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欢 - xp1024.com
《将相欢》


第一章 幻影

云汉183年冬,少将军云初战死沙场,葬于云城西郊云家墓地。

大雪纷飞,夜色中蹿出一匹黑马,直冲墓地而来,一声凄厉清长的马嘶破空而起,叫人心头一颤。

苏通打马上翻身而下,拎着两坛子酒,踉跄着向张牙舞爪的悼幡走去。

忽而驻足凝望灰冷的墓碑,好一会儿才挪过去,弯腰俯身,席地而坐,将手中的两坛酒都打开来,洒了些到地上又仰头猛灌了一口,侧眼望着碑文就恍惚得眼光迷离,道:“这是五十年的佳酿,你将就着喝……”

“味道还不错吧?”

“就是太烈了……”

苏通忙抬手抹了淌在脸上的泪,牵起嘴角望着刻在碑上的“云初”二字,温温凉凉的调子里忽而有些苦涩,“你别见怪……你知我极少沾过酒……”

“你再多喝点,若觉得好,给我拖个梦,我再去给你寻些……”

“你觉得我该不该去看看她?你若想让我替你去看看她,就给我拖个梦……”

“你在那边可好?怎么也不拖个梦给我,好让我放放心……”

“你我十多年好友,你怎么连拖个梦都不愿?”

“我也不是怪你……就是……想见见你……”

荒山野地,一道期期艾艾之声不时响起,着实渗人。

墓旁的大树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双眼睛泛着冷光盯着苏通,手指轻弹,如绒雪似的米粒子落在了苏通脚边,虽没有声响苏通却像是察觉到了树上有人,立马转头望向树上,树上的人敏捷的躲开,苏通却只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望着树后漆黑夜空自言自语“几更天了?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提哒提哒,马蹄声渐远,只余两个空坛躺在冰冷的墓前。

树上一抹瘦削的人影飘然而落,从头到脚都是白的,盘着的秀发上扎一朵白花“你别气恼,我知道你一定不愿见他如此难过,所以只是想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我没想到这药对他不起作用……你放心,我会看着他回到苏府再离开。”

深夜,西城门上守城的士兵朝城门下头大喊“来者何人?城门已关,不能进城!”

哒哒哒哒,一匹马驮着一个人不徐不缓来到城下就再也不走,城楼上的守兵个个都暗自奇怪起来,连忙向上头禀报,当官儿的没费什么眼力就认出了人,扬声喝骂身边的人:“蠢货,连苏大将军的爱子都认不出来!赶紧给我开门!”

“头儿,这不合规矩,要是被上头知道了,我们可得……”回话的人用手在自己脖子前一抹,低声道。

此话果真令这位当官儿的沉思了一番,身旁的人道:“不如等天亮再开,也就差两个时辰而已,苏大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不会为此事责备我们。”

“开门,把人放进来,上头问起,就说见城门下苏公子昏迷不醒,疑是北疆战事未平才放行,都知道了吗?”当官儿的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是。”

城门呜咽咽的被打开,士兵将马牵了进去,又一阵呜咽声,城门缓缓关上。

听见声音,苏通动了动,马儿感觉到动静呼呼的喘气咧嘴,苏通听见马的声音下意识的夹了夹马肚“酒……我再为你去寻些好酒……”

士兵面面相觑,有些为难道:“我们虽有酒,可算不上好酒啊……”

未等他们的话说完,那马儿哒哒哒向前头跑了,士兵反应过来匆匆去追已是追不上了,各个呜呼哀哉,“怎么办?怎么向头儿交代?”

“没事儿,天亮了,就说苏公子说来日答谢,有事先走了。”有人道。

行至一座辉煌明亮的楼宇前,苏通身子一歪砸在了地上,眯着眼朝闹声处一望,眼前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还有人拿着酒壶开心的推攘相拥着进进出出,他笑着道“有酒……”

只是刚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便看见一个身着紫黑斗篷的人正往那楼里走,像是感觉到谁在看他歪头朝苏通望了一眼,视线匆匆一扫便扭回头走了进去。

苏通浑身触电的望着那个背影,背影甫一消失苏通整个人已追了出去,步子虚浮,眼底转着欣喜的光芒,嘴里焦急的言语“云初,你来看我了,你等等我,等等我……”

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他竟能见缝插针似的穿过门前的一堆人,稳稳站在大堂里。

根本不用寻找,正在上楼的紫黑身影恰如其分的落进他眼中,紧张的神色已消失无踪,他笑得更欢了,刚迈开步子,手却被人拽住,飞纱从脸上拂过留下一阵呛人的香气,娇柔媚骨的声音响在耳侧“公子,是不是要姑娘,来,妈妈给你介绍我们这儿最好的姑娘。”

他只盯着紫黑身影消失在顶楼的拐角,对身旁发生了什么连看一眼都没心思,一把扯掉抓住自己的东西,腾身一跃却摔进了楼梯边一张大桌上。

哈哈哈,大堂中的人皆勾肩搭背的望着他大笑不止。

桌边的人十分不悦的躲开被毁掉的桌子,吼着摔在地上正跌跌撞撞站起来的他“哪儿来的没长眼的小子!”

他却全然听不见身边的声音,被勾了魂一般痴痴的跑上楼,这撞一下那绊一下,爬起来却只顾上楼,楼下观望的众人指着他背影道:“从哪儿来的疯子?”

众人思量之余,楼上尖锐惊慌的女子声已破空而出,方才拽住他的女人面色怒沉,匆匆追了上去“杀千刀的,长得不错,竟敢乱闯,抓到你非宰了你不可!”

一时间,人仰马翻,只听楼上一声接连一声惊叫,怒骂声吵闹声不绝于耳。

大堂里的人却只闻其音,什么也看不到,但依旧在楼下饶有兴味的望着,似期盼能有个仙女儿从上头掉下来正好落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还是没有找到云初,他去哪儿了,明明进来了,扭头望向窗外,远处昏黄的几盏灯隔得很远,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个小屋,还有听不太清的笛音从那儿传来,他盯着那头,鬼使神差似的越下窗去,喃喃着:“我说你怎么不喝酒了,原来躲在这儿吹笛了……”

老鸨追到窗户边上,那只手急急往下抓去却只抓了个空,直勾勾的望着窗下,面色煞白惊惧,对着正沐浴出来的男子吼道:“你在干什么?连看个门都看不住!”

“我,主子让我沐浴之后早些歇息,今晚不要人伺候。”男子身子一震,有些畏惧的解释。

老鸨长叹一声“算了,你早些歇息,想来那小子也不是主子的对手,只不过明日我们都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

第二章 好梦

云家墓地,白衣女子目光流连在墓碑之上,“我该去找他了,我会将他安然送回苏府,你放心,那药只是普通的迷 药而已,不会伤着他。”

雪风急骤吹得从楼上跃下的苏通歪歪斜斜的落在回廊拐角处,傻笑着望着坐在围湖长栏上吹箫的人,也未伸手去理理被风卷乱的鬓发。

箫音戛然而止,吹箫的人歪过头,一双沉暗的眼在苏通身上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瞧着那双湿漉漉的靴子,才确定方才万红楼门口的那个人是他没错。

温暖的光将坐在回廊长椅上的人照出好几个来,摇摇晃晃着,苏通笑容一僵,趔趄着上前,抓住吹箫之人的手“不要走!”

玉箫滑落,清明的一声碎响后断成两截,在地上滚动时有吱吱刮地的声音发出。

玉箫主人低头望着断了的玉箫,竟一点未生气,那深远的目光里像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占据了他的思维。

这一声异响丝毫未惊动迷幻的苏通,感觉被自己抓住的人没有挣扎,他又说“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玉箫主人抬起头来却是望向湖对面夜夜笙歌的楼宇,楼顶上正在交手的一黑一白两抹身影悉数落在眼底,又仿似没有看见一样平静无奇的收回眼凝望着突然的造访者“哦……跟我说什么?”

“说……说……”苏通抬头望着眼前虽笑着但说出的话却冷得似冰的人,几番开口都说不出话。

“你要是不想说就原路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玉箫主人低沉道,锐利的目光激得苏通越发抓紧了他的手。

被进一步钳制,玉箫主人随手一翻,连一眼都未看被甩得踉跄撞上廊柱的苏通,泰然自若的径直往屋里去。

“我说,我说……”撞在柱子上的苏通虽满面惊愕挫败,却急忙拦下了往屋里去的人,牵着他衣袖一角,顿了顿的时间,两滴泪飞落在玉箫主人的手背上。

玉箫主人低眼望着手背上温热的晶莹,再望向苏通的目光森冷了几分,苏通一触到他的目光就一慌,忙摒去愁容满脸喜悦的道“我想说谢谢你来看我……”

玉箫主人深沉的目光锁着他好一会儿,冷声问“我是谁?”

苏通脸上的笑更深了,似是遇上了天底下最好的事儿“你是云初啊……”

玉箫主人沉默不语,又只是望着苏通,苏通忐忑不安的问“你已经忘了吗?”

怎么可能不安?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又还会记得些什么?

苏通受不了云初当自己是个陌生人晾在一旁,更害怕云初说他忘了自己不认识自己,立马抢过话,笑道“没关系,我给你讲以前的事……”

任由两束炙热的目光一下一下悄无声息地划着自己的眉眼,玉箫主人的目光又变得深远起来,眼前人顾自言语的痴傻模样,被风掀起的浓烈的酒气才令他眉目稍展“你是谁?”

“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们相识十三年了,我们一起下棋,但我每次都输给你……”他当真不记得他了,虽躲不过这一劫,心尖锐的痛着,苏通却一脸笑容如数家珍的一件件道来。

“你的名字?”玉箫主人很没耐性,冷声打断。

被人一喝,心都颤了颤,云初不仅不记得他了而且还对他那么凶,记得云初待人接物从来都是温明的,云初他从不会生气,但他这一次对自己的态度却是这个样子,苏通说不出的失落,结结巴巴着“我……我八岁前叫苏齐,八岁后改名苏通……是你爹结义兄弟苏义次子,你……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掩也掩不住的心碎模样令听着的人面色一沉,苏通瞧着他不郁的脸色,匆匆放开手中衣袖,就往回走“酒,你喝点酒就能记起我了,我去找酒……”

但他转身之际被猛地一拽了回去,摁在回廊的廊柱上,本来就很晕的脑子经这样一转像是漫天开花一样乱得迷眼,苏通摇着头努力的睁着眼看着像浮在高天之上的薄云中的人脸,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什么样的清冷又阴狠的眼神,突然就哽咽着伸出手圈住面前之人的脖子,很是委屈的喊着“云初,你不能走……”

玉箫主人僵了僵,声音也轻了,并未推开他“为什么?”

“因为……因为……”

一个绝对说不出口只能烂在肚子里的原因,急得他用力的扣住双手绑住的人。

冰凉的唇擦过他酒红的脸,他僵了一僵松开手躲开,刚要说话,唇上却是一冰,滑不溜秋的舌溜进他嘴里乱吸一气,他气息不匀的瞪圆了眼望着近得看不清的人,那双光亮的眸子闪烁不停“你是谁?”

所有的侵略豁然停止,玉箫主人一点也不留恋的退开,转身就进了屋。

只剩廊柱前踌躇紧张着将酒红的脸憋得血红的苏通忙从后追去又拉住了那只衣角“你不要生气,我怎会不认识你是谁,你是云初,是云初……”

他的确不认识,即便是醉了在梦里他也不相信云初会吻自己,那么深刻缠绵的吻,他的爱都给了那个叫络玉的女人……

苏通话里的忧伤与突然之间的沉默令玉箫主人回过头去,望着他红润的脸精灵一样扑朔迷离的眼中浮起的哀伤时,呼吸也放得轻了,陡然间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怒气,大力的捏起他的下颌“看清楚我是谁!别在这儿装疯,惹了我,就算你是苏义的儿子也不能全身而退!”

狠辣的话像风一样飘过,苏通只愣了愣,又痴笑的望着眼前之人。

昏黄的灯,将苏通的眸子照得一清二白,他的眼中只有玉箫主人的影子,他道:“你还能是谁?你是云初啊!”

话里的信任,天真的情怀迎面扑来,玉箫主人凝视那一双痴迷的目光,这颗心竟奇怪的难以动弹,许久有些怜悯似的,涩涩道“我叫王景。”

苏通盯着他的眼睛咯咯咯的笑出了声儿,迷糊慵懒的醉意在湖边小屋弥漫,醉得人又感觉到了当初朝夕相处的快乐时光,他抬起双手没轻没重的拍在王景的脸上左搓搓右挤挤,皱着眉又颇引以为豪似的道:“你的易容术还是那么厉害,不过骗不了我,你的样子我记在心里,骗不了我……”

苏通甚为得意的笑着,又拉下钳住自己下颌的手,反握进手里,拉着往那一桌酒菜去“喝酒,这儿有酒,今天是个好日子,不醉不归……”

第三章 无赖

顺着苏通手指的方向,漫不经心的瞥着火炉上温着的酒,又眼见拉着自己的人抬起另一只手抓了过去,王景轻轻眯了眯眼。

随着一道吸气声响起,拽住衣角的手终于松了去。

王景才极其平静的接住坠落的酒瓶,放在木桌上,什么也未看见似的转过身,撂下一句“你该走了!”

寒冰似的声音如雪风夹着沙尘刮过眼角,苏通双眼微红,咬住嘴角,赶上前拉起王景的手“你别生气,我替你吹吹……”

浑浊温热的酒气穿指而过,像挠痒了血脉一样,修长白皙的五指意外的轻颤着,王景看着苏通关切入微的模样,探寻深究的目光凝滞了片刻就如触到了机关暗器似的被什么挡了回来冷得阴沉慑人,握起拳将手抽了回来“苏公子,这里地方大,借你睡一晚就该回哪儿回哪儿。”

苏通一听,立即僵直了身体,像个跟屁虫似的,王景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惹得王景睨着他好一阵子竟妥协道“好,让给你。”

“你去哪儿?我不准你走!”苏通歪歪斜斜的挡住王景的路,一手还抵住王景肩头,两腮的微红被坚定的语气生生剥掉般,偶有一丝苍白若隐若现。

这样近的距离让王景将苏通的神色瞧得更加清楚,扫了一眼肩上软哒哒的手臂,对眼前这个醉汉满是轻蔑,嘴角挂着一丝冷意,肩头一顶“有这个能耐,就拿下我。”

苏通的手便被震开,眸光尽碎,直愣愣的望着王景,讶异他竟要与自己动手,最后竟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的越过离去,慌忙斩断痛苦纠缠的思绪,一个擒拿手欲将王景扣回。

王景闪身一躲,突然有那么点兴致似的,出言相激,“就这点能耐……”

从嘴里吐出的音节还未散去,一只巨大的暗器猛地扎进了他怀里,距离太近躲闪未及,王景有一刻像被撞到了心一样,呆若木鸡的望着眼前的一团空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那个人是怎么消失的样子。

腰上不容忽视的力量紧扣着,王景回过神,看着那一缕湛蓝缨带绑着的黑发,坚定而平静的眼底有些恍惚起来。

被抱住的人终于没动了,苏通松了口气,双手却不敢松一丝一毫,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好像他能断定,这么做,他就不会走。

可若真是对敌,这个姿势苏通非被活活打死不可。

有勇无谋,无能而无赖,王景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冷喝“放开!”

苏通的手轻微一抖,将王景勒得更紧,随即比王景还大声的一吼“不放,你不走,我就放开。”

一直未动的双眉向眉心一靠,苏通的手腕被王景猛力一扣往外一撩。

他可不是什么大善人有闲工夫与一个孩子瞎闹耽误工夫,真不知道这个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连对抗都以为是比嗓门儿谁大谁小?

笑话!

苏通便被整个翻转。

呲啦……

裂帛之声清而亮,好生生的一件衣服,一头挂在王景身上,一头捏在苏通手里。

王景眯眼看着又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有些惊又有些怒,抬起那一只自由的手去脱外衫,厚重的外衣整个坠落,偏偏到了右手臂那儿给人拦住了去势,“放开。”

苏通不语,更紧紧了手,盯着王景坚定的目光阵阵发亮,说什么也不放。

王景心头烦躁想一掌劈晕这个醉鬼,但他只像教训着不听话的小狗儿一样,佯怒道“你不放开,我如何换衣服?”

“你衣服好好的,换什么衣服?”苏通打量了他一眼,一脸青色,他没有被人这样嫌弃过,像丢废物一样急着扔掉。

王景瞥了一眼苏通,沉暗的眸子中波光粼粼,一闭眼后再睁开又是一片静寂,只却是春雨润泽下的花颜烂漫明媚的笑着,伸手勾起苏通的下巴“哦,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同去更衣如何?”

“……”苏通想别过头去,却奈何王景的手钳制了他的下巴,逼着他去看那双黑亮的眼睛。

一朵火红的流云飘到苏通脸上,在微弱的烛火下越来越耀目。

王景望着那红透了天的脸,眼中有了些快意,又忙再添一把火,伸手一揽苏通腰肢,五指在髋骨上轻轻一扣,凑到苏通耳边呵着热气,轻柔的笑意在鼻翼下徘徊“时辰也晚了,不如阿苏同我沐浴就寝好了……”

苏通不仅手一抖,连身子都猛地一颤,连忙松手退了出去,只可惜两脚走得太慌张,被落在地上的破外衫给搅在一块儿绊了一下,眼见着一张脸快贴到地上,双手也及时的伸了出去保护自己,一只手穿过腰间,往后一带,他的身子就十分听话的滚进了人家的怀里。

“呵呵呵……”王景轻悠悠的笑声滚过耳侧,苏通脸上的火流云就烧了起来,身子又是一僵,连动都忘了动。

“阿苏,长夜漫漫,我们可以慢慢来……”王景凑到了苏通的耳窝里,连刚才冰冷的声音里都是满满的温暖,修长的手顺着鲜明的腰线就往下滑去。

苏通猛地将他推开,嘭嘭嘭,心脏像是被他捧在指尖似的跳动,震得整个身子都在跟着颤抖似的,不敢看眼前的人,低着头,一手撑着圆桌,“云初……我……我……”

一听到“云初”,王景脸上的笑意全散了,眼中醉人的温暖也消了,冷眼旁观着不知所措的苏通,不胜厌烦甚至充满厌恶的转过身,“滚!”

冷厉的声音在房间滚过,撑在圆桌上的手被吼得一震,苏通豁然抬起头不明所以的望着王景的背影,五指扣着桌沿,无处宣泄心中的委屈,只由着那人越走越远,几番张嘴,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从舌尖滚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话像是追着王景去的,像一只忠犬生生咬住了他的脚,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扭头看过去,还是那个误闯进来的糊涂鬼,只是那张脸上不是酒气熏染的绯红温热,而是梨花带雨的白润清凉,让人一瞬间静了心平了气,不忍再呵责,一双被泪浇过的眼睛灵动逼人,在眼前一闪一闪的像是召唤着人去安抚它的不安。

已经伤得那么深了再多这一次也不算什么。

王景收回眼,迈开脚,走了几步,又顿了顿。

第四章 坠湖

苏通咬着嘴角,只敢看着王景,想出声叫住他,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也是有自尊的,也好强的,一味的妥协讨好,甚至逆来顺受,不仅没有让他欢喜好像还惹了他生气。

他不敢了,却舍不得他走……

王景站了片刻,眼底是日月之光都驱之不散的黑沉孤寂,最后还是对岸不夜的欢声笑语传进了耳里,他才闭了闭眼,转过身抓起桌上的酒敲在桌上,望向看着自己有几分迷惑的苏通“你不是要不醉不归吗?来,我陪你!”

虽不明白他为何走为何留,苏通还是乐颠颠的笑开了眼,坐在了桌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王景,一杯自己饮下。

王景二话不说接过酒杯便饮下,不发一言的望着又在杯中旋转上漫的酒,明明是干净透彻的,在他的眼里却像色彩斑斓般难以捉摸。

两人再无争吵,只一杯接一杯的饮下。

王景是不知为何事苦闷欲狂饮三百杯,而苏通则是担忧的望着王景一杯一杯不知味的一饮而尽。

“暗云……去取些酒来……”王景突然说了一句。

苏通侧头恍惚一笑,歪歪斜斜的撑起身看了四周一眼“哦……你等着,我这就去找……”

原是醉得一塌糊涂的苏通将王景口中的人当成了自己,只是他刚到门口,一坛子酒已送到了他手上,苏通抬眼欲感谢那人,却发现眼前根本没人,只笑笑的转回身。

一缕黑风卷过,苏通眯了眯眼,再睁眼看时,桌上多了好几坛子酒,王景正提起一坛仰头猛喝,苏通愈发笑得高兴的走到桌前坐下,打开封泥,也仰头喝起来。

他有好多话都说不出来,唯有酒是最好的,陪他苦陪他乐,不用说一个字,它好像也能理解潜藏的心意,轻轻的呵护着它不被人洞悉。

苏通醉趴在了桌上,手指却还搭在浑圆的酒坛上,听着那坛子在桌上晃动出的响声,就欢喜的牵起了嘴角,迷糊着道“再喝,再喝……”

喝了不少酒,王景本清冷的脸像被酒泼了一身的花,冶艳绝伦,媚人耀目,那一双浑浊晕轮的眼落在苏通一侧脸上,欲说还休。

好久他才探头挨着苏通的头,用手轻抚着苏通火云翻滚的脸“你很爱他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呵呵……你也没机会告诉他了……”

王景的眼周晕开了笑云,但眼底却含了一滴雨“我也很爱他……我也没有机会告诉他我很爱很爱他……”

呵呵呵……

那笑声里尽是苦涩,屋外廊柱后的黑影捏紧了手,翻身一跃,已滑向那一湖静水,直隐进热闹的万红楼里。

看着看着,王景将头埋进苏通的井窝,蹭着细腻滑嫩的颈肤,探过手环上苏通的腰,怀念而满足的叹出一个字“月……”

满肚子的酒,被人用力的勒住,苏通难受的扭动挣脱着,但,那捆在腰间的绳索随着他的挣扎越累越紧。

忽而,胃里一个高浪直冲喉头,苏通用力一推王景,往一旁歪过头,稀里哗啦的呕吐。

一地的秽物,让人恶心,酒气直冲而起,肆虐着宽敞的大厅。

从圆凳上跌坐在地上的王景正欲发怒却听见眼前人难受呕吐声,也就只松了松身子坐在了地上。

从地上溅起落在衣服上的秽物,引起了王景的注意,却没引起苏通的注意,苏通刚得到了缓和,连眼皮都懒得睁开便一头栽了下去。

不过,一双手及时将他整个人拽了回来,像木偶一样被拨弄着旋转的醉鬼整个儿砸在王景身上。

王景用力的托着苏通,可难耐好像这个姿势在于苏通并不舒适,一个劲儿的动。

王景本就昏昏沉沉再加苏通不知好歹的往地上缩,听得脚下乒乓一声,苏通突然拽了他一下,重心不稳脚下又滑,两人壮烈的砸在了地上,身下一声闷闷的痛哼,底下的人头痛欲裂的用手撑着头,一手抵在他胸前几次试图将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王景只看着他出神,手正落在苏通的眼角,苏通的眼便睁了开来。

目光一遇,那灵动晶莹的光华罩住了王景,笑着吻上了那双眼,仿佛消失许久的东西终于被寻回填满,整个人都恍惚在自己的笑声里。

醉了的苏通,连眼睛都闭得不利索,一半儿的眼珠子被戳中,眼泪花儿一下子就溅了出来。

撑着那疼痛一下子闭上了眼,却是怎么也睁不开,冰冰凉凉贴在他眼皮上的东西紧紧的压着,一下一下随着那闷闷的笑声颤动着但就是不离开,也不知是他的体温还是那东西自然会生热,还是那一阵一阵热浪似的风,只觉得凉意忽的尽散,温暖得像有一束火渐渐在眼皮上燃烧。

王景就一个劲儿的笑,笑得整个身子都闷闷的震动,似乎永远也不够。

苏通被压得难受,迷糊的抬着手去推开压在脸上的东西,王景根本没用力,自然苏通一推,便将他推开了。

得到自由,冰凉的空气重新保护了他的脸,苏通舒服的吸了一口气,满意的也不睁开眼,就想在这儿美美睡上一觉。

王景撞在了木凳上,钝痛刺得脑海得了一丝清明,原本情意绵绵的眼再扫到眼前之人的时候,渐渐地变得灰败阴冷,盯着凌乱发丝遮挡住的那张清俊内敛的脸,再一次唤出了一个字“月……”

只是,字眼儿里,只有无尽的苦涩与沉沦。

王景凄凉的一笑,敛尽所有的情绪,又是一个冰冷无情的人,径直起身,走了好几步,终又转过身垂眸睨着地上的人,好一阵子,才挪过去,抱起他扔进了外头那一湖森冷刺骨的冬水。

他没转身离开,也没出手相救,就冷眼看着,听着“咚”一声巨响,平静的湖面溅起一圈高高的水花。

也不知他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存心想看一场落汤鸡在水里挣扎的戏,也没见他脸上露一丝戏弄的喜色。

被冷水一击,苏通猛地睁开眼,本能的往上蹬着腿儿,高高的举着双手胡乱扑腾,苏通不会水,而且因小时候不小心跌落冰水里差点淹死后,他对水有刻骨入髓的惧怕。

第五章 噩梦

记忆铺天盖地卷来,就像此刻灌入五官挣脱不开的冰水,无孔不入的挤进身体。

没扑腾出水面,苏通已憋不住气的张开了嘴吸着气,只刚一张开嘴就被一涌而入的呛得难受,肚子满了,心肺满了,越来越重,越来越呼吸不了,身体在慢慢的往下沉,胸腔里最后一缕气被挤净时,脑子里闪过小时候落水的情形,他多想睁开眼看看他啊,才八岁的小人儿就已经能处变不惊,温润如月的模样掩不住以后的傲人风姿,无可挑剔的才貌……

平静的湖面没有一点该有的动静,王景依旧不动,望着刚才溅起水花那一处,而从湖上响起那一声异响便出现在回廊一角的黑影,也静静的站着观察着一切。

一切静得连掠过湖上的雪风都听得清。

微微摇晃着的光影下,墨紫色纵身一跃,没入了平静的湖里。

廊柱旁的黑影身形一颤,抬了抬脚又缩了回去,僵在那儿注视着湖面,似能看见湖面之下的动静。

仿似天外来的一声巨响,让迷离之际尚有一丝意识的苏通心中狂跳,是他吗?他来救他了!

微弱的光从眼缝间照了进来,天边似乎有一个人向他游来,他朝他伸出手去,嘴角挂着一抹深深的笑。

真好,他还记得他,没让他孤单的躺在这个冰冷无声的世界里。

王景丝毫不慌张,双手紧握苏通肩头,贴上苏通的唇给他渡气,直至苏通的手紧紧的拽住他的衣襟,他才松开了手,往湖上游去。

苏通睁不开眼,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再一个人走了,一定要抓住他,一定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那柔滑濡湿的东西攥住,生怕一松就不见了。

“噗啦……”

两人浮出水面,湖水自头顶倾泄,洗尽酒气,苏通的脸被冻僵苍白可怖,王景猛力摇他他也不醒。

此时,王景看着苏通紧闭的双眼,眉宇之间露出了一丝沉痛,连一直未觉察的冷意也袭击了心口,就如那一夜他差点亲手杀了那个人一样,只觉得后怕,只叹着好险。

“暗云!”王景一边带着苏通浮向屋子的方向,一边沉声喊着。

廊柱边的黑影一闪,飘过湖面,低身扣住王景的肩头,登云步连连在水上叠起,三人便稳稳的落在了回廊上。

暗云立在一旁不动,目光冰冷如刀割着苏通毫无生气的脸。

王景看着苏通刚毅的眉峰上结出的霜花,弯腰将苏通抱了起来忙往屋里去“去把连霄叫来。”

暗云的身子一僵,并不愿意去,凝视着王景的背影,还是去了。

王景将苏通放在床上,利索的脱掉苏通的衣服,却发现他的右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袖角,王景用力掰开五指,只道是溺水之人求生的本能并不见怪,但指尖上的冰冷激却得王景头皮一阵发麻,眉心都往外浸着寒气。

他忍不住伸手去探苏通颈脉,感觉到微弱的跳动时王景松了口气,扶着苏通的手也松了松,失去了支撑,苏通身子一斜倒进了床里。

一声重响由床上荡开。

却是砸在王景心上般,目光凝住似的一动不动。

空空如也的床上扔进一个被捆绑的人,扭过头来,忿恨的瞪着前方“你要做什么?”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一阵笑声之后响起“要你不离开我!”

“你当我是什么?妓院里的小倌儿吗!”床上被缚了双手的人噌的坐起,羞怒斥道。

熟悉的笑声笑个不停,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伸进一只手袭向那个人,任凭那个人扭动反抗,未费多少时间力气便撕碎了那个人的衣,白润如玉的肤色摊开在眼前时,那声音才道“不是,你是我一个人的!”

霸道强势,不可违抗,那是命令,他看上的人不允许别人觊觎,更不允许这个人眼里心底没自己一个位置?

“王景,你关得住我一时,能关住我一辈子?”床上的人不怒反笑,那笑冰冷而刺骨“有朝一日,我十倍奉还!杀了你,都是轻的,我必喝你的血啖你的肉!”

那久远的声音依然掷地有声,每每想起心上都能惊出一席汗来,望着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苏通,他慌张的伸手去扶“月……”

他紧张的唤,伸手刚扣住苏通的肩头将人翻了过来,眼前却是那刀削斧凿的眉峰深眸睨着他“我说了你只关得住我一时!”

王景僵了僵,眼底猛地像充血似的红,湿漉漉的要滴出来“月……你……”

他刚说了两个字,眼前又是一片清明,看向苏通时,目光宽容柔和了许多,最大的体谅,最大的知心,莫过于感同身受……

他取过暖被替苏通盖上,头疲倦的倒在苏通肚子上,没感觉到苏通身子一震嘴角流出了一溜儿清水,也不知是身子冷得打颤还是他为了表现心在颤抖“他走了,不顾我的挽留,头也不回。”

那一天很冷,万籁俱寂,就像此刻一样,他留他一人在雪地里被雪风肆虐蹂躏。

他将头一歪埋进了被子,呼吸被阻,寒冰激着颈肤,浑身上下都像被人固定了,动弹不得。

他猛地一抬头,惊呼“暗云……”

正走在回廊下的一黑一白两抹身影,只在那一个名字平地而起炸开的时候,黑影一闪已进了屋子,而白影却僵在了原地,片刻才缓缓的抬起脚,儒雅翩翩的往屋里去。

“主子?”黑影掠过客厅与卧室相隔的屏风,匆忙而进。

但在床前目光空洞的睁着眼时,黑影一顿,担忧的走过去。

王景豁然扭过头望向黑影,“拦住他!拦住他……”

黑影却听而不闻的站定,哀伤的望着王景,王景着急大喝,“暗云!去拦住他!”

吼声令悠悠然跨过大门槛儿的人僵了僵脚,歪着头望着屏风后的卧室,重新拾起步子,却只是走了几步坐进了客厅的木椅里。

“主子?”暗云一震,慌忙的上前摁住王景。

惊惶无措,面无血色,眼神木讷却有着慑人的执念,跟着他十五年,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他这副模样,这副模样他一生难忘。

而第一次……

他至今都未明白,那个连名字都是假的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他的主子倾心以待?

第六章 心事

王景眼角突然滚出了泪,大力的抓住暗云的手臂,眼中交织着深深的恨与怨还有孤独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帮我?你们都不帮我……”

深陷记忆的泥潭,堕入情网,入了梦魇,痴狂的模样看在对他一无所知的人眼底就是疯癫之人,暗云既心痛又替他不值,反抓住王景的手,尤其用力“主子,他不是月,他是苏义的儿子苏通!”

这是十五年来,暗云对王景最大胆的举动。

主仆有别,尊卑有分,可他却浑然忘了脱口而出。

王景面色僵硬,愣愣的盯着暗云。

那个痴傻的站在回廊下望着自己的明媚公子,那个突然撞进自己怀里的无赖,那个被他厌恶的丢进了湖里的醉鬼,一幕一幕的在王景脑子里来来去去……

他侧过头望着床上的苏通,“是呀……他早在三年前就离开了,怎么会是他呢?”

暗云眼中一暗,拳头一握,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人。

指尖下冰冷的肌肤,冷意渗透了指骨,王景松开苏通,退开站起身,冷声问“连霄呢?”

暗云怔了怔,垂下头去“在客厅里。”

一切,如风雪肆虐后静寂的原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尊贵冷血的主子,虔诚忠心的属下。

暗云自衣橱里拿了一套衣服放在王景身前的矮柜上,悄无声息地的退出了卧室,身形定在连霄坐的木椅后,“你进去吧……”

未及连霄应和一声,暗云已身形一移,闪出了客厅,又直奔万红楼去。

连霄只来得及抬起眼,抓住了他消失在夜空里的最后身影,隐隐绰绰,眯了眯眼,收回眼起身转进了卧室。

不用王景吩咐,连霄主动的替苏通诊脉,目不斜视,连霄却能知道王景此刻站在窗户前,没有看他们。

所有的在乎怜悯都出自于那个姓月的男人,所有的狠心绝情还是出自那个姓月的男人,所有的恩赐竟然也出自于那个姓月的男人。

同命人同病人,连霄嘴角噙着一丝苦笑。

“性命无忧,天亮时会发热,那个时候如果熬不过来……”连霄没有说完,但余下的意思,不用说王景也听得出。

“这对你连霄是什么大事?”王景没转身,冷淡的陈述,不以为意。

“当然……”连霄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后又补充着“答应帮你三次,这是第一次,还有两次……”

“着什么急?”王景冰冽似的眼幽沉的锁着连霄温明的脸庞“别怪我没提醒你,跟你走还是浪迹江湖还是继续留在我身边都是他的选择,我只答应了你逐他出门。”

“这个你用不着担心,只要你兑现诺言将他逐出云烟阁,什么都会好起来!”连霄俯身留下一瓶药,“发热时给他服下。”

连霄潇洒的转身离开,王景薄如寒冰的眼夹着连霄的背影,深深的蹙起眉。

此生,敢这样不把他放在眼底的、公然挑衅对抗的,除了那个男人,连霄是第二个。

以后,一定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可他容不得这么多人在面前放肆,这两个人的存在是例外。

长夜漫漫,空余一人独坐,清醒的在回忆里沉沦。

沉厉的目光一触及床上的人,就像被反弹回来的石子敲碎了湖面,微微漾漾的波动,王景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前,凝视着苏通紧闭的双眸。

“我不想这么对你……”幽咽的声音很是悔然,狠戾在脸上不见踪迹,有的仅仅是受伤的脆弱。

未过片刻,又变了一张毫无所谓的笑脸,不是仰天大笑,却是笑中含泪“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等着你的十倍奉还!”

“走啊……”床上的人像是被他阴森可怖的话吓得惊坐了起来,大吼而出。

苏通紧闭的双眸,眼珠子慌乱转动的痕迹清晰可见,一张惨白的脸上一直深陷的眉心、拢紧的双眉,无不令王景蹙起眉头。

片刻后,似有若无的笑意自床畔流出,苏通那苍白的脸上隐约可见些红润,唇齿轻微颤动,脸上渐渐浮满了笑云,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王景抬步靠近,很是好奇,轻声问“梦到了什么?”

他的话音刚一落,苏通面上血色尽褪,盖在被褥里的双手也不知何时一下一下的拧着被子。

苏通紧咬着唇,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难忍之痛不能说,而那一脸的青色,不知在什么样的情景才会出现那么一次。

痛苦比快乐持续的时间长了许多,被子被苏通不停的撕扯,只这不知疲惫的一个动作,王景已能窥尽他的心。

有多大不了的事?值得他像个女人那样撕扯着被子来撒气?

王景一把拽住了那放肆的手,但就在他用力压制住苏通时,嚓的一声,那绸缎制的褥子被撕开一道大口子,苏通也彻底平静了。

王景震撼无比,回头望向苏通,深蹙着眉头,蠕动着嘴角,高高的鹳骨边少得可怜的肉在颤抖,不一会儿就有一滴泪从眼角涌了出来,静默得坠入了枕巾。

“死了……”

“死了……”

微张着的唇,干裂开来,声声切切的只是重复着这两个字。

大有弥留之际魂落九泉的征兆。

王景沉眼望着他,说不震惊心底没有震骇那是假的,他也为情伤过却没到这个份上,他从来也不会为了一个人痛苦难言的只能撕扯被子,虽是同命人,但他永远也无法体味苏通对云初的感情,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比他凄惨多了……

好久王景才低下身去,将被子严丝合缝的盖在他身上,还细心的掖好被角。

“既无回天之力,何必强求不放?”王景望着依旧在噩梦里挣扎的模样,忽而抬起手来,修长的指骨一下一下轻抚着苏通褶皱如壑谷的双眉。

见着苏通眉间阴郁渐散,王景又轻抚了几下,收回手时,望见那一张清俊的脸,嘴角竟满意似的勾起一笑。

不知道是怜悯心疼,还是相同的经历让他格外用心照顾,王景挪不开目光,一直就这样望着苏通。

好久,他俯身贴上苏通的身子,将头抵着苏通的下颌,一手扣住苏通的肩,一手放在苏通脖颈与耳背间,好久,他才长长一叹“月……”

久别重逢后的深情相拥,安静的感受不到时间在身边溜走,一颗心全是满足,只想就这样他与他相拥,天长地久直至海枯石烂。

第七章 长辈

直到,外头传来暗云的声音“主子,老夫人来了。”

屋里没有一点动静,床上的两个人没有一个应声而动,他们的世界里好似只有他们两个人。

“主子?”暗云敲了敲门,有些不安。

仓促的敲门声,紧张的呼唤声,终是将王景游离于外的神智拽了回来,瞥眼望向门外“何事?”

淡淡的声音,却隐有一丝薄怒,暗云受伤的收回了手,看了一眼已经走到自己身旁的妇人一眼,恭敬的禀道“是老夫人来了。”

王景神色一僵,将被子拉高了想将苏通的脸也塞到被子底下,却在目光扫过那张脸的时候,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眼底覆满了凄冷的霜色。

而门外的人,可等不了,妇人沉下柳眉,吩咐道“撞开。”

暗云的手轻轻一颤,僵了僵,才一脚踢开了门。

砉然一声巨响,王景依旧不动,也没回头去看已不徐不缓闯入自己卧室的人。

妇人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熟睡似的人,当下迈出一大步,怒斥“你二姐的寿辰你不出现,就为了这些女人?”

王景不动不语,望着动怒的母亲,竟不知如何面对,妇人更是望子不成龙的大怒,暗云忙道“老夫人,床上的是苏将军家的二公子苏通,不是女子……”

妇人一听是男子,气咽下去一半,随即脸上却比方才更愁眉不展,调子也阴沉了不少“暗云,你先退下。”

“云儿……”妇人轻呼,款步上前,坐在王景对面,“娘求求你,忘了那个人……”

妇人一提起那个人,眼中竟有泪花翻滚,有许多的话想说给王景听,可往日里说得可还少,效果却是儿子几日不回家,眠花宿柳,风流成性。

“娘……”王景轻悠悠的唤,满心无奈。

妇人惊喜的迎上他的目光,看见的却只有抹不掉的伤痛。

果不其然,王景说“娘,你别再逼我了……”

妇人面色变了好几变,泪已坠成了珠子,却异常的坚定“王家不能无后!”

作为母亲,她一定要将她唯一的儿子,有个相夫教子的贤妻,有孝顺知礼的儿女……

为了那个姓甚名谁也不知道的男人,他萎靡不振了三年,醉生梦死了三年,就算是他犯的错行的罪,那也该够了。

王景一直不说话,妇人又要再劝,王景却突然应了个“好”字,似是真有决心断了心中的残念。

妇人甚为欣慰的笑着握住王景的手“娘的好儿子,好儿子……”

甚少有人能切身体会别人的创痛,王景没有朋友,所以根本就无人能体会他的痛,自然也不知道他这一个字是劝了自己多少遍,用刀斩了多少次那根执念的筋,才勉强的应了下来。

“云儿,跟娘回家可好?”妇人翘首以盼,甚为期待。

王景却豁然沉下了眼,目光从苏通的身上掠过“不了,娘早日回府歇着,儿子将苏公子送回将军府去。”

妇人想阻,王景已裹了被子,将苏通抱在怀里,身影一闪已出了屋子,独留妇人蹙眉忧思。

清辉姣姣共飞雪,一座连一座的屋宇在脚下匆匆掠过,不一小会儿,王景已带着苏通落在了苏府门前的照壁后。

王景也不说话,直走上前去。

门前守夜的人远远踮起脚尖仔细辨认着来人,没一个人出声阻止他,因为府门前的光将他怀里的人照得一清二白。

“二公子,二公子?”

“我去请大夫!”

迎上来的仆人,有唤着苏通,有拔腿儿去请大夫的。

王景跟在前头小跑着领路的家仆身后,对家仆时而停下不满自己如此龟速挪动,毫不理会。

“公子,您要是累了,将二公子交给小的来背……”虽说很是不满,家仆还是斟酌了言辞才轻声道。

说不出什么原因,王景不愿意将苏通交出去,在家仆伸过手来欲将苏通自自己手中接过时,他倏地往后退了一步,绕过因扑了空踉跄站定的人,不徐不缓的往前头走,偶尔低下头看着偎在心口的人,重重呼出的气息里还有难闻的酒气。

终于到了苏通的房间,刚跨进屋子,王景就吩咐道“你家公子醉了,去准备好热汤让他消消乏。”

仆人愣了愣,看了一眼王景,嗅着屋里的味道,才反应过来,竟是一脸的苍白可怕的惊叫一声,连门都没进就飞奔了出去。

王景将苏通放在床上,伸手探了探苏通额头的温度,先是冰得刺骨,不消一会儿又热得滚烫,从袖中取出连霄给的药,给苏通喝下后,站在床前望着他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轻功弃之不用,依照原路返回,一步一步离开的时候,心头沉甸甸的,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始终有一种感觉――爱得不够深,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却重重的压在心头,总能想起苏通扯着手中的被子,念着“死了……”的情景,总能想起他揉着自己的脸那么开心的断定他就是云初的样子……

仆人手里只拿了一瓶药匆匆回到屋里,见只有苏通一人且睡得正酣,心下又惊又奇将药收进怀里,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在小院子里左顾右盼,没能见到送公子回来的男子,也就只好作罢,转身进屋端了根凳子坐在床前,撑着脑袋望着苏通,不一会儿便鸡啄米似的点头睡了过去。

刚回到万红楼的后院儿,才至回廊一角,离屋子还有些距离,身后立即多了一人。

王景霎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近在眼前明亮的屋子,“说。”

“二爷来了。”暗云压低了声音。

即便是这样小的声音,也已入了屋子里的人的耳里。

“呵呵呵……”豪迈大气的笑声像飞花一样由屋中骤然掀起的大风吹向屋外,洒满了湖边回廊。

王景蹙着眉,静静观望,不进一步也未退一步。

“侄儿既然回来了,还避而不见,未免太不把二舅舅放在眼里了……”

昏黄柔和的光笼罩着自屋中缓步而出立在门外的男子,四十岁的模样,与王景倒有几分相似,一脸的笑意也并不是王景那张老阴沉沉睥睨天下的臭脸。

第八章 消息

不放在眼里?

王景不禁轻挑了一下眉梢,“二舅不待在楚国,跑云汉来做什么?”

那男人脸上的笑没有因为王景的冷言冷语有一丝顿挫,倒笑得更磊落风清了“当然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了。”

好消息?

王景凝视那一脸密不透风的笑,嘴角也勾起一笑,已一眼看穿了他的来意“说吧,我听听看。”

男人对王景的玩味与不屑,听而不闻的顾自笑着,开口却道“有个条件。”

果然!

虽然料到了,可亲耳听他说出来,依然如此不悦还隐有愤怒之感,条件条件,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建立在交易之上?连感情也是!

“说说看,我给你的消息估个价,看看能不能答应你。”

男人对王景的不悦毫不在意,乐呵呵走近了些但依旧离王景老远,朝前欠下身,揣了个天大的秘密一样卖着关子,又如老狐狸打着自己的金算盘“无价的消息,能换什么好东西?”

无价?

王景沉冷的眼凌厉的射向男人,看着那一脸近似谄媚阿谀的笑,心底说不出的厌恶,转身就走,懒得跟他废话“你要说就快说,不说就走。”

男人笑意更深,撵着步子跟着,但还是离王景老远“我打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

王景豁然一顿,全世界都安静了,只有男人的声音从耳畔徘徊在脑际。

暗云惊了惊,看着王景的脸色,又撇过头望向不远处的男人,牙齿狠狠一咬,立即劝道“主子,当不得真。”

男人此刻也不着急了,只任由着暗云去劝,断定到嘴的肥肉飞不了。

王景转过身来,十分悠然平静的望着男人“劳烦您老千里之外来送这个消息,或许您还不知道,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言之凿凿,不仅男人听了进去将信将疑的敛了笑容,目光如狼的审视着王景,身旁的暗云也惊得抬起头望着那清冶肃冷的脸,瞧不出里头的门道,倒是缓了一口气下去。

“暗云,送客。”王景不咸不淡的道,转身往万红楼去,平静的步子笔挺的身影,无一不在说着他满不在乎男人带回来的消息。

“哈哈哈……”男人倏地大笑,目光紧锁着僵了一僵的王景,“既然你不爱他,当然也没兴趣知道他被卖进袖子楼之事了?”

男人身影一晃,脚踏湖栏,隐入湖上黑色的夜空,万红楼的屋顶上传来阴笑冷讽的声音“哈哈哈,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吗?让我看看你有多不在乎!”

暗云当即沉了眼,轻声道“二爷的话有几分真假还说不定,恐又是什么陷阱……”

“三天,我要知道袖子楼的一切,每个人每寸土,我都要知道。”王景冷然打断暗云,阴森的目光盯着什么也没有的眼前。

“主子,袖子楼向来神秘,云烟阁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此做,怕……”暗云惊了惊,他自然知道王景心烦意乱,但三天,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景忽的扭过头,阴狠的瞪着暗云“做不到,你就提头来见!”

他从不是善类,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得罪他的十倍奉还,打他主意的赶尽杀绝,现在,敢贱卖他的心头之爱的,掘地三尺追到天边,也要将那人翻出来,折麽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暗云惊得手心一层薄汗,额上大汗淋漓,而身边却已没有了方才来自地狱正发疯欲觅食的魔鬼。

“他当你什么都不是,你还这样为他……”回廊上突然响起一道儿清明的声音划破了混沌的黑夜。

“干你何事!”暗云瞧也未瞧说话的人,旋身翻上回廊瓦顶,却感觉到身后有撵了上来,豁然停下了抽出剑,指着身后的人“别跟着我!否则,我杀了你!”

暗云目光狠毒处处皆是凌厉杀机,连霄目光灼灼寸寸皆是无惧泰然,僵持对立,谁也不让谁一步。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相遇,更不该像现在这样牵牵扯扯。

月光下,铁剑泛着嗜血寒光,连霄突然欺近暗云,暗云运起轻功滑向湖心,眼珠子一动不动,手中的剑并没有回击那人,冷狠的道,“别逼我杀你!”

“你刚才不是说我再跟着你,你就杀了我吗?”连霄似在与暗云较劲,张扬的发丝随风乱舞,温明的脸在此刻也带着浅浅的笑,说出的话却尖锐刻薄,露骨的挑衅“怎么,下不去手?”

他是在找死吗?

