面上是太子系的人,如今公开投向庆王,怎么看都对萧瑀不是一件好事。而百里光最大的心结不外乎百里迆嫁给庆王,且他认为这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雁回。这样的情势下,她怎么可能再公然祭奠雁回,岂不是将百里光从萧瑀身边推得更远么!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虽然从月牙城决定回京选妃时她就知dào

自己要走的路不是一条顺畅的路,但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艰难。

“娘娘,明日便是上元佳节,每年此日都城中都会有灯会,娘娘不妨也去瞧瞧热闹?”如玉瞅着杜云锦的脸色,笑着对她说道。

“上元佳节?没想到这么快又过了一年。”杜云锦听到如玉的建议,脸色开始有所缓和。到帝都这么些年,她还真的没有见识过上元灯会,曾经听雁回描绘过那是非常壮观又美丽的场景。可惜……她身处东宫,怎么能轻易出行。

“娘娘大概还没有听闻过,上元佳节不仅仅会有灯会耀眼,更是一年一度的情人节。每逢这个佳节,不少平日里出不了府门的深闺小姐与公子们都会带着仆人出街赏灯,还流传过许多有意思的佳话。”如玉顿了声,想想又说道:“以往陛下也会与民同乐,微服出行赏灯,只这几年身子不好才没再参与。娘娘若是能与殿下一同前往的话,想必陛下与皇后娘娘都会阻拦的。”

“这……”庆王大婚后,杜云锦与萧瑀之间的关系算是有所缓和,萧瑀也恢复了每日都到东厢房里小坐片刻的习惯,但两人终究没有再进一步的行为。此刻杜云锦若是冒险相邀,会不会让萧瑀认为她只是想借他的名义出宫游玩?她不想成为利用他的人,哪怕是个无关紧要的出宫名义。

如玉见杜云锦没有立即答yīng

,也没有再出声劝慰。这样的事情,如果说多了反而会显得刻意,倒不如让她自己慢慢体会罢了。

“有事?”

正当主仆二人都陷入自己沉思时,萧瑀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到屋内。

“无事。”杜云锦看了他一眼,将之前的话都吞了下去。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在哪里,她只要在这个人的身边就好,管那么多的腥风血雨如何。

即便她脸上带着微笑,萧瑀却还是察觉到其中的落寞与失望。他将杜云锦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目光却看向她身旁伺候的如玉。

“娘娘是想邀殿下明日一观上元佳节的灯会。”如玉垂着头,未理杜云锦的眼神,脱口而出。

“上元佳节的灯会?”萧瑀仔细想了想,再从遥远的记忆里翻找出来那场灯火通明的盛世华章。“不过一个灯会,若是锦儿想看,明日本殿便与锦儿一起去看,可好?”

“好。”难得萧瑀提出,杜云锦也没有推辞,当即便答yīng

下来。整日憋在这种望不见尽头的宫殿里,她也着实憋坏了,更何况这里到处都有雁回的影子。

“那便这样说定了,本殿明日就去告知父皇母后一声。”萧瑀盘算着,又回头对郭厚生吩咐道:“你提前准bèi

下。”

“是,殿下。”郭厚生脸上的表情没有波澜,只在抬眼时悄然地扫过一眼如玉。他并非猜度别人的心,不过眼前的这一幕显然都是如玉安排的,而她又要做什么?难道将他之前的警告全都没有听到耳中了么?难得有机会成为杜云锦的贴身侍女,眼下最重yào

的便是得到杜云锦的信任,而不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郭厚生警告的目光看来,如玉却是淡淡的一笑,似不曾见到般。她悠然自得地为萧瑀奉上茶,又退到杜云锦的身后。

那两个人,坐在桌边,各自品着手里的茶水,偶尔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中途不知是谁提起朝中的情势,又不知是谁提起兵书计谋,气氛便逐渐热络起来,容不得旁人的打岔介入。

翌日,风和日丽,没有一毫的阴霾。

杜云锦由着如玉帮她装扮收拾,偶尔提出自己的一间。早膳过后,郭厚生便亲自到东厢房来传话,说是萧瑀已经请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旨意,允许他二人出宫赏灯。

第三十六回 佳人有约(2)

说是没有些许感动,那是骗人的假话。杜云锦心中因为雁回而起的雾霾也似乎散开了些,人总是要学会往前走的,哪怕沿途的伤害很多。

杜云锦在如玉的伺候下换上一袭浅淡紫色的云锻,算不得名贵,像是帝都城中普通富户娘子般。这一切都弄妥之后,她便坐在桌边,如玉一边奉茶一边兴致勃勃地同她说着往年灯会时的盛况。

她只以为月牙城那样的边疆地带民风开放,殊不知帝都城中亦然。在上元节的这日,年轻的男女可以自由地穿梭在灯会中,若是遇见心仪之人就站在灯下借灯向之诉说情意,由此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

杜云锦想着那样的事情许是如玉道听途说而来的美好憧憬而已,若是其中一方为名门望族,一方为寒门贱族,那么这段情缘是否还能成就。就像当年大破犬戎时,也不外乎借助过这样的事情。那时犬戎首领的大女儿爱上了自家的贱奴,不惜与之私奔叛逃,而被犬戎首领追杀。那女子为了保全自己和情郎的性命,遂向杜博承投诚,亲自带领外敌攻破自己的王庭。据说他们曾经就是在犬戎部族的情歌节日中相识相恋的。

不过如玉讲得十分兴起,杜云锦便由着她去了。

日光从院子的东边缓缓地照耀到西边的大梧桐树上,这其间杜云锦用了些糕点垫肚子,而如玉将肚子里能说的故事都说完了,一旁喝水休息。

院子里空落落的,那个她等待中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娘娘,不如奴婢去问问。”

杜云锦望着那即将西沉的阳光,对如玉点点头。她不是没有耐心,等待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常事。那些征战的日子,埋伏在山坡上几日都不能动弹的日子大把是。

这样的节日,不知父亲过得如何?

她趴在桌上,思绪飘向很远的那座城池。父亲似乎还在生她强行上京选妃的气,这些年来连只字片语都很少捎给她。她已经好几年都不曾见到父亲,不知父亲鬓角间的白发是否还在,不知父亲是否还每日都亲自在月牙城中巡逻……

明明是该喜庆的佳节,父亲却独自一人镇守边关,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这样看来,她还真是个不孝的女儿。她在心中盘算的是,待萧瑀登上龙位后,就问一问父亲愿意回京否。若是父亲愿意回来,她就将珠子街的杜家大宅好好地修葺一番,让父亲能够安享晚年。大宅里还好些宽敞的地方,她从前就想把那些地方整理出来,种些绿油油的蔬菜,和在月牙城时一样。

她正想着未来父亲回京后的日子,冷不防看见郭厚生带着如玉朝这边走来。

“娘娘万安。”郭厚生恭敬地行礼,得到杜云锦的免礼后才站直腰。

“郭公公。”杜云锦收敛心思,端坐身姿。“有何事?”

“回娘娘的话,殿下今日有些急事需处理,令小人前来告知一声。”郭厚生低垂着头,不卑不亢地回着话:“殿下也吩咐小人带一句话给娘娘,今日欠娘娘的,殿下将来自会寻机补上,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有急事?”杜云锦倒没什么怀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她虽非很期待今夜的赏灯之行,但想着那人毕竟是爽了自己的约,心里总还有些不平而已。不过她毕竟不是那些扭捏的女子,既然萧瑀有事,那便另外寻个时间出宫散心罢了。

“本妃无事,请郭公公转告殿下不必烦忧,专心处理自己手上的事情便是了。”

杜云锦长叹了口气,这么一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郭厚生偷偷地望过一眼杜云锦的脸色,瞧她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大度,也在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开。

“娘娘。”如玉站在杜云锦的身侧,手上端着的正好是盘糕点。她说得极为小声,像是只有杜云锦听到一般:“奴婢可没有听到殿下有什么急事。”

杜云锦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僵,旋即恢复了自然。若是萧瑀的急事都能被一般人知晓的话,那就不是萧瑀的急事了。

“时辰不早了,既然不出宫,那就吩咐人送来晚膳吧。”杜云锦朝她挥挥手,没有理会她方才小小的挑拨。

如玉见杜云锦并没有露出对萧瑀的怀疑,便聪明地住了嘴。有些事情本就不能急于求成,此时埋下根总有发芽的一日,到那时便有的精彩可看了。又或许那日其实并不远,也许就在眼前了。

如玉的动作比雁回更为麻利,不稍多时杜云锦的面前便摆上一桌热腾腾的吃食,且大多都是杜云锦喜欢的。这大抵就是在宫里呆久的人所训练出的熟练本性。

杜云锦手里的银筷刚伸向第一道菜,便听得门边传来熟悉的一句。

“长嫂。”

墨丝长发用蓝色的发带松松地挽在身后,月白色的素净长袍,同色的腰带束在腰间,分明是不染尘世杂物的谪仙,却偏偏降落滚滚红尘。

那一张逐渐拖去稚气却依旧透着单纯的脸,与萧瑀十分相似的五官,像是萧瑀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翻版般。

“你怎么来了?”杜云锦放下银筷,身旁如玉及时地放好凳子。

萧少康回头朝如玉浅浅地笑了笑,再没有丝毫地客气坐下。“今夜城中有灯会,我特地来邀长嫂一路。”

“特地相邀?”杜云锦每次见到她的笑脸,心中郁集的烦闷片刻便都会消失不见。“怕是因为母后不许你一人独自去灯会,你才会想起拉上我这个长嫂盾牌吧!”

被她说破心事,萧少康倒也没有什么尴尬之色,只用那双堪比林中小鹿般清澈的眼神望向她。

“长嫂到帝都几年,还不曾见过此等场景。我在母后那处听闻长兄要带你去赏灯,准bèi

来蹭个方便,不过方才听得郭总管说长兄另有要事,便只好来求长嫂同路了。”

“你倒是会打主意。”杜云锦颇为无奈地望着身侧的萧少康,心中委实难以拒绝他的请求。

“那长嫂是愿意同去了吗?”

第三十六回 佳人有约(3)

“若是不愿去,你待如何?”杜云锦话一出口,便如愿以偿地看见萧少康瞬间黯然的脸。分明就是这小子自己想出去混混热闹,偏偏还拖自己来做借口。

“长嫂真的不愿去?”小陈氏素日对他管束极严,他才会想着到东宫来相邀杜云锦。本笃定依他对杜云锦的了解,她必定不愿意被困在宫里,哪知现在如意算盘却落了空,怎不叫人郁闷。

杜云锦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在等着萧少康脸上的风云变幻,瞧他委委屈屈地撅着嘴,不由得笑出声。

“原来长嫂竟在逗弄于我!”萧少康愤nù

地抬起头,装作狠狠地瞪向杜云锦,大步流星地朝院子外面走去。

“娘娘……”如玉还当他真的生气,忙跟着追上去两步,尔后看见杜云锦在原位稳坐着,疑惑地说道:“裕王怕是气恼了。”

“嗯,气便气吧!”杜云锦的声音没有刻意地压低,萧少康听得清清楚楚,方才犹豫着放慢的脚步又大步起来,引得他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

杜云锦朝如玉使个眼色,接过一旁小宫女递来的暖手,才胜似闲庭信步地缓缓而来。

“哟,真的不理我了?”

“不理!”萧少康跺跺脚,话里这么说着,步子却放慢了许多。

“生气了?”杜云锦凑过头,对他笑着哄道:“你要是生气了,长嫂每个月就该受罪了。”

她讨好的话语平复了萧少康心中的不满,他得yì

地扬扬头,一脸骄傲地说:“你知dào

就好!”

她是不曾知晓,他每月定时送来的冰糖葫芦花费了他多少的心思。他研究了许多的典籍,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够压制“梦断”之毒的配方,又思忖着味道太苦她服用不下,特地将药汁灌入冰糖葫芦里面,让她用得舒畅。每一串冰糖葫芦都是他的心血之作。

“唉……”她刻意地拉长语调,从他的身侧经过:“你长兄为我求得出宫赏灯,他不得空,我就一心想着与你出行,没想着你如此小气,说两句就恼了。如此也罢,那我就独自前往吧。”

“长嫂!”

杜云锦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自然是着急赶上来的萧少康。

他和出现人前的模样差不多,又或者自幼被小陈氏保护得太好,因此对于很多的世俗了解得并不多,换句话来说这小子单纯得可爱,逗起来特别好玩。

“长嫂!”他追上她的脚步,跟在她的身侧,随她同往宫外赏灯。

他微微地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侧脸,映衬在日光下里的女子仿佛是他曾在书里读过的颜如玉,可那抹渲染在眉宇间的英气似乎又不尽相同。怪异的组合,却舒服得要紧。

杜云锦遣了萧少康随身伺候的大宫女喜鹊到栖梧宫里报信,自己则带着如玉,和萧少康一起出了宣武门。

他们出来时磨蹭了些许时间,此刻天色已然是日暮十分。红灿灿地彩霞从天边席卷而来,染红了整片大地。

因是上元佳节,摊贩们从传统的珠子街一路摆摊到宣武门不远处。他们一出宣武门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眼前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

杜云锦碍于萧少康和如玉在身侧,无论如何都要端着自身的架子,所以没有办法撒欢儿的奔跑。眼前自由叫卖的小摊和路人,像极了月牙城外每月一次的集市。

月牙城是最临近犬戎的城池,平日里都戒备森严,但为了两国边关平民的生计,杜博承默许了城外每月一次的集市。城中的百姓们用布匹、粮食等等与犬戎的平民交换铁器、马匹等物品,各取所需。

这样的集市,普通人可以参与,可杜云锦却不能亲身经历,皆因她是杜博承的女儿,怕被趁机混入集市的犬戎奸细捉去。不过无论杜博承再怎么三令五申,杜云锦仍旧经常地偷偷溜去,但她的身侧总是跟着卿若风那个爱挑剔的家伙。

现在倒是好了,她的身边再也不是卿若风,而是什么都不会挑剔的萧少康。

和杜云锦不同,萧少康很少有外出的机会。一则是因他的性格并不喜欢热闹,宁愿窝在裕王府里的药方十天半月地不出门,二是因小陈氏的严管,使得他的路线只在宫里和王府两处走动,偶尔偏离路线都是被萧玉礼拐去的。

上元佳节的集市和平日里的自然是不同的,各处的摊贩都想着这天能够多赚点银子,因此舀来出售的物品都是各样各样,甚至外域的也不在少数。

甚少出门的萧少康就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那些小贩又都是人精,早瞧出萧少康是只待宰的羔羊,次次都会喊出高价。

这些在跟百里迆混过的杜云锦眼里都不算什么大事,她眼神一转,如玉便窜到萧少康的身旁,将他手里的东西一一地放回摊位上。若是遇见小贩们说些什么,杜云锦口中便是一串一串的暗语将人呵斥得自吞黄连。

萧少康虽有些念念不舍,但他毕竟还是孩子心性,立马又瞧见其他新奇的东西迎了上去。杜云锦见状,揉揉额头,不由得叹息自己到底还是遭了萧少康的道,想不到他比卿若风那个挑剔的家伙更加麻烦。卿若风是整条大街能瞧上的不过一两件,她每次拿起什么时,他便张嘴就将那件东西损得恨不得没出生在这世上,可只要她拿得少了,他就念得少了。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声,如玉扯扯正在走神的杜云锦,“娘娘,亮灯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到这个时辰,杜云锦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来时的道路。那里早就变成了灯海,五颜六色的光芒汇集在一起,像是天空里的那道蜿蜒的银河般。

确实蔚为壮观!比月牙城的宽旷更让人震撼。

杜云锦陷入对这片灯海的赞叹,眼前忽然晃过一盏明晃晃的灯,她定睛望去,竟然是只可爱的小兔子。

“长嫂,喜欢么?”萧少康提着小兔子灯,得yì

洋洋地提到杜云锦的面前。

“喜欢。”小兔子灯上还挂着红红的脸颊和黑豆一样的小眼睛,显得憨态可掬。杜云锦还未见过这样好玩的花灯,将它接到自己的手里,再仔细地看着。

“我也喜欢。”萧少康瞧着她望向小兔子灯的模样,在她身后轻声喃语。

第三十七回 佳人有约(4)

那样明朗的笑容,从未在她的面前展露过,一时间竟教她看得失神。她早知dào

她的阿瑀是个俊朗的男子,也曾见过他脸上淡淡地暗含忧伤无奈的笑,她没有见过像现在这样笑得毫无负担,没有任何杂质的笑容,如同一块剔透的上等和田玉,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如春。

顺着她的目光,萧少康也看见不远处的两个人,只不过他的重点并不像杜云锦一样落在萧瑀的笑容上,而是落在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上。目光里,狠戾一闪而逝,再抬眼时,萧少康依旧是那个单纯无知的小小少年。

“长嫂,我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去那边的百味楼吃点东西吧。”他故作撒娇的姿态,终于引回杜云锦的关注。

明明知dào

他是为解自己的困,杜云锦也很想朝他点点头,无奈脚下却似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腿离开。

只那么一瞬间,携手而来的两个人就停在几步之外的摊位上。

梁乃心指向摊位中的一盏牡丹花灯,冲身侧的萧瑀嘟嘴撒娇。牡丹是花中之王,素来都是后位者的象征,她此番举动并不是单纯的想要那盏花灯,而是暗含着试探,试探萧瑀肯不肯将那个位置给她。

她的要求,萧瑀从不曾拒绝过,包括今日的赏灯。她派了红藕到东宫传话,她本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请得动萧瑀,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物是人非,可萧瑀在听闻后立kè

就点了头。尔后携手同游,萧瑀对她亦是如往昔般的宠溺,种种的迹象不由得让她心中暗喜。也许她的皇家梦并没有断,也许萧瑀对她的爱慕仍在。

几个肩膀的那边,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两个熟悉的身影。没想到萧瑀被她拉出来赏灯,那位将门出身的太子妃娘娘也不甘寂寞,竟然和裕王同游。

趁着萧瑀背对杜云锦而立,梁乃心挑衅地抛过一个笑眼,扬起头凑到萧瑀的唇边留下淡淡的一吻。

接踵而至的行人,明晃晃的灯海,都掩映不住杜云锦心中的愤然与苦涩。

纵使梁乃心的举止是明显的挑衅,但在她看来,最伤人心的并非此举,而是那个背对着她的背影。

他没有推开,那个迎面而来的轻吻。

虽然有些错愕与不接,但他似乎更乐意接受佳人的赠吻,哪怕此举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如何的不妥。

带着她独有的馨香,窜入他的鼻间,一如他在臆想般,带着年少轻狂时的梦境悄然出现。

“瑀哥哥……”梁乃心飞快地瞄过他一眼就害羞地低下头,仿佛她方才的举动已然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瑀哥哥,你会等我吗?我一定会向我爹说清楚,让我爹将我许配给你。”

她的这番话出乎萧瑀的意料,又在他的意料之中。梁相从前不肯将女儿嫁给他,无非是觉得他的太子之位不稳,从而处心积虑地与庆王交好。可梁相毕竟是臣,怎可预料到皇帝真zhèng

的喜好,一旨婚约,庆王妃变成了李家小姐。素来在京畿中独享美名的梁乃心却彻dǐ

地失去了嫁入皇室的机会,老狐狸这次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大发了。

今上对待庆王妃的这件事上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不会同意梁家与庆王联姻,而另外一名成活的皇子裕王却年纪太小,不可能娶比自己大许多的梁乃心。

如今情势,老狐狸若还想让自己女儿入主皇室,有且只有他一个选择而已。

他轻轻地捋过她垂落在肩上的发丝,怜惜地说:“乃心,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心是怎样的,你都知dào

。你今日肯做出此番举动,我也明白了你的心意。只是……我已经娶了正妃,我又不可能委屈你,因此你我的缘分,今生怕是都尽了……”

此话一出,梁乃心雀跃欣喜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泪水几乎是片刻就涌到眼眶,她拼命地咬紧唇,阻止自己即将滴落的眼泪。

“瑀哥哥,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她逼自己抬起头,委屈地望向萧瑀,挣扎着说:“当初乃心未能参与选妃,是乃心对不起你。如今乃心只想偶尔能见到你,能与你这样同游赏灯,请你莫再说什么缘尽的话,乃心听到这样的话,心都伤碎了。”

面前佳人眼泪涟涟,似一朵冬夜的暗莲,娇嫩却孤独地绽放着幽幽的光芒。

萧瑀长叹一声,将她轻轻地揽到自己的怀中,“真是个傻姑娘。”

梁乃心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呢喃,心中的那份不安终于安定下来。若说是庆王或者裕王,她也许还不知dào

自己要如何收服他们,可这个人是萧瑀,自幼就和她一起长大,对于他的弱点,她实在是太清楚不过。

“长嫂?”萧少康轻轻地拉着杜云锦的衣袖,她能看见的画面,他同样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在夜色里,倔强的女子傲然挺立的身影映在他的眼里,画入他的心里,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杜云锦收回凝视的眼神,转过身对萧少康淡淡地笑着:“走吧,去百味楼。”

她的脸上云淡风轻,似乎不曾发生过什么事,萧少康紧张地看了又看,心中仍觉得有些不安。

“长嫂,长兄不是那样的人。”他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的话,最终说出的安慰却是这般苍白无力。

“我知dào

。”杜云锦笑得双眼如弯弯月亮般,脸上荡漾的神情明媚动人,比不远处的梁乃心更加娇艳。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回头去看看不远处紧紧相拥的那对璧人,只是这夜色太美好,这灯火太辉煌,照进她的眼里,闪烁成一片星光。

她不能计较的,就为那一刹那的纯真笑容,她没能参与的属于萧瑀和梁乃心的过往。如果当初梁乃心参选,如今的太子妃一定不会轮到她,所以她还能计较什么呢。

她长长地呵出一口白气,依旧笑盈盈地和萧少康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

第三十八回 换药密谋(1)

空寂的大殿外,黄衣小内侍一路小跑,朝栖梧宫的方向跑去。

大殿外的屋檐下,红色的巨大灯笼随风在空中缓缓地打着旋儿,整座宫殿都沉浸在昨夜上元灯会的喜庆之中。

“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陈氏摩挲着手腕的白玉镯,低垂着的头让人瞧不真切她的神情。一旁的碧文照例先发话:“樾子,你可知你说的这些话足以让很多人的人头落地,当然也包括你的。”

地上跪着的黄衣小内侍闻言,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他扑在地上,拼命地磕着头。“回碧文姑姑的话,小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请娘娘明察。”

碧文看了看将头都快磕破的樾子,这小内侍本就是她奉命安插在龙乾殿的眼线,所说的话都应当不是假话。但他方才所说之事,牵涉太大,她没有资格做主,而有资格做主的小陈氏却不知此时在思虑着什么,一直没有发话,她也只好再三同樾子确认。

“陛下的病情最近时常反复,小人心中有些疑虑,便对手边的事都更加的留心。没想到这一留心还真的留出了问题,陛下的药方里龙芥的分量被加重了,小人偷偷地托家里人问过宫外的大夫,按照陛下的病症与药方说了,问了几名大夫都说药方没有问题,只是龙芥的分量被刻意增加,若是这样服用的话,原本的风寒病症就会加剧,反而变成致命的毒药。”

致命的毒药……

小陈氏终于抬眼扫过一眼樾子,见他长得甚是聪明伶俐,回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并且有这份心机和胆识,将来必定不会是容易对付的角色。这样的人,用起来虽然顺心,却并不安心。她朝碧文点点头,碧文便从衣袖里掏出一袋破有分量的银锭子,递到樾子面前。

“这段日子,你就不要再到龙乾殿伺候了,”小陈氏撑着头,状似仔细想了想说:“去裕王府里候差吧。碧文,你等会儿去同黄园那里打个招呼。”

碧文闻言,心中疑惑甚多,脸上并未流露出分毫,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便领着樾子出门而去。

小陈氏仍旧坐在原位上,望向门外晴朗的天色,脸上的忧虑慢慢浮现。

上元佳节,便是新年后第一个节日,以往每年都会在宫中举行宴会庆祝,今年皇帝病重,一切宴会便都停下来,连带着上元佳节都不如往年那般的热闹。

“你说裕王昨夜是和太子妃一起游的灯会?”

身后的小宫女闻言,轻轻地点点头:“是。”

小陈氏脸色顿时阴晴不定,旁人许是只看见萧少康年幼乖巧,却不知他脾气也十分乖张,但凡他做的决定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譬如说他的母后小陈氏也是一样。

她费尽心思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够顺利地登上高位。萧瑀算什么,不过一个连身世都备受今上质疑的皇子,萧玉礼和清妃又算什么,就算再怎么受宠也只是个宠妃和庶子,只有她的少康才能名正言顺的嫡子,才是最有资格问鼎大位的人。可是,无论她怎么说,她的少康始终都不愿意与她站在一起,为登上大位而处心积虑。

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些药草,其余的都不在他的眼里。

但是没想到的是,她的儿子竟然会因为一个杜云锦而走出裕王府,走出他的药草,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她微微地眯起双眼,像是走廊下那只凶悍保护自己幼子的花猫,透着危险的信息。

“娘娘,已经办妥了。”碧文已经回到栖梧宫里,让小陈氏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瞬间消失。“不过,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我们好不容易才找个会办事的人,安插进龙乾殿,为何要这么轻易地就撤出来?”

“会办事?”小陈氏冷冷地看向碧文,直看得她背脊跟着发凉才移开目光。“不过是个想邀功的。他若是忠心为本宫办事,就应当在第一时间回禀本宫,他私自出宫找人询问病情,你以为他们会不知情?”

“这……”听到小陈氏这样说来,碧文才感到阵阵后怕。

“本宫要的是忠心于本宫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个笨蛋白痴,也比这种擅自做主的人安全。”

“是。”碧文低下头,默默地应声。

“这次还算发xiàn

得早,我们自己解决干净就算了。”小陈氏接过一旁小宫女递来的茶盏,慢慢地饮着:“以后再出现这种纰漏,你就自己去领罚吧。”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都下去吧。本宫想自己呆一会儿。”小陈氏状似有些疲倦地揉着额头,碧文还想留下却还是随着其他的宫女们,一起鱼贯而出。

屋子里霎时空空荡荡,小陈氏脸色亦发难看,她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到一旁,在安静的屋内发出尤其刺耳的响声。

她没有清妃那么笨,敢明目张胆地给皇帝加药,事情只要做了,哪怕再天衣无缝都会有蛛丝马迹,将来若是有人追查起来,必定就会被咬出来,届时谋害皇帝的罪名一下,莫说荣华富贵就连家族都无法保全。再者如今少康还未及冠,她也不用心急如焚地想篡权。

少康最近是和东宫,或者是说和杜云锦走得太近了些。那样的一个女子有什么好的,连萧瑀都不曾瞧得起,偏生他还情有独钟。不过,她似乎有了说服少康的理由。

只要少康能够登上大位,他要什么是她不能给的,不就一个杜云锦么!

小陈氏仔细筹谋了一番,脸上的神色终于恢复平常。

同样的时间里,灼华宫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软云罗的襦裙,烟色的轻纱罩衫,鬓间斜插着逼真的牡丹花,另一侧不规则地插着几支简单的玉簪。清妃柔软地靠在榻间,这幅柔美无骨的魅惑模样,比梁乃心那样的少女风姿不知又要动人多少倍。

“你查清楚了,是皇后的人?”芊芊玉指向下方回话之人,她脸上的笑容却隐藏着冰冷的杀意。

第三十八回 换药密谋(2)

“是皇后的人,”小宫女仔细想了想,又说:“奴婢早发觉这名叫‘樾子’的小内侍有问题,他经常鬼鬼祟祟地在龙乾殿里乱走,前些日子还偷偷出宫。奴婢当时已经回了姑姑。”

清妃看向身旁正伺候着的大宫女雅音,那件事她也有印象,还是她让派人去追查的。那个樾子可真是胆大妄为,以为不说出是谁的病情就可以向宫外的大夫刺探到皇帝的病情,真是蠢材,和栖梧宫的那个人一样蠢。

“奴婢今早又看见樾子匆匆忙忙地朝栖梧宫里跑去,过了一会儿便和碧文姑姑一同出来,他们去找了黄总管。奴婢随后打听过了,说是樾子得了裕王的青眼,要将他调往裕王府里当差。”

倒没想到会这样。清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等着这个樾子能够顺利地回到龙乾殿,日后出了什么问题都可以反咬小陈氏一口,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了裕王府。

她似乎记得,曾经有几名宫人都得过裕王的青眼,然后进了裕王府便没有再出现过了。这想必是小陈氏处置人的惯用方法。

“你先下去吧。”清妃对那名小宫女摆摆手,待她离开后,萧玉礼才从内殿里慢慢地度步出来。

“你怎么看?”清妃望着自己的儿子,淡淡地询问着。她从来不会背着萧玉礼做任何事,哪怕是些血腥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哪怕萧玉礼年幼的时候。她要让他知dào

,生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要生存下去,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要面对所有的一切不堪,更要有操控大局的头脑和手段。

“倒是没有其他的看法,这件事迟早都会被她知dào

。”萧玉礼绝色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暗的笑容:“知dào

了又怎么样,她难道会选这个时候出手么!”

清妃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小陈氏就算知dào

了所有真相,也不会现在出手。因为现在出手,只是帮萧瑀扫清道路而已,她得到的好处十分有限,以她的胃口不会喜欢这点小东西。陈问书这个人,清妃与她相斗这么多年,岂会不了解!她从来都是只潜伏在黑暗里,等待一击即中的猎手,就像当年她得到后位一样。

“那萧瑀呢?”

“萧瑀?”萧玉礼仍旧不以为然,“他不过是靠着杜云锦获得一些兵部的支持罢了,但是历代帝王谁不忌讳武将,我们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萧玉礼离开灼华宫时,天空不知从何处飘过一朵乌云,遮住金色的阳光,脚边的空地上便阴暗了一大片。

他缓缓地回首,望着陷入阴霾中连绵不绝的金色宫殿,嘴角浮出一丝难以言语的笑容。

总有一日,他会将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里,让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都统统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萧沨药方被清妃擅自篡改的消息传到东宫时,已然是日暮时分。萧瑀照旧坐在书房内,身边伺候的除了郭厚生便再无他人。

“殿下……”郭厚生微微地皱眉,他在宫里混迹多年,对于这个白白得开的“好消息”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喜,反而在神情之间充满忧伤与怀疑。

萧瑀挑眼看向他,静默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小人觉得此事有蹊跷。”郭厚生将心中的猜忌缓缓道来:“栖梧宫的那位未必有这么好的心肠,若这件事是真的,她肯定早就抓住把柄对清妃痛下杀手,何必让出一个机会给殿下?”

郭厚生的疑惑也正是萧瑀的,小陈氏绝对不是表面上的慈母形象,这些年来他领教得已经够多了。不过这次的消息,恐怕还是真的。原因无他,皆因萧少康年幼,若是此时皇帝驾崩的话,萧少康连根毛怕是都沾惹不上,然而她那样的谋算与城府,定不会自己亲自动手的,于是就算计到了他的头上。

闹什么笑话,他就算知dào

此事为真,又为何要去插手。他稳稳的太子之位,皇帝驾崩,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帝。

萧瑀脸上露出浅浅的讽刺笑容,郭厚生瞧着便知晓自己主子心中已有打算。他没有再出声劝阻,一言不发地候在原位,等着主子的发话。

“既然她这么给本殿面子,本殿也理应做点什么。”萧瑀拍拍手,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

“凌七,你派些人手,将清妃加重今上药方的事情传扬出去,不管有多离谱,只要帝都人人皆知即可。”

黑影默默地点点头,和他来时一般消失地彻dǐ



房内又陷入一阵沉默,萧瑀摊书案上的宣纸,迎着烛火心无旁骛的练起字。

郭厚生望着那道映照在月光里的消瘦身影,本想说些什么却又都咽了回去。有些事情,他当忠仆的可以说,可也有些事情,他是无法说的,譬如说太子妃杜云锦之事。

昨日赏灯,殿下故yì

撇下太子妃和梁乃心同游,而太子妃回宫后也是一直精神不振的,他私下里问过如玉是怎么回事,但她并非随行也不清楚,只今日一早,太子妃就无缘无故地发起热来,直至现在都还未消热。

说实话,非有如玉这层关系在内,郭厚生还是觉得杜云锦是适合做太子妃的。她的那颗心,莫说太子殿下看在眼里,就连他这些下人们也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可惜……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她的一腔真心最终会化作乌有。

太子殿下是个做大事之人,并非一个贪图情爱之辈,他的身侧注定会出现许多的女子,他的脚下注定会踏着很多的血肉。这也是他从最初发xiàn

如玉的那份心思时,竭力反对的缘故,太子的心注定不会流落在某一个人的身上。

他的目光又落在书案前的萧瑀身上,那人提着笔,屏气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迟迟未曾落笔。

窗外竹林摇曳,一团又一团的阴影,瞧不清楚是人还是竹。如这世道,看似清晰却时时都隐藏着数不清的陷阱。

第三十八回 换药密谋(3)

繁华熙攘的帝都,大大小小的茶楼里,远远近近的人群里,近日来都在偷偷地议论着一件宫闱秘闻。

梁相掀开轿帘,总是觉得这条平日里走习惯的路,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他冲着一旁跟轿的长随四安招招手,四安谄媚着笑容随即就凑了上去。

“什么事?老爷。”

梁相狭长的双眼在人群里扫视一番,尔后指着街边热闹的春日茶楼说道:“让轿子停下,我们去那里坐坐。”

四安脸上陡然一苦,虽说梁相也会偶尔与三五好友在茶楼小坐,但他们去的都是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茶楼,这座路边的小茶摊实在是配不上一国丞相的身份。

梁相瞧着他的眼珠转动就知dào

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此时此刻自己也不想和他做些什么解释,便强压下去。“还不快去!”

“是。”四安眼瞅着梁相发火,立kè

一路小跑先去春日茶楼里叫座。

待梁相慢腾腾下轿,四安早就里间为他包了一间厢房。梁相推开他伸出相扶的手,自己大步地走进茶楼。

他这么一出现,原本热闹的茶楼有过片刻的宁静,这里本是座规模稍大的茶摊而已,往来的客人都是些贩夫走卒,像梁相这等气度不凡的客人自是十年难得一遇,恍然见到,众人便是心生诧异。

还是小二先反应过来,搭着长巾,堆着满脸的笑容凑上来。“这位爷,请问要用些什么?”

四安若有似无地隔开小二靠近梁相的身子,拿捏着身份地说道:“来壶上好的碧螺春。”之后他侧过身子,为梁相指引着包间的路。

梁相站在茶楼中央,捋着自己的长须,淡然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圈,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到大厅。

“老爷?”四安见他的举止,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总归主子的意愿他是无法违背的,只好跟着梁相站在大厅里,受众人的瞩目。

好在众人的目光并没有在梁相与四安身上停留多久,不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往昔的热烈交谈。梁相慢慢地品尝着手里的茶,耳朵却异常灵敏地关注着周遭谈论的话题。

“你知dào

吗?那个清妃可是位蛇蝎美人,竟然更改了今上的药方。”

“哪里是更改,明明就是直接下毒的!”

“真的么?这些事难道皇后不知dào

?”

“皇后又不受宠,说不定现在自身都难保,哪里还管得了皇帝的死活。”

“如此说来,咱们的这片天要换人了?”

“会换谁呢?会不会那位!”来人比划出七根手指,听的人自然也清楚说的便是排行老七的庆王萧玉礼。

“可是太子如今还顶着储君的身份呢!会不是太子殿下登基?”

“太子?哈哈,谁知dào

他将来会怎么样!再说了,这萧家的天下来的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再来个兄弟倪墙,自相残杀也是活该!”

“哎哟,这话儿可不能乱说!”

不知是谁捂住了先前说话那人的唇,这段交谈也就哑然而止。

梁相又听听其他人的话语,大抵都是关于清妃给今上下毒的传言,本来这样的宫闱秘闻就算是在宫里都很少能听见人议论,可现在却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都能听到,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他多多少少都能猜的清楚。

“走。”见梁相起身,四安忙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搁便跟着梁相出门而去。

“去东宫。”梁相临进轿时,忽然丢出这么一句话,四安摸摸鼻子仔细思索了半天,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才招呼着起轿前行。

萧沨自从去年秋天开始便称病不朝,直至新年后仍不见好转。原来是太子协助处理政事,近个把月开始,庆王也开始插手朝政之事。如若这个传闻是真的,那么清妃与庆王必定就会在不久之后起事,朝里宫里迟早会有一番大的动荡。这样的局面,已经不能让他再袖手旁观,他必须选择站位,站到谁的一边。

于情于理,最合适的都无非是萧瑀。

萧瑀自幼就师承于他,是他名义上的徒弟,这层关系比起庆王来说更亲近些,再者他对乃心的那份情思从不曾断过,而庆王已娶了正妃和一名侧妃,乃心就算嫁过去也不过一名侧妃而已,怎么能比得到未来帝王欢心来得更稳固些!

可是……

梁相慢慢地捋着自己的长须,他能够稳坐相位这些年,靠得便是这份深思熟虑。在情势未更加明朗前,他的立场都会很模糊和微妙。

梁相的名刺递给东宫时,萧瑀正在画一幅兰草,飘金的薛涛纸上,空空地飘动着几支细长的枝叶,和深藏在枝叶里的兰花。郭厚生从小内侍手里接过名刺后,忙不迟迭地就递到萧瑀的眼前。

这只老狐狸终于舍得出洞了。

萧瑀将手里的笔搁下,慢悠悠地接过名刺,凝视了一会儿才让郭厚生遣人送水进来净手。

“殿下,梁相这时候上门可是前来示好的?”

郭厚生亲自地捧上擦手的锦帕,一边轻声询问着。

“怕不会是那么简单。”萧瑀擦擦手,又将身上的月白常服换了件深色的长袍,收拾妥当后才朝前厅那边走去。

书房外的竹林随风轻轻地摇动,像是谁人轻声喃语。萧瑀的脚步忽然停下,他的目光朝竹林的另外一边望去,郭厚生跟在他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恰好是东厢房的方向。

“听如玉说,她病了。”郭厚生响了响,又补充了句:“从那夜赏完灯会的次日清早就病了,一直没见好。裕王府这些日子也频频都送来不少好药材,但那位就是不见好。”

萧瑀没有答话,甚至没有多询问一句的意思,他的步伐很快,快得仿佛他从不曾在这里停顿过一般。

正厅里,梁相慢里斯条地品着手里的茶,到底是东宫,确实比那个春日茶楼的碧螺春要好上许多,从这茶叶的品级上,从这泡茶的功夫上,都不止高得一星半点。

第三十八回 换药密谋(4)

“老师。”

萧瑀满脸微笑地从正厅外走进来,人还未走到,声音便先传了进来,时时刻刻地表示出尊师重道的意思。

梁相搁下手里的茶盏,也笑盈盈地起身,向他行礼。

“老师可是稀客,难得一次到本殿这里。”

梁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热络的萧瑀,自从太子选妃后,他不曾单独同萧瑀呆过,且之前他还曾与庆王来往过密。他的这名学生,是最难琢磨的一个人,最初见到时胆小怕事,但久而久之,他就觉得萧瑀的城府也够深的。无论萧瑀的太子之位再怎么飘摇,他就是没见这人掉落下来过,这也算是一门技艺,不属于庆王受宠的技艺。

此时此刻的萧瑀,笑容依旧,热络依旧,却让梁相心里隐隐发毛。

“老夫特地来感谢殿下前几日送小女归家一事。”梁相没有说其他,单单地挑那日灯会后萧瑀送梁乃心归家一事做谢。

萧瑀反手扶住正要行礼的梁相,轻声安抚道:“老师怎么说这般见外的话,本殿与乃心自幼熟识,又一起相约赏灯,本殿送她归家是应该之事,怎可让老师施谢礼。”

梁相也没客气,重新坐了下来,有一拨没一拨地拨着手里的茶盏。他有耐性,萧瑀就更有耐性,他不说话,萧瑀就更加不会主动说话,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

郭厚生安静地候着在一边,而梁相的长随四安就等在厅门外。不知dào

站了多久,也不知dào

这难捱的沉寂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先开了口。

“说起来,你与乃心之间的情缘也算是极重的,若你与乃心能够成婚,老夫也是十分赞同。想当初选妃,老夫也曾将乃心的名字上报,可是……”梁相长叹一声:“可惜你们之间的缘分到底太浅,只落得现在这般模样。老夫一直忧心乃心的婚事,也曾极力为她奔走,无奈她心中只有你一人,始终不曾将你忘怀。不知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梁相的此番话语在萧瑀的意料之中,他素来不会直白说话,凡事都喜欢拐上几个弯,就如同现在这般,明明想试探他的底气,却要搬出梁乃心。萧瑀浅浅地笑着,对梁相说道:“乃心是个好姑娘,可惜与本殿之间的缘分太浅。本殿也不瞒老师,本殿如今已经娶妃,若是让乃心再嫁入东宫也只能有侧妃的位置,本殿心中不舍她如此委屈。”

梁相半眯着双眼,仔细地望着萧瑀良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声:“老夫说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他终于说出那句话,萧瑀心中暗喜,但脸上神情故作不解,问道:“老师说的是什么将来?”

梁相却没有上萧瑀的当,他状似转移话题一般,询问起百里光:“那位帝都巡检使百里光百里大人最近怎么都没有到东宫来了?老夫听闻他近来倒是频繁进出庆王府。”

萧瑀闻言,脸色突变,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老师莫要再提那等卑鄙小人!”满朝文武都知dào

,百里光是靠着太子的关系才能爬到帝都巡检使的位置上,是明面上太子一系之人,可自从他的妹妹嫁给庆王做侧妃后,他便彻dǐ

地转向了庆王,对于萧瑀的几次相邀都托辞拒绝,气得萧瑀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老夫认为姻亲是最重yào

的联系。老夫也想同太子的关系更加亲密。”

萧瑀闻言,猛然地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梁相,后者对他直视的目光不以为然,还颇为配合地点点头。

“若得乃心,栖梧奉之。”

自古以来,凤凰才能栖梧,因此自前朝起,便将皇后的宫殿赐名为栖梧宫,沿用至今。萧瑀此番话,即是表明日后若能登位,梁乃心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梁相再次捋捋长须,眼角都泛着笑容。谋求现在的一个太子妃位置有什么作用,要求便求中宫之位。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梁相慢慢起身,对萧瑀施了施礼,带着四安出了东宫。

日光从屋檐下倾泻而出,萧瑀站在那团阴影中,笑容逐渐变地冷冽。

他费尽心机策划的这一出,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梁乃心嫁不成萧玉礼,这其中纵然有萧沨的因素,更多的是他在旁边的推波助澜,他岂会看见萧玉礼得到梁相的襄助。而梁乃心嫁不成萧玉礼,唯一的选择有且只有他,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终于等待梁乃心的上门邀约。许是他运气不错的缘故,没想到小陈氏虽然居心叵测却实打实地送了一个大好的机会给他。

梁相身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是清流的代表,断然不肯为清妃与庆王背上千秋骂名。且如今的他身后有杜博承的杜家军,还有兵部及朝中武将的支持,就算将来与庆王一战,谁赢谁输都还未知分晓。他算计着百里倒戈相向,在萧瑀腹背受敌时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让萧瑀彻dǐ

地感激他,再为梁乃心轻而易举地谋个后位,这样来稳固自己的实jì

地位。

老狐狸千算万算,可还是棋差一招。

他萧瑀岂是这般好相与之人!不过不管如何,老狐狸是开始动摇,开始想要到自己这边的阵营来,这都是一件好事,大好事!

郭厚生低头,安静地候在一旁,直至萧瑀的声音缓缓地传来。

“你拿本殿的牌子去请御医院魏医正,让他亲自过来给太子妃瞧瞧。”

他的话语清清淡淡的,似一道轻拂过脸的微风。郭厚生压抑住心里的惊愕,听得他似乎在为自己异常的举止解释般说道:“日后还需杜家的支持,这个时候她可不能有任何事。”

明明是关切,却非得披上一个不得已的外皮。

郭厚生撇撇嘴,默默地应了声就朝御医院走去。

一路上,偶尔有小宫人见着他,忙停下脚步低头问一声“郭总管好。”他微笑朝他们点点头,脚下的步伐并未有丝毫的停顿。

第三十九回 软禁宫中(1)

朝里朝外发生的种种事情,身在病中的杜云锦自然是不知dào

的。

那日从灯会归来后,后半夜里她就无端地发起热,待到次日清晨如玉发xiàn

时,她已然陷入昏迷之中。如玉当即就回禀了东宫总管郭厚生,郭厚生皱皱眉,让她去御医院去请了御医前往诊治。

庆王参政,朝中人心纷纷倒向,极少有人看好太子萧瑀,于是连带着御医院那种小衙门也开始狗眼看人低,对杜云锦的病情也只是敷衍过去即可,并不曾真zhèng

的上心。

杜云锦从前在月牙城时,因为习武的缘故,身子一向都健康,极少有生病的时刻。之后到了帝都服了“梦断”,身子开始逐渐孱弱,但又得到萧少康暗地里的细心调养,倒也没有害过大病。可那夜的一瞥,她虽面带微笑,心情却是急郁,连带着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以至于高烧迟迟未退。

魏忠臣到东厢房时,杜云锦还陷入昏迷之中,她干裂的唇微微地张着,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如玉歉意地对魏忠臣笑笑,俯下身去仔细倾听,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地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小矮马”。

那片苍茫的大地上,杜云锦看见弯弯的月亮挂在深蓝的夜空之中,小矮马迈动着四条小短腿,撒着欢儿地朝她跑了过来。一靠近她,它便无比亲热地凑到自己的脸上,四下的磨蹭着,表达着属于它自己的想念与欣喜。她似乎已经忘记它早已不存zài

,早已经被埋在月牙城外的英雄墓中,她像是初见它时的小姑娘们,眼里绽放着喜悦的光芒,爱昵地抚摸着它光亮的毛。

“阿锦……”

身后忽然传来是谁呼唤她名字的声音,不是萧瑀口中的“锦儿”,而是透着沧桑的“阿锦”。她莫名地回头看去,惊见父亲蹒跚而至的身影。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厚厚的铠甲,是位英勇的大将军,只是那头盔下随风飘出的花白长发却刺痛了她的双眼。

“阿锦……”

父亲握住她的手,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满腹诉说的话语最终都只化作一句带着淡淡叹息的“阿锦”。她不是个孝顺女儿,若她是个孝顺女儿,就不应该丢下日渐年迈的父亲,独自回到帝都,执意将父亲和杜家军带入太子的阵营。

“丫头。”

又是谁不羁的笑容在她的面前闪现,那双握住她的手悄然松开,换做双臂抱剑的卿若风。他一向是精致的,可此时出现她眼前的他却显得风尘仆仆,透着岁月的沧桑。

她张张嘴,想回应他的呼唤,张大了嘴却只有狂啸而至的风,听不见她的任何声音。卿若风没有介意她的不回应,他径自拍拍她的肩膀,目光看向遥远的戈壁,无奈地说:“丫头,你自己好好的。”

他喜欢捉弄她,喜欢欺负她,人前总是装作一副长辈师长的模样,背地里却带着她干过不少偷鸡摸狗,恶整别人的勾当。她习惯他的毒舌,却十分不习惯他这样的无奈口吻。

“卿……”

她努力地想发出声音,想告sù

父亲和卿若风,她很好,他们不必为她担心。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是什么样子她都必须走下去,哪怕那个人的怀里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她都只能将之抛诸脑后。可她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整片黑暗之中。

没有一丝光亮,她站在原地,不知要何去何从。

忽然一道极为明亮的光束从头顶倾泻下来,像天空里的那道银河,闪闪烁烁地十分美丽。她被眼前的这幅美景惊呆,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道光束。

那道光束十分调皮地左右跳动,她与它折腾追逐了一番才让它停在自己的手里。瞧你很不乖哦,她像是逗弄小孩一般逗着手里的光束。

你才不乖。光束里渐渐地出现一双熟悉的眼睛,又像是谁的神笔慢慢地描绘出一个杜云锦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是萧瑀。

不,那是初见时还年少的萧瑀。他骑在枣红色的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看着她。

“阿瑀……”

她急急忙忙地呼唤出声,他却勒紧马头,在她面前转身离开。

几乎是跌跌撞撞般,她慌张地追了上去,还一边高声唤着“阿瑀”。她想也许他终究会回一回头,看看跟在他身后的自己,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他牵着马绳,慢悠悠地走向光束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一次头,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娘娘!”

如玉望着脸色异常红润的杜云锦,她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倒教自己被吓了好大的一跳。

“娘娘此病虽来势汹汹,但据下官诊断,却是因着连日以来的心病所至,又偶染风寒,这才让邪气有机会窜入体内,陷入昏迷。”

杜云锦听得那朗朗的说话声,虽思绪混乱,还是下意识地朝床前望去。魏忠臣规规矩矩地穿着五品医正的官服,搭了块细绢帕子搁在杜云锦的手腕上,一边把脉一边说着。

“魏大人?”她不顾礼数地直视了他好一阵,才试探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魏忠臣将帕子小心地收回,叠好递回给一旁候着的如玉,才轻声答道:“娘娘久病未愈,太子殿下担心娘娘身子,特地让郭总管亲自到御医院来召下臣。”

是他。

原来他竟还是在乎她的。

杜云锦心中小小地燃起一簇微弱的火焰,照亮了心底的黑暗。因为雁回之事,他们之间就起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尔后又在灯会上看见那一幕,她以为他的心里只有梁家小姐,并没有她的分毫。可现在他竟然会让郭厚生亲自去请魏忠臣来为自己看病,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的心里,她或多或少还是占据了一席之地的?

“娘娘,请恕下臣多嘴。娘娘应该尽量开阔心胸,莫再让心事郁结其中,以免病情反复不能痊愈。”魏忠臣收拾好东西后,又抬头对如玉说道:“下臣这就开出药方,请这位姑姑派人随下臣回御医院抓药。”

第三十九回 软禁宫中(2)

“是。”如玉扫过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那里并排站着两名梳着双鬟的小宫女。“清香,你随医正大人回御医院拿药。”

其中一名小宫女随即上前领命,少顷便随着魏忠臣朝门外走去。

日光有些刺眼,杜云锦闭了闭双眼,如此几个回合后才又适应地睁开眼。“你……”她想问这几日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从前她通过元叔有自己的情报网络,中间的联络人正是雁回,可现在雁回已经不在,她也就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她醒来的这片刻,脑海里闪现的是之前梦中的场景,那些苍凉那些无助是那般地深刻,如同真实存zài

的一般。她直觉地想着,她病得不省人事的这几日,也许外界正在发生了些什么。她虽然很想知dào

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如玉并不是她贴心的人,她不会将杜家的整个情报系统告sù

她,于是惯性想询问的话纠缠在心间,最终没能发出什么。

如玉仔细地倾听着她的问题,久久都不曾见她的后续,又看看她落寞的神情,便自以为她是想问萧瑀之事,就擅自开口:“娘娘睡着的这几日,殿下未曾前来探病。”

他没来么。

虽然她想问的不是这句话,但如玉所说的这句仍然让她的世界从灿烂的六月瞬间到了寒冷的冬月,数不尽的白雪在心里纷飞,飘落,凝结成冰。

人的心总是这么轻易地就能被另一个人所左右,她的心情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起伏不已。

“殿下不来,是因为今上也在病中,许多朝政之事需yào

殿下来决断。”如玉瞧见她失落的神情,像是有些不忍,随着又解释了两句。

杜云锦朝她淡淡的一笑,算是领了她的好意。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不过还好的是,她还有一生的时间,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的眼眸里是她的倒影,他的怀里是她的身影。

魏忠臣的动作很快,两刻后清香就带回了药包,三刻后东厢房院里的小厨房就放上了熬药的药罐。

药独有的苦味随着微风传遍了整座东厢房,也传遍了竹林深处的书房。

萧瑀手上随意地拿着一卷书,像是在看又像是在凝思想着什么。书房内照旧只有郭厚生一人伺候着,主子没有发话,他也只垂着头,安静地呆着,像是一尊泥塑的人偶般。

“殿下。”

门外忽然想起一道陌生的声音,郭厚生抬抬眼睛,看过纹丝不动的萧瑀一眼后才悄悄地走出房门。

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内侍,郭厚生从来没有见过。他谨慎狐疑地看向门外候着的其他小内侍,询问道:“这是谁?”

门外东宫的小内侍机灵地回着话:“这位是从龙乾殿来的公公。”

“龙乾殿?本总管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郭厚生的警戒未曾消除,反而扩大了许多。

“回郭总管的话,小人是顶替樾子新到龙乾殿的余三胜,以前是在杂役房那边主事,得主子厚爱,特地调到龙乾殿伺候。”

杂役房,郭厚生很少去那个地方,自然是识不得那里的人,但他的记忆里的确有个叫余三胜的主管,曾听说那人做事勤快,脑子动得快,因此升迁得也快,才二十三就坐到了主管的位置。

“既然如此,你不在龙乾殿伺候,怎么到东宫来了?”郭厚生心中的疑惑接触不少,但该有的询问还是没有放过。

余三胜惯是个人精,听得郭厚生松口,忙解释道:“陛下一刻之前清醒过来,要见太子殿下,特地令小人过来传话。”

“陛下清醒过来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喜讯,郭厚生是发自真心地感动欣喜。虽说萧沨要是病死了,继位的人选最大可能性就是萧瑀,但萧瑀目前根基未稳,很容易被庆王钻空子,此时此刻并不是登位的最好时机。而现在萧沨清醒过来,主政的自然还是萧沨,庆王就是再想怎么蹦跳也只能押后,这样也能让萧瑀有更多的时间来发展巩固自己的势力。

“是的。陛下现在等着见太子殿下。还烦请郭总管代为通传一声,让小人早点回去交差。”余三胜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他现在的品级虽没有郭厚生高,但是皇帝身边近身服侍的,若是能得皇帝的亲眼,比起一个小小的东宫总管来说实jì

上要高上一两等。可他宁愿说软话,也不愿意主动得罪郭厚生,这正是其为人圆滑之处。

“请余公公等一等。”他给面子,郭厚生也还他面子,拱手一礼就转身回到房内。

萧瑀手里的书已经搁在一边,他们方才在房外的对话他其实已经听到耳中,此时再听郭厚生诉说时,明显是在思索其中有没有破绽之处,是不是他人的陷阱。

“殿下是要去龙乾殿吗?”

郭厚生询问道,萧沨原本病重时是养在宣元殿中的,后来清妃主张将他迁往寝殿——龙乾殿,也换句话说,龙乾殿中必定有不少清妃和庆王的人,不然她不会做这样的安排。

“既然有口谕,去是必须去的。”萧瑀掸掸身上的衣服,他今日并未着常服,而是穿了件蟒龙的浅色袍子,倒是十分适合面见萧沨。

“你差人去御医院问问,父皇是不是真的苏醒了。”萧瑀走到门口时,又对郭厚生吩咐道:“本殿会拖延时间,一旦得知消息后立即来报。”

“是。”郭厚生领命,跟在他身后也出了书房门。

“走吧。”萧瑀对余三胜说道,后者侧过身,让萧瑀走在前方。郭厚生看过一眼候在门口的小内侍,小内侍会意,急忙跟在余三胜身后,随萧瑀一道去龙乾殿。

待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里时,郭厚生才从另外一边小径离开。

从东宫到龙乾殿,须穿过暖春门,再经过宣元殿,步行的话怎么着也需yào

三刻时辰。萧瑀心里存了拖延时间的心思,这脚下的步子走得越发的慢,余三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表明分毫,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萧瑀的身后望望天看看草。

第三十九回 软禁宫中(3)

郭厚生那边的小内侍几乎是一路小跑到御医院,然而等到他到了御医院,却眼前一黑,直接摔在地上。

那厢情形,郭厚生和萧瑀都不清楚。彼时,郭厚生还在坐等消息,萧瑀也一路磨磨蹭蹭地朝龙乾殿而去,直至萧瑀走到龙乾殿门口都不见有人出现的迹象。

望着那座巍峨的宫殿,他忽然灵台清明,知dào

自己已然上了别人的当。他本能地转身离开,却被余三胜挡在身前,而跟随他过来的东宫小内侍也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武将捆地结结实实。

“殿下,请。”余三胜一改先前的谄媚笑容,目光凌厉地摊手,请他入殿。

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会这么大,今上还没闭眼就敢对他堂堂太子下手!萧瑀怒目而视,却不得不被逼踏入龙乾殿。

烟雾撩绕的宫殿,他来过的次数多得数也数不清,他还记得当初母后还在世时,曾经抱着他坐在书案的榻边,微笑着陪伴年轻时的萧沨批阅奏章。在这座宫殿里,有过短暂的温馨,也有过不快乐的曾经,却没有现在这样的被迫。

“殿下,请坐。”余三胜示意萧瑀坐下,转身对一旁候着的宫女吩咐道:“还不给殿下上茶。”

宫女唯唯诺诺地下去,少顷就端上一盏茶,搁在萧瑀身边的方桌上。

“不是说父皇醒了,要见本殿么?”既来之则安之,萧瑀此时倒没有在殿外的那阵慌乱,他从容镇定地问道,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余三胜脸色微微变化,尔后又重新笑了起来,说道:“小人这就去看看。”

他说罢也不待萧瑀有什么反应,径自朝正殿后方的龙榻而去。

殿中一片寂静,宫人垂首而立,若不是胸前微微的起伏,萧瑀还以为整座龙乾殿中只有他一个活人而已。余三胜窜入殿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他坐在椅上很久,久到窗棂处偷溜进来的日光渐渐消失不见。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余三胜会再次出现,那个人指不定现在哪里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他不出现,萧瑀也就安下心。既然这是个陷阱,将他骗来龙乾殿,背后的人是清妃和庆王,还是他们和皇后小陈氏的联手?他们布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只有猜测到他们的目的,他才能找出解救自己的办法,否则一切都是妄谈。

再者,萧瑀久久不回东宫,郭厚生必定会知dào

其中有问题,也自然会想办法来解救自己。另外他的身后还有凌七,随时随地都跟在他身侧的影子凌七,一定不会让他有危险。他想了许多,也确定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便定下心思来慢慢地思考着这场阴谋。

萧瑀的猜测并没有错,郭厚生在久久都等不回去御医院的小内侍时就已经知dào

事情发生无法预料的变故。他遣人候在东宫的进门口,瞧着日色西沉也没有萧瑀的消息,派去龙乾殿打探的人回来后说那里忽然多了一些宫卫军守候的身影,只听到这里,阴谋的轮廓就在郭厚生的心中渐渐清晰。

不过他跟在萧瑀身边已久,又沉浸宫中数十年,很快地就从慌乱中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起解救萧瑀的事情。对于萧瑀自身的安危,暂时应该还没有多大的问题,毕竟凌七素来都跟在他的身边,余下最重yào

的事情是怎么样和萧瑀取得联系,再安排后续事宜,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他在屋檐下度来度去,思索良久后才让人去了栖梧宫,告知小陈氏萧瑀困在龙乾殿的消息,再顺便打探打探情况。

小陈氏虽不是完全站在萧瑀这方的,但眼下能够与清妃周旋的人有且只有她,郭厚生也只是想瞧瞧是否能利用得上而已。不过……他看向东厢房的方向,萧瑀迟迟不归的消息是否也要告知太子妃杜云锦一声呢?属于太子明面上的势力只有杜家,那些私下的势力,萧瑀早有过吩咐,能不动时就不能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启用私下的势力,他能利用的只有小陈氏,和比小陈氏更靠谱的杜云锦。

可是且莫说她如今还在病中,就算是好的一个人,萧瑀也不见的会惊动她。他在其他方面都可以猜度萧瑀的心思,唯独在男女之情这面他是万般猜不到边际的。

郭厚生眼睛直直地望着那个方向,最终还是打发了小内侍去东厢房里禀告消息。

东厢房里,如玉正伺候着杜云锦喝那碗极苦的药。杜云锦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似什么都收不住她,偏偏害pà

喝药。她一见到那碗里黑漆漆的粘稠药汁,就偷偷地朝床里退去。

小内侍在正屋外求见时,杜云锦与如玉就那碗药汁在床上展开拉锯战。听得小内侍高声禀告的声音,如玉这才怏怏地将药碗暂时收捡到一旁的桌上,而杜云锦也整理了下衣裳,让小内侍进到屋内。

小内侍进来后,先说自己是郭总管打发过来的,再接着萧瑀今日去了龙乾殿迟迟不归的消息简单地说了说。

这意思……

杜云锦的眉头听着就皱了起来,郭厚生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个小内侍来说这么一个消息,虽然话里没有个肯定的语气,但她知dào

郭厚生想告sù

她的是,萧瑀如今就是被软禁在龙乾殿里。

如果萧瑀真的是被软禁在龙乾殿里,就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帝可能不行了,这才逼得清妃与庆王冒险动手,想先下手为强先收拾了萧瑀再图谋大位。只是这般想想,杜云锦都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她本不在乎谁继位,她害pà

的是萧瑀这次是真的有去无回,就此栽在清妃和庆王的手里。

“你先回去,告sù

郭总管,这件事,本妃已经知dào

了。”杜云锦依旧有气无力地对小内侍说着,仿佛她已被这场久病拖垮了身子。

小内侍前脚刚出屋,杜云锦后脚就让如玉给自己上妆,又特地挑了件窄袖的衣服穿在里面。脸上有了妆容,看起来倒是精神了许多,已然瞧不出久病的憔悴模样。她拾掇了一番,带着如玉朝院外走去。

第四十回 庆王阴谋(1)

郭厚生仍旧在东宫的正厅屋檐下等着消息,他派去栖梧宫的人折羽而返,说是栖梧宫与龙乾殿一样都守着不少的宫卫军,无法接近。小陈氏那条路算是断了,郭厚生此时才感到一丝后怕,原来清妃和庆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做了那么多事,看来这件事后他必须检讨自己,竟然会出现如此的纰漏,将主子置于危险之地而不自知。

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闻得此消息脸色也未有改变,挥手又派出不少人去往各个宫室打探消息。

“郭总管。”杜云锦在如玉的搀扶下,缓缓而至。

“娘娘。”郭厚生恭敬地向她行礼,眼中一闪而过少许焦躁。

“殿下去了那么久,不管回不回来,都该有个音信传回来。”杜云锦慢条斯理地吐露着话语:“如今殿下迟迟未归,本妃若是前往探看也不算僭越吧?”

“这……”郭厚生为难地抬起头,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由杜云锦出面是最好不过的,但现在的这种情势下,莫说杜云锦出现,就算是小陈氏亲自去也只能再舍在里面。届时他不仅要费心营救主子,还要搭理这位太子妃。

“娘娘。”郭厚生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小人认为娘娘此刻不宜过去,若是连娘娘都不归的话,这偌大的东宫就没有正经的主子了。”

面对他的好心劝慰,杜云锦只是淡淡地一笑,轻描淡写地反问:“郭总管怎知本妃也有去无回?”她的手按了按不甚明显鼓起的腰间,轻声说:“本妃敢去就能好端端地回来。郭总管不必担忧,若本妃不幸被郭总管言中,请往珠子街杜府捎个信给管家元叔即可。”

她没有再与郭厚生做过多的纠缠,带着如玉便大步地朝东宫外走去。

郭厚生眼瞅着她的态度坚决,也随即跟了上来。

“既然娘娘要去,那么前方就算是龙潭虎穴,小人也必定陪伴左右。”

杜云锦转头,直视着他,见他的眼中一片澄净,并没有多少阴谋的影子,也就朝他点点头。她身后除去如玉和郭厚生,还跟着三个宫女以及两名内侍,一行人便这般浩浩荡荡地朝龙乾殿走去。

如回禀的小内侍所言,龙乾殿外看不见一个走动的宫人,只有两侧站立守候的肃穆宫卫军。见到杜云锦等人前来,他们也未按规矩行礼,像是长长甬道两侧守候陵寝的石像般,一动不动的。

杜云锦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些人看着就是精心训练过的士兵,并非那群整日在皇城里巡逻的宫卫军。他们来得如此速度和隐秘,想必是从帝都郊外临时抽调回来的前卫大营。前卫大营素来都驻守京郊,与皇城内的宫卫军交相辉映,共同承担起保卫帝都的重任。清妃能够从那里调动来人,看来前卫大营已经加入了庆王的大营,这应该不是个好消息。

他们没理会她,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径自朝紧闭的殿门走去。

“站住!”

守在门口的宫卫军忽然开了口,拔出泛着阴冷亮光的长剑,挡在杜云锦的身前。宫里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真剑,杜云锦身后的宫人中有人已经惨白了脸色。

杜云锦冷冷地瞥过他一眼,呵斥道:“你竟敢在本妃面前拔剑!”

她的话语一出,如玉随即打蛇随棍上,也跟着训斥起来:“你懂不懂规矩,你在太子妃的面前拔剑是大不敬,来人,将这等大逆不道之徒给拖下去砍了!”

她本是一介柔弱女子,说起这样的话来丝毫没有杀气。其他的宫卫军像是看场笑话般,憋地满脸通红。

“这位可是太子妃娘娘,你们原不行礼是娘娘大度,不与你们计较。可娘娘毕竟是宫里的主子,你们在主子面前拔剑阻拦,理应问斩!”郭厚生从如玉的身侧站了出来,他一脸沧桑,又着的是总管的服侍,说话时刻意地端着架子,自然是不一样的效果。

“就算是皇后娘娘来了,也不能进去。”那名宫卫军却丝毫不打算给杜云锦和郭厚生面子,说起话也十分生硬,竟是正面冲撞。

“给本妃拖下去!”杜云锦见他如此的油盐不进,脸色随之一沉。

身后的内侍正准bèi

挽起袖子上前,哪知他们还没动手,其他的宫卫军纷纷开始拔剑,一场恶斗势在必行。

“你们简直反了!”郭厚生恶狠狠地训斥着,却也不敢真的动手,一群人将目光看向杜云锦,是打还是退,都看她的意思。

杜云锦岂是个好相与的人,她嫁到东宫后就安心地做养尊处优的太子妃,待人也以温和为主。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是个脾气温柔的,想当年她在战场上遇敌杀敌的地狱罗刹形象可是在杜家军中广泛流传。

她没有再与他们多废话,“腾”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自从服下“梦断”伤了身子后,她就连把装饰用剑拿起来都非常吃力,但经过这几年萧少康的细心调理,她的力qì

又恢复了几成。不想将这身武艺彻dǐ

丢下,她之前曾让雁回带话给元叔,特地找到了这把轻盈的软剑。

这些人满脸的肃杀气息,也许上战场杀敌是把好手,但这里是皇宫内院,并非宽广的战场,他们的蛮冲和战术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反观杜云锦,她内力尽失,但该有招数却记得滚瓜烂熟,借助手里软剑,竟让那些人都无法近身,甚至还划破了其中一人的肩膀。

杜云锦打得起劲,她带来的这群宫人,除了如玉和三个宫女外,郭厚生带着内侍都或蛮力或偷巧地与宫卫军们缠斗起来,一时间,龙乾殿外好不热闹。这样的场景怕是近百年来都不曾见过。

“啪啪”的拍掌声响起,一身宝蓝色蟒袍的萧玉礼满脸笑容地出现在不远处。“长嫂果然好武艺!”

见他到来,宫卫军们才收了手,乖乖地站回原位上。相比他们,杜云锦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她手上的剑势未改,在众人惊愕间,将先前那名与她顶话的宫卫军顺势削掉了脑袋。

第四十回 庆王阴谋(2)

鲜血溅落满地,如玉和宫女们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但她们惊恐万分的眼神却出卖了她们。

“长嫂这是何故?”萧玉礼双手一摊,望着地上还不断涌出鲜血的死者询问道。

杜云锦将剑在死者身上擦了擦,这才重新归到腰间的鞘中,慢悠悠地对萧玉礼说:“他见本妃不行礼,还擅自拔剑,以下犯上,本妃只是处死他一人已是宽容。怎么着,庆王觉得还是得依本朝法典,连坐三族才可?”

听她这么说着,其他的宫卫军随即十分紧张地看向萧玉礼。他们是士兵,临时受命乔装成宫卫军入宫,只听命于庆王和清妃,但那些基本的法典他们并非全然不知,自然就知dào

杜云锦所言句句属实。而刚才杜云锦的那手狠戾也让他们真zhèng

地见识了那位存zài

传说里杜家军的女将军,若真的要按她的说法,他们这些在场的每个人刚才都对太子妃以下犯上了。

萧玉礼略微惊讶,没想到杜家这个女儿还真不辜负将门虎女的称谓,在这种时刻都还要逞强。可无论她再怎么蹦跳,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这般想着,他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现。他本就长得绝色,又笑得这般温柔,若是换个场景换个人,许是就要芳心暗许了。

“既然是对长嫂不敬,那么死了也算活该。”他这话一出,其他宫卫军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不过他惯常是个会收买人心的,接着又说道:“如今父皇仍在病中,皇后娘娘正号令六宫为父皇祈福,这等杀戮之事还是能少则少。”

杜云锦也不与他废话纠缠,她对此人就没有任何的好感,从前在青楼里的那一出曾好好地恶整过他一番,虽然之后他并没有挟私报复,可她总觉得在他那张绝色地腻歪的面容后是异常阴暗的心理。她重新伸出手,让如玉扶住,示意郭厚生推开龙乾殿的大门。

“长嫂。”

早就猜到萧玉礼的出现就是来阻止她的,杜云锦对于此时三步并做两步,挡在郭厚生面前的萧玉礼并没有多大的奇怪。但下一刻,萧玉礼的举动就彻dǐ

让杜云锦摸不着头脑了,他竟然是推开郭厚生,亲自为杜云锦打开了殿门。

殿内一片寂静。

杜云锦站在门口,望了眼恭顺退到一旁的萧玉礼,犹疑着要不要踏入。萧玉礼的举动让她心中开始疑惑,萧瑀是不是真的在这座殿内?这里面是不是又暗藏了什么样的阴谋?

“长嫂?”萧玉礼见她迟迟没有踏入,装作关切地询问道:“长嫂不是要进入么?”

杜云锦被他激得下不了台,也只好硬着头皮踏入殿中。

各处门窗都被死死地关着,不仅如此,还垫着厚厚的布垫,让整间宫殿都显得幽深暗黑。

杜云锦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眼角的余光一直都在注视着萧玉礼,见他也跟着进来,且没有关上殿门才略微宽心。

“阿瑀,你在吗?”

她轻声问去,殿中仍旧是一片宁静,仿佛连掉落根针都能听得见声音。没有,没有人回应她,随着这片越发的寂静,杜云锦的心开始慢慢地沉落。果然,萧瑀并不在这里,如果他不在这里,又是去了哪里?萧玉礼究竟把他藏到哪里去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会不会被风吹日晒,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时间在她的不断猜想中过得异常缓慢,她反手紧紧地抓住如玉,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就软坐下去。

萧玉礼依旧笑盈盈跟在她的身侧,她的脸上越难看,他的笑容就越发的美丽,像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暗莲,散发出幽幽阴森的光亮。

“阿瑀……”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虽然她已经尽lì

阻止自己往更坏的方向去想,但仍旧为他的安危止不住轻轻颤抖。

安静,寂静,充斥了整座大殿。

直至杜云锦已经全然绝望,才听得里面低低地传来一声:“锦儿?”

那声音虽然很轻,但她辩听得十分仔细,是她的阿瑀。

“阿瑀!”她脸上顿时就浮现出欣喜的神色,顾不得萧玉礼还在身侧就朝声音来源处跑去。

萧瑀坐在里间的椅子上,他的身后还站在日间为他奉茶的宫女。里间里黑漆漆的,像是黑夜一般,但那宫女也没有点灯的意思,萧瑀也没有吩咐她去点灯的意思,两人就安静地呆在里间,直到外间里隐隐约约地传来杜云锦的声音。

他没想过她会来,尤其还来得这么快。于是在听到第一声时,他以为自己枯坐太久而出现的幻听,第二声柔柔地传来,他才确定是杜云锦来了,杜云锦真的来了。

“锦儿。”他望着扑进自己怀里的人儿,再坚硬的心也有一刹那的柔软。他为大业而不得不娶她,为大业而不得不专情于她,更为上一辈的恩怨而故yì

疏远她,可在这样的一时刻,她却是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你怎么来了?”

他说出来的话语似水般温柔,又暗含着情深。

扑在他怀里的杜云锦却没有看见他与往昔不尽相同的神情,她声音闷闷地,仔细倾听丝滑还带着少许的哭腔。他不会知dào

,她有多么害pà

踏进这座宫殿时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是多么的害pà

再也见不到他的模样,感受他的温暖。

他二人紧紧相拥,萧玉礼脸上的笑容逐渐冷却,狠戾地望着这一对璧人。

“看来长兄与长嫂还是情深意重,为弟者也不好意思叨扰两位,在此别过。”他拱手一礼,竟然是转身就走。

杜云锦脸上浮过惊慌,她抓住萧瑀,三两步就要跟上去。她又不是傻子,此时此种情形怎么可能放萧玉礼轻易离开!

“长嫂这是连本王也不放过吗?”萧玉礼讽笑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杜云锦。“方才的那人是以下犯上,但本王是陛下亲自赐封的‘庆王’,长嫂若是伤了本王,又做何缘由?”

第四十回 庆王阴谋(3)

“庆王这样说,就是责怪本妃方才的举动了?”杜云锦轻瞄一眼萧玉礼,淡淡地说道:“不过本妃有一事不明,还请庆王释惑一二。”

对于杜云锦的发问,萧玉礼倒是没有推辞,皆因在他的眼里,面前的杜云锦和萧瑀都已是牢中之物,没有多少需yào

警惕和防备的。莫说杜云锦只是动动口,就算是真的动武,他也没有害pà

的理由。

“长嫂请讲。”萧玉礼微微地垂首,状似十分恭顺。

杜云锦并不像帝都的那些小姐们,说话喜欢含沙射影和拐弯抹角,她素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萧瑀第一次看见在宫闱里如此熟练对话的杜云锦,心中觉得有些新奇,也按捺住想要追问她之前在殿门外发生了什么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望着杜云锦和萧玉礼二人。

杜云锦看过一眼萧瑀,见他并没有出现愠色,这才将话娓娓道来:“本妃虽非成长于帝都之中,但因自幼随父出征,对于军中之事也略知一二。据本妃所知,宫卫军本是护卫皇城内宫的一支编制特别的军队,直接听命于陛下。可是就本妃方才所看,殿门外的宫卫军似乎只听庆王的命令,这又是何故?”

一番话说来,愣是给庆王带了顶私自培养调动宫卫军的大帽子,再往深里追究就是谋权篡位。莫说萧玉礼,就连一旁的郭厚生都止不住背脊生寒。

萧玉礼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这样直白的话就算是他和萧瑀之间也从不曾挑明,他哪里会想到杜云锦竟会毫无顾忌地直接说出来。一时间,他还真不知要如何圆这句话下去,他不能承认那些宫卫军是他的手笔,否则便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可是方才的一幕又分明地显示了他才是那些宫卫军的实jì

主人。左右都不是,还真是有些伤神。

就在萧玉礼还在想着要如何回答杜云锦的问话时,她接着又抛出第二个更加棘手的问题。“日间有龙乾殿的余三胜公公传陛下口谕,称是苏醒后要见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已在殿中候了数个时辰,如今没有见到陛下,亦没有见到余三胜,不知此事究竟是为何?”

此事倒还容易作答,萧玉礼随即理直气壮地回道:“此事长嫂问本王是何意?本王还在长嫂之后才到龙乾殿,哪里知晓那些事情!”

他哪里知dào

杜云锦等的便是这句话,听他话一出口,杜云锦立即说道:“既然如此,请太子殿下随本妃一共前往栖梧宫求见皇后娘娘,余三胜那下作东西竟然敢假传陛下口谕,捉弄太子殿下,定要请皇后娘娘好生查处,免得被这些东西搅得宫里不安宁!”

她说罢,伸手便拉着萧瑀就朝殿外走。

萧瑀悄悄地朝一脸担忧的郭厚生轻轻点头,任由杜云锦带着自己前行。有的时候,这样的鲁莽行事会弄砸许多事情,但也有时候会打破某些僵局,让自己可以轻松脱困。

萧玉礼一旁瞧着,暗自后悔,怎会一不小心就上了杜云锦的当。不过此刻他的顾忌并不多,宫卫军已经全部换成他的人,皇帝病重昏迷不醒,栖梧宫小陈氏也处于他的掌控之下,剩下的事情只是想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让萧瑀下台,然后再振臂一呼,登基为帝。虽然杜云锦有杜家军撑腰,但杜博承和杜将军都远在万里之外的月牙城,待他得知消息回帝都时,自己早就平定一切大局。

他心里有了主意,便上前几步,挡在杜云锦和萧瑀的身前。

“长兄这是何故?若余三胜没有假传父皇口谕,真的是父皇要见长兄,长兄这样匆匆离去岂不是抗旨不尊?”

“你!”

杜云锦瞧着他那一副笑颜如花的模样就恨不得将他的脸皮直接剥落下来,好让旁人都瞧清楚里面的肮脏与不堪。萧瑀不着痕迹地上前,将气急败坏的杜云锦遮在身后,温温润润地说:“七弟这是哪里的话。既然是父皇要见本殿,再久本殿都要等着。只是本殿已经等了良久,都不见传话的内侍,本殿这是担忧父皇身体,想去请母后一同前往探看。”

“皇后娘娘就不必请了。她老人家为了父皇的病情,已经宣布要辟谷十日为父皇祈福。”萧玉礼说得甚为流利,想必已是练习过多次这些说辞。

不知dào

他为萧瑀想的借口是什么,萧瑀忽然有了一丝好奇之心。

“原来如此。”萧瑀停下脚步,似乎已有了妥协之色。杜云锦急得在他身后猛跺脚,却又无可奈何。这里不是边疆的战场,偶尔一次的偷袭,大多数还是正面的较量,这里是阴暗的内宫,从来不会有明面上的斗争,却能悄无声息地吞噬掉弱者。

“所以还是请长兄在这里等候吧。”萧玉礼见萧瑀如此,心中又多了几分得yì

。“若是长兄觉得一人难熬,不如和长嫂一起等候吧。”杜云锦,她竟然赶来解围,那么他就让她和萧瑀一起折在这里。

“你!”

萧瑀悄悄地按住杜云锦,脸上笑容依旧。“东宫事务繁忙,想必还要劳烦太子妃回宫处理。且父皇召见的是本殿,并无太子妃,还是早些回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杜云锦往前面推去,郭厚生和如玉悄然地跟在她的身后,要与她一同回宫。

“阿瑀……”

杜云锦回头望着萧瑀,在这样的时刻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他的身边。她纵使武艺全失,但还是能收拾一两名宫卫军的,譬如先前就硬生生地砍掉一个。

萧瑀没有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她要听自己的话。如果非得折在这里,那么只折他一个,且他总归都是不能轻易而退,还不如让她在外面多想想办法,毕竟她的身后还有杜博承。就算杜家军现在远在边疆,但以杜博承在军中的威望以及与军中高级将领之间的交情,总归能调动一些离帝都较近的军队。

好一出夫妻恩爱,生死别离!

萧玉礼抱着双臂,笑意盈盈地欣赏起这两位的表演。不过从萧瑀的脸上看出万千柔情还真是难看,萧玉礼很快地就没有了耐性,他对门外呵斥一声,便有一队宫卫军跨剑进到殿内。

“阿瑀!”

杜云锦仍旧不肯轻易地离开,在郭厚生的示意下,如玉几乎是将她朝殿外拖走。

萧瑀对她浅浅地笑了笑,并没有让她留下的任何意思。

“等等!”

第四十一回 代夫出征(1)

此声一出,随即让殿中各人均变了脸色。

杜云锦抬起头,朝那道声音的来源处望去,果真和她心中的猜测没错,的确是他来了。

殿门外,黄园垂手在一旁弯腰候着,一袭碧绿色蟒袍的萧少康正稳妥妥地搀扶着仍旧一脸病色憔悴的萧沨。

杜云锦仔细算算,自从萧玉礼婚礼后,她似乎已有半年未曾见过萧沨。从前出现在他身上属于帝王的强dà

压迫感被病痛折mó

地无影无踪,此刻杜云锦眼前的萧沨只是个重病未愈的老人而已。他稀稀疏疏的发丝被精心地挽成极小的发髻,里面更夹杂着些许的白发。他的眼眶已深深地凹进去,那双随时凌冽的眼睛变得浑浊,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数岁般。若不是身上那件龙袍还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杜云锦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位在自己大婚上拂袖而去的皇帝。

此时的萧沨全身的重量都搭在身侧的萧少康身上,看见殿中的各人后,有气无力地抬起手,从萧玉礼的身上晃悠悠地指向萧瑀,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沨的出现不在萧玉礼的计划之内,那个人不是已经服下足够分量的药了么?母妃不是说他已经神志不清,很难清醒过来了么?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不过萧玉礼是何许人,他心中虽然惊讶万分,脸上却装出一副欣喜的表情。

“父皇,您真的醒了么?”萧玉礼的眼睛里已然闪烁着泪光般,他上前一步,走到萧沨的身侧,不可置信地问道:“儿臣听闻您已经苏醒召见长兄,心中一时欣喜就没有顾得礼数追进宫里。儿臣虽然是因担忧父皇的身体,但毕竟还是僭越了,请父皇责罚!”

他字字句句里都透着对萧沨的父子之情,就算是杜云锦也差点为他表现出来的所感动。

也不知萧沨是久病变得糊涂还是真的被萧玉礼的虚情假意所感动,他没有追究萧玉礼的僭越,只是轻轻地拍拍萧玉礼扶住他的手,尔后便将目光看向一旁未动分毫的萧瑀身上。

萧瑀与他之间,感情素来淡漠。若他仍旧未醒,也许萧瑀还会真的因他的病情而着急,但看见他真的苏醒,萧瑀反而表现得远不如萧玉礼亲密讨好。便是现在,萧沨的目光探询地看向他时,他也只是低垂着头,未闻得一声问好。

“长兄。”

还是萧少康打破这份沉默,他扬起稚嫩的笑脸说道:“长兄不是因父皇苏醒后召见方到龙乾殿的么?眼下父皇已经苏醒了。”

闻言,萧瑀才迫不得已地抬头,淡淡地问了句:“恭喜父皇吉人天相,身子康健。”

萧沨动动唇,没人听见他的声音。

萧玉礼的目光在萧瑀和萧沨之间转动,似乎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连忙转头对萧沨说:“父皇久病多时可能还不曾知晓,如今南滨翼州境外长岛郡一带夷人叛乱,朝中商议后派定远将军荣景成领兵讨伐也未见成效……”

他故yì

顿了顿,萧沨的眉头便随之一皱。萧少康见状忙将萧玉礼挡在身外,轻声劝道:“父皇刚刚苏醒,身子还虚弱,七哥怎此时此刻就与父皇讨论这些烦人的玩意儿!”

他话里的责怪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萧玉礼默然地瞥过他一眼。整个御医院都无人能让萧沨苏醒,偏偏此时萧沨能够出现在这里,若说不是他这位九弟的功劳又会是何人的!谁人不知,他这位九弟自幼就酷爱医术,借着皇室贵胄的身份寻到不少的名师相教,如今一身的医术已不在御医之下。而萧沨此时苏醒出现,就是生生来搅他局的!

饶是萧玉礼城府再深,也不禁对“从天而降”的萧少康掩不住恨意。

萧少康倒是对萧玉礼的怒视不甚在意,他瞧了瞧萧瑀,这才缓缓地看向杜云锦,对上她询问的目光悄然点点头。这一世,虽得不到你笑颜如花,总归要护你平平安安。

“九弟年幼,自是不知晓此事的厉害。九弟是父皇的儿子,七哥我也是,岂不会顾忌父皇的身体!夷人之患素来就是有的,他们聚居在远离陆地的岛屿上,以大海为食,只有每年冬季时才会上岸来抢抢食物。前朝曾将他们狠狠地打击过一阵,他们也确实乖了一阵子,也不知是因为休养生息得够了还是因为得知父皇身体微恙,自上月开始就不断到长岛郡侵扰。截止本月初十,夷人已残杀我朝子民百余人,抢夺女子财物无数。九弟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长兄。”

他话音刚落,萧少康果然就看向萧瑀,无声地确认着。

萧瑀脸色沉重地点点头,接着萧玉礼的话说起来:“本殿与七弟曾在朝中和众位大臣商议,派了一向戍守南滨的荣将军前往铲除夷祸,却不想荣将军竟然也兵败于长岛郡。其他族类,如犬戎等知晓此事后都蠢蠢欲动,一时间竟无法调动其他的将军前往南滨,以至于夷人之患越演越烈,已然失去控zhì

。”

“竟有此事!”萧沨刚苏醒后就听得此等噩耗,胸中悲愤,一口污血毫无预兆地吐了出来。

“父皇!”

萧少康与萧玉礼急忙扶住萧沨,就连萧瑀此时也慌了心神,上前几步。

“父皇不必担心,我朝人才辈出,难道还找不出一位可以打退夷人的将军吗?”萧少康为萧沨顺着气,同时安抚着他,免得他再情绪波动过大,伤及心脉。

萧玉礼眉眼冷冷地笑着,等萧少康将这句话说出之后才假意附和道:“九弟说的也对。不过组训本朝重文轻武,朝中已多年未出将才,如今也靠着像杜将军那样的老将军镇守边疆。要说选出一位可以打退夷人的将军不是没有,须再等上几年吧。”

“你!”萧少康没料到自己的一番宽慰的话在萧玉礼的附和中竟会变成这样,他怒极而视,却也无可奈何。

萧玉礼见他这般,笑意更甚,又接着说:“如今情势,怕只有长兄以太子之尊亲征才能挽回士气!”

第四十一回 代夫出征(2)

太子亲征!杜云锦没有想到原来萧玉礼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南疆之役就连久经沙场的荣将军都吃了败仗,更何况是从未领兵的萧瑀!他和荣景成并不同,荣景成输了也不过是朝廷颜面不太好kàn

,可萧瑀若是输了就是有损天朝的尊严,且还不论萧玉礼在背后有什么阴损的招数。仅凭这两点,她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萧瑀出征。

“太子出征乃是大事,此事还得请父皇圣断。”杜云锦从萧瑀身后迈出步子,向萧沨淡定自若地行礼。“臣媳请父皇安。”

萧沨被萧玉礼这么一刺激,精神有些不济,他大半的身子都靠在萧少康的身上,听到杜云锦的声音才半眯着双眼,冷冷地扫过来,似在探看又似在审视。

“父皇,长嫂此话有理。长兄乃是一国储君,若是轻易前往南疆,父皇又病着,谁来替父皇分忧?”萧少康在萧沨耳旁轻声念着,引来萧玉礼略含不满的关注。

他这位九弟向来不过问朝堂之事,也不参与他和萧瑀之争,为何此时却要维护萧瑀?他阴鸷的目光在萧瑀,萧少康和杜云锦三人身上扫视片刻,尔后心中冷冷地笑得起来。

听闻萧少康与杜云锦交好,如今看来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这伤风败俗,乱伦的戏码不知何时才能上演,何时才能看见萧瑀那张褪尽血色的脸呢?

萧玉礼心里有了打算,此刻收了收心神,垂首一旁,等待着萧沨的答案。其实他已有万全的把握,朝中大将以杜博承为首,其次便是荣景成,这二人都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败绩在身的。杜博承一向在月牙城驻防,防范犬戎部落,已有许多年未回帝都述职,旁人看这是荣宠,是皇帝给的信任,可萧玉礼却瞧得分明,这内里应该是暗含其他的缘由,恰好是皇帝的不信任。因此他笃定,萧沨是不会再给杜博承任何建立功勋的机会,也就不会派他去南疆。而其次的荣景成吃了败仗,已无颜再领兵出征,朝中其他的大将听闻此消息,纷纷避之不及,谁还敢上前趟这必败无疑的浑水。眼下军心动乱,除了让太子亲征稳定人心外,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萧玉礼在很多时候都能准确地猜到萧沨的心思,不然他就得不了那么多年的宠。这次他也一样猜准了萧沨的心思,不过萧沨却是有些犹豫起来,毕竟让太子亲征就意味着要放权,万一太子凯旋而归,那么他这皇帝的位置也只怕是坐到头了。涉及到将来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萧沨还是要三思再三思的。

他的目光朝萧瑀看去,很快地就看到了在他身后的杜云锦。他的双眼已经不复从前那样的锐利,相反已经开始浑浊。

“太子亲征……”他慢慢地说着这话,眼角留意着杜云锦的一举一动。“如今怕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太子亲征,后方粮草供应等等就由礼儿你来负责吧。”

没想到萧沨这么容易就赞同了萧玉礼的提议,杜云锦顿时觉得心中一惊,可没承想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萧沨的后一句话。世人皆知萧玉礼有谋位之心,他那么处心积虑地想推萧瑀出战,安的本是司马昭之心,如今圣口一开,竟然要他负责粮草供应,岂不是给了他更多的便利,可以让萧瑀一去不回,让他名正言顺地爬上那个位置!

“就这么定了。朕乏了,康儿你送朕回寝殿去。”

“父皇!”

萧沨刚转身,便听得身后传来他等待已久的一句喊声,他未动声色,装作一脸疑惑不解的身上朝杜云锦望去。“太子妃还有何事?”

杜云锦心中着急,三步并做两步,越过萧玉礼径自走到萧沨的面前,沉稳地解释道:“父皇如今刚刚苏醒,正适宜调理身子,不宜太过劳累。朝中的事,太子与庆王联手处理多时,未曾出过较大的乱子,可见他兄弟二人是可以承担这份责任的。南疆战事已祸延多时,若是想一击即中怕是不能,最好的战法也是和对方拖延一段时日。这样的话,要是太子亲自出征便是有些不稳妥了,知dào

的人也就罢了,不知dào

军情的外行们也许会传出太子战败的消息,那样的消息一旦传出,我朝就真的颜面尽失,受人耻笑。而其余邻国,譬如犬戎等猖狂宵小,怕也会趁机兴风作浪,届时引发一些争端于国不利。因此,臣媳请父皇收回成命,不允太子出征!”

她这一番一番的大道理下来,纵然是在为国考虑,实则是为萧瑀开脱。这点心思,萧沨怎会不知,他笑了笑,问:“太子不出征,难道让南疆夷人继xù

这样乱下去吗?”

他问得很是大声,颇有些之前的雷霆之势。一干宫人俱是跪了下去请皇帝息怒,就连萧玉礼和萧瑀等三兄弟也连连请父皇息怒,唯独杜云锦却不受丝毫影响,笑意盈盈地说:“当然不能任由夷人如此猖狂!臣媳不才,当年也曾随父亲上阵杀过敌,臣媳请父皇下旨让臣媳出征,不灭夷人势不归京!”

“你!”萧沨仍旧默默地看了看她,尔后才对跟在身后的黄园说:“拟旨,封定远将军荣景成为平南大将军,太子妃杜云锦为副将,同征南疆夷人!”

“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灭夷人势不归京!”萧沨俯下身,对着杜云锦说:“你今日夸下海口就有承担的责任,你若是输了,不但你不用归京,连同萧瑀也跟你一起出京!”

“父皇!”杜云锦错愕地看向他,他嘴角的笑意犹在,似乎只是在和晚辈闲话家常。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这么恐怖,让她冷汗淋淋,她只想为萧瑀解围,并不想拖萧瑀下水。让萧瑀出京意味着什么,杜云锦当然知晓,那就是要废太子!这也就是说,如果杜云锦灭不了南疆夷人,萧瑀就会被牵累地废除他辛辛苦苦保存了二十几年的太子之位。

第四十一回 代夫出征(3)

萧沨没有再等杜云锦说些什么就转身离开,留下仍旧陷入震惊之中的杜云锦,以及面无表情的萧瑀和幸灾乐祸的萧玉礼。

“阿瑀……”她倒退两步,站到萧瑀的身侧,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般摇着他的衣袖。“对不起,我没想过要牵扯上你的。”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得萧玉礼得yì

地笑声。

“早听闻长嫂乃是一代巾帼英雄,这次可让七弟我好生见识一二了。”萧玉礼也没想到萧沨会来这一招,不过更好,倒让他省下许多的功夫,毕竟不管是萧瑀还是杜云锦,只要踏上南疆的战场都是有去无回。

“阿瑀……”杜云锦没理会萧玉礼的小人得志,她的目光她的关注始终都在萧瑀的身上。她知dào

,太子之位对于萧瑀意味着什么,不是地位的象征,而是一道保命符。她也知dào

,萧瑀是费了多少的心力才保住这个风雨飘摇的太子之位。如果要她选择,她宁愿牺牲自己所有也不会让萧瑀失去太子的位置,让他有任何的损伤。

萧瑀的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杜云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正是栖梧宫的方向。

那里如今住着皇后小陈氏,可是许多年前也曾住过一位大陈氏。虽然小陈氏悄无声息地抹去大陈氏所在的一切影子,但那些曾经都随着回忆在萧瑀的心里扎了根。他的母亲去的太早,没能为他留下任何的念想,唯一的不过就是这个太子之位而已。只要有他这个太子在,就会让人记得,曾经还位贤惠早逝的大陈皇后。

他的脸上波澜不起,似笼罩在一团云雾之中,杜云锦瞧不清楚他的表情,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他就站在她的身侧却又像和她隔着数条银河般,是那么的遥远。

她轻声唤了两句,他依旧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见此情景,她只能将他的衣袖拉得更紧,似乎那是溺水的自己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萧玉礼看看两人,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缓步离开。很多事,终于开始变得有趣了。从这一天起,他有很多的时间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他不在乎,他可以等得更久。

萧瑀不说话,杜云锦就沉默不语地陪他站着,两个人的影子在夕阳里拉出长长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似乎化作一体般。

主子们都魔怔般地不说话,郭厚生和如玉也只好安静地候在一侧,等着主子们醒来时的召唤。

“长嫂。”

一声急唤,让郭厚生和如玉率先扭头望去,来人一路生风飘扬的月白袍子,不是先前扶着萧沨出现的萧少康又是何人。

“裕王爷。”郭厚生等人纷纷向他行礼,他却没有做丝毫的停留,径自走到杜云锦和萧瑀的面前。

“长兄。”

被杜云锦唤了几声都不曾醒过来的萧瑀在听见萧少康的这一声,瞬间就清醒过来。

“九弟?你不是在照顾父皇么?怎么又返回了?”

萧少康笑着扫过杜云锦一眼,然后才对萧瑀说道:“我是担心长兄忧心长嫂,特地过来告sù

您一声,父皇已经准许我与长嫂共同出征。”

“你也去?”萧瑀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当他听到出征南疆时便已经察觉到这是个陷阱,不知dào

是萧玉礼的还是萧沨布下的,为的都是他的太子之位,为的都是他的性命。后来的事情峰回路转,他没想到萧沨竟然同意让杜云锦代替他出征,更加没想过会让萧少康也随行。毕竟萧少康还未及冠,纵使有小陈氏护着也还没有力量和萧玉礼抗衡,作为一位父亲怎么会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幼子也去送死。

“是的。我日前曾听闻军中传言,南疆那个地方多毒雾,先前荣将军失利也是因士兵还未开始与敌营正式开战就吸入毒雾导致伤亡惨重。长兄也知dào

,我素来都喜欢研究那些毒草毒花之类的,所以便央求父皇让我随长嫂去南疆看看。顺便也可以照应长嫂,让长兄放心。”

萧少康说得一脸诚恳,瞧不出半点的阴谋诡计。

萧瑀冲他笑了笑,柔声道:“那里正值战乱,你自己要小心。”

“是,多谢长兄关心。”

萧少康笑得一如既往,萧瑀对他默然地点点头,轻轻地拉过一只拽着自己衣袖的杜云锦,缓缓地向东宫而去。

杜云锦没有研究过他只关心萧少康安危的话语,她的心都被萧瑀的那只紧握住自己的手满满的温暖住。那是萧瑀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他的手掌很是细滑,甚至比她的更加细滑,让她燃起一些自卑感。他常年养尊处优,一出生便是世子,尔后便是太子,就算大陈氏不在,就算其他人都看低他,但吃穿用度还是不敢轻怠了他。而她自幼和父亲生活在边关,又长年累月的舞刀弄枪,这手上早已布满遗留下来的茧子。

这样的她,莫说比不上那位绝代风华的梁乃心,就是普通宫女都比不上,这样的她会不会被他嫌弃?她悄悄地缩了缩自己的手,然而却被他拽得更紧,并且还警告似地用了大力qì



那是景初二十三年,离杜云锦第一次见萧瑀刚好过了十五年,离杜云锦成为太子妃刚好过了三年。

杜云锦一直记得当时离开帝都的场景,那是她为了追寻心中的爱情放下手里长剑后又重新穿上铠甲的第一次。她领命出征的那日,萧瑀就站在宣武门高高的城楼上,负手望着她,微微地笑着,像是春日里最美丽的日光,暖暖地让人微醺。她带着七千人的兵马,奔向南疆长岛郡与荣景成汇合,再共同灭掉夷人小族。

她孱弱的身体本支撑不了厚重的铠甲,是看见他的目光,是肩负着他的太子之位,她才能一直撑下去,纵使脸颊已然不正常的通红。

她朝着城楼上的他,无声地说着:“阿瑀,等我归来。”等我归来,不止你的太子之位能牢牢的保住,还要教天下都不敢小瞧了你这位储君。

那时的她并不知dào

,世上的事情通常你是这样想的,它却朝另外一个方向拼命前行。

第四十二回 平乱南疆(1)

一路南下,杜云锦与萧少康都不敢有丝毫的慢待,几乎是日夜兼程。原本需yào

三个月的路程,硬生生地被他们赶成了一个半月。

步入南疆的地界,天空便是泛起细细的小雨,像是最细的珍珠串成的帘子,在眼前随风飘摇。

与关中帝都全然不同的景色,没有巍峨的群山,这里的点点滴滴都显得格外娇弱与清新,似画中的一幅浅淡山水般。原来这世间还真的有这样的地方,若是没有战火的侵袭,杜云锦想这里也可称为世外桃源。

萧少康微微有些紧张,他牵着缰绳,小心翼翼地跟在杜云锦的身侧。她的身体状况怎样,是他素来都知晓的,这几年来也都是他在仔细调养的,他知dào

以现在杜云锦的情况来看,她至多能拿起一柄不太重的长剑,但要穿着铠甲上战场却是不可能的。果不其然,自出帝都开始,她就开始发起热,若是还在帝都东宫,仔细调养几日也是能好的,可她不仅不休息反而加快了脚程,累得他时刻都提心吊胆的,就怕她一个撑不住从马上摔落下来。殊不知他太低看了杜云锦,身为杜家的女儿,她注定就是生活在马背上的,莫说此刻还算撑着双眼,就算是真的闭着眼,昏也是会昏在马背上的。

“长嫂。”萧少康回头看看身后的队伍,连日不停的急行军,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有些吃不消。

“何事?”杜云锦一路之上都是在强撑,她会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只是要告sù

仍在驻守长岛郡的荣景成和当地百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朝廷已经派了大军,下定决心要灭掉那些猖狂至极的夷人。

“长嫂,我们目前已经进入南疆地面,再过两日就可以抵达长岛郡。眼下天气不好,不如让大伙停下来休息片刻,可好?”

杜云锦闻言,抬头看了看缀满牛毛针般大小的细雨,略带责怪地对萧少康说道:“若是连这点小雨都顶不过去,谈何退敌!”

萧少康和萧瑀一样,都是从未领兵出征的皇族世家子弟,自然将这点小事也当做大事来看待,却不知杜博承的常胜来自于他治军的严谨以及近乎虐待己身的做派,而杜云锦身为杜博承的独生爱女,杜家军的继承人,岂会有一般人的娇弱作风!

“长嫂。”萧少康看劝不动杜云锦,不免有些心急,话语间却依旧十分客气与尊重。“我们已经日夜兼程,大伙就算这样赶到长岛郡也只能是身心俱疲,失去原有的战斗力,这样仍然无法退敌!”

杜云锦冷冷地瞧过一眼,随即狠狠地冲马屁股抽了一鞭,与萧少康果duàn

地拉开一段距离。

萧少康瞧她这般油盐不进,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跟在他身侧的内侍见了,立即仰头讨好地说:“王爷何必与太子妃一般见识,王爷是陛下亲封的监军,王爷要大军停下来就可以停下去,又何必去请示太子妃?”

这番话表明在捧高萧少康,然实则却是在调拨离间。因他的强烈要求,萧沨才同意让他也随军出征,他原意是做个随军医官之类的,没想到圣旨下来时,他变成监军,皇帝的眼线。这并不是个讨巧的差事,相反是个烫手山芋。自古以来,监军一职都是由皇帝最亲近的人担任,负责将军队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皇帝,也因为曾催生了不少的冤案。那些娇弱气盛的皇帝眼线怎么可能和常年行伍的将军们有共同话语,三言两语便能弄出许多的事端,监军们仗着自己有皇帝做靠山,背地里告阴状,离间君臣之间的关系,尔后便是一出又一出的悲剧。

萧少康实jì

上非常讨厌这样两面三刀,作威作福的小人,可没想到现在竟然换他来坐这样的一个位置。

说话的那名内侍眼瞅着萧少康的脸色非但没有像他预想一样的好转,反而是暗沉了几分,便知有些不妙。果然,萧少康敛起在杜云锦面前无害的面容,淡淡地斜睨过那名内侍一眼才缓缓地开口:“本王是监军,太子妃是先锋,论战事而言,本王只有提出建议的权利。本王都没听说过监军还有说停就停的权利,你到底是为何编撰出来的?莫非是你主子庆王教的?”

听到萧少康三言两语就搬出了庆王,内侍吓得随即跳下马,也不顾地上是不是遍布水洼就跪了下去。萧少康说得没错,他的主子的确是庆王萧玉礼,他此趟随军侍奉裕王就是为了见识裕王的一举一动。当然,他并没有走庆王明面上的线,他是由内侍监总管黄园安排出来的,应该看不出他和庆王之间的关系。

可是……

萧少康这么快就知dào

他是庆王的人,不,也许这件事萧少康早就知dào

,只是没有点破而已。都说裕王与世无争,天天只知dào

折腾他的药房,没想到他毕竟也是萧家人,有足够多的心眼。

萧少康看着不断在地上磕头的人,没有打算为他停留,径自驾马朝杜云锦追去。

这趟出征很是匆忙,杜云锦身边并没有随身伺候的女兵,换而言之,整个大军除却她一人是女子外,再无第二个。如玉自幼长在东宫,随她出征怕是吃不了那样的苦,所以杜云锦并没有将她带在身边,也因此一些近身的事情都由杜云锦自己亲手做了。她以前也是做惯的,杜博承虽对她宠爱,却从未溺爱过她,在她初入军营时也是和普通士兵一样的对待,她此刻再做起来并没有太多的郁结,相反的唤起她心底深处关于往昔岁月的回忆与怀念。

“长嫂?”萧少康自知自己方才的言语怕是惹恼了杜云锦,此刻说话更加的小心。“少康若是说得不对,长嫂尽管说便是。”

“你说的并无全无道理。”杜云锦见萧少康如此低头,也不好再强装气恼,只好压低了声音将心中盘算解释与他。“夷人之乱拖得太久,我军又连连失利,因此现在需yào

的是稳固军心。可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路,我们急行军到达长岛郡,不过是想告sù

荣将军和所有的士兵与当地的百姓们,朝廷灭夷的决心而已。”

“原来如此。”

萧少康此刻才真zhèng

地明白过来,杜云锦的心中所想。他没有她看得全面,没有她想得长远,此刻他才第一次认识了杜云锦,那个仅仅在说书人口中才能听见的女将杜云锦。

第四十二回 平乱南疆(2)

杜云锦见他听得明白,朝他浅浅的笑着。殊不知,那一笑如春风过境,让萧少康心中被深埋的幼苗急速地生长,终将开出绚烂且致命的花朵。

“九弟。”一声轻呼唤回了萧少康的深思,他扬头望去,正是那朵娇艳的花朵在对他说着话。

杜云锦刻意放慢了步伐,停在萧少康的身侧,压低了声音说:“九弟向来喜欢研究医术,不知九弟有没有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精神倍增的药丸?”

短时间内精神倍增?萧少康警惕地朝她看去,目光凝视在她的脸上,久久未有答语。她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她问出这个无非是知dào

自己撑不到长岛郡,又想要稳定军心所以才会这样的问话。她不知,自己长年研究药物岂会不知,所有的病症都需yào

对症下药,慢慢调养以期断根,若是短暂的好转,那只能是用旁门左道的功夫,将来承受的痛苦将远远大于得到的。

见他陷入沉思不说话,杜云锦只当是他手里没有这样的药物。但这样的药物确实存zài

,她从前听卿若风听过的,看来她还是拐弯抹角地求卿若风帮她寻觅。这样一来,且不知dào

能不能寻到,就算是寻到了,父亲想必也会是知晓了,又将平白无故地让父亲为她担忧。

“九弟没有也没有关系,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杜云锦冲他笑了笑,策马朝前方队伍追赶而去。

这个人……

不就是因为此行背负了萧瑀的太子之位么?至于像现在这样恨不得连性命都不顾及了么!

萧少康望着那抹映照在夕阳的背影,心中恨恨地想着。

南疆地处最南端,一年到头都被阳光暴晒,时时刻刻都是炙热的夏日。阳光充足,又临近大海,导致这里植被繁盛,各类在中原地带见都没有见过的高大乔木四处林立,也因此滋生了不少的天然毒雾。

长岛郡是南疆的最南端,是一座三面环海,挺立在最前沿的岛屿。岛上的人大多数都是渔家,百姓们几乎都靠打渔为生,虽然辛苦危险,但日子总归还过得下去。直至夷人的出现,彻dǐ

将他们拖入地狱。夷人也是居住在岛屿上,但他们的岛屿小且物产稀少,曾与长岛郡有过边界贸易,知dào

长岛郡富庶美丽,心中便早早地打起了算盘。长时间下来,他们基本上就变成了海盗,遇到什么就抢什么,先是抢劫出海的渔船,到后来更是公然上岸,直接抢到了长岛郡。偏偏他们又和犬戎类似,朝廷一派兵,他们立即就带着战利品退回海上,朝廷一收兵,他们马上就又到岛上来抢劫一番。他们行事没有任何章法,完全是随心所欲,这让无数的将领都十分头疼。

杜云锦听说荣景成此次战败后,便发了狠心,将岛屿沿海的地方三十里内的百姓全部都迁走,将那一带的荒凉都空出来,等着夷人们上岸。士兵们分成几岗,在划定的界限内定是巡岗,夷人一越界就砍了再说。夷人在海中如鱼得水,丝毫不畏惧朝廷的大军,可上了岸就是随人蹂躏的筛子,想怎么筛就这么筛。论作战的实力,他们是无法和训练有素的朝廷军队对战,而他们的优势在岸上无法施展,因此他们并不敢和朝廷军队硬对硬,不敢越雷池半步。但不越这个雷池,在那个荒凉地带里,莫说有什么财物就连粒米都不曾留下。捞不到任何的好处却又无可奈何,听闻夷人头领气得砍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谋臣。

这个法子好倒是好,只是长岛郡的百姓们本就靠打渔为生,如今荣景成颁布了禁海令,不许任何人越界,也让那些百姓们无以为生,整日闹腾。

杜云锦虽然战绩不凡,但她都是随父亲在月牙城外与犬戎作战,对于南疆这样的环境,夷人这样的对手,她并没有全盛的把握。可她的此趟出征并非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她的肩膀上还压着更为沉重的重担。这些等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以至于她明知自己身子就快要到极限,快要撑不下去也不愿去好好休息一两日。

“将军,帝都的公文。”

杜云锦从一名脸上还荡漾着稚嫩的士兵手中接过公文筒,熟练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虽然萧玉礼仍旧掌管着此次出征的粮草等事宜,但他毕竟没有困住萧瑀。每隔十日,萧瑀就会发出公文给她,说着关于粮草等等的事情,顺便在内里附上一封家书。

他亲笔,一字一句地写的家书。

杜云锦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来,看过一遍又一遍,最后将它叠好放进自己的怀中,离自己的心最近的地方,仿佛这样做就能让远在帝都的萧瑀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大抵家书也曾经过萧玉礼的监察,萧瑀写的很是简单,大部分都是已安,勿念四个字而已。就是这四个字,偏偏能让杜云锦撑过一次又一次快要倒下的疲倦与病意。

得知杜云锦与萧少康前来长岛郡,荣景成派出自己的亲信在临近城外的小镇上迎接,而他也亲自等候在城外。

“小姐。”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人,他跟随杜博承近二十年,岂会不认识杜云锦!

“荣伯父。”荣景成年数上还长杜博承两三岁,杜云锦这声伯父他是的的确确有资格担当的。

“小姐。”他笑着像以往在月牙城时那样,摸着小丫头的头顶,手刚伸出却僵住,不自然地垂回原地。“臣参见太子妃娘娘,参见裕王。”

“平身吧。”杜云锦当然看见他这一细心的变化,当着众人的面,就算她可以不用讲究这些虚礼,然而也必须受了,毕竟此时此刻她代表的是皇家。

“荣伯父,我已被父皇封为您的先锋,因此还请您按照军中规制唤我一声杜先锋即可。裕王也是如此,裕王乃是本次出征的监军。”

“监军?”荣景成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刺耳,皇帝为了防止臣下借机拥兵自重,常常在出征时派出监军,充当自己的耳目来控zhì

臣下。他联想起前几次的出征,都有监军阻挠的影子,因此对这两个字极为反感,且萧少康还是个未及冠的半大小子,就算是皇帝的亲子也总归让人心中有些不满,有些不服。

第四十二回 平乱南疆(3)

“本监军在此见过荣帅。”萧少康翻身下马,施施然地向他施礼。

萧少康率先给荣景成行礼,算是全了他的颜面,荣景成自然也会还以好颜色。两厢寒暄之后,杜云锦与萧少康带来的军队由副将带领,至城外的大营驻扎休养,而杜云锦与萧少康则与荣景成缓步入城。

这里的确是和帝都,和月牙城都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当地气候炎热,百姓们都着短衫薄衣,即便是如此也都被阳光热出一层汗,像杜云锦等身穿铠甲之人就更加难以忍受的炎热。

荣景成一边行进,一边为他二人做着讲解:“我军士大部分皆是从北地调拨而来,不适合本地气候,加上当地毒雾盛行,又天气炎热一人发病往往数日就能牵连数十人,因此未战之前便已是折损过半。”

谈到这点,杜云锦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向萧少康,他一不能上战场与敌厮杀二不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他唯一有的用处就是对于医术的精通,也许能化解此时的困境。

萧少康的神色比往常更加严肃,他十分安静地听着荣景成的描述,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关于此类疾病的防治方法。天气炎热对于病情有好有坏,但就传染病而言确实是非常的坏,它能让病情传播得比平时更为迅速,若是晚一两分钟判断出病情就有可能让病情已经传播出去。

一行人走走停停,直至日暮时分才到长岛郡的郡守府。长岛郡的郡守早在夷人初来犯时就卷了全部的家当逃走,朝廷气愤他此等行径,发了追捧文书,在南疆进入中原的紧要之地——翼州将其捉住,翼州太守奉命就地斩杀此人,且挂于城楼七日,以儆效尤。此后朝廷又接连任命几位郡守,均上任不到几日就死于夷人来犯,以至于后来朝中无人敢再出任长岛郡守,这个位置便空置下来,等到荣景成率军到来,郡守的事务便由他兼任了。

杜云锦与萧少康由荣景成的亲兵分别领到了郡守府后院的南西厢房,东厢房变成了荣景成的书房和卧室。

即便是郡守府中,杜云锦的身边也没有丫鬟伺候,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像荣景成这样常年行伍的人通常都是用身边的亲兵来打理自己的事情,用个丫鬟不合适也很麻烦。杜云锦没有回到帝都时,也是过惯了这样的生活,此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倒是那位首次上战场的裕王怕是有些不习惯吧。

杜云锦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素来娇生惯养的萧少康无奈的画面,忍不住偷笑起来。

“杜先锋,您要的热水。”

亲兵在门外敲了门,得到杜云锦的回应后就将装满热水的木桶搬进来。

这里的天气十分难以适应,待他们出去后,杜云锦关上房门开始解开被汗水侵透的铠甲。她身子不好,尤其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感觉,于是安顿下来后想的第一件事就好好地清洗清洗。

他们的铠甲以上等铁制成,牢固且一般刀枪很难贯穿,可是……杜云锦只着了件里衣,拿起桌上的铠甲凝思起来。彼时在戈壁滩上奔驰,并不觉得铠甲有什么问题,但到了南疆,似乎就有些不适合起来。首先铠甲非常沉重,不利于士兵身体的灵活,再者一旦出汗就会被侵透,久久不能被晒干,多多少少会影响士兵的士气,还很容易染上风寒,导致其他的病症并发传播。

看来,对付夷人的首先问题就是要换一种铠甲。一种轻活灵便,又不易被汗水浸湿的铠甲。

桶里水汽腾腾,似帝都冬日的清晨,白茫茫的大地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在那团雾气的里面,有熟悉的身影慢慢地朝她走来。她向他伸出手去,他亲昵地抚摸着她垂落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道:“锦儿,辛苦了。”

那般熟悉的声音,让杜云锦止不住落泪,她用孱弱的身体强撑到长岛郡,皆因肩负着他日后的命运。越是沉重,她就越要扛下去,她不想看到他再次落到可悲可笑的境地,她想要看见他的笑容,璀璨的笑容,长长久久的笑容。

“阿瑀……”

她伸出的手落了空,此时才想起她已身在长岛郡,而那个人仍旧在帝都。她离开帝都已有两个月,不知dào

他过得还好?萧沨虽已经苏醒,毕竟不曾偏疼过他,萧玉礼又步步紧逼,就连百里光都反水,他的身边再无其他可信之人。每一次的通信里,他都只说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都只告sù

他很好,可她却总觉得他过得不是很好,她只祈望能早日灭了夷人,早日回到帝都,回到他的身边,亲眼看见他过得好与不好。

第一次,她深深地痛恨起自己当初为何要服下“梦断”,如果没有“梦断”,她就还是昔日的杜云锦,拥有一身好武艺的杜云锦。她可以提着她的长枪,率领着士兵们直接杀向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郡守府里想着各种各样的对策。

她若还是昔日的杜云锦,定是早就护得他平安!

“长嫂?”

门外忽然传来萧少康的声音,杜云锦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捞过一旁搁着的常服穿到身上后才给萧少康开门。

与杜云锦不同,萧少康身上还穿着铠甲,他脸颊红扑扑地,透着兴高采烈。

“长嫂,我找到了。”他将手里的小瓷瓶递到杜云锦的面前,献宝似地晃了晃。

“找到什么?”杜云锦不解地接过他手里的小瓷瓶,这瓶子里装满了药丸,至于是什么药丸,还得问萧少康才能知晓。

“长嫂你要的药丸。”

她要的药丸,杜云锦下意识地将瓷瓶握得紧紧的。就算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至少能够让她不再那么柔软也是极好的。

“不过长嫂,这药丸本是我从前炼制来玩的,也试过几次,效果还好,只是有些后发的病症。长嫂不到万不得已时,都不要服用。”

萧少康望着被她芊芊玉指握住的小瓷瓶,担忧地说着。

第四十二回 平乱南疆(4)

他十分清楚杜云锦的性格,若是他真的藏私不肯拿出来,她怕是真的就这样撑着上战场,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恢复些力qì

,上战场时不会自己率先栽下来。

他的苦口婆心似乎并没有被杜云锦听到耳中,杜云锦的眼里被手里的小瓷瓶满满占据,她的心里被萧瑀满满占据,找不到一丝缝隙可以让萧少康存zài



有一丝苦涩的滋味在萧少康的心里炸开,像是从前年节时,宫里燃放的烟火,看起来闪耀夺目却怎么也摸不到。

阴沉沉的天空,像是即将落下暴雨风雪又像是下一刻就会露出天晴,就如同人的心怎么也看不透。

萧玉礼站在窗外,透过窗棂的缝隙,冷冷地望着里面独自安静写字的人。如今都阶下囚了,竟然还有心思练字,他不知dào

是他这位长兄太沉得住气还是真的认命了,或许是在等待南疆灭夷胜利的消息,等着那个所谓的杜家女将来救自己。

他没由来就涌起一股怒气,猛然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

“王爷。”敏之担忧地挡在他的面前,小心地望了眼四周才轻声劝说:“这毕竟是在东宫。”

在东宫,不是在他的庆王府,所以由不得他嚣张,是这个意思么?萧玉礼嘴角浮出阴冷的笑容,莫说一个小小的东宫,整座皇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杜云锦被他遣去南疆平乱,萧沨那日苏醒后又陷入了昏睡之中,朝中大臣对于目前情势都心知肚明,都不过在等着他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而已。他就是要嚣张,就是要在东宫里嚣张,看萧瑀拿他能怎么办!

脚步声在书桌前停下,萧瑀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将笔下临摹满的纸移到旁边,换上一张干净的,又开始聚精会神地写起来。

分明就是轻视他,不,是无视他的存zài

。萧玉礼那张动人心魄的脸上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狠狠地将书桌上的东西一扫而下。

“庆王爷!”候在一旁不曾出声的郭厚生愤nù

地看向他,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为哪般。虽然萧瑀势弱,但他毕竟还是太子,还是萧玉礼的长兄,起码的尊重和礼貌都应该给他。

萧玉礼阴鸷地扫过一眼郭厚生,跟随他进来的长随敏之阴沉着脸将郭厚生半是拖拉地带出书房。

房内恢复一片宁静,萧瑀气定神闲地坐下,等着萧玉礼开口。

“长兄就是好兴致,这么日日练字的。”萧玉礼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书房内的布置。不过一张书桌,几排书架,倒是极为简朴。

“你有何事?”萧瑀端着已经冷掉的茶盏,慢慢地喝起来。

“我能有什么事,”萧玉礼转身站在他的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长兄也知dào

我的王妃当初是定的梁家小姐梁乃心,虽然不知是谁在背后使绊子让我的王妃换了人,但是我与她毕竟是命定的姻缘,我下个月就迎娶她为侧妃。”

“你!”萧瑀的脸色在提及梁乃心时终于变了变,萧玉礼将气愤地起身的他重新按回座位上。

“念在长兄曾经也差点娶她为妃,我特地来告知长兄一声。”说罢,他捻起桌上散落的宣纸,笑着道:“长兄继xù

在这里练字吧。对了,继xù

给长嫂传信吧,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你们夫妻最后的情缘始终会满足你们的。”

“最后的情缘?”萧瑀看向萧玉礼,他素来知dào

他这个七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也猜想杜云锦出征肯定会有些事端,但想着山高路远,又有荣景成在旁护着,总归伤不了她多少,可现在听萧玉礼的话却是他低估了这位七弟。

“长兄以为仅凭夷人那点小小的祸端能够烧出这么一大片的事情来么?我本想送长兄去的,日后长兄有什么变故也算是为国尽忠,可以留一个英名在世,可没想到长兄竟然如此胆小,让杜云锦代替而去。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全长兄的英名,只好便宜杜家人了。”

“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和我都心知肚明。”萧瑀搁下茶盏,脸上神情虽没有太大的波动,但轻轻颤抖的指尖已经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都泄露出来。

“哦?”萧玉礼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指尖,唇边的冷笑扩散开来,像朵绽放在月夜的暗花,冷冷的美丽又散发出危险的信息。

萧瑀抬眼看向他,那张本该是倾城的绝色却显得那么的龌蹉,令人不想再多看一眼。

“你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个太子之位。”

萧玉礼的双眼眯了起来,盯着萧瑀像是要将他看穿般,目光冰冷带着不甘与浓烈的恨意。

萧瑀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萧玉礼,他竟然觉得此刻的萧玉礼有些可悲,有些不知所谓的忧伤。

“对,我要的就是这个太子之位!”萧玉礼忽然换了脸色,重新扬起笑容。“那长兄准bèi

给我了么?”

“给你?”萧瑀也随之笑了起来:“本殿若是给了你,本殿还能活命?”

“你不给我就能活命?”对于萧瑀的假装强势,萧玉礼不屑一顾。“你手上还剩了什么?百里光?他已经成为我的谋臣。梁相?那只老狐狸已经眼巴巴地将女儿送给我做侧妃了。杜云锦?她离死差不多了。杜博承?他远在月牙城正与犬戎胶着。”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本殿?”像是抓住萧玉礼的痛脚,萧瑀淡定地问道。

“当然要留着你,不留着你,怎么能让你亲眼看见你最爱的人都死在你的面前呢?”

萧玉礼依旧笑得灿烂,但眼里深深的恨意却几乎夺眶而出。“不知dào

长兄是否知dào

,我倒是听说了一则传闻。长兄那位号称勇冠三军的太子妃早已服过‘梦断’,就算我不出手,她恐怕也会死在战场上的。不过我并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送她一程,免得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闻言,萧瑀的脸色彻dǐ

变了。

萧玉礼满yì

地看见这样的萧瑀,大笑着扬长而去。

第四十三回 铠甲之争(1)

杜云锦收拾了一番才大步走向郡守府的正厅,因天气十分炎热,她未着铠甲,只穿了件浅青色的男士长袍,头发也用同色的发带绑了个简单的发髻。单从背影望去,不是娇媚的女儿,反而是位俊逸挺拔的少年郎。

正厅内,荣景成和萧少康早已经落座,其他的将领们也都闻风等候在内。

杜云锦先向荣景成和萧少康告了声罪,其实她并非来迟,反而是他们都来得太早。其他的将领有一些是荣景成在杜博承麾下时就跟着他的,对于杜云锦倒也不陌生,剩下一些年轻的大多数是荣景成在镇守苏南时提拔的,关于杜家父女的传闻也听过不少,此刻投来的目光均是好奇的。

“人既然都到齐了,我们就商量一下灭夷事宜吧。”荣景成轻轻地咳过两声,将众人的议论声都压了下来。

“是,荣帅。”将领们听到荣景成下令,瞬间都停止了讨论声,正厅内片刻就恢复了安静。

和朝堂上的见闻非常不一样,却十分有趣。萧少康眨着两只无辜的双眼望着厅里的众人,和杜云锦不一样,他这个监军的身份实在是不怎么讨别人的欢喜。

“荣帅,我有话要说。”杜云锦一马当先,率先开始说起来:“长岛郡天气十分炎热,而我军的铠甲都是用精铁制成,不仅沉重且无法透气,直接影响兵士的作战能力。”

她此话一出,便令众人重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荣帅,杜先锋所言有理。”年轻将领中有一人站出列,对荣景成说道:“夷人本定居在岛上,精于水战。我军大多是从苏南和其他地方调拨而来,擅长平原作战。我军兵士身着沉重铠甲,一旦被夷人引入水中就是死路一条。且长岛郡天气特殊,我军兵士大多不能适应此等炎热天气。”

“可若是不着铠甲,岂能躲过敌人的长矛大刀?”另外一名年纪稍长的将领也挺身而出,对此情况一一反驳。“若是不用铠甲,那用什么来保护自身?”

有人带头,厅里顿时就热闹起来,将领们分成两派讨论热烈。一派支持杜云锦的主张废弃铠甲,一派坚持要使用铠甲。

荣景成见吵吵闹闹没有个结论出来,只得摆摆手让众人先行下去。

“杜先锋请留步。”

杜云锦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候在一旁,静待他人离开。

“你呀,跟卿若风学得古灵精怪,一来就把我这军营给折腾地吵闹不停。”

厅中只剩荣景成和杜云锦两人,荣景成说话也恢复往常。他宠溺地拉过杜云锦的手,左右仔细地看着。他十七岁到帝都投靠武状元,因为结识杜博承,为杜博承的学识及武艺所折服,甘愿跟随杜博承驻守边疆,为国家的安稳出力。

而对于杜云锦,荣景成几乎是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不过在杜云锦十岁时他被朝廷一纸调令调往苏南,因此在他的记忆里,杜云锦还是当初那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没想到几年未见,杜云锦不但长成落落大方的大姑娘,还已经成婚当上太子妃。

“荣伯父。”

“嗯,还是这个称呼听起来顺耳。”荣景成早年丧妻,一直独居未再娶亲,膝下也没有儿女,对杜云锦自幼就非常疼爱。想当初,杜云锦这个小魔头被卿若风带着满月牙城乱窜,几次要被杜博承责罚都是他一力担保下来的。

“荣伯父要是喜欢听,日后没人在时,我便这样称呼。”杜云锦嫁入东宫后再没有机会见到亲人,就连那年见卿若风也是匆匆一瞥,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能够轻言细语。

“好。不过对于灭夷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在父皇面前领了军令状,不灭夷人誓不归京。”杜云锦神色一凛,在厅中度起步。“夷人之祸殃及太广,按理说应当立即迎战,将他们都除个干净。但我见伯父战报上称夷人狡猾,你打他便走,你走他便打,十分难缠。我心中倒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dào

是否能实施,还需yào

再思量思量。”

“这夷人!”荣景成提及夷人便在桌上重重地一锥,他征战数年还未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若是仅仅难缠也就罢了,但这些夷人没有一点文明教化,哪怕是一向嗜杀的犬戎都要比他们光明磊落。“这些夷人实在可恶,他们一上岸便是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长岛郡原本数万人口,如今只剩下万余。”

“如此凶恶?”杜云锦见识过犬戎,他们也曾数次抢掠过月牙城,但竟然没有夷人凶残。如此这般,她无论是否军令状,都势必要这等贼子彻dǐ

灭了去。

“伯父请先宽心,我必定会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杜云锦向荣景成拱拱手,“眼下,还请伯父仍旧执守禁渔令,让那等夷人进不了长岛郡,抢不到任何的东西。”

“目前也只能坚守长岛郡了。”荣景成长长地叹了口气,初到长岛郡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这些夷人竟然生食人肉,长岛郡内外死尸无数,犹如地狱般。他能做的,便是将那些夷人挡在长岛郡的城门外,让他们再也进不来。

杜云锦将房门轻轻地带上,不出意wài

地对上萧少康略有着急的眼。

“荣帅可有为难你?”萧少康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语,方才在厅上因杜云锦的一席话引发了争论,荣景成又单独将她留下,他以为定是要训斥甚至要责打于她。放心不下,他便等在正厅门口,只为亲眼见到她的安好。

杜云锦见他着急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倒有些小小的得yì

。她冲他淡淡一笑,说:“若想知dào

,就随我来。”

不同于在东宫之中的浅淡笑容,她的笑容淡淡的却透着明媚,回到军营的她如同鱼归大海,性子也较之前活泼了许多,也慢慢地接受他悄然的接近。

“还不走?”

“当然走!”萧少康也扬起一抹笑容,跟在杜云锦的身后,朝郡守府外面走去。

第四十三回 铠甲之争(2)

熙熙攘攘的城内,并未因为城外与夷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影响,从这里看出荣景成戍守苏南这几年的确是费了不少的功夫。行人往来接踵,与帝都繁华的珠子街倒有几分相似。

杜云锦一边走着,一边好奇地四处瞧着那些小贩手里拿着的物品。萧少康跟在她的身后,似乎回到上元佳节的那个夜里,她留给他的也是这样背影,他默然地跟在她的身后,瞧她笑颜如花。

就这么晃了一圈下来,杜云锦手里各种收获不少,就连萧少康都帮着拎了一些。这样的杜云锦哪里像日前身着铠甲的杜先锋,分明就是个比他年幼的小丫头,偷偷溜出门瞧着什么都新奇。

“给你。”

她忽然转过身,将手里正在吃着的糕点递到萧少康面前。

“什么?”

“瞧你也辛苦了不是,这点心给你。”她将糕点直接凑到萧少康的唇边,笑得一脸坦荡,却教萧少康心神难定。如若时光可以就此静止,他情愿永远留在这一刻,留在她朝他的笑颜上。

“怎么着,不吃?”杜云锦见他迟迟未有动静,便将糕点收了回来,塞进自己嘴里。“可是你不吃的,日后回京莫向你长兄告状,是我虐待你。”

长兄。

萧少康心中的苦涩又悄然涌了上来,连带着嘴角的笑容都染上淡淡的无奈。

“还真是小气,喏,这是给你留的。”他的落寞没有进入杜云锦的眼里,杜云锦的眼里永远只装着萧瑀一个人,仿佛世间天地只有那一个人值得她留意。

萧少康怀中是被她塞过来的糕点袋子,悄然将脸上那瞬间流露出的真情悉数收回,重新换上一脸的无害模样。

他这样的英俊男子,在长岛郡这样偏僻的地方是甚少出现的。因天气的缘故,长岛郡无论男女都生得黝黑,哪里有像萧少康这样白皙优雅的男子。他的一拂袖,一驻足,无一不让人心绪转动。

可这样的他,仍旧入不了杜云锦的眼,她的关注力仍旧在那些小贩的手上。

再走着便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出来时她曾向荣景成的亲兵仔细打听过了,整座长岛郡就属这条街最是繁华,无数的小贩都聚集在这里贩卖各类物品。

如果在这里都找不到的话,那是不是真的没希望了。

一丝愁绪染上她的眉间,她忽然停下脚步,屹立在街道的尽头望着紧闭的城门。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那个想法是过于理想了,也许世间真的没有那个东西的存zài

。可如果真的没有它,她还能找到什么代替呢?

“你……在找什么?”

后知后觉的萧少康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他是极为清楚杜云锦的性子,这一路走来,她无时无刻想的都是怎么破夷人,又怎么会在抵达后就迫不及待地出门逛街?