这个念头划过脑际时,暗云就要收回剑,与一个找死的人纠缠,他还没那么清闲。

连霄一瞬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蹿至他身前,紧紧的握住了剑身,猩红的血滴三两滴洒在纷飞的雪绒上。

暗云对那点血毫无兴趣,却重新望着连霄的眼睛,似在研究他到底意欲何为。

时间静止,一黑一白紧贴着从湖心划过,落在湖面上。

叮……

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剑坠进湖里,拨开一圈一圈涟漪,安静的荡开。

两人依旧处于对峙状态,连霄目光沉静却坚定,任凭暗云打量探究,任凭鲜血往外流,都不为所动,似乎伤在别人身上,他一点也不疼。

“连霄,你别以为我承过你的恩,有主子给你撑腰,我就杀不得你!”暗云猜不出他这么纠缠不放的原因,却不愿意跟他在这儿这样耗着,生生的将剑抽出。

皮肉被刀划开,抽出的剑身还留着血,汇集至一点坠入湖中。

连霄眼中一暗,有些哀凉的望着眼前没心没肺的人,不轻不重的道“他为了那个人慌了神,你为了他昏了头。”

暗云淡漠的将剑收回剑鞘,并不理会连霄。

“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三日内去查袖子楼查不到所以然,反而还会惹祸上身?你当真以为他信了云图的片面之词陷入以前的感情难以自拔?你当真以为他会为了那个人寻死觅活?你可见到三年前他失去那个人的时候去寻死了?”连霄连连反问,声音冷硬沉厉。

暗云没有回答,反驳,望着连霄,等着他继续。

第九章 原因

刚刚还急不可耐的要走,现在却能平心静气的听自己啰嗦这一大堆,对你那主子真是忠心耿耿!连霄苦笑,“那个人没那么重要,是他一直执念当年才放不下,他说他要放下,但所有做的哪一件不是在缅怀着过去的感情,哪一件不是因为想到了那个人他才去做的?”

暗云眼神闪烁着清冷的光,手中那把剑更是被提出了响声,他竟然要杀自己吗?就因为他妄自评判了王景所做的事情?连霄深深的看着绝伦如罂粟般红得泛黑的脸,声音幽沉之中像是别有深意的关切提醒“他没明白自己,你看了这么多年,也没明白?”

暗云缓缓动了动眼珠子,望向连霄,像是不知该信还是不信,“现在,该怎么做?”

杀手除了自己,不会信任自己曾拔刀相向的人,也不会相信对自己有过大恩大德的人,但这一次暗云竟然选择了相信,还问眼前这个人怎么做,这令问出话来的暗云自己也暗暗惊心。

“什么都不做。”连霄转身,飞向湖岸。

先追着暗云不放,现今暗云留了下来,连霄却先转身离开,这是连霄也没想到的,最初不过是想让他冷静冷静,可没想到暗云是冷静下来了却还放心追问自己要怎么做,送上门来敲诈的机会,如果不利用好像太亏了,这意外之获令连霄心上愁云渐散。

黑影紧随他落在岸上,一把寒光涔涔的剑朝他毫无预兆的笔直砍下,剑身一转就落在了他脖子边,未伤皮肉分毫,剑法之快准狠,“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莫不是在作弄我?”

连霄抬手轻弹开寒剑,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郁结五内望着眼前这个死脑筋,动不动就是拔剑杀人……

他承认自己玩了个心眼,他对他现在的心思了如指掌,算准了他会追着他来,但却着实没有作弄他的意思,连霄不说话,也没有借着这个机会,揶揄暗云两次对自己手下留情,至少那一剑没砍下来嘛,也没把暗云扬言要杀自己的那些狠话悉数奉还回去,只缓缓转身打算离开。

其实,以连霄的身手,从湖上一跃就可以上得屋顶,却非要上了湖岸,慢悠悠走在廊下,不过是为了试一试他会不会追过来,但却没料到暗云却理解成了他胸有良策却故意不说的意思,这样的误解,连霄不禁一笑,如果他不拿剑指着自己不拿剑逼着自己就不是暗云了,但心底却是苦涩的……

“你说的什么都不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暗云不明白连霄的意思,杀又不能真杀,威胁这个人更是不怕,那还能怎么做,暗云握着剑不甘的望着连霄的背影。

这一刻,从身后突然响起的妥协求全的声音,令连霄有些失望,心底酸酸的,就像三年前那场大雪里,他跪在山门前苦苦求他救王景一样的心情。

连霄终是不忍,转过身看着暗云,好久都不说话,他在等他开口求他,求他帮他治治那个自欺自困,狂妄自大的主子,而要这么一个从来不开口求人的人开口相求,不把他逼到无路可走他就不会求饶,他不逼他,他要他逼自己,就像三年前他心甘情愿的求他一样的,连霄脑子里固执的有这么个念头,再看看当初那个人的模样,到底是什么让他在云城耗了一千个日日夜夜,也没厌倦的转身离去。

暗云不避不躲的迎上连霄的目光,完全不知连霄所想,径直问道“不去调查袖子楼,还是不去查二爷所说是否属实,还是不再管那个人?”

暗云的话并不急切,但在与之相处了三年有过不少交情的连霄眼里却已经有了不少起伏,生人勿近的杀手也会有人性,尤甚者,可以用命来换……

“你倒是说啊!”暗云忽得闪到了连霄身前。

连霄的回忆才刚刚回到了古老的山门前,就被赫然打断,他凉悠悠的抬眼看着暗云,眼底晦暗不明,好一会儿才道“要我说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暗云眼珠动了动,霎时提防起眼前的人,连霄要什么没有,做什么又办不到,非得要他答应。

连霄向前走了一步,暗云向后退了一步。

“别动。”轻悠悠的两个字,暗云就真的妥协的不动了,连霄又朝前走了一步,挨到暗云耳畔,轻柔的说“不准再赶我走。”

暗云的身子僵了僵,侧过头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连霄却已退开了去,静候答案。

“好。”暗云想了一会儿,冷声道。

为什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会那么不高兴?连霄嘴角有些僵硬,随即翻上屋顶,“他回来之后,再来找我。”

暗云眼看着白衣一闪而过,消失在视线之中,没有追,有些不明白的望着方才连霄站着的地方。

天底下能请得动他的人屈指可数,能拿剑指着他的人寥寥无几,让他委身卖命的人绝不存在。

但这一切却发在自己眼前,暗云收回眼,身子一翻,坐进了湖栏的长座上,靠着身后的柱子,阖上了眼。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王景悄无声息的落在苏通的门外。

打开门,走到床前,点燃了屋里的油灯,忽然有迷迷糊糊地声音传来“二公子,你醒了?”王景一旋身就点了守在床前正抬起头揉眼睛的人的睡穴,见那人倒在了床边,才坐到床沿,凝望着苏通的脸,一一审视最后落在那紧闭的眼睛上“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云初还活着,你会怎么办?”

“是对听到的消息将信将疑,对送信的人提防防范,还是什么也不管不顾,只是去找他?”

向来没有温度的眼睛然粼粼波动,满是忧伤,“你一定会选后者吧,你那么爱他……我比不上你……但我明明那么爱他,为什么还会顾虑到倾云烟阁之力去查袖子楼短时间内什么也查不到什么的结果?你知道我有多气自己残余的理智吗?多气我明明那么爱他竟然比不过你对云初的心意?气得我只能对暗云发狠,叫他提头来见……为什么,我不能不顾一切的去找他?”

“二舅不会那么好心的单单只为送这一个消息来云城,他想要云烟阁已经又等了二十几载了……他不会没缘由的将矛头指向袖子楼,袖子楼一定有什么行动威胁到他了?或者他只是借用这个名头,让我与袖子楼两败俱伤,坐收渔利?”

“呵呵呵……”王景突然收住话,凄然一笑,“我是不是担心得太多了?你是不是在笑我,为了他,我连这点代价都承担不起?”

第十章 失踪

苏通恍恍惚惚的睁开过一次眼,恍惚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耳边朦朦胧胧的有些不真切的声音,脑袋昏沉得厉害,迷糊地又睡了过去。

天刚亮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声音“二弟,你在吗?”

许久没有动静,外头又传来了声音“二弟?”

苏通听见了声音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头疼得也厉害,一手撑着床一手扶着头,闭着眼坐起身,靠在床头极累的模样“大哥……”

太过虚弱的声音连床畔都没出得去,已湮没在空气之中。

没有人回应自己,苏通面色有些发白,朝门那头抬起手,眼珠子转啊转个不停就是睁不开眼,一张开唇,干燥的两片唇瓣一下子就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有血丝渗出,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烫坏了一样“大哥……”

手没抬多久就软落下坠,却被一只手接住了“他已经走了……”

苏通嘴角微微扬起还没深动,就僵着慢慢回落。

王景若有所思的望着苏通,轻轻握了握苏通的手,苏通又动了动“大哥……”

王景眼珠子一动,凑到苏通耳边轻柔地问“你大哥有事先走了,让我来照顾你,你可愿意跟我走?”

此时,苏通竟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瞄了一眼面前的人,雾中看花似的朦胧邈远,辨不清到底是谁在对他说着如此温柔的话,像是在乞求一样,他的手指动了动想抬起摸摸眼前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却发现手被人握在手中,他阖上眼极其倦怠“你是谁?”

没料到病得昏迷不醒的人竟然听得见自己说话,对他的话有些犹疑,王景歪着头,望着那双歇着一条缝的眼,突然伸出手在他眼角轻轻的一下一下划过。

“我叫王景,你大哥的朋友。”

轻柔备至的声音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关爱,生怕惊了苏通。

若是他看在好友的面子上照顾他弟弟,那早就在得知苏通身份的时候就该好生照顾。可先前无论是趁着苏通酒醉轻薄苏通,还是将苏通扔进大冬天的湖水里,都说明王景对苏通的大哥要么不认识,要么认识但并不深交不屑给他那个面子……

两人明明初相识,一个重病而非醉梦,一个先前冷酷无情的将人抛进水中害其重病,这会儿又性情大好的关切无微,怎么都不是相亲相爱的迤逦温情,反倒透着诡秘危险。

重病之中的苏通对此察觉不到,像是被什么噎住似的,蹙眉了好长时日,思考到底是跟这个人走还是不跟这个人走……

“我要等云初……”喉咙干燥疼痛,苏通哑着声音,试图向面前的人解释清楚。

王景的目光一瞬间就冷了一分,苏通动了动眼珠子,攥了攥手中的手“我等了好长时间了……他不来见我……”

“他已经死了,你要他怎么来见你,你打算一辈子等他?你对得起你大哥吗?”王景的声音有些森寒,看着面露苦色苍白的苏通,一旁的人动了动要转醒的样子,王景随手将被子一裹,神不知鬼不觉的抱着苏通消失在屋里。

苏通没能想起“王景”这个名字他并不是第一次听闻,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没有得到已经失去的云初与一直宽容照顾自己的大哥之间消磨,无心似的靠在王景身上,冷风从被子缝里灌入时,苏通就朝王景温暖的胸膛里缩一缩。

两人进到万红楼的前院偏门里,王景将假山上不起眼的一块儿凸出来的形状轻轻扭动,足下两步之遥赫然出现了一个地道,王景抱着苏通走了进去。

一簇一簇火苗自王景点燃之处蜿蜒出去,狭窄的甬道霎时明亮异常,时而一股阴风撩拨着火苗左闪右臂上蹿下跳,走了好一阵子才下到底部,但深长的七个洞穴却不知道各同往什么地方。

先前偶尔还有稀落落的人声,突然之间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分明是被人抱着在走,但连那人的脚步声呼吸声都听不到一下,在半梦半醒之间的苏通警觉的竖起耳朵。

耳边时不时响起石头滚动碾压的声音,苏通却睁不开眼来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突然,感觉被人松开了丢在此处一般,苏通五指一扣拽住了王景衣衫的前襟。

正欲起身的王景,猝不及防的砸在苏通身上,胸口被拳头撞了一下,不算重但也不算轻,王景不悦的皱眉凝视着苏通,讨厌苏通的莽撞叛逆“你就不能安分一点?”

苏通也不轻松,被王景砸的差点厥过去,想缓缓气,身上的巨石却一直压着他,无奈之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双手猛将身上重物一推,天地霎时由混沌至清明,不由轻松得长长吁出一口气。

而被人推在一旁的王景,面色不豫的凝着苏通的反应,他已经好几次糟了这小子突如其来的袭击,每一次都弄得他不知如何还手,一时望着苏通也只是望着,心底竟然没有像最初那样,对苏通下狠手起杀意。

他若一掌拍下去,苏通必死无疑,但或许是这么多年温柔乡里待久了,连心都没以前狠了似的。

王景敛尽脸色,冰冷冷的从床上爬起来,将苏通摆好了,看了他一会儿,站起原路离开。

四周除了灰青色的石板地板、石床、石桌、石凳、一套杯具、微弱跳闪的两盏灯,什么也没有,整个就是一间地下囚室,如果苏通此刻能睁开眼来,一定会强撑着意识,不会这样安逸的继续睡着。

暗云直等到天亮也没等回来王景,站在明晃晃泛着水光的湖边回廊中,神情有些恍惚,忽而手中的剑被紧紧一握,转身直奔连霄住处去。

砰……

连霄的门被人一剑劈开了。

屋中并没有人,暗云打量了一遭,手中的剑因着不断加重的手劲儿在微微颤抖,暗云又举起剑劈向身旁的桌子。

哗……

桌子断成两半,但丝毫没有削减暗云的怒火。

“你这是要毁了我这里吗?”天塌下来也不变的浅淡调子,连霄依旧是一袭白衣正不偏不倚的立在门边,对被破坏的家连一眼都不屑去看,只望着破坏者,眼中除了暗云,什么也不在乎。

暗云铁青的脸色霎时收敛,扭头瞪着连霄,他真是恨透了此人潇洒恣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德行,永远都这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可江湖上谁人会不知连霄下手无情?

第十一章 访客

在暗云看来,连霄在他眼前所表现的一切都可能是假装出来的,虽然他这么做的原因他还不清楚,但心底却已警觉生厌,每见一次这温温和和的笑就烦一次。

“他没有回来……”暗云恨恨的道,如果能不求连霄,他绝不会开口。但谁叫这脑子里头根本就静不下来想不到办法,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去求连霄。

连霄微微挑眉,有些不当回事儿的听了进去,漫不经心的转身往院子里走了几步,直到暗云大吼一声“连霄,你给我站住!”

连霄霍然停下,转身间正瞧见暗云闪出了一地木屑的屋子,眼神不禁意的沉了沉“暗云,你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好歹这里是我的地方,由不得你对我大呼小叫!”

连霄突然之间急转直下的冷对,暗云还是头一遭领教,愣了愣之余,就听连霄冷不丁又补了句,“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我不是你手下的狗,由得你呼来喝去,任意摆弄!”

冷然的态度之中还有一丝按捺不发的狠辣,暗云莫名不已,那双眼睛依然还是温情的,微微仰抬着斜斜的睨着自己,那话确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暗云却觉得他言有所指是像说给另外一个人听的,下意识的凝神,确定没有第三个人时,他才拱手致歉“请前辈宽恕晚辈方才冒犯之举,依先前前辈所言,晚辈现下该如何?”

暗云虽低眉顺眼似的承认了自己的鲁莽,但挺拔耸立的身子说明了他能屈能伸,这并不是摇尾乞怜的讨好。

连霄背转身去一挥手,动作上赶暗云走,嘴上也不饶人的揶揄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暗云,你这十几年是白活了,还是什么地狱烈火,一点脑子都没有!”

被恶毒的语言讽刺侮辱,暗云手上的青筋浮起,恨恨的瞪着连霄,他是信了他才会来找他,但竟然糟来一顿臭骂,骂他没脑子白活十几年……

信任?暗云神情一滞,颇为怀疑的望着连霄,对他留在云城任主子差遣之事的疑心右起,暗云迟疑的要走,但若走了,主子可怎么办?骑虎难下口气也十分不好,“你到底想怎么样?”

心底越动怒,面上越平静,暗云是杀手,越危险复杂的情况,脑子也就越清醒冷静,下一瞬就避开了连霄的言辞攻击,转到正题上,他想连霄不高兴不过是因为自己什么没问就冲到人家家里一通打砸,但他又不明白连霄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至于为了一张桌子一扇门发那么大的火?

连霄斜斜的睨着院角的古树上,对暗云的反应是意料之中,本以为昨夜之事好歹会令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一点点改变,可竟然还是怀疑自己戒备自己。

想到这里,连霄向左转身,任凭暗云不满的注视着他往一旁离开。

暗云的手在颤抖,被泼了一盆脏水还不够,现在又被泼了一盆冷水,真是自作自受!亏得如此信任他,以为他真能帮主子度过这一劫,暗云气恼之间,被忽然闪过脑海的念头惊得忘了呼吸,明明他意图不明嫌疑还没洗干净怎么能轻易相信?而且,除了主子以外,谁都不能相信,绝不可以!

暗云凌空一跃,人已消失,极速往万红楼赶时,他嘴角牵起一抹诡笑,作弄糟践我吗?不给你吃点苦头,就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一边盘算着以牙还牙,另一边目光已飘向小屋外,还没有回来……不禁又暗骂道:睚眦必报的小人,什么天医阁妙手仁心,竟出了这么个冷心绝情的恶人!

但比起暗云,连霄根本算不上大奸大恶,他不用对人手起刀落,他只需袖手旁观就能送人入地府。

连霄的院子里,暗云腾入空中的那一刻与他擦身而过的飞雪落在地上。安静的院子里,连霄去而复返,站在拱形栖白院门边,冷眼扫着古树之上“看够了吗?”

可树上一丝声音也没有,这与连霄如此肯定的判断截然相反,连霄收起本要向此人发泄的怒火,眉宇间尽是奇怪的望着树上“出什么事儿了?”

绝不是关心那人,单纯的觉得太出人意外,他来找自己哪一次不是风风火火的硬闯,什么时候耐得下性子待在树上,就算是为情所困,也不至于这么久也不说话……

大雪纷纷扬扬的从树周坠落,像是被人洒落的幸福,候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应一声,连霄抬眼赏起雪来,“美景如斯,却被你这么个不识货的人糟蹋……得了,看来我帮不上你什么,你走吧。”

连霄瞥着毫无动静的树,蹙眉想了许久也猜不出原因,干脆不再追问,若是特地来找他,那不管他在树上待多久,总是会下来找他。他何必为此发愁呢?自顾自的回了屋,在榻上的矮桌上斟满茶。

随着从屋外卷进的一阵雪风,一抹墨紫色已坐在了连霄对面,连霄微抬了一下眼匆匆扫了扫对坐的人,淡然的将手中的茶递了过去,只见前额碎发微乱,眉眼憔悴,哪儿有妖冶鬼魅的邪魔样儿,说是风尘仆仆一点也不为过。

“比那个不识货的,你这个主子还算识货。”连霄别开眼,沉沉的目光落在院中一地的落雪中,不远处暗云留下的脚印还能看见一二,不由又微微动了动眼珠子,往左斜睨着对座之人的靴子,沾了点泥,被雪浸湿了鞋面儿,又开始探根究底的好奇,他自哪儿来,为何惆怅,他不会真听了云图的话吧?他不至于如此傻呀?

“从小,暗云除了我和娘,没信任何人……”王景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听不出对这个发现是高兴还是不满。

连霄端起手中的茶,轻呡了一口,转动的眼珠子停了下来,笑问道:“你很意外?”

从小伴着长大的人,不仅是恩情还有感情,像亲人一样的感情,连霄的态度放得缓和了些,不似以往那么尖锐。

第十二章 云锦

王景摇了摇头,也端起手中的茶,啄了一口“上好的乌青配上好的雪景,恰到好处,何来意外之说?”

连霄微微挑了挑眉,此番话对路子,说得他很受用,嘴角都浮上了笑意,“认识你这么久,这句话最让人舒服。”

王景又沉默了,连霄转过头去看着那披散在肩头遮挡了大半张脸的青丝,一如既往的温明,却是按捺不住追根溯源的执着劲儿,“你该不会真信了云图那老狐狸的话了?”

问出这话,连霄已随时准备迎接对方的攻击,但奇怪的是王景安静异常,毫无动手征兆,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连霄甚为疑惑,少有的严肃起来“喂,王景,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你给的药,我给他用了,不起作用……”

沉沉的声音自对面飘来,连霄愣了一下子,脑子锈了似的断了一下才想起是什么事儿来,一时之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望着对面一座冰雕,一张脸扭曲得轻轻抽搐。

到底,那情根种得有多深,使人性情大变至此地步?

江湖上谁不知道云烟阁的主子云锦公子,邪魅疏狂,傲视天下,那是何其霸气壮哉……

而今,却脆弱消沉,似一个彷徨找不到家的孩子……

连霄侧过身子,望着面前阴沉沉的人,目光悠远有浅浅的忧伤,淡淡的问“你在质疑我的医术?”

只要是江湖人,都不会质疑连霄的能力。一双神仙手,扭转乾坤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而王景竟然敢怀疑他,这对连霄无疑是极大的侮辱,但连霄却没有一丝怒气。

王景对话外之音无动于衷,半日后答了说的却是另外的事儿,“他一直发热,没有一点退热的迹象……”

这在拐着弯儿说,对,你就是医术不到家……连霄扫了一眼王景,关心则乱,乱则无脑!

连霄收回目光,掸了掸腿上褶皱的衣衫,站起身往外走,虽十分不屑与没脑子的人说话,但避免这里被摧毁的结果,最终还是忍了忍“我就算用的灵丹妙药也不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我先去看看跟你一样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忠犬,算一算,这会儿热度也该退了……”

话音散开,门口也不见了连霄。

王景许久都没动,明明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明明他已问到了自己想问的,却好像被什么绑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好像行动缓慢了不少,反应也缓慢了下来,也不知那深不可测的心底到底在盘算什么,顾虑着什么,雷厉风行的云烟阁阁主,也开始踌躇犹豫起来。

依旧是万红楼,暗云与一个女人比肩而立,不知道在谋划什么事儿。

忽的,一阵风落在两人身后,暗云旋身转过,手中的剑叮的一声从剑鞘中腾出,利落的接过剑指着来人,那一声“谁”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森冷了不少,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暗云说出的话充满了敌意,讥讽道“鬼鬼祟祟,名闻天下的连大夫何时干起偷听之事?”

连霄不以为意的迎着银白寒光的剑而去,食指轻轻推开指着自己的剑,有些不悦,“我说了不要用你的剑指着我!”

暗云收起剑,冷冷的望着他“连大夫也要清楚,这里不是你能涉足之地,请回吧!”

“你介意?”连霄挑了挑眉,方才冷若冰霜的调子也有了春回大地的惊喜之意,微微高扬着响起。

暗云不语,一张脸更为暗沉,旁边的女人却突然发话,“连大夫请回。”

连霄不看她只看暗云,“他不回来就是不想见到你们,他不想让你们找到,你们能找得到?”

暗云蹙眉,疑云满腹,提醒着自己不能轻信他,再不看连霄一眼,转身就走,“红姨,赶他出去。”

连霄闻言一笑,能不把他放在眼里,赶他出去的人这个世上估计也就只有暗云一个。

云烟阁行事狠绝,这里人人都是头断血流也不眨一下眼的冷血之人,这里冷血之地,他们是亡命之徒,不需要对谁手下留情。所以,暗云这么做只因为一贯的性情,看得顺眼可以留,看不顺眼就丢出去。

红绫从女人的长袖之中蹿出丈余高,蛇一样缠住了连霄的身子,连霄正欲挣扎之时已经将他裹成了红球,女人这才走到连霄身旁,将他扛在了身上,“得罪了,连大夫。”

连霄干脆闭上眼来,“哪里哪里,连霄还要多谢红娘子手下留情!”

云烟阁威震江湖不是浪得虚名,红娘子这红绫一出,任凭最锋利的刀也难将它削断,天蚕丝做的岂是凡物可比。

连霄认栽,反正是自己太大意了,像挣扎这种事,在红绫缠上他身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可不必。

不过,他还是不甘的又睁眼看了一眼暗云,敢这样将他丢出去,让他英明扫地,一定要好好整治他!

云城西城郊边,红娘将绑在连霄身上的红绫解开收起,“连大夫,请!”

连霄动了动手,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告诉那小子,今日得罪了我,他日再来求我之时,非三跪九叩,连霄绝不见他!”

红娘身子轻轻一颤,目送着连霄跃入半人高的荒野之外,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朝已经没了人影的虚空问道“连大夫可是知晓我家主子身在何处?”

虚空除了那白茫茫的飞雪,什么也没有。

“请连大夫不计前嫌告诉红娘一二。”红娘依旧不放弃,一连运起轻功朝连霄消失的地方追了不少时间。

依旧不见一个人影,红娘缓缓落在树林子里,失望的转身离开。

“可以,叫那臭小子到我这来三跪九叩!”

林子里突然响起连霄的声音,微带笑声却极其较真,红娘转动着身子扫视四周的树,却不见一个人,这声音也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

待红娘离开后,从远处的树上飘落一个黑衣人,戴着面纱斗笠,“劳驾北门主亲自动手,云烟阁出什么事儿了,须得你插手过问?”

第十三章 囚徒

“呵呵呵……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看来你的消息网还没遍布天下……”连霄自一旁的树上缓缓而落,收了笑容,眉间一蹙,声音惆怅“云图突然来了云城,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这样不是很好吗?窝里斗,我们坐收渔利。”黑衣人冷冷道。

连霄哀凉的看了一眼黑衣人,力不从心的累,“非木,三年前的事,算了吧,看着你越陷越深……”

黑衣男子冷嗤“算了?怎么算了?我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以为我进袖子楼是为了什么?替你那个哥哥卖命是为了什么?”

“非木……”连霄的眼底有说不出的心疼,“有没有想过,你对任何人都宽恕包容,唯独……”

黑衣男子豁然看向连霄,连霄霎时住了嘴,知道不能再说。

黑衣男子道,“连霄,你怎么了?该不会是真爱上暗云了吧?你看见我宽恕过谁了?谁都该为他曾经做的事付出代价,为什么要宽恕?我恨不得他死!”

连霄轻叹,“要他死何其简单……”

“哼……你这话若是被你大哥听到了,会有什么反应呢?”黑衣男子再次打断连霄,连霄却彻底沉默了,黑衣男子转身“别插手云烟阁的事,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好,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连霄冲着那翩翩而去的黑衣男子吼道,“等等……”

黑衣男子缓缓落下,离连霄已经很远了,连霄道,“云图告诉王景你被卖进了袖子楼,王景已经让暗云去查了,我只能拖上一拖,你自己小心行事……”

“原来是别的人想坐收渔利……”黑衣男子似在想着有哪些人在打着同样的算盘,“你放心,袖子楼现在重任在肩,还没心思搀和进来,你也别阻了,让他查吧,查到了他又敢做什么?”

“什么重任在肩?”连霄对黑衣男子有些张狂的言论一点也不意外,倒是对这个重任,颇为犹疑。

“连霄,你若是不愿帮你大哥,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不要想着在这儿能多打探到消息后还能安然无恙离开,更不要也以为知道了什么妄图去阻止……”黑衣男子一语戳穿了连霄,连霄脸色一沉,并不反驳。

“玉妃的事,你比我更清楚,所以,趁早决定留还是走,对你百利而无一害。”黑衣男子言罢,凌空一跃,消失在树林之中。

连霄却独独在树林里站到天黑之时,他才勉强收了心思回小院子。

地下石室之中,苏通早睁开了眼,坐起身瞪着四周的石壁,只觉得奇怪,他被人关起来了,却没有上镣锁,内力也没被封……

苏通脑子里盘绕不去的怪异,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先前又是在哪儿?

苏通想破了脑子,也记不起先前的事,摇了摇头,沿着床往石壁之下一步一步的走,一一敲过去,一无所获。这里不该没有出去的机关,站在石室中间外头望着石壁,如果是云初他一定知道该怎么走出这里……

云初?

苏通的眼神倏然一暗,凄凉的望着石壁发呆。

一个月多前,雪山上的决战又重回眼前,苏通呼吸凝滞,映着雪光的剑明晃晃的刺穿了他的心口,是谁的噬心惊呼震动雪山,厚厚的冰雪滔滔滚滚而来,葬了所有……

眼角慌乱的坠下一滴泪,僵硬了好一阵子,苏通才回神过来,迷糊的抬手擦掉脸上的冰凉,才惊觉自己又掉了眼泪。

眼泪是什么,他从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他更不知道。

但现在,他对它了然于胸,却十分无可奈何。

如若可以,他想仰天大问,为何让他现在才明白!

脚步声突然从石壁外头传来,那个人走得很慢,渐渐地在往这里来,苏通凝神望向那个方向,难道说那个地方是出口?

当即,翻身一跃,像只壁虎稳稳贴在了那道墙上。

可那人来到石室外就不再动了,苏通蹙眉暗暗一惊,难不成外头有什么地方能看见屋内情形不成?为不让那个人知道他会武功,正想要装成一个普普通通被困住的人在石室中无可奈何的模样,却感觉一旁的石壁开始缓缓往上升起。

石门开了,却没有人进来。

如果来人反应太慢行动迟缓倒也稍稍解释,但依照刚才走路的速度,这人也该进来了,却迟迟没有进来,苏通提高了警觉。

就在提高警觉的一瞬间,苏通倏地望向床上被掀开的被褥,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床上没有人,他匆匆看了一眼石室,可以说站在石门处必定一览无余……

屋外的人一定已经戒备警惕了,所以才迟迟没进来,他不会把石室的门放下吧?

一想到这儿,苏通毫不犹豫的翻身而下,运起内力直扑石室外的人。

一阵强劲的阴风掠过,王景这才抬起眼来,堪堪闪过后,像是一霎想起从石室之中逃出了什么,紧接一个狼爪扣住了从身旁飞过的脚。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岂会再束手就擒任人鱼肉,苏通毫不犹豫的借力撑地悬空一转,另一只脚飞踹向王景,待王景一松手将那一脚挡回去时,却是让苏通借了他的力,直直飞出了老远。

王景眼中一亮一暗,紧随而上,明明那么远的距离,身后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跟了上来,苏通心头一惊,这个人的轻功竟在他之上,想要甩掉他绝对不可能了,随时准备接招。

就在王景追上了苏通,苏通准备动手的时候,王景身形一移,拦在了苏通前头,苏通硬生生撞上了王景,待得苏通摁着胸口望向罪魁祸首时,却瞧见他一动不动,灯火虽亮,但逆着光站也看不见长什么样子,一时之间苏通愈加疑惑,“兄台,可是抓错人了?”

都问得这么明白了,他不信他没反应。

结果,除了那一双看着自己的眼睛以外的反应什么也没有,其实看不见他的目光是什么样的,但感觉到那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第十四章 过招

这个人的时候不会按照他的想法给个反应,若是反应迟钝就好了,但刚才一瞬间抓住自己的脚,又有如此卓绝轻功的人会是个慢一拍的人吗?那就说这人心机深沉,苏通越发警觉起来,“若是没事,在下就告辞了。”

好死不死,他就不该多嘴说这么一句话,只见他话还未说完那逆光的人突然迈开步子挨了上来,苏通朝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出招“你想要做什么?”

轻功比不上不代表武功也比不上……

“回去!”王景继续往前走,既不抬头看他也没有动手的预兆,比苏通还冷的调子,在洞穴里回响。

命令?回音在苏通脑海之中盘旋不落,将诧异收起,刚才那种气势显然是非常习惯对别人下命令,苏通站定冷睨着王景,更多了一丝小心“为什么?”

王景驻足沉默,就是现在,苏通双手同时偷袭王景,王景也反应过来,接住了,但下一瞬,苏通左右手却出现了不同招式,攻击不同的地方,王景正要退开些距离好应对时,苏通左手已经缠了上去,对着他腋下一点,王景就动也动不了了。

苏通此刻拍了拍手收工,声音轻悠悠的留在了身后“兄台见过哪个从囚室里逃出来的人,还会乖乖再回去的?”

调子很轻,毫无戏谑之意,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这不是囚室……”王景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调子竟然有些飘渺晃荡起来。

苏通皱起眉,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这个人脑子一定有问题,“那你进去试试,再来跟我说是不是个囚室!”

终于碾过路障即将自由了,苏通也不计较这人关押自己的事情,稍感轻松的往外走。

忽然一阵阴风从身后扑来,苏通心底一沉,竟然对他没用?暗暗运起内力聚于掌中,回身就一掌击出,王景接了下来,双方谁也没得到便宜,都被掌力震退两步,王景这才抬眼看着苏通,冷冷道“不要逼我动手,回去!”

迎着光,妖媚冷艳的眼睛在油灯之下迸射着令人如芒在背的寒光。

苏通惊了惊,又是一道命令,比之第一次,他对此人的胡搅蛮缠不可理喻,弄得有些厌烦,不知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结了这么个不正常的仇家,无法沟通。

不再多说,苏通运起轻功往后退去,王景倒悠悠然在后头跟着,这让苏通觉得前头的路并不会走得很顺利,苏通眼角瞥着身后,那双寒芒四射的眼此刻竟然像碎裂的玉渣滓一样折射着光晃动个不停,他不觉深深蹙起双眉,觉得此事实在太诡异蹊跷,最好早早脱身。

此时,王景却一掌击向苏通,苏通旋身躲开,王景已经欺近了身边,只听到被震碎的青石板哗然掉地的声音,苏通瞪圆了眼珠子,没想到他出手那么狠,如果他没躲过,岂不是就一命呜呼了。

更重要的是,这么邪门儿的路子,苏通怒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哪儿得罪你了?就算是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搜刮尽脑海,也没有这样的人一丁半点的影子,苏通可以确定,他以往二十年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邪魅诡谲。

猜不中也看不透他一点意思,到底是那一路牛鬼蛇神,苏通暗忖,紧盯着不回答自己的人,视线落在那紫墨色的衣服上,那一身自己望尘莫及的轻功突然在心头一击,冷声问“你是燕子唐剑还是云中雪锦?”

王景诧异的抬头望了一眼苏通,眼神倏地迷离涣散。

“你竟然是云中雪锦?”

“你可真没有嗜杀成性的样子?”

“咦,看来江湖上传言的真不可信……”

那年,那个人这样惊讶的问着他,笑着又赞叹着。

苏通不知道为什么与自己对阵的人突然恍惚起来,反正一得了空子,立刻逃了。

王景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从恍惚之中醒转,沉下眼一个闪身,追了上去。

匆匆而过,苏通心底又沉了沉,这个地宫可真不是一般的大,洞穴相连相同,七拐八绕,没多会儿苏通就有些晕了,停下仔细听着周围没有可疑,他才集中精力四处看着有没有机关,逢岔口往右转,但竟是一条死路,他又退回去,逢岔口往右转。

不知走了多久,他竟然看到了光,运起内力猛地一击,轰然一声,顶上的灰青色石板碎了,可却不是个路口,只是会发光的石头,苏通暗惊,再回神的时候,想起这一声响一定让那个人听见了,就在他忙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滴一滴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急。

苏通转身一看,那会发光的石头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裂纹像烟火一样在顶上散开,最后轰的爆破,洪水一样猛地灌入。

苏通正拔腿儿想逃,转头却看见了那人竟已追了上来,有些诧异的望着那破裂的洞。

苏通抬头,狠狠的咬咬牙,借力蹬壁,挂着那破裂的石头,钻进了那水洞里。

出来时,苏通才发现这里不知是湖底还是海底,大得没边儿,水流不断卷着他往那洞口去,他看着从洞口探出来的一颗头,猛地运力踹向底下的石头,本已经有裂缝的石头再经重创,轰然一声裂开得更多,水势一下就大了不少,苏通稳了稳,扑腾着游远后,才回过头来,看着刚出水洞就被卷下去的人,长松一口气,这才又定了定神往水上的光亮浮去。

活了二十几年,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情,除了云初的死,也就是这令人窒息的水独领风骚了。若不是王景太难以琢磨,关他在此也不知意图为何,而且身手也高得不一定能随时随地从他手里逃出去,苏通也不会以命豪赌,豁出去埋头往水里钻。

而现下,钻了进来没过多少时间,他就觉得胸腔之间的气慢慢被挤了出去,难受之外,幼年落水的噩梦又重现在脑海里。

湖岸上,独身立在在回廊下的暗云注意到湖里异常的动静,眼光忽的暗沉,纵身踏水而去,没入不断回旋下陷的水涡之中。

第十五章 狱长

苏通撑着最后的一两口气拼命往上游,但只觉着那将他卷向洞口的水越来越猛,他好像离湖上的光明越来越远了,而他的手臂也举不起来,寸步难行。

伴着一声落水声,湖下猛地一震,整个湖底都塌了下去。

苏通整个人像被鬼手猛地拽住双脚往下狠狠一拉,他震惊的扭头往下看。

灰青色的石板被灌入的水冲得七零八落飘散在水里,底下再不是平整的湖底,整个儿像一座坍塌的宫殿,俯瞰下去森黑幽深,像索命的幽灵宫殿一般,透着冷意。

苏通心头一凛,鼻腔里有水趁机而入,赶忙凝神,憋住气往上游。

可天不随人愿,雪上加霜的是,眼角扫到了湖下两片炸裂竖开的灰青色石板中,突然飘荡出来的乌黑青丝,蜿蜒舒展及至他脚边,像是夺命绳一般紧追着他的双脚而来。

苏通瞳孔一睁,心头一震,随即定了定神,双眼紧皱,眉心深陷,掉转头,拼命的往光亮的地方扑腾。

这见了鬼,魂飞魄散的只牟足劲儿逃命的样子,悉数落进后头长发散乱于水中的人眼底,张牙舞爪在水里乱倒腾的可笑模样惹不起他一丝笑意,倒越发让他眼中冷了几分,不紧不慢的朝前头追去。

他逃不出这里,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

正在前头逃命的人突然慌张无措的掉转了头往自己一头游时,王景讶异的抬了抬眼,这自然是令人称奇讶异的,没有一个逃命的人会突然的掉转头自投罗网吧。

“兄台见过哪个从囚室里逃出来的人,还会乖乖再回去的?”苏通的话响在脑海里,王景沉下眉,还没来得及猜度是什么原因,就看见苏通看见自己后僵了僵又扭过头往后看了一眼,才迅速的往旁边游去。

苏通一挪开,跟前青碧的水中出现了同样的黑色人影,竟像是一面镜子印出来似的,两个他……

王景眯了眯眼,望着对面游来的人,嘴角微微勾了勾,往苏通处游去,这一次,速度快了不少,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非逮着这个逃犯不可。

水面噗的一声从下被撞破,水珠子随着冒出来的人身,溅落四周,苏通方惊魂甫定的吸足了空气,浮水往岸边游去,但才游了两米不到的距离,脚却被猛地抓住,狠狠往下拽。

毫无还手之力,苏通没入湖里之前,面色惨白的仰头望向青天白日,好像在下雪啊……可他再难见到这样的美景了……

入耳没顶的水声悉数涌进心口,苏通本想绝望的闭上眼,可他过于紧张之下,方才吸的气没剩多点儿,加上没有算准水灌入鼻子的时间,被呛得在水中胡乱蹬腿儿,不一会儿,水见缝插针的涌进了嘴里,这下已很难从容赴死。

可他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面前抵着一张清冶妖媚的脸,乌黑青丝散乱一湖,好像在欣赏一个玩物似的好奇的盯着自己看。

苏通霎时噎住似的,四条腿儿并用的招呼在王景身上,将阴魂不散的人踹远的同时,他仅余的气息也用得干净。

恶水凶猛而入,挤干他的一切,抢占他的一切,他像是一只被扔进水底的死狗,渐渐的摊开了手脚,一分分沉入湖底。

未及闭严的眼睛里,好像看见了那抹索命的黑影又朝他游来了,可他已经没有力气躲开他了,他最后的意识,竟是看着那个人,手指也不禁指向他,嘴里冒出了水泡,像一条鱼。

只是鱼在水里能活得舒舒服服,而他在水里却只有死得难受这一条路。

他终究闭上了眼,却还是不甘的吐着泡泡。

王景抱住了不断坠向湖底残骸断壁的苏通,一手穿过苏通腋下扶住他的头渡气给他,一手推开身边的水,双腿儿配合一致的推开水,往上游去。

那一抹不远的黑影远远的望着,直看着那一双人浮上水面,听得水上传来破水之声,才往一旁默默游开。

王景带着苏通来到湖岸上,将苏通放下后,立即照连霄上一次做的十指交叉摁压苏通腹部,见苏通吐出不少水来,才将人抱起回了湖边屋子。

苏通觉着有什么东西软软的落在了他额上,很舒服,不由得想睁眼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一次倒是求仁得仁如愿以偿了,几经挣扎他真睁开了眼,不过这双眼并不适应亮堂的环境,朦朦胧胧的眼底有个影子跟那个在青碧之色的水底见到的人一模一样。

“你有必要吗?我都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苏通的调子软弱无骨,轻得听不太清楚,却是他在水底最后想说的那一句话,像是终于完成这一个流程,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去往地府。

王景的手僵在苏通的额头,低垂着的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苏通的一张脸,最后才落在那水红滑润的唇瓣上,不是他的错觉,刚才是他说的话没错,但那话却让他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凝固的思绪随着耳边隐隐的水声开始晃动融化,想起了水下那一番追逐,眼下之人滑稽可笑的模样,才明白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沉下眼光之后倏地忍不下哈哈大笑起来。

畅快的感觉挤满了心口,久违的舒适,王景一脸明朗,盯着床上睡在床上的人跟着自己的笑声眼珠子转啊转的,一时之间,放在苏通额上的手顺着光润的眼角脸颊滑至水红染的唇瓣上,一遍一遍永不足够的柔抚着,有些玩味的说,“我不打算放过你,你说如何是好?”

“不如你陪我吧,反正我们都孤零零的一个人……”

低低的声音,却有缠绵悱恻的情意,飘落在床第之间,王景一双眸子落在苏通的脸上愈发的深切明亮。

他虽不轻不淡的说,但那眸光却道尽了他的真实想法,那是他深处孤独之渊里太久后难得一见的曙光,能带他离开那深渊的救命草。

第十六章 春光

王景要留下苏通,也要看苏通乐不乐意留下,一厢情愿自古以来只换得独自饮尝苦涩滋味。

苏通是将军的儿子,虽不至于天赋异禀,但自小大丈夫的心性必不会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女儿态,更何况是男倌儿,任男人亵玩,这简直比让他死还难受。

此刻,一人守在床前深情凝望,一人枕着软床沉沉熟睡,看似温情美满,却不过是暴风雷雨前的静默,惊涛骇浪已然逼至眼下,王景却浑然不知,还异想天开的要将苏通禁锢于身畔。

那是痴妄,可对于看见希望终得救赎的王景来说,这一刻,他并没有察觉,只深陷其中,任意沉陷。

华灯初上,一道道似近还远勾魂撩人的娇俏笑声悠悠荡荡在耳侧,面前几个婀娜媚人的女子在亮堂的楼上楼下走走来来,一抹飞纱带着呛人的脂粉浓香盈满了呼吸,那抹紫黑色身影恰如其分的撞进眼中,他失而复得的欢喜不已正欲去追。

有人拽住了他,夹着声音,轻悠悠的笑“公子,是要姑娘吗?”

“走开!”苏通伸手一推,惊坐在床上仍在失神之中,吓出了一身冷汗,好一会儿才看清了软纱厚被盖在自己身上,屋里也没有那浓郁的香气才长舒一口气,“小瑜,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沐浴出来将苏通不知何时露在外头的手放进被子里,却被嫌恶的大力甩开,王景退开了两步,又看见苏通破梦惊坐而起,正不知道该如何与清醒的人搭话,就听到这么一句吩咐,干脆站定了等着苏通发现自己,只是脑子里却在想他到底梦见了什么,如此厌恶?他没想云初还有心思想的莫过于自己吧,想到这儿被推开的手中残存的温暖也渐渐的凉了。

苏通没有扭头去看王景,犹自还在想着方才的梦魇,惊悸之余,也没能发现身下软衾厚被与自家的不同,直至屋里没有该有的一点声响,他才抬起头又唤道:“夏……”

一个完整的名字,却只有一个字成了音,另一个淹没在喉头里,没来得及成音。

苏通瞪着自己屋子里的人,惊心动魄又窒息难受的感觉立即缠住了身体,耳边时隐时现的水声与笑声重回脑海。

苏通倒抽了一口凉气,湖水的刺骨冰凉又伴着裸在被子外的上半身侵入的凉气卷土重来,面色铁青的盯着王景“你到底想怎么样?”

又要关他,又要救他,苏通的冷静在遇到眼前比他更冷静的人就处处居于下风,变得烦躁而不安,即便是云初死的时候他也只是害怕也没有今日这样的不耐,这令苏通更加不适,将眼前之人列入绝不可再见的人之一。

“我,只想留下你……”王景语气低柔,走向床去。

苏通心口一凛,脑子还没能消化方才的灌入耳朵的惊雷,长臂已先一步挥了出去,指着王景的双腿,“站住!”

王景应声站住,有些疑惑的望着苏通一脸青白交加的脸色,等着他说话。

可除却“站住”这两个字,苏通也找不到话来赶走王景,看看眼前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十足就是说不通骂不听打不走的阴魂,只能瞪着他。

眼中的戒备与警告之意悉数都被王景瞧了个清楚,王景极为平静,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的不顾警告又抬起了脚。

苏通一见,一个鲤鱼翻身,袭击王景,王景轻巧旋身躲过。

不过先发制人并不都得到了好结果。

就如此际,苏通面色酱紫的深刻感觉着赤条条的身板儿上冬雪之风呼啸而过,似在热烈的嘲笑他竟然赤呈的立于大庭广众之下,那一双眼落在白条条的脚边儿橙红色的被褥,头角青筋暗抽,迅速滚进了被子中。

王景看见这一番乌龙,嘴角欲扬不扬,心底却有风声水声缓缓而动,这种奇怪的感觉令王景也怔愣了一阵子,但在他回神时,眼前大片春光已经被捂得严严实实。

苏通睨着王景,一边还用眼角扫了扫屋中格局,憋了气的脸很是不悦“我的衣服呢?”

王景索性转了身,从他醒来就一直对自己颇为提防,他也不想把他逼得急了,弄得不可收拾的局面,比如地宫被毁,再比如三年的相逼……

“苏公子认为那湿透了的衣服穿在身上很舒服?”王景不咸不淡的道,至榻上坐下,比了一下矮桌旁的位置,示意苏通坐下说。

苏通裹着臃肿的厚被子,面色郁郁的看了一眼矮榻,他里头一丝不挂怎么可能与王景对坐饮茶!几分气怒的瞪着王景,分明存心捉弄于自己,“那也不能……”

始终难以启齿,苏通憋回话,咽下滔滔滚滚的不满,干瞪着王景,终于低了头,低沉着声音“可否借我一身干净衣服?”

好汉不吃眼前亏……

逃,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眼下一丝不挂,却让苏通极其不习惯不舒服。

王景抬眼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的望着那床被子,苏通不舒服的别开眼不去看那双狗眼透过被子绮思的样子,心底想到刚才听到的话,一阵恶寒。

苏通不适应的僵硬着身体,不敢明里得罪,只能腹诽一千遍,看看看,小心把眼睛看瞎了,可最后还是磨不过那阴沉沉的目光,提醒道:“这位公子啊,我说您能不能借一件衣物给在下穿上再说……”

王景站起来走出寝卧,“柜子里有,你想穿什么自己挑。”

苏通哑然,什么意思?这慷慨大义听在耳里却让拿的人警惕的想了想后果,不过苏通也只是想想后果,现在穿上衣服才是最重要的,径直打开柜子,全是黑色……就没一件不带黑色的……苏通皱了皱眉,三下两下终于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件勉强入眼的月蓝色衣服,穿上后打量了寝卧一番才往外去。

转过屏风,进入客厅,没有王景,这让苏通一下子微微放松的大大方方检查起屋中的摆设,坐在红木椅上,苏通顺手一抹,手感极佳,低眼一看,纹理细腻,呈紫红色泽,木质之佳,再看看一屋子的装饰,虽不是琉璃瓦玉石缀,但造价也不菲,心底叹一句“有钱人……”

第十七章 疑虑

想起湖底下如此浩大的地宫,又有万红楼作掩护,屋里每一件摆设虽然不夺目耀眼却造价极高,有的甚至不是钱能买到的,还需要权力、地位……

苏通暗忖,脸色沉了又沉,万红楼可是京城第一青楼,自他记事起便在这儿了,那么说,这股不明势力已经盘踞在此超过十五年之久,而一点没被人发现蛛丝马迹?

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历?如果只是为钱,倒无所谓,但显然已经牵扯上了权势,这样就不得不防了……

那人说话的口气,一举一动间的神情,都不像是替人办事,倒像个主子派头,想起质问他是燕子唐剑还是云中雪锦时,他虽然错愕惊诧,甚至若有所思的模样,苏通只稍微怀疑可仍然不敢断定他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王景没有出现,苏通的疑虑也越来越深,这人应该不是躲起来准备偷袭自己,要偷袭也早该偷袭了,可他抓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他发现了地宫,又毁了地宫,他竟然也不见一丝怒气,反倒救了自己,那句“只想留下你”是不是有另外的含义?

苏通突然一个激灵只觉心头恶寒,如果拿他的命去日月坊换钱,只怕大哥整个家当都给人了也不会心痛一下;如果拿他的命去北疆胁迫老爹,只怕老爹二话不说丢官弃爵也不会皱一下眉……

外头夜色渐浓,对面也是灯火璀璨,莺歌燕语丝竹之声飘在虚空里,偶尔听得清一二,乍醒之时的噩梦又重回脑海,苏通定了定神准备出去,可还没踏出屋子,就听得清越箫音穿风而过,接连几个调子起起伏伏,苏通歪着头隔着窗户红墙望过去,一时之间没能回过神来。

那些马上驰骋、过招拆招、赏风弄月的欢乐时光,猛地拉回记忆,苏通的手指都在轻轻颤动,走出去立在门框边望着吹箫的人,在他身上细细寻找着,却始终找不到。

苏通失落的收回眼不久,箫声也停了。

一枚暗器带着风鸣声直击脑门儿,及至额前,苏通才回神抬手大力一挥,暗器被长袖一卷,一截直飞落水中不见,另一截落到地上直直滚进湖水中。

苏通愣了愣,他没有看错,那应该是一只玉箫才对,却只是被他长袖一卷就直接断裂成两截,这怎么可能?

“又是你!”王景面色黑沉的望向苏通,十分不悦的远远站着,眼光却深深的陷入月蓝色的美景,可衣服还是衣服,美则美矣,却没有了那举世无双的景色――那个人。

苏通大为不解,什么叫又是他?

“让你想起了云初?”王景端详着苏通的五官,没处在窘境里的苏通不苟言笑反应迟钝,没能带给他一点那种不禁意会意会笑的感觉,对着他没来由的会恹恹的,使自己以往的心境更加糟糕。

苏通吃噎住了东西似的,刷的沉下眼往外走,“你既然调查得如此清楚,那就直接一点,我奉陪到底!”

冷硬如铁的话令王景微微侧目,自己还没发火他竟先明志了,看着他一步一步施施然走在廊下,同样是夜里,醉酒后倚在廊下痴笑望着自己吹笛的人与现下清醒的决然转身的人何止判若两人之差?

可他还没开口放他走,怎么容许他自作主张的离开?

“你要干脆一点可以……”王景了然的看见苏通停了下来,也不再看这个完全能被他控制的人,“把掉进水里的玉箫捡回来,我就不再纠缠。”

苏通一听要寻回玉箫,面色青黑的盯着水下,明知道自己不会水要求去偌大的湖底去找那两截玉笛,何况湖底塌陷,一片狼藉,要找东西难上加难,他不是存心刁难自己鬼都不信。

抬眼睨着王景,既然他那么看重那笛子,又怎么轻易将它做了暗器投掷,想起玉箫只不过被袖子一卷就断了,只怀疑说不定那玉箫从一开始就是坏的,他乐得栽赃自己,但此刻已经无从查起,没有证据不能随口胡说,于是道,“玉笛已断,找回来又有何用?我另赔你一支……”

“玉虽已碎,情却长存!”王景好不客气的打断苏通,眼中透出一丝逼人寒芒“苏公子能听箫忆故知,也能体会故人所赠之物之无价!”

当然知道,无可否认,这种东西弥足珍贵,尤其是当这个人再也见不到时,他遗留的东西又兼具睹物思人的意义。苏通沉着脸拧着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三日内,我定将玉箫寻回,完璧归赵。”

呵呵呵……

王景忽得冷笑两声,目光斜斜的落在苏通身上,十足的轻蔑和警告,嘲讽道,“苏公子,我想你心底大抵已经明白,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你请人来更是寻绝无可能,你今日走出了这里也永远不能再踏进这里,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不可能再多收留苏公子三日!”

不用王景提醒,苏通也知道这里擅闯不得,但听得这人说得如此张狂,不禁心火大旺,了不起吗,出了这万红楼往左拐,三百米是京兆府,再往前八百米是左相府,自己虽然无官无位,但这京城里当官儿的莫说有十成认识自己那也应该有九成……

他既然能打听到云初,想来知道自己的来历,可为何就不见他有些惧意?

还是说,他的势力,任凭他面圣参奏,也不会伤损一毫一分呢?

苏通不禁深吸一口气,平复烦乱的思绪,知道没那么容易走脱,却是绝不能再被人钳制。

“原本,这里苏公子想住多久都行,只是那给苏公子准备的屋子不恰巧给您亲手毁了去……”王景似有还无眼神幽幽扫过湖面。

苏通又深吸一口气,慢慢朝王景走去,王景多的话也忘了说,有些诧异的望面色如此平静的人,连那眼中也寻不到一丝波动,竟然这样也不能激怒他吗?

王景正打算另作他谋,微微蹙眉的睨着苏通,对于尽在手中的人突然的脱控有些惊讶的同时还一时想不到办法使他极度的不满,干脆也不想再委婉施软,直接留下他就行了,何苦在意此人的看法!

苏通猛地扑了上来,王景闪身一躲,苏通却直直纵身跳进了湖里。

第十八章 斗智

砰……

腾开的湖水溅湿了王景的靴子和衣袍。

随着那湖水炸裂开的声音一同炸开的还有王景胸中的滔滔怒火,满眼的怒火撒在已然平静的湖面无边蔓延,他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头,那多年前被人不惜性命反抗的记忆汹涌而来,挤在胸口势要破体而出。

时间随雪风从指缝间扬长而去,湖面上一点动静也没有,王景敛在肺部的气也渐渐耗尽,一张脸成了青白红紫之色,愣然惊骇的望着湖面,脑波震荡,从来没觉得吹在脸上的雪风如此森冷而令人窒息。

咚……

久立在廊下的王景,终于跃入水中,希望还来得及救起那个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王景心底一冷,隐隐已能感觉到苏通的坚决连习惯血雨腥风的自己都稍逊一筹。

几乎同时,王景方才站立的脚下,高高的青石岸上伸出一只手攀着湖栏爬了起来,动作迅捷运起轻功翻上屋顶,借着王景在水下找自己的功夫,几个纵身跳远。

对正人君子自然是讲理,但对既不通情达理又蛮横执拗的人最好是避其锋芒,略施小计,也怪不得他,谁叫此人对他纠缠不放。

可,他想得太简单了,堪堪跳了几个房子,就被人截住去路,一身劲黑拿着剑指着他,冷声命令“回去!”

苏通惊得头皮发麻,如果不是眼前的人一身干爽没有一点水迹提醒了他,他差点就认为这个人是跳入湖中找他的王景,那语气衣服都相差无几,果然是蛇鼠一窝物以类聚。

前头不能走,不代表其他的路也不能走,要苏通乖乖回去是绝无可能的,去跟摸不清底细实力的人过招耽搁时间,那更不明智,当下苏通便往后飞去。

屋檐上,迅速的闪过两抹人影,一前一后,不远不近。

苏通渐渐恼怒不耐,回头瞪着身后穷追不舍的人,跟那个人一样的阴魂不散!暗暗想,如若是白天就好了,可偏偏是夜里,没人能看见他,当然身后的人也就肆无忌惮了。

忽然,苏通往西北方折了一下,那个地方,他就不信身后的人还敢跟来!

事实是那人穷追不舍,似乎预料他要去哪儿,拔剑掷向苏通,苏通闪身一脚将剑踢飞。

叮……

被踢飞的剑刺入一侧人家的门匾上,霎时间火光大亮“有刺客!有刺客!”

身后的人在苏通踢开剑又看向底下动静的时候,已经缠了上去,与苏通近身肉搏。

百来招之间,底下已聚了不少家丁,却是冷眼旁观。

苏通勉强能与暗云相敌,可暗云的招式越来越凌厉,苏通渐渐招架不住,朝下大吼道,“书柬之,你要眼看着苏通死于贼手不成!”

平地惊雷,底下的家丁应声而动,几个会点功夫的家丁翻身而上,但连近他二人身的机会都找不到,苏通心底哀呼声一大片,勉强支撑了一会儿,才见一抹白紫锦蓝色一闪而出,看见对面打斗相缠的两人,又一个闪身隔开了两人。

苏通睨着突然收手不动的人,这人还算是识相,知道寡不敌众,但他怎么还不撤?

“回去!”也不知为何苏通突然冲着暗云冷喝一声,一旁冷眼看着来人的书柬之眉间异动,却不说话。

别人以牙还牙来解恨,苏通以“回去”还“回去”之后,憋着的气倒是解了,可他怔了怔,他应该让书柬之把这个人抓起来,好好调查调查万红楼才对……

就僵持了那一眨眼的功夫,苏通心底还在这人的不要命而吃惊,准备脱口而出的时候“把他抓起来”时,暗云几个纵身连退,消失进夜色里。

不过好歹那个人总算是走了,万红楼的事儿这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查不清,贸然动它,打草惊蛇后,身后牵扯的权势可就查不到了。

苏通紧绷的神经一霎放松了,纵身一跃落在大街上,拱手朝着房顶一礼,头也不回的走着“今日之事,多谢左相相助,来日苏通必当厚谢。”

书柬之随之缓缓落在府门外,盯着苏通的背影的目光有些深,“二公子,本官有事欲请教一二,若是不嫌弃,移步府内如何?”

文绉绉又冷冰冰的调子,高高在上的模样,苏通听不愿听看不远看转身就想离开,不过好歹先前借了人家的权势,这会儿翻脸不认帐也太有损苏家名声。

苏通心底闷闷不乐但脸上却温温和和一笑,转回身缓步走向丞相府,迎着书柬之锐利清冷的目光,道“苏通怎当得起相爷这个请字,左相请。”

书柬之抬手轻轻一挥,示意人都不用跟着,自个儿当先带路领着苏通进府,苏通静默的跟在书柬之身后,眼睛却不时地东瞧瞧西看看,他从未来过相府,对书柬之从来只是耳闻,正面打交道这还是第一次,对清心寡欲的书柬之家里这副水渠花草错落有致,令人赏心悦目,而颇为惊奇。尤其在这隆冬飞雪之季,更是难得。

“没想到左相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苏通嘴角噙着笑,一会儿子已将方才一番生死追逐抛至九霄云外。

“二公子,你可清楚方才那人的来历?”书柬之并不理会苏通的打趣,径直也发了一问,却是提起了苏通已然忘了的闹心事儿。

才开怀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入了水坑里,苏通面色郁郁,撂下三个字儿“不知道。”

“我看那人不是认错了人才对二公子下的手,二公子是在哪儿惹了这样的人,不怕官也不惜命……”书柬之也不动怒,缓缓停下,转身一个字一个字说得也慢,一双眼盯苏通黑沉的面色片刻,就转身又往里走。

书柬之是厉害的角色,这是打从书柬之入朝为官的第一天苏通便听闻了,所以借了他的虚名一用,没想到他就挡了那个人一招,与那人对峙了片刻,竟然已有了这样的结论。

“这世上不怕官不要命的人何其之多,左相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苏通借机讽道,不是他故意岔开话题,是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些个祸害的,想到书柬之在朝中出了名的难缠,与他一路货色的那路人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苏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烦不胜烦。

第十九章 左相

书柬之对身后的冷嘲热讽既不当成羞辱而生气,也未当成赞赏而高兴,顾自走进厅里,对还在厅里候着的侍婢吩咐道“你先下去,我与二公子有要事相商,不准任何人靠近。”

苏通跟进客厅,一听这话儿愣了愣,书柬之不会闲得发慌将这个深夜追着自己的人当回事儿,说他小题大做都夸张了,在书柬之眼里的“要事”,哪件不是关系云汉的大事,才入得了他的眼?

不待书柬之相请,苏通自己先坐了下来,书柬之对这样的率性甚至谈得上失礼的行为,再次包容了,只淡淡扫了一眼他浑身上下,“二公子想必极喜欢水,隆冬深夜,竟不见你有一丝冷意?”

不提还好,一提,苏通就想起自己此刻身上还在滴着水,一路上的冷劲儿都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搅混了,苏通羞窘的瞥了一眼书柬之,不安的动了一下,这是一路看他的笑话看到现在,故意捉弄自己吗?

苏通要书柬之一个文人出手相救传出去已经自觉颜面扫地心底窝火了,要说知道书柬之身手好的听了去不会误解,但云汉有多少人会知道书柬之会不会武,倒是会有不少人知道一个文官救了将门之后!

这不仅自己颜面无存,连苏家的脸面都让自己给抹黑了,而现在又好像被明里暗里嘲弄,甚至在万红楼的遭遇都一涌而起,悉数泼向了书柬之“看来左相是无事可做,消遣苏通来了……”

“告辞!”话不投机半句多,苏通本不乐意与朝中人为伍,更不愿与人勾心斗角,事事谋划,站起来就往外走。

“二公子有所误会,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既然公子不冷,那我们就来谈谈正事如何?”书柬之清清淡淡,一副尊神不苟一笑的模样,看得苏通眉心深陷,连冷意都去了三分。

书柬之不动声色,心机深沉,苏通自知既然被他盯上了,也就是自己已经是他棋盘里的棋子了。

“左相你大可不必用对付朝中之人的伎俩对付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有话直说,您若是喜欢拐弯抹角,苏通可不愿作陪了!”苏通站在客厅里,利利落落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很简单,他不想为人利用,如果他不曾帮自己一把,自己绝对是有多远躲躲远,懒得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当日,二公子在场……”书柬之缓缓抬起头,万年不变的官派子脸上竟难得的愁眉不展阴沉凝重“少将军是如何死的?”

苏通不知向来能言善辩的书柬之竟然会有问不出口的话,正存了心听他到底要问什么,却没想到他竟问起了云初……

看热闹的人看见了自己的热闹。

苏通本还可见光亮的脸色已经阴沉得黑云满布,他不说话,他说不出话来,奏章是父亲执笔写的,他除了时而去看看络玉,不敢触及有关于云初的一切,从云初死的那一刻,他就在逃避,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奏章上说,少将军死于莫飞之手,被崩雪所埋,众将士挖出了同行的所有人,唯独不见云初、莫飞、络玉,于是苏将军认为少将军已死,但终究是没有找到尸体,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已经死了难道还能插着翅膀飞出了崩雪?”

书柬之顾自推敲,显然他不相信云初已经死了,这给初初听他谈起这件事,脑海里就全是那一场激战在回放的苏通而言,就如在快要窒息时施舍的一丝新鲜的空气,苏通转头瞪着书柬之,难以置信刚才听到的希望。

云初出事到现在,身边的每个人都沉浸在哀痛之中,谁也不愿提及,更莫论有书柬之一样的心思。?

“络玉被莫飞抓走又逃了回来,此事可有详查,是否属实?”书柬之低垂着眼思索着,“皇上要赐封络玉为香玉公主,可此女来历不明,身世调查起来竟毫无斩获,这样的人,不清不楚怎么轻易的封为公主……”

苏通沉默,对这个突然俘获云初的心的女人,他也只是在很久以前听云初提起过,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云初的命是她舍命换来的,所以他愿意保护这个女人,甚至亲自护送她去淮阴……

“那依你的意思呢?”苏通很想听听书柬之的办法,本来漆黑的深谷突然有了光亮,这让苏通怎能不期盼拨开重重黑幕,让光照亮自己?

就像书柬之说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见不到他的尸首,一日就不轻信他已死。

“还有一件事……”书柬之道,看着苏通,颇为倦累的叹了一口气,“之所以向二公子又提及少将军,实是因为朝里有人参奏苏将军嫉妒云家次次征战皆领头等军功,趁云元帅重伤辞世,少将军受伤被雪所埋,故意不救,好夺了兵权……”

“胡说!”苏通本还忍着怒气细细听着,但到此已一个字也听不进了,断喝声响彻客厅里里外外,却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苏通降低了音量,“左相明鉴,家父与云伯伯结义兄弟,亲如手足,多年来南征北战,可见他们为功勋有过争执?家父与云伯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不见有人为他们喊一声护国功臣,却有人参奏他们互相算计,暗夺兵权,妄图功勋?”

书柬之又是沉沉一叹,他也曾如苏通这样血气方刚、义正言辞,况且在官场这么多年,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书柬之岂会不明白,“二公子莫急,本官与你说及此事,只是希望你明白,找到少将军才是关键,无论是死还是活,皇上定会还苏将军一个公道。”

苏通一下子被挡了回去,也明白书柬之意欲何为,软硬兼施,让他不得不去趟雪山找回云初,看在昔日情分上去雪山找出云初,若是他不愿,也不得不上雪山找出云初,因为自己老爹被参了一本,提着脑袋……

果然老辣,想得也周密,虽被人算计,要替人跑腿儿,苏通也不得不叹一声佩服,“我可以去一趟雪山,但不知左相可知参奏家父之人是谁?”

书柬之面容平静,只道,“世子,贺靳。”

苏通闻言,浑身一震,骇然万分的盯着书柬之,书柬之颇为怜惜的看着苏通,从他身上,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劝了句,“二公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切莫要轻易交心,也绝不能冲动而为。”

其实,书柬之明白,苏通不会因为前辈的一句话就将所有的都改了,只按照这句告诫行事,年少轻狂啊,那颗心是多高的天都比不上的……

只有他亲身经历,才会了解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是谁呢?以前也曾劝过自己,可自己听了吗?书柬之平静严肃的脸上竟然有些怀念往昔的浅笑,带着微微的苦意。

第二十章 杀机

万红楼的后院中,王景不知疲惫的浮出湖面猛吸一口气又钻进湖下搜寻,一遍一遍,湖下都快被他游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刚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跳入湖中的人。

再一次浮出水面后,王景寸寸目光逐一扫过平静的湖面,竟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苏通……苏通……”清厚的声音从湖面上荡起腾开,惊到了万红楼中正在饮酒作乐的英眉持重的男子,歪着头望向了菱花窗外,凝神听了好久却什么也没听到,不可能,他不可能听错,他缓缓起身朝窗户走去。

“明,你怎么了?”眉眼轻展,风华内敛的男子自一排宴席之中微微扬起头问突然离席的男子,男子并未回头,一双眼望向窗户外,静静地没有一丝异动,转身向席间的男子拱了拱手,“家中尚有要事,苏明先行告退,万望世子海涵。”

男子沉下着眉,霎时站起了身来,方才倚靠在他怀中的美姬也倒在了地上,他却只盯着苏明离去的背影,“如果我说,我没有宰相的容人之度,不能够体谅于你,你当如何?”

一旁的陪客,见此情形,皆不敢大声喘口气儿,互相递着颜色,悄悄的往门边退了出去。

苏明微微一顿,见着这些形势不对立马撤退的人,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

待人都退出去,只剩他们两个人后,苏明也没有转过身,声音比方才低了些,对身后之人很是无奈,“世子出生尊贵,何必与我一介草民计较?告辞。”

“站住!”一声怒喝从屋中飘出,外头支着耳朵偷听的人纷纷肩头一颤,面面相觑后赶紧离开了,而怒喝的男子脸上的怒色,在苏明脚步不停,手触到门时皆消失无踪,换上了一派愁容,调子沉沉的似有什么重物压着,“他还没见好?”

这个“他”让苏明停了下来,口气极其真实而疲惫,“多谢世子关心,苏明会转告二弟世子的心意。”

男子神情哀伤的望着苏明离开后自己也起身离开,房门刚打开就有一个护从跟了上来,他头也没回,就吩咐道,“告诉北疆的人,好好查查云初的死。”

暗云守在相府外许久,都不见苏通出来,只好先回万红楼,可还没到万红楼,那两声响在夜空里的长呼,暗云听得是惊心肉跳。

王景被暗云抓着肩膀提回了岸上,坐在回廊上的王景只是坐着,好像有什么堵在脑子里不能转动。

暗云单膝跪地,一手执剑伫地,一手扶着王景的肩膀,想起主子这一两个时辰在湖里找苏通,暗沉沉的眸子深幽无底,“主子,苏公子逃进了左相府里,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贸然与左相动手。”

王景愣了愣,凝固的目光总算破开了冰霜,渐渐透出狠意,他站起身就跃上了屋顶,暗云连说句话再拦下他的机会都没有,望着这个完全沉溺于过去的人,暗云轻轻握紧了手中的剑,翻身就往连霄住处去。

“楚国对云汉虎视眈眈,大漠与云汉积怨深重,哪个对于云汉的太平都是不容小觑的威胁,为了云汉也为了无辜黎民,书柬之请二公子务必查清楚此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相信二公子也想少将军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缭绕的热气环绕在四周,书柬之诚恳的请求在耳边萦绕,苏通脑子里层层叠叠的一下子涌现好多画面,莫飞的剑,络玉的话,猩红的血,崩塌的雪,甚至那声雪山上还在悲吟绝响的呼唤,一幕一幕反复的交织重叠。

“苏公子,还需要添些热水吗?”屏风后传来谨小慎微的声音,生怕惊扰了里头的人。

“不用了,你们先下去吧,替我谢谢相爷的招待……”苏通飘渺不定的望着满屋子的薄雾,幽幽道,听着外头关门的声音,他才闭上了眼,眼中的那颗眼珠子却不肯听话的安静下来,总是动个不停,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你到底是生还是死,倒是跟我说一声啊?

苏通脑子里不停的回旋着轻问,可哪儿有人来与之响应?

“你倒是会舒坦畅快!”一双冰冷的手霎时由脑后掐住苏通的下颌,高高的抬起,令苏通不能畅顺的呼吸,“把我的话置若罔闻,还敢私自逃走,戏弄于我,你就不怕死?”

幽冷的声音自耳侧宛若小蛇钻进耳里,危险迫在眉睫,苏通却只惊得断了方才的思绪,并未作丝毫的自我保护与反抗。

死?

好像今夜总离不开这个字眼。

王景微眯着眼盯着底下那双没有一点惊惧之色,被热气熏得朦胧的眸子,手下猛地使力一提,“回答我!”

苏通被逼迫抬起头与身后的人目光相对,铁青着脸,冷厉笑道,“命在你手里,想杀便杀……”

王景气愤的轻了一口气,苏通见了他这副样子笑得更冷,“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怎么下的手!”

怎么下手?

只要自己一抬手,就能将他的脖子拧断,他用哪只眼睛来看?王景知道他是有意在激怒自己,而且他是料定了自己不会杀了他,所有的恶语相向都只是口舌之争的威胁。

人前人后,隐藏多年的心思被人一眼洞穿并毫不留情的挑破,就像是根本没有愈合的伤口,还被人再狠狠的用力补上一刀,王景如何不痛不怒,将苏通的下颚钳制得更高,凑到他的唇际耳鬓间,“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温柔的声音令苏通敏锐的捕捉到了危险,下意识躲开太过靠近的压迫感,他绝不会感觉有错,这绝对是一个陷阱。

“但,你一心求死,我不成全你,我就是太不懂人情世故了……”王景步步紧逼都嫌慢嫌松,又岂会给苏通后退的机会,更何况是他挑起的,当然他就得承受这个后果,手劲大得苏通蹙起眉就难松开“可我不想你死,怎么办?”

谁会用阴冷的调子说如此怜惜暧昧的话?

苏通活到此刻还头一遭遇到,虽说知道这人不会杀自己,却已暗暗从这人的言语之外感觉到他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一想到那个湖底迷宫,干脆当什么听不到,专心寻一个彻底摆脱此人的法子。

第二十一章 仁慈

“既然你不愿说,那依我之见,在我成全你死之前,你先成全了我如何?”王景平静的眸光盯着苏通清邃的眼角,也不看苏通的反应,轻柔的笑着挨近,在眼角处落下轻轻一吻。

苏通身子一僵,面色栖白,在王景作出下一个动作之前,双手往上抓住王景的双肩,就势往前一撂。

苏通用了十成的功夫,王景自然也落不到好下场。虽然已有预见知晓苏通会动手却没有出手封住苏通穴道,他不要一个任他摆弄的木偶,那样毫无意思,但苏通如此光明正大的反击,却是大出王景意料。

王景凌空翻转,落在屏风对面之时,苏通也已经从木桶之中跃出,顺手拿了屏风上的衣服,已经闪身到了屏风后。

王景紧跟而上,恰巧拦住了衣衫不整正欲夺门而出的苏通,两人在屋中就交上了手。

外头已有相府的下人听闻里头不同寻常的水声,前来询问“苏公子,您还好吗?”

下人的话还未说完,里头苏通的声音已经响起,“书柬之,救我!”

你不仁我不义,陷你一个杀人之罪也只是当下脱身的权宜之计,况且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成全自己求死之心,苏通冷睨着王景,心头反反复复念叨。

互相制约的双手交缠在胸前,王景闻声不逃不说,先前也没有拦阻苏通叫人,现下看着苏通的眼底又诡异的多了几分笑意,像发现了逗弄的东西,看得苏通心底无端横生一股森冷寒气。

那刚才在外头问话的人怎么一下子好像是消失了呢?

苏通眯眼看着隐有在笑的人,可恶!他既然能进来又岂会让人有去叫人来的机会,看来方才那个人不过是他设的一个套子,就想看看自己是如何反应的。

他还带了人来相府!苏通心头一沉,没想到这人还有这般细腻如尘的心思,连这个也算计试探。

不过危急关头,反应也是最真实的,苏通不否认,他这个法子很巧妙,但自己可不会就此妥协,于是也勾起唇角一笑,别人不能喊不代表自己也不能喊,正要扯开嗓子往外吼的时候,外头却响起更急切的救命声。

“来人啊,有刺客要杀苏公子!来人啊……”

苏通的思绪有一刻的凝固,那声音比先前的听来要远很多,苏通心在抽搐,书柬之那么聪明,怎么养了一群这么蠢的家丁,这么个相府,再大,难道还听不到救命声吗?需得到跑那么远去叫救命……

一片错乱急切的脚步声涌向苏通留宿的客房,有了救星的苏通也不似方才只一心想着逃脱之计,反倒暗自奇怪这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公然与官家作对,还是当朝宰相,他就不怕死?

“你在担心我?”屋子里响起一声轻语,王景目光灼灼的盯着苏通。

苏通闻言,盯着眼前星星眸光,手臂不觉轻颤,他能感觉到起了多少肉疙瘩,心头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跳动,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像是看着往日的自己,他从王景手中收回手,顾自走向门外“你走吧!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不该在我身上找你心上人的影子……”

王景有些错愕,苏通会主动放自己走,也竟然看出自己缠着他是因为另一个人,苏通默不作声的已经确定了这么多,真令王景意外。

但苏通不知道这是王景心上最大的伤口,活到至今,唯一无法愈合糜烂严重的伤口,所以一个在人伤口上撒盐的自以为的好意,放过成全,换不来一个和平的结果。

被突然点了穴道,苏通心口一凉,冷血之人到底还是冷血之人,他何必要想着饶他一命放他一马呢?

这人何曾想过放自己一马?他真是活该啊!

“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放过我……”王景缓步走到他身边,绕到他跟前,盯着他静若沉潭的双目,缓缓道,“因为……从来都只有我放过别人……”

苏通彻底不再与王景说话,说句道不同不相为谋都不够,他们绝对不应该相遇,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苏通最看不起的也就是如此自以为是狂妄无知的人,总有一日,他必不会有好结果,就算自己不陷他于不义,也有另外的人置他死地。

只是迟早的事,无须期盼,终会到来。

门被撞开之时,屋中已是空空如也,除了地上偶尔一滩清水,什么也没有,众人屏住呼吸,早有人又追出屋子去找,也有人去禀告消息。

冷风刷刷刷擦过赤着的脚,苏通倒是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如果不是风太冷还有这被人抱在怀里的一肚子火,他或许有时间闲情逸致一下。

云城的夜色其实很美,但苏通没有心思细细品赏,斜着眼儿扫着底下的一切已是极端费力,到后来干脆连这样的心思也不动了,反正现下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是无法逃了,干脆闭上眼养精蓄锐好了。

不过,连想睡个觉也求不得,他到底是枕在上等软滑舒适的衣服上还是枕在冰天雪地之中的冰棱上,苏通抬眼瞪着上方冷峻的侧脸,只下一瞬他的目光已引来上头之人的注意。

王景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赶路。

就王景的脚程来说,苏通敢肯定他带他去的绝对不是那个湖边小屋,但他又要带自己去哪儿?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景才将苏通放下,替苏通解开了哑穴。

苏通望着眼前一排过去的枯木影子,也被人刺痛了遮盖起来的伤口,这时候他才有点明白一直没有与自己动真格儿的人为何突然之间点了他的穴道,连话都不想听自己说。

这种只能默默舔干伤口处鲜血的滋味,无法与人说,也没有人能体会。

“你要带我去哪儿?”苏通收回思绪,顿了顿,觉得自己问得不对,又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荒无人烟的野外,枯枝烂木,如果不是要杀他灭口弃尸荒野,也用不着深夜来这种地方,但眼前这种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他说不定连杀人之后消灭作案证据都懒得做。

第二十二章 合欢

王景没有回答,苏通想既来之则安之吧,干脆闭上嘴不问,却不能完全止住飞乱的思绪,一想到云家墓地之中那座衣冠冢,他的脑海就只回响着书柬之的那一席话,无论如何,一定要去大漠再仔细查查。

“跟了我这么久,你想做什么?”身旁忽然响起轻飘飘的声音。

除了身旁的王景,他没有感觉到这野地荒岭之上还有别人,苏通皱眉,想看看身后都不行。

王景睨着视线之外朦胧不堪的枯树上,又道“二舅,你是想让我亲自请你出来不成?”

那枯树上明明没人,却在王景这句话响起之后,忽得飘出一个人,咯咯咯咯的笑声轻轻朗朗的,却给苏通一种阴冷的感觉,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甥舅俩的关系并不如这位舅舅笑声那么和睦。

“侄儿莫气,二舅也是看你抱着一个人行色匆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不放心才跟来,你可别多想……”云图乐颠颠的解释着,一边绕过了王景,走到苏通跟前,左打量又打量,又皱皱眉头,收起笑容来,苏通以为这人立马要对自己评头论足一番之时,却听他说,“他就是你移情别恋的人?”

苏通脑子一紧,望着云图沉敛的脸色,讶得呼吸都不敢放,睁着眼望着这个三分阴冷七分淡然的脸,找不到这人戏弄玩笑于他的痕迹。

“是又如何?”王景不以为然的反问,对云图的话毫不惊讶,甚至有意让云图误以为眼前的人就是他现在最在乎的人,至于他所谓的好消息里的人,他已经不感兴趣了。

苏通听得十分明白,那不是,如若是,那声音不该如此冷,没有一点在乎的温暖,就算跟这个二舅关系不好不怎么待见的夹枪带棒,也不可能是这样。

“瞧瞧,瞧瞧,侄儿若是真心喜欢上这个人,二舅舅当真要替你好好看看他……”云图说完,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围着苏通踱步,末了,站在苏通面前,对他绽开诡谲邪魅的笑,眼底尽是狡黠,睨着大风一起飘动的衣袍下,苏通踩在碎石上的赤脚“看来我这侄儿还不懂如何爱人,怜香惜玉也不会,怎么竟把你晾在冷风里,你说是不是?”

这甥舅俩哪个都没引起苏通的好感,一个阴阳怪气,一个捉摸不透,所以苏通也就闭眼干脆不说话,随他怎么说,他们俩的恩恩怨怨搅合自己进去干嘛?他压根儿没想过帮谁,如若那句话一说,还可能两面不是人……

“我说侄儿啊,你看你媳妇儿目无尊长,也不教训教训……”云图微眯着眼,看着苏通的眼中有了一丝杀伐之气,抬手就给了苏通心口一拳,苏通摁住心口连退了好几步,撞进王景的怀中,连连往外呕着东西,可怎么也吐不出来,才瞪向云图,怒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不就是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晚辈而已!”云图的眼若有似无的扫过一动不动的王景,又十分不屑的来回看着他俩,“这就是你看重的人,哼……也不过如此!”

苏通眼见着云图翻身一跃,立马也追了出去,但被封住内力的他竟然连轻功都用不上,眼睁睁看着云图消失在眼前,他转身冷冷盯着王景,摊开手伸向王景,“解药!”

“哈哈哈……”虚空中传来义薄云天的朗笑声,“合欢蛊,当我送给你俩的见面礼!”

王景闻言已沉下眼来,而苏通已经面色铁青,甚至想冲上去撕碎王景,这个人就会对自己发狠,在对着其他人的时候竟然懦弱得一句话都不说,也不敢与这明里挑衅暗里挑衅的人动手!

苏通转身就走,王景身影一移,已经拦在了他身前,苏通不抬眼的冷喝,“让开!”

王景不让,反倒朝苏通伸过手去,苏通往后退了一步,“你还想怎么样?”

“我带你回去……”王景也没有一丝温柔神色,冷冰冰的道。

“不用,我有手有脚,就算这都废了,也不用你来多管闲事!”苏通绕过王景笔直的朝前走,他感觉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咬着他,额筋轻抽,暗暗忍下,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赤脚走在这土砾子上十分不好受,反而好像是在挠痒,从脚心痒到了心上,他每抬起落下一步就像是在云上颠来荡去的难受,握成了拳头的手被人一下子抓住,经那手一拽,身子竟像是失了舵的船被风大力一卷直打了个转儿,撞进了那冰冷的怀里。

苏通面色时白时红,肌肤碰到结了冰霜的衣服带着清明的刺激涌向心头,竟生生压下了刚才怪异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一波麻痒难耐之感却比方才更猛烈,他豁然明白合欢蛊是什么玩意儿了,却不知道男人也会中,“你有解药对不对?”

他实在不想听自己的声音,软弱无骨的柔媚娇声,听得自己个儿紧皱起眉头,想到也是因为这个人的招惹又不仗义不相救,腾的将手往一旁一甩,将王景那只手甩开的同时,自己也被带了个踉跄。

两人冷峻的目光对峙,谁也不落下风,苏通额上浸出一滴一滴细小的汗珠,他歪歪斜斜的站起身,又准备自己一人离开。

王景盯着那执拗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道“我并不知合欢蛊是何物,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催情一样的药物……”

苏通的脊背在颤抖,头也不回的远离王景,那是什么东西自己自然知道,用不着他来提醒,越提醒,这心里就越烧的慌。

“如果你想让我在这里要了你,你也可以继续往前走!”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十足的震慑与愤怒。

看着全然不听话,固执的往前走的人,方才的好意全然葬尽,王景身影一闪将苏通扣在怀中,而苏通这次连抬手挥开他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强制捏住下颌,接受王景狂风暴雨的吻。

他使劲抬手推着王景,却像是女人撒娇的粉拳,一下一下推扯着王景的衣衫,而他越挣扎,王景就将他扣得越紧,狂躁的吻就越发深。

苏通已呼吸不过来,特别是停在颈间冰凉的手,唇上嘴里点火的舌头,还有手下结冰的衣衫,心底的火越烧越猛,势要将他身体最后一分水分榨干方可罢休。

第二十三章 孽欲

苏通被云图封了内力,残存的清醒虽想推开王景也是无能为力,却无能为力,被钳制住了就是被钳制住了,毫无反抗的余地。

如骤雨密集的吻,终于在苏通越发绵软的挣扎中渐渐平息。但它还不如更猛烈一些的好,这种带着安抚的吻太轻柔,是苏通绝不能接受的。

在王景注意力微微松下来时,苏通往后一仰,躲开后,踉跄了一下,平缓了呼吸,冷睨着王景,“放开!”

王景蹙眉看着苏通倔得跟头牛一样,尽管冷睇着自己的目光春情软软,尽管蹦出大煞风景的两个字的小嘴儿红润欲滴,尽管蕴着愁云羞怒的嘴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丝线,尽管他站也站不住的不得不倚着自己借力,他苏通还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景极其平静的看着他,好久也不放开他也不开口说一句话,苏通心底被**焚得难受,连脑子里也像被丢进火坑中的玉米粒子,蹦蹦蹦的被炸裂,难受得他急欲从王景怀中挣脱,只是他刚一动,扣在他腰上的双手猛地用力将他顺手一带。

苏通瘫软的身子撞上王景后,整个身子都绷紧了,缱绻旖旎的柔目霎时瞪圆,脸若染了血的通红,“你……”

王景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那并不是他故意为之,逗弄苏通。可他顺水推舟,沉下脸问:“如何?”

好整以暇的望着毫无攻击力的苏通拢紧了眉峰,却听那绵软无力的声音吐出令人暴怒的两字儿“畜生……”

王景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低头至他耳际,故意吐出绵柔的调子撩拨着苏通,“你是跟我走,让我找连霄给你解了合欢,还是要我在这儿就要了你解了合欢?”

混账阿混账!

苏通额角青筋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等羞辱而极端愤怒,还是因为情势大涨而兴奋得难以自持,苏通不答,王景又将他的身子扣得更紧,苏通更能感觉到这只发情的畜生。

被逼得紧迫,苏通死咬着唇,耳根子都红透了,挂在王景手臂上的手,拧紧了王景的衣服“带我走!”

王景松开他,垂下头,又一次在苏通耳畔火上浇油的吹着暖气,“这是你说的,可别忘了!”

苏通心底一跳,眼中致命的孽欲一霎灭了个透彻,但他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不仅时间没来及,连那覆灭的孽欲也卷土重来,全身被业火焚烧,只觉得下一秒他或许也就要灰飞烟灭,意志已经控制不住身体在王景身上搜刮那冰凉的寒气来降低缓和滚烫的温度。

他清楚自己的呼吸有多急促,也知道自己现在求欢的模样有多不堪入目,更明白王景说要在荒野之中要了他并不是对他恫吓,而是因为自己根本熬不到自己个儿走出这片原野。

“快些……”苏通动了动窝在王景怀中的手,拽住近在手边的衣服,顾不得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用被烧哑了的嗓子费劲儿的说出两个字。

连自己的轻功,他都嫌慢,这合欢蛊到底有多烈?

王景眼神一沉,低下头望着闭着眼挤在他怀里的人,破晓曙光洒在他脸上,浸出一脸的小汗滴,就如沾了白露的秋水芙蓉,纤尘不染,情姿素容绝不许一丝玷污。

可分明,怀中的人还被云图下了合欢蛊,这令王景有些狐疑,渐渐地连怀里一直缠着他不放的浑浊气息也安静了,王景这才察觉到不妥。

速度骤然慢了下来,他盯着怀中玉瓷一样的脸,哪儿还有方才情动如潮的娇媚诱人样儿,那双颤抖不堪的睫毛也一动不动,连阖上的眼珠子也没个动静,怀中轻轻一动,王景挪眼看去,竟是那一只拽着自己衣服的手一寸一寸滑落。

王景镇定自若的脸上突然覆上了寒霜,皱起眉头,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连霄的住处。

他怎么会信云图的话,云图的话怎么能信!

这药猛烈,不行合欢,是一人死,若真行合欢,一命呜呼的恐怕就是两个人!他可真绝啊!

说到底不过是想要揪住他带来的那个消息不放,这件事就算不涉及“月”,也非调查不可了。

暗云跪在连霄的院子外头,终于三跪九叩的完了,正能名正言顺的再一次走进这个院子,却听见耳边一阵风过,院中已经多了他正欲求连霄帮助解救的人,但他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匆匆忙忙的闪进屋里,“连霄!”

连霄立在古树上,低眼看着得罪了自己的暗云上门赔罪,锁着突然出现在院中的不速之客,他不愿意现身的计划是不能实行了,施施然落在院中,也不给暗云一个正眼儿,闪进了屋里。

要暗云三跪九叩是连霄亲口对红娘说的,但当他真亲眼看见这人为了自家这个废柴主子放下一切,甚至尊严的在门前叩拜,心里又百般不是滋味儿,到此刻,盯着只余一丝气息的苏通,也十分不愿意相救,不仅不愿意相救,他还生出一种将这些人都扔出去的冲动。

但一旁的王景见连霄望着门边的暗云,俯身在连霄耳边说了句“你此刻想得太早了些,没有办成我要你办的事,什么也别妄想!”

他在警告连霄,连霄抬起头来嘴角带笑却是一丝不屑,“你也就只能用这事儿来威胁我,如果我说,我不要他了,我是不是可以不用救这么个死人!”

谁比谁更不留情面,谁比谁更能戳中对方的软肋,这会儿已经分出个胜负了。

暗云抬眼望着屋里这诡异的一幕,若不是自己主子威胁挑衅,想必连霄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生怕将局面弄得更糟糕,心底也对连霄口中的“威胁”和“他”留了心思。

王景对连霄的反抗置若罔闻,与连霄对视的目光不退反进,泛着慑人寒芒,只因那一句“死人”愤怒得起了杀意,“他若死,你也别想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景杀伐决断从不曾皱过一下眉头迟疑一分过,当然也不觉得为了苏通杀了连霄是什么大事儿,但在连霄与暗云两人的耳中心底,依然掀起了轩然大波,连霄望向已经转身离开的暗云,闭上眼叹了一口气道,“你究竟要伤他多深你才满意?”

第二十四章 蛊毒

王景转身坐进一旁的木椅之中,眼光也落在空荡的门外,“这不正是你想要的,我给你了,你不乐意?”

连霄开始施针,听着王景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犹疑。

王景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在苏通惨白的脸上,“他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连霄一双眼一转不转的落在苏通身上,手上的针举棋不定的在半空僵停着,刚想好在哪儿落针的时候,手却被王景一把抓住。

连霄很是不悦,没等到王景说话,已冷冷警告他,“我不会救一个死人。”

王景刹那松开了手,在连霄与苏通身上来来回回看了不下百遍,待得连霄起身收针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苏通的面色好了一些,气息匀畅,王景才低声对连霄道,“多谢。”

连霄瞥了他一眼,嘴角牵着一丝受宠若惊的意外,说出的话却是淋漓尽致的嘲讽,“能承你告谢,世上也怕只我一人!”

王景不理会连霄,连霄便走到他对坐中坐下,“此时言谢尚早,我解不了他的毒……”

咻,一道寒光自王景劈向连霄,连霄淡然的撇过头,“南疆盛行的蛊术,我这一生见过的治好的,虽不在少数,但这种蛊毒,我不曾见过……”

王景对他的话十分怀疑,“既是无解,那他怎还活着?”

“我只是照你的话做,是你说的他死了,我就得死,但是我现在还不想死……”连霄一双眼睛清可见底。

王景却知道并不真可见底,“少废话,既然你解不了,这世上还有谁能解此蛊?”

连霄默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本以为无人可解,没想到竟是不知道,王景欣慰之间又觉得连霄有心兜着圈子,“你能不能一次说清楚?”

连霄察觉王景动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不会是来真的?”

“我的事,还不劳您费心!”王景不想跟这个人绕,跟连霄扯,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如你先告诉我,他怎么中的蛊?什么人下的蛊?为什么你俩在一起,却单单只有他一人中了蛊?”连霄沉下眼来,不是在开玩笑探听别人私事。

只是让连霄深为疑惑难解的是这人中了蛊也就算了,偏偏内力还被人封住,他不觉得向来目中无人的王景会封了对手的内力,既然不是王景就是下蛊的人,但内力有助于蛊虫生长,大大减少了蛊虫成长时间,这不应该更能达到下蛊之人的目的,那人为何要手下留情,多此一举的封了他的内力?

留他一命,以待后日可用?那又有什么阴谋?

王景仔细的观察着连霄的神色,难得见此人也会蹙眉沉思,不禁也细细将这一切回想了一遍,深觉云图此番来云汉的目的不简单,特意给苏通下蛊又是什么意思?

“不好说?还是不能说?”连霄看出了王景为难,扭头望着床上的那个人,眼光沉了沉,在王景的心底这个人说重要会很重要,说不重要也一点不重要,重不重要只因为他的心动没动,而王景的心却只因为只一心复仇的非木而动……

“既然你不想救他,那我也无需操心,你们走吧。”连霄起身,到榻上圈起腿儿,看着棋盘上的残局,片刻就入了神。

矮桌边摆着一本书,书上正是画的这一局残棋,此残书乃是世上珍品,那是他给玉妃诊治得皇上亲口允赐的,皇上寻遍天下多年,最近才派人给他送了过来,连霄爱不释手,研究得入神,对一旁之事一点心思也没有。

不急不缓,棋盘上落下一黑子。

连霄眼底像黑夜之中忽然绽放的烟火一般,妙不可言,看着看着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才发现那棋子不应该突然出现在棋盘上,抬起头来正看见面前的黑煞星。

果然,是这个还没走的天煞孤星,连霄却转了话头,饶有兴致的问,“你怎么得的这一招妙棋?”

王景不答,望着棋盘,又执起一白子落下,本已经分出胜负的棋局,忽然就有了转机,只因那力挽狂澜的一招妙棋。

连霄惊了惊,面色沉厉,眼前的人早不是三年前他出手相救的烂鬼了,“深藏不露……”

这可不是夸赞王景,这是连霄重新审视这个已经认识了三年的人后给王景也给自己的一个警醒。对王景,他了解得片面,可预见得还太少,一个精通棋艺之人,招招步步都必能够深思熟虑,这样的人不至于狷狂至此,这样的人一旦冷静冷血起来,以他布棋设局的造诣再加上云烟阁的势力……

非木和大哥,还能一举得手吗?

王景依旧不答,连霄却先道出了他知道的一切,“他的内力被人封住恰巧阻了蛊虫长势,这样算来,他至少还能活一年。未中,他便会醒,衣食起居暂且无碍,但拖得越长,蛊虫就越难除……”

“一年?”王景低语重复,想起连霄先前的问,再想到云图一而再再而三明里暗里的提起“月”,根本无需再细想,不管那个人是否被卖进了袖子楼,云图想要他对袖子楼下手这件事却是真的。

“有什么办法可解?”王景脱口而出,但下一刻又想起连霄说了他不知道,又道,“依你之见,蛊产自南疆,解蛊之术也应在那里?”