“也许真的没有这样东西的存zài

。”杜云锦转过身,望着依旧熙熙攘攘的街道,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九弟你可记得,《蜀志》中曾有一段关于诸葛孔明七擒孟获时,曾火烧藤甲兵。”

萧少康闻言点点头,作为皇族子弟,这些史书类是必读的。《蜀志》这段素来为帝师所看重,更是有传言诸葛孔明早逝就因火烧藤甲兵而折损了阳寿。

“可这和你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杜云锦微微一笑,目光越过长岛郡高大的城门,看向更广阔的地方。“当然有关系,我要找的就是这藤甲。”

“藤甲!”萧少康闻言,眼前一亮。这藤甲是以西南荒蛮之地所生的野藤为原料制成,又以桐油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制成后的藤甲又轻又坚固,箭穿不透,刀枪也砍刺不入,最重yào

的是遇水不沉。藤甲自然是比铠甲更适合在水上作战,更适合灭夷之战。

“野藤生长在西南之地,可我看这里所生长的花草树木也与西南多为相似,就以为在这里也能找到野藤,可以制成藤甲。不过好像是我多想了。”

杜云锦挫败地耷下头,野藤坚韧,常常为普通百姓所广泛使用。可寻遍了集市,她都不曾见到一人所用。

“集市上没有找到,不代表它不存zài

。”萧少康也看向长岛郡的城门,“不若到附近山中再仔细寻寻?”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之中的法子,如今情势断不可能让她再从西南寻来藤甲,且粮草供给一概由萧玉礼负责,她可不相信萧玉礼会给她任何好处。

一想起萧玉礼,她就会恍惚地想起如今还陷在帝都里的萧瑀。不知dào

他现今如何了?仔细算算,他也有十余日未给她报平安信了。看不见他的平安信,她的心就无法平定下来,只想着能够早早地将夷人歼灭,早早地回到帝都,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守着他,亲眼确认他的平安。

“长嫂?”萧少康见杜云锦神色恍惚,也猜到她心中所想,无非是萧瑀而已。他咽下心里的苦涩,撑起淡淡的笑容说:“我方才询问过旁人,说城外二十里就有座长了许多草藤的山,我们可是要去瞧瞧?”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西沉,杜云锦被他从沉思中唤醒归来,轻声道:“今日已晚,明日一早再去。”

萧少康仅当她是宽慰自己所言罢了,没想到翌日一早,杜云锦还真的背着小竹篓亲自来敲他的门。

伺候他的小内侍为他穿上长袍,收拾一番后才开门请杜云锦进来。

“娘娘这是要去何处?”

小内侍低眉细眼地朝她看去,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圈也没想出她究竟是要做什么。她冲着萧少康一笑,没有理会小内侍的问话。小内侍撇撇嘴,还想套出些什么,却被萧少康狠狠地瞪过一眼,这才真zhèng

地闭了嘴。

偌大的郡守府,似乎没有人关注杜云锦与萧少康。荣景成一早就与众将领们上校场练兵,其余的亲兵们没有权利限制杜云锦和萧少康的行动。

他二人倒是行动自如,比在帝都时更加自由。

小内侍跟到府门口时,被守卫的亲兵拦住,理由他是一介内侍应该留在府中伺候主子。跟不到那两个人,小内侍只得狠狠地瞪看他们离去的背影,腹中诅咒着二人。

第四十三回 铠甲之争(3)

杜云锦和萧少康均换上当地普通百姓的服饰,其中萧少康原本白皙的面容又刻意地用炭灰涂抹遮掩了些,他唯唯诺诺地跟在杜云锦的身后,倒是没有昨日那般惹眼夺目。

杜云锦一派大方,带着萧少康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

“荣帅有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城。”城外五十里便是汪洋大海,亦是夷人惯常登陆的地方,因此荣景成下令死守长岛郡城,不许人随意出入。这些杜云锦早已知晓,她从袖中掏出一面令牌,守城将领上前一看,正是荣景成的令牌。

许是荣景成特别下了命令,守将即使看见令牌也不敢轻易放行。

“我兄弟二人奉荣帅的密令出城,若是误了荣帅的事情,你可担待得起?”

萧少康躲在杜云锦的身后探出头,对守将半是命令半是威胁地说着。

想不到连他都会有这招,杜云锦朝他淡淡地瞥过一眼。就算他再年幼,再怎么看起来无害,他都是在皇城里长大的孩子,有这样的心机也实属正常。

萧少康却被她的那一眼看得心惊胆颤,他像是只害pà

被主人遗弃的小狗般,紧紧地拽着杜云锦的衣角,乖乖地不再说话。

守将像是被萧少康的那番话吓住,没有再阻拦,侧身让人放他们出城。

离城门不远的巷口面摊上,有客人一边慢慢地喝着面汤一边望着那两个慢慢消失在城门的背影,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

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裕王,一个是荣景成的先锋,一个是荣景成的监军,如果落到他们的手里,他们就不用望着荒无人烟的海滩叹息,他们就有资本和天朝皇帝谈判获取更多的利益。

山路迢迢,看起来似乎很近,走得起来却十分遥远。杜云锦揉揉自己发软的腿,也许是在东宫里养尊处优惯了,还是因为“梦断”的后遗症,没想到这才徒步走了近十里路,她就有些支撑不下去。

反观那位之前还躲在她身后的萧少康,此刻倒像是回到水里的鱼儿般,走得酣畅。

她还以为这位裕王会受不了这份辛苦,可万般没料到率先受不了却是她自己。

她步伐逐渐放缓,萧少康走了几步便察觉到身后的空荡。他转过身,正好kàn

见靠在一块山石旁休息的杜云锦。、

“长嫂,不了,阿兄,让我来扶你吧。”

“你?”杜云锦眼里满是怀疑,也许他是初次见到宫外景色,兴致盎然地前行,但能支撑到几时也说不准。

这份怀疑明显地打击到萧少康,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扶起,朝山上走去。“阿兄你还真是小看我了,我虽然不如你常年在月牙城操练,但每个月总有几天会上山采药。”

“哦?”她还以为他那样的身份,即便是需yào

药材,也只用说一声宫里便有人会给他送过去,却是没想到他也会亲自上山采药。

“当然!”她看向他的目光里还遗留着几丝的不信,萧少康赌气般地说起来:“有些草药需yào

立即采取立即处理,而有些草药只在医术上出现过,世人没有看见过因此极有可能都不认识……”

听他说得兴致勃勃,杜云锦终于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天空蔚蓝,路旁生长高大的树木,不知名的野花开满整片山坡,不时还有微风徐徐拂来,这里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让人的心思安宁。杜云锦望着天边缓缓移动的白云,若是没有这场战事,若是没有萧玉礼的步步紧逼,若是萧瑀只是个普通人,像现在这样现世安稳地生活一辈子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阿兄,月牙城是什么样子的?”

“月牙城?”杜云锦听到萧少康忽然问及月牙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月牙城是一座很神奇的城池,它座落在绿洲之中,在它的城外是看不见边际的戈壁。月牙城的人和帝都的人也不一样,月牙城的人他们会大声唱歌,一起跳舞,不管是否熟识都可以一起大碗喝酒。”

“那看来将来有机会,我也要去一次月牙城了。”

“当然!”杜云锦很骄傲地一口回答,那是她的故乡,即使她现在离开了它的怀抱,也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世上再没有一处地方可以比得上它。

“阿兄!”萧少康忽然放下杜云锦,朝林子深处走去。这里是背阴处,各类植物生长得极为茂密。萧少康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杜云锦也支撑着跟在他的身后。

那是一笼开着小小白花的蔓藤,小小的叶子下面长着尖锐的刺。萧少康捡了根树枝,将它缓缓地拨开,露出后面紧紧缠绕着树木的野藤。它们有粗有细,像是树木的牢笼,将它深深地圈在自己的怀里,半点缝隙都没有留出。

“阿兄!”萧少康指着这缠满树的夜藤,对杜云锦欣喜万分地说:“阿兄,你快来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那种野藤?”

杜云锦走到夜藤的面前,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砍下去。只听得一声脆响,夜藤仍旧完好无损地缠在树干上,倒是杜云锦的匕首被弹开,插进她脚边的地上。

“是!”藤甲刀枪不入,就是因为野藤的坚韧。杜云锦望着这树的野藤,心中大喜。有了轻便的藤甲,就可以换去沉重的铠甲,且这种藤甲还不沉于水,可以帮zhù

那些不善于水的士兵们漂浮在水上,减少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准bèi

和夷人大战,早日灭掉夷人,班师回朝!

杜云锦捡起脚边的匕首,看了一眼此地,再沿原路往回走。

“少康,我们要赶快回城告sù

荣帅这个好消息,有了这个藤甲,我们就不用再怕水战,我们就可以早日和夷人正式开战!”

“可是……”萧少康望着被他们重新拢起来的树枝,夜藤被藏在林子的深处,他先前的欣喜之色悉数退去,留下的却是担心。“真的可以代替铠甲吗?这藤甲虽好,却也有个致命的地方,若是夷人知晓了,我们届时损失只会更惨重!”

“他们怎么会知dào

!”杜云锦站在路中央,目光里尽是自信之色。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1)

找到野藤的消息被杜云锦和萧少康当天午时就带回了郡守府,荣景成很是高兴,随即下令派人对此野藤进行大批量的采购。

“主君,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身黑衣的男子隐身在不远处的树林阴影处,相对于他脸上浮现出的着急,他身侧的另外一名男子却显得气定神闲。

“你不是说这藤甲有致命的缺陷吗?”

“当然!”那男子眼里燃烧起熊熊自信之光,“要不是听见他们亲口说这藤甲有致命的缺陷,属下当时就能将那位太子妃和裕王抓回来。”

“既然这般,那就等等再看。”被唤主君的男子屏住呼气,潜伏在树荫里,静静地观望着前方荣家军的一举一动。

杜云锦和萧少康找到的这片野藤数量不少,足足用了三日才将它们都采集完,运到郡守府内堆满整整的一个后院。

“这就是所谓的可以支撑藤甲的野藤吗?”年轻的将领蹲在野藤的面前,翻来覆去地看着,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杜云锦识得他,他是那次在正厅中率先她提出换铠甲的人。她悄悄的朝荣景成望去,双方就此人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待年轻将领被荣景成的亲兵唤进书房时,抬眼便看见正端着茶盏慢慢喝茶的杜云锦。

“杜先锋?”他只听得荣景成的传唤,却不曾想到杜云锦也出现在这里,且她的旁边还端端正正地坐着身为监军的萧少康。

“孟将军请坐。”杜云锦朝他淡淡一笑,让接引的亲兵将门带上。

“荣帅……”他有些迟疑,也有些不安,身为荣家军的一员,私下见杜云锦并无什么不妥,但见监军却是大大的不稳妥,若是日后传出难免会有他出卖荣帅投靠朝廷的丑闻。他孟冲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想担那样莫须有的罪名。

“孟冲!”

孟冲正惴惴不安,却听到这道声音,喜上眉梢。

“荣帅!”他随即站起身,向从卧室内走出来的荣景成行礼。

“坐吧。”荣景成缓缓地落座,顺便朝杜云锦看去。“孟冲是个实诚的孩子,是我亲自招进军中的,也随我驻守苏南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

杜云锦听得他夸奖自家人,朝他微微一笑。“早听闻荣帅手下有位智勇双全的年轻将军,想必就是这位孟冲孟将军。近几日看来,孟将军的确担待得起荣帅的这些赞赏。”

被荣景成和杜云锦连着夸奖,孟冲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dào

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兄和荣帅卖的好关子,却是闷了我。”萧少康嘟嚷起来,却无人留意到他唤杜云锦的还是“阿兄”二字。比起长嫂,比起杜先锋,他实在是喜欢“阿兄”这个更显亲近的称呼。

闻言,杜云锦和荣景成均是宠溺的一笑,看向他的目光似还在看未长大的孩童般。

“孟将军跟随荣帅多年,必定也是见多识广,可曾知晓藤甲?”

“当然知dào

,《蜀志》中曾有描述,藤甲刀枪不入,落水不沉,如若不是火烧,孟获势必还败不了。”孟冲虽出身农家,识字甚少,但跟在荣景成的身边也开始阅读各类兵书史记。对于这段描述,因太过惨烈而记得非常清楚。

“说的好!”杜云锦拍着手,走到他的面前:“藤甲虽有各类好处,但最怕的就是火攻!现在就要你去告sù

夷人,藤甲的这个致命缺陷!”

“什么!”孟冲“腾”地站起身,脸色涨得通红。“杜先锋怎可做出这样卖国求荣的事情!如若夷人知晓藤甲的这个致命缺陷,岂不是让我军兵士全都葬身火海,求生不能么!孟某不才,却也做不来此等祸国殃民的罪事!”说罢,他忽然直挺挺地朝荣景成跪下,朗声道:“荣帅,孟冲愿领下军令状,愿意带领五千兵马出城迎战夷人!”

“五千兵马?”杜云锦嘲讽地一笑:“夷人凶残,一上岸便如海水涨潮般,孟将军准bèi

用这五千兵马怎么对付夷人?若是盲冲直撞,岂不是白白牺牲我军的五千兵士!届时,孟将军何颜面对五千兵士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

“我……”被杜云锦一顿抢白,孟冲的脸色变得惨白。出战不是,不出战也不是,那他到底要如何做?

“其实孟将军也不必苦恼。”待杜云锦将戏做足了,萧少康才慢条斯理地出场,他扶起孟冲,语重心长地劝说:“孟将军愿带五千兵士出战夷人,这等勇气这等忠心无人能敌。既然孟将军愿意为国尽忠,不如听听我这个退敌的法子。”

孟冲听到萧少康有退敌的法子,眼前顿时一亮,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以告知夷人关于藤甲的致命缺陷,获取夷人的信任,找到夷人的老窝。”

“这……”孟冲听到前面一直摇头,但听到最后这一句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计划。古语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对付夷人当然要捣了他的老巢,让他们上了岸就下不了水。夷人长居岛中,水性甚好,但上了岸却是敌不过他们的铮铮铁骑。

“釜底抽薪,歼灭一部分夷人算什么,他们逃回老巢,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届时百姓们还是免不了受他们的滋扰。不如一劳永逸,直接端了他们的老巢!”杜云锦一边说道,一边对孟冲点点头。

“孟冲你是苏南人,自幼就在水边长大,水性好且忠心为国,这等重任非你莫属。”荣景成捋着自己的胡须,对他说道:“但此行十分危险,一旦身份暴露不仅性命不保,还会累及我们此次计划的失败,你若不愿意,本帅也不会勉强于你。”

“不!”孟冲闻言立kè

说道:“身为男儿,理应保家,身为兵士,理应护国。若是贪生怕死不为国效力,那我孟冲生存于世还有什么理由!”

“说的好!”萧少康也鲜少地激动,他拍拍孟冲的肩。第一次他能直面感受到军中男人的热血赤忱,那是远比帝都朝堂上的争斗更加振奋人心!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2)

孟冲朝气蓬勃的面容一直停留在杜云锦的记忆里,许多年后她总会想起,当初她选择孟冲去夷人卧底之事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是成就了一位少年将军还是毁灭了他的前途?

那日的闭门会议仅限于杜云锦、萧少康、荣景成以及孟冲四人知晓,而在五日后的军中例行会议上,孟冲当众顶撞杜云锦,被荣景成重罚五十军棍,仍在郡守府门外示众。

是夜,忽然下起一场瓢泼大雨,待天明雨停后,府门外不见了孟冲的身影。荣景成以统帅名义昭告全军以长岛郡所有百姓:前骑郎将孟冲生性莽撞,恃才傲物,常以下犯上不遵军纪,今受罚中不知所踪,是以逃兵论。即时革职,并逐出军中,若有人见之来报,赏五百钱,若有人绑之来报,赏一千钱。

孟冲望着手上的布告,脸上笑得阴沉。他被困在铺着厚实的床上,动弹不得,而他身侧的黑衣男子用不太熟练的官话对他说道:“你都看见了,他们不仅打了你,现在还要你的命!”

“哼!”孟冲嗤笑一声,说:“若不是你们从中插手,将本将军从郡守府前搬到这里,本将军又何以得此下场?”

“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伤成那样,又被淋雨,要不是我们及时将你送来医治,你以为你还可以和我说话吗?”

黑衣人气愤孟冲的不知好歹,如果不是因为主君还在这里,他定是一脚就踹上去,哪里让孟冲在这里瞎嚷嚷!

孟冲知dào

他说的是事实,自己无法反驳,于是将头偏向另一边,一副清高的不和他们再接触。

黑衣人见他这个样子,恨不得立即将他甩出门外,任由他自生自灭。

“主君,这人完全就是粪坑里的石头,我们还是将他交给荣景成,还可以换一千钱。”

这交yì

做得,孟冲听着差点憋出一口血。

被唤主君的人朝黑衣人轻轻地摆摆手,黑衣人只看眼前,他却是不一样,他看的是未来,因此在他的带领下,夷人的势力才会发展地越来越大。

“孟将军!”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朝孟冲拱手行礼。“据我所知,孟将军是苏南人,从军一年后被调往荣景成亲兵营。孟将军少年英勇,曾数次救出荣景成,在前年与叛贼潘钿的战役中,更是只身背出荣景成,因此被擢升为骑郎将,一路平步青云。以此看来,孟将军对荣景成是数次的救命之恩,就算孟将军偶有顶撞也应被区别对待,而不是被打五十军棍这样的重罚。况且孟将军的顶撞并非全无道理,杜云锦一个女人凭什么来军中指手画脚,女人家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们能有什么见地,她们又有什么能和像孟将军这样驰骋战场的将军同坐议事!”

他说完这段长篇大论,故yì

停顿了下,看着孟冲的反应。背对着他们的孟冲果然有了些动静,一切如他所料。以孟冲和荣景成的交情,必定不会轻易被动摇,但这样看似牢固的关系却因为一个女人的介入而有所动摇。像孟冲这样有军功在身的少年将军岂会容忍被杜云锦指手画脚,他们之间出现冲突是迟早之事!他只是有些意wài

,这冲突来得这么早,想来那位号称第一女将的杜云锦也不过如此。早年他就听说过,杜云锦是杜博承极为宠爱的女儿,如今看来,她的那些功绩一是被人刻意夸大流传,二是杜博承为她揽的功劳而已。

“我曾听闻过不少孟将军的事迹,也是极为佩服孟将军这样的英雄少年。原本昨夜见将军受伤淋雨,害pà

将军伤势加重才出于好意将将军接到此处疗伤,本想等将军伤势稳定后就送将军回去,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倒是我等的过错。”拉咯一边留意着孟冲的动静一边继xù

说着。

孟冲还是没有转过身,表示着他仍旧在抵抗着他们。黑衣人站在拉咯的身后,小声的嘀咕着孟冲的坏话,被拉咯一个眼刀扔过来赶紧捂住嘴。

“事到如今,还是请孟将军安心休养,等伤养好后再做其他打算吧。”拉咯朝黑衣人示意,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

夷人较早之前也曾与长岛郡人通婚,传到拉咯这一代,从外面上已经很难看出当中的差别。再加上拉咯自幼就熟识汉字,口音也和长岛郡人一般无二,自从他掌政后就经常潜入长岛郡,倒是从来没有人发觉过他并非族类。

“主君。”黑衣人跟在拉咯的身后,一出房门就唤住他:“属下不明白,主君留着这个祸害是为什么!”他并不清楚为什么拉咯一定要救下这个孟冲,还要多出忍让!他只觉得就应该让孟冲伤重不治而死,让荣景成自己少一名将领。

“布坂,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尾随杜云锦和萧少康上山时曾听见的话吗?”

拉咯背着手,在院子里慢慢地度着步。他熟悉中原文化,也明白御下的道理,有的时候不是仅凭粗暴的手段就能得到人心,他要布坂忠诚,要布坂听他的命令,就要让布坂自己想清楚所有的事情,然后忠心地佩服他,为他所用。

拉咯这么一提及,布坂就仔细地回想起来,不一会儿他便恍然大悟。“主君是要从这个孟冲口中知dào

藤甲的缺陷秘密?”

“不仅仅是藤甲的缺陷秘密!”拉咯淡然地笑起来:“孟冲是个将才,现在他已被荣景成逐出军中,中原军队已经不会再有人敢要他,所以他未来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上。我要让他成为我的将军,为我们大夷民族冲锋陷阵,攻占中原!”

“布坂,他是汉人,他对中原比你我都熟悉。”拉咯转身握住布坂的双肩,目光诚恳:“如果有他在的,我们进攻中原的计划至少可以提前十年!以后我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都会像中原人那样养尊处优,再也不会害pà

海上的风浪是否会将他们的家摧毁,再也不会害pà

吃不到新鲜的食物!”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3)

拉咯的字字句句都说到布坂的心坎上,若不是这样,他们岂会甘愿奉他为主,皆因长年漂泊在海上的他们迫切地需yào

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坚强的国,一大片物产丰盛的国土。

他们在门外窃窃私语,躺在里屋的孟冲却是没有听见,直至此刻他才稍微安心地闭上眼睛让自己休息一会儿。从顶撞杜云锦开始,他们之前商定的计划就正式开始实施,他需yào

的是利用手里掌握的藤甲秘密换取跟夷人一起回驻地的机会。这其中不仅需yào

有莫大的勇气,更需yào

细致的心来步步为营,让自己能够顺利地完成今次的任务。

与此地的清净不同,此时的郡守府吵吵嚷嚷,很是热闹。跟随荣景成的年轻将领以孟冲最为出众,孟冲仅仅因为顶撞了杜云锦两句就被罚已然让大家觉得罚得过重,现在又因他的莫名失踪就直接判他死刑,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当中有杜云锦的狭私报复!

“荣帅!杜先锋,我等本就是粗人,许是孟将军之前有何话说的不对,也并非故yì

之举。孟将军跟随荣帅征战多年,大小功绩不少,不会莫名始终,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缘由!杜先锋实在不应该趁孟将军不在,无法为自己辩解时就逐他出军!”

“对!”年轻将军说完,年长的将军也站出身,说道:“杜先锋,此事确实不够妥当!就算要逐孟将军出军也应该等他归来,听听他的解释!”

这两位话一落地,附和声就此起彼伏。杜云锦冷冷地望着厅中红着脖子跟自己争论的人,眼角一片淡淡的笑意。如此看来,孟冲在军中也算是有威望之人,将来能够代替荣景成,或者说能够代替她守护杜家军的人非他莫属。她的眼光还算不错,没有挑错人。

荣景成没有发言,他端着自己手里早已冷却的茶盏,慢慢地品尝着。身为杜家军的传人,这点小事的处置手段还是应该有的。他离开时,杜云锦年纪还小,只知dào

跟卿若风整日在月牙城里胡闹。之前关于孟冲卧底的计划一出,他才真zhèng

看清楚杜云锦的手腕和能力,有谋略有勇气,现在就等着看是否有担当了。因此属下对杜云锦的为难,他没打算插手,反正作壁上观等着看结果便是了。

像是和荣景成的想法一致,又像是有自己的打算,反正萧少康对于眼前的混乱场面也没打算插上一脚,他端起茶盏准bèi

饮上一口,但搁到嘴边时发xiàn

竟然是凉的,瞬间就扔回桌上,再顺便打了个哈欠,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杜云锦的目光在厅中扫视一番,尔后清清嗓子,喝声道:“吵什么!”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胜在穿透力特别强,也夹杂着天生的威严,让厅中的众人一愣,反而忘记了争吵。

“不管孟冲到底有什么苦衷,他在受罚中莫名消失是的确存zài

的事实。我们从军,不是为自己一个人,不是为荣帅,也不是为杜帅,我们为的是守护天下的百姓!现在夷人兵临城下,正是需yào

我们团结一心,奋力抗敌之时,孟冲却自恃功高,忤逆上司!在座的都是有一定从军资历的,应该深知作为一名兵士,我们要做的是服从,哪怕是错误的决定,令行禁止。如果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守不住,那么他也失去了成为一个兵士的资格。将来上战场,祸害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也是同袍的性命,还有整座长岛郡百姓的性命,整个朝廷的命运。无论孟冲有多少的军功,都不能和人的性命相提并论,因此我罚他,希望他能重拾初心,能够自己清醒过来,可没想到他竟然敢私自逃走!”

“孟将军伤重,万不可能是自己逃走的,必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许是被人绑架走的!”

先前说话的年轻将士又开始为孟冲辩解起来,杜云锦记得他,他是孟冲的同乡孙建功,是孟冲引荐从军的,与孟冲情同兄弟。

“就算有什么苦衷,他爬也应该爬回来。”杜云锦冷冷地看过孙建功一眼,转身重新坐到位置上,大声说道:“孟冲私逃已是不争的事实,传本先锋的军令下去,即日在城中彻查孟冲行踪!”

“是。”传令兵得令,飞速地朝门外跑去。

厅中众人听到杜云锦如此严厉的措辞,也随即明白孟冲已是在劫难逃。他们心中虽是不平,但此刻孟冲不出现,任凭何人来辩解都是空虚的。孙建功见其他人都噤声,也只好默然地退回队伍中,低垂着头不再做声。

“杜先锋,帝都急件。”

驿卒一路小跑进到厅里,将信件双手奉上。

杜云锦与萧少康互看一眼,此刻帝都若是没消息就代表是好消息,而着急件……相反的还有可能成为一个坏的消息。

帝都的博弈,并不比他们这里与夷人的僵持要轻松,虽说萧沨已经醒了,但他已经不大管事,朝政之事都是由萧瑀和萧玉礼在处置。萧瑀势单力薄,远不敌萧玉礼的强势,从他们之间的通信来看,萧瑀无疑是处于萧玉礼的控zhì

之下。如果帝都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萧瑀还好好地活着,毕竟现在的她手里还有荣景成的二十万军队。只要她振臂一呼,月牙城三十万杜家军也会起势,届时萧玉礼的位置怕是也坐不稳。所以出征时,她就笃定萧玉礼不敢轻易伤害萧瑀。

此刻帝都有消息传来,要么就是萧瑀在这场博弈中获胜,要么就是萧玉礼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萧瑀获胜的几率十分渺茫,而后一种是杜云锦不愿意看见的。

她拿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萧少康忽然欺身过来,帮她将信件打开。

“他们都等着呢。”

萧少康压低声音提醒着她,她身为先锋,就算是天大的坏消息也不能动摇军心。否则他们之前的部署就全部失效,而孟冲也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之中。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4)

杜云锦逼自己将目光看向手里的信件上,上面寥寥数笔,写的不过是萧玉礼称南疆一带的粮食已征用完,剩下的粮草要从蜀中调运,需yào

花费时间,要他们尽快与夷人决战以期为朝廷减轻军备负担。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消息。杜云锦反反复复地看了几眼,仍旧没看中其中有什么暗含的意思。她悄然舒出一口气,将信件扣在桌上,却将下面附带的一卷纸掉落出来。

洁白的宣纸上,简单几笔勾勒出斜成的树枝,上面星星点点,竟是一树淡粉桃花。

单纯的一幅画,并没有其他的文字,但她知dào

,这是出自萧瑀的手笔。他在悄悄地告sù

她,东吾山的桃花又开了,他们之间的盟誓他还记得,他还在等着她的归去。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才懂的暗语,旁的人谁也不明白。

萧少康在旁轻声咳嗽几声,将杜云锦从沉思唤醒过来。她抬头扫过厅中众人一眼,转身对荣景成说道:“庆王发来急信,要我们尽快与夷人一战,我们要尽快进入战时状态,首先彻dǐ

整顿军中纪律,孟冲之事必须早日了断!”

荣景成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态度极为敷衍。“传令下去,立即抽调戍卫营一半人手,对城中进行挨户搜查孟冲下落。”

厅中众人均垂首无语,像是一场无言的反抗。杜云锦起身将散落在地上的桃花图捡起来揣到自己怀中,对众人的态度恍若未见般地走出厅门。

外面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风吹拢一团乌云,竟隐隐有暴雨的迹象。

“孟将军,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拉咯顾不得和孟冲解释许多,让布坂带人将他装进院中的马车隔层内。

孟冲略微反抗几下,听拉咯这么说,又见他神色凝重也就放弃了反抗,一声不吭地藏在马车的隔层里。他们的计划看来进行的十分顺利,现在应该是杜云锦下令挨户搜查他的去向,逼拉咯带他回夷人老巢。

车子很快就开始动进来,孟冲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看来他之前居住的小院就在城门的附近,那里无论白日还是黑夜都十分安静,看来应该是西街那边的大户宅子。孟冲记得那里的宅子因为价格较高,居住的人都是早些年从事贩卖各类物产的富商,但和东街的鱼龙混杂不同,西街的富商们行事都极为低调,甚少与外界普通人等来往。他们当初彻查奸细时,通常选择的都是细查东街,对于西街都是抽查而已,没想到会让夷人就此钻了空子。

没有进行多远,孟冲就听见布坂和城门守将的对话,布坂说了好些好话,坐在马车里的拉咯也配合地剧烈咳嗽,以此表明自己需yào

及时出城医治才被放行。

一番疏通后,马车终于出了城,朝不知处奔驰。孟冲被癫地十分难受,几次碰撞后他身上的伤又裂了口,渗出血迹。他咬紧牙,努力地计算着马车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马车奔驰了三刻后终于停了下来,孟冲也被布坂从隔层里拖了出去。他脸色憋地通红,身上伤处都不同程度地裂口,唇角被自己咬破了许多,总而言之再也不见少年将军的英姿勃发,而是一身的狼狈不堪。

布坂将他扶到树干旁坐下,拉咯此时也顾不上他,与布坂一起从树林里拉出一艘小舟。

看来他们是长期往返长岛郡和老巢之间,这艘小舟像是被渔家遗弃的小船,也抵挡不了多大的风浪。如果他没有猜错,他们是将这艘小舟作为摆渡,回老巢的大船应该就在海中的某个地方。他们不敢点放信号烟之类会暴露自己所在的东西,而是约定在海上的某个地方汇合。

“上船!”

布坂拖着孟冲朝小舟走去,孟冲却剧烈的反抗起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不去?”布坂本就没什么耐性,被孟冲折腾几下便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扔在这里,撒手不管。“老子告sù

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他使用蛮力,孟冲抱住树干死命不撒手,双方僵持着,孟冲身上的血迹渗得更多。拉咯回头看见这边的场景,趁着孟冲不注意时便将他劈昏过去,再和布坂将他搬到小舟上,朝大海深处划去。

海水一片平静,像是一块巨大的缎子,在日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给人以温和的假象。

杜云锦站在长岛郡的城楼上,望着那辆载着孟冲的马车出城后朝海边一路狂奔而去。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如果不出什么意wài

,再有月余就可以灭夷而归,希望那时候东吾山的桃花还没有凋谢完,她还可以和萧瑀再次登山观花。

萧少康站在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痴痴地望着那张思念成狂的容颜。

他从来对那些帝位皇权就没多大的兴致,在遇见杜云锦之前,他一生的夙愿无非就是游遍天下名山大川,沿途救治那些生病受伤的人,然后寻一处喜欢的地方就住下。可遇见杜云锦之后,他的想法却在悄然改变,他不想要帝位皇权,但如果可以用这些去换那个人,他私心里也是愿意争上一争的。

“走吧。”杜云锦转身朝城楼下走去,风将她常服的衣袖吹拂起来,飘扬在空中。

那个人……

明明近在眼前的那个人,可在萧少康的眼里却是远在天涯,无论他怎么伸手也触碰不到,一如他心中暗藏的小火苗,独自在暗处滋生着,不知何时会将自己烧毁。

窗外阴雨绵绵,如玉在一侧埋头磨墨,郭厚生照常候在书房的一旁。萧瑀凝神望着窗外被雨水浸湿的竹林,提着的笔尖一滴一滴地滴落着墨迹在空白的宣纸上。

帝都这样的天气,怕是要淋坏不少漂亮的花儿吧,不知东吾山上的桃花林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长兄真是好兴致!”萧玉礼拍着手从门外径自走了进来,郭厚生本能地上前阻拦,却被他推开。“本王也想和长兄一样,能够闲下来画画,写写字。”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5)

听到他的声音,萧瑀的眉头微微一皱,正要下笔却看见宣纸已被墨水滴染,烦躁地扯开扔到地上。

萧瑀这般模样,萧玉礼却是难得一见的不恼。他微微侧头,示意郭厚生如玉等人都先行出去。

如玉本还想争辩几句,幸而郭厚生及时地将她拉出门外。这位庆王爷,性情远不是外界所传闻的那样平易近人,相反的极为小气计较,尤其爱记仇。眼下他势大,连萧瑀都无法正面与他为敌,更何况他们这样小小的宫人。与其落到萧玉礼手中让萧瑀更加头疼,他们能做的只能悄然无声地遵命行事。

倒是个识趣的。

萧玉礼看着书房的门被带上,他才走到萧瑀的身后,身体贴得极近,甚至能感觉到萧瑀身子的瞬间僵硬。

“你做什么?”萧瑀眉明显地皱起,他将笔搁在笔架上,转头不悦地看向萧玉礼。

“你觉得呢?”面对萧瑀显而易见的怒气,萧玉礼并没有退缩,反而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耳边,轻佻地说:“我想的事情,你难道一直都不知dào

吗?”

“萧玉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萧瑀这次彻dǐ

有些失控,萧玉礼的那点龌蹉心思,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但碍于皇家脸面总归不至于做得太过分,没想到萧玉礼现在竟然会戳破这层窗户纸,摊开了来说。

“长兄。”萧玉礼忽然笑起来,揽住萧瑀腰部的手丝毫不放松。从前他没有足够的实力让他得偿所愿,可现在情势不一样了,整个帝都大部分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等萧沨一闭眼,他就能登上那个拥有天下间最大权利的位置上,届时还不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长兄,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变过心,等我坐上那个位置,长兄想要后宫的哪个位份,我都可以给长兄……”

“你真无耻!”萧玉礼竟然想将他收归后宫,除了无耻他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来表示出自己心中的愤慨。

“无耻?”萧玉礼挑挑眉,强硬地扳回萧瑀的身体,逼他与自己面对面。“长兄知dào

什么是真zhèng

的无耻吗?我愿意给你位份已经算许了你真心,如果我真的无耻,我就应该把你禁锢在我的宫里,让你彻dǐ

成为一个隐形人,与世隔绝!”

“你!”萧瑀没想到他的心里竟然还藏着更龌蹉下流的想法,不过转念一想,竟然淡淡地笑了起来。“本殿可不喜欢男人,本殿喜欢的是女人。难不成七弟是想做本殿的女人?”

“女人?”萧玉礼看着萧瑀,忽然大笑起来:“长兄是还想着远在南疆征战的杜云锦吗?那个愚蠢的女人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念在她毕竟曾经是长兄女人的份上,我就让长兄来挑选她的死法,长兄觉得万箭穿心好不好?还是送给夷人糟蹋死呢?或者大卸八块熬成粥千里急传回来给长兄养养身子……”

“庆王爷。”门外及时传来郭厚生的声音:“庆王府来人请王爷回府,说是有要事禀告。”

是谁?竟然敢来打扰他的好事,不过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慢慢地和萧瑀好好地谈谈将来。

“长兄不妨先仔细想想我的话,再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萧玉礼掸掸衣裳,带着阴柔的诡笑,扬长而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萧瑀才跌坐在椅子上。萧玉礼敢这样明目张胆,那只能说明他手上的筹码足以保他得到最后的胜利。近段时间以来,虽然萧沨已经醒转,但仍旧无法处理政事,朝堂上由萧玉礼和他处置。这种做法本身来说就是一种对他的侮辱,他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常理来说也应该由他一人与众朝臣们商议朝政,而非再加上一个王爷。朝中大臣看出其中趋势,又因杜云锦平乱南疆迟迟未传回胜利的战报,他们便纷纷朝萧玉礼靠拢,让萧瑀成为真zhèng

的孤家寡人。

“殿下。”郭厚生将如玉打发离开,自己走进书房内。“殿下,您看要不要动用我们的人?”

萧瑀朝他摆摆手,撑着头露出满脸的疲惫。“目前还不是动的时候。南疆那边如何?”

“与往常一样,太子妃和裕王带去的兵马和荣景成的兵马融在一起,日日在城中操练,并没有出城迎战的打算。甚至,”郭厚生抬眼看了下萧瑀,才接着说:“据说荣景成帐下本有个骑郎将孟冲,因为主张出城迎战而顶撞了太子妃,被太子妃责罚打了五十军棍,并跪在郡守府外思过。但这位孟将军却在晚上神奇失踪,太子妃大发雷霆,下了军令要全城搜捕,将他给搜出来。”平心而论,郭厚生并不觉得孟冲顶撞太子妃有什么重罪,且伤重失踪也许并非他的本意,却被太子妃穷追猛打,实在是太小题大做。

“孟冲被罚……伤重失踪……全城搜捕……”萧瑀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他所见到的杜云锦虽没什么心眼,但月牙城的战报上却是的的确确有军功的人。她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在南疆战事焦灼的时候会责打一个小小的骑郎将?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关联,许就是杜云锦破敌的计策。

“厚生,通知我们的人都不要妄动,无论如何艰难都要撑过眼下的困境。等杜云锦得胜归来时,我们就不会再这么被动了。”

“得胜?”郭厚生怀疑地看向萧瑀,就杜云锦去南疆后的种种作为,不得不让他觉得杜云锦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并没有多大的能耐,为何主子认为她就能得胜呢?

萧瑀没有同他解释,只是拍拍他的肩,心情甚佳地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天空里隐约露出一丝金色的光芒,摇摇晃晃地照耀下来。

杜云锦背着手,站在长岛郡的城门上,遥望着天边的云彩浮动。

“长嫂。”

萧少康站在她的身侧,他似乎也感觉到她心里越来越不安的焦急。她从前十天才登一次城门,而如今几乎是天天都会登上城门朝远去眺望。

守城的士兵都不清楚她在看什么,但萧少康却十分清楚,她在等,等一个人的归来。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6)

“长嫂……”萧少康顿了顿,无奈地唤出这个称呼,若是可以选择他还是喜欢能唤她“阿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阿兄”,可惜被她强烈制止,他也只能作罢。“长嫂放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不知是否因萧少康安慰的话语还是因其他的因素,总之杜云锦方才的愁眉不展渐渐隐去。其实她也明白的,夷人的老巢是在海外某个不知名的岛屿上,如此一来,孟冲必定不能将消息时时刻刻地传递出来,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孟冲寻到一个机会告sù

自己他是否平安。

“长嫂,明日便是更换藤甲之日,不如我们先行查看一番?”

“也罢,去看看。”杜云锦朝萧少康点点头,随即转身下了城楼。

早前杜云锦一直令人赶制藤甲,野藤被源源不断地运往郡守府,这是城中百姓都亲眼见到的事实,且更换藤甲之事她并没有瞒军中的任何一名将领,因此今日去查看藤甲,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和萧少康一起带着数十名亲兵浩浩荡荡地朝藤甲赶制之地而去。

那里离郡守府并不远,原是一处大富人家的院落,因先前的战乱让那家富人匆忙逃离,故将院子空出来。杜云锦瞧着地方够宽敞,且离郡守府十分近,便将人改造成了临时制造藤甲的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正碰上最后一批藤甲制成。监督的姜将军一路跑过来,指引着他们前往查看。制甲的师傅们忙碌完之后便垂手排成几行,站在花厅下方,等着杜云锦的查验结果。

虽是匆忙赶出来的,但手艺却还是不差。杜云锦看似随意地翻看着,中间抽出几件,最下面和上面也分别抽出几件,然后才朝他们点点头。

“师傅们手艺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了。下去领赏钱吧。”

“谢杜先锋。”为首的师傅带着剩下的人有条不紊地退出去。

杜云锦眼角瞄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转头对姜将军嘱咐道:“今夜就赶紧将藤甲送到郡守府,分配完数目之后明天一早就派发到各个兵营。”

“是,杜先锋。”姜将军拱手答道。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萧少康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根本没有关注他们之间的话。于是那三位心思各异的人都没有留意到离开的制甲师傅中有一名刻意放慢了脚步。

当天夜里,存放在郡守府的藤甲就忽然起了火。火势十分大,又借着忽然起的大风蔓延开来。

荣景成仓促地披了件衣裳就连忙出房查看,正巧遇上同样狼狈的杜云锦和萧少康。

“怎么回事?”他随意地抓住一个端着木盆的亲兵询问道。

被他抓住的亲兵脸色苍白,一副被吓坏的模样,颤着声回答道:“不知什么原因,存放的藤甲就被起火了。”

“救出来多少?”杜云锦瞪红了双眼,上前揪起亲兵的衣襟追问。

“不……不知dào

。”亲兵看了眼此刻依旧窜着的大火,又见到已经频临崩溃的杜云锦,并不敢说出实情。此地气候炎热,本就易燃,再加上大风一吹,肯定留不下多少。但藤甲一事为杜云锦所主导,现在出了纰漏,说是全部都葬身火场也是有可能的。

“滚!”杜云锦烦躁地踢开亲兵,径自朝燃火的地方走去。

火势非常大,根本近不了身查看,且借助风力已经蔓延到周遭的房屋上,他们能做的不是救出藤甲,而是保住郡守府。

荣景成见此惨况,脚下踉跄,似乎承受不住这等打击。

“将荣帅扶回房中。”萧少康见到他面如金纸,担忧他会就此倒下,毕竟他也是有了年纪的长者。

“这……这……”荣景成指着眼前的火花,眼中似有泪光翻涌,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最后竟然一口气喘不上去晕死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送将军回房!”萧少康一边大骂着那些扶着荣景成的亲兵,一边跟在他的身侧而去。

大火直至近天明时才被彻dǐ

扑灭,杜云锦脸上沾了不少的黑灰,独自一人站在一堆残烬之中,显得格外萧索。她准bèi

更换铠甲的藤甲被烧得干干净净,清点后竟然是一副都不剩,而郡守府也被殃及了四五间屋子。

等到诸将闻迅赶到郡守府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身边不时有清扫的亲兵提着扫帚,端着水盆来来往往。

“这……”众位将军脸色都不佳,最为年长的张将军更是脸色发青,上前对杜云锦说道:“杜先锋,看来是有人故yì

纵火所至。”如果不是故yì

纵火,火怎么会单单地在藤甲存放地烧起来。这个故yì

为之的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夷人。

“杜先锋,现在我们应该如何做?”孙建功还算冷静地打量完四周后说道。

“怎么做?”杜云锦颓然地跌坐在灰烬上,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原本指望用藤甲代替铠甲,借此帮zhù

不熟水性的士兵们在水上追击夷人,可现在这些指望都成为一场空。怎么做?她又应该去问谁应该怎么做?

“报!”背着几面小旗的驿卒急乎乎地闯了进来,径自在杜云锦身前跪下。“报杜先锋,西城门下现出现大量夷人,正在攻城。”

此刻来攻城?

诸将脸色都难看起来,昨日收到杜云锦的传令称今早要更换藤甲,他们便将铠甲都打包送回城中的仓库中。现在藤甲被烧毁,取回铠甲又需费时不少,现在迎战无疑是让士兵们徒手上战场,任敌人的长矛刺穿身体。

“荣帅呢?”杜云锦像是忽然想起来,扭头朝身侧的亲兵问着。

“荣帅晕倒了,监军正在给他把脉。不过监军让小的转告杜先锋,荣帅怕是不好。”

“什么?”此话一出,不止杜云锦,所有人都被惊吓住。荣景成对于这支军队来说是脊梁骨一样的存zài

,他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不知dào

该何去何从。

“诸将军马上归营,两刻之后开始拔营出发。”杜云锦定了定心神,站起身对众将说道:“孙将军和朱将军领兵驰援西城门,姜将军至东城门,冯将军守北城门,张将军守南城门,牛将军和何将军随本先锋在郡守府,随时准bèi

驰援。”

“是。”军令已下,即便是有人心中不满,也不敢在这个关口说些什么,领命后便急忙地赶回各自的军营。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7)

夷人今次是有备而来,大有不打下长岛郡誓不离开的架势。杜云锦换上铠甲,带着几名亲兵登上战事最激烈的西城门。

“杜先锋。”脸上沾了不少血迹的孙将军匆匆赶到杜云锦的面前,“这里危险,请杜先锋还是先回郡守府等消息。”杜云锦表面上是先锋,但还有一层太子妃的身份,谁也不敢让她有任何的闪失。

然而杜云锦对他摇摇头,看着城楼下一拨接一拨的登天梯,侧头询问道:“我方现在伤亡情况如何?”

孙将军闻言,脸上露出一缕哀伤,“夷人此次突然来袭,虽然我方已经及时作出调整,但夷人来势汹汹,我方伤亡较重,就连朱将军也刚刚战死。”

“朱将军?”杜云锦没想到几个时辰之前才听她布置任务的朱将军竟然已战死,看来夷人今次的确是倾巢而出。

孙将军沉重地点点头,指着城楼下不远处的夷人帐营说:“夷人狡猾,将朱将军骗入林子里,围杀在其中。”

“孙将军,开城门,本先锋要去会一会这等嚣张的夷人!”杜云锦握住腰间的软剑,她擅长的是长枪,剑法曾随卿若风习过一段时间并不是十分精通,但用在战场上却也是足够。

“杜先锋,您不能出城冒险!”孙将军没想到杜云锦会亲自出战,急忙跪在她的面前:“末将不才,愿直捣夷人帅营。”

杜云锦淡淡地看过他一眼,“孙将军,你跟随荣帅多少年了?”

孙将军有些不解,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末将是在月牙城时,由杜帅拨给荣帅的。”

“既然如此,”杜云锦拍拍他的肩膀,并将他扶起身:“你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别的我不多说了,一定要守住长岛郡。”

“杜先锋!”孙将军跟在她的身后,仍然不放弃地劝说着:“杜先锋,您万万不可切身冒险!”

杜云锦却是没有再理会他,带着身边的亲兵,再从守城的驰援军内点了一千名精壮士兵。

城门外喊杀声震天,城内闻风而来的百姓远远地站在巷子口,紧张地望着这边的情形。杜云锦一身白色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朝百姓们招招手,率着身后的士兵从城门中杀气腾腾地冲出去。

许多年后,长岛郡仍有关于这一天,关于杜云锦的传说。那个像天神一样的太子妃将军,恢复了罗刹的本来面目,她所经过的地方都伴随着白光与血水,在她的身后都散落着夷人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些曾私下瞧不见杜云锦女子之身领兵的士兵们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虽然没有看见杜家枪的精妙,但也见到剑法的精准。

不停地有士兵来报,拉咯终于再也坐不住,他也漏算了杜云锦的威猛。不过是一名女子,本以为她翻不起多大的天,可没想到最终会折在她的手里。

“报!布坂将军战死殉国。”

“什么!”拉咯霍然起身,就连最勇猛的布坂也抵挡不住杜云锦吗?“她带了多少人?”

“约莫一千人,已有伤亡,现在估算还剩七百人,朝帅营赶来。”

“区区七百人就能破我大营?”拉咯红了眼,他不信就这么点兵马也能得胜。“让孟冲出战!”

“孟将军?”帐内的其他人微微抽气,一个来自敌国的降将,有资格出战吗?万一他半途倒戈又如何是好?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拉咯脸上也不太好kàn

,他手下最得力的就是布坂,如今布坂战死,其他人怕也没有能力阻挡杜云锦。他不想让自己的力量在这场战役中被全部消除,他不是信任孟冲,只是一来孟冲与杜云锦是见面分外眼红的仇敌,二则孟冲是降将,就算战死了也没什么损失。

“孟将军,”拉咯看向静默不语的孟冲,问道:“孟将军可愿意出战?”

“属下当然愿意。”孟冲缓缓地抬起头,眼里的仇恨与嗜血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属下会好好教训xùn

那个女人,让她彻dǐ

明白战场是我们男人拼搏的地方,不是她这种拿绣花针的女人能指手画脚的。并且属下还要讨还差点折在她手里的这条性命!”

“说得好!”拉咯率先拍着手,其他人也纷纷噤声。他端起身旁的酒杯,举向孟冲:“我预祝将军一尝所愿,得胜归来!”

“谢主君。”孟冲没有退让,接过拉咯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主君。”待孟冲离帐后,有人才对拉咯说:“您真的相信孟将军?”

拉咯神mì

一笑,轻声道:“我已经安排好弓箭手,如若这个孟冲真的敢阵前倒戈,就将他一箭射杀。”

“主君英名!”有人带头奉承,其余人便跟着附和起来。

因杜云锦的一番厮杀,暂时缓解了夷人的攻城攻势,让他们压制在两百米外的平地上。她留下三百人殿后,带着剩下的四百人跟她冲入敌军的阵营里混战着。

她提着长剑,威风凛凛地在敌营的中央,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周遭人瞧她左手还提着留着血水的人头,饶是他们久经战场也被她这等强dà

的杀气所吓倒。有些离她近的人在她掠身而来时,将她手上的人头瞧得仔细,竟然是国内鼎鼎大名的勇士布坂。一时间,惊叫声四起,在杜云锦还没接近时,那些士兵一哄而散,举着长矛退到不远处,望着杜云锦却是无人敢接近。

杜云锦冷冷地扫过一眼这些人,对夷人更加地鄙夷。

“我道是谁,原来是杜先锋!”孟冲提着大刀,骑马从敌营中狂奔而来。

“是你?”杜云锦看着眼前的人,心中顿时舒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不妥。“原来是你这个叛徒!”

“我这个叛徒还不是得太子妃你才造就的!”孟冲说罢,没有再和杜云锦逞口舌之快,直接提到砍了过来。

杜云锦也拍马迎了上去,双方你来我往,各种招数频出,让人眼花缭乱,却也无人能接近。

“孙建功在南门等你,你速速前去。”杜云锦的声音刻意压低,孟冲听得仔细,随即一个回马枪朝杜云锦刺来,趁杜云锦不备时朝南门的方向快速奔去。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8)

他没回城内,是从城外径自奔过去的。杜云锦这边没有发话,没人敢追上去,夷人那边措手不及,也不知dào

是怎么一回事,就别提追不追的问题。

“什么?孟冲真的跑了?”拉咯抓住来报的士兵,怒极地问:“他怎么跑的?跑到哪里去了?”

“回主君,他和敌将本在厮杀,但突然就朝南门的方向跑了。待我们追过去时,又被敌军阻拦住,因此没能阻止他。”

“朝南门的方向……”拉咯松开抓住他的手,默默地回想起这句话。孟冲朝南门的方向跑去,杜云锦没有拦他,反而还帮他阻挡追他的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拉咯脸色阴沉,帐中的气氛也随之冰冻。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却没有人敢此刻出声指责他,因为暴怒中的拉咯素来都是翻脸不认人的。

“不好!”拉咯忽然想起一个可能,这个可能如果属实的话,他就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马上拔营回去!”

“拔营回去?”帐下有人不解,追问道:“此刻拔营?”他们这次出征,拉咯信誓旦旦地说今次一定能拿下长岛郡,他们现在也的确兵临城下,眼看着解决了杜云锦就能拿下西门,此刻拔营退兵不是煮熟的鸭子看着飞掉么!谁会甘心?谁都不会甘心!

“马上拔营!”拉咯狠狠地瞪向那个说话之人,是他太大意,太自负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孟冲被罚应该是一个苦肉计,为的引他出手救下,这样孟冲才能跟他回到岛上。然后孟冲以告知藤甲的秘密获取他的信任,得以在岛上规定范围内走走的机会,他安排留在城中的细作烧毁了藤甲,以为可以一举拿下长岛郡。如果他没有猜错,他在城中布下的暗桩应该都被清除干净了。如今孟冲奔向南门,分明就是带人去岛上,灭了他的老巢!

拉咯平日素来温和,一旦暴怒却是十分严苛。其他人不敢反驳他的话,悄然地退出帐外安排拔营退兵事宜。

“先锋,夷人鸣金收兵了。”

“想跑?”杜云锦望着不远处的夷人大营,冷冷地笑着:“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是礼仪之邦,一定要教会他们这句话。”

兵士们跟在杜云锦身侧也杀得正起劲,闻言纷纷点头。“先锋说的对,咱们要将他有来无回!”

“对,杀!”杜云锦振臂一吼,带着众兵士冲向夷人大营而去。“斩杀夷人首领拉咯的,官升三级,赏金万两!”

听到这样的话,兵士们更加兴奋地冲了过去。出来当兵的,谁不是想给自己博个功名颐养天年,官升三级,有些人一辈子都熬不到,更何况还有万两黄金的赏赐,足够在家乡买大宅买地一世衣食无忧了。

一时间喊杀震天,夷人被士兵们的士气所震撼,纷纷朝后方退去。他们身在前方,并不知dào

拉咯做出这个命令的理由是什么,在他们看来让他们拔营就是打不赢了,有眼尖的看见帅营率先有人出来,都以为自己的首领要跑了。他都跑了,他们还在这里死撑什么,因此杜云锦所到之处竟是再无其他抵抗,如入无人之境般。

杜云锦这方见此情景,更是士气大振,区区四百人就将拉咯大军追得落荒而逃。城楼上的孙将军本在淡定观望,他不能轻易打开城门,怕就怕是拉咯的诡计,他的使命是守着西门,这也是杜云锦出城前给他的命令。无论她是生是死,他要做的是死守城门。但此刻杜云锦节节大胜,拉咯仓皇而逃,像是无力反抗般,他便又点了五千名士兵让副将带着出城驰援杜云锦。

杜云锦身后援军源源不断地赶来,她一身银白铠甲英气逼人,手持长剑朝拉咯逃逸处追去。

“兄弟们,不要让夷人跑掉一个!”

孙将军令来驰援的是荣帅旧部,初来长岛郡时曾吃过拉咯不少的暗亏,又因荣帅下严令不准私自出战,这股气便一直被憋在心中,久久不能爆fā

。方才在城中,又有不少人看见杜云锦率军在战场时厮杀得痛快,恨不能立即也能出战,将那些嚣张的夷人悉数歼灭。他们此时听了杜云锦的话,纷纷策马朝拉咯大营奔去,竟是被杜云锦带来的那四百名士兵更加勇猛。

“副将,你带人从侧面追上去,务必要将拉咯阻拦在岸上,千万不能让他下水!”杜云锦策马到副将的身边,对他一番交代。她今次战役的任务就是拖住拉咯,将他困在岸上,而孟冲到南门与荣帅、萧少康汇合,带兵杀向拉咯老巢,誓将那里夷为平地,斩草除根让夷人再也翻不了身。

副将也是从军多年,颇有经验之人,待杜云锦下令后便看清楚当中情势。他虽没猜到孟冲这个后招,但和夷人交手数次,也十分清楚一旦放他们下水,想要再擒拿住他们就难上加难,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这群嗜血残忍的夷人给截在岸上,任已方宰杀。

城内百姓仍远远地观望,又听得城外喊杀震天,纷纷跑回自家房中,将房门紧闭,盼望这样就能抵挡住可能会出现的厄运。

西门这边战况激烈,其余三门仍旧坚守,只要杜云锦的兵符未来,他们就按兵不动,坚守自己的这道城门即可。

拉咯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他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只要再向前几步就能爬上停泊在水里的小船。他的战船就在不远处停着,他错在不应该那么自负,以为这战必胜,没有留够人手接应,此刻要想脱身却是举步维艰。

杜云锦的马蹄已然溅起不少的水花,她似嘲笑般地拉紧缰绳停住,手中泛着粼粼冷光的长剑正朝下滴着血水。

他不应该小看这个女人,事实上她用兵诡异,想常人之不敢想,难怪传闻她当年能取下犬戎首领的人头。那么他的呢?会不会也会落在她的手里,似乎看见死亡的降临一般,拉咯突然后怕起来。他握紧手里的大刀,撑出狠烈的气势靠在小船旁。

刀又快又狠地朝杜云锦这边劈过来,杜云锦侧过身轻巧地就避开。强弩之末,有何可怕!她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老鼠,而她就是那只逗弄它的猫猎人。长剑划过水面,比他手中的长刀更快地搁在他的颈项旁。

“让他们都停手吧。”她冷冷地笑着。

“不!我们不会投降的!我们不像你们贪生怕死又贪图富贵!”拉咯强硬地回道,剑锋在他的脖子上逼出一道血珠。

“你们不贪生怕死,所以将别人的性命都肆意的践踏,你们不贪图富贵,所以才会看上我朝大好的河山,是吗?”杜云锦睥睨:“你们狼子野心,有何话可说?对付你们这种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让你和你的族人一个都不剩下。”

“你……”她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嗜血气息,伴随她过于残忍的话语,拉咯想起家中还在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不会那么做的,可是眼前的她却让他无法相信她做不到。他惊恐地看向她:“你,你不是人,你是恶魔!你才是真zhèng

的恶魔!”

“是么?”杜云锦依旧浅浅地笑着,长剑划出漂亮的弧线,拉咯的人头便随之落在她的手上。

“夷人都听着!”她策马转身,高举起手中尚不瞑目的拉咯,大声地喝道:“你们的首领拉咯已经死了,如果你们现在放下手中的兵器投降的话,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方才还混战一片的场景瞬间安静下来,夷人们不可置信地看向杜云锦手里的人头。虽然溅上了鲜血,但仍有不少人认出那正是首领拉咯。

“主君!”有人痛哭起来,更多人却是悄然放下手里的兵器。

杜云锦冷眼望着这一片场景,副将已经自发地带着已方士兵安排起这些自愿成为俘虏的夷人。

蓝天碧水间,一场战役便由此悄然结束。水边仍有血慢慢流入,却被一个海浪打来,瞬间卷走,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杜云锦牵着马,站在大海边,望着这样的景色,终于缓缓地叹了口气。如果有选择,谁会愿意以战止战,谁会愿意折损已身来灭掉别人?只是总会有那么些人,不甘于现状,频频挑衅,以期获得自己最大的利益。

不过……

阿瑀,我就要回来了。

“杜先锋!”

身后传来副将瞬间加大的声音,杜云锦听得铁器破空的锋利声音,再扭头朝身后望去,箭已经穿入身上厚厚的铠甲,狠狠地插进皮肉里。

“杜先锋!”副将匆匆朝她所在的位置赶来,可在她闭眼落马前见到的人分明是此刻应该在夷人老巢的萧少康。

“阿兄……”他的声音夹着风声,有些听不清楚。杜云锦张张嘴,想说自己不要紧,却陷入更深的黑暗里。

景初二十年的夷人之祸,延及数月,南疆首府长岛郡一度危矣,先后有数名将领战死此地。后由平南元帅荣景成并先锋杜云锦,及监军裕王萧少康出奇兵不仅斩杀首领拉咯,且还一举捣毁夷人老巢。

那一战,据说一向清澈的海水都被染红,那一战,先锋杜云锦坚持要全灭夷人一族,连妇女婴孩都不能留下。

因此,民间亦有传闻,太子妃杜云锦为恶魔投生,手段残酷,于国不祥。

第四十五回 以势换势(1)

窗外景色依旧,屋内重重帷幔之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萧少康伸手拨开帷幔,淡笑道:“再这么叹息下去,伤可没那么快好。”

杜云锦不满地瞪向他,赌气般地转过身,却一不小心扯动到伤口,瞬间疼得她咬牙切齿。

床前伺候着的小丫头是荣景成临时从长岛郡里一户贫苦人家里重金买来的,刚开始时小丫头的父母只听说是荣帅要请人服侍,眼巴巴地将人送进来,恨不得荣景成能瞧上这个足以当他孙女的小丫头,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小丫头初来时,眨着大大无辜的眼睛,跟着荣帅的亲兵左转右拐的,最终见到的不是那位解救南疆的战神荣景成,而是传闻中的恶魔太子妃——杜云锦。

小丫头顿时就哭闹起来,又踹又踢地闹着要回家找父母,这可算是急坏了一群大老爷们。

荣景成这里全是男人,唯一的一个女人就是杜云锦,她本来也不用其他人伺候,但剿灭夷人的战役中受了重伤,至今都无法下床。此时要是不找个小丫头帮忙给换换衣服什么的,难道从亲兵里选一个男人么?他要是真那么做了,且不说远在帝都的太子萧瑀会将他五马分尸,就月牙城的杜博承和护短得护得比自己性命还重yào

的卿若风会放过他?荣景成仅仅是想象那个画面都觉得浑身发凉,于是亲自出马,为的哄住小丫头,让她留在郡守府伺候杜云锦。

小丫头倒和爱钱如命的亲生父母不像是一家人,就算是荣景成亲自安抚也不肯罢休,最后解决她的是萧少康。

应该说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萧少康没怎么说话,小丫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摇着尾巴就兴高采烈地要留下来。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帝都?”杜云锦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萧少康差点笑出声,不过一想到杜云锦可能爆fā

的脾气还是忍住了。

他故作深沉地压低声音,说:“你伤成这样,在床上躺半年都算好的,还想着回帝都!”

“半年?”杜云锦一听到他着话语,顾不得身上伤口被扯得痛,抱着被子转过身来,试图从萧少康脸上找到一丝玩笑。“你又在戏弄我!”

她随手抄起枕头朝萧少康砸去,原本候在一旁的小丫头立马挡在萧少康的面前,那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让她苦笑不得。

“你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奴婢虽然是荣帅买来伺候娘娘的,但是奴婢的名字是裕王给取的,因此裕王就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应当保护恩人,哪怕那个人是娘娘。”

小丫头说得振振有词的,让杜云锦更加的无语。

“你到底是在哪里学的这么多的歪理?”杜云锦的眼光从小丫头身上自发地移到萧少康,罪魁祸首除了他不做第二人选。

“我才不是歪理,我这是正理。”

瞧小丫头越说越有理的模样,杜云锦揉着发疼的头,重新倒在床上。整日被这俩人看着,她就是想偷跑一次都不成,真是十分头疼。还有这小丫头刚开始到她身边伺候的时候,害pà

地连端杯水都在颤抖,现在又叉腰又跺脚的,完全判若两人。当然这一切自然是有人宠出来的,现在那个背后撑腰的就要发话了。

“苓丹说的对!”萧少康几乎一副见到不争气女儿标准悍母的模样,张口即来:“别人也是带兵出征,你也是带兵出征,别人就是救苦救难的救世主,而你就是冷酷无情的杀人恶魔,别人全身而退,而你被人放了冷箭,只差一点点就能让你直接见阎王!”

这些话,从杜云锦苏醒后不知dào

听过多少,她不耐地蒙上耳朵,不想再听萧少康念叨。明明风流少年,为何此刻却变成小老头一样,喋喋不休。

“王爷,您喝口水润润。”苓丹将手中原本端给杜云锦的水杯递到萧少康的面前,杜云锦挑挑眉,对于苓丹这种吃里扒外的做法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我就是不明白,既然已经杀了拉咯,又在战场上亲口许诺只要夷人丢下兵器就饶他们活命,你为什么要自己食言,为什么一定要将夷人杀得干干净净?”

杜云锦闻言,淡淡地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zhèng

狡猾的敌人。”不斩草除根,就会春风吹又生,夷人这多年来隔三差五地就来骚扰一下边界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不停地试探,试探朝廷的实力究竟有多大,试探朝廷的底线在哪里?对于这样的狼子野心,只有全树歼灭才是最稳妥的办法。虽然手段残忍血腥,却保障了至少数十年的边界安稳。

她的话让萧少康噤声,他的确没有见过真zhèng

的战场,就连这一次出征他也不过顶着监军的名号跟在荣景成和杜云锦的身后,看他们拼搏厮杀。

“你可知从前的月牙城是什么模样吗?”杜云锦扬起头,脑海里勾勒着父亲当年的描述。“从前的月牙城没有漫无边际的戈壁,它是通往西方无数国家的唯一途径,每天都有无数的商队从这里经过,它甚至一度比帝都更加繁华。可就是因为这样,它引来一些人的虎视眈眈,而朝廷将领素来都讲得满口仁义,镇压了那些不伤大雅的小小骚扰后也便罢了。久而久之,月牙城的外面就出现了另外的一个国家,那就是犬戎。犬戎人生性彪悍,又极擅长骑兵作战,他们亲眼看见月牙城的繁荣,便开始一系列的骚扰试探。有一次,他们联系上原本俘虏后生活在月牙城内的犬戎人,两者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了月牙城的大门,然后月牙城中血流成河,然后月牙城就变成如今的模样。也许你如今会认为我很偏激,但就我的观察而言,夷人和犬戎都是同一类人,他们不会感恩,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为求自保只能杀之干净!”

第四十五回 以势换势(2)

关于月牙城的种种,萧少康也曾在宫里的记载卷宗内看到过,那时不过叹息一座繁华城池的湮灭,此时听到杜云锦如泣如诉地道来,眼前仿佛出现那幅战场中的画面,在那场浩劫之中,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又是多少人满门俱灭。他至今仍记得那份写着月牙城的卷宗内清清楚楚地写明繁盛时期月牙城竟有人口近百万,而现在的月牙城加上长期的驻军也才三十来万,蒸发的约七十万人大多就是死在那场浩劫之中。

杜云锦的话没有错,她的想法也并不算太偏激,有一些人可以被教化,但也有一些人是无法被教化的,比如说犬戎,比如说夷人。

“那箭……”他提起那时射向杜云锦的那支箭,他看得分明,是从已方的阵营中射出的。

杜云锦偷瞄过一眼还留在跟前的苓丹,装作不经意地轻轻摇头,制止他的话。萧少康能看见的,也是杜云锦能知dào

的,当箭穿破风的声音传来时,她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的队伍里有萧玉礼的人。放眼整个朝中,除了萧玉礼再也没任何人期盼着她战死。她原以为他会在粮草上做些手脚,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竟然会安排这样不入流的招数,想将她射杀在战场上,免去已身的嫌疑。

不过既然认定是萧玉礼做的事情,那他必定将后路都安排好了。就算她大难不死,想必也查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紧咬此事不放。

“荣帅可有清点出我军的伤亡情况?”

“早就清点出来了,我军亡五十六名,伤三百零二名。荣帅已经奏请父皇下旨抚恤伤亡士兵,另外也为你特意上奏请功。”说到最后一句,萧少康倒是眉开眼笑,因为请功一事不止荣景成,他也搀和了一本。不知dào

届时父皇会怎么赏赐杜云锦呢?

“为我请功?”杜云锦却是闻言脸色大变,顾不得萧少康在场,掀开被子就要朝门外窜去。

“娘娘!”

“阿兄!”

苓丹和萧少康齐齐出声,将她硬生生地拦回来。

“你这是做什么!”萧少康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愠怒,他将被子重新给杜云锦盖得严严实实。“你身上的伤还未好,竟然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要去拦住荣帅!”纵使被他二人拦住,杜云锦脸上的交集未减分毫。她已经是太子妃之尊,他朝萧瑀如果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等的身份还要请功,那么奖赏什么?天下间能够奖赏给她的,怕只有皇帝如今稳稳坐着的那把龙椅!不仅她自身难保,就连杜博承和萧瑀都会受到皇帝的猜忌,因此她才会焦急万分。

她心中所着急的,萧少康并不清楚,他只是盘算着如何借由皇帝的名义来压下杜云锦日渐远播的恶名。她那样的人,是不能被世俗的尘埃所玷污的。

“折子都递上去三天了,此刻怕已经出了南疆。”

萧少康的话如同一桶三九寒天的冷水,将她冻得浑身冰凉。见她面无血色,萧少康还是有些不忍地说:“你若真不想那道折子递上去,我可以让人给你拦截下来。”

“你?”不是杜云锦不愿意相信他,只不过萧少康素来不过问朝政之事,怎么能期望他忽然窜出些朝中人脉来。

她的迟疑代表她的不信任,也大大地打击了萧少康,他不服气地扬起头说:“阿兄别忘了,再怎么着我也是个王爷。”

是的,他年纪再小,他再不过问政事,他也是个自幼在权势之中长大的王爷,并且嫡出的他比萧玉礼更有资格与萧瑀一争天下。想到此,杜云锦看向他的目光自然地含了浅浅地冷然与疏离。

对于她悄然的变化,萧少康并没有察觉,他正为她的执意要求而头疼。他的身后并非没有势力,至少他的母后曾向他提过,一旦有什么变故,陈家是绝对会站在他的这方。这些年来,母后的苦心经营他并非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他不喜欢那些阴暗的东西,不愿意沾惹而刻意逃避。今次,他想他大概是第一次谢谢母后为他安排的一切,因她的安排,他才有足够的力量帮杜云锦挡下荣景成和自己的两道请功的折子。

“还有……”杜云锦抱着被子,露出张明显苍白的脸,愁眉苦脸地对萧少康念叨着:“朝廷发下来的那些抚恤金必定是不够的,到时还要我们再凑点。荣帅的银子不能动,要留给他将来解甲养老的,可我这边能动用的也只有留在东宫的那点嫁妆,也没有多少。九弟,你还有没有别的生钱的法子?”

她没有找萧瑀,而是让他帮忙想法子,仅此一句便足以让萧少康心中开一朵花。不过他还是有些没想通:“朝廷对于为国战死的士兵的抚恤金一向都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不够?”

这次不是杜云锦反驳他,而是苓丹率先开口说:“监军难道不知dào

朝廷的银子一层层的下发,真zhèng

到手的只剩下那么一点了吗?”

“还有这等事?”萧少康的确是第一次听闻,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幼有小陈氏为他打理一切,在萧沨面前也是受宠的,试问萧沨给他的赏赐谁敢克扣,还不是圣旨一下就浩浩荡荡地给他搬到裕王府中。

“你也切莫着急,容我想想。”萧少康认真地回想起来,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人。“这世上可是有一人富得流油!咱们要是让他能掏出一星半点也足够解此燃眉之急了。”

“谁?”杜云锦随他的话想了想,难不成他说的是萧沨,这天下都是他的,要真说最富的人有且只有他。

“我七哥啊!”萧少康没有卖关子,大笑着就将答案公布出来。

“庆王?”杜云锦脸苦得都快成黄连了,庆王的确是富得流油,但是庆王会给她一星半点?她看只有把她这条命卖了,也许能从他手里换出一点。

“七哥吝啬,不代表大小七嫂也都小气啊!”

第四十五回 以势换势(3)

杜云锦闻言歪着头思索一番,随即朝他摇摇头。庆王妃李千兰是帝都中长大的大家闺秀,她是否小气杜云锦并不清楚,但侧妃百里迆却是杜云锦再熟悉不过之人,她可是比萧玉礼更加一毛不拔的人,要杜云锦相信她会讨出一分半毫来,那好比太阳从此都是西边升起的一般。

“好了,你好好养伤,这件小事就交给我办便是。”萧少康将被角仔细地为她掖好,又对苓丹一阵嘱咐方才起身离开。

他到底是个不错的人,不知dào

将来谁会有那样好的福气,成为他的王妃,得他一生一世的疼爱。

杜云锦望着萧少康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笑起来。她方才是怎么了,竟然会防备起这个人,她与他并不是一两日的相处,他并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他不会成为萧瑀的敌人,相反极有可能成为萧瑀的助力。

一连数日都是绵绵细雨,像是谁家离人的哀愁,要将这大地都哭化了般。

萧瑀站在屋檐下,神情不明地望着天边涌动的乌云。瞧这架势,只怕雨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

郭厚生微微地弯着腰,候在他的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边的乌云。

“现在这个时节,东吾山的桃花也都凋谢了吧?”萧瑀伸出手,接着檐上颗颗滴落的雨水,微微的沁凉。

郭厚生脸色不改,轻声答道:“帝都现在已是梅雨季节,再娇美的花都被雨水淋没了。”

“那倒也是。”萧瑀收回手,脸上的一缕担忧消失地干干净净。

“殿下,太子妃如今重伤未愈,殿下真的不准bèi

将此事向陛下禀告吗?”

“哼。”萧瑀未听完便是一声冷笑,温润的神情逐渐变得阴鸷。“就算有证据是庆王做的,父皇都不一定会处置,更何况我们现在手上的证据非常薄弱,贸然行事说不定还会被庆王反咬一口。庆王如今势大,少不得要避上一避。”

郭厚生闻言,心中长长的一叹,却没有再提及任何的事。他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的主子等在栖梧宫的屋檐下,等待着那位的召见。

袅袅的烟雾盘绕,小陈氏拿着一支金丝缠枝玉棍,拨弄着香炉里正在焚烧的香料。

“还没走?”

碧文端着刚砌好的茶水,走到她的身侧,答道:“没有。太子殿下在殿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小陈氏将玉棍递给碧文,端起茶盏慢慢地品起来。萧沨病重后,朝中情势就发xiàn

巨大的变化,庆王把持朝政,而清妃就主持着后宫事务。她想起那日一身鲜红的清妃得yì

洋洋地站在她的面前,竟然开口叫她最好安分些,否则就不会手下留情。

好个手下留情!她从未觉得清妃会是心慈手软之人,这后宫里但凡有位份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在阴谋暗斗里挣扎出来的。清妃能从一个小官吏家出身的普通秀女,一步一步地爬到妃位上,没有半点手段那是任谁都不相信的。不过她也不害pà

清妃母子,清妃能仰仗的不过是庆王那点刻意散播的贤能名声,朝中大臣素来都是墙头草,有几个会是真zhèng

忠君爱国之人?只要她振臂一呼,她的娘家护国公陈家必定响应,虽说如今的陈家并不算朝廷众人,但陈家乃是从前的卢阳陈氏,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人脉在朝中的。

不仅如此,她还有萧瑀和他的太子妃杜云锦,她要是打着帮太子出头的旗号,杜家必定会附和她。这样一来,军中势力就能到手大半,她还怕庆王手中那点小小的兵力么。

当然这些算计都是存放在她心中的,表面上的她像是慌了手脚,被清妃软禁在栖梧宫中。谁也不知dào

,沉默的她并非是胆小怕事,而是在等,她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好了,让他进来吧。”小陈氏将茶盏放回碧文手中,并吩咐道。

“是,娘娘。”碧文原本的担忧终于被化解,她眉眼间露出喜悦之色。如今宫中情势有目共睹,清妃与庆王将皇后和太子牢牢地制住,此时皇后与太子不为别的,也应该为了陈家联合起来,夺回属于自己的尊荣。好不容易才看到太子登门造访,可皇后却将他关在门外足足两个多时辰,这怎不叫她担心与忧虑。

萧瑀再一次站在栖梧宫的大殿里,小陈氏依旧保持着皇后的仪表端坐在上方。

他不主动开口,她也慢条斯理地让宫女给她的手指甲染着红色的蔻丹,如同鲜血一般的色泽。

“姨母。”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她,小陈氏面上神色未变,心中却是十分震惊。她还记得,他一降生落地就是她率先见到的,甚至比今上都还要早。姐姐的生产,她是一直都陪在房外的,她听见姐姐的呼痛声,听见萧瑀的第一道哭声。后来姐姐早逝,她进宫就将这个侄子收在自己的膝下,他粉嫩地脸庞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溜溜地在她身上转着,最后委屈地扑到自己的怀里嚎啕大哭,奶声奶气地唤着“姨母,姨母。”

不管她当初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来接近这个孩子,但对于当年粉雕玉器的小萧瑀,她也曾出自真心地喜欢过。再后来,在宫里无休止的争斗中,她也逐渐忘却了一些曾经,曾经美好的回忆。

“瑀儿。”

她的声音也有一些颤抖,她已经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萧瑀开始疏远她,总是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唤她“母后”。

“姨母!”萧瑀忽然“砰”地跪在地上,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凄然。“求姨母救瑀儿。”

“瑀儿……这话如何说起?”小陈氏恢复地极快,仿佛方才的动容只是萧瑀的错觉。她明知故问,刻意让萧瑀自己说出她早已猜到的话语。

萧瑀往地上重重地嗑了三个响头,额头上顿时就红去一大片。碧文看着不忍,将头微微地侧向身前的小陈氏。

“这世上,瑀儿只有姨母和少康两个亲人。少康年纪尚幼,瑀儿亦不愿意牵扯他到此事之中,如今瑀儿性命危在旦夕,能真心救瑀儿的有且只有姨母一人了。”

第四十五回 以势换势(4)

“瑀儿……这话如何说起?”小陈氏恢复地极快,仿佛方才的动容只是萧瑀的错觉。她明知故问,刻意让萧瑀自己说出她早已猜到的话语。

萧瑀往地上重重地嗑了三个响头,额头上顿时就红去一大片。碧文看着不忍,将头微微地侧向身前的小陈氏。

“这世上,瑀儿只有姨母和少康两个亲人。少康年纪尚幼,瑀儿亦不愿意牵扯他到此事之中,如今瑀儿性命危在旦夕,能真心救瑀儿的有且只有姨母一人了。”

“这话怎么说?”小陈氏装作不解地望着萧瑀,并未出手相扶。她等了太久才等到萧瑀,久得让她都快怀疑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

“姨母,我也不瞒姨母,太子妃远在南疆平乱却遭暗箭,虽奏报称至今没有抓到凶手,猜测可能是夷人流箭,但九弟来信却说是出自我方军营。我本在朝中处处受制,这倒也无妨,左右我这太子之位迟早是要让给七弟的。”说到此处,萧瑀刻意停顿片刻,露出无可奈何地表情:“可我并不想因此丢了性命,更不想让身边的人也丢了性命。如今情势不容于我,大部分朝臣都随了七弟,剩下的也不过还处于观望状态。只有姨母,您是堂堂皇后,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只有您才能保住我的性命,所以我求求姨母,看在您曾抚育我十几年的份上,救我一命。”

他似字字泣血般,说得极为诚恳,碧文早已承受不住,随他跪在小陈氏的面前。

“娘娘,请您救救太子殿下,救救大小姐唯一的血脉。”

连碧文都投向了萧瑀那方吗?看来她的那位姐姐生前还真是做尽好人,处处留有后招。小陈氏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萧瑀扶起来,又令碧文起身。

“碧文,难道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她失望地看着面前的大宫女,“本宫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碧文闻言,羞愧地垂下头。她方才被萧瑀的一番话感动,才会头脑发热地跟着跪下,但事实上她也十分清楚,并不是小陈氏不愿意出手相救,而是小陈氏如今也是被软禁宫中,失去自由的人。

“殿下……”碧文侧过身,对萧瑀无奈地解释道:“自从陛下卧床养病以来,娘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宫里人从来都是捧高踩低的,他们仗着有庆王做靠山,并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前段时间,清妃竟然令人看守娘娘,不让娘娘出栖梧宫一步。”

“姨母!”萧瑀仿佛是首次听见这样的说法般,满脸震惊地望着随碧文的叙述而落寞的小陈氏。“姨母,我竟不知dào

你过得如此苦。”他握紧小陈氏的双手,目光真挚而诚恳。

他愿意演,小陈氏自当也奉陪。她抽出手,轻轻地拍着萧瑀的肩膀,眼泪聚集在眼眶,一副凄凄惨惨被人欺压的委屈模样。

“瑀儿,不是姨母不帮你,实在是……姨母也自身难保啊……”

“姨母放心,瑀儿自然是要保护姨母的。”萧瑀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坚定地对小陈氏说道:“无论如何,瑀儿都不会让人伤害姨母,更不会让人像对付太子妃一样地对付九弟。”

果然,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一闪而逝的担忧。她可以狠心不理他的死活,却绝对不会不管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

“唉……”小陈氏看着眼前的萧瑀,似小时候那般将他拥在自己的怀中,仿佛给失母的他无尽温暖般。“本宫也知你现在的处境,你父皇对你……到底也是为难你这孩子了。不过他们不仁,我们却不能坐以待毙。姨母可以给你陈家的令牌,让你可以调动陈家的势力,但是……”

“姨母放心,瑀儿度过这一劫后必将原物奉还。”萧瑀清楚她的算盘,哪里是什么借出陈家令牌来帮zhù

他,私心里想的是保住她的儿子罢了。

听到他斩钉截铁的答案,小陈氏脸上的伤感淡漠了许多。她松开抱住萧瑀的手,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说道:“那东西还不还都无所谓。姨母只是希望,你和康儿今后都能好好的。”

“姨母请放心,九弟是离我最亲的人,就算是我身死也定要护住他的。”

“如此甚好,你们兄弟守望相助,本宫也就放心了。”小陈氏看了一眼身侧候着的碧文,随即吩咐她去内室将陈家令牌取出。卢阳陈氏,当初可是代替百里氏的第一谋臣,经过数年的经营,朝里朝外的势力都不可小觑。而陈家的令牌素来是掌管在陈家族长手中的,小陈氏的父亲,萧瑀的外祖父就是前一任的族长,他当年因长女闹出宫闱丑闻而羞愤自尽,还来不及选定下一任族长,这令牌便留在了小陈氏的手中。小陈氏贵为皇后,陈家上上下下也没人敢问她要令牌,反而默认了她就是新一代的族长。

萧瑀从碧文手中接过这道令牌,这道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令牌。听闻当年外祖父最喜欢的嫡出长女陈若华,自幼就悉心培养以期能入住宫廷后重新复兴陈家。陈若华也确实不负父亲的心血,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且聪明贤惠,是帝都中各大家族都想娶进门的媳妇人选。她的芳名,就连深处皇城内的皇帝都有所耳闻,在私下窥见过一面后,皇帝萧沨对她情根深种,让护国公送女入宫,选为皇后。陈家随即水涨船高,那一段时期内门庭若市,都是上门来巴结新任国丈的。

萧瑀听外祖母提过,外祖父当年是想把陈家令牌传给长女的。若不是因那件事枉死,陈家令牌如今就会在陈若华的手中。

“瑀儿,如今情势不容你我。”小陈氏拨弄着手腕上的珍珠串子,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串链,虽从色泽大小来看并不是上等的,但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最上等。不知他记不记得,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曾让她开心过许久,也让她在寂寞的宫闱里永久地支撑下去。“姨母觉得,除却陈家的令牌,你还需另一道保障。”

“另一道保障?”萧瑀微微地皱眉,他早知dào

他这趟来,必定不会全身而退,但他也不知dào

小陈氏究竟要他拿出什么样的筹码。

“对。”小陈氏淡淡地笑了,如同春日里的花朵,“听闻庆王就要迎娶梁相的女儿梁乃心了,若是让他们联成一线可不是什么好事。姨母记得,你与那梁小姐本就是青梅竹马,再者都是做侧妃,做庆王的侧妃与两个女人争宠,还不如做太子良娣,只和杜云锦一人抢你更好?”

第四十六回 侧妃良娣(1)

天色微微亮,帝都城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为首之人裹在黑色披风内,明明都已步入初夏时节,众人均更换较为凉爽的夏装,这人却恨不能穿上暖和的冬装。

“阿兄!”紧随在她身后的淡蓝色身影,策马并到她的身侧,担忧地询问道:“已经到帝都了,可以慢些了。”

那人回应他的是一抹满足的笑意,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反而再抽了一鞭子,让马跑得更快。

她孱弱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萧少康皱皱眉,还是跟了上去。以他一个医者的角度来看,杜云锦非常不适合此时出现这里,她身子本就因“梦断”而亏了许多,这些年经他的调理逐渐好转,但她之前在战场上又受了重伤,他好不容易说服她在床上休养了十来日,她一能下床就向荣景成告罪,要提前回帝都。

他知dào

她在担忧着什么,他也知dào

在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的存zài

,可他还是放不开手,还是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先行回京。心中又翻动起熟悉的苦涩感,萧少康垂下头,对着这般愚蠢的自己笑了笑。

就快到了。

那座巍峨的宏伟建筑藏在微弱的日光里,她从不曾觉得这里有什么好,但这里却住着那个她牵挂于心的人。

阿瑀,她回来了,她灭了夷人回来了。

喜悦在她脸上显而易见,她不顾一切地提前回京,就是想早点看见他,亲眼看见他还安好,还想和他一起去东吾山看盛开的桃花。他的那副桃花图被她随身携带着,片刻都不肯离身。

南疆胜战的折子早就送回帝都,自萧少康离开后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的皇帝听到战报竟然醒了过来,亲自提笔做了批复,让荣景成进京领赏,而长岛郡另指派了能臣过去安抚。

大军拔营,行进自然没有单骑要快。虽说荣景成的军队已是训练有素,但不知是否战胜后的倦怠期,行进地异常缓慢,这让杜云锦再也坐不住。她向荣景成提过几次,请自己先行进京,都被荣景成以身上有伤,未曾痊愈为由拒绝。不得已,她便留了书信给荣景成,私自离军回京。次日清早,荣景成被她这封告别信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请萧少康带着几名亲兵追赶上去。

阔别数月的帝都,处处都散发着亲切感,她像是在外漂泊多年的人,终于又回到家中的感觉。

宣城门守将像是换了人般,竟不认识她也不认识萧少康,最终还是靠着萧少康的通行令牌才让二人进到宫中。苓丹没有跟来,她再怎么强悍也只个弱小女子,经不起杜云锦日夜兼程的颠簸,再者她本是荣景成买下的丫鬟,没有道理再给杜云锦使唤。几名亲兵被拦住,等候在宣武门外。

“九弟,你也快快去栖梧宫见见母后吧。”过了暖春门,杜云锦便停下一路疾奔的脚步,对萧少康浅笑着说。

萧少康面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此番回京,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先见他的父皇,见他的母后,断无先见萧瑀的道理,且这到底是人家夫妻久别之后的见面,定也有许多贴心的话要说,他在场毕竟不太方便。

可是……

萧少康看着欣喜中的杜云锦,有些话梗在喉中却是吐不出来。

见他久久没有动静,杜云锦扬扬眉,看着他无声地询问:“怎么还不走?”

“阿兄……”他话音未落,就生生受了杜云锦一个眼刀子,只好半途改口继xù

说:“长嫂,还是我陪你回东宫吧。”

“陪我回东宫?”杜云锦忽然笑起来,东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她为什么要他陪着才能回去。可没容她说什么,萧少康打定主意地率先迈开步子,竟是朝东宫走去。

杜云锦瞅着那道走得笔挺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他们果真是兄弟,有些时候性格都是同样的固执。

在宣武门磨蹭了一段时间,此时的宫中各处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运作。东宫里亦是如此,宫门被早早地打开,负责打扫的宫人们正洒水清扫着地面。

有眼尖地看见杜云锦和萧少康过来,先是一愣,好半响才颤颤巍巍地唤道:“太子妃娘娘?”

到底是自家人,东宫这小宫人至少还将她认出来了,不过她有那么难认么?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在战场上都注意,没破过相啊。

“太子妃娘娘。”

当她踏进宫门内时,院内的宫人们听到方才的那声称呼,齐刷刷地跪在路面的两侧。她过惯了军中的生活,面对眼前的盛况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娘娘。”

淡粉红色衣裙的女子一路小跑,从内廷跑到院子里,停在她的面前。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如玉。“如玉。”

“奴婢见过娘娘。”相比她的激动,如玉倒是十分淡然,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礼。

“太子此刻在何处?”她柔声询问,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为的是想见他而已。

原本应该顺畅的答案却在如玉口中变得吞吞吐吐,杜云锦狐疑地看着她,如玉是宫中老人,做人做事素来都十分有规矩,怎的这次会变成这般?

杜云锦的目光从如玉低垂的头看向她身上淡粉红色的衣裙上,宫女们都有统一的服饰供给,平日里的颜色多以浅蓝浅绿为主,只有年节或者喜庆日子才会穿上淡粉红色的衣裙。眼下是初夏,不是年节也没有任何的喜庆日子,为何她会这般穿着?

她再看了看院子里跪着的众人,宫女们身上也是穿的和如玉一样的淡粉红色的衣裙,内侍们也换上了深色衣裳。这样的装扮,好像似曾相识。

她猛然地抬起头,朝院子侧边的屋檐望去,那一串串的大红灯笼在她的眼前红成一片汪洋大海,将她吞噬地干干净净。

难怪似曾相识,当初她与萧瑀大婚时,这些人就是这样的装扮,东宫的院子就是这样挂满了大红的灯笼。

第四十六回 侧妃良娣(2)

寒意从指尖向上窜,让她的心一寸一寸地冰冻住。有很多事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变得无比清晰,荣景成不肯放她先回京,萧少康要跟着她到东宫……那是因为他们都知dào

一个事实,一个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事实。

她忿忿不平地扭头看向身后的萧少康,为什么连他都要瞒住她呢?

“长嫂,长兄迟早都是会纳人的。”萧少康不知dào

此时此刻应该说什么话来安抚她,更不知dào

应不应该面对她眼眸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悲伤。

他的话没错,只要萧瑀在这个位置上,或者将来的那个位置上,身边就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可是她依旧舍不得,舍不得他同时属于另外的一个女人。她甚至还没有确定过他对她的心意,没有享受过真zhèng

的二人时光。

“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敢明目张胆的偷懒吗?”

郭厚生有些恼怒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院内,同时出现的还有杜云锦朝思暮想的萧瑀。

郭厚生望着跪满一地的人,约莫着是不是庆王又来捣乱了,却不曾想看见台阶上站着的杜云锦和萧少康。而比他更早看见他们的,是萧瑀。

她黑了许多,也清减了许多。

萧瑀望着她,没有说话,甚至脸上没有情绪的波动,如同平常一般。可只有他自己知dào

,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间,他的心竟然跳得很快。她全身被裹在黑色的披风内,露出的那张脸比从前黑了,大抵是因为长岛郡的日光很强,她又不是个喜欢爱hù

自己的女子,所以被晒黑了一圈。她的样子有些憔悴,满身风尘仆仆,想必是日夜兼程地赶回帝都的。

他不知dào

她是否已经知dào

了他在今日迎娶梁乃心的消息,她刻意提前回来是惦记他,还是想来阻止一切?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用,他纳梁乃心为良娣之事都势在必行。连他都反抗不了,更何况是她呢!

杜云锦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握得很紧,萧瑀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穿着红色的喜服站在那里,仿佛是三年前的他穿越时光而来。可惜这一次,她不再满怀欣喜,她所有的全都是悲愤!

阿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捂住心口,真是奇怪,受伤的并不是这里,为什么这里还疼得难受?

萧少康见她脸色发白,身子微微颤抖,像是撑到极限已经承受不住般,脸上侧身扶住她。

“放开她。”

他还是说话了,朝她缓缓而来,一如她曾经的梦境般,只是那浑身的红色刺痛了她的双眼,让她不想再看那张深深眷念的面容。

从萧少康手里接过杜云锦,萧瑀有些不满,她如今轻得有些吓人,那张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素日里红润的唇都是苍白而干裂的。

看来那道箭伤的确很重,他可以坐在书房里和郭厚生平静地讨论要不要动用私下的力量去保护她,却在亲眼看见这等惨状的她时,恨不能亲手宰了那个暗地里伤害她的人。

“是谁?”头一次,在他的怀里,她没有感觉到温暖。

萧瑀错愕地低下头,他从未听过她这样冷淡的声音,就算是当初雁回被他下令处死时,她苦苦哀求的声音也不是这样的。

“你要纳的人……是谁?”她望着他,那张魂牵梦绕的容颜此刻看起来为何那般的陌生?或许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萧瑀,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又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唇动了动,说得极为小声,就连萧少康都没有听得清楚,然而杜云锦却听得很明白。

梁乃心。

他说的是梁乃心,那个他昔日的青梅竹马。

“阿瑀。”她的手指冰凉,像是从冰窖中刚取出来的冰块一般,抚上他的脸。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求:“阿瑀,可以不纳她吗?你想要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纳她。”

在爱情的面前,她从来都是自私的。如果萧瑀纳的是别的女人,那么她还有一丝胜算,至少她比那些女人都早出现在萧瑀的身旁,可那个人换成是梁乃心,她就连一点的胜算都没有了。那个差点就能成为太子妃的女子,那个一直都占据他心的女子。

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萧瑀的眼神一敛,将怀里的她搁到如玉的身上,也不管如玉是否能接住她。

“必须是她。”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冰刃插进杜云锦的心口里,让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鲜血再一次的流出。她可以承受“梦断”带来的辛苦,可以不顾自己已经孱弱的身体靠服用萧少康特制的药丸来支撑自己上战场回帝都,可以承受替他出征与他分离忍受相思之苦,可以承受战场上的血腥与防不胜防的暗箭,可以承受斩断翅膀只为留在他身边巩固他的地位,也可以承受他不顾她的哀求执意要处死她情同姐妹的贴身婢女,但她无法承受即将要纳梁乃心的他。皆因她清楚的知dào

,一旦梁乃心入主东宫,那么她和他也许就再无可能。

萧瑀冷冷地甩下这句话,便从她身侧挥袖而去。

院中原本跪着的宫人们在郭厚生的招呼下都开始继xù

忙碌起来,今天是新人入主东宫的日子,又因身份特殊,所以布置起来都格外的仔细费心。

眼前人影来来往往,耳旁人声吵吵嚷嚷。杜云锦木然地望着这一切,忽然胸口发闷,竟是喷出一大口血。

“长嫂!”

“娘娘!”

一声声急呼,有萧少康的,也有如玉的,还有其他什么人的,就是没有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的。

她虚弱地对他们笑笑,想告sù

他们,她没有什么,她很好。但在张嘴的那刻,汹涌而出的是另一大口鲜血。

眼前的人脸开始模糊起来,逐渐变成一片黑暗,就连耳边的吵杂声也消失不见。她想着也许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从长岛郡到帝都三个月的路程被她快马加鞭地只用一个月就赶到了,她有些累了,很想好好地睡一下,谁也不要打扰她。

第四十六回 侧妃良娣(3)

还是那轮明月,挂在远处戈壁滩的尽头,柔柔的照亮着这一片荒芜的大地。

她穿着旧时的衣裳,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身后,随着夜风轻轻地摆动。她如同幼时那般,抱着双膝坐在月牙城的城门上,呆呆地望着那轮明月,这是每次她不高兴时就会做的一件事。

夜色中,不知是谁吹起古老的乐器,悲哀中夹杂着无奈的暗沉声音落在她的耳边。她回头去张望,城楼里里外外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存zài

。陷落在夜晚的月牙城安静地异常,她提起裙角,奔跑下楼,跑过一处又一处,像是迷了路般,每个巷口都是一模一样,她找不到将军府的所在。

“父亲,父亲。”她唤着父亲,如果父亲在月牙城中一定会出来迎她的,可她的声音消散在微风中,被黑暗吞噬。绝望如黑夜般笼罩在她的身前身后,将她的心也一并墨染。

她皱着眉,表情十分痛苦,口中还一直喃喃地唤着谁的名字。

萧瑀坐在床前,他身上鲜红刺目的喜服已经褪下,换上了日常的浅青色绣竹常袍。他的面容也少有的憔悴,眼眶下的黑眼圈隐隐地存zài

着,比起当初那个地位不稳的太子来说,此刻的他更加的落魄。

他的目光停留在床上一直睡得不够安稳的杜云锦身上,他与梁乃心的成婚之日已经过去了三日,床上的杜云锦也昏迷了三日,一直未见苏醒。他以为她只是闹闹脾气,毕竟她对他的心,他一直都是知dào

。如果有真爱,眼里就会容不下任何一颗的沙子,这点他也很清楚。她昏迷前在他怀里哀声祈求他不要纳梁乃心时的模样,仍清晰地印在他的眼中,他的心里。

她这次一定被他伤得很重吧。

他悄然地握住那只落出被褥的皓腕,和脸上明显的晒黑不一样,那纤细的手腕至今依旧白皙,甚至有些过于白皙,以至于能隐约可见皮肤下的血脉流动。

平乱南疆的这大半年时间,她过得十分辛苦。为了能上战场,早日灭掉夷人回京,她一直都在服用萧少康特制的药丸。萧少康也许没和她说得十分清楚,关于那药丸的功效,但他却调查得很明白,那药丸本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专门培养死士的特殊药丸。那种药丸可以让人在服用后的四个时辰内都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可得到这样后果的代价是让自己强弩之末的身体彻dǐ

崩溃掉。

她身子素来不好,如何能经得起那种药丸的摧残?

他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她紧闭着双眼的面容,她在呼喊的内容也被俯身下来的他听得一清二楚。她在唤着“父亲”,又在唤着“卿若风”,就是没有一次在唤他的名字。

他了然地笑了笑,如果她真能将他从她的记忆里剔除出去也许才算是最好,因为对她来说,他注定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杜云锦,如果你不是杜博承的女儿,而我亦不是萧瑀,不是陈若华的儿子,那么会有多好?

杜云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悄然进驻我的心。像春日里绵绵不绝的细雨,悄然无声地滋润着我早已经干涸的心。你的一颦一笑,像是心里深处最耀眼的画卷,每日每刻都记得清清楚楚,擦也擦不掉。

如果一定要他选择,他选择杜云锦此刻永远不再醒过来,他宁愿永远这样望着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醒来后一定会承受的打击。

杜云锦醒来的时候,那抹浅青色的身影早已经不在房内。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满脸着急的萧少康。

“九弟,你怎么在这里?”她挣扎着起身,这里是东宫,不比是军营,规矩太多,别有用心的人也太多。

萧少康看见她清醒过来时的欣喜之色在听到她这句问话后,瞬间黯淡下去。他无奈地敲了敲手里的白瓷碗,说:“长嫂,你忘记了九弟我还是个大夫。”

萧少康是个大夫,比宫中御医还要技艺高超的大夫。杜云锦可没忘记她吃了人家多少的补品,也没忘记在南疆时受了他多少的照顾。

“喝吧。”萧少康将手里的药碗递到杜云锦面前,杜云锦随即苦着脸,死活不愿意接手。都说良药苦口,所以萧少康的药必定是十分苦口,她可是喝怕了。

“怎么还怕苦!”萧少康瞧着她那副不争气的模样,从身后拿出一串藏着的糖葫芦,炫耀地说:“喝了这碗药,就给你吃糖葫芦。”

她又不是小孩子,还用糖葫芦来引诱她。她呶呶嘴,还是没骨气地接过药碗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然后不要脸地摊开手,等着萧少康的糖葫芦。

“荣帅担心你的身子,特地让人将苓丹给护送过来,再等十来日就能到京中。”

萧少康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他们之间默契十足,根本就没有空隙让其他人可以插进去。如玉低着头,站在屏风的旁边,离杜云锦和萧少康不远也不近,静静地听着他二人的谈话。

“没想到荣伯伯也知dào

了。”杜云锦刚被萧少康逗出的一丝笑容被自己的这番话凝固住,如果连荣景成都知dào

了,那么她的父亲和卿若风必定也已经知晓。她想起她刚才苏醒过来的那个梦境,黑压压的天空下,空无一人的月牙城,她怎么找也找不到父亲,也找不到卿若风。她一个人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巷口前,无助地低声啜泣。

“我已经派人传了口信去月牙城,告sù

杜帅,你的身子没事。至于长兄纳良娣一事,也有长兄的身不由己,希望他能谅解。长嫂,无论如何你都是长兄的正妻,都是九弟的长嫂,没人能代替你的位置。”萧少康说出这句话时,口中又泛起微微地苦涩味道。他对自己说好,要守护眼前的这个女人,那么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他都要遵守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杜云锦长长地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九弟,等你真zhèng

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懂了。我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长兄正室的位置。”

第四十六回 侧妃良娣(4)

萧少康微微一笑,不再作任何回应。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一切不过命运弄人而已。

杜云锦此番出征,身子亏得厉害,即便是有萧少康这样顶尖的大夫在旁精心调理,她也卧床月余才能下地。荣景成早在前两日便已进京,听说萧沨竟然亲自接见,不仅破例封了侯爷的爵位,另外还赏赐了不少的金银珠宝等。荣景成手下各位将领都进了一级,孟冲因在此次战役中战功卓越,特地封为骠骑将军,其余士兵均有赏银赐下。萧少康虽没有官级晋升,但也得了不少珍品赏赐,且被萧沨在殿中首次点名赞扬,一时间风头无两,如同当年治理黄河泛滥回京的庆王般。

宫里又有传闻出来,说是今上觉得裕王这个小儿子终于长大了,准bèi

要重用裕王,年中裕王的及冠典礼更是要礼部好好操办。

这场热闹的戏中,唯独没有关于萧瑀的传闻,就连暗地放冷箭的庆王都得到今上的嘉奖,却没有萧瑀和杜云锦的。风向似乎又开始变了,那些原本认为萧瑀纳梁乃心为良娣后地位更加稳固的人们都觉得似乎裕王才是新兴之主。

从前的两分天下,恍然间变成了真zhèng

的三足鼎立,似乎谁都有胜算的可能。

荣景成破例被封候,萧沨还赐了封号为“景”,另外在帝都文青路未明湖畔拨了所大宅子给他做侯爷府。开府后的这几日,荣景成那里是天天人来人往,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让他实在抽不开身。他只得托了萧少康将苓丹送进东宫,让她好好照顾杜云锦的身子。

苓丹前脚一到,卿若风后脚也就跟着到了。

几年未见,卿若风倒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模样。他没有萧瑀的沉稳气度,也没有萧玉礼的艳若桃李,更没有萧少康的青涩俊美,多年边疆的生活已将他打磨得棱角分明,却让宫里这些未曾见过此等类型的宫女们纷纷为之着迷。

苓丹给他打着帘子,他身上随意穿了件粗布的常服,一看见杜云锦便“啧啧”地讽刺起来。

“平个南疆就把你平成这样了?看来宫里养尊处优惯了。”卿若风端着如玉递上的茶盏,丝毫不避嫌地坐在床边,一边大口地喝着茶水,一边四处打量。

他在找什么旁的人也许不清楚,但杜云锦一定是最清楚的。她看了看苓丹,将桌上的糕点悉数奉到卿若风的面前。

这还差不多。卿若风拍拍自己的肚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极为灿烂。“果然还是丫头最了解我。”瞧他那副欣喜万分的模样,杜云锦忍不住双眼看天,如果不出意wài

的话,接下来一定会听见卿若风的挑剔。

果然在苓丹和如玉的诧异中,卿若风咬了一口糕点便咋呼起来:“这杏子糕应该要用温水和面再上锅蒸的,怎么用冷水和的。”

他竟然连这些都知dào

,如玉收回方才的小看。卿若风再怎么在杜氏父女面前得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军师,连个品级都没有的莽汉,想不到嘴竟然这样刁。

“丫头,你这里都是些什么吃食啊!”卿若风吧唧吧唧地每样瞧瞧闻闻咬咬的,挑剔的眉头皱得小老头似的。

他那张嘴,支持上等的食物。杜云锦没当听见他的抱怨时,总会觉得他要不是厨子世家出身,就一定是个皇子转世。

他那么闹腾,如玉脸上顿时就烧起来,有些挂不住脸面。她缓缓地走到卿若风的面前,柔声道:“卿先生若是吃不惯,奴婢再下去做点。”

“如玉你不用理他,爱吃就吃,不吃拉倒!”对于卿若风的挑剔,杜云锦自是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也不会真的随卿若风的意。

“你这丫头,我千里迢迢地来帝都看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待我。下午无论杜老头怎么说,我都不会来帝都,坚决不来!”卿若风像个小孩似地将糕点搁回盘里,赌气地偏过头,不去看杜云锦。

听闻他提及杜博承,杜云锦的眼眶忍不住一红,轻声问道:“父亲他近来如何?”

“杜老头精神得很,你不用为他操心。”卿若风终于安静了些,对杜云锦说:“你还是好好地操心你自己吧。”

杜云锦那一片只向着萧瑀的丹心,杜博承和卿若风都是十分清楚的。如今杜云锦平定南疆而回,面对的却是萧瑀纳良娣的消息,她心里不好受是必然的。

“丫头。”卿若风忽然抓住她垂落在被褥上的手腕,难得诚恳地说:“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随我回月牙城去。大不了,咱们不做这个太子妃,咱们只做逍遥快活的丫头,好吗?”

也许眼不见就心不烦,可是真要离开,她和萧瑀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她从卿若风的手里挣脱出来,发狠地抓紧身上的被褥,费力地摇摇头。她还不想离开,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呆在他的身边,无论他和梁乃心如何,她都要让知dào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的爱更炙烈,更奋不顾身。

这人是太随心所欲了吧。如玉不满地瞧瞧他,竟然敢在东宫明目张胆地拐带太子妃!她就应该源源本本地将此事禀告萧瑀,让这个卿若风再也踏不进东宫的宫门。

似乎老天都站在她的这边,当如玉看见那道浅色身影出现在房门前时,就是这样想着的。

萧瑀脸色极少有波动的时候,但此刻如玉分明能从他的眼眸里看见快如闪电般消失的恼怒。

“卿先生。”萧瑀将方才的失态掩饰得十分好,他很是自然地走到杜云锦的床边,将杜云锦和卿若风隔开。

这是多久……从她回到东宫听见他亲口说要纳良娣晕倒后,第一次见到萧瑀。他的眼底隐隐有些青色的阴影,她虽身处内宫养病也多少听闻到前朝的事情。他,无论何时总是会被今上遗忘的那一个孩子。监军的萧少康奖了,运送粮草的萧玉礼奖了,就是代为处理朝政和负责筹措粮草的萧瑀没有任何的奖赏,萧沨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一句萧瑀。

她望着他的眼神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心疼,他所有的委屈她都知dào

,也都为他心疼着。他想,这世上大抵只有一个她会如此纯粹地爱慕着他。

“乃心进东宫时,你病着,她也不能过来为你奉茶。”萧瑀状似亲密地将她露在外面的双手重新放进被褥里,再帮她慢慢地掖着被角。“母后的意思是,乃心虽然是良娣,却也是有品级的身份,仅仅在东宫里摆了一桌宴席实在是愧对梁相。所以奏请过父皇后,定在后日,在宣元殿再举行一场宴会。”

第四十七回 一场浩劫(1)

三日后的宣元殿被宫人装饰得十分喜气,就连柱子脚等细微之处也缠上红色的绸缎。

萧瑀身为当日宫宴的主角,自然是一早就到场,瞅着黄园上上下下的打点一切。到底是梁相的女儿,这等待遇自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像当初他迎娶杜云锦时,也没有这等的浓重与奢华。他想起那个日渐纤细的人儿,想起三日前他第一次在她醒着时出现在她的床前,对她说完今日的宴会时她瞬间痛苦的神情。他将话传递到,没有再说其他的就匆匆转身离开,谁也不知dào

他素来稳健的步履在那一刹那间竟有些不稳。他是仓皇而逃的,似乎那个对任何事都冷漠以待,对任何人都以利用为大的萧瑀也会有这么的一天,心为一个人沦陷,明知爱不得的人。

在那之后,他其实问过自己,如果不是小陈氏的要求,他会不会主动纳了梁乃心?自问自答的结果是,他仍然会这样做,这本就是他为自己制定的道路,小陈氏的意思不过是顺带而已。他的目标从来没有变过,梁乃心入主东宫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偶尔他会想将这个迟早再往后延一延,让那个人可以在他的身边多呆一段时间。可惜,时间是怎么也偷不回来的,他始终都会走到这一步。他也可以像从前那样,哄哄杜云锦,告sù

她这一切他都是被迫的,被小陈氏逼的,他知dào

她一定会相信他的说辞,但是话几次到嘴边却都说不出口,如果伤害是注定要造成的,那么就让她从现在开始对他失望吧,这样将来她才不会因爱他而伤得更重。

梁乃心甚是乖巧地提前到栖梧宫去接小陈氏,她还是那副娇弱的模样,像是不问世事的闺阁小姐。对于她明显的讨好,小陈氏没有热烈的迎合也没有冷漠的抗拒,毕竟在她的身后是梁相庞大而错综复杂的人脉,这些都是小陈氏一心想留给萧少康的,无论他要不要。

杜云锦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就连久病多时的萧沨也都亲自到场,为这一双小儿女重新证婚。太子良娣不比一般王府侧妃,等将来太子登位,良娣常常都是贵妃的不二人选,也有可能问鼎后位。不过就算再怎么贵重,搁在民间也只算是个妾室,竟然还搞得这般浓重。

卿若风随在杜云锦的身后,轻蔑地扫过一眼殿中的众人,他们的脸上出现最多的是艳羡。梁乃心的确是个大美人,但放在卿若风眼里就是个惹他家丫头心情积郁的某某而已。他跟在杜博承身边的日子远比杜云锦还长,名义上他是杜博承的军师,实质上他却如同杜博承的养子一般,与杜云锦之间的感情也非同一般。在她很小的时候,他就带着她四处惹是生非,这样的情谊是旁的人都比不上的。

卿若风对于朝中众人来说,是个陌生的面孔。两年多前他曾代杜博承进京述职,但他只是到兵部和宫里走了一趟,并没有依照惯例上朝,是以现在殿中的众人对他都是极为陌生。他跟在杜云锦的身后,衣着朴素却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被晒得古铜色的英俊面容更是透着一股帝都男子都没有的气概,再加上眉眼间那副放荡不羁的神情,让他在这一干人之中都很是出色,丝毫不比太子与庆王逊色。

“这位是?”梁相笑呵呵地率先上前询问,今日对他而言,相当于是半个主场,在萧沨等人不发话的情况下自然是以他最合适。

他不认识卿若风,但卿若风却识得他,不仅因为他是朝中第一权臣,更因为他的女儿是新晋的太子良娣梁乃心。

杜云锦瞧着他神色有些波动,便知他定是要为自己打抱不平,他素来毒舌,在月牙城中又有杜博承给他撑着,并没有出过什么大的事端,但眼下是在帝都,是在宣元殿,他自然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

“梁相,这位是卿若风,我父亲的军师。”杜云锦抢在他前面,不急不缓地回答。

“原来是卿将……”梁相脱口而出的卿将军,却似乎忽然想起卿若风并无官职在身,便硬生生地停住。“卿公子。”

若是在平时,这般称呼并没有什么,可在此时此刻,在宣元殿宫宴上就显得异常突兀。杜云锦微微地皱眉,她没想到梁相竟然会这样不与人好过。就算卿若风再没有官职,但跟在她的身后进来的,连皇帝和太子都没有发话,他这样刻意地侮辱是想提前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么?

“姐姐。”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似黄莺出谷,柔柔地动听。

一身绛红盛装打扮的梁乃心俏生生地站在杜云锦和梁相的中间,隔开他们之间的对视,将可能会发生的争执自然地平淡下去。

这是杜云锦第二次见到梁乃心,也是萧瑀纳她之后的首次见面。今日的梁乃心比初见时更加艳丽,眼角眉梢都带着幸福的笑意般,朝天髻上的凤凰含珠金步摇将她衬得更显高贵。这样一对比,杜云锦素净地像是她身侧伺候的宫女般,孰好孰坏一见分明。

周遭已经有低声的议论,杜云锦朝她微微颔首,转身朝萧瑀所在的左边首座走去。

绛红,只是比正红色稍暗的颜色,比正红色更加端庄的颜色,不是妾室该有颜色。如今天下,虽不如前朝李氏那般对嫡庶之分有硬性的律法规定,却也还保有一些该有的规矩,比如妾室不能身着正红色衣裳。

皇帝没有发话,皇后也没有发话,甚至连萧瑀都没有发话,没人指责梁乃心今日的不妥,也许在他们的眼里,梁乃心比她更像是这个太子妃。杜云锦神情阴郁,安静地坐在萧瑀的身侧。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案上的精致吃食上,像是没有听见殿中的喧哗,仿佛独自一人生存zài

她自己的世界里。

萧瑀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不停地喝着前来的敬酒,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杜云锦的身上。

第四十七回 一场浩劫(2)

今日的宴会无疑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可惜他必须这么做。他知dào

这都是小陈氏撺掇来的,她虚伪地说着都是为他好,要帮他昭告天下,梁相是他这边的人,可实jì

上他很清楚,小陈氏这么做的缘由除了她所说的面上理由,还有私心里想离间他和杜云锦之间的感情,以便有朝一日危难之际,杜家不会成为他的靠山。

她的落寞被殿中的喧哗隐去,萧瑀右边位置上的梁乃心艳光四照,颇有母仪天下的风度般接受着众人的祝福。这样沉稳得力的女子,才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连萧沨都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别人的热闹中,只有一双眼睛从一开始就一直关注在杜云锦的身上。见她似乎不理会外界,只自顾自地喝着手中的闷酒,萧少康淡淡地叹了口气。这样的饮酒,可知对她的伤有百害而无一利,看来他回府后要再帮她调整一下调理身子的药方了。

“太子妃娘娘,我敬您一杯!”

熟悉的声音却说着不熟悉的话,杜云锦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从游离的世界里返回,定睛一看竟然是孟冲。

“孟将军!”看见他,杜云锦似乎回到了那段在南疆的日子里,在那里才是真zhèng

的她,不受任何的束缚,和他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计较个人的得失,所有的人都是朝着一个目的地进发。

她脸上绽开了今日第一次的笑容,她也举起酒杯对他说:“听闻孟将军已被升至骠骑将军了,本妃之前一直在病中,还未来得及向孟将军贺喜!”

“贺什么喜啊!”孟冲被她一说,反而脸红耳赤地不好意思起来:“左右不过都是带兵打仗,不过能为朝廷出力,为百姓出力,是孟某一向的职责!”

她对他笑着,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孟冲并没有急着离开,又给她倒了一杯,说:“荣帅今日已回苏南,我替他再敬你一杯。”

“荣帅的酒,为何要你来敬?”她没想到荣景成这么快就离京了,她还想着哪日去景候府拜访,也算让自己透透气。

“我……我……”孟冲被她这么一问,倒不知dào

应该怎么说,话也不伶俐起来。还是在杜云锦下手方的卿若风帮他解释清了缘由:“荣帅已经收孟将军为义子,丫头按理你该唤一声少将军或者是孟大哥。”

荣景成与杜博承交好,杜云锦私下也是唤荣景成“荣伯伯”,要唤一声孟冲“大哥”也确实没有错。孟冲有勇气有魄力,更重yào

的并不是一味蛮干的莽夫,荣景成收他做义子,也就是有将荣家军将来传承给他的意图。这样的局面是杜云锦很乐意看见的,她为荣景成高兴,亦为孟冲高兴。

“日后你便是我孟大哥了!”

“这,怕是僭越了,娘娘。”孟冲并不敢应承下来,杜云锦身上毕竟背负着太子妃的名号,让太子妃唤他一声大哥,岂不是要让太子也跟着叫他大哥。

“孟大哥,请。”萧瑀也站起身,向孟冲举杯饮酒。这等的模样像是从了杜云锦般,但真实的意图只有萧瑀自己才清楚,孟冲既是荣家军的继承人,自然会成为他极力拉拢的对象。现在杜云锦将这道桥梁都搭建好了,他岂有不从善如流的?

“殿下折杀属下了。”孟冲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正当要离开时,却被卿若风拉住。

卿若风常年跟着杜博承驻守月牙城,每日面对的都是茫茫无际的戈壁滩,他早就听闻南疆临近大海,而孟冲当日不顾已身安危潜入夷人内部,将夷人的老巢查探清楚,续而带荣景成踏平了夷人的老巢,永绝后患。这等奇遇,在卿若风看来绝对值得再探讨。

“计策倒是不错,就是可惜那些被烧毁的藤甲。”卿若风听孟冲简略地提及当时的过程,心疼的竟然是那点藤甲。“丫头,你也真是下得了手,那怎么说也是传说中的东西,你都不留一两件给我看看。”

杜云锦闻言却是笑出声来:“那些藤甲本就不是真zhèng

的藤甲。”

“什么?”回应的是孟冲和卿若风,还有些南下平夷的中级将领们。火烧藤甲此事,其实让很多人在心中惋惜,那毕竟是书上描述过的奇异战甲,就这么毁了确实非常可惜。

见众人都有了兴趣,杜云锦便当日的情形说了出来:“当日我的确是存了换藤甲的心思,所以才会和裕王一起出城寻找。但我们找了多时都没有找到传说中的藤甲,而在出城后我们便察觉到有人坠上了我们。种种迹象表明,这条尾巴应该是夷人,若他们要对我们动手的话,我们几乎没有任何的胜算,因此我和裕王为了不落入敌手,便寻了一处夜藤聚集的地方,大声地说这是藤甲,不过有个致命的缺陷。”

“原来如此!”

众人听得是峰回路转,没想到在那时候,杜云锦和萧少康便已经转换了战略。

宴会已经进行到一半,萧沨精神已经不济,他对黄园招招手,示意要起身回龙乾殿中歇息。哪知他刚要起身就被清妃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给留了下来,小陈氏一旁静观,瞧清妃那样的作为便已知其中必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她想起之前萧瑀的传话,让她在宫宴上务必要暗地里帮清妃一把,她也想瞧瞧到底是怎样的一出大戏,便随着清妃劝阻萧沨留下。

萧沨勉强坐在上位上,小陈氏和清妃则各怀鬼胎,静默地关注着殿中的众人。

殿中众人,一团围在萧玉礼的身边,一团围在萧少康的那边,剩下的三三两两的侧耳交谈,还有便是那些武将们都围到了杜云锦和萧瑀的桌前。他们说说笑笑,早将今日的另外一位主角梁乃心遗忘得很是彻dǐ



“殿下。”侵入骨中的柔弱妩媚,梁乃心小心翼翼地靠到萧瑀的身侧,小声地附在他耳边问道:“瑀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算杜云锦刻意地孤立她,只是战场上的事情杜云锦如鱼得水,萧瑀为了拉拢这帮武将必须作陪,剩下梁乃心独自一人却是真的听不懂。

她刻意地拉近与萧瑀的距离,话音虽轻却足以让杜云锦听得清楚。杜云锦原本灿烂起来的笑容,在那一刻像是被霜冻过的花朵,受不住负重而低垂。

“阿瑀,我去更衣。”

“去吧。”对于杜云锦的匆匆“逃走”,萧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他甚至没有揭破她此刻的谎言,只是让如玉带着她离开宣元殿。

那时的杜云锦还没有意识到,另外一场重大的足以改变她整个人生的浩劫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她。

第四十七回 一场浩劫(3)

夜色里的皇城像是一座枯寂的古墓般,安静地等着猎物的掉落。不时有宫人提着灯笼经过,恰似那一只只等候已久的走兽双眼。

杜云锦对这座偌大的皇城并不熟悉,事实上她至今连东宫都还没有走遍每一处,更何况是宣元殿所在的内城。今上对杜家有所忌惮,对她这个儿媳谈不上喜欢,从不召见于她,而小陈氏城府深沉,她并不愿意与那位有过多的接触,除却无法推脱的召见她几乎不踏足栖梧宫。

如若她平日里对内城多加留意,定能察觉到此时如玉带她去往的道路并非更衣之所,而是一处僻静的院落。

旁人不知,宫里的人却是十分清楚的,那座散发着药香的院落本是裕王未曾封王时的居所。杜云锦与如玉走来的这一路上,只远远地瞧见几名宫人走动,并不曾遇见其他的什么人,也自然无人能提醒她此去的不妥。

“娘娘,到了。”如玉将院门打开,裕王虽然搬离此处许久,但因小陈氏的嘱咐,此地还是日日都有人清扫,是以现下也显得十分的干净。

院内没有像其他宫殿内种植的花花草草,只有梁株并立的老槐树安静地屹立在路边的两侧。空中若有似无地飘来熟悉的药香味,杜云锦凝注心神,悄然地停留下来。

她闭上双眼,细细地闻着空气中的药香味,这股味道十分熟悉,像是……有什么即将浮现出来,却被如玉的话语声打散。

“娘娘,就是这里了。奴婢在外面候着,娘娘若是好了,唤奴婢一声即可。”如玉将杜云锦引到正屋内,并贴心地将屋内的烛火点燃,再同她说了几句便退出屋外。

这里,倒是十分符合杜云锦的喜好。简单的家具瞧不出皇宫的奢华,却又处处透着原来主人的精致安排。杜云锦本意并非是外出更衣,只是在殿内呆得有些烦闷,尤其是在瞧见梁乃心坐在萧瑀身侧之后,她便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那样巧笑嫣然的女子,与上前试图在萧瑀面前露脸的大臣们交谈起来也是进退有度,这等手腕,这等心智,这等容姿,合该是萧瑀的心头好。

她再瞧瞧自己,即使穿了一身的华贵又如何,她最擅长的不是游刃有余地应对他人,而是领兵征战。凭心而论,梁乃心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比她更适合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桌上烛火燃地热烈,她撑着头坐在凳上,沉浸在自己的心思内,忘记去警惕今夜这一切的不寻常。

如玉熄灭了手里的灯笼,等了一刻钟后便推门而入。她想那个女人此刻应该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果然,当她看见趴在桌边的杜云锦冷笑一声。

屋内的烛火一瞬间全部都被熄灭,如玉捡起门外的灯笼,慢慢地隐于屋檐下的阴影内。

一刻,两刻……时间在沙漏里缓缓地流逝着,远处宣元殿飞翘的屋檐上挂着的月亮也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乌云掩盖。

有人步履不稳地朝这座安静的院子走来,他将扶着自己的宫人打发在院子外面,自己缓步走了进来。

今夜似乎是有些喝得多了,萧少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因他学医痴迷所以平日都不曾饮酒,以至于他的酒量并不好。到底是为何会喝那么多呢?他的眼前闪现出那道倩影,早就知dào

她和他根本不可能有所交集,可在看见她坐在萧瑀身侧的那一刻起,他还是被刺痛了双眼。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他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着那一抹从乌云背后溜出的皎洁月光,谪仙似的面容上也染上一层红尘的痛苦。

如玉小心地屏住呼吸,她的目光从萧少康身上转向至今仍然安静的屋内。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萧少康进到屋内,他们的计划就算全盘赢了。当然,越是这样的时刻,她越要小心谨慎才能完成任务。

就在她小心翼翼的时候,萧少康凌厉的目光忽然朝她直射了过来。他仿佛知dào

有人在这里,如玉抓紧自己的衣襟,咬紧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如果这个计划失败,那么她将永远都不能到那个人的身边去,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个计划失败。他们的计划如此周密,萧少康只是个痴迷医术的痴儿,应该不会猜到此内有陷阱在等着他的。

如此这般地想着,如玉也就坦然起来,那颗被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重新落下去。

萧少康的目光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地就转向其他的地方。只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提步朝正屋走去。

屋内一片漆黑,但萧少康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这里的一桌一椅都十分熟悉,他不用点燃烛火便能准确地找到这里每件物品搁置的地方。

黑暗中,他的嘴角微微地上翘。没有烛火,不代表不知dào

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料浓郁地弥漫了整间屋子,依他的嗅觉自然是能辨别出这是什么味道。没想到,那人还真的下得了这么重的手!竟然给他们下了合欢散,还真是怕他们合不了欢一般。

他缓步走到床榻旁,目光柔软地看着床上正在熟睡的人,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原本冰凉的心随着呼吸声似乎温暖了起来。

他该拿她怎么办?他如果顺了那个人的意,与她缠绵合欢,不知醒来后她会怎么样?可是如果不顺了那个人的意,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这样的安排?再万一那个踏入陷阱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男子,她又怎么办?

阿锦,我心中的这些顾虑你可都知dào

?只希望醒来后别怪我,别恨我便好。

屋外依旧漆黑一片,屋内却传来阵阵刻意压抑地呻吟声,就算再不知dào

情事的人也明白此时屋内正在进行着什么。

看来这合欢散还真是好用,连萧少康那样的医者也无法抵抗。隐在黑暗里的如玉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她提着灯笼悄悄地朝院外走去。

第四十七回 一场浩劫(4)

月亮高高地挂在漆黑的夜幕中,远处迎面吹来犹带寒意的凉风,她坐在月牙城的高楼上,仰望着那一抹浅淡的月色。

城楼下,银白色宽袍的人快马加鞭地扬起阵阵飞扬的尘土,即便是坐在城楼上的她也难以幸免。

阿瑀……

她欣喜地看着那个离他越来越近的银白色人影,欣喜万分地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身前,与他一起策马狂奔。在他们的身后,原本了无生气的戈壁滩竟然开出一朵朵半透明的莲花,浩浩荡荡地铺垫了一地。

喜欢吗?他附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嘴边是带着宠溺的微笑。

她没有见过拥有这般蛊惑神情的萧瑀,不过她却是满心的喜欢,喜欢看见眉头没有紧皱,无论何时都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萧瑀。现在的萧瑀仿佛才是他真zhèng

的模样,又或者是杜云锦所憧憬的萧瑀的真实模样。

不对。萧瑀从来都不是这样的表情,他对她从不会有这般直抒心意的时候,他与她之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浅薄的纱,似乎靠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更何况,如果萧瑀真的有这样的神情,必定不是对她展露的。能得到他真实笑容的人,是那位新晋良娣,梁乃心吧。

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股凉水,杜云锦忽然睁开双眼,愣愣地看着身前之人。

她竟然醒了。

萧少康原本解开她腰带的手停在原处,微红的脸颊露出尴尬的神情。他还以为她会一直沉睡,因为当他踏入这间房间时就闻到未能燃尽的迷药味道。杜云锦能安静地呆在这间屋子里,也应该是那迷药起的作用。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他猜测不到此时的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也许日后再也不会理他,也许会拔剑砍了他。他的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冷笑,无论杜云锦会是何种反应,都不会他想要的那一种。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让他始终无法得到她,哪怕是以最卑鄙无耻的方式。

他避开她的目光,将腰带重新为她系好,强硬地压制住身体中已经中的毒,摇摇晃晃地起身。

“不要走……”

杜云锦望着就此离开的萧少康,突然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她将头埋在他的背上,闷闷地说道:“不要走。”

这一刻,欣喜的人是萧少康,他没想到杜云锦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可他的喜悦没过多久便被一盆冷水狠狠地浇灭。

“阿瑀……你不要走。”萧少康却是不知,杜云锦虽是昏迷着也吸入不少的合欢散,此时在她眼里看见的病不是萧少康,而是萧瑀,从她的梦境里延续出来的萧瑀。

“阿瑀,你不要纳那个梁乃心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杜云锦的神智已然不清,她自顾自地吐露着藏在心中深处的话。“阿瑀,你只要我,好不好?”

萧少康不像萧瑀和萧玉礼都在成年前就尝过情事,他将自己关在药房里,素来不爱搭理这等事情。他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早前将合欢散的毒性强行压制已是费去大部分的精神,如今被杜云锦碰触便再也难以抗拒。

“阿瑀……”杜云锦感受到他轻颤不已的身体,软软地唤出声。那声音和平时的清冷完全不同,肆无忌惮地透着柔媚与低吟。

面对的是他心仪许久的人,他将自己的心思瞒得很深。从那日在栖梧宫得知她便是服下“梦断”之人,他便开始细细地留意起她,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已经习惯追随在她的左右,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引他的心情。因为她的身份,因为他的身份,他将这段孽情埋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知晓。

然而他对她的心思又显而易见,若不是因为她,一向淡泊的他岂会插足萧瑀与萧少康之争?若不是因为她,他岂会不顾小陈氏的反对毅然而然地随她一起去平定南疆?若不是因为她,他又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如今的陷阱里,明知前路是一条死路也愿意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阿锦。”他黯然地推开她的手,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已经因她的醒转而消散殆尽。望见她含情脉脉的双眼,他无法再让自己继xù

下去。

“阿瑀。”似乎察觉到他想要离开的企图,杜云锦重新将他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别离开我,别丢下我。”她不想再独自一人坐在月牙城上,望着清冷的月光,想象着有他的画面。她更不想将他留给梁乃心,或者任何的一个女人,她要在他的身边。

杜云锦身上原本单薄的里衣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垂落下来,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

萧少康心中“轰”地一声巨响,最后的那丝理智终于被眼前的场景吹飞。他的目光顺着那裸露出来的香肩看向更深处的浅红色肚兜,开始变得猩红起来。

夜风从虚掩的窗户里吹了进来,在这一幕香艳的场面前打着旋儿,似叹息似感慨。

宣元殿上宴会依旧,一名小宫女悄悄地走到江银的身侧,附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后便安静地退下,动作十分迅速,在其他人还没注意到时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江银嘴角露出一丝得yì

的笑容,她垂首朝清妃偷偷地眨了眨眼睛,将刚刚获知的消息传递出去。

事情办成了,接下来便是看场好戏。清妃含笑的双眼从酒杯的空隙处看向正同大臣饮酒的萧瑀,又悄然地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小陈氏。

这招还真是高,一次便能毁掉两个皇子。清妃举着酒,向萧沨敬去:“臣妾祝陛下身体安康。”

“清妃有心了。”萧沨虽然疲倦,但见到清妃的笑颜后似乎被消除了不少。

“咦。”清妃放下酒杯,左右看看后才避开萧沨,对小陈氏说道:“太子妃去更衣有一阵子了吧,怎么还不见回来?”

“禀娘娘,太子妃去更衣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了。”江银见清妃开口,随即附和道。

第四十八回 惨淡月色(1)

萧瑀脸色未变,悄然地在席下握紧梁乃心的柔荑,以免她被清妃的话语一激做出什么事情。梁乃心倒也是聪慧之人,被萧瑀一握便立kè

清醒过来,低垂着头看似委屈地没有反驳。

他们之间默契十足,清妃冷笑一声,又柔了身子靠向萧沨,媚态万千地对他撒娇道:“陛下,看来臣妾是讨了太子的嫌。”

萧沨精神不济,话也说得极为勉强敷衍:“爱妃多虑了,太子定不会是这个意思。”说罢,他的目光便转向萧瑀,似带有无形的压力逼萧瑀就范。

萧瑀是个不受宠的,清妃是个受宠的,这点是宫里朝外都清楚的,此刻见他二人似有杠上的架势,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小心凝神地看向他们。

“儿臣让清母妃担忧了。”萧瑀扬头朝清妃云淡风轻地笑笑,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其中的暗波涌动。“不过锦儿与乃心还不错,她二人在一起说话时连我也插不进去。”

“妾身哪里有这样。”萧瑀的话音还未落下,梁乃心便及时奉上撒娇般的埋怨声,将这一幕演得十分真挚。

一计未成,清妃也没有恼怒,她依旧含笑地看向萧瑀与梁乃心。今夜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萧瑀现在得yì

,等会儿怕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她就慢慢地等着,好好地等着,等着高潮的来临。

殿中刚安静下来,便瞧见一名小宫女从殿外跌跌撞撞地进来,一路走得甚是慌张。

“你作死么?竟然敢在殿上放肆!”碧文拿出栖梧宫大宫女的架势,率先站出来对小宫女一顿训斥。

小宫女憋红了脸,指着殿外支支吾吾地半响都没说出个所以然。碧文瞧她那般模样,怒火更甚,又要再次训斥却被清妃不软不硬地拦下来。

“江银,给她喝口水,有什么事情让她慢慢说。”

江银得了清妃的令,越过碧文来到小宫女的身侧,亲切地拍着她的背部,帮她顺着气。

小宫女先是被吓着了,休息片刻便缓过气,开口解释道:“奴婢方才经过侧殿时,看见殿门外躺着一个人。奴婢上前摇了摇她,那人却是不醒,奴婢提灯笼瞧了瞧,像是太子妃身边的如玉姑姑。奴婢还看见她额头上满是血迹,怕是……怕是没气了。”在深宫里生活,关于死人的传闻不少,但亲眼看见死人却是第一次,所以这名小宫女才是这般惊恐不已的神色。

“如玉?”萧瑀也是一愣,偏头看向身旁的梁乃心,满脸的震惊。

“难怪太子妃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莫非是……”江银适时地轻声念到,后面的半句话却捂住嘴不敢说出口。

“陛下。”清妃一惊,面带害pà

神色地看向萧沨。“要不要让宫卫军去仔细搜搜,怕是宫里来了刺客!”

萧沨神色倦怠,他本想着再坚持片刻就回龙乾殿休息,却不曾想竟会出这样的事情。他没想到这刺客竟会如此大胆,竟敢潜入内宫,不知这刺客在宫里有无内应,又不知这刺客来了几个人,是不是针对他的?他揉着自己的额头陷入自己的沉思,听到清妃的话语也没有作答。

“陛下……”小陈氏瞧他一脸的疲惫与厌烦,轻声地唤了他一句:“陛下身子不适,还是先回龙乾殿休息。这里有太子与本宫,就算有贼子也不会让他逃脱的!”

萧沨望过她一眼,看见她眼底深处浓浓的担忧,心中一软便朝她点点头,伸手召过下座的容嫔准bèi

起身离开。

“陛下。”清妃见他此番动作,急忙挡在他的身前,轻声劝道:“此去龙乾殿还有些距离,若是那刺客埋伏在必经路上可如何是好?臣妾觉得陛下还是先在殿中休息片刻,先让宫卫军去搜查后再回龙乾殿。”

萧沨闻言沉吟不语,脚下的步伐却停顿下来。容嫔见此,乖乖地将他重新扶到座位上。

“儿臣愿与宫卫军去一探究竟!”萧玉礼摒弃脸上原本的笑意,肃穆地站出身,向萧沨请命。

清妃瞧过自己儿子一眼,在萧沨身边轻声叹道:“陛下让礼儿去吧,他呀,做事总是喜欢亲力亲为,尤其是为陛下的事情事必躬亲,别人去做他也不放心。”

萧沨抬眼看着萧玉礼,片刻后朝他挥挥手,许了他的请求。

“儿臣也愿前去!”萧瑀见萧玉礼得手,也站出身来请命。不过他这般行为却是失了先手,映衬出萧玉礼的一片孝心与他自己东施效颦的可笑,旁人看了也悄然地摇摇头。果然,萧沨只瞥了他一眼就不耐烦地挥手。

萧瑀像是没有看见旁人异样的眼光,径自跟在萧玉礼身后朝殿外走去。

月色深沉,殿中的歌乐声也停止,偌大的宫殿除了摇曳的灯便是一片宁静,宁静地渗人。

萧玉礼眼角瞥过萧瑀,心中冷冷地一笑,看着殿外匆匆赶来的宫卫军首领陈诚。他没有礼让,将萧瑀当成透明人般径自对陈诚下达命令。而先前守候在殿外的宫卫军已经有两名去侧殿门口,将满脸是血的如玉抬到殿外屋檐下。

如玉了无生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屋檐上灯笼的红光落在她的脸上,显出一种诡异的画面。她是跟随萧瑀多年的老人,萧瑀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也是满脸的心痛,他被郭厚生扶着顿在她的身侧,亲手将她圆睁的双眼给闭上。

“呼……”

在异常安静的殿外,这一个呼声显得犹而刺耳。

萧瑀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躺着的“尸体”,只见她刚被自己闭上的双眼又缓缓地睁开,眼里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光芒。

“殿……殿下……”她朝萧瑀伸出手,无奈头上的疼痛感一次一次的袭来,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快!快传御医!”萧瑀欣喜地起身,朝身边人急切地唤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玉礼也注意到如玉的醒转,他刚才第一个在萧沨面前声称要找出刺客,此时当然也要第一个人问清楚如玉。

第四十八回 惨淡月色(2)

魏忠臣背着药箱,跟在小内侍的身后匆匆忙忙地朝宣元殿这边赶来,一到殿外就被萧瑀盯住,拖到如玉的身侧,让他开始问诊。

他仔细地摸了脉,又翻开如玉的双眼看看,尔后才跪着向萧瑀回话:“殿下,这位姑娘伤口较大以至于出血较多,但伤口不深,敷上下臣亲自调的金疮药,再配以下臣的药方,卧房休养十来天就能痊愈。”

“如此?”萧瑀先闻小宫女称如玉已经身故,后来又见着她满脸鲜血,也以为她伤得极重,此时听魏忠臣道来却不是太重的伤。他悄然朝后一退,转头对身侧的郭厚生交代道:“让人随魏医正去拿药,如玉也派人送回东宫休息,这几日另外挑个宫女伺候太子妃,让如玉好好养伤。”

“是。”郭厚生回答地一如既往的恭敬,听不出其中有无波澜。

萧瑀交代完毕,便要和宫卫军去御花园内查看刺客的行踪。萧玉礼冷冷一笑,却也没有揪住如玉细细询问。

“殿下……”如玉忽然翻身,抓住萧瑀的袍角,一双美目含着无尽悲苦地看着萧瑀。她似有许多话想要告sù

萧瑀,却瞅着旁边的萧玉礼和一众人等又不甘愿地咽了回去。

“先好好养伤。”萧瑀被她拉住,因怕伤到她而动弹不得,只得出言安抚。如玉见他并不愿听自己的话,不知dào

是否还应该说出而在心中犹豫着。

“如玉姑娘。”萧玉礼适时地插进话,嘴角那丝阴笑一直未曾散去。他似黑夜里等待着猎物入口的野狼般,炯炯有神地盯着如玉:“姑娘有什么委屈可向本王诉来,本王刚奉父皇的口谕,彻查刺客入宫及姑娘受伤一事。”

“这……”如玉听他这般说,又看看仍旧面无表情的萧瑀,脸上的犹豫之色更甚。

“姑娘不妨直言。”萧玉礼挡在她与萧瑀的中间,脸上荡漾着蛊惑人心的笑容。他自幼就在清妃的调教下,知dào

如何让自己更吸引人,尤其是吸引年轻姑娘的欢心,于是他此刻便用那样一副勾引人的表情看向如玉。“姑娘如有任何委屈,本王都可以为姑娘做主。”

如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萧瑀,然后声若蚊蝇地喃声道:“并不是刺客将我打伤……”

“你说什么?不是刺客伤的你,那是谁!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宫里伤人?”尽管如玉的声音刻意地压低,但仔细倾听的萧玉礼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他随即扬声追问:“姑娘不必怕,将此事仔细说清楚。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位置,本王都会帮姑娘讨回公道!本王讨不了,自有父皇帮你讨!”

他的声音很大,足以让殿内各位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如玉的伤并不是刺客所为,那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殿中众人都交头接耳,低声讨论着。

“不。不是。”如玉听得殿内的喧哗声,撑着自己孱弱的身子跪在萧玉礼的面前,不停地磕头:“庆王爷,没有谁伤了奴婢,是……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

她那么不停地磕头,苦苦地祈求萧玉礼,无非是不想萧玉礼查下去而已。可萧玉礼的性格素来乖张,越不让他查下去他就偏要查下去。他将如玉缓缓地扶起,掷地有声地说道:“姑娘这摔得能单单摔破了额头?本王这么瞧着,却好像是被人给砸的?”

“不……”听到他说出被人砸的之后,如玉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急忙解释道:“不是砸的,是奴婢自己摔的。”

“郭如玉!”前一刻还温柔有加的萧玉礼忽然就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你若是不说,本王可以大刑伺候直到你说为止。”

“庆王饶命!”如玉又“噗通”一声跪在萧玉礼的面前,满眼凄苦咬紧嘴唇,像是害pà

极了却又无法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仅凭她这番举动,萧玉礼心中也有数了,或者该说在如玉还没有醒转过来之前他心中就早有数了。他要做的,是顺着事情的发展,然后将它挑明在众人的面前。

“长兄,这是你的人,你看怎么办?”萧玉礼表面像是尊重萧瑀的,实则是将所有的责任推到萧瑀的身上。办了那自然是最好,不办那就是包庇自己人,更深地挖一挖还能折腾出什么大阴谋。萧沨久病在床,然而他最忌讳的便是有人此时在背后搞些什么阴谋诡计。

萧瑀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他瞥过一眼如玉,转过身去低声道:“父皇将此事交给七弟处理,那么所有事都由七弟处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如玉你若真有什么委屈,不妨都告sù

七弟。”

“殿下。”如玉泪眼涟涟地望着萧瑀的背影,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转到萧玉礼的身上。“庆王爷,奴婢的额头是被人打的。那个人……那个人,打奴婢的时候奴婢也没看得太清楚,朦胧中好像是太子妃。”

她刻意加上朦胧二字,然而萧玉礼却自动避开那两个字,大声地问道:“是太子妃?太子妃无缘无故打你做什么?”

“这……”如玉的脸色再次犹豫下来,萧玉礼看向她的眼神也更加冷冽起来。

“如玉姑娘,本王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清楚,否则不仅保不住你的小命,还会连累你们太子殿下。”

如玉听他这般说,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萧玉礼,颤着音说:“奴婢好像还看见裕王爷,他和太子妃一起离开的。”

“朝什么方向?”终于让她说出这一句,萧玉礼心情顿时大好,连带脸色都变得和颜悦色多了。

“似乎是那边。”如玉抬手朝一个方向指了下,萧玉礼识得,那正是萧少康离宫前的住所。

“魏医正!”萧玉礼回头唤了声,悄然退到一边的魏忠臣擦着额头的冷汗重新站在灯光下。“好好医治如玉姑娘。”

“是。”魏忠臣应了声,让小内侍带着如玉转身匆匆离去。他们方才听到的是一出皇室秘闻,他在皇宫里游走多年深知这些秘闻是沾惹不得。所以他方才将自己隐身在阴影里,试图让自己消失在萧玉礼和萧瑀的面前。

第四十八回 惨淡月色(3)

“是。”魏忠臣应了声,让小内侍带着如玉转身匆匆离去。他们方才听到的是一出皇室秘闻,他在皇宫里游走多年深知这些秘闻是沾惹不得。所以他方才将自己隐身在阴影里,试图让自己消失在萧玉礼和萧瑀的面前。

“长兄,请。”萧玉礼侧过身,难得一次地礼让着萧瑀。

萧瑀与他打交道这么多年来,当然知dào

他不是个会让人的主儿,这番礼让必定是有什么打算在内的。不过这些都已不在他的算计之内,事情正沿他画好的轨迹慢慢地前行。

萧玉礼嘴角依旧带着那丝阴森的冷笑,对于今日之事他自是胸有成竹,且他十分想看见萧瑀等会儿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捋着玉冠上垂落的丝绦,步步紧跟在萧瑀的身后。宫卫军首领陈诚目不斜视地握紧身侧的长剑,带着一干宫卫军们跟在两位皇子的身后,浩浩荡荡地奔向如玉所指的那个院落。

“太子殿下。”院门外等着名一脸机灵相的小内侍,他从摇曳的灯光中看清萧瑀和萧玉礼的脸就低垂着头上前,一边向他二人行礼一边问着好:“庆王爷。”

“让开!”萧玉礼没与他有半句废话,吆喝着宫卫军朝院内冲去。

小内侍慌慌张张地挡在他们的面前,略微尴尬地说道:“庆王爷,方才我家王爷酒醉,此时正在屋内休息,还请您行个方便。”

“哦?”萧玉礼冷冷地扫视过他,说:“原来九弟在里面休息,为兄也有些头晕,正好进去借张榻休息休息。”

“庆王爷。”小内侍为难地看了看萧玉礼,又转头求救般地看向萧瑀:“太子殿下您是知dào

的,我家王爷一旦被人吵醒就会发很大的脾气,小人可担待不起,还请太子殿下和庆王爷饶过小人一次。”说罢,他又堆上谄媚的笑容,指着另外一边的宫殿说道:“那边不远便是灼华宫,要不小人为庆王爷带路去灼华宫休息?”

“你这狗东西竟然敢挡本王的道!”萧玉礼没有买他的账,提脚便是狠狠地一踹,直踹得小内侍抱着肚子滚到一旁“唉哟唉哟”地不住呼痛。他却是看也不看,带着人便朝院子里闯了进去。

屋内没有亮灯,漆黑地一片。萧玉礼忽然停住脚步,身后的人来不及收脚撞了上去,又引得他一阵不快,又要抬脚踹过去,幸而宫卫军首领闪身出来挡在他的面前。“怎么了?庆王爷。”

萧玉礼脸色不甚好kàn

,他的目光落在人群里的萧瑀身上,忽然笑出一朵花来。“长兄,你可曾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众人的注意力都停在萧玉礼的身上,此刻听得他的话语纷纷地静下心来听。虽然那声音已经有些微弱,但在寂静的夜里还是清晰可闻的。这些个宫卫军大多已是成家立室的男子,当然很容易就分辨出屋内是何种声音。陈诚涨红了脸,轻声道:“既然裕王爷在此休息,我等也不太方便打扰裕王爷的清净。”

他说这话无非是想撇清自己,萧少康是个王爷更是皇后的爱子,如今皇帝的身体岌岌可危,但皇后的位置仍旧稳如泰山。要是皇帝有个万一,皇后就成了太后,萧少康就是太后的爱子,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捏死自己,再说宫里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他犯不着为这种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毁了自己的前程。

陈诚想退后,萧玉礼却是不肯。他用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朝陈诚浅浅地一笑,说道:“本王这个九弟平日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过心,如今有了心上人,本王真想仔细瞧瞧这位未来的九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陈诚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转到萧瑀的身上,庆王素来就不是个好说话,长得虽说是不错,但性子总是过于阴柔寡毒,不像温文尔雅的太子,所以宫里的人平日都不太把太子放在心上,可一旦出了什么麻烦后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太子萧瑀。萧玉礼此刻摆明想要打扰萧少康的好事,也算够缺德的。不过陈诚并不想趟这趟祸水,大家都知dào

萧少康是个研究药物医术的,扰了他的好事也许将来死都不知dào

怎么就死了。

“七弟,九弟既然有了心上人定会来给我们看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萧瑀朝屋内望了望,淡笑着说。

萧玉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笑着说:“长兄何必掩饰,长兄不是也想瞧瞧能把咱们九弟攥在手心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不过……”他刻意地停顿下话语,贴耳仔细听了听,疑惑地看向萧瑀:“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有些熟悉?”萧瑀错愕地望向萧玉礼,萧玉礼却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踹开大门朝里面走去。

屋内的气味浓郁,萧玉礼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萧瑀紧跟其后,然而陈诚却拦住身后的宫卫军,安静地等在屋外。

凉风随风洞开的大门猛烈地刮进来,吹动着床前的纱幔,也吹醒了沉浸在情欲中的两个人。

杜云锦迷蒙的双眼看看身上的萧少康,又望望缓步而来的萧瑀,她不知dào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两个萧瑀,也不知dào

现在该怎么办。

萧少康被冷风吹过,神思便清明了许多。他望过正朝他们走来的萧玉礼和萧瑀,速度极快地将身上的杜云锦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也随手从地上抓起衣裳匆忙地套在身上。

“九弟,快,让七哥看看抓住你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模样?”萧玉礼丝毫不忌讳地朝萧少康挡住的身后望去,眼角满是笑意,只是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怕只有他自己才真zhèng

地清楚。

“改日我一定带到七哥面前,让七哥仔细看清楚。”萧少康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他衣裳不整地坐在杜云锦的身前,将她的脸挡地干干净净。

“九弟怎么如此小气!”萧玉礼步伐未停,像是要直接越过萧少康,将床上那个人儿给扒出来看清楚般。

“七弟!”萧瑀忽然挡在他的身前,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这等事情还是让九弟自己处理。他将来身边是少不得有几个女官的。”皇子及冠前,通常都会有皇帝选派一些女官到他们的府中,教习他们人事之理。萧玉礼和萧瑀的府中都曾住过这样的女官,萧少康本也有,但萧少康素来不爱女色将女官退回皇宫,为此曾让萧沨十分头痛。

“女官?”萧玉礼冷冷地笑起来,像是早就洞悉了一切,让萧少康背脊无端地发凉。

“阿瑀?”

第四十八回 惨淡月色(4)

正当三人僵持时,萧少康身后却传来杜云锦软软的声音。这声音如天边的一道惊雷,将所有人都劈个正着。

萧瑀脸色阴沉,任谁瞧都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而萧玉礼一脚窜过萧瑀,探到萧少康身后将杜云锦看得清清楚楚。

“长嫂?”

萧玉礼惊讶地大呼出声,萧少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杜云锦被这声音吼得有些头疼,脑中漂浮着一些模糊的画面。她茫然地看看离床不远的萧瑀,又看看自己身前的背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爆炸了一般。

“你……你不是阿瑀?”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惧意。她方才分明是与萧瑀在翻云覆雨,怎么转眼间萧瑀衣裳整齐地站在不远处,而那个衣裳凌乱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又是谁?她很想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个梦境,她是和萧瑀,不是和别人。可眼前的一切又都清清楚楚,不容她自欺欺人。

“长嫂。”萧少康缓缓地转过身,默然地垂下头。她定是恨极了他吧,可如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这么选择,他不后悔,哪怕从此被她所唾弃。

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杜云锦想说的话全都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竟然和萧少康有了这样亲密的行为。她望向萧瑀,他的脸色阴沉,在触及她的注视后更是愤然地侧过脸,避开她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屋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喝声,萧瑀等人朝那道声音来源处望去,不由得心中都是一惊。萧沨被清妃和容嫔搀扶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屋内,瞧见这不堪的一幕。

自古以来皇家的丑闻就不会少,前朝时就有各种各样的丑事发生,可自本朝建立以来顶多也就是皇帝皇子们玩玩小宫女之类的,还不曾出现这种长嫂与小叔通奸的丑闻!萧沨脸色自是不好kàn

,他指着萧瑀等人厉声道:“把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给朕拖出去打杀了!”

“父皇!”出声的是萧少康,同时还有萧瑀。

“父皇,错的是儿臣,你要惩罚就惩罚儿臣吧。此事与长嫂无关。”萧少康跪在萧沨的脚边,哭诉道。

小陈氏在一旁,着急又气愤地望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心中郁苦至极。她辛辛苦苦地给他铺好了一条康庄大道,只要规规矩矩地走下去,那个至高的位置就是他的,可现在他倒好,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就自毁长城!

“父皇,”萧瑀也跪在萧沨的身前,他脸色不好却还是挣扎着说道:“儿臣相信此事是个误会。锦儿她……”他的话语有些哽咽,“锦儿她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儿臣相信她。”

“相信她!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你凭什么相信她!”萧沨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萧瑀,“朕决计不会让这样秽乱宫廷之事再度上演!朕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勾引自己小叔的荡妇!”

“父皇!”萧瑀抱住萧沨的腿,苦苦地哀求道:“父皇,请您原谅儿臣。儿臣和您不一样,儿臣没有锦儿就活不了。”

“你!你!”萧沨指着萧瑀,一连说了几个“你”,扬起的手最终还是没能落下。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衣裳凌乱的女子躺在床上,一脸错愕地看向他,连为自己辩白都忘记,只是那么茫然那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个时候,他不信她。

那个时候,他恨死了她。

那个时候,他下旨杀了她。

“父皇,求您。”

萧沨似乎看见当年万般痛苦的自己,他给了她天下间最高贵的位置,他给了世上最温柔的情意,他甚至为了她冷落了后宫三千佳丽,他的一颗心都给了她。可她却和一个小小的宫卫军私通,为什么!他的身份,他的人,他的情,哪里让她不满yì

,哪里比不上她的那个情人?

“瑀儿。”萧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萧瑀,可在这一刻他却自然地唤出来,只因到头来他们父子竟是同病相怜。“父皇会再为你选个好的太子妃。”

“不!”萧瑀却是很坚决,“如果父皇要打杀锦儿,那么就连同我也一起打杀吧。我应承过她,要与她执子之手,白首偕老。”

“瑀儿,你怎么这般傻。”萧沨颤颤巍巍地蹲在他的面前,心疼地擦着他脸上流露的泪珠:“她都已经背叛你了,已经是不洁的妇人,你还要她做什么!”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要她。”萧瑀没有半点让步,他知dào

只要他有一点软弱的迹象都会保不住杜云锦的性命。

“你……唉……”在萧瑀的倔强面前,萧沨只能化作长长的叹息。他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为了一个杜云锦就真的杀了自己的儿子吧。再者,这件事当中必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凌厉的目光在清妃的脸上快速扫过,又狠狠地瞪向一旁的小陈氏。“你教的好儿子!”

小陈氏被他突如其来的阴鸷所吓怔,望着他被容嫔和清妃扶着离开的背影,久久才回过神。

“瑀儿。”

萧瑀听得她这一声轻唤,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恭敬地停下脚步。他站直了身,大步地从小陈氏和萧少康的身边走过,将床上的杜云锦用锦被紧紧地裹起来,抱着便朝门外走去。

萧少康的目光一直落在杜云锦的身上,这一劫他是逃不过了,但愿她能逃得过。

小陈氏抹了抹眼泪,将还跪在地上的萧少康扶起来,也朝门外走去。她明白,这一次她将永远的失去萧沨的心,可她也不能有任何的退缩,无论如何她都保住她的康儿,哪怕被萧沨永远的厌弃。

屋内的人走得差不多,徒留下看完整场好戏的萧玉礼。他嘴角浮出一丝狠戾,没想到萧瑀对杜云锦还真是情深,都与人偷情通奸了,萧瑀竟然还肯保她,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要挟。该死!“啪”的一声脆响,萧玉礼将身侧的椅子把手硬生生地掰断。迟早,迟早他会让萧瑀后悔今日的种种,他会好好地收拾他的这位情深的长兄。

屋外的冷风不断地涌入,将焚香的香味吹得越来越散。黑夜中,有人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进这座空无一人的屋子。她用黑巾蒙着脸,将香炉里的香灰全部都倒进自己随身带来的小袋子里,然后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中。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1)

郭厚生带着一干宫人,安静地垂首立于东厢房的门外,像是甬道上的石雕像,无人敢在此时轻举妄动。

夜色摇曳,虚掩的窗户被凉风吹得“哗哗”作响。苓丹悄然地走到窗户边,正欲伸手将窗户关紧,却被萧瑀一声厉喝吓得差点被自己绊倒。

萧瑀脸色阴沉,不用费心猜度也能看出他的心情不佳。今夜在宣元殿的宴会,身为刚进东宫的小宫女,苓丹并没有资格跟在杜云锦身边参加,是以她并不清楚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被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的萧瑀所吓到,接着又被在他怀里被褥里裹着的杜云锦所惊到!

“殿下……”苓丹缩回手,小声地对萧瑀说道:“这会让娘娘感染风寒的。”

萧瑀仍旧不理,他素来都重在人前的名声,极少有脸色大变或者厉声时。眼下他心里烦躁,也不知为何没有再戴上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他朝苓丹挥挥手,口气是显而易见的不耐:“你先出去。”

“可是……”苓丹犹豫地望着还在他怀中的杜云锦,她眼神迷茫,脸颊更是红得不正常。苓丹自幼长在长岛郡那样民心淳朴的偏远地方,极少接触到深宅大院内的勾心斗角,但她仍然从萧瑀进门后的一系列举动以及杜云锦的反常上察觉到今夜的不对劲。

“滚出去!”苓丹还在观望杜云锦的状态,萧瑀已经再也没有那个耐心。他看也没看,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便朝苓丹砸去。

“哐当”一声响,上好的白瓷花瓶就碎在苓丹的面前。她瞧着眼下的情势,怕不是她能扭转的,只好默默地退出门外。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萧瑀望着尚在自己怀里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杜云锦。合欢散本就是药效最强的,而杜云锦身上又被人下得很重,是以到现在她仍旧处于情欲之中。素日里清澈的眸子此时隐隐含着媚光,脸颊上的红晕未有一点的消散,因别人的滋润而娇艳的双唇轻轻地开合着,仿佛是在邀请他人的采撷。

“阿瑀……”

她柔柔地唤着,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并没有因夜风有任何的消退。她窝在他的怀里,贪婪地汲取可以让自己好受些的冰凉,并渴望着更亲密的碰触。

萧瑀僵在原地,任由面前的水桶里升起袅袅的白雾。他不曾见过这样妩媚的杜云锦,上一次被雁回下药的人是他。那时烛火黯淡,面对他疯狂的掠夺,她也是害羞地闭着双眼任由他所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主动的引诱。

杜云锦久久未等到萧瑀的回应,一双柔夷从被褥里伸出来,慵懒地挽在萧瑀的颈项间,朱唇轻启:“阿瑀……”

她的身子极尽可能地贴近他,他不是圣人,身体自然也起了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反应。

“噗通”一串水花溅起,措手不及被萧瑀扔进水桶里的杜云锦扑打着水面。她生在连绵戈壁的月牙城,根本就不会凫水,被丢进水桶里瞬间就被灌了好几口水。

她在水中不停地扑腾,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萧瑀却抱着手,站在桶边冷冷地看着她的挣扎。

因那几口水,又因夜风的吹入让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她身上的药性似乎减退了不少,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

“阿瑀。”恢复意识的她错愕地望着眼前抱臂而立的萧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看看四周,都是熟悉的摆设,分明就是她的东厢房。他们不是在宣元殿参加宴会么?她还记得他的身边还坐着那位新晋的太子良娣梁乃心,怎么一眨眼就回到了东厢房。她动动唇,还没有来得及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便感觉到身上的凉意。

她……她怎么会如此模样,出现在萧瑀的面前。她面上一红,恨不能钻进桶底深处。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钻下去,便被萧瑀拦住腰。

“阿瑀?”他们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她脸上都快红得出血般,连带询问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般。

她那厢陷入少女情怀的害羞中,萧瑀却置若罔闻,脸色阴沉地开始揉搓起她的身子。那些情事后明显的痕迹,像一根根沾满毒液的细针狠狠地插进他的心中,然后又猛地抽中再扎下去,疼得无法言明。他的眼前又出现先前的画面,在飘动的纱幔后,萧少康伏在她的身上卖力地运作着,空气中充斥着糜烂的味道。

一切的理智在这个画面前全部都崩塌,他像是失控的马,手下的力道无法控zhì

地越来越大,恨不能将她身上那些萧少康留下的痕迹全部都擦得干干净净,哪怕会擦掉她的一层皮。

杜云锦低垂着头,她既因他的过度接触而害羞,又因此在心中暗暗窃喜。自从知dào

梁乃心存zài

的那日起,她就知dào

自己不是他心中的唯一,更不是最重yào

的那个第一。即便他曾东吾山上同自己许下白首偕老的诺言,可她心中仍是不安的,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而她不是一个完美的太子妃。她虽只有父亲的养育,但一些夫妻间的道理浅显的也是知dào

的。他们成婚以来,他从不肯留宿在东厢房,他们之间长久以来都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银河,她始终没有办法靠近他,走进他。所以就算现在被他搓地生疼,她也是咬紧嘴唇,默默地忍受着。反正比这疼的,她在战场上也是经历过的,依她的经验来说,只要忍忍便就好了。

她身上有些地方已经破皮了,浸在水里仿佛一场酷刑。她有些受不住地轻声呻吟,萧瑀猩红的双眼才慢慢地消退。

“阿瑀。”她泪眼涟涟地看向萧瑀,萧瑀却从水中收回双手,看也没有再看过她一眼,便丢下仍在水桶里的她扬长而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云锦望着萧瑀离去的背影,满脸的莫名其妙,满脸的不解。

发生在景初二十一年这场荒诞不经的闹剧被掩盖在夜色之中,许多年后才外放的宫人会声会影地提及,那一夜的迷乱。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2)

同样安静得异常的栖梧宫,碧文捧着青釉素色茶盏默默地走进寝宫内。

卸完妆的小陈氏披着一头青丝,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寝衣坐在梳妆台前,双眼恍惚已不知神游到何处。

碧文冷冷地扫过一旁静候的几名宫女,那几名宫女便极有眼劲地退出门外。“娘娘。”碧文将茶盏搁在梳妆台上,担忧地看着小陈氏:“这是安心茶,您饮下后就好好地休息一晚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陈氏好半响才回过神,她紧张地抓着碧文的双手,急迫地追问道:“你可看见康儿了?他还好吗?”

“陛下并没有处罚裕王,只是下了禁口令,阖宫上下均不能再提及此事。”碧文一边说着一边望了眼小陈氏的神情才继xù

道:“奴婢觉得,陛下还是宠着裕王的。娘娘您也应该宽宽心,别熬坏自己的身子。”

“你……怎知!怎知这当中的缘由啊!”小陈氏看着安慰她的碧文,却无法像碧文那般的乐观。这一件事实在是和从前的那件太想象,简直再次重演一般,只不过当年的人变幻了模样,然而事情的经过却一模一样。难道……小陈氏脸色忽然凝重起来,难道是有心人故yì

制造出来的?会是谁呢?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知晓当年事情的人如今已没剩多少!除了萧沨和她以外,就连清妃也不曾清楚那件事,毕竟大陈氏对外公开的死因是急病而殁。倘若真的是清妃,这一举动表面上是打击了太子和裕王,但这毕竟是萧沨的一片逆鳞,她这么做也会失去圣心,至多也是利弊相等。以清妃如此精打细算的人,必定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娘娘。”碧文见她又陷入了沉思,轻声劝慰道:“太子态度坚决地要保下太子妃,陛下就算再有什么怒气也得看看太子这位苦主的面子,更何况裕王素来都甚得陛下的宠爱,事情也许并没有到了死角,再无转圜余地。”

小陈氏望着窗外依旧皎洁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碧文是她入宫两年后才被陈家送到她身边做帮手的,对于那段往事碧文了解地太肤浅。她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那名和小陈氏通/奸的宫卫军可是被萧沨下旨凌迟而死,活生生地被削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扔在乱风岗被野狗抢食。一向被萧沨捧在心尖上的大陈氏也被他一杯毒酒赐死,到现在都不知dào

葬在何处。现在面对同样的事情,杜云锦但看萧瑀如何护住她,而康儿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操持了半辈子,在这寂寂深宫里熬过一年又一年,为的不过就是萧少康。若是萧少康有个什么不测,未来她还有什么指望,有什么指靠?

“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小陈氏敛去脸上担忧的神色,又恢复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她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不能自乱阵脚,否则便是真的没有保全自己和康儿的机会。她也不相信,素来不近女色的康儿会为了一个杜云锦自毁前程!这当中必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

碧文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偷听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怀疑得果然没有错,那间屋子其他的都没有问题,但焚烧的香料有问题。奴婢已经将剩余的香灰倒了一部分回来。”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绸袋子,正是她趁夜回到出事那间屋子里偷偷倒回的香料残渣。

小陈氏用指甲勾了少许凑到自己的鼻间,细细地问着。她自幼就对香料非常喜欢,未出阁前也经常自己调制香料,寻常香料她几乎都认识。这股味道并非寻常的香料,也不是宫内所使用的,它的味道浓郁且还掺杂着一丝其他的味道。碧文查得没错,香料的确有问题。

“把这些交给魏忠臣仔细查查。”小陈氏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没想到这当中的确藏着猫腻,究竟是谁在害她的康儿,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人!

夜风一阵一阵在沉寂的宫殿外肆无忌惮,像是谁得yì

嚣张的笑脸,又像是谁讥讽的嘲笑,扰得有心人无法安眠。

桶中的水已经冰凉,杜云锦却仍旧坐在地面,呆呆地望着萧瑀离开的背影。回忆随着凉意仿佛潮水般一波波地涌入她的脑海,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不停地闪现在她的面前。

她似乎看见那个全身赤/裸,不知羞耻在男人身下承欢的人是她,而那个男人像是萧瑀,又像是萧少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头,她又仿佛看见一脸寒霜的萧瑀冷冷地站在离自己的不远处,而自己身前跪着的坚毅背影不停地向人求情。

“娘娘。”苓丹匆匆地推门进到屋内,正好kàn

见陷入迷茫与痛苦中的杜云锦。“娘娘,您怎么还在水里!奴婢伺候您起身!”萧瑀一回到东宫就让人备了热水送到东厢房里,离此时已有一个多时辰,水早就凉得彻dǐ



像是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杜云锦忽然抓住正在帮她擦拭身子的苓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sù

我,那个人不是萧少康,那个人是萧瑀,对不对?和我一直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萧少康,是萧瑀,是阿瑀!”

“娘娘。”苓丹避开她发狂的目光,默然地垂下头。事实上她被萧瑀赶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裕王的行踪,打听今夜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见到裕王,还隐约听到一个无比荒唐的事情。

她没有回话,杜云锦瞧着她那样的反应,心中也顿时明了。

“哈哈哈哈……”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和萧瑀以外的人有了牵扯,她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对得起萧瑀,她怎么对得起远在月牙城的父亲,她怎么对得起自己刻骨铭心的这份爱情……

再也忍不住,鲜红的血从杜云锦的口中喷洒而出,身子也软绵绵地朝后倒去。

“娘娘,娘娘您想开些。”她笑得发狂,却又带着绝望,在空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苓丹抱住她下滑的身子,看见她吐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苓丹……”杜云锦忽然抓住她的衣袖,说:“你去他那里,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他,再也不想看见和他有关的任何东西,以及人。”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3)

知了在树枝上肆无忌惮地喧嚣着,镜湖里的芙蕖连着盛开了一大片,原本炎热的天气都染上了属于荷的清香味,若有似无地带来阵阵清凉之意。

那夜之后,萧沨的病情似乎又开始反复起来,已连续多日未曾上朝。朝堂上之事皆由太子萧瑀与庆王萧玉礼两人处置。因萧沨的病,宫里禁了歌舞和宴会之类的欢娱消遣,整座宫殿陷入难得的宁静之中。

不过这都是表面上的平静,实则上无论是朝中还是宫里,早已经暗波涌动,几乎处于一触即发的危险境地。

萧沨未曾提及废除太子之位,又因为那件事,他是难得对萧瑀有了好脸色,仿佛一夕之间又重拾了父亲的慈爱本色。朝臣们都是人精,见着萧瑀似有重宠的情势便考虑着是否应该来巴结这位储君。但也有人仍揣着疑问,虽萧沨曾下过禁口令,可有些消息灵通还是或多或少得了一些内幕。太子妃失德一事在他们之间并不是秘闻,没想到杜云锦公然给太子戴了顶绿帽,太子与太子妃两个人必定是不和的。这样一来,杜家是否还愿意站在太子一方就是个未知数,而失去杜家支持的太子还能斗得过庆王吗?

萧瑀的太子之位风雨飘摇,萧玉礼想要争权的道路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据说太子妃与裕王之事另有隐情,皇后已经将此事禀告今上,今上闻言大怒,虽未再彻查此事,也下旨让清妃去佛堂吃斋,吃多久的斋却没有说明。这等于变相禁足,同时也佐证了宫中传闻那件事是清妃布置下的,为的就是打击太子与裕王,帮zhù

庆王坐稳储君之位。可令人不解的是,禀告此事有功的皇后也受到牵连,被今上当众呵斥让其闭门思过。清妃与皇后,两个后宫中地位最崇高的女子接连失势,后宫的治理大权最后落到了近来频受帝宠的容嫔身上。

“恭喜娘娘。”

临水而立的容元冬听闻身后的声音,并没有及时回头,一抹轻不可见的讽笑从嘴角拂过。

“我有此等际遇,还得多谢太子殿下的恩赐。”

一身淡青色常服袍子,让站在柳树下的萧瑀仿佛融入了柳叶的浅淡之中。容嫔所带的宫女内侍们都被留在远处,以那样的距离,不仔细瞧是瞧不出萧瑀的所在。

“还得倚靠娘娘自己的聪慧,”萧瑀淡淡地笑着,似此时天空中漂浮的一朵白云。“不然,本殿就是提供再多机会也是枉然。”

“殿下过奖了。”容元冬亦浅笑着转身,她的目光停留在萧瑀的脸上。初时相见,她便是被这张如玉般的面容所吸引,进而一步步地坠落他早已经布置好的陷阱里。走到如今,她其实很庆幸,庆幸他只当她是一颗有用的棋子,将她送到萧沨的身边,而不是留在他的身侧。瞧瞧那位太子妃杜云锦,就是活生生的好例子。萧瑀的心思,无人能猜透,萧瑀的城府,深不可测。

“不过我还有一丝好奇,”容元冬停下片刻,轻声问道:“想那杜云锦虽不如梁乃心绝色,却也是位清丽佳人。殿下倒是好狠的心,竟舍得将这如花美眷拱手送人。”

萧瑀的脸色瞬间一变,但再看向容元冬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些就不劳娘娘费神了。”

容元冬望过他一眼,见他并无波澜,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但愿将来殿下不会后悔。”有些事,也许现在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有些人,也许现在觉得可以不在乎,可是将来呢?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她真想知dào

如萧瑀这般强势的人,将来真的不会后悔?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如今是萧沨的容嫔,她要的事情就是不与萧瑀为敌,能够在这深宫里安稳地过完这一生,让远在江南的容家也能平平安安。

红影翩然经过,再回首,那道倩影已经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们远离。

她方才的话一再在萧瑀的脑海里重复,其实关于将来会不会后悔他并不知dào

,但他十分清楚地知dào

,那夜的他几乎控zhì

不住自己的脾气,恨不得将杜云锦都换一层皮。那不是身为丈夫的羞耻感,那是对于自己心爱的珍宝被人玷污后的愤nù

与不甘。

长长地叹过一声气,萧瑀从柳树下缓缓地离开。

“丫头,你开门。”

浅青色的身影固执地站在院中,任身旁的宫女如何劝阻也不肯离开。男子原本放荡不羁的神情已被满脸愧疚与悲伤所取代,日光混合着青青地胡渣在他的脸上留出深深的阴影。他身上的酒气依旧浓烈,连那身衣服也似乎几日未曾换过。

“卿公子。”如玉捂住受伤的额头从偏院里走出,苓丹被杜云锦赶去裕王府,东厢房这边全剩下些小宫女,她们劝不走卿若风只得将养病中的如玉搬了出来。“卿公子,就算您是杜将军的得力助手也不能在东宫放肆!更何况此地是娘娘的寝室,您一介成年男子出现已是大大的不妥。”

“我不管妥与不妥。”卿若风将如玉挥开,丝毫没有让步的意图。他猛烈地敲着紧闭的房门,大声地喊道:“丫头,我知dào

你心中难受。我这就带你离开,我们回月牙城去好么?”

“丫头,我应承你,我再也不会欺负你,我会好好地照顾你。我们像以前那样在月牙城里好好地生活,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了,好吗?”

他一声说得比一声大,如玉看见院门外已经聚集了一些假意做活的宫人们,心中顿时焦急起来。

“卿公子,您再这样,奴婢只好请宫卫军送您出去了!”如玉挡在他的身前,见他阻挡在房门外。“你难得觉得娘娘还不够难堪,还要给娘娘添堵么?”

如玉这番劝说诚恳且字字诛心,让一时昏了头的卿若风慢慢地清醒过来。杜云锦幼时就经常跟在他的身后,他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如今这般秀丽的大姑娘,他对杜云锦早就存了长兄般的心思。虽说当时在月牙城中,他没少欺负过她,但说到底他要是心疼着杜云锦的。他对杜云锦的纵容宠爱甚至已经超过杜博承,如今看她受辱,且他那夜有人在宴会之上却偏偏没有护着她,他心中的愧疚是无论如何都洗刷不清的。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4)

“丫头……”卿若风未退半步,声音却哽咽起来:“你好歹说声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听听你的声音,推测你现在好不好。

东厢房这边因卿若风如同闹剧般,挤了不少人朝里面张望。人群之后,那一抹的淡色身影,淡淡地停在树下那人的目光似看向院内又仿佛看向更远的地方。

郭厚生小心翼翼地跟在萧瑀的身后,其实跟在他的身侧这么久,郭厚生早猜度出他真zhèng

的心思,但他不肯说破郭厚生自然也不敢提及。主仆二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后,待了许久才悄然离开。

东厢房的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任凭卿若风软硬兼施,杜云锦就是不肯出来相见。卿若风再怎么急却也不敢真的踹开房门,又眼瞧着门外的人打堆地朝这边看,急得晃来晃去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

就在他以为杜云锦今日必不开门时,房门却传来她清浅的声音。

“卿若风,你不必担心我。若你看在自幼的情分上,就请你告sù

我父亲,我在帝都过得很好,请他老人家不要挂念。”

昨夜之事是个禁忌,有萧沨的禁口令,想必宫里没人敢肆意谈论。而杜博承远在边疆,若不是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他就不会知dào

昨夜之事,也就不会为她担心。

她不想看见老父双鬓斑白仍旧为她担心,通往帝都的这条路一直都是她自己偏执的选择。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她都不想再累及年迈的父亲。

她心中的想法,卿若风自是清楚。不过他并没有太大的担心,萧沨下了禁口令,萧瑀又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她,再加上小陈氏的护短,天下间最有权势的几个人都恨不得永生隐瞒这件事,那么这件事见光的几率就并不大了。杜云锦是一头就栽进萧瑀的迷魂阵中,可他这个阵外之人却瞧得清清楚楚,萧瑀娶杜云锦为的一定是杜家的兵权。换句话说,只要杜家的兵权一日在手,萧瑀就不可能厌弃杜云锦,哪怕杜云锦犯了再大的错他也只能兜着受着。

天下间之事,大多如此。卿若风嘴角拂过一丝自嘲的笑意,他虽然看不起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不得不承受自身必定会为它所累。

“这事我自会知dào

如何处理,丫头你且放心。不过每月你都必须亲笔写封家书回来,否则我就与你父亲一起回帝都来寻你,届时无论你愿与不愿我都会将你带回月牙城。”

卿若风的话强势地落下,房内久久未有回音。他知dào

此事她必定是诺了,她知dào

他素来都言出必行。

卿若风一离开,院外等着看热闹的宫人们也被如玉指使着小宫女驱散开了。东厢房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这道宁静并没有延续多久就被一道凄厉的哭声所打破。

来者是个俏生生的小宫女,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枝烂漫的时节。可惜那一双秋水明目此时被异常红肿,一边掩着半边脸,一边哭着朝东厢房的院子跨进来。

外院的小内侍皱着眉,正预备上前阻拦却被如玉喝住。他们这些平日里只负责打扫院落的下等宫人们不识得,但一直都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如玉却是识得清楚,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裕王府的喜鹊。喜鹊本是栖梧宫小陈氏身边的,年纪虽小事情做得却极好,于是得到小陈氏的常识,更因长得妍丽娇俏,便被小陈氏赐给裕王做随身宫女。明眼人便都看出来,这位喜鹊姑娘迟早是要飞上枝头的,虽碍于身份所累不能封个侧妃,但有小陈氏撑腰至少也是位姨娘主子。因此在宫里各处,也多少是将她当半个主子看待的。

“喜鹊姑娘,你这是?”喜鹊的身份是下等宫人无法阻拦的,即便是如玉也得仗着东宫老人的身份与她说话。

喜鹊放下遮脸的帕子,冷眼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如玉,心中满溢着鄙夷。她在人前极少拿身份架子,也因有这份自知之明才能得到萧少康的宠爱,成为他最信任的宫女。而此刻她却很想拿捏出架子,好好地训斥一番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奴婢!那些身处高位的人也许不知晓宫中的肮脏事,可在深宫里长大的她怎么会猜不到,那夜杜云锦与萧少康之事,要说郭如玉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辜才是怪事!郭如玉即便不是主谋,至少也是个帮凶!可惜现在却不是让她秋后算账的时候,喜鹊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面上尽量恢复如常。

“请问如玉姐姐,太子妃可在屋中?”

听闻她问及杜云锦,如玉的双眸瞬间警惕起来。莫说才走了个闹腾得厉害的卿若风,就算没有卿若风,她也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的。喜鹊是萧少康的人,萧少康与杜云锦又……

喜鹊没想到如玉此时还敢拦她,可又想到躺在床上掉着一口气的人,心中一软,好言好语地哄着如玉:“我找太子妃有急事,还请如玉姐姐代为通报一声。”

“太子妃正在屋中休息,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喜鹊姑娘有何事不妨先告sù

如玉,待太子妃醒来后,如玉自会代为禀告。”如玉仍然挡在喜鹊的身前,没有丝毫的退让。

喜鹊见软得不行,便干脆将心一横,竟想硬闯进去。如玉措手不防,倒真的被她推到在地上。

“来人,拦住她,快拦住她!”如玉被一旁的小宫女扶起身,连唤着几声“拦住她”。

喜鹊提着裙角,在一堆宫人之中左闪右躲,最终还是力有不逮,被两个身强有力的内侍给架住。

“娘娘!奴婢求求您,求求您去看看王爷吧!王爷他就快不行了!求您看在王爷曾经救过您的份上,去看他一眼吧,不要让他……走得不瞑目……娘娘!”

这声声凄厉,如细针扎入心中。杜云锦捂住心口,靠着门边缓缓地跌坐下来。

萧少康竟然就要死了?杜云锦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喜鹊哭喊的声音又是那般的真实,由不得她不相信。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真的就要不行了么。

155.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5)

自那夜之事后,她将自己关在东厢房内不见任何人,更是恨不得将那夜的疯狂迷乱彻dǐ

抹去。她已然是个不洁的妇人,将自己稀里糊涂地就交给了不是萧瑀的那个人。她无法忘却朦胧中依稀看见的,萧瑀那双含冰的眼眸,她不敢再面对他,亦不敢面对任何人。

可没想到,她的躲避得来的却是这个噩耗。她不知dào

萧少康如今病重是否因为那夜之事,虽然今上下了禁口令,但宫里朝外仍旧有些风言风语。不过那件事,追根究底也不能全怪在萧少康一人的身上!因为错的还有她,是她误将萧少康看成萧瑀才会酿成此祸。

她亦无法忘怀,那个初见时带着捉狭笑意的男子。他是那样好的一个男子,他们不过一面之缘,他就惦记着给她送药。在南疆时,他们又并肩作战,配合默契地共定剿夷大计。她抚上心口,只觉得那里似乎在隐隐作痛。当初她中箭落马,也是得他及时相救,否则她的这条命早就丢在了南疆的海边。一路回京,他也是仔细地照顾着她,更时时为她的身体烦忧。

她心中这一番细细想来,都是关于他的所有好的,再清楚地算来,都是她欠他良多。

“娘娘!喜鹊求求您了!”门外喜鹊还在哭喊,如玉扫了眼身旁的宫女,几个人联合上前往喜鹊的嘴里塞了张帕子。喜鹊嘴里的哭喊声顿时变成“呜呜”的哽咽声,如玉等人顾不得她愤恨的目光将她拖出院外。

院子外再次安静下来,然而杜云锦的心却再也无法保持宁静。她无法接受萧少康即将死去的消息,她直觉告sù

她这件事十分蹊跷。第一萧少康本身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他怎么会有事呢?况且那夜最后一眼,她瞧他分明十分健康,怎么转眼间就命悬一线。喜鹊说的话,虽然言辞恳切,但她始终无法确信。

无论如何,她都想亲眼见一见萧少康,不管是因为他如今快要死了,还是为了他们之间的孽缘必须做一个了断。

紧闭几日的门“吱呀”地被她打开,她重新站在东厢房的院子里,却被正盛的阳光晒得一时间睁不开双眼。

“娘娘。”

正当她提裙向院外走去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她少顷才慢慢地睁开眼,重新适应了日光后看着竟然敢拦住她的人。

“娘娘,您不能去。”面对她质疑的目光,如玉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面前,不做半点的退让。

杜云锦看着她头上的发髻,清清爽爽地只插了支珍珠簪子,一如她的人那般清淡雅致。自从雁回离开后,她就跟在自己的身边,一直都恪守职责,没想到如今竟敢拂她的意思。

“让开。”

杜云锦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如玉,她到如今仍是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人,哪怕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也绝对不允许被一个小小的宫女所挑zhàn

自己的权威。再者,她心中也着急,想要去亲眼瞧瞧萧少康。

“娘娘,您如果只是在东宫,奴婢绝对不敢拦住您。不过殿下吩咐了,您如果是去裕王府或者其他地方,那就请您先抄完这五百遍的经书。”

如玉从身后宫女手中取出一叠经书,仍旧恭敬地递到杜云锦的面前。

萧瑀竟然罚她抄写经书?杜云锦疑惑地接过她手中的经书,这一叠十几本,每本五百遍也要抄上好一段时间。萧瑀到底还是给她留了脸面,没有直接地要拘着她,只是假借名目的软禁而已。罢了,他给她脸面,她不能不要。

杜云锦带着经书,转身朝东厢房内走去。身后如玉等人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望着那道消瘦的背影,转身离开前的如玉眯起双眼,像只盯着猎物的猫一般。她没想到,事到如今,太子殿下仍旧护着杜云锦。明面上是要软禁杜云锦,实jì

上却是为了保住她,不想她再去趟任何的浑水,在东厢房内安静地避过这阵风头,以免再次激怒萧沨。

呵,杜云锦还真是好福气,竟然得了太子的另眼相待。

如玉揉着自己发酸的心口,缓步朝厢房后的侧屋走去。

一页一页写满经文的纸被铺在地上,窗外月色皎洁,映衬着屋内人单薄的身姿。她一笔一笔写得极为认真,也写得非常缓慢,像是非常珍惜又像是在蹉跎时间。

晚膳被搁在一旁,里面的饭菜已经凉了。杜云锦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不知dào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也没有怨恨过萧瑀将她软禁在此,毕竟是她先做出那样的事情,萧瑀至今都没有废妃已是对她最好的优待。

只是……

她抬眼望着窗外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树枝,不知dào

萧少康是否真的出事了。

窗户被拍打出声,夜风含着凉意地灌入屋内。喜鹊放下手中的药碗,红肿着双眼走到窗前,那窗户轻轻地带上。

“不……要关。”

里间的榻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喜鹊闻言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不过短短一日的光阴,萧少康便如换了个人般,原本飘逸卓然的身姿如今变得憔悴沧桑。他卧在床上,双手如枯枝般地朝喜鹊伸过来,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道无人推开的房门。

“她……怎么还不来?”

喜鹊顺着他的视线朝房门望去,她知dào

她的王爷是在等一个人,一个迟迟没有出现极有可能不会再出现的人。可是,眼瞅着他这副模样躺在床上,她又怎么忍得下心告sù

他真话呢。

“王爷,您先将这碗药喝了吧。”喜鹊含着泪光撑出一个笑容,轻声劝慰道:“魏医正说您只要服下这副药就能好了。”

萧少康望着她手里的药碗,轻轻地一笑。他也是医者,自然知dào

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好,也知dào

魏忠臣是不是真的能救他。他服下的这剂毒药,除他之外天下间再无人能解。魏忠臣医术高明,也只是将他的病再延长一些,同时也加剧了他被毒素折mó

的痛苦。

她到底是恼了他,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他。

萧少康的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浅笑,望向房门的双眼慢慢地合上。

风再次猛烈地吹打着窗户,惊落了杜云锦手中的徽毫。

景初二十一年夏,裕王萧少康病故。

156. 第五十回 此消彼长(1)

炙热的阳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肆无忌惮地洒在匆忙的行人身上,盛满层层驱之不散的热气。

今年的天气着实有些奇怪,明明还没过清明节,就见天儿地热起来了。小宫女抬眼望望天空里明晃晃的太阳,心中长叹一声,乖巧地跟在前面管事姑姑的身后。说起来还真是让人郁闷,她们司衣局才赶完春衣,又马不停蹄地赶制起夏衣,累得一干人等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偏偏各宫的主子又是谁也不能得罪的。

“红藕姑娘。”

司衣局管事姑姑远远地便瞧见梁良娣身边的大宫女红藕,脸上顿时就堆满了笑意。自从五年前裕王病故后,皇后便称病静养在栖梧宫中,甚少露面。而之前那位极得皇帝恩宠的清妃,她的禁足令竟然还没有接触,依旧被禁在灼华宫中。宫中那位容嫔虽膝下无子,却因生辰而被晋了妃位。原本两宫争宠之势,轻描淡写地就变成容妃的一家独大。明眼人都瞧得清楚,五年前怕是清妃有什么事情彻dǐ

地触怒了萧沨,已然失宠。

容妃出自江南商家,并没有能让她仰仗的家世和兄弟。萧沨成活的三名皇子中,裕王已经故去,庆王有生母清妃,唯有太子无母。容妃自然而然地便在明里暗里都在朝太子靠拢,而太子有了这位庶母的帮zhù

,在萧沨面前也偶尔能争得赢庆王一两次。太子之位愈发地稳固,让东宫的人也跟着扬眉吐气,当然其中最得yì

者就要数太子宠姬梁良娣。

站在管事姑姑面前的红藕,也随之成为宫中各司各局主事都要小心讨好之人。

“红藕姑娘,这是我们司衣局特地为梁良娣赶制的夏衣。我们选取的是最上等的丝绸,下方是用天蚕丝线绣成的芙蕖花,正适合娘娘出尘的气质。”管事姑姑讨好地笑着,亲自从小宫女手上将夏衣递到红藕的面前。

红藕扬起头,对她的介绍没有听进去太多。每司每局来人都会来这段说辞,她早已听腻了。她漫不经心地抽出其中的一件衣服瞧了瞧,手感的确不错,如水润滑,不会磨粗自家小姐娇嫩的肌肤。

“行了,放进去吧。”红藕对身后的小宫女示意道,这天气越来越热,也亏得司衣局提早制成新衣送过来,否则小姐这几日必定热得烦躁。

管事姑姑将手上的夏衣交接过去,却没有如红藕所愿地离开。

“还有事么?”红藕轻蔑地扫过她一眼,这厮莫非是在等着小姐打赏不成。从前太子地位不高,倒是偶尔也有宫人们欺负到头上的时候,但近来太子呼声越来越高,哪个宫人见到他们不是毕恭毕敬!她家小姐与太子自幼青梅竹马,是太子的心头肉,太子将来一旦登基,母仪天下的人就是她家小姐。这些个人如今都贴着脸来巴结讨好,也是因为此等缘由。

管事姑姑听到红藕的问话,一张老脸默默地低下去。不是她想趟这趟混差事,而是没有办法推脱,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地说道:“这里还有给太子妃的夏衣……”

她话音还未落,便得到红藕的怒视。这个老姑子还真是可恶!偏偏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管事姑姑感受到她的目光,话语声越说越小。“太子殿下日前有旨意过来,让我们司衣局在赶制良娣夏衣时也要为太子妃准bèi

。”

“没想到那个贱人在佛堂都不肯消停!”红藕狠狠地碎了口痰在管事姑姑的脚边。杜云锦在裕王死后便主动向太子请求搬去佛堂,再也没有回过东宫。只是没想到,即便是这样她都能重新勾搭上太子,让太子特地交代制夏衣。呸!不是带发修行么!还穿什么夏衣!

红藕可以肆无忌惮地辱骂杜云锦,皆因她的身后有梁乃心这座活靠山,可管事姑姑却是不敢,毕竟是太子身边郭总管亲自带来的话,她们可不敢不听从。

“穿成这样是想要勾搭谁!”不同于梁乃心的娇俏艳丽,给杜云锦的夏衣一律是素色,且上面连点绣花都没有。即便是这样,也让红藕看红了眼,她忽然扯开其中的几件,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着。

“红藕姑娘……”管事姑姑阻挡不及,急忙劝说道:“红藕姑娘这可是太子殿下亲自吩咐的。”

红藕听到她这样说,心中火气更盛,踩得更用力。少顷,原本素净的衣裳便变得脏乱,满目全非。

见红藕根本不听劝阻,司衣局的小宫女脸色涨得通红,低垂下头掩藏住自己愤nù

的目光。皆因郭厚生来传话的时间较晚,她们连续通宵达旦地做了几个晚上才将这些衣服赶制出来,可不曾想它们还没有到太子妃的手上就被人无缘无故地糟蹋成这样。

小宫女心疼自己的手艺,管事姑姑却是恼怒红藕的不知好歹。她是司衣局的管事姑姑,从属正二品,是朝中在案的女官,红藕再得主子恩宠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品阶。本该红藕向她行礼,可如今她亲自上门讨好,却得到这样的待遇,任谁也不会心中好过。再者这些衣服被红藕所毁,自是不能再奉给太子妃,她们为了不拂逆太子的意思,只能委屈自己再重新赶制。因今年的夏日提前,她们本来就忙个不停,哪里还能挤得出时间来做太子妃的夏衣!万一因此触怒了太子,受罪遭殃的刻还是她们!

“红藕姑娘!”管事姑姑的声音不自觉地严厉起来,“这些衣服是太子妃的。”

“太子妃?”红藕冷冷地笑了笑,她抵近在管事姑姑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东宫只有一位梁良娣,何时有过太子妃?难道姑姑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清楚吗?”

管事姑姑心中一惊,以她在宫中的这些年,她或多或少也能猜到,太子妃虽然在佛堂礼佛,却仍旧占着正妃的位置,这如何不惹怒那位梁良娣!

红藕满yì

地看到管事姑姑的脸色微变,得yì

地说:“姑姑若是老眼昏花,良娣不会介意帮姑姑告知容妃娘娘一声的,提前让姑姑出宫养老。”

“你!”管事姑姑看了一眼红藕,最终还是皱着眉转身离开。她是被清妃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自清妃被禁足后她就如履薄冰,害pà

有朝一日被容妃寻个借口将她打发出宫去。梁良娣是太子的心头肉,她若是真的向容妃提出这个要求,容妃定会同意的。

红藕瞧着灰溜溜离开的管事姑姑,脸上的笑容越盛,如同镜湖那满池的芙蕖开得正热烈。

她们也转身离去,只剩下被踩脏的夏衣孤独无助地躺在地上,随风摆动着虚弱的身姿。

157. 第五十回 此消彼长(2)

“娘娘。”如玉捧着司衣局刚送来的夏衣,安静地等候在佛堂的屋檐下。

春日已经悄然流逝,佛堂前面的镜湖里稀稀疏疏地打了几支芙蕖的花苞,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妍丽。

五年过去了,宫里景色依旧,变幻的不过是人而已。皇后颓废,清妃失势,容妃异军突起,杜云锦隐入佛堂,东宫是梁乃心一人的天下。如玉是想跟着杜云锦到佛堂的,一是为了彰显忠仆的本色,二是为了帮zhù

那个人就近监视杜云锦的一举一动。她以为那夜之事,就算杜云锦有疑心到她参与其中,在举宫之人尽不可用的情况下还是会用她这样的老手,可她没想到的是杜云锦竟然选择了拒绝。

不止如玉,杜云锦拒绝了所有人跟随她到佛堂里清修,她说既然是清修,自当她一人即可。

如玉万般不得已,只是在郭厚生那边领了每日给杜云锦送饭送东西的差事,算是最贴近伺候杜云锦的人。

眼前这间紧闭的房门,极少有打开的时候,至少如玉没有看见过。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也曾将饭菜篮子搁在门边后就悄悄地躲在墙角处等着,可她等来等去的只是一只皓腕,将饭菜篮子提进屋内,自始自终她还是没有看见过杜云锦一眼。

杜云锦就像天边的那片白云,从东宫的天空里悄然飘过,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搁着吧。”

房内传来不轻不重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一阵风吹过无痕。

“是。”如玉将夏衣照着老规矩地搁在房门口,无视身后小宫女诧异的目光,转身离开。

“姑姑。”小宫女刚拨到东宫没多久,本是在琳琅阁伺候梁乃心,前日因不小心失手打碎了青盏连枝蔓花净白瓷而被调到如玉的身边。她进宫时日尚浅,自没有听说过太子妃杜云锦的名字,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闻得梁乃心这位异常得宠的太子良娣。

听到她疑惑的口气,如玉停下脚步向她望去。“何事?”

“姑姑,太子妃为什么会去佛堂?”小宫女好奇地朝已在远处的佛堂张望着,她不明白太子妃为何放着堂堂的正妃不坐,偏要去佛堂里清修,任由梁乃心独大。若是换做她,必定要将梁乃心这等人都踩在脚下,况且……她脸上不自然地一红,她所见过的太子殿下温文尔雅,气质如玉,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如玉狠狠地瞥过一眼小宫女,恰好错过她低垂头时脸颊上的那一抹羞红。“在宫里,要是想活得比别人都久,就要记住不该问的事情一定不问。”

小宫女错愕地抬头,望着如玉已然走远的背影,又不解地看向身后远处的佛堂。不该问么?那又是为什么不该问呢?

待小宫女回头时,发xiàn

前方已经没有如玉的身影,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提着裙角朝东宫的方向小步跑着而去。

又是一个过于好奇的。

郭厚生出现在小宫女方才所站的位置,轻轻地摇头。不过,这小丫头还真是和她很像啊……他仰望着天空,陷入自己的回忆中。

记忆里,小宫女提着裙角跟在他的身后不停地发问,对什么都好奇,甚至有些问题肤浅地近乎白痴。可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为她解说着,他的眼里映着她灿若春花的笑容,清澈明亮,不染一丝尘世的烦恼与浑浊。

佛堂的院子里,没有像其他宫殿里一样种着各色的花朵,而是种着一排青翠的细竹。据说前朝时有位秦太妃十分喜欢翠竹,在移居佛堂后,当时的皇帝为表孝心令人种植了不少的竹子。虽然流传到今时,佛堂的竹子只剩前院的这两排,但依旧衬地此处与众不同的宁静。

竹丛之后,站着一道如玉的身影。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亘古而久远,仿佛在那里站了生生世世。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道紧闭的房门上,等待着某一次无意间的打开。只那么一缝,或是看见那一只皓腕都好,让他知dào

里面的那个人活得很好就可以了。

许是他的执着感动了上天,房门被人轻轻地打开,他看见那只熟悉的皓腕从门内伸出。

她好像瘦了些,也苍白了许多。从南疆回来时,他还因她被晒黑的肤色差点认不出她,可现在她的手腕却是渗人的苍白。是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都不见阳光又怎么能养得红润。

若是能将她带出来,好好地调理一番,也许还能恢复成从前那般精神的模样。

心念之间,他的脚已经朝前方伸了出去。

枯枝被踩出了响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尤其刺耳。那只皓腕的主人仿佛被惊吓到般,极快地将手收了回去。

“锦儿……”

他掩饰不住痛苦的声音轻轻地在空中回荡,一声一声地敲打在她的心上。

那只正缩回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中,杜云锦靠在门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前认为这份感情是生命的全部,而如今却变成剪不断的孽缘。她将自己藏在佛堂里五年,不问世事,躲避着萧瑀,躲避着萧少康,躲避着她自己。

萧瑀没有停住脚步,而是慢慢地朝门前走。这五年来,他有多少个白日与黑夜都这样静静地站在竹丛里,偷窥着里面的动静,藏匿着自己多少的心痛。这一次,他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她逃避,就算她还是不肯见他,他也想多看看她,看看她的样子是否还和从前一样。

他越来越近,杜云锦慌忙朝屋内躲去,她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他。只要一看见他,她就会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想起那个因她而死的无辜生命。

慌乱之中,又无端地吹过一阵风,将她手中并未抓紧的夏衣吹走。她本能地探身出去,不料正好与缓步而来的他对面相望。

“锦儿。”萧瑀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是想帮捋起她被风吹落的一缕发丝,又不敢轻易地接触她。“锦儿,还不想见我吗?”

杜云锦低垂下眼,她不能与他对视,因为只要一看见他,她就会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她怎会不想见他,每个日日夜夜她想的人始终都是他。她害pà

已经污秽的自己给他带来更大的羞辱,她害pà

看见他终有一日嫌弃的目光……

“锦儿,可是我想你。”

158. 第五十回 此消彼长(3)

这一句让她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铸就的心防瞬间坍方,她望着那张魂牵梦绕多时的容颜,还说得出什么样拒绝的话呢?

“锦儿……”萧瑀见她只呆呆地望着自己,并没有出现拒绝的动作,悄然又上前了一步。他尴尬地将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收回,轻声叹息道:“就那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过了五年,她心中的梦魇还是没有消散,她还是不肯面对他么?皆因一个早逝的萧少康,对她的打击真的有这么大么?

那一刹那,萧瑀平静的心中终于泛起了悔意。如果早知dào

会造成这样的结局,他是否还会让那夜的事情发生?

不是不愿意见到他,只是一看见他,杜云锦的眼前就会出现萧少康那张荡漾着阳光的笑容。内疚与负罪像是两座永远不会消失的大山,死死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动弹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再回到萧瑀的身边,仿佛那样做便是对不起早亡的萧少康。

那个阳光般的少年,带着纯净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围绕在她的梦中。

萧瑀默然地看着眼前杜云锦脸上的神情变幻,他虽不愿意承认却也知dào

此时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不再只是为了他,那个人到底在她的心上刻下了自己存zài

的位置,用那样惨烈而又深刻的方式。

他的叹息渐渐地加长,往昔他的一次皱眉都会引来她关切的目光,而如今他故yì

wài

露的低迷情绪却被她视而不见。萧瑀失落地从她面前转身,悄无声息地朝院外走去。

日光余晖里的背影显得孤独,偶尔飘落的枯叶更衬托出满院的萧索。他就那么静静地走着,不知dào

下一次还会不会再次出现。杜云锦知dào

自己已经伤了他的心,他的每次到来她其实都知dào

,可是她任由他在院外却从不肯相见。

“阿瑀……”

声音被微风吹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前方的那个背影自然也不曾听见。

这就是她的命吧。杜云锦重新将门带上,将她与他再次隔绝。

“殿下!”

外面似有重物落地,尔后突然扬起的是郭厚生那略微尖细的嗓音。“殿下,您怎么了?”

莫不是……

杜云锦心中一慌,急忙将门再次打开,恰好kàn

见郭厚生扶住下坠的萧瑀,着急地唤着四周的宫人们。

“阿瑀!”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她的眼前此时只有萧瑀虚弱倒下的模样。“阿瑀,你怎么了?”

“娘娘!”郭厚生听得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扭头正好kàn

见奔跑而来的杜云锦。他苦着一张脸,望过靠在自己身上的萧瑀再眼巴巴地看着杜云锦。

“郭公公,阿瑀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杜云锦担忧地看着郭厚生身上的萧瑀,他脸色苍白,额头上还不停地冒着冷汗。他应该是很早之前就不适了,可他仍旧撑着身体来到自己的门前,只为瞧她一眼。她怎么就没有发xiàn

他的异样呢!

“娘娘,殿下他……”郭厚生望望周围不断涌来的人群,欲言又止:“娘娘,还是先送殿下到房中休息吧。”

“好。”杜云锦没有反对,顺势扶住萧瑀的另一侧,与郭厚生一起将他送到自己的屋内。

与他想象中一般无二,这间属于佛堂的屋子里装饰简单,除了必要的用具外空空如也,真如同修行一般。萧瑀微微地虚睁着眼,在杜云锦不曾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打量着这间她住了五年的屋子。

即便是如此,这屋子里还是飘荡着属于她特有的味道,像是春日新发芽的青草,散发着浅浅的清香味道。

“郭公公……”杜云锦为他掖好被角,一边担忧地看着昏迷中的萧瑀,一边询问着伺立在旁的郭厚生。“郭公公,殿下他究竟是为何?”

郭厚生低垂着头,面对杜云锦的询问,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说道:“这……”

“快说啊!”他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期间还偷偷地看向昏迷中的萧瑀,一副好生为难的模样。

“郭公公,您是殿下身边的老人,殿下变成这般模样,您必定是知dào

的,还烦请公公告知于我。”郭厚生是萧瑀的忠仆,若以权势相逼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知dào

的,杜云锦十分清楚对于这位老内侍,她能用的就是动之以情。

“其实殿下如此,皆因娘娘您啊!”郭厚生似打定主意般,扬起头直视着杜云锦,说道:“娘娘将自己关在佛堂内,殿下就将自己关在东宫内。每日都不顾辛劳地处置公务,常常连休息都会忘记。厚生也曾劝过殿下,殿下却说‘若不如此,恐会想起娘娘,会来叨扰娘娘的清修,惹娘娘的不快。’这样熬着,便是再好的身体也是吃不消的。前几日在东宫的书房内也曾晕倒过一次,御医说殿下并非有疾,而是劳累过度,需yào

静心休养。”

“他……”杜云锦吃惊地看向床上的萧瑀,她没想到他会为了她到这样的地步。她明明就没有那么好,她明明就是个不洁的妇人,怎么能得他如此真心相待呢。

“梁良娣呢?她没有陪在殿下的身侧吗?”

“唉……”郭厚生听到杜云锦提及梁乃心,又是一声叹息。“殿下若是恩准梁良娣陪侍身侧,倒也就好了。可殿下心中只有娘娘一人,良娣再好也难得宣见一次。殿下整日宿在书房,因此事还曾遭皇后娘娘训斥过好多次。”

“可是……”她总以为有梁乃心在东宫,萧瑀纵使曾因她而伤过心,但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在身侧,总归不会惦记她太久。她以为,生活在佛堂外面世界的萧瑀会活得好好的,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在佛堂内清修,萧瑀就在东宫里折mó

着自己。

“娘娘,”郭厚生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注视着杜云锦的神情变幻,见她面露忧伤时便抖抖手臂里的佛尘,刻意压低声音地说:“陛下久病未愈,朝中情势难辨。本清妃失势,对殿下来说是个大好的时机,但皇后娘娘伤心裕王之事,一直称病未出栖梧宫。后宫之中,真zhèng

掌权的人是容妃,容妃膝下无子,近年来与庆王走得十分频繁,而最近数月庆王更是蠢蠢欲动。京郊大营频频调动,除却杜将军和荣将军驻守的北疆与苏南,其余各地譬如翼州、豫州一带都有兵力集结的迹象。”

159. 第五十回 此消彼长(4)

他每说一句,杜云锦的眉头就紧皱一分。她是用兵之人,郭厚生只看出兵力集结的异动,但她十分清楚地知dào

,这是庆王要举事的前兆,也许就在这一两个月内。清妃久久不能复宠,萧沨又病怏怏的拖着,再加上容妃的倒戈相向,此时的庆王必定是踌躇满志,想要大展宏图。一旦他登位,等待萧瑀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殿下他近日正为此事烦恼。”郭厚生再次看看杜云锦,见她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才继xù

说道:“殿下素来命苦,唯一的依靠除了皇后娘娘,便只剩下娘娘您了。可娘娘您又在佛堂清修,厚生想求着殿下来找娘娘商议此事,但均被殿下一口回绝。殿下不想娘娘再被卷入这样的是非之中,殿下也再也不想娘娘奔赴战场受伤。”

原来他竟是这般想的。杜云锦愧疚地抚着昏迷中的萧瑀,只听见他颤颤巍巍地呼喊着“锦儿,锦儿……”

“傻瓜,我既嫁你为妻,是生是死都会与你一起面对的。若是想要逃避,当初就会和卿若风一起回月牙城,岂会留在佛堂里清修?”

“阿瑀,你究竟知不知dào

,我到底还是舍不得你。”

她微凉的手指落在萧瑀的脸庞,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呢喃着。

郭厚生见此情景,悄然退出屋外,还善解人意地将屋门带上。

“郭公公……”

如玉就站在院内,方才发生的一切她都瞧得清清楚楚,包括萧瑀忽然昏倒,包括杜云锦和郭厚生见他扶到屋内。她面露不甘地迎上郭厚生,目光里游动着疑问。

郭厚生扫过她一眼,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只脸色不悦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郭公公。”如玉适时地拉住他垂落的衣袖,仍然不肯放弃地望着他。为什么!明明杜云锦都这般的不堪了,为什么太子还要容忍她,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她,郭厚生还要帮zhù

他们和好?

郭厚生望着那双闪动着不甘与仇恨的目光,真心实意地长叹了口气。他扒开她拽紧自己衣袖的手,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主子的心思你最好不要去猜。”尤其是像萧瑀那样城府极深的主子。

“可是……”如玉望着紧闭的房门,目光中有泪花地闪烁。难道她等了这么久,为主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得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你的付出,主子都明白。你耐心等着便是,其他的事情不要再插手。”郭厚生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抚道。

“是。”听闻这句话,如玉一扫之前的不甘与仇恨,阴霾的面容瞬间阳光灿烂起来。郭厚生不会骗她,萧瑀更不会骗她,所以她想要的未必就不能得到,那么多年都等过去了,更何妨再等一段时日呢!

郭厚生瞅着她的眉开眼笑,心中的叹息声愈重。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都是痴心人啊。

屋内焚着一柱清香,杜云锦挑了挑,让香味悉数都散发出来。这香料是卿若风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特地让人送到她的手里,据说可以清心明目。

窗外的日光正盛,却悠哉不过这室内的一抹难得的清净。

杜云锦重新坐回床边,用帕子绞了水,仔细地给萧瑀擦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锦儿……”昏迷中的萧瑀不停地在呼喊着她的名字,有时十分急促,又有时透着无限怅然。

“阿瑀,我在这里。”她将他伸出锦被胡乱抓着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边,让他感觉到她就守在他的身边,未曾离开。

“锦儿!”像是做了一场异常凶险的噩梦,萧瑀挣扎着睁开眼,呆呆地望向身侧的杜云锦。“锦儿,幸好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呢,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杜云锦重新绞着帕子,将再次渗出的冷汗擦拭干净。

萧瑀定睛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话自然地说出一半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你怎么会没事呢?你被七弟……”

他没有说出的话,她其实能猜测得出来。他应该是做一场噩梦,在这场噩梦里,应该是庆王登了位,着手开始处置起他身边的人。她想以她与庆王的恩怨,首当其冲的必定就是她。

“为什么不告sù

我?”

“告sù

你什么?”她忽然而来的发问让萧瑀似乎慌了手脚,他不知dào

她为什么这样问,正如他不清楚她到底知dào

了些什么。

“还想瞒着我吗?”杜云锦轻声地叹了口气,“庆王蠢蠢欲动这件事你还想瞒我多久?”

“这件事你不要参与。”萧瑀脸色突然一变,厉声道:“我会让厚生送你出宫的,就在这几日。你自己先收拾好行礼,出宫之后就再也……再也不要回来。”

“我再也不要回来,那你呢?”杜云锦语气苍凉:“你是不是想和庆王拼个你死我活?”

“这些事你都不要再管了,你回月牙城去吧,那里有杜老将军在,没人敢动你分毫。”说到此,萧瑀像是放下一副看不见的重担,长长地舒了口气。“至于我,你也不必担心我,父皇一日在世未下旨废除我,我便还是这天下的太子,未来的储君。”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为什么要着急送我离开?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肯告sù

我实情?”杜云锦双眼含悲地看着他,将他脸上虚假出来的轻松一眼看破。“阿瑀,正因为你是太子,庆王一旦得势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若是不在了,那么我即使回到月牙城又怎么能好过?阿瑀,我在来帝都的那日起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你的新娘,我在成为你新娘的那日起就下定决心要与你同进退,你的安危会由我来守护。”

“阿瑀,答yīng

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

面对战场上的敌军,她从不曾害pà

过,可她却很是害pà

萧瑀会因灰心而彻dǐ

放弃自己。

“阿瑀,等着我,我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你要坚持住!”

“好,”萧瑀朝她点点头,露出近日以来真zhèng

的一抹笑意。“我会等着你。”

160. 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1)

景初二十七年的那个夏日,时至今日仍然还是有许多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皆因那场腥风血雨的变故。

“京郊大营可有消息传来?”

文青路最接近皇城的那条巷子里,宅门深深的花厅,女子拖曳着及地孔雀丝长袍有些焦急地来回走动。即便是她的面容透着着急,然而她的发髻却依旧挽成了帝都时下最流行的朝天髻,髻旁一侧是点翠金丝绕枝的凤凰步摇,在明目皓齿间轻轻地摆动,为女子平添出几分耀眼的光芒。

“回公主,还没有。”

仆人安静地候在两侧,听得她的询问随即有人上前回了一句。

“怎么还不回来。”萧向晚不安地朝门房方向张望着,驸马罗竹安已经出门近四个时辰,按常理来推断,此时的他早就应该回公主府,但现在仍不见其踪影。

“长公主请勿担心,庆王殿下与驸马一同前往京郊大营商量要事,许是在营中和徐将军布置局面有所耽搁,才会迟迟未归。”相对于萧向晚的着急,有人却如入定般稳坐在一旁的紫檀靠椅上,颇有闲情逸致地喝着手中的清茶。

“柔嘉可没有百里大人那么好的心情。”对于半路投靠过来的百里光,萧向晚素来没有什么好脸色,这等叛臣既能背弃萧瑀自然也就能背弃她和萧玉礼。可惜的是,无论她如何劝说,萧玉礼竟都不肯弃用于他。

面对萧向晚的敌视,百里光无所谓地浅浅一笑,专注地品尝起手中的茶。果真是极为受宠的长公主府,就算是招待他这样不受欢迎的客人用的茶也是最上等的信阳毛尖。入口清香一片,若是泡茶的人再多分心思,此茶就更好喝了。

萧向晚没有理会百里光,但眼下却真是束手无策,不知dào

该如何是好。庆王和驸马出京会面京郊大营的徐将军本是机密之事,她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出去寻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公主府里等消息。她和萧玉礼的这件事已是箭在弦上,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

“公主!”

做小厮打扮的人踏入公主府后便是一路狂奔,直至花厅这边而来。

“敏之,事情如何了?”刚落座的萧向晚见到来人,立即起身相迎。来人不是他人,正是萧玉礼身边的亲随敏之,也跟随萧玉礼去了京郊大营。

敏之倒是十分谨慎,虽然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但还是附在萧向晚一人的耳边轻声道:“王爷已和徐将军约定好,待翼州、豫州处的兵马明晚到京后,于后日卯时动手。”

“如此甚好。”萧向晚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她长长地呼了口气,整个人都荡漾着柔和的笑意。她与萧玉礼是同胞姐弟,但她的长相更多的是随了萧沨,清丽端庄而已,远不及萧玉礼的绝色倾城。“王爷和驸马呢?”

“王爷和驸马在后面,他们怕公主担心,特地让我快马加鞭地先回来报信。”

“好,你先下去休息吧。”

萧向晚吩咐一侧的仆人带敏之离开,然后才坐回位置上,也如同百里光一般悠闲地品着茶。

“百里大人,柔嘉还没给你贺喜。听闻令妹,百里侧妃已经有了身孕,七个月后百里大人的身份就更加的不同了。”

这番话暗讽百里光是靠妹妹的裙带关系上位,对于一位贤臣来说,无疑是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侮辱。可百里光仍雷打不动,轻描淡写地说:“下官也先贺喜长公主,就要做皇姑母了。”

萧向晚还以为他多少会回击两句,没想到他倒还真想是得了她的贺喜般。一时间除了“同喜”二字,她还真找不出其他可以说的话。不过百里光也得yì

不了多久,百里迆是个什么身份,就算再怎么得宠也不可能让她那下贱的躯体里诞下庆王的长子。要知dào

,三日后他们事成,庆王的长子便是未来的储君,命定的太子。

她眸间闪动着冷笑的光芒,百里光透着茶盏将它看得一清二楚。时间尚早,鹿死谁手此时还未得知,这位柔嘉长公主未免也得yì

得太早了些。

他继xù

拨弄着手里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品着上好的茶水,悠闲地静观着事情的发展。

相对于公主府的诡异气氛,帝都外却是一派繁华的景象。珠子街边挤满了来自各地的商贩,他们热情洋溢地叫卖着自己手中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吸引行人的驻足观看。

人群中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裹着时下流行的头巾,脚步匆忙地朝前走着。他一边走着,一边还不时地回头张望。

“小弟。”

正当他回过头时,面前竟不知何时窜出来个黝黑的汉子,咧着嘴朝他傻傻地笑着。

“孟……”少年低垂下头,像是做错事被自己兄长当街抓住的模样,轻声说:“长兄怎么知dào

我在这里?”

汉子拉过少年,两人并肩朝城门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行人只听见那名汉子不停地在数落少年:“你这么偷跑出来,阿妈当然不放心,特别叫我出来找你。阿妈如今就在城外家中等候着你,这次你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原来是哥哥来抓贪玩偷跑出来的弟弟,行人摇摇头,嘀咕着这让自己阿妈操心的弟弟实在是不孝顺。

这一幕很快地就消失在茫茫的人群当中,像是大海里泛起的小浪花,汇合入海水里消失地无影无踪。

与珠子街隔着几条的抚琴巷子口,两名衣着光鲜的男子缓步而出,其中一人戴着不合时宜的斗笠,教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怎么了?”戴着斗笠的男子忽然停下脚步,惹得另外一名男子询问。

斗笠男子回头望着人来人往的城门,凝神看了半晌,说道:“立即派人通知城门从今日起,没有庆王的令牌不许再进出。”

“王爷这是怕那位与城外的人联系吗?”

“姐夫,”萧玉礼抬抬斗笠,一双妖媚的眼落在罗竹安的身上,厉声道:“杜博承和荣景成最近都没有动静,姐夫难道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161. 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2)

“是有些奇怪,可杜博承在北疆,荣景成在苏南,他们不一定得到这边的消息,还有就算是得到了消息也来不及赶过来。”

“他们二人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来极少有过败绩,这其中不乏斥候的功劳。不管他们是不是来得及,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有其他的安排,我们要做的是切断太子和他们的一切联系。只要他们联系不上,我们就能掌控整个局面。”

罗竹安听完萧玉礼的话,频频点头。若说他起初对于萧向晚和萧玉礼的图谋还有些犹豫,此刻全然没有了。因为要论心机城府,东宫里的那位孱弱爷怕是连他这位妹夫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我立kè

着人去安排。”

“还有……”萧玉礼的目光从城门收回,若有所思地说:“杜云锦还在佛堂吗?”

“她当然在佛堂,我令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她的动静。她还是和往常一样,都呆在佛堂里礼佛。”

“可有看见她露面?”

“这……倒是没有,”罗竹安仔细地沉思片刻,尔后说道:“不过太子日日在佛堂外面流连,若是知dào

杜云锦不在佛堂,肯定不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佛堂。”

“杜云锦。”这三个字几乎是从萧玉礼的牙缝里憋出来的,他阴暗的双眸像是透过眼前层叠的建筑,直插进杜云锦的胸口。即便是出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情,萧瑀都还愿意接纳她,整整五年不肯废弃她的正妃之位,还在佛堂前为她流连。三日之后事成,他第一个不想放过的人就是杜云锦那个下贱的妇人!

“王爷?”罗竹安莫名地看着突然发火的萧玉礼,不安地询问着。

“城门这边,宫里那边,各处都要盯紧了。此事只许成功,倘若失败,本王和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知dào

。”罗竹安对他点点头,这件事的严重性自己心中当然有数。不过一旦成功,带来的后续利益却是巨大无穷的。

萧玉礼扫过他一眼,压低了头上戴着的斗笠,朝庆王府的方向走去。

城外数里远的树林中,两个对视而立的人正好是方才出城的哥哥与弟弟。但瞧弟弟嫣然一笑,将头巾摘下,瞬间露出如云的长发。

“孟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帝都之事,连她都是近日才从郭厚生口中得知,而眼前的孟冲是跟随荣景成驻守苏南的,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帝都城中?

面对她的疑惑,孟冲淡然一笑,略微欣喜地说:“翼州、豫州等地兵马有异动,这件事早已被杜将军和荣将军所知,他们怀疑是有人有不轨的企图,特地令我到帝都查看京郊大营的情况。而我查询到近段时间都有一名叫敏之的人时常进出徐将军的营帐……”

“敏之?”孟冲不熟悉这个名字,但杜云锦却十分熟悉。她如果没记错的话,敏之是庆王萧玉礼的心腹亲随。如此看来,京郊大营已为萧玉礼所用,难怪他敢有恃无恐地调动翼州、豫州的兵马!

“敏之是庆王的亲随。”

杜云锦的话语还未落地,孟冲便急匆匆地点头赞同:“对!所以我将此事及时地回禀了荣将军,荣将军便让老孙带了人马悄然潜伏过来。另外杜将军那边也派了卿先生和五万兵马赴京勤王。”

“卿先生,卿若风也来了?”杜云锦没想到杜博承和荣景成竟然会提前安排这一切,本来频临死局的棋盘又有了胜利的希望。京郊大营宣称有十万兵马,但实则只有三万余,而翼州、豫州的兵马据探子回报,大概有十万左右,却还都在路上,要三日后才能抵京。照这样看来,他们虽然人数不比萧玉礼的多,可也不是一定会输的局面。

“丫头,你舍得见我了?”

树林里又窜出个人的身影,卿若风晃动着他那把金丝扇,笑吟吟地站在杜云锦的面前。

五年前他在门外什么话都说尽了,杜云锦却就是不肯开门相见。虽然时间流逝,但此刻再见,纵使杜云锦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

“卿若风。”杜云锦贴到他的身侧,满脸讨好的谄媚笑容。“你还真生我气?”

卿若风眼角抽搐两下,装作冷漠地看着她。“不是不想见我么?那我走好了。”

“卿先生。”杜云锦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卿先生,卿阿兄,卿……”

卿若风浑身上下顿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要知dào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杜云锦用一种刻意娇弱的声音换来换去地唤他。

“好了,好了。我要是不疼你,还会特地给你找清香,还会眼巴巴地赶到帝都来?”

“我就知dào

,你最疼我。”杜云锦挽住他的手,撒着娇。一旁的孟冲只觉得冷汗直流,他见过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杜云锦,也见过郡守府里冷静自持的杜云锦,在他的脑海里,杜云锦素来都是个稳重端庄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一面。

“娘娘。”他小声地唤着,无意做打断这幕好戏的罪魁祸首。“眼下你看怎么安排才好?”

“怎么安排?自然是将来兵挡,水来土掩!他萧玉礼敢叫人进帝都,我就让他的人有来无还!”

卿若风看着一时间变得豪气万千的杜云锦,惩罚地敲了敲她的头,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李立,你速速挑几名斥候探听清楚翼州、豫州的人马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进京!”

“是。”身后黑色劲装的人得令后,如同一阵风般瞬间消失。

“京郊大营的动静也不能放过。”杜云锦补充道,卿若风朝身后点点头,又是几道黑影消失。

“孟大哥。”杜云锦拍拍孟冲的肩膀,说道:“我们又要并肩作战了!”

“没问题!”孟冲朝她咧嘴一笑,“咱大局布得没有娘娘和卿先生的好,但上阵杀敌咱还是一把好手的!”

“好!”杜云锦也回他一笑:“咱们一起好好收拾这些狼子野心的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浓密的树林洒落下来,照耀在他们年轻充满朝气同时又信心十足的脸上。这一幕像是被记忆固定的画卷,深深地留在杜云锦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一再出现。那些记忆里鲜活的人,那些曾与她同生死的人们……

162. 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3)

杜云锦还记得那一日,本是艳阳高照,无端就不知从何处何时飘来一朵乌云,将整座帝都城都笼罩其内,少顷便下起瓢泼大雨,连绵不断,如同决堤的河水在大街小巷里泛滥着。

翼州和豫州的军队在三日后的清晨就齐齐地赶到了帝都的外城门口,京郊大营随后赶到,两股势力很快地就纠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地朝城内进发。

或许是因为这场大雨的缘故,城中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百姓,偶尔经过的人也是忘记带伞拼命地朝家中赶去的行人。有的人远远看见,在雨帘中前行的军队顿时惊呆在原地。这样的场景原是没人看见过,那些曾亲眼目睹过改朝换代的前辈人早已变成黄土一捧,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这是……”虽然行人的心中俱是疑问,但却没有人敢上前去询问那些满身肃杀之气的兵士们。

街边茶楼还有未来得及紧闭的房门,好心的店家将门口呆立的行人拉进屋内。

“看样子,要变天了。”

“店家,这天本来就变了啊。”行人望着窗外的大雨,不解店家的话语。店家也没多做解释,径自摇摇头朝柜台后面走去。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他们总归只是做点生意养家糊口的普通人,谁能坐上那个位置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分别呢?只要君王勤政爱民,少增赋税便罢了。

店家摇着头,将房门紧闭起来,任凭外面腥风血雨也不曾再次打开。

“王爷!”为首的武将一身铜色铠甲,看见被一群人拥着过来的萧玉礼,立即下马相迎。

“徐将军不必多礼。”萧玉礼此刻倒是颇有几分萧瑀的如玉风度,轻柔地平了礼。

徐勇正是此前萧玉礼和罗竹安前往京郊大营拉拢的京郊大营守将,他本是萧沨一手提拔的,并没有专属任何一方势力。但萧瑀自持身份,未对其多加照看,反而是萧玉礼一而再,再而三,最后不惜亲自出面劝说,终于博得他的认同。

“翼州、豫州人马已到,我等但听王爷吩咐,一切为王爷马首是瞻。”徐勇高声喝下,他身后的军队顿时士气如虹地壮声喝道,如同夏日里的雷霆般,震得地面颤抖不已。

“好!”萧玉礼跨上城楼的阶梯上,登高一呼:“尔等随吾前去建立功名吧!事成之后,各位皆连升三级,赏金百两!”

名与利都摆在眼前,士兵们纷纷高举手中的长矛,展示着自己的忠心。萧玉礼满yì

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高声笑着翻身上马,带着罗竹安与徐勇冲向掩映在雾霾中的皇城。

“殿下,殿下,不好了。”小内侍一边擦着自己额头上不断滴落的汗珠,一边朝佛堂这边跑来。

“什么事情大惊小怪!”郭厚生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内侍,又偷偷地望着屹立在院中的萧瑀。

小内侍挨了顿训斥,虽然心中觉得委屈但事关重大却是不敢计较。他扬起头,对着萧瑀的背影哭诉道:“庆王带着大军进城,此刻已经到了宣元门外,守将不敢开城门却又抵挡不住庆王的进攻,这可如何是好?”

竟然来得这么快。萧瑀闻言,轻轻地冷笑一声。他没有如小内侍所愿地转过身去,而是凝视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谁也不曾瞧见他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地握着。

锦儿,庆王来得这么快,你可有准bèi

好?他的身家性命可都全交付她的手上,这一次她必定不能辜负他才是。

“殿下!”小内侍的身后又跑来一名衣着上血迹斑斑的宫卫军,他一见萧瑀就跪在地上,恳切地说道:“请殿下暂时先随小人离宫吧。庆王来势汹汹,加上有京郊大营和外部军队的支援,宣元门就快守不住了。更何况,宫卫军中还有他的人手,怕是会趁机对殿下不利。”

萧瑀如老僧入定般,就是纹丝不动。宫卫军记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将他打晕了直接带出宫去。“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还是先随小人出宫,日后再图大业!”

“日后再图大业?”萧瑀兴致盎然地转过身,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宫殿,笑道:“只怕本殿一旦走出这道宫门就再也走不进来了。”

“可是……可是这样至少能保住命啊。”宫卫军被萧瑀堵得哑口无言,思索许久才想出这句话。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守着尊贵至死也不愿意苟且偷生,在他的家乡只要人活着就好。

“呵呵。”萧瑀仍然挂着满脸的笑容转身,除了郭厚生照旧地不动声色外,其余人等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人小声地嘀咕着,这太子莫不是被眼前的困境给激傻了吧?要真是那样,也就只有庆王能登位了。

“还不快走!想找死?”郭厚生阴沉的目光扫视过来,吓得一干人等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宣元门的城楼上,钉着不少的箭簇。留守在城门内的宫卫军也大多数都负了伤,宫卫军首领孔善正指挥着人抬下伤员治疗。

“将军,眼下的情势可不大好。”副将凑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孔善脸色沉重,副将说的话他当然十分清楚,也明白其中的暗意。这些年来,庆王和太子明面私下都斗来斗去,看起来庆王占了上风可今上从未表示要废除太子,他是宫里浸侵久了的老人,自然看出了里面些许的门道,所以他并没有公开表示支持庆王。但庆王的势力确实太大,他也不知dào

今上究竟有没有能力压制得住,这又让他举棋不定,以至于几年前默许了庆王在宫卫军中安插势力,算是给自己找了一条退路。

眼下庆王攻城,副将是庆王的人,他是想劝孔善就此开门迎接庆王。孔善肯定是心动了的,不过眼下太子一直不曾露面,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最终会是谁赢,现在似乎还看不出来,他这个决定是不是下太早了些。

“将军,此刻可是有从龙之功,若是等庆王攻进来,将军只怕会变成阶下囚了。”副将见他犹豫不定,刻意语带威胁。

163. 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4)

“这……”孔善看看身侧的副将,又听着城门外的喊杀震天,终于朝他点点头。

副将得令,立即扬起手,拉长声音喊道:“开城门!”

有不少的宫卫军错愕地回头,不解地望着副将。先前孔善命令他们死守宣元门,为何此刻又变成开城门了?

“快点打开啊!”副将见并没有人带头动,随即递了几个眼色过去。和他一方的士兵马上就有人开始行动起来,冲到城门去抬门闩。正当他们使劲地抬起门闩里的圆木时,其中一人忽然睁大了双眼,直盯盯地望着他眼前的人,嘴角缓慢地流出鲜红的血。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让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人们错愕地循着血流的痕迹看见那人胸前深插入内的箭簇,再抬头朝身后的方向望去,雨水的侵袭中,一袭耀眼浅明黄色袍子的萧瑀如同天神般拉着弓,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太子殿下!”

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毕竟萧瑀素来都是以文弱示人,还不曾用这般强势的形象出现过。

“太子殿下?”孔善脸色惨白地随众人的目光望去,正是精神奕奕的萧瑀。他还是太早站错队了,就凭萧瑀此刻出现来说谁胜谁负仍未明显。想到此,他不仅怨念万分地瞪向门闩前的副将,都怪那人的存心煽动,否则他岂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萧瑀满yì

地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一群人,在他们的脸上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敬畏,他方才的那一箭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往昔他身处弱势,若是这样强横出现,只怕是遭人厌弃,而现在他即将握住实jì

最大的权利,他已经不需yào

懦弱的面具,他要的是别人的臣服,不管是不是真心。

“殿下,您来了就好了。”孔善随机应变,脸上立kè

堆上笑容朝萧瑀跑去。

副将在他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他墙头草的作为,手中悄然拔出长剑,用力地朝前一掷,恰好击中孔善放空的背部。孔善不可置信地回头,没想到副将还真是大胆,竟然敢在萧瑀的面前杀他,可惜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黑暗弥漫了眼前,死亡已经来临。

孔善庞大的身躯倒地,溅起人高般的水花,更溅得其余人等不知所措。他们都是普通的宫卫军,一切都是听从上级的安排行事,可现在首领却在他们的面前死了,甚至还不及说出一句遗言。

众人看看地上水坑里的孔善,又望望缓慢走近的萧瑀,垂着双手不知dào

该如何是好。

宣元门外的军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刻的异常,斥候来报,萧玉礼挥手让徐勇加紧攻城。只要城门一开,任何事就由不得萧瑀做主了。

“庆王率领二十万大军就在门外,而太子只有几个人,我们应该活捉了太子向庆王领功才是正路!”副将见萧瑀震慑住其他人,趁着孔善死的空子大声呼喊起来。

有些人就是不肯消停,萧瑀眼光一瞄,人群里窜动个身子矮小的汉子,不一会儿就让前一刻还在大声宣扬庆王好处的副将人首分家。

“即日起,左平,你便是宫卫军首领。”萧瑀的声音顿了顿,扫过一眼众人才继xù

说:“要是有人不服你,你不必手下留情。”

“是。”名唤左平的正是方才手刃副将的矮小汉子,他本就是萧瑀安插在宫卫军的凌家暗卫中人。人人都知dào

萧玉礼在宫卫军里安插自己的人手,却大概没人想到其实萧瑀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左平凭着一手悄无声息的杀人功夫,在宫卫军中暂时站稳了脚,他随即指挥着大家共同抵御庆王的进攻。萧瑀在他的陪同下,也首次登上了宣元门的城楼。

这样的场景,萧玉礼其实早就想象过了,不过他想到的是萧瑀走投无路,被逼上城楼投降,和实jì

的场景有着巨大的差距。

“长兄,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吗?”萧玉礼玩着手中的流穗,精致的五官在日光的照耀下绽放出更夺目的光彩。

面对他的挑衅,萧瑀淡淡地笑了笑,语气也愈加柔和:“七弟既然苦苦相逼,为兄也就再也顾不得骨肉亲情了。”

说罢,郭厚生便押着一名宫装女子上到城楼,随着她头上的面纱揭开,满脸泪光的正是萧玉礼的亲生母亲,清妃。

“你!”萧玉礼没想到萧瑀会这样做,更没想到的是清妃还在宫里,并且落到萧瑀的手上。他急忙回头,在自己的四周寻找着。“百里光呢?”

“百里大人半个时辰前说是要回王府取东西就离开了。”亲兵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却挨了萧玉礼狠狠的一脚。

“你这个白痴!怎么不看住百里光!”他上当了,萧玉礼赫然发xiàn

自己似乎已经落入了萧瑀布置良久的陷阱里。百里光信誓旦旦地宣称,已将清妃接到城外安置妥当,怎么会落到萧瑀的手中?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百里光根本没有接触清妃,或者说百里光根本就没有背弃过萧瑀。

“萧瑀,你敢动我母妃,我与你势不两立!”萧玉礼是发了狠,城楼上站着的那个人毕竟是他的母亲。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做了自己登位的牺牲品,这么残忍的事情他做不到。

“她是你母妃,又不是我母后。”萧瑀说得轻描淡写,目光依旧柔和。

“礼儿,你别管我!别管我!”清妃心中如明镜般,早在她被萧瑀抓到的时候便已经清楚,萧瑀就是要用她来扰乱萧玉礼的心智,她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他没有多少人,礼儿你尽管攻进来便是!”

“住嘴!”萧瑀依旧云淡风轻,郭厚生却是十分恼怒地一巴掌甩到清妃的脸上,差点让她摔落下去。

“母妃!”萧玉礼握紧双拳,双眼瞪地通红。

“王爷……”徐勇见他如此,也挥手停下战事,走到萧玉礼的身侧。“王爷,清妃娘娘怕是……”

怕是很难保住,徐勇想说的这点,萧玉礼当然十分清楚。

164. 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5)

两军对峙,无人敢先动。萧玉礼紧握住双拳,不发一言地望着城楼上被劫持着的清妃。权位虽重yào

,可那位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要他亲眼看着她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两军对垒,如此婆婆妈妈,日后还怎能担当起大任!”换了一身铠甲的萧向晚忽然出现萧玉礼的阵营中,徐勇错愕之余,恭敬地退后,为她让出一个位置。

这位长公主,出嫁前是清妃与今上最宠爱的公主,出嫁后便相夫教子,极少出现在人前,也至于鲜少人知晓她也曾痴爱武装胜红装。

“三姐!”萧玉礼亦没想到萧向晚会在此时出现,他的惊愕并不少于徐勇等人的。

萧向晚冷冷地扫过他一眼,便上前一步,对着宣元门城楼中的萧瑀大声呵斥道:“长兄,她虽非你的母后,却也是你的母妃!你若杀她,亦是大不孝之举!柔嘉与七弟,必定为母妃讨回公道,诛杀逆子!”

说罢,她朝后招招手,“还不攻进去,更待何时!”

“三姐!”萧玉礼见她并非有意恐吓萧瑀,而是真的要舍弃清妃,不由得上前阻止:“三姐,若是此时进攻,母妃命将不保!”

萧向晚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轻声却有力地说:“你若不攻进去,莫说母妃难保,就连我与你,以及你身后这些将士都是身首异处!”

因她这一句,萧玉礼如同醍醐灌顶般,顿时清醒过来。萧向晚的话没有错,如果他在此踌躇不前,那么他将失去问鼎帝位的资格,成为萧瑀的阶下囚,届时莫说清妃,就连他们,所有人都将没有命活。想清楚这一点,萧玉礼又重拾起了精神,对着身后的大军喝道:“好男儿在世皆因博一功名!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随本王冲进宣元门,活捉萧瑀!”

“冲进宣元门,活捉萧瑀!”

他们千里迢迢地到帝都,为的便是这一时刻,随着萧玉礼的振臂高呼,此刻是群情激奋,士气高涨。

“殿下。”郭厚生看着城门重新开始进攻的叛军们,悄声问道:“这怎么办?”

清妃说的没错,萧瑀手上的确没有多少人,在帝都里他唯一能调动的只有凌家暗卫。可暗卫怎么以一敌十也只有那么百十个人而已,要与萧玉礼纠集的大军抗衡,依旧是杯水车薪,难以正面抵挡。若不是如此,他又何必将清妃推出来,借此扰乱萧玉礼的心神,并拖延时间。

“眼下情势,只能再拖上一拖。”萧瑀背着双手,望着远处天边逐渐下落的太阳。

他能做的是,等,等杜云锦的出现,赌杜云锦扭转局势。

“娘娘真的会来吗?”郭厚生悄悄地长叹一声,他没有萧瑀的胸有成竹,旁观的他怎么都觉得萧瑀待杜云锦,薄情的较多,不知杜云锦肯不肯为了这个薄情的男人再次奋不顾身。

“她会来的。”萧瑀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笃定,但他自己却十分清楚,其实他也在害pà

着,害pà

杜云锦此刻将他丢弃。“她说过,她会守护我。她不会食言的。”像是解释给郭厚生听的一半,萧瑀又补充道。

在他们的谈话声中,城门争夺地更加剧烈,左平带领的宫卫军负伤的逐渐增多,然而却没有后续可增援。相对他们,萧玉礼那边胜算则大出许多。

“快点开门,我是陈诚!兄弟们赶紧开门,庆王说了此时开门,都既往不咎!”

门外传来一人提高的劝降声,正是前任宫卫军首领陈诚。五年前杜云锦和萧少康的宫闱丑闻后,他便被调离了宫卫军,没想到竟然投到萧玉礼的麾下。他执掌宫卫军多年,有不少的人仍忠心于他,此刻见到他的身影,又有不少人开始犹豫不决。

左平震慑性地杀了两个欲偷开城门之人,然而人心所向,大部分人的脸上慢慢地从恐惧变成了绝望,与其在这里困斗而死,还不如开了城门,投靠庆王再拼一把!

“你们住手!”左平虽然想稳定下局面,但有一便有二,大部分的宫卫军都涌向城门,就算是左平再多杀几人也无法阻挡。他只好顺势将清妃抓回手中,和留下的几个人退到萧瑀的身侧,做出保护的姿态。

城门在万众期待中被打开,萧玉礼阴鸷的脸上终于亮出一抹笑意。

“长兄。”萧玉礼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到萧瑀的面前。他筹谋了这么久,为的便是这一刻,将萧瑀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脚下,让萧瑀以自己为尊。

萧瑀也笑了起来,对比萧玉礼的明艳,自是多了几分的凄厉。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败得如此惨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别过来!”

左平见萧玉礼步步紧逼上前,忙将长剑架在清妃的脖子上,“你赶快放太子殿下离开,否则我会让你的脸上溅满你母亲的血!”

“哈哈……”萧玉礼笑得更加猖狂,让左平的威胁瞬间变得苍白无力,“要本王放过长兄,本王可舍不得。”他一边说着,一边刻意轻佻地打量着萧瑀:“本王还没玩腻之前,可是怎么都不会放过本王这位如玉出众的长兄。”

“你!”左平没想到萧玉礼竟然会当着清妃的面,说出如此放荡的话。

“罢了。”萧瑀侧头安抚地看着左平,朗声道:“本殿既然败了,自然无话可说。”

萧玉礼难得看见萧瑀服软,脸上的笑容更甚。他朝身旁的徐勇暗暗示意,自己向萧瑀欺身而前。

一人攻向萧瑀,一人却出人意料地冲向左平。幸而郭厚生反应得快,连忙帮左平暂时抵挡住徐勇。

“殿下!”

待左平和郭厚生回头时,却发xiàn

萧瑀已然举起长剑,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长兄,你这是何苦?”萧玉礼望着萧瑀手中的长剑,目光中有着难得一见的紧张感。“七弟又不是和长兄一样,喜欢赶尽杀绝。七弟依旧会好吃好喝地供着长兄。”

“你当然会好吃好喝地供着本殿,不过你是想要本殿做你的禁脔而已!本殿堂堂七尺男儿,岂会甘愿成为那等下贱之人!更何况本殿是你的长兄!”最后一句,萧瑀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萧玉礼暗地里那些龌蹉的想法,他不是不知dào

,他隐忍不发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力量可以与萧玉礼对抗。但时至今日,他已经输了,又何惧区区一个萧玉礼!

“原来你都知dào

。”萧玉礼没有被萧瑀戳穿心思的慌张,而是满脸笑容,得yì

洋洋。“你若都知dào

,就应该明白,我是绝对不会准许你死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窜出一排弓箭手,对准萧瑀与郭厚生等人。当中的一人更是掩耳不及惊雷霆之势,射出一箭将萧瑀手中的长剑打偏落地。

“你!”萧瑀怒睁双眼,他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屈辱,要他甘愿成为萧玉礼的禁脔,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

“我也不准许你死。”萧玉礼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他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痕。

一身铠甲的杜云锦从方才射箭之人的背后施施然地站出身,露出与之装束不符的甜美的笑容。而那名射箭之人缓缓地抬头,正是骠骑将军孟冲。

“阿瑀,我回来了。”杜云锦带着笑容望向萧瑀,转过身看向萧玉礼时却冷若冰霜。“想不到庆王竟有如此龌蹉的心思。本妃看当年还是轻饶了你,不该将你打扮成女子模样,而是应该送你去小馆馆。”

“你这等水性杨花的荡妇,怎么不继xù

追悼我九弟了。”萧玉礼身处下风,却也丝毫不示弱。那年被杜云锦装扮成女子,丢在妓院是他一辈子的耻辱,从未片刻忘记。

“那就看看各自的本事了。”杜云锦听他提及萧少康时,脸色稍变,但很快地又恢复如常。她扬着手里的弓箭,看向萧玉礼的目光似乎只是在看一具死尸。

论武艺,萧玉礼必定比不上当年的杜云锦,可经过“梦断”的伤身,杜云锦已不复当年,纵使有萧少康几年的调理也只有三四分的回转。当然,杜云锦也不想和萧玉礼硬拼,她与他也不过周旋而已。

萧玉礼扬扬手,示意其他的弓箭手准bèi

进攻杜云锦与孟冲,可没想到他们却纹丝不动。

“找死!”恼怒的萧玉礼朝前刺去,孟冲立即反击过来。杜云锦朝后一退,正好瞧见朝这边走来的卿若风。

“孟大哥,拿下他!”杜云锦淡然地说道,自从看见卿若风开始,就注定了萧玉礼的输局。翼州、豫州的军队早在进京之前就被他们伏击,之后他们趁乱混入进去,再跟着与京郊大营汇合,随萧玉礼到宣元门外,寻找合适的机会。

萧玉礼倒是十分为找不到机会的他们着想,眼看着宣元门被攻破,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一干人等先行进来。这样一来,杜云锦便与孟冲悄然地带着人取代了他身后的那些人,而留在城门外缓慢开进的大部队却被卿若风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所以,当杜云锦看见卿若风时,那颗本悬在心口的大石瞬间就落了地,自然要全力以赴地抓住萧玉礼这个魁首。

萧玉礼毕竟是皇室子弟,虽也习得武艺却抵不过久经沙场的孟冲的耐力。一番打斗下,他被孟冲制得死死的。

这场庆王的叛乱,不到一日的时间便被瓦解,并且为首的庆王、柔嘉长公主及驸马、清妃等人俱被活擒。

165. 第五十二回 秋后算账(1)

天边远远地飘来几朵白云,藏在它们身后且跟随而来的是金色的夕阳。刺目的光芒不仅洒落了半边的天空,也流落了一些在地面上,映衬出红色皇城的巍峨。

帝都城内,没有往昔吵嚷的叫卖声,各家各户均是紧闭门户,安静地十分异常。

皇城内,也是陷入了同样异常的安静之中,来来往往的宫人们低垂着头,尽可能地减少发出的声音,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偌大的宫殿内。

“殿下,人全部带齐了。”郭厚生手臂内照旧搭了把拂尘,如老僧入定般屹立在萧瑀的身侧。

萧瑀撑着头,似有些疲惫地坐在宣元殿的正位上。今日过后,这里便正式成为他的位置,莫说萧沨如今病重在龙乾殿内静养,就算萧沨此刻出现也只能做个傀儡。

萧瑀听到郭厚生的话语,不经意地抬头扫了一眼殿中被强迫跪下的一干人等,又像是小憩般闭上眼。“不急,母后还未到。”

今日之事要定萧玉礼的罪,自然是少不了那位除却萧沨地位最高的小陈氏。萧瑀想要撇清兄弟阋墙的诟病,名正言顺地得到那个位置,少不得要靠小陈氏出面。

小陈氏未到,容妃倒是率先出现,她一到便对萧瑀点点头,坐到右首位上。

瞧她与萧瑀如此熟稔的样子,清妃的脑海里许多繁琐交集牵扯不清的事情才清晰起来。想来这位权倾一时的容妃也是萧瑀的作品,她从前不曾将萧瑀看在眼里,此时才一一发xiàn

萧瑀的暗中筹谋。那个自幼失母,在阴谋诡计中长大的孩子早已褪去幼时胆弱的模样,悄然地化作猎手,潜伏在黑暗中静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将他们一击即中。她恨不得时光能够重来,当年她怎么就没有早些对这个寒风中独自摇摆的孩子下死手呢!真是养虎为患!

在众人一片静默的等待中,小陈氏终于在碧文的搀扶下出现。许久未出栖梧宫的她,鬓间竟然出现了几缕白发,原本有些丰腴的身段如今也只剩下过于宽大的衣裳随风摆动。她神态不是很好,大抵是萧少康的自杀身亡对她打击太大,她原本比清妃还要小些年岁,现在看来却被称为阶下囚的清妃还要苍老许多。

她淡淡地看过一眼正位上的萧瑀,既没有露出惊讶,也没有露出愤恨的目光,只是那么淡淡的一瞥,仿佛谁坐在那里都与她无关一般。

“儿臣参加母后。”萧瑀见到她后,倒是遵循旧例地起身向她问安。

“是瑀儿。”小陈氏仿佛才认出那是萧瑀,不过也仅此而已。

除了仍在静养中的萧沨外,宫里这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倒是都到齐了。萧瑀方才站到座位前,朗声道:“今日请母后与容母妃来此,实在是儿臣有件为难之事无法解决。”

“什么为难之事,不就是要寻个杀我们的借口吗?”对于萧瑀那套假情假意,萧玉礼自然是嗤之以鼻,当即否认道。

萧瑀面不改色,似不曾听闻萧玉礼的可以挖苦,仍旧恭敬有礼地向左首座的小陈氏与右首座的容元冬说道:“今日七弟未经准许,私自调动京郊大营、翼州、豫州等地的兵马攻打宣元殿,此乃谋逆之罪,理应斩首示众,但九弟已然故去,儿臣唯剩下七弟一名兄弟,实在是有所不忍。父皇如今病重在床,不宜打扰,儿臣还请母后与容母妃拿个主意,好与众大臣有个说法。”

容元冬看过一眼左侧的小陈氏,见她听闻萧少康时仍旧眼含热泪却开口之意,便率先发了话。“既是谋逆大罪,太子就不应再顾念骨肉亲情,不予处置。须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谋逆这样的大罪!”

萧瑀听了容元冬的话语,没有立即附和,而是将目光看向左侧的小陈氏。容元冬再受宠也只是个嫔妃,她说的话自然没有小陈氏有分量。

“国家大事,太子定下便是了。”小陈氏朝他摆摆手,又说道:“本宫有些倦了,就先回宫休息了。”

小陈氏这分明是推诿之说,不愿意替萧瑀担兄弟相残的罪名。可萧瑀既然请她来,就没有道理那么简单地放她离开。

“姨母。”这一声唤的不是“母后”而是“姨母”,听着似乎更加疏远,但萧瑀和小陈氏都清楚,这声“姨母”着实要比“母后”亲近。“瑀儿自幼失母,这些年多亏姨母照顾,瑀儿才至于走到今时今日。”萧瑀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小陈氏的神情,“如今九弟无法承欢膝下,还请姨母不要嫌弃,由瑀儿来赡养姨母。”

小陈氏准bèi

离去的脚步瞬间停顿下来,她看似精神不佳,实则心中十分清楚明了。在这场庆王对战太子的战役中,要论亲疏她还是希望萧瑀能够得胜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清妃一直压在她的头上,且萧瑀除了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还是她嫡亲的姨侄。

可是……

她悄然地抓紧自己的裙褶,她没有忘记少康自尽的原因,是萧瑀的那位太子妃杜云锦。如果没有那位太子妃,她的康儿就不会那么早的枉死,她恨透了杜云锦,也因此与萧瑀更加的隔阂。

而此时萧瑀的这段话,看似在表孝心,可实jì

上却是暗示着她,她在宫里的后半生想要怎么过全靠她今次的选择。毕竟她最大的依靠,康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等奸猾之徒,怎可留在世上!太子莫不能因自己的心软,不遵循律令行事!”

小陈氏留下这段话便带着碧文扬长而去,容元冬见此也起身离开,萧瑀要她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受清妃的怒视呆下去。

恭送小陈氏与容元冬后,萧瑀这才慢慢地度步到萧玉礼的面前,冷冷的一笑后,留下的是“明日午后斩首”的旨意,清妃,以及庆王府、长公主府、驸马族人近千口人命,一条不剩,全部斩首。

166. 第五十二回 秋后算账(2)

与前一日的艳阳高照相同,次日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好得似乎只是个举家出游避暑的普通夏日般。

宣元门外的空地上,早早地架起了木制平台,在那上面等候着扛着锋利大刀的红衣侩子手。庆王谋逆的消息早已传开,或者说帝都里的人们大多都猜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没想到的是,最后的赢家竟然是太子而不是实力雄厚的庆王。

莫说普通百姓们没猜到,便是身居高位的那些大臣们也没有几人预料得到的。当日的早朝上,代替皇帝萧出席的不是庆王,而是太子萧瑀。那一身淡黄色的太子服藏不住他的春风得yì

。跟在他身侧的郭厚生则顺理成章的代替黄园,宣读了旨意,斩杀庆王等人的旨意。近千条的人命,众人尤其是平日里与庆王走得接近的人掌心里都拽紧了冷汗。这道旨意一下,原本因看见萧瑀而有些窃窃私语的殿中瞬间就安静下来,无人敢再出声。

萧瑀满yì

地看着殿中肃穆的安静,又让郭厚生宣读了第二道旨意。这第二道旨意比起第一道旨意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并非是要再斩杀谁,而是对所有人都既往不咎,但是必须前往观看庆王行刑。

纵使这些大臣们谈论起别人的性命来都如同草芥一般,但真实地看见杀人时却还是心生胆怯,更何况是近千条的人命在自己的眼前被斩杀。这些人素来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纸上谈兵是一条接一条,等到要自己亲身经验却是没胆至极。

孟冲冷笑意生,原本是要上前率先附和的,却被一个预料不到的人抢先一步。

众位大臣看向此人时,也是满脸的错愕,续而很快就转变成了鄙夷。带头附和萧瑀的人正是庆王侧妃的兄长,亦是庆王心腹一党的百里光。没想到此人确实太擅长墙头草,起初是靠着太子的关系在朝中获得一席之地,尔后将亲妹妹嫁给庆王做侧妃,转身便背弃太子转而投靠庆王,为庆王出谋划策得到庆王的认可,然后在朝中逐渐站稳脚跟。可如今庆王还未被斩杀,他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又对太子表示衷心。此等小人行径,岂可重用!几名大儒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摇头。

他们的鄙夷,百里光似乎没有看见般,他挺直了背脊,站在殿中,进退有度地回应着萧瑀。有了他这个庆王心腹带头,其余人等均不敢再心生他意。于是宣元门外,不仅有围观的百姓们,另还有一大群未来得及脱去朝服的大臣们。

“你!”萧玉礼从那一片喧杂声中一眼就看见了百里光,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恨不得冲上去,将依旧一身儒雅的百里光拖到属于自己的地狱里来,肆意践踏。他终于想清楚,他自诩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但在萧瑀的面前却是个幼稚的孩童。谁会想象得到,为了将人安插到自己的身边,百里光竟然甘愿将妹妹嫁给他为侧妃!今日种种,怨不得旁人,均怪他自己识人不清。他以为,有百里迆为人质,与她自幼相依为命的哥哥百里光必定会为他所摆使,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从一开始他得知百里迆对自己存了别样心思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若不是百里光的一旁唆使,他不会这么早就起兵,必定会等到柳州、扬州等地的兵马确认能活得全胜才会后动的。他联络过犬戎等外族,杜博承为犬戎所累,荣景成南疆也频有乱事发生,牵制住这两边的兵马,等到他纠集起柳州、扬州等地的兵马,他就能必胜。哪至于如今沦为阶下囚,死在萧瑀的手里。

萧瑀!

他狠狠地扭头朝身后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宣元殿的城楼上,与昨日的淡然一致。

不,他输的不是兵马多少,他输得是心狠手辣,他到底不如萧瑀够心狠手辣!不过,他死也不会让萧瑀有好日子过的,但愿他布下的那步暗棋能够奏效!他就算死了也要看得清清楚楚,失去杜云锦的萧瑀还能不能把这江山坐稳!

“时辰到!”主刑官将手中的令牌朝前一扔,侩子手便大口地饮下一碗酒,再朝明晃晃的刀上喷去。

“行刑!”

侩子手举起大刀,站在犯人的身后,准bèi

动手。不少胆小的百姓纷纷转过身,将眼睛蒙住,亦有些官员吓得脸色发白,也忍不住转过身去,却发xiàn

身后紧跟的陌生侍卫狠狠地瞪着他们。

血,溅起又落下,一次又一次。

萧瑀站在城楼上,背着双手仍旧显得十分淡然。他就是要这些人都仔细地看清楚,谋逆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让他们都记清楚今日之事,这样日后才不会再生出谋逆之心。

罗竹安脸色惨白,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已经被斩杀了。他的家族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世代都是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闻名遐迩的大儒,正因如此,当初萧和清妃才会将最宠爱的柔嘉长公主尚与他。本是人人艳羡的好姻缘,到如今却变成恶缘。他曾经以尚公主而自豪,可现在却变成深深的后悔,从当初随同庆王谋事便开始后悔。

他望着天,惨烈地笑了笑。即使他不参与,又真的能置身身外吗?就凭他驸马的身份,就和现在一样的下场,所以当初他才会积极的参与。想着凭借庆王的谋略,清妃的受宠,成事并非难事,但万万没想到的还是输给了昔日连太子之位都摇摇欲坠的萧瑀。

时也命也。

“驸马。”萧向晚有些愧疚地望向身侧的罗竹安,他到底是被她拖累了,可是她又是被谁拖累了呢?她无法责怪自己的弟弟,他雄才大略远胜过懦弱的萧瑀,再者就算萧玉礼争位也会出现其他的夺位者,与其这般还不如自己争上一争,输了便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全天下。不过她看见罗竹安渐渐惨白的面容,也看见被斩杀的公婆妯娌小姑小叔大伯等等那些熟悉的面孔,她也忍不住有些心疼,毕竟是相处许多年的亲人。

167. 第五十二回 秋后算账(3)

“驸马,柔嘉要先走一步了。下辈子娶个普通的女子吧,哪怕她的家世不好。”

深陷在懊悔之中的罗竹安没想到萧向晚临死前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他的这位公主妻子平日里虽不至于盛气凌人却也总端着皇室公主的架子,他还以为她会埋怨他的不求上进,会怨恨他的不懂武艺,以至于最后没能帮上庆王的忙。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萧向晚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让他心口微酸的话语。

“柔嘉……”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唤过她,萧向晚眼中含着泪,却朝他笑着点点头。若是知晓人生会如此短暂,她情愿放下公主的身份,与他作对快乐平凡的夫妻。

血,再次溅起,仿佛染红了整片的天空。

清妃那美丽的头颅也滚下了木制的平台,最终剩下的只有萧玉礼一个人。这是萧瑀给他的惩罚,要他最亲近的人一个个全部都死在他的眼前,以此来发泄心中多年的怨恨。

“萧瑀!”萧玉礼被侩子手狠压着双腿跪下,然而他仍旧没有放弃,扭动着身子回头看向城楼上的萧瑀,魅惑的一笑:“萧瑀,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你会后悔你为了得到最高的权利而牺牲的所有人,所有情。

萧玉礼漂亮的双眼失去焦距地望着木制的地面,鲜血从斩断的颈项中处不断地涌出,与尘土混合在一起。那个人总觉得他的想法龌蹉,可曾想过没有,他有太多次可以置那个人于死地的机会,然而他都因为他那“龌蹉”的想法而放弃了。明明伸手可及的太子之位,他宁愿让它飘摇不定也不愿意抢过来,因为那是那个人唯一的执着,他不想亲手打破。

那个人啊……

记不记得他们的初次相见,他窝在母妃的怀抱里,望着那个漂亮精致却又浑身脏兮兮的哥哥,悄悄地递去自己手里的糕点,漂亮哥哥当着母妃的面欢天喜地地接下。他以为漂亮哥哥十分喜欢,于是藏着许多在自己的衣袖里,偷偷地跟在漂亮哥哥的身后,献宝似地送到他的面前时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打落。

“你也想毒死我吗?”

“不是……不是……”他不解地望着忽然就狂怒的漂亮哥哥,不知dào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只是想给他吃这些糕点而已。

呵呵……

他不该让自己心中的这份执念疯狂滋长的,要知dào

漂亮哥哥的心里一直都没有过他的存zài

,漂亮哥哥的心里装满的都是对权力的欲望。谁曾喜欢在权欲里打滚?没人知dào

,他羡慕过九弟的不问世事,他也想过着闲云野鹤的闲散生活,可是那样……可是那样的话,就没有机会能时时刻刻都看见他的漂亮哥哥。

他继承母妃的绝世容颜,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迷惑天下间所有的人,不管男女,可为什么他就是得不到他的漂亮哥哥呢?

为什么呢……

那双迷惑的双眼最终还在血水中缓慢地闭上,似一朵盛开的彼岸花,散发着妖冶的美丽。

近千口人的鲜血,将木制的平台染地通红,不仅如此,还流到地面上。帝都巡检府的衙役们打了无数桶的水,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有一遍,仍旧没能刷得干净,被染红的地面像是浸染过的红布般无论如何都透着暗红色,空气里的飘动着浓郁的血腥味,一连数日都不曾散去。

素白色宫装的女子站在东厢房的院外,原本打定主意要到这里来见杜云锦的她,走到院外时忽然停住脚步。她的脚下似乎有千金重,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进去。

“百里侧妃?”有宫女认出她的身份,有些惊讶的询问道。毕竟庆王府所有的人都被下旨斩杀,除了这位百里侧妃。也许是因为百里光的适时反水,让她可以脱身而出。

“百里侧妃?”百里迆还未进到院内,倒是杜云锦率先从院中走了出来。她搬去佛堂五年,东厢房便空置了五年,此时回来有许多事务都需她的打理。她亦没想到百里迆会在此刻出现,更加没想到百里迆会来见她。

“杜姐姐。”百里迆脸上未施胭脂,双眼通红,显得十分憔悴。“姐姐不请我喝杯茶吗?”

“当然要请。”百里迆未出嫁前,数与杜云锦关系最好,这东厢房的院子也是进出惯了的。那个时候雁回还在,总是笑话着百里迆像是个假小子,而百里迆就追着她满院子的打,闹够了就贴到她的身边嚷着肚子饿,非要雁回给她做吃的。

往事历历在目,人却是变了几番模样。

杜云锦拉过百里迆冰凉的手,带着她朝屋内走去。“屋子里还乱糟糟的,你可别嫌弃姐姐这里。”

“不会。”百里迆淡淡的笑着,似淡然又似苦涩。

杜云锦吩咐如玉去泡茶,又拉着百里迆的手坐到桌边。“当年的事情,的确不是雁回传出去的。”事到如今,她不知dào

百里迆会不会怨恨雁回,毕竟好端端的姑娘就此变成寡妇。这些话,其实她很早就要想告sù

百里迆,可惜百里迆出嫁后就深居简出,偶尔在宫里见上一面也是匆匆而去。

“我知dào

。”没让杜云锦费多大的唇舌,百里迆竟然就相信了。

“你……”她的反应反而让杜云锦有些错愕,当年冤称雁回外传百里迆,让庆王有机可趁的人是百里光。百里迆素来都是对百里光十分崇敬,而现在杜云锦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百里迆就相信她的说辞。

百里迆望望屋外,杜云锦刚回东宫,这里的宫人们都在外面打扫着,除了去泡茶的如玉还没有其他人在屋内伺候。

“姐姐。”她反握住杜云锦的手,语气是少见的诚恳:“我知dào

雁回是被冤枉的,这件事从我跨出你的房门就被人安排好了。不过哥哥当初也问过我的意愿,是我自愿的,自愿去庆王的身边。”

“你自愿的?”

168. 第五十二回 秋后算账(4)

如果她是自愿的,那么雁回的死算什么呢?杜云锦忽然气绪难平,大口的喘起气来。她记得那时刚回帝都,所有的大家闺秀都在嘲笑她是个边疆军营里长大的野姑娘,管家帮她挑进了雁回,从此她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这个命运多舛的苦丫头,让她从此都远离自己一个人的孤孤单单。

“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百里迆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嫁进庆王府,我哥背弃太子殿下,尔后挑唆庆王叛乱。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为的要让斩杀庆王变得名正言顺。”

原来是这样的布局,怪只怪她太愚蠢,一直都没看清楚。百里光明明是萧瑀请出山的,依她对百里光的了解,并不是一个墙头草的人物,怎么可能突然就背弃萧瑀。她还以为是因为太过于疼爱百里迆的缘故,却没想到都是他们的计谋。那么,在这场阴谋里,胜者不必说,可雁回又算什么呢?无辜枉死的雁回又算什么呢?

“姐姐,我知dào

你一旦知dào

真相后,必定不会原谅我。”百里迆依旧浅笑着:“不过,我还是当你是我的姐姐。”

“雁回呢?你当我是姐姐,那么雁回呢?你当雁回是什么?你怎么能够忍得下心?”杜云锦“腾”地起身,甩开被百里迆握住的手,质问着。

“雁回,是我欠她。可是姐姐,你知dào

吗?”百里迆望向门外的天空,笑着说:“在庆王府的这几年,是我过得最幸福的日子,虽然他很少来,虽然还有一堆人都在等着他。可偶尔能看见他一次,我就能高兴好多天。所以,姐姐,我不后悔。至于雁回的,让我下辈子还她吧。”

“迆儿。”她从前总是笑着疯狂,比杜云锦还没个正行,如今再见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架子,却不知dào

内里藏着多少的心酸与悲哀。“我们都欠了雁回的。”

百里迆欠了雁回,而她杜云锦又何尝不是?萧瑀交由百里光处置雁回的时候,她没有上前说过一句话,没有救下雁回的性命。百里迆是为了庆王,而她则是为了萧瑀,她们都亏欠雁回的一条性命。

“娘娘。”如玉适时地端着茶盏进到房内,为二人布茶。

百里迆若有所思地瞧过她一眼,她并没有随即退下,而是完成布茶后就退到一侧,像是等候着杜云锦的随时吩咐。

这一点,杜云锦也察觉到了。她从未对此加以指责,一是因为如玉是萧瑀身边拨过来的老人,二是她的屋内也极少有人拜访,因此并未在意。可眼下她有客在旁,亦未留住如玉伺候,按理说有眼力劲的老人就该退到门外,但如玉却自顾自地留在屋内。这不像是伺候哦,倒像是监视。

她要监视谁呢?监视杜云锦?杜云锦在心中否定了刚才的想法,如今庆王已除,还能谁会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不是她自己,便是百里迆了。虽然百里迆是百里光的妹妹,但毕竟也是庆王的侧妃。

“对了,我听闻你怀了身子。你的孩儿可还好?”杜云锦见如玉亦步亦趋地在旁,也不愿再说起雁回之事,遂想转移话题。她虽一直身在佛堂,但听闻的消息并不少,百里迆之前怀有身孕,以至于百里光鸡犬升天为庆王重用一事她也是知dào

的。

百里迆听闻杜云锦的问话,脸色忽然一变,手中紧握的茶杯也抑制不住的轻颤。

“迆儿?”察觉到她的异常,杜云锦担忧地追问道。

百里迆回她一个放心的笑容,手悄然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如果没有萧玉礼和萧瑀之间的这场对持,也许她的孩子真的可以生存下来,可惜……他来得是如此的不凑巧。

她到底是在佛堂里与世隔绝地呆了五年,以至于对外界的一些事情反应都慢了许多。百里迆的古怪反应是情理之中的,不用说,她都能想清楚,无论是百里光还是萧瑀都绝对不会准许百里迆肚子里这个孩子的降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没人能比她杜云锦了解得更透彻了。

“迆儿。”她握紧百里迆的双手,试图用自己温暖那一颗已然冰冷的心。“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百里迆轻轻地笑了起来,对未来她还能有什么期望呢?她最大的期望都消失在尘世里,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还会有什么打算。“我同哥哥说过了,准bèi

启程去云州那边的真我庵剃度修行。”

“迆儿,你还如此年轻,你还可以……”杜云锦没能说完的话被百里迆笑着摇头拒绝,百里迆当然明白她想说什么。她的哥哥是萧瑀的重臣,她也为萧瑀的登位立下汗马功劳,若是她想再嫁,怕不是无人敢娶,而是会被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吧。即便她曾经嫁给庆王为侧妃,即便她曾经为庆王怀过孩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上,永远都有一些人想走捷径来获得成功。不过这些,对于百里迆来说却都是过眼云烟,如果不是那个人,谁对她来说都是一片云烟,在她的世界里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姐姐。”她转过身附在杜云锦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依旧还是那句,太子殿下并非良人。”

他是不是良人,杜云锦并不清楚,但她却记得十分清楚,他站在佛堂院子里的每个日夜。那道落寞的身影,无时无刻都在牵扯着她的心。他是良人也好,不是也罢,终归都让她无法放下他。

百里迆瞧她并没有波动的神色,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告辞道:“姐姐,你保重。此生再见无期。”

“再见无期。”

这句话像是萧索的秋风,从杜云锦的心间吹过,带着无尽的悲凉。她与百里迆谈不上感情有多深厚,但百里迆却是她到帝都后,除了雁回第二个亲近的人。

连她也离开的话。

杜云锦望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如果连她也离开的话,这间院子就变得更加的空荡了。

“迆儿,你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化成脱口而出的这一句,杜云锦一路相送到院门前。当年那个装成无良小贩,想要敲诈她银子的小姑娘,终于一身素衣的走出她的世界,渐渐消失不见。

“姐姐。”百里迆走出几步,忽然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转身朝杜云锦这边奔来。“姐姐,你要小心如玉。”

“为何?”杜云锦侧头打量着紧跟而来的如玉,不解地询问道。如玉是萧瑀的人,她为何要小心萧瑀的人?