连霄不摇头也不点头,只道,“我只是大夫,不是巫师,我只能说它既源于南疆,南疆应有克解之法……”

“也就是说这一年内他都不会有事……”王景沉声问,眼却落在连霄那一张莫测高深的脸上,没有往昔轻柔明悦的笑容,想来这事儿并不是说的那么简单。

“不知道,我没见过这种蛊,也不知道遇上什么会刺激蛊毒发作,当然更无从得知蛊毒何时会发作……”连霄一字一字的往外吐,王景的双眸也越来越暗越来越沉。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

连霄望向床上躺着的人,耳边还响起暗云的声音:他是苏义的儿子苏通。

一代名将,抛头颅洒热血,却换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结果,连霄不愿意见,苏通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王景身边,他不该牵扯进江湖恩怨之中。

第二十五章 紫玉

“相识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一次要对付你或者是对付他的人必定精通旁门左道,你还是小心为妙……”连霄的脸色也不好看,早就知道云烟阁结了不少仇家,可真正一个接一个寻上门来时,却远非心里准备时那样应付自如,就如此刻,为了避免王景死在南疆,乱了他们的布局,又不得尽量提点王景的再次劝道,“南疆决不能去,若是引君入瓮,那儿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将来者一网打尽……”

王景面色森沉,疲累倦极的阖上双目,直到连霄替他作出这么一个弃车保帅的决定时,嘴角才撅起一丝凄凉的讽笑,那双眸子微微的睁开“我以为他总不至置我死地……”

王景口中的这个“他”会是谁,连霄猜不出来,但最近发生的莫过于两个人,一个王景认为被困在袖子楼的“月”,一个是他的舅父云图,而王景如此心凉受挫的反应,因为爱情因为血缘皆有可能……

而除此之外,像他不知道王景擅长棋艺一样,别的他不知道的事情导致王景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呵……”连霄鼻息轻震,对王景嗤之以鼻,“你真白当了云烟阁主子多年,你不该对任何人任何事动情,更不该奢求天下有人会对背负累累血债的你手下留情。”

连霄的话恶毒无比。但凡是个人,他都不愿意被人这样诅咒或是抨击。可王景神情就如天神一般平静泰然,无动于衷。

少顷,王景双眉轻展,再看向连霄时,眼底又是冰潭一样外头冷得慑人,里头无处可窥。

“连霄,若有一日,这天下容不下你,就来我云烟阁如何?”王景很认真,望着面前对他的话毫无兴趣的人,收回目光,走到床前将苏通抱在怀里,临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云烟阁的大门随时为连大夫而开!”

这是承诺,能得云烟阁主子亲口允诺,一掷千金也换将不来。

连霄失神的望着门外,空荡荡的白,圣洁无暇,反倒觉着索然无味,当收回眼感受到屋中的暗沉时,眼下低垂,沉沉一叹,“这一天迟早会来。”

王景带着苏通入了左相府,相府里的人从夜里找到天明,差点将云城翻了个顶朝天也没找到人,此刻,不见了的人却被抱着送了回来,还是平日里游手好闲眠花宿柳的右相公子――相爷的小舅子送回来,这可惊煞众人。

刚进了相府客厅,王婉已匆匆赶来,先看了苏通一眼,面色已然凝重,又看了王景一眼,神色倒添上了为难,对一众下人道,“你们都先下去,派人去通知苏府二公子找到了,通知相爷二公子已找到,叫他不用担心。”

等人都退下之后,王婉才走到王景身边,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王景不答,只任王婉的目光一寸一寸尝试剥开他的沉默,只当姐姐的终究是心疼这个弟弟的,满是惆怅心疼的目光落在王景脸上,轻轻剥开王景额前碎发,“小锦,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也不能动他呀,他是苏义的儿子,你应该知道的,你怎么还去招惹他?”

“非我招惹的他……”王景沉声打断,抬起眼来,一向冷冽的眼底平和了不少。

得到王景的解释,王婉放心了不少,望着闭着眼的苏通,有些奇怪的问道,“如何将他送来这里?”

王景默然了一阵子,王婉盈盈而笑,“怎么,在我这儿,还有什么说不得?”

“当然不是……”王景轻声否定,一双眼扫着一旁的苏通,“我想求姐夫,带我跟他进宫面圣……”

王婉的笑意微僵,望了一眼一旁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人,有些沉重,“好,等柬之回来,就带你们入宫……小锦,皇宫比不得外头,谨慎些好……”

“是。”

王婉望着肤若白瓷的苏通,还想说什么,几度欲开口,仍是难以启齿,遂道,“难得来这里,去看看烟儿如何?”

王景微露难色,看了苏通一眼,确定这个人不会插着翅膀飞了,他才点头与王婉离开,王婉看出他的顾虑,便吩咐了下人将苏通扶到客房安置。

“烟儿成天念叨着你,今儿个见了你,定会很高兴……”王婉歪着头对一旁的王景道,看得出来她今日很开心。

王景的目光在她风华绝艳的脸上停了停,不由道,“二姐,对不起……”

王婉怔了怔,眼底还是闪过了悲伤,又展开笑颜道,“说什么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王婉的声音越来越低,王景脑子里都是小时候两姐弟相处的场景,没有细听,只疑惑的问道,“你说什么?”

王婉目光凝了凝,哀凉的怅然一叹,“你能来看我,我就很满足了……”

虽知道这一次,他也不是为了专程来看她。

宽敞的屋子里,烧着炭火,远远的镂窗隔开的偏厅中,奶妈正逗弄着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小孩儿,一两岁模样,听见人声也跟着奶妈一道儿看向了外头,那双澈明清静的目光直直射进王景的眼底,他太久没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怔然得没能回过神来。

王婉将孩子抱到王景跟前,牵起孩子的手向王景招呼,“烟儿,这是舅舅,给舅舅作揖……”

王景一眨不眨的望着书烟,许久才唤了一声,“烟儿……”

柔情似水,生怕惊吓了孩子,却听得王婉眼底一震,抿唇将泪花儿憋了回去,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倒是王景从怀中掏出一块紫玉,在书烟眼前展开,掌心般小的紫玉左摆右摆,书烟的眼睛也跟着左右摆动,还伸出手去抓。

王婉正抬手要制止书烟,王景却笑了,十分高兴道,“姐,你看,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王婉看着那久违的真切笑容竟觉得不似那么真切,僵硬的颔首。

王景将玉戴在了书烟的右腕上,“小烟儿,这是小舅送给你的见面礼……姐,我能抱抱她吗?”

王婉又点头,王景接过书烟,抱着她往榻上走,一边走一边盯着那双清明的眼珠,“这也是小舅给你的赔罪礼,你长大了,莫要生小舅的气……”

第二十六章 可能

书烟不认生,而且还伸出手去抓住了王景胸前的头发,逗得王景又是一道轻柔低问,“烟儿,很喜欢小舅,是不是?”

王婉不忍扫他的兴,在旁边道,“可不是,她爹抱她都没这么听话……”

末了,她又说,“你要常来,那烟儿会更开心的。”

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在她的声音里淹没了,王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将书烟交给奶妈,“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王婉看出来他要离开的意思,眼中一片悲色,而王景已道,“苏二公子不知道醒未醒,我该去看看他了。”

那背影引得王婉的眼泪花子,一下子就坠出许多,她又赶紧抬手抹了,走回去抱起宝贝女儿,摸着那块紫玉,“烟儿啊,你不知道你小舅有多疼你……”

“烟儿也答应娘,以后也好好疼小舅好不好?”

奶妈看出王婉很伤心,虽不明为何,却忙开解道,“夫人长命百岁,自是会与小姐一道儿照顾舅老爷的。”

王婉只淡淡的摇头,不与奶妈多话。

王景推开客房的门,床上除了一床被子哪儿有人,这不大的屋子一眼就能看清,哪儿又藏得住人?

王景回身就问守在门边的下人,“他去哪儿了?”

下人懵了,探头往里头一看,也没看到人,吓得登时见了鬼似的往外边跑边喊,“来人啊,来人啊,二公子不见了……”

耳边是杀猪般的呼喊声,王景横眉怒沉,指骨搓得一响,抬头看了一眼天时,衣袖一挥,就往相府外走,走过那站在院门口大喊大叫的人身边时,幽幽道,“别喊了,他许是先醒了回府去了。”

下人登时闭上嘴,扭过头时,见王景不紧不慢往外走才信了他的话,也不再呼救,只是,他不明白,这苏家二公子连个礼数都没有,最起码也该向主人道个谢才对,怎么能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王景是在苏府中苏通的房间里将人逮着的,那个时候,苏通正在收拾东西,“你要去哪儿?”

苏通手一抖,随即又恢复正常,本是不想多说一个字,却又忽的道“南方。”

王景正怒火冲天,听到这两个字,一下子消了怒火又一下子腾起更大的火气,“不准去!”

苏通目光一沉,停下手,他这一生,连他老爹都没对他一道一道命令的下,而身后这个人凭什么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我非去不可!”

他不愿看王景一眼,只顾自己收拾东西,意志坚决。

“你想死吗?”厉斥声豁然响起,王景沉暗的双眸闪出一道雷电之光。

苏通的动作未稍作停顿,不轻不重,回道,“不想。”

“那你还去南方送死?”王景怒火去了一半,十分疑惑。

“岂会?”苏通不明白他所指何事,脑子里却突然闪过昨夜的事,转过身冷睨着王景,“去南方,我会活得有多自在逍遥就有多自在逍遥,倒是留在云城……”他从上到下的扫了一眼王景,十分的厌烦与憎恶,“被你这个阴魂不散的缠住,倒是离死不远!”

原以为他知道自己中蛊毒的事,原来不知道,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别去南方的理由,没想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出的话让王景想好好整治他一顿。

面对这个样子的苏通,王景心底闪过这样奇怪的念头,想他就是那天夜里无赖无能,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一个懦弱公子,但心底又十分清楚那个样子无助的苏通,也就那一次,那是他一生里唯一一次对自己放纵……

苏通将包袱背上,视王景若无物,转身就走,但刚跨过桌边走到王景身后,手已被王景扣住,跟着身子被迫一转,被压在桌边抵着桌沿。

苏通抬起头眯眼瞪着王景,“你这个小人!有本事放开我,看我不……”

“唔……唔……”苏通一个劲儿躲着贴在唇上的唇齿,欢舞的双手被钳制在身后,只靠着颈子转动,越往后躲就越往后仰下腰,他已经仰到极致了,再往后就整个摔在桌子上。

苏通脸泛青色的瞪着王景那双没有光亮的眼睛,舌头一挑卷上在他嘴里肆无忌惮狂欢的舌,待得王景怔愣之时,狠命咬了王景的舌头,得了机会挣开双手推开了身上的人。

王景嘴角挂着一溜儿红丝,腥味在口腔弥漫,阴冷的眸子染得嗜血般红亮,欲将苏通生吞活剥了去。

若是苏通此时回头看一眼,就会明白王景已是怒火滔天,这个时候就差一颗火种,只需往里一扔,当即就能以燎原之势一去千里。

一束光穿过歇开的门缝照进了王景的眼里,落在苏通五指上的光划开,在被照亮的地上投落两抹交叠的影子,一只手也在此时重重拍在了门上。

“啪”,门一下子合上,一旁的高门一阵颤动。

苏通气得憋了一口气,手还不甘的放在门上,这就是一尊瘟神,打,打不过;赶,赶不走。

到底怎么才能甩掉他?

一块儿冰倏地落在手背上,苏通下意识一缩,却被牢牢抓住一挽,扣在了背上,胸口抵着冰冷坚硬的门棱上,脸歪在一侧,连吸气都困难,挣手也挣不开,忽然间一只手虽得了片刻的自由,但他才抬起手挥开身后的人,却像是投怀送抱的主动挥进了王景的手里。

双手被制,紧固在身后,右腿被顶住膝盖内侧,柔软丝滑的料子将双手捆在了一起……

他又准备把他关起来吗?苏通心头一阵发凉,“你别以为把我绑起来我就不能离开……”

话没说完人倒被转了半圈,脊梁骨撞向了门柱,苏通满腔怒火睨着王景,披散着腰带也不知所踪,不由挣了挣手,才明了那腰带用来绑了自己的手,“你别以为绑了我,我就跑不了了……”

王景只盯着他的一双眼,对他其他反应一概不闻不见,抬手捏着他下颌“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听话一点,我也是为你好……”

安分?听话?为自己好?

苏通面色一暗,像听着天方夜谭的觉得滑稽可笑,再对上王景的眼睛时,却浅浅淡淡的笑着“你认为,可能吗?”

“什么是不可能的?”王景依旧望着苏通的眼睛,比方才更理直气壮光明磊落起来,“是你先招惹的我,我没放你走之前,你就得待在我身边!”

第二十七章 黑白

对突如其来驴唇不对马嘴的控诉,苏通微眯着眼暗自揣摩着此话的可信度,嘴里已反驳道,“颠倒黑白,分明我一醒来就被你关在湖底,如何是我招惹的你!”

“你不记得了,我帮你记起来!”王景一分分逼近苏通,鼻子挨着鼻子道,“你叫我云初,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你不准我走,你说要我陪你喝酒,你说我们相识了十三年,你说你叫苏齐,你说我的易容术很高明,你说我就是云初……”

苏通失神的望着这双深邃的眼睛,耳边的声音却突然放轻了,耳孔里钻进一股热气,“还想不起来?”

苏通手指一颤,歪头一躲。

一个墨紫色的人影在昏黄的光亮里歪过头来盯着他,霎那间心思都飞去了那个人那里,呆呆的站着;冰凉的唇擦过脸颊,他屏住呼吸,别开脸;是被谁压在大柱子上吻个没完,嘭嘭嘭的心跳,脸热得如在六七月的艳阳下暴晒,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在问:你是谁?

王景缓缓抬起苏通的脸,凑上去像那天夜里一样勾着那舌头缠绵,苏通满是疑惑像置身于脑海中不清不楚的情景一般,不知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里,直至舌头被吻得生疼,他才回魂过来,惊怒万分的挣扎。

王景哪儿肯依他,双手一搂他的腰,扣在他微翘的臀上,欣赏着眼前若星辰闪耀的目光,随着怀里的挣扎渐渐平静后,才放开诱人的唇,望着眼前呆住的人,“可想起来了?”

苏通将头歪向一旁,缄口不语。

王景低头凑到他耳畔道,“我爱上你了……”

苏通身子一震,盯着地上还是不说话,双眼都染上了冬霜似的迷蒙清冷。

“我不打算放你走!”王景没强迫苏通必须看着自己,必须答应自己,只顾着自己说着自己的决定,对苏通的沉默悉数接受。

“云初死了,他也没消息,我们做个伴儿如何?”王景问,秉承这一路保持下来的冷酷凉薄,脸色沉沉,目光沉沉。

苏通眼珠子一转,泪花子就落了出来。

顾着躲开跟前的人,没了时间去想云初,而这一瞬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

本来一个人心知肚明就好,偏生有人要在此刻补上一刀,耳提面命说着死讯,要他去跟他搭个伴儿的话。

苏通听着怎么忍也没忍住泪水,也没伸手去抹掉泪珠,目光发直的盯着空荡的墙上,对面前还在等回话的人毫无感应,说出的话不像是在对身旁的人说,倒像是对那灰白的墙说的,“那夜我喝了酒,误将你认作了他,是我的错。”

王景没有放开他,手却松了松,上半身压着苏通的身子,“然后呢?”

“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苏通仍旧望着那堵墙,眼中又漫起茫茫大雾。

王景盯着苏通的眼,眉眼轻抬,竟然说补偿?还没脑子说什么要什么都给?

“你!”王景道,一双眼紧紧观察苏通的反应,果然苏通怔了怔,望向他没明白的问,“什么?”

王景低眼,终于知道那个夜里的人和醒来之后的人为什么大相径庭了,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心尖儿上再也找不到的死人云初!

王景嘴角沉陷,绽开一丝薄笑,双眸沉了又沉,身下往苏通身上一顶,感觉到苏通一身僵硬,他才抬起眼望着那一双惊诧的眸子,低头狠狠咬住那白润的脖颈,血一下子就从被他咬破的地方渗出,松了口又将血一一舔干净,顺着高扬的脖子一路吻至耳垂,低低的道,“我要你!”

苏通眉心深陷,面无血色,“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王景吻着苏通的耳垂,一手抚弄着滑嫩的脖颈。

“有多喜欢?”幽沉的声音响在两人周围,“一时的,还是一生的?”

王景停了下来,望着苏通发直的目光沉下脸,正思索着如何应对这个问题,苏通又问,“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他哪里是在问自己,此话分明问的是他自己有多喜欢云初,有多在乎云初!王景第一次感觉到许久不曾跳动的心奇怪的疼,隐隐的却深深的。

注视着那双眸闪动着微弱的清光越久,心底的疼痛就越明晰,这种痛总是让他想起“月”,痛得想死却如何也死不成的那些日子。

王景不悦的抬起苏通的下颌,让那迷离僵滞的目光中显现自己的模样,“生死,你都是我的!”

那双眼中的清光就这样被王景一拨,轻轻一漾,粼粼而动。

王景怔了怔,全然未发觉那双眼睛里光影的背后流露的坚决。

砰,苏通仰头撞向王景,王景以手扶额缓解着脑中的昏荡之感,苏通则闭着眼几下以蛮力挣断了手上的带子。

但,被封住内力的他,即便挣脱了手上的缨带,也逃不掉王景的魔掌。

晕眩片刻就好,当王景将手拿开,满目寒光的扫着欲逃脱的人,他只觉得多年没有下过杀手,自己已经变得心软了,怎么就对眼前这个没有一点脑子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忤逆如此宽宏大量的容忍!

王景抬手扣住苏通肩头,那拇指一摁,苏通一只手臂便痛苦的僵硬起来,眉头额鬓也霎时冒出汗珠来,只那双眼睛却冷静得从容无比。

王景眯眼睨着,一甩手就将他从门上撂在了地上。

苏通吃痛还来不及爬起已被王景压了个结实,王景饿虎扑食一般撕扯苏通的衣服。苏通顿时明白他的意图,惊白了脸色,双腿蹬着地连连往后避,王景就抓住他的腿往前拉。

苏通用腿踢不开王景,看着他贴上身来,忙用双手去推,却被王景狠狠挥了开。苏通的手撞在了桌脚上,立刻抓起那桌脚往这边儿一掀,却被王景抬手一格,震裂成碎块儿。

谁也未开口说话,好一番缠斗,衣服碎片散落两人四周,偶尔四目相对溅开的尽是剥皮抽筋的森冷。

苏通忽然冷笑两声,不再伸手去阻挡王景。

第二十八章 烈狱

王景所有动作随之一停,若有所思俯瞰着苏通。

苏通嘴角噙着决然的笑,主动攀住王景的脖子,不管王景此刻停下来在想什么,凑到王景耳边道,一双眸子霎时迸射出幽寂的寒光“你拖我入烈狱,我到死也不会放过你,别说你那个人没消息,就是他死了,我也叫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寝!”

苏通说得极慢,听着耳边突然不一样的呼吸,也听着骨头被捏出的脆响,正慢慢退开,也欣赏欣赏此人被整治后是什么模样时,却被王景狠狠摁入怀中,撞在王景结实的胸上,苏通闭紧了眼睛,知道自己落败了。

王景凑近苏通耳下,笑得森寒清冷,“如此再好不过!我找了他三年了,没有一点消息,你若是能找到他,我感激不尽!”

本以为终于扼住他的命脉,怎可知这秒秒钟竟又变成了他求之不得的事!就像注定了的胜仗顷刻间却溃败不成军,放狠话不行也就只好动手,可他拿什么与这个高手动手?

苏通憋着一股气,浑身都不舒服。他的理智无数遍的警告着自己不可贸然动手,但感情上,多一秒一分待在这个人怀里,他就难受,更别说听这个疯子说着这些疯言疯语……

可他的动作总比王景慢一拍。

王景掌风一动,苏通身上的衣衫随着呲啦呲拉的声音尽数碎裂。

砰,从被推倒,到被压住,这短短的间隙里,苏通屁股刚离地就被摁倒在地上。可王景忽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居高临下的望着苏通,好整以暇的等着苏通求饶,虽不言语却十足真切的在给苏通教训。

那样子似乎在说:看,压倒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苏通是毫无攻击力反抗力,但与文弱书生可不一样,趁着这空当,冲着王景那可恶的脸面就是狠狠一拳,虽没有内力,却打得王景嘴角出血。

王景歪着头,目光凝滞,竟然有人敢打他!哪儿还不好打,竟敢往脸上打!

舔去嘴角的血,王景转过脸来后,黑眼如刀锋利的劈向苏通,有将他生吞活剥之意。

但苏通动作都未停一下,趁着王景被他打得呆愣了一下,整个人都从地上翻起撞向王景,得了个空隙,爬起来就往外逃。

如果沦为别人的玩物,一辈子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湖底,还不如现在给他一剑了断了性命,来得痛快!

经苏通一撞后,跌坐在地上的王景,缓缓扭过头,目光像幽魂似的悠悠然追着苏通去,沉积在心底的怒火被彻底激起,起身长腿一迈,长臂已对着苏通的右肩狠狠扣下往回一甩。

苏通像吃了鱼钩儿的鱼,顺着那力道甩了出去,撞在桌沿。

苏通刚拧着眉不悦的站直身,就又被王景用力的摁在了桌上,苏通还没弄清楚这又是要做什么,几次去拉开王景的手不成功又费尽全力的扭头看王景到底在身后做什么。

王景一手摁住苏通,一手三下扯下腰带裤子后,对着一双白腿上浑圆微翘的臀心一顶。

苏通惨叫一声,面色发白,十指在桌沿上划出好几道扑棱,全身都绷紧了,随后青紫白红纷纷堆上一张脸,见了鬼般,惊恐痛苦万状。

王景被死死夹住了命根子,理所当然认为这又是苏通的抵抗,一张脸黑压压的。

他本就不是什么善心人活菩萨,几次三番被忤逆冒犯,行罪者还屡教不改,又加上苏通还不知死的还手。王景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必须得给他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他才会记住要乖乖听话!

于是,毫无仁慈地,王景一次比一次不管不顾的撞击着苏通,苏通埋着头咬着嘴瘫在桌边。

靠在桌沿理应不会倒到地上,但王景疯狂的凌虐,苏通是个铁人都承受不住,浑身无骨似的滑到地上,双腿像被人打断似的拖在地上,双手杵地,歪坐在地上,低着头,弯着背,浑身颤抖不止,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王景没心情去看苏通是享受还是嫌恶,紧跟着就上去,直到他开口求饶为之。

除了王景粗重的呼吸,听不见苏通一丁点儿声音。

突如其来的刺痛,苏通没能忍住闷哼了一声,但紧接就咬紧下唇,双手十指抓在平滑的地板上磨出了血,任凭额头因剧痛渗出豆大的冷汗,他就是不出声。

这样无声的反抗,在王景看来就是最后的伪装。他要将他的一切都撕碎,要他知道他要把他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他说的话永远不是什么虚无的威胁,他做得出来,也绝对有那个能力!

王景连连进出的速度不曾放缓,苏通恶汗盗了一身,浑身都发着冷哆嗦着,那样子就是到死也不会不开口求饶,王景怒上加怒,又加了力道狠狠一撞。

苏通剧烈一颤,整个身子一动不动,王景黑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亮色,对着刚才撞击的地方又深又狠的一撞。

苏通彻底僵硬,双手双腿却都在不受控制的抖,连额角的经脉都在突突的跳。

但好一点的是,王景的侵犯总算是停下来了,埋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忽然轻轻的往里埋了埋,两人的身子相贴,苏通清晰的感觉到王景身上冰凉的衣服,脸色跟个雪人似的白到可怕。

王景将他埋在地上的头掰了过来,“叫给我听,否则,我要你好看!”

苏通依旧不说话,瞪圆的眸子,刷的闭紧了不去看不去听王景,心底恨不得将王景碎尸万段,一遍又一遍的咒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你懂‘好看’的意思吗?”王景含笑,但双眸睨着苏通紧闭的眼睛愈加盛怒,故意一轻一重的撞着苏通,看见那光滑的脖颈上腾起的血脉,像邪魔一样眼底泛着精光,贴上去一寸一寸安抚吻过,“就是让你身体的每一寸都记住我是谁!”

王景的手指划过苏通的脸,又如春日柳絮般掠过他的脖子,再往下,一寸一寸划过苏通的身子。如此还嫌不够,又低下身,一下一下,吻过手指抚过之处。

第二十九章 诅咒

不管这动作多么亲密热火,那双眼睛却总是疏离清冷,目不转睛的看着苏通绷紧的面色,那铮铮傲骨真让他恨不得生生拧断。

还不够吗?还不求饶?

王景放在苏通肩骨上的手狠狠一掐,又凑过去对着苏通肩颈就一咬。血一下子涌出,染得桃花色的唇娇艳邪魅。

他的目光紧锁着苏通,舔着唇上的血,舔过由伤口渗出流到肩骨前胸的血,身下动作也不停。只这一样,做了不过片刻,王景心情有些好的发现苏通终于有了反应。

僵硬如尸体的身子重又开始颤抖,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飞窜出的光芒像一把从战场上破风而来的飞箭射向自己,力量与仇恨冲击之下,有一两滴泪将掉不掉的悬在眼角边上,一闪一闪的却晃不掉他心底入骨的恨意。

王景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瞬的停顿,冰冷的眼中无端起了怜惜变得几分柔和,所有的暴行都停了下来,不觉抬手去抹苏通的泪。

但他的手刚一挨近苏通,就被苏通嫌恶的一把挥开,王景感觉到心忽的往下落了落,怔愣的看着苏通张开那破裂的嘴一开一合,耳里心上浩荡漫开,久散不去他的诅咒:“你……不得……好死……我……”

苏通的声音由强变弱,撑着身子的双手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使尽浑身力气的往外吐字,他还想再说,却只能不甘的瞪着王景,胃里一涌,一口黑血喷了王景一脸。

王景闭眼睁眼,躲了躲喷溅的黑血的时间,苏通已重重砸在地上。

“砰”一声响,没能召回王景的神智。他仍然望着苏通,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场突变骇到了心神,冷透了骨似的,面露白色,目光呆滞。

花了一段时间,王景凝滞的脑子里闪过了“合欢蛊”三个字,当即爬起身,慌乱的扯过衣服,往身上一套,又自床上掀了棉被将苏通一裹就跳窗离开了。

苏明路过苏通院门外的时候,听到里头有重物砸地的声音,唤了几声“夏瑜”没人应,就进院来查看,见苏通房门紧闭院中也没有什么异常,正打算离开时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匆匆转身,一掌劈开了门,跨进屋子,环视屋子一周,却一个人没有。

只有地上那溅落的温热黑血,刺入了双目。

苏明从窗户跳出,追过了屋后的花园,却什么可疑的人也没看见。

但风送来的血腥味儿浅浅的还漂浮在空气里,苏明连忙回身进屋,不动声色的唤来苏通的贴身小厮夏瑜,叫他悄悄处理了屋中的黑血,又叫了他去找人来修缮房门才匆匆离开,临走时还嘱咐夏瑜,一旦有苏通的消息要立刻通知他,并且不准把今天的事宣扬出去。

夏瑜托人去找人来修门,自己寸步不敢离的守在门外等着苏通。脑子里不时浮起溅落在地上那黑呼呼血的画面,脸色苍白,恍惚起来,肩上突然被人一拍,神思一回,他忙喜得转过身唤道,“二公子!”

云宗平静的盯着一脸失望的夏瑜,“他不在家?”

夏瑜这才反应过来,扑通跪倒在地,“四王爷恕罪,小的刚才想着公子,一时忘了行礼。”

紧闭的房门,里头十分安静并没有人的样子,云宗也没多言,转身就离开了。夏瑜抬起头看着云宗走远后,顾不得头上还冒着虚汗,一溜儿烟儿的就往苏明的住处跑。

苏明却被人截在了半路上,“世子来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对面站着的便是那日万红楼里与苏明寻欢作乐的世子,瞄着苏明不郁的神色,不禁也皱了皱眉头,“来看看朋友,大公子可满意?”

“不敢!只是二弟还未回府,您请回吧!”苏明微微欠身后,抬脚就往另一条小道儿上去,身后却有不高不低的调子响起“这是什么道理!大公子竟连送送贺靳,如今也不屑做了吗?”

“不敢,苏明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必登门谢罪。”苏明没有时间和贺靳纠缠,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要论身份地位,苏明远比不上贺靳。

苏明只是个经商者,而贺靳却有世袭的爵位,看在苏义的份上,贺靳给苏明点脸面,对他这样大不敬的行为宽宏大量不以追究也可看做情理之中的事,可贺靳虽未责备阻拦苏明,却眯起了眼,望着前头的背影。

“这苏家的人给脸不要脸!”身后小厮眼尖的看到了那一抹不悦,立刻道。

啪!

一耳刮子甩得那小厮南北不分,却硬生生的定住了身子,趴在了贺靳脚下,“奴才该死,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贺靳收回手,目光冰冷的掸了掸袖子上的雪花,看也不看那小厮,寒声道,“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小厮战战兢兢站起身时,前头却响起了一道不怒而威的声音,“世子,这是跟谁生气?”

一颗结了霜花的大树后,缓缓步出的人英武霸气,举手投足间尽显江山帷幄的气势,只是那一双眼又将所有外露的气势尽敛,锐利又不失温和的看向这头,正是从苏通住处过来的云宗。

贺靳却恰恰与之相反,温柔似水的脸,瘦弱无依的骨,从哪儿看都是个窝囊公子样儿,但偏生那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说不容任何人小觑他,不屑他者,皆会自取其辱。

跪拜礼,贺靳还是知道的,只是他刚弯了弯身子,云宗已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贺靳依言站起身,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抬起眼望进云宗眼里,只问“王爷何时回的京?怎也不通知贺靳一声?”

贺靳脸不戴笑,绝非趁机巴结云宗,但这话却着实又显得两人十分熟识。

云宗瞧了他一眼,双眸忽的悠远起来,绕过他飘向了阔阔苍天。

贺靳连唤了他几声,他才回神,见他回神,贺靳又说,“苏通已好几日找不着人,昨儿听闻在左相府,一探之下又说回了将军府,这我跟着来寻,苏明却说他不在,心下正担心着……”

第三十章 深仇

云宗听着贺靳说话,目光散散的落在一旁结了冰的池塘里,眉眼紧凛,衣下的手握成了拳头,有许多扼腕痛心之事不欲与人说。

贺靳又说,“听苏将军奏章上所言,云初走得并不痛苦。”

云宗飘在湖面上的目光定了定,仍不说话。

贺靳没注意到云宗是什么神色,目光也落在冰封的湖面上,幽幽道,“比起我们,他算幸运的,对吗?王爷?”

云宗不显山水的脸上终于皱了皱一双眉,收回孤冷的目光,歪过头望着贺靳片刻,很疲倦似的轻叹了一声,绕过贺靳时,不忘提醒一句,“那个位置,凡动过贪念的都没个好下场,你好自为之!”

贺靳的目光悠悠荡开,说不出的夺目璀璨,似有一生最美的归宿,嘴角噙起一丝浅笑不语。

差点儿就丢了小命,一旁的小厮不住的抹着头虚汗来压惊,却又按捺不住心底疑云,大着胆子问“爷,王爷为何不见一丝气恼?”

气恼?若气他,一状告到皇帝跟前,现在已经将他五花大绑到金銮殿上。

贺靳嘴角的笑渐渐淡去,“我说了什么吗?他为何要气?”

小厮赶紧埋下头,生怕说错了话,又挨打受罚“爷,我们去哪儿?”

贺靳朝前走着,声音略显低沉,“去拜祭朋友……”

这个“朋友”,除了刚才提及的“少将军”,还会有谁?可云家与贺家有血海深仇,是贺府人人都知道的事,因而,小厮对主子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更加不敢揣测,小厮错愕了一番,低头默默的跟着。

贺靳的眼神,暗沉了不少,忽然孤独无比的自言自语道,“一个一个都走了,很快真成孤家寡人了……”

小厮心惊胆战的抬眼,仔细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将话听了去,才放下心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想他主子能走快一些,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四王爷?”苏明听完夏瑜的禀告,声音略显悠长沉重,如今真是一个头三个大,他摇了摇手示意夏瑜退下,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提笔、落笔、再收笔,白纸上只有两个字却耗了一盏茶的功夫。

白纸黑字,正是那位已入土为安的少将军――云初的大名。

苏明盯着纸上,像是看见了那个飒爽风姿,有着指点江山、挥展千军万马气魄的人,激赏哀挽,尽付一声叹息,“云初,你究竟是生还是死?”

屏风后的罗帐轻舞,苏明依旧盯着桌上的字,好久才道,“查得如何?”

“天医阁的人要杀她,皇上和齐风救了她……香玉公主这个封号已经封了,皇上金口玉言,无论如何也不会收回成命,若是再查,会否惹怒了皇上?”屏风后传出来不紧不慢的声音,并不见有人。

“就这些?”苏明蹙眉。

“就这些已不错了!”屏风后有笑声溢出,却很是无奈的样子,但又及时的收住了笑声,“为什么怀疑他没死?”

“因为他是云初……”苏明眉心深陷,落在白纸黑字上。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亲自去趟北疆。”屏风后的人说。

“快去快回……小苏不见了,我怀疑是被什么人劫了去,你叫外头的人眼睛都放亮些,有了消息,立刻通知我。”苏明道,末了,屏风后的人既没有离去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苏明又道,“注意安全。”

屏风后的人听了这四个字才有些中意的悄无声息离开,独坐屋中的苏明又陷入了苦恼之中,提笔,却是写道:父亲大人容禀。

王景带着苏通到了连霄的住处,却遍寻不见连霄,只得放了一枚明紫色烟弹,等了许久仍不见连霄回,急得他只好用内力去护住苏通心脉,但刚一运气给苏通,苏通又吐了一口血,全身痉挛的满地翻滚,撕心裂肺的哀呼声不绝于耳。

到底有多痛连从小习武的人也不堪折磨?

王景一双眸子跟着苏通滚动,想让苏通停下来,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才不会像刚才那样弄巧成拙。

苏通压抑的哀呼声时不时响起,王景急得一拳砸向地板,地板放射状裂开缝隙。

应声而至的还有连霄,像是被王景打了一拳似的,极其不郁的睨着屋里的一切,“你要杀人,还要求我帮忙不成?”

手下先前劈了他的桌子,这会儿主子来掀了他的地板,赶明儿再来不是得毁了他的老窝才快活解气不成?他这儿又不是给他们撒气的地方!一个个杀气腾腾的。

但埋怨归埋怨,不舒服归不舒服,他还是仔细的扫了一眼王景。

能令他有这么强的杀气的,实属百年难得一见啊!

地上疼得满地翻滚的人又一声痛呼声恰巧落进连霄耳里,一下子刚才的闲情逸致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抱起苏通转身就放在了床上,数针齐发,见苏通痛苦减缓,才开始收针。

苏通努力睁着眼,只模糊的看见了一个白影,就再也看不清东西,昏睡了过去。

连霄盯着苏通,才开始替苏通诊脉,连霄的手指像触电一般松开了苏通腕脉,目光之中遮掩不住的心疼心酸,“能撑到现在,也难为他了……”

王景盯着那一张依旧惨白的脸,不说话。

王景什么表情,有没有为之后悔,连霄连看一眼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郁积的满腔怒火要冲口而出时,又强压了下去,望着床上的苏通,眼底是厌恶的憎恨,嘴里装作无奈叹道,“云锦,为什么过去的事给不了你一点教训?伤害了一个人不够,还要伤害另外一个人?你真的爱他吗?你最爱的是你自己吧……”

“这个世上,可有一个人,为了他,你什么都可以包容?他所说的,你从来不会忘记?他拒绝的,你第一个去挡开?”连霄苦涩的说着,越发不屑去看这个自私无情的人一眼,他此刻的心情就如第一次听到非木提起王景的恶劣时的心情一样,欲除之而后快。非木是对的,这样的人,就该有应得的报应。

第三十一章 安静

若不是苏通性子太硬,王景不会做出这种事,他甚至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现在一看到床上昏睡的人心头就闷闷的,说不清为什么,但有一点他却感受很深,这一次是他过激了,无意反驳,任连霄说个痛快。

但也只是让连霄说着,根本没有心思听进耳里。

好一会儿之后,王景才懂了连霄轻悠悠的叹息“你最爱的是你自己”是在责备他,对连霄描述的“为了他”,只觉得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虽很美妙,却很模糊。

连霄搭上王景的脉,片刻后,松开手,“看来下蛊的人还不够狠,并没有要你的命!”

上一次提到下蛊的人时,王景还有些苦涩伤痛,但现在却完全没有反应,连霄满腹疑云的望着一脸静默的王景,看来从王景这儿下手查,是查不出所以然来了……

连霄思量权衡了一番,抬手就是一根针扎进王景身体,王景登时呕出一滩黑血来,“回去休息一天就好了。”

王景却因为连霄一句“下蛊的人还不够狠,并没有要你的命”的结论,彻底的陷入了疑惑之中。

云图想他死,在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开始。这一次不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机会,为何他手下留情?

“我叫你走,你没听到吗?”连霄不悦至极,顾不得还有什么计划不计划,被怀疑不怀疑,此刻已是忍无可忍。

王景愣了愣,低眼看着苏通,抬起头来望向连霄,“连霄,我没开口求过你,这一次,请你,务必救他一命。”

连霄背转身,别开眼,负手立着,“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想求求你,能否高抬贵手,莫要枉害人命?”

王景听得出连霄是真的怒了,对如此怨怼责备的话,也不去计较,静默的起身离开,从连霄身后走过时,轻不可闻的说了句,“这算是最后一次,我答应的我会做,你也可以早一日脱离这种既看不惯又不得不忍耐的日子……”

这一番话,哪儿是什么请求,分明是交易,而且是强买强卖,连霄这一次不答应也得答应!

承诺的三件事,三年了都没践行一件,本以为,那一定是遥遥无期的,所以根本就没将“结束”放在心上。

而这短短的三日,竟然都这么了了?太快了,快得让连霄有些措手不及,快得他此刻必须得拒绝,才能继续留在云烟阁……

连霄面色发青,身后的手交握捏着,这一颗心受够了,他想走也恨不得立刻就离开,但他又不能走……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过去的三年不过是一头受了伤的老虎在养病。而现在,老虎已经醒了,越来越清醒,深谙如何操纵玩弄人命……

说云烟阁草菅人命那也是轻的,那这个主子又能好到哪儿去?他忘了,大意了,轻率了,被那沉静的表面蒙蔽了眼睛。

王景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突然顿住脚,听着耳边传来连霄的声音,“先别跟他说,我自己来。”

王景静静站了片刻,走出了这个小小的院子。

连霄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字,“好。”

此刻,连霄才慢悠悠的转身望着空空的院门,“你若不醒,我或许还一直认为你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之人……这下子,我倒是清醒了……”

苏通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身,屋子里静得出奇,只有淡淡的药香味儿,不浓不淡,能让人静心宁神,可一身的痛,没有一丝缓解,一想起这么痛的原因,浑身汗毛倒竖,发白的十指狠狠的陷进被子。

连霄进来时,只看见床上的人微微颤抖着,目光呆滞的望着床帐,连霄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啄了一口气平复心底的怒火,缓缓走过去,“你醒了……”

苏通浑身一震,扭过头惊惧的望着他。

连霄站得有些远,一脸和善的看了一眼苏通,将手中盛药碗的托盘放在榻上的矮方桌上,转身慢慢走近苏通,“感觉好些了吗?”

苏通高度紧张的神经,在一连串和善并不具攻击性的言行里,有了几分松动,但仍是戒备的望着连霄,死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连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顾自扭过头,指了指外头明亮的天色,“今日,天色怡人,很适合看下雪,你若是想出去看看走走,心情定会好一些。”

苏通闻言,一双眉动了动,瞥了一眼连霄,一身的白色,跟那让人窒息压抑的黑色完全不一样,他得救了吗?还是这个人也是他的人呢?

连霄又转身从托盘里取过一粒青黄色的香丸,放进香炉里,“这叫清宁,用甜菊叶、薄荷叶、菩提子花、野菊花、荷花调制而成,味浅甘润,不若檀香闷人,能散心静气……”

连霄对药理之道的熟稔,令苏通的戒心又放低了,但他还是不愿意说话,歪着头望着外头刺目的光,恍惚失神。

“你是急怒攻心才会逼发体内的蛊毒,这会儿,应该大体好了。”连霄放好了香,回身端了药,递给苏通时,却看见他脸上挂着泪,眼中含着泪,望着落进窗户里的一束光。

连霄沉默了一阵,将药递过去,“你中的毒,不适合动武,也切忌怄气发怒,我会找到解法,你无须为此伤神。”

苏通依旧不说话,安静得连霄心底有些发慌,甚至着急,他这样不往外发泄,全往心里去,熬不了多久,就能把这身子累得更不成样子。

他与非木不一样,非木受此奇耻大辱,不一一还回去绝不罢休。而他,受了好像就这样认命了似的,连霄一有这样的感觉时,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太仁慈了,还是太心软了,令人发指的罪行,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若是胆小,那也算了,但自小在在王侯将相之中长大,好歹耳濡目染过指点江山的英勇气概,胆小那是绝不可能;若是宽容,那这份容人之量,多少英雄豪杰也只怕望尘莫及;若是隐忍,默默的缝合伤口,缓一缓心头的悲怒,那这安静的忍耐力也足以令连霄都惊叹、折服……

第三十二章 昏迷

就算看不顺眼,心底始终有一股怒火不时的往上蹿,也不能在这一刻戳人家的伤口,给王景拉仇恨……

他怕王景死,更不忍在此刻对苏通再落井下石,所以一概这件事的起因涉及的人尽数不提一字。

一时间,无话可说。

“你不必担心,这院子里就我一个人,没人会来打扰你,你可以在这里安心休息……”连霄一直看着不给一点反应的苏通,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我要去一下药店,再买一些药回来。”

整个屋子,因为连霄离开,彻底宁静了。

只有一束闯进来的阳光,如此近,但看在苏通眼里,却觉得那么遥不可及。

外头簌簌飘落的雪声,听在耳里,带着生死的呐喊,若从雪山上直奔而下的万匹骏马,浩浩汤汤,轰隆隆振聋发聩,每一下击中的都是这颗碎裂的心。

一个人的时候,泪水就越发肆无忌惮,像那阻挡不住的崩雪,滚滚而来,淹没了天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院门角下,连霄仔细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没有撕心裂肺的叫声,好像这个人真听自己的话乖乖睡下休息了……

可这怎么可能?

连霄蹙着眉,背贴着墙,抬头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眼中阴沉,似有风雨欲来,刚抬起脚要走出去,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很大的动静。

砰……

连霄收回了脚,凝神听着里头。

苏通浆白着脸,撑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不听话的颤抖,所有的一切重新翻起风起云涌的卷入记忆,撑在床沿借力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指骨生生抠掉了红木的漆皮,木屑扎得手指出了血,他也毫无所觉。

连霄目送苏通一颠一跛的离开。

连被狗欺负的失势老虎,也没有苏通此刻看上去的样子惨。

意气风发,璀璨明珠,一夕尽毁。

气血不通,又提不上气,苏通自知被云图封住的内力还未解开,撑着灰墙,望向有人声传来的巷口,趔趄着朝人流里去。

每走一步,心中的恨就越深一分,心每被刺深一寸,每走一步留下的脚印就越深,只不过百余米的巷子,都像是耗尽了精力一般,好不容易到了巷口,抬眼看向来来去去的人,突然觉得安心了。

咚……

本来靠在巷口转角的身子,微微朝前一倾,砸进了积雪之中。

三三两两的人,迅速地围了过来。

一个青年男子,眼疾手快的将苏通扶到墙角下,那嘴角胸间触目的猩红,吓得在场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青年探了探苏通的鼻息,心底松了松,轻轻拍着苏通苍白如雪的脸,“公子,公子……”

“云初……”

青年愣住,看着苏通眼皮下眼珠转动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将苏通背上背,一路朝着云府狂奔。

背上的人奄奄一息的喊着,“云初……”片刻后,一滴温热的水落在颈上,青年浑身一僵,“你是什么人?你与将军什么关系?你找他吗?你如何受的伤?”

一连问了许多,青年感觉到背上的人突然之间没了动静,脑子一紧,“你是不是要见云初,我带你去见他,我知道他在哪儿……”

青年的衣袖突然被狠狠拽住,低眼去看,眼中一喜,忙又道,“我们马上就到了,不远了,你就要见到云初了……”

本以为,这样说,背上的人可以挺得更久,怎知颈子上像缠上了一条蛇,温温的,风一吹又凉得渗人,一滴一滴地坠在颈上,弥漫开的血腥味儿,叫青年身子一僵,双腿猛地停了下来。

不敢回头去看背上的人,轻落落问,“你不想见他吗?”

袖子上的手又狠狠一紧,青年双眉一蹙,为什么呢?不是那么想见吗?怎么又如此不愿见呢?

“你是怕他看见你这个样子担心是不是?”青年又撒腿儿卖命的跑,“那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见他,现在我带你去医馆,很快就到了,你再挺一挺,挺一挺,以后才能见到云初啊……”

青年头都抬不起来了,埋头往前冲着,全然没看见远处缓缓走来的人。

砰……

青年爬起来,一边忙去扶起苏通,一边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可下一瞬,手上扶着的人,已被人夺了过去。

“小韊,小韊……”贺靳扶着苏通,双手都在颤抖,看见苏通这个样子,早已心慌意乱。

青年被眼前的一幕震住,这个男子,长得比女人还美,可下一瞬,男子却站起身,匆匆离开。

“千影……”贺靳跑了两步,才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空荡的四周喊道。

一抹灰色,从天而落,不偏不倚落在他身边,带着苏通消失。

贺靳转回头,抬手指着青年,“你,跟我来。”

冷冰冰的声音,却有一道魔力。青年傻傻的站起身,跟在他身后,一颗心砰砰砰的跳,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股子痴劲儿,惊为天人。

“看够了没有?”贺靳眸光不动,望着前头。

青年一僵,顿住了身,望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子,眼中满是笑意,跟了上去,“在下,顾怀南,洛阳人士,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贺靳脚步微滞,歪头睨着顾怀南,不冷不热,“顾公子,我不喜欢急功近利的人。”

顾怀南一怔,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心底却暗暗叹服,竟然就这样被拆穿了心思,没错,他就是想认识他,这个人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含而不露时隐时现的光芒,令他心向往之。

“你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贺靳驻足,睨着顾怀南的目光中迸射出两束寒芒。

顾怀南一怔,望着那双眼睛,心头狂跳,浑身都不听话,“不是,是公子龙章凤姿,怀南并非有意冒犯。”

阿谀奉承听了不少,但敢在自己面前说出“龙章凤姿”这几个字的人,却只有顾怀南一个。

贺靳望着前头,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龙潭虎穴里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敢先招惹人心,“顾怀南……”

第三十三章 君子

顾怀南望着贺靳转过身来,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依然没有停在自己的脸上,面对面的,他却入不了他的眼。

“我们不是一路人。”贺靳从腰间取过一枚月牙形青玉,递给顾怀南,“君子如玉,皎而不黠,你懂吗?”

顾怀南被扇了一耳光似地,脸上火辣辣的有些疼有些热,捏紧手中的玉,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你什么意思?”

“谢谢你救了他,这是谢礼,我们之间再无瓜葛。”贺靳说着,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很冷很淡。

好似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但顾怀南记得,他叫那个受了重伤的“小韊”时,是不一样的,关切得心乱过。

有朝一日,若能得到他这样的对待,死也甘愿了。

贺靳一个人走在路上,天色已晚,时而才会有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偶尔驻足望一望匆匆而过的人,收回眼又朝前走。

顾怀南在后头远远的跟着,在他一回头之间,心狂跳百来下,躲进一旁的巷子口,一直不敢探头出去,唯恐被他发现。

如果被发现,还是什么君子,肯定成了他眼中的鬼祟偷摸之人。

但,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飞雪与风共舞缠绵的声音。

顾怀南慢慢探出头,这时候,整条街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日暮已尽,孤影成只,说不尽的孤独落寞。

顾怀南远远的望着,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急着拒绝,急着撇干净,可这样心底就更心疼。

一辆马车直冲而来,顾怀南睁大了眸子,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呆呆的望着马车撞向贺靳,贺靳却一动不动。

顾怀南刚冲了出去,就看见那马扬起了前蹄,破空长嘶,停在了贺靳身前,贺靳什么事也没有,顾怀南悬着的心踏实了,随即劫后重生似的笑了起来。

马车上匆匆赶过去一个人,朝贺靳福了福,贺靳便上了马车,赶车的人上车调转马头,不消一会儿便消失在眼前。

顾怀南朝前追了追,已然跟不上,怅然若失的望着眼前的飞雪白茫,握紧那块玉,沿着车辙一路跑去。

跑到镇南王府门前时,顾怀南的心停止了跳动,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有那种可以号令千军万马的气魄,高高在上不容玷污的傲骨,又能对那武功高强的人呼之即来,还有马车专程来寻……

镇南王,这一提起,就能想到金戈铁马的战场,气吞山河的魄力,曾还是幼年的他,听着那一个个开疆扩土的战争,心头的热血便会翻江倒海的沸腾,那破阵的击鼓声,没被无情岁月湮没,此刻,依旧撼动着灵魂。

顾怀南久久不能回神。

只可惜,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顾怀南的心坠了又坠,眸中哀伤无比,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镇南王的爵位是追封的,代价是贺家满门血脉。独剩下的这位世子贺靳,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受尽颠簸,才重返京城。

他是贺靳,他一个人代所有贺家人活着,独自背负这一切,算来也有二十载。他不与朝廷任何一股势力为伍,他的一句话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他手里握着京畿三万精兵,他不会一点武,却能叫三万将士甘心臣服……

顾怀南一一想过关于贺靳的传言,顿觉,手中的那块玉像烙红的铁,烫得溶进了手心里,他却舍不得丢开。

“君子如玉,皎而不黠……”

顾怀南已走了很远,回头看见灯笼的柔光映亮的“镇南王府”四个字时,坚决无比的起誓,“有朝一日,我定能与你并肩而行,袖手江山。”

连霄造访万红楼,自然被暗云挡在了外头。

“你来做什么?”暗云冷声质问。

“我没时间跟你说,你让我见他。”或许是厌恶王景,连带着对暗云说话也如此不善,连霄别开眼,从屋顶上翻身而下,直冲小屋而去。

暗云没有拦住他,跟着连霄到了门外,他脚还没踏进去,就听到连霄慌张担忧的说:“他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找到他……”

“你怎么不担心?”连霄望着一动不动的王景,只觉得难以理解。

王景徐徐地晃动手中酒杯,望着那清白的琼浆,眼底暗沉无光,“这样不是很好吗?不正如你所愿?”

连霄一震,“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如我所愿?”

“放他走,难道不是你故意为之?”王景不抬眼,却一下道出了事实,将连霄一举一动看得透彻,王景在这件事上的心如明镜,让连霄无话可说。

王景仰头饮下杯中酒,“我害他蛊毒发作,我请你救了他一命,你做到了,他活着离开了碧霄园,我跟他算两清了吧?”

连霄侧头望着王景,不可置信亲耳听到的。

两清?这是两清得了的吗?差点害死人的是他,如果送来得晚一点,或者他不在,苏通还有生还的机会?

“你不觉得,你拿别人的命还给别人,叫做两清?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可以两清?”

连霄再也忍不住,挥手打落了王景手中的酒杯。

酒杯撞在屋中柱子上,溅起四分五裂的碎瓷片,不理身后陡然出现的杀气,连霄盯着王景,指着地上的碎片,“我现在把酒杯捡起来,找人去补好,它还是那个完好如初的酒杯?我对它说,我虽然害了你,但我也救了你,我们从此两清了,你觉得会是什么答案呢?”

暗云手中出鞘的利剑,悄无声息地送回了剑鞘,沉沉的望着连霄的背影。

王景低着头,“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连霄看着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忍不住心底的冷笑,“你这句话,该问我吗?”

王景不答,连霄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就走,“云锦,你欠了多少人多少债,你算都算不清,但总有一天,全都会要回来,一分不少。”

王景抬起眼,望着空落落的门外,漆黑之中有对岸的灯火闪烁,第一次,他的心被人戳得这么痛!

他欠很多人的,很多人,很多人……

第三十四章 冰花

“别跟着我!”被暗云一路跟着,连霄终于冷斥道,“看到你们这些没有心的人,我就恶心。”

暗云怔了怔,“连大夫,暗云不知道主子这次做了什么惹您生气,但这是暗云这么多年来跟着主子,唯一一次看见有人私自放走了人还敢编造谎言瞒天过海,主子不仅没有责备他,还任他辱骂……”

“你想说什么?”连霄越听越不舒服。

“连大夫,主子不是冷血,他只是不会……”暗云望着连霄,顿了顿,又开口道,“但,现在,他开始懂了……”

连霄盯着暗云,认知受到了颠覆,一贯以为的冷血杀手,竟然懂得这些?“为什么?”

暗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连霄又问,“为什么,你也会懂这些?”

暗云嘴角弯起,笑道,“连大夫眼中杀手都冷血无情……”

难道不是这样吗?

连霄挑眉望着暗云,暗云了然的一笑,“连大夫,我们为什么杀人?难道是我们习惯了杀人?”

连霄一怔,暗云却渐渐退去飘远,“连大夫若看得起云烟阁,可随时指教。”

夜空里,跟着那飞雪一起飘进眼里的还有在冰冷的脸上绽放的娇艳花朵,没有见过的,一定不信,那样严寒之地还能开花,没有经历过的,也体味不了那朵花的味道……

连霄依旧有些恍惚,但脑海里却有那朵花清晰的模样,他品味不出花的味道,就如不明白:为什么杀人?难道是习惯了杀人?

连霄本来想说,这一次是自己大意没看好人,他会负责把人给王景找回来,借口留在云烟阁又不用伤害苏通。可谁知王景真气人,气得他没能把这话说出口,不过,错有错着,暗云开了口请他随时可以去云烟阁。

但,连霄心底,又有些闹不清了,他没想到会是最不待见自己的人开口留自己,没想到那邪恶冰冷的人能有那样单纯深浓的笑,那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到不了的一种境界……

连霄不知道还该不该去云烟阁,仅仅因为那冰冷的笑容,因为那句自己找不出答案的“为什么”,他开始动摇了,犹豫怀疑起来。

镇南王府里很安静,贺靳挥退了下人,踏进屋子里就问,“千影,他怎么样?”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贺靳身边,“很棘手。”

贺靳面色一白,有些震惊,“连你也没办法?”

“你先跟我来看看。”千影身影一掠,到了床前,掀开被子,解开苏通的衣服,青紫掐痕触目皆是。

贺靳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抢上前,深吸了一口气,“不可能,不是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伤不了他……”

千影隔空运力,苏通那肚皮随着千影的手往上提,有一颗核儿一样的东西,刚一出现,苏通额头已浸出了冷汗,面带苦痛,千影见了立刻收手。

贺靳也注意到了,察觉到事有蹊跷,“怎么回事?”

“蛊虫……”千影瞟着贺靳,幽幽道。

贺靳浑身一震,当即松了一口气,面色郁郁,“南疆有人进京了,我如何不知?”

“蛊产自南疆,谁都能带得来,不一定是巫阁的人。”千影替苏通穿好衣服,盖上被子。

“告诉乌兰,我要一个月内解了他身上的蛊,不管用什么办法。”贺靳沉沉道。

千影颔首,“我知道该怎么做,你身子不好,我替你守着他,你先去休息吧。”

贺靳摇头,“你也别劝我,你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他。”

千影无奈,自柜子里拿出被子,放在榻上,“那你在榻上小憩一会儿,等他醒了我就叫你。”

贺靳摇头,紧紧握住苏通被子下的手,“千影,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他,只有他,如果他也不在了……”

“我知道,我都明白。”千影连连道,对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我们一起等小韊醒来。”

到半夜,苏通迷迷糊糊地喊了几声,“云初……”

贺靳满心惊喜的凑上去,轻声唤,“小韊,小韊,你醒了吗?”

苏通歇开眼缝,瞄着贺靳,“哥,不要让云初见到这个样子的我,不要……”

贺靳终于听清了苏通的话,心底一痛,轻声道,“好,我不说,等你好了,你想去见他了,你就自己去……”

苏通眼前越来越清楚,意识也越来越清晰,“哥,我要去找他。”

贺靳一愣,他看见苏通眼底不一样的神色,那不是迷糊地那是清醒而坚定的。

“我要去北疆找他……”苏通紧紧反握住贺靳的手,贺靳心头一震,下意识要挣脱出去,苏通却狠狠的拽住了贺靳的手。

贺靳心头狂跳,浓烈的不安感笼罩在心底,“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杀一个人。”苏通望进贺靳的眼,捏住贺靳的手力量有多大,苏通的杀意就有多深。

不仅贺靳愣住当场,连千影也听得心头一震。

“哥,把千影借给我,我要杀一个人。”苏通再一次重复,连杀手都已经想好了,心底一定有了全盘的计划。

贺靳重重点头,“好,你要杀谁,告诉我,我一定亲手替你杀了他。”

苏通咬住嘴,“我自己来。”

贺靳与千影互换一个眼神,千影轻轻点了点头,贺靳无可奈何地道,“好,我不过问这件事,你自己来。”

苏通闭眼,坚持从床上坐起,贺靳扶着苏通,苏通问道,“你告诉大哥了吗?”

“没有,我知道你不想他担心,你的伤有千影在,很快就能好了。”贺靳道。

苏通看了一眼千影,扭过头望着贺靳,“哥,能不能替我解开被封住的内力?”

贺靳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千影,却才想起,内力有助于蛊虫生长,“你现在不能动武,我让千影跟着你,你有什么事,都让他去做就好。”

苏通本想拒绝,最后又点头,揭开被子“哥,等我做完了这两件事,我什么都听你的。”

贺靳又是一震,千影也骇在当场,苏通抬手伸向千影,“千影,送我回苏府,陪我去北疆,可好?”

千影呼吸凝滞,望着苏通像个受伤的小孩子一样乞求保护,询问了贺靳一眼,贺靳轻轻颔首。

千影抱起苏通,对贺靳说:“我会通知千夜,你早些休息。”

贺靳望着一下子空了的屋子,走到门外吩咐道,“去请京兆府尹来见我。”

守在院门口的小厮,应下便匆匆而去,无人敢说,此刻已是深夜,恐搅了人清梦,事儿倒办不成了,缓缓应是更妥当些。

第三十五章 兄弟

夏瑜听到有脚步声向院中来,忙跑了出去,一看见苏通就冲了过去,“公子,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

夏瑜突然哽咽,苏通停下,双手抬着夏瑜的投,仔细看了看,没看出所以然,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夏瑜看着苏通苍白的面色,对苏通展开脸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公子不在,我浑身都不自在。”

苏通歪眼睨了夏瑜,“你是说府里的事太少了,你闲得闷?”

“不是,不是……”夏瑜跟在苏通一旁,指了指一旁的千影,“我不是这个意思,千大侠也可以作证,公子你别让我去大公子那儿……”

“跟着大哥学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府里府外多少人求都求不到,你还敢嫌弃?”苏通走在前头,心底淤积的沉闷之气渐渐消散,但又有新的心事入了心头。

就如,千影闻言,悄无声息地看了一眼苏通的神色,又默默收回了目光,跟在一旁。

“我知道,可我没有公子聪慧,学记账都把师傅给气跑了……”夏瑜撅着嘴,歪头望着落在一地的积雪中,“我是不想去给大公子添麻烦,又惹他生气,到时候,又有人说我这麽笨,公子还留我在身边,那些牙尖嘴利成天磨嘴皮的人又要说公子的不是……”

“好了,好了……”苏通听得心头一阵酸一阵甜,转身一把摁住夏瑜双肩,看着那一双赤忱的眼睛,“呐,我们说好的,以前的事儿呢,谁也不提。最多,我再不让你学做生意……”

夏瑜闻言,幸喜的颔首,纯善的样子看得苏通心底一暖,“现在,你帮我在这儿看着,我与千大哥有事情要说,谁要是来打扰,就家法伺候!”

家法伺候?

夏瑜震了震,在苏通一个“事关重大”的眼神下,以及一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夏瑜僵硬的点了点头。

苏通领着千影进了屋里,千影轻叹了一声,“作何不让他们知道你要走?”

“他们知道了,又能帮上什么?只会让他们担心而已,而且,大哥,一定不会让我为了一个大家都认为已经死了的人去北疆。”苏通扶着腰坐在榻上,稍作歇息。

千影将他所有的动作都收入眼中,眼珠子轻轻一转,“何以见得?说不定,苏明还比你早一步去找云初呢?”

苏通手一颤,壶中的水洒了些到杯子外头,湿了衣袖,他将水壶放下,望着千影,深深蹙眉,“你知道什么?”

千影静静地迎着他探寻的目光,“不知道。”

“你胡说!”苏通突然大喝,一副斥责的口吻,“你不知道的事,从来不会说。你一定知道。”

千影面不改色,对苏通这么大的反应一丝讶异都没有,“你心底不是还有疑问吗?怎么不说了?”

苏通目光一僵,顿时躲开千影镇定的目光,“没有。”

“你有!”千影斩钉截铁道。

“没有,我没有!”苏通被逼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朝千影大喝。

院门口的夏瑜,朝里头看了两眼,突然想起了苏明交代的事,抬脚就要走,但刚才苏通的嘱咐……计较来计较去,夏瑜觉得什么事儿都没有命重要,想起屋子里黑乎乎的血,夏瑜撒开腿儿的往苏明住处跑。

屋里,千影与苏通对峙,苏通面色有些红,千影却只平静的看着他,“书柬之的一句话,你就相信是靳所为,你不觉得,你太对不起他了?”

“不是!”苏通转过身,从衣柜里将衣服一件一件的扔到了床上。“我没相信书柬之,我哥不是那种人。”

千影立在一旁,淡淡的看着,也不出手阻止,“是,他就是那样的人!”

苏通冻僵了一样,抱在手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极其痛苦的望着床里头。

“你看,你不是就这么容易信了?”千影依旧看着苏通,就算他背对着自己,他也能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

苏通深吸了一口气,“你就是想教训我,我太轻易相信别人,甚至是你,我也不能信?”

千影不语,苏通转过身,望着他,声音低沉,“那我问你,书柬之是什么人?与他无怨无仇,为何要陷害他?为何要挑拨苏家与贺家的关系?朝廷是什么地方,书柬之要是没有证据,会对我说就是他做的吗?”

千影的目光收了收,半睁着看苏通困兽之斗的挣扎,“你信了书柬之。”

苏通一顿,外露的气势全都收了起来,不愿再与千影争什么信还是不信,他不知道,他想相信贺靳,他是他的哥哥啊,但书柬之为何又将矛头直指他呢?没有搞清楚这一切之前,他只想什么都不提,谁也不信。

可谁料,千影的眼力如此厉害,苏通的心往下坠了坠,连千影都察觉了,哥他也应该觉察了……

“朝廷有多少股势力牵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皇上到底知道多少?有没有谁在幕后操纵?你从来不过问,你当然不知道!”千影却不肯就此罢休,盯着苏通道,“他的地位殊荣,多少人眼红着,这十多年来,你不是不知,但你总是听而不闻,见而不见。”

苏通抿唇不语,心头却被狠狠刺伤,低头整理床上的衣服。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一个人要对付那么多明枪暗箭,孤身作战还要维护你,到底有多累?”千影身形一移,一手扣住苏通的手,逼他与自己对视。

苏通微微皱着眉,千影的力气大到能让他骨头都碎了的感觉。

“你只一心要跟着你的好大哥经商,遵循你的好父亲的嘱咐,对朝廷的事不闻不问。”千影怒气腾腾的捏住苏通的手,一步一步逼着苏通退到了衣柜边,再退无可退,他俯身在苏通耳边说,“他才是你的亲哥哥,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关心他,还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

苏通放弃了抵抗,抬头望向千影,眼泛泪花,又霎时收了回去,“你只说他多苦多累,我不关心他、不问候他、不亲近他,但这哪一件不是他一遍一遍要求的,小时候我被他骂得少还是打得少了?他不让我过问他做的事,他不要我做贺家的儿子,我问过成千上百次的为什么,他哪一次说了实话?”

第三十六章 妥协

千影被一句一句回击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对这个样子的苏通充满了怜惜,就像看见了默默忍受一切却不曾皱一下眉头不曾叹一声苦累的贺靳,千影放开了苏通,转身离开了屋里。

“他没人照看不行,我去通知千夜一声,去去就回。”

苏通看着千影消失,眼中失落至极,小时候的事像海浪一样拍打着心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闷闷的痛,“他从来没有当我是亲弟弟,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事……”

待往事渐渐平息,苏通走到床前,开始从一堆凌乱的衣服里头挑几件不惹人眼的衣服。

还没收拾好包袱,苏明的声音已经飘了进来,紧跟着是挨近他的脚步声“你要去哪儿吗?一回来就收拾东西。千影呢?不是说,他也来了吗?”

苏通的手顿了顿,“哦,我想去南边走走,散散心。”

苏明怀疑的望着苏通的背影,“也好,把夏瑜带上,路上也有个人说说话。路过阙明时,顺带帮我送封信给秦掌柜,帮我去看看聂将军,这一年到头忙得没时间去看他,希望他别担心了……”

苏通听着苏明一件一件的说着,比起心头压着的大事,他无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哥,我是去散心,又不是去帮你做事的,你说的哪一件不能让白珟去办?”

苏明眼底暗了暗,“我已经让白珟去北疆了。”

苏通打着包袱结的手顿住,“说不定,苏明还比你早一步去找云初呢?”千影的话清晰无比的在心底响起,他果然是知道的,书柬之府上他们放了眼线可以理解,可为何大哥的身边竟然也有?

“小苏,我知道你一定会再上北疆,回京的这些日子,不可能没有人为此事找上你。”苏明走了两步,坐到榻上,掸了掸衣袍,抖落了肩上的落雪,“我已经修书父亲,让他留意北疆局势,北疆已经不太平了……”

苏通僵着身子,转过身望着一脸凝重的望着门外的苏明。

他总觉得,他们所有的人都话中有话,他们所有的人都隐隐约约的想告诉他什么,但又只透露着那么凤毛麟角的讯息,他们所做的事,他一点都没听说过,“北疆为什么不太平?”

苏明缄口不言,匆匆扫了一眼苏通那张疲倦苍白的脸,不敢面对苏通似地挪开了目光。

“太不太平,我都要去。”苏通看着苏明的目光闪了闪,又道,“我是不是太懦弱了,所以你们那么默契的瞒着我,拦着我?”

苏明转眼间,就看见苏通挎上包袱往外走,再不理会自己,他知道他生气了,“北疆一战,云汉元气大伤,损失两员大将,朝廷的人各有各的盘算心思,趁机陷害的、趁乱造谣另有图谋的、落尽下石的、坐山观虎斗的、想坐收渔人之利的数不胜数……”

苏通站在门口,迈不开步子,云家父子双双死在北疆,一个元帅一个将军死了,震动朝野毋庸置疑,可他根本没有时间来想这些,现在知道了,那又关自己什么事?

“朝廷的事,什么时候我能过问了?”苏通望着茫茫的阳光,亮得刺目,抬脚就往外走,“朝廷再乱,也不关我的事。”

“小苏……”苏明喊道,低低沉沉道,“攸关苏家满门性命,你也不愿听大哥的话?”

冬天的日光,不灼人,却如此烧心。

苏通望着院门外探头探脑的夏瑜,一次又一次松开肩头的包袱结又抓紧。

“有很多事,你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妥协。”苏明缓缓站起身,闭眼关上眼中的哀凉。

与苏通擦肩而过时,苏明低声道,“若云初活着,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若他死了,让你翻遍雪山又有何用?不论生死,你去那儿注定得不到什么。”

苏通心底白茫茫一片,眼中只有洒了满天的刺目阳光,转了转再转了转,有些犯晕的退到了廊下的柱子边。

被笼罩在阴影下,只离脚一步的光明,可总是求而不得,离他越来越远。

苏明走到院门口,面色阴郁的看着夏瑜,“看着二公子,他若是又不见了,我就打断你的腿!”

夏瑜浑身一震,被苏明吓住,呆呆的点了点头,待苏明走远后,撒腿儿就跑进院里来,跟上正转进屋里的苏通,心有余悸的问,“公子,你惹大公子生气了?我还从来没见大公子这么动真格……”

苏通转过眼狠狠瞪着夏瑜,夏瑜顿时住嘴,跟着苏通进了屋,默默地看着他坐在榻上,直勾勾的盯着门外,一动不动。

院门外,苏明走了不远,一抹灰影翩然落在他身侧,开口就是责备的口吻,“你不该这样对他!”

苏明脚步不停,“那我该怎么对他?像你主子一样还任由他胡来?二十年了,是个头儿了!他不是已经准备动手了吗?”

苏明停下微歪着头看着千影,目光中尽是凄清,“苏家替贺家养了他弟弟二十年,他竟然还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他站在朝堂上袖手旁观二十载,还看不清谁在弄权作势谁在浴血沙场?”

千影淡淡的望着苏明,“苏家被弹劾,是早晚也躲不过的事,靳这么做,堵了悠悠众口,还能置身事外,若是苏家逃不过这一劫,他再行事才不会有人盯着他……”

“呵……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他?”苏明嘴角挂起冷笑,瞥了千影一眼,大步走开,“回去告诉他,他做的事我一清二楚,再敢碰苏家一下,我会让他身败名裂,那些死了的贺家人也躲不过遗臭万年的命!”

千影丝毫不动怒,“浮名早就随贺家满门葬在了五灵谷,遗臭万年粉身碎骨也抵不过冤死的五万英灵,他若怕就不会做!”

苏明脚下微滞,千影又道,“你不觉得这一幕与二十年前很相似吗?看一看,天下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到底,是谁罪该万死!”

苏明刷的停下,转身望着千影,任疾风劲雪缠绕发丝,“他想做什么?”

千影抬眼看着苏明,“一报还一报,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苏明脸色僵了僵,“他会死……”

千影眼中哀伤一闪而过,转过身慢慢朝院子里去,“我死之前,他决不会死。”

苏明震了震,眼中隐有泪光,转身缓缓走在飞雪下。

第三十七章 逐梦

苏通最后没有听苏明的话,等到了千影,随便找了借口支开夏瑜,偷偷溜出了将军府。

夏瑜发现苏通不见了匆匆跑去禀告苏明时,苏明只淡淡的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独自在屋里关了整整一日。

苏通与千影两人扬鞭策马,披星戴月,不舍昼夜。到最后,千影不得不点苏通的睡穴让他休息休息。

五日后,他们终于到了漠北地界,两人勒着马缰,放眼一望无际的戈壁雪原,目光都暗沉了不少,没有因为到了目的地而一丝松懈,反而更凝重了。

对面雪原中,几匹马疾驰而来,苏通与千影趋马上前,从矮丘上一跃而下,绕开来人,继续往前赶路。

但没走多久,前头又来了一队人,苏通与千影双双回头望着刚才绕开的那些人。

苏通与千影一道向前头那一队人靠近,轻叹道“来者不善……”

千影盯着前头,“都是高手,看见了你就停了下来,你跟他们有仇?”

苏通有些发怔,歪头道,“都遮着脸,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看到我不是看到你停下来的?”

“直觉。”千影淡淡道,“你已经被人盯上了,不想个办法?”

苏通头皮一紧,抬手一指迎面而来的马队,“暂避,总可以了吧!”

千影淡淡的扫了一眼前头贩货的商队,“大雪天,竟然一连碰上这么多人,漠北何时这般热闹了?”

苏通一听,心底一沉,却因那一队人已经很近了,不好再多说。

夜里,搭的小帐篷内,刚从外头走了一遭回来的苏通冷盯着千影,“白日里,你明明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

“我有机会说吗?”千影淡淡的看着苏通颇有怨言的样子,“当时你明明也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却非得跟那些人打探北疆的事,最后走不成了,这能怪我?”

苏通顿时语塞,望着千影微有不满,“如果是哥,你就不会坐视不管,从小你就这个样子!”

千影闻言,嘴角扬了扬,“我要是不管你,还来帮你?”

苏通扭头,滚到铺就的毯子上,“诶,你别杀了他们,唬一唬就行了。”

千影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试试。”

苏通立刻翻身起来,千影却深深看着他,令他噤了言。

千影移开目光,闲闲的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卷着的银质匕首,拔出来漫不经心的擦拭,“劫财,就只教训他们;若是还动刀子,留他们一命只会遗祸无穷,害不到我们却会害了别人。”

“我有分寸,你先睡吧,剩下的事我来就行。”千影低眼看着苏通。

苏通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千影袖子一挥,帐篷里唯一的火光熄灭了。

苏通屏息凝神的听着四周,确信没有什么声音,疑惑的小声问,“没动静啊,你把火灭了做什么?”

空气中没有杀气,千影比苏通更快适应黑暗,望向苏通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听到苏通从毯子上爬起来的声音,才不徐不缓道,“你去哪儿?不睡觉了?”

苏通的目光刷得扫向千影,高高悬着的心缓缓松下来,压低了声音,坐回毯子上,“我还以为我没了内力,连你出去了都不知道……下次,你能不能先给我说一声再做啊?没事也得给你吓出事……”

“你怕?”千影问了一个十分没有意义的问题。

苏通眼睛一斜,突然打趣道,“我怕什么,反正要死也是你死我前头,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千影却沉默了,苏通觉得这一次出门总感觉千影有些不对劲,“喂,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千影淡淡的瞥了一眼苏通,“你告诉我你要杀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你要杀他,我就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事。”

苏通翻过身,背对着千影,嘟囔道,“不说就不说,我乐得耳根子清净。”

千影望着苏通,轻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眼底一抹亮光闪过,刷得飞向帐篷外,“我出去看看,你好好睡。”

苏通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连日奔波,身子又不好,沾着毯子就入了梦乡,千影扭头看向苏通那头,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次日,苏通被隐隐的马叫声和马蹄声吵醒,刚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就有人去扶他,苏通开始习以为常以为是夏瑜,但下一瞬警觉性就回到了脑海里,受惊的躲开,警惕的望着眼前的人,“你是谁?”

来人对苏通过激的反应有些奇怪,却能面色不动道,“苏将军麾下左前锋――李瑾,奉将军之命特来接二公子回营。”

苏通盯着李瑾,一个头三个大,李瑾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越发奇怪,“二公子,可是李瑾哪儿说错了?”

苏通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从毯子上坐正了来掩饰刚才的失礼,匆匆一眼便看尽了这个小帐篷,没看见千影,“李兄,你什么时候到的?”

苏通的称呼令李瑾听了放松了一些,悄悄地瞧了一眼苏通的样貌神彩,“一个时辰左右。”

苏通撩开帐篷,走出去,四下走了一圈,“没看见什么人?”

李瑾有些疑惑,“没有,我等一路寻来,发现这里有一顶小帐篷,才寻来看看。”

苏通眉头轻拧,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你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苏将军的小儿子?”

李瑾闻言,豪气的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这是大公子亲笔画的,我等以为此行肯定空手而归,可没想到还真有长得……呃,我是个粗人,公子莫误会,就是公子长得忒好看了,弟兄们怕寻不到人……”

苏通眉眼深蹙,早就该知道大哥会未雨绸缪,在京城拦不下自己,到了北疆怎么会不拦?早就有后招等着自己,可没想到大哥竟然还亲笔画了自己的画像送来北疆,如果去了军营,指不定就给五花大绑扔在帅帐里……

心底那个气,一下一下的往上蹿,苏通瞪着画像,抬手抢了过来,两下给撕了,扔到地上,“你现在回去,就说他画得不像,没找着我。”

第三十八章 恳求

李瑾想要阻止都没来得及,眼睁睁的看着被撕烂的画像落了一地,刚俯身去捡,苏通却一脚踩了一角碎片,“这画像,你就说连夜赶路,给弄丢了。”

李瑾苦着脸望着苏通,苏通也觉得太强人所难,不仅告诉他没找到人,还说将军大儿子画得画不像,侮辱了将军爱子不说,还把画给丢了,他回去不得挨个几大板子,也再也得不到将军信任了,还不知道被兄弟怎么嘲笑……

苏通别开脸,抬脚就走,“我不为难你,你就照实跟我爹说就行。”

“拿下他。”李瑾一声大喝。

苏通一惊,转回头才发现李瑾指着的人竟然是自己,刚才那三个字还没散去似地响在耳边,当下,冲着一旁的马翻身而上,抽出绑在腿上的刀,俯身划过牵住马的手,刀锋一转,挑起落下的缰绳,狠狠一打,马就一冲而出。

“追啊,都愣着做什么?”李瑾在后头大喊道,“带不回去二公子,我们都要挨军棍!”

当值曙光初现,宁静长空里迅疾掠过一只老鹰,辽阔无垠的雪原上,紧随一声凄厉啼鸣,轰隆隆击鼓列阵似地冲出十几匹马,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中狂奔。

苏通头也不回,自然也没看见对准了他的弓箭。

飕……

一支箭破开长风,直冲苏通而去,马凄厉长嘶,带着苏通翻倒地上,苏通垫脚在马上一踏,却因为内力背速,一提气运气心口骤然一痛,踉跄了几步站在马倒下的不远处。

眼看着李瑾带着人围了上来,他却没有能力反抗,一想到沦落至任人鱼肉的今日之境全拜王景所赐,心头的恨又深了一分。

李瑾翻身下马,出发之前就去打听了苏通的性情会不会身手,自然清楚苏通会武而且算得上小有所成,此刻对苏通束手就擒有些诧异,但这不是他关心的,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苏通不跑了,他可以回去交差了,“二公子,多有得罪。”

李瑾挥了挥手,苏通便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了马背上,在马背上颠颠簸簸了一整日才到了军营。

李瑾替苏通松了绑,苏通抬眼看着戒备森严,巡逻严密的军营,一阵绝望,大哥怎么跟爹说的?他准备让爹关自己多久?

“二公子,请。”李瑾客客气气地提醒道。

苏通眼珠子动了动,抬脚迈进了军营。

李瑾带着苏通进了帅帐,对堂上正在看着地形图的苏义交了差,自觉地退了下去。

苏通静静地站在堂下,苏义也不理他,专心致志地研究地形,苏通却等得有些不耐烦,“爹,你准备关我多久?”

苏义点着地形图的手一顿,“你知道我为什么先给你取名“齐”后又改名“通”吗?”

苏通哪儿想得到苏义轻悠悠的提起这陈年老事,想了想却还是如实道来,“爹不是说,是因为你不要我修身齐家治国,不要我以你为目标征战沙场,只希望我一生通达、平顺自在吗?”

“是呀……”苏义轻轻一叹,转过身来,看着苏通,目光纠葛,错综复杂,苏通看不明白,就只好等着。

良久,苏义才道,“你很听话,不过问朝事战事,跟着明儿学做生意,清闲自在,自是通达顺当……”

苏通知道这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苏义还没说出来,他隐隐觉得苏义要做一个决定,为他做一个决定,就像小时候他不准他听朝廷的事只准跟着苏明东奔西走去做生意一样。

“可爹错了,你身体里有我云汉战神的血,你本可与云初并肩作战,与四王爷一起谈兵论法,与你大哥一同携手光耀门楣……”苏义一动不动,沙场铁汉,竟落了泪。

苏通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知道苏义究竟要说什么,令他有些惶恐不安,“爹,你怎么了?”

“通儿,从今以后,你就留在北疆,爹教你行军布阵,一切从头来过,我们父子相依为命,任朝廷里争个你死我活。”苏义深深地看着苏通,心中的期许与认真,令苏通骇然。

苏通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回神之后对苏义的决定仍是难以置信,小时候,因为喜欢跟着云初与云宗,连带着动过多少这种心思,却一次又一次被苏义否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爹,为什么这么突然?”苏通低低的问,顿了顿,又觉得这是苏明想的缓兵之计,先用这个承诺稳住他不让他在北疆找云初,心头凉了又凉,“爹,这次到底有多严重?非得看住我,阻止我去找云初?”

苏义目光一闪,“云初已经走了,你带着那么多人一起找都没找到,此刻再去寻,又能找到什么?”

苏通摇头,非常坚决,“书柬之要利用我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有一句话是对的‘人都死了,还能插着翅膀飞出崩雪?’。”

苏义刚张了张嘴,苏通猛地跪了下去,朝苏义大喊了一声,“爹,云初与我亲如手足,就同你与云伯伯的情谊,我若不再去找一找,此生都只会悔恨遗憾。”

苏义盯着苏通,眼中泪光翻涌,两滴泪流过尽染风霜的脸,转过身,极其倦怠的挥了挥手,“你去吧……”

苏通重获自由,却跪在地上望着苏义的背影,心头异常的痛,他知道苏义此刻脑海里必定是那些难忘时光骤来骤去,他曾经历过,所以能够切身体会,“爹,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云伯伯必定不愿再见爹如此伤心。”

苏义沉沉合上双目,关上了大半生经历的光阴,很多事,都无从说起,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滋味,轻轻地朝苏通摆了摆手,连开口说话都那么艰难。

“爹,你保重身体,不论我找不找得到云初,我都会回来跟你学行兵布阵。”苏通重重一叩首,拜别苏义。

此行,不是没有危险地,否则,大哥不会费尽心机的要拦下自己,所以,这一拜,说不定就是父子最后的见面,一别永生。

苏通定睛看着苏义,好久,他才起身离开。

他身上流淌的是贺家的血,心中念着的是苏家的情。

第三十九章 动静

贺靳一方面对京兆府尹赵陵施压,限他五日内交上近日自南疆入云城的名册,一方面命千夜追查苏通扶灵入京后的所有事,事无巨细,非要找出伤了苏通的人。

赵陵如期奉上名册,千夜甚至更早的查出了与苏通受伤脱不了干系的相关人等,只要贺靳开口要,随时都能知道在哪儿找得到那些人。

贺靳却迟迟没动。

“你担心这个时候惹上云烟阁和天医阁两大势力,对我们不利?”千夜思虑了一整日,也没彻底清楚贺靳的态度,索性开口问干脆些。

贺靳手执一枚黑棋,徐徐落子之后,抬手示意千夜坐到对面。

千夜为难的望着棋盘上的黑白色,慢慢移过去,“主子,我不会啊……”

贺靳未说话,重新指了指对面空座,注意力全在棋局之上。

千夜无奈,只好坐过去。

贺靳这一子,一直捏在手中,许久都没落下,最后沉沉闭眼,轻叹着将黑子丢进了棋坛里。

千夜不知道贺靳为什么突然不下棋了,只安静的望着他。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云烟阁在云城的势力有多大,我们尚且还不知道,更何况他虽不在朝,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连皇上也要顾虑……”贺靳幽幽道,从千夜气愤憋屈的脸上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门外的黑夜,“他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贺靳一句一句皆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听得千夜越来越愤慨越来越不平,正一股气冲进脑门里,却听贺靳沉沉道,“可他不该什么人都惹,最不该动小韊。”

千夜脸上一喜,对贺靳刚才那股子准备认栽的孬劲儿全然抛在了脑后,“怎么做?”

贺靳冷睇着千夜,千夜心头一紧霎时收起了笑脸。

贺靳缓缓道,“告诉他们包括你,全都不准插手此事!”

贺靳前所未有的严厉,他决心已定,不准任何人帮忙。千夜蹙眉,焦急的起身站了过去,“不行!”

贺靳没急着喝断千夜的以下犯上,千夜也未有一丝自觉自己这么做过于冲动,又径直道,“你一个人,怎么去对付王景,若他只是京城里好色淫逸的公子哥,你解决起来简单,但他是冷血无情的云锦,王真的命根子书柬之的小舅子,还是皇上相中的乘龙快婿……你怎么对付他?”

不是千夜太冲动,只是这个决定,就算是一直任由贺靳胡来的千影,也会断然拒绝。

太危险,就单论这京城的地位,两人虽不分上下,可面子人脉,贺靳无论如何还是输王景好几分。但凡当官的肯定卖人情给百官之首而不是执掌京畿兵权的一个遗腹子,更何况,这京城里多少人是王真的门生受过王真的恩惠……

更何况,还有深不可测的云烟阁作后盾,如果贺靳不让他们插手,单枪匹马,那是九死一生。

贺靳却生死度外的平静,“千夜,有的时候,他的优势正是他的劣势。”

千夜愣了愣,贺靳慢慢站起身,“这个时辰,刚刚好,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位云锦公子。”

千夜一路跟着,贺靳刚下了轿,老鸨热情的迎了上来,“世子爷,您可是好些日子没来捧场了,我们梅娘都哭了好几回了……”

贺靳浅浅一笑,抬脚走了进去,“今儿找个新鲜玩意儿……”

老鸨闻言,立刻意会的陪着笑脸,“爷,您想怎么个新鲜法?”

贺靳淡淡的笑着,慢悠悠的看了一眼热闹的大堂,穿过人群,往楼上去,“今儿想一睹飞花落叶绝世美景,英妈妈看着办吧。”

老鸨身形一滞,笑容凝固在脸上,骇然万分的盯着贺靳轻飘飘的笑脸,不知道是凑巧了还是他故意的,随即赶紧笑道,“爷,这儿冰天动地的,您这是跟英娘开玩笑呢,英娘上哪儿去给您找飞花落叶的绝世美景啊?”

贺靳也笑,“英娘没有吗?但我听说,万红楼后院的镜花居里有,杀人于无形呢!”

老鸨脸上的笑已经冷透,刚从袖中抖落一把匕首握在手里,就感觉到一股杀气直奔她而来,她怔了怔之际,边听贺靳呵呵呵的笑着,又道,“英娘若舍不得将这世间宝物请出来,让我开开眼,那我就只好亲自去寻一寻……”

老鸨将匕首藏在了衣袖底下,忙陪着笑,“怎敢劳世子大驾,不过,英娘得去准备准备。”

贺靳笑着挥了挥手,朝着惯常玩乐的那间屋子走去,“静候佳音。”

老鸨见贺靳推门进去之后,才敢抬起头仔细的查看了一遍,那股杀气却再没出现,是贺靳本人的,还是保护他的人?老鸨收回目光,这些暂且放下不管,匆匆去了镜花居。

王景闲闲地倚着湖栏,听着一旁乐姬抚琴唱曲,优哉游哉。

一曲毕,王景也没回头,只说,“英姑,进来说。”

老鸨走到王景身后,“镇南王世子贺靳,指明要看飞花落叶,断定这镜花居里有……属下,不敢擅作主张。”

“贺靳?”王景无心的重复,静了好一阵子,他才慢吞吞的说,“你告诉他,飞花落叶只有快死的人才有机会看到,而看到了他这条命就没了。”

老鸨一震,“是。”

老鸨退下后,隐在柱子后头的暗云有些不安的疑惑,“镇南王世子怎么会突然对飞花落叶感兴趣?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身处朝堂他怎会知江湖中事?”

王景平静的目光落在湖面上,竟看见那一波一波推过来的湖水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他一收缩双眼,就感觉到一束凌厉锋锐的目光射进了眼中,阖上眼,将头靠在柱子上,“找到了吗?他到哪儿了?”

对贺靳的突然造访,王景完全没放在心上,所有的心思都耗在了被连霄放走了的人身上。

暗云悄悄地看了一眼王景,“还没消息。属下想,他很可能不会去南疆,故意对主子提起南疆多半是调虎离山之计,据属下这几日调查所得,十之**,他会去漠北……”

第四十章 威吓

湖风卷过,王景蹙起眉,扭过头望向刚才抚琴唱曲儿的人,“秋声,你冷吗?”

秋声受宠若惊,在王景的注视下,两腮迅疾浮起红润,微低着头垂下眼,有些害羞又不敢逾越,只轻轻点头。

王景看着那红绸似的脸色,还以为他身子骨好不怕冷,却又看见他微微的点了点头,动作虽不明显,却是真的。

王景将视线转回落在悠悠湖面上,“秋声,下去好好休息,以后不用去楼里应酬,就留在镜花居里,你意下如何?”

秋声呼吸凝滞,缓缓抬起头瞥着王景的侧脸,不敢相信这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恰好给自己接住了,激动的泪花暗滚。一双腿在寒风里冻了半宿僵得直不起来,刚一站起身直接就扑通跪在了地上,膝盖上的疼痛他全然不觉,一张脸尽是逃出生天时哭不得笑不出在纠缠,“秋声,谢主子恩典。”

王景轻轻抬起手摇了摇,秋声知趣的退下后,他就再不见动作。

暗云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也只劝道,“夜深天冷,这虽有暖炉,依旧不如屋里暖和。”

暗云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一样,见王景不动也没有再多说一句,由着他去了。

可就在暗云悄悄退下时,万红楼里嘭的一声巨响夹着一声惊魂的嘶喊“啊……”跟着便有咚咚咚七零八落掉进湖里的声音。

夜色里光线本不明朗,再加上也算有些距离,就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暗云身形一动就要去查探,王景却不急不慢地道,“不用去了,英姑会处理。”

暗云来不及多说,已经抗命跃到了湖上,不一会儿,带回来浑身湿透的英姑,暗云自己也全身湿透,两人刚一沾地,英姑便跪在了地上,“属下无能。”

王景淡淡的将目光从他俩身上移开,落在湖上长长的廊子中,看着一个欣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而来,轻轻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

远远地,那人手提一盏灯笼,走得闲散悠然,自有那股运筹帷幄放马江山的味道。

王景撩着眼皮,眼中幽冷的目光随着那人被西风吹动的衣衫晃动,晃啊晃的就看见回廊拐角处歪歪斜斜站着一个人,明媚的笑着一双眼睛扑朔迷离闪动着痴迷醉意,飘了很久的心就这样在那里停泊了下来。

“王兄,王兄……”贺靳提着灯笼,微微的笑着立在廊柱前。

王景回过神来,迷糊地望着他,不是那个人,但那份笑却跟那个人如出一辙,动人的明亮,王景一时之间没能说出话来。

“这镜花居一定有引人入胜之处,否则,王兄怎放着相府不回,偏生愿住在这里?”贺靳浅浅的笑着,语气也十分平和,毫无英姑口中那个强硬霸道的世子爷模样,也看不出他非看什么飞花落叶的坚决。

但,若不是有那份坚决,英姑怎么会落水,这人又怎么会安然无阻的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话?

他来,不动声色,却早已经行动了。

“世子爷以为呢?”王景又从上至下的将贺靳打量了一眼。

斜飞过来的寒芒,王景看到了,毫无畏惧的漠然的回望。

“当然是有了!”贺靳冷睨着王景,“王兄的飞花落叶天下第一,如雷贯耳,如何不让人心向往之呢?”

王景眼角轻轻一皱,依旧面如静水,“跟世子爷开了个玩笑而已,没想到英姑真信了顶撞了您,我又不是仙人如何能在这冰天雪夜里变出飞花落叶的美景来?就更谈不上天下第一,世子,许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这口气,也只有对着贺靳这样身份和地位的人,王景才会有。

好几日了,他都快丢了这一层身份,他是风流成性,贪图享乐的废柴公子了。

贺靳凉悠悠的目光至王景脸上划过,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怎允许对手回避躲闪呢?“云烟阁创立至今已有二十九年,云锦公子你是第二任掌权人,弄得这天下是血雨腥风,人心惶惶,我想除了那些花钱雇你们杀人的金主之外都希望你们死,或许连金主也希望你们死。”

王景闲闲地看着贺靳,任他如何说,他的脸色依旧不曾改变。

“其实,天下人大可不必为此忧心。云烟阁的主子乃我云汉堂堂右相家独子,这事儿都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只需要放出点消息,单就是左右两位相爷也必会彻查清楚,更何况,还有皇上……”贺靳凉悠悠的说,专往人痛处戳,一点也不痛不痒,他已经下手很轻了,“还有长着一万颗心,十万张嘴的朝廷……”

贺靳是专程来找他的,肯一句一字在面前跟自己说,那就证明他这些事还没付诸实施,他还有挽救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贺靳此行以此为要挟所要达到的目的。

从贺靳站在自己面前,说出“王兄的飞花落叶天下第一”时,王景就已经想到了这里,但却想不出来不插手朝廷的事也不过问江湖恩怨的镇南王世子,找上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事,重要得他敢冒着性命来示威要挟,讲条件谈交易?

王景瞥着贺靳柔润的侧脸,这张脸并不像这个人一样刚硬,“镇南王世子,这朝廷江湖藏污纳垢的事儿您见得不少,会特意干涉甚至冒险闯到一个随时可以杀了你灭口的人面前威吓的这算是第一次吧……”

贺靳嘴角轻扬,“这还不劳你来操心。”

王景歪过头,复又望着那一潭净水,“说吧,你来做什么?”

贺靳闲闲的靠在廊柱上,饶有兴趣的望着王景硬朗的侧脸,“苏通是我的!”

主权的宣誓,并没有被反抗,甚至连一丝波动的痕迹都没看见,贺靳又说,“从今以后,我若再看见你缠着他,你身边的人是生是死我就不知道了。”

那像座石雕一样的人,令贺靳失去了兴致,提起灯笼往回走,“你只要照我说的做了,我不仅只字不提我已经知道的一切,还可以帮你除掉云图。”

第四十一章 对弈

贺靳已离开了许久,王景依旧没有动,他难以形容听到“苏通是我的!”这五个字时,心底那种愕然之后的不悦。

思绪就这样被一个人给占据。

他站在面前如痴如醉望着自己,他不知所措的应对自己的调戏,他骇然惊惧的逃开自己的追捕,他中了合欢蛊时娇媚如春之下的清姿素容,他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的与自己对抗,他充满恨意的目光诉说满心的仇恨……

脑海里,总是有关于他的场景,骤来骤去,挤得静了许久的脑子热闹得不堪重负,沉静的眸子深处开始起起伏伏的暗潮涌动。

不安给高速转动的思绪带上了沉重的脚镣,让涌现在脑海里的场景画面来去的速度放缓,那情深意切的纯粹目光撒在心头挥之不去。

“主子,贺靳此人,恐不是我们平日里见到的那样子,属下连那暗中保护他的人都没看见,就被一剑击中,撞烂了窗户,震得属下经脉大乱,若不是暗云来救,属下此刻怕已丧命湖底。”英姑站在回廊下,垂首一字一字的细细道来。

暗云深深地凝视着王景,“主子,属下是否先探探贺靳都已掌握了哪些消息?”

王景凝冻的思绪终于开始溶解,“查。”

暗云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安心了不少,正要领命带英娘一起退下时,王景突然起身向他们走去,“先查清楚贺靳与苏通是什么关系,其他的先放一放。”

暗云担忧的面色霎时铺了一脸,“主子,这样我们会很被动,不是得受制于贺靳了?”

王景缓缓将目光移向暗云,“一纸奏章上禀皇帝就可永绝后患,这绝妙的借刀杀人之法他弃之不用,只能说明他对除掉我没有把握,退而其次或者说为了苏通,他别无选择的来威胁我……”

“一个深思熟虑顾全大局的人,在他眼里这个法子也不一定能奏效……”王景的目光绕过暗云,变得深邃幽暗,“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都来试一试……苏通对他而言,很重要。”

这样的一个分析结果令暗云与英娘相视一眼,有几分明了为什么要先查查贺靳与苏通的渊源,其余的暂且不管。

王景从暗云与英娘跟前走过,“不用跟着。”

暗云目送着王景走远,眼中尽是失落孤凉,他没有错过本来定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什么东西一挡,避开之后尽是深幽的落寞。

苏通对贺靳重要不重要,竟能撩动主子的心弦了,虽不明显,他却捕捉到了,暗云收回目光,有时候真厌恶着自己这种杀手练就的敏锐。

王景沿着黑漆漆的大街走,手中的灯笼散着微弱的光线,不急不缓,仿佛不是走在隆冬深夜,而是漫步在温柔阳光下闲听落花。

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才停在了“碧霄园”门前,院门缝隙里透出一丝烛火,里头的人也跟他一样没有入睡吗?