“你与裕王之事,她有些可疑。”

“什么!”对于百里迆说出的这句话,杜云锦震惊万分。五年前的那个荒唐之夜,竟然和如玉有所牵连么?再仔细一想,如玉素来是贴身伺候她的,要想算计她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那件事既损了萧瑀,也折了萧少康,庆王看似是最大的获益者,但清妃却因率先揭发出此事而受到了萧沨的责罚。如果真是如玉参与其中,那么背后真zhèng

主使的人会是谁呢?会是那位因此被禁足的清妃吗?如此一来,如玉是庆王安插在东宫的人么?

百里迆说完这句,再次转身离开。其实她知晓的,也不过这一些罢了。庆王从不曾在她的面前吐露过朝政之事,就连这点宫闱秽事都是从正妃李千兰那里听来的。本来她也曾和杜云锦一样,不曾怀疑过如玉,但李千兰却笃定地认为如玉参与那夜之事,并且暗示那夜之事并非庆王谋划。

不是庆王谋划,会谋划此事的人还有谁呢?那个年纪轻轻就因此丧命的裕王萧少康?又或者是……

百里迆想到那个人,心中无端地打了个冷颤,难道会是他?联想起他的为人手段,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想不到,为了登上那个位置,他竟然可以下得了这样重的手。再无论不喜,要陷害的人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

她悄然地抚上自己的腹部,事实上她也可以不用选择去云州那么远的地方剃度修行,但她知dào

那个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的。她不仅怀过庆王唯一的骨血,还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庆王的人,他放不下心,于是她只能让自己远离世事,远离帝都,远离那个人的视线。

孩子……

她曾想过,无论如何要保住庆王这个唯一的血脉,在庆王带兵离开后,她就拎着自己早已备好的细软准bèi

逃离帝都,找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将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平安的养大,算是慰藉她这一番苦恋。可她刚跨出庆王府就被人掳走,强逼着她喝下堕胎的药水。她苦苦地哀求着,抵死不肯张嘴,那些人却强行撬开,将药水灌进她的口中。抱着肚子,亲眼看见血水从下腹汩汩地流出时,她才尝到绝望的滋味,那种见不到天日,被人丢弃在黑暗里的绝望。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的人生已经过完了,剩下的只有青灯古佛度此余生。

169. 第五十三回 当年真相(1)

庆王之乱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它仿佛是宽阔海水中不起眼的一朵小小浪花,被后面的浪花涌起时遮住,为世人所遗忘。

帝都城内,繁华依旧,处处皆是熙来攘往的人们。他们的脸上瞧不出对于前些日子宣元门外血腥场面的记忆,那样惨烈的场景就像是从来不曾在他们的生活里出现过一样,只有宣元门外的地上,还有至今仍旧清洗不掉的血色痕迹。

而至此,萧瑀的太子之位总算是稳固了。他的两个兄弟,一个庆王萧玉礼被斩杀在宣元门外,一个裕王萧少康五年前就自尽而亡。朝中众臣也看清楚眼下的情势,也为萧瑀的狠辣手段所震慑,暂时算是都投到了萧瑀的这一方。

皇城内,宫人们照旧像是往常般各自做着手上的活计,唯一有所改变的是,往昔还有些欢声笑语,如今都变成了沉默。谁也不敢再说了小道八卦,如果还想活下去,能做的是闭紧自己的嘴。

梁乃心坐着凤撵上,堂而皇之地穿过暖春门内长长的甬道,红藕随侍在一侧,跟着凤撵缓缓地朝前走动着。

一路之上,已有不少路经的宫人先是露出错愕的神情,又很快地低垂下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谁还敢多事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凤撵按规制,普天之下,只有皇后这位中宫之主才能坐上它,而如今梁乃心招摇过市,无非是先下手为强,提前告知大家,谁才是登上后位的正主。

虽说那位正主将自己关在佛堂五年,但位份还在,且萧瑀也没有废妃的意图,可见对她情思未断,那位未必就没有登上后位的资本!再退一万步来说,太子现在虽然大权在握,可毕竟还没有正式登基,皇后娘娘还变成太后,空出栖梧宫。所以无论从何处来看,梁乃心此举都是大大的不妥。

这些人心中的腹诽,高坐在凤撵上的梁乃心自然是不知dào

的,她也没有必要去猜测他们的心思,她只要猜中一个人的心思便好。到底还是她的眼光精准,中途虽有波折,但最终是选定了萧瑀,也就选定了将来的权势滔天。她的父亲位列相位,比杜云锦那位驻守边疆的武将父亲要高贵许多,且杜云锦还是个不洁的妇人,有什么资格能够母仪天下!因此,这后位对她来说,几乎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般,唾手可得。

梁乃心身价倍增,红藕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他朝梁乃心成为栖梧宫的主人,她也能成为栖梧宫的大宫女,更或者是管事姑姑,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千名宫人,谁敢对她不敬重!这般想着,她便连走路都带着得yì

春风一样。

凤撵在龙乾殿旁的东书房停下,梁乃心一手由红藕扶着下轿,一手拢着头上规整的发髻。

自从庆王之乱后,萧瑀就从东宫搬到东书房内住下,上朝后既可以处理公务又可以就近照看老父,一尽孝心。不过这样一来,他便几乎没有再踏足东宫。梁乃心本以为他会趁胜追击,逼今上退位,可没想到萧瑀竟然就只是在东书房内住下,并没有和其他人想象的一般着急登位。其他人惊愕之余,并没有人提出反对之声,这可就苦了一直等候的梁乃心。萧瑀不登位,她就只能是太子良娣,况且萧瑀不踏足东宫,让她想吹吹枕边风的机会都没有。东宫像是被萧瑀抛弃到脑后的一处所在,她想着先去试试杜云锦的口风,哪知杜云锦虽是回了东厢房,却是日日闭门念经,与在佛堂一般无二。

“娘娘,您小心。”红藕尽责地帮梁乃心提起裙角,跨过略高的门槛,朝东书房内走去。

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自然是细细装扮过一番的。淡红色的高腰襦裙,边缘上绣着同色系的樱花,身上披着白色的披帛,随风轻轻摇动着向前,像是从花丛里走出的仙子般,险些让郭厚生都瞧花眼。

“郭公公,有劳通传。”梁乃心虽然行事有些高调,但终归是分得清楚轻重的大家闺秀。她可以轻蔑怠慢其他宫人,唯独笑脸相迎的是这位一直跟随在萧瑀身边的郭厚生,东宫总管郭公公。

她既然笑脸以对,郭厚生自然也还以好颜色,轻声道:“请娘娘稍等。”

候在书房门外的小内侍垂首将房门为他打开,进门之时,他眼角的余光不出意wài

地看见院外停着的凤撵。还真是迫不及待了,连太子殿下都还没登基,她便将专属皇后使用的凤撵提前用上了。

“她来做什么?”

埋首在公文里的萧瑀,听闻郭厚生的通传,皱着眉抬起头,声音有些不悦地询问道。

“应该是想问殿下准信的。”郭厚生依旧恭敬地回着话,他的语气平铺直叙,仿佛是陈述今日的天气如何。但只有他才知dào

,他不过是借梁乃心来窥探萧瑀的内心。萧瑀的心里,究竟属意的人会是谁?

这才几日,她便坐不住了。萧瑀淡淡地笑了起来,“太子妃呢?”既然梁乃心都沉不住气了,那么杜云锦呢?她此刻又在做什么。那一日庆王被擒,他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就再也没见过杜云锦露面。

是不是他不去寻,她就赌气地不肯再露面?

“如玉回禀,太子妃娘娘已经搬回东宫,不过仍然日日在房中念经,也不让人进去伺候。”

萧瑀手中的奏折被他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响动。事到如今,他是越发不清楚杜云锦的想法,往昔杜云锦在他的面前就如同清澈见底的溪水,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能猜测到她的心思,进而掌控引导她的行为。可是现在……她总是不肯露面,让他越来越琢磨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想起过他。

“今日的青果选得甚好,给她送一盘过去。”

萧瑀重新拿回奏折,他倒要看看,她能沉得住到几时!

“那梁良娣呢?”郭厚生没有忘记门外还有个虎视眈眈等候着的梁乃心,她身份不一般,如何打发自然要得到萧瑀的指示。

170. 第五十三回 当年真相(2)

“告sù

她,本殿今日公务繁重,待闲暇了些就派人去接她过来。”

“是。”郭厚生得了话,缓缓地退出房门外。

果然,梁乃心听闻萧瑀的这番话,先是有些不满,尔后却换上了灿烂的笑容。闲暇了便派人去接她,也没有提她今日的僭越,这还不算明示她心想事成还能是什么!有了萧瑀这番表态,她便不必再折腾自己,安静地等在东宫便是了。

梁乃心满面笑容地离开后,郭厚生才转身交代小内侍挑选一盘上好的青果送到东厢房去。他可没梁乃心那份乐观,他是旁观者看得最为清楚,当初梁乃心抛弃萧瑀在先,萧瑀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存了一份隔阂的,如今善待梁乃心不过是借助梁相的威望。而真zhèng

进入萧瑀心里的,怕还是只有东厢房日夜念经的那位,虽然也曾存了利用的心思,但萧瑀待她却真是极为不同的。便是与梁乃心关系最亲密时,他也不曾这样宠溺过一个女子。

郭厚生望着明朗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皇的药都准bèi

好了吗?”萧瑀瞧瞧窗外的日光,将手中的奏折放下。这个时辰是萧沨服药的时辰,这些天都是萧瑀在旁伺候着的。

萧沨的病情日益加重,在庆王叛乱那日起已经陷入了昏迷,至今都未曾清醒过一次。御医院轮流驻守,日夜都守候在龙乾殿的偏殿中,在萧瑀的严令下无人敢流出关于萧沨的半点病情。因此,外界并不知晓萧沨已经昏迷,而是认为萧沨如今仍在病中,无法主事而已。这也是当初百里光怂恿庆王叛乱最有说服力的一个重yào

原因。一旦萧沨病故,萧瑀的太子之位便是坐实了,而萧玉礼再登上皇位也只能背负弑父杀兄的恶名。

“已经都备好了。”郭厚生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瑀的身后,两人朝龙乾殿的寝殿走去。

龙乾殿的院落里种着两株梨树,据说是第二任皇帝亲手种下的,春日里开花时总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谁的一身惨淡的白色素衣。此时已经过了春日,梨树生长得很好,茂密的枝叶将阳光遮挡住不少,带来少有的凉意。

萧沨依旧昏睡在床上,没有对外界的任何感观,若不是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还昭示着他的生命还在继xù

,怕是真的就像一具死尸般。

萧瑀从今日值班的魏忠臣手中接过药汁,仔细地舀起药水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喂给萧沨口中。他被宫女在身后垫上了几个枕头,勉强闭着言半坐在床上。他的脸色发黑,瞧着便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陛下怕是没多少日子了。”魏忠臣在萧瑀的身后轻声言道,这句话御医们都清楚,却无人敢上禀给萧瑀。

“本殿知dào

。”萧瑀没有如魏忠臣所预料的那般发火,他一边给萧沨擦拭着嘴角流出的药汁,一边平静地说:“这些日子,父皇连药汁都喝不下了。”他喂的那些药汁,大部分都从萧沨的嘴角流出,根本就没被咽下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纵使萧瑀再不懂医术也或多或少能够猜到。

魏忠臣见萧瑀已经知晓,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便朝后退开几步。“臣先下去了。”

“去吧。”萧瑀侧过头对一旁候着的郭厚生也点点头,让在殿中伺候的宫人们都出去。他其实还有些话,想和他的父皇好好说一说,那些本来留着等萧沨醒来时再说的话,如今不说怕就是没有机会了。

“父皇,其实您是不是也一直都在挣扎?”萧瑀望着昏迷中的萧沨,往昔英俊的面容已经因病而变得蜡黄枯涸,像是一张风干的树皮,苍老干裂。“您既然认为我只是母后的孽种,为何又不废弃我?让我一直呆在太子之位上。您不废弃我,是不是因为心里还是有一丝相信母后的话,母后说我的的确确是您的亲生儿子。”

那些难熬的日子里,萧瑀不是没有怨恨过,不是没有假想过,如果萧沨真的废除了他的位置,将他逐出皇宫,也许他反而会在某处过上自在逍遥的日子。可为什么?为什么萧沨会让他这个孽种占据着储君的位置?他真的想不明白,如果承认他是他的儿子,那又是为什么会处处敌视着他?

这些谜团,也许随着萧沨的昏睡永远没有解开的一日。不过这些都不重yào

了,最重yào

的权位如今已经被萧瑀抓在手中,不管萧沨当初是怎么想的,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父皇,大概您还不知dào

,您最喜欢的七弟已经被我斩杀了,就在宣元门外。庆王府、公主府、甚至驸马的父族,近千口人都被我斩杀了。您没有亲眼看见,您最宠爱的清妃掉下她那颗脑袋时是有多狼狈,您也没有看见,您最喜欢的庆王就像一颗杂草般被我连根拔起,随意丢弃……”萧瑀见萧沨根本没有喝进一滴药汁,干脆将药碗放到一旁,继xù

慢慢地说着:“不管您的心里当初是怎么打算的,如今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了。我想怎么样便是怎么样了,没有人敢再来指责我,没有人再有能力来动摇我的位置。事到如今,父皇您心里是不是很后悔呢?后悔没早点废了我这个太子?”

“不……不……”浑浊而微弱的声音从萧瑀的面前传出,那个昏睡中的帝王终于费力地睁开了他的双眼。

“不?哈哈……再‘不’有什么用!我告sù

你,萧玉礼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萧瑀终于抛弃了他一直以来带着的温润面具,恶狠狠地瞪向萧沨。

“不……不是……这样。”萧沨费力地伸出被褥下的手,握住萧瑀:“瑀儿,朕……朕从来就没有……没有怀疑过你不是朕的儿子。”

“你,你说什么?”萧瑀侧过头,怀疑地看向萧沨,想看清楚他说出这句话的真伪程度。

“瑀儿,你是朕的儿子,朕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仿佛清醒了许多,萧沨逐渐将话说得清楚起来:“同样,朕也没有怀疑过你的母后。朕知dào

,她也是清白的。”

171. 第五十三回 当年真相(3)

他的这一句宛若晴天霹雳,让萧瑀满腹的仇话都哽在喉中,忘却应该如何应对。他竟然说他一直都没有怀疑自己的母后,也没有怀疑过自己与他的血缘。这怎么可能呢!

萧瑀望着萧沨那张沧桑的面容,悲凉地笑了出声。

“瑀儿……”萧沨紧紧地握住萧瑀垂落的手,愧疚地看向他。“父皇如若不这么做,怕就保不住你活到现在。”

“你的意思是这么久以来,你其实都是在保护我?”萧瑀偏过头,不去看萧沨眼中莫名的悲伤,对于萧沨所说的话他其实并不相信,反而是充满了嘲讽的笑意。萧沨一直以来对他的刻意仇视,让他每日每夜都陷入害pà

父皇抛弃的巨大恐慌之中。

萧沨不知dào

,那些日子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因为心爱的儿子被他斩杀,于是就编造出仇视他就是在保护他的谎言,试问这样的话普天之下谁会相信?至少他不会相信!经历了太多的宫闱暗斗,他不会痴痴傻傻地去相信那所谓的真心,那所谓的全都是为你好!他能够相信的,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是真的对他好,将他放在心尖上。

“父皇您放心,即便您不这么说,儿臣也不会真的大逆不道地逼您退位。儿臣会奉养您到归天那日的。”萧瑀从他紧握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冷冷地瞥过他一眼起身离开。

“瑀儿!”眼瞅他就要离开,萧沨干枯的双手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挽留住萧瑀。“瑀儿,父皇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父皇。”

“相信?”萧瑀淡淡地转过身,冷眼看着狼狈摔倒在地上的萧沨:“我当然相信您,父皇。”他当然会“相信”萧沨,要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磨难。

“瑀儿……”他眼里的冷漠刺痛了萧沨,明明是恨不得捧在手心上疼爱的孩子,却露出这样的眼神与自己疏远。萧沨趴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父皇也知dào

你必定不会轻易相信朕。可是孩子,你是朕与若华的孩子,是若华留给朕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礼物,朕怎么舍得让你受到一丝的伤害。”

听到萧沨唤着已故母亲的名字,萧瑀脚下一停,留在了这间他急欲离开的寝殿。他的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真情与眷念,仿佛是真心爱着那位故去的人一般。

“瑀儿,”萧沨挣扎着靠着床榻半坐了起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他枯瘦的脸上,映出他眼眸里奇异的光彩。“你母后生性醇善,并不适合在深宫里生存,当我明白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我初次见到你母后时,是在深春的一日。那日我被先皇责骂功课,心中郁结便趁机带着黄园偷溜出宫。在市集偶然听闻东吾山的桃花开得正好,我便想去瞧一瞧,却没想到在那里会遇见你的母后。我还记得,她就站在满目粉红的桃花林中,安静地眺望着远方,连我走近了也不曾察觉。很久以后我才知dào

,她那时其实是在想念远走他乡的情郎。

我难以忘怀她看见突然出现的我时仓皇如小兔般的神情,难以忘怀她那双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睛。于是我派人四处打听她的消息,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知dào

她是卢阳陈氏的嫡长女,护国公的大小姐。我满心欢喜,期初我还害pà

她只是一名普通人家的女子,无法说服先皇将她纳入宫中。她此等贵重的身份,与我自然是极为般配的,于是我恳求先皇,迎她入主东宫为太子妃。我想我用这普天下人人女子都期盼的位置来送给她,必定会得到她的欢心。

可惜我想错了,而且错的极为离谱。她的日渐憔悴,她的郁郁寡欢,才让我开始起了疑心。我恨不得让世上最珍贵的,最稀奇的东西都送给她,只期盼能得到她的一次笑容,可她即便是笑了,也是极为勉强,极为无奈的笑容。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暗中派人查访,终于被我得知,原来她在入宫前就已经有了山盟海誓的情郎。但为了家族,她不能抗旨,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我甚至知dào

,她的情郎曾经回来找过她,要带她远走高飞。可她告sù

那个人,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她爱的人是我,所以她不能同他离开。我知dào

她在说谎,她的不离开,是因为家族,是因为瑀儿你,但绝对不是因为爱我。

我很痛苦,不想再看见她,因为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她并不属于我的事实。可我没想到,就是我这样的举动害了她。没有我的庇护,她如同在汪洋大海中随波逐流的小船,任何风浪都有可能掀翻了她。当我得知她出事后,匆匆赶去时已经无力回天。

对于她自己的结局,她并没有感到意wài

。她只是让我好好地保护你,因为那些残害她的人不会放过你的。我问她,可是知dào

幕后指使者是谁,她摇摇头终究没有说出来。”

“瑀儿,我之所以未曾敢亲近你,就是知dào

那些藏身在黑暗里蠢蠢欲动的人随时都可能对你下毒手。我越是不在乎你的生死,越是仇恨你,才能让那些人安心,才能让你平安地长大。”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样,萧瑀蹲下身子望着不停喘气的萧沨,轻声询问:“就凭我母后生性醇善,你就会相信我母后并没有做出那等的丑事?当年她可是被你亲自抓奸在床的!”即便是萧沨表现地再情深似海,萧瑀却还是不敢相信,他的这位父皇素来都是老谋深算的代表,他不敢肯定这段话是不是又一次的盘算。

“因为……咳咳……”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萧沨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抓住的衣襟,大口的踹着气困难地说道:“因为那个奸夫并不是你母后的情郎……”

“瑀儿……你要小心,小心皇后。”萧沨忽然抓住近在身前的萧瑀,努力将话语说得更清晰:“小心皇后,她是参与害你母后的凶手之一!你登位后,不必对她心慈手软。还有,还有你母后不必与我合葬,我应承过她,要放她自由,让她在东吾山继xù

等她的情郎归来……瑀儿,瑀儿……”

萧沨似还有话要说,却在看着萧瑀时又吞咽回去。

萧瑀见他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急忙扶住他:“父皇,您还要说什么?”

萧沨望着他,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轻地摇着头。

“今年的桃花又开了。”

他呢喃着这句话,像是看见远方那处红艳似火的桃花林,还有那个安静站在桃花中的女子。他微微地一笑,也许这次她等的人会变成他吧。

172. 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梦(1)

如果上天再给一次选择,她会如何选择?她想她肯定不会再选择步入这寂寞的深宫里,守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属于她的男人,一个到死都没对她说过一次温柔软语的男人,一个教导别人对她不必心慈手软的男人。

小陈氏落魄地坐在镜湖旁的钓鱼亭中,一众宫人候在岸边,离得远远的。她的身边只有碧文一人伺候着,亭中的石桌上还搁着破碎的瓷碗,里面的药汁虽然都已经流掉,但白色的瓷釉上还沾染着黑色的印记。就想她深藏着的那颗炙热的心,虽然被那个人一再的伤害,可在心底深处仍旧对他还有一丝的期盼。

“娘娘。”碧文小心地站到小陈氏的身侧,和其他人一样,她也不清楚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向端庄自重的小陈氏失魂落魄地走出龙乾殿。“娘娘是在为陛下的病情忧心吗?陛下乃是天之子,必定会得上天的庇佑,且魏忠臣不是也说过的么,陛下的病情加剧,迟迟未能好转,是因为被人在药中动了手脚。如今清妃等人已经被斩首示众,让御医们好生调理陛下的身子,不日定会好转的。”

“碧文。”小陈氏转过头,平静地看着这个跟随她多年的忠仆。“你也跟了本宫不少的年头,旁人在你这样的年纪怕已是儿孙绕膝了。”

“娘娘,”她无端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碧文心中难免有些不安的震动。“奴婢有幸随侍娘娘,奴婢不敢再有其他的奢求。”

“呵呵,你倒是个聪明的。”小陈氏转过身,越过碧文看向被夜色逐渐染黑的宫殿,轻声道:“若是可以,本宫也宁愿终生不嫁,哪怕是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也好过嫁了一个从不在乎自己的夫君。”

“娘娘!”碧文大惊,恨不能上前捂住小陈氏的口:“娘娘是大福之人,这些话哪是说娘娘的!”

“真的是大福之人便好了。”如果真的是大福之人,怎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中年丧子。如果是大福之人,也怎么会让她亲眼听见自己的夫君说出这样的话语!什么叫不必心慈手软,就算是她一手策划了长姐的死,可最终下旨赐死的人是他,也不是她!凭什么她就要背负这样的恶名?凭什么她这些年的委曲求全,忍辱退让还是不能让他睁眼瞧她一次?先是长姐,尔后又是清妃,清妃好不容易失宠,却又来了个容元冬,他的身边来来往往无数的人,他始终不肯让她在他的身侧停留。

“同样都是庶出,可那位的结局却比本宫好得多。”

“嗯?”碧文正担忧着小陈氏又不知会说出什么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时,却听见她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瞧见没有?”小陈氏抬手指向那座隐没于黑暗中的宫殿,说道:“那里便是著名的锦华殿,前朝静贤太后的居所。”

前朝静贤太后,关于她的传说实在太多。有说她踩妹惑主的,也有说她极为聪慧才能培养出孝宗这等的明君。不同于正史短短的几行记载,民间传说有为她打抱不平的,编撰出不少关于她与肃宗皇帝悱恻缠满的爱情故事。这些故事,小陈氏当年待字闺中时都曾听闻过,她既然为静贤太后的遭遇感伤,却又对肃宗皇帝的情深艳羡不已。

她总想着,她像静贤太后对肃宗皇帝一样的对他好,总有一日他也会像肃宗皇帝一样的对她情深。可事实证明,那些风花雪月都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对于美好爱情的向往。她在这寂寞的深宫里,日日煎熬着,日日与人互相算计着,只为让自己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只为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渐渐地,她明白了,在帝王的后宫中本就不可能有深情存zài

,于是她也看开了,学着做一位外表贤惠的皇后。她的与人相斗,不再是争飘渺的帝宠,而是守护住自己的盾牌。可在她的心底,终究还是藏着一缕不曾实现过的少女情怀。这份最纯真最美好的情怀在今天被彻彻dǐ

底地打败,原来在他的心中,不是不爱,而是他的爱情都给了旁人,他的恨意都给了她。

同样都是庶出的女儿,静贤太后却得到了肃宗皇帝的爱情,她得到了萧沨的一句“不必心慈手软”。

夜色渐浓,略带凉意的风从湖面吹来,拂过她冰凉的脸颊。

“碧文,你明日就出宫去吧。”

“娘娘!”碧文被她忽然出口的话语震惊,顾不得坚硬的地面,“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碧文哪里做的不好,请娘娘责罚便是,但请娘娘莫要赶碧文出宫去。”

“出宫不好吗?”小陈氏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出宫了就有自己想要的自由,不必每日都提心吊胆何时会丧命,何时位置会不保。哦,你是担心出宫后的生活吧。你且放心,本宫自会为你准bèi

一份厚重的家礼,让你下半生都生活无虞。”

“不是。”碧文跪着朝她爬了几步,抱住她的双腿,几乎留下泪言道:“奴婢不想出宫,是不想离开娘娘。娘娘身边已经没有了裕王,若是奴婢也不在,娘娘就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康儿……”听到那个名字,小陈氏便是一阵心酸。若是她的康儿还在,她的人生也许还会有一丝光明,如今只剩下的都是黑暗。她的康儿,怎么会去的那么早,又去的那么凄凉。

“娘娘。”碧文靠在她的腿边,柔声安抚道:“娘娘您还有奴婢,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陪不了的,”小陈氏摇摇头,“他接下来就要对付本宫了。你若还在本宫的身边,只怕是难逃一死。”

月光从天边洒落过来,映出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小陈氏扬起头,目光悲凉地望着那一簇月光。这样的月光不知dào

她还能看得了多久,不过也好,想必康儿一个人在下面也万分寂寞,她能去陪陪他也好。

173. 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梦(2)

与她一般,今夜无法安眠的还有另外的一个人,就坐在镜湖的另一边,藏身在宫中花匠精心培植的牡丹花丛后。

酒,一壶接着一壶,一滴不剩地都灌进他对着月光扬起的口中。脚边是被他无情践踩乱倒着的花枝,不远处还散落着空空如也的酒壶。

辛辣的酒窜入口中,他却已然忘记是什么样的滋味。多年来支撑着他走到今日的信念在顷刻之间全部倒塌,不仅砸得他头破血流无处躲藏,更让他觉得前路茫然,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他曾深深地记恨着他的父皇,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恨着帝王的无情,不顾他的年幼径自处死了他无辜的母后,亦恨着帝王对他的漠不关心,让他丢在一群杀红眼的狼群里任由他自生自灭,让他本应在双亲怀抱中享受快乐的童年变得阴暗不堪,让他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与蔑视中长大,让他不得不忍受萧玉礼的种种挑衅与不敬,让他成为开朝以来最窝囊的太子。

因为这些恨,他咬紧牙,靠着自身微弱的力量闯过一关又一关。在最艰难的时候,他无数次地假象过,倘若有朝一日他能主政,必定要将那些轻视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必定要将那个视他为敌的父皇狠狠地羞辱一番!事到如今,他做到了,他将萧玉礼连根拔起,不顾背负残暴的骂名执意斩杀。他要那些曾经鄙夷过他的人,从此都不敢抬头看他,因为他已经掌握了天下间最大的权利,真zhèng

地成为了一位储君。不,是名义上的储君,实jì

上的帝王。

他想着,定要在他那位病卧在床的父皇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将这些年所受的窝囊气好好地吐一吐。

可任凭他机关算尽,却还是棋差一步。他没想到的是,那位从来就对他不闻不问,每次见面都几乎是怒目而视的父皇竟然说,一直都没有起过废除他的心思。对他的疏远,对他的仇视,皆是对他的保护!而他的母后,他的父皇明知她是受奸人所害,他非但没有为她挺身而出,反而如奸人所愿赐死了她。

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与她的孩儿平安成长。

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萧瑀却明白是真实的,因为那个插手害他母后的人有他的姨母。而对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还有不安分的清妃。于是他的父皇利用这两位之间的争斗内耗,达到保全他的目的。

可是……

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办法原谅为他苦心布局的父皇。你没有亲身经历过,自然就察觉不到那会有多痛。当他每日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谈论着他那位被诬蔑不洁的母后,身为人子他是如何的压制住自己的愤nù

!他的父皇并不知晓,他的父皇那时正抱着萧玉礼或者是萧少康,享受着天伦之乐。当他毒发差点身亡时,他的父皇连个人都没有派来探望过他……

这些种种,像是落入泥土的种子,已经随着时日的浇灌,慢慢地在心间长成一棵大树,轻易无法拔除。

“酒呢?”

他摇晃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又空掉了一瓶。他半眯着双眼,朝一旁候着的郭厚生低吼着:“快给本殿上酒!”

“殿下,现在已经是夜深,小人还是先扶您回去歇息着吧。”郭厚生打量了一眼夜空中不甚明亮的月光,阴霾的乌云将月亮遮住了大半边的脸,也将天空蒙上一层朦胧的细纱。

“不回去!”萧瑀甩开郭厚生上前相扶的手,摇摇晃晃地起身,朝酒壶堆着的地方走去。“本殿能回哪里去?你倒是说说,本殿能去的地方还有哪里?”

“殿下这段时间都歇在东书房的。”萧瑀今夜的确有些异常,或者说从龙乾殿出来后,他就表现得和平常不一样。当时殿中,只有他与萧沨两个人,谁也不知dào

他们究竟讲了些什么,但出来后萧瑀的情绪便一直低落。现在更是难得一见的酗酒,萧瑀平时是个极为自控之人,饮酒也是从不过量,以避免被人算计。

郭厚生心里犯着嘀咕,却不敢询问萧瑀,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怕有个什么闪失。

“东书房?”萧瑀茫然地扭过头,朝龙乾殿的方向望去,久久没有再言语。就在郭厚生以为他即将石化时,他忽然大步地朝前走去,将郭厚生等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殿下?殿下您这是上哪里去?”

他已然酒醉,郭厚生当然带着一群宫人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郭厚生一片忠心,萧瑀却觉得烦闷,脚下的步子迈地愈加大了,几个转角之后便失去了踪影。

郭厚生站在宫墙下,望着四周静悄悄的宫殿,忽然觉得一阵渗人的冷意窜入四肢。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曳然而生,他虽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却相信着预感的准确性。

今夜,怕是有事发生!

他指挥着身后的宫人,悄然地潜入夜色中,不动声色地四处寻起萧瑀。

东厢房的侧屋内水雾缭绕,杜云锦正褪了衣裳踏入水盆之中。

这些日子她睡得并不安稳,每个夜里她总是会做着许多破碎的梦,一会儿是被斩杀的萧玉礼鲜血淋淋地冲着她莫名地笑,一会儿又是一袭白衣的萧少康站在水边,悲哀地望着她。

她的噩梦连连,近身伺候的如玉也清楚,为表忠心便特地准bèi

了药浴,让主子能清清心境。

杜云锦虽对她不再如旧时般亲近,不然她随侍在身侧,但比起其他连房门都进不了的宫人来说,她的地位依旧摆在那里,无人能撼动。

如玉添完热水,又劲道合适地帮杜云锦按摩着头部。出了那件事,杜云锦的位置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明里暗里主子也是表明了态度的。只要杜云锦一日还是这太子妃,她的任务就不能算完成,不管杜云锦怎么待她,她都必须呆在杜云锦的身边。原来杜云锦是躲在佛堂里,她无从下手,可如今杜云锦已经回了东厢房,她自当是要好好地表现一番。

174. 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梦(3)

杜云锦并没有因如玉的殷勤而对她恢复往昔的亲近,对于杜云锦来说,倘若如玉不是跟在萧瑀身边的老人,她怕是连房门也不会让如玉进出。

五年前的那场灾难,她虽未进行追查,但闭门佛堂的这些日子里,她偶尔也会回忆一二。郭如玉作为她的贴身宫女,竟然没有贴身伺候,这是其中的一个疑点,再有郭如玉当时是第一个带清妃等人前往出事的屋子,还声称被她打伤。种种迹象都表明,郭如玉十分可疑。

可如玉为什么会陷害她?杜云锦思来想去都有些想不明白。她是萧瑀的正妃,是萧瑀登位的助力,如玉是萧瑀身边的老人,按理来说不会有二心的,可她竟然参与五年前的那件事,这其中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要么她是前庆王萧玉礼的人,要么她就是另存了心思。她要是萧玉礼的人,杜云锦是决计不会容许她留在东宫,留在萧瑀的身边!但杜云锦仔细观察着,却判定她并非萧玉礼的人,这样看来她就是存了别样的心思。

她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值得她费心来陷害于自己?

杜云锦轻轻地摇头,并没有想到当中的缘由。

“娘娘?”如玉见她脸色有异,堆着讨好的笑脸凑到她的面前,轻声问道:“娘娘可是有不舒服?”

她关切的询问在杜云锦看来,更像是一种探究,让杜云锦心中愈加警惕,遂挥手道:“准bèi

起身吧。”

“是。”无缘无故地碰了一鼻子灰,偏偏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如玉只能自己强忍着委屈,依旧面带笑容地伺候着杜云锦起身。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杜云锦抱着双膝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头随意地靠在窗棂上,无言地仰望着天空里的那一轮明月。如玉半弯着腰,小心细致地给她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

“娘娘,有些话奴婢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

杜云锦似没有听见她说话般,陷在自己的沉思中,没有回应。如玉探出头,打量着杜云锦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慢慢地说道:“如今殿下已经平定了庆王之乱,朝中已无乱党。陛下眼下又病重在龙乾殿中休养,久不闻国事,殿下自然是重之又重的精贵。远不说阖宫上下的妙龄宫女们都引颈期盼着殿下的雨露,近者亦有梁良娣隔三差五地前往东书房里以探望之名面见殿下,娘娘虽然稳居正妃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着将来。”

这一番话初时听来是字字在理,且句句都是在为她杜云锦着想。若是旁人,怕是都要为如玉的这番话拍手叫好了。可她不是旁人,她是杜云锦,对如玉的话自然要思量再思量。

“本宫这等残妇,在宫中能够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便已经算是殿下的仁慈了,哪里有资格去与梁良娣一争高下?”杜云锦长长地叹过一口气,微微地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如玉的表情。

如玉听闻杜云锦提起那件事,脸上不屑的神情一闪而逝,她自以为隐藏得极好,殊不知已经落入杜云锦的眼中。

“娘娘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只要陛下不曾下旨,只要殿下不曾请旨废妃,娘娘便还是这东宫最尊贵的女人。他日殿下能登上高位,后宫里也只有娘娘为尊。”

“真的吗?”杜云锦掠过一丝冷笑,如玉的匆匆表态倒让她更加确定如玉其实是藏着其他的心思。她不是萧玉礼的人,也不是梁乃心的人,更加不会是小陈氏的人,那么她会是谁的人?在这深宫里,还有谁会恨她恨得如此咬牙切齿的地步?

正当如玉再欲上表忠心时,忽然被人毫不留情地从杜云锦的身后扯开。

如玉被摔得眼冒金星,刚抬头准bèi

怒斥是哪里来的蛮人,却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那道她永远都攀不到的身影,于她而言如同夜空的星星般,只能远远地仰望着,无法触碰。

“殿下……”

“滚!”满身酒气的萧瑀晃晃悠悠地转过头,不耐地训斥着如玉:“你这贱婢,还不快滚!”说罢,便是一脚朝她踹过去,正好踢到她的心窝上,疼得她脸色发白。

“阿瑀?”显然他的暴戾不仅吓坏了如玉,亦吓到了一旁的杜云锦。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萧瑀,再困难的时候他也是如书房外侧青碧的竹林般挺直着身躯,同时也保持着他一国储君的风度与优雅。

“锦儿?”萧瑀抬眼看向杜云锦,在对视到她目光的那一瞬,全部的暴戾都悉数褪去,只剩下亮晶晶的欣喜。他上前紧紧地抱住杜云锦,亲昵地在她耳侧唤道:“锦儿,本殿可找到你了。”

“嗯?”被他紧紧禁锢住的杜云锦动弹不得,无奈地看向他:“阿瑀,我一直都在这里的。你先松一松手。”

当他抱紧她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识地身子紧绷起来。这样过于亲密的接触总让她不期然地想起五年前迷乱的那夜,提醒着她是一个背叛夫君不洁的妇人,让她害pà

着从此被迫远离萧瑀的身边。

“本殿才不放!”此刻的萧瑀嘟起唇,像个孩童般凑在她的肩上,撒娇地说:“本殿若是放了,锦儿就再也找不到了。”

杜云锦扳了扳他的手,她越扳,他就越抱得紧,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困难。“阿瑀,你放手,这里还有人呢。”

“谁?”萧瑀随着她的话,扭头看房内望去,正好瞧见跪在地上的如玉。“你还不下去,难道要本殿再踹你一脚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准bèi

再次伸腿踹过去。

“殿下……”如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泪眼迷蒙地看向他:“殿下……”

呵呵,原来如此。

萧瑀没有多看如玉一眼,可杜云锦却看得清清楚楚,原来她的别有用心竟然是萧瑀。这样说来也对,以如玉的年纪和资历早就可以奏请外放出宫,可她并没有,甘愿在东宫里埋没年华。她想的,无非就是萧瑀身边的某个位置,以她的出身要封个侧妃很困难,但要拿乔着资历做个通房却是绰绰有余。所以她才会参与到五年前的那件事里面吗?只要毁了杜云锦,她就有机会谋到某个位置,一定是那个背后的黑手,或者就是清妃和庆王向她许过诺言,让她参与了那次的阴谋。

175. 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梦(4)

如玉虽心有不甘,但碍于萧瑀的怒视,只得讪讪而退。

杜云锦微微地叹了口气,将贴在自己身上的萧瑀奋力地扒下来,哪知萧瑀却是铁了心的不肯放开。

“阿瑀……”她无奈地唤着那人的名字。

“锦儿,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萧瑀似酒醉不醒又似清醒地半耷着头,腻在杜云锦的肩上。“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这样的话根本就不用说出口,从决定来到帝都的第一天,杜云锦的心里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我……”杜云锦咬着唇,思索再三还是将话说出口:“可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因为她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杜云锦,现在的她显然已经没有资格再占据他身侧的位置,他的未来值得有更好的人相偕同行,哪怕那个人是她曾经最为介意的梁乃心。而她只要安安静静地生活在有他存zài

的世界里,能够远远地看见他安好便已足够。

“你是我的锦儿,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萧瑀捂住她的唇,柔声地安抚道。

面对他似海情深,垂下眼避开他注视的杜云锦仍旧长长地叹了口气。

“锦儿,我们要白首一心,相携到老的。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你也不要丢下我……”

白首一心,相携到老,那是当年他们新婚不久之后去东吾山上休养时,彼此间许下的诺言。她还以为,他定是恨她入骨,定是全都忘记了。

“锦儿,很多事并非我愿意而是现实逼迫我不得不如此,但你要相信我的真心,也要坚信再等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萧瑀看似迷蒙的双眼忽然亮起一丝光芒,再等不了多久,等他将该报的仇都报了,届时他们就能安稳地过上一辈子。

杜云锦并不知晓萧瑀心中的弯弯绕绕,她明白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今上将她视为眼中钉,连面都不肯见她。若不是萧瑀的坚持,今上必定是连杜博承都不肯顾忌,直接将她打杀了扔到乱坟岗了事。哪能容许她还活在这宫里,还稳坐着太子妃的位置。如今萧瑀说这话,无非是因为大权在握,他再也不必害pà

惹怒今上,自己当家做主,想做什么便是什么。

只是,他真的会和她长相厮守吗?毕竟她五年前已然变成了不忠于他的妇人。

她的顾虑打消了很快,皆因萧瑀的动作更快。

东厢房内的烛火被人吹灭,而它的主人终于迎来延迟了五年的圆房。

“你说殿下进了东厢房?”

梁乃心斜瞄过一侧垂首回话的小宫女,小宫女接触她的怒视早已吓得浑身颤抖,就连话也没有平时答得利索。

“回良娣,奴婢的确是亲眼看见太子殿下进了东厢房。后来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如玉姑姑也出了房门,再后来……”小宫女似乎是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东西,脸顿时燥红一片,声音也越来越低:“再后来,东厢房的灯光就灭了。”

梁乃心不动声色,手却紧紧地抓住靠椅的扶手。他竟然会去了杜云锦那里!他明明说过的,会来东宫看望自己,可却去了杜云锦那里!那个杜云锦有什么好,无非就是当年她放弃太子妃之位时捡了空子,凭空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论出身,不过是个边疆守将的女儿,论学识,也不见得她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再论样貌,她怕自己身边的红藕都还要差上几分!凭什么!凭什么萧瑀会去了她那里!

梁乃心不发话,小宫女自然不敢径自离开,畏畏缩缩地站在原地,就怕梁乃心一个不高兴便是一个巴掌甩过来。这位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并不是什么温和善良的主,小宫女想起上次曾有个临时调到屋内伺候的宫女,不小心晒了茶水,梁乃心表面上笑意盈盈,但等了几日便再也没看见那个宫女。后来有人出宫时在抚琴巷子那边曾看见过一个手脚俱废的乞丐,长相颇似那名宫女。

屋子内气氛异常,红藕及时上前打圆场。她笑盈盈地对小宫女嘱咐道:“慕青,这是良娣赏给你的。日后关于杜云锦的一举一动也要来回报,做得好良娣自然不会薄待你,做得不好……”

她刻意拉长了声音,小宫女随即便被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奴婢定会竭尽全力帮良娣做事。”

梁乃心这才松了松神情,手轻轻地一摆:“下去吧。”

“是。”小宫女提着裙子,恭恭敬敬地退出屋外,这才真zhèng

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地又愁眉苦脸起来。按照今晚的这种情形来看,太子的心中仍然有太子妃的位置,将来太子登基,能够坐稳后宫的人未必会是眼前的这位梁良娣。届时,她又应该何去何从呢?

小宫女望着天边被乌云遮了一半的月亮,叹了口气继xù

朝东厢房走去。如今的日子,便是得过且过吧,未来如何只有等到了未来再来讨论。

“红藕,你怎么看?”梁乃心端着手边的茶盏,正欲喝上一口时又发觉茶水已经没有了温度,怏怏地扔在一边。

听到主子点名,红藕自然是欣喜万分,不着痕迹地朝梁乃心靠近了些,这才说道:“幸好小姐聪明,预先安排了人在东厢房监视,否则还真的要被太子殿下给糊弄过去。不过小姐也不必忧心,太子殿下想要登位自然是少不了老爷的助力,且太子妃五年前的丑事虽然被今上下了封口令,禁止后宫内再有人提及,可总归是纸保不住火的。一旦太子妃其身不正,自然就不能母仪天下,栖梧宫的位置依旧会是小姐的。”

梁乃心朝红藕点点头,算是接纳了她的意见。自从庆王被斩杀后,自己似乎有些激进,想要后座的企图心也太过于明显,难怪哄不到萧瑀的到来。

“你找人传信给父亲,让他在朝堂里多盯着点。咱们这边也不必妄动,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反而丢失先机。”

“是,小姐。”

夜色渐深,却是应了那句老话,几家欢喜几家愁。

176. 第五十五回 天下大定(1)

自打那日酒后宿在东厢房,萧瑀像是对杜云锦重新上了心。一个月之内总有十几日是留在本就是他原来寝房的东厢房内,另有十来日独自留在书房里批阅公文,余下的几日才会去梁乃心的琳琅阁。

这样明显的厚此薄彼,却没有让太子妃和梁良娣之间关系恶化,反而让她们俩更为亲近了般。隔三差五的,不是杜云锦去琳琅阁中窜个门,就是梁乃心上东厢房来讨个花样,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或许是因为萧沨还没有撒手人寰,萧瑀还没有登基为帝,她们二人暂时地和平相处。对此萧瑀是没有意见的,此时的他忙着清理前朝之事,毕竟庆王在朝中经营多年,他虽已经伏诛,但朝里还暗藏着不少他的党羽,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这些人钻了空子。杜云锦与梁乃心和平相处,就代表朝堂内的梁相与杜博承之前的携手共进,就预示着萧瑀的帝王之位愈加稳固。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次年,也就是景初二十八年才有所变化。

刚过完年节,宫里各类装饰还未撤换下来,红红火火地显得一片喜庆。其实今年的年节委实有点冷清,宫里皇帝久病未愈,皇后幽居不出,剩下容妃一人力撑后宫,再看皇子们,四公主远嫁,八公主早已经剃度,三公主与庆王伏诛,就只有太子萧瑀带着太子妃和良娣算是最旺盛的一房。也正因如此,容妃才着力要将宫里布置得更往昔更奢华,更喜庆。

清晨的阳光里,灰衣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踩在雪地里,急匆匆地朝御医院跑去。

“魏医正!魏医正!”

这几日年节,容妃下了恩典,准许御医院只留一名御医值守即可。今日正巧轮到的人是魏忠臣。

“怎么了?”魏忠臣正低着头捣鼓手中的药臼,听到小内侍急喘吁吁的声音也惯常地没有抬头打量。

“魏医正,不好了,这次是真的不好了。”小内侍待气儿稍微平顺后便说:“您快去看看陛下吧!”

魏忠臣在心中长长地叹口气,按照他的诊断萧沨还能拖上两三个月的,但不知怎么了,萧沨的病情最近却开始急剧加重。像小内侍方才的戏码,每天都会上演五六次,无外乎就是萧沨又咳血了。

魏忠臣心中虽是这般想着,但手上脚下却不敢做丝毫的停留,提着一旁的药箱就跟在小内侍的身后,朝龙乾殿走去。

龙乾殿内,黄园守候在萧沨的床前,这间屋子因为萧沨的久病也被深深地镀上了一层浓郁的药味,怎么也消散不掉。

魏忠臣到的时候,萧瑀也刚刚跨进寝殿。他这几日恰好留宿在东书房,南疆那边得知朝中庆王之事后,想趁着萧瑀根基不稳再度叛乱。萧瑀左思右想后,终于在杜云锦的建议下派出了孟冲镇守南疆,再过十日大军就要出发,他正忙着做最后的调度安排。

乍一听见萧沨又咳血,身为人子又是天下的表率,不管他与萧沨的心结有没有解开,他都必须第一时间出现在龙乾殿,以免落人话柄。他的亲兄弟里已经没有争位的对手,但他的堂叔、堂兄弟们可都还虎视眈眈地瞅着时机。

“父皇。”萧瑀侧身坐在床边,将萧沨扶坐起来,以便于魏忠臣看诊。

萧沨浑浊的双眼在看见萧瑀时变得明亮起来,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在萧瑀的手背上,眼里流转着愧疚与不舍。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尘世,他还想多看看这个他亏欠良多的孩子,他还想得到这个孩子的谅解。

“瑀……”萧沨动动嘴,很想再唤一声萧瑀,但他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就这一个词的发音,都已经让萧沨嘴角流出口水。

魏忠臣低垂着头,仔细地把着脉,尔后脸色沉重地抬眼看了一次萧瑀。

“怎么样?”萧瑀将萧沨交给黄园,自己起身跟着魏忠臣走到殿中。

魏忠臣弯腰拱手,对萧瑀道:“下臣无能,陛下已是回天乏术了。”

他这就要走了吗?他还没有看见被萧玉礼搅乱的江山在自己的手中逐一恢复平静,就要走了吗?萧瑀脸色亦变得十分难看,他回头朝床上卧着的萧沨望去,他对他的这位父皇心情一直都很复杂。萧瑀不是在温室里精心培植的娇贵花朵,他自幼就丢在处处明争暗斗的宫廷里独自生长,对于萧沨所说的那些做法,他其实是理解的。只是他的情感上一时间还很难接受,多年的怨恨一夕全数变成慈爱。可就在这样的时候,萧沨竟然撑不住了。

“还有多久?”萧瑀皱着眉,轻声问道。

魏忠臣先是一愣,尔后很快就知dào

了萧瑀的意思,随即回道:“大概就是今夜了。”

只是今夜的事了?萧瑀收回停留在萧沨身上的目光,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让魏忠臣过去伺候着。

“厚生,你速去栖梧宫和宜兰殿请母后和容母妃过来。”

“是。”郭厚生得了萧瑀的话,带着几名小内侍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他前脚离开,梁乃心后脚就到了龙乾殿。

“殿下。”她乖巧地行了礼,随即靠在萧瑀的身侧。

萧瑀面上未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些不悦。看来她在龙乾殿也安插了自己的耳目,否则他这边才知dào

消息,她就能马上赶过来。

“你过去看看父皇吧。”萧瑀同她交代着,自己却寸步未移,看向殿门外的来路。

或许与梁乃心相比,杜云锦实在是个拿不出手的对手。梁乃心熟悉宫斗的一切手段,会四处安插耳目,而杜云锦只会带兵打仗,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并不懂背地里的阴暗伎俩。

想到这里,萧瑀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羽翼虽大,却还不足以强dà

到可以肆意地保护一个人。未来如何,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他需yào

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帮他稳固江山的将军,更需yào

一位能稳定后宫的贤后。

177. 第五十五回 天下大定(2)

待梁乃心表演完一场儿媳侍奉家翁的好戏之后,杜云锦才带着如玉姗姗来迟。

萧瑀眼色一冷,并未如在东厢房时的柔情,淡然地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杜云锦虽着急萧沨的病情,可也仔细地留意着萧瑀的一举一动。他那般神情,又瞧见里侧缓慢退出的梁乃心,她的心中也便明白了许多。但萧瑀不明白的是,并非是杜云锦后知后觉地与世无争,而是她这样不洁的妇人有什么脸面奢望那座与他并立的高位,只要远远地看着他过得安乐就已经足够。

杜云锦脚下步子一滞,梁乃心早已经错愕地轻呼出声,“姐姐,你可来了。”

这话明里暗地都在嘲讽她的不孝家翁,换做他人也许早已起了争执,但在杜云锦这里只不过一个浅浅的微笑而已。

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梁乃心的心中确有不甘,无奈碍于萧瑀在意侧,她又要端着平日里高贵稳重的架子,无法再做计较。

“殿下,您也守了半日,不如让妾身侍奉您到偏殿里暂做休息吧。”梁乃心越过杜云锦,站到萧瑀的身侧。那样的斜光笼罩之中,诚然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杜云锦背转过身,避开那耀眼的光芒,以免刺伤自己的双眼。

萧瑀望着她的背影,无由来地微微一叹,任由梁乃心搀扶着自己离开。

殿中满室飘荡的都是药材浓烈的味道,她的耳边是谁曾气鼓鼓地反复纠正说那不是奇怪的味道,而是药材的香味!这世上,将药材的苦味都视为香味的,有且只有他一个人吧!

“你来了?”

萧沨缓缓地正开双眼,直视着眼前靠近的杜云锦。他眼中常年的浑浊似乎都消散不见,留下的是如同溪流般的清澈。不同于杜云锦第一次见他时的威严气势,现在的萧沨虽然清醒却也是一身的温和。在这个刹那间,杜云锦终于明白萧瑀的那身如玉气质是传承自谁了,想必当年的萧沨也是丰采俊朗的佳郎人选,也难怪大陈氏在入宫之后就马上变了心。

“没想到你会成为瑀儿的妻子,想来这也是一场孽缘。”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无论瑀儿做了什么,你都不能记恨他,因为这是你父亲欠他的。”

出乎萧沨的意料,面前这位女子并没有着急地追问,而是沉静如水地回答道:“我知dào

。”

“你都知dào

?”萧沨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对他轻轻地点点头,徐徐道来:“在我选择到帝都来参选太子妃,离开月牙城的前一晚,父亲就告sù

了我当年所有的事情。”

“杜家自前朝肃宗后就衰败,父亲为了重振家门不惜投身行伍,自愿从最低等的士兵开始做起。也是在那个时候,父亲遇见了那个人,他们的相遇仿佛说书人口中的美丽爱情故事,养在深闺的小姐在上香途中遭遇了劫匪,而刚好路过回京的壮士相救。那一番的接触后,小姐与壮士便相爱了,并且许下了山盟海誓。壮士为了前程,亦为了能够迎娶小姐而不得不继xù

奔赴前线杀敌挣取功名,殊不知小姐却被家族送进宫中。

这样的故事结尾本应该是小姐与壮士在某个深夜私奔,可那位小姐却对壮士说她已经不爱他了,她已经爱上了那个可以为她倾尽天下的帝王。她自幼就娇生惯养,浪迹天涯的壮士要用什么来养活她,并且带给她一生的荣华富贵?

那一刻,壮士才暮然醒悟,小姐始终是大家的小姐,也许曾经在他救她时真的有过一瞬间的感情,但无论如何都敌不过滔天权势带给人的虚荣。他恨这个虚荣的女人,他更恨甘愿为她放弃家族复兴重任的自己,他要彻dǐ

斩断自己心中残留的一丝眷念,亦要那个虚荣的女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二十六年前的宫闱乱事。”

“你既然知dào

是你的父亲害死了瑀儿的母后,为何还敢嫁到东宫?”萧沨听完杜云锦的陈述后却是连连摇头,她既然知dào

所有的事情就应该明白她和萧瑀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可能的姻缘。

杜云锦低下头,态度温柔地笑了笑:“是啊,我都知dào

,可我还是愿意嫁到东宫,甚至为了这份执念还伤了父亲的心。”

“不过有件事你并不知dào

,”杜云锦望过萧沨一眼,轻声道:“其实我并非杜博承的亲生女儿,我是父亲的养女,我的生父是当年被您抓奸的那名宫卫军。”

“什么!”这点确实大出萧沨的意料,其实他早已知晓杜云锦是杜博承的养女,杜博承为陈若华终生未娶,却在返回月牙城时带了个女娃。但杜云锦生父的身份却实在是萧沨没有查到的,却也是萧沨最为恼怒的。

“我生父曾经犯的错,我养父曾经犯的错,早已经无法弥补。可我还是希望您可以知dào

,他们也曾为这件错事付出过深重的代价。我家中贫困,母亲生下我后便一直卧病在床,我的生父拿不出大笔的银子给母亲调养,所以才会答yīng

父亲做那件事。事发,我的生父被您当场仗毙,母亲在得知这个噩耗后也撒手人寰。父亲见我因他痛失双亲,实在可怜便将我养在他的身边。而父亲也虽如愿地成功陷害背叛他的恋人,却因恋人的惨死而愧疚在心,这些年他镇守边疆不肯回京,就是想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帮你,也帮阿瑀稳稳的守住江山。”

多少个深夜里,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城楼,偷偷地看着父亲一袭青色长衫,坐在城墙上,对着那轮明月吹着不知名的曲子。那般落寞,那般无助,那般痛苦的神色是她在父亲坚毅面容上从不曾见过的。

他曾亲手害死心上人的这个事实,是他心中最沉重的那座山,也是最深不见骨的伤口,反复地折mó

着他,以至于他过早地就长出了白发。

“你是因为想替父亲赎罪,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嫁给瑀儿?”

“不是。”杜云锦冲萧沨摇摇头:“我喜欢他的时候还不知dào

有这些事情,但知dào

这些事情后却是更喜欢他了。”

178. 第五十五回 天下大定(3)

萧沨望着她无意间露出的甜蜜神情,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他的儿子自然是比他更加幸运的,能有这样一个真心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的女子。

暮色中,他慢慢的闭上了双眼。那一片灿烂的桃花林,红灿灿的花枝下,是谁曼妙的身影缓缓地经过。

对不起,若华,他还是自私了一次,他不会告sù

杜博承当年的真相,不会告sù

杜博承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杜博承,她的情从未改变过。

窗外不知何时飘舞着白茫茫的大雪,杜云锦望着靠在床边,嘴角还带着满足微笑的中年男子,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抚下他那双努力看向远方的双眼。

沉重的钟声在寂静的宫殿里重复的响起,一下又一下,昭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上一年的冬季还未悉数隐去,在连绵不绝的大雪飞扬中,萧瑀终于在群臣的簇拥下登上那个他期望很久的高位。景初二十八年不过刚刚开头,便被换成了新帝的长平元年,一如脚底那些在阳光照射下融化成流水的积雪,又好似谁家新娶的新妇转眼之间就已黯然下堂。

朝堂上的争斗并未因萧瑀的登基风平浪静,反而因后位的未定而显得暗潮汹涌。

“说来也奇怪,今上还是太子时就已经娶了杜将军的女儿为太子妃,这登上帝位为何迟迟不册封她为皇后呢?”

茶楼里,有嘴碎的男子凑到一堆人的面前,肆意讨论着。太子登基为帝,太子妃理应为后,这本就是天下的定理,却没想到在新帝这里全然不是。

“你懂什么!今上的心上人是梁相的掌上明珠,梁良娣。可惜当年因前庆王的阻挠未能迎娶为妃,但后来今上稍微得势就硬生生地从庆王手里抢回了心爱的女人。今上如今空留着后位怕就是想要给这位梁良娣留着。”

“也对啊,今上已有发妻,就算想着与梁良娣双栖双飞也要碍于他的发妻,否则岂不教天下人看了心凉。可这样,今上的心里又不好过,所以干脆空着后位。”

又有一人附和,越说越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猜度到皇帝的心思,从而益发得yì

。其他人也适时的附和,他们对于那些血腥的宫闱秘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有兴趣的是关于皇帝的这些桃色传闻。

他们说得兴致勃勃,旁边桌上却有人握紧了茶杯,脸色阴沉,怒目而视。

“还不止这样呢!”鼠头鼠脑的人从中间窜出来,绘声绘色地说:“你们还记得五年多前突然暴毙的那位裕王吗?”

对于那位沉迷于医术中的裕王,帝都的人大多数都还是记得的。那位王爷不仅相貌俊美,且气度更似翩翩仙人,他经常会差使裕王府的人拿着配制好的药丸出门派发。曾有不少人吃了他的药丸,去了病痛而活下来的。

“裕王爷并不是暴毙,而是被赐死的。”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忙追着问起来。

“唉,说起来也是丑事一桩。太子妃和裕王爷有私情,被今上当场捉奸在床。为了保全皇家的脸面,裕王爷就被赐死了。”

“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有人忿忿不平起来:“那凭什么裕王爷就要被赐死,那个下作的女人却好端端的活着。裕王爷谪仙一样的人,哪里会看得上一个边疆长大的粗野丫头,肯定是那女人勾引陷害裕王爷的。可惜裕王爷年纪轻轻就……”

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曾受过萧少康的恩惠,此刻听闻这样的宫闱丑闻,想也不想便将所有的责任都退到杜云锦一个人身上。

“难怪她是发妻,今上也不肯立她为后。这样下作的女人要是真当了我们的皇后娘娘,我们都没脸活下去了!”

“你以为今上为何不敢动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她仰仗着自己的将军老爹罢了。杜将军手握重兵,今上自然不敢开罪,明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也只能生生地忍受着。”

“想不到今上这般可怜,唉……”

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为了萧少康的早逝而叹息,亦为了萧瑀的隐忍而叹息,却都是鄙夷仇恨着杜云锦的。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丫头!”卿若风手中握住的茶杯差点就往方才说话的那人身上砸去,却被一只略为苍老的手紧紧地按住。那人对他轻轻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起身离开,卿若风看着他跨出店门的背影,心中再有多少的不忿也仅仅只是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下。

“哎哟,那是什么人!这么横!”

被巨大的响动震到的人们停止了热烈的讨论,有人狐疑地望着卿若风离去的背影,小声地嘀咕地念着:“那人怎么看都有点像几年前来过帝都的卿先生啊!”

“卿先生?”

“就是杜将军身边的第一谋士卿若风,五年多前他曾到过帝都,因为生的好kàn

,引来帝都好多女子的争相追逐呢!我婆娘的小妹也曾经眼巴巴地去瞅过,所以我记得清这个人。”

“听闻杜将军是赶回帝都参加今上的登基典礼,此时卿先生出现这里,那么……”

他不说后面,其他人也都懂了,纷纷朝卿若风离去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位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走在卿若风的前方,迎着风雨,如同一棵挺拔的劲松,一直都直着脊梁。

谁也没瞧见,这位战功显赫的将军步下也有几分的踉跄。

“将军……”卿若风动动嘴,却不知dào

该如何将话说下去。“若风并非有意隐瞒。”受杜云锦之拖,这些年他将五年前的那些事情瞒杜博承瞒得很好。若不是这一次回京,若不是这一次恰巧在茶楼里喝了壶茶水解渴,他依旧会瞒得好好的。

不过……他俊容微微有些变化,当年的事情是被先帝下了禁令封口的,就连如今宫中的人都了解得甚少,现在为何连坊间都在流传,而且还传得如此不堪。

“将军,此事……”

杜博承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苍凉地望着远方,对着卿若风摆摆手。“你不必说了,我都知dào

。想不到他竟然会如此报复我。”后面的那句委实太小声,就连站在他身侧的卿若风都未能听得清楚。

卿若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所注视的竟然是那座陷入白雪之中的皇城。连绵不绝的大雪在他们到达的前日就停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央,皇城金色的房顶从雪水中重新显露出来,骄傲地展现着自己的风采。

179. 第五十五回 天下大定(4)

外面的风风雨雨自然传不进宫中杜云锦的耳朵里,不过周遭环境的改变,不用如玉日日在耳边念叨,她也是心中有数的。

萧瑀已然登基,余下的自然是后位的归属,这个话题从萧沨病重萧瑀掌权的伊始就闹得沸沸扬扬。可萧瑀那边硬是拖着,直至现在都没有任何偏向的表现出来,弄得群臣再多的猜测也成了空。

“在想什么?”

一只生得极为好kàn

的手从她的眼前伸了过来,端起她手中的茶杯,毫不避讳地喝着。

“阿瑀,那是我的茶。”杜云锦微微蹙眉,轻声说道。

萧瑀挑挑眉,淡定自若地回道:“我知dào

。你的茶怎么了?”

他那一副的理所当然,杜云锦也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喝过了。”

“我知dào

。”萧瑀将茶杯搁在桌上,坐到杜云锦的一侧,衣服是那副淡然模样。“就因为是你喝过的茶,所以我才想尝尝味道。”

“你……”杜云锦住了嘴,先前的话语都堵在喉咙处,此时听到萧瑀的话又重新落了下去。

“你之前发呆,在想什么?”

“没什么。”杜云锦淡淡地摇摇头,如果要她选择,她其实只想要目前这样的生活。可以陪着他看云卷云舒,在阳光洒落的下午安静地喝喝茶,说说话,这样平淡宁静的生活。

萧瑀眼角的余光一直停在她的脸上,尔后状似不经意地说着:“杜将军今日已经到帝都了,参加完明日的登基大典,我会让他在帝都住上一阵子,你也好和他说说话,怎样?”

那一刻,杜云锦并不懂他话里暗含的意思,只是懵懂地以为他是顾忌到她的思亲之情。这段时间里,萧瑀待她是极好的,一切仿佛回到了那年东吾山桃花林中许下白首相携的甜蜜时光。

“阿瑀,谢谢你。”她握紧他的手,感受着他指尖深刻的凉意,定睛望向他,柔柔地说:“阿瑀,其实……”她顿了顿,在他探询的目光里还是将后面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我的,我都明白,也可以理解。皇后的位置你可以给梁乃心,她是梁相的女儿,又是你曾经爱慕的青梅竹马……”

萧瑀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的暗沉下去。“那你呢?”皇后的位置给梁乃心,那么她呢?她知不知dào

她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有多愚蠢!一个曾经的太子妃,最后却没有得到皇后的位置,那么她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她有没有仔细地想过?

杜云锦淡淡地笑了笑,径自说道:“你只要给我一个很小的位置就好,让我可以偶尔看见你,让我知dào

你可以过得很好。”

“锦儿……”

“你不必担心朝堂上的那些争论,我会劝服父亲的,我会一直都站在你这边的。”

“锦儿。”萧瑀顺了顺她垂落的发丝,柔声道:“你不必在意五年前的那件事。我心里从未怪过你。”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五年前那件事的真相,他不会怪她,他怪的人只有他自己。如果早知dào

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是不是一定要那样的一意孤行?

杜云锦垂着头,靠在他的手边,小声地说道:“正因你不怪我,才更让我觉得愧疚。”假若换成另外的一个人,被妻子这样的羞辱肯定早就已经恨毒了所有人,可她的阿瑀却没有,不仅在先帝的手中用自己保下她,还比以前对她更加的温柔体贴。哪怕是她将自己关在佛堂的那五年里,他也从未放弃过她,正因为他待她情深如此,她才要更为他着想。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他的眉头,她只是很想帮他解决这些烦忧而已,从前是这样,现在亦是这样。她不想和梁乃心争后位,只因为这样会让他烦恼不已。她知dào

这些时日,朝堂上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在他还未真zhèng

的站稳脚跟之前,如果杜家和梁家争锋相对,内讧的话会给很多人带来可趁之机,他的帝王之位也会岌岌可危。她不要,也不想再次看见他任人宰割的境地。

阳光落在院中两人的身上,晕染着点点的金色余晖,那般美好,教人移不开丝毫的视线。

如玉端着刚沏好的茶,走到东厢房的院内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她不自主地抓紧盘沿,秀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不入心的虚假笑容。

杜云锦背对着她,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反而是萧瑀抬眼看瞧见缓缓走来的她。在瞧见那人瞬间明亮的眸子,他却什么话也没说,淡淡地挥挥手,示意人自行退下。

空气里有雪滑后的清新味道,萧瑀侧过头,望着一旁慢慢品茶的杜云锦,只觉得岁月静好。

若是这一世都这么过下去,倒也不是件坏事。

可惜……那只能是平民百姓的幸福,当他选择要那个至高的位置时,他就失去了平淡幸福的权利。

翌日也是这样的一个大好天气。太阳没有一丝倦怠的,早早地便挂在天边,俯视着脚下巍峨的皇城。

宣元殿前宽广的平地上,黑压压地沾满了人,他们都是来自帝都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赶来参加此次庆典的戍外大员。

内侍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地上响起,平地外侧的奏乐及时响起,今日的帝都,今日的皇城都一扫先帝薨逝时的悲凉情景,大红色的幔带早已缠绕在四周的树枝上,显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萧瑀在郭厚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慢慢地登上了那个耀眼的位置,聆听着殿外数人的高呼万岁。

他握住龙椅的扶手,藏在玉珠旒下的双眼微微地扬起笑意。这一天,君临天下的这一天,终于被他等到了。

长篇累牍的第一道旨意,是确立先帝的谥号,之后是追封先后小陈氏为寿贤太后,尊封现任皇后小陈氏为懿贤太后,容妃为容贵太妃。不出意wài

的,太子妃杜云锦受封为云妃,而那位受尽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梁良娣翻身成了贵妃。至于皇后一位,却仍然没有定下人选,仍旧中宫之位悬空。

180. 第五十六回 初逢孕事(1)

而就在此时,另外的一道旨意也被送到东宫之中。

因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杜云锦和梁乃心都不得不呆在东宫的正厅里,等候着萧瑀的旨意。

内侍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盛装的杜云锦和梁乃心携东宫的所有宫人们匍到在地,安静地聆听着新帝的第一道旨意。

同样是加封杜云锦和梁乃心,不过内容上倒是多了对她们日后入主场所的安排。云妃入主金翘宫,梁贵妃迁居至灼华宫。

虽然没有得到皇后的宝座,但到底比杜云锦高出了两个位份,梁乃心对萧瑀的册封有些不满,却也因杜云锦的低位开心不少。

今朝沿用了前朝的后宫等级制度,皇后之下便是贵妃,贵妃之下则是端、贤、德、淑四妃,在这之下才轮得到普通妃子。想杜云锦原本是堂堂的太子妃,到如今却连个四妃都没捞到,反观梁乃心自己,虽仅仅为贵妃,但后位未立,放眼后宫也只有她的位份最高,宫中的事务大权一概在她的掌管下,俨然成为实jì

的中宫皇后。

想到这里,梁乃心朝身侧的杜云锦淡淡地笑了笑。

杜云锦倒是一派的云淡风轻,丝毫未表露任何的不满。她淡然地从内侍的手中接过圣旨,转身递给跟在她身后的如玉。

“云妃娘娘,陛下这里还有一道旨意。”内侍笑意盈盈地对谢完恩正欲起身的杜云锦说道,顺带地眼角还瞄了瞄梁乃心。

还有旨意?杜云锦不明白怎么还会有道旨意,她自然地朝梁乃心望去,只瞅着她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想来她对这道旨意的内容也不知情。

内侍脸上的笑容未变,摊开手中的另一卷圣旨,慢慢地宣读起来。

原来他是想要册封一个嫔。

新帝继位,册封后宫本就无可厚非,更何况萧瑀的身边原也仅有杜云锦和梁乃心两人,就算他不提,朝堂上的那些杞人忧天的老臣们迟早也会提出接纳新人的要求。为的是皇家早日开枝散叶,为的是皇家子嗣昌盛,为的是皇家的江山永固。

不过萧瑀此时要册封的嫔,却是杜云锦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个人。

“郭嫔娘娘,小的先在这里给您恭喜了。”内侍将旨意重新卷好,讨好地放到如玉的手中,又补充道:“陛下让您搬到宜兰殿居住,从今往后,您就是宜兰殿的主位。”

一宫主位,从不会是个小小的嫔就可以担当的,哪怕是杜云锦这样有封号的妃子也需yào

皇帝的额外赏赐。可萧瑀却给了如玉以嫔做主位的权利,这是明显的偏颇,也难怪宣旨的内侍会用不一样的态度来对待如玉。

梁乃心手心里拽紧了绣帕,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改。她施施然地上前,对着杜云锦说道:“恭喜杜姐姐,不,是云姐姐。没想到云姐姐这般贤惠,时刻为陛下着想,就连自己身边的宫女也亲自送到陛下的身侧。”

她的话素来都是听起来好听,实jì

上无一不是嘲讽着杜云锦的无能。被自己身边的宫女公然爬上龙榻,这样的御下无方,也是郭如玉狠狠地给杜云锦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如玉听出梁乃心话里的别样意思,心中自是愤慨异常。她肖想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在今天实现了,萧瑀果真没有辜负她,实现了对她的诺言。她的喜欢,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只要是为了他。

“贵妃娘娘,如玉资质平庸,幸得陛下垂爱,心中为此惶恐不安。贵妃娘娘与云妃娘娘都是如玉日后应该学习的榜样,还请二位娘娘对如玉多加指教。”

要论伶牙俐齿来,如玉未必会输给梁乃心。这番挤兑让梁乃心微微地白了脸色,但很快地她又恢复了常态,并且亲昵地挽住如玉的臂弯,柔声道:“郭妹妹怎还如此见怪!你与本宫都是侍奉陛下的人,且你又是陛下身边的老人,本宫倒是要请妹妹以后多加指点。”

她们那么亲密,像是相识很久了一般。

杜云锦冷眼望着梁乃心与如玉的离开,悄然转身朝东厢房内走。她早已猜到如玉的心思在萧瑀的身上,却没想到萧瑀对如玉也不是全然无心的。次次执着神情的凝望,就连她都能感受到,更何况是被凝望的萧瑀。对于这片真心,萧瑀至少还是给了回应。

可即便是这样宽慰着自己,杜云锦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如玉这般,那她呢?她又算什么?她不在乎位份上的高低,她在乎的是萧瑀的态度,萧瑀的心。后宫里又多加了一个人,那么他的心是不是又会被多分成一分呢?

当萧瑀结束登基大典,带着满身疲惫回到龙乾殿时,这里已经被打扫地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先帝在世时浓重的药味,赏阁上摆放着几支怒放的红梅,插在白瓷瓶中,如同傲然风雪之中,亦给殿中带来若有似无的浅淡香味。

宫人们瞧见新帝驾临,纷纷垂首候在一侧。

萧瑀望了眼他们,便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褪去满身的浮华,他只想好好地歇上一歇。

郭厚生识趣地带着众人退下,自己端了刚沏好的茶到撑着头假寐的萧瑀身边。

“陛下,请用茶。”

萧瑀取茶的同时,瞧过一眼郭厚生,那张早已熟悉的脸上带着再也掩盖不住的得yì

与微笑。是的,在谭玉秋和潘氏死后,郭厚生就出现在他的身侧,一直陪伴着他走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亲眼看见他最终登上帝位。他应该得yì

的,也应该微笑的。

“厚生。”

萧瑀轻饮了口茶水,缓缓地同这个最忠诚的老仆谈论起来:“明天你就去宜兰殿吧。”

“小人会去宜兰殿看看的,请陛下放心。”郭厚生不疑有他,心中还以为萧瑀是对如玉的关切。

“去了,就不用再回来了。”

“好,”郭厚生惯性地答yīng

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中的不对劲,他诧异地望着萧瑀,第一次直视着他侍奉多年的这位主子。“陛下,陛下这是……”

他的话音有几分颤抖,萧瑀将茶杯搁下,慢慢地对他说:“如玉的心思,朕其实不是不知dào

,但从未挑明过这件事。你可知dào

是为何?”

181. 第五十六回 初逢孕事(2)

郭厚生摇摇头,如玉的心思虽然藏着深沉,但萧瑀的城府更深,早已经将她那点小心思都看透了。

“朕为的就是今天。朕不想失去你这样的一个好帮手,所以朕宁愿装作不知如玉的心思。”萧瑀看向满脸错愕的郭厚生,继xù

解释着:“一旦如玉成为朕身边的女人,作为她的兄长,你忠心的主子就不会再是朕一个人。”

“陛下……”郭厚生没想到萧瑀会是这样想的,可他这样想着也并非有错。的确,以他对如玉的偏宠,对她的事情定不会袖手旁观。

“厚生,那是你第一次求朕。那么久以来,你第一次求朕,所以朕不得不准许。”萧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况且朕那时也真的需yào

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为朕办那些事。如玉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厚生,”萧瑀拍拍他的肩膀,安抚地说道:“好好呆在宜兰殿,朕不会亏待你和如玉的。你也要好好地劝劝如玉,不再生出其他的心思,如果她有朝一日想通了,朕还是可以为她择选一名好夫婿,让她风光大嫁。”

“谢陛下。”

郭厚生跪在地上,磕头谢恩。陷在光晕中的萧瑀的背影,显得孤寂却又异常的挺拔。与许多人相比,他的这位主子自幼就冷静得可怕,理智得可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萧瑀的情景,年幼的孩子安静地站在屋檐下,如冰冻般的眸子冷冷地瞅着他。在管事姑姑的禀告声中,留给他的是萧瑀漠然转身的背影,他那时想着他这差事日后怕是不好当,因他的主子连一个“平身”都懒得给予。

到东宫来伺候太子殿下,本应该是人人都争先恐后的美差,但这次让人们动脑筋的是如何才能不去东宫。莫说宫中,即便是帝都内小巷深处的百姓人家也都知dào

,当今的太子萧瑀远不及庆王、裕王受宠,迟早都会被皇帝废掉,是以无人有兴趣去伺候这位没有前途的太子殿下。郭厚生在宫中素来老实,也不与人拉帮结派,不知怎的去东宫的差事就莫名地落在他的头上。不过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安稳地在宫里生存下去,能够让他每个月都有月银寄回家中赡养老母及年幼的妹妹即可。所以当时的他担心的不是前途,而是怕萧瑀的不喜。

一步一步走来,萧瑀与他竟成为相互依携的主仆。可惜的是,他们的这场主仆缘分也因他的贪念而结止。

日光照在院落中躺在靠椅上假寐的女子身上,她一袭淡绿色的宽袖罩着浅白的束腰百褶襦裙,素色的衣裳不见一点的绣花,仅在裙边才点缀着几颗珍珠缠绕出的小花。她的长发也仅仅用枝翡翠珍珠簪子随意地挽成个小小的发髻,松松地垂落在脑后。同色的珍珠耳坠从盖在脸上的书本边缘钻出来,衬着女子娴静素雅的气质。

一连数日的晴天,教天下万物一夕间都更改了容颜。寒冷的冬季似乎已经消失,留下的是树枝上星星点点的嫩绿新芽,在骄傲地宣称春日的来临。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前个冬三月,杜云锦倒是睡得不是很好,因着庆王之事,如今到了春日她倒是真切地体会到了春困这一词。每每趁着个空隙,她便肆无忌惮地打起盹。

幸而如今是封了妃,身边随侍的宫人们都多了一些,她便挑了几名手脚麻利的宫人组织迁居金翘宫之事。也因着身边人的帮忙,她有了不少可以打盹的机会。此时,宫人们正忙着布置金翘宫的一草一木,身为主位的她便捧着书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打盹,一副惬意的模样。

卿若风瞧见她如同慵懒猫咪的模样,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一个丫头,我们在外面忙来忙去,敢情你就在这里偷懒?”

他的声音洪亮,又是故yì

要惊醒杜云锦的,话语还未全部落地,杜云锦已是慢悠悠地睁开双眼,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出现在金翘宫的卿若风。

见到他时,杜云锦并没有半点的惊讶。早前萧瑀便告sù

她,杜博承会回京参加登基大典,身为杜博承的第一谋士,卿若风这个家伙肯定会跟来凑热闹的。

“你有什么好忙,多半是忙着勾搭帝都里漂亮的小姑娘罢了。”杜云锦将书合上,搁在一侧,又吩咐宫人赶紧去奉茶过来。

“说什么胡话呢!”卿若风相当的不客气,几步就跨到杜云锦旁侧的凳子上,很没坐相的抖着腿。“别人都忙得要飞起来了,你还能有心思在这里偷懒!”

他头朝灼华宫的方向一扬,杜云锦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没有理所当然地被册封为皇后,杜云锦倒是没多大的计较,不过对于梁乃心来说,无疑是一份打击,也是一份希望。这几日她都眼巴巴地往龙乾殿里凑,听回来的消息似乎是她都没有得逞。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杜云锦微微地笑了笑,比起前些日子,她有些圆润了。

卿若风欣慰地看见她如今的模样,皇后的虚位杜云锦不在乎,他更不会计较。自始自终,他计较的都是他的丫头过得是否安好而已。

“阿锦。”

一道声音从卿若风的身后传来,让杜云锦眼眶忽然就湿润起来。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了?她又有多想念这道熟悉的声音!

“云妃娘娘。”

一道声音从卿若风的身后传来,让杜云锦眼眶忽然就湿润起来。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了?她又有多想念这道熟悉的声音!

“父亲。”

此刻出现在金翘宫的人,正是振威将军杜博承。几年未见,他鬓间的白发多出了许多。

不同于卿若风的潇洒自若,杜博承却显得格外的恪守礼数。他上前先是向杜云锦行礼问好,然后才在一旁落座,为自己出现在后宫解释道:“老臣得陛下的恩准,特地来看看云妃娘娘。”

182. 第五十六回 初逢孕事(3)

“父亲,为何要如此见外?还是唤女儿‘阿锦’吧。”是眼前的这位老人,含辛茹苦身兼母职地见她带大,莫说如今只是一介嫔妃,哪怕是真的在那个位置上,她也是万万不能让父亲如此尊称的。

杜博承欣慰地看向她,口中却依旧说着:“娘娘如今是皇家的人,老臣怎敢不尊礼数。”

他那样坚持着,杜云锦望着他斑白的鬓角也只能叹叹气。俗话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杜博承这等身份地位的人,又有身为皇帝妃嫔的女儿,一举一动皆需格外的谨慎小心,否则很容易就被有心人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累一众人等。

“好了好了,难得见到丫头。将军也有许多话要对丫头说,不如让宫女姐姐带我看看这座传闻中的金翘宫,也免得妨碍到你们。”卿若风没有杜博承那么多的顾忌,一则是他在军中并无实职,二来他本性如此,故yì

做出恭敬有礼的举动反而惹人嫌疑。

他刻意为杜云锦和杜博承留出说话的空间,杜云锦又怎会不知dào

,当即让身侧伺候的宫女带着他逛起金翘宫。

传闻中,金翘宫素来都是前朝皇帝宠妃的居所,到今朝后鲜少有嫔妃入住,没想到萧瑀竟然会赐给她,这其中的意味可有些耐人寻味了。

杜博承见卿若风走远些,其余的宫人也垂首候在远处,他这才放下淡定的面容,忧心忡忡地询问:“阿锦,他待你可好?为何什么事情都要隐瞒着老父?”

“您都知dào

了?”听他这般说,杜云锦心中甚至明亮,她极力想掩盖的事情到底还是被他知晓。她有些郁结,也有些松了口气,须知瞒人也是一件极为辛苦之事。

“孩子,苦了你了。”杜博承拍拍她的双手,疼惜地对她说:“你这不过是为我代过而已。”

“父亲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因您的养育之恩,失去双亲的阿锦早就活不了。况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出了风险自然是我自己来承担,岂能怪罪到您的身上!”

“不,不是这样的。”杜博承摇摇头,杜云锦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当他听到这个传闻时,他就明白那个孩子肯定是已经知dào

了当年的一切,处心积虑地在报复他。一模一样的事情,只不过当年的奸夫是个宫卫军,而如今的是个深受帝宠的王爷,还真是好手段,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父亲,阿锦明白您心中的担忧。”杜云锦看着他,轻轻地安抚道:“阿瑀他不是个心坏之人,他对阿锦也并非没有真心。原来他被庆王步步紧逼,没有能力护我,如今他已是帝王,自当会护住我的。”

杜博承望着杜云锦那张坚决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说。”

“不过,”杜云锦思忖再三,还是对他说:“阿瑀刚刚登基,帝位还有些不稳,还请父亲再帮衬一二。我也明白,如今朝堂上还有与您争锋相对的梁相,大抵他是为了梁贵妃登后位之事故yì

与您挑衅,请您看在阿锦的面上,且再容忍些吧。”

“这个我自是知dào

。”杜博承朝她点点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本无意于权位之争,你也不喜后宫争斗,他们想要且就让他们去要吧。至于今上那里,你不说我定也是会站在他的那方的,你也不必为此操心。”

“如此甚好。”杜云锦微微地笑起来,如幼时般将头埋在杜博承的怀中。“真是很久没见到父亲了,阿锦很想念父亲身上的味道,还有月牙城的夜色。”

杜博承抚过她的发丝,轻声道:“我说过,你要是过得不高兴了,随时都可以回月牙城。阿锦,这句话对你永远有效,父亲会在月牙城等着你的。”

“父亲……”眼眶因这句话而湿润起来,杜云锦躲在他的怀中越发不肯抬头了。

“你呀……”杜博承没有再说下去,无论如今的杜云锦变成什么样子,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失去双亲躲在他怀里偷偷哭泣的小丫头。和那个人一样清澈的眸子,那样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让他在初见时就无法拒绝她,将她带到身边收为养女,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也想把世上最真切的疼爱都给她,捧在手心里都化了的宠着,疼着。

“陛下口谕。”

黄园带着两名小内侍从宫门外缓步进去,瞧见父女相依的场景轻轻地咳嗽了声。

“黄公公?”见到他,杜云锦微微有些惊讶。黄园是先帝时期的大总管,可如今萧瑀登基,按理说大总管应该是郭厚生才对,而黄园应该是被打发去守先帝陵寝,为何他还能出现在宫中?就算萧瑀能容他,郭厚生想必也会将他打发了才对。

黄园倒是荣宠不惊,不卑不亢地对她说:“陛下口谕,要在金翘宫用晚膳,并请杜将军和卿先生也都留下一起用膳。”

“真的?”杜云锦顿时欣喜,她并不是因为萧瑀的到来,而是因为萧瑀变相地同意让杜博承和卿若风在宫中再呆上一阵。

黄园朝她点点头,回道:“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云妃娘娘,小人先行告退了。”

“嗯,你下去吧。”

如同在月牙城的那般,杜云锦和杜博承、卿若风坐在院中,品着茶,用着点心,说着一些话儿。卿若风将这几年月牙城的变化,月牙城内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挑了好玩的说给杜云锦听着,让她一整个下午都是笑脸盈盈的。

杜博承坐在一旁,看着说笑的两个人,心中原本的担忧也去了不少。作为父亲,他从来不想拂了杜云锦的意,哪怕是当年她要跟随自己上战场。

无论她要怎么做,她的身后都还有他,不管萧瑀护不护她,总归他是要护着自己这个女儿的。

这般场景,直至日落西山,暮色已显才因萧瑀的到来而结束。而在许多年后,萧瑀依旧记得那时的杜云锦脸上浮现出的真切笑意,如雨后阳光般明媚,透着水珠的清新。

183. 第五十六回 初逢孕事(4)

见萧瑀驾临,杜博承与卿若风都随即起身向他行礼,萧瑀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坐到杜云锦的身侧,含笑地看着三人。

“岳父大人何必如此多礼,卿先生也算做云妃的兄长,此时未有外人,就只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顿晚饭。”

卿若风与杜博承俱是一愣,同时都看向杜云锦。杜云锦没能以太子妃的身份直接进阶皇后,他们还以为萧瑀必定是不待见她的,却没想到萧瑀却还有如此的恩宠!

“陛下洪恩,老臣愧不敢当!”杜博承拱手只是谢让萧瑀的好意,并非他不识抬举,而是眼下正是敏感时期,他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一不小心趟了哪趟的浑水,到时候摘不清自己就怕连累到杜云锦。

他到底是世家出身,不似一般的武将那般的不知礼。萧瑀心中自是有所计较,面上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二人暗下已然在过招,杜云锦和卿若风两人却像是没事人般,径自讨论起帝都的民俗风情。

黄园在侧小心地伺候着,他不是郭厚生,没有与萧瑀共患难的情谊。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萧瑀留下,按惯例他是先帝的内侍大总管,理应去给先帝守陵,凄凄惨惨但又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就算是新帝发善心。可正当他拎着包袱,准bèi

前往春陵时,萧瑀却来了旨意,让他继xù

留任内侍大总管。他暗地里打听了下才知dào

郭厚生被指派到了宜兰殿,伺候新晋的郭嫔主子。

至于这位新帝,他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前只暗地里觉得有些可怜,却不曾给予多余的关心,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这位太子爷被废是迟早的事情。可自从跟到萧瑀的身边后,黄园才觉得自己以前的认知有多么错误,以善度帝心而备受先帝恩宠的他竟然猜不透萧瑀的想法,摸不透萧瑀的心思。这点让他大为惶恐,但之后他也收敛了自己多余的心思,老老实实地伺候着便是。

宫人们鱼贯而入,在黄园的指示下依次将膳食拜访在正殿的长桌上。

皇室膳食,自不与普通百姓家相同,且萧瑀又是存了心思宴请自己的岳父,膳食准bèi

得自然更加丰盛。

杜云锦搀扶着杜博承,跟在萧瑀的身后,走到殿中长桌旁坐下。卿若风在看见满桌的美食时,眉头悄然地一皱,随后又露出浮夸的笑容。

可谓朱门酒肉,路有冻死骨。

萧瑀的这顿晚膳,足以支撑月牙城守军三日的伙食。卿若风心中当然不高兴,将士们在外风餐露宿,皇帝却在宫中山珍海味,再加上他对萧瑀本就没什么好感。不过他到底还是懂轻重,没有在萧瑀的面前肆意妄言,给了新帝几分薄面。

萧瑀十分热情,不停地让宫女为杜博承布菜,又追问着杜云锦小时的丑事,似乎也存了几分的真心。

杜博承看在眼里,心中稍感安慰。他本以为因自己的缘故,萧瑀对杜云锦必定是不喜的,但这番接触下来却也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同时对萧瑀也多了几分看重。

“娘娘自幼就不喜女红,不爱吵闹,除了当年不敢学骑马外,却也没多少的趣事。”

“哦?不敢学骑马?”萧瑀饶有兴趣地偏头看向杜云锦:“朕记得云妃的马骑得尚可。”

他这么一说,杜云锦就记起当年因他而死学骑马的事情,脸颊顿时就燥红起来。

“哟,有人还知dào

害臊啊?”她的窘态立即被卿若风看见,后者理所当然地打趣道。

“卿若风!”顾不得萧瑀在身侧,杜云锦狠狠地朝卿若风瞪去。看吧,幼时的她整日都跟在这样的卿若风身后怎么还能成为大家闺秀,没成为流氓小痞子都算她天资奇高了。

看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搞笑模样,萧瑀确确实实地笑起来,他夹了块翡翠鸡肉到杜云锦的碗里。“尝尝这个,据说是新来的御厨的拿手好菜。”

杜云锦怎不知萧瑀这是在为她解围,但她仍旧忿忿不平地瞪了眼卿若风,这才大口地吃起来。可没吃两口,一股腥涩味窜到口中,让她捂住嘴侧过头去轻轻地呕吐。

这让一旁伺候的黄园无端地就被吓出一身的冷汗,要知dào

这道菜是萧瑀亲自夹给云妃的,要是云妃吃出什么问题,怕是连他都会被累及。

“云妃,锦儿,你怎么了?”萧瑀脸色也突变,急忙看向不适的杜云锦。

“没,没事。”杜云锦不好意思地抬头,瞅着殿中的人都紧张地看向她,轻声道:“只是胸口有些发闷,这些日子总是这般。”

“这些日子总是不舒服吗?”萧瑀冷着脸从杜云锦身上扫向其余候着的宫女们。

“奴婢不知dào

。”宫女们何曾见过萧瑀这般冷颜的模样,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求起饶:“奴婢真的不知dào

。”

“你们!”萧瑀扫过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将目光转向身侧的黄园:“你挑的什么人!连主子不舒服都不知dào

!”

“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黄园虽也抖索着腿,但总归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随即向离自己最近的小内侍吩咐道:“还不去御医院请御医过来!”

小内侍得令一溜烟地就跑得没影,杜云锦好笑地拉拉萧瑀的衣角,柔声道:“许是最近天气时有变化,我不适应所致,与他们无关。”

得了杜云锦的安抚,萧瑀的脸色才缓和了些,他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不舒服就让人去传御医。”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身子素来不好,合着这次就让魏忠臣给你好生调养下。”

杜云锦见他坚持的神情,只得默默地点点头。调养身体,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默默地为她调养过身体,总是隔三差五地就送来不少的瓶瓶罐罐,恨不得将天下间的补品都给她搬过来般。如今话语依旧,那个送她瓶瓶罐罐的,亦曾经并肩平乱南疆的少年却是永久地不在了。

御医来得挺快的,恰好正是魏忠臣。自新帝登基,他也水涨船高地升成了院正。

宫女将杜云锦扶到一旁的软座上落座,这厢魏忠臣拉了丝线,皱着眉脸色凝重地八把着脉。约莫一刻后他示意宫女收起丝线,自己转身到萧瑀的面前跪下。

“有何碍?”萧瑀紧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魏忠臣,声音里藏着微微地颤意。

“娘娘的身子倒是无碍,娘娘是滑脉。”

“滑脉?”萧瑀“腾”地站起身,差点带摔了身旁的桌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魏忠臣瞅着萧瑀难得出现的欣喜表情,他却难以高兴起来,脸色依旧凝重。

“怎么了?”萧瑀瞥见他的神色,不觉得心中一沉,压低声音询问。

“陛下,请到殿外,容臣细细向陛下禀告。”魏忠臣扫过一眼被怀孕消息震惊的杜云锦,以及同萧瑀一样欣喜的杜博承与卿若风。有些话,怕是不适宜被那三人听见,故此他才甘愿冒险天威要求萧瑀到殿外说话。

萧瑀顺着他的目光便明白了他心中的顾虑,暗自丢个眼神给黄园,自己提步朝殿外走去。

殿外的空院里种着两棵数年的枣树,嫩绿的新芽已伸出头,待到秋日时便可以采摘今年的枣子了。

萧瑀就站在其中一棵的枣树下,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秋日的场景。那时的杜云锦脸比现在圆润,她轻柔地抚着自己高高耸起的腹部,而他就蹲在她的身侧,趴在她的肚子上,倾听着腹中孩子的响动。他们或相视而笑,或宠溺地看向她的腹部。

“陛下!”魏忠臣缓步跟在他的身后,犹豫再三还是将实情都吐露出来:“陛下,老臣在为云妃娘娘把脉时发xiàn

娘娘曾身中某种毒。这种毒曾被压制过,但始终都潜伏在娘娘的体内,也正是因此毒才造成娘娘身子虚弱。依娘娘如今的身子,一是很难供给婴儿需yào

的养分从而造成胎死腹中,二是母体的毒有很大可能会过度到婴儿的身上,即便是顺利产下也怕是难以熬过活下来。”

萧瑀听着魏忠臣的话,藏在宽大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他恨不得重重地打上自己一拳。杜云锦身上的毒他自是再清楚不过,那是“梦断”,一旦服下就会丧失武艺的毒药,是萧少康当年的得yì

之作。而杜云锦会服下此毒,也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若不是他故yì

的煽风点火,先帝怎么会让小陈氏赐给杜云锦!他那时尚不知杜云锦执意嫁给他的真zhèng

原因,他害pà

她又是一个阴谋,于是他才会这么做,娶一个丧失武艺的将门之女来确保他的地位。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会伤害到他和杜云锦的第一个孩子。他虽然不曾假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存zài

,但对于他的到来,萧瑀还是满心欢喜的。在听闻她怀有身孕的那瞬间,他几乎想到自己要亲手教那个孩子武艺与文才。

他来的这般突然,离开地也将是这么的突然。

“陛下……”魏忠臣偷偷地打量着萧瑀的神色,只见他脸色变幻地十分复杂,瞧不出他到底是何种想法。

“朕知dào

了。”

萧瑀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他望着殿内仍处在欣喜之中的杜云锦,朝魏忠臣心灰意冷地挥挥手离去。

184. 第五十七回 奉旨查办(1)

金翘宫云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地就传到灼华宫里。

“啪”地一声,上好的秘色瓷茶盏碎成几片躺在开满牡丹花的地毯上。

“娘娘。”红藕抬眼示意让其他宫人们都退出殿外,自己慢慢地走到梁乃心的身侧,轻轻地为她揉着双肩。“娘娘不必动怒。”

梁乃心颓然地揉着额际,埋怨道:“本宫怎么能不动怒,她竟然怀了身孕,比本宫先怀了身孕!”在争夺后位的关键时刻,杜云锦有了孩子就等于拥有了一个最有力的筹码,她也只能与后位擦肩而过,望它兴叹。

“娘娘,陛下曾向梁相承诺过后位是您的。哪怕是那个人现在怀着身孕,但您的身后有梁相,有天下清流,岂会输给一个不洁的妇人!”红藕又换了手势,帮梁乃心轻捶着肩。

“哈哈,他说过什么想必他早就忘记了。”提及萧瑀的承诺,梁乃心眼神一暗,语带凄厉地嚷道:“‘若得乃心,栖梧奉之。’他若是还记得这句话,为何要让封我一个贵妃,为何不直接将后位给我?”

“娘娘。”梁乃心的郁结,也是红藕疑惑的地方。她不敢再多言,只得在杜云锦的身上多泼些脏水:“可娘娘毕竟是梁相的掌上明珠,那个人仅仅只是个粗野武将的女儿,且还是个不洁的妇人,更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不洁的妇人。”梁乃心似乎被红藕的话所惊醒,她瞬间恢复了素日端庄的模样,对红藕说道:“你明日上朝时去宣武门找四安,说本宫要见父亲。”

“是。”面对梁乃心迅速的变脸,红藕早已习惯,不过瞧这般神情必定是有了对策。

灼华宫摔了茶盏,宜兰殿内就有人扎到自己的手指。鲜血从指尖汩汩地流出,那人却似入定般呆坐着,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娘娘。”郭厚生跨步进来看见吓了一大跳,他快步走到如玉的身前,掏出手巾帮她仔细地擦拭着血迹,又将她的手指小心地包住。

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如玉才清醒过来,心中的委屈与悲苦瞬间涌出心口,化作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滴落。

“哥哥,为什么?”她扑到郭厚生的怀中,任由泪水浸染他的衣裳:“为什么他就是不爱我呢?哪怕是一点点的温柔他都不愿意给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肮脏的事情,每天夜里我都会梦见裕王浑身是血地来找我,质问我为什么要害他!我虽然害pà

,但我并没有后悔当初做的一切。可就是这样了,他也封我为嫔了,却不肯踏进宜兰殿一步。他将我关进了这座华丽的笼子里,锦衣玉食地供养着我,就是不肯来看我,哪怕一眼也好!哥哥,我这里好苦。”

她将郭厚生的手抓到自己的胸口前,眼神无比悲切。她为了能成为他的女人甘愿做任何事,可现在她如愿地成他名义上的女人,他却依旧不肯瞧她一眼。

“哥哥,你知dào

吗?那个女人怀孕了!即便是和裕王有过苟且之事,他依旧将那个女人视若珍宝!哥哥,这到底是为什么!”

郭厚生无言地抚过她的发丝,如同小时候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面对她的质问,他能说什么呢?不过是萧瑀爱着杜云锦,所以能接受她的一切罢了。

“哥哥,我必不会坐以待毙。”如玉忽然抬起头,望向金翘宫的那个方向,眼神是从未见过的狠辣。

“如玉,你要做什么!”看见她那样的眼神,对她了解甚深的郭厚生心中一颤,急忙抓住她的双臂,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如玉,你听哥哥的话,不要做傻事。你要是真的动了云妃,陛下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我不管,我什么也管不了。我只知dào

,我这里很苦,也很痛。”如玉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如玉。”郭厚生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心软,他千不该万不该地答yīng

如玉,帮她在萧瑀的面前提出那个请求。他理应该心肠硬些,将如玉嫁出东宫,以此绝了她对萧瑀的心思。如此那般,便不会有今日的痛楚。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有千千万万就是没有能后悔的。

郭厚生越过如玉颤抖抽搐的双肩,望着空荡的院子,心中长长的叹着气。

与其他宫的悲切气氛不同的是,金翘宫却是真zhèng

的热闹起来。自从魏忠臣确诊的那日起,萧瑀的赏赐就源源不断地被送到金翘宫中,大大小心地堆了一整殿。

杜云锦因有孕,精神不大好,常常感到疲惫,这堆事便扔给从东宫跟随至今的大宫女清香来做。她偷懒地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地瞅着宫女们繁忙的来来往往。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还未显怀的腹部,脸上浮出柔和的慈爱神情。

“丫头,又偷懒呢!”卿若风带着笑脸,大大咧咧地就走到殿中,寻个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意地坐下。

见他到来,杜云锦故作嗔怪地说道:“你怎还不和父亲回月牙城去,成天就只知dào

往我这里来。”

“回月牙城?”卿若风一听到月牙城,脸就苦地像是欠人几百两银子又无钱归还的可怜模样。“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可现在走不了。”

“为何?”杜云锦倒是起了好奇之心,卿若风向来都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走不了。

卿若风满脸幽怨地望着杜云锦的肚子,说道:“自从云妃娘娘身怀皇嗣的消息一经传出,咱们杜府瞬间就变成了财神庙一样。天天都是几拨人的来,还不带重样,这都半个月了还不见消停。”

他这么一说,杜云锦脸色也随之沉下来。她的手还搁在肚子上,轻柔的抚摸着,仿佛是在安抚着腹中的孩子不要受她的情绪所影响。

眼下正值后位人选的关键时刻,纵使她本无意于后位,但她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在某些人的眼中看来她自然就是最有资格问鼎后位的人。此时上门拜访,无疑就是在为日后的平步青云打下基础。

185. 第五十七回 奉旨查办(2)

可这样的大张旗鼓,却也并非是件好事。怕只怕有的人会心生他意,让还未坐稳江山的萧瑀更加飘摇不定。

杜云锦默默无语,卿若风也少见地消停,殿中竟是一片沉默。

“父亲久久不归,月牙城那边可怎么办?”

卿若风抬眼看向她,她不过是想让杜博承借由月牙城的边防一事,尽早脱离帝都这个看不见底的大染缸。“月牙城目前是由李副将代为照看,日前将军也曾上奏请求离京,但陛下有旨意让将军多陪陪你,最好是能呆到你生产后。”

他竟是这么说,杜云锦的心中微微地泛着甜味。他该是顾念自己离家多时,难得见到父亲,于是想让父亲多呆一阵子,也让父亲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外孙。

“陛下有这样的决断,自然是陛下的仁厚,但父亲身为外戚,在此时刻实在不方便见过多的人。卿若风,不如你劝劝父亲让他称病来闭门谢客,免得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称病也算是个不得已的好招了。”卿若风挑挑眉,随手拿起一个藩国进贡的蜜桃啃起来。“这果子倒是挺甜的。”

“我猜你便是爱吃,让清香给父亲和你都准bèi

了一些,待会儿离宫的时候带上。”杜云锦被卿若风那吃桃子的猴急惹出笑意,随后又让清香取过一旁的针线篓子,仔细地缝制起小孩的衣服。

为此,卿若风白过她一眼,嘲笑着说:“不知dào

是谁说的,让她拿针线还不如让她多上次战场!”

“你这样的人,将来娶了嫂子,我定要让嫂子好好地收拾你!”

“算了吧!”卿若风将桃核潇洒地一扔,说:“娶个像你这么笨的,还不如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我哪里笨,分明就是你太狡猾了!”杜云锦狠狠地瞪向他,随便还扬起手里的绣花针以作威胁。

萧瑀站在殿外,望着殿内的其乐融融,抬起的脚却迟迟没有放下。

“陛下?”跟在他身后的黄园错愕地看着他忽然就转身离去,快地仿佛他从没有来过这里一般。黄园跟着萧瑀离开,其他的宫人也纷纷掉头离去,只留下殿中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说着笑。

春日的雨连绵不绝,杜云锦本想到御花园里走走,闻闻清新的花香,无奈这场春雨迟迟不肯收尾,让她只能望着满院的细雨轻声叹气。

大宫女清香垂手站在她的身后,雨水从屋檐上聚集滑落,形成一道透明的帘子,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阻挡住。

这样无聊的日子,要是有卿若风在就好了。杜云锦这般想着,回头对清香吩咐道:“你让人去杜府传个话,让卿若风亲自进宫来取本宫赏赐的蜜桃。”

“是。”清香随即招来一旁的宫女,如此吩咐了一番。

杜云锦依旧站在屋檐下,望着那道雨帘,又像是望着紧闭的宫门。她算了算,卿若风已经有四五日不曾进宫,这倒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往常的他几乎是隔天就朝金翘宫里钻,她还很是无奈地警告他,让他少往这里跑,免得引起别人的揣测。可他真的没来时,反而难捱日子的人换做是她了。

清香劝了几句,让杜云锦回殿内呆着,毕竟外面风大雨大的,淋坏了身子可是不得了。杜云锦也没有坚持,扶着微微显怀的肚子在清香的搀扶下,慢慢地回到殿中。

她今日起得有些早,此时神情倦怠,便撑着头眯着眼小憩一会儿。谁知她的眼才刚合上,便听得清香的通传:“贵妃娘娘到。”

梁乃心来了。

自从东宫里封妃的那日后,她们二人就难得碰一次面。她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后,梁乃心也是着人送了一堆礼品过来,人并没有露面。那么她这时的突然到访,所谓是何事呢?

杜云锦猜不透梁乃心的目的,索性不再去猜,脸上堆着笑容将她请到自己身侧的位置坐下。

“给贵妃娘娘请安。”杜云锦将清香招至身侧,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行礼。

梁乃心笑意盈盈地看着,等到杜云锦屈膝后方才叹道:“云姐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多礼。”

杜云锦望望她,由着清香将自己再缓缓地扶起。“贵妃娘娘是后宫之尊,我理应向娘娘行礼。”

“云姐姐这可就要折杀我了!”梁乃心浅浅地笑着:“不过云姐姐倒是真的好心性,外面都快闹翻天了,在姐姐这里却是风平浪静的。本宫可真要佩服姐姐的耐性了。”

“外面闹翻天了?”梁乃心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段话,杜云锦随即心生疑窦。

“是啊。”梁乃心瞄过一眼身侧的红藕,她立即站出身来,唯恐杜云锦听不清楚般的大声嚷道:“有人告发振威将军通敌卖国,陛下今早在朝上已经下旨捉拿其入天牢了。后日便要三堂会审,查清楚杜将军的罪行。”

通敌卖国!杜云锦的脸色瞬间发白,她没想到这场风雨竟是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狠。杜博承通敌卖国,应该是无人相信的,但他毕竟驻扎月牙城二十多年,迟迟不肯还朝,这其中是否有些什么猫腻自然能让人胡思乱想。但杜云锦知dào

,杜博承的这项罪责却是和她脱不了关系,大抵就是有些人眼红她怀有身孕,借此来打压杜家,打压她肚子的孩子而已。

“那不过是有心人的诬蔑而已。我相信陛下定会还我父亲一个公道的。”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阴谋的!也许当年刚回帝都的杜云锦不清楚,但如今已在帝都呆过几年的杜云锦却是轻而易举的猜中。不过她并不担心,既然她都能看出这其中暗藏着阴谋,那么依萧瑀的聪明才智自然更能看得清清楚楚。

“本宫也相信杜将军是清白的。”梁乃心施施然地笑起来,并主动将话题岔开。“云姐姐这肚子已有些能看出来了,今年年节的时候,咱们就会多一位小皇孙了。”

186. 第五十七回 奉旨查办(3)

殿门外,小宫女慌慌张张地探头进来。清香认出她正是自己派到杜家传话的宫女,瞧她那副慌张的模样估摸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便趁着杜云锦和梁乃心说话的空当,悄悄地退到殿门口。

“何事?”

小宫女着急地附在她的耳边,如此细说了一番。清香听完她的话,脸色也是巨变。

“你先下去。”她朝小宫女吩咐道,自己再悄悄地回到杜云锦的身侧。

殿中的梁乃心略有尴尬,她方才的话,杜云锦竟似没有听见般不曾搭话。

“云姐姐?”梁乃心试探地出声,她想知dào

杜云锦是真没听见还是打定主意要给自己难看而故yì

不理自己。

杜云锦径自垂首抚着不甚明显的肚子,对梁乃心的话置若罔闻。再抬起头时,她才错愕道:“怎么贵妃还在这里?”

她是故yì

的!梁乃心的心中顿时明了,不过她到底是帝都里长大的名门闺秀,脸上的神色未改,柔声道:“本宫也不妨碍姐姐休息了。本宫这就回去了,姐姐要注意多休息,还有不要为杜将军之事烦忧。”她的目光紧盯着杜云锦的肚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姐姐可别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伤了陛下的骨肉!”说罢,她忽然捂住嘴,笑得有些暧昧:“想必裕王爷在天之灵也会守护小皇子的。”

“你!”杜云锦脸色不好kàn

,她这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自己腹中孩子的血统。

“本宫先回去了,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也不被起身相送了。”梁乃心缓缓地起身,在红藕的搀扶下走得分外骄傲。杜云锦,就算你怀了孩子又能怎么样!宫外的流言纷纷,那些愚昧的人都相信了她的不贞,如今只要再煽风点火很容易就能让人去联想她腹中孩子是不是萧瑀的血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有这些流言没有停止下来,她杜云锦就别想坐上栖梧宫的主位。似乎这通发泄让梁乃心的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步伐都轻快起来。

“娘娘。”待梁乃心的身影消失在金翘宫后,清香才弯下腰对杜云锦说道:“娘娘,杜将军的确出事了。”

“父亲出事了?”杜云锦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父亲怎么会出事?”

“和贵妃娘娘说的大致相同,眼下杜将军已被关进天牢,陛下着梁相会同三司共审杜将军的案子。”

“梁相会同三司共审?”杜云锦明白因自己的关系,梁相早已视杜博承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刚开始听见梁乃心的话时还以为不过是谁的眼红诬陷,可萧瑀竟然下旨梁相参与其中,这当中就有些微妙了。萧瑀明知梁相的心思,还将自己的父亲交给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上着人去打听陛下在哪里!”

“是。”清香得了杜云锦的话,匆匆出去。

殿外的日光依旧晴好,只是杜云锦觉得身上发冷,感受不到一丝暖意。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年迈的父亲被她牵连,更不能让一生光明磊落的父亲最后保不住一世的英名!

清香的消息回来得很快,散朝后萧瑀就留在东书房处理奏折,一直未曾离开。杜云锦吩咐清香装了几样点心,亲自挽了食盒朝东书房而去。

“云妃娘娘。”黄园远远地望见杜云锦的前来,苦着脸就凑到她的身前。

“黄总管,可否请您通传一声。我来了些点心来看阿瑀。”杜云锦一边说着一边还扬了扬手中的食盒。

“娘娘。”黄园苦着的脸并未因杜云锦而舒展,他左右瞅瞅,将杜云锦请出一步,轻声道:“娘娘还是先回金翘宫里好好养胎,不要为杜将军之事忧心,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连他都这么说。杜云锦的脸色沉了下去,如果连黄园都这么说的话,那么父亲的这件事怕是有些棘手。

“黄总管,劳烦您通传一声吧。”杜云锦坚持着:“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阿瑀一面。”

“娘娘您何苦为难小人。”黄园轻轻地摇头,劝慰道:“不是小人不通传,实jì

上是小人不敢抗旨。陛下一早就下了旨意,今日不见任何人,包括娘娘您。”

阿瑀竟然不见她!这是几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哪怕是当年她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始终都在她的身后,为她撑起身后的天空。

“黄总管,”杜云锦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轻颤:“我父亲……我父亲的这件事真的有这么严重?”她的父亲,振威将军杜博承驻守月牙城二十多年,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的倦怠敷衍。也因此他得到了朝中武将的推崇,怎么会有人告发他通敌卖国?如果她的父亲是那种人,那么今日的月牙城怎么可能还在皇朝的版图中?如果她的父亲是那种人,那么今日的他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小的振威将军?

这些道理,萧瑀那么聪明,肯定都能猜透的。可他如今的的做法又意味着什么呢?难道真的是有人非要置她父亲于死地不成?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此事陛下自会处理。娘娘安心养胎才是。”黄园从杜云锦的身侧推开,向清香点点头,嘱咐道:“还不赶紧扶娘娘回宫,若是娘娘与皇嗣有什么差池,你们这些人担待得起吗?”

“是,黄总管。”清香被黄园一顿训斥,赶紧扶着仍想再说什么的杜云锦朝金翘宫方向而去。

黄园望着她被强硬扶着离开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掸掸身上的长袍,转身进到东书房内。

那人握住笔,正凝神要怎样下笔,听到黄园进来的脚步声也不曾抬头,直接问道:“她回去了?”

黄园不敢掉以轻心,垂首在长幔外站着,回道:“云妃娘娘刚刚离开。”

长幔内良久都没有传来声音,黄园也不敢多问,只得陪在一侧安静的候着。他的确也猜不透萧瑀的所作所为,就连他都能看得出梁相是杜将军的死对头,可萧瑀偏偏将杜将军的案子交给梁相,只怕到时候没有问题也会变出许多问题来。这并不是解决此事的好法子,况且云妃如今正怀着身孕,若是有个什么打击,可是不好说。不过萧瑀所做的决定,他只能听着,不能提出质疑与不满。

187. 第五十八回 杜家失势(1)

与这大好的春日不同,新帝刚刚继位的帝都内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原振威将军,当今云妃的父亲杜博承忽然被问罪下狱,且罪名还是最无法宽恕的通敌卖国。奉旨查办的梁相很快地将这团火烧向了杜博承以外的人,五月初十镇南将军荣景成被召回京,六月初朝廷从京郊大营和宫卫军挑选出几名将军远赴月牙城和苏南,杜家军和荣家军的骨干将领被悉数押解回京。这浩浩荡荡的犯人队伍里唯一逃脱的是荣景成的养子,孟冲,因他正在南疆平乱,一时间倒没人敢轻易动他。

这些消息并没有被特地的封锁,隔三差五地就会被传进金翘宫中,传到杜云锦的耳中。

“娘娘,您先用一些吧。”清香望着桌上的膳食发愁,这些日子以来杜云锦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妊娠反应得厉害,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她着急地让御膳房做了不少的补品,但杜云锦却是没有胃口。

“娘娘,如今连你也撑不住的话,杜将军就更没有希望了。”

杜云锦失焦的眼神慢慢地转向清香,脸上却是浮出凄然的一笑。“不管我撑不撑得住,父亲他这次也是在劫难逃。”且不说那些证据的虚伪,单看这样的架势,摆明就是要将杜家一脉赶尽杀绝。她若出事倒没什么,只是要牵连到无辜的父亲,甚至是数年前就离开杜家军独立门户的荣叔也难逃一劫。

“清香,卿若风可有被找到?”

在杜家出事后,卿若风就忽然消失了踪影,任凭京郊大营在帝都城里城外的搜查也是没有找到他一丝一毫。他如今在哪里?在他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可无论如何,只要他没被梁相找到,那么他就是安全的。少被牵连进来一个人,她的心也能少愧疚一点。

“没有,卿先生的画像被贴得满城都是,但听说还是没有找到他。”

“不过,”清香有些犹豫,在杜云锦的询问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奴婢听说孟将军也要被押解回京了。”

“孟冲孟大哥?”

面对杜云锦不可置信地神情,清香默然地点点头。

没想到,就连孟冲都难逃这一劫了吗?杜云锦从来没有这一刻期望着战争不要结束,只要南疆的乱事未平,朝廷就决计还需yào

孟冲,那么孟冲就不会被牵连进来。可她没想到,梁相这么快就对孟冲下手了。

“据说孟冲得知杜将军和荣将军的事情,就制定了奇袭的计划,暂时将南疆的乱事强压住,自己急急忙忙地就赶回帝都了。”

“他……他怎么能这么糊涂!”杜云锦不由得叹息道,孟冲怎么会这么傻!他难道不知dào

他只有在南疆才能保全自己么!

“孟将军也是想回帝都,面禀陛下,为两位将军洗清冤屈。”清香复述着从黄园那里听来的消息,小心地观察着杜云锦的神情,怕她情绪波动太大而影响着自己腹中的孩子。

“娘娘,您千万不能动气。”清香将她扶坐在椅上,又在她的身后塞了两个软垫。“娘娘,请恕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假若杜将军的冤屈无法洗清,娘娘只怕也是会被连累的。娘娘如今能倚仗的也只有腹中的小皇子,一旦产下小皇子,陛下那边也会顾虑到小皇子,会为小皇子洗清母族的冤屈。”

这些话不是清香能说得出来的,想必又是黄园教的。杜云锦撑着头,黄园是萧瑀身边的内侍总管,他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会凭自己的意思,肯定是有萧瑀的示意。

只是,那个人不愿意见自己,又借旁人说这些话来安抚自己是何道理?他究竟知不知dào

,父亲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杜家军和荣家军的那些无辜的将领对她又意味着什么?她宁愿伤的是自己,也不愿意让父亲受一点的委屈,也不愿意让曾与她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们遭受无妄之灾!

“他不能再动孟冲了。”杜云锦疲惫地闭上双眼,孟冲是最后的一支,如果连孟冲也被牵连进来,那么杜家军和荣家军都等于全军覆灭。那是父亲历经了多少生死之役,荣叔付出多少心血才训练出来的英勇战士,再有什么私怨也不能动摇国之根本。

“娘娘,奴婢扶您到床上休息一下吧。您昨夜里又没休息好。”清香将她从椅子上扶起,她的确比前两月瘦多了,好不容易养起的丰腴现在又瘦得一分都不剩,原本洋溢着幸福光彩的脸庞现在也变得死气沉沉,憔悴不堪。再这样下去,怕只怕熬不到生产的那日,人便去了大半。

杜云锦任由清香将她扶,然而刚站起身时却打开清香的手,自顾自地扶住肚子朝殿门外走去。

“娘娘!”清香惊呼地跟在她的身后。“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杜云锦回头望着她:“我要去见他,我要知dào

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意思。”刚听闻杜博承蒙冤下狱时,她的确相信了黄园的话,相信他会处理好的。但她在金翘宫里等待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等到的是什么?是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锒铛下狱的消息,她如果再等下去,只怕是大局已定,再也无法回天。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试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是他愿意做的事情她都会帮他想办法解决。

清香见她目光坚定,也知定是劝不回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天,对于她来说真的算是极限了,也是清香自己的极限了。

她捞了件披风,跟在杜云锦的身后,扶着她一同前往龙乾殿。

黄园照旧守在殿外,他虽领着内侍总管的职位,但萧瑀对他毕竟是有几分防备之心的,太近身的事情通常都是自己做完,不会让黄园插手。而眼下让黄园守在殿外,为的不过是打发杜云锦。

杜云锦不是没有来过,她也曾按捺不住,来过几次但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见到萧瑀。她那时在想,也许他真的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毕竟是新帝。可如今细细想来,这其中难道就没有故yì

躲避的缘故么?

188. 第五十八回 杜家失势(2)

“云妃娘娘。”

杜云锦努力地撑出一个笑容,轻声道:“黄总管不必多礼。”说罢她跨步便要进到殿中,却被黄园迅速地挡了个严严实实。“黄总管这是何意?”

“娘娘。”黄园恭恭敬敬地回道:“陛下昨日通宵批阅公文,此时正在休息。陛下亦吩咐了不见任何人,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小人。”

“正在休息么?”杜云锦提起步子,不知dào

该放下还是后退。他若真的是通宵办公,现在应该是倦极了,那么她真的不应该去烦扰。可是……她的身后还有无数无辜的人,她一旦退后便是他们的死期,她不能也不敢退。

“黄总管,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阿瑀,请您代为通传一声。若是阿瑀怪罪下来,都算在我的身上便是了,定不会连累您。”杜云锦言辞恳切,步子却没有丝毫的退让。

“这……”黄园十分为难地看着杜云锦,“娘娘,不是小人不通传,只是这……”

“黄总管,我求求您了。”杜云锦双膝一完,作势要跪地相求。

黄园惊得大汗淋漓,忙将她扶住:“娘娘您这可是折煞小人了。小人这就去为您通传,但陛下若是不见,小人也无法了。”

“多谢黄总管!”杜云锦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只要他通传了,阿瑀一定就会见她的。从前她闭关在佛堂时,他都会在院内站着凝望她一会儿的,她想阿瑀的心里是有她的,所以他肯定不会不见她的。

“云妃娘娘。”

龙乾殿的殿门被人从内打开,走出来的不是黄园,却是杜云锦也认识的一个人,梁乃心身边的大宫女红藕。

“红藕?”杜云锦有些错愕地看见从殿内走出的红藕,既然是她在这里,那么殿内……她朝里面望了望,无奈却被红藕遮住大半,瞧不清楚。“你怎么在这里?”

龙乾殿从前朝开始就是皇帝的寝殿,岂容一般人等进出。哪怕是嫔妃没有皇帝的宣召也是不敢擅自入内的,更何况是红藕这样小小的一介宫女。

“云妃娘娘此话倒是好笑。”红藕脸上没有人前的恭敬,轻蔑地看向杜云锦说道:“奴婢自然是跟随奴婢的主子,梁贵妃到这里的。”

“梁贵妃在里面?”杜云锦看向一片宁静的殿内,黄园不是说阿瑀正在休息,谁也不见的吗?为什么梁乃心会在里面?为什么梁乃心会得到宣召而来?

“云妃娘娘,您瞧瞧您身子也不好,还是早些回金翘宫里休息吧。贵妃娘娘已经同陛下为您求过情了,虽然杜将军通敌卖国一事证据确凿,但您的腹中毕竟还怀着小皇子,您日后的吃穿用度不会少了您的。”

红藕语气傲慢无礼,清香听了都差点上前与她理论起来。可惜现在她的主子势弱,而红藕的主子梁贵妃正是春风得yì

之时,她也只有忍着。

“混账!”杜云锦忽然发怒,冷冷地盯着红藕,那般的气势终于将她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杜云锦曾是上阵杀敌的女将军。“我是陛下亲封的后宫,你不过一介小小的宫女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的主子要是没教好你,我也会勉为其难地帮她教教!”

“来人,将这贱婢给我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再送去教养所重新学习宫中礼仪。”

“你……你不能动我!”红藕随即被两名精壮的内侍架住,朝殿外拖去。她一边挣扎着辱骂杜云锦,一边凄苦地朝殿内高声唤着:“娘娘,贵妃娘娘,您快点出来救救奴婢啊!奴婢就要被云妃娘娘无故打死了!娘娘……娘娘救命啊!”

杜云锦却是任由她哭闹,如同在看一只即将被杀的小猫一样,丝毫没有觉得她有任何的威胁。

“云姐姐。”

在红藕震天的哭声中,梁乃心依旧仪态端庄地走出殿门,柔声问道:“云姐姐何故要打杀本宫的宫女啊?”

原来她真的在这里。杜云锦面色冰冷,瞧不出其他的神情。她没有理会梁乃心,径自从梁乃心的身边朝殿内走去。任何人的任何话,她都不会相信,她只想知dào

萧瑀是怎么想的,真的要赐死她的父亲和那些无辜的人吗?

殿内随风飘动着长幔,龙床上有人慵懒地撑起身姿,脸色不悦地对外面训斥道:“黄园,朕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吗?”

长幔外的黄园“噗通”地跪在地上,惊恐地磕着头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不敢?”萧瑀慢慢地抬起头,阴鸷地望向已经走近的杜云锦说道:“那怎么会朕不想见的人出现在这里?”

朕不想见的人。说的是她吗?真的是她吗?那个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里宠溺的萧瑀,是他亲口说的吗?

“还不快给朕轰出去!”长幔后,是男子优雅地靠在软枕上,低声地呵斥。

“娘娘。”黄园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愁眉苦脸地对杜云锦说道:“娘娘您还是先回金翘宫吧。”

“不,不是的。”杜云锦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喃喃自语道:“是你说的,要让我父亲留在帝都多陪陪我。是你说的,要让我父亲亲眼看看他的外孙,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幔帐之中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对着黄园又是一顿训斥:“黄园!你要是不想要内侍总管的位置,多的人是等着抢。还是说你连你这颗脑袋也不想要了?”

“小人不敢。陛下请息怒!”

黄园又是连连求饶,梁乃心在红藕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回殿中,径自坐在床边,轻轻地揉着萧瑀的胸膛,柔声安抚道:“陛下这才躺下多久,别为一点芝麻小事动怒。陛下安心休息,后宫之事,妾会为陛下处理好的。”

在她的安抚下,萧瑀的火气终于降了一些,他朝黄园和杜云锦摆摆手道:“还不给朕滚出去!”

“阿瑀……”杜云锦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处,她很想再问问他,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还是不是那个与她执子之手的阿瑀?

189. 第五十八回 杜家失势(3)

“娘娘。”黄园为难地看向杜云锦,仿佛是在恳求她切莫牵连到无辜的自己。

杜云锦的目光停留在幔帐内的身影上,直至清香搀扶着她朝殿外走去,才恍然惊醒。她不能就这般放弃,虽然她不知dào

为何萧瑀会突然变成这样,但为杜家军和荣家军她都必须勇往直前。

“娘娘,我们先回去吧。”清香虽曾在东宫时就侍奉杜云锦,也见过萧瑀多次,但也从未见过萧瑀发这么大的火,尤其是在杜云锦的面前,他素来都是深情款款的。这一次,她也被吓得心有余悸,于是急忙和黄园一起催促杜云锦的暂时离开。“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娘娘待陛下的气消退少许再过来吧。”

他正在气头上,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杜云锦岂会不知,可她却连他在气恼着什么也猜不透,那个她的枕边人。

杜云锦似乎已经放弃了,被清香和黄园扶出寝殿。前几日便过了立夏,这段时间的日光也一日比一日更毒辣。她站在殿外的院落里,仰头望着天空里不断飘动的白云。她曾经以为白云都是固定在天空中的某一处,后来才从卿若风口中得知那些看似不曾动过的白云实jì

上都在缓慢的移动,当你第二眼望去时它就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就如同那个人一般,她以为他不曾变过,却没想到他早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他了。

清香朝黄园抱以歉意的颔首,自己扶着杜云锦朝殿外走去。她不是杜云锦,即使方才亲眼看见萧瑀对他的态度,她也不敢轻视这位内侍总管,毕竟他要是想捏死她这样的一个小宫女那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杜云锦浑浑噩噩地被清香扶着朝殿外一步一步地走去,殿中若有似无地传来女子柔声地娇笑声,以及男子低声的安抚轻哄,像每一对陷入爱情的新婚夫妇般无比恩爱。

为什么一个人竟会变得这么快?她始终无法想通,也不敢去想其背后更深处的原因。她抚上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再等上半年这个孩子就要出世了,不知dào

到时候她还会不会有一位疼爱她的父亲。

“娘娘!”清香和黄园同时惊呼出声,他们都没有预料到杜云锦居然会径自跪在院中,向着寝殿的方向。

虽然已是初夏,但地上总归是凉着的,况且杜云锦眼下的身子,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清香使出力qì

,试图将她重新扶起来,却被她固执地推开。

“娘娘,您这样又是何苦呢?”黄园跟着到院中,不知dào

要如何相劝。“您这样会伤了小皇子的。”

杜云锦面色凄苦,双手抚在腹部上,轻轻地摇摇头:“黄总管认为失去母族的皇子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失去母族的皇子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浸泡在宫里几十年的黄园自然是知dào

得非常清楚,远的不说就看今上便能窥探得清清楚楚。有母族会有可能造成外戚专权,可没有母族的皇子能凭借的就是皇帝单方面的恩宠,一旦失去皇帝的恩宠,他就会变成孤家寡人,他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今上若不是靠着杜家和梁家的支撑,也是万万保不住太子之位,更不可能成为九五之尊!

黄园心中非常清楚,因此面对杜云锦的质问也只能哑然,答不上话来。

“我并非是为贪恋权势,而是她的外祖父不能背着这样的污名辞世,她也不能顶着母族的污名出世。”杜云锦望着寝殿的方向,一下又一下地嗑着头。“我不是无理取闹,我只是想请陛下查实我父亲的冤屈,还杜家一个公道。”

“娘娘……”黄园见她是打定主意不回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人及时地送来软垫。

“谢谢您。”杜云锦却是推辞,自己顶着烈日,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期望着寝殿里那个人的回心转意。

阳光确实有些刺眼,可照射在两旁树木的枝叶上却显得十分有光彩。一顶普通的蓝布小轿晃晃悠悠地行走在文青路上,朝最内里的南郊巷而去。

轿中的人偶尔掀开帘布,扫了眼外面的街道又百无聊赖地放下。他此时正心烦,因此看什么都没有心情,哪怕是他最爱的小贩喧哗的街道场景。

“到了,大人。”轿夫将轿子停稳好,长青挑开轿帘,伺候着里面的人下轿。

来人二十八九的年纪,生的虽非唇红齿白的好面相,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儒雅的气度,扔进俊才扎堆的帝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摇动着手里的折扇,朝长青点点头,长青便捧着他的名刺前往敲门。

威武的石狮镇守在大红色的府门前,镶嵌着铜制狮子头的大门上方赫然挂着“梁府”二字。门匾是崭新的,甚至还能闻到上面隐约的金漆味道,据传这副匾额是今上亲自题的。

来人望着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嘴角不自觉地浮出淡淡的讽刺笑容。

这里便是当今贵妃的母家,当朝梁丞相的府邸,更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梁府。

梁府的门房接过长青递去的名刺,一溜烟地就消失了。不一会儿,便有另外的一位年长者跟随其后,前来开门。他一出来,便看见在轿前玉树临风站着的那人,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到那人的面前,颇为恭敬地行礼:“百里大人,有请了。”

来人正是现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百里光。他是一个传奇,庆王的派系死的死,被打压的打压,唯独被庆王视为心腹的百里光不仅没有被赐死,反而平步青云,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吏部尚书。由此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今上面前的大红人,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小于如今的梁相。

梁府的管家虽然比一般小品级官员还要有地位,但在这位年轻的百里大人面前,他也只有陪着笑脸的命。

百里光朝他笑笑,带着长青进了梁府。

彼时的梁相正巧来了兴致,选了处水榭,正提笔画着池中刚打花苞的芙蕖。见到百里光的到来,他随即将笔放下,趋步上前相迎。“百里大人。”

190. 第五十八回 杜家失势(4)

百里光的脸上早已没有之前在府门外的讽刺笑容,而是换上貌似真心的恭维笑容,也向他颔首弯腰问好:“小生打扰到梁相了。”

“老夫听闻百里大人画工十分了得,本欲请大人过府切磋一画艺,可惜大人新官上任,日理万机也只好作罢。”

百里光淡淡地笑了笑,状似认真地看起桌案还未完成的芙蕖图。他用折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轻声道:“梁相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芙蕖本是群生之物,图中要是只有一朵芙蕖独自盛开的话,此图也不算上好的。应该再多添几朵,方才显出芙蕖之美。”

他话中有话,却在梁相的意料之内,不过梁相没想到这次的说客竟会变成素来不参与党派之争的百里光。“百花争艳,花魁自是只有一朵,哪里能有两支并立的情形!”他拿起一旁的印章,在图上落了款,算是完成了这副芙蕖图。

百里光却也不恼,目光停留在芙蕖图上,轻描淡写地说:“两支并立方能长久,只有一朵太过于招摇,终非好事。”

“哈哈……”梁相忽然大笑起来,将芙蕖图扯到一旁,说:“百里大人今日若是为切磋画技而来,老夫着实欢迎,若是为他人当做说客,请恕老夫失礼了。”

“梁相何必如此?小生既是为梁相,亦是为江山社稷而来。”百里光也不再同他打哑谜,萧瑀对待杜博承通敌卖国一案上的做法,他本身就不赞同。杜博承驻守月牙城多年,军中甚有威望,且犬戎在边界虎视眈眈,若是寒了军中将士的心,将来的局面怕是不好收拾,荣景成与苏南亦是一样。再加上荣景成的养子,骠骑将军孟冲正在南疆平乱,此时又将孟冲下狱,南疆乱事将由谁去平定?可他几次三番的劝诫,萧瑀没有听得进去,反而将杜博承一案交由梁相会同三司处理。梁相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遍布天下,如今三司的提刑均是出自他的门下,说的是会同三司处理,实jì

上却是梁相一人专权。且眼下梁贵妃与云妃正在争夺后位,云妃身怀有孕,眼看着胜算颇大,梁相不借此机会狠狠地打击杜氏才奇怪!他曾退而求其次,请萧瑀派其他人处理杜博承一案,亦为其所拒。他苦苦思索,最终也只能选择亲自到梁府,同梁相说清其中厉害缘由,希望能保全杜氏,保全萧氏的江山。

“本相可不需yào

百里大人来为本相操心,不过本相倒是想提醒一下百里大人。庆王余孽未清,百里大人可要好生为自己打算才是,毕竟大人再也没有第二个妹妹可以嫁给今上作为倚靠了。”

百里迆素来都是百里光的死穴,再难听的辱骂他也不是没有听过,他早就练就一身的铜墙铁壁,否则当初也不会向萧瑀主动请缨潜伏到庆王的身边,也正因如此他亲手将自幼宠爱的妹妹送到庆王的身边,让她遭受这些不应该的磨难。他对她的愧疚,今生都无法补偿得清清楚楚,怎么能再忍受他人对她的讥讽。

“梁相若是这般说,倒是小生唐突了。”百里光脸上笑容不再,口气也十分生硬:“梁相要做千古的罪人,小生也不敢拦着不让你做。只是梁相日后出门可得小心了,别被人戳着脊梁骨咒骂!”