王景盯着紧闭的院门,他走了一路也没能让那种不安之感退去,心口依旧闷闷的像抵着什么东西,缓缓抬起手,拉起门环敲了敲。

碧霄园中,正秉烛夜谈的两人目光迅疾扫向院门的方向,连霄沉着眉也未忙着起身去开门,只对身边的人说:“我再想想,你先走,三日后我给你答复。”

等到一身夜袭衣戴着斗笠的人消失之后,连霄才去开门。

院门缓缓打开,四目相对的时候,连霄愕然呆愣了好一阵子,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竟是他才恨得牙痒痒的目中无人之人。

连霄不发一言扔下门外的人,自己转身进了院里,门却给王景留着。

王景也没说一个字,抬脚跟了进去。

这样的气氛很和谐,就像是一个落难了无家可归的朋友来借宿一宿一样,就算翻过脸就算斗过嘴,到此刻,还是宽容的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连霄仔细打量落座在对座的人,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知道心底又为着什么事情在犯浑,从上至下匆匆扫视一遍,便蹙着眉将目光至那完全被雪沫浸湿的靴子上挪到那张面瘫的脸上,“你又怎么了?杀了不该杀的人还是想救你想杀的人了?”

王景知道连霄暗示着他对苏通的残暴劣行,目光只轻轻动了动,瞥着两人中间矮几上摆着的空棋盘,“对弈一局,如何?”

连霄斜眼再一次打量了王景,不正常,不对劲,这是王景吗?这么好说话?这么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

嗒……

连霄正想着一切让王景突变的原因,不得其所时,对面匀长的手指夹着一枚黑棋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连霄的思绪。

看着折射着光线的黑子,耀目粲然,连霄不禁想起了王景那一枚力挽狂澜的棋子,捻起白棋,也落了一子。

挑灯夜战,连霄因为棋局诡谲,越战越精神,只是偶尔的他研究棋局之外也能看见王景的心不在焉,心下颇受打击,只是在落子的时候让那清脆的棋子敲击的声音提示对方汇聚精力。

这一战,连霄输了,却输得不高兴,“你赢了。”

王景淡淡的瞥了一眼棋局,“我还没赢……”倾过身去从连霄的棋坛里拣起一枚白棋,刚一落下,连霄自毁一座城池,只需再落一子,王景一片黑子已成了死棋被围困其中。

连霄呼吸一滞,这种自断一臂,伤敌三分,两败俱伤的狠辣与果决,连霄没有,但王景有,而且非常的熟练。

“你来,不就是让我帮忙的吗?”连霄不动,没有继续这盘起死回生可继续鏖战的棋,盯着王景,目光渐显冷锐,“没有的话,我也不多留你了。”

连霄起身,开始收拾包袱。

“你要去哪儿?”王景盯着连霄手中的东西,仅仅只有一份诧异。

“比起这什么时候都能研究的棋艺,人命更重要一些。”连霄夹枪带棒的攻击王景,就是看不顺眼王景的所作所为。

“连霄……”王景忽的轻悠悠一唤,像置身云霭之中的飘渺,“你说没有内力的人在北疆会不会受冻?”

连霄有些懵,背对着王景,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又赶快摇头,关自己什么事,别再管了……

但,不管就不能留在云烟阁了……

第四十二章 不爱

“你既然这么担心,干嘛不把他留在你身边啊?你不是最会干这种事的吗?”连霄没有好脸色,不知道这个风流成性的花心萝卜又招惹了什么人。

担心?

王景一瞬间拧起眉头,排斥着‘担心’突然引起的不适,“我留下的人是你放走的,如果他冻死在北疆或是蛊毒发作被雪给埋了,你肯定会自责不已,如此定会又跑来问责于我,为何不事先告知你,到时耳根子难得清静。”

‘我留下的人是你放走的’连霄僵硬转过身,不可思议的盯着王景,他说的是苏通吗?他关心苏通受冻毒发?特地来询问自己是来找应对的法子的?

一个一个的疑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连霄的目光坚定,要看出花儿来的样子,却可奈何那张铜墙铁壁一样的脸皮,别说这目光,就是拿一大锤子抡过去兴许也见不到一些情绪。

王景闲闲淡淡的抬起眼任由连霄考究,“听不听,信不信,都随你。”

“信!如何不信?”连霄对于这一点没有怀疑,王景不会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只为来消遣自己,而且对他对自己这个人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但连霄可不相信什么到时候因为死了个人自己去谴责纠缠他的理由,王景若不喜欢,大可把人给轰出来,自己又不是没被他轰过,再说以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根本需不着为了这么个不成为问题的事情专程跑过来通知一声,未雨绸缪一下。

“我有个条件。”连霄稍感轻松,眼中夹着一丝诡笑。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不趁火打劫趁机报复一下似乎太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被他甩脸子的憋屈了。

王景依旧闲闲的瞥了他一眼,“要救他的人是你,放走他的人也是你,跟我有何关系?”

凭什么要跟你讲条件是吗?

连霄不以为然的挑眉,“是吗?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连霄,我没开口求过你,这一次,请你,务必救他一命。’”

够明白了吧,凭你不想他死就得求我救他。

连霄故意将调子拖长,好唤醒王景的记忆,见王景颇感不悦的双眉蜷起,才又道,“也是这个人见我不答应,就说‘这算是最后一次,我答应的我会做,你也可以早一日脱离这种既看不惯又不得不忍耐的日子……’的话来交易。”

对于这一点,连霄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感受不到沉重而是有些许捉弄别人的轻愉,还有一点,连霄没有把握但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如果没有关系,你能坐在这儿跟自己啰啰嗦嗦这么一大堆?

王景不语,连霄口中的人是自己没错,当初不管是戏弄或是教训苏通,都没想过要他的命,甚至从一开始他是不愿意与苏通有所纠葛的,但世事多变岂尽如人料?

“话是我说的,这件事不早就了结了吗?你救活了他放他活着离开了,我也答应让你自己去跟暗云说。”王景不以为然,依旧如置身局外的冷定。

装,叫你再装!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别怪我不留情面,连霄随手将已经收拾好的包袱扔进了柜子里,打了个困极的哈欠,躺进床里,闭着眼朝王景挥挥手,“结束了好,我原以为要除掉苏通身上的蛊毒才算救他一命,没想到这么简单,这样倒也好了……啊啊啊……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被将军了,王景微微蹙眉,心底又有那种闷闷不乐之感,说多错多,七拐八绕的跟连霄打太极,结果弄巧成拙。

半晌,王景都没动,不知道是他天生反应慢,还是没有刺激到他呢?连霄闭着眼朝床里侧过身,背对着王景,“哦,相识一场,我最后好心提醒一下,我们习武之人靠的就是内力御寒,没有内力自然会与寻常人一般畏冷惧寒,至于蛊毒,之前急怒攻心下发作过一次,应该受情绪影响,也就是说苏通的喜怒哀乐都可能刺激毒发……”

连霄的声音渐渐变轻了,像是梦中呓语,越走越远了,而他说的话却越来越重。

王景的目光双双已落在连霄的背上,似信非信的,他也留了个心眼,知道或许是连霄故意将话说得严重来刺激自己,要自己松口求软。

“我们算不上什么朋友,但是医者仁心,也不想人枉死他乡,你的人遍布天下,想必将他找回来,再找除蛊之术比我容易……”连霄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最后声音迷糊得像粘满了糯米似地,有点小小的怅然,“反正人你也睡了,他是死是活也没那么重要了……”

就如算命的说这个人寿数将尽,最多能活一年,最少,呃,也许就在这一瞬间人就去了。

王景的呼吸未停,神情却凝滞了片刻,“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听听。”

连霄几乎刷得睁开了闭着的眼睛,炯炯有神没有半点从梦里惊醒的迷蒙,你终于松口了,你终于承认了,你终于也有败的时候,赢回一局,心底稍许安慰,但一想到刚才这屋里的另一个人,眼中又忍不住那种哀伤的颜色。

“你爱上他了?”连霄问,有些小心翼翼,慎之又慎,甚至屏息凝神起来感觉王景的动静。

王景平静的目光稍稍一凝,就开始迷蒙起来,“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两次……”

是吗?

连霄的目光收了收,自己怎么会如此的在意?是因为非木的关系?但他不爱非木了,非木不是更能下得去手吗?

“我不爱他。”王景沉沉道,“这颗心在三年前就死了,或许他回来的时候能死而复生……”

连霄呼吸骤停,一张脸憋出了红色,他才反应过来呼气吸气。

王景的性子是绝对说不出这句话的,能让他说出来恐怕心底已经堆得满了不得不溢出来的原因。

说笑吗?

不是。

连霄自问自答,如果是王景这事儿开开玩笑听听就过了,但面对自己的显然是云锦,他说的是真的。

非木,对他如此重要,他又为什么要去碰苏通?为什么要关系苏通的生死?

第四十三章 毒发

连霄因着前所未有的前后矛盾紧紧闭上眼,最后幽幽道,“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什么再问你要。”

“好。”王景爽快答道,他没有对连霄的愿望提出什么限制,只要连霄要的他就会给。

为了苏通,竟然做到这个份上?

连霄睁开眼,目光幽定暗沉,没有翻身,“你可真让人好笑,既然不爱,作甚么如此护他?”

王景不答,站起身往门外走,“我已经答应了你,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劳。”

“因为他是苏义的儿子?”连霄不动,话却及时追了出去。

但身后没有答案,连霄重新阖上眼,知道王景已经走了,可最后的这个没有得到应证的猜测却入了心,拔不掉。

如何也不能入眠,连霄起身出了碧霄园。

镇南王府,贺靳的屋子门大敞,屋中的烛火照亮门前的台阶。

这里是王府的藏书阁,贺靳站在一排书架前,伸手取下一本落了不少灰的书,放在手上掸了掸,翻开书页,低着头转到榻上侧卧着看起来,一边问道,“抓到了?”

千夜隐在黑暗里,“此人甚为狡猾,属下等一不小心让他逃了。”

贺靳眉眼之间不见一丝动静,“那就再抓好了,动作要快,另外叫我们的人在里头适当的活动活动,这样送上这个礼,人家才会领情会意。”

千夜恭敬的应是,迟疑的望着贺靳,准备退下时,却听他问,“千影那边今日没消息?”

千夜眼里更暗了,“是,属下正想禀报。千影兴许是被耽搁了时间,属下想等到天明再说……”

“你们哪一次出去,传来消息的时辰有过差错?”贺靳轻轻颦眉,翻过书页的手顿了顿,声音有些凝重,“传信北疆,全力保护他们。”

千夜惊震,“他们被人追杀?”

原以为千影只是陪着苏通出去散散心,怎料还有杀机隐藏,千影一时没有消息也想许是耽搁一下子没什么,但贺靳说出的话,却令他有些懊恼,倒是自己没有及时上禀恐拖延了搭救他们的时间。

“是,属下马上去办。”千夜火速消失。

贺靳从书中抬起眼来,怔然望着门外沉沉的天,又低眼看着手中的书“多久没想以前了,我以为我能忘记……可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兵策》除了落了些灰,跟当初写下的时候一样。”

北疆的雪一直没有停过,飘飘洒洒半空飞舞,携风卷过,轰轰烈烈的疯狂纠缠,却没有一丝入了苏通眼底。

“歇一歇,再找。”李瑾牵着马,将酒壶递给苏通。

苏通不说话,伸手淡淡的推开,牵着马往前走,一双眸子一一扫过厚厚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拉着缰绳的手不禁轻轻颤抖,这一开始,不少许,额间已冒出了细汗,唇色尽褪,一张脸白得可怕。

李瑾被拒,收回手时,见苏通脚下一软,朝前跌去,撞在了马上,慌忙拽住了马鞍,才没有跌倒。

李瑾慌忙丢了手中缰绳,跑过来,扶着苏通的一只手就是猛烈一震,他感觉到苏通整个身子都在轻颤,额鬓的乌发间有豆大的汗滴,“快,快坐下。”

扶着苏通坐下,李瑾才问,“你哪儿不舒服?”

苏通咬紧牙关,还没坐到地上,身体里猛地烧起一团火,瞬间吞没刚才的冰冷,身子瞬间不可控的朝前倾倒。

李瑾眼疾手快,接住了苏通,苏通双眉紧拧,面上惊痛,忙挣开李瑾往后退了一大步。

李瑾紧张的跟上去,刚伸出双手,却看见苏通抬起手掌心对着自己,不愿自己过去。

苏通抬起头来,气喘连连,“别过来。”

李瑾轻震,呆愣的望着面色潮红的苏通,眼里清光闪烁春光暖软,细密的汗珠自额鬓滑过脸颊坠进颈项,勾着那脖子上的动脉蠢蠢跃动,颈间玉肤随着苏通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一起一伏,好似对眼前人的邀请召唤。

李瑾呼吸僵凝,双目发亮盯着那跳动的颈动脉,好像扑上去咬一口,一双手不受控制的伸向苏通。

苏通呼吸一沉,勉力支住身体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李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你能不能代我先去找千大哥。”

那声音,起起伏伏地,说得咬牙切词却很不利落,磕磕碰碰的显得十分低柔软媚。

听着身后碾过雪的一下脚步声,苏通心口一跳,几近绝望的紧闭双目,攥紧了双手,也难以压制越来越盛烈的火欲。

“你被人下药了?”在苏通转过身后,李瑾的神智才复清醒,想起方才龌蹉的念头,又看见眼前人在烈火之中的煎熬,拧紧眉头,刚走了一步才察觉不妥,站在远处问。

苏通不愿说话,被王景残暴掠夺的过程像尖利粗糙的石头重重碾过脑袋,整个人难以承受的剧烈颤抖,四肢百骸要四分五裂的挣脱飞离身体。

李瑾沉着脸,两步上前,扬手毫不留情的劈晕了苏通,两下除掉苏通的衣衫,捧起一旁的雪一个劲儿的往苏通身上堆,只差这露在雪外的脑袋,就可以将苏通活埋了。

冰寒吞噬了焚身烈火,苏通红润的脸色一会儿褪去一会儿又比方才更红润欲滴,李瑾见了,恨恨的咬了咬牙,都过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半丝好转。

苏通虽被劈晕了,但意识应该很清醒,他咬紧牙抿紧唇不出声,可反反复复之后,野火烧心越来越猛,折腾得他这么快就睁开了眼。

李瑾忐忑不安的单膝跪在苏通身侧,“有没有好受些?”

苏通感激的轻轻闭了闭眼,长长吁了口气,灼热的气息蹂躏过苏通的脸也让挨得过近的李瑾身子一僵,顿了顿,赶紧往后退退身子。

李瑾无计可施,盯着这个样子的苏通唯恐他被这催情毒药给这麽至死,着急上火的看着苏通,又放眼在辽阔雪原上寻找。

苏通一个字都不愿说,集中精力才能抵抗心底的孽欲。

第四十四章 鲜血

时间缓缓流过,苏通受不住折磨,手开始不听使唤的推开身上的雪,潋滟春情的眸光软软的洒在李瑾眼里,流连在李瑾端正的五官之上,难堪重负的微张双唇,红舌在皓齿间若隐若现,烂如软泥的一分一分松垮紧绷的身体,心口猛烈的起伏。

咕隆……

李瑾瞪圆了眼珠子盯着这派景色,红着脸,喉咙一动,不自觉地咽下垂涎的口水。

李瑾恍惚的站起身靠近苏通,苏通脑筋一紧,眼底泛着春光的湖水幽幽荡开,数不清的光明一闪一烁,李瑾收紧呼吸,痴迷醉溺的抬起手伸向苏通鲜润明丽的脸。

看见李瑾的模样,一霎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苏通的心震惊得大乱,这种紧张得窒息的感觉在那被压制的烈火上处处浇上了火油,苏通感觉身体嘭的一身炸开似地烧了起来,咬紧牙关忙闭上眼,躲过李瑾要落在脸上的手,垂着头使出浑身力气吼出,“别过来!”

这声音没有力量,就像一场春雨,绵绵轻轻地润泽大地。

但却给被迷住心神的李瑾微微恍然,渐复清明的眼下,苏通双手紧护身体交叉抱在手臂上,整个人像是恐惧害怕得颤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异响,让苏通下意识的睁开了眼,恰好看见李瑾扇过脸的手朝前落下,一脸忏悔的望着他连连骂自己,“对不起,我……对不起!”

苏通咬住唇,不敢说话,只用力的摇头表示不怪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从来没觉得时间那么难过,度日如年的煎熬下,苏通鼻息灼热而粗重,身体已然开始脱控,不得不开口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你能不能先离开……”

李瑾正在一边自惭形秽,想帮忙又毫无办法的快要抓狂时,一听苏通这声音,唯恐苏通就这样煎熬着死去,当下猛朝苏通重重叩了头,“属下奉将军之命,保护公子……”

李瑾边说话,边抓紧时间站起身,弯下腰去抱苏通。

人的体温与雪相别的独有气息像天网一样,罩在苏通身上,紧紧捆住。

一霎,蓄水的身体像被人轻轻拧动,漫出一身热汗,滑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像是溅落热油的水,啪啪啪的狂烈溅在肌肤上,激起一身的疙瘩,再也无法控制的吐出一缕气息,无风,他的身体却簌簌抖动。

苏通猛地睁开双目,想要恫吓喝止李瑾的动作,却感觉到李瑾身体已经贴到了自己背上,冰冷自脊背闪电一样穿透全身,让他猛地一咬唇关住了这种刺激下引起的颤栗。

“你忍一下……”李瑾将苏通慢慢抱起,温暖的气息自嘴里化成薄雾洒在苏通的侧脸,苏通倒抽了口气,欲望如轰隆隆一丈丈推高的潮汐猛推过来撞得整个人又是一阵震颤,连咬住唇瓣的力气也消失无踪的漫出一声软软的娇吟。

“我带你……”李瑾继续说,苏通感觉自己整个身子落进李瑾怀里,瘫软的脚一分分离开冰冷的雪,惊惧劈开昏沉的脑海,被王景强占的过程,翻江倒海地卷过身体,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刺骨的恨意一下冲了出来,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双手猛推在李瑾双肩。

整个人就像是被风卷起的雪飞了出去。

胸腔里刻骨的恨意怒火强势压过欲望,两厢击撞,苏通的身体被撞得碎裂喷出一口鲜血,随着坠落的轨迹洒出一条血弧。

李瑾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一幕,一双脚也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惊竟然陷在雪里,惊飞的魂魄还没归位,李瑾已往前一跃,在空中翻腾去追苏通。

这里本不是很高,苏通已经砸在了雪上,但速度与惯性推着他的身体继续滑下,在清白的雪上留下猩红的痕迹,随之腾起血腥味儿。

李瑾见之大惊,慌忙加速,又是一个翻身落在苏通身上,撑在雪上的手将苏通自雪上抱紧在自己怀里,从雪坡上滚到雪沟里才算停了下来。

李瑾深深吐了一口气,连忙起身,用手推着苏通的肩膀摇了摇,“你……”

“怎么样”三个字咽在嘴里,李瑾苍白着脸,屏住呼吸望着苏通惨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目,似已经死了。

李瑾大惊,拇指食指扣成一个环放置嘴边一吹,雪坡上的两匹马一冲而下停在李瑾身边,此时李瑾已经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将苏通赤条的身体裹住,当然没错过苏通背后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有雪渣粘在上头。

李瑾带着苏通上马,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策马往那最高的一座雪山――藏天山去。

李瑾轻车熟路上到雪山之巅,马早已经被弃在半山腰,背着仅剩一口气的苏通,李瑾一脚踏上山巅的雪,已求救的喊出了声,“云老仙,救命啊……”

李瑾力尽的倒在雪上,喘着粗气。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突然站在了他身边,微微低着头有些好奇的望着他,淡淡的瞥了一眼李瑾背上的苏通,眸光触及将两人绑在一起的绳子就光芒大盛,却是不咸不淡的笑着,“几年不见,你这见面方式可真别开生面。”

李瑾没空跟这老人家扯,连忙摆手阻止他说话,解开腰间的绳结,将苏通翻过身靠在自己腿上,指着昏迷不醒的苏通道,“你不是神医吗?他快死了,你快救救他。”

老人家一手轻轻抚着与雪同色的胡须,一手负在身后,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苏通,满眼真切的望住李瑾,很为难的道,“可我答应了一个人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救人……”

这是什么鬼承诺!

李瑾心底大骂,双手扶住苏通,跪在了老人家跟前,“求求老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人家颇为为难的望着李瑾,李瑾被逼得有些穷途末路,一脸焦急的望着苏通,生怕他下一刻就断了气。

“只要您救他,我什么都听你的,包括作你的徒弟。”李瑾有些绝望的自苏通苍白的脸上收回目光,望向老人家决然道。

第四十五章 观云

老人家这时候才歪了歪头,微微笑着,“你真愿意做我徒弟?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

这么不吉利的话,李瑾有些不安的望向观云,虽早知他爱开玩笑,还是认了真,“你……”

观云眯眼笑着,除了无懈可击纯善和悦的笑容之外确实看不出别的,李瑾余下的疑问收了回去,认真的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观云睁开那月牙儿的眼睛,慈祥宠溺的盯着李瑾,抬手指了指苏通,“徒弟,抱上他,跟师父来。”

对于观云刻意用师徒身份代替了称呼,有些哑然,随后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抱起苏通,跟在观云身后,看着观云直挺的脊梁,健步如飞的双腿,不叫人相信他是世外谪仙几乎不可能。

爽朗的笑声永不停歇似地盘桓在脑海里,苏通睁开眼,有些恍惚地望着雕龙画栋头上的屋梁,那熟悉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很真切清晰,那声音里天地都豁然明亮。

一袭白衣在从门外照进的光线里出尘圣洁,苍苍白发垂了一身,随意的散在腿上落在榻上,抚着白须朗朗而笑,苏通有一丝恍惚,觉得自己到了仙界。

“师父,徒儿知道您爱笑,但能不能别这么夸张?”李瑾在一旁低着眉重新学着下针,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那老仙人呵呵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师父很难做到,好徒弟,我能不能不做啊?”

那颇为委屈的语气,令苏通不禁莞尔,而坐在榻上仔细识别人体穴位经络的李瑾,手执银针僵硬了好一会儿,想到以后都要跟这么一个老顽童似地人过活,额角就突突直跳。

“咳……”苏通故意轻咳一声,支起身子,望着那位老仙人转过身来,“请问我……”

苏通的询问在看见自观云身后探出来的李瑾时,霎时收住,有些诧异,“李兄?”

李瑾见他醒转,分外高兴的走上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感觉?

时间倒流似地,蛊毒发作时的一幕一幕飞过脑海,令苏通羞窘不已的低下头,闷闷的问“是你救了我?”

听他说话比之先前利落,李瑾终于放下心来,指了指缓缓走过来的观云,“公子谬赞,属下哪有这个能力,都是属下师父的功劳。”

观云慈眉善目的望着苏通,苏通只一碰到那清遂的目光就知道这个被自己误认为仙人的老人家乃世外高人,“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观云微微笑了笑,又抬手抚着胡须,目光至苏通身上落在李瑾身上,“瑾儿,好好陪陪你朋友。”

苏通不明白观云眼中那一抹突然射出的亮光是什么意思,再看李瑾时,却见他有些愰然失落的望着观云离开。

“李兄,你怎么了?”苏通有些奇怪。

李瑾扭过头,堆上笑,“没怎么啊。”

苏通不信,一直盯着李瑾,李瑾有些无所遁形的慌张,又是一径傻笑,然后福至心灵的来了句,“公子也瞧见了,属下的师父年岁已高,属下想留在此处多孝顺陪伴他老人家,所以暂且不能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苏通这才放过了李瑾。

李瑾笑着别开头,慌忙起身离开,匆匆甩下一句,“公子稍等,属下去去就来。”

苏通眼尖的看穿了他的躲避,没有拦住李瑾,看着这屋中的古朴厚重的陈设,苏通的呼吸有些困难了,疑窦重生,又想起那爽朗磊落的笑声,那老人家虽然发须皆白,身子骨却康健硬朗,苏通甚至从那双眼睛里感觉他并不年迈。

李瑾再回来时,端了好些吃的,食物的香味一钻进鼻子里,整个肚子大闹天宫的咕噜噜叫嚣,苏通有些许不好意思的在李瑾的注视下低下头,“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饿……”

李瑾的目光落在苏通微红的脸颊,眸光变得柔和温暖,“一天一夜没进食,你怎么会不饿?”

听到这样的话,苏通讶异之外,还觉得命运弄人,好像阎王爷不乐意收自己,连着两次蛊毒发作都没死成……

李瑾瞥着那一抹单薄的笑,蹙着眉掩不住担心,却没有追问苏通他是在哪儿中的蛊,下蛊的人他知不知道,只依旧笑着当什么也没察觉的放下食物,“尝尝合不合口味。”

苏通回神,入眼竟是颜色搭配明艳的上好佳肴,加之味香醇厚撩拨得舌根发痒,苏通难掩吃惊“你做的?”

李瑾则一脸笑的道,“这是秘密。”

苏通有些莫名其妙,好像这里处处都隐藏着秘密,可谁又没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于是将这些疑问全都抛在脑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白黄的薄片往嘴里放,下一刻苏通就瞪圆了眼睛,没有立刻吞下去,“这是?”

李瑾双目发亮,立刻复议苏通心中猜测,狠狠点了点头,“公子真厉害,此乃清菊炖人参丹片,对你身子有好处。”

苏通哑然的盯着一袭白衣穿进屋里,风一卷已到了床边,一颗头都快埋进了盘子里,手中的筷子也被夺了去,袭击这碗炖汤。

但那双筷子却生生被李瑾以两指夹住,有些不悦未带警告的睨着观云,“师父,这是给公子准备的,你要吃,徒儿一会儿再去给你做。”

观云露出个鬼才相信的表情盯着李瑾,轻哼一声,筷子一动震开了李瑾手指,施施然夹了块儿人参丹片放进嘴里,一边咕隆着,“你以为我会信,这汤你守着熬了一天一夜,连影子都不让我瞧,你才不会乐意花这么多心思给我做饭。”

因着狼吞虎咽十分不雅的吃相,口齿不清,但三人离得这么近,怎么会听不清楚。

苏通惊讶的望向李瑾,李瑾则像个被发现的小贼躲开苏通的目光,一把拉着观云出了屋子。

苏通看着两盘菜只剩下一盘,而自己的筷子和清菊人参汤已被那高岁的老人家牵走了,听着肚子传来咕咕咕的叫声,苏通莞尔,视线落在托盘和厨具上,大为震骇。

第四十六章 秋蓉

白玉的碗身上红花绿叶鲜润欲滴栩栩如生,再加金丝绣边,一派富丽堂皇之盛象。

苏通收住呼吸,脑子里迅疾捕捉到江南贡品――金丝牡丹罗碧烟,凡贡品若非皇上恩赐只供御用,如果是恩赐那也不足为奇,顶多说明这家人曾经为皇帝做过什么事情得了嘉奖。

但这金丝牡丹罗碧烟碗却与众不同。

几十年前,江南有好几家门阀大族因为争夺‘供王’地位而明倾暗轧,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一连牵连数千无辜性命枉死或颠沛,朝廷听闻此事,派了当时还不是皇帝而只是大皇子身份的云阳去调查此事,查来查去,受牵连的人越来越多,还牵连到朝中大员,皇帝的意思是就此作罢。

云阳此行就带回了满门被陷害入狱的李家当家人――李秋凌,呕心沥血制作出的金丝牡丹罗碧烟碗,想请皇上重罪轻罚,可皇帝依旧是斩了李秋凌,逼得李秋凌之妹李秋蓉也是皇帝的二儿媳妇当时的太子妃病上加病一病不起,太子云京在皇帝说了谁敢再求情之后同罪论处的话后,仍冒死觐见,最后皇帝盛怒将太子废黜,同月废太子妃李秋蓉亡,废太子云京陨。

这牵起江南血雨腥风引起朝廷地动山摇的金丝牡丹罗碧烟碗,在李秋蓉与废太子云京合葬之日做了陪葬。

这种东西,这里怎么会有?

苏通疑惑之际,却又对当年那场本很普通的贡品贪污案演变的争储夺权的巨变而心寒,那一次死的人不下于一场战役下牺牲的性命,更遑论那些因此被改变了一生,从此颠沛流离不得入士林进京畿的幸存者。

这碗是盗墓者从墓地里带出来的?

微微抬眼掠过这里的一桌一椅,苏通已有些习惯了,惊心的感觉已没有那么鲜明,这种一般皇宫贵族都不能拥有的陈设规格,鬼斧神工精湛绝伦的工艺,无不彰显它的不寻常。

是遗落的皇宫贵族,还是觊觎皇位之人暗自建造的宫殿?

苏通的目光不安的飘向敞亮的门外,那一对其乐融融的师徒,一个神医,一个只是军营里的先锋,直爽纯挚不拘小节,若是后者,这似乎离他们来日大计十万八千里远。

当开始选择更相信哪一个可能性的时候,苏通想起了千影与自己的一番争执,一想到千影,苏通已将这个疑惑放在一边,无法不担心千影的遭遇。

这时李瑾沉着脸,十分紧张的跑了进来,端起唯一的那盘菜,只留下一碗清粥给苏通,尴尬抱歉的道了句,“这个味道不好,我再重新做,这粥还不错可以先垫垫肚子。”

苏通本想开口请李瑾去帮他找找千影,却没能及时开口叫住他,看李瑾急急走出门去,心底那种怀疑又渐渐消失,他感觉得出来,他只是单纯的对自己好而已。

他身子虚,不能大补,自己知道可李瑾显然不知道,那老人家能够将自己救出鬼门关,应该是知道才会从中搅局。现下,李瑾也应该知道才会又进来将菜给端了出去。

苏通微微叹一口气,不去理会这对师徒,顺其自然好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到千影。

这一次出来,他对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起来,什么事都要在脑海里理顺一遍才安心,苏通有些无奈的端起清粥,乖乖的喝了,只要赶紧恢复了力气,才好去找千影。

再也没人来打扰自己,但这种不知何时能够结束的静止,渐渐瓦解了苏通的安静。

苏通下了床,这幅身子还算经得住折腾,虽有些疲倦但好歹还听支配。

一路走出这里,外头是平整的小院,琉璃玉镶的石阶在青天白日里散着绚烂的光芒,与石阶下小院中厚重的积雪一比显得多姿多彩,给一旁单调寡淡的白带了一丝活气。

院里没有人,也不大,四周还有高高的院墙围着,那一片刺目的朱红颜色与皇宫内院的颜色如出一辙,说不上来为什么,苏通的心奇怪的跳了跳。

走出院门的时候,苏通如每一个寻常人一样,回头看了一眼,黄梨木做的院门匾额上横着一行金字:芙蓉盛秋,竖着一行字,与芙蓉盛秋不一样,不是用笔写成经过岁月风吹金色有些掉落,而是用刀刻成,字迹苍劲有力坚定不移,一共四个字:同生共死。

苏通惊震的目光落在那四个字上,似听见了来自遥远时光里生死相随轰轰烈烈的爱情宣誓,在看着那四个金字,探寻远去的故事主角的身份姓名时,视线落在一“秋”一“蓉”上,犹如醍醐灌顶,豁然顿悟。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废太子云京与废太子妃李秋蓉合葬之地被大皇子云阳隐瞒,被先皇鞭笞三十,禁足半年,云阳也没有松口,皇帝才无可奈何只好罢休。

但这个记忆,似乎没有意义,就算加上屋子里属于他俩安寝之地的牡丹碗,也还差上许多。

但,苏通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里就是李秋蓉与云京合葬之地。

苏通收回思绪,往左右看了看,豁然发现这屋子的右侧很远很远的地方半空中飘着红雨,苏通为之一震,不觉的沿着那个方向寻去。

那里也有一座独立的院落,门扉紧闭,没有声音,漫天的红雨飘在这院落的后头,偶有些被风送远落在了院子青灰的瓦上,苏通才看见那瓦上已经零零散散的积了一大片,缓缓的落入院落里。

有几片随风扬起,飘在离他不远的半空里,苏通仰头去看,才发现这不是从天上落下的什么红雨,只是从院子后头被雪风吹得漫天飘扬的花。

那几片被卷入半空的花瓣终于开始缓缓落下,他摊开手掌,让那一片花瓣慢慢落在掌心,红色的,如血的颜色,苏通已有些明白了,再加上若隐若现的清香变得浓烈起来,已经断定这是梅花了。

苏通没有立即去推开眼前的院门,回头望着身后的芙蓉盛秋园,一览无余,甚至看得清里头廊檐下琉璃阶折射出的粲然之光。

第四十七章 无名

那折射的璀璨七彩之光,被困在那个院子里从此不属于天上不属于人间,安静的在院子里流转,至世上轮回千年,也没有人知晓那里的故事。

但唯有脚下这一方最高的地势,能将其尽收眼底。

吱呀……

身后有了响动,苏通转回身,与那正开门的人不期而遇,四目相对时,苏通有些意外,看着李瑾的目光中有着不确定的疑惑,又有着不可错失一分的细究。

李瑾则惊诧苏通才刚醒,不顾自己的身体,竟然下了床在这寒雪冰天里到处走动,但见他身体没什么异样又将责备的话咽了回去,只提着食盒缓缓朝苏通走过去,“你怎么过来了?这里风大,我们回盛秋园说。”

一听“盛秋”二字,苏通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院落不动,“这里是?”

李瑾回过头,有些高不胜寒的孤寂,转过身,对苏通却是客客气气地好脸色,“这是我跟师父的落脚处,很安静,没人能来打扰我们。”

苏通正抬脚往里迈,“那么高的地方,看到的风景一定与众不同。”

李瑾见他的举动,霎时明白了他的意图,愣了愣之际,走上前,用空着的一只手拽住了苏通,“公子,您刚才也瞧见了,属下的师父性情古怪,没有他的允许,属下不能带您进去。”

苏通的好奇心更深,可碍于李瑾的面子,他也只好暂且跟李瑾回盛秋园,两人一路无话。

突然,李瑾停了下来,别开脸去,对着苏通的一只耳朵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通透的血红,苏通正不明所以,李瑾已磕磕巴巴的道,“公子,能否不要一直看着属下?”

嘭,苏通觉得自己心口中了一箭,脑海一震,醒过神来尴尬得脸皮也不自然的红了又红,暗恨自己即便再怎么急于验证心中的猜测,也不该一直盯着李瑾看,“李兄,你从小就与恩师住在这里?”

岔开了话题,拨散了刚才尴尬凝注的气氛,李瑾才松了口气,扭过脸,继续往前走,“是呀,但后来有一次师父喝醉了酒跟我说山下才是大世界,说我该出去闯一闯不该一直陪他耗在这里,再后来,我就下了山。”

李瑾眼底有着苏通看不穿的深沉,其实这件事大半是真的,只是为了让苏通更相信自己与观云师徒情深,把当年还不是恩师只是救命恩人的观云说成了自己的师父而已,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多多少少触动了李瑾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怎么说,观云确实在十五年前将他从战场里捡了回来,他才有命活到今天。

“李兄不必为此伤怀,以我所见,恩师性情开怀宽厚,身体也健朗康泰,加之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必是长命百岁之人,李兄虽错过了几年孝敬师父,从今儿起,来日方长,一定能弥补上这几年的亏欠。”苏通显然是误解了李瑾突如其来的低沉的诱因,而进行了一番好心的劝解。

等他驾鹤西去之日,的确是遥遥无期呢!

李瑾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这笑恰恰落进观察李瑾脸色心情的苏通眼里,苏通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想劝却又因为对这师徒俩的事情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从何处来劝,遂有些气自己问这个问题。

见李瑾因这件事,一下子沉静不欢了,苏通默默地跟在一旁,快走到盛秋园了,苏通才有稍许领悟,但又怕说错话反倒莽撞了,陷朋友不孝不敬,只好拐了个弯子问,“李兄离开这里到山下的大千世界都看见了什么?有什么很好玩很特别的事情,与我讲一讲,比如哪儿的风景好,哪儿有好吃的,哪儿特产什么珍奇异宝?”

好一长窜的询问,真如一个迫不及待欲听遍五湖四海故事的小孩子一般,李瑾心情稍霁,心底也明白苏通心底真正有几分对这些事情的好奇,更多还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而已。

但苏通与李瑾两人都没料到,这个话题一打开,就如蓄满一堤的水开了闸,奔流不息翻滚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李瑾还意犹未尽,但苏通因为身体太过疲倦有了些困意,李瑾才忙让他睡下,去找观云。

这一夜,苏通睡得本很安稳,但快天亮时,一道清脆激亢的笛声引起初醒的天地震荡,越过高墙穿透青瓦,飞入苏通的梦里。

因为这几日来寻找千影的警觉,即便这一日睡得安稳,依然保持着,所以这笛音一响起,苏通便自床上睁开了眼翻起了身,目光发直的盯着屋里西北墙角。

笛声还在继续,激越一层一层累积直冲云霄一般,听得苏通呼吸深凝,眼中不是迎敌的戒备,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欣喜若狂,光明将这半个多月来的痛苦怨恨全都扫空,抓起衣服循着笛声狂奔而去。

刚出了盛秋园,就看见那座高远的院门外有一抹灰色,苏通暗觉奇怪,那笛声也是从那头传过来,他本小心的放慢了脚步却在笛声的吸引下受到了催促变得越来越快。

走得再近了,苏通才发现院门外跪着的是昨夜离开盛秋园的李瑾,连忙跑上去,怒火在看见李瑾如雪般发白的脸色时,淹没了理智,伸出手去就要将李瑾从地上扶起来。

李瑾却双手反扣住苏通双手,盯着苏通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管,但苏通感觉到他浑身已被冻得发抖,厚厚的积雪淹没了他的双腿,没过他的双膝,这会要了他的命的。

苏通脸色铁青的望着李瑾,放开他,望进那紧闭的院子,那笛声也渐渐放缓临近曲终,苏通着急的望了一眼院里头又看了一眼眼前的李瑾,难以抉择下他扬手劈晕了李瑾,将他自雪中扶起,用肩拖住李瑾身体,一手扣在他后背上,将李瑾驮回了这座“无名”园。

将李瑾扶到床上,盖过棉被,来不及打理其它,匆匆抓住那仅剩的余韵,追了出去,但又发现那笛声不是这院中的,应该来自院后头的那片花海,苏通懊恼的抚着心口,不得不铤而走险的提了口真气,腾身一跃,翻过了院墙,稳稳落在了梅海之中。

第四十八章 月缺

远在八千里外京畿云城里的王景,自连霄处回来后便一反常态,改了夜夜笙歌纵情声色的习惯,终日像个游魂似的飘在云城四通八达的长街上。

不管他如何像个孤魂野鬼闲荡在人群中,他的右手一直捏着佩在腰间的白玉月牙,这是秋声收拾床的时候捡到的,以为是他的东西就规规矩矩的呈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日将苏通自湖中救起后,扒光他衣服时见过这块玉,只是当时没有留意。

令王景常常走神的,不是这玉是苏通的,而是这块玉的来历,秋声不是江湖中人,没认出这玉的价值。

但王景却知道,它的名字叫月缺――君子盟的信物。

君子盟的掌舵人叫白夜,自命:清白一身尽没于夜,听闻这是白夜初创教盟时,给自己一生遭遇的预兆。这个对自己后半生终遭不幸不得善终的预言,在君子盟众人和江湖上都引起过猜测,君子盟行的惩恶扬善的事,怎么做主的人还会不得善终?

时至今日,也没人解开这个疑团。

而王景还记得当年接任云烟阁时,老爷子嘱托的几件事中的第一件便是:凡君子盟到处,云烟阁退避三舍。

王景曾追问过老爷子原因,可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

也不知道是他幸运还是不幸,接过阁主之位这么多年,君子盟就像是落进沧海的明珠,销声匿迹,再没在世上出现过,王景一度认为,君子盟已经不存在了。

君子盟的信物大白于自己个儿眼下时,王景有些茫然。

苏通是从谁那儿得到的信物还是这就是他的东西?世上仅此一块月缺,还是有多块?月缺代表着什么象征着什么有没有特别的意思?

江湖上有个传言,说是,你在当地找到地势最高的地方,站上一天一夜,就会有君子盟的人来相见。

王景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微转身体,望向云城最高的山――云宿,终究没忍住压在心底那么多年的好奇,以京城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头,叫了一群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和青楼名妓一同上了云宿。

来的人对这个出游的地方不甚满意,多数颇有微词,但没有人敢不给面子不去,所以云宿山巅,静寂了多年后第一次迎接了这么多人。

所有的花销都由王景包下,一径用度都自山下挑到山上,这架势让陪坐在侧的苏明微微垂下了眼,但这一个垂眼的动作过程里目光不禁意的掠过对面正抱着万红楼头牌――梅娘,一个劲亲吻的贺靳的脸。

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里,谁又真心瞧得清楚这许多,连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王景也没能察觉到这一幕。

贺靳大胆的行径,惹得他怀中身下的梅娘娇吟连连,推也不是迎也不是,这里可有好几十双眼睛呢。

但不一会儿,周围的声音有了变化,梅娘歇开迷离沉醉的目光,见到了周围那些骄奢淫逸惯的贵公子们个个都开始狎玩同行的女人,舒媚浅吟一声未尽另一声已追至,还落着雪的山顶,瞬间变成淫乐的赛场。

梅娘蹙着眉闭上眼,对接下来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一切认命的接受,但贺靳却陡然放开了她,堪比雪色的手指轻轻落在梅娘的眼角,梅娘身子一僵胆怯的睁开眼,没看见贺靳有生气的征兆但还是非常谨慎,刚想赔罪,贺靳却低头又轻轻柔柔的安抚住她的香唇。

许久,贺靳才放开梅娘,看着梅娘雪肤之中鲜红的女子闺色,眼底有着浅润的笑,像个孩子一样望住梅娘,随后将头埋进梅娘颈窝,歪着头低声在梅娘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梅娘心魂震荡,双眸里的流光直闪,主动抬起手抱住埋在自己颈间的头。

不管席座上或安静的相拥或热火的亲密或缱绻的低语,席中空出的一块小地方上一个一个姿态或婀娜或清艳的女子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节奏不曾被打乱过,欢乐的气氛渐渐地将这场出游正式推进了高潮。

这么冷的天,当然有人想走,多少人暗地里窥视着王景的神色。

可王景却只顾和秋声玩耍,一会儿将他抱在腿上认认真真听曲,一会儿将他带到席间让他抚琴,一会儿又将他压在身下一阵亲吻,一会儿又让他给自己去了那些果皮喂自己,一会儿又带着他出了帐篷,欣赏山下华灯初上后的万家灯火……

苏明已经不悦,看了一眼对面抱着梅娘专注的听曲赏舞的贺靳,又瞥了一眼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王景,起身至王景身边,找了个借口说,“王兄,苏明尚有要事未处理,现下先走一步,来日,苏明做东款谢王兄今日的盛情。”

王景漫不经心,正想看看这个敢第一个从这里站起来离开的人会是谁,却发现这个人他不认识,但绝对称得上人中龙凤,一想到人中龙凤就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贺靳,他有些猜不透这个人。

王景一系列的动作都没有将苏明放在眼里,但在听到“苏明”二字时,他却收回了闲淡的目光认认真真的看住苏明,随后说了句,“既然苏大公子有事在身,那我们改日再聚,无妨无妨。”

虽说是应酬,但苏明心中已有警觉,面子上笑了笑以示谢过后,随着王景招呼过来的领路人下山去了。

云宿山下了一半,苏明便让带路的人先回去,贴身小厮春茗心领神会的送走了王景的人,替苏明照亮脚下的路,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道上走,春茗轻声问道,“王公子这是闹哪一出?”

苏明刚要说话,身前卷过一阵风,将灯笼吹得摇摇晃晃了好一阵子才定了下来。

“苏公子,我家主子怎没与您一同下山?”千夜挡在路中间,冷冷的问。

苏明嘴角一扬,轻哼出声,自嘲中有难以言状的苦涩,“什么时候,他跟我是一路人了?他在何处与我相关了?”

千夜见得不到答案,绕过了苏明往山上去,没有再做纠缠。

第四十九章 困兽

苏明却道,“他的身子再不济,一个晚上还是能熬过去,你这会儿上去只会给他添麻烦。”

千夜身形一滞,忙转过身对着苏明的背恭敬的拱手询问,“请苏公子指点一二,千夜何时上去接主子最妥当?”

苏明不说话,往前走,一会儿之后开口对春茗道,“我猜这王公子是闷得慌了,不知在哪儿听信这种在当地最高的地方待上一天一夜就会见到君子盟的人的谣言,来我们帝都最高的云宿山求证来了,还是他有什么无处可申的冤屈连相爷都做不了主了不得不求君子盟?哎……人家的事,与我们无关,这件事到此为止,管他杀人放火还是沉冤昭雪,不许再提一个字。”

“是。”春茗若有所悟的颔首应道,“公子,小心脚下。”

千夜自然也听到了苏明的话,望着漆黑的雪山,不敢轻举妄动,只候在原地,静观其变。

歌舞笙箫,酒过三巡又是三巡,贺靳已微露醉态,慵懒的枕在梅娘大腿上,闭目休息,梅娘替他盖上毛皮披风,贺靳睁开眼,醉后的目光散着酒晕懒懒的软软的照亮梅娘的脸,轻轻浅浅的笑着“谢谢……”

贺靳已经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梦周公了,梅娘还没能从方才颠倒众生的一笑里回过神来,被迷住神智的抬起手流连于贺靳的眉眼之间,嘴角鼻梁,指尖过处,都是他温情怜惜的笑在缠绕在生长。

王景揽着秋声,张嘴接住秋声送到嘴边的鲜果,眼光聚在眼角斜斜的落在醉倒的贺靳身上片刻,将头贴在秋声的胸口,双手环住秋声的腰,低低的道,“累了……”

秋声浅浅的笑着,将王景的头抱住,一下一下轻轻抚着王景的头,“那公子先睡一会儿。”

漫漫长夜,就在王景不搭理众人,自顾玩乐里过来了。

这里一个大帐篷,又多的是炭炉在,追逐嬉戏之间,许多人也都明白今儿是走不成了,在那儿郁郁寡欢的看王景脸子行事,还不如做点更简单的事,索性大家都放开了先前的拘束,在这里与美人共度良宵今生也怕仅此一次机会,那作甚不抓紧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有人带头,有人就会追随,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个一个在雪夜之中也能亢奋起来,比之以前的闺房享乐不一样,众目睽睽之下别有一番刺激,再加有向来只顾玩乐不惧人言的人率先带头,其余还有些犹豫的人也加入了这个阵营,一时间,这个大帐篷里淫乱不堪,难以入目。

梅娘绷紧了身子,一张脸煞红又苍白,目不斜视的盯着贺靳那张清明和润的脸,轻轻呼出一口气,喟叹这么不幸的自己也有如此幸运的际遇,他会是她的良人吗?救她永离这水深火热之地的好人吗?

贴在秋声怀里的王景动了动,秋声十分熟悉而自然的松开手,轻声问,“公子,睡得可好?”

王景抬起头盯着秋声,久久都不曾说话,而秋声却从中看见了一种被网缚住的赤烈之欲,秋声陡然明白了,耳边**跌宕的声音豁然间变得清晰无比,占据了他的脑海,秋声心头一凛,闭上眼,一副任王景为所欲为的顺从样子。

王景抬起手一下一下轻轻揉着秋声被蒙上一层白雾的红唇,迟迟都没吻下去,他的眼前是秋声的恭顺,他的心底脑里血脉中都只有苏通不屈从的反抗依稀还有“月”的那些报仇雪耻的誓言。

秋声缓缓睁开眼,有些闹不清王景是什么意思,只是静静地望住王景,但四目相对久了,秋声能看出来王景不会真的碰他,至于刚才人前为什么要跟他上演那些亲密恩爱的戏码,秋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多,对他自己没有好处,所以他仍然静静地任由王景搓着他的唇。

可接下来让秋声没看明白又受到不小的惊吓,王景那颤抖着像是天人交战的激烈目光瞬间平静了下来,霎时盛开满天的寒星,秋声还没从巨变中回过神就已被王景重重压在垫子上,携风卷雪的吻横扫嘴里不过三寸的小领地。

感觉到王景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手下恶意使出的重劲儿,秋声猜不到是什么原因导致王景突然变成一头出闸的猛兽,但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是怎样一副惨烈的境地。

秋声已经受不了王景要折断他骨肉将他吞没心口的力气,忍不下酸楚的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滑落,终于在王景放开他的唇,欺上他的颈间时,秋声才抓住了机会好歹为自己求个情,“公子,秋声痛,能不能……轻一点?”

王景置若罔闻,其实秋声的眼力算是好的,但他把那种猛兽的烈性看错了,那不是出了闸得了自由发疯的猛兽,那是被看不见的网笼困住的猛兽在绝地抗争,就如他此刻听见秋声孱弱嘤咛的求饶声,眼中又一次两种情绪激烈交战,他是云烟阁的主子怎么会心软,可他为什么继续不下去?

这让王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狭缝,许许多多的情绪开始纠缠,冲撞在身体里,令他不可控制的几近癫狂之地。

秋声此刻已经不是求饶了,只痛的呜呜的哭,害怕惊惧的浑身僵硬。

这里的惨烈状况与下头相互和谐享受的快乐截然不同,自然渐渐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但看见王景如此狠绝的对身下的伶人,不觉都怔了怔。

随后有喝了酒又高兴过头的人,不怕死的指着王景说了句,“王公子,你这么不懂怜香惜玉,以后我们这些姑娘可要敬你三尺……小莺,你放心,我比王公子温柔百倍……”

秋声凄惨的嘤咛哭泣之音戛然而止,小莺一身僵硬一脸惊惧的望着起身看向这边的王景,那束像地狱里出来的幽寒慑人的目光,落在小莺身上,犹如剜肉般引起她的娇躯簌簌颤抖,连忙趴在地上,“王公子,饶命……”

第五十章 曲子

漫天花雨蹁跹于雪风之中,苏通下意识摁住心口,那里竟没有预料之中的钻心之痛,不觉对李瑾的师父的身份来历有了些怀疑。

笛声果然停了,这片梅林并不大,但却极其繁盛,一枝一桠相互交映,但没有叶子的遮挡,这梅林也能一览无余,苏通极其失望的往里走,还是迟了一步吗?

为什么刚才不叫他的名字?

其实自己心底也是不相信身受重伤的云初能从崩雪里逃出来……

“若云初活着,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若他死了,让你翻遍雪山又有何用?不论生死,你去那儿注定得不到什么。”

苏明的话突然蹿进脑子里,苏通心底突然觉得凄苦苍凉,两个月了,如果云初没死就算是重伤那也该有消息了,可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那只有一个结果。

“前头没路了,你确定还要往前走?”苍劲浑厚的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苏通霎时清醒过来,看着跟前缭绕深厚的密雾,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雪崖边上。

苏通俯视着滔滔滚滚翻卷着的白雾,心中苍白一片,思绪停了,目光涣散着,遭鬼上身的抬起脚,面无表情的往前倾倒。

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苏通整个身子硬生生的拖到了梅林中央,立时,梅花瓣洒了他一身。

“我救你一命,不是让你醒了跳崖用的。”又是那一道苍劲的嗓音,听不出来不悦,也没有责备之意。

苏通望着梅林尽头飘着的白雾,刚才他怎么会就想要跳下去,他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

下一瞬,一阵怪风一卷,跟前徐徐飘落的梅花受惊的往高空翻扬一下,随着那怪风消失梅花开始簌簌零落,伴着雪风缠绕着苏通跟前已立着的人。

“你是谁?”苏通盯着观云,从上至下,毫不避讳的打量起来。

“无名。”观云眼也不抬。

苏通从没见过沉稳平静的人,这个人的世界像它身后的雪一样白,像它身后的落梅一样静,像脚下的土地一样沉稳,像那散开了天光的高天一样高远,当真如隐居高山的仙人。

“刚才的声音是……”苏通没追问观云的名字,也故意不提自己听到的笛音,权当这是试探吧,且看他如何作答,是不是不愿如实相告有所隐瞒的人,可值得他费心思去探索,怀疑。

观云右手自身后翻转至腰前,手中赫然是一只褐中泛红的红翡玉笛,色泽明丽,细腻光泽,因雪与梅色相衬更显通透鲜艳,“你说的是这个?”

“这是?”苏通目光一亮,除了惊叹已经无法形容眼前所见得东西。

“一种乐器。”观云低眼看住红翡玉笛,眼里漫出无限流光。

那边,苏通自震撼中回神,心跳停止的望住观云,红翡玉笛,世上竟真有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思绪泛滥激荡之时,苏通豁然想起了那个金丝牡丹碗,看着观云的目光已经不再那么简单。

“晚生还未谢过老先生两次救命之恩,未知老先生……”苏通的话还没说完,观云已经腾身一跃,坐上梅树枝干间,“这里是禁地,就算是瑾儿也不能进来,你是客人,这一次不加怪罪,还请公子速速离开。”

一道子敲过来的“禁地”“瑾儿”这四个字,让苏通脑海里迅速浮起雪山上“芙蓉盛秋”园与“无名”园的格局,无名园里住着的是看守盛秋园的人吗?

李瑾与李秋蓉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是当年李家的幸存者?

这一次,耳边奏响的笛声缠绵哀惋,苏通仰起头,已看见观云入定,目光散落在空中飘舞的梅花上,为了祭奠而吹的曲子……

祭奠谁?

祭奠……

苏通凝滞的目光一颤,眼睛一眨,心底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声音,来自遥远的少年时光,“好听吗?师父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吹这支曲子,我不敢让别人来听,你帮我听听看,你有没有在哪儿听过?”

当年,云初和自己还是嫩青头毛小子,听到他的疑惑,为了帮他解开谜团,虽然不懂丝竹弦乐,却毅然决然的开始苦苦专研,四处寻访。

凡到了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听曲。三四年的光阴,随着与苏明经商所到之处无不如此,这也让好多人乘机献媚。

可几年之后再次见到云初时,云初因母亲病逝,已经不爱吹笛了,听一直跟在云初身边的方远说云初不仅不喜欢吹笛子,每次又拿起笛子吹笛时还总是伤怀。

为了让云初开心起来,苏通整日整日推掉跟苏明学做生意的计划,陪着他练拳,下棋,骑马,切磋。

后来,云初从哀痛之中走出来了,却不如小时候在一起时的欢朗了,他在想兴许继续找,找到那支曲子,云初念起小时候的时光,相信他这个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他的朋友,他就能像以前那样笑了呢。

再后来,苏通又寻了一年,这一次,他没有随苏明的生意行程,而是留书苏明离家出走,翻遍五湖四海也要找到这支曲子的秘密,这样疯狂的举动,苏明与贺靳两人怎会不知道。

眼见着,苏通因为路途艰苦,早起晚归,甚至有时候没日没夜拼了命的找懂音律的人,亲自听赏曲子,人消瘦不堪不说,又由于他太过心急行事张扬,引来不少心生歹念的恶人,绑了他要挟苏明。

如此一来,贺靳与苏明无论是谁也都勒令他回京,并且都派了自己的人亲自把他押回京城。

这个时候,无意间听到苏明对苏通的担心,并受苏明之请在苏通回京后去安抚相劝的云初出现在了苏通跟前,释放出因母病逝被掩埋的温润笑颜,“谢谢你!”

“我想我已经解开了师父的秘密,你要听吗?”云初依然笑着,非常温和的问苏通。

苏通兴奋的忘了几年来所有的累,一个劲点头,吵着催着,“要听,要听……”

“我给你吹一遍。”云初笑着点头,从袖子里取出笛子,认真的吹起来。

那样子,与观云吹响这支曲子时一模一样,低眼看住笛子,眼里漫出无限流光,苏通一霎心领神会,忧心忡忡的望着云初吹响最后一个音符,“云初,你还是很难过?”

“无法不难过……”云初看着笛子,看开了放下了的浅浅一笑,扭头看着苏通,“难过只是在想起娘的时候,除此之外,我还是以前那个云初。”

第五十一章 缘分

曾经年少,欢笑无忌,那个时候的他们,怎体会得到这曲子里埋藏的祭奠之味。

几年之间,苏通涉遍千山万水博闻广识,为云初能开心可谓费尽心思赴汤蹈火,又怎么体会不到云初的感受。

这支曲子,云初师父的秘密,藏着的是祭奠是悼念是追思……

恰巧,这个时候,耳边的笛音停止了。

苏通自回忆之中回神过来,看着在树上盯着自己微带惊诧若有所思的人,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淤积在喉咙里的声音被激动兴奋的思绪卡住,吐不出来。

观云将红翡玉笛收在手中背在腰后,缓缓落下梅树,“公子,你该走了。”

听着观云要敢自己离开,千头万绪无限滋味涌上心头,“观云师父……”

那声音与少年时一样羞怯,听云初说师父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他也心动过,希望能够拜观云为师,可观云行踪不定,除非是他看上的苗子他不会将其收入门下,一度令苏通异常懊恼气闷。

这一声呼唤,不仅因为年少追逐过的梦,还因为事过境迁的苍凉,如果云初也能在这就好了。

观云没料到一个年方二十的少年郎竟然能认出自己,心下讶异之外更多的是锐利的洞穿,颇为警惕防范苏通。

“观云?这个名字不错,无名半世,今日取这个名,当真不错。”观云抚着长长的白胡须,稍加思索。

就如那支不知道祭奠谁的曲子一样,观云有太多不愿人知的秘密,他当然不希望被认出身份。不管他曾经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他是云初的师父没错,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是天意安排吗?让他代云初来见过恩师,叩谢他的授业之恩。

“你这是?”观云依旧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苏通拾起衣袍缓缓对他跪下,几番扫过苏通的目光被钳制在苏通眉眼之中的风华,沈静的双目惊震之中低不可闻的呓语“小璎……”

雪风吹散了隔断时空的轻唤,苏通又因心头翻江倒海的苦涩并没听清观云说了什么,只看见观云张嘴说了几个字,“师父,您刚才说什么?”

观云神色哀凉,看穿看透了苏通的身体,深沉温静的双目之中禅定的光被惊动,忽闪忽烁。雪风呼啦啦的吹着那光,几欲将其吹灭。

“师父……”苏通又一次唤道。

“你叫什么名字?”观云抑了抑追忆的思绪,温声问。

“晚辈,苏通。”苏通有些忐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云初向他提起被拒之门外的自己。

许久都没有回声,苏通才疑惑的抬起头望着观云,观云却早就失神的望住着苏通,仿若时间在此定格。

“缘聚缘散缘未尽……”观云幽幽轻叹,信步走过苏通,“贺颐!”

苏通惊震,从地上站起身,回过去追观云,可身后早没了观云的身影,只有一句嗜血的断喝,“带上李瑾滚,否则,我杀了你们!”

苏通面色一白,堵在嘴边的苦涩,因为观云提及父亲贺颐的盛怒,冲口而出,“你连自己的徒弟都要杀,灭绝人性,难怪云初至死也不愿来看你,你活该孤独终老!”

一通破口大骂,苏通翻身进了无名园,背上李瑾,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透血脉的笑声追命似的响彻山巅,苏通停下步子,回头望了一眼山巅,那是云初的师父啊,就算他对父亲的态度不好,自己也不该这样中伤他诅咒他……

观云极致癫狂的笑声引得山体开始摇晃,那熟悉的轰隆隆灭绝天光的声音又一次响彻脑际,苏通心头一凉,背着李瑾借着轻功凌空一跳,缓缓下坠时,苏通第一次看清了脚下滔滔滚滚一泻千里的崩雪瞬间侵吞了大半个山体。

到整座山重归安宁之后,苏通带着李瑾站在崩雪上,冰冷的雪气冻得他脸色净白,一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滑出被雪风卷到了身后。

这样没顶的灾难,身负重伤的云初怎么躲得过。

“雪崩了……”李瑾看着底下的雪,对方才的声音下了结论。

突然的人声,让苏通身体一颤,眼中正肆虐的情愫被强制逼了回去,“你醒了,自己能走吗?”

“应该可以。”李瑾顺口答道,从苏通背上下来,望着自己身处之地,回头望着云巅,“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师父呢?”

“你师父听我要下山,就让我把你也带下山去,说等你出人头地时再回去见他。”苏通没敢面对李瑾,朝前走了两步。

李瑾疑惑颇深,但一想到那云老仙不按常理的性子,也乐得下山做自己的事,“哦……那公子现下要去哪儿?”

“去找千影。”苏通掩不住心底的不安,声音极其低沉,他知道千影那儿一定出事了。

雪山之巅,繁盛的梅林之中,观云坐在一株梅树下,被往事惊痛的目光凉凉的落在树干上刻下的“墓”字上。

“京儿,我是不是一直等着这一天?”

“我让瑾儿跟着那个孩子,是不是太草率了,他们一旦归京,需不了多少时日就会被查清身份,你说你二弟,会怎么做?”

“你们正在底下一起骂我吧……”

“楚国人已经开始动了,这是个机会,你们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观云盯着梅林尽处,屈指至口边吹了亮哨,一只鹰隼凄厉长嘶,冲破白雾,盘桓落在观云肩上,收了翅膀,静待观云吩咐似地。

观云起身,幽幽叹道,“我也不放心,还是走一遭吧。”

观云将书信绑在鹰隼的腿上,抚了抚羽毛,望着苍鹰振翅高飞,低低的问高远天空,“他们都已长大成人,你还是当年自负狂傲吗?”

苏通与李瑾在天黑时分,到了当日与千影分开的小帐篷,多亏了自小在荒漠里长大的李瑾,不然苏通是怎么也找不回这个地方的。

两人点燃一堆火,将酒浇满两根顶粗的木头上放在火上引了火,分头寻找蛛丝马迹。

而此时,观云借着漆黑夜色,从无名园里翻出落在无名园背靠的西北悬崖上,毫不迟疑,纵身而下,没入夜色里。

第五十二章 决裂

“你确定他一定在附近?”李瑾背对着苏通沿着东北方向寻。

苏通弯腰俯身,让火光照在皑皑白雪上,沿西北方寻,“他找不到我,一定会来这里等我,如果他不在这里……”

“你别把情况想得太糟,这雪域荒原的能有多少人能自由出入,还不被我们发现?”听出苏通隐隐不安,李瑾装作快人快意的打断了苏通。

苏通连贯的动作停了一下,少顷,又开始仔细辨认雪上的痕迹。

“你自小在这里长大,很多事,你都不懂。”

“我不懂有什么关系,你懂就好了。”

全心的信赖,击中了心,苏通站直了身,扭头望着正埋头认真寻迹的人,“你这么信我,你不怕我害你?”

“呵呵呵呵……”李瑾弯着腰放声笑了起来,随后也站直了身平顺了气息,望着前头被火光照亮的一尺之地,“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公子您也太看得起李瑾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哪儿值得你来害。”

李瑾不知道,这一天无边的夜色里火把微弱的光一直让苏通记在了心上。

“你走吧,回大营去。”苏通盯住李瑾壮实高挺的身形,“你无须担心与我父亲交不了差,你只管告诉我父亲,我不找云初了,已经启程回京,他就不会为难你。”

苏通说话的间隙,李瑾已经转过身望住他,双眉深拧,“除非见到你说的那个千影,否则,我绝不回营。”

黄沙穿甲、风雪裹身过的边防将士,如是坚定,必将诛其性命从其尸身上踏过,才得算扭转他的坚决不退坚持不变的意志。

可苏通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连叫李瑾离开,也是为了不让他卷进是是非非之中,他预见不了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李瑾与观云之间的关系他们的目的,就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他选择相信李瑾刚才那恣意的笑声,与他以前一样只因少年轻狂,当真是纯善真挚的。

“根本就没有千影,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去我要去的地方,才一直带你在四周转悠。”苏通扔掉了火把,火梢斜插在积雪里,滋滋滋作响,熄了彻底,一股子明晰的烟味顺着风飘进李瑾鼻腔里。

李瑾不说话,苏通却笑了起来,“不过我还真庆幸自己带着你在这一带转悠,不然那日毒发,必死无疑,我还得谢谢你和你师父的救命之恩。”

这话听着刺耳,那并不是什么善意的谢恩之词,倒更像是极端傲慢之人被好心人救了一命正在大放厥词。

被风吹动缠着火把扭动诡异舞姿,李瑾双目因被人戏弄而怒火暴起,大喝道,“连你父亲都欺骗,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苏将军忠君爱国却得了你这么个顽劣血脉,怎堪告慰?”

怒斥声响彻雪原,夜色里,苏通身形一僵,呼吸颇为难受。

他早知道李瑾不是软柿子,却不知道李瑾是只刺猬,你碰了他一下,他立即就会还回来。

苏通没有回答,李瑾有些急了,朝苏通刚才站着的地方跑过来,“喂,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有心的。”

李瑾拿着火把,借着那微弱的火光四处追着,遍寻不着苏通,连他离开的声音都没听见,注意了眼前就注意不到脚下,脚下一滑,跌进了雪坑里,火把在雪上猛烈一撞熄了大半,仅剩的星火急速跳动。

李瑾忙将火把捡起来,用手护住火,抬头看着坑口,才确定苏通是离开了,失落的跌坐回地上。

“嗯……”

沉沉的闷哼声,吓得李瑾弹起身跳开一步,随后伸过手中的火把,才看见刚才所坐之处白雪上有一大片红砂,李瑾一惊,将火把插在雪里,刨去那厚厚的染血的白雪,大片的暗红映入眼中,沿着隐约看得见的服饰将雪都刨开。

“喂,醒醒……”李瑾轻轻拍了拍这人的脸,“你伤在哪儿?我帮你上药。”

雪夜里,失血过多本就畏寒,不可能扒掉这人的衣服上药,若是那样,还没救活这个人就让他冻死在寒风里了。

可底下的人毫无反应,叫李瑾不知所措的在一旁着急,在坑里踱来踱去不小心碰倒了火把,再去抢救时,已是来之不及。

李瑾呜呼一叹,“这下惨了……”

从兜里摸出随身带着的金疮药,李瑾跪在地上伸手一下一下摸过雪,直到摸上与雪不同触感的东西时,李瑾才说,将受伤的人合身抱住“但愿我们鸿福齐天,不被冻死在这雪夜里……喂,你若没死,一定要记住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可别像……”

“算了算了,听凭天意吧……”想起苏通,李瑾就心凉,连提他的名字也觉得没什么意义,只立马斩断思绪,就此作罢。

“找到没有?”

“没有,这人十分狡猾,故意将血洒在不同地方,我们的人已经分八方去追了。”

“一定要快,大半日过去了,他的帮手快到了,这一次已经折损太多人手,不能再在这人身上耗下去……”

“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细小的人声入耳时,李瑾想要求救,张嘴的瞬间没能喊出去,下意识的圈紧了怀里的人,听到后头,真庆幸自己还好没出声,躲过一劫。

“影主若不能安然无恙,我等有何脸面留在门里。”威凛的命令掷地有声,“大家分开,每个地方都要仔细找。”

上头的人来路不明,李瑾不敢动,静静地听着。

“信蛇怎么还没到?”刚才那道威凛的声音,隐有不悦。

“快了,最多再过一盏茶的功夫。”

李瑾听着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心都掐上了喉咙,屏住呼吸。

怀里的人却突然动了一下,张嘴就吐了一滩血,这声音一定引起了上头的人注意了,李瑾呜呼哀哉,双手僵硬的横在那人胸前交握,任凭那人的身子缓缓向右侧倒过,雪风吹进心口,温暖的胸膛因为前头的遮挡物的离开变得骤冷,他才赶紧抬起一只手将人扶正。

第五十三章 绝杀

十几把火照亮了这不大的雪坑,李瑾抱住怀里的人,警惕的盯着上头的人。

那些人竟一个字没说,只刹那间坑里就多了一个人,跪在李瑾跟前,将那受伤的人抬起头来,在看清那人的样子后,愁眉紧蹙,急忙从怀里掏出了续命护心丹喂给那人,对李瑾道,“这位公子,跟我们一起吗?”

李瑾松开圈在受伤之人身前的双手,让眼前长相堪称精致绝伦的人将人抱走,那人转过身跃出了雪坑,吩咐人将李瑾也带了出来,李瑾匆匆看了一眼在场的几十人,十分厉害的样子。

“喂……”李瑾赶上那个抱着受伤的人的人,“你的人很厉害,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我跟他走散了,雪原那么大,我怕我还没找到他就给冻死了。”

瞧见那人不给反应,李瑾赶紧道,“你就看在我救了这个人的份上,行行好。”

“你要找谁,与他们说便是。”

得了应承,李瑾喜上眉梢,亟不可待的对那人说道,“他叫千影,浑身上下都是灰的,长得很高很好看,若能找到他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来。”

李瑾说完一长句话,才发现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眼前人正微微颦起那双狭长叶眉,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把他带上,先离开这里再说。”

数十人一霎间消失了彻底,李瑾被人钳制在腰间,十分不爽的大吼道,“喂,你放我下来,你不帮我就罢了,我自己去找。”

“喂,你听见没有!”李瑾扯开嗓子大喊。

没人搭理他,他就软了语气,十分可怜的乞求着,不如方才激烈挣扎乖顺的不再反抗,“我求求你行不行,人命关天,他若受了伤,肯定与你这朋友一样,没人搭救熬不过他会今晚的。”

忧心忡忡的调子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可依旧没能让这些人都没有停下来,只听这数十人里头唯一说过话的人道,温温的却又凉凉的,“你已经救了他了,不用再担心。”

李瑾有些懵,而后四肢猛烈挣扎,惊诧欢喜,“你说什么?莫不是你抱着的那个人就是?”

其余人有些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李瑾则兴奋得忘乎所以,扯开嗓子对天大喊着,“苏通,我找到千影了,我找……”

“啊……”

身子被放开,自高空破风极坠,被封住内力的李瑾惊慌大叫,下一瞬又被人接住稳稳落在地上,赫然是那张精致殊美的脸映入眼中,闪着雪一样灵动的精芒“你刚才叫谁的名字?”

刺激,惊震,鬼门关转了一遭……

李瑾稍稍缓了缓神,又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

“凌华,替公子解开内力。”那人对身后的人吩咐后,转过脸来尤为恭敬客气,“这位公子,在下是你方才所唤之人的兄长派来寻他们的人,已找了他们数日,你也亲眼所见千影受了多重的伤,难道就不担心苏公子吗?”

李瑾呼吸一紧,面色冷肃,再一次深深看住眼前之人,狠狠一点头,抬手指向身后,“刚才那个地方,我与他分开一两个时辰了,如今他得了百蛊王,内力至少增了十年,我没看清他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以他的脚程离开了多远。”

李瑾看出来了,这个唯一与自己说话的人是这一群人的头儿,看着他望着自己身后一阵深思顾虑着,李瑾也不由想到刚才的事,“对了,刚刚你们来之前还来过一拨人,不知道走了没有。”

“映雪,麻烦你了。”当头的人,闻言脸色更凝肃。

应声走出一位男子,雪衣白靴圣白无瑕,冰雪作肤凌寒自开,傲霜斗雪气质逼人,解下胸前的结,拿出被白布裹住的长形黑木盒,打开来,取出静静躺着的琵琶,身形一动已抱着琵琶坐在了雪地中,低眉信手转轴拨弦,随着三两骤雨急落之声,琵琶上振翅飞起散着蓝绿之光的东西,越来越多,光芒罩住那人,生出诡异森冷的美。

“他……在做什么?”李瑾低声问,一双眼生怕错过了更精彩的画面,不曾转移。

一阵轻拢慢捻切切私语随着一挑一抹的动作戛然而止,思绪突然刹住能听见心嘭嘭嘭的跳动声,随后错杂急弹,铮铮粗重之音破空而起,那些散着蓝绿光芒的东西腾空飞起,如狂蜂浪蝶卷向李瑾。

李瑾下意识闭上双目,没有预料中的遭到攻击,只闻到一阵浅浅的花香,翅膀扇动的轻柔质感,他缓缓睁开眼,看见本扑向自己的东西一个浪卷过似地到自己这儿就直直往天上飞。

抬头看过去,一条天上的银汉星河,盈盈而动,从自己这儿出发蜿蜒到天涯海角。

“它们要去哪儿?”李瑾失神的问。

“映雪,你们先去。”那领头的人又吩咐,带着千影,跃进夜空。

剩下的人一个字不说,十分默契的去追那些发光的东西,李瑾才明白过来,那些东西会带这些人去哪儿,当下也拔腿儿追了过去。

那些人在夜色里消失得极快,但那灿烂的星河给被封住内力的李瑾引了方向。

茫茫辽阔雪原,无边静寂,像李瑾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嚎叫声,传到并未走多远的苏通耳中,更是隐约能听清几个字。

李瑾他们停下来的时候,苏通已经回到了与李瑾分开的地方。

躲在不远处正考虑着要不要继续追击的人,看见了苏通,眼中精锐寒光一闪,取下捆在腰间的鞭子,扬手直抽苏通背门。

苏通本就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听见风声震动,微微闪开身,抓住鞭子用力一拽,躲着的人顺势腾空而起,内力一震,苏通放开鞭子,闪身躲开另一个人掷来的暗器。

苏通还未站定,那两人已追到跟前,没有光根本看不清人,就着三人身形移动的速度,不一会儿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只听一鞭子抽得脆亮,一声闷哼后,被抽中的人提醒道,“主人,是我。”

那主人一听,扔掉鞭子,怀里掏出火信吹燃了丢在鞭子上,一股浓郁的香气夹在火烟里,呛得苏通屏息连退两步。

鞭子的主人盯住苏通,一脸奸计得逞的窃喜,“你死定了!”

第五十四章 杀念

苏通这才看清眼前之人的眉目,但忌却于鞭子烧着后奇怪的味道和这胸有成竹的口气,只得屏住呼吸先不发难。

他本想走,当下自然是找到李瑾与千影更重要,但心头的怒火仇恨如何能如临阵对敌的冷静,握住剑的手捏的紧狠正在发抖,意欲一掌劈碎这个人,双目更是不甘心的死死盯住对手,像一匹饿狼般欲将其拆骨入腹。

“你不是江湖人,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

苏通定定站着,微眯着双目盯着云图一脸得逞的奸笑,那狂傲自大的口气,他就那么断定自己会死在这香味里?

如此闻所未闻的害人之物,真的有那个效果?

效果?

苏通眼中霎时乍起无数杀欲,由里到外已是一身冷汗。

倏然间,苏通静定的身子一动,摆腿在积雪上横扫一记,雪花由地上腾起于云图身前徐徐飘落,悉数落向那燃烧的鞭子上。

“哈哈哈哈哈……”苏通的反应引来云图肆无忌惮的狂笑声,目光如炬的洞穿了苏通方才所想,却霎时收敛尽眸光中的精明,满眼暧昧玩味的望入苏通怒火涛涛的眼里,“看来合欢蛊,效果不错,让你如此意犹未尽、印象深刻……”

未等云图将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说完,苏通已将手中长剑刺向云图,断喝道,“蛇鼠一窝,歪门邪道,下作东西。”

“额……年轻人,莫要动怒啊,你好歹等前辈把话说完,这样的礼数都不懂?”

云图闪身躲开,语气里虽有责备教训的意味,声音里却一派兴致高昂,不急不忙的躲开苏通的剑芒,好比逗弄自己养的一条狗一样,任其狂吠叫嚷,都只管闲情逸致的与他玩一玩。

苏通的剑招越来越快,身形移动竟没有丝毫的凝滞,云图也不在像方才应付自如,暗暗认真起来。

“诶……我是说,你不用这样追着赶着我,你就开口说个‘前辈,求赐仙药合欢蛊’多好,犯不着这样卖力……”

‘合欢蛊’就是不能触碰的天雷,云图一提就如一道光芒大盛的闪电划破长空万里,稍稍让苏通动作一顿后,便是一声疯癫大喊‘啊……',接着如暴雨狂风的剑招每每都刺往云图命门。

云图面上的笑容淡了些,应付苏通时已经渐显吃力,闪身躲远后,快速说道,“‘合欢蛊’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多得是。况乎其调制方法简单、饲养时间短?你想要多少我都能满足你,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苏通没追上去,站在几丈开的地方,豁然举起剑。

云图抬眼注视着那把剑,继续道,“为了我的好外甥和你的幸福日子,舅舅我不在乎为你们花这点时间……”

对着一直不停响着的恶咒,用尽全力一劈。

“噗……”

苏通低眼垂首,听见云图吐血的声音,瞬间恢复清明,握住长剑的手颤抖得比一开始还厉害。

可怕的杀念,可怕的自己……

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在害怕?”

苏通赫然抬起头望着那一头云图以食指沾了嘴角的血,翻过手将血曝露在两人的视线之下。

“你……”苏通心头一凛,顿觉云图根本不是人,竟然被剑芒劈中只受了点轻伤。

云图嘴角噙着一丝笑,“试一试你,果然是我外甥的人,连这胆小懦弱的性子都学得这么到位!”

外甥!

苏通恨得牙痒痒的人屡次被提起,阴魂不散毁尽了他的沉稳理智。

云图施施然举步走近,“长江后浪推前浪,中了合欢蛊还能恢复内力不遭蛊虫钻心蚀骨,没毒发身亡,还能这么快恢复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身手,我怎么会大意轻敌?”

“呵呵呵呵……”云图捏起苏通的下巴,“做做样子罢了,瞧你,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很难受对吗?”云图盈盈而笑,却让苏通觉得恶心无比,“老奸巨猾,你想做什么?”

“本来我想拿了你来要挟我那好外甥,但你的能力比那个姓“月”的有过之无不及,我怎么放心多留你一日在这世上?”

云图悠悠道,这一切在他看来着实普通不过,但苏通听着却怒火冲天。如此玩弄人命,真真是天道不容!

云图怎不知道苏通那厌恶痛恨的眼神装着什么东西,他见过的数不胜数,现下根本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他正高兴着,杀掉一个即将成为高手的正义之士,就是为自己除去一块绊脚石。

“你知道刚才那香是什么玩意儿吗,那是百香软骨散,你越催动内力药效就会发作得越快哦,你此刻是不是没力气……”

“主人,有人来了。”

云图的声音里都弥漫着喜悦,听到属下禀告时,才收住了话,望住风声阵阵的前方,“来了不少人。”

那自映雪琵琶上生出的发光东西,如一道璀璨丝绸随风而展缓缓挨近这里。

云图眯上眼,极快的认出了这东西,“雪蝶,怪不得刚才有琵琶声……”

苏通一听云图不似方才强硬的调子,不仅充满了疑惑,还似乎对来的人来历很清楚并且非常忌讳的模样。

“你也有怕的东西。”苏通耻笑着,“不就是会发光的蝶,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知所谓!”云图冷冷的甩了四个字。

苏通的笑容也收敛起来,遇上云图这两次,他总是堆满了笑,极少这个样子认真严肃。

“对方什么来头?”苏通的身子已经软得像一滩烂泥一样快融进这雪里。

云图转回身,抓住苏通的腰带就将人提了起来,苏通手中的剑叮锵一声落在雪中。

“喂,你好歹把我的剑也给我带上!”苏通吼道,却奈何语气软如游丝。

云图好笑的讽道,“你都快死了,还要剑来做什么?”

苏通正要回嘴,云图又道,“你的剑不用来杀人,留着有什么用?”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管我用剑来做什么?”苏通这无所谓的语气,真不把生死当一回事儿,“我的剑,我要我的剑,我的剑……”

第五十五章 留命

苏通跟和尚念经一样在云图耳边瞎磨嘴皮。

可耳边就算有千万只苍蝇嗡嗡嗡的飞,云图也能无动于衷。

终于,苏通选择了放弃闭上了眼睛不再看自己丢了的剑,死不甘心的拖长了调子吼了句,“我的剑……”

四周的风突然停了,苏通惊喜的睁开眼来,这会儿竟是连扭头去看云图的力气都使不出,只能用那软绵绵的声音道,“没想到你也有大发善心的时候,终于……”

没弄清楚状况,苏通已一径往好处想去,结果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云图给了后颈一手刀。

苏通闭上眼时,心灰意冷的笑了一下。

猪脑子呢?

竟然相信将人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会大发善心。

二傻子吗?

天真的以为凭自己这不断重复的要求,只要是人都受不了,随后就动个恻隐之心帮自己将剑捡回来。

“爹……”云图没有将被劈晕的苏通放下,平日里一脸的笑容都收了起来,语气含凉,带着埋怨,也有着深深地疑惑。

云图正前头一人背对着云图,短在路中间,冰天雪地中只穿一袭雪白薄衣,任寒凛雪风撕扯衣衫,没过腰际的华发张舞飞扬,那主人只负手而立,岿然不动。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不急不缓,不怒不气,不哀不伤,没有半分感情,有的只是威凛气势。

闻言,云图眼中陡然升起浓浓的受伤与失望,他不是无情却为何只对自己无情?他不是无爱,却为何不给自己一分爱?屡屡,他出现在面前,都只有问责与质疑。

甚至,这一次现了身却不愿意见面,只肯背对着自己。

云图嘴角膨胀起深得虚幻的笑,凉得透骨,“孩儿敢问一句,爹的眼里可曾有过孩儿?”

“十多年不见,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云图嘴角的笑僵了僵,哀凉的望住那遥不可及的背影。

“爹不曾断情绝爱,为何要求儿子去做?”云图说着,冰凉的目光落在苏通身上,“你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人?不是为了君子盟?”

做父亲的不说话,云图的笑更显凄凉,目光散散的瞥着身后徐徐接近的流光锦缎,“你要帮别人杀你自己的儿子……”

“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跟你们说过‘君子盟到处,云烟阁退避’,否则宗法从严,生死由天。”

“哈哈哈……”云图压抑着声音苦笑,望住那背影,“你可真是我的好父亲,就这么想我死?”

那头不语,云图将苏通一下扔在雪地上,站在一旁冷盯着苏通,“我们兄弟从来都只能生死由天,可这些人,你却竭尽全力庇佑,为什么?”

“他们凭什么?”

“你不是要救他吗?”云图不抬眼,冷冷道,“我给你机会。”

“你若能从我这里救下他,我就让你带他走。”

云图运起十成掌力劈向苏通的头,没有一分的迟疑等待。

那头,白衣身形一移,隔空一掌赶在云图落下掌力之前,将云图震飞出去。

噗……

云图登时口吐鲜血,摔出几丈外,冷眼盯着依旧背对着自己的人,想说话,一开口却只有鲜血往外涌。

“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

“你猜他和君子盟关系匪浅,刻意抓走他装成是你救了他,让我承你好意,准你取代小锦。”那人依旧背对着云图,没有一分出手伤了亲儿的懊伤,平淡无波的调子,当真无情。

云图面色不改,只觉得身体由里到外的冷,身体受了重伤,心上的伤也不轻。

“你现在不杀他,因为你想知道为什么合欢蛊对他没起作用,他的身体没有一点损伤……”

云图眼中精光一亮,深吸了一口气,膨起心口,难以置信的盯住那白衣。

“这次当是给你的教训,若有下次,定当不饶。”

云图撑着最后一口气,听到那从雪上踏来的唧唧脚步声,拼命盯着那袭白衣,不管身体的剧痛,张嘴和着流血吐出了这一生都在问的三个字。

“为什么?”

“你唯一值得我欣慰的,就是到现在也不开口求我救你……”

云图没有听到他临终最想听到的答案,但这个听到的答案,不知道能不能给这一生作作安慰弥补。

至少,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值得他感到欣慰。

映雪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李瑾追着那飞得缓慢的雪蝶也到了。

雪蝶围绕静静躺在雪地之中的苏通款款而飞,两厢融契仿似一体,斗转星移宁静隽永,相伴相恋永恒安和。

那世间奇景,令李瑾一生不忘。

最先走上前的,是雪蝶的主人――映雪。

那雪蝶便如飞蛾扑火的往映雪身上撞。

李瑾瞪圆了双目,浑身霎时腾起无数鸡皮疙瘩,盯着那雪蝶像钻入了映雪身体般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一只不剩,他才咽下口水,“你没事吧……”

映雪没有回答,蹲下身探了探苏通的鼻息,又替他把脉,才俯身自雪地中抱起昏睡的人,目光落在李瑾身上,“凌兄,劳烦你了。”

言罢,映雪带着苏通率先跃进夜空,随之,李瑾身前多了那个先前被差遣来替他解内力的人,揽过李瑾的腰也腾身跃入夜色。

这一来一回,李瑾已见识了这些人的能力,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苏通醒来时,被映雪告知千影重伤,他来不及问映雪是谁,与千影什么关系,怎么从云图手里救过自己的,只急急问明了千影所在的屋子,就要起身去看他。

可他刚一动,就发现自己全身无力,麻痒无比。

正在配药的映雪,听见小小的动静,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低着头继续自己的事,“世人只知百香软骨散可使人浑身乏力,却不知一日一夜后,百香入血互不相容,重者日日呕血,七日内亡,轻者浑身麻痹终身瘫痪,一生不治。”

苏通心头一怵,盯着映雪那清绝的侧颜,只以为她是个女人家,怎料这声音听来分明与自己一样是个男人。

第五十六章 现实

映雪性子冷淡,话又不多,自苏通醒来,总共说过的话所展现的见识,都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苏通自然而然的觉得自己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了,暗自将映雪打量了好几遍。

“我们应镇南王之求,负责将你们安全送回帝都。”映雪起身,站到一片高高的药架前,白皙的五指在一排排瓶瓶罐罐之间不急不缓移动,捡了需要的药材,放入另一只手中的药纸上。

苏通撑起身靠在床头,一听他提起贺靳,头皮一紧,又听映雪闲闲道,“因此,公子不必担心我们会对你们做什么不利之事,而多加留心于我。”

“你们还没告诉他,我与千影的受伤的事吧……”苏通苦着脸。

果然,下一瞬,映雪冷冷甩过来一句,“既是为人办事,自然要办得让人放心,我们找到了人,当然要先行通知才对。”

“我是问你,你有没有把我跟千影受伤的事也一道告诉他了。”苏通有些急,口气也不好。

“君子如玉,温润无瑕。”映雪微微停了一下,空无一物的罐子立刻激醒他眼中的光芒,冷若深渊,“谁动了我的紫杏!”

苏通闻言一震,寒凛的声音比之方才,一个天一个地,虽盛怒之下亦有八方威赫之势。

门外立时传来声音,在屋里人堪称暴怒之中,还能平心静气地应道,“五小姐前些日子将紫杏送到军营里了,我已遣人去南疆摘采收购,估摸着三四日内就能到送到。”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是闯军营也好,给我带一颗紫杏回来。”映雪已经从空罐子前移到了另外一个罐子前,“未时之前,我要用它入药。”

蛮不讲理,苏通盯着映雪,那人怎么就能用如此强硬、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话,明明要得很急,他却又能气定神闲……

“是,我立刻去办。”

还是如此和顺的回应,苏通凝神听着外头,回话的人应该已经走了。

“军营你也让他闯,你闲自己命太长了?”苏通觉得他的霸道任性过了头。

“我不会让人去送死,更不可会拉人陪葬。”映雪又恢复了方才冷淡的调子。

苏通脸上刷的一红,认为映雪误以为自己担心被他连累才说陪葬这话,顿觉不好意思,可下一刻,又察觉到不妥,“你有话直说,别这么藏着掖着,我猜不出来。”

映雪停下手上的活计,转过来,第一次与苏通四目相对,那薄冷清亮的双目,未将苏通放入眼中。

“苏公子,多少人劝你,莫要来北疆。你偏谁也不听,谁也不信,铁了心来了。还拉上千影与你一起来,你自己不惜命是你的事,可你不能连别人的命也如此不在乎。”

映雪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情绪的起起伏伏,可苏通已听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一时语塞。

“你性急毛躁,行事偏激,一切随性随心,自难顾及周遭亲友。”映雪的黑长的睫毛轻轻扇动,“君子二字,受之有愧。”

苏通心头一震,一下想起因紫杏打断的那句,只说了‘君子如玉,温润无瑕’八个字并没完整的话。

“你跟镇南王什么关系?”苏通抬高眼皮,望住已缓缓转过身继续配药的映雪。

“生死之交。”映雪自罐子里舀了一匙药粉,答得极其磊落自然,并不意外苏通有此一问。

苏通释然一笑,“你知道吗?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像极了他。”

映雪清冷的目光如暖春的碧波,柔柔的起了丝丝涟漪,“自然。”

闻言,苏通又是一笑,却有些苦涩,“他对每个人都这个样子,唯独除了我。”

映雪的手微微一颤,脸上自然的清冷有着明显的顿挫,“他待你不同?”

苏通猛然听出映雪不知道自己与贺靳的关系,苦涩一笑,“是啊,许是因为他知道我喜欢他,所以特别讨厌我。”

叮……

映雪手中的银质药匙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苏通有些疑惑。

“一时没拿好药匙。”映雪俯身捡起药匙,脸色有些青得难看,站在同一个罐子前,久久未动。

苏通经历过情殇,深深体会过将对一个人喜爱埋藏在心底,可突然有一天,这个人死了,再也无法回应他的喜爱,那种无尽的心痛。

他一眼就看穿了映雪的心思,否则如此入定沉稳的他,怎么会失神松了手中的药匙。

可话已出口,也只能这样编下去,才能圆谎。

苏通深觉十分对不起映雪,“你说得对,我任性妄为,不顾父亲大哥的劝阻,不听千大哥的话,自私狭隘……”

“我的确不是个君子。”苏通嘴里一阵艰涩。

映雪转过身,掀起眼皮远远地看着他,“别再说话了,百香已开始侵入心脉。”

苏通正想问这严不严重,映雪已从药架子前闪到了床边,抱起苏通就往门外走,“我先带你去天池。”

一出门,疾风劲雪铺面而来,苏通闭了闭眼躲开了被卷过来的飞雪,“这是哪儿?”

“玉沧山。”三字未散开,映雪已带着苏通飞出几丈外。

苏通蓦然一静,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比喜欢贺靳还喜欢……”

映雪脚下微微一滞,随即恢复了正常,并为多言。

“他两个多月前在雁回山雪崩时被崩雪埋了,许多人帮着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他,不知道是生是死……”

“我这一次来,雄心勃勃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越接近这里,在这里日复一日毫无所获,我已经知道他还活着是多渺茫的事。”

“大哥说得对,他若活着,一定会回来见我们,就算受了伤不能动也能托人捎来口信,但他没有,什么也没有……”

“你是说前些日子与莫飞大战,身受重伤又恰逢雪崩没能逃过一劫的少将军云初?”映雪推算了时间,刚刚好。

“你也知道……”苏通凄冷一笑,尽是绝望的姿色,“看来天下人都知道了。”

第五十七章 朋友

不是信了,就认了;也不是明白了,就不痛了。

最痛苦,莫过于你的理智如此清醒,可你的情感却如此顽固。

理智拼命拉住你回头,情感却不受控制的一头栽进去,明知已无路可走,还用头去撞那巍峨山岩,任凭头破血流,也不心死放弃,徒留无人与说无人能会的悲痛欲绝。

披星戴月从云城赶来,历经狂风烈雪摧残,辗转回旋于苍茫雪原遇不上一个人,身强体壮的自己都熬得如此艰难,更别说能逃过崩雪却身负重伤的云初,他如何熬得过无情风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因为云初,苏通数度难忍心中之痛。

溶化了心头热血的泪,滑入雪风里时已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如果,书柬之不曾在他绝望的时候给了他希望,他不曾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里穷尽希望,他绝不会有此刻入髓侵心的绝望。

苏通心绪激荡,就算有万丈青天也容不下这无处悲吟的绝望。

本好生生抱住苏通的映雪,歪歪斜斜的刚一落在山顶的天池边,双手像突然被人震动了经脉,立时收了回去,交叉攥住胸前的衣衫,右手死死摁住心口不停的颤抖,脸色堪比雪白,汗如雨下连那叶眉上都挂着水迹。

砸在雪地上,苏通没发出一点声音,跟没事人一般毫无感应,只睁着静如死水的眼,灵魂出窍似地呆呆望住,被雪风吹得款款而动的池水。

映雪终于缓过来了,放在心口的手停止了颤抖,但双目里的清辉却不曾止息,闪闪烁烁,就像被风欺压,惶惶不安的跳跃挣扎着。

这里很安静,风声交错里有水缓缓流动的声音,听来清莹透彻。眼前是一湖落在天池里的湛蓝静若处子,水纹上耀起的粼粼波光灵动清婉,美不胜收。

只可惜,赏景的人没有用心,那站在赏景之人身后看着这人赏景的模样,用了心却没有赏景。

景色也只虚设罢了。

映雪缓缓朝苏通走去,他依旧维持着自映雪怀中摔下,在雪中滚了几圈后,仰躺在雪地中歪着头对着天池的姿势。

映雪目光闪烁不停,对苏通充满了疑问。那清绝高杳的姿色经过雨露润泽本更加清绝,可那颦起的双叶眉,难以心安的目光,委实如被红尘欺弄得狼狈,有些惊惶不安。

“你刚才……”映雪刚说出几个字,身后赫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他警惕的转过身去,看见了在远处,偷偷摸摸一个劲儿往这儿瞧的李瑾,眉眼深蹙着收回目光又看了苏通一眼,按下心中疑问,叫李瑾出来,把苏通扶进天池里,嘱咐浸泡一个时辰。

映雪转身离开的时候,李瑾喊住了他,“喂,你就这么走了?”

“你看着他,我很快就回来。”

映雪走了,留下苏通与李瑾二人相对无言。

苏通把自己封闭在空茫茫的世界里,对跟前李瑾晃着的手,说着的话都无动于衷。

哗啦一下水声荡开。

李瑾转过身,气馁的靠在池边,盯住一边无论他做什么也不吱声的人,“你刚才不是跟那个映雪都说话了,为什么跟我就说不出来?”

“喂,苏通,虽然是我有错在先,但我已经跟你道歉过了,你有必要再计较那事儿吗?”

“好,我就当你昨夜走得快,没听到我说的话,我在这里再说一次。”

“对不起,我不该口无遮拦,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说你欺瞒苏将军,身为人子不孝高堂的话……”

‘身为人子不孝高堂’,苏通凝冻的目光赫然一震,剧烈摇晃,恩与情两厢纠缠,分之不开。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不想牵累我,才跟我那样说,我也是一时生气,才口不择言,我不该不相信你,就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怀疑你,我自知不配做你的朋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宏大量饶我这一次则个?”