“本相被人咒骂?”梁相再次笑了起来:“本相比起百里大人来,差得可是太远了。本相是金榜题名,出身翰林,历经两朝,可不是如同百里大人一样为利所驱使,趋炎附势的佞臣。本相不知dào

本相将来会不会成为千古罪人,但百里大人现在就已经是了。”

“那我这等千古罪人就等着看了。”

百里光气呼呼地离开梁府,上轿之前他抬眼看了看天色,默然地念了句:“天要变了。”

长青知他受了侮辱,不敢太上前,隐约听见他的话语,想询问时却见他已经钻进轿子里,叫了声起轿。

在百里光前脚刚回到百里府时,后脚天就果真变了。原本阳光普照的晴朗天气,霎时间就乌云密布,闪电打雷的,像是老天爷的震怒般。这般疾风闪电不一会儿,瓢泼的大雨便从天而降,狠狠地洗刷着这座城市。

“娘娘。”清香撑着伞,站在杜云锦的身边:“娘娘您先躲躲雨吧。”突如其来的雨水已经淋湿了杜云锦的全身,她却还是固执地跪在原地,任由雨水的冲刷。

清香无奈地看向走到屋檐下的黄园,几步跑到他的面前“噗通”地跪下,高声地喊叫起来:“陛下,陛下,求求您就出来劝一劝娘娘吧。娘娘的身子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唉哟我的小祖宗。”黄园急忙上前将她的嘴捂住,将她拖到一侧,低声训斥道:“你不要命了啊!敢在御前这么嚷嚷,你可不是云妃娘娘,陛下要你的小命可是不会看谁的面子。”

“可是,”清香扭过头,看着在雨水中跪着的杜云锦,如同一只飘荡在无边海面上的小舟,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凶险异常。她跪在黄园的面前,恳求道:“黄总管,奴婢知dào

您是宫里的老人,您的法子也是最多的。求您看在娘娘府中的小皇子份上,帮帮娘娘吧。”

“这……”黄园再次犯难,他不是不忙,他在宫中这么多年都能屹立不倒,除了善于揣测主子的心思,另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做事不会赶尽杀绝,遇事总会给人留条生路,以至于许多人都顾念着他的这份恩情而没有动摇他的位置。“清香姑娘,不是我不帮,而是这事咱们谁也插不上手。”那是萧瑀做的决定,岂会让他来改变什么。

“黄总管……”清香泪眼涟涟地看着黄园,又望着仍旧跪在雨中的杜云锦。莫说杜云锦无法相信,就连她也不敢相信素来深情的萧瑀竟会对杜云锦如此绝情。可眼下的情形又让她不得确信,这就是事实。果然是帝王的恩宠如云烟,少顷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191. 第五十九回 情薄如纸(1)

七月的天,应是阳光明媚,暖意盎然的,可杜云锦却抱紧双膝,瑟瑟发抖地窝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双眼失神地望着远方。

微风轻轻地拂过,将那扇朽烂的院门吹得“啪啪”作响。不知dào

它还能坚持多久,又或者是在下一刻便会化作一堆烟尘,消失在杜云锦的面前。

斑驳发白的灰色墙壁,杂草丛生的院落,以及枯死的树枝,四下里都散发着霉味的屋子。若不是杜云锦亲眼所见,怎么会相信在富丽堂皇的皇城里还会有这么一处的所在。昔日她身处金翘宫时,她只觉得装饰得比月牙城的住所要繁奢些,她又哪里猜想得到,她月牙城的住所本就是被杜博承费心修葺装饰过的,自不能与一般人家的相比。眼下她呆在这里,方知昔日的金翘宫是怎样美轮美奂的一处宫殿。

屋子里除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床,连张桌子也没有,是以她的饭菜就被人搁在地上,且还散发出阵阵的馊味。她知dào

,她的饭菜是被人刻意调换了的,她当时进来的第一顿虽不是什么上等的山珍海味,却也好歹是小菜豆腐,热气腾腾。

宫里,或者说在这个世上,大概都是如此的吧。若是遇见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落难,总有些心理不平衡的人会趁机来踩上几脚。

她没有吃下去的食欲,甚至是闻到那股味道就恶心地像吐。她的手轻柔地抚上微微凸起的腹部,她想大概是这个孩子之前就被娇生惯养习惯了,于是受不了如今这样最下等的待遇。

阳光照射不到屋子里,使得整间屋子都显得阴冷黑暗。她记得魏忠臣曾经告sù

过她,孕事期间她要适当地晒晒太阳,走动一二。这样才是对孩子好。

她扶着墙壁,上面的灰随即剥落了不少,落在褴烂的床上。她随意地掸了掸,并没有多大的在意,这样的环境虽不好但她是在战场上呆过的,总算还能受得住。

门框上歪歪斜斜地划出了很多道痕迹,深深浅浅的都有。她又捡起脚边的石块,在最下面的那道划痕上再划了上一道。一二三四五,她数了数,原来已经有是二十七道了。她在这里,已经有二十七天了,从最开始很有力qì

的,很有怒气的狠狠划上,但现在有气无力地淡淡痕迹,她被贬斥到这座冷宫里,已经有二十七天了。

那日的大雨下了半日便收住了,次日就露出灿烂的日光。可她心底的大雨却一直落到现在,还未停歇。

她跪在那场雨里,期盼着萧瑀能念着往昔的情分见见她,也期盼着萧瑀能看在未出世孩子的面上能听她说说父亲的冤屈。她在雨中淋了很久,全身都湿透了,一颗心也都凉透了,他仍旧没有露面。

在她体力不济,即将晕倒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梁乃心。

梁乃心保持着一贯的高雅姿态,为难地看向她:“云姐姐,这是怎么着?”

她没有假惺惺地说上半句,让杜云锦起身的话语,反而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杜云锦。“云姐姐,这是故yì

要让陛下难堪吗?或者是故yì

要以自己腹中的孩子为要挟,逼迫陛下吗?”说这话时,她依旧温婉良善的模样,眼光流波,如同一幅淡然的美人画卷。

杜云锦到底没有她那么好的城府,狠狠地瞪向她,不屑与她言语。

“云姐姐要这么作践自己,本宫也是无法。只是云姐姐腹中怀有皇嗣,云姐姐在知dào

的情况下还坚持这么做,那么本宫便只能认为云姐姐这是在蓄意谋害皇嗣了。”

“你!”杜云锦本能地捂住腹部,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见一见萧瑀,恳切他换个人查一查她父亲的案子而已。

梁乃心并没有准bèi

给她辩白的机会,径自招来几名内侍宫女,将杜云锦按在地上。她那条绣着金色蔓枝花纹的百褶裙在杜云锦的眼前晃动着,她温和的声音从杜云锦的头上传来:“兹有云妃杜氏,恃宠而骄,尚不论其父通敌卖国之罪,且今日谋害皇嗣亦是罪大恶极。本宫奉上谕,即日褫夺其云妃封号,送往北苑闭门思过!”

北苑,宫里的人自然都知dào

那个地方,从前朝开始那里便是冷宫的所在之地。常年荒凉,且无人修葺,此时怕和荒山野岭无疑了。虽说是梁贵妃在龙乾殿门口传的旨意,但皇帝一直未有露面,这位云妃前段日子又极为受宠,众人心中有所顾忌,倒没有立即下手。

“怎么着?这是要反天了么?”梁乃心冷冷地瞥过众人,“要是都不想领这份差了,本宫就成全你们。”

“小人们不敢。”宫女内侍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清香错愕地望向梁乃心,而黄园在众人求教的目光里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娘娘,此事是否还需请示陛下?”

“请示陛下?”梁乃心望着黄园淡淡地笑着说:“黄总管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么?难道没有听到本宫刚才说的是奉上谕?”

黄园住了嘴,所有的疑问只得都埋在心中,毕竟萧瑀的性子阴晴不定,极难猜度。谁知dào

梁乃心说的话是真是假,万一是真的,他自己岂不就要落得个抗旨不遵的重罪!

黄园不说话了,其他人也就默然地接受了梁乃心话语的真实性。几名内侍上前,将杜云锦从地上毫不怜惜地拖了起来,惊得清香随在身后高呼:“你们小心些娘娘的身子!”

大难来临,就算是夫妻都会各自飞,更何况是仅仅跟了她一段时间的宫女呢?清香能有这份心,算得上忠心了。杜云锦此时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紧闭的殿门上。

“阿瑀……”

她嘶声裂肺,只盼着那个人能听见,能出来见她一见。可惜殿门如同被凝固住,和殿内一样都没有任何动静。

“还没带下去!”红藕代替梁乃心出面,不耐烦地朝那几人训斥道:“莫恼了贵妃娘娘的心情。”

192. 第五十九回 情薄如纸(2)

那个人最终都没有舍得出来见她一面,任由她被人架到北苑,任由她在北苑里自生自灭,就如同她在他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一样。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母亲的悲怨,发脾气地踢了她一脚。她捂住肚子,缓缓地靠着门框坐了下来。日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传来少许的暖意。

守门的小内侍听见里面的动静,探出头打量一眼正极力忍住疼的杜云锦,冷哼一声又将头缩了回去。他看管这所冷宫已经有好些年了,最近正使了银子托人去巴结总管黄园,指望着能脱离这个没有任何油水可捞的苦地方。他想象着日后得势的情形,大摇大摆地走在内宫之中的幸福生活就乐得不能自已,哪里还能管得着里面这个失宠女人的死活。要是就这般死了更好,那他又可以清闲地随便找个地方打个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里面的人。

她该是被凉到了,又或者是被饿到了,总之现在的她很疼。她不断地抚着自己的腹部,柔声安抚着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再艰难,她也能坚持下来的,她的孩子也能坚持下来的。也许等这个孩子出世后,阿瑀还会来见见他。

外面的日光正盛,院内的女子却直冒冷汗,虽狼狈不堪却仍咬紧牙关,不肯露出一丝求饶的声音。

这的确是杜云锦的作风!

院子外的一处塌墙背后,有淡蓝色的袍角被轻风偶然吹起。退去华丽的龙袍,此刻的萧瑀着了身在东宫时的常服旧衣,默然地望着院中那个极力忍住痛苦的女子身上。

“黄园。”

良久,他转身对跟在后面的黄园说道:“朕记得她只是被褫夺了封号送到北苑,可没有旨意要她的命,也没有旨意要她腹中皇嗣的命。”

被他问及的黄园偷偷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猜度他的意思一边小心地回道:“小人这就让人去为娘娘请御医。”

“你在宫里也不少年了,应该知dào

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萧瑀扫过一眼战战兢兢的黄园,云淡风轻地说着威胁的话语:“朕可不想听到宫里有什么云妃复宠的流言,若是有一字半句的传出,你在帝都置办的宅子不仅保不住,就连远在庆州的九族也会因你而断送得干干净净。”

“小人知dào

了。”黄园弯着腰,恭候着萧瑀的飘然离去。这新帝的心思果真不好猜,云妃在雨中苦苦哀求时都不见他有半分的心软,现在关进北苑了,他倒在院子外面担心起人来了。伴君如伴虎,此刻他才从萧瑀的身上真zhèng

地体会到。

破旧的院门被打开,杜云锦有气无力地望着进来的人,他的面容似乎十分熟悉,又恍恍惚惚地看不清楚。

疼痛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她看见她的眼前开着一大片璀璨的桃花,和当年在东吾山上的一样。她听见有人满怀情意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反反复复,如同山寺中绵延不断的钟声,敲在她的心上,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深刻的印记。

“娘娘,您醒了?”

黄园紧张地望着慢慢睁开眼的杜云锦,心中顿感欣慰。

“怎么是你?”杜云锦一见到黄园便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另外一个人强行按住。“魏大人?”

魏忠臣慢悠悠地收拾起他的药箱,镇定自若地对黄园说:“黄总管,稍后还请人随在下回御医院煎药。”

一个黄园,一个魏忠臣,两个人竟然同时出现在北苑,这不由得杜云锦不怀疑。“你们想做什么?”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捂住肚子,脸色惊慌,如今能使唤得动御医院副医正的只有萧瑀一人,想起他的绝情绝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的心中绽放。

“娘娘。”黄园望着她那副防备的模样,又气又好笑。“娘娘不必惊慌,是小人请魏大人来给娘娘看看的。娘娘今日晕倒在门边,着实将小人吓了一大跳。”

“你?”黄园能请得动魏忠臣?杜云锦心中的疑惑并未减少,她仍然戒备地看着两人,不着痕迹地朝后面挪动着身子。

“娘娘,下臣并非因黄总管的相请而来,下臣是因为一位故人而来。那人曾救过下臣,下臣理应报恩。”

“故人?”杜云锦的疑惑虽然还在,但防备之心却松了一些。“哪位故人?”

魏忠臣也不避讳,当着黄园的面回答:“下臣于微贱之时,曾受过寿贤太后的恩惠,可惜太后当年冤死,下臣一直未能报恩。如今娘娘身怀陛下的骨肉,也是太后的血脉,下臣理应尽微薄之力。”

“原来如此。”杜云锦听他说完,心中的戒备倒也放轻了。

“娘娘近来心情郁结,睡不安稳食不安稳,都会影响到小皇子。下臣早前也曾同娘娘说过,娘娘心思千万不可太重,平日膳食也要多用些,再多到院中走动,小皇子才能很好的成长。”魏忠臣望着她那副凄苦的模样,也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下臣也知dào

娘娘如今的情形,可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娘娘若是不能坚持下去,杜家的冤屈就真的不能洗清了。”

“我知dào

了。”这一声小小的,似乎还带着不甘。魏忠臣看了眼脸上愁云未曾散开的杜云锦,提着药箱便朝外面大步的走去。黄园见此,急忙吩咐等候在外面的小内侍跟了上去。

北苑的破屋确实够破烂,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黄园后知后觉地捏起鼻子,站到杜云锦的床前。“娘娘,您要多多保重自己。”

杜云锦低垂着头,似乎闻不见屋子的臭味,乖巧地应了声:“劳烦黄总管了。”

“娘娘好生休息,小人会派人过来给娘娘重新布置屋子的。”黄园转身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到杜云锦的面前。“娘娘,或许您应该再忍耐一些日子。过了这段日子,您的好日子就会来临了。”

“谢谢。”杜云锦只当他是在宽慰自己,努力地撑出了一个笑脸看向他。“黄总管真是菩萨心肠。”

193. 第五十九回 情薄如纸(3)

黄园看她那副模样,也情知她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可惜她和萧瑀之间的事情又不是他可以多说的。罢罢罢,一切都看他们二人自己的造化吧。

黄园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跟了进来。杜云锦原以为是帮她拿药的小内侍,也没有在意。

“想不到娘娘在这种地方都能过得安然自若。”

熟悉的声音,她朝来人望去,却是不熟悉的面容。的确,现在出现的郭如玉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前来,眉眼间早已没有当初身为宫女时的内敛与稳重。

从她的脸上,杜云锦就知dào

,她不过又是个想到自己面前来炫耀之人。这样的人,她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没有什么刻意去注意的。

她这般淡然,自然是让郭如玉心中更为不爽快,如同每个想来在旧日受宠的情敌上踩上一脚的人般,郭如玉瞪着双眼,坐到杜云锦的面前。

面对她的挑衅,杜云锦依旧没有理会。她不是不反击,只不过念着这人好歹是萧瑀身边的故人,多少是要给萧瑀留些脸面的。谁知她的避让在郭如玉的眼里变成赤nuo

nuo的讽刺。她连话都懒得与郭如玉说,在她的心中,郭如玉连个对手都算不上。

“娘娘。”郭如玉一把扯过杜云锦,逼她与自己对视。

“你想做什么?”杜云锦无奈地看着她,现在的她怎么能与从前的她相差那么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杜云锦忽然觉得十分悲哀,在她眼里的郭如玉像个疯妇,那么在萧瑀眼中的自己呢?也许也不过是一个痴缠着他的疯子。

可即便是如此,她清楚地知dào

,在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相信他的情意的。如果他对她无意,怎会在东吾山上与她结下白首盟约,如果他对她无意,怎会给予她曾经那么多的宠爱,他平日里双眸中流露出的溺爱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她不相信,不相信一个人会有这么高的演技,随时随地都能将自己伪装得那般真切,那般好。

“我想做什么?”郭如玉忽然笑起来:“我能做什么?您是振威将军的女儿,是陛下宠爱着的云妃娘娘。我这样小小的,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人能做什么?”

她越说面容越发的扭曲,杜云锦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朝后面慢慢退去。

“可是,”郭如玉抓住她的双肩,手指十分用力,恨不得抓进她的骨头里。“可是我的娘娘,您再也没有这些骄傲的本钱了。看在我们曾经主仆一场的份上,我告sù

您吧,您的父亲杜将军已经被判了明日午时处斩,哦,连同你们杜家的一十二口,并骠骑将军孟冲和其余将领二十八人。”

真的连孟冲都不放过吗?萧瑀啊萧瑀,你着根本就是在自毁长城。你若是杀了杜家军的将领,便是寒了其他将士的心,届时还会有谁为你上阵杀敌,驻守边疆?

杜云锦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抓住身边残破的被褥。自从她被关在北苑以来,她就知dào

他们杜家这场劫难怕是度不过了,虽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却也知dào

绝非单纯的龙颜震怒。他不封她为后,仅仅给她一个四妃之下的位置,她不会计较,因为她明白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的这个道理,尤其是她的父亲身为一名武将,更容易惹得皇帝猜疑。可是她没想到,即便是如此,他却还是容不下杜家,容不下杜家军,容不下她的父亲。

“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情,近来帝都四处都传的沸沸扬扬,但娘娘在这里……”郭如玉抬起头,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轻声道:“娘娘这里,怕是听不见的。不过没关系,如玉一定会告sù

你的。您是否还记得荣景成麾下曾有名叫孙建功的将领?”

孙建功?杜云锦仔细想了想,瞬间便想起了这个人。这个人和孟冲是同乡,当初她平定南疆时曾假意棒打孟冲,满屋子的将领都不敢有二话,只有孙建功敢上前质问她的决定。这样一个有血性的人,她自然是记得的。

“这位孙将军如今已是骠骑将军了,”郭如玉笑得更开心,她十分明白这样的真相更容易打击到杜云锦。“多亏这位孙建军的临时反水,才坐实了杜博承和孟冲的罪名,不然陛下还不知dào

会被你们欺瞒多久!”

“他临时反水?”杜云锦错愕地看向郭如玉:“这不可能,孙建功决计不是那样的小人!”

“对!他的确不是小人,所以才会站出来说清楚你们杜家的狼子野心!”郭如玉满yì

地看见杜云锦的脸色由白转青,黯然下去。“梁相已经查明,是你父亲与孟冲勾结,妄图以月牙城等十五座城给犬戎做献礼,两人一南一北再借助犬戎的兵力直杀帝都,夺取今上的宝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杜云锦懒得与她废话,转过头去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孟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清清楚楚,要说他们二人勾结叛乱那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都说杜将军忠勇无dí

,看来这次算是英明尽毁了。”郭如玉笑着从杜云锦的身侧,缓步离开。她跟在杜云锦身边已有一段日子,自然是很清楚杜云锦的性子,虽然现在依旧装得若无其事,但她知dào

只要她离开,杜云锦必定就会受不了这样的消息。“听闻帝都的百姓都准bèi

好了烂菜叶子之类的,待明日行刑之前好好地打打杜博承和孟冲这两个卖国贼。”

怎么会这样?

杜云锦承受不了这样的“真相”而垂下头,她的父亲虽然常年驻守月牙城,极少回帝都,但帝都百姓对他都是敬仰的。她记得那年随他回京述职时,百姓们夹道欢迎,是何等的风光!可现在,那些曾经爱戴过她父亲的百姓们竟然会准bèi

烂菜叶子去砸她的父亲!这怎么可能!

不是的,郭如玉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她的。

一定是这样的。

194. 第六十回 真真假假(1)

已是夜深人静。

唯一通往内宫的暖春门也已经落了锁,宫内各处除了打更者外也禁止走动,只偶尔能见到一队的宫卫军列着队来往巡视。

灼华宫而却是灯火通明,梁乃心一袭盛装,端坐在正殿之中,俨然是在等着谁的前来。

“娘娘。”红藕小碎步地跑了进来,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黄总管与魏医正去了北苑,他们刚走,郭嫔也去了。”

“黄园和魏忠臣去了北苑?”梁乃心的眉微微地皱起,放眼宫中能使唤得了这二位的除了那人又会是谁呢?他竟然还关心着北苑里的杜云锦么?梁乃心冷笑一声,续而问道:“郭嫔去做什么?”

“奴婢派的人怕被她发xiàn

,站得比较远,没有听见她们在说什么,但出来的时候郭嫔的脸色极为不好。”红藕眼珠一转,又说着:“奴婢曾听闻裕王那事,郭嫔有所参与,莫不是她二人为此吵起来了吧?”

“那件事,郭如玉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她身为杜云锦的贴身宫女,竟然杜云锦与裕王在宫中偷情,不过告发的人也是她,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真zhèng

布局害杜云锦的人是她。”梁乃心当时心中便有些怀疑,但她并没有吐露分毫,一是杜云锦落难正合了她的意,二是郭如玉是以前伺候萧瑀的人,又是萧瑀心腹郭厚生的亲妹妹,她可没有蠢到去得罪郭厚生,去得罪萧瑀。

“不过那件事都过了那么久,如今郭如玉位列为嫔,杜云锦只是一介废妃,此时论这些没什么意义。”梁乃心撑着头,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吩咐道:“郭如玉那边安排人盯着,另外也要弄清楚黄园和魏忠臣去北苑是做什么了。”

“娘娘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吗?”红藕眼中闪烁着不甘心,梁乃心将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嘴边的冷笑一直未曾散开。

她推开红藕搀扶的手,径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红藕,你不是郭如玉,你身后没有郭厚生,而本宫也不是杜云锦,本宫身后有梁家,有天下所有的学子。所以你最好不要想那些有的没有的来扰乱自己的神思,你若是帮本宫好好地办差,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过几年会帮你挑名上等的夫家嫁过去,你仗着有本宫在,自然也没人敢对你不好。不过……”她眼神一转,锋利地看向红藕:“不过,你要是起了些别的心思,就不要怪本宫不顾念旧情。”

红藕被她阴鸷的眼神所吓到,连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认错:“娘娘,红藕知dào

了,红藕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地为娘娘效力。”

“这便对了。”梁乃心又恢复了人前温婉的模样,抬起红藕的下颚,柔声道:“这宫里日后会不断地有新人进来,也许是朝中大员的女儿,也有可能是地方官员的妹妹之类的,或许也会有一两名民间出身的美貌女子,但这其中决计不会有你。你要明白,本宫今日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曾接触过陛下,无法知dào

陛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红藕虽曾见过萧瑀,却从来都没有与萧瑀接触过,她当然不知dào

真实的萧瑀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连当初的梁乃心也被他那身温文儒雅,不问世事的模样所欺骗。她曾憧憬着,也曾庆幸着,没有选择阴险毒辣的庆王,而是嫁给了自幼就对她倾心的萧瑀,依萧瑀的能力完全能被她和她的父亲所掌控,然而嫁进来以后她才逐渐发xiàn

萧瑀的深不可测。他是一个很强dà

的对手,也是一个很聪明的敌人。

“贵妃娘娘。”黄园挽着拂尘,快步地走进殿中,向梁乃心行礼。

梁乃心缓缓地起身,略微整理了衣裳,方才开口询问道:“黄总管这么急匆匆地前来,可有什么事?”

黄园略显尴尬,他刚刚只顾着过来传话,忘记了该让人先行通报一声。这是他在宫中行走几十年都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他知dào

是因为他的心无法平静了。从前看着萧瑀和庆王相斗,他作壁上观,将自身摘得干干净净,如今他被卷入了这场暗斗之中,想要脱身已是十分困难之事了。他如今能做的,也只能是静观其变,谋定而后动。

“陛下让小人前来告sù

贵妃娘娘,陛下今日还有公文没有处理完,就不过来了。明日早朝再来陪娘娘用膳。”

“原来是这件事。”梁乃心笑容满脸,心中却郁结成冰。那个指使黄园和魏忠臣去北苑的人果然是他,是听到杜云锦的消息,所以就不想再见其他人了么。

“劳烦黄总管回去转告陛下,就说乃心明日恭候陛下。”

“是。”黄园得了话,正欲退下时却被红藕拦住。“红藕姑娘这是?”他望着座上的梁乃心,又用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被紧闭的殿门,疑惑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大事,”梁乃心端着手边的茶盏,轻轻地拨弄起来:“就是本宫想知dào

一些只有黄总管才知dào

的事情。黄总管定会如实地告sù

本宫的吧?”

“娘娘有什么话直接问便是了。”黄园对出满脸的笑容以作诚意,他心中却十分明白,梁乃心没有问清楚怕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莫说他是什么内侍总管,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皇家的下人,就算着的被人知dào

他死在灼华宫里面,难道皇帝会为他去开罪自己的贵妃?唯今之计,能保全自己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黄总管是明白人,本宫也不绕弯子了。本宫只是想知dào

云姐姐的近况如何?”

“娘娘这是开的什么玩笑,”黄园笑嘻嘻地回道:“娘娘乃是六宫之首,随便打发个人去北苑便能知dào

废妃杜氏的情况了,何须问小人呢。”

“本宫是可以派人去北苑查看云姐姐的状况,但本宫更愿意给黄总管一个机会。”梁乃心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在红藕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到黄园的身前。“白日里黄总管和御医院的魏医正去看了云姐姐,要是晚上云姐姐就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黄总管觉得凶手会是谁呢?”

195. 第六十回 真真假假(2)

“娘娘可真是会说笑,废妃好端端在北苑里,怎么会说出事就出事了呢。”

“黄总管说的也对。”梁乃心似乎是赞同了黄园的说辞,轻笑道:“可是谁又能说得准呢?谁都知dào

怀着孩子的孕妇是最为娇贵的,要是一不小心吃错了什么东西,扎错什么针的话,情况怕就是危险了。”

黄园悄然握紧双拳,他的手掌心里已是湿漉漉地一片。梁乃心这样显而易见的威胁,他自然是清楚明白的,但萧瑀嘱咐他去办这件事时也曾叮嘱过,若是违抗了萧瑀的旨意,他也只有死路一条。左也是死,右亦是死,何时才能给他第三条活路可以走?

“黄总管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侍奉先帝时也是尽心尽lì

的,没想到下场竟会是这般的凄惨。说起来,本宫都有些可惜与心痛。”梁乃心站在他的身后,似一道幽灵般,轻声道:“本宫也没什么恶意,本宫如今已是正一品的贵妃,而云姐姐是娘家叛乱卖国的罪臣,自己也被废了关在北苑里。本宫真的只是想知dào

一下云姐姐的近况而已,这点小小的心愿,本宫相信黄总管肯定会满足的。”

“这……”黄园开始迟疑。

“放心吧,今日之事,本宫谁也不会告sù

,哪怕是陛下亲自过问。”

“好吧,那小人就告sù

娘娘吧。”横竖都是一死,但总归先逃过眼下的一劫才是。黄园下定了决心,对梁乃心说道:“陛下今日曾令小人召御医为废妃诊病。陛下似乎十分看重废妃腹中的孩儿。”

“看重她腹中的孩子?”梁乃心忽然笑起来:“一个废妃怀的孩子,他也会那么在乎?”既然是他在乎的,那么她就好好地规划一下,怎么利用来打击他了。

“娘娘。小人知dào

的都告sù

娘娘了。”黄园的声音越说越小,怕因见到梁乃心狰狞的一面而失去生存的机会。

“红藕,还不送黄总管出去。”梁乃心到底信守了她的承诺,放黄园离开。“黄总管,日后本宫与你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什么事情还望黄总管多加关照。否则今日之事,本宫就不担保陛下会不会知dào

了。”

黄园在心中怒骂,脸上却依旧恭恭敬敬,他一直走出灼华宫很远才狠狠地跺了脚。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窝囊气。

晚风习习,吹拂过脸颊,像是谁温柔的手在轻轻地触碰,轻轻地安慰,一如那些陷落在黑暗中,最不堪回首的岁月。

“厚生,你说朕有没有做错?”

空荡的书房内,没有人回应,只有独自站在窗边的那个人,背手而立,透着满身的孤寂。

“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不能要,魏忠臣说她身上的‘梦断’之毒怕是会流向孩子的体内,就算是艰难产子也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也会成为一个怪胎,日日被病痛所折mó

永远泡在药水里的怪胎。她是那么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要是被她看见,她肯定会一辈子都痛不欲生吧。既然如此,朕想这件残忍的事情有且只有朕来做了。”

“不过魏忠臣还说,要是被那个孩子将毒素吸走,那么她慢慢调理也许能恢复成当初的模样。厚生,你知dào

吗?朕其实在很早以前见过她的,朕当时就藏在庆贺的百姓中,看着那个被光环笼罩的女子,在她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她提着一柄长枪,神气地骑着白色的大马。她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就连天上的太阳也要逊色。朕当时就在想,要是有这个女子在身边的话,朕的一切梦想就都可以实现了。可是当她真的到朕身边来的时候,她却失去了全身的武艺,一身的骄傲。朕真的很想再见一见当初那个神气的女子。如果魏忠臣这次能治好她的话,朕就可以再见到她了。”

“朕也知dào

她这段时间捱得很辛苦,可朕没有办法。梁相那边逼得太紧,况且杜博承这个人是必须死的。朕要他一命偿一命,朕要他也背负着一身的污名死去,让后世人唾骂。”

“厚生,你说她如果都知dào

了,还会原谅朕吗?”

“厚生,你说她如果不原谅朕该怎么办?”

“厚生?”

久久地得不到回应,萧瑀缓缓地转过身,望着一室清辉,才想起曾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郭厚生早就被他调往宜兰殿了。他的身边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听他说说心里话的人了。

“陛下。”

门外传来黄园的声音,萧瑀眉头微微一皱。去了那么久,想必是将日间所做的事情悉数都告sù

梁乃心了吧。这是他想来想去,想出来最好的法子,让梁乃心动手,避掉自己的嫌疑,这样他就不会再成为杀掉他和她孩子的凶手,她就不会不原谅他了。

“进来吧。”萧瑀重新坐回书中旁,仔细地翻阅起面前的公文。

黄园悄悄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小人已经将话传到,贵妃娘娘亦让小人转告陛下,她会在明日等着陛下一起用膳。”

萧瑀朱笔一批,另外换了一本,连头也没有抬起。“好,你先下去吧。”

“是。”

待黄园出去后,他方将手中的朱笔搁下,侧头看向了敞开的窗外。黑沉的夜幕中,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着,像是谁拼命忍住的眼泪。看起来明日是大晴天,不过实jì

上应该是个雷电交加的日子才对。

翌日,果真是晴空万里,白云朵朵。

梁乃心仔细地装扮了一身,绛红色的薄纱长裙,牡丹团纹的浅白色宽袖,再罩着绛红色的披帛,衬得她富丽却也不奢华。高耸的发髻上,红藕特地挑了支金丝凤凰翡翠点睛钗,两侧也鲜少地配上两支金色流苏步摇,后方加戴了朵怒放的深红色牡丹花。这身装扮,便是真zhèng

的中宫也不过如此。

“她到了没?”被红藕扶住的梁乃心微微侧头,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已经到了。”红藕朝她点点头,“一切都已布置妥当。黄总管传来消息,陛下今日在与梁相商量国事,怕是要一段时间。”

196. 第六十回 真真假假(3)

梁乃心这才真zhèng

地放下心,由红藕扶住向延禧宫走去。延禧宫是由前朝的延寿殿扩建而成的,前朝历代的太后或太妃们都不喜居住在单独的宫殿内,大多都迁居在紧挨着锦华殿不远的佛堂中,是以前朝的延寿殿规模并不大。本朝立朝以来,正式将延寿殿扩建,并改名为延禧宫,以供各位太后和太妃所居。此时延禧宫中居住的正是懿贤太后陈问书,亦是从前的皇后小陈氏。

自从先帝薨逝后,她就搬到延禧宫,日日吃斋念佛,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也幸而如此她才能安稳地活到今日,萧瑀并不喜他这位名义上的母后,实jì

上的姨母,平日里甚少到她那里请安。有萧瑀的态度在那里摆着,其他人自然也就轻看了这位太后娘娘,什么吃穿用度虽说是按照太后的规制准bèi

的,但总是会差些数量或者差些质地。

陈问书瞧在眼里,却也没有到皇帝那里告状,于是乎这帮人的胆子就越发大起来。碧文几次都被气得大声怒骂,然而太后都已经失势了,她身边的宫女又能有几分威吓,最终被气到的还是碧文自己。

“娘娘。”碧文委屈地站在陈问书的身后,轻声诉说:“奴婢今日去内侍监领冰块,那帮崽子明知是您要用竟然也敢称没有。奴婢心想许是今年延迟了些日子,可回来经过宜兰殿的时候分明看见那屋子里搁着几大块的冰块。娘娘,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慢待您,克扣到太后的身上了,这事儿您可不能再忍气吞声了。”

“不再忍气吞声?”跪在蒲垫闭目念经的陈问书缓缓地睁开双眼,正好与佛祖那双悲悯世人的眼眸相对,心中长长地叹过一口气:“哀家没有儿子可以倚仗,这太后的身份也只不过是一个不让皇帝背负不孝罪名的名分罢了。”

“可您是陛下嫡亲的姨母,就算陛下不看僧面也看这层佛面,好好对您才是。”碧文依旧气呼呼的,她想起这段日子以来所受的气,恨不得立即让萧瑀狠狠地整治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们一番。

“嫡亲的姨母?”陈问书忽然笑了起来:“他若是真的认哀家是他嫡亲的姨母,就不会出现今日这样的事情。”

碧文仔细想想,的确也是这样的。小小的内侍监竟然敢克扣太后的用度,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撑腰,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的。“但您与陛下毕竟都流着陈家的血……”

“都流着陈家的血又怎么样?他那个人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怪物,当初才十岁大的孩子就能亲自动手打杀了服侍他多年的谭玉秋和潘氏,更何况是哀家这个抢占了他母后位置的人。”

“娘娘……”碧文还想着再劝上一劝,无论怎么说,太后与皇帝的血缘都是割舍不断的。

“只可惜哀家没有儿子可仰仗,只可惜康儿去得那么早……”小陈氏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目光悲伤而凄凉。若是她的康儿还活着,这皇帝的位置还指不定是谁能坐上去呢!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梁乃心挥手摒退正欲通传的内侍,自己带着红藕施施然地走进宫门。

虽有几代皇帝拨款修葺,但延禧宫到底比前边妃子们的居所要黯淡许多,再加上小陈氏不受皇帝的尊敬,宫门内除却几株老树便再无其他的装饰,看上去竟是一派萧条。

“梁贵妃怎么有空过来?”小陈氏挑过眉,戒备地看向前来请安的梁乃心。她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一个萧瑀的嫔妃,正受圣宠的梁乃心居然会亲自前来,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心思有待探询。

相对于小陈氏的冷淡,梁乃心却是自来熟般,上前从碧文的手中扶过她的手,柔声道:“臣妾初掌后宫,许多事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没能时时来向太后娘娘请安,还请太后不要怪罪。”

她小心翼翼的示好更加激起了小陈氏的疑惑,不过都是在宫里存活的人,这些面子上的功夫谁又能做得不好呢!小陈氏也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哀家素来身子不好,后宫之事原也是清妃在管理,因庆王之事清妃被问斩,后宫之事也就耽搁下来,轮到你手中时自然是累积了不少的事端。也亏得你自幼聪慧,即便如此也能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

梁乃心扶着她坐到树边的石凳上,自己也坐到一边,尔后吐着苦水:“臣妾辛苦些本也没什么,总归也是为陛下分忧。”她话语顿了顿,在四周扫过一遍后对着碧文训斥道:“天儿这么热,太后这里怎么没有搁置冰块呢?莫非是你们这些伺候的不够尽心?还是偷拿了太后的供给?”

碧文被她突然的这么厉声一喝,慌忙双膝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委屈地说:“奴婢们并没有偷拿太后娘娘的供给,只是……只是内侍监那边说已经没有冰块了。”

“荒谬!”红藕率先站出来,扬声道:“太后娘娘乃是皇室之尊,岂有不先着太后娘娘的用度!碧文姑姑在宫中这么多年,怎么能说出这样荒谬的谎言!”

“太后,想来是这等宫人们奴大欺主,偷拿了您的用度还不肯承认。既然如此,”梁乃心从小陈氏的脸上看向跪在一边的碧文身上,慢慢地说道:“臣妾受陛下重托,掌管后宫事宜,岂能容此等荒谬之事发生!臣妾今日就帮太后好好教训xùn

一下这些不知事的宫人们!”

她的话声刚落,红藕的身后就站出几名身形壮实的内侍,将碧文等人悉数都拖到一侧,架起长凳便开始狠狠地鞭打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陡然在寂静的延禧宫内响起,凄厉得仿佛如鬼魅再生般。

“贵妃娘娘,奴婢没有偷拿过太后的供给,求娘娘手下留情,饶过奴婢等人。”碧文自进宫就跟在小陈氏的身边,素来都是她颐气指使,莫说鞭打便是重责都不曾有过。此时被毫不留情地鞭打,自是痛得恨不得立kè

死去。

小陈氏闭目,如一尊入定的神佛,只有手中不停转动的佛珠才微微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梁乃心将这一切都仔细地看进眼里,她如今是握有实权的那个人,如何会怕小陈氏这个不受萧瑀喜欢的太后娘娘!

197. 第六十回 真真假假(4)

她的确是在宫里生存已久的人,亲眼见到一直跟在身边的这些宫人们被打得血肉模糊也能视而不见。不过即便如此,梁乃心还是另有让她开口的杀手锏。

“臣妾父亲前日进宫,告知了臣妾一件怪事。”梁乃心一边喝着刚奉上的茶,一边偷瞄着小陈氏的反应。“听闻襄州一带有人见过裕王。”

果不其然,那双原本紧闭的眸子瞬间就睁开,带着疑惑和茫然地看向梁乃心。“你……你说谎!康儿早就不在人世了,怎么会出现在襄州?”

“所以臣妾说是件怪事。”梁乃心满yì

地看着她惊慌的表情,继xù

说:“不过裕王当初下葬前,太后可曾亲眼见过他最后的模样?”

最后的模样?小陈氏随着梁乃心的话陷入了沉思,她的确没有亲眼见到萧少康最后的模样,一则是她当时已经悲痛欲绝,二是宫规要求她未能在宫外停留多余时间,匆匆见过后便再无从细看。而先帝也因久病卧床未能见过,他们虽未仔细瞧,但萧少康下葬的一切手续都是由萧玉礼亲自出面料理的,以萧玉礼的行事风格来说,断然不会出现此等大错!所以说到底,这只是梁乃心诓骗她的伎俩罢了。

小陈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又闭上眼静静的打坐,仿佛不曾出现刚才惊慌的那一幕。

梁乃心却是不急不躁,慢悠悠地说:“据说和裕王长得十分相像。裕王那等的长相,全天下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不过真的有长得太像的人,也要及早处理才是,否则指不定哪日招摇撞骗就败坏了皇家的名声。哦,臣妾这就告退了,得早点去禀告陛下才是。”

她说着便起身向小陈氏行礼告退,久久不语的小陈氏看着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长长的叹过一口气后无奈地问道:“贵妃想知dào

什么?”

再硬的嘴都有缝隙,都有弱点,小陈氏的弱点就是裕王。虽说裕王已死,但身为亲娘的总还想着他能活着,只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便再也坐不住。

小陈氏的松口自然是在梁乃心的意料之中,她淡淡地扫过一眼红藕,那些身边伺候着的宫人们很快地就在红藕的带领下鱼贯而出。

延禧宫略微荒败的院子里只剩下梁乃心与小陈氏二人,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本宫只想知dào

,为何陛下一定要动杜博承?”梁乃心与杜云锦是后位的有力竞争者,梁相与杜博承也在争夺着朝中实质大权,按理说杜家失势,梁家自然是最高兴的。但梁乃心并非是一般的闺秀,只着眼于眼前的利益,此番杜家的失势并非是因梁家的手脚,而是龙乾殿的那位亲自的引导。这就不由得不让人觉得十分奇怪,此时的他刚刚继位,换句难听点的话就是脚跟都还没站稳,正应该是用梁家与杜家互相牵制的时候,怎么就对杜家下了杀手?这个困惑一日不解开,梁乃心就一日不得安宁。

就她的观察而言,并不是杜云锦惹怒了萧瑀而牵连到杜家,反而是杜博承牵连到了杜云锦的被废。一个远在边疆的将军,一个身在皇城内的太子,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瓜葛,只有那些他们身边的人才能真切地了解到了。杜博承那边是不用想了,梁乃心能动脑筋的就是萧瑀身边的老人,先帝已薨,清妃被斩,容贵太妃入宫时日尚浅,唯一有可能知dào

其中缘由的便只有看着萧瑀长大的懿贤太后陈问书。

她的确是个聪慧之人,小陈氏半眯着双眼从她淡定自若的脸上扫视而过。“要想知dào

此事缘由并不难……”

小陈氏刻意的停顿无非就是想要梁乃心保证一件事而已,这有何难!“臣妾会当没有听过那样的传闻,以后也会当没有听过关于裕王的任何传闻。”

小陈氏朝她点点头,将那一段关于寿贤太后陈若华的往事娓娓道来。此番梁乃心才真zhèng

地明白了萧瑀迫不及待要除却杜博承的真zhèng

缘由,不为江山不为权势,只为替母报仇而已。

“还有一件事。”小陈氏再次出声:“哀家是看着瑀儿长大的人,也十分了解瑀儿的为人。他是恨杜博承,但他却对杜云锦手下留情了。”

“这本宫已知dào

。”其实不用小陈氏提及,梁乃心自己也是心中有数。萧瑀对她的迷恋也许在年少时是真实存zài

的,但如今都是装出来的假象,为的不过是想拉拢梁相一派而已。可他对杜云锦是的的确确地有情,否则以杜博承的罪名牵连九族都是名正言顺的,但现在的杜云锦仍旧好端端地在北苑里活着。莫说是因为腹中的皇嗣,能准许她怀上皇嗣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贵妃也不必烦心,哀家可以再告sù

你一件事。只要你运用得当的话,杜云锦就永远都坐不上后位,也永远都无法留在瑀儿的身边。”提及那个人,小陈氏心中还是有愤恨的。当初的事情不管是谁错谁对,毕竟事情是两个人犯下的,可她的康儿死了,杜云锦却活得好好的。她不会让所有伤害过康儿的人都有好日子过的,杜云锦是这样,萧瑀也是这样的。她会让梁乃心将他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让萧瑀彻dǐ

地心疼一番。

“当初与寿贤太后一起被抓住的奸夫,是一名叫成半柏的宫卫军。成半柏受杜博承的指使陷害寿贤太后,虽然当场便被先帝勒令处死,但他还有一个女儿活着。他的女儿被杜博承收养,就是今日的杜云锦。”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梁乃心淡淡地笑开了,她当然知dào

,一旦萧瑀知dào

那个陷害他母后的奸夫是杜云锦的亲生父亲,他还能接受杜云锦吗?肯定是不能的,那么没有杜云锦的后宫,自然是以她为尊,自然是她名正言顺地坐上后位。

这个真相,她一定会好好的,尽快地透给萧瑀知晓。那样的好戏,她都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了。

198.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梦(1)

夏日的午后,梁乃心亲自提了装着点心的食盒,听着知了的叫声缓步地走向龙乾殿,而就在同样的时光里,北苑里却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两名小宫女候在一旁,为端坐的人轻轻地摇动着葵扇,为炎热的夏日带来一丝的凉意。

“娘娘……”一侧垂首伺候的郭厚生偷瞄了眼被人摁到在地上,不断挣扎中的杜云锦,上前轻声劝解道:“杜氏如今已是废妃,娘娘实在没有必要与她计较。”

“与她计较?”仔细装扮过的容颜,配上一身彰显着皇家奢华的月华锦罗裙,郭如玉脸上闪过毫不遮掩的怒容。“我自然不是与她计较,我是要与杜娘娘好生的叙下旧恩。”

郭厚生见她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本想再劝解一二让她放过杜云锦,此番看来必是不能了。旁人许是看不出萧瑀对杜云锦的特别,但他是最了解萧瑀的人,自然是看得出其中的端倪。萧瑀将她放到北苑里,并不一定就是失宠,也有可能是另外的保护。既然萧瑀心里的人是杜云锦,他自然不会让如玉去招惹她,免得惹祸上身。萧瑀说过,只要她想通了就会放她出宫,许一户好人家。若是将萧瑀惹怒,那样的日子怕就只能留在午夜梦回时略微想一想了。

他的良苦用心却没有被郭如玉看见,她反而觉得有些厌烦。自从到了萧瑀的身边伺候,她的想法就只有一个,从未改变过,那就是成为萧瑀身边的女人。她可以不计较位份的高低,哪怕是现在仍旧没有名分,还是个端茶递水的宫女,只要他的心里有她,只要他能爱她,那么便是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了。可惜事与愿违,他给她嫔位却从未踏入宜兰殿,也未曾再见过她了。

她原本以为,可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不曾想他们之间却是越来越远了,连上一面都成了难事。偏偏郭厚生每日就在她耳边不停地念叨,要她同意出宫,另外选一户人家出嫁。凭什么!她好不容易,做了那么多事情才能如愿以偿地成为他名义上的女人,她为什么放弃!

“娘娘,北苑此地阴寒露重,恐有碍娘娘的身子,不如早些回宜兰殿歇息吧。”郭厚生见劝她已是无望,于是又变着法子地哄她离开。

郭如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她今日就是冲着杜云锦而来的,岂能空手而归!她随即狠狠地扫过一眼郭厚生,说道:“既然郭总管如此说,我也准bèi

回宜兰殿,就请郭总管先行回殿中以作安排。”

她说完,也不顾郭厚生的反对,唤进等候在殿外的小内侍将他直接架离荒凉的北苑。

“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郭如玉莞尔一笑,走到杜云锦的前方蹲下来,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多日未见,杜娘娘的皮肤变差了。”

杜云锦偏过头,不想忍受她的触碰。现在的郭如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如玉,她是郭嫔,是曾将让宫里上上下下都看笑话的郭嫔。她此番前来必定不会善了,杜云锦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里准bèi

,因此对她的刻意嘲讽并没有多上心。

杜云锦的不搭理,郭如玉并没有觉得更生气,她的目光从杜云锦的脸上慢慢地下移,终于落在那微凸的腹部上面。

“杜娘娘还真是好命。”郭如玉冷冷地笑道:“以不洁之身承宠,竟然还敢怀上皇嗣!不过……”她刻意停下来,脑中想起前几日的情景。

为了尽早承宠,郭如玉顾不得脸面,亲自去了趟灼华宫。灼华宫的那位倒也没说什么其余的话,就说了北苑里杂草长得太好了,陛下也觉得是该时候好好的清理一二了。她当然明白,这是在暗示要她去对杜云锦下手。不管是不是萧瑀真zhèng

的意思,就以目前情势来看,萧瑀自然不会留下一个流着杜家血脉的皇嗣。所以不管是为了梁乃心也好,还是为了她自己也好,她都不能准许杜云锦留下这个孩子。

她眼神看过一旁端着药碗的宫女,淡笑着让出了位置。

恐惧霎时如潮水般涌入,杜云锦平静如水的面容终于被眼前端着药碗面露狰狞的宫女所打破。凭着直觉,她已然知dào

那碗药是什么东西,因此也害pà

地朝后面扭动着身躯,以期逃过这一劫。但她一个人的力量哪里敌得过郭如玉特地挑选的两名强壮宫女,她们扭着她的肩膀,不让她退后一丝一毫。

“郭如玉,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为何要下如此毒手!”

“不,你和我当然有深仇大恨!”郭如玉吹着自己衣袖上不小心沾惹的棉絮,轻描淡写地说:“你是他的妻,就凭这点便与我有深仇大恨。”

“你……”如此这般说来,她一直都在恨着自己的。杜云锦背脊发凉,蓦然想起一件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那件事是你做的?”

“哪件事?”郭如玉看见杜云锦的狼狈不堪,淡淡地笑了起来:“五年前你和裕王偷欢被抓的那件事?那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过却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你是说阿瑀?”杜云锦不住地摇头,她不相信,怎么会是萧瑀的意思,一定是郭如玉骗她的。就算萧瑀对她再无情,怎么可能设计自己的妻子与他人有奸情!不会的,这都是郭如玉推卸责任的借口。“你骗我!”

郭如玉挥手暂停了端药碗宫女的逼近,自己凑到杜云锦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就凭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就能策划并且实施出这样的大事?再者懿贤太后的真zhèng

死因,你也清楚,陛下这样做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对的,当年的大陈氏便是因与宫卫军有奸情而被先帝赐死的。可……杜云锦还是无法相信,萧瑀会这样处心积虑的谋划出这一切。

“其实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过是不想去相信而已。”郭如玉轻轻地摇头,又看过一眼端药的宫女,自己缓步走到门边。

“不……不要……”

身后传来的是重物碰撞的声音,中间还不断地夹杂着女子哭泣求饶的声音。

“求你……求你不要……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杀我的孩子……”

凄厉的声音在挣扎了一阵之后,缓缓地减弱,如同屋子散发出的腐败气息。郭如玉轻轻地扇了两下手中的团扇,似乎想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道驱散开。

199.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梦(2)

随着郭如玉等人的离开,北苑终于再一次地陷入了寂静。

黑漆漆的屋子里,如同一块破布般被人丢弃在角落的杜云锦不住地颤抖着身子。那张原本苍白的脸现如今更泛着灰白的不正常,嘴唇被她紧紧地咬着,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显露出一丝的血色。她的五官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散落的发丝混着灰尘成为一缕一缕的,乱糟糟的和街边要饭的乞丐不相上下。

抽痛的感觉从腹部传来,她张着嘴很想呼痛,但回荡在耳边时她小声地呻吟声。谁可以来救救她?谁又可以来救救她的孩子?她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腹部,仿佛那样就可以保护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她没有想过要靠着这个孩子复宠,她只是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让她看看他的眉眼是不是像阿瑀而已。而且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如果父亲能亲眼看一看他,该是有多欢喜!她仍旧记得父亲进宫来探看她时露出的欢喜表情,父亲还常常说等孩子出世了一定会教他杜家枪。不管他会不会成为皇家的传人,但他一定要成为杜家枪的传人,领兵上阵重建杜家的军威。

还有卿若风,他每次进宫都会给她带来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他说一定会让小孩子更喜欢他。还有……她想起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她面前展露的憨厚笑容,想起他们或托人送来的礼物,或亲笔写来的书信。

这些曾经的幸福在一夕之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卿若风不知所踪,父亲和一些将领被冤杀,剩下的并入各支队伍中,曾经威吓北疆的杜家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失踪了。父亲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杜家军就这么没有了,如同被强风刮走的沙子在空中盘旋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她不是不知dào

功高震主这个道理,所以她对后位不争,所以父亲被滞留帝都并没有不满。他们只想用自己的举动来表明,他们并不想成为专权的外戚。可是结果呢?他仍然容不下他们杜家,容不下他们杜家军,甚至容不下她腹中的孩子。

她不想去相信郭如玉的话,但脑海中始终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将她龟缩深埋的真相悉数都挖出来,鲜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她与萧少康的那件事,明面上看起来最大的受益者是庆王,可清妃却被先帝禁足。她此刻心中非常清楚,发生那件事后,萧少康羞愧自尽,萧玉礼实则为先帝所贬斥,而苦主的萧瑀却得到天下人的同情。

他会那么做,是因为她是杜博承的女儿,是害死他母后的杜博承的女儿,所以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可他在之后却又做出那副深情的模样,甚至让她有他们的孩子。她以为再多的愤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她的真心相待都一点一点的消失的,但他为何还会那么的执着?

她不甘心,也不相信,这就是所有事情的一切真相。

血水不断从身下涌出,她已然没有几分力qì

,连睁着眼都觉得十分疲惫。疼痛已经侵蚀了她全部的思绪,她再也察觉到其他,只觉得腹部翻来覆去的疼痛。

在她闭上眼之前,她赫然感觉到那个孩子的离去。她终究没能保住他,甚至连抓住他的力qì

都没有。

孩子……

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她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再也没有力qì

睁开双眼,再也没有精力想郭如玉的话。

不知dào

昏睡了多久,杜云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破烂的窗棂外是倾斜而入的月光。冷冷的,渗透入她的身体里,驱走她最后的一丝温暖。

血水已经凝固在身下,包括那个已经成型的,小小的孩子。他像是安然入睡般,蜷缩成小小的球状,闭着他的双眼。他的四肢虽然还没有完全地发育,但也已完整地分离出来。他的肌肤应该是半透明的青白,但因为浸泡在血水里变得红红的。他的五官差不多快要长成了,他有一双肖似萧瑀的漂亮双眼,可惜始终紧紧地闭着。

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杜云锦几乎能想象到他如果是正常出生的话,一定会长成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可是……他却永远没有机会看看这个世界,她也永远没有机会听他喊一声娘亲,用他胖乎乎的小腿跑到她的面前,撒娇求抱。

为什么……她无声地问着,心像是被谁狠狠地揉着。她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些痛楚。

她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她,叫她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

粗布的裙子被血水和灰尘弄得十分脏,她用血水里将那个孩子小心地抱起来,害pà

因她的接触而让他灰飞烟灭。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贴在自己的脸边,向上天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她的孩子,可不可以睁开眼睛?可不可以张开小嘴?可不可以有一声的啼哭?回应她的只有这一室的清辉与寂静。

殿内一片安静,哪怕是掉根针也能听见响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梁乃心将装着点心的食盒搁在桌上,亲自端出一碟走到萧瑀的身侧。

“陛下再怎么勤政爱民,也要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体。”她温柔地靠在他的身边坐下,将他手中的朱笔移开,信手捻了一块绿豆糕塞到他的嘴边。“炎炎夏日,用些绿豆可以消些暑意。”

她的刻意殷勤,萧瑀并没有退却,就着她的手将绿豆糕慢慢地吃下。

“你怎么过来了?”他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如同一位心满yì

足地看着心爱之人的郎君。“你最是怕热,这样的天气就应该在灼华宫里呆着。是送去的冰块不够吗?”说罢,他便看向一旁伺候的黄园,厉声道:“朕不是说过,贵妃怕热,灼华宫的用度要比其他宫里多出两倍吗?”

“陛下,”梁乃心靠在他的怀里,柔情万千地说:“与黄总管无关,是乃心想您了。”

200.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梦(3)

“哦?”他跳跳眉,似对她的话半信半疑般。

“陛下,乃心可不可以……”她的手指略带挑逗地划过他的胸口,语气却略微委屈般地说:“乃心可不可以唤你‘阿瑀’?”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以此来判断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萧瑀的错愕只有非常短的一瞬,几乎没有让梁乃心察觉到。他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当然可以。不过朕更喜欢你从前的称呼。”

“从前的称呼?”梁乃心的俏脸顿时就红了,“从前乃心不是陛下的妻子,唤陛下‘瑀哥哥’无可厚非,但如今乃心已经是陛下的女人,自然不能再唤这个称呼。”

“原来如此。”萧瑀将她拥地更紧,看似情深似海,实则却借此躲开她的注视。阿瑀,阿瑀,那是另外一个人的专属称呼。他怎么会不明白梁乃心的暗示试探,他能做的也只有装作不在乎。

他二人温情相拥,殿外却匆匆跑来一名小内侍。黄园对上他的目光后,悄悄地从殿内离去。

“怎么样了?”殿外的转角处,黄园抚着怀中的拂尘问道。

“得手了。”小内侍再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是郭嫔下的手,不过几日前她曾去过灼华宫。”

“她倒还真的下得了手!”黄园冷冷地说着,想不到郭如玉还真是个厉害角色,他差点就把她给遗忘了。“那位现今怎么样了?”

小内侍皱着眉,想起自己在屋外偷看到的场景也忍不住为那个人心酸。“那位情况不大好,孩子被打掉的时候昏过去了一阵,现在刚苏醒。”

“嗯,要是那位有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她。”黄园朝小内侍点点头,自己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寝殿中。

萧瑀眼角的余光不甚在意地从他身上扫过,心中的猜测已然明白了大半。梁乃心选择在今夜到访,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探他的口风,看看他是否还对那个人有所留念。另外也暗示着那个人的孩子已经被打掉了,不是梁乃心动手的也是她指使的。

那个孩子。

他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那个孩子能重新找个好人家再投胎,又或者等着将来重新做他的孩子,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好好得疼爱这个孩子。

“阿瑀。”梁乃心忽然又开了口,“我最近听到了一个很可笑的传闻。”她特地停顿下来,看着萧瑀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的意图才继xù

说:“听说北苑的那位不是杜博承的亲生女儿。”

她不是杜博承的亲生女儿,这件事萧瑀倒是知dào

的,否则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对她动心动情。如果她是那个人的亲生女儿,哪怕是再刻骨铭心,他都不会放纵自己的情感,一如当初刚成婚时。

他没有错愕,这说明他早已知晓,所以才会留杜云锦的一条性命。梁乃心忽然觉得十分庆幸,庆幸她找到了小陈氏,知dào

杜云锦的身世真相,否则萧瑀的心里必定是会有了杜云锦的。

“杜博承一生未曾娶亲,想要颐养天年收养个女儿承欢膝下倒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北苑那位的亲生父亲还曾是杜博承的手下,说来也巧,竟然是名宫卫军,名唤‘成半柏’的。”

成半柏!即使萧瑀的涵养功夫再好,也在那一刹那间流露出凶狠的表情。对于这个名字,萧瑀是非常清楚的,应该说是难以忘怀,因为这个人,他的母后才会背负那样的罪名!这个为了一点银钱就出卖所有的卑贱男人!

“阿瑀?”梁乃心轻声唤着陷入沉思,面露狰狞的萧瑀。“你这是怎么了?”她假意关怀,心中却十分得yì

。经此一次,萧瑀的心中断然不可能再有杜云锦的存zài



“你先回去吧!”萧瑀松开抱住她的手,也不管她是否会跌倒,自己起身走向窗边。

梁乃心望着那个屹立在夜色中的背影,嘴角浮出得yì

的笑容,转身带着红藕朝殿外走去。

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

待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后,萧瑀才紧紧地抓住窗棂,他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怒意。杜博承这只丧心病狂的老狐狸,竟然会收养成半柏的女儿,还让成半柏的女儿嫁给自己为妃!真是欺人太甚,孰可忍是不可忍。

“黄园。”

“陛下,小人在。”

“你速速传令下去,将杜博承的尸体给朕挂到城门上去!不准任何人为其收尸!”

黄园皱皱眉,为难地说:“可是陛下,杜博承的尸体早就被丢到乱坟岗了。”

“丢到乱坟岗了就找不到了吗?”萧瑀忽然转过身,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发出一阵霹雳哐啷的响声。“给朕找!找不到你也不用回宫了!”

“是。”黄园垂下眼睛,恭敬地退出殿外,正好避开这场可怕的暴风雨。

梁乃心刻意放慢的脚步,在听到寝殿内传来的响声后才开始加快。她想这次她是赢定了,夏夜里的风真是十分凉爽,都透到人的心里了。

夜色一点一点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朝阳,红扑扑的大圆脸,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可亲。

杜云锦靠在墙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孩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近乎透明的苍白肤色上开始隐隐露出青黑色的块状。那双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小手也仍然紧紧地抱着双膝,安然地睡在她的怀里,像还在腹中的模样一般。

眼泪已经没有再滴落一滴,杜云锦知dào

她今生的眼泪只怕都在昨夜已经全部流干净了。她瞧瞧自己的身上,衣服已经脏乱不堪,而不远处的破床上也只剩下一堆破烂的被褥而已。她可怜的孩子,她此时只是想找一块干净的柔软的漂亮的布料来包住孩子的躯体也变成了奢求!不,她不想让孩子走得这么委屈。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在屋子里四处找着,仍旧找不到一块合适的布料,最终还是在那堆破烂的被褥里勉强撕出一块灰白的布。她将那块灰白的布包在孩子的身上,一层又一层,就像是在包裹自己已然破成碎片的心。

最后一次吻吻孩子紧闭的双眼,她不顾一切地徒手挖着院子里的枯树根,哪怕到最后十根手指都已是鲜血淋淋。

201.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笑(4)

孩子,但愿你来生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疼爱你的爹娘,不会受任何的委屈。如果可以,能不能托梦给她,告sù

她投胎到哪一户人家?假若她还能活着的话,她会去找他,将这一世欠他的统统都还给他。

她脸上神情的最后一丝波动随着泥土的覆盖而消失不见,她站在枯树下,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气息,仿佛她就是那枯树化身出来的妖怪。

“我要见萧瑀。”

没有人回应她,她却也不觉得气馁,对着院子外面的某一处提高了音量:“出来吧。”

少顷,那处果真走出一人,正是昨夜去见黄园的小内侍,也是看管北苑的那名小内侍。他耷耸着头,走到杜云锦的面前,没什么好气地回道:“陛下岂是你一个废妃说见就可以见的!”

杜云锦斜睨了一眼他,再度开口:“那梁乃心总该可以见吧?”

“贵妃娘娘……”

“我一定要见她,我知dào

她也一定会见我。”杜云锦这次没等他开口就率先堵住他的嘴。

“我只能去试试,毕竟你只是个废妃,我只是个看守北苑的小内侍,所以我只能去说说,见不见得到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小内侍说吧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边走边吐舍嘀咕着。要不是因为黄园有所指示,他才懒得替她跑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一趟。

他原本没抱有多大的期望,梁贵妃是什么样的人!那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皇后人选,又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岂会见杜云锦以个小小的废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梁贵妃不仅同意了,还亲自前往北苑。

“听说你要见本宫?”

梁乃心在红藕的搀扶下,缓缓地踏入这座她从未踏足却又一直都在关注着的院落。果然是冷宫,处处都显露出衰败的气息,包含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杜云锦,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的也是一片死寂。

“是。”杜云锦没有看她,也极为傲慢地没有照规矩行礼。她安静地站在枯树的下方,似乎与那棵枯树成为了一体般。

“那么杜姐姐,你找本宫所谓何事?”事实上对于杜云锦要见她的缘由,梁乃心早已猜测到一二,否则她不会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想求证郭如玉话语的真伪么?她摩挲着自己手腕上渗红的玛瑙玉玺珠串,含笑地看着杜云锦。既然杜云锦想知dào

真相,那么她不会介意全部都说出来的,毕竟她等最后的这一击已经等了那么久。

杜云锦不是傻子,梁乃心掌控着后宫事务,郭如玉一个小小的嫔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到北苑,这其中要说梁乃心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

“郭嫔是你安排她来的?”

“本宫?”梁乃心放肆地笑了起来,她推开红藕搀扶自己的手,挑衅地反问:“杜姐姐还真是太看得起本宫了。你难道以为是本宫安排郭嫔来打掉你腹中的孩子吗?”

“难道不是吗?”杜云锦回头望向她,女子张狂的容颜如同天边飘过的火烧云,绚烂却又带有毁灭。

“你以为你还是东宫里的那位太子妃吗?如今的你不过是个被扔在冷宫里的废妃,就连你的母族也遭逢巨变,你唯一可以依靠的杜家军也不复存zài

了。杜博承的尸体也被挂在城门上,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不许人给他收尸……”她的眼角一直落在杜云锦的身上,她瞧见杜云锦随着自己的话而紧紧拽住衣角的双手。“所以你还凭什么跟我争?”

“或者凭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梁乃心轻蔑地扫过她如今平坦的腹部,“莫非你还觉得陛下对你真的有情?”

“我……”杜云锦被她一顿抢白,双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腹部。那里曾经住过一个小生命,她很期待的小生命,也是萧瑀期待过的。他应该期待过的吧,就算他再怎么恨杜家,但那个孩子毕竟是他的孩子,他也曾温柔地伏在她的肚子上说要听孩子的动静,要和孩子对话,还要教他骑马射箭,练习武艺。

她脸上露出的温柔刺痛了梁乃心的双眼,“要不是当初本宫未能参选,太子妃能轮得到上你吗?要不是你身后有杜家撑腰,陛下会看上你这么个边疆出声的粗野丫头?杜云锦,本宫实话告sù

你,其实从一开始你成为太子妃时,他对你就是别有所图!”

从一开始就是别有所图吗?可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的呢?就算她成不了他的太子妃,杜家也会成为他的支撑,毕竟他是大陈氏的亲生儿子,否则那么多年来庆王的步步紧逼,小陈氏的暗中算计,他怎么可能还能坐稳太子的位置!也许连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未知数!

“你自己也可以好好地回想一下,为什么陛下娶你之后一直都不肯与你圆房?那是因为你的父亲是害死他母后的凶手!”

“不,不对。”杜云锦摇摇头,虽然事实是如梁乃心所言,但当初萧瑀是害pà

连累到自己,所以才没有同她圆房。她一直都记得那时的他,抱着浑身是伤的自己,眼眸伸出是隐忍的痛。他说要写休书,要让世人知dào

是他厌弃无辜的她,免得将来庆王登位后连累到她。“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会是什么样?”梁乃心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你大概以为是他不忍连累你,他若是真心不想连累你大可直接拒婚,可为什么他娶了你之后才对你说那些话?那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他需yào

杜家来保全自己的太子之位!”

“不是的!”杜云锦忽然抬头看向她,双眼通红更衬得神情憔悴。“他不是那样的人。”

“哈哈,杜云锦,你以为你和裕王的那件事又是谁做的?”同样身为女人,梁乃心都觉得杜云锦十分可悲,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居然还相信着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

“那件事……”那件事一直以为都是杜云锦心口上最深的一道伤痕,不仅因为愧对萧瑀,更因为那上面还背负了一条人命。“不是庆王做的吗?”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仿佛连她自己都不敢确信的疑惑。

202.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笑(5)

“庆王?庆王那么做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是庆王的手笔,他岂会让你们苟且完了才让阿瑀看见!他素来都喜欢看见阿瑀抓狂的样子,定会让阿瑀亲眼所见你们的龌蹉事!”

那件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庆王的手笔,就连先帝也都这么认为,但梁乃心却不这么相信。毕竟那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并非庆王,而以庆王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况且还牵涉到裕王。庆王虽喜与阿瑀作对,可对唯一的幼弟却是真的疼爱有加的,他怎么会让裕王被牵扯其中。因此她托了父亲私下再调查这件事,还果真给她知dào

了,她那位青梅竹马真不是个简单的人,做起事来比庆王更心狠手辣,冷酷无情。那一刻开始,她就笃定庆王会输在他的手里。

“你大概也知dào

懿贤太后是因何而死的?”

梁乃心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却看得杜云锦双眼刺痛,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再寻觅到一丝的血色。她当然知dào

大陈氏是怎么死的,在她离开月牙城的前一晚,她的父亲就亲口告sù

了她关于上一辈的那些恩恩怨怨。她太幼稚,太添置,以为靠自己的真心情谊就能感化萧瑀那颗冰冷的心,就能抚平萧瑀心中埋藏多时的仇恨。

“那件事是萧瑀做的?”没有梁乃心想看到的震惊,杜云锦的话语冷静得无以复加。原来他早就知dào

了所有,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她父亲的吗?可她是他的妻子,在他做这些巧妙设计时有没有一丝一毫地想过她?

“你若不相信,大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我自己去问问他?”杜云锦眸光一冷,手上动作先于话语,快如闪电般地掐住梁乃心纤细的脖子,反手便从衣袖内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梁乃心的颈项处。“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看样子要借你一用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红藕等人都傻了眼,她们都不曾想到杜云锦还能有反抗的能力,哪怕是梁乃心自己也没有假想过这样的画面。

“你别动娘娘,否则陛下定不会饶过你的!”红藕率先反应过来,装腔作势地怒吼着杜云锦。

“我从来期望过他会饶过我!”杜云锦冷眼望着面前着急的小丫头,厉声道:“去准bèi

一匹马!快去,否则我让你家娘娘当场就香消玉焚!”

红藕眼前梁乃心被杜云锦掐着脖子,自然不敢有任何的推诿,连忙让身后的小内侍去准bèi

。此时她才想起杜云锦当年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被敌人视为恶魔再生的恐怖战将。她和她家小姐到底掉以轻心了。

因红藕的催促,马匹很快就被带到杜云锦的面前,她挟制着梁乃心一个漂亮地翻身上马。这个动作还是杜博承私下教她的,就是怕有朝一日她会不得已挟持别人脱身的时刻。

“告sù

萧瑀,我在东吾山等他!”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朝阳的光芒氤氲在她的身后,她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天神般,高傲地扬起头,从红藕的面前飞驰而过。

马蹄声带着飞扬的尘土,渐渐消失在破败的院落里。红藕才回过神,提着裙摆,发狂地朝宣元殿奔去。

此时的萧瑀正在宣元殿中早朝,失去了杜博承的牵制,朝中自是梁相的一派坐大,而百里光因背叛庆王得不到众人的青眼,也只能暂时放下满腔抱负,隐于人群中保持中立。

看守北苑的小内侍匆匆地跑到殿门,将一张小小的字条托给殿中伺候的其他人送到黄园的手中。黄园悄悄地打开看后,脸色顿时大变,顾不得此刻还在朝堂之上就迈开步子走到萧瑀的身侧,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声言语道:“废妃挟制了贵妃娘娘,出宫去了。”

“什么?”萧瑀脸色一变,瞅过一眼殿中仍在争论不休的众臣们,大袖一拂便起身离开。

“陛下?”梁相看见他拂袖而去,不由得追上相问,“陛下这是……”

他大步离去,不做丝毫的停留,黄园挡住梁相的脚步,恭敬地回道:“陛下忽感身体不适,南疆一事交由梁相定夺。”

身体不适?梁相半眯着眼睛,望着萧瑀离去的背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怎么回事?”

紧跟而上的黄园承受着萧瑀的怒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萧瑀第一次完整地表现出怒气。这位陛下从来都是将喜怒深藏在心的,这次是为了梁贵妃,还是为了那位废妃?

“北苑那位要见梁贵妃,贵妃便去见了她,不曾想她挟制了贵妃,要您东吾山相见。”

“东吾山?”大步疾走的萧瑀毫无预兆地停下来,脸色变得铁青。她要在东吾山见他么?她怎么可以再去那个地方!那个他母后与父皇定情的地方。

“备马。”没有再理会身后黄园的惊讶,萧瑀丢下这两个字便朝前方走去。

“陛下!”慌慌张张赶来的红藕恰好堵上了正在离开的萧瑀,她顾不得地上的石板有多坚硬,“噗通”一声便跪在他的面前,泪眼涟涟地祈求道:“陛下,您一定要救回娘娘啊!娘娘她……她已经怀了皇嗣。”

“皇嗣?乃心已经有了孩子?”这个消息并不在萧瑀的算计之内,他的眉眼渐冷。“什么时候的事?”看来梁乃心的帮手还真是不少,竟然连御医院都伸出手了么?他明明嘱咐过,不留的,可现在她却有了孩子。

“前几日张御医刚来瞧过,”红藕望着他那张冷峻的脸,懦懦地将后面的话补充上:“娘娘是想等这段时间的烦心事都过去了再告sù

您的。”

“朕知dào

了。”萧瑀望着她恐惧的神情,脸色一变,恢复了往昔的温和。“起来吧。”

红藕慢腾腾地起身,待萧瑀经过后连忙抓住黄园的一侧衣角,哀求道:“黄总管……”梁乃心素来会做人,宫里上上下下都打点不少,这位内侍总管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放心,红藕姑娘,陛下刚嘱咐我备马。”黄园一边说着一边扒开她的手,提步跟上萧瑀离去的方向。

红藕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望着宫墙上方冉冉升起的朝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是个聪慧的人,知dào

自己是跟随梁乃心入宫伺候的,只有梁乃心稳住帝宠,她才有好日子过,因此她从不介意成为梁乃心的帮凶。

马儿疾驰,从巍峨的皇城到喧哗的街道,未有半分的迟疑。直至到了城门的时候,杜云锦忽然拉起马缰,驻足仰头望着晃荡在城门上的那具尸体。

蓬头垢面,又已开始腐败,若不是听梁乃心提及,杜云锦怎敢相信那就是她那位威震边疆数十年的父亲,振威将军杜博承。终究就是飞鸟尽,良弓藏,属于将军的使命。

可如果不是她的话,也许他的下场不会这么的悲凉,如果不是她的话,他就不会被困在帝都,就不会死后还被悬尸示众,无人收尸……

身后有马蹄声的响动,杜云锦的目光从城门上移开,看向远处晨曦里朦胧的人影。她最后望过一眼城门,将心一横,纵马朝前狂奔而去。

如今已是夏日里,可东吾山上的桃花却开得依旧,仿佛已经知晓她的到来,于是为了等她而久久未曾凋谢。

她挟持着梁乃心朝桃花林的边缘处走去,她知晓璀璨的桃花林后深藏着一处悬崖。她想起那时,他带她到这里来休养,他告sù

她关于他母后的冤屈和他幼时的苦难,她告sù

他“那里有道悬崖,你可不许把我丢下去!”

她望着身后的悬崖,白云缭绕,清风阵阵,怕这次她真的会被丢下去了。世上的事,不都是如此么?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许把我丢下去!”

“不会,你是我的举世之宝,我怎会舍得!”

可耳边究竟是谁与谁的对话,透着那么深情的甜蜜。

杜云锦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连干涸的双眼都险些笑出泪水。她这般痴狂的模样让被钳制在前身的梁乃心顿时鄙夷地会回头看向她,“杜云锦,你若是此时还不放开我,阿瑀必定不会让你好过!”

竟然没再自称本宫了么?

杜云锦望着她,眼神无尽的哀伤。那个没有心的萧瑀真zhèng

在乎的人有且只有被她挟制住的这个人吧。

阿瑀,阿瑀,这个名字真好听,可惜已经变成了她的噩梦。

她的父亲,至今还被悬挂在城门上,而她自己呢?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截已被泥土与灰尘染黑的粗布裙角上,它至今还带着血腥的味道。

她的选择,她的执着,都是一场被他人有心利用的错误。她的人生,可笑得令人发指!

“杜云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梁乃心的话还没有说完,架在她脖子上的锋利匕首就毫不留情地往里逼了些,娇嫩白皙的肌肤上随即渗出红色的血珠。

“梁乃心,你大概忘记了我杜云锦是什么人!”她的话语轻轻地,落在梁乃心的耳侧,却足以让梁乃心瞬间僵直了身子。

“放开她。”

终于那道熟悉的身影,带着他淡然的语气出现在杜云锦和梁乃心的眼前。

杜云锦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匹马上器宇轩昂的男子。他还是那样,和景初八年初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那时候的他,眉宇间多了一份傲然,少了一丝冷漠,他居高临下地说道:“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放开她,兴许朕还会留你一条贱命。”

再度开口,她记忆里的少年随着光晕消失在空中,她所要面对的仍旧是这个用冷漠目光看向她的男子。

她没有求饶,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缓缓地将匕首又朝里推了一些。梁乃心颈上的血珠顿时就连成一线,慢慢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她月华锦的胸襟。

“你!”

萧瑀的眼里终于没有了淡然与胸有成竹,暴戾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接过身后人递来的长弓,瞄准了梁乃心身后的杜云锦。

“乃心已有朕的骨肉。”

他的箭没有射出,大概是因为在担忧着梁乃心的安慰。杜云锦脸上的笑容更甚,原来梁乃心也有了孩子,所以她的孩子才该死的么?那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呆到足月,就死在一碗堕胎药之下。

“梁乃心有你的孩子,那么我呢?我的孩子呢?”她轻声地问着,“是你不要的吗?”为了斩草除根,就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放过,萧瑀你果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萧瑀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他手里的弓箭缓缓地落下,对于那个早逝的孩子,他毕竟还没有铁石心肠到没有任何知觉。虽然这一切的确是他安排的,是他默许的。

他眼里分明闪过犹豫之色,他在动摇。

梁乃心从那一微弱的变化里就瞧出其中的含义,不过她绝对不会让他有任何动摇的机会。杜云锦不除,始终是给自己留下的祸害。萧瑀的心里住的是谁,杜云锦看不透,但她梁乃心却是清清楚楚,否则也不会苦心安排今日的这一出。

趁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梁乃心悄然朝后一退,颈上的血痕更深,而她此刻捂住腹部,神情扭曲。

“陛下,娘娘怕是不好。”跟在萧瑀身后的左平适时地出声提醒。

萧瑀的目光终于转到梁乃心身上,当然看见她越发苍白的脸色。他重新举起弓,再次指向杜云锦。

“杜云锦,你若是现在放开乃心,朕答yīng

你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杜云锦,再给你一次机会。哪怕你是成半柏的女儿,朕也可以放过你一命。

萧瑀的脸色凝重,手中的长弓有些轻微的颤抖。

“哈哈哈,我要那些活命的机会做什么?”杜云锦的笑声凄厉,在东吾山中回荡着:“杜家军毁了,我爹死了,我的孩子也没了,我还要那些活命的机会做什么?”

她似没有感觉到周围浓重的杀机,双眼制止地看向萧瑀,轻声念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萧瑀,我终究后悔了当初的执着。说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笑我竟然会相信了。却不知这首本就是离别的诗,也对,是你早有暗示,是我没能看得清楚。”

她的双眼通红,脸上笑容越甚,如同这片开得灿烂的桃花。“我今日就让你也尝尝失去最在乎之人的心痛感觉!”带着决绝,她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地迟疑狠狠地划向梁乃心的颈项。

刹那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梁乃心的胸前,更是染红了萧瑀的双眼。

“陛下您还在等什么!莫非是要害死乃心吗?”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出,萧瑀回头正好对上梁相那张震惊又充满责怪的脸。

“阿瑀……”与此同时,梁乃心的声音也弱弱地传来。

萧瑀终于闭上双眼,将手中的那箭射出。箭声呼啸而过,越过梁乃心,正中杜云锦的胸口。

他的箭法真好。

杜云锦望着深插在心口的这支翎羽箭,再看着被萧瑀及时接住拥如怀中的梁乃心,轻柔地笑起来。

那一年,桃花绚烂,他牵着她的手在桃花林中许下白首的誓言。这一年,桃花依旧绚烂,却是他亲手射出这一支致命的箭。

失去梁乃心为人质,宫卫军们迅速冲了上来,泛着冷光的长剑把把都指向她。她的脚步摇摇晃晃,方才被翎羽箭射中的巨大冲力将她再朝后推了几步。

她半只脚已经跨空在悬崖上。

日光正好,风景正好。她素色的长袖随风轻轻地飘扬着,伴着她脸上淡淡,释然的笑容。

“萧瑀,欠你的俱已还清,可你欠我的又什么时候归还?”

这声音,伴着她的笑颜,随着风,从山崖下悬落而回,在桃花林中响了又响。

“不……”萧瑀抛开怀中的梁乃心,惊慌失措地推开宫卫军,趴在悬崖边,望着那道急速掉落的倩影,徒劳地伸出手。

“锦儿……”

声声撕心裂肺,又谁听见了呢?惊动的只有林中栖息的一群鸟儿。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锦儿,你真的愿意做我的一心人么?”

“我愿与阿瑀共进退,此生相携到老,绝无二心。”

“不,等待你的都是一马平川,都是那个最尊贵的位置!阿瑀,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陷入那样的危险之地!”

“有妻如你,我此生已别无所求。”

“那里有道悬崖,你可不许把我丢下去!”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许把我丢下去!”

“不会,你是我的举世之宝,我怎会舍得!”

他到底是将她丢下了这道悬崖,他还记得当初她说那句话时脸上浮现的害pà

神情。她明明是那么怕,却还是被他逼下了这道悬崖。

这一刻,再多的仇恨,再多的恩怨,都比不上她淡然而笑的面容。

为什么……

他颓然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在心里暗自吼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

203. 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见(1)

偌大的宫殿内,没有亮起一盏灯,所有的一切都无声无息地沉寂在黑暗里。

红藕满脸着急,不时地垫着脚尖朝黑漆漆的殿内望去,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黄园。

“黄总管,陛下什么时候去灼华宫啊?”

黄园将拂尘换了个方向,淡淡地回道:“陛下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贵妃娘娘他也不见吗?”红藕的脸色瞬变,从东吾山回宫后,萧瑀就一个人呆在龙乾殿中,任是谁也不见。她万般不得已,才亲自到龙乾殿请黄园禀告,梁贵妃日间受了惊吓,此刻怕是不好。“黄总管,你可真告sù

陛下了?”

她目光里有着怀疑,黄园装作没有看见地点点头。世人都以为梁贵妃最受帝宠,其实不然,他想萧瑀心里的那个人大概就是今日跳下悬崖的那位废妃杜氏吧。若不是憋得太难受了,又怎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龙乾殿中?

“黄总管,”红藕拉住他意欲转身而去的衣袖,目光凌厉:“贵妃娘娘如今可是不好,腹中的皇子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将来陛下追究下来,可是谁也担当不起的!”

黄园轻轻地掰开她的手,大步地朝前方走去。她话语里的威胁,他不是没听见,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且不论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就算没有杜氏的那一出,今上的心里能不能容得下梁氏的孩子都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他的的确确是去向今上禀告了这件事的。

“哼!”红藕望着黄园离去的身影,狠狠地跺了跺脚,终于转身朝殿外跑去。

离灼华宫越近,她似乎就听见梁乃心呼痛的声音更甚。

“娘娘。”红藕畏缩地跪在地上,她的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直面梁乃心的怒意。“娘娘,陛下他不肯来。”

“不肯来?”梁乃心阴沉的脸色缓缓地笑了起来,她猜得没有错,在他心里的果然是那位杜氏。“不来更好。”她转过身,倚坐在床边,看见医女将一盆盆鲜红的血水往外端着,不时地配合着叫唤两声。

屏风外是日前给她诊脉的张御医,他摸着丝线,对身后的御医摇摇头。“贵妃娘娘的这胎是保不住了。咱们去回禀陛下吧。”

年轻的御医有些疑惑地朝屏风内张望,被一旁的宫女恶狠狠地瞪回来。“贵妃娘娘的玉体岂容尔等窥见!”

幸好张御医及时拉住他,一边赔着小心一边将人带了出来。站在走廊下,硬着凉爽的夜风,张御医劈头盖脸地朝那人骂去:“你是不要命了吗!竟敢窥探贵妃娘娘,莫说陛下不追究,就算是丞相大人那里也会有你好kàn

的。”

“可我觉得这样就诊断贵妃娘娘落了胎怕是有些不够稳妥,总归还要再瞧瞧脸色才对。”年轻的御医搬弄着自己的手指,委屈地解释着。

“难道你是觉得老夫的医术不如你高明!”张御医提高了音量:“老夫给人治病时,你都不知dào

在哪里!真是岂有此理!”

张御医气愤不已地拂袖而去,年轻的御医朝屋内望了两眼,最终还是默默地退出了灼华宫。

“都完了吗?”梁乃心捏着鼻子,看着血水终于被端完,这屋子都被这股血腥味道充溢着,难闻得很。

“完了。”红藕收拾着最后的零碎,抬眼对视上梁乃心暗示的眼神,微微地点点头,便随着方才在屋内伺候的宫女们出去。

灼华宫明日应该就会另外换上一批新的宫女,梁乃心拉上锦被,装作柔弱无力地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这一役赢得确实漂亮。什么孩子?她表面得宠,却不得不喝下侍寝之后的药,她也早以看得清楚,萧瑀是不可能让她怀上孩子的。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可以利用一个不存zài

的孩子,逼得萧瑀最终对杜云锦动手。

杜云锦跳了崖,自此后宫之内就再无人是她的对手,后位非她莫属,而朝中的大权也由她的父亲掌管。这天下,终归是他们梁家的天下了,她即将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夜风从窗缝中偷溜进来,扰动着烛火的光明,又像是不甘心的谁猛然便将那烛火掐灭,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灼华宫是无缘无故地熄了烛火,而龙乾殿却是不曾点灯。

黑暗之中,欣长的身影独立在窗前,他背手而对,让人瞧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如何了?”

身后传来一阵冷风,他没有回头,却将问题抛了出去。

一身黑色劲衣,来人恭敬地跪布幔遮住的阴影处,很好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那个欣长的身影猛然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黑衣人。“凌七,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

凌七从回来复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dào

会承受萧瑀这样的雷霆震怒。他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脏乱无比的衣服碎片,双手奉到萧瑀的面前。“属下已令人仔细地搜过东吾山的那处悬崖,确实没有找到那位的身影。只是在崖底的树枝上,捡到了这块碎布。”

凌七没有抬头,自然没有看见萧瑀此刻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这块碎布,萧瑀将它放置在月光下,仔细地瞧又瞧,还是说服不了自己不是她的东西。他的眼前蓦然闪现出当时的画面,她素色的长袖随风飘扬,脸色平静,只是那双眼眸深处却绽放着绝望的光。

她说:“萧瑀,欠你的俱已还清,可你欠我的又什么时候归还?

是的,他欠她的,从一开始就是他欠了她的。他知dào

她是杜博承的女儿,因此用为她好的美丽外壳伪装起自己仇恨的心,他刻意害她落马,刻意设计她与少康……

可他也真的想还她的情,所以他才会故yì

地射偏了那一箭,他才会让宫卫军将她带走。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设计好了一切,她却要跳下悬崖!他惊慌失措地赶回皇城,避开梁氏第一时间安排凌七去找她,为什么到现在却找不到她了?她到底去了哪里?重伤的她到底在哪里?

她会不会已经……

他不敢想那个字,连想也不敢想,心中的惧意波涛汹涌地蔓延开来,哪怕是那年母后被赐死,他孤零零地留在这座宫殿里也不曾这样过。

“在碎布旁边,属下看见有野狼的脚印,那位怕是凶多吉少了。”凌七思索再三,还是将后面的话都说了出来。

“野狼的脚印?”萧瑀忽然张开嘴,像是大笑却始终笑不出声。他费尽心思地筹谋了这一切,最终竟是让他彻dǐ

地失去她吗?

凌七望着那道透着悲伤的背影,缓缓地从黑暗中移步,消失在空荡的龙乾殿中。

年轻的帝王捧着那块碎布,踉跄地跌坐在一侧,双眼发红却无声无息。

长平三年,帝立贵妃梁氏为后,同时大敕天下。而阴谋害梁后流产的废妃杜氏,去后宫名册,仅以罪妾杜氏记之。

204. 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见(1)

清晨的山谷中,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从山顶开始一直缠绕到山腰的位置。日光从白雾的缝隙中浅浅地透了出来,洒在青翠的树林里,由远及近地泛着动人的光泽。

山谷的深处,是一大片接着一大片的野菊花,像是乱了季节,一年四季里层次不齐地开放着。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绿色的枝叶中,像是画家笔下的一幅唯美花图。在这处与世隔绝的山谷里,极少会有人走动,除了每早都会出现的黄裳姑娘。

浅黄、粉黄、淡黄等等,她换来换去也都是黄色的衣裳。那些不知dào

她真名的村民们总习惯性地叫她黄裳仙子,传言只要寻到黄裳仙子就能知dào

医仙谷的医仙。

山谷外便是一处繁华的村落,但多少年来都无人能找到从此地进出医仙谷的通道。那些络绎不绝前来求医问药的人,无论身份地位都只能等着黄裳仙子出谷的引渡。

其实有许多年都没有人被引进过医仙谷了,村民们都认为那位传说中的医仙要么是驾鹤西游了,要么就是出外寻游了。年复一年,因为寻不到医仙,很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则传言,慢慢地也就不来了。村民们十分的不高兴,因为没有那些寻医的人,他们就做不到生意,赚不到大量的银钱了。不少人开始弃家出外寻求挣钱的机会,留下行动不便的老幼妇孺,可最近几年家里捎信说这里又忽然兴旺起来。

原因无二,是那位专职引渡病人入谷的黄裳仙子再次出现。也有人亲眼看见了医仙,据说医仙是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长相十分俊美,仿佛天上的谪仙一般。又有人说,医仙的名字原来叫做苏惊尘,惊艳了尘世的惊尘。

无论外界传得如何沸沸扬扬,医仙谷内还是维持着昔日的平静。身着黄裳的女子弯着腰,蹲在一块开垦后的土地中,种好一株药苗后就从旁边舀起一瓢水,小心地浇灌着。

在这片野菊花的中间,是人为开垦后被划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有些土地还是光秃秃的,有些已经长出嫩绿的枝芽,还有的已经长成了棵棵小树。

“好了。”黄裳女子拍拍手,将水瓢扔进木桶里,又将木桶严严实实地绑在趴在土边的红毛畜生身上。虽然每日的运输员都是红毛,但红毛依旧不甘心地仰头长长地“嗷”了一声。

“又做死!”黄裳女子毫不留情,狠狠地拍了一下红毛的头,红毛呲牙咧嘴地瞪向她,作势要扑到她的身上撕咬一般。

黄裳女子不急不忙地从身后掏出一枚红艳艳的果子,凑到红毛的面前,让它闻了闻又忽然收回来。红毛眼瞅最喜欢吃的,可怎么也吃不到,只好泪眼汪汪故作委屈地看向她。

“来,摇个尾巴!”黄裳女子用果子逗着红毛,红毛虽然满腹委屈但为了爱吃的,还是努力地摇动着自己身后的大红尾巴。

黄裳女子忽然变了脸色,对着红毛训斥道:“阿福,你是狼!你是只狼啊!怎么可以像狗一样摇尾巴!”

明明就是她让摇的,结果还变成是它的错。红毛阿福撇撇嘴,委屈地背着木桶,疾步朝不远处的木屋跑去。

远远地,它就瞧见那抹白色的身影坐在木屋前方的桃花树下,脚下更是如飞一般,直直地冲到白色身影的手下,使劲地蹭着。

又告状!黄裳女子气喘呼呼地赶来,狠狠地盯着阿福,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的怒意。

“苓丹,你又欺负阿福了吧。”桃花树下的白衣男子缓缓地抬头,露出那张异常俊美的脸。

“没有啊。”被唤苓丹的黄裳女子赔着小心,冲着阿福说道:“阿福可是救回那位的最大功臣,我怎么会还欺负它呢。”

白衣男子朝她伸出手,她慢腾腾地将手里的红色果子交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阿福得yì

地在白衣男子手里舔食着。

“主子,您都把阿福宠坏了!”苓丹跺着脚,气呼呼地嚷着。

白衣男子并不理会她的怨言,待阿福吃完后还轻柔地拍拍它的头,让它就这么大咧咧地躺在他的脚下呼呼大睡。

“主子!”

“你不也说了,阿福可是救回她的大功臣。”白衣男子不以为然,捧起手中的医术翻看起来,而苓丹显然被他和阿福无视了。

那个氤氲在光影的背影,熟悉地不真实。躺在屋内床上的人慢慢地睁开双眼,正好透过窗格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跺脚无奈的小丫头,那张脸似乎曾在哪里见过,那个背影……那个白色的背影。

她释然地又闭上了双眼,原来这就是死了之后的事情吗?又重新见到那个人,那个她辜负他良多的人,于是要现在归还了吗?罢罢罢,过往的都已成空,如今她只是一抹幽魂,飘荡在这莫名的地方。早点还清欠他的,她才好去往下一处黄泉。

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恍惚记得这是那位跺脚小姑娘每日做饭的时间。那个小姑娘每到这个时候,总是会先来瞧上她一眼,再给她灌些水之类的。

水,她能感觉到水的流动,她尚有知觉,那么就是说她还没有死吗?她猛地睁开双眼,与正在喂她喝水的苓丹对视个正着。

“啊!”苓丹发出足以震撼屋顶的尖叫声,跟兔子一样矫捷地跳到屋外,指着屋里说:“主子,她,她醒了。”

“醒了?”白衣男子脸上随即涌现出欣喜之色,顾不得脚边的阿福,朝屋里疾步而入。

杜云锦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每每午夜梦回想起他时总让她压抑地小声啜泣。这一生,她不欠萧瑀的,可她却欠着他的,欠着他的恩情,欠着他的一条命。

白衣男子用手背试试她额头上的温度,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他朝她淡淡地笑着,如同初升的日光般灿烂。“算来你也是该这几日里清醒,没想到会这么快。你到底是从前习武的人,复原的能力也要比旁的人强些。”

与他的欣喜若狂不同,杜云锦的目光却是沉静如水。她望着他,良久地直视着他,直至他也察觉到其中的不同时,她才轻轻地开口。“原来你还活着。”

原来你还活着,却让她背负了那么多年的罪责。原来你还好好的或者,却让她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安稳。每每闭上眼,总是会想起那张年轻的容颜在自己的面前变成一具骷髅的样子。她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手上沾惹过许多人的鲜血,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让她如此的愧疚。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都是敌国的人,都是试图要偷取她国家城池的人,都是要让她的同胞们流离失所的人,所以她不曾心软过,也不曾背负过罪责。这世上,唯有他一人让她夜夜不得安眠。她总是在想,那个晚上是她的错,那里是他原来住的寝殿,他在里面休息无可厚非,是她贸然的闯入才造成后来的种种事端。本应该她承担的,却让他全部都背负了,用了一条性命的代价。

“我……”解释的话在嘴边,他却迟疑了,她眼里的责怪他在那一瞬间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确,他是用一条性命的代价来弥补当日所有的过错,他是一死白了,可她却用余生鲜活的生命在承担着后续的罪责。

人们并没有因为他的离世而住了嘴,反倒是私下议论得更加激烈,也坐实了那件事。他知dào

的,从那件事之后的五年里,她都将自己关在佛堂里与世隔绝,独自忏悔。他也知dào

,直至今日坊间依旧有关于他和她的种种传闻,或香艳或深情或无耻。

杜云锦偏过头去,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为何还要救我?”为什么还要救她,就让她不明真相地死去不好么?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亲眼看见活生生的他?她想的是,就算萧瑀再怎么利用与欺骗,在那座吞噬人的深宫里总归还是曾有过一个人,是真心地对她好的。可眼下的这一切说明,这又是她的一厢情愿,这又是另外一个人的诡异心思。

萧少康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将她的被角仔细地掖好。跟着他重新进到屋内的苓丹听见,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就散漫惯了,在东宫的那段时间里遵守规矩憋得很是难受,后来随萧少康来了这处医仙谷,无人管她自然是更加无法无天。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主子为了救您,费了多大的心!您刚被阿福从崖底叼上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不省人事。主子抱着您不眠不休地赶回医仙谷,绞尽脑汁地想法子救您,又守着您怕您出什么岔子,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到现在,眼眶下都还留着一圈青黑呢!”

苓丹大大咧咧地将话一股脑地脱口而出,萧少康没有阻止她也来不及阻止她。不过他知dào

她素来都不如表面上的冷血无情,总归会被苓丹说得心软,也就会有想着欠他的而重新生出想活下去的意愿。

205. 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见(2)

任凭苓丹怎么说,杜云锦却都是置之不理,她依旧将头偏侧向内,不肯再瞧萧少康一眼。

苓丹发xiàn

自己这段洋洋洒洒的话基本被无视后,想要冲人发火却又碍于这人曾经也是自己侍奉过的主子而怏怏地闭了嘴。倒是一直蹲守在门口的红毛阿福颇为通晓人意地知dào

苓丹吃了闷亏,开心地躺卧在地上,四肢朝天蹬来蹬去以示庆贺。

“你这圆毛畜生!”正瞅着无法安放怒气的苓丹一眼相中了阿福,气呼呼地就冲了上去,拎起阿福的一只耳朵大吼大叫着。想阿福是谁啊,自然不甘受这样的屈辱,于是一人一狼就这么闹开了。

杜云锦听着那样的声音传远,心中暗自揣测他们定是已经走远,这才扭转头,却不巧刚好对视上仍守着她的萧少康。

她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他一眼,再次侧过头避开他的注视。萧少康见她这副打定主意不理自己的模样,最终也化成长长的一声叹息后悄然离开。

有些话,他其实很想同她说的,但瞧见她如今是这样的排斥自己,纵然是千言万语也都被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她是有些瘦了,从阿福将她叼上来的那一刻,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想这几年她在宫里的日子也过得并不好,不然也不会被萧瑀逼得跳落悬崖。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本已离开的萧少康忽然又转过身,对着屋内床上躺着的人说道:“杜将军的遗体几日前从城门上取下来了,已经择了一处风景甚好的地方好好的安葬了。”

听到这句话,杜云锦鼻尖又是一酸。这便是萧瑀与萧少康的不同,萧瑀给予的永远都只有伤害与算计,而萧少康却是不一样,他如同一条清澈的小溪,带给人宁静的美好。

“你伤还没好全,还是先好好的休息吧。”萧少康驻足说完这句话后,再次推门而出。

屋子里只剩下杜云锦一个人,她像是做了一场极久远的梦,梦里有过短暂的甜蜜也有绵延的痛苦。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就好了,她希望当她醒来的时候,能看见月牙城高高的城楼,能看见卿若风那张讨人厌的嬉皮笑脸,能看见一身戎装的父亲骑着马巡视着整座城池。可惜无论她有多么地想回到过去,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清清楚楚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那股力道将心口也扯得生疼。

带上门的那个人并没有走远,他安然地站在门口,任由微风吹起他宽大的袖袍,像是一朵漂浮在湛蓝天空里的白云。阿福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乖巧地趴在他的脚边,与他一同听着屋内人剧烈的咳嗽声音。

“主子为何不同她说清楚?”苓丹的黄色衣裳跟在阿福的红毛后出现,她显然也听到里面的动静,可她不解的是,既然她的主子为了那个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什么不把话都说清楚。

萧少康朝她淡淡的一笑,轻声回道:“说与不说,又有何意义呢?她毕竟都遭了这么多的罪。”避居在医仙谷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一个假设,假设当初他没有喝下那杯有问题的茶水,今日的情景会不会有所不一样呢?她不是万人唾骂的贱妇,萧瑀是不是会看在她一片真心的份上,在身边给她留个位置呢?可惜说再多,这些都只是假设,时光无法倒转,他们无法回到从前修正自己的抉择。

“走吧。她既然醒了,药方就要做一些调整和修改。”萧少康领着苓丹和阿福朝另外的一间屋子走去。

医仙谷的小木屋一共有五个房间,一间是萧少康自己住的,另外一间是正厅,其余三间本来是病人养病时的居所。目前那三间被苓丹抢占了一间,另外一间留给杜云锦,最后剩下的那间被阿福霸占,已然没有空出来的房间。不过自从杜云锦被救回来后,萧少康一门心思都在她的身上,也就暂时停了诊治其他病人。

房间布置得都比较简单,一张床外加一张桌子,只除了萧少康的这间。他的这间屋子原本就是前代医仙留下的,里面做了大的书架,上满堆满了各种医书。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里的人风度翩翩,面容俊朗,但不是萧少康,而是他的师傅,真zhèng

的苏惊尘。之前有个病人糊涂闯进了这间屋子,看见画上的人也长得十分好kàn

,且旁边有题字称“苏惊尘画像”后便一厢情愿地认定为他治病的医仙就是画中人,就是苏惊尘。恰好苏惊尘身边也一直都有位着黄衣的小姑娘,唤黄裳仙子的,于是萧少康就被外界的人改了苏惊尘的名字。苓丹见这件从外面村落听回的消息告sù

萧少康的时候,萧少康摆摆手,直接认了“苏惊尘”这个名字。他的理由再简单无虞,反正他也不是帝都皇城里的裕王爷,也不能再叫萧少康,就顶替了他师傅的名字也算不错,还省下给自己重新取名的苦恼。

苓丹当然也情愿他抛却过往,成为治病救人的医仙,远离权利中心的尔虞我诈。

“好了。就照着这个方子抓来煎吧。”萧少康将刚写完的药方递给苓丹,顺手摸了摸蹭在他身上求抚摸的阿福。

他认识红毛阿福,是在许多年前,他还是跟随师父偶尔来医仙谷的小童。在入谷的地方,是他发xiàn

了蜷缩在母狼怀中奄奄一息的小阿福。他将它带回了谷中,彼时的阿福还只是只没长几根毛的秃子小狼。他耐心地将阿福救了回来,越养也就发xiàn

阿福身上的毛在一天天地变红,最后变成现在这样的火红色。

师父笑着拍拍他的头说,不过是想给你练手的,没想到你还真捡到个宝贝,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火狼。传说中是远古神祗犯错才堕落尘世轮回的,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对待主人十分温顺,但对待敌人时却是能让老虎这等山中霸王都为之颤抖的凶猛。

后来他离医仙谷,阿福就和他的师父留在这里,年复一年,直至师父驾鹤西游,他又重新回到这里,阿福还是和以前一样,等候着他,向他讨着欢心。

日光从屋外晒落进来,他半眯着双眼,在阿福的陪伴下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他再也不用担心,当他睁开眼时,那个人很难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会突然就没了呼吸。因为那个人已经醒了,他方才也探过她的脉,得知她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体内的“梦断”也消失殆尽,只要他再好好地给她调养一番,也许她将来还能恢复到从前的七八成。不知dào

这样的结果,她会不会开心呢?她应该会开心的吧,毕竟那时的她又可以用杜家枪了。

喧哗的宫城内,是册封皇后的大典。

萧瑀一身庄严的朝服,端正地坐在殿上,望着从殿门缓缓而入的同样盛装的梁乃心。刺目的大红色,带来那时的场景再现。也是这座宣元殿上,他牵着那根红绸,将那个人缓缓地带到他的父皇面前。他仍旧记得,父皇因为玉碎而无缘无故地发了好大的一阵脾气,在众人都离开后,那个无辜的她紧张地掀起盖头的一角朝他投来关切的眼神。

不是因为和夫君的有与荣焉,而是爱慕着的真心关切。那一刻,他的心被温暖所侵占,忘记了寒冷的滋味。

那一次,也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传说的勇猛女将。

百官们不管是否真心的,都恭敬地向他与梁乃心献上祝hè。他温柔而深情地扶着梁乃心在龙椅的一侧落座,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人堆里的梁相。他素来都秉承谋定而后动,擅长不动声色地打杀仇人,所以今次他也不会例外的,他会好好地记住这个仇,有朝一日定会让他们把欠他的都还得清楚。

可是他欠别人的,又能怎么还呢?那个人都不在了,他又要到哪里去向她偿还?

宴会上的酒,萧瑀一反常态地喝了许多,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为终能娶到青梅竹马的恋人而高兴。黄园却皱着眉,在一侧伺候着,夜色降临的时候,他竟然扶着萧瑀回了龙乾殿而不是皇后所在的栖梧宫。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梁乃心不甚在意,她如今在意的都已经拿到手中,再去争他那颗早已许给别人的心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若真是将他逼到绝路,还不知dào

会出什么事端,那不如就像现在这般快活地过下去。即使萧瑀对她的恩宠不在,但总不会有旁人能越过她,毕竟她的父亲是梁相,是萧瑀最为倚重的梁相。

萧瑀被黄园搀扶下,半眯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空。

怎么连道月光都没有?

他想起那张熟悉的笑颜,靠在他的怀里,对他说着关于她故乡月牙城的往事。她说我们一起在月牙城的草原上骑马奔驰,一起去参加别人热闹的婚宴,一起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看月光。

那样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而现在他的臂弯里却是空空如也。

206. 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见(3)

萧瑀的脚即将踏入龙乾殿时忽然又停顿下来,他从黄园的搀扶中挣脱出来,自己转过身朝另外一个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

黄园站在他的身后,抬手制止了准bèi

跟上去的宫人。纵使夜色浓郁,凭他对整座皇城的了解也明白萧瑀前往的方向是北苑,冷宫的所在。

还是没能忘记,即便他隐藏得这么好,可偶尔酒醉不甚清醒的时候,他总会想那样的一个人。她不为名利,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见他受辱她会想尽方法帮他讨回来,见他中毒垂危她会以自己的鲜血来换取他的健康,见他被逼出征她会以自己孱弱的身躯替他出征……

他想,从前大约他真的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会忽视这些她所有的好,将她逼上绝路。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真心为他的一个人,终究被他亲手推开,再也找不回来了。

北苑里,冷冷清清,四处都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萧瑀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扇破烂关不紧的门,再次驻足。曾经很多次,当她将自己关在佛堂的时候,他都是这样驻足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然而那时的他是安心的,他知dào

紧闭的房门里面有她的存zài

。如今换做了北苑,他的心就再也无法安定了,因为无论他再怎么在这里停留,房门就不会再有她的存zài



“黄园。”

萧瑀的声音很轻,即便是在寂静的夜里也需yào

仔细地倾听才能听得见。

“那个孩子在哪里?”

“孩子?”黄园上前几步,走到萧瑀身后的不远处,错愕地听着他的问话。

“对,她的那个孩子在哪里?”她和他没有出世就被迫夭折的孩子,会在哪里?萧瑀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她是在这里被郭如玉打掉那个孩子的,她来不及将那个孩子带离皇宫,那么那个孩子必定是在这里,但又是在哪里呢?

萧瑀沉思的瞬间,黄园已经反映过来了。他主子口中的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指杜云锦的那个孩子。此时他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事情都在年轻帝王的掌控之中,萧瑀只是不动声色在旁静观而已。

“就在你旁边的这株树下。”黄园的声音很平静,他看见萧瑀也是一脸的平静,没有他想象中该有的癫狂。

“原来在这里。”萧瑀微微地笑了,他蹲在枯树的旁边,望着树干下的泥土,无限宠溺地笑着。在他的眼里,仿佛这并不是一堆泥土,而是孩子稚嫩的小脸,他揉着孩子的发丝,如同每一位新晋的父亲般慈爱。

“陛下。”黄园试探地唤了两句,萧瑀就像是魔怔了般充耳不闻,他也只好悄然地退回原位,偷偷地打量着月光下的诡异画面。

有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没有纠缠不清的梦境,杜云锦能想起的也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苓丹撇着嘴,一脸不甘愿地将盛好水的洗脸盆端进屋里,随她一同到来的还有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直直盯着床上杜云锦的阿福。

她口中小声地嘟囔着,大抵都是为萧少康抱不平的话语。杜云锦当做没有听见,转过头与透着好奇打量的阿福对上眼。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见到一只活的火狐狸,当初卿若风在书上看见有关于它的传说后,就背着行囊出门去找了三四个月,最后绝望而归。她还记得当时卿若风那张绝望又无奈的脸,让她暗自憋笑了许久。如果现在卿若风能亲眼看见的话,也算了他一个长久以来的心愿吧。

可惜那个人,如今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杜云锦眸光一暗,从阿福的身上移开。苓丹帮她洗漱收拾了一番,又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据说是萧少康新开的药方,要她趁热喝了。

杜云锦望过苓丹一眼,就偏过头去,没有丝毫要理会她的企图。苓丹瞧她这般顽固不化的样子也懒得多费口舌,将药碗望床边的矮凳上重重的一搁,带着阿福就出门去做她每天都要做的巨大工程。

屋子里恢复了宁静,杜云锦朝向床内方向的脸上却徐徐地流下眼泪。她曾以为这辈子的泪水都已经流干了,谁知dào

还有,果然是应了那句“女人是水做的”老话么?

这算什么?

养育她的父亲死了,杜家军也散了,荣景成解甲归田再也不问世事,孟冲及一干将领都被斩首,她还失去了她的孩子。她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一团糟,她什么都没有了,但最为罪魁祸首的她却独自活下来了,这算什么呢?

假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地要嫁给那个人,一心一意地不惜动用杜家的力量也帮他登上高位,那么哪些无辜的人是否还能保全性命,自在的生存着?是她的执着害了所有的人,可这样的她却能够苟活于世,这是不是天理不公!

之前因病中昏迷,她并没有仔细地想过往昔发生的这一切,如今清醒过来自然是悲痛交加,又加上深深地自责,随即胸口处便是一阵血气翻涌。她半撑着身子,捂住绞痛不已的心口,对着床边的空地儿就喷出一口血。

本在屋外守候的人,见此场景再也是忍耐不住,提脚将门踹开,急步走到杜云锦的面前。

见到她的那一刻,萧少康是惶恐不安的。他知dào

自己没死的事实对杜云锦会造成多大的打击,因此这几日他都让苓丹出面,自己却躲在门外偷偷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切莫再这么激动。”萧少康小心翼翼地将她扶靠在床边,并朝她的身后塞进几个枕头,又仔细地将被褥为她拉好。“你才醒转过来,正是静养的时候,切忌不能情绪波动得太厉害,否则对你的病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杜云锦的唇边还残留着血迹,映衬出脸色的极度苍白。她微弱地笑了笑,轻声答道:“哦,是吗?”

她不在乎,她用这样不在乎的语气反抗着萧少康的治疗。她仍然想着那个死字,仍让放不下过去,不肯原谅他,也不肯原谅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在南疆的时候,你曾对我提起过杜将军的枪法可谓是传世之宝。当时你怨叹自己的身子不好,无法再将这门技艺传承……”萧少康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留意着她的神情。果然在提及杜博承和杜家枪时,她的神情有了异样的波动。“我替你诊过脉,你身上原来中的毒已经褪了大半,只要配合我的药方调养,必定能将余毒肃清。那样的话,虽然不能恢复和以前一模一样,但也能好个七八成。也就是说,再拿长枪是没有问题的。”

再拿长枪没有问题,那就说……杜云锦紧紧地拽紧身边的被褥,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你若是不想辜负杜将军的养育之恩,就请你养好身子,将杜家枪传承下去,免得杜家枪后继无人,真zhèng

地断了杜将军的所有。”萧少康自然是明白杜云锦性格的,也因此抓住这一点来激发她重新活下去的斗志。为了杜家,再艰难她都必定能够撑下去的。他望着她低垂的双眼,轻声说道:“因为这是你欠杜将军,欠杜家的。”既然她要钻自己是罪魁祸首的牛角尖,那么他就顺着这条路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阿兄,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死是弱者的选择,努力地活着才是对让那些期盼你死去的仇人最有力的反击。”

他忽然又唤着旧识的称谓,杜云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自己的沉思。

萧瑀要她死,梁家要她死,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她死,那又如何!她是杜云锦,是杜家唯一活下来的人,她身上还背负着传承杜家枪的希望,她必须好好的活着。

他明白这样的举动意味着她真的已经想通了,也会认真努力地活下去,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了。不过令他也有疑惑的是,明明她身中“梦断”之毒,这次竟然被清除了大半。“梦断”是出自他之手,其药理性他是最清楚的,且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潜心研究破解之法却始终未能成功,如今到底是被何人解的?这还真成了他的一个无法解释的难题。

他偏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没有得到答案,索性将这件事放在一旁不再去想了。反正她在这里,来日方才,总归会让他找到答案的,他眼下要忙的是他新移来的曼陀罗有没有被苓丹那小丫头给糟蹋致死!

他摇着头,手背着身后,摇头晃耳地像是位发愁怎么收拾调皮学生的先生一般,朝药材种植地走去。

医仙谷内,和往常一样的安安静静,野菊花也照旧不分时节地开得绚烂。萧少康蹲在一片空旷的土地前方,眼角不断抽搐。在他身后,苓丹搅着自己的衣角,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

果不其然,萧少康望着土地中间四仰八叉地卧着的曼陀罗,目光凶狠地瞪向一旁的罪魁祸首们,声音难得清冷:“你们两个从今日开始给我出谷去,没做满一百件好事不许回来!”

“主子……”苓丹微微弱弱地小声抗议,红毛阿福蹲坐在她的身后,仰天悲鸣。

207. 第六十三回 西塘访医(1)

明明只是深山旁边的一座小小山村,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繁华。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停的人群,纵使帝都也不外乎此等场景。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前缓缓地停下,车窗的帘子随之被人轻蔑地一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极具象征性的白长帕子,扬起满脸笑容,殷勤地凑到马车前方,询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内人还没有答话,小二就被车夫旁边的那个人强势地格开。那人面色肃穆,虽只着了简单的黑衣,但眼尖的小二还是瞧出那料子价值不菲,看来今日遇见的是位贵客。小二想到这里,没有埋怨那人的无礼,反而笑得更殷勤。

“这里便是医仙谷外的西塘村吗?”那人利落地挑下车,抱住双臂问着一直想往上凑的小二。

“对啊,我们这里就是西塘村!”小二听到来人的问话,心里便已知晓又是个来看病的,于是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客官也是来拜访医仙的吧!那这样的话,就要住在我们店里了。”

“哦?为什么?”这次说话的不是站在小二面前的黑衣人,而是马车内传来的。他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楚,温润动听,比村东头的那只布谷鸟还要好听。

小二不死心地朝前面凑了凑,随即被黑衣人给拎了起来。他乱瞪着双腿,狠狠地瞪向黑衣人。

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车外的场景,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凌七,随他吧。”

“是。”凌七随手将小二扔到一旁,自己垂着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二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堆着笑脸凑到马车的帘子旁,对里面的人说道:“黄裳仙子每次都是我们店对面的老黄桷树下接引病人的。您要是住在我们店里,对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就能提前知晓了么!您也许还不清楚,黄裳仙子前两年一直没有出谷接引,等着医仙治疗的人都聚集了好多。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瞧瞧,咱们这个小小的西塘村都人满为患了。”

车内的人仿佛被小二的这番话说动了心,“凌七,你觉得如何?”

凌七上前一步,恰好将小二从马车前挤开,他小声地回道:“这里确实还算不错,主子可以先将就住着。”

“那就这样罢。”

随着话语声落,车帘被车夫掀开,蓝底白团寿纹的襦裙,黄色对襟的小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长衫,另还挽着浅绿色宝相花的披帛,出现在小二面前的女子虽不是惊艳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温婉娴静。

“贤夫人。”凌七将她小心地接到车下,又伸手去接另外的一个人。

与小二想象中的一样,这位温润声音的主人果真是名贵客。他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但仅凭那一身上等的月华锦,小二也知dào

今日是捡了个金元宝。

“客官这边请。”小二谄媚地笑着,扭头朝店内柜台后的掌柜递着眼色。

“客官要几间房啊?”掌柜在凌七一行人还未踏足进店时,便已从柜台后走出,与小二如出一辙地笑着相迎。

走在最前方的人并没有答话,紧跟在他身侧的凌七适时地应了声:“四间并排的上房,最好的上房。”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掌柜的手中。

竟然是金子!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这只是位有钱的贵客,却不曾想也是个位豪客,当即那脸上的笑容更甚。

“快点给客官带路,天字一号房。”掌柜推搡着小二给那行人带路,自己拿着金子塞到嘴里咬了咬,哟,是真家伙!

“请问掌柜,不知黄裳仙子何时会出来接引病人?”那位娴雅的贤夫人忽然停下脚步,对偷着咬金子的掌柜发问。

掌柜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金子差点就滚落出去。不过这是贵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笑着看向那位夫人解释道:“如无意wài

,每个月的初一,黄裳仙子都会有这里接引病人。”

“初一啊。”贤夫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他们来得好不凑巧,今日刚好才初七,也就是说他们还需等上近一个月才能等到黄裳仙子的出现。

他们能等,可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的怀中,掌柜随她的目光望去,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那孩童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孩子,脸色不似正常人般的红润,反而是透着一股青黑。连掌柜这样普通人瞧着,都觉得这孩子怕是不大好。

“除了黄裳仙子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入谷吗?”先前那位温润声音的男子再度开口,询问的是前方带路的小二。

小二朝他摇摇头,“没有的,必须要黄裳仙子接引才能入谷。以前也曾有不少人都试图自己闯进去医仙谷,但至今未有人成功。”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瞧过凌七,凌七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小二得yì

洋洋地看着发问的凌七,忽然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是很厉害么?将自己像丢杂物一样地丢在马车的一旁,此刻还不是要问他。

凌七面对他的挑衅,只当做看不见,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他扬了扬。小二那张脸瞬间就乐开了花,他伸手将金子接了过来,仔细地向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仙人住的地方哪里是寻常人能找得到!那些人就围着医仙谷的入口处瞎转悠,就像我娘说的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还是入口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温润的男子与凌七飞快地对视一眼。

小二仍旧自顾自地说:“听闻医仙长得可漂亮了,曾经有病愈的姑娘不肯出谷,非要在里面伺候医仙呢!结果被黄裳仙子赶了出来……”

后面的这些就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传闻了,凌七没有要再听下去的意思,而他的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夫人。”小二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贤夫人提醒道:“这两年,咱们村上总会丢失年幼的孩童,夫人可要小心些。”

贤夫人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眼眶顿时就湿润起来。她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遭受那么大的罪,那个害她孩子的人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

“谢谢。”贤夫人没有开口,倒是那名温润的男子替她回了话。

这一幕和平常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小二和掌柜也仅当是来了位有钱又大方的客官。

来西塘村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住满了所有的客栈。每个人都在等候初一的到来,虽然黄裳仙子每次只接引一人入谷,但他们还是都怀着满腔的希望,希望被黄裳仙子选中的幸运儿是自己。

208. 暂定章节,请勿订阅 西塘访医

明明只是深山旁边的一座小小山村,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繁华。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停的人群,纵使帝都也不外乎此等场景。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前缓缓地停下,车窗的帘子随之被人轻蔑地一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极具象征性的白长帕子,扬起满脸笑容,殷勤地凑到马车前方,询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内人还没有答话,小二就被车夫旁边的那个人强势地格开。那人面色肃穆,虽只着了简单的黑衣,但眼尖的小二还是瞧出那料子价值不菲,看来今日遇见的是位贵客。小二想到这里,没有埋怨那人的无礼,反而笑得更殷勤。

“这里便是医仙谷外的西塘村吗?”那人利落地挑下车,抱住双臂问着一直想往上凑的小二。

“对啊,我们这里就是西塘村!”小二听到来人的问话,心里便已知晓又是个来看病的,于是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客官也是来拜访医仙的吧!那这样的话,就要住在我们店里了。”

“哦?为什么?”这次说话的不是站在小二面前的黑衣人,而是马车内传来的。他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楚,温润动听,比村东头的那只布谷鸟还要好听。

小二不死心地朝前面凑了凑,随即被黑衣人给拎了起来。他乱瞪着双腿,狠狠地瞪向黑衣人。

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车外的场景,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凌七,随他吧。”

“是。”凌七随手将小二扔到一旁,自己垂着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二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堆着笑脸凑到马车的帘子旁,对里面的人说道:“黄裳仙子每次都是我们店对面的老黄桷树下接引病人的。您要是住在我们店里,对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就能提前知晓了么!您也许还不清楚,黄裳仙子前两年一直没有出谷接引,等着医仙治疗的人都聚集了好多。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瞧瞧,咱们这个小小的西塘村都人满为患了。”

车内的人仿佛被小二的这番话说动了心,“凌七,你觉得如何?”

凌七上前一步,恰好将小二从马车前挤开,他小声地回道:“这里确实还算不错,主子可以先将就住着。”

“那就这样罢。”

随着话语声落,车帘被车夫掀开,蓝底白团寿纹的襦裙,黄色对襟的小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长衫,另还挽着浅绿色宝相花的披帛,出现在小二面前的女子虽不是惊艳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温婉娴静。

“贤夫人。”凌七将她小心地接到车下,又伸手去接另外的一个人。

与小二想象中的一样,这位温润声音的主人果真是名贵客。他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但仅凭那一身上等的月华锦,小二也知dào

今日是捡了个金元宝。

“客官这边请。”小二谄媚地笑着,扭头朝店内柜台后的掌柜递着眼色。

“客官要几间房啊?”掌柜在凌七一行人还未踏足进店时,便已从柜台后走出,与小二如出一辙地笑着相迎。

走在最前方的人并没有答话,紧跟在他身侧的凌七适时地应了声:“四间并排的上房,最好的上房。”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掌柜的手中。

竟然是金子!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这只是位有钱的贵客,却不曾想也是个位豪客,当即那脸上的笑容更甚。

“快点给客官带路,天字一号房。”掌柜推搡着小二给那行人带路,自己拿着金子塞到嘴里咬了咬,哟,是真家伙!

“请问掌柜,不知黄裳仙子何时会出来接引病人?”那位娴雅的贤夫人忽然停下脚步,对偷着咬金子的掌柜发问。

掌柜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金子差点就滚落出去。不过这是贵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笑着看向那位夫人解释道:“如无意wài

,每个月的初一,黄裳仙子都会有这里接引病人。”

“初一啊。”贤夫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他们来得好不凑巧,今日刚好才初七,也就是说他们还需等上近一个月才能等到黄裳仙子的出现。

他们能等,可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的怀中,掌柜随她的目光望去,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那孩童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孩子,脸色不似正常人般的红润,反而是透着一股青黑。连掌柜这样普通人瞧着,都觉得这孩子怕是不大好。

“除了黄裳仙子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入谷吗?”先前那位温润声音的男子再度开口,询问的是前方带路的小二。

小二朝他摇摇头,“没有的,必须要黄裳仙子接引才能入谷。以前也曾有不少人都试图自己闯进去医仙谷,但至今未有人成功。”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瞧过凌七,凌七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小二得yì

洋洋地看着发问的凌七,忽然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是很厉害么?将自己像丢杂物一样地丢在马车的一旁,此刻还不是要问他。

凌七面对他的挑衅,只当做看不见,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他扬了扬。小二那张脸瞬间就乐开了花,他伸手将金子接了过来,仔细地向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仙人住的地方哪里是寻常人能找得到!那些人就围着医仙谷的入口处瞎转悠,就像我娘说的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还是入口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温润的男子与凌七飞快地对视一眼。

小二仍旧自顾自地说:“听闻医仙长得可漂亮了,曾经有病愈的姑娘不肯出谷,非要在里面伺候医仙呢!结果被黄裳仙子赶了出来……”

后面的这些就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传闻了,凌七没有要再听下去的意思,而他的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夫人。”小二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贤夫人提醒道:“这两年,咱们村上总会丢失年幼的孩童,夫人可要小心些。”

贤夫人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眼眶顿时就湿润起来。她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遭受那么大的罪,那个害她孩子的人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

“谢谢。”贤夫人没有开口,倒是那名温润的男子替她回了话。

这一幕和平常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小二和掌柜也仅当是来了位有钱又大方的客官。

来西塘村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住满了所有的客栈。每个人都在等候初一的到来,虽然黄裳仙子每次只接引一人入谷,但他们还是都怀着满腔的希望,希望被黄裳仙子选中的幸运儿是自己。

209. 暂定章节,请勿订阅 西塘访医

明明只是深山旁边的一座小小山村,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繁华。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停的人群,纵使帝都也不外乎此等场景。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前缓缓地停下,车窗的帘子随之被人轻蔑地一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极具象征性的白长帕子,扬起满脸笑容,殷勤地凑到马车前方,询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内人还没有答话,小二就被车夫旁边的那个人强势地格开。那人面色肃穆,虽只着了简单的黑衣,但眼尖的小二还是瞧出那料子价值不菲,看来今日遇见的是位贵客。小二想到这里,没有埋怨那人的无礼,反而笑得更殷勤。

“这里便是医仙谷外的西塘村吗?”那人利落地挑下车,抱住双臂问着一直想往上凑的小二。

“对啊,我们这里就是西塘村!”小二听到来人的问话,心里便已知晓又是个来看病的,于是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客官也是来拜访医仙的吧!那这样的话,就要住在我们店里了。”

“哦?为什么?”这次说话的不是站在小二面前的黑衣人,而是马车内传来的。他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楚,温润动听,比村东头的那只布谷鸟还要好听。

小二不死心地朝前面凑了凑,随即被黑衣人给拎了起来。他乱瞪着双腿,狠狠地瞪向黑衣人。

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车外的场景,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凌七,随他吧。”

“是。”凌七随手将小二扔到一旁,自己垂着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二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堆着笑脸凑到马车的帘子旁,对里面的人说道:“黄裳仙子每次都是我们店对面的老黄桷树下接引病人的。您要是住在我们店里,对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就能提前知晓了么!您也许还不清楚,黄裳仙子前两年一直没有出谷接引,等着医仙治疗的人都聚集了好多。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瞧瞧,咱们这个小小的西塘村都人满为患了。”

车内的人仿佛被小二的这番话说动了心,“凌七,你觉得如何?”

凌七上前一步,恰好将小二从马车前挤开,他小声地回道:“这里确实还算不错,主子可以先将就住着。”

“那就这样罢。”

随着话语声落,车帘被车夫掀开,蓝底白团寿纹的襦裙,黄色对襟的小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长衫,另还挽着浅绿色宝相花的披帛,出现在小二面前的女子虽不是惊艳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温婉娴静。

“贤夫人。”凌七将她小心地接到车下,又伸手去接另外的一个人。

与小二想象中的一样,这位温润声音的主人果真是名贵客。他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但仅凭那一身上等的月华锦,小二也知dào

今日是捡了个金元宝。

“客官这边请。”小二谄媚地笑着,扭头朝店内柜台后的掌柜递着眼色。

“客官要几间房啊?”掌柜在凌七一行人还未踏足进店时,便已从柜台后走出,与小二如出一辙地笑着相迎。

走在最前方的人并没有答话,紧跟在他身侧的凌七适时地应了声:“四间并排的上房,最好的上房。”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掌柜的手中。

竟然是金子!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这只是位有钱的贵客,却不曾想也是个位豪客,当即那脸上的笑容更甚。

“快点给客官带路,天字一号房。”掌柜推搡着小二给那行人带路,自己拿着金子塞到嘴里咬了咬,哟,是真家伙!

“请问掌柜,不知黄裳仙子何时会出来接引病人?”那位娴雅的贤夫人忽然停下脚步,对偷着咬金子的掌柜发问。

掌柜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金子差点就滚落出去。不过这是贵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笑着看向那位夫人解释道:“如无意wài

,每个月的初一,黄裳仙子都会有这里接引病人。”

“初一啊。”贤夫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他们来得好不凑巧,今日刚好才初七,也就是说他们还需等上近一个月才能等到黄裳仙子的出现。

他们能等,可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的怀中,掌柜随她的目光望去,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那孩童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孩子,脸色不似正常人般的红润,反而是透着一股青黑。连掌柜这样普通人瞧着,都觉得这孩子怕是不大好。

“除了黄裳仙子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入谷吗?”先前那位温润声音的男子再度开口,询问的是前方带路的小二。

小二朝他摇摇头,“没有的,必须要黄裳仙子接引才能入谷。以前也曾有不少人都试图自己闯进去医仙谷,但至今未有人成功。”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瞧过凌七,凌七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小二得yì

洋洋地看着发问的凌七,忽然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是很厉害么?将自己像丢杂物一样地丢在马车的一旁,此刻还不是要问他。

凌七面对他的挑衅,只当做看不见,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他扬了扬。小二那张脸瞬间就乐开了花,他伸手将金子接了过来,仔细地向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仙人住的地方哪里是寻常人能找得到!那些人就围着医仙谷的入口处瞎转悠,就像我娘说的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还是入口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温润的男子与凌七飞快地对视一眼。

小二仍旧自顾自地说:“听闻医仙长得可漂亮了,曾经有病愈的姑娘不肯出谷,非要在里面伺候医仙呢!结果被黄裳仙子赶了出来……”

后面的这些就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传闻了,凌七没有要再听下去的意思,而他的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夫人。”小二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贤夫人提醒道:“这两年,咱们村上总会丢失年幼的孩童,夫人可要小心些。”

贤夫人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眼眶顿时就湿润起来。她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遭受那么大的罪,那个害她孩子的人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

“谢谢。”贤夫人没有开口,倒是那名温润的男子替她回了话。

这一幕和平常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小二和掌柜也仅当是来了位有钱又大方的客官。

来西塘村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住满了所有的客栈。每个人都在等候初一的到来,虽然黄裳仙子每次只接引一人入谷,但他们还是都怀着满腔的希望,希望被黄裳仙子选中的幸运儿是自己。

210. 第六十四回 秦家女儿(1)

数日后,当苓丹带着阿福踏入医仙谷时就彻dǐ

惊呆了。

“这是……”苓丹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碗柜,想也没多想地就冲着身后的杜云锦发脾气:“大小姐您这是跟我有仇呢还是跟这些碗有仇?你知不知dào

当初我收集它们的时候有多辛苦?主子是个挑剔的,非这种质地的碗碟不用……”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念着,倒是身旁的阿福非常有眼色地扒拉扒拉她的衣角。

“干嘛?”苓丹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瞪瞪这只红毛畜生。“连你也要造反吗?”

阿福无端地被喷了一身火,对着苓丹摇摇头,果然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没看见紧跟在杜云锦身后脸色乌黑乌黑的萧少康,可它的狼眼看得清清楚楚,想要提醒一下它的患难之交,没想到倒是惹来一身骚。阿福打个呵欠,慢悠悠地晃出这片是非之地,寻个日光正好的树荫下闭眼休息。

厨房里,苓丹的念叨忽然曳然而止。

杜云锦淡然地扫过她一眼,施施然地转身而去,留下她身后的小少康冷冽的眼神。

“其实……其实这也没什么的。”苓丹感受到主子散发出来的强dà

冷气压,忙凑出笑脸谄媚道:“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早就看这些碗碟不顺眼了,这次刚好可以换新的了。”

萧少康斜睨她一眼,冷哼一声跟着杜云锦的背影出去。

还真是!苓丹捞起锅铲,朝萧少康的背影狠狠地打了打,以泄自己的心头之火。遇见杜云锦的萧少康就像是看见红玉果的阿福一样,都没有一点的自尊心。

萧少康却像是有顺风耳听见苓丹心中的埋怨般,目光阴鸷地朝苓丹望来,苓丹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脸上的笑容越盛。不是她没有骨气,而是谷外的生活并不容易啊。

对了,想起谷外,苓丹才发xiàn

自己只顾着生气,差点把另外一件极为重yào

的事情忘记了。然而她还没踏出厨房,便已看见她预料中却十分不想看见的一幕。

淡绿色的对襟襦裙,白色水墨芙蕖的披帛,挡在萧少康面前的女子如扶风弱柳,眼眉微微低垂,嘴角却悄然地上扬。她没想到传闻中的医仙竟然会是这样好的样貌,仅一眼便让她那颗高傲的心为之沉醉。

树下闭眼休息的阿福瞬间感觉到不安静的气场涌动,它睁眼看见这一幕,轻轻地摇摇头陷入郁闷之中。都怪苓丹那丫头自作主张,它都表达过不要带这个女子进谷了,偏偏她不肯听取它的意见非要带这个女子进谷,这下好了,又惹出祸事来了。它赶紧闭上眼,努力的装作不存zài



“原来医仙您竟是这般年轻。”女子娇羞地轻声道,挡住萧少康的身影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萧少康望着眼前大胆的少女,不耐地想要越过她,无奈他朝左边她也跟着朝左边,恰好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小女名唤秦宝怡,是安城秦家的嫡长女,有幸结识医仙,还请问医仙如何称呼?”

安城离医仙谷有一段距离,那里民风比帝都要开放许多。听说那里的女子可以任意上街,遇见心仪的男子也可以当众求亲。萧少康看着眼前秦宝怡的作风,想必正在证实那个传闻。他望着不远处的杜云锦,不觉得头疼非常。从前想要跟他套近乎的女子不是没有,只不过并没有像秦宝怡作风这样大胆的。可当着杜云锦的面,他想将人直接扔出去又害pà

失了风度,想要冷面将人冷回去,偏生又遇见个皮厚不怕冻的。

他在那厢左右为难,杜云锦却悠然自得地坐在石凳上,慢慢地品着手边的花茶,像是丝毫不在意,眼角的余光却留在秦宝怡的身上。

“秦姑娘请让让,在下有事要忙。”见躲不开,萧少康干脆抱拳请这位神人给让条路。

“公子还未告sù

小女你的名字呢。”秦宝怡娇笑着,半点不肯让步。人的一生难得遇见自己喜欢的,尤其是还长得这般美好的男子,她可不能轻易地放弃。想想安城里的那些男子,不是长得猥琐就是高度有障碍,她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活生生地糟蹋在那里。这位医仙不仅长得好,职业也秒杀那帮人,带出门倍有面子。

萧少康眼角抽搐,这神人到底是谁给弄进来的?他凌厉地朝身后扫去,果然看见苓丹颤抖着如同风中蜡烛。

“主子,这位秦姑娘可是帮了我的大忙。”苓丹换换地走到阿福的身后,偷偷地伸出脚狠狠地踩了阿福一脚。阿福随机“嗷”地一生窜起,红着双眼瞪着罪魁祸首的苓丹。苓丹用手帕一边擦着根本不存zài

的眼泪一边对萧少康说着:“主子您那天把我和阿福扔出谷外,我们都身无分文啊,阿福又饿不得,所以我们就去吃了顿饭,结果没钱付账差点被店主打死,幸亏秦姑娘慷慨解囊。”

秦宝怡得yì

地听着苓丹的解说,十分大度地挥手道:“区区十两银子,不足挂齿。”

“十两银子?”萧少康的话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这丫头也太能吃了吧,一顿饭就吃了十两银子,敢情她不是出门历练的,而是出门游山玩水品美食的。关键的是,他一文都没有吃到,凭啥他要收留这位秦姑娘。

主子脸色不对,苓丹迅速地看出来,急忙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主子您瞧这位秦姑娘长相不俗,她家更是安城的首富……”

“这些与我有何干?”萧少康已经是暴风雨既来的模式。

“其实啊,我真是为了主子好。”苓丹目光一转,瞧着在旁看热闹的杜云锦说:“主子整颗心都为了娘娘,不,小姐,杜小姐,但杜小姐却没有任何表示,我看着都心急,所以请这位秦姑娘进谷,为的就是刺激刺激杜小姐,让她早日确定自己对主子的真心。”

她啪啦的一大堆的话,萧少康看向秦宝怡的目光有了犹豫。

“主子您又没有恋爱的经验,就听我的吧,保准您没亏吃。”苓丹瞧着他的神色闪这犹豫,赶紧再添了把火。她拉过阿福的尾巴,逼着阿福点头,“您瞧阿福也是这样认为的。您就算不信我,也应该信阿福啊。每天围着咱们山谷外转悠的母狼那不是一只两只的,这些都是因为阿福的好手段啊。”

阿福瞬间抖抖身上的红毛,那不是手段,那可是他的魅力,谁叫他是世上唯一的一只火狼呢!天生的王者,哪只母狼会不喜欢!

“这么说来,倒也是种法子。”萧少康望着低头饮茶的杜云锦,无奈地相信了苓丹的话。这些日子相处以来,虽然她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抗拒,但却也没有接受他心意的道理。他明白她刚受了感情的伤,不是这么快就能恢复的,只是每每看见她偷着悲伤的背影,他想早日能看见重拾欢颜的她。

“在下苏惊尘。”萧少康勉强地对秦宝怡做个礼数,然后趁空从她身边溜开。

“原来是苏公子。”秦宝怡望着他的背影揉着手里的锦帕,连转个身都这么帅气逼人,一双眼里闪动着粉红色的心形泡泡。

“喂。”苓丹轻轻地拉了拉秦宝怡的衣袖,发xiàn

她已经陷入花痴中根本醒不过来,只好自己轻叹了口气。天知dào

,她刚才说给萧少康的不过是临时凑出来的谎言而已,她是气不过被萧少康吼出医仙谷,特地找来蹂躏一下萧少康和杜云锦之间那颗爱的小树苗的。她再次打个冷颤,主子方才的气场真是吓人,她还以为会被收拾一顿。

阿福瞧瞧她那般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地疾驰离开她,以免再次遭到池鱼之灾。不过,它好像找到主子的软肋了。它眯着小眼睛,望着笼罩在光晕中饮茶的女子,心中一阵翻腾。它一定要去她的面前卖乖,一定不要像苓丹一样选错队!

阿福买着矫健的身姿,朝杜云锦慢慢的走去。

杜云锦没想到这只火狼会无故地对自己臣服,她也没有多想,或许是他们之间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她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它的头,它瞬间就仰在她的面前,十分惬意地享受她的爱抚。它却不知这一幕已引来两个人的不满。

苓丹愤nù

地瞪着那只没有狼王尊严的火狼,它是只狼啊怎么可以像只宠物狗一样任人蹂躏!

阿福似乎感受到她的怒视,懒洋洋地朝她蹬了蹬腿。它才不要跟她混在一起,它要和杜云锦快速地搞好关系,以后就可以在杜云锦的庇护下不再忍受主子的荼毒。想到这里,它十分开心地朝杜云锦的身边再凑了凑。

坐在杜云锦对面的萧少康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却在低头倒茶的刹那朝那只四仰八叉的火狼瞪去。作为一只公狼,这么仰卧在一位女子的面前合适吗?合适吗?他几乎想要立即就宰了这只畜生,却又碍于杜云锦不得不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看不见,看不见这只不要脸的火狼,更看不见那抹淡绿色的靠近。

211. 第六十四回 秦家女儿(2)

“苏公子。”秦宝怡见萧少康并未远离,及时的跟了上来,也坐到一边。“这位是?”

她此时才看见石凳上的杜云锦,不是她故yì

装看不见,而是她方才眼里只看见了萧少康,哪里还能留意到远处的杜云锦。虽然女子样貌并不出色,也未施粉黛,身上也随意地穿了件普通的锦衣,但那周身散发出的气度却是不容人小觑的。秦宝怡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跟她抢苏公子,她可是不会轻易地放过。

“她是……”

“我是惊尘的姐姐。”杜云锦抢在萧少康的前面开口,淡笑着看向身侧的秦宝怡。

“原来是苏公子的姐姐啊。”秦宝怡瞬间变了脸色,要知dào

她可是个贤良的女子,既然是未来相公的姐姐,那就是她的姐姐,自然要不一样的对待了。她殷勤地给杜云锦斟茶,又热烈地说起来:“姐姐真是好气度,小女在安城见过很多的女子,还未见过像姐姐一样气度的女子呢!”

夸奖的话是一套接着一套地说着,逗得杜云锦也难得地笑出声。

萧少康却闷着头喝茶,看来他的情路还持续坎坷,哎!可让萧少康没想到的,今日的饮茶只不过是一个开端,接下来的日子更加让他过得水深火热。

自从苓丹回谷后就彻dǐ

地接过每日做饭的工作,其实这也赖不得杜云锦高傲,实在是她做的饭菜比萧少康还不如,在苓丹看见她惨不忍睹的一次下厨后果duàn

地将她赶出厨房。

杜云锦拍拍手,一脸的无奈,阿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脚边,丝毫不见狼的野性,抬起狼脸都是满脸讨好的笑容。它最开始的计划不过是觉得苓丹的计划一定会失败,为了避免被她拖累早早地就找个靠山,

但是现在……

阿福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唉,今天看来又吃多了。再这么下去,它极有可能提前发体。不过它望着在厨房内忙碌的苓丹,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它宁愿饱死在杜云锦的手里。

“阿锦。”萧少康大步地朝杜云锦走了过来,一边走着还一边不停地朝身后望去。他从未见过像秦宝怡这么能磨人的女子,真是悔不当初会听苓丹的话没将她直接给扔出去。

每日的这个时候都是萧少康给杜云锦诊脉的时间,杜云锦被“梦断”大伤过身体,虽然毒已解,但身子总归还没有完全康复,更何况当初胸口还中过一箭,还从山崖上摔了下去。他每每想起那个场面都忍不住握紧双拳,那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呢?要不是有阿福,如今的杜云锦哪里还可能活生生地坐在他的面前!

杜云锦将衣袖轻轻地挽起一部分,放到萧少康的面前,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例行诊脉。

比帝都闺秀的肌肤稍黑,却渐渐地透出健康的光泽。萧少康满yì

地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手腕,这正好说明杜云锦在逐渐的好转。他微笑着将手搭上去,却忽然被大力地一推,差点跌坐在地上。

“你!”

萧少康在杜云锦的面前吃瘪,脸色自然是不好的,但推开他的人丝毫没有胆怯,反而睁开了双眼对着他不停地眨巴眨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秦宝怡,从自己的衣袖内掏出块帕子搭在杜云锦的手腕上,再柔情万千地对萧少康说道:“尘哥哥,纵使云锦姐姐是你的亲姐姐,但男女大防也是要遵守的。”

还男女大防呢!苓丹拿着锅铲,默默地在心中鄙视着秦宝怡的一举一动。她哪里是在乎男女大防,分明是害pà

萧少康被杜云锦吃了豆腐。唉,她又那里知dào

,萧少康怕是巴不得被杜云锦吃豆腐来着。这个仇怨怕是越结越大了,苓丹提着锅铲努力地思考着,自己要不要也变节投靠杜云锦,免得日后被萧少康满山谷的追杀。

萧少康被秦宝怡赌得半点话都说不出来,铁青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石凳上。他这刚一坐下,秦宝怡又贴了过来,关切地给他擦着光洁的额头。

“尘哥哥,你热不热啊,宝怡给你扇扇。”

那小眼神媚得出水,那小身段扭得销魂,那小挑逗柔得刚刚好。要说以秦宝怡的姿色在安城和医仙谷这样的小地方那是数一数二的出挑,当然她也明白自己的优势,正将它发挥到极致。可这样的场景看在萧少康的眼里,却是另外一种画面。

萧少康的眼里,只是一堵会自行移动的令人十分厌恶的厚墙挡在他与杜云锦之间,他烦恼地想将这堵墙推开,或者更直接点地敲开。

如果要论姿色,普天之下的绝色怕是没有皇帝后宫里多,而他自幼就是在美人堆里长大的。所以秦宝怡自认为的最大武器在萧少康这里其实什么也算不了。

“尘哥哥。”秦宝怡挨着他坐了下来,望了望对面的杜云锦,忽然羞红了脸地说:“我已经将我们的事情写信告sù

家中了,想必不久之后家中就会来人送嫁妆……”

嫁妆?萧少康刚喝下的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于是瞬间就喷了出来。“什么嫁妆?”

秦宝怡害羞地看了一眼萧少康,对着杜云锦说道:“姐姐,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人家都已经这样了……”

“都这样了是哪样啊?”萧少康看着对面的杜云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心中的怒火腾地升了起来,他将紧紧靠过来的秦宝怡用力地一推,呵斥道:“在下与姑娘并不熟悉。”

“还不熟悉啊,”秦宝怡娇弱地捶打了他几次,柔声说道:“我们不是已经很熟悉了吗?”

萧少康看她那副花痴入脑的模样,烦闷地将被她拽紧的衣袖扯了回来,扭头对杜云锦解释道:“阿锦,我与她并不熟悉,你是知dào

的。”

“我知dào

什么?”杜云锦含笑地喝着茶,并不打算搀和他二人之间的风流情债。

“都这样了还不算熟悉,那尘哥哥要怎样才算熟悉呢?”秦宝怡并没有因为萧少康的抗拒而停滞不前,因为在她的心里将萧少康的举动自发地归结到害羞。

被秦宝怡烦到不行的萧少康最终黑着脸,从秦宝怡的扯拉中起身,烦躁地朝远方走去。秦宝怡随即也跟了上去,两人在路上还不停地打打闹闹。

杜云锦依旧笑着,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另外伸出只手扔了颗红玉果给阿福。本来已经吃撑的阿福在看见那红闪闪的身影后,还是按耐不住心中深刻的渴望,再次冲到果子面前大口的撕咬起来。

好撑,可是果子的美味却是难以抗拒的。阿福吃得眼泪汪汪,却听不下口。

苓丹望着这诡异的现象,阿福喜欢吃红玉果,但不能吃太多,皆因红玉果虽然味美却难以消化,一旦吃太多积食的话就会遭更大的罪。这点苓丹是听萧少康提过的,可现在她却看着杜云锦给阿福吃了过多的份量。

这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难道是……她望着她正准bèi

逐步走向的杜云锦,忽然一股凉意窜上心头。

“小姐。”她在离杜云锦不远的地方驻足不前,声音也变得微弱,哪里还有前几日挥舞锅铲质问她空空如也的碗柜时的英勇气质。

杜云锦缓缓地将手边的茶盏搁在桌上,这才施施然地转过身,含笑地看向低头的苓丹。“怎么着,终于记得起我这主子了?”

她本来就是荣景成买来伺候杜云锦的丫头,可没想到的是她从一开始主意都是打在萧少康身上的。

“小姐,我,我错了还不成么?”苓丹哭丧着脸,她千不该万不该地认为她伺候过得这位主子是只病猫,她的这位主子可是运筹帷幄的女将,什么算计能从她眼皮下溜过。

“你错在哪里了?”杜云锦气定神闲地询问着,仿佛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晴得刚好。

“我,我不该私自做主把秦姑娘带回谷里。”

“嗯。”杜云锦没有半点的松动,淡淡地应了声:“那是你对医仙谷主人做错的。”

“我,”苓丹偏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说:“我不该冲您大吼,那天在厨房。”

“我从来不是个计较这些不着调礼数的人。”

“那是……”苓丹左思右想,自己的错掰着手指头都数了出来,包括偷阿福的红玉果这些往事,但是还不见杜云锦点头。她哭丧着脸朝杜云锦问道:“小姐,我到底是哪里错了啊?”

杜云锦的目光从远处的身影转回来,脸上的笑容渐失。“你真的不知dào

?”

苓丹摇摇头,她真不知dào

她究竟错在哪里了。

“你明知他还活着,却不肯告sù

我,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想起往事,杜云锦捏紧手边的茶盏。苓丹是伺候她的丫头,当初见她因萧少康的枉死而痛不欲生,自己才会让她离去,没想到这丫头明明知dào

萧少康还活着,竟然不设法告sù

自己一声,让自己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

212. 第六十四回 秦家女儿(3)

“哦?”杜云锦扬起头,目光从苓丹的脸上扫过。

“那个时候,主子死了比主子活着对小姐更为有利。”

因为他死了,那件丑闻就会被时间所掩盖,因为他死了,那个人就不会觉得如鲠在喉了。可是她呢?有没有人想过她是怎么想的?她会不会因此而内疚一辈子?

“既然你觉得你没有错,那我也不便说什么。”杜云锦略带冷意的目光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她这般平静,苓丹觉得背脊发凉,寒气直冒。日后不会后悔,以眼下萧少康对她的心思,将来还不是她说什么他便听什么,自己若是以后犯了什么错,大抵会被新帐老账一起算的吧。她从前怎么就没有发xiàn

杜云锦这棵东宫中人人都知dào

的软柿子也并不是那么好捏的!只一句轻飘飘的话,一个淡然的眼神,就将她打到十八层地狱里慢慢被煎熬。

想到这里,她顿时堆出笑脸凑到杜云锦的面前,求着饶:“奴婢有错,奴婢应该一早就告sù

小姐的,是奴婢错了。”

杜云锦面色不改,看了眼桌上已冷却的茶水,留下一句“阿福怕是积食了,你且让苏惊尘给它消化消化。”便起身离开。

她倒是一走了之,苓丹望着已经努力装不存zài

的阿福,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就知dào

阿福的下场也不见得比自己好上多少。

当夜,一身闪闪发光红毛的阿福被萧少康,现在应该叫苏惊尘倒挂在入谷处不远的大树上,让周遭仰慕阿福英姿的各位母狼着实地吓了一番,而自此以后医仙谷外盘旋的母狼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让阿福不得不过上了清心寡欲的和尚生活。但阿福却不敢对罪魁祸首发怒,反而是更加乖顺地跟进跟去,摇着尾巴就跟只红毛狗一样。

在那一夜遭殃的并不止阿福一人,半夜时屋中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

本已睡下的杜云锦被这道声音吵醒,她随意披了件外衣就推门而出。不出她的预料,那位秦姑娘又出事了。

苓丹抖索身子,跪在苏惊尘的面前,被他的低气压镇压得不敢乱发言。

月光如流水般,带着晶莹的光芒洒落在院子的空地上,亦将几人的神情照亮得分明。

苏惊尘一脸铁青,那副风雨欲来的架势让人不寒而栗。杜云锦并不曾见过这样的苏惊尘,或者说在她面前出现的从来都是温柔极富亲和力的萧少康。如此看来这位秦姑娘也真的好本事,能将千年老好人都激出不一样的脾气。

杜云锦眼中的女主人公此时衣裳不整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她发丝凌乱,脸颊微红,却是藏不住的狼狈。

苏惊尘没有看向秦宝怡,而是对苓丹低声呵斥道:“既然人是你弄回来的,你就给我弄出去,否则你日后也不用入谷了。”

此时此刻的苓丹哪里敢说什么,如蚊蝇般的小声回道:“奴婢知dào

了。”她话语刚落,便伸手将秦宝怡朝谷外拖去,顾不得丝毫的礼仪。她原本以为安城女子不过是作风稍微大胆,但没想到秦宝怡竟然会大到半夜去爬苏惊尘的床,这自然惹怒了苏惊尘,当即就被他如同扔破布一样地给扔了出来。

“苏公子……”秦宝怡凄楚万分地朝苏惊尘望过去,她还处于被扔出来的震惊之中。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姿色自动荐席,就算苏惊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能被她一举拿下,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刚爬上床,还没来得急挨过去便被苏惊尘狠狠地扔出来。身上的伤痛是小,旁人看笑话也是小,一颗芳心即将破碎才是最大的痛。

苏惊尘见她还要纠缠不舍,脸上顿显烦躁,似乎又要朝苓丹喷去火。

秦宝怡没有眼力见,可跟随苏惊尘不少年头的苓丹却敲得清清楚楚。她不由得恨自己的眼光怎么会那么差,竟然会觉得秦宝怡是个不错的妙人!她家主子虽然平时待人温和,但发起火来时绝对不是一介凡人,她可不想招惹,因此更加卖力地将秦宝怡朝谷外的方向拖去。

苓丹虽只是个小丫头,但力qì

却比秦宝怡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要大很多,再加上又是下了狠心的,于是任凭秦宝怡怎么挣扎愣是没能挣脱半分。

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做,秦宝怡又气又恼,仰头准bèi

朝她骂过去却意wài

地看见在旁看风景的杜云锦。她随即想起苏惊尘对杜云锦的态度,立即想到挽救的方法。

“姐姐……”秦宝怡甜甜地朝杜云锦唤去,“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她尽量使自己哭得很柔美,尤其是在这样的月光下更加楚楚动人。不过她遇到的人是杜云锦,扮柔美这些招数全天下没一个人能高过梁乃心去,所以秦宝怡这样的低等级在杜云锦的眼里完全泛不起半点的波澜。

见杜云锦不为自己所动,秦宝怡朝她的方向挣扎着,并颇有技巧地将自己身上不整的衣裳滑落,露出半截圆润的肩膀。

“姐姐,小女已与苏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如今这样可如何是好,还不如让小女一头撞死在这里,免得败坏家声,让家中年事已高的双亲跟着受罪。”

苏惊尘怒目而视,她竟然会用死相逼这招,虽然低级却是无往而不利的,尤其是那人的心肠是最软的。他悄然地握紧拳头,打定注意今日不管如何都要除去秦宝怡这个祸害,只不过区别在于是明着还是暗地而已。

瞧秦宝怡这般的模样,杜云锦仍旧不动声色,仿佛她只是这场闹剧的看客。秦宝怡见此,又与苓丹折腾起来,像是真的要撞墙求死般。

“苓丹你放手。”好半响杜云锦才出声,却是让苓丹和秦宝怡俱是一惊。

“小姐,这……”苓丹被秦宝怡的举动吓到了,还以为她真的要去求死。

“放手吧。她若是真的要死便让她去死,你不是说前些日子种下的波束灵芝缺肥料么?她要是死了不正好就有了肥料吗?”

杜云锦的话声刚落,秦宝怡就白了一张俏脸。苓丹抬起头响亮地应了一声,果然杜云锦才是真的腹黑刻薄!

“这么大的山谷,要埋个人多容易。”杜云锦的眼光看向苓丹,后者连忙点点附和。“再说苓丹你带秦姑娘入谷有谁知dào

?”

“有,”苓丹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只有阿福知dào

,不过阿福是不会说的。”

秦宝怡当然知dào

阿福不会说,因为它是只狼只会“嗷嗷”地叫怎么可能说给别人听呢!她还当医仙谷里都是好人,没想到却是如此渗人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要对她动手,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她抬眼望望苏惊尘那张倾世的容颜,虽然舍不得这么好kàn

的男人但是命更重yào

。于是不用苓丹的拖拉,秦宝怡像是蹬上风火轮一般急速地从他们的面前消失地干干净净,唯有留下一席尘土飞扬。

苓丹的嘴巴张成“O”型,她没想到秦宝怡还有这等绝活,真是……令人十分艳羡!她如果也有这样的绝活,那就不用提心吊胆地面对苏惊尘和杜云锦了,也可以畅所欲言后溜之大吉。

杜云锦似乎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场景,见秦宝怡消失得不见踪影后甚不雅观地打了个呵欠,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过苏惊尘一眼。敏感如苏惊尘自然察觉到其中的问题,不过他面对杜云锦时素来都是从善如流的,当即扬起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跟在杜云锦的身后,用柔得出水的声音唤道:“阿锦,阿锦你听我说……”

杜云锦没有准bèi

给他解释的机会,径自将门反手一扣,果duàn

地把苏惊尘关在门外。

“阿锦,我和那个秦宝怡什么关系也没有,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房内没有任何的声音,但苏惊尘却不敢有一丝的放松。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得到过杜云锦的那颗心,怎么可以让她因这种乱七八糟的误会而离他越来越远呢?

他急得额头上都出了冷汗,却不知此时的杜云锦悠闲地躺在床上,听着他解释的话语不断皱眉。这个人,说来说去都只有这么几句话么?都不如以前,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其实他解不解释都没有必要,杜云锦根本就不会相信苏惊尘会和那个秦宝怡有什么,不是秦宝怡的容貌太差,而是她对苏惊尘有着绝对的信心。

可为什么她要对苏惊尘有这样的信心呢?杜云锦被自己突然涌出的想法一惊,遂翻过身以期避开这纷乱的心。

院子里,苓丹低下头,故yì

忽略贴在杜云锦房门前各种解释人家各种不搭理他的苏惊尘。她那高贵出尘,似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到底到哪里去了?

似乎感觉到苓丹心中的鄙视,苏惊尘忽然转过头,恶狠狠地朝她瞪过去。

苓丹心中大惊,瞬间就脚下抹油地朝谷外的方向溜去。她可不想被苏惊尘怨恨的怒火所波及,她还是去找阿福谈谈人生聊聊理想。

213. 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莲(1)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哦,不对,应该是狼约黄昏后。

一身火红的阿福昂首挺胸地漫步在医仙谷的入谷处,自从半年前被杜云锦吊在树上训诫一番后,他就丧失了所有的母性追求者。但是!一个月前,在医仙谷的外面又出现了一头漂亮的白色母狼,它那渴望的眼神让阿福的春心阵阵荡漾。于是这厮就丢下独自“受苦”的苓丹,自己每日都到入谷处来晃荡一番,等待着白色母狼的自发靠近。

弯着腰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苓丹非常鄙视地望了眼阿福离去的方向,似乎越过层层山坡的阻碍她也能看见那只不要脸的火狼。

她端着菜碟慢条斯理地从锅里盛出菜,因为秦家姑娘的那件事,主子的脸对她黑了整整半年,她自然不敢推迟厨房的工作。另外那位主子的主子杜云锦,一则还是位病人,二来她的厨艺实在是惨不忍睹,当苓丹看见满目疮痍的厨房以及半生不熟的饭菜后,果duàn

地将此人赶出了厨房的半米开外,严禁她的接近。以至于如今厨房的活只有她一个人兢兢业业地做着,医仙谷另外一位雌性生物就每日优哉游哉地看看书,练练武,欣赏欣赏美丽的风景。

苓丹在厨房里一边忙碌一边抱怨着,而她抱怨的对象杜云锦正提着剑从院子的另一侧走进来。

一见她的身影,另一道白色身影就瞬间出现在院子里,并且十分狗腿地给她倒茶。

“今日怎么样?”苏惊尘将茶盏递到杜云锦的面前,轻声询问道。

杜云锦身上的伤早在他的妙手回春下好转,也正如他所推测,她原本中的“梦断”已经从她的体内消失殆尽,再加上他的细心调养,这段时间也感觉不似从前那样毫无力qì



苏惊尘早早地就给她备下了长枪,待她有足够力qì

提得动长枪后便任由她一人去往后山练习武艺。虽然他也十分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但她没有发话他自然不好去,免得落个窥视他人武学的名声来惹她厌弃。

杜云锦习惯性地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练起武来就什么也顾不上,连口水都会忘记喝。只不过不一样的是,从前都是卿若风给她倒水,如今变成了苏惊尘给她倒茶。

不知dào

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可还过得好?

杜云锦望着天边慢慢浮动的白云,眼下已是深秋,再等段日子步入冬日便再也瞧不见这样的日子了。

苏惊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见她望着天空发怔,便已知她定是又想起了往昔,心中泛起阵阵苦涩的味道。

他时常在想,如果那一年迎娶她的不是萧瑀,如果那一年他不曾在栖梧宫里遇见她,那么是否她和他都会变得不一样呢?若是要重新选择,他想他不会后悔遇见她,只是希望遇见她的时间能够提前一些,至少在萧瑀之前。

“对了,”他忽然出声,唤回杜云锦已经飘远的神思。“‘梦断’的解药我已经配制出来了,你如果服下它就能清除体内所有的余毒。”

“真的?”杜云锦闻言顿时欣喜,她并不是在乎服下解药可以让自己的生命延续,而是在意可以恢复体质,将杜家枪传承下去。

苏惊尘点点头,脸上浮现一丝犹豫:“但是解药中还差了一味关键的药引,因此你要同我出谷一趟了。”

“出谷?”杜云锦脸色瞬间黯淡下去,从生死一线徘徊回来后,她就一直留在医仙谷里,只要她不出去似乎就能将前尘往事悉数抹杀,如今非要出谷,那么一定会听到关于那个人的种种传闻。现在的他定是如愿以偿地和他的心上人开开心心地过着他们的生活,甚至应该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还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可以直面他们幸福的生活,尤其是这样的幸福是建筑在她的痛苦之上的。

她的种种变化都被苏惊尘看在眼里,在这一刻他很想将对面的人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抹去她所有的忧伤,让她的生命中只剩下无尽的快乐。

“原本也不必出谷,不过那味关键的药引十分精贵,摘下后就要马上服用否则就会失去药效,所以你必须要和我一起去。”

“原来是这样。”杜云锦朝他淡淡的点头,要想解开她身上的毒素就必须要出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者,她所担忧的一切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的。既然都要再痛一次,索性就趁着满身心伤还未愈合的时候再结结实实地痛一次,也好让她牢牢地记住她的仇怨。

“你们在说什么?”苓丹忽然探出头,怀疑地看看苏惊尘又看看杜云锦。

杜云锦依旧表情淡淡的,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倒是苏惊尘猛地敲一敲她的脑袋,询问道:“饭做好了吗?”

苓丹朝天翻翻白眼,感情她在主子的眼里就是一做饭的!

“主子……”她刻意地拉长了声音,同时扯扯他的衣袖,用撒娇的语气问道:“我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多年,主子如今却要隐瞒苓丹,真让苓丹心寒。”

面对苓丹唱作俱佳的表演,杜云锦依旧面无表情地饮茶,而苏惊尘则和刚刚抵达的阿福同时露出鄙视的目光。

“主子……”

他不知她到底去哪里学会的这些烟花巷子的手段,欲语还休并且还双眼含泪,活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我们要出谷去,你和阿福看家。”

苏惊尘的话一出,苓丹随即呆住,另外还有阿福愤nù

的摇着尾巴。它又不是狗,为啥看家的事情要交代它做!

“主子,您怎么可以这样!”苓丹几乎是撒泼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主子,没有我在身边伺候,您知dào

租辆马车多少银子吗?您知dào

吃顿饭最多花多少银子吗?”

“我不知dào

,但我知dào

应该不会超过十两银子。”苏惊尘慢慢地说道,立即让苓丹的哭声止住。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上的灰尘,装作没有听见苏惊尘的暗讽般。忽然她眼光从自己身上一转又露出亮晶晶的眼神。

214. 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莲(2)

“主子,您瞧瞧我身上的衣裳都破旧得不行了。再穿出去就太丢您医仙的名号了,所以您得带我出去置办几身行头吧?”

苏惊尘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又朝杜云锦望去,最后才点点头说道:“的确是破旧了点。”

苓丹闻言,面露喜色,使劲点头认同他的话。可没想到他的下一句却让她来个透心凉,只见苏惊尘看着杜云锦柔声说道:“阿锦,你身上的衣裳太破旧了,等出谷后我就好好地给你置办几身。”

“什么?”苓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明明就是她提的要求,为什么又落到杜云锦的头上。她不服啊!“主子……”她哭丧着脸,企图让苏惊尘注意到她。

“怎么?还有事?”苏惊尘莫名地望着她,不解地询问道:“对了,我们这趟出门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所以你暂时都不用出谷去接引病人。”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你都不出谷了,还紧张什么穿着。苓丹拼命憋住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主子,您有异性没有人性!”

“嗯?”苏惊尘这会儿耳朵倒是十分好使,片刻便听到苓丹的话语。不过他却并不在意,而是慢悠悠的说道:“我都有异性了干嘛还要有人性?”

苓丹顿时气倒在地,就连一向淡定的杜云锦都差点惊掉了下巴。她实在难以将现在这个散发着无赖气息的苏惊尘和从前那个谪仙似的萧少康联系在一起。

吵闹中的他们都没有发xiàn

前方慢行的人也差点脚下不稳,原来他竟是这么好玩的一个人。光影里的杜云锦悄然扬起嘴角,露出难得的一丝真心微笑。

次日清晨,在苓丹和阿福哀怨的目光中,苏惊尘随意地背着个小包与杜云锦头也不回地朝谷外走去。

与他相似,杜云锦也没有多带其他的东西,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包同样背在肩上,不同的是她将惯用的长枪取下也塞了进去。青丝被挽成头顶上的男士发髻,用与衣服同色的宝蓝发带简单地系上。苏惊尘倒是没有要求她必须做这副男子装扮,但出门在外着男装要比女装方便许多,于是杜云锦自觉地换成这样的装扮。

身上宝蓝色的衣裳是苏惊尘的,因此穿在她的身上显得过大,幸好苓丹昨夜挑灯帮她稍微改动了些,等到谷外的镇上再重新置办量身合体的衣服即可。杜云锦没有追问苏惊尘他们此去的目的,反而是不能出谷的苓丹可怜巴巴地跟前跟后地探听着,面对这样强而有力的牛皮糖,苏惊尘仅仅是浅笑两下便无视掉了。

“主子……”

隔了很远,依旧有苓丹哀怨的声音传来。苏惊尘伸出手朝身后挥挥,附加了句:“再鬼叫,就让阿福跟我们一起出谷!”

身后那道刻意延绵的声音立即住了嘴,苓丹气得直跺脚,无论怎么样她都不是主子的对手!把阿福带走,偌大的医仙谷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不是更没有意思了!她才不要呢!她紧紧地搂着身前的阿福,不顾阿福的怒视。

医仙谷中并没有预备马车等物,一则谷中可为他们所用的地方并不是很大,相比从前那九曲一回的裕王府来说,二则谷中也没有马车可以经过的道路,苏惊尘也懒得去规整,反正只要他过得自在就行了。所以他与杜云锦此行需步行至谷外的西塘村,在那里购置马匹等物资。

西塘村已经屹立在此许多年,就连苏惊尘都不知dào

是先有了西塘村还是先有的医仙谷,但西塘村因医仙谷而声名在外却是真实的。因每年慕医仙之名而前来求治的人数不胜数,西塘村就成为接待这些人最佳的地方,也缘此繁华起来,竟不比天下第一商的翼州差多少。

谷中已是深秋,但漫步在西塘村时竟还能看见绕城而开的少许芙蕖。西塘村依山傍水而建,村口更是引入不远处小河的活水,绕村而过方便人们用水。后来不知是第几代的村长是位文雅的,特地在村口处的水中种植了大片的芙蕖,每逢盛夏,莲叶何田田,芙蕖映日红,是另外不输江南水乡的一道美景。

杜云锦与苏惊尘来此时已有些晚了,但还能见到几枝开得晚些的花儿。杜云锦生来便在北疆蛮荒之地,帝都重梅林、桃林,甚少有这样大片的芙蕖。她蹲在那里,望着水中舒展身姿的莲叶与藏在叶下的花朵,只觉得清香扑鼻而来,丝丝凉风扑面而来。

原来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的美景!她前半生的那些日子,每日都在想办法追逐那个无法触及的身影,倒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

若是父亲能亲眼看见,怕也是会喜欢上这样宁静又不失热闹的地方。如果她能和父亲,还有卿若风一起安静地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每日看看这些花儿,看看来来往往的路人,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该有多好!

正当她陷入自己的沉思时,头顶上却忽然被遮住了阳光。她抬头望去,是苏惊尘笑意盈盈的脸,他的手边拿着刚摘下的一枝莲叶帮她挡去依旧炙热的日光。

那样温润美好的男子,一袭白衣伴出莲叶的碧绿,亲切柔和的笑容仿佛没有一丝的阴霾,他像是入画的风景,触手不到的不真实。

“怎么了?”苏惊尘被杜云锦直视自己的目光所惊到,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忙东擦擦西摸摸的。“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你……”

“公子如此风姿卓著,怎会有东西呢?”不知从何处冒出渔家姑娘从水中莲叶下探出头,仰望着苏惊尘痴痴地笑着:“若说真有什么东西,怕只有仙人的光彩了!”

苏惊尘眼角抽动,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不吭一声的杜云锦,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

“公子不是西塘村人吧?公子从何处来,又要向何处去?如还未找到歇脚的地方,可以到奴家陋居一宿。”

这么明目张胆的,纵使安城民风开放也不至于如此吧!杜云锦冷笑一声,想不到在那个自诩为明君之人的管辖下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闷闷不乐地将头上的莲叶取下,狠狠地扔到苏惊尘的脸上,厉声道:

“只准露两只眼睛!”

苏惊尘狼狈地接着莲叶,无可奈何地挖了两个洞就套在头上,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而去。

渔家女趴在水边,望着疾驰而去的苏惊尘,默默地感叹道:她娘还说如今世上男子比女子多,女子根本就不愁嫁,只要她努力的话!可惜她娘根本就不知dào

,这世上男子是比女子多,可优秀的男子早就提前内销了,流出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看都看不下去还怎么嫁啊!

她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惊尘和杜云锦,别说其实这俩还真的十分相配,一看就是忠犬攻与女王受啊!她在考虑是不是也要追上去,今晚偷偷的扒下窗户看看她猜得对还是不对!

215. 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莲(3)

当然渔家女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得逞,苏惊尘和杜云锦投宿在西塘村最大的一间客栈,也是当地最高档的一间,保安严密自然不在话下。在西塘村的集市上采购了一些必需品,苏惊尘便带着杜云锦,一人一骑飞驰而去。

有多久没有这样肆意地奔跑了,杜云锦只觉得身体里的每个角落都随着扑面而来的风自然地舒展开来。她原本就不是属于温室里供人观赏的花,她生来就属于这样自由的。

苏惊尘拉紧缰绳,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眼瞅着那道背影中自内而外散发出的快乐,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初秋的日光正好,不毒辣亦不萎靡,温温柔柔地照在官道上奔驰的两个人身上。

西塘村看似与世隔绝,但实jì

上离帝都并不是十分遥远,翻过左边的两座大山便能遥远到皇城的巍峨。若不是这样,他亦不能顺利地将她从东吾山的崖底带回来。

帝都位置偏北,西塘村也不朝南,不过这些苏惊尘的路线却是一路向南的。他并没有说今次的目的地究竟是在哪里,随意地给杜云锦指了个方向。杜云锦也没有追问,反正对她来说,只要不回帝都,哪里都是好的。

奔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一座古朴的城墙门口。杜云锦拉停身下的马儿,抬头朝光晕中的城门望去。

“安城。”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竟然来到了安城。杜云锦有些恼怒地瞪过身旁的苏惊尘,莫非苏医仙是想念那位秦家姑娘了。对此,苏医仙默默地低头摸摸自己的鼻子,心中委屈不已却又不敢在她气头上出声讨打。

“阿锦,安城是去柳州的必经之地。”他堆上满脸的笑容讨好地解释道。

“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柳州?”杜云锦微微皱眉,柳州她并没有去过,却也听说过,据说是靠近海边极为繁荣的大港口。

“不,”苏惊尘扬扬头,像个稚童般洋洋得yì

地说道:“我们要去的是柳州更南的徐州。”

“徐州?”杜云锦在脑海里仔细地思索,这个地方极为陌生,甚少听人提起。

“对。”苏惊尘忽然转过头,看向她的目光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泽。“阿锦,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偏执,那一刹那间,杜云锦仿佛看见了当初一心追逐那个人的自己。繁华过眼,终究会迷乱了初时的心。

安城内一片繁华的景象,虽不如帝都,却也比西塘村好上不少。因在西塘村时苏惊尘曾不止一次地被人围观,于是他购置了一顶纱帽,按照杜云锦的要求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哪知dào

,他不戴纱帽还好,戴了反而更成为这城中的奇观,惹得杜云锦在旁不住地埋怨,医术这么高明怎的就不会易容之术!

安城民风开放,即便是闺中少女上街也极少有戴纱帽出行的,而苏惊尘一介男子反而戴纱帽出行,想不引起他人的关注都是不行的。幸好杜云锦到底比他在外多行走几年,瞬间就想到一个绝好的招数,向好奇的人们解释道,她的弟弟自幼就面容丑陋,所以要用纱帽遮脸,免得吓到旁人。

原来如此,好奇心一灭,众人便做鸟兽散。她二人这才得了空当,寻了座门前栽种了不少柳树的客栈投宿。

“客官,您这可是要往哪里去啊?”小二一边搭着手巾,一边提着茶壶为苏惊尘二人斟茶。

“去柳州。”杜云锦本不欲答,却见客栈里人来人往,似有什么盛事般,这才做试探般的回答。

“柳州可是好地方!”小二如她所料地朝旁边一桌望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也是从帝都来的吧?”

“帝都?”杜云锦脸色微变,苏惊尘悄然地握住她搁在桌下的手。没想到,仅仅听见那个故土,她便觉得如此难受。杜云锦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我与弟弟并不是从帝都来的。”

“哦,”小二一脸的懊恼,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们与那边的客人都是一样要为慕贤妃进献生辰礼物而去柳州的。”

“慕贤妃?”不止苏惊尘一脸的莫名,就连杜云锦都不曾听闻过这个人。

小二像是看见怪物般,不可置信地询问道:“二位竟然连慕贤妃都不知dào

?”

杜云锦莫名地摇摇头,她确实没有听说这样的一个人,难道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出现的?

小二见两人确实不知dào

,便好心好意地解释起来:“这位慕贤妃可是今上最宠爱的一位妃子……”

“今上最宠爱的不是梁皇后吗?”那个人心尖上的宝贝难道不是那位青梅竹马的梁乃心吗?不是为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射杀吗?怎么又钻出位宠妃慕氏?杜云锦只觉得现在的这一切十分荒唐。

小二对她不礼貌地打断自己的话微微表示了愤慨,又接着说下去:“据说这位慕贤妃只是宫女出身,却极得今上的宠爱,一跃就进了四妃,这份恩宠就算是梁皇后也是比不上的。全天下独一份的恩宠!”

她曾以为,他对她是虚情假意,但对梁乃心却是真心,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场好笑的笑话。才不过半年多的光阴,他竟又有了新欢,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或者说让人看不清猜不透他的心思。

苏惊尘拿出几枚铜钱递到小二的手里,小二摸着铜钱满yì

的转身而去。茶楼,客栈本就是消息的散播之地,这里的店家小二赚得便是这份消息钱。

“阿锦……”他轻轻地唤着身旁的人,她脸色苍白,目光空洞,思绪已经不知dào

飘向何方。看见这样的杜云锦,他也只能在心中长长地叹口气,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不值得。为了他长兄那样的人,她的真心不值得。

“我知dào

他娶我,为的是杜家军。我以为他喜欢梁氏是真心实意的,就算不是纯粹的爱,就算牵涉了梁家,总是有他的考量与理由的。可这位慕氏算什么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能得到他不顾一切,昭告天下的恩宠,这也算什么呢?我又算什么呢?”

216. 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莲(4)

她年少时全部的爱恋,堵上杜家的前途,为他几经赴死也不过得到他的一场设计!比不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梁乃心,她可以接受,但转身之间将权势看得比情爱更重的那个人却纳了一位无权无势的女子,这叫她怎么能甘心,情何以堪?

她眉眼间的变故,苏惊尘一直都看在眼中。她心里的苦,他都感同身受,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被伤的那个人是他,永远都不要是她。

他轻轻地握住她垂放在桌上的手,细声唤道:“阿兄……”

阿兄?

耳旁是谁情深的呼唤?她迷茫地望着漆黑的四周,仿佛陷入看不见光明的地狱之中。

她摸索着前进,虽不知为何却极尽地想要离开这里。跌跌撞撞,她终于寻到了一抹光亮,她朝那抹亮光狂奔而去。

父亲,卿若风,孟大哥,一张张鲜活又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们微笑着朝她伸出迎接的双手。

“到这里来,阿锦,在这里就永远不会有痛苦。”

她狐疑地望着眼前的人,心里有股声音一直在劝说着她的去不得,然而对于亲情的渴望仍叫她一步一步地挪向前去。

“你们都怨怪我了吗?”她小声地啜泣着,哭诉着离别的哀伤:“要不是我的偏执成狂,怎么会害得你们惨死帝都!”

“所以,你要来陪着我们。”他们继xù

朝她招手,鼓励着她的接近。

“别去。”

还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她疑惑地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脚边。那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又圆又大的眼睛,小小的红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叙说着什么。

“你是谁?”她蹲下身,望着这个可爱的孩子,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认识陌生的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孩子朝她裂开嘴笑了笑,圆圆的眼睛变成弯弯的月亮,就像是月牙城的那一轮弯月般。他的头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边,指了指他的身后,黑暗中慢慢显露出来的人影。

她正准bèi

抬起头看清楚来人时,脖子上却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的是苏惊尘那张略微惊慌的脸。

原来他也有慌张的时候。

她朝他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在看向他手指时瞬间僵硬。

苏惊尘摸摸自己的鼻子,若无其事地将手指间的银针收回腰间的针袋里。方才这一瞬,杜云锦是不知dào

有多惊险,可身为医者的他却是清清楚楚的。初听到萧瑀另宠他人的打击让她原本脆弱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而崩溃,他再一次感激当初他选择了学医,否则今日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病情加剧,束手无策。

“没事。”杜云锦重新举起筷子,脸上的笑容未改。她慢条斯理地吃起面前的饭菜,苏惊尘仔细研究了半天,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淡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真心的。感情的事情,旁人素来都插不了手,能解开她心结的人唯有她自已而已。但愿她是真的已经释然,不然痛苦将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

经过方才的那一遭,杜云锦如同醍醐灌顶般,将那些过往想得清清楚楚。就仿佛曾经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不小心碰撞到才发xiàn

其实里面依旧在溃烂,只有将它敞在阳光下,任凭风吹雨打才能真的痊愈。对于萧瑀,她想她的这个伤口大约是快好了。

再多的迷恋,再多的痴爱,再多的不甘心,在此刻都烟消云散。也许在更早之前,在她被逼着跳崖的那一刻,在她被迫失去腹中可怜的孩子,在她亲耳听见父亲与杜家军一众将领的无辜枉死时,她便已经清楚地看见她那一颗向着他的心一片一片地碎落。只是她有些不愿意,不愿意自己那么多的付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她仍是在意,在意萧瑀的一举一动,不是为爱,而是为恨。

恨他的无情,恨他的残忍,恨她自己的偏执。

“照我们目前的脚程,刚刚好能赶上暗莲的花开。”苏惊尘压低声音对杜云锦说着,既然她已试图从过去里离开,那么他要做的就是带着她去面对新的生活。“有了暗莲做药引,你的病就能彻dǐ

地好了。”

“暗莲?”杜云锦只知dào

他们是要去找差的那味药,并不知dào

那味药的具体名字,此刻听来却有些新奇与兴趣。

“暗莲只开在徐州城外的一座山上,我曾经听教我医术的师傅提过。暗莲三年开花一次,每次花开只有晨曦前的一瞬,极难求得。”

“晨曦前的一瞬,倒是与昙花有些类似。”听着苏惊尘的述说,杜云锦倒是想起帝都杜府中曾培育过的昙花,不知dào

那些花儿如今可还好?可元叔不在了,怕是再没有人精心照顾它们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果有人喜欢能搬回家好好地养育,也算是一桩幸事。

“说起昙花,这世上最有药用价值的便是曾经的七月昙。若是得了它,不用其他的药,你身上的毒素也可以彻dǐ

的清干净!”

“七月昙?”这个名字太过于陌生,别说自幼长在边疆的杜云锦没听过,就算是帝都的大人们也十有捌九没有听过这种花。

苏惊尘说到他熟悉的领域,自然是侃侃而谈。“七月昙传说是魔君身边的侍女所化,魔君坠入忘川后,侍女便化作昙花,每年中元节时开放,以追思魔君。前朝时曾有人见过这种花,但如今却只能在书籍上偶尔能看见几句记载。也曾有传言说,暗莲便是七月昙所分化而成,因此继承了几分药性。”

“原来如此。”谈及药材,苏惊尘会露出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亮光。杜云锦望着眼前浑身都散发出夺目光彩的苏惊尘,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想这大概是她自进帝都以来,最为舒适的一次用餐,因为眼前的人十足十地秀色可餐。

喧嚣的客栈中,两个人都带着淡淡的笑容,沐浴在日光之中,仿佛印证了那句“岁月静好,安之若素”。多少年前的夙愿在这一刻,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完成。

客栈斜侧阴暗的转角内,微风吹起女子淡绿色的裙角,在空中轻轻地舞动。

217. 第六十六回 千山万雪(1)

我走过千山万雪,只为将你寻找。

她悄然地靠近茶楼,从门边的缝隙中仔细打量着那边座位上的男女。淡绿色的衣袖下,她紧紧地握住手里的东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她知dào

自己不会看错的,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只看过一眼就会永远的留在心中,更何况她还曾真心相许过。而在他身边的女子,她也不陌生,从前混入医仙谷时她还没有看见首位传阅下来的那幅画,后来看见时她惊觉自己不一般的好运气。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组织里的人们都在寻找着画上之人,他们差点将九洲大地翻过来再翻过去,可他们之中谁也没有找到画中人。唯独她在机缘巧合下,轻而易举地见到了那个人。

她曾害pà

自己看错,将那幅画偷偷地临摹下来,仔仔细细地看过好多遍,再三确定她所见到的的的确确就是画中人,这才放下心。她原本想着趁哪日躲过凌二十的耳目,偷偷地再潜入医仙谷,将那人绑回来以谋得头功,未曾想竟会在此地遇见,看来真是天意。

可是……

明明一份大好的前程就搁在她的眼前,她却犹豫了。如果此时她将手里的信号发出,届时组织的人赶来,他会不会受到牵连?一定会的,就凭凌二十那样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肯漏放一个的作风,足以让他备受牵连,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如果是这样,她还能狠得下心放出手中的信号吗?

秦宝怡啊秦宝怡,亏你自诩为人潇洒,绝不拖泥带水,没想到也会有今日这样犹豫再三,踌躇不前的时候!

茶楼内,杜云锦为自己和苏惊尘都添了茶水。自安城之后,他们会风餐露宿一段时间,直到柳州前沿的舜家庄才有歇脚的地方,所以苏惊尘吩咐小二再打包了些吃食。

“哥哥……”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端着破烂的碗,趁着小二不注意偷偷地溜进茶楼,可怜巴巴地一路乞讨过来。

“哥哥,您发发慈悲,给我口馒头吃吧。”小乞丐捧着碗到苏惊尘的面前。

他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头发腻成一缕一缕的,也看不清楚长相,周身都散发出一股馊臭的味道。

旁边的人都拂过衣袖,嫌弃地看向小乞丐。苏惊尘却是皱了皱眉,将桌上的剩菜统统都倒进了小乞丐的碗里。

“谢谢!谢谢!”小乞丐显然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好的待遇,虽说是些剩菜,但苏惊尘点的都是这家茶楼里最上等吃食,是小乞丐从未吃过的美食。“哥哥,有位姐姐让我转告你,请你尽快离开这里。”

苏惊尘只是举手之劳,却没想到小乞丐其实是有目的接近他的,为的便是传这句话。“哪位姐姐?”他并不记得他在这里还有熟人。

“就是那位!”小乞丐回头朝转角的地方指去,那里眼下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人。“咦,刚才明明在那里的啊!”小乞丐一边疑惑地摸摸自己的头,一边不好意思地朝苏惊尘解释道。

“看来她是不想让我们知dào

。”杜云锦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望着小乞丐手指的方向问道:“小弟弟,那个姐姐长得什么样?”

“那个姐姐长得很漂亮,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大家小姐。”小乞丐不疑有他,将话脱口而出,幸好在最后关口刹住。他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摇着头说:“姐姐说不能告sù

别人她是谁。哥哥,你们快些走吧,姐姐说你们要是不走的话,就会丢了性命。”

“好的。”杜云锦率先起身,她又掏出了些碎银递给小乞丐。“谢谢你,你也要记得,不要告sù

别人见过我们,不然你的性命也保不住哦。”

小乞丐听完,脸色瞬间变白。他以为不过是传句话的事情,怎么会将自己也搭了上去。不过眼前的哥哥姐姐看起来都不像是坏人,他想他还是乖乖地听他们的话好了。

“走吧。”苏惊尘接过小二递来的吃食,将账结清便戴上纱帽,与杜云锦缓步而出。

他们如平常般地走了几条街,才加速地朝城外的方向走去。

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里,有两道的身影快速地经过,街边偶然看见的人揉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首位,我已经问过了,的确有人在安城见过画上之人。”凌二十拱手向台阶上的青衣男子回道。

青衣男子听着他的话,头一直垂着看向脚边的地面,没人看见他有什么表情,自然也没人猜到此时他的想法。

时间静逸地叫人心里发慌,秦宝怡垂着头候在一旁,紧紧拽住裙角的手心里全是汗。

像她这样低端的影子,是见不到暗卫的首位凌七的,常年浸透在杀人之中的凌七无形之中散发出的血腥气息让她不由得心生惧意。

“是你通知我来的。”凌七缓缓地抬头,终于打破了这片沉默。

“是。”秦宝怡小心翼翼地回着他的话,当初的确是她传递上的情报暗示她已经见到了画上人,这才惊动凌七的亲自出马。

“现在你又说没见到。”凌七继xù

用陈述的口吻讲着:“但凌二十又打听到那位的确现身在安城。”

“你这个贱货!”凌七没有出手,凌二十抬手朝秦宝怡狠狠地扇去一巴掌,他本是武人出身,再加上此次又用足了劲道。手起后便看见秦宝怡如同春日里飘飞的柳絮,飞出几步才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她发髻已乱,娇嫩的肌肤上迅速肿起一道巴掌印。

“首位,我没有骗您。”她匍匐着朝凌七爬去,哪里还有安城首富秦家大小姐的尊严。“首位,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您。”

凌二十恨不能再伸脚踹过去,却被凌七挥手挡住。他慢慢地蹲下身,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秦宝怡,再次问道:“她在哪里?”

“我……”离得那么近,秦宝怡清晰地看见凌七眼中跳跃的残虐。她迟疑了,却又坚定了目光:“我之前看错了,只是长得有些相似,并不是画中的那位。”

“死不悔改。”凌七豁然起身,朝阴暗处低声道:“马上出城去找。”

他不管怎样,都会将这道命令执行到底。他的主子,虽然有了新宠,却迟迟未收回寻找那位的命令,

哪怕当初是他亲自捡起挂在悬崖下树枝上的破布条的。他的主子不撤销命令,而他们就将继xù

寻找那人的下落。

他的主子,大约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吧。或许真的会有奇迹出现?

凌七迅速地消失在小巷中,秦宝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增加。

“身为最低等的影子,你竟然妄想越过我,我看你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凌二十转过身,面向秦宝怡,日光在他的背后,他狰狞的面容被隐藏在黑暗中。

像是发泄什么一般,他将秦宝怡当做物件踹来踢去,只顾自己的兴致。

“你真以为你是安城首富家的大小姐,你也不想想你们秦家算什么东西!我要是想让你们活,你们便能活得滋润,我要是想你们死,你们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秦宝怡像堆烂棉般蜷缩在地上,面对凌二十,她根本就无力抵抗。且不说她只是个娇弱的姑娘家,就算真是个剑客也不敢与暗卫抗衡。

世人都认为安城的秦家业大势大,却没人能猜到他们不过只是别人的走狗,专司收集情报,在组织里最下等的影子而已。

天边的白云悄然地移动着,像那日医仙谷里的惊鸿一瞥。其实她算是幸运的,至少在她的生命里还曾出现过一个让她欢喜的男子,哪怕那个男子的心上人并不是她。即便是这样,也让她原本灰暗的人生变得一刹那的明亮。

但愿她人生的明亮,能够得偿所愿。这样她也算全了最后的一点心愿。

“嘭嘭”的几声响,惊住了城门下来来往往的人们,一抹淡绿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们的面前。

女子仰面躺在地上,身下鲜红的血不断涌出,将她淡绿色的衣裙慢慢地染红。远远地望去,仿佛鲜红的嫁衣。

女子的嘴角不断的涌出血,晕花了她漂亮的妆容,但她的双眼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头顶的天空。

果然,天空是最美的。

女子想咧嘴笑笑,却僵硬在那里,渐渐地没了动静。

人们很快地就聚集在女子的周围,有人认出了女子的身份,惊呼着“秦家大小姐”,也有人朝秦家跑去传消息。

可聚集围观的人们变换了几波,也不曾见到秦家的任何一个人出现。从日光正好到夕阳西下,秦宝怡都孤零零地躺在城门口的地上,僵硬地望着天空。

最后还是府衙出面,将秦宝怡抬回秦家,却见秦家大门紧闭,四下无人。安城首富秦家,在一夜之间消失地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人见过秦家的任何人。

218. 第六十六回 千山万雪(2)

山野路上,各色繁花点点,藏身在或翠绿或贫瘠的土地中。

杜云锦悠闲地牵着缰绳,漫步在这条狭窄的乡间小路上,跟在她身后的自然是依旧戴着纱帽的苏惊尘。

黄色的小花忽然被递到苏惊尘的面前,花瓣上的露珠还清晰可见。不过苏惊尘却有些青筋暴起,“你这是?”

“自古鲜花配美人,我这是遵循古礼。”杜云锦送花的手没有收回,她似漫不经心地回着苏惊尘咬牙切齿的问题。

“美人!”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还带着冷冽的风,即便是纱帽也遮不住苏惊尘那张几乎变形的脸。他再不济也是个七尺男儿,怎的就被当成是美人,还是被她送花!

“你不要啊?”杜云锦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怒意,瞟了眼小花,一边惋惜一边将手里的花收回来。“你不要,那只好我要了。”她将小花随手别在衣襟间,若今日她还是女装必定会将它插在发髻上,想想也觉得应该十分淡雅素净,合她的口味。

“我没说我不……”苏惊尘拒绝的话没说完,就见小花被杜云锦收回,剩下的话也只好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今日通风报信的那个人,你知dào

是谁了吗?”杜云锦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提及的话题却是一定都不轻松。

苏惊尘闻言,微微地垂下头。

“我想应该是那位秦姑娘吧,想不到她对你倒还有些真情。”杜云锦回想着当初在医仙谷见到秦宝怡的场景,那时她觉得此女有些讨厌,不甚喜欢。

“此生我是欠了她的。”苏惊尘也没想到秦宝怡会这么做,追逐他们的人是谁,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分。他只是没想到秦宝怡也牵涉在内,且会为了他而背弃自己的主子,想必她的日子定不会好过,也许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一个不曾将她放在心上的人,值得吗?

“不过追逐我们的人到底是谁?”杜云锦见他情绪低落,便将话题转开:“这人是与你有仇,还是与我有怨?尘世里的杜云锦早已身死,就算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会花费这么大的力qì

来对付我?”与她有过恩怨的,她扳着指头数数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梁乃心,但现在的梁乃心贵为皇后,就算要对付也应该是对付那人的新欢,而不是她这个身死的罪妾。秦家在安城算是大家,秦宝怡知dào

内部的消息就说明她必定是这群人里的一名,能调动秦家大小姐的人会拥有什么样巨大的势力呢?除了位高权重的梁丞相,其他人怕还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苏惊尘冷哼一声,话语有些酸味,“阿锦怎么能肯定是与你有深仇大恨呢?难怪就不能是爱你成痴之人?”

“爱我成痴之人?”杜云锦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般,“这世上哪里还有爱我成痴之人?”

“哪里没有,至少在你面前就有我一个。”

“你……”

这番论战,败下阵的自然是杜云锦,她再怎么调戏美人苏惊尘,一旦涉及这个话题时她就是永恒的输家。

她答不出来,回应不了苏惊尘的情深,至少此时此刻还不行。

“惊尘,给我些时间吧。”

就当沉默开始无止尽蔓延,绝望开始攀藤时,苏惊尘却听见了杜云锦这样的一句话。他顿时如同孩童得到最心爱玩具一般兴高采烈,他想就算现在杜云锦真拿他当美人看,他也心甘情愿,只要她愿意回头看一看他。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的!”苏惊尘如同无赖般的话语,再三确定。

面对这样幼稚的苏惊尘,杜云锦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早知dào

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哪怕是再不忍心看他难过也不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清晨的日光晒落在两人的身上,暖暖的,带着微笑的祝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杜云锦与苏惊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凝重。

来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众人,且来得非常急迫,像是在追什么人般。

自秦宝怡传信后,杜云锦与苏惊尘两人百年舍弃宽敞的官道,改走路程更短亦更难走的乡间小路,为的便是避开这些不知有何目的人。但他们没有预料到,来人会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来秦宝怡已经凶多吉少了。

此时他们若是再快马加鞭,似乎已经没有办法避开后面的来人。苏惊尘果duàn

地跳下马,与杜云锦一起牵着马朝一旁的树林里撤去。

他们刚刚找好位置隐藏起来时,来人就冲到了小路上他们方才站的位置。

有人利落地跳下马,在前方查看了一会儿便走到为首的青衣男子马前说道:“首位,前方没有马蹄印记,相信他们是在这里就下马了。”

前夜里曾下了一场极大的雨,安城中铺的是石板,自然是早早地就被清扫干净了,但在这样的乡间小路上,却依旧是泥泞不堪,也自然为来人的追寻提供了便利。

青衣男子鹰般锐利的眼神随着话语,朝四周打量着。他此次前来,身边带的都是些好手,自然也可以追踪到那人的下落,如果她真存zài

的话。

“首位,他们应该是哪里躲起来了!”他身后的凌二十照旧狰狞着脸:“肯定是秦宝怡那个贱货通知了他们!”

“躲?”凌七的目光最终停在一旁的树林,轻笑道:“躲就能躲得过去吗?”

“去树林里搜,给我仔细地搜!”他大手一挥,身后数十条人影迅速地跃进树林里。

他们没有搜多久,便带出来两个人与两匹马。

“首位,我们在树林里就只找到他们二人。”

“就他们?”凌七看向被手下押到面前的两个人,虽都是身着男子衣裳,但分明就是一男一女。不过姿色平庸寻常,却不是他要找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们!”其中的男子不服气地对居高临下的凌七怒吼着。

“你们是什么人?”凌七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反问起他们来。“你们在树林里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男子依旧气鼓鼓地瞪着凌七,凌二十见他顽固不化的样子,一脚踹了上去。

“哎哟!”男子被他一踢,滚得老远,惨叫连连。

“苏郎!苏郎!”扮男装的女子随即惊恐地睁大眼睛,朝男子滚去的方向跑去。

凌七脸色有些不耐,手下的一众人等便很是识相地将女子拦住。

“首位问你话,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回话!”凌二十走到女子的面前,恶狠狠地举起拳头作势要打的模样,女子被他这么一吓,倒是忘记了自己要去的方向。

“我说了,真的就放过我们吗?”

“那是当然!”凌二十代替凌七应了女子这声。

“我和苏郎都是安城外七里商家庄人士,我与他已海誓山盟,约定此生非君不嫁,非君不娶。奈何我的父亲嫌弃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又无功名在身,家中更是一贫如洗,便不许我嫁于他。不仅如此,父亲还要将我嫁给安城城西的豆腐店主董老爷做第七方续室,以换取大量的聘礼。我自是百般不愿意,可父亲却决心已定,将我关在房中。亏得身边人可怜,让我与苏郎可以远走高飞,不然……”

女子话语声还未落地,又哭哭啼啼地掉起眼泪,让凌二十等人一阵心烦。

“你们可曾见过这个人?”凌七瞧她模样不似在作假,且那位素来都不喜欢哭哭啼啼,应该不是他要找的人,这才将怀里的画轴取出,当着她的面打开。

画中的女子一身戎装,骑着汗血宝马立于桃花树下。她的面容看起来极为眼熟,分明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但这幅画却是女子从未见过的。

是何人画了这样的一幅画?又是何人千里迢迢地在将她找寻?

“这样英伟的女将军只要是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所以小女并不曾见过。”

“真的没有见过?”泛着冷光的剑突然出现她的颈项间,她顿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满目哀伤地看向一旁抱住肚子呻吟的爱郎身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见还是没有见过?”凌七做事素来谨慎,这也是他能得到萧瑀重用,坐到暗卫首位的根本原因。他纵使现在已经相信了女子的话,但仍旧要试她一试。

“没……没……”女子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凌七暗自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似乎真的被他吓狠了,才将剑收回。

“继xù

追!”

他夹紧马肚,带领众人朝前方继xù

追赶。如果这两个人没有见到,那么她定还在前方,希望他能赶得及截住她。

马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除了地上的马蹄印记,仿佛此地什么也没有发生般。

“看来我猜对了。”原本蜷缩在地上的男子一骨碌地翻身起来,嫌弃地拍着身上的泥迹。

219. 第六十六回 千山万雪(3)

女子疑惑地转过身,望着他询问:“你猜的是谁?”

不是梁乃心,还会是谁?

“还会有谁!”男子的手拂过,音色顿时发生了变化,分明就是苏惊尘的。“自然是我那位‘情深意重’的长兄了。”

他没想过,他那位一心只为江山的长兄竟然会派人寻找已经身死的杜云锦。看来当初他一心顾得将重伤的杜云锦带回医仙谷,没能再布置下一具尸首,让他的长兄还抱着一丝希望。

已经身死的杜云锦还有什么能利用的价值呢?就连杜家军都没能留下,她已经没有能与他抗衡的势力,可他还是找来了,这其中的缘由会是什么?苏惊尘的眸色悄然暗了,愤nù

与不安充斥在他的心中。

“他……怎么会是他?”杜云锦自嘲地笑了笑:“就算这世上的人都来寻我,也万万不可能会是他。难道是……我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她想的与苏惊尘猜想到的,到底是有分别的。看来她的确是对萧瑀死了心,才会将关于他的事情都朝坏的方面去想。他的那位长兄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城府深沉如他的长兄,智略谋算如他的长兄,若不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子,怎么会派出手中的暗卫千山万里地来找她?

“不管我还有没有利用的价值,我与他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关系了。”杜云锦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些过往的便都让它都过去吧,再提起除了痛苦也还是痛苦,不如悄然深埋,让她的人生能够重新开始。

那个曾经痴心为萧瑀的杜云锦早已经跳下悬崖,而今的她只属于她自己,只为自己而开心地活。

“阿锦。”苏惊尘收起之前的讽刺嘲弄,一脸凝重地看向身侧的杜云锦,轻声说:“你若想回到长兄的身边,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放任你自己选择。

杜云锦闻言,却是浅浅地笑了笑,望着空空如也的地上,说道:“看来我们要徒步而行了。”

想不到凌七还是留了一手,自己走了还将他们在西塘重金添置的马也牵走了。

苏惊尘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惊觉自己的马都不见了。可恶的凌七!果真是他那位长兄手下的得力干将!

“步行这一段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恐怕我们接下来要步行去徐州了。”

“什么?”杜云锦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用比方才颤抖几倍的声音问道:“包袱呢?难道还在马上?”

苏惊尘默然地点点头,他们的包袱都在马鞍上,所以凌七带走不仅是他们的马,还有他们的全部家当。

“你……”杜云锦扶额,望着远远看不见尽头的小路,有种哑巴吃黄连的痛苦感受。

“走吧,天黑前我们得赶快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否则今晚可就难过了。”苏惊尘打着哈哈,拉着杜云锦的半截衣袖,大步朝前方走去。

“对了,原来你会易容术啊?”杜云锦半响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关于他的疑问。

“我本来就会。”苏惊尘不以为然,加快着脚程。若真是这样步行的话,等他们走到徐州都猴年马月去了,暗莲花怕都可以花落结果了。他还得想想办法,赚些银子,一方面可以买齐丢失的药材,另一方面也可以重新添置行头,以及最重yào

的填饱肚子。

几声怪异的叫声在他们之间响起,杜云锦满脸笑意地看向身前的苏惊尘,打趣道:“苏公子,原来您也会饿啊。”

“我是人,当然,当然会饿。”苏惊尘尴尬地望着自己的肚子,他之前在茶楼里本就没吃太多,此刻一路奔波就饿地出声抗议了。

“看来咱们今晚是没办法再走多远了。”杜云锦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半截衣袖,捡过旁边的树枝,一声不吭地朝旁边连绵不绝的树林里走去。

“你去哪里?”苏惊尘快步跟上,却被杜云锦拦住。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点吃的回来。”杜云锦对他举了举手里的树枝,“你可不知dào

,我要在林子里找些吃的还是轻而易举。从前卿若风老……”

后面的话她没办法再继xù

说下去,朝苏惊尘点点头,自己转身进了林子。

说好要深埋的,却总是想起那些旧时光里的人。

杜云锦深深地呼吸一口,算了,她不与自己计较。卿若风本就是这么讨厌的人,就让她偶尔会想一想他,想一想月牙城的生活。

苏惊尘看着她的身影没入林子中,也没有办法,怏怏地坐在原地的石头上,等着喂食。

半个时辰后,杜云锦举着手里的树枝朝他笑着靠近,他清楚的看见上面还在不停挣扎的五花蛇。

一个时辰后,杜云锦将烤得油光水亮的蛇肉递到他的面前,笑嘻嘻的让他尝尝味道。

想他苏惊尘当年还是裕王时,吃食是何等的精致,就算避世到医仙谷,他也有苓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为什么到了杜云锦这里,他就凄惨成这样?

他记得自己当年遇见的杜云锦,分明就是个娇弱的病美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凶悍的魔王模样!不过,无论哪一个杜云锦都是他喜欢着的。

走到柳州时,他记得自己足足轻了五斤,身子轻柔地像是能被风吹走般。杜云锦大概也有和他相同的想法,难得掏出几个野果子丢给他,算是终于吃了顿饱餐。

柳州以港口闻名,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异族人,以及许多的珍奇物品。大街之上俱是商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是连帝都也比不上的热闹喧哗。

走了这么长的日子,杜云锦与苏惊尘都是满身脏乱,即便是谪仙般的苏大医仙此时都难以入目的模样。

幸而他们来的是柳州,柳州多富人,自然也多穷人,街上也有不少乞丐。他们就着墙角坐下休息时,还有行人朝他们丢了几个铜板。

这……大概是苏惊尘不可能有的经历。

苏惊尘脸色剧变,杜云锦却是笑得开心。

“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苏惊尘愤愤不平地扫过她一眼,到底没舍得瞪下去,气鼓鼓地朝另外一侧看去。

那边恰好也有两三个正在乞讨的乞丐,见着苏惊尘两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有人走到他们的面前,脸色不善地指着地上的铜板呵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不受规矩?”

“规矩?”苏惊尘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dào

他要讲什么规矩。

倒是杜云锦有些见识,赔着笑脸,将地上的铜板捧到那人的面前。“大哥,我兄弟二人初来贵地,什么也不懂,还请这位大哥不要和我们计较。这点铜板就算是孝敬大哥的。”

“我们的钱为什么要给别人?”苏惊尘并未真zhèng

地踏足过江湖,自然不明白杜云锦的举动。他只知dào

,就算他不想要这嗟来之食,却也不想拱手让人,尤其是豪取强夺的。

杜云锦及时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才令他虽还有不甘却也闭了嘴。

那人从杜云锦手里拎起铜板,一个一个的瞧着,脸上神色未明。

“大哥,请您放心,若是再有,我们兄弟二人也会悉数奉上的。还望大哥对我们兄弟二人多加关照。”

那人终于将通报都拽在自己的手里,杜云锦在心底长长的舒了口气。其实她身子虽然没有痊愈,但要打发这样的乞丐也费不了多大的力qì

。可她选择忍气吞声,不过是怕凌七等人得知风声,再次追来,届时就麻烦大了。

“既然来到我们的地盘上,就要遵守我们的规矩!”那人忽然将手里的铜板狠狠地砸到地上,溅起几滴火花。

“就这么一两文,打发叫花子呢!”那人指着地上的铜板,大声训斥道:“我们柳州的规矩,乞讨必须五文以上!五文以下的拒收!你们若是坏了我们的规矩,就是与柳州城所有的乞丐为敌!”

杜云锦听得曾目结舌,不比苏惊尘好多少。乞丐乞讨难道不是别人愿意给多少就多少吗?柳州的乞丐竟然还有硬性规定!看来她还真是孤陋寡闻,见识少啊。

“我们明白了,明白了,下次绝不再犯!”杜云锦跳起来,强摁住苏惊尘的头,两人双双向那人道歉。

“知dào

就好。”那人满yì

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杜云锦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拍拍自己的胸膛。还好,最后都化解了,她可真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太大的动静。

她身旁的苏惊尘委屈地揉着自己的头,一脸的郁闷。

“对了,惊尘,我们可以买马了。”杜云锦兴奋地对苏惊尘说道。

“啊?”苏惊尘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的举动。

杜云锦无视他的疑惑,径自说着:“看来柳州真是富裕之地啊!处处都是富人,连乞丐的乞讨都与众不同。这里的钱如此好赚,我们的马钱自然很快就会赚到了!不仅如此,恐怕还有的多!”

220. 第六十七回 避居他乡(1)

稍后的柳州街头,便出现了一位铁口直断的算命先生。不过这位先生却有些不同,比起算以后的命运,他倒是更能算出别人的病痛。幸运的是,他算的都比较有准头,因此也没有被人砸了摊子。

杜云锦蹲在墙角边,掂量着手里的钱袋,想不到她还有做商人的天赋,短短几日里竟能赚这么多。

“惊尘,我们明日就可以启程了。”

相对于她的兴致勃勃,一旁的苏惊尘却耷耸着脑袋,满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杜云锦也注意到他的低落,将钱袋搁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试图引起他的关注。

“你还问!”苏惊尘撇过头,赌气的模样令杜云锦十分惊奇。

她细细想了想,往昔的苏惊尘都像个不食人间烟灰的仙人般,能有这么多的神情色彩确实……挺可爱的。

“好了,我们明日就可以离开柳州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高兴?”苏惊尘指自己身上的神棍装束,郁闷地说:“你莫不是想让我继xù

一路骗下去吧?”

“嘘!”杜云锦赶紧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后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说什么骗啊,我们这是正儿八经地帮zhù

人。”

“让我算命,然后摇头晃耳地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算是帮zhù

人?”苏惊尘二十几年都没干过的事情这会儿一次性的都做齐了,可怜他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就完全被杜云锦给毁了。

“好了,我知dào

是委屈你鼎鼎大名的医仙了。可你帮那些人看出了潜在的病痛,让他们早早地就行医,难道不算是帮zhù

他们吗?”杜云锦好心地拍拍他的背,细声安抚道。

苏惊尘顺势靠在她的肩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安抚,口中却还是不饶人地说:“总之我不管,什么丢脸的事情你都让我做了,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负责?”杜云锦莫名地看着他,“你是大男人,要我负什么责?”

“我是男人,你就可以翻脸不认账吗?”苏京城昂起脖子,刻意拉高声音,就怕旁边经过的人没有听到。

如他所愿,经过的路人在听到他这句话后齐刷刷地投来关注的目光。

“你……你……”杜云锦指着他的脑门,她怎么就没想到这厮会如此难缠与腹黑呢!

“好了好了,要不我委屈点,我嫁给你也行!”苏惊尘倒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浑然不觉周遭奇异的关注目光。

杜云锦慌忙遮住自己的脸,她此时恨不得离苏惊尘越远越好,免得跟着一起丢人。这家伙说这样的话之前也不用脑袋好好地想一想,莫说她是位女子有损清誉,就算是现在她身着男子装扮,只怕是更惊天动地。

围观的路人已经开始变多,更有甚者对他们指指点点,说起什么来。

杜云锦见状不妙,只得气恼着将苏惊尘从人堆里拉出来,一路小跑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

“你到底想好没?是你嫁给我,还是我娶你?”

远方的小巷里隐约传来话语声,让还没有离开的人们又是一惊。他们之中有老者捋着自己的长须,叹息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宽敞的官道上,两匹并驰的骏马上,一身算命先生装扮的苏惊尘再次追问。

“想什么?”杜云锦望着前方,要不是他一路之上都在喋喋不休的追问,她觉得十分烦躁才难得搭理他。

“当然是想你嫁给我,还是我娶你了。”苏惊尘应景地叼了根路边的野草,完美地诠释着无赖的本色。

“懒得理你!”杜云锦翻翻白眼,越发地想和他拉开部分距离。

“阿锦……”他刻意拖长尾音,既显得楚楚可怜又似撒娇求宠般。

“好了,自然是我……”杜云锦顺口说着,却发xiàn

其中的不对劲。她扭头朝一脸期望的苏惊尘看去:“你这话都是一个意思!”

见被她识破了自己的小心思,苏惊尘将嘴角的野草扔到一旁,讪讪地说:“形式会不一样的。”

杜云锦瞪了眼,夹紧马肚子,毫不迟疑地甩出一鞭,马儿吃痛瞬间就奔出很远。

苏惊尘望着她急驰的背影,郁闷地念叨着:“又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一点了啊!”

不过苏惊尘还是为他之前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就是到徐州的一路上,他的食物又换成了令他恐惧不已的各种奇葩物种。

终于到了徐州城外的那座山坡时,跳下马的苏惊尘已经饿得双腿颤抖,难以行走了。

“阿锦,我没力qì

了。”他耍赖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大有不给正常吃食就不上路的架势。

“不是你说的,再不加快脚程,暗莲花就开过了?”

杜云锦已然喜欢他这一路上的各种耍诈,于是对他的再次装可怜毫不怜惜。

“可是我饿了。”苏惊尘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肚子,说:“它在叫呢!”他悔不当初,不应该将杜云锦逗得太狠,不然也不至于下场这般凄凉。

“哦,饿了呀。”杜云锦换上一副笑脸,从背囊里掏出什么不断蠕动的东西,朝他一步步逼近。

苏惊尘顿时脸色发白,踉跄地朝后面倒去。

“阿锦,可以商量换一种吗?”

“换?换什么?这样的,还是……这样的?”

“额……还是原来的那种吧。”

“两位……”

忽然有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樵夫耸耸自己肩上的柴火,有些尴尬地对苏京城二人说道:“虽然此地偏僻,但两位还是要注意些影响,毕竟这条路上还是有些人经过的。”

“啊?”苏惊尘与杜云锦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地望向樵夫。

樵夫无奈,用眼神瞄了瞄二人示意。

也难怪他有些绮丽的联想,皆因二人眼下的姿势确实不妥。苏惊尘仰面躺在地上,而杜云锦弯腰一脸贼笑地逼近,从樵夫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坐在苏惊尘的身上般。再加上苏惊尘惊恐的表情,以及此刻也站立不稳的双腿,让樵夫认定了,是杜云锦罔顾人伦,要逼迫可怜的苏惊尘行些不轨之事。

“我,我们是闹着玩的。”杜云锦拍拍苏惊尘的肩膀,解释道:“他是我弟弟。”

苏惊尘却扮出一副可怜兮兮却又被豪强压迫无法明言的表情,含泪似的默默点头。

“兄弟就更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樵夫看着苏惊尘小白兔的模样,心中正义感激升,连声呵斥着杜云锦。

“苏惊尘。”杜云锦咬牙切齿地看向苏惊尘,小声地警告他:“你还不解释清楚。”

“你要是同意嫁给我,或者我娶你,我就马上解释清楚。”苏惊尘对她笑得无害,扭头对樵夫却迅速换成强颜欢笑的假象。

“你……”

“还你什么你啊!”樵夫也惊觉两人之前的暗涛涌动,一手将苏惊尘从杜云锦的身边扯出来,气势汹汹地吼道:“你这人太可恶,我牛二今天就要为这位小兄弟做主,送你去县衙,让县老爷把你关起来!”

杜云锦咬紧了牙,望着不断朝她逼近的樵夫,以及他身后笑得脸抽的苏惊尘,气得头顶都快冒烟。

“都是你逼我的。”杜云锦快速地从樵夫卸下的柴火里抽出一根树枝,以它做长枪,舞出几招杜家枪法。

樵夫自然不是她的对手,被抽了几下,顾不得苏惊尘拔腿便朝山下跑去。

“你说说,该怎么教训xùn

你呢?苏医仙。”杜云锦将树枝轻轻地拍着自己的掌心,一脸阴狠地朝苏惊尘逼近。

“那就这样教训xùn

我吧。”待杜云锦走近后,苏惊尘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裳,大义凛然地说:“教训xùn

我以身相许吧!”

“苏惊尘!”杜云锦气恼不已,急忙转过身去。从前怎么没有发xiàn

这家伙会这么没脸没皮的!

苏惊尘趁她转身之际,迅速地从地上遗落的包袱里掏出几个白面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快速地朝山坡上跑去。那矫健的身姿,堪比火狼阿福,哪里有一星半点的腿软无力走不动!

“苏惊尘,你给我等着,你今晚,不,明天的饭我会为你准bèi

你最‘喜欢’的!”杜云锦眼瞅着那道身影越来越小,气得直跺脚。这般无赖的做派到底是跟谁学的?难道是和苓丹?还是阿福?

远在医仙谷的苓丹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在她脚旁卧睡的阿福立即起身,不满地看向她。

“看什么看!”苓丹火气极大,从锅里捞出一坨煮熟的肥肉,扔到阿福面前的碗里。“吃吧,吃吧,最好吃成大胖子!让那些母狼全都看不上你。”

阿福白了她一眼,都说嫁不去的老女人心火都大,脾气古怪,还真的是这理。瞧瞧,眼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例子。

它低下头,准bèi

去舔舔那坨肥肉的味道,忽然想起方才苓丹的喷嚏,立马跳开几步。那个女人要是真有人娶才怪呢!竟然把打了喷嚏的肉给它吃,要知dào

它可是火狼,这世上唯一的一头火狼。连主人最生气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对待过它,她怎么可以这样虐待它!

想起主人,阿福垂下头,忧郁地望着远方。主人,快点回来,阿福想你了,你要是再

不回来,阿福就要被虐死了。

221. 第六十七回 避居他乡(2)

待杜云锦顶着满天星光闪烁,循着苏惊尘留下的记号找到他时,他正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望着眼前的草丛。

“找到了吗?”

杜云锦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问着。

苏惊尘呆呆地回头,朝她点点头,依旧哭丧着脸。

“怎么了?”杜云锦也蹲下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眼前大石下巴掌大的草丛里,并无开花的暗莲。

“这……”

“已经凋谢了。”苏惊尘指着草丛中的一株叶子稍微比旁的野草大一点的绿色植物解释道:“这株就是暗莲,它应该是五天前开的花。你瞧,这里还有枯萎的花枝。”

原来他沮丧的便是这个原因,杜云锦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既然已经找到它了,我们将它移植回去,三年后才医治也可以的。”

“你身上的余毒未清,越晚医治,你能恢复的可能性就越低。”苏惊尘难得真挚地看向杜云锦:“阿锦,我不想你日后都用不了长枪,都舞不了杜家枪法。”

杜家枪法,这是她的一块心病。当初她自愿服下“梦断”时,杜家枪还有她的父亲可以寻人传承,可是如今……

她并不希望杜家枪法在她的手中失传,杜博承养育了她十几年,杜家为她遮风挡雨了二十几年,她能还杜家的只有将这一脉枪法传承下去。

“阿锦,都怪我!”苏惊尘难掩脸上的自责神情:“若是我能早些知dào

他会派人找寻你,我便会提前另作安排,就不会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就不会得不到暗莲,清楚不了你身上的余毒。”

“这些哪里是人能够预料到的呢?”杜云锦安慰着苏惊尘,但她却也是心有遗憾。她并不奢望自己的将来还能用杜家枪上阵杀敌,她只想着能够将它传承下去便已足够,想不到上天连这点希望与梦想都舍不得给她。“大概这就是我的命吧。”

“不是,”苏惊尘摇着头:“要不是当初我做出‘梦断’,你就不会遭这些罪。”

“不是你的‘梦断’,也会是其他的东西。从一开始,先帝就在防着我。”许是如今抽身出来了,杜云锦再次回头,将那些隐藏在过往时光里的阴谋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是因此,她对许多的往事也都释然了。

“还有,”苏惊尘继xù

说道:“暗莲是不能移植的,它对生长的环境要求极高,一旦移植基本上都无法成活。我的师傅当年也曾想着带回一株,刚离开这里土壤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急速枯萎死去。要不是这个原因,我又何必带着你千里迢迢地到徐州。”

“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晚些时候再回医仙谷了。”杜云锦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满不在乎地拉起苏惊尘,“走吧,我们找个地方歇脚。”

苏惊尘被她牵着,仍旧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暗莲,恨不得它现在又重新开朵花出来。杜云锦见他惆怅不已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苏惊尘没好气地看了看她,他紧张万分,她偏生轻轻松松,毫无烦恼。

“你就快皱成个糟老头子了,我能不笑吗!”杜云锦一边笑着,还一边捏捏他气鼓鼓的脸。

“阿锦。”苏惊尘忽然握住她捏自己的手,微微侧脸避开她的注视,轻声道:“对不起。”

“怎么会是你说对不起呢,要论对不起的话,倒是我拖累你了。”杜云锦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仰头看向漆黑的天空。“惊尘你瞧,多漂亮的星空!”

巨大的黑幕里,散落的星星一闪一闪地散发出自己的光芒,让人感到无限的美好。

“嗯。”苏惊尘收起方才的愁容,对她笑着回应道。

两人借着满天星光,朝山下走去。

也亏得他们运气不错,山脚处就有亮光的地方,瞧那连绵的样子应该是一处村落。他们选了一家最近的院落,轻轻地叩着门。

“咦,怎么是你们!”开门的人正是被杜云锦打跑下山的牛二,他看见苏惊尘是一阵欣喜,但在看见杜云锦时脸色顿时就变了,慌忙将门关上。

“大哥,请您行个方便!”杜云锦强势地抵在门前,让牛二没办法关上。

“你,你会打我的!”牛二惊恐地看着她,害pà

她一言不合又要打他。

“不会的,我怎么会打你呢。”杜云锦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有带,是和平而来的。

牛二似乎被她打得怕了,还是不敢打开门。两人正在僵持间,屋子里突然传来问话的声音。

“当家的,你在做什么?是谁在外面啊?”

“没,没人!”牛二扯着嗓子往里面喊道。

杜云锦瞄了他一眼,随机扯大了声音朝里面喊去:“大嫂,我们是路过的,想在你家借宿一宿,麻烦您帮帮忙。”

屋子传来开门的声音,女子撑着隆起的肚子朝院门这边走来。她看了看杜云锦,又瞧了瞧一旁的苏惊尘,尔后温柔地对牛二说:“当家的,我瞧着他们也不像是坏人,就让他们进来借宿一宿吧。”

“不行。”牛二搓着手,正想跟妻子说出杜云锦的恶行,但转念一想他被杜云锦这样的小身板抽地满地滚这样丢脸的事情要真的说出来,岂不让他从此之后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于是,他又想到一个很好的说辞。“你是不知dào

,这人实在太可恶。我日间在山上曾遇见他们,这人正在欺负他的兄弟。喏,就是这个小兄弟。这人心太坏了,自己的亲兄弟也下得去手欺负,且还是两名男子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呢!我们家是万万不能让他们进来的!”

“这……”女子望着杜云锦和苏惊尘,面色微赧,她没想到自己竟然问出这等事情。

“大嫂,大哥这是误会了。”杜云锦见她脸色犹豫,急忙解释道:“我弟弟身体不好,又不爱喝药,我那时正在哄他喝药。”

女子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着杜云锦。好半响她才脸色恢复往常,亲自打开门,将他们二人放了进来。

“你,你!”牛二跟在他们身后,气恼万分却碍于妻子正怀着孩子,又不能跟她计较,唯有恨得牙痒痒地去关了院门。

牛二嫂倒是十分大方,她先是撑着腰给杜云锦二人端来些吃食,又帮忙在偏屋里铺了干净的被褥。

杜云锦和苏惊尘自然是连声感谢,亲自将她送回主屋才离去。

牛二嫂那厢忙得起劲,牛二这边闷气都能煮一锅了。

“我说你怎么都不听我的呢?那个小子不是好人,你不知dào

我当时亲眼看见他对他那弟弟……”

牛二闷着数落着妻子,牛二嫂却一身不吭地铺着被褥。待他念叨完,牛二嫂才笑着转身,戳了下他的脑门说:“你这牛眼睛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们并非是两兄弟!”

“不是两兄弟,也是两个大男人!”

牛二嫂被自己丈夫的模样激得笑出声,她换了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轻声说:“那个哥哥是个女子。”

“女……子?”牛二瞠目结舌:“哥哥是女子?”

“瞧她那副做派模样,想必是哪家的落难小姐,又或者是和情郎私奔逃出来的。”牛二嫂转过头,对他劝说:“所以你就不要再计较了。”

牛二垂着头不吭声,牛二嫂瞧他那模样已经没有愤nù

了,也就放了心睡下。

牛二瞧着很快就进入梦乡的妻子,心里的愁苦却半点都说不出来。今日抽打他的竟然还是个女子!他好歹也曾经跟猎户打过一些野物,却被个女子打得跑下山,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主屋的烛火没过多久便被熄灭了,偏屋却还亮着,苏惊尘和杜云锦两个人相对而坐,略有些尴尬。

他们先前自称是兄弟二人,因此主人家给他们准bèi

了一间屋,一张床无可厚非。但他们并不是真zhèng

的兄弟,又怎么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呢。

苏惊尘好笑地望着床,对杜云锦说着:“阿锦,看来无论是你嫁给我,还是我娶你,你都注定是我的人了。”

杜云锦脸色唰得就红了一大片,之前苏惊尘说着这样的话,她可以装作没有听见,可现在这种环境下她又怎么能装得什么都不知dào



“我不知dào

你说些什么。”杜云锦兔子似得窜上床,钻进被褥里,闷闷地说:“你在凳子上将就一晚吧。”

苏惊尘看着床上拢起的被褥,不见人影的杜云锦,浅笑着说:“不是你说的我这个弟弟身子弱吗?你说要是牛二嫂明天看见,会不会认为你又虐待我,或者你是在撒谎骗她呢?”

被子里的杜云锦闻言,仔细地想了想,好像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出门在外,总归有些不方便的时候,更何况当年她在军中又不是没有在大帐里住过。只要,只要她不将他当做男人来看待,他不将她当做女人来对待,便没什么大不了。

被子开始缓慢的蠕动,让出了一半的位置。苏惊尘看着依旧裹在被子里的杜云锦,笑着慢慢地躺了上去。

222. 第六十七回 避居他乡(3)

事实证明,杜云锦太高估了自己。当身边躺下另外一个人时,她不由自主地关注起他的一举一动,连同他的呼吸声响。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那是常年沉浸在药材中才会有的味道,在这寂静的夜里若有似无地飘向杜云锦。

那些被深藏的暧昧的夜晚似乎都被这缕药香催醒来般,悄然地渗透了她的记忆。她从来没有去回想过那一夜,因为它曾经代表了耻辱,背叛自己夫君成为不洁妇人的耻辱。她不敢回想,催眠自己将它都遗忘。

可是在这个夜里,窗外偶尔窜了不知名的虫叫声,满天的星光洒落在大地,她竟发xiàn

自己将那些过往都记得十分清楚。

身边人的变化岂能瞒过苏惊尘,达到这个效果他很是满yì

。她虽然口口声声地说了要远离过去,重新开始生活,但到底是被伤害得太深,他每朝她走近一步,她就连忙后退一步,如此反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无太大的改变。他和她的时间浪费得太多,他亦不想再一心等待,他想紧紧地将她抓牢在自己的身边,他害pà

东吾山的场景再次重演,他害pà

他下一次会来不及救她。所以他宁愿成为她眼里的无赖,他只想堵住她后退的方向,让她困在他的臂弯内,在他的守护下安然平生。

“冷死了。”他吵嚷着,将杜云锦裹着的被子硬生生地扯出来一截,自顾自地就缩了进去。

他离她很近,虽然没有接触到,但他的体温她都能感觉得到。杜云锦想重新扯回被子,可这山里不比城中,夜里十分寒冷。牛二嫂又的确只给了他们一床被子,要是她真的不让他盖,第二次他必定会伤了风寒。这般想着,杜云锦扯被子的手缩了回去,自己翻过身,背对着苏惊尘闭上眼假装已经睡着。

苏惊尘望着她僵直的背,无声地笑了笑,伸出手为她拉了拉被子。

“你想做什么?”

杜云锦惊觉地转过头,防备地望着他。“惊尘,你答yīng

过要给我点时间的。”

“哦,是么?”苏惊尘咧嘴一笑,表现的极为无赖:“我怎么没有这个记忆了。”

“你……”杜云锦望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dào

在这个话题上,她从来就没有赢过他。

“好了,我不逗你了。”苏惊尘拍拍她的肩,安抚地笑着:“我会等你的,只要你别去他人那里,我就会等到你愿意的。”

“惊尘……”习惯了他的无赖,忽然展现出这般情深的模样,杜云锦似乎又看见了从前的那个萧少康,临死前仍想着见她一面。“惊尘,除你之外,我不会去任何人那里。”

苏惊尘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他知dào

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在向他敞开心扉,就如同她所说的,她还需yào

点时间。

他朝她了然地笑笑:“我知dào

。”被子下他的手悄然握住她的,怎么也不肯放开。

“你在想什么?”

苏惊尘侧头,望着已经转过身,与他同样平躺着的杜云锦。

“我在想,他们想过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杜云锦望着屋顶,淡笑着说:“我还没带兵之前是被我父亲丢进大营的,那时候没人知dào

我是杜博承的女儿,甚至没人知dào

我是个女人。我跟那些新兵一样,每日上校场操练,晚上就睡在大帐的通铺里,听着他们谈天说地。他们说过很多的话,但最多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时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总觉得说这话的人都没有志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侧过头,与苏惊尘对视着。“其实这句话才是最大的幸福,他们追求的不外乎也就是这样平淡安稳的生活而已。可惜……可惜……可惜却因为我的一己私欲,他们都……”

那些熟悉的脸,一张张地出现在杜云锦的眼前,令她愧疚不已。

“那不是你的错。”苏惊尘怜惜地帮她擦着眼角悄然低落的清泪。

“我知dào

。”杜云锦松开咬紧的唇,对他歉意地笑笑,眼眶里仍聚集着水光。她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淡然地说:“就算我父亲与那个人没有私仇,作为手握重兵又常年领军在外的将领,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而他的兵也不会太好的下场。只是,惊尘,你知dào

吗?我难过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些人若是死在战场上,我也许会为他们感到哀伤,但绝对会以他们为荣。可作为保家卫国的士兵,他们却死在了朝廷权势斗争的阴谋之下,他们死得太不值得了。”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纷争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阴谋,就有会许多无辜的牺牲者。我们能做的,不过也是尽量保全自己而已。”苏惊尘缓缓地说着,若不是因为权势之争,他的七哥如今怕也是活得好好的吧。

“我知dào

。”杜云锦默默地点点头,他说的都没有错。她不是神,没有能力度化世人的贪婪。

“快睡吧。”

也许只有在梦境中,才不会有现实中的残酷。苏惊尘朝杜云锦浅浅地笑着,盯着她闭上双眼。

这一夜无梦,却是睡得最为安稳的。杜云锦慢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苏惊尘那张放大的脸。她再徐徐下望,惊觉自己竟是被他抱在怀中的,而她又是十分放心地依靠在他的怀里。

怀中人一动,苏惊尘便清醒过来,他望着怀中满脸疑惑的杜云锦轻轻一笑,“你醒了?”

“嗯。”杜云锦红着脸,迅速从他怀中退出去。无论她再进化多少年,都赶不上苏惊尘的厚脸皮。

面对她的举动,苏惊尘并没有说什么,他自顾自地起身。牛二嫂是个细心的人,之前瞧着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脏乱,便准bèi

了两套干净的送到门口边,又怕他们不知dào

还故yì

地露出一截。

苏惊尘跳下床,将衣服取回,慢慢地穿戴起来。

“这……”身后杜云锦却是一声惊呼,尔后她捂住自己的唇,指着面前的衣服,惊恐不已地看向苏惊尘。

苏惊尘看看她面前的衣服,是套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服饰,瞧那尺寸应该是牛二嫂怀孕前的。

“她怎么知dào

我是女子!”这一路上,并没人认出她是名女子,可这牛二嫂却一眼看出,真不是个简单的人。

“既然她认出来了,你就换上吧。”他说罢,从包袱里掏出一瓶药粉,合着水将自己脸上的容颜洗干净。

待他收拾完毕,却发xiàn

杜云锦一脸阴沉地站在身后,紧盯着他的脸。

“怎么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没什么怪异之处。

“还怎么呢!你要是闹得这里人尽皆知吗?”杜云锦狠狠地戳在他的脸上:“你顶着这张脸,还不把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迷晕了,到时候满徐州都知dào

你这位翩翩少年郎了!万一那群人也来凑热闹怎么办?”

“哦……”苏惊尘故yì

拉长了声音,贴在她的耳边轻佻地说:“说实话,你其实是怕我迷晕了那些姑娘吧?”

“我没有。”杜云锦气鼓鼓地坐到一旁凳子上。

“你在吃醋?”

“没有。”

“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有。”

苏惊尘笑得弯下腰,难怪阿福这么喜欢她,果然智商都是一路货色。

杜云锦瞧他那张笑得都快变形的脸,才发xiàn

自己又上当了,气得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直到他发出惨烈的叫声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房去。

他们起来的不算早,牛二嫂已经端着大筛子,喂着院里的鸡群。

“嫂子。”杜云锦还是有些别扭,折腾着自己的衣角。

牛二嫂见她出来,看看她的装扮,这才笑着朝她点头。“挺好kàn

的。”

“嫂子,你怎么看出我是个女子的?”

牛二嫂将大筛子放下,撑着自己的腰,走到一旁坐下,说:“你有耳洞啊。”

耳洞,杜云锦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她似乎将这个最重yào

的证据给忘记了。托她混迹军营多年的福,她扮起男子来英姿飒爽,行为举止也和一般男子差不多,因此极少会有人怀疑她的真实性别。

说起来她的耳洞还是被卿若风给拽着穿的,她的父亲自幼失怙又年少从伍,哪里会想到养个女儿还要给她穿耳洞什么的。自从她被卿若风从大帐里拎回来后,就强制给她穿了耳洞,还给了她一大套什么名门淑女的说辞,也附带地念叨了她父亲未尽父亲之责什么的,让杜博承从此以后开始小心地娇养于她。

“其实啊,你们这样的我也曾经见过一些。”牛二嫂满脸笑意地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柔声道:“深闺小姐与情郎私奔而逃,也不是什么罕有之事,不过能修成正果的却是少之又少,很多人能共度难关却无法同享富贵,一旦梦想的生活破灭后,往往就是两个人的灾难。”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的故事广为流传,想那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当街卖酒,可司马相如最后却要另娶他人为妾。他们的爱情经得起贫苦的考验,却失败于之后的富贵。

223. 第六十七回 避居他乡(4)

“不过,”牛二嫂瞧着杜云锦的脸色变得灰白,安慰道:“我瞧着你那个情郎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你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游离,且看他那样应该是个长情之人。姑娘,恭喜你了。”

杜云锦浅笑着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牛二嫂

的话。她的确没有看错,这么多年苏惊尘确实从未变过心。

“大嫂,”苏惊尘换洗一新地出来,不过考虑到杜云锦的感受,他自然还是保持先前普通书生的面容。“既然您都看不出来了,我们也就不瞒您了。我们和您说的一样,她家里嫌弃我之歌穷弱的书生,所以我们只好跑出来了。”

牛二嫂了然地笑笑,许是真的见惯了,并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您,我们见此地风景尚好,想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请问您清楚哪里有空余的房子吗?或者我们出钱买也成的。”

“说什么出钱买,我们都是靠山吃山的人,需yào

什么东西自然会去山里弄的。你要说空出的房子,村子里倒是有一间,不过有些偏僻,常年无人居住有些破旧。”

“没关系,只要能遮风挡雨便就可以了。”苏惊尘倒没有多大的挑剔,这样的村子里就算是顶级的屋子在他眼里也不过一间茅屋,他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此没有什么号计较的。

“好,我等我当家的回来,就让他带着人去那边帮你们修整下。这几天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还是先在我这里歇脚吧。”

苏惊尘转头,对杜云锦相视一笑。在暗莲花开之前,他们都必须隐居在这座与世无争的小山村里了。

牛二的动作非常快,且说干就干,他将一早上山打的柴搁好后就召集了村里的一些年轻男丁,挽着袖子就修整起那间空置的房屋。

和牛二家的格局有些相像,有篱笆围起的一大院子,院子里应该是曾经种过什么东西,但因长年无人打理已经野草丛生了。屋子也十分的破旧,牛二他们基本上是大修了一番,重新盖了屋顶和抹了屋墙。

幸好屋子里的家具没什么大的问题,牛二嫂撑着肚子帮杜云锦收拾整理干净,她又抱来家里的几床被褥给铺上。这样的伺弄后,先前破败的屋子此时焕然一新,颇有些田园风光。

他们忙活着,苏惊尘也没有空闲下来。他本想着和牛二他们一起修葺房屋,可牛二他们一见他那瘦弱模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苏惊尘试图在里面钻了几下,都被抵挡回来,最后他只好放弃了要亲手修葺房屋的梦想,转而熬制起汤药了。

“我说苏兄弟,你这汤水喝了之后觉得全身都顺畅,你到底是怎么弄的啊?”牛二大口的喝着,碗见底了才问道。房子已经修葺好了,他们以后想要名正言顺地来蹭苏惊尘的汤水喝可就没有任何借口。

“这汤药都是普通的药材熬制的,有去湿症的功效。”苏惊尘一边帮杜云锦收拾着桌上的空碗,一边说道:“我见此地常年阴湿,想必各位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湿症,所以熬给大家喝的。”

“行啊兄弟!”牛二猛烈地拍了拍苏惊尘的肩膀,大声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大夫!”

“谈不上大夫,只是在家时学过一些,会治些小毛病。”

“真是太好了。”牛二回头对其他人说:“几年前赵大夫没了之后,村里就没人懂点医术。我们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是自己憋憋,实在不行了才去徐州城里看大夫。话说那些大夫可真是贵啊,狗娃你上个月去了看趟,花了整整三两银子,活脱脱的几年积蓄。”

那名唤狗娃的人一提起这事,就双眼含泪地说:“是的,那可是我娘的棺材本。就几副药,要了三两银子,真是太坑人了。”

“这下好了,苏兄弟,不,苏大夫在这里,我们日后有个什么病痛都可以来找他了。”

“对的,以后就要麻烦苏大夫了。”

苏惊尘微笑着摇头,拱手道:“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希望能够帮上各位的忙,也算是酬谢今日帮忙修葺房屋的恩情了。”

牛二等人又是一阵道谢,几番喧闹之后,他们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这处院落。

日头偏西,金色的晚霞从天边肆无忌惮地蔓延过来。

杜云锦撑着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这屋子的原主人想必也是位风雅的人物,不仅栽种了一株至今唯一能辨识清楚的木槿树,还在树下搁置了石桌与石凳。

背倚木槿树,坐在石凳上,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一副惬意生活的画面。

“你这人可真够狡猾的。”

“我?”苏惊尘刚忙完牛二等人,屁股刚挨着石凳便得了杜云锦这么样的一句话。

“你那汤水是故yì

的吧!”杜云锦指着苏惊尘的鼻子,一副不会相信他说辞的样子。“这里的人靠山吃山,你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所以就想着做你的老本行。不过要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话,那些村民多半不会相信。所以你就趁此机会,熬制你的汤水给他们喝,他们喝的好了自然就会相信你了。”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苏惊尘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

“惊尘,其实我也可以上山打猎,同样可以养活你的。”

苏惊尘口中的水差点喷出来,他可没忘记一路上所有的悲催遭遇。他特别真挚地望着杜云锦,郑重地说:“阿锦,你要学会做一个安静的女子。”

杜云锦被他说的鸡皮疙瘩四处冒出,她扯扯嘴角,几乎抽搐地说:“你能不能换个说话的方式?”

“原来娘子喜欢我无赖时的模样。”苏惊尘从谏如流,马上就换了副模样。“其实我行医是最好的方式,这样我可以经常上山采药而不被怀疑。如果你上山打猎的话,就太招摇了。”

“好像也是。”杜云锦想着他的话,觉得他的话似乎是对的,但又总感觉其中有些什么问题。

苏惊尘看着神思苦恼地杜云锦,瞧瞧地笑开了。

224. 第六十八回 因祸得福(1)

天色刚蒙蒙亮,云雾如仙女散落的薄纱衣袖拂过山腰以上的地方。

沉浸在清晨里的牛家村十分宁静,出村的路上偶尔有结伴而行的樵夫猎户,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日光渐渐从山的一头露出红彤彤的笑脸,村子里也开始慢慢地有了人声的喧哗。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正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杜云锦端着大筛子,站在院子里撒着鸡食。这群小鸡是牛二嫂送来的,说是喂到春节时就差不多可以吃了。

院子里原本杂草丛生的地也被牛二带人来整理了一番,她问村里的妇人要了点种子,已经播种下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绿油油的青菜出来。

在村子里的三四个月,她已经渐渐褪去了原来肃杀的气息,咋一看去和其他村妇都大致相同。头上发髻是用一根廉价的竹簪固定的,再随意地包着粗布头巾,身上的衣服也是粗布的旧衣服,也是牛二嫂送她的。

但仔细看,她喂食的手势仍然十分生疏,而她期望的那片菜地至今都是黄土堆堆,看不见发芽的迹象。她想那大概是节气的原因,但和她一起撒下种子的隔壁狗子家却是小小绿芽随风飘荡,好不骄傲!

苏惊尘曾站在院子篱笆处,望着隔壁的菜地,悲痛万分地告诫她不要再糟蹋种子了,她就是没有那种种菜的命。要是想吃菜,去隔壁摘就是了,干嘛弄得自己那么麻烦。

说起苏惊尘,杜云锦就一肚子懊恼。她的菜地毫无起色,可苏惊尘这迅速地在牛家村混得风生水起,全村上下几十口人几乎人人都认识了这位好心的苏大夫。凭心而论,苏惊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更何况村子的人大部分都是些小问题,哪里能难到大名鼎鼎的医仙呢!因此苏惊尘得到了广大村民的衷心爱戴,他们家要是差什么东西,第二天就会有人自动送上门,所以他才会大言不惭地让杜云锦多休息,不用那么劳累。

杜云锦越想越气,干脆蹲在那片至今还光秃秃的地上,她就不相信她这种舞得动长枪的人还种不出一棵菜来!

不过……

如果是苓丹在这里,估计早就种出了吧。

与她种菜手艺相同水准的,还有她的做饭手艺。苏惊尘憋着吃了几顿后,就扶着墙在某个角落里狂吐不止。

“阿锦,你这是比毒药还毒的水准啊!”

她黑着脸,权当赞美地收下了苏惊尘的这句话。然后埋头苦练,再苦练,再再苦练,可惜效果甚微。

吐得昏天暗地的苏惊尘第二天出门时,双腿不住地打颤,引得即将足月生产的牛二嫂特地过来,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妹子,嫂子我也是过来人,我也知dào

年轻人血气方刚,但凡事还是要适度,你这么快就将苏大夫榨干了,日后可怎么过啊。”

杜云锦的脸黑得不能再黑,当天晚上没有再折腾苏惊尘的胃。不过他们的食谱就变成了白水煮青菜,白水煮豆腐等等白水煮系列。

苏惊尘没有再吐得双腿发软,只是脸有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村民们见到后,纷纷以为他们看病没有给钱,所以苏大夫家穷成了这样,都觉得太过意不去,于是隔三差五地就在苏家院子的篱笆上挂只山鸡,野兔什么的。

杜云锦只好发挥野地生存本领,在院子里架个小篝火,很有情调地不用任何调料地将这些肉都给烤来吃了。

这是她除了白水煮系列,唯一拿手的菜式。其实也不能怪她,杜博承只教她带兵打仗,而卿若风只教她四处捣乱,惹是生非。连这个唯一烧烤系列还是某次被困在大漠里,胖胖的火头兵随手教的。然后她就发xiàn

她在这一方面特别有天赋,再恶劣的环境里,不用任何的调味,她也能做得特别好吃。

在她的发呆中,日头慢慢地爬天空正中央。山上的人们开始陆续下山,有猎户故yì

经过他们院子,挂了只肥大的野兔在篱笆上。

苏惊尘每隔两日就会上山采药,有时独自上山,有时和这些猎户樵夫们一起。

今日苏惊尘是随牛二一起上山的,杜云锦垫着脚尖站在院门口前望着下山的路。牛二看来今日收获很大,他挑着压弯扁担的柴火走在路上。

“牛二哥。”杜云锦笑着朝他招招手,却没有看见他身后的苏惊尘。“惊尘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牛二停下脚步,疑惑地对她说:“苏大夫还没有回来吗?”

杜云锦被问得莫名其妙,说:“惊尘不是早上和你一起上山的吗?”

牛二似乎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将柴火放下,对她解释道:“苏大夫今早和我一起上山是没错,但差不多两个时辰前他就说他的药篼装满了,先下山了。”

“两个时辰前……”杜云锦念叨着这句话,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下山走这条路最多只要一个时辰,相当于苏惊尘在三个时辰前就开始下山,但现在都没有见到人影。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他虽然是个医术高超的医者,却仍是个手无束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万一遇到什么,杜云锦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被那群人抓去了?

如果落在那群人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她想也不敢想。

她扶着门栏,身子发软地坐在门槛上。

“苏家嫂子,你别这样。”牛二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叫道:“这山上虽有些野兽,但我们去的那片山坡并不常见伤人的。苏家嫂子你别着急,我这就找人,一起上山去找找苏大夫,有可能只是迷路了。”

杜云锦听他那么说着,心里的那股不安却没有消散。苏惊尘是万万不能被那群人捉住的,一个诈死的王爷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她真的不敢去想,尤其是萧瑀那种对任何人都能下得去手的人。

牛二扯着嗓子,先是把隔壁的狗子叫出来,交代他看好狗子后,又匆匆地朝其他家跑去。

不一会儿他就纠集了二十几个青年壮汉,带了不少的家伙,准bèi

浩浩荡荡地上山解救苏惊尘。

“我也去。”杜云锦忽然抓住他的裤脚,脆弱又坚定地说:“我也要去找他。”

“山上危险,苏家嫂子你就在家里等消息吧。”狗子想要掰开她的手,万一山上真的有什么凶狠的野兽,他们可保护不了她。

“不,我要亲眼去确定。”杜云锦丝毫不肯退让,她只想尽快地找回苏惊尘,不管他在哪里。此时她才感觉他的重yào

性,没有他在身边总是显得空荡荡的,她的心也是空荡荡的,难以忍受。

“苏家嫂子……”狗子为难地望着杜云锦,不知dào

该怎么劝说她放弃。

“走吧。”牛二瞧瞧她的样子,招呼着大家朝上山的路走去。“苏家嫂子也一起去吧,我们这么多大男人还怕保护不了一个女人吗?”

他的话激起了其他人的豪情,再加上苏惊尘在这些人的心中都是有些份量的,便将杜云锦护在人群中,朝山上走去。

众人最先找到苏惊尘与牛二分开的地方,那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坡度较为平缓,并没有任何危险。众人还是不放心,又低头仔仔细细的查找了一番,确实没有苏惊尘的影子。

“这……”望着野草茫茫的山坡,众人看向领头的牛二。

“大家分头找,”牛二望望天色,谨慎地吩咐道:“日落前回这里集合。你们几个去那边的树林,你们几个继xù

沿着草地朝上找,还有你们几个去那边的路找。”

“苏家嫂子,你就和我们去那边吧。”

在牛二的指挥下,众人快速地分成几组,各自沿着不同的方向朝四周查找而去。

“苏家嫂子,苏大夫是大好人,他肯定不会有事的。”狗子怕杜云锦想不开,一路之上都在开导着她。

她对他点点头,明白他的善意。这里山野茫茫,想要找到一个无故失踪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这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看来苏惊尘并不是遇上那群人。

可如果不是遇上那群人,他又是遇见了什么呢?杜云锦脸色渐渐惨白,如果不是遇见那群人,苏惊尘定是遇见了什么凶狠的野兽,要真这样的话,可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就出事了呢?他说好的,会一直等她,等她愿意做他真zhèng

的娘子。她都还没有答yīng

,他怎么可以食言呢?

“惊尘……”她撕心裂肺地喊起那个人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回荡来去的山风。

空空如也,没有苏惊尘的身影,没有苏惊尘的回答。

在这样的时刻里,她才敢正视自己一直都逃避的真实心意。如果没有苏惊尘,她应该怎么活下去?如果没有苏惊尘,她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

所以,惊尘快回来吧,只要你能回来,什么我都能答yīng

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225. 第六十八回 因祸得福(2)

他们一处处查找,一点点翻撩,却是毫无收获。日暮时分,众人均是面有苦色,空手而归。

狗娃讪讪地开口:“苏家嫂子,天就要黑了,我们先回去吧。”

天就要黑了,可苏惊尘还没有找到,这让她如何能够安心回去呢?杜云锦望着茫茫的草地,恨不能下一刻就能看见苏惊尘笑着站在那里,轻声唤道:“想好了没,你嫁我还是我娶你?”

“惊尘还在这里,没有找到他,我怎么能回去?”

“可天就要黑了。”狗娃担忧地望着天色,其他人脸上也有着恐惧与担心。

这也不能怪他们,黑暗的山里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数,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博一搏那份未知。

“苏家嫂子,我们还是先回来吧。也许苏大夫只是走岔了路,此时他已经到家等你了。”还是牛二想了个法子,将杜云锦哄了回去。

杜云锦明知dào

那样的说法有多不靠谱,可心里还是隐约有着那样的希望。也许苏惊尘真的已经在家里等着她了呢?

可惜她的希望毫无悬念地落空,等待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一切的摆设如旧,和她离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那只喝茶的杯子都安安稳稳地在石桌上,没有移动分毫的踪迹。

这无一不是在证明着,院子里没有人来过,苏惊尘也没有回来过。

她木然地点燃蜡烛,游魂般地走进苏惊尘的屋子。这个院落本有三间屋子,正好中间的便作为正厅,一左一右就分别归属她和苏惊尘。

苏惊尘的屋子她极少进来,此时踏进来还能闻到熟悉的药香味。她闭上眼时仿佛那个人还在身边般,她颤抖着轻轻地抚摸过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想象着苏惊尘还在时的样子。

苏惊尘,你知不知dào

恨一个人其实比爱一个人更痛苦。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恨一个人,所以你不要让我再恨上你。

一日,两日,日复一日,牛二都带着人不停地上山去找着苏惊尘。牛二嫂怕杜云锦想不开,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每日都来陪着杜云锦,并不再让她跟着牛二他们上山。

杜云锦卧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听着每日传来的同样信息。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再祈望自己身上的毒能够解,这样苏惊尘就不会带着她来到这里,他们就可以还是好好地在医仙谷里,他还是那位传说中的医仙,苓丹也好好地伺候着他。

她想她大约是他今生的劫难,前一次是无奈诈死,而这一次是下落不明。

为什么?

她不想成为他的劫难,她只想成为陪伴在他身边的人,看他每日笑着便已足够。

为什么上天连这样小小的心愿都要剥夺她的?

清泪从眼角缓缓流出,她没有哭,每次也是这样静静地落泪。牛二嫂在旁看着,也是一阵心酸,她转过身背对杜云锦偷偷地擦着自己的眼泪。

屋子里还有几名村子里的妇人,她们或她们家里人都曾受过苏惊尘的医治,因此也都是自发地来陪着杜云锦。

她们希望苏大夫能平安回来,苏家嫂子也能重新振作起来。但所有人都知dào

这似乎只能成为一个无法实现的希望而已。

离苏惊尘失踪已经有半个月了,牛二他们找遍附近的几座山,始终都找不到苏惊尘的踪迹,估计苏惊尘怕早就已经葬身兽腹了。可谁也没有开口提过这样的话,他们仍继xù

每日都轮换着人上山找着苏惊尘的下落。

屋子里暗沉沉的,有人将窗户支开,以便透一透气,却像是看花眼了般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苏……苏大夫!”那人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那个背着药篼走进院子里的人不是苏惊尘又是谁?

“苏大夫?”牛二嫂觉得蹊跷,扶着肚子挤到窗前。

虽然衣服脏破,面容也脏乱,但仍旧能清楚地看见那是苏惊尘。

“真的是苏大夫。”牛二嫂身手矫健地窜回杜云锦的床边,摇着她,兴奋地说道:“妹子快点醒醒,苏大夫回来了,苏大夫活着回来了!”

“惊尘回来了?”杜云锦在她的催促声中慢慢地收回飘远的神思。

“在哪里?他在哪里?”杜云锦一骨碌地翻身下床,顾不得上穿上鞋子就朝屋外跑去。

神色有些憔悴,身上的衣服混合着泥土脏乱不堪,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是绽放着炯炯的亮光。他一见到从屋内跑出来的杜云锦,嘴角得yì

地笑着上扬。

“阿锦,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他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一支晶莹半透的莲花。

杜云锦却是看也不看一眼,扬起手便是一巴掌扇到苏惊尘的脸上。这样的举止引得身后的妇人们俱是错愕不已。

“大妹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如今人好好地回来就是件好事了。”有人在杜云锦的身后劝说道。

杜云锦强制下自己的怒气,回头对各位福了福身,说:“我在这里先感谢各位的照顾,明日自当登门正式回谢。”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了,想来夫妻分别半个月,又是丈夫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夫妻俩自然会是有很多的话要说。众人也明白,几个人小心地搀扶着牛二嫂从苏家院子里慢慢退了出去。

“话说这妹子性子可真够彪悍的!我家那位的表妹还想着给苏大夫做个平妻,我这得回家好好地劝劝。苏家的大门可是不好进啊。”

有人小声地说着,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哎呀,我娘家妹子上个月过来看我时曾巧遇了苏大夫,也是心心念念地想嫁给苏大夫,说是当个捣药丫头都愿意。我这就回去给我娘家母亲写封信,一定要阻止我妹子。”

“对对对。”

这一番下来,想要给苏惊尘当平妻做妾室或者蹭个伺候丫头的还真不少。牛二嫂无语地看看周围的妇人们,哪里会是杜云锦的性子彪悍,分明就是有人给宠的,所以苏家的大门不好进,皆因为那位苏大夫根本就不会让其他人做他苏家的人。

屋子里,杜云锦冷着一张脸坐在桌边。苏惊尘弯着腰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好半天才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送到杜云锦的面前。

“阿锦,就算你再生我的气,也先把药喝了吧。”

杜云锦冷冷地扫过他一眼,没有言语地将汤药一饮而尽,再重重地搁回到桌子上。

苏惊尘亲眼见她将汤药都喝得干干净净,这才放松了神情,坐到她的旁边。

杜云锦一记眼刀扫过来,苏惊尘立即弹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子旁边,背脊挺得笔直。

“所以你失踪的这半个月,就是为了暗莲?”

“当然!”苏惊尘一提起暗莲,马上就来了精神,洋洋洒洒地叙说起来:“阿锦,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你都不知dào

,我那天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摔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洞穴。我一抬头就看见一朵含苞的暗莲,看看它的样子只要再过半个月就能开花了。所以……”

“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守在那里,足足半个月等那朵花开,完全不理会在这段时间里,四处寻找你的牛二哥他们,以及伤心绝望的我。”

“我……”

“住口!”杜云锦恨不能现在有藤条在手,好好地抽打这么不懂事的他一番。

“阿锦,你刚才说你伤心绝望?”苏惊尘显然没有跟她在一条思维线上,他笑嘻嘻地回味着她刚才最后的那句话。“因为我下落不明,所以阿锦是担心我吗?”

“是的,担心你!”杜云锦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原本以为她会否认,没想到她竟然会爽快地承认了,这倒让苏惊尘不知所措。

“苏惊尘,你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还是说你有没有当我是你的亲人?”杜云锦说一个字就戳一下他,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真让她恨得牙痒痒的。

“阿锦,我只想快点将你的毒都清除干净,只想快点看见你健健康康的。”苏惊尘握住她的手,将她就势拥进自己的怀里。“阿锦,我还不曾见过你用杜家枪呢!听说当年战场上你耍得可是虎虎生威,让敌人闻风而逃。我一直在想杜家枪一定很厉害,你耍起来一定很好kàn

,所以我很想亲眼瞧一瞧。”

“阿锦,我不是没将你放在我的欣赏,也不是没当你是我的亲人,我知dào

你会担心我,但同样的我也担心着你,担心你的身体恢复不了。”

“傻子。就算恢复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杜云锦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经历过这半个月的提心吊胆以及痛苦绝望,她再也不想拒绝这个温暖的怀抱。

“听说长兄曾经见过呢。”苏惊尘附在她的耳边小声的嘀咕着。

杜云锦莞尔一笑,就知dào

他会去比较。不过这样的计较却让她觉得暖暖的,也甜甜的。

“惊尘,这些日子我想了想,还是我娶你吧。”

226. 废弃章节,请勿订阅!

明明只是深山旁边的一座小小山村,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繁华。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停的人群,纵使帝都也不外乎此等场景。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前缓缓地停下,车窗的帘子随之被人轻蔑地一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极具象征性的白长帕子,扬起满脸笑容,殷勤地凑到马车前方,询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内人还没有答话,小二就被车夫旁边的那个人强势地格开。那人面色肃穆,虽只着了简单的黑衣,但眼尖的小二还是瞧出那料子价值不菲,看来今日遇见的是位贵客。小二想到这里,没有埋怨那人的无礼,反而笑得更殷勤。

“这里便是医仙谷外的西塘村吗?”那人利落地挑下车,抱住双臂问着一直想往上凑的小二。

“对啊,我们这里就是西塘村!”小二听到来人的问话,心里便已知晓又是个来看病的,于是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客官也是来拜访医仙的吧!那这样的话,就要住在我们店里了。”

“哦?为什么?”这次说话的不是站在小二面前的黑衣人,而是马车内传来的。他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楚,温润动听,比村东头的那只布谷鸟还要好听。

小二不死心地朝前面凑了凑,随即被黑衣人给拎了起来。他乱瞪着双腿,狠狠地瞪向黑衣人。

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车外的场景,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凌七,随他吧。”

“是。”凌七随手将小二扔到一旁,自己垂着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二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堆着笑脸凑到马车的帘子旁,对里面的人说道:“黄裳仙子每次都是我们店对面的老黄桷树下接引病人的。您要是住在我们店里,对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就能提前知晓了么!您也许还不清楚,黄裳仙子前两年一直没有出谷接引,等着医仙治疗的人都聚集了好多。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瞧瞧,咱们这个小小的西塘村都人满为患了。”

车内的人仿佛被小二的这番话说动了心,“凌七,你觉得如何?”

凌七上前一步,恰好将小二从马车前挤开,他小声地回道:“这里确实还算不错,主子可以先将就住着。”

“那就这样罢。”

随着话语声落,车帘被车夫掀开,蓝底白团寿纹的襦裙,黄色对襟的小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长衫,另还挽着浅绿色宝相花的披帛,出现在小二面前的女子虽不是惊艳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温婉娴静。

“贤夫人。”凌七将她小心地接到车下,又伸手去接另外的一个人。

与小二想象中的一样,这位温润声音的主人果真是名贵客。他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但仅凭那一身上等的月华锦,小二也知dào

今日是捡了个金元宝。

“客官这边请。”小二谄媚地笑着,扭头朝店内柜台后的掌柜递着眼色。

“客官要几间房啊?”掌柜在凌七一行人还未踏足进店时,便已从柜台后走出,与小二如出一辙地笑着相迎。

走在最前方的人并没有答话,紧跟在他身侧的凌七适时地应了声:“四间并排的上房,最好的上房。”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掌柜的手中。

竟然是金子!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这只是位有钱的贵客,却不曾想也是个位豪客,当即那脸上的笑容更甚。

“快点给客官带路,天字一号房。”掌柜推搡着小二给那行人带路,自己拿着金子塞到嘴里咬了咬,哟,是真家伙!

“请问掌柜,不知黄裳仙子何时会出来接引病人?”那位娴雅的贤夫人忽然停下脚步,对偷着咬金子的掌柜发问。

掌柜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金子差点就滚落出去。不过这是贵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笑着看向那位夫人解释道:“如无意wài

,每个月的初一,黄裳仙子都会有这里接引病人。”

“初一啊。”贤夫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他们来得好不凑巧,今日刚好才初七,也就是说他们还需等上近一个月才能等到黄裳仙子的出现。

他们能等,可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的怀中,掌柜随她的目光望去,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那孩童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孩子,脸色不似正常人般的红润,反而是透着一股青黑。连掌柜这样普通人瞧着,都觉得这孩子怕是不大好。

“除了黄裳仙子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入谷吗?”先前那位温润声音的男子再度开口,询问的是前方带路的小二。

小二朝他摇摇头,“没有的,必须要黄裳仙子接引才能入谷。以前也曾有不少人都试图自己闯进去医仙谷,但至今未有人成功。”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瞧过凌七,凌七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小二得yì

洋洋地看着发问的凌七,忽然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是很厉害么?将自己像丢杂物一样地丢在马车的一旁,此刻还不是要问他。

凌七面对他的挑衅,只当做看不见,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他扬了扬。小二那张脸瞬间就乐开了花,他伸手将金子接了过来,仔细地向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仙人住的地方哪里是寻常人能找得到!那些人就围着医仙谷的入口处瞎转悠,就像我娘说的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还是入口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温润的男子与凌七飞快地对视一眼。

小二仍旧自顾自地说:“听闻医仙长得可漂亮了,曾经有病愈的姑娘不肯出谷,非要在里面伺候医仙呢!结果被黄裳仙子赶了出来……”

后面的这些就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传闻了,凌七没有要再听下去的意思,而他的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夫人。”小二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贤夫人提醒道:“这两年,咱们村上总会丢失年幼的孩童,夫人可要小心些。”

贤夫人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眼眶顿时就湿润起来。她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遭受那么大的罪,那个害她孩子的人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

“谢谢。”贤夫人没有开口,倒是那名温润的男子替她回了话。

这一幕和平常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小二和掌柜也仅当是来了位有钱又大方的客官。

来西塘村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住满了所有的客栈。每个人都在等候初一的到来,虽然黄裳仙子每次只接引一人入谷,但他们还是都怀着满腔的希望,希望被黄裳仙子选中的幸运儿是自己。

228. 第六十九回 西塘访医(2)

“其实也不怪医仙的,”小二见他露出不一样的神情,还以为他也被红色巨狼吓到,连忙好心解释道:“据说是因为医仙长得实在是太好kàn

了,并且三年前曾有位姑娘在被他救治好之后非要嫁给他,死活都不肯离开医仙谷。你想想看,医仙可是天上的神仙,哪里能随便娶个凡间女子,但他毕竟是医者慈悲,不知如何拒绝那位姑娘,最后还是黄裳仙子动手将人赶出来的。也是因此缘故,医仙怕再有这样的人出现,便放出了自己的坐骑——红色巨狼镇守医仙谷。”

“还有,村里的老人都说是那位姑娘惹恼了医仙,所以医仙要给我们这些凡人一个小小的惩罚,停止看病三年。整整三年了,黄裳仙子再也没有出现在西塘村,直至前几日才有了那张告示。”

小二唠唠叨叨了许多,听得凌七恨不能立即将他掐死。这气氛飕飕地往下调着温度,小二大概也感觉到危险在靠近,赶紧闭上嘴麻利地下了楼。

凌七转身回到房内时,慕青已经靠在床边小憩了。萧瑀背着双手立于窗前,望向不知名的远处。

“主上。”凌七在他身后站定,放低了声音:“属下已经打听过了,医仙谷可能设置了一些阵法,以至于普通人无法进入。属下已经安排人明日再去探一探。”

“知dào

了,你也去休息吧。”萧瑀没有回头,安静地听完凌七的话,将人打发了出去。

越是医术高明的人,性情越是古怪,这点他曾在裕王府时知晓很多。医仙,想当年教习九弟少康医术的人也号称医仙,不知dào

西塘村的这位医仙是不是他?

他微微地侧过头,目光在触及慕青与倾儿后变得十分温柔。倾儿是他与慕青的孩子,也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许是这样的身份太招摇瞩目了,半年前倾儿开始发病。先是御医院的御医会诊,接着是四处张贴皇榜寻了不少的名医,所有的人都说倾儿中毒已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可他不甘心,他不想放弃这个乖巧的儿子,他还想亲手教他学习文治武功,继承他的江山。终于凌七打听到江湖上曾传言,在这座西塘村旁的山谷里住着一位妙手回春的医仙,世上只有他不救治的人,没有他救不活的。于是他带着慕青,千里迢迢地赶到西塘村,他所做的一切都只希望倾儿能够活下去。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他才明白当初他的父皇为何要置他于爹不疼的境地,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他的父皇纵使心里有再多的孺慕之情也只能藏在心里。可惜他父皇薨逝前的这番话,他并没有听进去。

他曾是不信,有他的全心呵护,还有谁敢暗害他的孩子。所以他为自己的肤浅与任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陛下。”慕青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轻柔地为站在风中的他披上一件披风。“山里凉。”

他转过身握住她的手,淡淡地笑着。“爱妃总是如此细心。”

“陛下也是为了倾儿,”慕青回头望了眼床上被褥里的孩子,心中又是一片悲痛。“所以陛下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要是连陛下也病倒的话,臣妾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说的话是发自真心的,但缘由却不是担心萧瑀的身体。慕贤妃无论在宫里还是民间,都是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她从一介小小的宫女跃身成为四妃之一,且极得萧瑀的宠爱,甚至隐隐有越过梁后之势!可谁也知dào

当中的真实呢?她是有萧瑀的宠爱,可她出生卑微,家族里唯有她的父亲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小官。梁后在朝中有梁相一派的扶持,就算她膝下无子,皇后的位置也是坐得稳稳当当的,但她在朝中却是没有任何得力的人。所以一旦萧瑀有个什么损失,她的下场显而易见。

“朕……”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朕不会有事的。”

这张与她极为相似的脸,总是让他生不任何的怨气。她心中所想的,其实他都知dào

,真心为她自己打算,不是真心地爱着他。他想,这个世上会不顾一切爱他的人,有且只有那个在他面前跳下悬崖的人。

东吾山的桃花又开过了,每年都十分地繁盛。他每年都会去那片桃林,都会去那个山崖,可惜每年陪伴他的都只有从崖底吹上的风。

随着初一的临近,西塘村更加地热闹起来。街道上到处都是吆喝着卖东西的小贩,而中间的道路几乎已经是到了人挤人的程度。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求医而来,也鲜有几名是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医仙。

萧瑀推开窗户时,便听得楼下喧哗的声音。这家客栈竟然在他们住进来的次日就没了空余房间,换句话说要不是他们来得比较早,就是有再多的金元宝也住不到这两间并排的上等厢房。

凌七照旧下楼嘱咐小二将饭食送到厢房内,这趟出门萧瑀本是微服,身边也只带了凌七一人,黄园被他留在宫里帮忙应对各路人马了。因此凌七不仅身兼驾车夫,也顺带承担了试菜的工作。

萧瑀与慕青慢慢地用着早饭,凌七在旁轻声回着话。

“昨夜里又派出了三个,折了两个。”

萧瑀夹着菜的筷子微微停顿,眉头轻皱。从他们到达西塘村的第二日起,凌七就派了人去探路医仙谷,当日四个人去折了两个,并且没有找到医仙谷的进口。之后再派过去,除了不停的折人外,什么也没有打探到。

看来这位医仙还真是个高手。

“不用再去了。”萧瑀将筷子搁下,目光飘向房间的门口,那里不时有人经过。

“陛下……”慕青也停下筷子,心有不甘地看向他:“要是找不到进去的路,倾儿可就……”

“找了这么多天,折了那么多人,都还是找不到进医仙谷的路,这说明就算再派人过去也是一样的结果。”萧瑀瞧她眼眶又开始泛红,柔声安抚道:“所以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慕青疑惑地看向他。

“主上的意思是?”凌七亦是百般不解。

萧瑀推开窗户,让外面的喧哗声都倾倒进来。“明日就是初一了,凌七你召集剩余的人手,好好地给我看着黄裳仙子接引的那块地方。我不要看到别的人。”

黄裳仙子每次接引,只接引三人,所以那些人才会争先恐后的来西塘村抢那三个名额。萧瑀要的就是那三个名额,没有别人抢,就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那么倾儿就能正当光明地被医仙救治。

“属下明白。”凌七跟随萧瑀多年的默契让他瞬间就明白了萧瑀的用意。“请主上放心,属下一定会好好部署。”

“陛下?”慕青却还是没有听得清楚,萧瑀心中一涌而过厌恶。就算长得再神似,到底还是比不上那人的才思敏捷,与他的心意相通。

如果那个人在,怕是早在凌七之前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你放心,朕一定会让医仙救治倾儿的。”萧瑀拍拍她搁在桌上的手。

“嗯。”慕青感激地抬眼看着他,心中一阵暖意。她就知dào

,无论多难

,萧瑀都不会放弃倾儿的,也不会放弃她的。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yào

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安静温婉地呆在他的身边就能得到他的眷顾与恩宠。

与萧瑀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位,可以说每年都会上演这样的戏码。土豪老爷抱着一堆银子,嚣张地坐在黄桷树下,谁人来抢位置就指示家丁一阵暴打再送锭银子赔汤药费。

凌七嘴角微微上扬,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出现在人群中。他轻轻地扬起手,土豪老爷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一群黑衣人架着扔了出来。

“你,你们要做什么?这里的位置都是我的,都是我买下的!”土豪老爷举着自己手里的银子,冲凌七大声吼叫着。

凌七冷冷地瞥过一眼身旁的凌二十,后者便窜到土豪老爷面前,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引得他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给老爷我打回去!”土豪老爷狠狠地望着身后的家丁,驱赶着他们与凌二十拼一拼。

“这群乌合之众。”凌二十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手起手落,不一会儿家丁们就都倒在地上,叫得比土豪老爷还凄惨。

“还有谁出来的?”凌二十趁机走到人群前,指着黄桷树下的位置大声叫道:“那个位置是我们老爷的,我警告你们都知趣点,不然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众人都见到他方才痛打别人家丁的凶狠模样,谁还敢跟他抢位置,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愤慨也都憋着嘴不敢吐露。

凌二十带着一众黑色劲装男子并排站在黄桷树下,将众人与之隔绝开。众人均是眼巴巴地望着那个黄裳仙子将会出现的位置,却也不敢上前半步。

229. 第六十九回 西塘访医(3)

这样肃杀必胜的架势一直持续到初一的那日。

慕青早早地就收拾妥当,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倾儿,与萧瑀一起慢慢地走出客栈,站定在凌二十的面前。

凌七一记眼神扫过去,凌二十带着众暗卫纷纷侧身空出一条路来。慕青跟在萧瑀的身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坐到黄桷树下早已备好的椅子上。

眼瞅着天色逐渐明亮,红彤彤的太阳慢慢地走到半空中。围观众人的目光都开始灼热起来,他们紧紧地盯着黄桷树下的位置,都有了跃跃欲试的心思。

终于有人还是没能忍住,毕竟等了三年才等到这次黄裳仙子的到来。他杀红眼般地冲向暗卫围成的圆圈中,可他还没有挨到人就被拎着扔了出来。

凌二十恶狠狠地看着地上趴成烂泥般的人,恨不得再跳上去补两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敢和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暗卫抢地盘,真是不自量力!要不是碍于萧瑀与凌七在场,凌二十必定将这人给撕了挂到树冠上去。

即便是有这样惨痛的前车之鉴,但有一便有二,还是有人不服气地冲了出来。

凌二十一脚一个,像是玩蹴鞠般毫不在意。然而人越来越多,竟有聚集向前的趋势。凌七瞅着形势不大好,从衣袖内亮出了长剑,钉死在最前面的那人脚尖前。

“谁在上前一步,杀无赦!”他冷然地扫过众人,却比凌二十滥杀更让人恐惧。

那人望着脚尖的长剑,他本就得了不治之症,所有的大夫都无法医治。他唯一的希望只有医仙,但如今唯一的希望都被人斩断。对他而言,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事到如今倒也没有什么好害pà

的!

他越过长剑,不要命地朝凌七冲了过来。

凌七皱皱眉,反手便是一掌退出去,那人便化身为蝴蝶,轻飘飘地摔在几丈远的地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双眼凸出,已是命不久矣。

“老爷。”慕青关切地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倾儿,才抬头对萧瑀说道:“我们今日是来求医的,怕是不宜见血。”

虽然凌七处理方法并无太大的不妥,但萧瑀与慕青的想法类似,并不想多生事端。

“凌七。”萧瑀缓缓地开口:“适可而止。”

“是。”凌七转身向他拱手,尔后与凌二十一起如铜墙铁壁般立在人群的前面。

人们一见到他,都纷纷变了脸色。方才的那一举动,可在这些人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日光渐渐地毒了起来,人们的额头上都隐隐渗出了汗水。

这个时辰了,还没见黄裳仙子的影子。难道今年又是场空?那张贴的告示是有人故yì

的恶作剧?

众人的心中又是一阵躁动,就连素来稳重的萧瑀都有些急躁与不安。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抹浅黄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蒙着面纱缓缓地向人群走来。

是黄裳仙子!

众人开始躁动起来,凌七小心地守护着身后的萧瑀与慕青。

“这么多人?”苓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红影。“阿福,还吃!你看你胖得走不动路了!”

随着她的话语,红影不满地仰起头,长长的嚎叫一声。

“红色巨狼!”众人一听这声狼叫声,吓得四处逃窜。

这下不用凌七他们固守位置,也没人来抢了。

“真不好玩。”苓丹拍拍阿福的头,引得阿福生气地瞪眼。

“咦,你们怎么不跑?”苓丹望着黄桷树下的凌七等人,满脸疑惑地问着。

“我们为什么要跑?”萧瑀格开凌七,浅笑着站到苓丹的面前。

是他……

苓丹脸色瞬间一变,急忙低下头去看着阿福,以期避开他的注视。

其实却是她多想了,东宫的宫人上千人,当年身为太子的萧瑀又怎么会记得当中一个小小的宫女。

他早已没有了任何印象,或者说他当年对杜云锦身边的人几乎没有留意过,以至于今日的苓丹站在他的面前,他还是不认识。

“姑娘就是黄裳仙子吧?”一袭黄衣,身边带着一头火红色皮毛的狼,和传说中的巨狼有出入,却甚为符合。

“你……你是来求医的?”苓丹听他并未认出自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是的,在下正是来求医的,还要劳烦姑娘向医仙引见。”萧瑀说得恭恭敬敬,自他登基以来还极少有这样与人说话的时候。

“我家主人今年的病患已经收满了。”苓丹拍着阿福,转身便朝医仙谷的方向走去。

然而她还未踏出几步,脖子上便被凌七架过长剑。她确实有几分武艺,但像对付凌七这样的顶级高手却是惨不忍睹。不出十招,她就被凌七死死地制住了。

“你休想诓骗我们,你才刚到西塘村,还没有收过一个病患,试问怎么就收满了。”凌七的话伴随着长剑的冷光,在苓丹的耳边缓缓地说道:“我劝姑娘最好识时务为俊杰,否则就真的要送姑娘去升仙了。”

“你……”苓丹撅撅嘴,她虽然懊恼却也是没有办法,谁叫她遇上的人是凌七呢!“我家主人在别处已经收满了,我今日来也是告知一声的。”

“姑娘还真的想成仙。”凌七不懂怜香惜玉,手上的长剑勒得近些,锋利的剑锋几乎已经贴在苓丹的皮肤上。

阿福在旁愤nù

不已,忽然跃起朝凌七冲了上去。

“啪”的一声,被摔在地上的是阿福。只见他摇晃着脑袋,似乎已经被摔得头晕。

苓丹气恼不已,狠狠地对它吼道:“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吃点,你就是不信。你瞧瞧,现在胖得连个人都扑不到,真是丢尽了狼族的脸。”

阿福被骂得惨烈,只得黯然地垂下头,低声“呜呜”的忧伤着。

“眼下姑娘只有两个选择。”凌七一字一顿地说着:“要么姑娘带我们去见医仙,要么姑娘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我……”苓丹扭头,气鼓鼓地看着凌七,“只有两个选择吗?我要选择第三个!”

凌七不想再与她废话,手上又加了些力道。

剑锋的凌厉已然渗透进她的皮肤里,她知dào

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她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这么凶干嘛!没有我,你们能进得去医仙谷吗?”苓丹轻轻地将他的剑推开分毫。

“走吧。”凌七利落地收回剑,跟在她的身侧亲自押着她朝医仙谷走去。

唉,她辛辛苦苦才维护起来的一世英明就这么被凌七给毁了。苓丹似乎听见四处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黄裳仙子不是仙子么?怎么会被这群人抓到?”

“看来黄裳仙子也不怎么厉害啊!轻易地就被人抓到了。”

“下次我也要抓住她!”

“还有她身边的那头笨肥狼!怎么会是传闻中的那头巨狼呢?你瞧它胖得走路都要喘!”

“对啊,什么灵兽,分明就是一只没用的肥狼!”

和苓丹一起,阿福也被气得咬牙切齿!它不是狼有失手,这次没打赢吗?但即便这样,它也是狼群中独一无二的贵族,上古火狼的后代!

一路向前,走了约莫个把时辰,他们终于站到医仙谷的界碑外。期间苓丹打了无数个逃跑的主意,付诸实行的有三次,但均已失败告终。

她垂着头,不得不承认凌七的确是她无法战胜的高手。所以,主子与夫人只好自求多福了!

“这里便是进谷的路了。”她站在界碑的旁边,指着里面雾霭中隐隐约约的山谷说:“我家主人的规矩,只有求医的人才能进去。”

“你这死丫头,又在耍什么诡计!”凌二十大步上前,作势要朝苓丹踹去。

苓丹机智地躲到萧瑀的身后,探出头对凌二十说道:“这是我家主人的规矩。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坏了主人的规矩。况且,如果你们真的强行闯入,惹恼了主人,不给你们医治,损失的可是你们!”

一听到医仙有可能不会出手救治,慕青慌忙拉拉萧瑀的衣角,轻声道:“老爷,您和凌七他们先回家去吧。我随黄裳仙子进谷,等治好了倾儿,我再自己回家。”

“不必,我与你一同去。”萧瑀望着她怀里没有生气的倾儿,眉眼间难得展现出慈爱的神情。

“可是家里事情多。”慕青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这山谷里不知dào

会有什么事,万一伤到您便得不偿失了。不如您先回京,我等治好了倾儿就立即赶回来。”

“倾儿也是我的孩儿。”萧瑀爱怜地抚过倾儿的小脸,温柔地说着:“凌七你带人回西塘村去等着。”

“老爷!”凌七不赞同萧瑀的这个决定,他的职责就是保护萧瑀,不能让萧瑀以身犯险。

“去吧。”萧瑀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扬手跟在苓丹的身后,朝医仙谷慢慢走去。

他们的身影渐渐隐在雾霭之中,再也看不见。凌七留下凌二十和其他的几人候在医仙谷外,自己带着人赶回西塘村再寻思部署。

230. 第七十回 谁是谁非(1)

弯弯曲曲的小路,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映衬得整座山谷似仙境般。

萧瑀紧跟在苓丹的身后,目光却悄悄地落在四周的景色上。他越看越惊奇,越走越心惊,难道之前那么多人都折在这里,皆因通过医仙谷的路早已被高人布下阵法,若非熟悉的人带领通过只能是凶多吉少,而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破阵几乎是不可能的。

苓丹走得极快,萧瑀自是跟得上,但抱着孩子又养尊处优的慕青却是十分吃力。没走出多远,她便被落下几丈的距离。

“老爷……”

她的声音在雾气中隐隐约约地传来,萧瑀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心中便是大惊。

他的身后只有缠绕的白雾,哪里还有慕青母子俩的身影。

“青青……”

他着急万分地朝身后的白雾喊去,回应他的只有飘动的雾气。

苓丹听得身后的响动,本想趁此机会逃离,她刚拔腿却被眼明手快的萧瑀拉住。

“黄裳仙子还是先帮我找找我夫人吧。”

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苓丹忍住自己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无奈地跟在他的身边,随他退回去找着慕青母子。

“你这位夫人真是太娇弱了些吧!”苓丹冷不丁地对萧瑀说着:“一点也比不上我家夫人。”

萧瑀只当她因不满而逞口舌之快,并没有深究她话里的他意。他强硬地抓着苓丹的手臂,将她朝前拖着走。

“老爷……老爷……”慕青终于看见萧瑀的身影,吓得发白的脸露出欣喜的表情。她连滚带爬般地冲到萧瑀的身边,委屈地诉说:“老爷,妾身好害pà

……”

“别怕,我在这里。”萧瑀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受惊吓的慕青。

“把倾儿给我,你一定要紧跟着我,不要走丢了。”萧瑀将她怀中的倾儿接过来,掀开盖住他的小被褥瞧了瞧,才安心地重新盖上。

“妾身知dào

了,是妾身拖累老爷了。”慕青跟在他身边,低头擦着眼泪。

萧瑀安抚好她之后,才抬腿准bèi

继xù

朝前走。

“黄裳仙子呢?”

他朝自己的四周望去,除了靠在他身边的慕青,哪里还有苓丹的半点身影。

“这个狡猾的人!”他知dào

,一定是方才他只顾着慕青母子时,苓丹趁机逃跑了。没有带他们进谷的人,他们前方的这条路就会走得极为凶险。没想到他千算万算,竟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黄裳仙子不见了,老爷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慕青听到萧瑀的嘀咕,心中一惊,随之恐慌起来。

“没事,我们照着这条路朝前走便是。”萧瑀假意满不在乎的样子,安抚着慕青,自己的心中实则也没有底。不过眼下这个情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寻一条生的路。

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白雾之中,苓丹从另一侧的树后走了出来。其实她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但医仙谷的白雾遮住了路旁的大树,也给了她极好的藏身地点。

想跟她斗心眼,看是谁输!苓丹朝萧瑀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拍拍手从旁边的岔路上欢快地离开。

也幸好她聪明,要是真让萧瑀出现在医仙谷,她肯定会被苏惊尘剥皮削筋的。他那么难才娶到杜云锦,可不希望有人来捣乱,尤其那个人还是杜云锦从前心心念念的萧瑀。

苓丹兴奋地自我表扬着,待会儿一定要烤只鸡来慰劳自己!

白雾的深处,萧瑀带着慕青朝前走着。这条路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好像……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萧瑀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慕青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身上。

“怎么了?老爷?”

萧瑀的脸色沉了下来,变得十分难看。他怎么没有想到,从一开始那个丫头就没打算要带他们去医仙谷,她带的这条路怕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上当了。

萧瑀回头朝身后望去,这条路不仅没有尽头,也看不见起点了。

如果没有察觉到,那么他们就会在这条路上耗尽自己的力qì

,最终被困死在医仙谷内。

“老爷?”慕青也感觉到身侧越发凝重地气氛,难道今日他们便要交代在这里吗?她不甘心,她付出了多少才走到如今的位置,她不想自己都还没坐热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世上。“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啊。”

慕青又开始轻声地啜泣,萧瑀听得心中十分烦躁,冷冷地扫过她一眼。

慕青被他的冷眼一扫,立即噤了声,憋着哭声十分可怜地望着他。

“别哭了,我会相出办法的。”他最终还是舍不得狠狠地责骂,她仅仅凭她那一张脸就变成了他的软肋。

“嗯。”慕青收了声,恢复安静地呆在他的身边。

萧瑀仔细地打量着四周,医仙谷依靠白雾完美地布下这个阵法,且不论他自己破不了,就算是凌七亲自来也是一样的结果。

难道今日就走不出去了吗?

萧瑀无奈地望着远方,他也不知dào

现在是该朝哪个方向走才能走得出去。

“嘻嘻。”

忽然传来小孩的嬉笑声,萧瑀立即侧耳倾听,虽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但听声音应该就在不远处。

“有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山谷里依旧是白雾缭绕,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仿佛他之前听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幻听。

“老爷。”慕青害pà

得汗毛直立,她紧紧地靠在萧瑀的身边,惊恐地望着四周。

萧瑀低头,拍拍她抓住自己的手。

“老爷,你看。”慕青轻轻地摇着他的手,自己却不敢看过去。

萧瑀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正前方的路上站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孩。红红的衣裳,红扑扑的小脸蛋,还有头上用红绳子绑着的发髻。

小孩眨巴着自己黑葡萄似的大圆眼睛,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人。

山中突兀出现的小孩,还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让萧瑀无端地想起传说中的人参娃娃。

“你是谁?”萧瑀试探地问着,并不着痕迹地朝他逼近。

人参娃娃歪着头,似在深深的思考着,半响之后才学着萧瑀的话问:“你是谁?”

“我们?”萧瑀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半蹲着对他说:“我们是来求见医仙的。”

“医仙?”人参娃娃摇摇头,“没有,没有医仙。”

“没有医仙?”萧瑀脸色剧变,看来这个娃娃根本就不老实。他虽然抱着倾儿,但要拎起个一两岁的孩子还不是太大的问题。

人参娃娃的小胖腿在空中乱舞着,看向萧瑀的目光充满了委屈与不甘心。

那不服输的模样像是了一个人,萧瑀眼神一暗。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觉得遇见的所有人都带着她的影子。

“放我下来!”人参娃娃乱舞了半天也只是累到了自己,他眨巴着眼睛对萧瑀说:“放我下来!”

掷地有声,吐字清楚,瞧着就是个机灵的小鬼头。并且在经过了苓丹的那么一出,萧瑀自然不会放松任何的警惕。他将倾儿交换给慕青,自己将人参娃娃箍在自己的怀中。

“带我们去见医仙吧。”

人参娃娃嘟着嘴,偏头冲对面的白雾中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这一举动十分突然且迅速,萧瑀已经连忙堵住他的嘴,但还是已经来不及了。

红色的大尾巴威胁地摇动着,火狼阿福双眼愤nù

地瞪着制住人参娃娃的萧瑀。

看来他的预想没有错,这个人参娃娃和火狼,以及那位半路跑掉的黄裳仙子都是医仙谷的人。萧瑀示威地将手掐在人参娃娃的脖子上,对那只双眼都要冒出火的火狼说:“带我们去见医仙,否则我会先要了这孩子的命。”

阿福前爪在地上发泄地刨着,满身鲜红的毛在风中摇曳,根根都表示着它的怒气。

萧瑀见此,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人参娃娃被掐疼了,双眼泛着泪光,不顾不地“哇哇”大哭起来。

“阿福,咬他。呜呜,咬他。”人参娃娃掰着萧瑀的手,无奈他人小力qì

更小,哪里能撼得动萧瑀的力道。

阿福瞪着萧瑀,眼瞅人参娃娃哭闹不已,也只好将尾巴一收,乖巧地走在前方。

萧瑀看着它的举动,保持着一定距离地跟在它的身后。它没有苓丹的心眼多,并且人参娃娃还在萧瑀的手里,它几乎是走三步就要回头看看萧瑀是否跟上来。

都怪苓丹,招惹了这么个恶人进来!等会儿它一定要向夫人卖乖,让夫人狠狠地教训xùn

这个恶人,还敢欺负它的小主人!

阿福摇动着它那肥胖的大屁股,和火红的大尾巴,终于将萧瑀和慕青带出了白雾。

一大片金黄的菊花开在青翠的山谷中,连萧瑀都不得不称赞这样的好景色。

几幢灰色的屋子,篱笆圈出的小小院子,就在菊花开遍的尽头。还有袅袅的炊烟,似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原来这里便是医仙居住的地方。

萧瑀一进到院子里,便有些愣住。人参娃娃见到了自家的地盘,张嘴便在萧瑀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萧瑀吃痛失手,人参娃娃就从他手上坠落而下。

“小心!”萧瑀瞧着孩子就要摔在地上,急忙伸手去接,却被跃起的阿福抢了个先。阿福驼着人参娃娃,一个大跃就飞进了正屋的门口。

231. 第七十回 谁是谁非(2)

人参娃娃抓住阿福颈项间的毛,朝屋内大声哭闹起来:“娘……娘……有坏人!有坏人!”

屋内随之一阵翻动的声音,少顷萧瑀便看见之前莫名消失的黄裳仙子提着一把锅铲,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

“谁欺负你!是不是阿福!”苓丹凶神恶煞地瞪着阿福,引得阿福委屈地嗷呜一声,默默地摇动着自己的大尾巴。

“不是,娘……娘……”人参娃娃还在朝屋内哭闹着,瞧那架势不把他想要的那个人闹出来誓不罢休。

“只有他欺负阿福,哪里会有阿福欺负他的!”屋内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阿福感激地摇动着尾巴,再狠狠地瞪向举着锅铲的苓丹。

那道声音……

萧瑀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回想着方才的那道熟悉的声音。

怎么可能如此相像?他很想相信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在世上,但也十分清楚明白她能生还的几率非常小。

既满心盼望着,又恐惧害pà

着。

一双白皙的手从屋内伸出,杜云锦捧着书卷施施然地出现在门口。

“你……”萧瑀蠕动着嘴唇,却喊不出心中的那个名字,只发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嗯?”杜云锦搁下手里的书卷,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尔后丢给苓丹一个同情的目光。医仙谷内只有苓丹和阿福才会外出,阿福自然不会乱招惹人进来,那么能招惹这位煞星进来的就剩下苓丹了。

苓丹也明白她同情的目光,瞧瞧地朝人参娃娃身后躲了躲。

“娘,抱抱。”人参娃娃满心欢喜地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杜云锦,朝她伸出手,嘟着小嘴要抱抱。

杜云锦白了他一眼,轻声训斥道:“你又到处乱跑,看等会儿你爹怎么收拾你!”

“娘,娘,呜呜……”人参娃娃一听她这么说着,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杜云锦拍拍他的头,及时止住他夸张的大哭声。人参娃娃顺势爬到她身上,指着院子里的萧瑀告状:“他欺负我!娘,教训xùn

他!”

“他真欺负你了?不是你欺负他?”

人参娃娃摇着头,一双大眼睛内聚满了泪珠。他瘪着嘴,万般委屈地说:“他是坏人!要打我!”

杜云锦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她看了看他说道:“苏包子,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娘,呜呜……”人参娃娃提前察觉到她可能已经识破了他的话,将头搭在她肩膀上,小声地啜泣。

阿福紧张地站到杜云锦的身后,抬眼望着人参娃娃,无声地安慰着。

“锦儿……”在这片喧哗中,萧瑀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绪。他朝她缓步前行,颤不成声地问着:“锦儿,真的是你吗?我就知dào

你没有死。”

杜云锦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苓丹,朝她压低了声音说:“你自己招惹的麻烦,自己解决。顺便提醒你,惊尘差不多快从药房里出来了。”

“我……”苓丹欲哭无泪地看着她:“夫人,要不您直接把他们打出去吧!”

“又不是我招惹回来的。”杜云锦没好气地呛了她一句,就抱着人参娃娃朝屋内走。

见她就要离开,萧瑀几步冲到她的身前,拉住她的手臂。他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锦儿,你还活着真好。”

杜云锦淡然地将他的手掰开,冷冷地看向他:“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不可能!”萧瑀摇着头否定:“我不会认错你的。锦儿,我找了你很久,跟我回去吧。”

杜云锦不耐烦地挡开他急切伸来的手,义正言辞地对他说:“这位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锦儿,”萧瑀苦笑着:“我知dào

你会恨我,这本就无可厚非,但我当初也是不得已。锦儿,你说过你会守护我的,你应该记得你的誓言,你应该会懂我的选择。”

“公子,我只是这山谷里的普通村妇,并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所以你真的是认错人了。”

杜云锦毫不留恋地转身朝屋内走去,萧瑀却死也不肯撒手。

“锦儿,这就是我们当初的那个孩子吧!”

杜云锦耐着性子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但最后这句她实在是无法再听下去。

“这是我与我夫君的儿子,麻烦你仔细看清楚了,他还不到两岁,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

“不到两岁。”萧瑀似受重击般,踉跄着退后几步,慕青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对啊,要是我们的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三岁多了。”

杜云锦听他提起往事,长长的叹了口气,脚步不再停留。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瓜葛,所以她宁可不承认自己就是杜云锦。那些痛苦的过往,那些困扰过她的仇恨,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已经不复存zài

了。她有一个新的家庭,有一个深爱她的丈夫,有一个古灵精怪又万分可爱的儿子,因此她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的纠缠。

她已经不想恨他了,她连想都不想再想起这个人。

遗忘过去,好好的生活,才是她如今活着的宗旨。

“不对。”萧瑀眼神蓦然一亮,她说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可她却清楚地知dào

那个孩子!“锦儿,我知dào

是你。”

杜云锦叹了口气,以前怎么不知dào

他如此念旧!

她正欲再推脱时,身后却传来熟悉的气息与温度。

“阿锦,何事?”苏惊尘从药房里出来便听见这边的吵嚷声,他身上沾满药尘的衣袍都还没换下就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原本是想在苏惊尘出来之前,将萧瑀等人赶离的,没想到还是没能如愿。

“你?”萧瑀再次地震惊,他看看苏惊尘,又望望在他怀抱中的杜云锦。“难怪,难怪……”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难怪杜云锦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都能活过来,难怪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杜云锦。

“九弟,别来无恙?”萧瑀定了定神色,换上身居高位之人的惯常语气。

“原来是长兄。”苏惊尘倒也没有推脱,只是悄然地扫过躲在一旁的苓丹一眼。

苓丹小心翼翼地靠近杜云锦,扯扯她的衣角,小声地请求:“夫人,别让主人再罚我去泡药缸了。”

“药缸不是挺好的吗?强身健体!”杜云锦“好心”地安慰着她,满yì

地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

强身健体?的确是有那个功效,但满鼻子都是刺鼻的药味,还时不时地被灌下苦死人的药汁。说白了,就是一免费的药人试用嘛!

“夫人,我给你烤半个月的蝎子?”苓丹小心地讨好着。

“半个月?”杜云锦作势想了想,人参娃娃忽然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嚷道:“娘,我要吃烤蝎子!”

杜云锦身后的苏惊尘适时地打了个冷颤,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出了馊主意的苓丹。苓丹有了杜云锦撑腰,胆儿也肥了,凑在人参娃娃脸便朝他扮鬼脸。

“爹,你也吃嘛,很好吃的啊!”人参娃娃不知死活地哄着自家老爹,他不知dào

他老爹对这个话题一直很过敏。

“苏包子!”苏惊尘警告地喊了他的名字。

人参娃娃顿时委屈地冲他嘀咕着:“都说了,别叫我苏包子!这个名字难听死了!难听死了!”

他上次偷偷跟着苓丹出谷时,被西塘村的小伙伴们嘲笑了好久,说他的名字真土,真是个土包子。他回来后就嚷着要改名,结果被他老爹发xiàn

他偷跑的事实,押在板凳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小屁股疼了好几天。

“苏包子怎么不好听了!你出去问问,谁不喜欢吃包子!”苏惊尘是真的不觉得包子这个名字难听,朗朗上口的,比什么狗娃狗剩好听多了。

人参娃娃,不,苏包子顶着委屈的神色,朝他母亲的怀里拱了拱。“那要是我以后有个妹妹,你是要叫她二包子吗?”

“二包子?”苏惊尘很郑重地想了想,念道:“这个名字好像不怎么好听啊。”

他还真的在想,杜云锦与苓丹均是满头黑汗滑落,无语至极。

“不叫二包子,叫馒头!苏馒头!”苏惊尘很是开心,他凑到杜云锦的耳边说:“娘子,你快点给为夫生个苏馒头吧。”

不是包子就是馒头,他是个吃货还是个饿死鬼投胎的。杜云锦只觉得头顶飘来一片乌云,阴测测地问:“能换个名字吗?”

“换个名字?”苏惊尘想了又想,才眼光一亮说:“汤圆!苏汤圆!多可爱啊!”

还是一条路线的,杜云锦头顶的那片乌云开始打雷闪电。

“这样吧,娘子你再生两个女儿,大女儿叫苏馒头,二女儿叫苏汤圆。”苏惊尘似乎看见两个可爱的孩子朝他狂奔而来,脸上的笑容都盛不下溢出来了。

“苏惊尘!”杜云锦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拉拉嘴角,轻声道:“苓丹的手艺不错,要不让她烤一个月的蝎子?”

“这个就不用了。”苏惊尘讨好地笑着:“为夫身体有些虚弱,饮食需yào

清淡些。”

232. 第七十回 谁是谁非(3)

“咳咳。”萧瑀刻意大声地咳嗽两声,以此示意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存zài



“不知长兄这趟是为何而来?”苏惊尘敛了方才的神色,淡然地问道。

萧瑀的目光一直落在杜云锦的身上,那明明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心尖上的人,怎么就站到萧少康的身边?从前的她没有哪一瞬间不是看向他的,怎么就可以无视他到如此地步!

“我为何而来,难道你不知dào

吗?”

苏惊尘顺着他的示意,看着自己怀中的杜云锦,浅笑着说:“如果是这样,长兄怕是要失望了。”

“哦,是吗?”萧瑀并不以为然,如今他大权在握,又没有受制于人,他想要得到的还需yào

经过别人的允许吗!

“是的。长兄要寻的那个人三年前就被长兄逼得在东吾山上跳了崖,长兄要寻理应去东吾山底去寻。”

苏惊尘没有丝毫的软弱,他从前处处想让,并非是恐惧萧瑀,而是杜云锦的心在萧瑀身上,他知dào

自己没有胜算因此选择在旁守护。但现在杜云锦选择的人是他,他再没有任何的顾忌。

苏惊尘的话砸到了萧瑀的痛脚,东吾山的那一幕是他心底永恒的伤痕,每个午夜梦回都以噩梦的方式重复着。

“锦儿,你真的要这样?”萧瑀不会相信的,杜云锦明明是那般的爱他,她不会轻易放弃她的爱情,否则她就不会在九年之后一定要嫁给他,哪怕用杜家军陪嫁!

杜云锦的目光平淡至极,仿佛眼前的萧瑀也不过一个普通人。

“萧瑀,再多的爱,再多的情,也在一次次的背叛与算计中消失殆尽。如今你得到你想要的高位,又有……”杜云锦的目光讽刺地看向他身旁的慕青,说:“又有娇妻在旁,人生正是春风得yì

,何必还惦记我这等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呢?”

“不是这样的,锦儿,当初我是不得已……”他急步上前,想要将当初的那一切解释清楚,然而他却硬生生地被逼停。

锋利的长枪就搁在他脖子的前方,杜云锦将苏包子递给身后的苏惊尘,一手拉起长枪冷然地望着他。

她竟然对他刀枪相向……

在这三年里,他也曾想过假如她还活着,假如有一日他们能够重逢,他们会以什么方式来见面?他想过千千万万幅画面,唯独没有想过像今日这样的。

“锦儿。”他的语气颓然,望向杜云锦的目光里充斥着悲痛。

他仍旧朝前走着,无惧着脖子前的长枪,一步一步地靠近杜云锦。他不相信,不相信他的锦儿会真的杀了他。

杜云锦的神色闪过那一丝的动容,像他这样惜命的人会有这样的举动着实让人感动。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痴恋着他的杜云锦,他也不再是她心中最重yào

的那个人。

长枪没有被她收回,锋利的枪尖已经蹭破了萧瑀的脖子,渗着红色的血。

“老爷……”慕青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袖,哭诉着:“老爷,您不要丢我和倾儿啊。”

“倾儿?”萧瑀的步子有些迟疑,他看着慕青怀里的孩子,目光变得柔和与眷念。

趁此机会,苏惊尘站到杜云锦的身侧,对萧瑀问:“长兄不如说说到医仙谷来是何事吧!”

他知dào

,在此之前,萧瑀应该不知dào

他就是医仙苏惊尘的,不然这三年里他们过得不会这么平静。就算医仙谷不容易进,但萧瑀真的发兵来讨,他们也是清净不了的。这说明萧瑀出现在医仙谷只是一个巧合,他应该是来求医的。

慕青听到苏惊尘的问话,急忙走过去将怀中的孩子凑到他的面前。“求医仙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了。”

“你的孩子?”苏惊尘低头瞄过一眼被包裹在被褥里的孩子,眉头微微皱起。

她的孩子?杜云锦也注意到了慕青,这个女子她有些印象,似乎曾经在东宫里当过差。

原来如此,想必她又是一个郭如玉吧!

苏惊尘将怀中的苏包子递给苓丹,吩咐她带着苏包子回房里去。他这才伸手拨开被褥,仔细地查看着孩子的动静。

这个孩子应该有三岁,但因为一直生病的原因,看上去竟似个襁褓里的婴儿。

“他身上的毒应该是母体里就带出来的,”苏惊尘翻看着孩子的眼睛:“下毒之人是想他死在母体内的,但是被你们用昂贵的药材硬是保下来了。”

“你能瞧出这些,你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慕青殷切地望着苏惊尘,他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而她也相信着他一定会救自己的孩子。

三岁。杜云锦望着萧瑀和慕青忽然笑了起来:“看来你们还真是迫不及待。”她才跳下悬崖不久,他们就有了孩子。想必当初对于她的死,他连一点愧疚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萧瑀瞧着她的神色便知她已经误会了,他急忙着想解释却被她冷冷地打断。

“这个孩子,”杜云锦挡开苏惊尘正检查孩子的手,对他说:“这个孩子你不要救。”

不要救,他们的孩子就可以用药材保命到如今,可她呢?她那个可怜又无辜的孩子,硬生生地被他们拿掉。

她仿佛又置身在那个凄惨的时刻里,亲耳听见她的惨叫声,求饶声,以及痛苦声。她的那个孩子不仅没有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还死得那般的凄惨。

她可以原谅许多事,却无法放手这一件。她无法忘却孩子最后那张青紫的脸,这是任何一位母亲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苏惊尘犹疑地看向她,轻声道:“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无论大人之间是什么样的对立关系,但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他身为医者,岂能见死不救,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无辜,那么我当年的那个孩子就有罪吗?”她亲手掩埋的那个孩子啊,不知如今是否已找到了户好人家投胎转世。

听她提及当年的那个孩子,萧瑀也是眼眶一红,解释道:“当年的那个孩子就算没有被打掉,也依旧活不下来的。”

“哼!”杜云锦冷冷地笑了:“就算是现在,你还是维护着你和梁乃心,甚至是这个慕贤妃吗?”

“不是……”萧瑀想要解释清楚,却被杜云锦冷冽的目光刺激得无法说出口。

她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目光看向他?他是萧瑀,是她爱慕了多少年的萧瑀,是她说要永远守护的人。

“我要维护的人从来都不是梁乃心,”萧瑀痛苦地半闭着眼,说:“你说过要守护我,我又何尝不是想要守护你。魏忠臣曾说过,你腹中的那个孩子早已经气息微弱,难以保全。但是他可以将你身上的毒引到那个孩子身上去,这样就可以解了你身上大部分的毒。”

“锦儿,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白首不相离,所以才会旁观着梁乃心逼你落胎。我不想亲自出面,是害pà

你会因此记恨我。”萧瑀苦笑着:“没想到,你还是记恨我了。”

“说那么多也没有用。萧瑀,这个孩子我是绝对不会救他的。”杜云锦偏过头,望着苏惊尘:“你也不会救的。”

“苏医仙,我求求您了。”慕青听着慌忙跪在地上,向苏惊尘猛烈地磕着头。“孩子是无辜的,再多的罪都应该我来受。”

她求完苏惊尘,又转头朝杜云锦磕着:“姐姐,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引诱的陛下,我知dào

陛下十分思念姐姐,就仗着自己和姐姐有几分相似,买通了当时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内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姐姐你也是位母亲,你应该明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姐姐,你有再多的怨气,都可以朝我发,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求你让苏医仙救救我的孩子吧!”

说罢她又磕起来,很快原本光洁的额头上就青紫一块,还隐隐渗着血迹。

“阿锦,孩子是无辜的。”苏惊尘轻轻地推开她挡住自己的手。

“苏惊尘,你若是救了这个孩子,就别想再见到我。”杜云锦恨绝地转身,朝屋内走去,没有半点的犹豫。

她知dào

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可他是萧瑀和慕青的孩子,她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无法接受。明明她可怜的孩子去的那么惨,如果当初他们也肯施一施援手,也像这样用药材来保着他,他兴许就能活下来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如何不恨。苏惊尘是医者,可她不是,她只是个曾经失去孩子的母亲。

“苏医仙?”慕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惊尘的一举一动,害pà

苏惊尘真的应了杜云锦的话,不肯医治倾儿。

“你们先住那间屋吧。”苏惊尘指了指最远的偏屋,自己将慕青的孩子抱进了药房。

杜云锦受过多少苦,他都清楚,可他毕竟是个医者,面对的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他不救的话,他想日后都没办法去见他的恩师。

233. 第七十一回 曾经沧海(1)

天色渐晚,苓丹蹑手蹑脚地凑到药房门外偷偷地瞧了瞧,没有动静。她又悄悄地凑到东厢房那里瞅了瞅,杜云锦倒是好端端地在屋里,不过脸色极其难看。

她苦恼地挠挠自己的脑袋,不知dào

自己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之前苏惊尘与杜云锦的那番争吵,她躲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眼下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怕还有一场更惊天动地的闹腾,她可不想搀和这趟浑水。

她想了想,望着脚边的阿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主子吃饭了。”

药房内没有动静,她望着自己的脚尖,静静地等候着。

过了好半响,才听见苏惊尘的声音传来:“我知dào

了。”

“哦。”苓丹提脚准bèi

朝东厢房走去时,苏惊尘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也请萧公子与他夫人一起吧。”

“啊?”苓丹顿时觉得一个头变得两个大,这分明是要拖下她下水的节奏嘛!主子你可真恶毒!

“来者是客,更何况他还是我长兄。”苏惊尘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来。

“是。”苓丹硬着头皮朝另一侧的小屋走去。这处屋子本是苏惊尘堆放药材的地方,后来收拾了变成了病人的住所,也离正屋有段小小的距离。

“萧公子,萧夫人,我家主子请你们出来吃饭。”

“多谢姑娘。”萧瑀没有露面,出来的人是慕青。许是苏惊尘答yīng

了要救她的孩子,此时的她没了先前的忧愁,变得精神了些。乍一看去,和杜云锦更相似了几分。

苓丹收拾着饭桌,苏惊尘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最后走到桌前。他抬眼望了望桌边的人,对苓丹问道:“夫人呢?”

苓丹朝他呶呶嘴,语带同情地说:“夫人说她不想看见你。”

杜云锦鲜少会生气,但一生气总会气上一段时间。这点苏惊尘自然是清楚的,他又望了眼桌边人,再次问道:“包子呢?”

“小主子说他也不想看见你。”

闻言,苏惊尘手中的筷子重新搁到桌上。他望着东厢房内亮着的灯光,许久才对苓丹吩咐:“将饭菜给夫人和包子送一份进去。”

“是。”苓丹利落地收拾了饭菜,端着朝东厢房里走去。阿福跟着她身后,使劲地摇着大红尾巴。

“对了,主子,我也不想看见你。”苓丹停下脚步,回头对苏惊尘说着:“阿福也是。”

阿福郑重地点点头,表明它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们!苏惊尘恨得牙痒痒的,苓丹和阿福一溜烟地窜进东厢房。

其实这也不能怪苓丹和阿福,从往昔的战绩来看,只要是苏惊尘和杜云锦杠上,每次先低头认错的人都是苏惊尘,所以他们既然避不开这趟浑水,那就只能选一个会赢的人站队了。

“苏医仙。”慕青被这变故惊着了,她惶恐不安地看向苏惊尘,害pà

他会因此改变主意。

“没事,我们吃吧。”苏惊尘重新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萧瑀看了看他,又将目光投向东厢房,久久地舍不得离开。

他以为都在一个屋檐下,总归会有见面的时候,总归会有让杜云锦对他的爱死灰复燃的机会,可是……现在她连吃饭都不露面了。

不过这些也没有关系,他总会找到与她单独见面的机会。

凉凉的风在山谷中回旋,晨曦掩藏在薄雾之中。

长年累月都盛开的菊花将整座山谷都映成了金黄色。药材在它们的保护下睁开双眼,开始了新一天的修炼。

杜云锦也开始她新一天的练习。她背着长枪,独自一人来到菊花中,开始舞动起杜家枪法。

十三年前服下的“梦断”曾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害,幸而不算晚地解了毒药。这三年里,她得到苏惊尘精心的调养,不仅能健康的诞下苏包子,还重新开始了杜家枪法的练习。

她想着,也许将来她可以将杜家枪传给苏包子,可以让杜家枪一直都传承下去。

这是她能为杜家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也算是对父亲养育之恩的报答。

在她的勤加练习下,她的枪法虽然无法恢复到以往的百分之百,却也有了七成。哪怕是只有七成,要是再让她上战场,她也能将犬戎打得四处逃窜,溃不成军。

一套动作舞完,她就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枪头。这柄枪并非她原来的那柄,她想原来的那柄应该被人丢落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吧。而她此时手中的这杆,其实比她原来的要轻巧许多,因为就以她目前的力道根本舞不了原来的枪。

枪头是开了锋的,被她擦拭得亮蹭蹭的,似乎已经是久经沙场,染上了肃杀的气息。

“锦儿。”

萧瑀站在不远处,望着金黄色菊花中的杜云锦。风吹动着她发髻上的蓝色飘带,她收敛了凌厉的眼神,像抚摸情人般地抚过手中的枪头,安静地如同一幅珍贵的画卷。

世人都觉得前太子妃杜云锦长相平庸,不足以配儒雅如玉的太子萧瑀,可有谁见过杜云锦的美?没有勾人魂魄,却是另类的娴静安宁,让他飘零已久的心终于有了能够停靠的港湾。

没想到他还是如此的阴魂不散。杜云锦不打算理他,也自然没有抬眼看她。在如今她的眼里,萧瑀比不过她手里的这柄枪,更甚者比不过她此时脚边怒放的野菊。

“锦儿,我知dào

你是生气了。”萧瑀走到她身侧,柔声说道:“你生我的气,所以和少康在一起,所以对我避而不见。可是锦儿,你生我的气,就说明你还在乎我,你的心里还有我,你还……爱我。”

杜云锦终于抬眼看了看他,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她以前怎么没有发xiàn

他是这么自恋的一个人呢?

“锦儿,跟我回宫吧。我会把往昔的一切都补偿给你。”

“往昔的一切?”杜云锦挑挑眉,冷笑一声问道:“往昔的一切你不是都补偿给那位慕贤妃了吗?怎么着?我跟你回宫,你把她送给你的九弟是么?”

“你要是不想看见她,我不会带她回去。”慕青对于萧瑀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必需品,他喜欢的时候可以随手拈来,不需yào

的时候当然可以随手丢弃。

“是的,我不想见到她。”杜云锦缓缓地站起身,将长枪靠在身边。她对着萧瑀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仅不想见到她,我还不想见到梁乃心!怎么办?陛下是不是要连梁皇后也除掉?”

“我……”慕青没有娘家势力,萧瑀自然是想怎么处置都可以,但梁乃心身后有梁相,有梁家,纵使如今梁家势微,可要真折腾起来未必就不能翻出个大大的浪花。

“陛下当然舍不得除掉梁皇后,毕竟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小恋人。还有,如今的陛下身边可没有一个杜家来牵制梁家,万一梁家狗急跳墙,陛下怕也是十分头疼。”

“所以陛下的承诺真是没有诚意。”杜云锦提上自己的长枪,将萧瑀甩在身后,慢悠悠地朝回走着。嗯,这个时辰回去正好能赶上苓丹做的早饭,至于在饭桌上吃还是和昨晚一样在屋里吃,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锦儿,如果你真的愿意随我回宫,”萧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杜云锦的背影说:“我可以除掉梁家,我可以让你得到原本就属于你的位置。”

“你也知dào

那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可你却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你也知dào

我本就无意相争,可你却轻而易举地杀了我的父亲,还将他暴尸在城墙上!为了除去杜家,你不惜枉杀忠臣毁了杜家军!你知不知dào

,我的父亲不过是希望我能够一世安好,而我不过希望有位同样爱我的夫君,哪怕是刀光剑影,哪怕是做阶下囚,只要我和他的心始终在一起便已足够!”

说完,杜云锦的脚步没有停顿,大步地朝前走着。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以前很想对他说,后来觉得没什么意义又不想再与他有所瓜葛也就不想再说,但今日被他纠缠至此,她将这些话重新翻出来,摊在他的面前。

是爱也好,是恨也好,那都只是曾经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萧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头地念着这句诗。成为九五之尊,身边想接近他的女子越来越多,什么目的的都有,唯独没有当初那个痴心爱恋他的杜云锦。也只有在经历了许多之后,他才感觉到那颗真心的可贵,那个人的独一无二。

锦儿,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只是……只是在想你想得心也痛的时候,他也会假装那个别人是你,假装你还在他的身边,假装你们还是恩爱的夫妻。

也许你从不曾知dào

,当你在东吾山的桃林许下盟誓时,他就不再将你只当做棋子。他想和你共度一生,白头到老,才会迟迟不肯立你为后,让你避开争斗的锋芒。他不想你受朝廷斗争的牵连,所以他才会将你搁置冷宫,让别人放松对你的警惕,让单纯的你能够在复杂的宫中保住性命。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能拥有守护你的能力。只是你却不愿意再等,选择了玉石俱焚的决绝。

234. 第七十一回 曾经沧海(2)

一连几日,医仙谷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

苏惊尘每日都呆在药房中,慕青着急地候在房门外,而杜云锦似没事人般在屋内自顾自地织起布来。

苓丹擦擦自己的眼睛,她真的没有看错,杜云锦竟然在屋里织布。

“小主子,夫人她是在织布?”

苏包子看看屋内忙碌着的母亲,鄙视地看向苓丹:“你不知dào

吗?”

“知dào

什么?”苓丹摸摸头,她实在跟不上苏包子极度跳跃的思维。

“织布啊!”苏包子跑进屋内,抱着杜云锦的腿开始撒娇。

“娘,娘,抱抱。”他伸长了手,死皮赖脸地混进杜云锦的怀抱中。“娘,织布,做什么?”

“你管那么多干嘛!”杜云锦点点儿子的鼻尖,脸上的表情柔和,并没有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倾向。

难道判断错误?苓丹疑惑地缩回头,那天她明明很生气的,况且这几日也没有搭理过主子。算了,想来想去都是麻烦事,苓丹晃晃自己的脑袋,转身钻进厨房。

萧瑀长身而立,站在院中,凝望着屋子里的那道身影。自从那日他们不欢而散后,杜云锦再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机会,能不露面就坚决地看不见人。

他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告sù

她,他还有很多的情,来不及表达给她。

药房的门“吱呀”地打开,一脸疲惫的苏惊尘撑着墙边迈了出来。

慕青急忙迎了上去,追问道:“苏医仙,我的倾儿是不是已经治好了?”她双眼泛着激动的泪花,紧张地朝苏惊尘的身后望去。

“这……”苏惊尘侧开身,让她能够进到屋内,话语却有所犹豫。

然而处于兴奋中的慕青丝毫没有注意到苏惊尘的这一举动,她提起裙角顾不得自身的仪容冲向房中的小床上。

熟悉的被褥里,是孩子安详的睡眼。

“倾儿,我的倾儿。”慕青将孩子抱进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她已为这个孩子吃了太多的苦,而这个孩子也是她后半生的希望。

“倾儿?”她轻轻地拂过孩子的脸颊,小脸上的青紫已经悉数散去,可是……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指尖,仿佛那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存zài



她充满希翼地望向门边的苏惊尘,频临崩溃地摇着头。“这不是真的,我的倾儿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苏惊尘避开她的目光,默然地垂首。“对不起,我已经尽lì

了。”

“尽lì

了?”慕青不信他的说辞:“你是医仙,能将死人都医活的医仙,你怎么会治不好倾儿?”

“我知dào

了。”她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恶毒,狠狠地盯着东厢房里的身影。

“是因为她!”她冲出门口,指着东厢房里的杜云锦,大声地吼道:“是因为她不让你救我的倾儿!所以你不仅没救我的倾儿,还治死了他!”

苏惊尘被她抓紧衣襟,嘶声力竭地喊着:“你还我的倾儿!你还给我!”

苏惊尘没有躲避,任由她发泄着,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这样的沉默让慕青更加认为他是故yì

的,她目光中闪出决绝的光芒。

手被重重的一击,慕青被长枪的力道震倒在一旁。

杜云锦冷冷地站在院中,轻蔑地看向慕青。

“他也是你能动的?”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的孩子死了关我什么事!”慕青不服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朝杜云锦扑去。

萧瑀从她身后抱住她,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没有松手。

“你闹够了没有?”

“陛下?”慕青错愕地回头,难以接受地看着他:“陛下,是他们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倾儿早就死了。”

“不,不是的!倾儿他前几日还在我怀里,他还会冲我笑!倾儿是被他们两个害死的。陛下,您要为我们的倾儿报仇啊!”

“倾儿在到西塘村之前就死了。”萧瑀提及那个用尽心力保护的孩子,心中也生出一份愧疚与感慨。他早就知dào

倾儿死了,可他无法看见慕青因倾儿而崩溃,他寻寻觅觅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如此肖似杜云锦的人,他舍不得就此放弃。于是慕青不肯认清事实,偏执地认为孩子还活着,他也就认为孩子还活着。

“不是的,不是的。”慕青望着萧瑀的脸,试图找寻出一丝的骗局,可惜什么也没有。

“是她,是她害死我的倾儿的。”慕青复而拼命抓向离她并不十分遥远的杜云锦。“杜云锦,你的孩子死了是你活该!你自己看不清楚现状,傻傻地相信一个利用你的男人的话。你用不着记恨我,我不过是被逼为梁乃心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而已。我什么也没有对你做过,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摊开来说一说。”杜云锦平静异常,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般。“你只是帮着梁乃心监视我?要不是有你暗中相助,你能在梁乃心眼皮底下坐上贤妃的位置?”

“我没在宫中,我为一个人屏障了自己的双目,但不代表我就是个傻子。”苓丹适时地端来把椅子,再端着茶盏在旁边候着。杜云锦抱着苏包子,慢慢地坐到凳子上。她温柔地捂上孩子的双耳,声音很轻却说得很清楚。“也许今日我查不到你曾经具体做过什么,但你发挥的作用怕也是不小的,不然就换不到你贤妃的位置。好,我们且不论你的贤妃之位是怎么得来,我们说说你这些年的六宫独宠吧。后宫三千佳丽,你的姿色甚至比不过同样宫女出身的郭嫔,可你却受尽宠爱。你所仰仗的不过是与我相似的这张脸而已。从上述得知,我与你,是你欠了我的,你享受了原本属于我的荣宠,而那份荣宠是用我,我的父亲,我的孩子,以及杜家军的每位士兵的鲜血换来的。”

慕青被她说到痛处,怏怏地住了口。她自己再清楚不过,无论她怎么解释,她的确是因为杜云锦才得到的恩宠。

原本钳制住她腰间的手逐渐地放松,显然这番话震撼到不是她一个人,还有萧瑀。

“锦儿,我的确是在补偿你。”萧瑀满目凄苦之色,“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你却在许下誓言之地跳下悬崖。你明知dào

我那一箭是不想射向你的,可你为什么不躲开?你又知不知dào

,我当时为梁家所要挟,在帝位与你之间做出选择。我没想过放弃你,即便是你跳下悬崖后,我仍然让凌七到处找你。我不相信你已经不在了,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但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你。所以我在慕青身上补偿你,希望你看到我的愧疚与悔恨,希望有朝一日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什么都不曾对杜云锦明说,没想到她却心意相通地都知dào



面对他的情深似海,杜云锦只是讽刺的一笑。“说什么愧疚与悔恨,假若再给当初的你一次选择,我想你还是做相同的抉择。萧瑀,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江山更重yào

。这个道理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以至于我的父亲与杜家军都白白的牺牲。”

她说的是实话,假如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想他不会有所改变。但他一定会做个更完美的计划,让她留在他的身边。

“锦儿,你难道忘记了吗?是你对我说,要永远守护我,哪怕这世上没有人站在我的这边,你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我以为,你都懂我的。”

“我是都懂你,但我并没有说我会都原谅你。”杜云锦悲悯地看着萧瑀:“萧瑀,世上没有人能够什么都得到。但他选择一样时就必定会失去另外的一样,鱼与熊掌自古不可兼得,哪怕你再机关算尽也是枉然。”

“覆水难收,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当那个罪妾杜氏已经死了。你做你掌控天下的皇帝,我当我的村野山妇不是很好吗?”

“不好!”萧瑀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慕青,朝杜云锦大步地走来:“锦儿,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你跟我回宫,我会昭告全天下,你是我的皇后,你是我的发妻,你是我最爱的人。”

杜云锦依旧冷冷地望着他,“萧瑀,都算了吧。我不会再恨你,也不会再想起你,往事如烟都已经灰飞烟灭。我们的过往只不过一场笑话,又何必牢记在心呢?”

“一场笑话?”萧瑀凄凉地笑起来:“锦儿,你说我们的过往只不过是一场笑话?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没有人是永恒不变的,也没有人必须要等着另一个人的偶然回头。你若不当成笑话,非要执着那也是你的事情。你与我无关,我有夫君,有儿子,有幸福美满的生活。至于你过得如何,那应该不是我想了解与关心的事情了。”

“阿锦。”苏惊尘缓缓地移步到杜云锦的身边,陪着小心。

235. 第七十一回 曾经沧海(3)

杜云锦白过他一眼,指着他的脑门开骂:“你这个笨蛋!我就知dào

会有今天这样的场景,那个孩子早死了连我都瞧出来,偏偏你还心软地想救回来!现在如何?耗费了自己的心力还要被个泼妇追着骂,你丢不丢人啊?你不嫌坏了自己的名声,我和你儿子可还指望靠你名声赚口饭钱!苏惊尘,我告sù

你,下一次你还这么固执的话,我真的不会再理你!”

“阿锦。”苏惊尘跟着杜云锦的身后,伏低做小地进了屋。

这样的杜云锦,是萧瑀从未见过的。他所熟知的杜云锦纵使再痛也会独自忍耐,善解人意,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笑着包容。

他曾笃定再见面,杜云锦心尖上的人也始终是他,可望着这样的场景,他的心口仿佛被谁狠狠地划过一刀,疼得厉害。

他弯下腰,似乎真的被人捅了一刀,痛苦将他俊雅的面容都纠结得变形。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属于他的杜云锦是一尊神,无欲无求,而面对萧少康的杜云锦却是个真zhèng

的人,会哭会笑会骂人,活得如此真实。

可他仍旧不甘心,明明是属于他的,如今却留恋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哪怕那个人是他疼爱的九弟。

“两位请回吧。”苓丹带着阿福站在门口,将萧瑀堵在外面,客气有礼地撵人。在医仙谷的世界里,他是最高权利的拥有者,可在医仙谷里,他只是位不速之客。

“锦儿……”

萧瑀望着那道被人遮住的门,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却无法接触得到她。

门外声声呼唤,门内气氛也仍旧紧张。苏惊尘偷偷地打量着杜云锦的神色,要说他不害pà

那都是骗人的。他是杜云锦与萧瑀之间从而到尾的旁观者,又听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他知dào

萧瑀无论如何都曾在杜云锦的心里占据着很重yào

的位置。他没有自信,仅凭他与杜云锦的这三年赌得过萧瑀与杜云锦的十年,赌得过杜云锦痴心相付的十九年。

时间本就是最好的催化剂,再次重逢会有恨意,也会有当初美好的爱恋。

“惊尘。”杜云锦瞧他的样子就明白他心中的担忧,没想到他还是如此的患得患失,难道是她还没让他看清楚她的真心吗?

苏包子没有理会大人间的暗波涌动,他凑在母亲的怀里,哼哼唧唧地睡着了。

杜云锦将苏包子小心地放在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苏惊尘的面前,望着他淡淡的笑着:“惊尘,正如我对萧瑀所说的,曾经爱他成痴的杜云锦是三年前坠崖而死的罪妾杜氏。现在站你面前的,是你的妻子杜云锦。这一生,只要你不相负,我就绝不会负你。”

这番话似绵绵细雨,下在苏惊尘的心间,让他干涸的心田瞬间就有了活力。

“阿锦,我就知dào

你不会跟他走的。”苏惊尘欣喜万分地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

“当然不会走,我要是走了,你的苏馒头和苏汤圆就没有着落了。”杜云锦好笑地戳了戳他的额头。“这几日都闷在药房里,身上都有味道了。”

“有味道?”苏惊尘低头闻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有些味道。“我这就去洗洗。然后……”

他靠在她的耳边,暧昧地说:“然后好好地让苏馒头早点出生。”

明明已经相对三年,杜云锦望着他故yì

扮无赖的侧颜,还是微微有些脸红。

“你快去洗洗。别熏着我。”杜云锦没什么力道地将他推开。

苏惊尘笑着松开手,连声招呼着门口的苓丹准bèi

热水。

“对了。”他忽然站定,回头对杜云锦说:“那个孩子身上中的毒可不止一种,看来是有人非要至他于死地不可。”

杜云锦微愣,莞尔一笑:“那是自然,据说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要是等他长大,便是长子,如果梁乃心无子的话,这孩子就能坐定储君之位了。这个局面怕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看见的。”

“不过,”她转过头,看着床上安睡的苏包子。“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跟我们无关了。”

“阿锦。”苏惊尘略有些犹豫:“如果那个孩子还有气息的话,你会不会让我救他?”

“这个……”杜云锦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dào

自己会怎么选择。我总觉得让你救他,便是对不起我那个可怜的孩子。可如果不让你救他,又愧对那么小就遭了大罪的孩子。”

“我知dào

。”苏惊尘朝她点点头,忽而笑起来:“我就知dào

我的阿锦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她只是心里有些坎过不去,所以要借着发泄自己的脾气,因为她早就知dào

那个孩子救与不救都是同样的结局。她只是想小小地闹闹脾气,解开自己的心结而已。

面对他的称赞,杜云锦羞涩地转过身。其实她也不善良,今日要是换做慕青或者萧瑀中了毒,哪怕苏惊尘有救活他们的把握,她也决计不会点头。只是面对那样小的孩子,她就心有不忍。

不过,她的那个孩子如今可以好好地去投胎了吧。一切的恩怨已了,萧瑀亲手促成那个孩子的离世,他费尽心思要保住的孩子却也没能活下来,果真是一报还一报。她的孩子啊,如今可以瞑目了。

杜云锦轻轻地拍着苏包子的背,苏包子撅着嘴,偶尔吧嗒吧嗒嘴巴,似乎在做着吃什么号东西的美梦。

萧瑀在院子里屹立了很久,久到他的双腿都失去了知觉。他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杜云锦不肯跟他回去。

她想要的,他如今都可以给她。她要他的心,他给,她要皇后的位置,他也给。可为什么她不肯回来?

慕青望着萧瑀僵硬的背影,心沉了一圈又一圈。长久以来,她都知dào

她不过是别人的替代品,她也靠着这份别人的恩宠编织着自己的美梦。

但现在……

她的美梦被轻而易举的打破,她望着苓丹送过来的倾儿,眼泪却迟迟地低落不下来。

“陛下……”慕青轻轻地拉了拉萧瑀的衣袖,“陛下,我们该过去了。”他们该回去了,回到那个满是陷阱与算计的深宫里,过着属于他们的日子。

萧瑀见苓丹在他的面前关上房门,紧紧地拽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知dào

此时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他不会就此放弃的,属于他的杜云锦总会回到他的身边。

风轻轻地吹来,拂起他的袍角,拂不去他益发坚定的心。

236. 第七十二回 战事再起(1)

日光洒在宫殿屋顶鲜丽的琉璃瓦上,泛映出层层的金碧辉煌。宫人排成行,规规矩矩地碎步走在宫殿的各个通道内,赶着前往伺候各自的主子起身。

暗红色的墙角处偶尔能瞥见两三个身穿灰色内侍服侍的小内侍,在窸窸窣窣的耳语后将扫帚丢到一边,跳脚抓向枣树的枝桠,想摘下几颗藏在密密叠叠树叶里的枣子,满足一下自己的嘴馋。

皇城中最巍峨的宣元殿外,鱼贯而入的是当今朝中的重臣们,他们身着统一式样的朝服,或几人并肩或一人独行,朝殿中赶去。

梁乃心站在斜对角的白玉阶梯上,眺望着宣元殿。如今的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脸上已然褪去当年身为太子良娣时的青涩。一袭正红色的风袍,滚边是金色苏绣的凤穿牡丹,乌云拢成的朝天髻正中戴着端正的凤凰花钿,无处不在彰显着自身显赫的身份。

红藕低着头,搀扶着满身华贵的她,其余随身伺候的宫女与内侍们都垂首候立在阶梯下,悄无声息。

“陛下昨夜又宿在灼华宫了。”红藕在梁乃心的耳边小声地汇报。

梁乃心轻蔑地冷哼一声:“宿得再多也没有,她别妄想再生出个儿子来!”

灼华宫是慕青被封贤妃后的居所,像她那样出身的人自然是得不到梁乃心的青眼,只有满心的不屑。想当年慕青不过是东宫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若不是得她的提携,仅凭着自己那张肖似杜云锦的脸能混个良人就算是出头了,哪里会有今日位列四妃之一的风光。

不过……

梁乃心悄然地拽紧拳头,这个贱人竟然敢怀上皇嗣,凭借着恩宠一跃成为贤妃。她能扶持慕青,是因为慕青并无显赫的家世,就算运气好能混个妃位也是嚣张不起来的。可她没想到慕青的野心竟然会那么大,不仅仗着自己诞下皇长子坐上贤妃的位置,还敢肖想她的后位!

她是梁相的幼女,系出名门,哪怕是前太子妃杜云锦都比不过她的出身。慕青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寒门女子怎么敢肖想后位!

既然是不听话的棋子,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只可惜慕青是个聪明的,让她迟迟不曾得手。不过她也不算吃亏,皇长子又如何?也就多活了这么三年,而慕青身子受损极为严重已经无法再受孕。当然这点慕青并不知晓,她还在努力地做着再次诞下皇子的美梦。

一个无权无势的宠妃,一个膝下无子的宠妃,能有几时好?更何况萧瑀对这位慕贤妃并未上心,依慕青的恩宠,也就只晋了她父亲有一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有名无权,几乎涉及不到朝政的核心。

所以梁乃心不用对她再费多大的心思,且让她在美梦里再多沉迷一段时间。慕青眼下得势却没有后招,这后宫里有名分的除了她便只剩下宜兰殿的郭嫔。

那位……

梁乃心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从当年萧瑀迟迟不肯定下皇后人选时,她就知dào

他的心里终究是有了杜云锦的,因此梁乃心虽担忧后位归属却不会亲自动手,怕的便是遭萧瑀的记恨,平白无故地丢了萧瑀的情谊。那位郭嫔,在她几句话的暗示下竟然会帮她打掉了杜云锦的胎。杜云锦成了罪妾杜氏,萧瑀念着旧时的情谊,虽没有褫夺郭如玉的嫔妃,却再也不曾踏入宜兰殿一步。而郭嫔最大的靠山郭厚生也跟着坐了冷板凳,被萧瑀调往宜兰殿,彻dǐ

地失了君宠。如此一来,原本最有机会与她争争的郭嫔便成了废人。

宫中没有能与她相抗衡的妃嫔,她眼下最重yào

的是乖乖地做个贤惠的皇后,早日诞下皇嗣,将后位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她是这般想着,无奈萧瑀虽不似对郭嫔那般无情,却也只是偶尔来栖梧宫里坐坐便走。他这样的作为,让她老死宫中时也不可能怀上个一儿半女。为了日后的稳靠,她必须要仔细想想,好好规划。

“下朝后,你让梁相到栖梧宫来趟,本宫找他有要事相商。”

梁乃心望着宣元殿已经空无一人的阶梯,对身侧的红藕嘱咐着。

“是。”红藕依旧低着头,松开自己扶住她的手,轻声回道。她等着梁乃心带着一行人离开后,才悄悄地隐在转角处废弃的门边,小心地观察着宣元殿的动静。

这个时辰,正是早朝的时间。

萧瑀今日起得有些晚了,已经进入大殿等候的大臣们便三五成群地聊起来。你说你家新养了个漂亮的小舞娘,他说他家新来了个技艺高招的琴师,又说着说着便越好下朝后的宴会安排。直至黄园那道标志性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时,众人才收了声,安静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萧瑀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色阴沉地走入大殿。他刚坐下,就生气地将手中的折子悉数扔到地上。

“朕不过是想调西大营去寻个人,你们就一个个蹭鼻子上脸,非要给朕安个昏君的罪名!你们还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上朝第一件事便被皇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众人纷纷噤声,低头猜着皇帝发火的原因以及自己应该如何站队。

“总之,不管怎么样,朕一定要动西大营!”萧瑀脸色难看,他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完成自己的计划,还需yào

借此树立自己帝王的尊严和说一不二的皇权。

“陛下请三思!”

出来阻拦的人是梁益冠,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有他出来,萧瑀就算再生气也会给帝师几分薄面。

“西大营是帝都的守卫者,轻易不能调动。陛下是想寻什么人,可以让当地的府衙处理。”梁益冠将这些话娓娓道来,说的好听实则就是不赞成萧瑀的举动。其实近年来,他已经极少会上朝议政,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称病在自己府中休养的。他也不是真的病,只是因为当初压制杜家得太狠,又间接逼死了前太子妃杜云锦,这让萧瑀的心里始终都有一个难解的结。所以即使他身子骨还是十分康健,仍然要摆出这么一个厌烦朝政的姿态。而实jì

上,纵使他在朝上,各种消息仍然源源不断地被送入梁府,大到皇帝批阅的每道奏折,小到皇帝早上吃些什么菜,最爱吃的是哪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要保住梁家,仅指望梁乃心是决计不够的,他需yào

是对朝政的巨大影响力,将皇帝紧紧拽在自己的手心里,才能使得树大招风的梁家屹立不倒。

梁益冠老谋深算,萧瑀也是个中好手,两人暗地的角力一直没有停止过。这些年来,表面上是梁家不断地被削权,但实jì

上双方也是互相打平而已。毕竟没有杜家的支持,萧瑀自己的势力根基还太浅薄。

“朕要寻的人不是普通人,府衙那点微末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萧瑀没有打算放弃,他本来是想悄悄地调动西大营,不过没想到西大营中也有梁家的耳目,这才有一堆上书表明反对意见的奏折。

“那陛下要寻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大能耐,需yào

调动西大营?”梁益冠寸步不让,非要逼得萧瑀说出实情。他自昨日得到消息便觉得奇怪,一向谨慎害pà

被他抓到任何痛脚的萧瑀竟然会私下调动西大营去寻个什么人。

萧瑀素来稳重,凡事皆三思而后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让萧瑀改变以往的作风,变得积极冒进?

梁益冠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因此才会亲自上朝,亲自向萧瑀探听个究竟。

“丞相的意思是,朕要寻个人都先向你报备,要你同意才能调动西大营?”萧瑀半眯着眼,语带威胁地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丞相来坐朕的位置好了。”

“臣惶恐!”梁益冠赶紧跪下,向萧瑀请罪:“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臣只是觉得西大营是护卫帝都的,一旦轻易调离他处,万一帝都有个什么动静,陛下岂不是很危险!”

“哈哈。”萧瑀大笑起来:“只要丞相不乱动,帝都还能有什么动静?”

“陛下。”梁益冠听他的讽刺之语,不由得皱起眉。“陛下若是怀疑老臣的忠心,老臣这就辞官归故里,免得碍了陛下的眼。”

“梁相这可使不得!”听到梁益冠的气话,他身后便有人站出身,说:“陛下,梁相也是为了陛下和帝都的安危,梁相一片忠心天地可鉴,陛下莫寒了忠贞之士的心啊。”

随后又有几人站出列,向萧瑀哭诉着梁益冠的种种忠心事迹。

“陛下,如今犬戎卷土重来,屡屡侵犯我朝边境。我朝正是用兵之际,陛下要寻什么人若是不急的话,还请陛下处理犬戎事情后再来寻。”

“犬戎又来挑衅了?”萧瑀朝说话的孙建功望去,以前有杜博承镇守月牙城,犬戎一直不敢再来进犯。后来犬戎内乱,老首领死于争权斗争中,杜博承趁机将他们赶入了大漠深处,已经很久不曾露面。想来是如今元气已经恢复,又得知杜博承三年前身死,便又打起了边境的主意。

237. 第七十二回 战事再起(2)

“是的。”孙建功站出身,对萧瑀抱拳说道:“昨日收到战报,犬戎已经攻陷了月牙城,棘城危在旦夕,宜城接连告急。一旦宜城陷落,犬戎大军便能直指青门关,一路向帝都而来。”

孙建功此话一出,不止萧瑀脸色大变,就连方才与萧瑀暗讽的梁益冠也微微动容。

青门关是帝都西北方的门户之地,一旦青门关被攻破,敌人便是进入了一马平川的中原腹地,他们便再无天险可仰仗。犬戎本就是游牧民族,尤其擅长骑兵作战,假如挥军进入青门关,这天下便又要改名换姓了。而犬戎嗜杀,毫无抵抗力的百姓们怕是躲不过一场浩劫。

萧瑀轻轻地叩着面前的桌子,他沉吟不语,思索着还能领兵出战的人选。杜家覆灭后,荣景成就解甲归田,已经表明过不再插手朝中之事。杜家军得力战将几乎都死在三年前的那场血腥清洗中,为了削弱杜家军的实力,他将其余人等皆化整为零并入其他的部队里。

另外一支战功赫赫的荣家军,一部分跟随荣景成归了故里,剩下的部分划给了孙建功统领。孙建功是靠出卖孟冲才得到如今的位置,旗下的士兵将领大多不服他,这几年也是磨蹭不断,战斗力堪忧。

其余他手头还能挑动的部队是他最后的牌面,不到最后关头他并不想动用,以免过早地暴露在梁益冠的面前。

他是有打梁家势力的主意,但梁益冠门下多文人,把持着朝政却并没有十分优秀的将领。况且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人选,他也不会安心,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届时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无法预知。

这样算来算去,朝中居然无一人能领兵作战。

“恳请陛下,让下臣出征犬戎!”孙建功的声音传来,其余人有些窃窃私语,却无人上前阻止或附和。

孙建功于朝堂是一个特殊的存zài

,他虽得萧瑀的恩宠能够平步青云,但因他出身荣家军,梁氏一派对他多有提防,而杜家在军中影响深远,再加上当兵的人都是有几分血性的,他们自然也看不惯孙建功靠出卖同僚而上位的手段。孙建功被两方排斥,无意间竟自成一派,在梁氏与萧瑀的夹缝里生存。

他出征?萧瑀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发表出意见。

孙建功怕他不许,急忙补充道:“下臣投军时效力于杜博承麾下,对犬戎的作战方式并不陌生。后来臣转投到荣老将军帐下,也参与过平定南疆等战役。下臣愿千里驰援宜城,重新夺回月牙城!”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萧瑀请命。

听到他提起杜博承,大臣中倒是有人轻声嘀咕着:“要是杜老将军还在就好了,犬戎定攻不破月牙城。”

“莫说杜老将军,便是他女儿,前太子妃杜云锦也能赶走犬戎。想当年犬戎的老首领就是死在杜云锦的手里,犬戎兵见到她就浑身发颤。只可惜……”

“嘘!”

小声议论的人忽然闭了嘴,他们没有再说下去。三年前,是萧瑀下旨斩杀杜博承,还将他的尸首挂在城门上暴晒数日,不许人为他收尸。而犬戎兵极为恐惧的杜云锦也早早地病死在冷宫中,世上再无杜云锦,世上再无杜家军。

下面的议论,萧瑀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却依旧沉思着,没有任何的表示。

他这般做派,让梁益冠心中暗惊。他没有出声,便代表他也认同了那个人的说辞,他是在后悔三年前所做的事情,后悔杀了杜博承,后悔逼死了杜云锦。虽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包括逼得杜云锦跳崖又对外谎称杜氏病死,但他心中埋怨的却是梁益冠。

他恨梁益冠的步步相逼,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抉择。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梁益冠朝那个多嘴的大臣狠狠地瞪去。“人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要将人挖出来出征不成!”

见梁相当众发了火,其余人等均住了口,谁也不敢再小声言语。

“挖出来?”萧瑀重复着梁益冠的话,忽然眼前一亮,对众臣说道:“朕就要将杜家军挖出来不可!”

“陛下?”梁益冠等人一阵傻眼,并不清楚萧瑀到底在发什么疯。

萧瑀手轻轻挥去,说道:“着翰林承旨速速拟旨,宣杜氏之余部重组杜家军,此事由孙建功全权负责。”

翰林承旨疑惑地看了看萧瑀,又瞧瞧地瞄了眼梁益冠,见他没有发话这才上前领了旨意。

“今日朝事就议到这里。”萧瑀下了这道旨意,便起身离开。

众臣待皇帝离开后,也各自朝殿外退去。今日萧瑀这道旨意下得十分奇怪,但也从中隐隐嗅到对梁氏的不利。萧瑀前脚离开,就有人后脚跟上了慢悠悠的梁益冠。

“梁相,陛下这是什么道理啊?重组杜家军,为什么要重组杜家军,重新调派人手去宜城不就可以了吗?”

“陛下这样做,是想要撕破脸动手了吗?”

他们唧唧咋咋,隐有越说越有理的趋势。梁益冠微微地皱眉,对紧贴而来的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各位同僚,老夫这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诸位也不要多想,此事必定有解决的余地。”

梁益冠朝众人拱拱手,扔下这些人急匆匆地向红墙转角处而去。

那些人小声地嘀咕了几声,但因为做主的梁益冠不在,也便都作了罢,摇着头朝宫门走去。

孙建功落在最后面,有几个品级不高的朝他谄媚地恭喜着,他不悲不喜地一一回了礼。

“孙将军。”

黄园适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瞄了一眼围绕在他身旁的人,才慢条斯理地说:“孙将军,陛下宣您此时去东书房。”

“是。”孙建功同几人抱歉,自己随黄园去往东书房觐见萧瑀。

宫殿隔着两堵墙的甬道上,孙建功与梁益冠朝不同的方向而去。朝中众臣对于这一突发的变故,都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想法。朝中局势暗波涌动,无法估料将来的绝对胜者。

黄园将孙建功请进东书房,自己将房门关上并守在了门外。对于未来,他是没有选择权的。梁益冠素来都瞧不起他们这样的人,他们能依附的只有皇权,因此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只能站在皇帝的身旁。

孙建功站在书桌前,独自面对皇帝萧瑀有些畏缩。他并不知dào

萧瑀到底会对他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然而他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一颗棋子,梁益冠与萧瑀角力的棋子。

萧瑀认真地描着画,画中的女子他已经画过许多次,熟悉的眉眼与笑容,变化的只有她身后的景色,或桃花飘飞,或奔驰于草原,或张开双臂舞动在金色的菊花地中。

最后一笔完成,萧瑀满yì

地搁下笔。

“你来瞧瞧朕这幅画如何?”

孙建功防备地望了他一眼,小心地探出头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画。只一眼,他就认出了画中人是谁,他脸色顿时大变。

萧瑀满yì

地看着他的表现,淡笑着问:“孙将军认出来了吗?”

“认,认出来了。”要说他不认识,必定是骗人的。当年他可以曾与她并肩在南疆平过乱,只是她都死了三年之久,为何萧瑀又要重新提起呢?

“孙将军认清楚了?”

“认清楚了,这位是杜妃,”孙将军似忽然想起什么,又说:“是罪妾杜氏。”

萧瑀闻言,长长地叹口气,端着桌上的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才说:“你如今也身在朝中,应该能明白朕的身不由己。三年前朕不得已看着锦儿跳下悬崖,任由梁相一派编织杜博承的罪名。”

他说了一半后停止,打量着孙建功的神情。“朕也知dào

你很辛苦,因为孟冲一事被昔日同袍孤立。”

“陛下……”孙建功有些动容:“孟冲一事臣从不后悔。”

萧瑀摆摆手,说:“朕知dào

你忠心。朕先在只想问你,你可认清楚了画中人?”

“认清楚了。”

“认清楚就好。”萧瑀将茶盏放下,直视这孙建功一字一顿地说:“既然认清楚了,那就请孙将军把锦儿带回来吧!”

“带回来?”孙建功越发的疑惑了,杜云锦都死了三年,难道要他去阴曹地府去带她回来?

“孙将军,朕也不准bèi

瞒你。”萧瑀想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想起她决绝的话语,双眼难受地微微半闭。“锦儿没有死,她在一个叫做医仙谷的地方。”

“医仙谷?”这个地方,孙建功都曾听说过。传说那里住着一位医仙,能将死人都救活。如果萧瑀所说属实的话,那么杜云锦有可能真的活着。

“对,医仙谷。”萧瑀忽然又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荡着温柔的暖意。“朕要你去医仙谷将她带回来。”

“可是……”瞧萧瑀笃定的模样,再加上他前段时间微服出巡,孙建功不难猜测他已经见到杜云锦,但是杜云锦却不愿意跟他一起回来,所以他要将这道难题交到自己手上。

“如果她不愿意随下臣回来呢?”

“那就你告sù

她,如果她不回来,朕就下令将杜家军的余孽全部斩杀。”

238. 第七十三回 威逼利诱(1)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也惊醒这座深藏在群山中却又异常繁华的西塘村。

小二弯着腰,提着粗笨的大木桶,费劲地从院后的水井里打水。这些粗重的活计本来是乡下的大牛做的,但他家里前些天出了事告了假,掌柜于是本着节约的精神将这些话给了小二。

笨大牛,还不回来!可累死爷爷了。小二一边在心里嘟嚷着,一边将木桶装满。

“可有人在?”

门口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小二歪着头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般。

“没人吗?”客栈的门被人推开,此时尚早,掌柜还未起身,店里店外都只有小二一个人在。

他慌慌张张地放下手里的木桶,又手忙脚乱地打翻,让自己大清早地就洗了个冷水澡。

“来了来了!”

小二神色不佳地从内院里走出来,刚进到屋内就看见几道肃杀的身影。他顿时想起那道熟悉的声音是属于谁的,那个满身肃杀在他们客栈住了数日也不见一次笑脸的谁家仆人。

“客官您这是又回来了?”小二打起精神,小心地赔着笑脸。

凌七扫过他一眼,身边候着的另一人立即上前,对小二吩咐道:“赶快去准bèi

十斤牛肉,二十个包子,五坛上好的竹叶青。”

小二一听他的吩咐,脸色顿时就跨了下来。他摊开双手,满脸的无奈:“客官您瞧这么一大清早的,我们客栈都还没开门,哪里能准bèi

好这么多东西?”

“准bèi

不好?”那人凶神恶煞,手中的长剑抽出些许,厉声道:“要不要我帮你准bèi

?”

“好好好,我这就去准bèi

,这就去。”小二连忙举手示意,一溜烟地就朝内院跑去。他多少有些猜测到这群人的身份,必定是哪位高官府上的人。这次不同前次,前次微服出访凌七是仆人装扮,可这些凌七与身后的那群人皆着同款的黑色劲装,袖口上还有金线绣的奇怪图案。若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小二还能陪着笑从中掏出点好处,但像凌七这种身份的人却是半点也沾惹不得。

小二匆忙地在厨房里四处找着凌七要的东西,幸好昨日的包子还剩下不多少。他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早点将凌七等人打发离开才好。

客栈的大堂里,凌七端坐在长凳上,其余人等分成两拨,几人站在他的身后,剩下的几人都站在他对面之人的身侧。

“孙将军,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医仙谷了。”凌七看着他,虽然同样都是在刀口上舔生活的人,但凌七却有些瞧不起孙建功。一个会出卖同僚来换取自己的加官进爵之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人欢迎。

孙建功一路上都十分沉默,此时听到凌七的话也只是默然地点点头。

“希望孙将军这次能够成功,这样我们也都好向主子交代。”

孙建功还是沉默不语,被凌七一提,他脑海里瞬间就响起了临走前萧瑀的那句话。

“如果她不回来,朕就下令将杜家军的余孽全部斩杀。”

萧瑀还是萧瑀,看似温和的外表实则藏着嗜血残忍的本质。杜家军的余孽,首当其中的便是他,其次是已告老还乡的荣景成,还有数万被并入其他部队的杜家军兵士。

换句话说,如果他带不回杜云锦,不仅他要死,还会带着一大批人去死。他身上的血债就越发地洗不干净了。

萧瑀这样狠毒的逼迫,莫说是杜云锦,就是他堂堂七尺男儿也无法接受,背负那么多的血债,那么沉重的包袱怕是穷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他也曾想过,找个借口不去趟这浑水,然而萧瑀提前一步洞悉了他的想法,让凌七“陪同”前往医仙谷。

“好了。客官您要的东西。”小二手脚麻利地将凌七要的食物都打包好,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凌十三。”凌七淡淡地扫过一眼之前吩咐小二的人,那名唤“凌十三”的黑衣男子凑上前,掏出银针试试了食物,确定都无毒后才从怀里丢出片金叶子。

“谢谢,谢谢!客官您慢走!”小二捧着金叶子,站在客栈的门口,望着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后才大口地舒着气。

他终于送走了这群瘟神。

去往医仙谷的路,凌七走过一次,这次也是轻而易举地找到医仙谷的入口。在凌七的招呼下,众人就地吃了些东西,再歇了歇脚才往谷里走去。

谷里会发生的一切,萧瑀较早便告知了凌七,所以凌七这次特地带上了擅长奇门遁甲的“凌九”。当然他也做了其他的准bèi

,刻意多带了些食物,以免被困在谷中饿死。

在他们刚踏入医仙谷时,苓丹就知dào

了。她放下正在做的早饭,带着阿福偷偷地靠近了凌七那群人。

看来萧瑀真是个灾星,在他之前没有能自己进到医仙谷的人,那些兴致勃勃要找到医仙的人在谷口就被阿福吓跑了,而现在竟然有人擅自闯入医仙谷。

苓丹一边在心里腹诽着,一边按着阿福的头,小心翼翼地潜伏在凌七等人的周围。

医仙谷的阵法是很早以前,真zhèng

的医仙苏惊尘的一位朋友所赠,能解开此阵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所以苓丹并不担心会被人破了阵法,她只是有些好奇这群人来医仙谷做什么,同时她也很烦躁,万一被苏惊尘知dào

了免不得又怎么整她!当时苏惊尘与杜云锦吵架时,她可是意志坚定地站在杜云锦这方。

正如萧瑀曾说过的,凌七等人在迷雾中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看不见尽头也望不见进口。

“又走回来了!”凌十三蹲下身,指着他之前放下的标识说:“首位,我们三刻之前曾走过这里。”

凌九听他的话,从队伍的前方走到最后的凌十三身边。望着那枚熟悉的暗镖,他知dào

凌十三没哟说谎,他们的确是在这里转着圈子。

“我知dào

了!”他转过身,对凌七说道:“这个阵法是失传已久的迷魂阵,它利用雾气与道路及路旁的设置,将进入的人困在阵中。如果找不到阵眼所在,我们就是再走上十年也是在原地打转,根本出不去。”

“阵眼在哪里?”凌七依旧那副神态,仿佛世间变化在他眼前都不过是云烟一阵。

“阵眼?”凌九又苦恼地思索起来:“我暂时还找不到阵眼。布下此阵的人手法十分高明,我无法推算出他将阵眼设置在什么地方。”

其余人等在听闻凌九说出阵法的名字时都十分高兴,此时听到后面的话不由得又都焉了回去。

“不过首位,如果我的推算没有错的话,我们已经进入了医仙谷,而且就在医仙等人的旁边。”

“你是说我们假如喊话,谷里的人实jì

上是可以听见的?”凌七很快地就从凌九的话里找出有用的信息。

“是这样的。”凌九回着凌七的话,目光却与众人一起看向被他们围在其中的孙建功。

“孙将军,我们能不能出得去,就看你了。”凌七抱着双臂,淡然地对他说着。

“我……”孙建功本能地想退缩,但碍于凌七的威逼,喃喃地念着:“我试试吧。”

凌七站到他的身后,其余众人也退到他的后方。

这是一种防御的措施,只要孙建功敢耍任何的心眼,等待他的都是凌七与其他人的致命一击。

孙建功叹了口气,扯着嗓子朝白雾喊去:“太子妃!杜小姐!您在吗?”

他的声音被山谷里的回音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好几次,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苓丹瞬间苦着一张脸,她担忧地瞅着身旁的阿福,阿福也眼泪汪汪地回看着她。他们似乎都预知到了苏惊尘可能会来的暴风骤雨。

“娘娘,您在吗?我是孙建功!”

孙建功?

杜云锦停下手里的活计,虽然经过了牛家村的锻炼,但她料理家务的手艺还是停滞不前,所以到如今她也只是帮苓丹打打下手而已。

她起身到厨房时,苓丹和阿福都不在,她还以为他们是去看药材地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听到山谷中有人在唤她,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孙建功。

她可以忘记任何人,却唯独忘不了孙建功此人!这个和孟冲是同乡兼好友的人卑鄙之徒,在杜家出事时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出卖了孟冲,导致孟冲冤死,自己却加官进爵活得好不逍遥!她没有找他寻仇,他倒自己送上门了。

杜云锦提起门边的长枪,冷冷地出现在孙建功的前方。

孙建功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并没有真zhèng

地相信凌九的主意,但此时杜云锦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揉揉自己的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她:“太子妃……杜小姐,您真的还活着?”

话不多说,杜云锦的长枪忽然刺向孙建功。站在孙建功身后的凌七身形一闪,及时地挡开了长枪。

杜云锦一击不中,随机又使出第二招。凌七不曾见识过她的武艺,自是小心应对,但他也知dào

不能伤了这位,以至于两人的打斗一时半会竟分不出胜负。

239. 第七十三回 威逼利诱(1)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也惊醒这座深藏在群山中却又异常繁华的西塘村。

小二弯着腰,提着粗笨的大木桶,费劲地从院后的水井里打水。这些粗重的活计本来是乡下的大牛做的,但他家里前些天出了事告了假,掌柜于是本着节约的精神将这些话给了小二。

笨大牛,还不回来!可累死爷爷了。小二一边在心里嘟嚷着,一边将木桶装满。

“可有人在?”

门口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小二歪着头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般。

“没人吗?”客栈的门被人推开,此时尚早,掌柜还未起身,店里店外都只有小二一个人在。

他慌慌张张地放下手里的木桶,又手忙脚乱地打翻,让自己大清早地就洗了个冷水澡。

“来了来了!”

小二神色不佳地从内院里走出来,刚进到屋内就看见几道肃杀的身影。他顿时想起那道熟悉的声音是属于谁的,那个满身肃杀在他们客栈住了数日也不见一次笑脸的谁家仆人。

“客官您这是又回来了?”小二打起精神,小心地赔着笑脸。

凌七扫过他一眼,身边候着的另一人立即上前,对小二吩咐道:“赶快去准bèi

十斤牛肉,二十个包子,五坛上好的竹叶青。”

小二一听他的吩咐,脸色顿时就跨了下来。他摊开双手,满脸的无奈:“客官您瞧这么一大清早的,我们客栈都还没开门,哪里能准bèi

好这么多东西?”

“准bèi

不好?”那人凶神恶煞,手中的长剑抽出些许,厉声道:“要不要我帮你准bèi

?”

“好好好,我这就去准bèi

,这就去。”小二连忙举手示意,一溜烟地就朝内院跑去。他多少有些猜测到这群人的身份,必定是哪位高官府上的人。这次不同前次,前次微服出访凌七是仆人装扮,可这些凌七与身后的那群人皆着同款的黑色劲装,袖口上还有金线绣的奇怪图案。若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小二还能陪着笑从中掏出点好处,但像凌七这种身份的人却是半点也沾惹不得。

小二匆忙地在厨房里四处找着凌七要的东西,幸好昨日的包子还剩下不多少。他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早点将凌七等人打发离开才好。

客栈的大堂里,凌七端坐在长凳上,其余人等分成两拨,几人站在他的身后,剩下的几人都站在他对面之人的身侧。

“孙将军,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医仙谷了。”凌七看着他,虽然同样都是在刀口上舔生活的人,但凌七却有些瞧不起孙建功。一个会出卖同僚来换取自己的加官进爵之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人欢迎。

孙建功一路上都十分沉默,此时听到凌七的话也只是默然地点点头。

“希望孙将军这次能够成功,这样我们也都好向主子交代。”

孙建功还是沉默不语,被凌七一提,他脑海里瞬间就响起了临走前萧瑀的那句话。

“如果她不回来,朕就下令将杜家军的余孽全部斩杀。”

萧瑀还是萧瑀,看似温和的外表实则藏着嗜血残忍的本质。杜家军的余孽,首当其中的便是他,其次是已告老还乡的荣景成,还有数万被并入其他部队的杜家军兵士。

换句话说,如果他带不回杜云锦,不仅他要死,还会带着一大批人去死。他身上的血债就越发地洗不干净了。

萧瑀这样狠毒的逼迫,莫说是杜云锦,就是他堂堂七尺男儿也无法接受,背负那么多的血债,那么沉重的包袱怕是穷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他也曾想过,找个借口不去趟这浑水,然而萧瑀提前一步洞悉了他的想法,让凌七“陪同”前往医仙谷。

“好了。客官您要的东西。”小二手脚麻利地将凌七要的食物都打包好,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凌十三。”凌七淡淡地扫过一眼之前吩咐小二的人,那名唤“凌十三”的黑衣男子凑上前,掏出银针试试了食物,确定都无毒后才从怀里丢出片金叶子。

“谢谢,谢谢!客官您慢走!”小二捧着金叶子,站在客栈的门口,望着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后才大口地舒着气。

他终于送走了这群瘟神。

去往医仙谷的路,凌七走过一次,这次也是轻而易举地找到医仙谷的入口。在凌七的招呼下,众人就地吃了些东西,再歇了歇脚才往谷里走去。

谷里会发生的一切,萧瑀较早便告知了凌七,所以凌七这次特地带上了擅长奇门遁甲的“凌九”。当然他也做了其他的准bèi

,刻意多带了些食物,以免被困在谷中饿死。

在他们刚踏入医仙谷时,苓丹就知dào

了。她放下正在做的早饭,带着阿福偷偷地靠近了凌七那群人。

看来萧瑀真是个灾星,在他之前没有能自己进到医仙谷的人,那些兴致勃勃要找到医仙的人在谷口就被阿福吓跑了,而现在竟然有人擅自闯入医仙谷。

苓丹一边在心里腹诽着,一边按着阿福的头,小心翼翼地潜伏在凌七等人的周围。

医仙谷的阵法是很早以前,真zhèng

的医仙苏惊尘的一位朋友所赠,能解开此阵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所以苓丹并不担心会被人破了阵法,她只是有些好奇这群人来医仙谷做什么,同时她也很烦躁,万一被苏惊尘知dào

了免不得又怎么整她!当时苏惊尘与杜云锦吵架时,她可是意志坚定地站在杜云锦这方。

正如萧瑀曾说过的,凌七等人在迷雾中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看不见尽头也望不见进口。

“又走回来了!”凌十三蹲下身,指着他之前放下的标识说:“首位,我们三刻之前曾走过这里。”

凌九听他的话,从队伍的前方走到最后的凌十三身边。望着那枚熟悉的暗镖,他知dào

凌十三没哟说谎,他们的确是在这里转着圈子。

“我知dào

了!”他转过身,对凌七说道:“这个阵法是失传已久的迷魂阵,它利用雾气与道路及路旁的设置,将进入的人困在阵中。如果找不到阵眼所在,我们就是再走上十年也是在原地打转,根本出不去。”

“阵眼在哪里?”凌七依旧那副神态,仿佛世间变化在他眼前都不过是云烟一阵。

“阵眼?”凌九又苦恼地思索起来:“我暂时还找不到阵眼。布下此阵的人手法十分高明,我无法推算出他将阵眼设置在什么地方。”

其余人等在听闻凌九说出阵法的名字时都十分高兴,此时听到后面的话不由得又都焉了回去。

“不过首位,如果我的推算没有错的话,我们已经进入了医仙谷,而且就在医仙等人的旁边。”

“你是说我们假如喊话,谷里的人实jì

上是可以听见的?”凌七很快地就从凌九的话里找出有用的信息。

“是这样的。”凌九回着凌七的话,目光却与众人一起看向被他们围在其中的孙建功。

“孙将军,我们能不能出得去,就看你了。”凌七抱着双臂,淡然地对他说着。

“我……”孙建功本能地想退缩,但碍于凌七的威逼,喃喃地念着:“我试试吧。”

凌七站到他的身后,其余众人也退到他的后方。

这是一种防御的措施,只要孙建功敢耍任何的心眼,等待他的都是凌七与其他人的致命一击。

孙建功叹了口气,扯着嗓子朝白雾喊去:“太子妃!杜小姐!您在吗?”

他的声音被山谷里的回音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好几次,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苓丹瞬间苦着一张脸,她担忧地瞅着身旁的阿福,阿福也眼泪汪汪地回看着她。他们似乎都预知到了苏惊尘可能会来的暴风骤雨。

“娘娘,您在吗?我是孙建功!”

孙建功?

杜云锦停下手里的活计,虽然经过了牛家村的锻炼,但她料理家务的手艺还是停滞不前,所以到如今她也只是帮苓丹打打下手而已。

她起身到厨房时,苓丹和阿福都不在,她还以为他们是去看药材地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听到山谷中有人在唤她,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孙建功。

她可以忘记任何人,却唯独忘不了孙建功此人!这个和孟冲是同乡兼好友的人卑鄙之徒,在杜家出事时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出卖了孟冲,导致孟冲冤死,自己却加官进爵活得好不逍遥!她没有找他寻仇,他倒自己送上门了。

杜云锦提起门边的长枪,冷冷地出现在孙建功的前方。

孙建功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并没有真zhèng

地相信凌九的主意,但此时杜云锦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揉揉自己的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她:“太子妃……杜小姐,您真的还活着?”

话不多说,杜云锦的长枪忽然刺向孙建功。站在孙建功身后的凌七身形一闪,及时地挡开了长枪。

杜云锦一击不中,随机又使出第二招。凌七不曾见识过她的武艺,自是小心应对,但他也知dào

不能伤了这位,以至于两人的打斗一时半会竟分不出胜负。

240. 第七十三回 威逼利诱(3)

凌九没有和杜云锦打过交道,不知她这话中真实的有几分钟,但他总归不敢轻易答yīng

她的第一个要求。一旦他没能控zhì

住苏惊尘和孩子,杜云锦要逃脱他的挟持并非是件非常难的事情,他还必须保证他带回去的是个活人。

他瞧瞧地朝凌七看去,凌七毕竟是坐了十几年首位的,经验非他可以比拟的。

凌七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他身上向他身侧的其他人望去,凌九顿时便明了。

“我可以答yīng

你的第一条要求。”凌九慢慢地松开手,防备地观察着杜云锦的一举一动。

“阿锦,我决计不会和你分开!”苏惊尘得了空隙,便朝杜云锦喊道:“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那么孩子呢?”杜云锦看了眼他怀中懵懂的苏包子,这个孩子还这么小,不应该被外界的风吹雨打所欺凌。

“惊尘,你听话好不好?”杜云锦努力撑出一个笑脸:“你带着包子在家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只要他们不在萧瑀的手里,她相信自己可以找到空隙溜回来的,所以她要先保障他们的安全。

“可是……”对于自己的长兄,苏惊尘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的,他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失过手,他有足够的耐性,有足够多的谋算。先前在医仙谷时,他没有万分必胜的把握,因此他蛰伏不动声色,一回京后就派来这么些人,势必要将阿锦带回宫中。而阿锦一旦入宫,在他的眼皮底下要再想脱身几乎是难上加难。

“惊尘,相信我。”杜云锦几乎是恳切地看向苏惊尘,“包子还需yào

人照顾。”

包子,是的,他还有包子要照顾。苏惊尘看着自己怀里的苏包子,脸色一软,为难地朝杜云锦点点头,默默的算是答yīng

了。

见他如此,杜云锦方才放下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

凌九彻dǐ

地松开杜云锦,带着其他人跟随在她的身后,似是恭迎又似挟持。孙建功见她屈服,手上的力道也随之软了下来,快速地凑到她的身侧。

杜云锦没有回头,决绝地朝出谷的方向走去。苏惊尘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肯移开视线。

此去经年,何日再重逢?

“杜小姐。”杜云锦已不再是萧瑀的太子妃,孙建功也不想再唤她“娘娘”,便选了这么个称呼以示自己乃是杜家的家将。“建功一定会护你归来的。”

他答yīng

过的,答yīng

过一个人的,要保全杜家军的剩余人等。杜云锦也是杜家军的一员,甚至她还是最重yào

的一员。

他不会辜负那个人的期望,哪怕就此丢了性命,又有何惧呢?他都不在乎别人的痛骂整整三年,这条性命丢了便是丢了。

“孙将军辛苦了。”面对孙建功的好意,杜云锦并没有退却,她虽然还不能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但总归目前她身边能用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凌七瞧瞧地放慢了脚步,与身后的凌十三交汇了眼神,便看见凌十三刹那间就消失在队伍中。

他知dào

,杜云锦并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乖乖女,她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将苏惊尘和那个孩子牢牢地拽在自己的手里,就不怕杜云锦翻出如来的五指山。

凌九一直跟在杜云锦的身侧,余光看见凌七的动作,默契十足地更盯牢了人。

有杜云锦带路,他们几乎没有费多少的时间就出了医仙谷。

到谷外的时候,才不过正午时刻。杜云锦瞄了眼孙建功,他便很是识趣地对凌七说:“如今正是午饭的时刻,杜小姐如今就算不是你的半个主子,但总归还是陛下的客人,让她饿着肚子赶路可不是帝都的待客之道。”

凌九本能地想出声拒绝,却被凌七的眼神压制住。“去之前的那家客栈吧。”

凌七话声刚落,凌十二和凌十五便一溜烟地窜出去,很快便没有影儿了。

他防备得果真周全。

杜云锦刚到客栈时,凌十二和凌十五就打点好了一切,刚一落座,食物就源源不断地被送了上来。整座客栈看起来应该是被清场的,除了他们一行人,别的人影都没有看见半个。且上菜的就是凌十五,连店小二和掌柜都看不见身影。

杜云锦一边咀嚼着口中毫不滋味的菜肴,一边小心翼翼地继xù

大量着周围。她必须赶快想一个脱身之计,否则苏惊尘必定会担心不已的。

她不想他再因她有半分的着急,不想他再因她有一点的悲伤。

自从被他救起,他们还没有真zhèng

的分别过。她在哪里,他便在哪里,他去哪里,她也跟着去哪里。他们早就成为一体,缺谁都会活不下去。

与她相同,孙建功也在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他也许没有能力保住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杜家军残部,但他总归能救出杜云锦。

他朝寻找机会的杜云锦默默地点头,举着筷子就出其不意地朝凌七攻去,与此同时杜云锦重新挥起靠在身侧的长枪,直夺凌九而去。

凌九的武艺不低,但他们都估计着会不会伤了杜云锦,因此力道拿捏得十分轻,而杜云锦却是拼尽全力,双方胶着缠斗,凌九等人擒不到杜云锦,杜云锦也没办法轻易脱身。

孙建功的武艺本就不在凌七之上,几招过去就落在凌七的手里,再加上凌七记恨他先前的偷袭,下手更是十成功力。

一个飞踢,孙建功便被踢趴在地上,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流出。

“孙将军?”

杜云锦余光一瞄,彻dǐ

地吓了一跳。凌七像是要对他下死手般,慢慢地逼近。

“杜小姐,你先走!”孙建功翻身紧紧地抱住凌七靠近的双腿,任由他这么踢都不放手。

“孟兄弟,我今日便下来陪你了!”

孙建功视死如归,杜云锦却狠不下这颗心,毕竟能在那场血洗中生存下来的杜家军残部都是极为不容易的。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建功惨死他乡,她忽然丢下手里的长枪,大喝一声:“你们答yīng

过我什么!”

凌七挑眉一笑,将脚从孙建功背上收了回来。

“你们答yīng

过的,要放过孙将军!”杜云锦知dào

他们并不会伤了自己,索性丢了长枪,坐到凳子悠闲自在地念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忘记了,这样要我怎么能相信你们的承诺,跟你们回帝都呢?”

“娘娘这是说笑了。”凌七扫过凌九一眼,也坐到杜云锦的对面。“若是娘娘不再挑事,能让属下等完成任务,那么属下等人也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如此最好。”杜云锦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难得理会凌七等人。“不过你们将孙将军打成这样,又当如何呢?”

“我们不过是帮孙将军活动活动筋骨。”凌七笑吟吟地说道,他平日里肃穆的时候居多,今日难得有几丝笑意,却更叫人头皮发麻。

孙建功依旧趴在地上,嘴角的血不断地涌出,犹如一具死尸。

凌七踢向他的每一脚都用尽了十成的功力,幸好孙建功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的,还能撑到现在,要是换做寻常人早已经魂归西天了。

杜云锦冷笑着直视凌七,等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凌十五得了他的眼神示意,蹲到孙建功的身边,从怀中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倒出了几粒五颜六色的药丸给孙建功灌下。

少顷,孙建功已经苍白的脸色开始逐渐恢复了血色,他也有些晕乎乎地睁开双眼。

“小姐,你不该救我的。”

“我不该救你,难道你就应该死吗?”杜云锦弯下腰,将他慢慢地扶靠在桌边,又亲自斟了杯茶水给他灌下簌簌口。

“我方才听见你说孟大哥?”若不是这一句,也许杜云锦真的狠狠心独自离去,可偏偏是这句。她想起那个爽朗的男子,他们虽然会在战法上有些争执,但他总归是极有军事天赋的。她也曾经想暗自将他培养成萧瑀的左膀右臂,帮萧瑀守住这如画的江山。

孙建功已经恢复往常神色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不自然的别扭。“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小姐了。当初孟兄弟得知陛下要整顿杜家军,便连夜赶到我家,与我定下这等计划。他慷慨赴死,我依靠着出卖他的功劳平步青云,身居高位庇护杜家军那些可怜无辜的将士。”

“原来如此。”杜云锦长长地叹了口气,程婴与公孙杵臼合谋换婴的故事想不到会在今日重演,孙建功便是程婴,他凭一己之力努力地完成对故友的承诺,不惜以死为代价也要保住她。

“孙将军,这些年委屈你了。”

孙建功还是那样憨厚的笑着摇头,“我只恨自己不能保全小姐。”

“没关系的。”杜云锦对他淡淡地笑了笑:“你只需保全你自己便是最好的事了。”

两人正轻声说着话,却有一人进到了客栈内。

“惊尘?”杜云锦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来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惊尘无奈地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凌十三,杜云锦便有了答案。

“待娘娘回到帝都,我自然会放了裕王殿下。”凌七无视着杜云锦的怒视,慢悠悠地喝着茶。

241. 第七十四回 重返帝都(1)

长平七年,杜云锦在阔别帝都三年后再一次踏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城池。

杜云锦掀起马车的帘子,微微地探出头,默默无声地观望着这座城池。城墙的红色大门依旧,许是年前新刷过漆,看上去是一片崭新的景象。来来往往进出的路人,门口手持长矛站岗的士兵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谁又想起,就在这座城门之上,曾经吊着一位将军的尸首?他无辜枉死,还受尽了屈辱,然而在他死去后的三年,他曾阻拦过的犬戎便大举进犯。

自古良将难得,可谁又想过也许并非是良将难得,而是贤明又有容人之量的主子难寻呢?

杜云锦长长地叹了口气,父亲,你在九泉之下可还安好?阿锦又回来了,又回到让你丧命的这个地方了。

骑马跟在车旁的凌七悄然地注视着她的举动,终究没有出声制止。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段痛苦的过去,杜博承的枉死也许就是杜云锦心中最大的隐痛。

那位将军……

凌七想起杜博承爽朗的笑声,当年萧瑀曾派他潜入杜博承的身边查探大陈氏死亡的真相,他以为杜博承不过一介武夫,低估了对手的实力,结果生平第一次失手,栽在杜博承的手里。

身为一个暗卫,失手等于曝光,曝光就等于失去生存的价值。

他没想到的是,杜博承看了看他,问道:“是瑀儿派你来的吧?”

他自认为并未露出任何的破绽,何以杜博承不用问就能知dào

他背后的主子是谁?

“你回去吧。”杜博承没有再多问,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小子倒是一身好武艺,若是能从军便是最好了。”

他终究没能从军,依旧还是萧瑀身后的影子杀手,而关于被杜博承放了的事,他没有告sù

任何人,包括他的主子。

跟随在他身后的凌九略微有些不满,他欲上前制止杜云锦,却被他伸手挡住。

凌七指指杜云锦脸上蒙着的白沙,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她的真面目的,所以就让她可以再次缅怀那位故去的老将军吧,也算是还了老将军的恩情。

苏惊尘被分在杜云锦后面的马车上,由凌十五看管,以免不留意就着了他的道。他不似杜云锦自由,被要求不准掀开帘子。也是,就他那一张脸,莫说是顶着裕王的身份,便单独看也会引起一阵骚动的。

马车缓缓地行进,越过珠子街,经过文青路,穿过宣元门,稳稳地停在暖春门外。

杜云锦由凌十二扶着下车,她脂粉未施,身着粗布衣裳,看上去不过一介村妇模样,与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城格格不入。

“我已经到了。”杜云锦看向跟上来的凌七,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现在可以放了惊尘吧。”

这一路上,她都被和苏惊尘隔开,两人之间竟没有交谈过半分。但她还是瞧得清楚,他的身边并没有包子的身影,那便是说包子应该没有被捉住。两个大人要偷溜,总归比带着一个孩子要来得轻松容易。

苏惊尘被凌十五钳制住拖到凌七的身后,凌七看了眼皇城,轻声道:“既然都到了这里,裕王殿下自然应该进去探望一下太后娘娘,否则便违背了人子该有的孝道!”

“你!”杜云锦怒目而视,她想过凌七会反悔,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你可是答yīng

过我的。”

“是的。”凌七点点头:“但儿子要见母亲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娘娘,我们总归不能有违人伦。”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肯放人?”

“待裕王殿下见了太后娘娘。”凌七不紧不慢地回着话,裕王就是牵住杜云锦的一根线,他岂能让这条线轻而易举地就断掉。就算他想让它断掉,也要问问他主子肯不肯。

“阿锦,没关系的。”苏惊尘适时地出声,他明白再这么纠缠下去杜云锦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与其这般白费力qì

,还不如静待时机,一击即中。

“我会在宫外等你的。”

苏惊尘下车前便被凌十五催促着换上了内侍的衣服,此时他跟在同样装束的凌十五身旁,两人垂着头,竟是大摇大摆地跨过暖春门。

“请吧。”凌七垂手,候在门边的一侧,等着杜云锦走在自己的前方。

杜云锦拢了拢有些松散的发髻,一派淡然地跨了进去。

她在这座漂亮的皇城内度过了十年的岁月,从倾心痴恋的偏执少女变成了除去任何记载里的罪妾杜氏。如今她想一想,她真是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不用任何人带领,她闭着眼睛都能知dào

她即将要去的地方。

只因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太过于熟悉,又是噩梦一般的存zài



凌七并未换上内侍装饰,而依旧是侍卫装扮,一路之上偶有宫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统统都视为不见。

黄园早早地就等着半道上,微微不满地皱起眉头。这群暗卫仗着主子的宠爱,越发的目中无人,竟然敢公开在人前露脸!

跟在他身侧的是半年前才新收的小徒弟,鲁有一。他已身经两朝,纵使他不愿意服老,却也抵不过时光悄无声息的抗议。鲁有一已经进宫有些年生,不过之前一直在御药房当差,偶然被他遇见后,觉得这小子聪明机灵,算是个好苗子。

在他真zhèng

地放权之前,他必须为自己先铺好后路,鲁有一就是他的后路。

鲁有一也的确聪明,萧瑀虽未发话,但对他并没有排斥之心。此刻他看见自己师傅的皱眉,便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天下人争来夺去,不外乎就是权利,而皇城更是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黄园身为大总管,掌管着整座皇城的内部事务,自然会引起某些人的眼红与觊觎。而原本影子杀手的暗卫因辅助萧瑀登上帝位,逐渐从幕后浮出,十分积极地拓展着自己的疆土,从朝内到朝外,从宫外到宫内。

不过……

鲁有一看着走在暗卫前方的普通妇人,心中着实奇怪得紧。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他几乎都认识,却从未见过这个妇人。且她一身寒酸,又是妇人装扮,还随暗卫前来,肯定不是宫里贵人的哪位亲戚,可她又会是谁呢?

他是很想问问,但瞥见师父严肃的脸,便将疑问全都按捺下去。

在宫里生存,最多的就是少听少好奇,而他素来深谙此道。

黄园朝杜云锦点点头,她如今并未位分在身,黄园自然不用行礼。

“陛下口谕,让我来接贵人入宫。”

明晃晃地抢人抢头功,凌九等人自然是不服者居多,当即群情便激动起来。凌七淡淡地扫过一眼,正欲带头反驳的凌九便闭紧了嘴。

“那就有劳黄总管了。”

凌七潇洒地甩手离开,没有一丝要抢功的意图。

黄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尔后堆上笑脸,请杜云锦先行。

“对了。”凌七忽然又转过身,对黄园冷笑道:“黄总管可要当心了。我们这位贵人身上可是有武艺的,要是突然不见了,怕是不好向主子交代。”

“这个我自然清楚,多谢凌大人的提醒。”黄园朝他微微地弯腰,像是承了他的一礼般。

凌七淡淡地笑着,仿佛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大步地朝宫外方向走去。

“首位!”凌九等人自然有些不服,他们从来就看不惯像黄园那种娘娘腔的内侍,光靠着嘴皮子就能一步登天,哪里像他们都是刀光剑影,生死相斗而得来的荣耀与富贵。

“别说了,此时我正求之不得有人能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什么烫手山芋?”凌九依然不解,凌七回头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很快就会知dào

了。”

凌九愣愣地看着正大步离开的凌七,身后的凌十二等人凑上来问:“到底什么是烫手山芋?”

凌九望望他们,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干脆闭嘴故yì

装高深。

“这家伙真没意思!”凌十三恨不能拔剑朝凌九刺去,非要撬开他那张嘴不可!

“还不走?”凌九看着凌七越走越远,就快出暖春门,连声催促着其他人。“想等着被责罚吗?”

众人一听后面这句话,立即做鸟兽散,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黄园引领着杜云锦穿过长长的甬道,再转进一处宫殿,守在门前对她说:“贵人,到了。”

杜云锦冷眼瞧着他们的举动,对于这座熟悉的龙乾殿,她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心情。明明萧瑀利用了她,将她逼坠山崖,他们之间的孽缘就可以消散干净,为何他又要来苦苦相逼,非逼得她再次踏入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贵人,请进。”黄园见她迟迟没有推门而入,甚为体贴地帮她推开门,“陛下有旨意,您来了之后不必通报,直接进去便是。”

事到如今,杜云锦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盘算着待入夜后去找苏惊尘,然后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离开这里,照旧过他们的逍遥日子。

江山是萧瑀的,该操心的人是他,又不是她。

242. 第七十四回 重返帝都(2)

黄园识时务地悄声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杜云锦一人。她站在原地,既不前行也不后退,目光直视前方的垂幔,半是打量半是盘算。

没有听见预见的响动,萧瑀难掩诧异地搁下手中的笔。其实他也不知dào

要如何面对杜云锦,原先在医仙谷遇见她时,他心里边想着要将人无论如何都弄回自己的身边,但正所谓近乡情怯,这人真的到了面前,他反而不知dào

要怎么做了。

他装作批阅奏章,可笔下却一个字都不曾写出。

“锦儿?”

她不说话,他只好先唤她。

杜云锦依旧那副模样,仿佛不曾听见过他的声音。

“锦儿。”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身侧,满是柔情地看向她:“你瞧你这般模样,竟是瘦了许多。”

“瘦了?”杜云锦终于抬眼瞄过他一眼:“我倒是觉得此时正好。”

“锦儿,”萧瑀见她不似之前的抗拒,小心翼翼地撩起她垂落的发丝,帮她掖在耳后。“朕知dào

,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你放心,朕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杜云锦侧身躲开,让他的手不期然地落了空。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民妇只是一介山野村妇,本就入不得陛下的眼。”

萧瑀满目凄然,语带落寞地说:“你还在怨我。”他抬起头,忽然大笑起来:“也对,你应该怨我。”

“可是锦儿,我也有我的苦衷。”

杜云锦小小的白了他一眼,恭顺地回道:“陛下一向都有自己的苦衷。”

她话里的讽刺,萧瑀听进耳中也只能是苦笑。“要得到这个位置,就必定要付出许多,不管我愿不愿意。你肯定会笑我,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得到这个位置了。但你曾在东宫住了十年,这期间的阴谋暗算,勾心斗角,旁人不了解,你却是清楚的。我若不能坐上这个位置,那我的下场会是五马分尸还是诛灭九族都是可以预见的。为了自保,也为了保住我身边的所有人,我必须要坐上这个位置。”

“锦儿。”他忽然抓住她的双臂,逼她与自己对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没有想过伤害你。只是那个时候,梁家咄咄相逼,我不得已才故yì

冷落你,将你放在冷宫里,我原本是想着等我收拾完梁家,我就接你出来的。”

“梁家步步相逼?”杜云锦甩开他的手,漠然地注视着他:“梁家逼你杀了我的父亲?逼你将他吊在城门上曝尸三日,还不准别人为他收尸?梁家又逼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肚子里的孩子被人打掉吗?萧瑀,我从来都不曾想过,你会是这样狠毒的一个人!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也舍得!”

“那个孩子……”萧瑀悄然地握紧自己的拳头,十分艰难地解释道:“魏忠臣早已经诊断出那个孩子身染母体的剧毒,就算是生产下来也活不了。”

对于他无力的解释,杜云锦冷冷地笑了笑。“你怎知他就活不了?你能保住慕贤妃的孩子三年,怎知就保不了我的孩子?”

“锦儿!”萧瑀的目光越发的悲伤:“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怎么会不尽全力去保他。可是……可是他如果死了,你就能平安地活下来。锦儿,我不保那个孩子,我想保的人是你。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我们就会有更多的孩子。所以牺牲那个孩子保住你,这个选择就算是再让我选一次,我也做同样的选择。”

“所以你让魏忠臣将我身上的毒尽量地引入那个孩子身上。”想起那个早逝的孩子,杜云锦仍旧觉得心被人撕出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每每碰触到都疼得厉害。“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那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在我肚子里活了大半年的时间。我宁可自己活不下来,也想要保住他,让他有机会睁开双眼见一见这个世界。也许他会喜欢吃街上的糖葫芦,也许他会喜欢各种好吃的小甜点……可是你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他走了,你看过他一眼吗?你知dào

他走的时候有多凄凉吗?你知dào

他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这些你都不知dào

!那个时候的你忙着迎娶你青梅竹马的皇后,忙着肃清那个孩子外祖父家的残余势力!”

“不是的。”萧瑀急急地解释着:“我是身不由己的。”

“身不由己?”杜云锦望着萧瑀的双眼,想在里面找到一丝的真诚。“萧瑀,是你心胸狭窄,狭私报复而已,你却要将罪名推给梁家,继xù

维持你委屈又无辜的形象!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解散杜家军?”

她步步紧逼,萧瑀踉跄着后退。他仓皇地躲避着她凌厉的目光,她是真的了解他,所以看清了他的本心。

“寿贤皇太后是怎么死的?”

“母后……”萧瑀停止了后退,无力地垂下头。“你都知dào

了?”

“我当然都知dào

。早在出嫁前的头一晚,父亲就告sù

了我所有的过往。你不能一味怨恨我的父亲,毕竟是寿贤皇太后见异思迁,背叛了与我父亲之间的爱情,才让我父亲一时想不开,走上歧途。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后悔,虽不曾明确表明过,但要不是他在背后支持,你以为你能多次的化险为夷,你真能在庆王的运作下一直霸着太子的位置?”

“这……”这的确是他不知dào

的,或许说他知dào

,却从不肯正视过杜博承所做出的。

“杜老将军是我的养父,我想你也曾调查得清楚。”杜云锦悲哀地看着他:“你可知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你的亲生父亲是成半柏,参与陷害我母后的那个宫卫军。”

“原来你都知dào

,所以你不惜利用我,不惜伤害我。”杜云锦轻声笑着:“可是有再多的怨恨,我都用我自己的半生幸福,用我的一条性命还给你了。”

“萧瑀,我们之间的孽缘早已两清了。”

243. 第七十四回 重返帝都(3)

“不是的。”望着她决绝的模样,萧瑀心中涌出一阵恐惧,他知dào

她说的都是真的,她要和他两清,谁也不欠谁的。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愿意和她两清。“锦儿,我们之间两清不了的,我们之间还曾有过一个孩子,有过十年无法抹杀的相处时光。”

“萧瑀,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要承受所有的后果,不管是你接受的还是你不接受的。”

杜云锦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锦儿!”眼看她就要离开,萧瑀毫不思索地扑抱住她:“锦儿你是我的,你说好的要陪我一辈子,说好的要守护我一生。你不能食言。”

杜云锦慢慢地掰开他抱住自己的手,无奈他力道用得极大。“萧瑀,如今你又来惺惺作态,是为的什么呢?”

“惺惺作态?”萧瑀愣住,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真情流露,竟然会被看做是惺惺作态。

“你若是担心北疆的犬戎,那大可放心。”杜云锦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着一个可笑的陌生人般,让他阵阵心惊。

“我会帮你赶走犬戎的。”

“锦儿……”

她淡淡地笑了笑:“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月牙城的百姓们,为了我父亲的夙愿,我不会让犬戎踏入我国的边境一步。”

“我找你回来,并不是为了犬戎这件事。”萧瑀知dào

她误会了,以为他要找她回来只是想利用她帮zhù

巩固自己的位置。“犬戎之事可以交给孙建功去,再不济也可以让荣景成出山。锦儿,我找你回来,只是因为我很想你,想让你呆在我的身边,与我携手到老,共看这江山的春夏秋冬而已。”

然而杜云锦却是不信,依旧还是那般姿态。“我只有两个条件。”

她扫他一眼,继xù

说:“第一,你必须放了惊尘;第二,你必须保证杜家军余部所有人的安全。”

“如果你愿意答yīng

留在我身边,我全部都会答yīng

你的。”

萧瑀殷切地看着她,似乎不曾感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之感。她提了条件倒还好办些,也让他清楚知晓她的真实想法。

“你会答yīng

吗?”杜云锦没有回答,只是追问着。

萧瑀此时却固执地摇摇头,柔声劝说:“你要是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什么条件我都会答yīng

你,哪怕是明日就下诏宣布你为皇后。”

“皇后?”杜云锦忽然笑出声:“我不是罪妾杜氏吗?”

“不是,我会为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萧瑀度过步,仔细想了想继xù

说:“你可以先随孙建功前往月牙城,等立了军功,我便对外宣称你是杜氏的孤女,杜云锦的妹妹,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立你为后了。”

等那个时候,杜家声威重起,而梁家这几年频频被他打压,届时已无力对抗。锦儿的皇后之位取回来不会耗费太多的精力。

萧瑀盘算得极好,杜云锦默默地看过他一眼,从他身边越过,推门而出。

门外,已是月光如水。

黄园垂手等在门外,见杜云锦出来先是一惊,尔后并没有观望到萧瑀的身影,便侧身为她指路。

“贵人,陛下已有旨意,请您先到佛堂暂居。”

佛堂?萧瑀真是给她选了个好地方。

杜云锦在黄园的指引下,慢慢地走在已亮灯的甬道上。

来往的宫人们见到黄园时,都停下脚步向他问好,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他身前的杜云锦。有些年长的宫人似是认出来她的身份,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低下头匆匆而去。

黄园望着天边不知何时飘来的一片黑云,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想来这位贵人的出现必定又将给原就不平静的帝都再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黄总管。”杜云锦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对他说:“黄总管,我想先去北苑,可行否?”

“北苑?”黄园皱皱眉,那里是荒无人烟的冷宫,她无端地去哪里做什么。

像是明白黄园心中的想法,杜云锦浅笑道:“黄总管不必忧心,我先前在那里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回来想去看看他。”

“这……”关于她过去的种种,黄园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可他也着实为难,萧瑀只交代了要送她去佛堂暂居,却不曾提过可以任她自由出入的。再者,宫中人多眼杂,要是因此生出什么事端,届时他可承受不住萧瑀的龙颜大怒。

“黄总管,此事陛下不会怪罪于你的。”杜云锦不等他的回复,自己步伐轻盈地便朝北苑的方向走去。

月光皎洁,照着她一人的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难掩满身的孤寂。

黄园看了眼鲁有一,后者便会意地窜回龙乾殿,他这才提着灯笼带着人跟在杜云锦的身后,也朝北苑而去。

北苑,已差不多是残垣断壁了,比她三年前在此时更加的荒凉不堪。

杜云锦借着月光寻了好一会儿才寻到从前住过的那间小院子。院子里的那株树已成焦炭状,应该是不知dào

何时被雷劈中的,里面的屋子如今已经无法再住人,门框朽坏了半边,垂吊在空中。

“贵人。”

杜云锦刚撩起裙角正准bèi

跨入时,黄园在她身后唤住她:“贵人,此处房屋年久失修,已有坍塌之意。贵人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出什么意wài

。”

杜云锦将迈出的腿重新收了回来,也是,这间屋子什么也没有,也不值得她去冒险。她来这座院子,为的不是这间屋子,而是这棵树。

她退了出来,在变成焦炭的树干旁边慢慢地蹲下。她似乎想起什么,在自己的怀里左右掏掏,终于掏出个薄薄的小毯子,上面绣满了形态各异的富字。

当初处境那般窘迫,他去的时候连张像样的小毯子都没有,用脏乱不堪的被子一角就这么裹着入土。

所以孩子,娘如今回来了,也给你带来了漂亮的小毯子。

她温柔地将小毯子盖在树旁的地上,慈爱般的目光像是在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孩子。

这般景象着实有些诡异,黄园身后的小内侍有些暗暗心惊,却无人敢吐露半点声音。

“哈哈哈……”一股毛骨悚然的笑声忽然传了进来,让院中的众人都惊了胆。

244. 第七十五回 再见旧人(1)

杜云锦望着声音的来源处,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是人是鬼,她倒想好好地见上一见。

月色中,一道浅灰色的身影从残破的院门慢慢地走了进来。

和众人想象中的厉鬼并不一样,她发髻高耸,虽未着珠钗,却梳得顺滑规整没有半缕乱落。她身上的衣裳色泽暗淡,可也整整洁洁的。

“郭娘娘。”黄园率先认出来人的身份,他微微低头,算是给了郭如玉一个交代。

她自从三年前胁迫杜云锦堕胎便不再受萧瑀的半点恩宠,也乖觉地极少出宜兰殿,是以今日随黄园过来的宫人们并不十分熟悉她,一时之间没有将她认出。

郭如玉半眼都没回给黄园,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树下的杜云锦身上。

对于她故作的高姿态,黄园瞧不出半点气恼的模样,他提着灯笼瞧瞧地后退几步,远远地观望着对持中的郭如玉与杜云锦。

想不到她今日见到第一个后宫竟会是郭如云,杜云锦浅浅地笑着,她还以为第一个遇见的会是梁乃心,毕竟她们才是宿敌,才是曾经的对手。

“之前听说杜娘娘回宫,我还以为别人乱传,毕竟杜娘娘三年前就跳了崖。”郭如玉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喜欢过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一直是嫉妒的,嫉妒这个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萧瑀身侧,嫉妒这个女人可以为萧瑀生儿育女,得到他的万分疼爱,甚至在身死之后还牵连到自己。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杜云锦脸上笑意不改,可说出的话也不同往昔的温软。

“郭娘娘这可是折煞民妇了。民妇哪里能当得起郭娘娘的一声‘杜娘娘’啊。”

郭如玉挑挑眉,轻笑道:“也是,杜娘娘三年前就被贬成了罪妾杜氏。我要称呼也只能称呼你为杜氏了。”

“怎么称呼都没有关系,不过一个名号而已。”杜云锦丝毫没有被她的刻意讽刺而心烦意乱,“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即可。”

“舒心?”郭如玉掏出手帕捂住嘴,笑出声:“我怎么不舒心了?没有你迷惑他,我哪里都舒心。”

“这话你可不该对着我说,”杜云锦似看好戏般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也着实觉得这人可怜,偏偏爱上萧瑀那样没心没肺的人,还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从来没有迷惑过他,就算他曾经有心上的人,那个人也是梁皇后,可从来不是我,当然也不可能是你。”

“你要是过得舒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怨妇疯狗样,逮谁咬谁。”

“你竟然敢这样说我!”她骂得那样浅显,即便郭如玉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能清清楚楚地听明白。她气得手指发颤,指着杜云锦吼道:“你这罪妾,有资格来辱骂我!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下去乱棒打死!”

她话声落下,周遭寂静无声,没人动弹。

她回头看看,黄园垂首站在身后不远处,却似座石像充耳不闻,他不动,其他人更不会动,都安安静静地装石像。

“还不动手!”她厉声喝去,无奈她就算是吼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理她。

宫里谁人不知dào

她已经失宠,将来也不太可能有复宠的机遇。而黄园这样的身份与地位,岂会受一个失宠的后宫所驱使,更何况他将来面对的人是杜云锦,极有可能登上后座之人。他不会蠢得为了郭如玉去开罪杜云锦,自然是装作石像,什么也听不见。

偏生郭如玉的脾气早已被郭厚生宠坏,且她这些年来都不得萧瑀的宠爱,性格更加的乖张怪癖。她见使唤不动这些人,骂骂咧咧地就朝黄园冲去,哪知她还没能走到黄园的身边,便被一股力道向后方拖走。

“是谁?快放开我!”她挣扎了半响,终于扭头看清楚制住她的人,正是杜云锦。“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杜云锦敛去脸上的笑意,一张脸罩了一层薄冰般,冷冷地说道:“你是杀我孩子的帮凶,都来到他的坟前了,难道不应该给他磕头认错吗?”

“你是疯了吗?”郭如玉望着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惧怕。她极力挣扎着,无奈怎么也挣脱不了杜云锦的钳制。“我为什么要给你的孽种磕头认错?”

“孽种?”杜云锦扫过她一眼,没多言语,直接扬起一截焦炭树枝塞进她的嘴里,按着她的头跪在树旁。“今日我便要你给这个孽种好好的磕头!”

“唔唔……”郭如玉扭动着,她不是心甘情愿的磕头,但杜云锦的力qì

被她大得多,她挣脱不了只好含着泪磕头。

磕头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黄园身后的小宫人好奇地探头瞧过去,随即被黄园狠狠地瞥过,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了头。

黄园从前见到的杜云锦并不似今晚这样的狰狞,他印象中的杜云锦软弱可欺,没有城府与心计,根本就不适合在深宫里生存。可今夜的她却教他大吃一惊,原来她也不是善类。也对,当年的杜云锦据说单身闯入犬戎的阵营,一枪挑了犬戎老首领的人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

这一刻,他相信往昔的那些传言。

郭如玉的额头已经被磕出血迹,然而杜云锦却似杀红了眼般,依旧不肯放过她。

“刚才是给我孩子磕的。你还欠一个人。”

郭如玉刚才松了口气,却又听见杜云锦的这句话,心中大惊。要是被她这样磕下去,她怕今夜就要送了大半条命。

“你还欠雁回的。你是萧瑀的人,萧瑀当年设计庆王,事后嫁祸给雁回,你自然是脱不了干系。所以你还欠雁回的一条命。”

欠了雁回的一条命,难道她还要杀了自己给雁回偿命?想起杜云锦方才的举动,她还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做,郭如玉失去所有力qì

,歪倒在一旁的地上。

“杜娘娘。”

从黄园身后窜出一条人影,直直地跑到杜云锦的面前,跪在她的面前。

宫人见他这么莽撞,想上前阻止,却被黄园挥手挡住。

“杜娘娘,我知dào

如玉她做了许多错事。可她也得到了惩罚……”

杜云锦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向她磕头求饶的人,心中闪过犹豫。

郭厚生一边磕头,一边为郭如玉求着饶。“杜娘娘,如玉她这些年过得也很苦。陛下从来不来宜兰殿,也从不召见她,她在这深宫里也只是在熬着日子。杜娘娘要是心中有什么怨恨,就冲着我来吧,是我教妹无方,才让她做这么多的错事。”

杜云锦默然,纵使郭如玉有再多的过错,可郭厚生却是一直都待她不错的。在这宫里,待她不错的人很少,屈指可数而已。

她望着院门外的身影,扬声道:“我要你一辈子都不宠幸郭如玉,但她要做你一辈子的如嫔。”

郭如玉,这是你一直想要的,我如今都帮你做成。你想要呆在萧瑀的身边,我就让你呆在他的身边,但一辈子都得不到他的恩宠。

雁回,这样的处置你是否满yì

呢?比起抵命,是不是这样更好呢?

郭如玉闻言,愤愤不平地朝她瞪视而去。“你有什么权利……”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院门外便传来一道她想念已久的声音。

“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答yīng

你。”

全身的力qì

仿佛都被抽走,郭如玉冷得全身发颤,她蜷缩着身子将自己紧紧的抱住,她没想过她的所有付出竟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他甚至在说出这句话时,连丝毫的犹豫,丝毫的停顿都没有。

她终于明白了,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是可以随手抛弃的。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注定了她用后半生的孤寂作为代价。

杜云锦冷冷地看过一眼摊在地上的郭如玉,转身朝院外走去。经过他的时候,她的脚步也并没有半点的停留,哪怕他方才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她也没有半分的感动。

这是他欠她的,欠她孩子的,欠雁回的。

萧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的苦涩翻江倒海,无法言语。

他慢慢地踱步到焦炭树旁,望着树下被盖着的绣花小毯子。

原来是这里。

他找了许久,都不知dào

她将那个孩子安置在哪里。原来她是埋在这里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呢!

那个早逝的,属于他与她的孩子,原本应该是享受着万千宠爱出生的孩子。

父皇来看你了。

你乖乖地睡吧,属于你的一切,父皇必定都会还给你。

“黄园,找人挑个好时辰接皇长子去崇白寺。”

“是。”黄园低头应承,心中却快速盘算着萧瑀话里暗含的意思。崇白寺是皇帝的家庙,将皇长子送到那里,说明萧瑀认可了这个孩子的身份,看来他想改立杜氏为后并不只是口上说说而已。

“陛下……”

郭如玉似忽然醒转过来,眼瞅着萧瑀就要离开,全身扑了上去,死死地将他抱住。

“陛下……求您看在如玉伺候您多年的份上,收回皇命。不要这样待如玉,不要这样待我……”

萧瑀鄙夷地扫过她一眼,不耐地将她踹在一旁,扬长而去。

245. 第七十五回 再见旧人(2)

杜云锦经过镜湖时,刻意放慢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的宫人们也随之放慢了脚步,保持与她之间的距离。

她即将要去的地方是佛堂,那个她曾经呆了七年的地方。她也知dào

,与佛堂相守的只有一处锦华殿,从前朝起就作为历代太后养老的居所。那里离皇帝所在的龙乾殿以及其他后宫相隔一座镜湖,最适应太后的静养。然而如今的懿贤太后并没有住在那里,它的主人是曾在萧瑀登基时出过不少力qì

的容贵太妃。

杜云锦与容贵太妃只有数面之缘,并没有多深入的交情,因此她没有准bèi

前往拜访,容贵太妃也不太可能会有召见。

驻足在镜湖旁,杨柳拂地,别有一番温柔。那些年华里,她竟没有将这美丽惑人的景色仔细欣赏。

身后的宫人虽有些不满她的停步,却碍于她之前对付郭如玉的惨烈手段而不敢上前催促,心中暗自着急。

镜湖水面平静,凉风习习。杜云锦眺望着另一方倒影在水面上的翘影,那里应该是灼华宫,从前住着清妃,后来住着梁乃心,不知如今又是谁?不过是谁都与她无关,她在意的是懿贤太后的所在。暖春门外,分别时,她听得清楚,那些人说是要带惊尘去见小陈氏。

偌大的后宫,要寻一个被有心藏起来的人如同大海捞针,不太容易。

身后传来轻碎的脚步声,杜云锦眉头一皱,看来她闹的动静确实太大了。刚打发一个,这又来了一位。

梁乃心从红藕的搀扶中抽出自己的手,递了个眼色,留身后的人安静无声地并站在跟随杜云锦的宫人身侧。她不经意地整理了云鬓,端庄大方地站到杜云锦的身边。

“云姐姐,好久不见。”

杜云锦没好气地想直接打发了人,忽然转念一想,许是能从她的口中套出些什么便为难地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云姐姐素来都极少在宫里走动,怕是不知dào

这镜湖除了夏日的芙蕖花开十分美丽外,就属八尾锦鲤讨人喜欢了。”

“八尾锦鲤?”这是什么东西,杜云锦倒是真的没听过。

梁乃心轻轻浅浅地笑着:“八尾锦鲤,九尾狐狸,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丽物种。全天下能有八尾锦鲤的只有宫里的镜湖,可惜它们并不适应被圈养在这里,没过多久就死得干干净净。”

她亮晶晶地眼睛似无辜地看向杜云锦,果真是大家闺秀,说起话来总是这么慢条斯理,有理有据,还九曲回肠。杜云锦只见她红唇微启,说道:“就和云姐姐一样,不适合被圈养在宫里。如果真养在这里了,很快就会死的。”

“我也不想回来。”杜云锦难得与她打哈哈,且和她这样弯来弯去的说话着实累。她打了个哈欠,开门见山地说:“可我的夫君在这里,我不得不回来。”

她话音还未落,便看见梁乃心的脸色有了变化,连忙解释道:“民妇的夫君姓苏名惊尘,若是皇后娘娘知晓他的下落,民妇必定立即离去,绝不再回。”

“苏惊尘?你的夫君?”梁乃心疑惑地看着她,“你……你又嫁了人?”

她用手指着杜云锦,一脸的震惊。杜云锦淡然地拨开她的指尖,满不在乎地说:“民妇不是皇后娘娘的云姐姐,民妇只是山里的一介村妇。民妇只是希望能和自己的夫君安安静静的在一起,民妇不想搀和到其他人的爱情里。”

梁乃心轻轻地摇着头,她没想到萧瑀竟然会如此执着,不管是什么原因,如今的杜云锦左右都是一副不想回来的模样。如果真的如她所言,那便是被萧瑀要挟着回来的,这样的杜云锦他萧瑀也要吗?纵使她不想承认,她也明白原本那份属于她的专宠早已经随着年纪的渐长而消逝在时间里了。

她早在那一年,拒绝成为太子妃时就失去了萧瑀。

“本宫不知dào

你是真心不想留在这里,还是想着回来复仇的。”梁乃心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优雅,轻描淡写地说:“不管是哪种,本宫都不会让你如愿的。”

“最好如此。”杜云锦望着转身离去的她,唤出声:“既然我们在这个事情上想法一致,不如做个交yì

如何?”

“交yì

?”梁乃心挑眉看向她,从她闪动的眸光中已然明白。“倒是个不错的交yì

。”

梁乃心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了她的提议。红藕重新扶上她的手臂,悄声询问道:“娘娘要不要让丞相大人在朝上提一提杜云锦回来的事情?”

梁乃心轻蔑地看着她:“你这蠢货,提什么提!”她们梁家已经是树大招风,成为萧瑀的眼中钉,在这个当口还要惹萧瑀的嫌,岂不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么?不用梁益冠在朝中提及此事,就凭她与杜云锦方才做的交yì

,就可以让杜家又重新消失了。

红藕被训斥一顿,委屈地垂下头,藏住心里的恼怒与不满。

待她们的身影慢慢远去,杜云锦方才提步朝佛堂走去。这次,她的脚步要比之前快了许多,一是因为苏惊尘之事暂时有了着落,二是因她的回宫,那些跳梁小丑们都纷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着实搭理得很烦躁,所以才要急匆匆地避进佛堂,光明正大的不见任何人。

自然的,她身后的宫人们也是开心的,只要这位祖宗进了佛堂,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半。

空置许久的佛堂迎了它的新主人,或者说曾是它的旧主人。

她的手指拂过一件件熟悉的物事,她也看得出这里被人用心的仔细整理打扫过,干干净净的屋子,与旧时一样的摆设,仿佛她不过刚才转出院子里散了会步般。

可笑啊。

她曾经期盼过萧瑀的心思能用一点两点在她的身上,那时的她只要看见他一个笑脸便能跟着笑一整天,只要看见他一次皱眉便一整日都闷闷不乐,费尽心思地想着他的烦恼是什么,要怎么样才能解决他的烦恼。但是这些都已经是过往了,现在的她不会再因他有半丝的心动,她的心只为苏惊尘一个人而欢喜而悲伤。

萧瑀,如今的你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246. 第七十五回 再见旧人(3)

不管萧瑀再怎么做,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是杜博承和孟冲,以及其他杜家军的性命,还有她那个未出世就被迫夭折的孩子,所以即便没有苏惊尘,他们也回不去了。这个道理她看得明白,可萧瑀却还没想透,还拉着过去不肯放手。

她推开窗户,本想透透气,也让自己的情绪沉淀下来,想想之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但在窗户打开的一瞬间,她分明看见了那个一跃而逝的身影,原来他还是不放心她,仍放了人跟在她的身边。

她没了先前的兴致,将窗户重新关上后坐到桌旁,两名小宫女鱼贯而入,一名给她斟茶,一名正给她铺床暖被。

“您要找的人在南苑。”

她低头饮茶,耳边却传来这声话语。她抬起头,斟茶的小宫女一脸平静,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说。

想不到梁乃心的动作这么快,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她竟然就真的打听出苏惊尘的所在。

“南苑?”她轻声念道,三年前的皇城她并没有听过这处居所。

小宫女看见她疑惑的目光,再次低声解释道:“陛下登基后为懿贤太后修建的养老之处。”

原来如此,她还在疑惑着萧瑀到底把小陈氏送到哪里去了。小陈氏牵涉当年谋害大陈氏一案,萧瑀新登基时位置不稳,因此没有动过小陈氏,但她知晓的,依萧瑀的为人心胸必定不会善待小陈氏。

南苑?与北苑遥遥相对,不就是另一处冷宫么?

“什么时候把人弄出来?”既然梁乃心如此合zuò

,杜云锦也没有理由客气,她径自追问着。

小宫女瞟过一眼那边床榻间的另外一名小宫女,压低声音对杜云锦说:“贵人切勿着急,娘娘自有安排。”

“如此就好。”杜云锦将茶水搁下,十分不雅地伸个懒腰,走到床榻前。

“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守夜。”她掀开被子,径自躺了下去。既然知晓了苏惊尘的所在,她心中的一块大石暂时落了底。她今日大摇大摆的过来,明天必定有一场狂风暴雨,且还有故人未来相见,想必都等着明日呢。她还是先好好的休息,养足了精神再来筹谋日后之事。

与她的坦然相对不同的是,身在南苑的小陈氏却是一脸的惊恐。

被暗卫带进来的人是她的儿子没错,她一开始欣喜万分,然而很快地她就笑不出来了。

萧瑀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少康已经逃出宫外,那便在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可萧瑀费尽心思将他弄回来,难不成是想要斩草除根?

小陈氏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她牵过儿子的手,担忧地问:“你既已诈死离去,就不应再回宫中!”

苏惊尘倒是一派的淡然,他知dào

萧瑀于公于私都容不下他,但如今萧瑀要用杜云锦,要用杜家军,就不得不暂时妥协。

“母后,您老了。”他望着小陈氏鬓角的白发,心掠过一丝痛。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他并不是一个孝子,他为了自己想过的生活,毅然抛却他的母后一人在深宫中,不惜诈死离去。而如今,他归来,他的母后不是欣喜,而是担忧他的安危。

小陈氏颇感慰藉地抚上他的手,慈爱地笑着说:“人都是会老的。”

“母后,忘记告sù

您了。”苏惊尘想起被他留在医仙谷的苏包子,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您已经有了个可爱的孙子。”

“是吗?”小陈氏倒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成亲,还有个儿子。她多么想看到苏惊尘口中可爱的孙子,想亲手抱抱他,想亲一亲他的小嫩脸蛋。

“不过母后……”苏惊尘看着小陈氏,缓缓地说:“您的这位儿媳,您也一早就见过了。希望您也不介怀。”

“哀家见过?”小陈氏很是诧异,她的儿媳她已经见过了,那会是谁?她沉吟着,慢慢地思索着可能的人。“难道是她?”

苏惊尘朝她点点头,小陈氏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她也没死。你们之间的孽缘竟然还没了结。”

“母后。”苏惊尘坚定地看向小陈氏:“我与阿锦之间不是孽缘,阿锦如今是我的发妻,是我儿子的母亲,是您的儿媳。”

他这是在担忧小陈氏会反对他与杜云锦的亲事,毕竟杜云锦曾是他的长嫂,小陈氏不可能不介意的。

小陈氏拍拍他的手,轻声道:“哀家不会怪你,或者记恨杜云锦的。这些都是哀家的报应,是哀家从前遭下的孽。”

她望着苏惊尘,轻柔地笑着。“哀家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平凡地活到老。”

“母后,您不必忧心。我一定会和阿锦一起离开这里的。届时母后也同我们一起离去吧,我们可以回医仙子谷。”

苏惊尘看似胸有成竹,但谁也能清楚以后的事情会如何呢?他说这些话,做出这幅样子,也不过是想宽慰一生为他担忧的母亲而已。

如杜云锦所料,翌日的帝都开始了新一番的热闹。

宣元殿上,梁想一派据理力争,痛数萧瑀私自接罪妾杜氏入宫的恶行。而属于萧瑀的势力也寸步不让,搬出已故杜老将军的种种战绩,极力为萧瑀开脱,并找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你们吵够了没有?”

萧瑀等殿中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才慢条斯理地丢出一句话来,殿中顿时就安静下来。

“你们若是吵够了,朕便有几句话要说。”

他的目光看向左边领头位置上的梁益冠,再慢慢地转向其他人,溜达一圈后才开始说:“第一,朕迎进宫的人不是罪妾杜氏,而是杜家的小女儿;第二,杜博承的案子有不少疑点,朕现在便着大理寺核查,务必彻查清楚,还人一个清白。”

迎进一个失去娘家的杜云锦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他们竟然给萧瑀一个重新翻查杜家案子的借口!梁益冠心中恼怒不已,脸上却还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十足的良相模样。

“陛下,杜博承的案子是由您亲自盖棺定论的……”

梁家一派在得到梁益冠的示意后,有人站出来提醒着。

那件案子最终裁定的人是萧瑀自己,如今他要重审就是打自己的耳光。梁益冠倒要看看这位年轻的陛下是要杜家还是要自己的脸面。

“错了便是错了,对了便是对了。”萧瑀轻描淡写地说:“纵使朕是天子,也免不了有被人蒙蔽的时候。关键是如今清醒过来,还忠良的一个清白,还天下的一片清净。”

算他狠,三言两语地便将罪名重新套到梁益冠的身上。他的这个学生,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令人不敢小觑!

前朝里众位大臣争论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捋起衣袖狠狠地干上一架。后宫却是出人意料的清清静静。

杜云锦让宫人们带了些点心到钓鱼台,悠闲自在地欣赏着风景,吃着美味的点心。

她有什么好烦恼的,她被萧瑀的人盯得死死的,怕还没有动手就被团团围住了。所以她只需好吃好睡地呆着,自然会有人将她的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梁乃心,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在宫里这些年,你的手段应该是更精进了些才行,不然还怎么保住你的皇后宝座!

被凌七安排而来监视杜云锦的凌十五和凌九郁闷地看着亭子里悠闲自在的某人。她在那里晒太阳吃点心,他们却蹲在外面喂蚊子,还偏生要到水边来,就怕蚊子不够多咬不够!

果然最毒妇人心!凌十五和凌九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

昨夜的传话后,梁乃心并没有再出现,估计是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将苏惊尘送出宫去。她可是知dào

的,只要苏惊尘不出宫,杜云锦就不会出宫。杜云锦不出宫,宫里就不会太平了,她的皇后宝座就岌岌可危。

郭如玉也没有来骚扰她,想必是昨夜被狠狠地收拾了,还没想好怎么来对付她!这点段数,连她都能对付,更何况是老谋深算的梁乃心。就算没有她的回来,郭如玉只怕也是占不到一点的好处。

杜云锦心情大好地丢了颗葡萄进嘴里,她如今的这副模样,莫说是大家闺秀的娴静,就连普通妇人的稳重也不见踪影。

若是有一个人看见的话,必定会拍着手叫好的。

杜云锦眼神一黯,眼前的水面仿佛浮出一张嬉笑的脸。

“丫头。”

杜家军被拆算分入其他军营中,不知dào

那个一直杳无音讯的卿若风如今又在哪里?他是不是还活着?

父亲死了,孟冲也死了,她娘家的亲人便只剩下卿若风一人。那个如师如兄的卿若风,你是否逃过三年前的那场灾难?如果你真的逃过了,为什么一直都不来找她呢?如果你没有逃过,那你又是在哪里遇难的呢?

亭子中的倩影让匆匆赶往佛堂的萧瑀停下来脚步,这才是真实的杜云锦,和在月牙城中的她一个模样吧。

他不管她身上有没有足以母仪天下的端庄,他只要她是杜云锦,是他的锦儿,他便愿意将皇后之位双手奉上,将她圈在自己的身边,一辈子。

247. 第七十六回 重整杜家(1)

清水无痕,微风轻抚。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遥望着亭子里的人,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许多年都不曾感受过的暖意。

不管他在前朝受了多少的委屈,回到家中听到娇妻明亮的笑声,身上的疲倦便被一扫而空。这样的岁月静好,如何不让人艳羡?

其实从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他站在佛堂的院子里,哪怕那道门一直紧闭着,但他知dào

里面有他想着的那个人,他也不会感觉到孤独。直至他将那个人逼到山崖上,亲手放箭将她射杀,他才开始重新体会原已经悄然消失的孤寂。

他以为,她对他都不重yào

的,却不知何时开始期盼起她的笑脸,仿佛她一笑,他便觉得阳光灿烂,心情大好。

他苦心安排,想将她放在别人都遗忘的角落,等着他将前方的障碍都扫平后再来接她,他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东吾山上看桃花开落。可是他没预料的到,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非要逼得他亲自动手,让她永远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才作罢。

在江山与她的抉择中,他选择了一直想要的江山。然而江山这么大,宫殿这么大,他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再也牵不到她的手。东吾山的桃花开开落落,他却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看,他的身边空空荡荡的。

他的心思再也没有别人能懂,他也无法同其他人说心里的话,只因那些留在他身边的人都各有心思,哪里有她的一颗真心相待?

他才明白,江山再好,权利再重yào

,都比不上有她在身旁。他可以不要江山,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同他携手到老,免他一世孤寂。

身后那道一直追逐她的目光,那般的炙热,杜云锦如何察觉不到!她疑惑地转过头,正巧撞上萧瑀痴傻的相望。

他也会有那样的情深吗?

杜云锦轻轻地摇头,她想她不过是一时眼花。心狠的萧瑀哪里会是个痴情人?

“锦儿。”萧瑀大步走进钓鱼亭,这亭子是前朝某位宠妃极为喜欢的地方,装饰得原本就十分华丽,沿用至今朝也仍能瞧出几分的与众不同。

萧瑀自来熟地坐下,拈起石桌上的点心吃起来。

他这番做派让亭外的黄园暗暗称奇,莫说吃点心,萧瑀甚少会主动到后宫嫔妃处闲坐,且还是这般柔和的模样。

萧瑀本身气质温和,世人曾称其为美玉太子,但自登基后他便有意收敛身上的柔和,代而肃杀狠绝。

杜云锦没瞅他一眼,随手翻开本书,自顾自地看起来。

萧瑀仍旧面带宠溺的微笑,仿佛并没有被人无视。他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闲话家常:“锦儿,朕今日已将澈儿送进崇白寺了。”

“澈儿?”杜云锦搁下书,奇怪地望着他。“什么澈儿?”

萧瑀对她微微一笑,继xù

说:“就是我们的孩子,朕给他取了名字,唤作萧澈。”

原来是那个可怜的孩子,这个晚来了三年的名字,晚来了三年的待遇,不知他可会接受?杜云锦重新翻着书,不再言语。

萧瑀瞧她那模样,看不出她的半分欣喜,正想着开口再劝说,却被她的话突然打断。

“这又是何必呢?”杜云锦没有看向他,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书上,语气轻轻淡淡地:“当初既不回头,今日何必不忘?我与你已然无缘,你又何须誓言以待?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朝件件,你我都已陌路。”

“你与我怎会是陌路!”萧瑀闻言,再也难以控zhì

自己的情绪。他抓住她的双眼,逼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语气里满是难以遮掩的痛苦。“锦儿,我知dào

过去是我错得太多!可我们许下的誓言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锦儿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重新接受我呢?锦儿,我应承你,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我会好好地护着你,一辈子都只护着你一人。所以,锦儿不要离开我。”

他将头搭在她的肩上,似疲累至极。“锦儿,我很累,真的很累。”

放弃你做不到,舍不得,可追逐你却又很累。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虚弱,哪怕是从前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他虽是满心忧虑,可也没有像今日这般亲口对她说着,他很累。

这一瞬间,她的心似乎在跟着他痛,毕竟是她爱了很多年的人,她又怎么忍心让他如此痛苦?

可是……

她的目光看向镜湖的另一边,飞翘的宫殿屋檐,层层叠叠的金碧辉煌。在那里,有一座新建的宫殿,有一个等着她回家的人。

她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萧瑀,正了正脸色,慢慢地对他说道:“萧瑀,其实你不必做出这副模样来的。我即便对你有再多的恨,也不会不答yīng

出征的。月牙城是我的故乡,我的父亲曾经驻守那里多年,那里有我童年美好的回忆,那里有我熟悉的人们,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犬戎的马蹄下!”

“所以萧瑀你不必假惺惺地用感情来束缚我,让我替你收复月牙城。保家卫国本就是我辈从军之人的职责,只要我不死,就不会让犬戎踏入月牙城半步,残害我朝百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萧瑀震惊地看着她,他说的就是真心话啊,可她总是不相信。他根本不想用感情来束缚她,让她出征替他坐稳江山,他不过是想假借出征犬戎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

她怎么可以将他的心意如此的误会与无视。

杜云锦瞥过脸,似没有看见萧瑀震惊难过的神色,将心中的话娓娓道出:“我要重组杜家军!”

她要重组杜家军,带着她父亲的杜家军重新踏平犬戎,为杜家军为她的父亲正大光明的洗刷冤屈!

“朕会下令重整杜家军的,孙建功会作为你的副手。”萧瑀停顿片刻,才说出这句话。“不过朕也会御驾亲征,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他还从未见过她在战场上的英姿,不知为何他就是很想见一见,也想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她。

杜云锦闻言,轻轻地挑眉。“御驾亲征?那你的朝堂谁来管?”

248. 第七十六回 重整杜家(2)

“谁喜欢就谁管。”萧瑀并没有正面回答杜云锦这个问题,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无论是他还是杜云锦都十分清楚,一旦他离开帝都就演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只怕他出得去帝都回不来。

杜云锦微微侧头,凝神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无奈萧瑀此人城府太深哪里能有让她看出端倪的时候。看不出也便罢了,总归如今他是好是坏,都与她无甚关系,她只要能按照自己心中的计划一步一步前行便是了。

“另还有一件事。”杜云锦稍微顿了顿,暗里思索着他答yīng

的可能性。“我要重整杜家军,需经常往返校场练兵,住在宫里怕是会有诸多不便。且我并非宫中之人,长久留在宫中怕也是会引人非议,有损陛下清誉。”

她不说她自己的不愿意,偏站在萧瑀的那方为他设想着,她知dào

唯有这样才能让萧瑀稍微宽一宽心。如今情势下,她纵使再有一身武艺也抵不过萧瑀的千军万马,与其这般还不如降低萧瑀对她的防备之心,待梁乃心救出苏惊尘,她也好脱身。或者梁乃心要是有个变卦,她也能进退有据,不会让苏惊尘身陷险地。

果然萧瑀听她这般说,先是露出不悦之色,很快又浮现出惊喜的神情。他原本是个善于伪装自己情绪之人,可这几日却频频在杜云锦的面前露出真实的神情。

“朕都不怕引人非议,你怕什么!”

“陛下,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何必争一时之意气呢?”杜云锦软声劝慰着,语气真挚地仿佛是真的在为萧瑀着想。

萧瑀脸上的惊喜之色逐渐加深,变成一抹明朗的笑容。“锦儿说什么,朕就听什么。只要锦儿留在朕的身边就好。”

“杜家军在这里,我能去哪里?”杜云锦浅浅地笑着,这算是三年后重见她给他的第一个笑脸。

“朕这就让黄园去给你寻个宫外的住所。”萧瑀扭过头朝身后不远处伺候的黄园点点头,后者惶恐着小步跑到他的身侧。

“陛下。”

“你去给贵人找一处宫外的住所。”

“不必了!”他正与黄园交代着,杜云锦却出声拒绝。“我既然是杜家的人,自然要回杜家住的。”

“杜家?”黄园惊愕地看看她,再为难地对萧瑀说:“据小人所知,杜家三年前查抄后便无人居住,贵人要是现在住过来怕是有些简陋不堪。”

查抄……

沉甸甸的两个字落在萧瑀的心中,他握住杜云锦垂在身侧的手,柔声安抚道:“三年前是朕的过错,朕会补偿你的。”

杜云锦偏过头,对他浅浅地笑着说:“我没关系的。”她又看向还候着的黄园,轻声道:“还得劳烦黄总管找人帮我清理下,我今天便要住过去。”

“今天?”萧瑀紧张地望着她,明明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可为何在她的面前,他却突然变成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片刻都舍不得与心上人分别。“可以晚两天,等他们彻dǐ

打扫干净了再过去。”

“不用了。”杜云锦轻轻地摇头:“我都回来了,却还没有回家看一看。”

“锦儿,朕这里也是你的家。”是你住了十年的家。萧瑀在心中默默地补充着,他着实不舍这三年相思后的重逢。

杜云锦朝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朝宫外缓缓地走去。

“锦儿……”萧瑀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渐行渐远,不安再次袭上心头,他害pà

她再一次走出他的生命。

杜云锦闻声回头,朝他柔柔地笑着:“陛下,待我得胜归来,再为摆上一桌好酒可好?”

微风轻轻,拂过镜湖边上的柳枝,拂过她柳枝下柔柔的笑容。

那一瞬,那一回眸,胜似天上仙境,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再也擦去。

他想起那年的东吾山上,桃花灼灼,她也是这般笑着,他拉着她的手对着满山的桃花许下携手白首的誓言。桃花依旧开,誓言仍旧在,他们却轮回蹉跎了许多个圈。

“待锦儿得胜归来,朕必定为你摆上一桌好酒,与你不醉不休。”

她豪气万丈,他亦豪气冲天,惟愿那日早早来临,他们可以把酒言欢,将往昔的遗憾都弥补,将当年的誓言都一一践行。

黄园先于她挑了几名做事麻利的宫人前往杜家整理已空置许久的房屋,又特地拨了十名宫女与内侍随杜云锦归家,再加上杜府门外又被萧瑀明里调了数名宫卫军驻守,往昔破败的杜府一下子又重新鲜活起来。

珠子街的街口处,一辆青布马车停住不前,车上之人掀开车帘的一角朝杜府眺望而去。

“丞相,她如此招摇就怕别人不知dào

她曾是罪妾杜氏一般,难道我们要坐视不理吗?况且陛下是说要等她领了战功再重新彻查杜博承一案,也没道理让她这样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

车内一中年男子侃侃而谈,脸色微红,似是十分不平。

另一名老者却稳坐泰山般,纹丝不动,闭着双眼像是在小憩,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中年男子的抱怨。

“老师……”

中年男子还欲要再说什么,老者却挥手一挡,让他将剩下的话都吞回自己肚子里。

“成耀,你还是不够有耐心。”老者缓缓地睁开双眼,手捋着自己全白的长须,叹了口气才继xù

说:“你看百里光可有动静?”

路成耀听他这般说来,霎时明白了自己的鲁莽。他们的老对手百里光自从杜云锦回京后便一直按兵不动,不知dào

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在没有搞清楚对手的真实意图时,他们又怎么可以妄自行动,暴露出自己的弱点等着被人攻击呢!

“我们姑且等着吧,杜云锦已经和皇后娘娘有了约定,只要娘娘将她的情人救出来,她便会离开。”

路成耀望着梁益冠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还是安定不下来。他试探地问道:“要是届时她不离开呢?”

梁益冠白了他一眼,轻声呵斥道:“朝中如今并无良将,待她击退犬戎后,她的去留就由不得她了。”

“老师高见!”原来他心中是这般筹划,好一招借刀杀人!路成耀不得不佩服梁益冠的心思缜密,计划周全,看来他需yào

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浩浩荡荡进驻杜府的宫人们,有人似乎瞥见了这边的马车,她转过头想仔细地看清楚,却什么也没有看见。珠子街里,人声鼎沸,四处都是小贩叫卖的声音,哪里有过一辆停止不前的马车!

249. 第七十六回 重整杜家(3)

因时间匆忙,杜府内只简单的修整了正厅与杜云锦的闺房,其余地方并未进行修葺。于萧瑀看来,杜云锦不过是回杜府暂住,早晚都会回到栖梧宫,而对于杜云锦来说,杜府虽是自己的家,但没有杜博承等人的家也委实算不了什么,况且将来她总是要回医仙谷的。两人像是有默契般,对于杜府其它地方的修葺视而不见。

萧瑀仍不放心,在拨调了数十名宫人和宫卫军驻守杜府外,还亲自下令让凌七也带人暗地里跟着过来。

杜云锦瞅着窗外看似规规矩矩做事,实则竖立耳朵留心自己一言一行的各路人马,面无表情地将窗户猛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凌七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揣测的微笑。他身旁的凌二十一初出茅庐,眼瞅着杜云锦的狂妄,心中早有所不满,此时见她瞥见他们所在的地方还重重地关窗户,分明就是在对他们示威。他昂着头,便想要冲出去找杜云锦那个女人讨个说法,却被凌七伸手拦住。

“首位!”

凌二十一到暗卫时年纪尚幼,凌七见他生的伶俐可爱就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因此他对凌七也不同于凌九等人对凌七的畏惧与崇拜,他更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那女人太猖狂,分明就是在挑衅我们暗卫!”

凌七冷冷地瞟过他一眼,双手抱在暖手里,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她如果真的看见你了,那只能说明你自己学艺不精。”

凌二十一嘟嚷着,但仔细想想凌七的话顿时汗颜,他只顾着杜云锦的挑衅,可没想过她竟然能发xiàn

他们的藏身之地,这足以让他丢掉成为暗卫的资格。

他后知后觉地害pà

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凌七,喏喏地说:“首位……”

“回去再练练功。”凌七停下远去的脚步,后头对他说:“别再丢我的脸了。”

“是。”凌二十一耷耸着脑袋,羞愧地离去。

窗户外,有几只耳朵贴在四周,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杜小姐。”

杜云锦收回自己注视窗户的目光,对着面前的孙建功小声地“嘘”。

孙建功顺着她的举动,看着紧闭的窗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纵使她如今身在杜府,身边也聚满了无数人的耳目,有萧瑀的,有梁乃心的,甚至还有梁相,有百里光,或者还有郭嫔和慕贤妃等等人的。

她回来的过于招摇,又由萧瑀金殿之上亲自点将,震动朝堂内外。萧瑀口上说她是杜家的后人,可私下里谁都知dào

她就是罪妾杜氏,曾经的太子妃,曾经杜将军的女儿。

因此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令人关注,都牵动着不同人的利益。

“小姐,杜家军如今召回的已有三分之二。您看要如何处置?”提及杜家军,孙建功脸上不无担忧。他其实并不赞成杜云锦回京,也不赞成重建杜家军,他没有能力守护这支战功卓越的军队,如果是分散在各个军队里虽有可能逐渐地散了,但到底能保全性命。他恐惧着,害pà

三年前的灾祸再次重演,届时他应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孟冲交代?

他的想法,杜云锦如何不知,只是现在势在必行,容不得他们有自己的选择。

他压低了声音,杜云锦也小声回道:“通知他们明日午时校场点兵,另外让他们将家眷也带上。”

“家眷也带上?”孙建功傻了眼,这带兵打仗谁还会带上家眷。

杜云锦朝他轻轻地点点头,语气坚定:“必须带上。如有人不带,便让他退出杜家军。”

孙建功满心疑惑,但还是应了声“是”。两人又在屋内小声讨论了眼下的战局,直至日落时分孙建功才起身离开。

杜云锦望着急切进屋收拾的宫人,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靠在窗下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等着用晚膳。

宫人们偷偷地打量着杜云锦,心中纷纷叹息。这位娇客看似温和好接近,实jì

上却从她身上口中探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从宫中回到杜府后,日日都会与孙建功在房中商议事情,可他们之中并无一人能得知他们商议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背后的主子都很着急,偏生她防范的实在要紧,他们也只能干瞪眼地着急。

他们苦菜花一样的脸色,杜云锦不是没有看见,但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是善良的,你给了别人生路,也许亲手将你送上死路的便是那个人。这样的苦头,她还没尝够吗?

灯火阑珊,四周安静,她靠在软榻上闭目回想着昔日的种种。

她还记得第一次她随父亲回京叙职,住进的便是这间屋子,后来她当选太子妃入京,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待嫁。

似乎她一睁眼便能看见,元叔故yì

板着一张脸,指挥着院子里的小厮打扫干净,见她起身踏出屋门便急急地追上来,问着她要用些什么,害pà

将她饿着,让她不舒服了。

院子里站着一排人贩婆子带来的丫头,元叔指着她们让她亲自挑一个。她在她们之中转来转去,最终挑中了侧边上最末的一个。

她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听闻杜云锦挑中她时还不敢置信,还是元叔上前将她的头扳起来。杜云锦看见她有一张清秀的脸,脸上交错着惊慌与惊喜的表情。她拉过那个丫头的手,发xiàn

手腕上隐隐有着伤痕。

她想这个丫头是个苦命的人,于是她选定了这个丫头。

她自以为给了这个丫头一个大好的前程,殊不知自己才是丫头生命的终结者。如果不是跟在她的身边,又怎会被萧瑀所算计丢掉性命,成为百里光取得萧玉礼的垫脚石呢?她死得无声无息,可临死前不敢置信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杜云锦。

她是那么信任杜云锦,那么忠心于杜云锦,可杜云锦眼睁睁地看着她无辜枉死,没有出手相救。

心头猛然就痛起来,杜云锦扭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大口的喘息起来。

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握住她的,帮她缓和了阵阵揪心的痛。

“惊尘……”

250. 第七十六回 重整杜家(4)

那双熟悉的眼眸睁开,绽放出的却是不一样的秋水润泽。

萧瑀的心里微微有些苦涩,他没有想象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日。他知dào

杜云锦对他的心,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纵使杜云锦和萧少康隐居在医仙谷里,他也自发地觉得那不过是杜云锦心死后的一次逃避,只要他挥挥手,她终究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他记挂着独自居住在杜府的她是否安好,急匆匆地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就赶到杜府。他看见靠在软榻上小憩的杜云锦,他一直不安的心终于有片刻的宁静,他想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与她一起再看看星星,回忆过往的甜蜜。当他站在榻前时,她秀眉紧皱,似乎正陷入难受之中。他心疼地抚过她的手,想帮她缓缓这股难受,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声:“惊尘……”

惊尘,如今的苏惊尘,从前的萧少康。

他曾经亲手将她推到萧少康的怀中,策划出一箭双雕的成功计谋。他早就知dào

萧少康对她的不安好心,他虽有些吃味却还是促成了那件事。

她知不知dào

,那个夜里他比她更难受。

杜云锦从恍惚中回过神,才惊觉在她身边的人是萧瑀,而不是苏惊尘。

是的,现在的苏惊尘还被软禁在南苑的某个角落,与他的母后一起。

“锦儿,”他握紧她的手,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大发雷霆,而是哀伤地望着她:“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哪怕是现在无法丢下苏惊尘,也不要忘记那个你曾痴爱过的萧瑀。他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因一次次的伤害而疼痛不已。

“我……”杜云锦看着陷入悲伤中的萧瑀,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合适。与萧瑀做了十年的夫妻,她明白他的心机深沉,他如今打定注意要自己回到他的身边,知dào

自己如今心心念念的人是苏惊尘,就绝不可能轻易地放过苏惊尘。他要是真怒了,苏惊尘的日子怕也是不会好过的。杜云锦想着要如何才能将方才的那句话圆过去,但依萧瑀的聪明若是圆得太明显,更会引起他的猜忌,因此话到嘴边却不知dào

要说什么。

“锦儿。”或许是她算计的神情掩饰得太好,萧瑀竟然没有察觉,他望向杜云锦的目光充满了悲伤。“我知dào

我曾经做了很多的事情,就连我自己回想起来……”

他咧嘴苦笑了笑,才继xù

说:“我都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不配拥有你这样美好的人。可是锦儿,你若是问我如果回到从前还会不会还这样做,我会告sù

你我依旧会这样选择,因为我别无选择,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活下去。”

“只有设计杀了我父亲才能活得下来?”杜云锦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当初若不是有杜家的支持,他能这么顺利地铲除萧玉礼登上帝位?都是借口,他不过是早就算计好了利用杜家登基,再倒打一耙除却杜家。杜家,就算没有杜博承与陈若华的那一段往事,他照旧会除掉的,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哪一位能有好下场?她的父亲也许曾经预料过,因此宁愿守着苦寒之地的月牙城也不肯回京享福。怎料到他再怎么防备,还是没有逃脱萧瑀的毒手。

她这般冷嘲热讽,萧瑀心里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他却还是忍住忧伤,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甚至帮她撩起垂落在脸庞的一缕不听话的发丝。

“梁家与杜家之间,我只能选择其一。而当时梁家势大,我迫不得已对杜家下手。”

他一再的解释辨白,杜云锦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充满着悲哀。原来她曾经喜欢过很多年的人,会是这样的一个自私自利,又善于推卸责任之人。

她果真是当年瞎了眼。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锦儿,我都还是原来的萧瑀。”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说道:“就算坐拥了天下,却还是没有人真心待我。她们讨好我都不过是想得到我手中的权利。锦儿,没有你,我何时都是孤独的。”

“孤独吗?”杜云锦抬眼看向他,就像是当年将她恶意地摔下马,事后又满含深情地告sù

她,他只是不想连累她一样。萧瑀,你的确还是原来的你,是我现在才将你彻dǐ

地看清楚。她嘴角微撅,状似吃醋般地念着:“陛下身边可是多了位慕贤妃。”

当初为了他的青梅竹马梁乃心,他可是对她什么都狠得下心。没想到她前脚一跳崖,他转身就宠上了新人。

萧瑀瞧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自然是安定下来。会吃他的醋,她还是放不下他,还是在意他的。

“锦儿难道没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吗?”

“像极了一个人?”杜云锦歪着头,仿佛仔细地想了又想后恍然大悟,指着自己说道:“是……像我?”

“当然。”萧瑀趁势将她拥在自己的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耳侧,暧昧地吐着气:“三年前你跳崖之后,朕常常在金翘宫徘徊,便是那个时候朕依稀看见你的身影……”

“那个身影就是慕贤妃。”不用疑问,杜云锦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这又算什么呢?当她的情都逝去后,他才告sù

她其实他对她有过真心,还将别人当做她的替身无限地宠溺。

“朕知dào

朕辜负你良多,所以朕竭尽全力地想补偿你。锦儿,便是你想要这天下,朕都可以拱手相让。”他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只要你在朕的身边就好。”

竭尽全力地补偿她,所以找了一个替身才获得原本属于她的恩宠。她都忍不住想给萧瑀的厚脸皮拍手叫好了,可惜她眼下什么都得先忍,为了苏惊尘,为了杜家军,为了远在医仙谷的苏包子。

“其实她与你也有些关系的。”萧瑀感受到她那一瞬的僵硬,心中也明白她的嫉恨,便开口解释道:“朕遇见她之后曾派人调查过,她的母亲与你的亲生母亲是堂姐妹。”

因为是堂姐妹的女儿,所以相貌上才会有些相似,所以才有资格成为她的替身。

杜云锦藏起眼角的不屑,转身柔声地对他说:“陛下,我乏了,想早些歇息。”

251. 第七十七回 出征月牙(1)

那夜萧瑀驻足在杜府破败的院落里,从天黑到天明,不曾离开。他遥望着杜云锦闺房内的那盏灯熄灭,天际那一抹日光逐渐向四周晕染开来,他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了,差点移不开步伐。他发冠下的发鬓沾惹了晨露,他不甚厚实的衣裳上满是细微的水珠。

凌七隐在他的身后,守候着他一个夜晚。

他从来没有见过萧瑀那样的背景,散发着悲伤、隐藏着希望,又陷入深深的内疚,他不知dào

萧瑀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自从他到萧瑀的手下后,他旁观萧瑀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暗含着目的,包括当年看似委屈地迎娶杜云锦,为的不过是杜家的支持,武将们的支持。可萧瑀如今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样的目的呢?

在侍女掀开门帘之前,萧瑀决然地转身,仿佛他不曾在这院子里出现一般。

“会喝酒吗?”

“陛下?”凌七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抛出这样的话题,错愕地望着前方步伐未停的萧瑀。

“会吗?”萧瑀转过头,望着他轻声询问。

凌七惯性地点点头,做他们这行的,指不定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自然爱这一口好酒。为自己壮胆,亦为自己践行。

萧瑀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微笑着朝前方疾步走去。凌七瞧见,连忙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陛下?”他站在护城河的边上,望了望身后越来越远的皇城,试探地问道:“陛下不回去上朝吗?”

萧瑀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扔过来一个酒壶。凌七打开一闻。一股清香随机窜入鼻间,上等的竹叶青。

萧瑀回头,安静地看着凌七的一举一动,直至凌七大大地喝下一口后将酒壶还给他,他才拿起朝自己猛地灌下很大的一口。

酒水顺着他的脖间下滴,像是谁人难忍的泪珠,颗颗晶莹。

“有些东西,你以为一直都在原地,哪怕是偶尔失去,当你找到她的时候,她终究是属于你的。”萧瑀随意地坐在河边,靠着身后的竖杆,一手提着酒壶,纵使显得落魄,仍也透着儒雅的书生气质,仿佛是哪位名门弟子被伤了心,独自悲哀。

他那样说着,凌七就那样听着,没有附和,安安静静地像是不存zài

一般。然而萧瑀知dào

他一直都会在,也会真的听自己的心里话,但他决计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句。这是一名暗卫的基本素养,而凌七十暗卫的首位,自然是执行得更彻dǐ



“凌七,你有没有恨过自己暗卫的身份?”

酒色迷乱了他的双眼,凌七望着那样的一双眼眸,想了想,还是安静地点点头。

如果能选择,谁愿意做这个见不得天日的暗卫?哪怕是再平凡,再贫穷,也比做个暗卫要好很多。

只是很多的时候,命运往往由不得他自己来选择,他命运的前行痕迹很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对此他无力抗拒,只能选择接受。

见他点头,萧瑀黯然一笑,又是仰头喝下一口酒。

“我也讨厌过自己的这个身份,明明喜欢着却要装出不喜欢的样子,因为害pà

显露出来后就会给她带来可怕的后果。尽管我瞒得那样好,还是被人瞧了出来,所以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下悬崖,而自己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陛下……”凌七从来没有听见萧瑀这样剖白过自己,他以为萧瑀那样的心性就算曾有所怨恨,也是怨恨有志难以施展,而不是充满悔意。

萧瑀将手上的酒壶再次扔给他,眼角仍带着笑意,但凌七却觉得那抹笑意比夏日的毒日还要刺眼,让他睁不开双眼。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个普普通通的儿郎,也不想要现在的这个身份。”如果是普通的儿郎,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不必忧心皇权的旁落,不必违背自己心意地去利用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是我伤她太多,所以她到现在都不信我。”萧瑀想起杜云锦那刻意的奉迎,她以为他察觉不到,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装作被她所骗,兴许这样她就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利用她去平定边疆,我是真的想激她出现,让她留在我的身边。再大的风雨,我都会为她去遮,去挡。”

“陛下……”凌七从他凌乱的话语中慢慢地得知他苦闷的源头,但作为一个旁观者,就连自己都怀疑他召杜云锦回京的真实意图,更何况是曾被他利用得十分彻dǐ

的杜云锦。人的信任,最初是极好取得的,可一旦失去就很难获得。

“锦儿……”萧瑀双眼慢慢地垂耷下去,口中仍旧念叨着:“锦儿,原谅我,可好?”

凌七站在一侧,望着慢慢挂到天空正中的太阳,此刻的宣元殿上必定是一片慌乱。但他并不想将萧瑀及时送回去,萧瑀有太多的委屈与不满,需yào

一次好好的发泄。

这里凉风习习,树木成林,就让萧瑀好好地歇息一会儿吧。

日光有些毒辣,照在光秃秃的校场上,兵士们列好阵列,安静地等着点将台上的人出现。

他们还记得当初的阵列,汗水从他们的额角上低落,他们却一动不动。

只是……

他们当中还是有了一些空缺,像是无声的哭诉。

杜云锦换上了戎装,提着长枪站在点将台上,望着熟悉的阵列,望着那一个个如星辰陨落般的空位,眼眶还是忍不住一热,似乎有泪水聚集。

那些空出来的位置,那些失踪不见的兵士们,不是他们不来,而是他们已经在三年前的屠杀中冤死,来不了。

杜云锦习惯地偏头看向自己的身侧,以往的每次出征,卿若风总是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望着她放荡不羁地笑着。而在她的身后,杜博承坐在太师椅上,骄傲地看着她。

还有很多,熟悉的将领们,他们如星辰般围绕在她的身侧。他们面色肃穆,目光威严地看向各自的士兵。

这些……都不见了,如今她的身边只留下了一个孙建功。

“各位杜家军的弟兄,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依旧还是那般的气势如虹,一切似乎都还和在月牙城时一样。杜云锦红了眼眶,她端起身边的酒碗,向校场上的士兵们敬道:“如今犬戎再次来犯,侵我边疆,杀我百姓,抢我粮食布匹等,种种恶行数不胜数!各位都是杜家军的弟兄,见国家危难之际,理应抛却往昔种种,为国家为百姓挺身而出!”

“挺身而出!!驱逐犬戎,还我江山!”

校场上的士兵群情激动,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喊叫。

“犯我境者,格杀勿论!犯我境者,虽远必诛!”杜云锦也举起长枪,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弟兄们,咱们要让犬戎知dào

咱们杜家军还没完,有咱们杜家军在,他犬戎就只能夹着尾巴滚回去大漠去!”

“弟兄们,我能做到,你们能做到吗?”

“能!让犬戎滚回大漠!”孙建功适时地附和着杜云锦的话,“犯我境者,虽远必诛!”

“犯我境者,虽远必诛!”

校场上士气高涨,身为杜家军的一员,任何人都绝对不允许犬戎进犯!这是杜博承调教出来的热血男儿,不为冤屈而屈服,不为冤屈而记恨,该他们为国挺身而出时,他们仍旧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杜云锦伸出手示意,将声音逐渐压低了。

“为了表达我们与月牙城生死共存亡,各位今日所带来的家属将会随大军开拔,共赴月牙。”杜云锦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遍校场上,尔后继xù

说:“如果现在还有人不愿意去月牙的,可以站出来,到孙将军处领取些盘缠,带着自己的亲人回老家谋生,但日后不得已杜家军自居!”

她此话一出,众人之中顿时有了议论声。虽然身为杜家军,理应为国家效力,但若是可以和亲人一起归故里也是他们所追求的梦想,因此有些人还是有了动摇的意思。

孙建功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他本就认为杜云锦让兵士们将家属也带来校场就有些不合规矩,哪知杜云锦还打的是这个主意,只怕此话一出,杜家军就连三分之一都凑不齐了。毕竟遭受过三年前的无妄之灾,谁都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

果然,场下开始有人站了出来。一个两个,他们的队伍在不断的变大,孙建功此番是真的着急了,他顾不得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地唤着:“小姐,这样做怕是不妥。”

杜云锦还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并未出声解释,只冷眼看着那些不断走出队列的人们。

“小姐……“孙建功望着空缺的地方越来越大,方才被杜云锦安抚下去的那一点担忧又浮在心头。他虽然得了孟冲的嘱托,尽可能地保全杜家军,但不是任由杜家军的名声尽毁的。他的名声可以有多臭就多臭,可他不能允许今日之后,朝中就会有人借此攻击杜家军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孰可忍是不可忍!

252. 第七十七回 出征月牙(2)

杜云锦不以为然,朝孙建功摆摆手,慢悠悠地对着众人嘱咐道:“一旦脱离杜家军后,就不能再受杜家军的护佑,日后前程安稳全靠一己之力了。”

她这话一出,先前移动步伐的人瞬间呆住。不能再受杜家军的护佑,那便是成为一般人,日后被人欺负也无法还手。杜家军战功赫赫,威震边疆,也是被朝中众人眼红嫉妒的对象,若是有人针对他们前杜家军的身份而下黑手,他们是怎么也逃不了的。

杜云锦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留意着众人的反应,见她的话果真起了效果,这才转头给孙建功一个暗示。

孙建功虽出身武将,但心思活络,处事圆滑,正因此才会被孟冲委以重任,留他来保全杜家军。

他悄然地站在那些人的前面,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众人听得清楚。

“杜小姐可是死而复生,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她在,杜家军就不会受人欺负。若是离开杜家军,日后怕是免不了被人寻仇等等。”

他的话语声刚落,便有几人退回队列中。有了领头的人,其他人也不再觉得不好意思,纷纷回到队列中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这番变动后,队列中的空缺变成了少数,只有五六个铁了心思要离家归乡的人。

杜云锦也没多说什么,吩咐孙建功手下的幕僚给做了个登记,发放了充足的安家银两。

待那几人走到校场的一旁去搀扶自己的家属时,杜云锦又发了话,让剩下的人都到幕僚处,将家属的人数及姓名全都登记得清清楚楚,并且言之凿凿家属与士兵一样,每个人都能拿到相应的奉银。

这样算下来,家中有些人口较多的,就凭白地捡了个大便宜,比那些离开的人多了好几倍的银子。那些离开的人此时还在校场的一侧,听到杜云锦的发话,随机将肠子都悔青了。有欲重新回来的,杜云锦却微笑不语,并没有重新接受的意思。

孙建功看见那些人回心转意,心中本是极为高兴,在他看来,每一个人的流失都是杜家军的损失,可杜云锦偏偏要拒之门外。

“孙将军,一个人若有一次的反心,就会有第二次。”杜云锦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只要有一次的反心,对于杜家军其他人来说就是一个潜藏的危险。我不能拿这些兄弟的性命去冒险。”

也是这样的道理,孙建功听了她的话,自己也想通了缘由。的确,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不留神就会功亏一篑,他们的确不能拿其他杜家军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但是小姐,为何要让家属随行,这样的话,朝中怕是有异议。”

“异议?”杜云锦轻蔑地笑了笑:“谁要是有异议就让谁去收复月牙城!要我去就必须按照我的规矩!”

孙建功心中虽然对此还有疑虑,但他在南疆时与杜云锦并肩作战过,因此信服她的能力,并没有再多言,而是默默地执行着她的命令,不差分毫。

那边兵士们正排着队,守在幕僚临时搬来的桌子边记录着自己的家属情况。杜云锦与孙建功站在台上,遥望着那边的景象,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今日的种种点燃,恨不能马上就能开拔月牙。

“杜娘娘。”

这道声音微微有些熟悉,杜云锦似乎曾在哪里听见过。她转过身,候在她面前的人低弯着腰,看不清楚面容。她只从他身上的衣饰上看出他是来自宫中的一名有品阶的内侍而已。

“这位公公,这里并没有杜娘娘。”杜云锦听到那个称呼,心中有些不舒服,口中自然也随之反应出来:“这里只有小将杜云锦。”

“那小人就称呼娘娘为杜将军吧。”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

杜云锦一见来人便忍不住有些吃惊,他不是别人,正是从前萧瑀的心腹,郭厚生。她听闻郭厚生不知何故被调往伺候郭嫔,名义上还是宜兰殿的总管,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曾陪伴萧瑀度过最困难时期的心腹已然失宠。

“你怎么来了?”杜云锦错愕的还有他两鬓间如雪的白发,她记得虽然他年长于萧瑀,但一向都是保养得当,看上去也不过一位稳重的中年人而已,哪里会有如今的老态龙钟。

郭厚生朝她微微一笑,脸上的褶子也随之抖落了一下,看上去十分惊悚。

“陛下差小人来协助杜将军。”

“协助我?”杜云锦倒是不清楚了,郭厚生就是一介内侍,能协助得到她什么!不会是……

她冷冷地笑了笑,朝郭厚生伸出手:“给我看看吧。”

郭厚生从衣袖内掏出明黄色的圣旨,恭恭敬敬地递到她的手里。

果不其然,和她猜测的一样。萧瑀派郭厚生来是来监军的,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她,不然不会启用这个被他弃用多时的心腹。

想当年,萧瑀登基为帝,原本的东宫总管郭厚生也摇身一变成了皇城的总管,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求他办事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后来因郭嫔备受连累,此番重得萧瑀的启用,怕是挖空心思地讨好萧瑀,以便于重回高位。

他越是尽职,她就越是棘手。可她不能在此时有任何的表露,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小将日后还要仰仗郭监军了。”杜云锦朝他抱拳行礼,给足了面子。

郭厚生也朝她拱拱手,笑道:“小人还要靠杜将军多加关照。”

杜云锦亦朝他微微一笑,算是承了这份礼。她心中却是在盘算着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以及要如何避开这枚萧瑀的耳目来完成自己的事情。

孙建功早就瞧见郭厚生的到来,但武将素来都瞧不起这些娘娘腔的内侍,他自然不会主动上前问好,连一个好脸色都十分吝啬。此刻他看见杜云锦态度尊敬,也只是随意地抱拳行礼,十分地敷衍。

好在郭厚生早已见识过其他人更难看的嘴脸,倒没有生他的气。

253. 第七十七回 出征月牙(3)

因为郭厚生的突然现身,校场上的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这算什么?

皇帝派一个内侍出任监军,不就是摆明不信任他们这些武将么?更何况今日在点将台上的人是杜家的人,当年的太子妃。

种种的迹象都不得不让他们想起三年前的那场血腥屠杀。他们都是七尺男儿,大丈夫理应死得其所,若是死在战场上他们并不怨言,可死在自己人的阴谋下,叫他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你这阉狗,还不给大爷打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有人不满地叫嚣道,很快地他的身后就聚集了一些人。

孙建功见此情景并未出声训斥,反而抱住双臂安静地看着越来越尴尬的郭厚生。他的想法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也需yào

找个地方发泄对皇帝这种不靠谱做法的不满。

郭厚生虽然随萧瑀经历过生生死死,但也没有直面过这种场景,心中也涌起惧意。那些都是征战沙场的人,身上都带着肃杀的气息,凶狠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撕成两半,如何不教他害pà



杜云锦长长地吸了口气,淡然地站在郭厚生的身前,将他与众人仇恨的目光隔离开。

“大军三日后出发,大家还是过去登记好家属,早日回家做好出发的准bèi

。”

她淡淡的几句话,便将那些人都打发了。虽然他们还有些不满,但在孙建功的扫视下还是选择了沉默以对。

郭厚生这才真zhèng

地落下心中的大石,他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杜云锦,心中五味翻陈。对于杜云锦,他从来都是矛盾的。刚开始认识这位太子妃时,她是孤寂的,却也是善良的,并且一心一意地为萧瑀。他曾动摇过,曾想劝阻萧瑀,然而他却纵容了如玉的上位,被迫与她站在对立面上。得知她的死讯,他有愧疚,有悔意……

“大军粮草之事还请郭建军多费心了。”杜云锦示意郭厚生看向那边排队等着登记家属的人们,她决定要带家属出征这件事并没有经过萧瑀的同意,至今她都还未将这件事上报。对萧瑀,她不得不提防,若是提前提出,这件事并不能成行,且还会引来萧瑀的防备与猜疑。既然做到这一步,她就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粮草之事,陛下会亲自过问,还请杜将军放心。”

“那便好。”杜云锦淡淡地一笑,瞧不出有什么感动的意思。她对郭厚生留下这一句,便转身走下点将台。

“杜将军。”郭厚生望着她身着铠甲的背影,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唤住了她。

杜云锦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向他。“郭监军?”

郭厚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快速地走到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陛下已经决定两个月后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杜云锦并未猜度到萧瑀会有这样的举动,有她出征还需yào

萧瑀亲自出战吗?难道萧瑀怕她会兵败?哼,若是连她赶不走犬戎的话,他怕是会输得更惨。

郭厚生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杜云锦的表情,果然她是想偏了。“杜将军,陛下御驾亲征是为了你。”

“为了我?”杜云锦转过身,紧握着手里的长矛,好笑地问道:“陛下先是让你来监军,又要御驾亲征,是怕我拥兵自立还是什么?”

郭厚生听她这番毫不客气的指责,叹了口气才解释道:“陛下是不愿你一个人身处险境,所以才会不顾朝中大臣的集体反对,御驾亲征是为了和你并肩作战。”

果真还是他的风格,就算是做再卑鄙的事情也一定会找一个合情合理、冠冕堂皇的外壳。

“粮草之事还要劳烦郭监军了。”杜云锦也不想与他辩白,说再多撕破脸对她目前的处境并没有好处。她唯今之计,是早日能带兵出帝都,只要出了帝都逼近月牙城便是她的地盘,届时她想要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能为难到她了。

郭厚生望着杜云锦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默然地再三叹气。他不是萧瑀,他只是个旁观者,从前是,现在更是。他能看得清楚如今杜云锦的眼里心里都已经没有萧瑀的存zài

,就像今日萧瑀要为了她抛下锦绣江山御驾亲征,也不曾见到她的一丝感动。

也是,人的心只有一颗,被伤狠了就没有了。哪里是想找回来就能随时都能找回来的,更何况这颗心现今的主人是那位被软禁在南苑的萧少康。

杜云锦翻身上马,一路急驰到杜府门口。她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上前迎接的下人,自己拍拍沾了灰尘的袍角,保持着一身戎装朝屋内走去。

伺候的宫女们在热水送了上来便被她摒退出去,她需yào

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地思考下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贵人。”

屋内竟然还有人!杜云锦眼神一变,抄起手边的长枪便朝声音来源处刺过去。

锋利的枪头指向那个人的颈项处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是你?”

宫女装扮的小丫头朝她含笑地点点头。“是我,喜鹊。”

杜云锦自然是记得喜鹊的,当年她身中“梦断”之毒萧少康为她暗里调理时,就是这位裕王身边的大宫女送药而来的。

她如今在这里,那就说明那个人目前都是安全的。

杜云锦的眼光瞟向屋门,她知dào

那些萧瑀送来的人都守在门外,可能正贴着耳朵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喜鹊对于这些事情是更清楚的,她缓步走到浴桶旁,用手舀起桶里的水,发出阵阵水声。

“他怎么样了?”

杜云锦跟着她走到桶边,任由喜鹊帮自己宽衣。

“贵人放心,他很好。”

“真的吗?”已经迈入水中的杜云锦忽然抓住喜鹊的手,轻声追问:“他真的很好。”

“当然。”喜鹊帮她浇着水,压低了声音回道。

“那便好,我先前指望着梁乃心能帮我把他送出帝都,可没想到萧瑀的防范太严密,就连梁乃心都没有办法。”杜云锦拉过喜鹊的手,看着她的双眼说:“你告sù

他,两个月后萧瑀会御驾亲征,让他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帝都,回医仙谷去。”

“让他在医仙谷等我。”

“贵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将话带到的。”喜鹊笑意盈盈,从前她只看到自家王爷一厢情愿的付出,而现在从杜云锦的一举一动她都能感受到情深。原来她家王爷还是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

“得知贵人就要领兵出征的消息,他特地托我带了些伤药来。请贵人多多保重自己,别忘了他,也别忘了苏包子。”

“我知dào

的。”杜云锦点点头,难得对喜鹊倾诉。此刻在她的心里,喜鹊就是苏惊尘,她有很多话都想对苏惊尘说。“萧瑀用杜家军逼我就范,我不能不如他的愿。杜家军是我父亲的心血,也曾因我三年前被血洗屠杀,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要保全杜家军这些剩余的人。不过我也不会让萧瑀如愿的,我原本是想安顿好这些人后就潜回帝都再伺机接回惊尘的。现在却更好,萧瑀两个月后离京,对皇城的防范自然会有所松懈,最难缠的暗卫应该也会随他出征。这样一来,惊尘就有机会逃出帝都。”

“喜鹊,你告sù

惊尘。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让他相信我。相信我会去医仙谷找他的,让他带着苏包子乖乖地在医仙谷等我。”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杜云锦希望苏惊尘会遵守。她最怕的是苏惊尘遭遇危险,她希望他好好的活着,未来属于他们的日子还很漫长,她希望能拉着他的手好好的过下去。

“好的。”

月色慢慢地浸入大地,莹白的光芒洒落在庭院里,仿佛遗失了一地的雪花。

杜云锦打开窗户,撑着头看向天空中明亮的月亮。

回到帝都的每一日,她都在算计着下一步要如何进行,还没有这样身心放松的时刻。凝望着月光,对谁都没有防备,就像在医仙谷的时候一样。

她着了件里衣,坐在窗下的矮榻上,透过窗户望着浅墨色云朵背后的月亮。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气息,她就顺势朝后面一倒,恰好靠在那个人的怀中,安心地享受着属于二人的安静时光。

她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嘴角向上扬起露出浅浅的满足笑容。

这样的她,他还不曾见过。可他着实很喜欢,她这样全身心地依靠着他的感觉。他悄然环住她的腰,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轻轻地摩擦着,贪婪地收集着她的味道。

他的回应让陷入沉思中的她大惊,鼻翼间是陌生的熟悉味道,却不是属于那个人的。她轻轻地偷瞄过沉醉中的萧瑀,笑容从脸上一点一点的褪却。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双手缩进了衣袖里,紧紧地握成拳,默默地忍耐着。

“锦儿。”萧瑀抬起眼,眸光里盛满了意乱情迷。“锦儿,我今晚留下来,好吗?”

254. 第七十八回 阵兵塞外(1)

冰冷坚硬的铠甲,头盔下随风飘动着不经意间垂落的发丝。她拉着缰绳,英姿飒爽地骑在马上,日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氤氲出一副浅墨的名家画作。

萧瑀还是第一次见到身着戎装的杜云锦,上次她带兵出征平定南疆时,他被萧玉礼软禁在宫中。此番一见,他才真zhèng

明白她别样的美丽。与他所见过的帝都闺秀的羸弱不同,也与从前故作文静的杜云锦不同,现在的她才肆无忌惮地绽放着属于她的美,带着肃杀的气息却又散发出无尽的诱惑,她似一朵开在黄泉路旁的彼岸花,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也引诱着人们丢了性命。

没有惊心动魄的美,只是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窒息。

这样的她,是属于他的。

萧瑀悄然握紧身前的朱红色栏杆,明黄色的龙袍被微风吹动着,扬起一道亮眼的风景。

他站在宣武门的城楼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整军待发的杜云锦。城楼下两旁的空地上也早就聚集了许多的百姓,无数的少女仰望着城楼上的那道身影,心中燃起了无尽的盼望。

那是和她们假象中一样俊美的帝王,若是能得到他的一个垂眸,便已足够了,更何况在他的手上还攥着泼天的富贵,只要能得到他的宠爱便就能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黄园垂着双手,安静地候在离萧瑀不远的地方,在他的身侧赫然站着梁益冠等一干重臣。

对于萧瑀近日来的一系列举动,梁益冠等人均是十分不满的。对外打着的旗号是杜家的幼女领兵,但朝中谁人不知晓那就是三年前被褫夺封号的罪妾杜氏!倘若萧瑀要的只是一个女人,是谁都没有关系,但萧瑀想要重新启动杜家人却是犯了梁氏一派的忌讳。此举无一不是在警告他们,萧瑀对他们已经非常不满,正筹谋着对他们下手。

梁益冠的目光也落在领兵的杜云锦身上,好端端的她究竟回帝都来做什么?惹出这样大的麻烦事,幸好萧瑀准bèi

两个月后御驾亲征。他在心中悄悄地冷笑着,御驾亲征?只要出了帝都,天下的权势就不在萧瑀的手中了。况且人在外面,是活着回来还是死了回来,谁也说不清楚的。看来萧瑀真是为爱冲昏了头脑,急着想夺回杜云锦的欢心,便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

他该赞叹萧瑀的情深呢还是鄙夷萧瑀的冲动没脑子?

杜云锦拉紧缰绳,回头朝城楼上看去,她的视线与萧瑀在空中交错着,彼此眼眸中藏着的话语只有他们才明白。

她莞尔一笑,向萧瑀点点头,甩过一记马鞭朝前方奔驰而去。

在她的带领下,大军开始整齐地朝前方进发。

百姓们夹道欢送着这支即将远赴边塞的队伍,如同许多年前的场景一样。他们没有遗忘杜家军,他们都记得只要有杜家军在,犬戎就不能踏入中原一步,他们就能安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杜云锦将视线从那些百姓的身上移向湛蓝的天空,那里有白白的云朵缓慢地飘动。

父亲,您看见了吗?他们都没有忘记杜家军,他们都还记得杜家军曾经的辉煌与功劳。

马蹄声起,大军缓行而出,那一日的场景印刻在帝都百姓们的心上,以至于许多年后依旧还有说书人说当日的场景。

杜家军,自此成为一段传说,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许多年后,也曾有人想要追寻他们的足迹,然而当他真的找到时却发xiàn

一切似乎都和他想象中的太不一样。

但那时的萧瑀并不知dào

,他望着逐渐远去的杜云锦,满心想的都是他们定下的约定,待得胜归来他们会对坐痛饮。他还会带着她再次踏上东吾山,去重温旧时曾许下携手到老的梦。

大军进行得不慢,照目前的速度最快半个月后就抵达宜城。

杜云锦满yì

地看着进发中的大军,孙建功亦牵着缰绳候在她的身侧。

“家属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孙建功瞧了眼前方马车,压低了声音回道:“已经安排了,十五日后抵达青门关。”

“嗯,暂时让他们住在青门关,待收复月牙城后再安排接过来。”

“是。”孙建功应声道,他望着杜云锦面无波澜的神情,试探地问:“小姐是从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杜云锦听他终于问起,回头朝他淡笑着说:“是的。我既然此番重回帝都,又重新领兵就必定不会让三年前的惨剧再次上演。否则我如何能对得起无辜冤死的那些人……”

她语带哽咽,应是想起了杜博承和孟冲等人。三年前的惨剧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着实委屈,他们不曾搀和朝政的纷争,却还是被卷入了权利的争端。

“孙将军!”她看着孙建功,轻声道:“时至今日,我还是认为作为一名武将或者士兵,他的生命可以交付给战场,哪怕他输给敌人,也不值得死在朝政的纷争里。”

“末将与小姐的想法一致。”他是男儿,自然比杜云锦更理解武将应该战死沙场,才不枉自己的身份。

杜云锦朝他点点头,有些话已经不需yào

再言明,她知dào

孙建功一定会支持她的决定。

“还有……”

正欲扬鞭而去的杜云锦听到身后传来孙建功喏喏的声音,她疑惑地回头问道:“什么事?”

孙建功避开她的眼神,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地念着:“听闻这几日陛下都宿在杜府……”

原来他想知dào

的是这件事,是害pà

她对萧瑀的心又死灰复燃,再做出些偏执之事来吧。

“陛下是宿在杜府,可与我无关。”杜云锦笑着回道,他们之间早已不可能,从萧瑀决定牺牲杜家和她腹中孩儿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出现的裂痕就再也无法修补。只是这次偏执成狂的人已经换成了萧瑀,他苦苦纠缠还心存着希望。

她想起那日夜里,他含情脉脉地对她说他要留下,可她的心却苍凉布满冰霜,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抽身出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尽失,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布垫。

“我直到今日都还会梦见那个早逝的可怜孩子,他满身青紫,哭喊着要我救他。我想救他,很想救他的,可我怎么都握不到他的小手……”

那一瞬,烛火下萧瑀的脸色变得苍白。不由她再说,他便踉跄着起身,仓皇离去。

255. 第七十八回 阵兵塞外(2)

她冷然地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再不复从前看见他的哀痛,他的孤寂。她整理了衣裳,径自起身将房门紧闭,仿佛他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那些过往的都只是过往,她这个人素来决绝,否则哪里有魄力几度出任前锋扫平敌寇呢?她亦十分执着,若是还爱着那个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面貌,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不会抛下他的。可先抛下她的人是他,而她也决定要和另一个人好好生活,那就注定她的心不会再为他而波动半分。

是铁石心肠也好,是残酷无情也罢,她如今满心满眼的只有另一个人。

惊尘,很快的,我们就能再次重逢,然后厮守到老。

大军进行的速度很快,加上又是日夜急进军,短短半个月后他们便出了青门关,进驻瞿城。

月牙城是最边塞的城池,相距不远的是棘城,屹立在它身后的是宜城,离宜城最近的地方则是瞿城。

如今正值夏末秋初,正是水草丰盛的时节。犬戎选此机会大举进军,靠的正是这个丰收的时节。且大漠上天气昼夜变化难以预料,冬日万物枯萎,极为难熬。他们是在趁着冬季来临前,大干一番。若是能攻进中原自是最好,若是攻不进来能掠夺一番回去也是不错的成果。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好,也顺利地攻下了月牙城、棘城,但在宜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他们围困宜城足足三月余,宜城却紧闭城门至今不肯大开城门投降,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

宜城外的大帐内灯火通明,高大彪悍的亲卫把守在外,方圆几里竟无人敢同行。

野利达哥坐在巨大的虎皮垫上,瘦弱的身体被黑熊毛紧紧地裹住。与关于他的风传并不相同,他实则是位看上去有些孱弱的少年,整日苍白着脸,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病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少年,一路披荆斩棘铲除异己,最终坐上了犬戎首领的位置,更带领着犬戎从大漠深处归来,一举拿下月牙城、棘城,大有入住中原,一统天下的气势。

“亚父,你来说说,杜云锦这次会怎么做?”

他望着眼前桌上的巨大沙盘,目光紧盯着其中的瞿城。对杜云锦,他可不止耳闻过,早在十五年前她大败犬戎时他就见识过了。

“她是来收复月牙城的。”

离野利达哥不远的地方,身着汉家青衫的人坐得并无规矩,厚重的书籍被他盖在脸上,瞧不出他生的是什么样貌。

“既然她是来收复月牙城的,那么我们应该与之一战呢?还是退回大漠?”

野利达哥细长的双眼看似不经意地落在那人的身上,轻声询问着。

“首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人还是不理他,还顺带打了个哈欠,意思他即将入眠。

野利达哥的视线没有收回,他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继xù

说:“我杀了她也可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移动着沙盘里的模型。他故yì

地退出宜城,杜云锦一定会来解围,届时他再将她全部包围在中,慢慢地厮杀。

越是凶猛的野兽,频临死亡前的挣扎越是精彩。

他很期待当年亲手取下他父亲头颅的杜云锦,临死前会怎么挣扎!

“你杀不了她的。”那人的声音从书下飘出,接着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xù

入眠。

“为什么?”野利达哥将沙盘里的模型狠狠地丢在地上,努力扯出个凶神恶煞的模样瞪向书下之人。无奈他那个病怏怏的样子怎么可能撑起他想要的凶狠表情,倒变得有些滑稽。

那人伸出手指,准确无误地弹在他悄然靠近的脑门上,轻描淡写地说:“她一半的功夫都是我教的,哪是你这种茹毛饮血的乡下小子能对付的!”

“我哪里是乡下小子了!”野利达哥耸耸自己身上的黑熊皮,显摆着自己的富贵以力证他其实是个有钱人。

“啧啧啧。”那人也不看他,嘴里咕噜噜地念着:“就你这模样,说是乡下小子一点都不为过!黑熊皮又怎么样,你知dào

要怎么剪裁怎么穿吗?再说就你那副病得快要死的小身板,能撑出衣服的品味与高度吗?”

野利达哥听着他的嫌弃,郁闷地看着自己身上得黑熊皮,最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地握紧自己的双拳,高声道:“我就打下帝都给你瞧瞧!到时候看谁能比我有品味!”

远处似一道雷声飘过,将他的豪言壮语彻dǐ

遮掩。

书下的那人毫不犹豫地爆fā

出“哈哈”大笑,就差再附送几个欢送的巴掌声了。野利达哥没想到老天爷都这么不给面子,气得起身朝账外走去。

“去去去,给老子传令,明天必须攻下这座破宜城。”

亲卫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完全抓不住野利达哥这突发的命令是什么意思。明明他白天时才当众宣布众将都不许轻举妄动,可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见亲卫没有动静,而帐内的嘲笑声还没有完结,野利达哥气得一脚朝亲卫踹了过去。

“还不快去!”

“是是。”亲卫捂住受伤的腿,哭着脸一蹦一跳地离开。

野利达哥这才像是发泄完毕,裹了裹身上的黑熊皮慢悠悠地走回帐中。

果然,翌日起围困在宜城外的犬戎各部发起了猛攻,大有攻不下城绝不罢休的架势。

宜城被围困多时,已是强弩之末,哪里经得起这番强攻。没过多时,城中的议事大厅便传来东西城门失守的战报。

“难道是天要亡我?”宜城城守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感到回天乏术。

“城守!”身后的幕僚上前劝说:“昨日听闻杜将军带领了几万兵士驻扎着瞿城,我们宜城与瞿城不过半日的路程。只要熬过这半日,想必杜将军必定会前来相救的!”

“杜将军?”宜城城守不听到这个名字还好,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更加死灰。他揪起幕僚的胸襟,骂道:“你莫不是忘了三年前杜老将军身死时,我等为求苟活不曾出手之事!如今我落难,那杜将军岂会伸出援手相救?”

256. 第七十八回 陈兵塞外(3)

“可杜将军已经进驻瞿城,总归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幕僚仍旧心存侥幸,她杜云锦今次领兵而来的目的就是解宜城之困,收复月牙的,不救宜城便是抗旨不遵,可是会掉脑袋的。

宜城城守望着厅外的天空,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仿佛下一刻犬戎的马蹄就会踏进如今他安坐的地方。

“但愿吧……”

但愿杜云锦真的会领兵而来,以解宜城之困。

他依膝坐在那里,俨然一座石头雕像般,凝视着远处城门的方向。

东西门已然失守,犬戎的大军猛烈攻击这南北门,而已有士兵进入到宜城中,混入街巷开始烧杀抢掠。

百姓们早就紧紧地关上门窗,可他们这样做又怎么能抵挡那些手持大刀的士兵呢?一时间,宜城内哭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些兔崽子!

宜城城守突然起身,提起自己身边的大刀朝厅外走去。

“城守?”

幕僚赶紧追了上来,将他拦在大厅门口。“城守,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宜城城守的眼睛散发着杀气,喝道:“我既然身为一城之守,理应与本城共存亡!哪能任由那些王八羔子屠杀我之百姓!”

“可是……”幕僚望望厅外,已有不少的犬戎士兵杀了进来,守门的将士们正在与他们殊死搏斗着。

“城守还是趁乱先出城吧,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城守这样赴死又有何意义呢?”

“哈哈哈!”宜城城守望着他,大声笑起来:“若是事事都要有意义,这世上之事便再无意义了!”

“走,兄弟们。愿意跟我去都抄起自己手边的家伙,我们去与那些王八羔子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宜城城守大笑着,提着刀便冲到厅外,参与了其中的乱战。

宜城中乱作一团,野利达哥却十分悠闲地听着身边的人不断传来的捷报。

“亚父,你那半个徒弟看来是个胆小鬼啊!她要是再不来,宜城就要被我破了。”

“呵呵。”那人躺在软榻上,对他呵呵怪笑两声后不再出声。

野利达哥也不恼,仍旧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远处宜城的战况。

“报!”

被刻意拉长的声音从高台下开始响起,背着信号旗的士兵一路狂奔而来,跪在野利达哥的面前。

“报!西北方出现一股非我族士兵,他们举着‘杜’字大旗,应该是援救宜城的杜家军。”

“杜家军?”野利达哥将手上正在看的书搁下,挑眉望着那名报信的士兵。“杜云锦在其中没有?”

“目前未有消息确定杜云锦是否在其内。”

“还不给我去查清楚!”野利达哥又是一脚踹出去,士兵吓得连连后退,一股脑地溜下高台。

“你能有一天不踹人吗?”那人幽幽的传来,刚好让野利达哥听清楚内里的嫌弃与鄙夷。

“我腿长我乐意!”野利达哥不以为然,从黑熊皮里蹬出双腿亮了亮,又似乎很怕冷地缩了回去。

那人没好气的“啧啧”两声,又陷入了沉默。倒是野利达哥亮着细长的眼睛,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嚷道:“你那半个徒弟真来了的话,我就杀了她可好?反正她也曾割了我父亲的头。”

“那你也要割她的吗?”

“不,我把她做成人皮娃娃,搁在我屋子里,让你天天看个够!”

“你真是够恶心!”

显然这次的谈话又以不欢而散结束,野利达哥摩拳擦掌,对着远方逐渐逼近的“杜”字旗微微地笑着。

要是杜云锦真的落在他的手里,他可有好多的东西准bèi

招待她呢!希望这次真的能抓住她,让他一偿所愿。

宜城外的平地上,赫然出现一方军阵,井然有序地朝犬戎这方徐徐推进而来。

作战本就讲究排兵布阵,而犬戎素来都是单兵猛冲,没有任何章法的乱冲乱砍,凭借的是战马的彪悍及战士的勇猛。这样的作战方式或许适合塞外草原,但在宜城这样的城池外却并不适用。

杜云锦拉紧缰绳,眼神朝身侧的旗令官看去。他得令后便从背后拔出长旗,在空中有规律地摆动起来。而前方的将官随着旗子的飘动,指挥起他的士兵,小阵扣成大阵,环环紧扣,丝毫没有让犬戎钻出空隙的地方。

他们曾与犬戎交过手,犬戎也自是知晓他们的厉害,大军逼近,双方都不敢轻易妄动。

“冲!”犬戎被逼得步步后退,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样的败境,挥刀朝这边方阵拼过来。

这样的举动正中杜云锦的下怀,但瞧前方军阵忽然放下盾牌,藏身其后的士兵们朝奔腾而来的马匹扔出铁球。马匹奔势凌厉,一脚踏上去便“哼哼唧唧”地倒地,马蹄上血流不止。而在它们背上的骑兵们都被甩出几步外,正好落在射手的射程之内。

这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也是野利达哥带领犬戎进犯后遭遇的第一场败仗。

许久以后,野利达哥都记得那日血流成河的场景。他没想到他战无不胜的骑兵会在杜云锦的面前栽了大跟头。

“犯我境者,死有余辜。”杜云锦望着眼前的血腥场面,轻描淡写地说着。

犬戎善于骑兵战,这点她早就知悉,所以当初她与卿若风发明了这种铁球。上面布满铁刺,以专门的强弩发射,一旦马踩上去就会被刺得鲜血直流。且她还在铁球上加了些药,这些药随着鲜血进入体内,只会又痒又痛,让这些战马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失去战马的骑兵,就像是失去铠甲的士兵,赤/裸地暴露在对手的面前。

野利达哥一路胜利而来,自是存了轻敌之心,万万想不到杜云锦会来这招阴狠的。

战场之上,只有输赢之争,何来光明与阴暗!杜云锦只知dào

,若她赢了,边疆的百姓就能得到安稳的生活,若她输了,那么不止这些边疆的百姓,就连帝都的百姓都逃不掉犬戎的滥杀。

所以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她只能屹立在这里,阻挡犬戎进犯的路。

犬戎一路溃逃,杜云锦伸手拦着想带人追过去的副将。

“穷寇莫追。”

“可是此时不追杀干净,改日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的!”副将是经历过十几年那场与犬戎之间战役的老兵,他十分清楚这些犬戎人是多么的难缠,一旦放过他们就会春风吹又生,隔不上几年又会重新来犯。

“野利达哥不是这么蠢笨的人。”杜云锦怀疑地看着犬戎人逃离的方向,他们方才赢得太轻易,这让她心中起了怀疑。“他的人哪里是这么容易被打败的,怕只怕他是布了陷阱,等着我们跳下去。”

副将被杜云锦这么一说,脑子也冷静下来,想想似乎有这个道理。野利达哥被誉为犬戎有史以来的最会打仗的首领,岂是他们这些轻易就能打败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会布阵,我杜云锦也会设计。”杜云锦轻轻地一笑,号令大军朝宜城快速进发。

城外的犬戎逃离,前期攻入宜城内的犬戎士兵却不是每个人都知dào

的,他们还是得yì

地厮杀着无辜的百姓,抢夺着粮食与财物。

宜城城守身上的衣服已经瞧不出色泽,他全身沐浴在血色中,手中的大刀也不断地滴落着血珠。

他身边的人都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能握刀站立着。七八个犬戎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但凡他有一丝体力不支的样子,这些人就会如野兽们一群而上来撕裂他。

他杀红了双眼,愤愤地瞪着这些人。他想在死之前,他是不是还可以再杀两个人,或者有没有别的招数能再多杀一个。

犬戎士兵没有让他多思索的机会,他们慢慢地缩小圈子,像以往在草原上打猎时一样,将他们的猎物逼进小小的笼子里,然后任由他们的厮杀。

他们的目的,宜城城守都清楚,然而他实在是没有力qì

去拼命。他握住大刀的手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

犬戎士兵终于将这个圈子越围越小,他们手中的刀剑也逼到了城守的脖子前。城守拔起长刀,用尽全力向某一个人的身上砍去。

他知dào

,他此举已经是放弃了活着的打法,他不求能活着出去,他只想着就算是死也要多拉两个垫背的。

被他压制住的犬戎士兵发出一声惨叫,嘴角流出鲜血,陷入死亡前的抽搐中。同时他也感到身后刀锋的凌厉,他绝望地闭上双眼。

没关系,他至少还是作为宜城的城守死去的。

然而过了许久,他也没有感觉到被刺中的痛感。他疑惑地睁开眼,有一列士兵从他的身边经过。

是他们的援兵!

他困难地扭过头,朝身后看去。夕阳的余晖下,那个一身戎装的女子面如冷冰,手中的长枪似天边飘来的彩虹翻滚出不同的色泽,在她经过的地方俱是鲜血满地。

方才那些要杀他的犬戎士兵此刻都倒在她马蹄之下,再也无法呼吸。

女子瞧都处理干净了,才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你就是宜城的城守?”

257. 第七十八回 陈兵塞外(4)

他呆呆地点点头,心中却已明白自己的结局。作为杜博承的同僚,当年之事他甚至连出头的意思都没有,如今落在杜云锦的手里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他只是有些叹息,终究没有死在战场上,作为一名武将,这是一种耻辱也是一种遗憾。

“给他一匹马。”

杜云锦朝身边的人轻声道,他依旧呆呆地望着别人递过来的缰绳。

“怎么?身为城守不应该杀退敌人,保全百姓?”

杜云锦挑挑眉,微微有些不满。之前见他勇猛杀敌还以为他是个热血汉子。

“不是,不是。”被杜云锦的冷讽刺激过来,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翻身上马。

“走吧。”

杜云锦挥挥手中的长枪,带领着人马继xù

朝城内的巷道逼近。

宜城已经被杜云锦轻而易举地拿下,城内的犬戎士兵也基本肃清。宜城百姓们知dào

来了援兵,也有些胆大的汉子帮忙清理起来。

日光渐沉,四处亮起火把,将这座经历战役的城池映照着清清楚楚。残垣断壁,脚下甚至还有隐隐的血迹,这些无一不在彰显着战况的激烈与残酷。

宜城城守回到府中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就匆匆地赶回厅中。杜云锦召集了将领,正对城防做了新的部署。

宜城被围已久,各种物资都极为短缺,且犬戎之前攻城还损坏了几处城墙,这些都急需重新修整,以便于日后的防守。

“杜将军,犬戎已经退兵,我们是否向前推进?”

有将领针对白日的战况分析着,犬戎素来是打一处捞一笔就会跑的,今日被杜云锦重创必定不会再次进攻宜城。

杜云锦凝视着地图,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野利达哥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他一定还有后招。”

“可他今日毕竟败了。”

抵达边关的第一仗,他们就赢得漂亮,对犬戎自然有些不以为然。

“你不觉得我们今日赢得太容易了吗?”杜云锦回头,对着发言的那名将领问道。

“好像……是的。”那名将领仔细想了想,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犬戎自古以来就善战,且生性凶残,他们今日不过用了一个阵杀了部分犬戎的战马,犬戎的士兵竟然就溃逃了。这不符合犬戎从前的战法,他们从来没有捞到好处之前是怎么都不肯松口的。

“犬戎的老首领死了之后,犬戎内部分裂成了几派。”杜云锦脸色凝重地对众人说道:“各派都有实力称霸,且为首领之位年年征战不休。野利达哥在众派之中,实力并不算最大的,但最年轻的他却最终坐稳了首领之位,可见此人的手段与计谋均不容小觑。”

“我推测他今日之举不过是想玩一次请君入瓮,他想引我入宜城,再故技重施围困宜城,切断后方的粮食补给,让我们要么饿死要么投降。”

众人听着杜云锦这般分析,脊背俱是一凉。一旦后方的粮食被切断,纵使他们再能战也是拔毛的公鸡,待宰的羔羊。

“宜城内的粮食可供支持几日?”杜云锦望向一旁沉吟不语的宜城城守。

他皱着眉,轻声道:“宜城被围多日,粮食本已不足。之前还能维系四五日。如今大军入城,若不能及时补给,恐怕只能供应到明日中午。”

这意思就是,明日中午之后大家就饿肚子了。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所以野利达哥明日必定再次来犯,围困宜城。”

“我们冲出去,和犬戎人大拼一场!”虎背熊腰的将领站出来,对杜云锦说,他的话一出就不断有人附和。

杜云锦摇摇头,嘱咐道:“我们想到的,野利达哥必定也会想到,怕他等的便是这样的结果。一旦突围就掉在他的圈套中,只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与损失。”

“那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饿死。”

“不会的。”杜云锦摆摆手,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野利达哥有这招,我也有后招。诸位不必忧心,还请各位加强防守,明日还有场恶战!”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曾跟随过杜云锦作战,也知dào

她经常会出些奇招。

“咦,没看见孙将军呢?”

有人朝四周张望着,终于发xiàn

了一丝端倪。自从帝都,孙建功就一直跟随着杜云锦的身侧,但今日进驻宜城竟然没有看见他。看来杜云锦真的是另有后招。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更加笃定明日的胜利,迈出的步伐也不再漂浮。

“杜将军……”

待众人都散完后,郭厚生才从一侧走了出来。他知dào

这些武将都极为看不惯他这样的内侍阉人,因此他也尽量减低自己的存zài

感,尤其是在行军之中,以便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孙将军明日真的会来解宜城之困?”

杜云锦朝他淡笑着点点头,说:“孙将军自然会来,不过能不能攻破野利达哥就不知dào

了。”

在瞿城之时,杜云锦就与孙建功分析过野利达哥此人,从而布下这场战局。

“野利达哥不是善茬,犬戎人又极为骁勇。若是他有心围困宜城,孙将军想要解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如此,为何你又要入城呢?”如果是杜云锦早就预料到这一步,郭厚生不明白她为何要亲自入宜城。

“郭监军,我若不入宜城,谁能为饵引出野利达哥?”

杜云锦慢步走下台阶,望着门外的天空,说:“再则,他的父亲可是死在我的手上,我想他于公于私都很想要我的命。”

“可这样毕竟太冒险了。”郭厚生犹豫再三,还是轻声说:“杜将军可以等陛下来了之后,再与野利达哥交战。”

等萧瑀到来,不管是兵力还是粮草供给都不是现在能比的,届时胜利的可能性会更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自己去冒险。

“若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我这个先锋了。”杜云锦轻轻地笑了笑,朝门外走去。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边塞的夜空了。和帝都的完全不一样,满天的星星肆无忌惮地闪耀着,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惊尘,你看见了吗?宜城的夜空很美,但是月牙城的更漂亮。

258. 第七十九回 犬戎圣者(1)

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一刹那,守在宜城楼上的士兵便看见前方排列整齐的犬戎骑兵。

和昨日遭遇的不一样,今日的犬戎骑兵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都更加精良。他们悄无声息的,在宜城守兵的眼皮底下完成了集结,只要一想到这里,守城的将领就觉得背脊发凉。

他想起昨夜杜云锦所说的那番话,原本是抱着三分的相信,此时却是百分之百的确信了,犬戎的新首领野利达哥不是一个简单的嗜血之人,他是名用兵的高手,他能攻下月牙城等城池也绝对不是侥幸。

听了旗兵的传话,杜云锦也登上城楼。

步兵列阵整齐并不是太难之事,可能将骑兵都做到这样,的确是高手。

不过……

杜云锦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没看错的话,骑兵之后的高台应该就是野利达哥的所在了。想不到她这枚诱饵真的有效,野利达哥到底出现了。

进攻的号角声响起,宜城的百姓还在沉睡时,犬戎就发动了第二次攻城。

这次攻城比上次更加激烈,应该是野利达哥的精锐之师,进退有据,远远不是乌合之众所能比拟的。

他们有序地架起云梯,身后排着弓箭手,间插在首轮攻城的士兵一同攻上城墙。而骑兵依旧整齐地停在原地,等待着城门被打开后大肆进入。

血色满天,分不清楚是犬戎的还是他们的。杜云锦看着自己身边将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断进进出出的旗兵也回报着又有哪里出现了缺口。

“杜将军,孙将军怎么还没有到啊?”

他们的兵力有限,死伤后的几轮替补几乎将所有人都用上了。但犬戎士兵那边却丝毫没有停下猛攻的脚步,前方的人死了后面的便立即替补上来。

“他会来的。”

杜云锦望着远方,她知dào

的孙建功肯定会里,但此时迟迟未到,其中必定出现了什么变故。

“我瞧着,你那半个徒弟快要坚持不住了。”野利达哥望了望宜城的战势,回头对卧在躺椅上的人说:“我还以为杜云锦多大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那人冷哼几声,依旧没有理他的打算。

宜城几处城墙都被犬戎攻出了缺口,与守城的士兵开始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双方都各有损失。但因兵源的问题,犬戎方开始逐步推进,渐渐占据了上方。

有犬戎士兵冲下城楼,奔向城门而去。他们的目的是打开城门,迎接骑兵的进入。一旦骑兵入城,宜城就再也保不住了。

双方都知dào

这点,因此城门的攻守战打得格外艰苦。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犬戎逐渐占据了上风。

杜云锦望着不断涌入的犬戎士兵,亲自点了十来名人到城门下方参与防守。她知dào

,孙建功应该是被野利达哥使计拦住,只要她能坚持到他的到来,他们就能反败为胜。

身边,脚下都布满了尸体,有犬戎士兵的,也有他们的。跟随着杜云锦的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犬戎的士兵却似怎么也杀不尽般,越来越多。

如果她的父亲还在便好了,她知dào

他一定能突破野利达哥的防线来救她的。可惜那个有能力救她的人枉死在三年之前。

从军多年她遇到过的危险更甚这一次,但她总能化险为夷,因为她的身后还有父亲,还有卿若风。可这一次是她真zhèng

单独的作战,只能依靠她自己。

宜城城守也带了几名士兵加入他们的战团,他靠在她的身侧轻声问:“杜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不是要找人突围出去,向瞿城求援。”

杜云锦闻言摇摇头:“瞿城离此地最快也要半天时间,等他们到来这里早就城破了。”且瞿城城守若是见到犬戎如此凶猛,还不一定会出兵相救。

“那可如何是好?”

杜云锦抬眼望望天色,叹了口气道:“只要坚持到天黑,我想孙将军就能想到法子攻入犬戎了。”

杜云锦与孙建功兵分两路,她做饵引诱野利达哥围困宜城,而带着大部队的孙建功则在犬戎身后再进行包抄,然后再里外合攻击退犬戎。

如今宜城再度被围,偏偏孙建功怎么也不见人影。其余人有些怀疑却碍于杜云锦对孙建功的信任而未能宣诸于口。

孙建功三年前为了保自己的命而背弃了兄弟孟冲,三年后又会不会为保全自己而投靠野利达哥呢?

杜云锦压住脸上的着急之色,她不能显露出一丝的着急,否则就会动摇整个军心。一旦军心涣散,纵使天神下凡也难以挽回秃势。

和那些人不同,杜云锦并不担心孙建功背叛自己,而是担心孙建功上了野利达哥的当,万一被野利达哥吃抹干净,他们便是真的输了。

她不想输,不想死,她还想要回医仙谷,她还有苏包子,还要和惊尘过一辈子。

杜云锦长枪立于身前,宜城城守提着两把长刀,与她并肩而立。

“杜将军,我们就坚持到天黑,等孙将军带领援军而来吧!”

“好。”

杜云锦侧过头,对他欣慰地笑了笑,长枪和长刀都窜了过去,血水溅到半空中,染红他们的衣袍。

在无尽的拼杀中,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宜城内也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火光。

杜云锦的脸上已看不出原本白皙的肤色,汗水混着血色从脸颊上滴落,浸湿了鬓间的发丝。

城门这里只剩下杜云锦和宜城城守两个人。而宜城城守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左臂上还有未凝结住血珠的伤口。他睁大一双眼睛,凶狠地盯着前方朝他们不断逼近的犬戎士兵。

领头的犬戎士兵举起手里的弯刀,嘶吼着朝杜云锦冲了过来。他并不知dào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杜云锦,他只瞧着两个人一个瘦弱一个健壮,他自然选择了瘦弱的那个开始冲刺。

长时间的厮杀已经耗费掉杜云锦太多的力qì

,她此时的虎口都隐隐作痛。幸好苏惊尘帮她恢复了不少功力,否则今日她哪里还能活下来!

见到即将冲到自己面前的犬戎士兵,她伸出长枪挑了过去。那人避闪不及,被长枪挑破了胸膛,临死前的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杜云锦。

“杜……杜……”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身后的犬戎士兵就骚动起来。

259. 第七十九回 犬戎圣者(2)

杜云锦与城守充满疑惑的对视一眼,尔后双双朝引发骚动的方向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里腾空而起一条“火龙”,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吐着浓烟。

那个方向……

他们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欣喜,那个方向是犬戎大军驻扎的方向。如今横行的大火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便是有人偷袭了犬戎大军。

这个偷袭的人是谁,不必猜他们都能知dào

,必定是孙建功无疑。

孙建功没有背弃他们,而是静静地等待给犬戎致命的一击。

四处都冒着浓烟,野利达哥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一丝血色。旗兵不断地进出大帐,回禀都是哪里又被烧起来的坏消息。

他是知dào

野利达哥脾气的,小心翼翼地报完后便一溜烟地窜出去,就怕再挨他的一记腿踢。

野利达哥重重地将拳头砸在桌上,帐内的各个将领连大气都不敢多喘口,纷纷低着头躲避他的杀人视线。

“你们一个两个连个宜城都攻不下来,而且现在连大营都被别人给偷袭了。我是该夸奖你们是草包呢还是脓包?”

“草包吧,草包里面至少有草。”

野利达哥的视线落在那名刚刚说话的将领身上,这是个半大的孩子因为作战勇猛才被他提拔起来的,也因年纪太小有时听不懂他的怒气。

他的话若是换在平时定是会引得大家笑一通的,但此地盯着野利达哥巨大的压力,谁也都不敢多发出一个声音。

野利达哥少年成名,手段狠辣地处置了之前闹内讧的几派部落,且他城府深沉,远非一般人能比的,所以犬戎所有人对他都是敬畏有加的。

“哈哈……”

大帐内忽然想起一道清亮的笑声,众人这才纷纷地吐了口气。谁都知dào

全犬戎只有这位可以惹野利达哥,且每次野利达哥被惹得炸毛恨红了眼也最后都不了了之。此刻不管他的笑声是什么意图,总之能解了他们目前的困境便是最好。

野利达哥头疼地回头,狠狠地瞪向榻上卧着的人,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当然是笑你的雄图大业被人一把火就解决了。”

野利达哥的脸色此刻不白了,而是完全黑了。众人见此情况,行动一致地悄悄朝帐外退出去。

“亚夫,我好歹是你的整个徒弟,你看见我吃了败仗就这么高兴?”

野利达哥凑到那人的榻前,颇为郁闷地问着。

“谁叫你当初不好好好学习的!”一记爆栗准确无误地落在野利达哥的额头上,手指移开后那里便是桃花朵朵开,红得好灿烂。

“我败了,也算是你败了。所以明天可能没饭吃了。”

“没饭吃了?”那人皱皱眉,问:“那酒呢?”

“酒?”野利达哥朝天翻翻白眼,恶狠狠地说:“当然没有了,全被砸烂了。要不是这样,至于被烧得这么狠吗?粮仓被烧得干干净净……”

野利达哥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念着,恨不能此刻手里有个算盘能仔细地算一算损失。

“酒都不给我留!这个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她!”软榻上的人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随即便是一阵怪叫。

“给我叫人来,我要去见见那个死丫头。”

“见她?”野利达哥停止了算数,半眯着细长的眼睛,探询地看着他。

“当然是去见她了。”软榻上的人对于他的试探不以为然,反而挑衅地说道:“你粮食都被烧完了,我不去见她,难不成让大家都饿死啊?”

“可是……你会回来吗?”野利达哥听到他这话,脸色又是瞬间一变,似小狗般可怜兮兮地趴在他的榻前。

“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那人嘀咕了几句,又很不耐烦地高声吼起来:“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帐外的人听见他如今中气十足的叫声才硬着头皮进来。

野利达哥瞄了他一眼,转身对进来的仆人吩咐道:“听候圣者的安排。”

“是。”仆人低垂着头,野利达哥裹紧自己身上黑熊皮,慢条斯理地朝帐外走去。

杜云锦带着宜城城守重新回到城门之上,犬戎因大帐的变故很快地如退潮的潮水般自发地消退回去,而他们也因此获得了短暂的休整时间。

城守令人查看各处的情况,重新调整了驻守,以便抵抗犬戎的二次进攻。

杜云锦站在城门上,望着远处仍冒着黑烟的犬戎军营。犬戎这次几乎倾全族之力来进犯中原,仅凭她和孙建功带来的杜家军是无法抗衡的。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是拖,拖到萧瑀御驾亲征而来为止。

或者走另外的一条路。

杜云锦正想着,眼前忽然飞射过来一支长箭,她敏捷地朝旁边一躲,长箭从她耳边擦过,狠狠地钉进城楼柱子里面。

“杜将军!”众将均被这突发的变故吓到,纷纷担忧地看向杜云锦。

杜云锦朝他们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受伤。

“杜将军,这箭上有信件。”有人拔出长箭,并将箭尾的信件取了下来递到杜云锦的手里。

犬戎的人会给她送来什么信?杜云锦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打开信,火光下那熟悉的字体让她有些忍不住落泪。

“快!备马!”

“杜将军?”

杜云锦将信小心地收回自己怀中,不顾众将的疑惑,径自朝下城门的阶梯奔去。

城楼之下早已有人得了令将她的坐骑牵

过来,她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朝城门方向奔去。

“杜将军?”守门将领错愕地望着来人竟是主将杜云锦,犹豫着是否要打开城门。

“开门!”杜云锦神情有些不耐,又对守将补了句:“只我一人出城。”

守将想了想,还是将城门打开,放她一人一骑离去。

城楼上的众将望见杜云锦的飞驰而去,她去的方向竟然是……犬戎大营?

众将更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们跟杜云锦日子久了,也不曾怀疑杜云锦此举是对还是错。他们见怪不怪地回到自己得位置上,毕竟眼下重新布防坚守宜城才是最重yào

的事情。

郭厚生从城楼的柱子后面闪身出来,他静静地望着杜云锦飞奔而去的身影,面色肃冷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260. 第七十九回 犬戎圣者(3)

宜城被杜云锦抛之脑后,她纵马奔驰来不及思考这或许是野利达哥的又一个阴谋,一旦杜家军失去主帅,这场战役的胜负便能早日见诸分晓。她只是在看见那封箭信上熟悉的字体时,就忍不住冲了出来。

她想见一见那个人,哪怕是再一次的失望,她也不想放过任何的一次机会。

那个对她而言亦师亦友的人,是她曾经除了父亲之外最为亲近的亲人,长久以来都没有关于他确切的下落,她因此抱着侥幸的心理期盼他还活着。

她无法忘记幼时他教她骑马,教她排兵布阵,甚至教她如何在月牙城里横行的种种。她也时常回想起当年他要带她离开帝都的事情,如果那时的她随他离开了,也许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惨剧,至少萧瑀不会有机会控zhì

杜博承。

所以她没有去想为何他的信在此时出现,为何他要她去离犬戎营地不远的地方见面。

黑幕般的夜空里布满无数的星星,陪着皎洁的月光将大地照得很是明亮。犬戎大营驻扎在宜城外不远的平地上,而那人选择见面的地方就在这片平地旁边的一处矮坡上。

这里四处都是随着秋季来临而逐渐枯萎的牧草,还有一个眺望着远方的身影。

只看一眼那个身影,她的眼眶里就似乎聚满了泪水。

“卿若风……”

听到她的声音,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身,还是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仿佛岁月不曾在他身上沧桑。但是命运又哪里会是个良善之人,她的目光落在他盖得厚实的腿上。

卿若风素来都是个跳脱的性子,就连听杜博承说话时也不肯安静地坐着听,可是现在他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还盖着厚厚的一层皮毛。

“丫头,你还好吗?”

他朝她招招手,将她引到自己的面前,带着浅淡的笑意仔细地打量着她。

“身子好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长枪上,刚进帝都就被老皇帝逼服“梦断”一事她从未提及,但他和爱女心切的杜博承又哪里会不知晓,只不过因她心甘情愿,他们便装作不曾知晓罢了。

杜云锦默然地点点头,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会泪如雨下。那样娇弱的模样不是杜云锦该有的。

“你的腿……”她望着他的腿,试探地问着自己也不想相信的问题。

卿若风笑着拍拍自己毫不知觉的腿,不在意地回道:“被打断了。”

“谁打的!”竟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腿!杜云锦眸中燃起了火光,拽过身侧的长枪,一副要找人报仇算账的模样。

“你呀,怎么还是学不乖?”卿若风拉住她,淡淡地说:“我都不计较,你又何苦计较呢?”

怎么会不计较?杜云锦不相信他的说辞,一个好好的人忽然被人打断了腿,导致无法再走路,他怎么会不计较?

像是看穿了杜云锦的想法,卿若风朝她点点头,强调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必要再计较了。”

“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杜云锦望着那样云淡风轻的卿若风,柔声道:“所以你一直没有出现,没有来找我?”

“是的。”卿若风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轻声道:“你也看见了,我自己是无法行动的。所以丫头对不起,三年来我都没有找过你。”

“不是的,你是被我连累的。”若不是她的偏执,怎会让杜家军落入如斯境地?可如今她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唯一能做的是顺着他的心意,岔开了这个话题。“这三年,你都在犬戎?”

“对,我一直都在犬戎。”卿若风的声音很轻柔,仿佛一阵微风带着凉凉的触感。“三年前杜将军回京,将我留在月牙城。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应该就知dào

了萧瑀接下来的动作,所以他故yì

留下我的。后来杜家军被血洗,我趁乱逃出月牙城,却意wài

地落入野利达哥的手里。”

“他不想我逃跑,所以让人打断了我的腿,将我禁锢在犬戎。”

“原来是他做的。”杜云锦靠在他的座椅旁边,她没有再冲动地找野利达哥报仇。她已经冷静下来,野利达哥不是一般的对手,不是说打就能打,说杀就能杀得了的。

“你一直在野利达哥身边,所以野利达哥才会这么有速度地蚕食了其他部落,重新夺回犬戎首领的位置吗?”

“我只是偶尔出了出主意,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并且狠得下心,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当上首领。”那个孩子,从他第一眼见到时就知dào

不是个良善之辈。即便是面对抚养他却也利用他来获取民心的叔叔,他也能不眨眼地就捅进了刀子。可那个孩子又是那么可怜,孤独地在阴谋诡计里成长,在黑暗里悄悄地挣扎着。

“他的确不简单,不过也要多亏他这次进军才让我有机会重组杜家军,完成之前的愿望。”

杜云锦转过头,想起自己心中的计划,亮晶晶地看向他,说:“等我做完这些事,你就同我一起回医仙谷。”

“医仙谷?那是什么地方?”卿若风并未听过这个地方,好奇地回望着她。

她抚上他的腿,充满希望地解释:“医仙谷是我的家,我会让我夫君治好你的腿。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

“你夫君?”卿若风可没想会是萧瑀,依萧瑀那种性子必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qì

整座江山。那么这个杜云锦口中的夫君又会是谁呢?毕竟杜云锦对萧瑀的执着与迷恋,他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对,我夫君。”杜云锦提及时,脸上自然而然地涌出甜蜜的笑意。“苏惊尘,世人口中的医仙。”

“看来当初是他救了你。”但愿这个人不会像萧瑀一般辜负她,卿若风欣慰地对她笑着。

“是他救了我,也帮我走过了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让我有了继xù

活下去的理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今日便见不到你了。”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替萧瑀出征呢?”卿若风脸上依旧笑着,口中的话却变得犀利起来。

261. 第八十回 月牙失踪

那夜乘着月色归来的杜云锦,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如绽放在月下的一支桃花,冷清又艳丽。

众将都着急万分地等在城守府的大厅内,见到杜云锦安然归来都纷纷上前争相询问。哪知杜云锦朝诸位淡然一笑,随后便让人送众将回自己居所安息。

众将对于她今日的一系列举动莫名,却谁也不敢上前追问,虽心中均有不少的疑问但碍于她的指令已下,还是都乖乖地出府去。郭厚生走在最后面,他眯长了双眼偷瞄着杜云锦离去的背影,敏感地察觉到今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萧瑀给他翻身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不仅为自己也要为如玉考lǜ

,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他前脚刚跨出城守府,便招来身后随侍的小内侍,他凑这人的耳边细细地说了几句,便见人影一晃不见了踪影。

他就是为了预防今日,所以离开前特地奏请萧瑀问凌七要了几名面生的暗卫,安插在自己的身边传递消息。

黑夜里,一片沉静。月光下,也只有他自己被拉长的身影,孤单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连连的战乱,已经让所有的百姓们都惊慌失措,他们尽量地躲在自己的屋内,不敢伸出头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靶子。

郭厚生停下脚步,驻足望着漆黑的夜幕,双手悄然拽紧手里的拂尘。他只要再坚持上月余,待萧瑀的大军开拔,他肩上的担子便能轻松一些。萧瑀早一日抵达边疆,他就可以不必操心杜云锦的算计。只要萧瑀能顺利接回杜云锦,他与如玉就算重新复宠了。

接到郭厚生的密报已经半个月后之事,萧瑀还未下朝便从匆匆而回的暗卫手中取得。有些事,郭厚生不敢妄猜,萧瑀却能大胆假设。杜云锦独自离去,必定是要见什么人,可又是什么人能让杜云锦抛却一切不顾己身安危去见的呢?

他眼神瞟过台阶下候着的黄园,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去南苑瞧瞧。”

黄园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信息,垂下头默默地点点头,便旁若无人地从大殿上退了出去。

殿中大臣们的争吵声阵阵,不外乎都是为了他亲征之事。其实对于他的亲征,真心反对的人只有少数几名官员,梁氏一派的人不过是附和一下罢了。他的目光从老谋深算的梁益冠身上转向另一旁默不作声的百里光。

百里光这些年也深受皇宠,隐隐地有与梁益冠分庭抗礼的感觉。对于今次的出征,他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让其他人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按理说萧瑀要亲征,身为皇帝嫡系的他自然是要附议的,可他偏偏不同意也不反对。

他不动,则梁益冠不动。双方悄无声息地僵持着,朝中更是暗流涌动,太平盛世下掩藏着不安定。

他与萧瑀对视一眼,仍旧老神在在地装发呆,实则密切关注着殿中众人的反应。

黄园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他如同未曾消失过一般重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连气都未喘一口。

萧瑀朝他看过一眼,他随即点点头。那个人好端端地在南苑里软禁着,并没有和他猜想的一样已经逃了出去。那么杜云锦去见的人会是谁呢?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聚集,他终是绷不住面无表情,鲜少地露出着急的神色。

“朕决定三日后便御驾亲征。此次粮草调配由梁相全权负责。”

梁益冠错愕地望着萧瑀,他不曾想萧瑀的旨意会这么突然。同样震惊的人还有百里光,他们不是早前议定是半个月后再出发吗?怎么突然提前这么多,要知dào

他们的准bèi

还没有到万无一失的地方,万一敌不过梁益冠这只老狐狸,届时便再无退路。

萧瑀目光坚定,大袖一拂,没有再留给众臣反对的余地,起身便朝殿外走去。

他的这道旨意一下,留给他的时间便是十分紧迫,他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准bèi

好,冒然出手着实不是他的风格,但他却怕自己晚去一步边疆,杜云锦那里会生出什么事端。

他害pà

再次失去杜云锦,却不再害pà

失去帝位与江山。

萧瑀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得很快,他前脚回到龙乾殿,梁乃心和慕青那边后脚就得到了消息。

梁乃心正拿着剪子,仔细地给面前的一盆粉色菊花修建枝叶,听闻红藕传来的消息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将它抛之脑后。红藕见她如此淡定,不由得好奇地上前轻声询问:“娘娘,丞相大人那里怕是有所动作……”

她的话没有说完,梁乃心却已经知晓全部的内容。红藕是跟她从梁府里一起进宫的,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很多事也是瞒不过红藕的。她搁下手里的剪子,转身朝桌边走去。

“如今本宫还能做什么呢?还能管什么呢?”梁乃心喝了一口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假如萧瑀的心中还对她有一丝的眷念,也许她还会去拼一拼,毕竟公主到底不如皇后的位置好听,以及更接近权利的中心。可是萧瑀的心里早就没有她,那么她皇后的位置岌岌可危,又何必为了未知的将来而舍弃父亲呢?她梁乃心素来都是聪明的,不会让自己无利而归。

红藕瞧瞧她的神色,想必自家小姐心中又有了新的决断。她是依附梁乃心生存的人,没有自己能选择的余地。

栖梧宫内安安静静,似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与它相隔不远的灼华宫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慕青在得知萧瑀亲征这一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到龙乾殿,被黄园阻拦后便撒着泼地要见萧瑀。她与梁乃心不同,她没有梁家这样有实力的娘家做依靠,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萧瑀。一旦萧瑀出征有个什么万一,那她的下场不止是关进冷宫那么简单。梁乃心不会放过她,就连那个郭如玉都不会放过她。慕青没有梁乃心那样的城府,却也不是蠢如驴的庸才。

她在窗外哭得撕心裂肺,扰得殿内的萧瑀也是头疼不已。

“去将她给朕拖走!”萧瑀没好气地冲着黄园发火,他今日总是觉得有些无法不安,如今被慕青吵着越发觉得烦躁。

黄园看了看他,默默地垂头退出殿外。

慕青一见黄园的身影就马上爬了过去,也顾不得尊卑,抱住他得大腿便开始哭诉起来:“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请陛下见一见我。”

黄园摆过拂尘,无奈地对她说:“贤妃娘娘,陛下让您先回去。”

“不,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慕青抬起头,两眼泪汪汪地说:“公公,我有些话一定要和陛下说。如果不说的话,我怕陛下有危险。”

“陛下有危险?”黄园皱起眉却不敢怠慢,又缩回殿内,一五一十地同萧瑀回禀。

“朕有危险?”萧瑀揉着额角,想着今日不见慕青,她怕是就没玩没了。想到此,他随意地摆摆手,让黄园将人放了进来。

“陛下!”往昔在她身上出现的,与杜云锦相似的那一点点冷静自持的模样再也寻不到半丝。萧瑀眼眸里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他垂着眼,像是在小憩般,漫不经心地问:“何事?”

“陛下!”慕青看看一旁的黄园,见他丝毫没有退出的意思,也只好硬着头皮对萧瑀说道:“陛下千万不可御驾亲征!”

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和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同一种口吻。萧瑀厌烦地偏过头,从前他爱她身上那抹淡漠的影子,如今看来确实是两个不同的人。杜云锦是杜云锦,慕青是慕青,哪怕因为血缘而使她们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但性格上毕竟是南辕北辙。或者说像杜云锦那样的人,本来就难以寻觅。

他的厌烦毫不遮掩,赤/裸在她的面前,似一根根银针刺进她的心里。她视他是一生的良人,倾心爱慕,得来的只是一个替身。慕青自嘲地笑了笑,她伏在地上还是将后面的话娓娓道来:“陛下可知您只要出了帝都就再也回不来了?臣妾得知,梁相只待陛下一出帝都就要动手,所以陛下一定不能御驾亲征。”

连她这样深居内宫的人都知dào

了,看来梁益冠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萧瑀等的便是梁益冠的此番动手,他是两朝老臣,门生遍布天下,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名目怎么能扳动他的名声呢!

“爱妃你多虑了。”萧瑀向她淡淡地笑着,一如往昔宠溺时的模样。如梦中多次出现的那样,他亲自起身将她扶起来,在她耳边轻声喃语。“梁相怎么会这么做呢!”

“怎么不会!”慕青随着他的话从方才的沉溺中清醒过来,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襟,凄厉地哭诉道:“臣妾和陛下的倾儿就是死在梁乃心那个毒妇的手上。臣妾已经失去了倾儿,不能再失去陛下了。”

“又在胡说了。皇后贤良,举国皆知,怎么会毒杀倾儿。爱妃你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萧瑀仍旧温声安抚着,他不能让慕青搞砸他的计划,不能让梁益冠知dào

他已经知晓了内情。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dào

,高高兴兴地出帝都,这样才能引蛇出洞,一击即破。可惜他的问声细语反而让慕青有了底气,越发地闹了起来。

如此吵闹,终将他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点耐心消磨干净。他招过一旁候着的黄园,将怀中的人一把丢到黄园的手里,冷声道:“别让她乱说话。”

慕贤妃消失在萧瑀御驾亲征的前两日,而她的再次出现是在数日后,黄园从镜湖里捞起她的尸体,恭恭敬敬地带到梁乃心的面前。而那时的梁乃心只顾着修剪面前的菊花,看也没看便让人送到城外的皇家庵堂暂放,待萧瑀的陵墓修建完毕后再迁入。

黄园微微地皱眉,却没有出半点的声音。女人间的争风吃醋,阴谋暗斗他这一辈子看得太多,因此梁乃心摆明不让慕青死后有个安身之处,他也只是皱皱眉,随后便将此事遗忘在脑后,连半句劝诫的话都没有。

萧瑀的大军果然在三日后启程,出征的那日他身着明黄色的铠甲,骑着凌大威风凛凛地出了城。那等的英姿久久地留在帝都百姓的记忆里,引来次年的选秀众人都挤破了头。

梁益冠带着一干人等在跪拜之后,起身凝视着萧瑀远去的身影。他以为他此次御驾亲征就能保住江山,可没想到的是梁益冠才会成为最后的大赢家吧。

“梁相。”身后门生在催促着,梁益冠捋过下颚的长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切照计划行事。”

他决绝的转身,与他曾经的学生萧瑀背道而驰。其实他并非一开始就觊觎皇位之人,他不过是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但随着他的官位一路高升,他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要想手里有权,又要想能够站稳脚步,唯一能做的便是得到天下间最高的位置,他不是杜博承会委屈自己,哪怕身首异处。他要好好的活着,有权有势的活着,所以走到如今也是萧瑀所逼的。

那一夜,帝都的半边天空都被火光映红,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强盗大批地冲进了皇城,而驻守帝都的丞相梁益冠及时带兵平息了骚动。正当大家拍手叫好时,百里光却带着大批的士兵与梁益冠对持。再接着原本已经出征的萧瑀也重新出现在帝都,加入了百里光的队伍。

当第一缕日光洒落在大地上之时,帝都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昨夜的种种腥风血雨仿佛不曾发生过一般,唯有清扫得异常干净的街道似乎在昭显着什么。朝堂之上,自此再亦无一位权倾天下的梁丞相,在之后的岁月里,梁氏一派在百里光的整治下逐渐消声觅迹。

萧瑀望着身后冉冉升起的太阳,嘴角露出微微的一笑。他的头盔上残留这昨夜的血迹,那是一场生与死的厮杀,也是一场成王败寇的争斗。他庆幸的是,最终的胜利者是他,他也可以放心地去边疆,不但誓将犬戎赶出自己的疆土,更重yào

的是要带来那个人。

皇城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他想只要有那个人在,再大的皇城再高的宫墙都能让他不再寂寞与孤独。他想牵着那个人的手,实现他们当初在桃花林中许下的诺言,他想要等到白发苍苍时能与她笑看儿孙满堂。

当初他们之间有着梁家的阻碍,如今这个阻碍已经被他彻底碾碎了,等她回来,他就会双手奉上那个本该属于却被他人占据的位置,天下女子都期望着的那个位置。

萧瑀带着笑容,朝身后挥挥手,大军井然有序地朝前进发,如同一条蜿蜒前进的巨龙慢慢地消失在帝都城外。

夕阳如雪,杜云锦冷笑着望向远处的犬戎士兵,他们双方都已经苦战多时。孙建功成功地烧毁了犬戎的粮草,从而解了宜城的困境,杜云锦决定趁胜追击,在不顾郭厚生的强烈反对下,亲自带兵反击。接着数日的进攻,他们终于逼近了昔日的驻守地——月牙城。

战事逆转,成了杜家军围困月牙城,而犬戎并没有外援的救助,拼死守着最后的堡垒。

捷报如雪花般飞落到萧瑀的手中,他的眉却皱得越来越紧。在他看来,他这边地大物博并不是耗不起与犬戎的战役,就算今年因处理梁益冠反叛一事吃力些,但靠百里光搜刮的能力并不是不能解决的。相反的犬戎本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贮备的粮食并不多,所以只要拖到冬日时,他们的胜算就会多很多,而现在确实穷寇莫追的形势。他宁愿多花一点时间,也不想杜云锦有个什么意wài



圣旨一道接一道地传到杜云锦的军中,杜云锦只扫过一眼便扔在一旁,并没打算要执行。

“杜将军……”郭厚生从桌上拿出圣旨,刻意地在众人面前念道:“陛下的旨意是让咱们暂停进攻,只需围困住月牙城即可。一切还等陛下抵达后再行定夺。”

能减少伤亡的拿下月牙城自是最好的,但杜云锦却没有时间来等待。一旦萧瑀真的抵达,那么她的计划便是一个也使不出来了。

她冷冷地看向郭厚生,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中让郭厚生察觉到惧意。难道她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郭厚生来不及细想便被杜云锦身旁的人扣押住,而穿过帐帘缓步进来的孙建功恰好kàn

见了这一幕。

“孙将军!”他急急地呼唤孙建功,他知dào

这人最是喜爱功名,断然不会与杜云锦一起肆意妄为。

哪知孙建功也不过瞄他一眼,站到杜云锦的面前却是绝口不提关于他的话题。“小姐,已经准bèi

好了吗?”

他们原定的计划并没有这么急迫,不过杜云锦提前自然也是有所准bèi

的,对此孙建功并不担忧。

杜云锦朝他点点头,又将一旁的圣旨递给孙建功,轻声道:“萧瑀要提前出征,因此我们的计划也必须提前。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犬戎那边我已经商谈好了。”

孙建功狐疑地抬起眼朝她望去,“犬戎人会信守诺言?”

“犬戎人会不会信守诺言我不敢保证,但卿若风我却敢相信的。只要有他在犬戎一日,我们与犬戎之间的约定就会有效。”

“事到如今,能够保全杜家军的方法只有这一个了。”杜云锦叹了口气继xù

道:“若是能选择,我岂会愿意同犬戎人合zuò

!萧瑀容不下杜家军一次,就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杜家军就算人再多,也总有一日会被他杀尽的。我不想他们再折损在阴谋诡计之中,也不想将来朝廷真的无兵可用。”

“小姐高义,我等唯有佩服。”孙建功朝她拱拱手,他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知dào

杜云锦计划并帮zhù

她实施的人。

杜云锦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有什么高义值得你佩服的!倒是你,又要让你辛苦了!杜家军将来全靠你来守护了。”

孙建功也回她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也是杜家军的一员,所以我也是在守护我自己。”

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郭厚生忽然有些想明白了,他想这些事必须要告知萧瑀,可惜他如今受制于人动弹不得,只能“呜呜”的鬼叫。

“这人要如何处置?”听到郭厚生的动静,孙建功转过身看着他对杜云锦问道。

杜云锦走到郭厚生的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要处置干净了。郭监军,我从不曾想对你下毒手,但如今情势我不能功亏一篑,只能委屈你了。若是有来世,再让我还你吧。”

郭厚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知dào

杜云锦不是个温柔的女子,但在他印象中都是她对萧瑀的逆来顺受。他遗忘了,杜云锦初时入主东宫时的肃杀手段。

郭厚生很快地被人拖了出去解决干净,杜云锦站在帐外,望着天空从漆黑逐渐明亮,久久无语。

数日后,当萧瑀的大军抵达月牙城时,留给他的是空荡荡的将军府。那个曾闯入他生命中占据了他全部心思的女子,以这样的方式彻底地消失了。

被犬戎蹂躏过的月牙城百废待兴,他披着长袍走在街道上时,四周均是整理屋子的百姓们,以及偶尔进过的一列列士兵。他不停地四处张望,得来的都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他不相信孙建功的话,他不相信杜云锦真的战死在攻破月牙城的战役中,他知dào

她终究是决意离开了他。他曾经心中涌动的那股不安终于实现了,哪怕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到边疆,也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晚了一步,让杜云锦再次从他的手指缝中溜走,他晚了一步,让杜云锦选择与他形同陌人,再也不复相见。

风毫不怜惜地从他身边穿过,似刀锋削在脸上,很疼。他换换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在心中轻声地呢喃着:“锦儿,很疼。锦儿,阿瑀很疼。”

他张开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声262. 尾声 江山依旧

长平八年,帝御驾亲征,收复宜城、月牙城等失地,并将犬戎重新赶回大漠。并封孙建功为定北都督,驻守月牙城,以御外敌。

一轮新月挂在夜幕中,月牙城的城楼上歪歪斜斜地走来一人。守城门士兵见他的到来纷纷垂首,不敢直视这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着白色长衫,头发用白色长带束住,像是个寻常的读书人。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扶着城楼,朝北边的城墙处走去。城楼上灯火通明,将那皎洁的月光都逼退了。若是没有这些嘈杂的人,没有这些灯火,想必是别有一番味道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翻身坐到城墙上,双脚垂落在城墙外。他的此番举动让守城门的士兵惊愕轻呼,却又无人敢上前劝诫。

“哎,老哥,你说陛下不会真的想不通要跳城门吧?”城楼角落的两名士兵正看着萧瑀窃窃私语。

“要是真想不通,早就跳了,哪里还会日日都上城楼来喝酒啊?”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压低了声音说:“你忘记三年前杜老将军被冤杀的事情了吗?咱们这位陛下可是狠心得很呢?那时都没有考lǜ

过咱杜将军,活生生地杀了自己的老丈人,这时怎么可能因为杜将军战死就寻死觅活的!”

“说的也是,不过老哥,杜将军真的战死了吗?我那日分明看见她……”年轻一点的正欲说出后面的话时便被年长者捂住了嘴。

“这话不要再讲了。”年长者望望四周确定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继xù

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吗?可你看有谁提过?咱们就当杜将军已经战死在月牙城了,然后安安稳稳地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也是。”年轻者望着城墙边的那道白色身影叹了口气,说:“不过这样的陛下也挺可怜的……”

“什么可怜啊!”年长者瞪了一眼年轻者,“我看就是活该!人在的时候没这么深情,人都不在了还装出这样的给谁看啊!”

年长者说罢还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算了,还是别说了,我家婆姨今晚给我做了些下酒菜,等会儿下了值就去我家喝两盅。”

“好的。”

谈话声被风吹散了,偶尔有一星半点地传到萧瑀的耳中,他却恍若未闻般,只一口一口地喝着手中的酒。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他对着天边的月亮,轻声地反复地念着这一句。他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过悔意,身为男儿自当要有自己的志向,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只是……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只是他的心却是痛得很,怎么揉也止不住那股疼痛,比三年前的那次更甚。当他亲眼看见她跳下悬崖时,他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疼,但很快地他就释然了,因为他不相信她就那么死了,他发了疯地四处寻她。那时的他没有想过,她会不愿回到他的身边,他甚至没有想过她的心是否被他伤地透彻,他习惯了一回首有她的存zài

,习惯了任凭他怎么伤她都会等他的。他想着她在他不知dào

的地方活着,带着对他的爱恋活着,因此他没有这般痛过。但是如今他笃定她没有战死,却也明白他是永远地失去了她。

这情,他才发xiàn

,却又永远地失去了。

为什么?

她分明说过的,无论世道如何变幻,她都会守护他的,都会守在他身边的。为什么不肯等他,等到他的到来,连最后的一句分别的话也吝啬给予他。

锦儿……

他似乎看见她恬然微笑的模样,他很想再见一见她。他伸出手,似乎就要抚上那张熟悉的容颜,只差那么一点点时,身子被人狠狠地拉了回来。

凌七面无表亲地站在他的身后,手中还拽紧他的腰带。

“陛下。”

他回过头,看向凌七,慢慢地回复了清明。“查到没有?”

“没有,他们没有回医仙谷。”凌七迟疑了下,还是继xù

说:“太后昨日去了。”

萧瑀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地又露出一丝浅笑:“她倒是聪明,知dào

朕回去后必定找她算账,与其等着朕好好地折磨她,逼出少康,还不如先自行了断。朕的这位姨母真是聪慧过人。”

“陛下,属下办事不利,让裕王从宫中偷溜了,请陛下责罚。”凌七忽然跪在萧瑀的面前,他知dào

这件事有多严重,胜过他以往的任何一次任务。在来月牙城的路上,他就有了心理准bèi



萧瑀冷然地看着他,月光下自己的这位属下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沧桑。“凌七,你也长出白发了。”

意料中的龙颜大怒没有发生,留在凌七耳边的只有萧瑀的这句轻叹。

“陛下?”他不解地看向身前的这个人,他是陪伴着这个人长大的,自然也明白这个人的手段。

“凌七,这次就算了。以后你若是再有失手,朕绝对不会饶恕你。”萧瑀背转身,望着远处的大漠,他的耳边忽然谁人动听的声音。

“阿瑀,等将来没有这些烦忧后,就和我一起去趟月牙城,好么?”

“我们一起在月牙城的草原上骑马奔驰,一起去参加别人热闹的婚宴,一起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看月光……”

“好,等没有那些纷扰的杂事后,我就与锦儿一起策马在月牙城的草原上,好好地看看锦儿成长的地方。”

锦儿,如今我已经来到你成长的地方,也站在月牙城上看到了这漫天的月光,可是你呢?你又在何方?

萧瑀哀伤的闭上双眼,曾经的回忆在这样宁静的夜里越发的清晰。他不是不想忘却,他想做回原来那个只为皇位而谋划的萧瑀,可是这些回忆却不顾他的意愿纷纷涌上心头,将他每日都凌迟几遍。

凌七站在他的身后,安静地看着这位曾铁腕冷血的主子。他是暗卫,不是其他的什么人,并没有资格上前去安慰,他能做的只有站在主子的身后,默默地守护。

大漠的风较之帝都更为猛烈,夹着“呜呜”的风声,还隐约有谁人轻声吟唱的歌声。

萧瑀仔细地倾听着那似曾相识的歌声,仿佛在黑暗里点亮了一束光明,暖了他冰封的心。

歌声因风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地听下来是一首当地的歌谣。

“弯弯的月牙城,悠悠地在天边,阿哥牵着阿妹的手。高高的月牙城,弯弯地在天边,阿哥带着阿妹走。阿妹的心给阿哥,阿哥拿着莫丢弃,阿妹的人给阿哥,阿哥牵着莫放手。”

那是……

萧瑀猛然地睁开双眼,想循着歌声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远处的大漠如同黑幕般,除了呼啸而过的风什么也没有。

他想起了这首歌谣,那是在东吾山时杜云锦对他唱过的。当时的他并未注意,可此时却有些想知dào

了。

“这是什么歌?”他信手招来一旁的士兵,询问道。

“回禀陛下,这是月牙城的古谣,在这里若是姑娘有喜欢的人了,便会对她的情郎唱这首歌表明心意。”

原来竟是如此。

他双手撑在城墙冰冷的石砖上,原来那时的她是在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这一切,他都明白得太迟了,太迟了。

记忆里的女子微笑着看向他,无声地,仿佛在说着自己的情意。他望着她,痛不欲生,而他眼里的她的面容渐渐变得年轻,直至成为梳着双髻的小丫头。

小丫头昂着头不服输地冲他嚷着:“不过就是我小你几岁,力qì

不如你而已,待我长大你这般大时,定不会只将你挑下马这般简单!”

他记得当时身边的内侍因此与她发生了口角,小丫头人小却丝毫不胆怯,直骂的那名内侍红了脸,当众下不了台。

那样的作风的确是杜云锦的作风,自幼就被父亲宠溺着的孩子,可她的眼睛圆圆的,也直钩钩地望着他,半点躲藏都没有。

他应该是愠怒的,但他却觉得那小丫头十分有趣。

“你长得真好kàn

!”

她张口又说出了些胡话,身旁的内侍借此蹦跶得更凶了,嚷着要抓那个小丫头。

他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抓自然是不能抓的,小丫头虽不知天高地厚出言不逊却是杜博承的女儿。他的父皇都不敢轻易动她,更何况是他呢?

内侍喋喋不休,他夸了那小丫头“真厉害”,没想到会引出她后面的那句:“哼!等我长大把你挑下马的那日就要将你带回月牙城,讨你做我的夫君!这便是我真zhèng

的厉害!”

那些被他淡忘的记忆在这一刻都变得异常清晰,小丫头信守诺言,为了自己的这个心愿竟然真的嫁给了他,而他今日也真的来到了月牙城。

锦儿。

他的轻声呼唤,最终回应的也只有沉睡的黑夜,以及连绵不绝的群山。

这是他的江山,却只有他独享的江山。

长平八年,帝改年号为云锦。云锦三年,妃陆氏诞下皇长子,帝大悦,赐名澈。云锦五年,后梁氏病故,帝亲赐谥号聪慧。云锦六年,立皇长子澈为太子,妃陆氏进为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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