李瑾因为先前一直得不到回应的自言自语,索性也认罪得彻底,不漏一分的细数自己的错,并没去看苏通。

苏通的目光激烈晃动,在李瑾将话说完扭头问自己时,刷得闭上眼将纷乱纠缠的心思关进心里。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愿意与我说话?”李瑾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他那么认真的认错认了半晌,哪知眼前人听得不耐烦已闭上眼去,这一副不理会的模样,又将李瑾心底的不悦牵了出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不气我?”李瑾径直问道。

“你闭上嘴,不再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我就原谅你。”苏通没有睁开眼,对李瑾无可奈何,缓声道。

李瑾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鼓啷啷的包了一口气在胸腔里,嘴里塞着一长句要破口而出的话,却都给咽了回去。

“早说嘛,你早些说,我就不会在你耳边喋喋不休了,你也早一刻得到安静了不是?”李瑾温声道,脸上还带着笑,当真是难得起放得下,一瞬间就风轻云淡了。

苏通听得心里一暖,久未开口回话。

李瑾一身轻松的靠在池边,目光炯亮的盯着蓝澄澄的湖光,惬意无比。

“多谢。”

两人长久的静默里,突然响起苏通的声音。

正沉浸在潋滟湖光、明媚雪景里的李瑾,被打断了思绪,怔了怔,笑着摇了摇手,颇为大气潇洒,“谢什么,我们是朋友。”

李瑾不知苏通的心思,苏通说的谢,是因为他对的赤诚之心,如果不是他的一句‘身为人子不孝高堂’,他还被自己困在混沌之境里看不见清明。

如此,对不起的又岂止苏义一人。

“诶,你这谢得有些奇怪啊……”李瑾眼珠子滴溜一转,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谢了。

苏通不答,李瑾就自己个儿想,直至想到自己算是救了千影一命,才说服自己接受了苏通的这个谢字。

眼前,烟波浩渺,一片天宽地阔的无边景色,犹能激发人心底的壮志豪情,李瑾望住那高天,就想振翅飞上天穹。

第五十八章 走信

“我听千魅说香玉公主要嫁人了,京城将会非常热闹,等你身体里的百香软骨散解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李瑾一脸的期待,一双像孩子一样的炯炯发亮的眼睛,对世界的精彩浩大充满了好奇,亟不可待的想去探寻验证。

苏通的面色却与之截然相反,阖上的眼皮下,静定的眼珠受到惊动轻轻一震,随后缓缓睁开来,目光里是扼腕的哀凉与深沉的恨意。

李瑾见苏通睁开眼来,听见了自己的提议,期待的心情竟有了一丝丝紧张,唯恐苏通不答应自己。

苏通却一直不说话,李瑾候了许久,黄花菜都凉了,还不见苏通吭声,兴致泱泱的翻过身,趴在池边,似在与苏通无声的较量,又似赌气不理睬苏通。

苏通虽睁着眼望着前头,好像有想不完的事情,就是不说一个字。

李瑾磨不过苏通,歪着头望着他,语气有些哀怨“千魅说了,会把你安全送回京城,你既然要回去,那为什么不愿意与我一同去看看热闹?”

李瑾说不上来,但他感觉得到苏通心头有伤心事,很不开心。

他虽提议去看新嫁娘,可人家是公主,地位尊贵,自己岂有一睹芳容之幸,不过就是凑个热闹让苏通开开心而已,可苏通听了提议没有什么反应,这让李瑾有些无从着手。

“千魅是谁?”苏通若有所思的问。

“哦,就是救了千影,又请映雪去找你的人。”李瑾利落的回道。

“千魅怎么会突然告诉你香玉公主要嫁人的事,他要送我回京不来与我说怎倒去与你说?”苏通不解,目光自眼中一滑,聚到眼角瞥着李瑾。

李瑾顿时火烧上脸来,热辣辣的,自己将故事改编了一下说出来却不曾想给苏通一下子戳穿了,戳穿了还不说,自己落下了偷听的罪名。

“我不是特意去偷听,千魅将我赶到门外不让我看他救千影,我就只好在门外等消息了,可后来等的时间长了,我就睡着,醒来时,就听到千魅和千影说这些。”李瑾的声音有些急,一连窜的快速解释道。

“他们没有发现你?”苏通轻轻自语,下一瞬就猜到千影的伤一定很重,千魅为了救他真气损耗,才没能发现门外有人。

“没有。我醒来时,恰巧听到他们说到‘他将风尘女子接进了府里’,两人都气恼担忧的样子,我就没敢出去。”偷听本就不是光明的事,况乎人家心情又不好。

苏通瞬时眉眼紧蹙,“你还听到了什么?”

李瑾正看住苏通,证明着自己说的话绝对是真的,一听苏通所问,登时心口漏跳了一拍,面色也有受惊的青白,将目光收了回去低着头用手玩着手中的雪,“没有啊,就听到这些,后来我就溜了。”

“香玉公主要出嫁与风尘女子进府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这中间你还该听到了什么吧……”苏通的声音凉悠悠的。

那意思是,他要知道他在门口还听到了别的什么,不容许李瑾躲闪。

李瑾为难的僵在那儿,脑海里回荡着两个人极其疲倦的声音。

“王真指望着这唯一的儿子传续香火,书柬之顾及着这小舅子与她二姐的关系,皇帝想趁机笼络左右丞相将女儿下嫁……王景的地位身份特殊,你此番回去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图一时之快对王景赶尽杀绝。”

“多年不见,你变仁慈了……”

“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难道要因为杀一个王景而空亏一溃,这又对得起弟兄们?”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牵扯进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这叫他们听了都寒心……这么多年,你什么都随他,但这一次你分明知道此时动王景不是时机,为何不阻?南边已经动了,真相就要水落石出,我们等了那么多年,难道为了一时又要再等上许多年?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你不是不知。”

“这么多年,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千影。千魅,你刚才烧了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见?”

“不说,那让我来猜……”

“好,我告诉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不动王景。”

“可以。”

“他将风尘女子接进了府里……”

“还有。”

“……皇上的意思是,让香玉公主下嫁王景。”

“还有。”

“有人说,在南边看见过云初,易了容身带重伤,但后来给跟丢了。”

“没完。”

“千乐到万红楼去见过王景,带走了秋声。”

“……原以为你只瞒了我千夜的事,没想到听了这么多……”

“你……”

千魅被出生入死的步步紧逼,只以为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看看他是不是会骗他,千魅一件一件的说想他知道一两件就罢休了,可没料到竟没完没了。

千影故作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将所有事情一件一件诈了出来,可他却倍觉辛涩。

“千夜怎么了?”

“千夜……身受重伤,千面已经接他回了海穹。”

“谁下的手?”

“……”

“王景!”

“不是!”

“不是他,那是谁?”

“袖子楼。”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你别忘了,袖子楼真正当家作主的不是他!”

两人之间的较量到这儿才以千魅极重的‘真正当家作主’几字偃旗息鼓。

“我要立刻回去。”

“好,等映雪解了百香软骨散,我就送你们回去。”

苏通料定‘风尘女子’与‘香玉公主’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过渡,却没料到仅仅只是“还有”两字,兵不厌诈之计而已。

他猜中了结果,可没猜到过程也可以不是他猜测的样子。

李瑾不是因为‘还有’这两个字不愿告知苏通,而是因为里头处处都浅藏着刀枪剑雨凛凛杀机,李瑾如何也不能与苏通说的。

“与我有关是不是?”苏通就等不到答案,余光更瞥见李瑾下巴搁在池边上,双手捂住耳朵,一脸的愁容,试探的问道。

第五十九章 活着

“你别问了,我是为了你好!”李瑾放下捂住耳朵却根本阻隔不了声音的双手,懊恼至极。

千影与苏通的关系不浅,但这不代表苏通就知道他们做的事。李瑾不想苏通牵扯其中,单单是那两人要人性命的心思盘算就错得离谱,更何况那人还是天子近臣的心头肉掌心宝。

如若真动了他,那不是惹祸上身,自寻死路不成?

苏通却不依不饶,坚定不移,“我必须要知道,他们一定是又瞒着我做什么事了,我不要他们做什么都瞒着我,永远把我蒙在鼓里!”

李瑾埋着头不说话,苏通的脸色变了又变,有种长久以来的压抑,语气变得冷硬,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好不好,我自己会判断,怎么选,我自己清楚,用不着别人来替我做决定,也不允许别人替我安排!”

李瑾轻轻一震,硬生生愣在了那儿。

忠厚老实的李瑾给人背了黑锅,冤枉的受了苏通长久以来听人安排郁积心中的不满。

李瑾自己心底竟真的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苏通说的话不是没道理。

他有脑子又聪明,懂得东西又比自己多,见识也比自己广,为什么自己就断定他知道了会对他不好?为什么选择这样极端的方法直接强硬的断了这条路?

可是,每当话到嘴边又极其不安的给咽了回去,他没有那么理性去分析,告诉与隐瞒两者,到底哪一种在此更正确,他只从心底里想要苏通安全,不想苏通受到伤害,仅此而已。

这难道也有错吗?

“你与他们一样,也选择瞒着我。”苏通阴沉沉的道,顿了顿,在李瑾霎时不安的悬起一颗心时,苏通寒彻心扉的笑道,“既然都不相信我,何必再做什么朋友?”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李瑾面色如灰,哀凉入骨的望住苏通的决绝与薄情。

哗啦,水声划开。

李瑾已双手撑在池边,借力翻到了池上。

“我也好,他们也好,无论我们做什么决定,都是出于关心你,将你当成了手足,想细心爱护而已。”李瑾一边穿上衣服,眼中一片死气沉沉,“就算做得错了,有欠考虑,甚至无意中让你误解,给你造成了伤害,那不是我们本意,你怎么能如此……如此……如此片面偏激?”

李瑾如鲠在喉,许久吐不出‘如此’俩字儿后的话,当真是难以形容。

苏通光滑的脊背顿显僵硬,一滴汗液自颈项滑过脊骨,刚才被伤了心正发脾气赶人走气势锐减,听李瑾说完这长篇大论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安静得仿似已参禅入定。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李瑾回头看了一眼苏通,“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是当下的一件事两件事重要,还是我们这些人对你更重要。”

苏通不语,李瑾立在他身后,朝前弯腰拱手施了一礼,“若是苏兄觉得是后者,我们依然是朋友,李瑾在云城恭候大驾。”

“告辞。”

巍巍雪山,一霎变得渺无声息,身子仿若飘在大洋里的一叶轻舟,一阵轻风过,都卷得它首尾不知,慌乱无措。

映雪不多时回来只看见了苏通一人,也没有多问,只将苏通抱回山庄,给他服下药去,“你的身子使得上力了,这药效就起了,约莫一个时辰就能有所好转。”

苏通望着映雪说了一句,“谢谢。”

若说,自己只怨他们什么事都不让他插手参与,只将自己一个人瞒得死死的也不是没有原因。

其一,他们做的哪一件不是大事?虽然他不知道,但他能从他们言语之间,日日凝肃的消息传收里看出一二来。

其二,自己也着实难以让人省心,就说这一次,所有人都说不能来北疆,他义无反顾的来了,冲动愚蠢,又怎么能将事情放心告诉自己?

自己不曾让他们放过心,他们操心自己还怕有什么纰漏,何况将那些大事说与自己,让自己参与?

映雪与苏通才见一面,真正相处不过一两个时辰,没有察觉到苏通的变化,将药盅放入药盒里,提上药盒出去了,“举手之劳,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替你看看千影那儿需不需帮忙。”

苏通闻言,眉间一跳,“能否也带上我去?”

映雪站在门边,有些为难似地,但最后还是过来将苏通抱上一径往山脚下的村落里去。

这个村里意外的人多,比之南方的一些大城池不逊丝毫,但却有着云泥之别,南方之富庶岂是这里的潦倒可比?南方那些康泰之人又岂是这里缺胳膊少腿儿,处处都有为病痛折磨的哀呼声,虽压抑着,还是能听得很清晰。

苏通什么也没问,而映雪于暗处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还算沉稳,有些定力。

映雪抱着苏通匆匆滑过长街,落在尽头的一处府邸前,门楣匾额上四个字‘医者仁心’。

苏通如愿见到了千影,千影看到他来看自己第一句话就是,“快恭喜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苏通心头百味参杂,听到千影的话,哭笑不出,望住还活着的千影,向前艰难的倾过身去,千影会意,让映雪将自己扶起来。

苏通那头因为没掌握好力度,一下子砸在了千影脚边,闷在被子里说,“活着,真好……”

四个字,本来去扶他的两双手都僵在离他身子还有几寸的地方。

映雪回过头望着千影,静候着要怎么处理。

千影只不动,有些诧异的盯着苏通,对自己的感觉不肯定,不太确信的问了句,“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因为……活着就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什么都还来得及。”苏通闷声道。

千影心神一震,难以置信有此斩获,顿觉这一趟虽九死一生也不虚此行。

千影让映雪扶起苏通,“如果他能听到你的这句话,不知该有多高兴,也就不会忙着去杀王景了。”

苏通一惊,难道李瑾听到的是这件事?

“王景此刻杀不得,他马上就是驸马爷,照皇帝对香玉的疼爱,这驸马是现在最不能动的人。”坐在远处的千魅适时出言。

原来,王景就是香玉要嫁的人……

天雷炸破的消息,苏通竟一时没了反应。

第六十章 真话

从云宿山上下得来,贺靳第一件事就是命千乐大闹万红楼,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秋声心甘情愿的跟他走;第二件事就是将万红楼的头牌――梅娘,敲锣打鼓迎亲的架势给接进了镇南王府;第三件事就是将保护云图的云烟阁一众人让千夜送到镜花居去;第四件事就是让人将王景得到月缺到处寻觅君子盟踪迹的消息广而宣之。

云宿山上一无所获,王景的心就如漂浮在天上,悠悠荡荡的停不下来。自云宿山上下来,愈发的容易走神,往日整日整夜的待在镜花居里也不觉得时间过漫漫难熬,而现今半个时辰甚至一刻两刻不到的时间就如坐针毡,难受至极。

这样一来二去,心头升起一股烦躁。镜花居里待不下去,出去转转,鬼使神差似地竟一路径直去了左相府,来到“书香楼”里,远远地就听到清脆的欢笑声。

脚下的步子微微放缓,抬眸往那笑声传来处望去,一株一株紧挨的松树经雪一压,银装素裹中犹能看见缝隙外头,一个矮矮小小的人儿,身着桃色嫣红的袄裙,颠颠晃晃的在地上一个劲儿的走来走去,听见两头的人声唤她,傻乎乎的站在中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悠,最后朝王婉欢喜鼓舞的奔了过去。

比方才的走姿更不稳,吓得王景心不觉紧了一下。

见到王婉将书烟好生生的抱在了怀里好一阵表扬后,他才加快了步子,走了过去,与书烟眼对眼时,他惊奇的发现就只是大半月不见的光景,书烟竟然长得让他认不出来了,眉眼分明,大美人的胚子,长大后定不输她娘的花容月貌。

与书烟玩乐时,不知不觉就能到日暮夜深,王景偶尔会看见书烟手腕上挂着的紫玉,心底就是一阵疑惑猜度。

‘云烟阁’与‘君子盟’有何不解的渊源?这玉佩里会有玄机吗?

王婉心思玲珑剔透,怎么会注意不到这一点,只不过为了留王景在这里多待一阵子,才没有戳穿。

直到小厮来禀,书柬之回府了,请王婉与书烟去用饭,王婉才将书烟手上的紫玉摘下来递给王景,王景思绪一顿,呆呆的望着躺在手上的玉。

“二姐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东西,放在烟儿这里,既没有什么用处还可能招来麻烦。”王婉抱着书烟,望住王景,声音温柔无比。

她没有戳穿自己亲弟此番来探望他们的真意,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块紫玉而已,如她所言,这东西的确不适合给书烟。作为母亲,她更不想让女儿卷入江湖里的血腥杀戮里,过着漂泊不定朝不保夕的日子。作为姐姐,她对这个弟弟没有怨言,只有愧疚。

“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王婉轻声询问着。

王景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表示愿意。

从小,二姐就最懂他心思,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他不会拒绝会欣然接受,就如上一次他走她没开口留,他赠玉给烟儿她没有拒,而这一次,他没有开口要,她却心如明珠的还了回来,又留自己用饭,都是知道这一次他能够接受。

王景一直不知道王婉是如何将自己看得如此明白,掌控得这么清楚,对于这一点,王婉也从来不与自己说,无论自己怎么追问,都只会得到一句‘小弟,你休想逃出姐姐的火眼金睛。’

这一次,王景也没有问,因为他们变了不少,但姐弟之间的了解与默契却没有变,问了也只会是白问而已。

书柬之很疼爱书烟,王婉一迈进饭厅,书柬之就高兴得迎了上来,将书烟抱在怀里好一阵子自娱自乐,对一旁的王景视若无睹。

王婉莞尔,浅浅一笑,让王景坐下自己吃饭,别管他们父女。奈何书柬之自娱自乐的本领十分了得,王婉不得不出声提醒,先吃完饭再玩。

书柬之也不生气,听了自个儿妻子的话,将书烟递给奶妈,可刚一提起筷子,就说,“小景啊,我今日听人说昨个儿,你去了云宿山,那儿终年积雪,得活活将人冷死,你去那儿做什么?”

云宿山上赏雪的故事会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王景早就知道,书柬之对此有所耳闻,也不足为奇。

倒是闻言,王婉眼中划过一丝重重的愧色,低着头吃饭,却是食不知味。

王景也看出来了,嘴角挂起温润的笑意,“姐夫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去云宿山不是因为它那儿有什么,而是那里是我们云城最高的地方,听说带上月缺在当地地势最高处等候一日,便能见到君子盟的人。”

王婉心头一抖,抬起头来望住王景,书柬之也十分感兴趣的望向他,王景才将月缺取出来给他们看,“前些日子无意之中得了此物,君子盟向来颇具正义,我也只是想瞻仰他们的风采,如是月缺对君子盟十分重要也应当及时归还,还有,我存了个小心思,就是想将君子盟荐入朝廷,为皇上尽忠,为天下人谋个福祉。”

“……”书柬之沉默不语,犀利沉锐的目光探入王景犹如深潭的眸子里,一无所获。

此话当真?

当然当不得真,王婉岂不知自己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从小他就认为父亲执念相位,满口说着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这样假仁假义的话,她看得这么明白,怎么会一朝一夕之间,弟弟体谅了父亲还十分的赞同父亲的作法,也要不遗余力的为朝廷为百姓做事。

王景心底却没有因为满口谎话而起一丝波澜,借口,对他来说,小时候对父亲那是没有怎么重复过的。

但,许久不曾为了安抚他们,打消他们的顾虑担忧,来做这种诡辩之事,王景脑子里还是有一丝讶异,竟然这天下事有一天也入了自己的眼,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书柬之没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婉儿说,你要进宫求见皇上,可是遇上什么困难?”

王景愣了愣,好一阵子,才想起之前因为苏通中蛊的事确实对二姐说过要求见皇上的话。

“说来听听,若是小事,就不去打扰皇上。”在书柬之看来,王景应该没什么要事须得皇上出面来做。

第六十一章 夜街

“姐夫有所不知,那日走得急了,没能告诉你。其实此次我去寻君子盟,想让他们为朝廷所用,也是想求皇上答应我一个请求。”有了先前铺垫,为了让书柬之这么精明的人相信自己,王景只好顺水推舟,将故事编的更像模像样,天衣无缝。

“什么事?”见王景收起了笑容,王婉又神色凝重的盯住自己弟弟,书柬之语气有些凝肃,唯恐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妻弟闹出什么人命来。

回去的路上,王景提着灯笼走在夜色里,神情恍惚。

而已经洗漱宽衣准备就寝的书柬之与王婉二人也一阵恍惚。

王婉若说高兴,却着实高兴不起来,若说不高兴,几年后弟弟终于能够走出阴影有所上进,懂得付出心疼人了,怎又不高兴?

可一想到,王景之所以有此转变,脑子里就浮现了那日苏通苍白昏睡的模样,身上立刻打了个寒噤,此事,若是叫人知道了,不得像几年前一样闹得满城风雨?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他中了南疆的蛊,若是找不到解法,就只有一年的命,所以我想皇上答应帮我找找……”

王景立在雪风中,脑海里是自己一字一句清楚的解释,当初说的时候只是顺势这样说还是顺了心意?

雪风扶乱乌发,吹动衣袍,撩动灯笼,晃动着昏黄的光线,满腹心思也跟着摇撼震荡,他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被自己说成了这个样子。

万红楼就在不远处,甚至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欢笑之声,可王景却闻而不动的静静盯着眼前空荡的街道。

一霎,就回到了霸王硬上弓对苏通施以教训的那日,那双冰裂的眼珠子安定的悬在自己的目光里,无论何时对上去竟都如此坚定,着实看得自己自叹弗如,那就是像天上的星辰,容不得他染指一分。

那种坚定的光刺穿了他多年来人前人后的虚伪外壳,他在那目光里无所遁形,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虚控制住整个脑袋,他甚至觉得自己三年来根本就没有爱过“月”,如果深深爱过为何没有像这个人一样如此坚定过?

他明明那么爱着“月”!

思想遭到颠覆,矛盾掀翻了整颗心,脑子里深深刻入不知所措的茫然挫败。

如果不是苏通主动攀住自己的脖子,贴上来时传遍周身的微弱电流,不是苏通狠绝示威的‘你拖我入烈狱,我到死也不会放过你,别说你那个人没消息,就是他死了,我也叫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寝!’话,他何时才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反省里清醒过来?

那一瞬间,“月”的拼死反抗以及苏通的拒绝全数如卷过来的海浪,毫不留情的吞没了理智,许久没动过怒的自己就如被刺伤的猛兽一样张牙舞爪的去报仇,报复让他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他的坚定折断他的傲骨破灭他的目光,看看他还有什么资本在此叫嚣!

直到孱弱的诅咒声下,那喷溅了自己一脸的污血熄灭了滔天鬼火……

灯笼的木杆子被紧紧一握,从手里断开,灯笼砸在了地上,不一刻就燃了起来,跳动的火光,映出王景眼中残余的惊魂之色。

宁静长街,孤影独立,别的一概入不了耳,唯有身体里不规律的心跳声与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从苏通闯入镜花居开始,时光不停的转换切割,全都是有关于他的笑他的哭他的好心他的可恶,缠在眼前,连退场休息一下也不肯,闹得王景眸光闪动,心烦气躁。

刚刚一动,就听到空中踏风而过的声音。

一前一后,从万红楼来。

王景轻轻抬起眼皮,望向上头已经交上手的两人,而黑漆漆的长街上很快便传来慌张凌乱追过来的脚步声,迎着洒落的月光,那人近了再近了,竟然是秋声。

秋声看见王景的时候,一刹那面如死灰,如被钉子钉在了墙上,绝望的望着拦在跟前的王景。

这个眼神以及上头的难分高下的打斗,王景都当做没看见,目光穿过秋声,像没看见秋声一样,抬起步子时轻轻慢慢地说了句,“放他走。”

叮叮叮刀剑相交的声音霎时消止,秋声自呆愣中回过神来,便一下跪在了地上,深深地一扣头。

王景走到秋声跟前时停了下来,俯身抬起秋声的头,望住那双眼睛里幸运的光芒,眼睛一眯,手下也使了劲儿,无视秋声吃痛深拧的眉心。

“你有多爱他,竟然敢用那样的眼神望着我?不怕我杀了你?”

冰洌的声音像荆棘一样爬进耳里,带着血腥之味,带着杀戮之气,寸寸都有危险攒动。

“只要主人放了他,秋声但凭主人处置。”秋声眼中的恐惧一闪而逝,露出的是王景从未亲身有过的坚定目光,与苏通和“月”的一模一样。

令他一看,心就会无端生疼的目光,王景加大了手中的力气,秋声已疼得闭上了眼睛,认命的接受王景的处罚未作一点挣扎,连那双手都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子两侧。

“你的命原本就是我的,何时成了你的,现在敢拿来与我谈条件?”

冷厉的声音里夹着若有若无的讽笑,秋声浑身一紧,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费劲的睁开眼睛,望向这个主宰自己命运的王者,心底虽有不甘却不得不屈服。

秋声说不出来话,就只好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王景,可王景那冷若冰谭的一双眸子里,一片冷冻肃杀之气缭绕,何处有生机?

“秋声,他是什么人,你要求他?”长街一侧,临街而建的楼宇的屋瓦上,在王景与秋声双双投过来的惊诧目光下,将脚下踩住的东西轻轻一踢。

王景腾身一跃,接住了昏迷不醒的暗云。

瓦顶上的人趁机翻落下长街,拽起扔在地上跪着,泪眼迷离呆呆望住自己的秋声,站在对面与王景对持。

“你是秋声的主子,就该是王景了,把月缺拿出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第六十二章 撞见

背对月光,隐在夜色下,只是咫尺距离,王景也看不见那人一丝特征,唯一可以辨识的就只有这温明不羁的声音,微带着高高在上的笑意。

王景脑子里一道光闪过,君子盟的人!

“值得你惊讶吗?”空气轻微震动,荡开轻悠闲散的声音,“云城云宿山上苦熬一日再加上月缺,我们自然会來找你,但沒说一定得是昨日,今日或者明日。”

王景只扶着暗云在那一头静静地立着,等到來人把话说完,还是沒有动静。

“依我看來,你这万红楼里卧虎藏龙,身边更是高手如云,我猜阁下的功夫也不赖,当是沒有什么自己办不成的事儿。”王景不言不语,那人也沒见一分气恼,风轻云淡的自言自语。

“既然阁下沒有办不妥的事,可否将月缺还给在下?”

尽管再多天高海阔般满不在乎的调子,依旧让王景听出了他在说这句话时与方才不一样的气息。

“还?”王景反问,也微带着笑意,“阁下应该久历江湖,见识广博,如何不明白一个道理?”

那头一阵安静,洗耳恭听的模样。

“此一时彼一时,即便我此刻沒有用,不代表我以后沒有用,一块月缺能换你们君子盟众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如此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舍得因他暂时无用就给弃了?”

“阁下之见,我是那样目光短浅之人吗?”

王景依旧带着笑声,不温不火的调子令秋声下意识的拽住了那人的手。

“王公子,你当知道,这东西留在你那儿对你百害而无一利,五湖四海中不管朝廷还是江湖,觊觎月缺的人数不胜数,你或许觉得这些人都不值一提,但你别忘了,这里是京城,人來人往,难保沒有人识得王公子的真实身份,到那个时候,你再后悔可就为时已晚了。”

“……”王景登时哑言。

“我敢现身來见你,自然不会什么都不调查就一个人來,王公子该知道,行走江湖最忌粗心大意,那可是会送了小命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景突然道,声音里的轻浅笑意沒了,只有一股肃寒杀气,“这一点,也不是随便一个江湖人就做得到的。”

“大隐隐于市,君子盟众可真无所不在,能人异士数不胜数,竟然只一天就将我的來历背景查得一清二楚。”

王景的声音里透着凛凛寒气,秋声紧紧的抓住身边人的手,微微的往后拽了拽,那意思是惹怒了王景沒有好下场,还是赶紧逃要紧。

那人轻轻拍了拍秋声,以作安抚,看着沾染一身月华的人,美得不似人间物,只如那天上的皓月,流光静淌遥不可及。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只要你将月缺交出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知道我身份,还敢跟我这样说话,够胆色!”王景收着声音道,“只不过,我如何确定你是君子盟的人,当下,我想月缺在我手上鲜少有人不知道。”

“这个好办!”那人手一扬,一道清丽高音划破夜空,密如细雨敲打地面又叮咚跳起的声音盘于空际,月光流过的长街上不一会儿就有了异样的动静。

月光渐渐被夜色溶解,整条长街瞬时伸手不见五指,劲风卷着飞雪四处肆虐。

王景的心漏跳了一拍,诚如他心头预料的那般,黑漆漆的地上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璀璨流动,一闪一闪的像要振翅飞起。

对,那是一双翅膀!

看着一路铺砌至街尽头的星河,只觉身在银河天上,听着耳畔天籁之音,王景忘了呼吸。

可下一瞬,音止,星暗。

长街上,无尽黑夜笼罩,不见一丝光亮,刚才的绝世之景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这个够了吗?”

王景已经将那人抛在了脑后,突然响起來的声音提醒了自己的处境。

“召灵咒……”王景的声音里有一丝憾然。

“如此,王公子可信了在下身份。”

王景掏出怀中的月缺,扔给了那个人。

“我有一个条件。”

那人抬手接住,“但说无妨。”

“帮我找一个人,淮阴人,姓月,师承淮阴月家,最爱听曲,今年该是他二十二岁生辰……”

“好。”

王景立在长街上,唤了好几声暗云,暗云都沒醒,只好将他带到连霄那里。

连霄又不在,王景在碧霄园候了一夜,至天明时分,外头才传來脚步声。

“你多保重。”

“好。”

一个轻的不曾响起过的声音,在聚神细听的王景耳里滑过,本歪着头将耳朵对着院门外,霎时转了过來,一双眸子炯亮的盯着院墙外,一个翻身旋落在碧霄园外头。

连霄抬头看着从院里头出來的人,心底暗暗庆幸,“你怎么來了?”

王景却转身走了出去,歪着头放远目光,追寻另一道声音的主人。

清晨浓浓的雾霭遮挡了视线,可隐隐约约能看见白雾中的晃动的黑色。

当下,王景就要追去,却被连霄一把抓住了手,十分不悦的瞪着他,“喂,我不是你手下,这里还是我的地盘,由得你给我眼色看?”

被连霄那一耽搁,眼前的黑色彻底消失了。

连霄的声音说不大不大,可说小绝对不小。

王景睨着连霄的眼神,充满了质询怀疑,将手自连霄手里抽出,“你故意为之,要放走他,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我跟他之间的关系。”

连霄愣住,“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

“别在这儿装傻!”王景突然一声爆喝,伸手就去掐连霄咽喉,连霄抬手阻去,两人就在碧霄园外动起手來。

“谁又惹了你这个火爆脾气,到我这儿來撒泼!”连霄不满的喊道。

“你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王景突然停手,盯着那方才黑色消失得地方,“他一定沒走远,不看到你蒙骗过我,安然无恙,他岂会走远?”

连霄心头一沉,双眉紧蹙,“王景,你可别忘了,天亮后你自己的身份!”

第六十三章 重逢

王景一僵,盯着连霄的目光寒芒四射,“拖延时间,你不从实说來,到了晚上也逃不过一死!”

“你还是这个样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命轻贱如蝼蚁!”

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自那雾霭深处,黑色消失的地方传來。

王景绷紧了身子,望了过去。

缓步走过來的人一袭黑色,不徐不缓的抬手将斗笠取下,拿在手里,冷寂的目光锁住王景,脚下平缓沉稳。

“果真是你!”王景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喜悦,刚迈开步子想迎上去,就听一道森冷的声音扑面而來。

“是我!你这么紧张,莫不是怕我与霄哥合谋害你?”

连霄心头一紧,头皮跟炸开似地,瞪住这人故意投过來的漫不经意心一瞥,这亲密的称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王景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尤其在看到连霄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瞪住他的时候,那股子酸味儿可是翻江倒海倾沒了一颗心。

记忆里,他鲜少开玩笑,也鲜少有人敢这样与他交流,二人的目光里有一种多年來的熟识亲密,这根本不需要他挑拨用计,自然地就展露无遗。

“你……”

“你猜得不错!我就是來杀你的,报当年的羞辱之仇!”

王景身子一抖,明明身子沒动,脚却崴了一下,身子也跟着摇晃了一下才站定了,他迟疑的声音被对头无边的仇恨压过,完全不曾响起过。

“你就这么恨我?”王景一脸灰白,声音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望着依然眉眼如裁,容光细腻,令人赏心悦目挪不开目光的精致面孔,苦涩无比。

“看來以前的事,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是,您贵人多忘事,怎会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沒有!”王景面色一紧,忙打断道,“我记得,我记得。”

“既然记得,那你认为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你,有什么理由不杀你?当年你做的事我说的话,又有什么理由成为过眼云烟!”

王景这才知道,根本就是上了当,他刚才状似遗憾地口气只不过是请君入瓮之策,他要自己自责歉疚。

王景忽然身形移动,稳稳停在那人跟前,连霄紧张的就要跟上去,见王景忽而转过來冷睇着他,“我要跟他单独谈谈。”

连霄望着这二人,沉沉一叹,转身进了碧霄园,跨进院门里第一眼便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院子中间出神的望着门外的暗云。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剪不断,理还乱。

连霄走过暗云,轻轻拍了他一下肩头,“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是你等得到的那个人,你做再多也沒用……”

“我……”暗云缓缓开口,顿了顿,眼中十分平静,“我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

连霄已走过了暗云,站在暗云身后,歪头望着天边渐渐明亮的天色,“你们都喜欢说假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如果不在乎,那何必还会心痛心动?”

暗云沉默,连霄嘴角挂起一丝苍凉的笑,“如果,这个人回到他身边,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心平气和死心塌地的待在他身边?你要知道,到时候与他形影不离的是别人,他的周围百步以内岂能允许别人窥视?”

“到时候,受苦的只有你一个人。”

暗云静静地站着,连霄已经走进了屋里,“你若不嫌弃,这里给你当个落脚之处,反正,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暗云一怔,转过身时,已看见连霄进了屋里,可心头的执念不是连霄一句话就能够抚平的,他站在空落落的院子中,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你真要杀我吗?”王景问,“我知道你喜欢我,那为什么要抗拒我?抵死不愿接纳我?”

“因为你不配!”

王景要触碰到月非木脸颊的手僵住。

月非木低下头,望住他,“你高高在上,何曾把我当过朋友?我与你那些被你呼之即來挥之即去的手下可有什么差别?你狂妄自大,自私自利,我说的哪一个字你用心听了?我的心思何时你用心体会过了?”

“沒有!”

“你有!你认为我是你的东西,我就沒有资格对你说不,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必须顺从你不能反抗拒绝你,你当我是你手下的那些忠犬吗?我是人!”月非木青筋暴露,言辞激烈。

“有血有肉的人!可你把我当作人了吗?给过我平等吗?你一厢情愿的贪欲得到过我的允许吗?你何时问过我的意见,你何时用眼看见了我的愤怒,你的世界里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

“就算喜欢,也不能成为你放肆**于我的理由!更不可能成为你在我生命里呼來喝去颐指气使的资格!”

“而你却都做了。”月非木激烈的语气稍稍放缓,“你说,我有哪一句说错了?”

“……”王景怔然了好一阵子。

“你看,这么多年,你一点沒变,我就是在对牛弹琴而已。”月非木盯着那一双沈静的眼,心底一阵凄寒,“我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欠我这么多,伤我这么深,难道不该以死谢罪吗?”

王景愣愣的盯住月非木拔出长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我要怎么对你,你才肯陪在我身边?”

月非木手中的剑一颤,白刃之上雪颈之间立刻染了猩红血色,轻震的目光触到王景眼中的期许时,竟失神半晌。

架在王景脖子上的剑被一剑拨开,月非木后退了一步,刚收敛了神智,快如闪电的一剑已经刺了过來,拿剑格挡已是慢了一步,伸手就抓出了刺向自己心口的锋利剑身。

一滴一滴猩红坠落进地上的白锦里,很快就浸染晕开,开出一朵刺目的烈艳红花。

王景才回过神來,连跟前的人都沒看清楚,不遗余力的一掌打在黑衣人的背上。

黑衣人向前一倾,鲜血自口中喷溅而出,洒出一道血色彩虹。

暗云眼中布满从未有过的悲凉,他在救他,他却要杀他。

第六十四章 痴傻

王景连一眼都沒看倒在地上的人,连忙走到月非木身边,拉起月非木还在流血的手,“走,让连霄给你包扎。”

月非木望着倒在雪地上的黑衣人,寒彻心扉的抬起眼望着王景,将手自他手中抽出來,“王景,你当真只是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云锦!”

王景不明所以的望住他,他明明在关心他,怎么又不对了?他刚要解释,月非木陡然往后退了一步,寒光凛冽的剑指着王景的咽喉命穴。

“别再找我,下一次,我绝不放过你!”月非木腾身跃入空中,随之王景追了过去,前头飞來一团黑色,王景闪身躲过,才看见那是月非木的斗笠。

“现在去救暗云还來得及。”

月非木的声音自前头传來。

王景的速度刹那间慢了下來,脑子里一霎闪过碧霄园外被自己一掌击倒的黑衣人,迅疾转身赶了回去。

王景落在碧霄园外头的时候,暗云正拽着连霄的衣襟在说话,眼角噙着泪,嘴角淌着血。

连霄抬头瞥了王景一眼,将暗云抱起,“傻子。”

那微带着哽咽的声音,令王景不禁怔然,望着连霄抱着暗云走进碧霄园,心都挤到了嗓子眼儿,却不敢说话,他自己亲手将暗云打成重伤,在这一霎,他深觉对不起暗云,竟不敢说一个字惹他更寒心。

连霄沒有将王景赶出碧霄园,将暗云的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來,已经耗了他大半心力,收拾好一切,自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到罗汉榻上躺下,将被子拢在身上,缩着脚蜷在上头,阖上双目。

“你走吧,他这一生都不能再动武了,留在你云烟阁也是废人一个,就让他留在我碧霄园打打杂也好。”连霄极其疲倦的道。

王景不语,连霄也不睁开眼看他,只又说,“我们当初的约定,我帮你办三件事,你把他给我……”

“他愿意跟你走?”王景失神的问。

连霄嘴角浮起深厚的苦笑,“你认为,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愿意?”

“既然如此,烦请你以后多多照看他。”王景起身,望了一眼躺在床上还不曾醒过來的暗云,心底莫名的有些痛,与失去“月”的时候不一样。

“你与“月”认识多久了?可知道他的真名?”王景声音有些低沉。

连霄拢了拢被子,似乎畏冷得不行。

“三年,在救你的前几日,我救了他,在你醒來的前一日,他知道我也救了你。”

王景一怔,连霄顿了顿,平淡清寡的语气里染上沉重,“淮阴月家,第四代当家人月擎天的儿子月非木。”

王景愕然,“月擎天?月擎天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月倾城。”

连霄苦涩一笑,“有许多事,外人怎么会知道?就如你王景,人前窝囊无所作为,人后叱咤为非作歹。”

如此平缓的调子,却满带着尖刺扎向王景。

连霄自始至终都沒睁开眼看过王景一次。

当年决定回京城时,就知道自己不会干净到哪儿去,但沒料到自己还沒染一身污泥时就已如此力不从心累到不想睁开眼睛。

他融不进这里,就算他早已作好抛却从前一切,也管不了这有洁癖的眼睛和心,看不惯这冷漠无情的人心,忍不了心上深恶痛绝的反感。

王景离开后,连霄才将紧闭的双眼微微歇开一条缝,望着那门外的光明,歪着头望住床上还沒醒过來的人。

“他能够无情,我却做不到无心……”

连霄眼角不知不觉的滚出一颗晶莹水珠,坠入罗汉榻上,就如初时看见他倒在红雪上,黑白本分明,却也能相互包容得那么和谐。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的心会有一丝的惊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慌张的跑过去抱起人事不省的他时,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其实当他沒看见王景与月非木两人时他就已猜到了是谁伤的暗云。

正是知晓这一切因由,才对暗云这般无怨无悔痴傻,如此心疼。

走在大街上,人來人往,昨夜到刚才发生的事,仿似从未发生过,高声阔语依旧如往日,茶余饭后总躲不过最近发生的事儿,自己行事张扬,倒是对隐约传入耳里的声音,盯着自己又指又点的各种神色,众生仪态十分淡然。

在王景看來,这个插曲与往日自己眠花宿柳风流成性的那些事儿沒什么不同,一概置之不理。

不多会儿,身后就有不少人撵了上來,跟在身后,颇为殷勤。

“老大在为什么事烦心,说出來,兄弟们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蹙一下眉头,保证给老大把事儿解决了。”

说话的人,眉目还算清秀俊朗,拍着胸脯的仗义模样,倒真有一分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但在场的人沒有一个不知道他嘴皮子最厉害,最会吹牛,漂亮话那是一句接一句要多少有多少,但要真有个事儿,最先撒腿儿跑的他当第二可沒人敢当第一。

可偏偏,人都知道是假的,还要对假的十分赞同的附议点头,连王景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些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但这人连起码的自知或者最基本的尊严都不知道给丢到那个粪坑里去了,一味的溜须拍马,早已习以为常。

连带着身边的人也已经习以为常,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那人见王景依旧沒什么心思与自己等人说话,便又开始一个劲儿的出点子使王景开心。

“自梅娘进了镇南王府后,这京城的花楼逛着都沒什么意思了,听说春风馆前些日子來了不少善解人意的伶人,戏演得凄美绝伦,曲唱得绕梁三日,着实是好的不能再好,不如,前去看看?”

“我还听说,南城的花鸟市场上新进了不少奇珍异宝,鸟儿都能通人性会说话,那花儿都是自最南方运來的,娇艳明丽跟刚摘下來似地,多少人抢破了头都难求得一株,那卖花的姑娘叫千色,虽然她不抛头露面,但有人见过她,长得国色天香,娇艳迷人,还有人称她为花仙子……”

第六十五章 美人

那人说得兴奋,旁边的人不及他耳听八方消息灵通,听得也十分入神,个个都已兴致盎然,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这花仙子的天人之姿。

任是一旁的人欢呼雀跃,王景只静静地听着不发言不表态。

那人最是会瞧人脸色行事,当下朝身后起哄的摆手又使眼色,一众人也瞬间收了笑声换上了一副十分担忧严肃的模样。

那人跟在王景身边,声音十分的轻和,“老大,要不,我们去公孙大人那儿看看他研究棋艺的进展?”

王景脚下一滞,登时停了下來,双目静静地盯住前头。

终于撩动了王景心神,那人正窃喜着,要与王景说话,却看见他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什么东西竟然让识遍天下宝物的王景看得失神露出一种痴态。

那人颇为惊奇的望过去,竟是看见三名女子,单看背影婀娜多姿,枫叶红青梅绿明秋黄,三抹色彩随风而动,堪称这条街上风景一绝。

只可惜走來走去的人流时而会挡住视线,看不清那三个女子的容貌,不过,他看见了其中身着明秋黄的姑娘转过來不禁意探头张望时,那寒秋泣露的清绝俏然,只不禁意的一瞥已压过群芳无数。

那人心弦一动,也不禁站在那儿望着前头。

身着枫叶红的姑娘走到街心看了看天色,又紧走两步挨到青梅绿的姑娘身旁,“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回玉府了?”

一味子带头的两个人心魂都被收了,身后的人自然也都察觉到了,刚有所注意,前头一女子声音清灵脆嫩的传來,都不禁暗暗惊叹。

一身青梅绿款款而动,那本一等一的衣料子,经明亮光线一照,像被春雨打湿的翡翠芭蕉叶,青翠欲滴,灵动柔婉。

那女子左看看有看看,根本沒在意刚才那姑娘的话,漫不经心的问道,“为什么?”

那声音空灵澄澈犹如一泓冰雪融化的清泉,凉悠悠的令人说不出的舒服。站在王景身边的男人个个眼中都不觉得浮起惊艳之色,那露着精光的一双双眼睛意图已十分明显。

身着枫叶红的女子撵着青梅绿四处探寻的身形,十分无奈于自家小姐寻不到猎物誓不罢休的样子,轻叹一声“小姐,你沒饿吗?”

而身后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应声咕咚滚了一圈叫嚣了一番,这一声搅了好景色的声音,将同行人的绮丽遐思都给拽回了现实。

那话音还未落,青梅绿衣裳的女子已转身走了出去,可仅仅只两步,就已经定住了身。

身后窥视的一众人才自迷失之中醒了神智,叫这突然展露在眼前清绝高杳不染红尘的姿色弄了个猝不及防。

众人放轻了呼吸时,脸上已经堆上來坏笑,有人已急躁不耐的走了上去。

身披枫叶红披风的姑娘也跟着转过了身,只是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小姐身上,对小姐突然站在街心一动不动的举动,很是着急,“小姐,你到底在找什么呀?都找了一上午了,休息一会儿吧……”

哪知,身穿青梅绿衣裳的女子,脸上突然绽开明艳笑颜,竟像是对对面一众风流公子的回应欢迎似地。

而后,那明媚颜色瞬间尽敛,身穿枫叶红的姑娘察觉到不对,抬起眼來就看见已挡在路中间的几个男人,他们看着她们的眼神令她心里一阵恶寒,连忙拉着自家小姐就往回走。

“小姐,走这么快干嘛?”其中三个男子已两三步追去抢到前头,拦住她们的去路,收着声儿轻轻浪漾,下流无限,几双锃亮的眸子來來回回的扫视着她们,戏弄轻薄之意昭然若揭。

一袭枫叶红挺身而出,将青梅绿色挡在了身后,正欲警告这些人,却听到身后冷凛森肃的一道声音传來。

“住手!”

身穿青梅绿的女子回过头,太过惊讶的望着王景,王景冷着脸看着她,对旁边的一群人喝骂道,“还不快走!”

中间有人胆怯着唤道,“老大……”

那其中到手的肥羊不能就这样飞了的不甘意味,被王景一个冷狠的眼色掐死在咽喉里,一群人眨眼之间消失彻底。

得救了的三位姑娘都警惕的盯住王景,尤其是当中那位身着青梅绿色儿的女子,那并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有些投鼠忌器的目光,可见他们两人许是结过梁子。

王景既沒有上前也沒有离开,一双眼睛幽静深远,花心大萝卜竟突然收了心变乖了,怎不让人奇怪?

“久违了……”王景十分有礼。

那一张藏而不露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好色本性,穿着青梅色的姑娘干脆不说话,只等着王景说明來意直奔主題。

王景并不介意她对他有多警惕,温然有礼“在下有句话想与姑娘说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听此话,那女子蹙眉愁深的看着王景,眼前这个样子的他真有点君子的模样,疏淡谦和,不禁有些好奇王景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又担心或许是某人设下的圈套,仍在迟疑不决之中。

“小姐,我们走吧,别理会这个人。”一旁身穿枫叶红的姑娘拽了拽自家小姐的袖口,比当事人还紧张,而身穿明秋黄的姑娘见小姐似乎有那么想要跟那个人走的意思,也立刻上前拽着另一只衣袖“小姐,就听春姐姐的吧,我们出來这么久了,该回去了,否则庆总管要责备我们了。”

两位姑娘一软一硬,这样一说,果然那女子双眉轻轻延展,很是平静淡远的对王景道“抱歉。”

她们三人顺利的离开了,只剩下王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对着离开的青色背影,眼光迷离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沒有说,握着系在腰间的玉佩,每一根手指都紧紧的摁在玉佩上,许久才放开,落寞的转身离开。

那块坠在腰带上的玉佩随着移动的脚步,开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玉上出现了裂痕,不多时便裂痕满布,玉碎脱落,里头那白玉月牙却毫发无损,静静地在腰下摆动。

第六十六章 帝王

街角一店铺边上正在购置布匹的女子,长得如花似玉,一回眸,目光不禁意的在那玉上滑过,连一丝顿挫都未曾有极其自然的又收回目光,跟着抚着红布的手落在布匹上,有无尽的喜意蔓延,似这手中的布十分让她满意。

王景刚到万红楼门口,老鸨英姑已经迎了上來,“福公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王景望住万红楼外头十來个官兵,并不见怪,“有说什么事儿?”

“不曾。”英姑道,面容有一丝紧张,“昨儿夜里,万红楼遭人大闹,暗云去追惹事的人,到此刻还未回來。”

王景登时收住了脚,站在那儿不曾开口,英姑心头一跳,“属下已经派人去找……”

任那一瞬间滑过心上的酸苦流过,王景脱力似地低声道,“不用了,他受了重伤,以后不能动武,我让他留在连霄那儿了。”

英姑面色一青,豁然抬起眼盯住王景背影,眼泛泪光又紧憋着不让流下,“都是我轻敌,才会害了他,让我抓到昨日來寻衅的毛贼,非亲手杀了他不可。”

英姑的悲愤,让王景竟不敢承认暗云的重伤是自己下的手,与千乐并无瓜葛。

王景此刻莫名心虚和害怕,许是已经失去了暗云,他怕再失去英姑……

顺风顺水太久,对周遭的人事已满不在乎,觉得它存在或者立刻消失都无所谓,可有可无;但这一天,什么都与自己的心意背道而驰时,连一兵一卒,一草一木,甚至与自己无关的都舍不得失去。

如若失去,那痛苦化作缠绵夜色的阴雨,绵绵不休。

人都害怕失去,尤其在失去一个又一个对自己重要的人时,这种害怕可以令人性情大变,一味强势勇进的杀手头子也会变得躲闪退避。

受理不清的思绪困扰,王景抬起脚后,走得很慢,眼深如渊,深壑之渊下掩盖了汹涌暗流。

万红楼的大门处已经站着闻讯出來的那位福公公,远远地就喊话道,“王公子啊,您快些则个,皇上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王景才收回思绪,将步子的速度放快了些,但依然算得不急不缓,那福公公见他这般懒散懈怠模样,眉眼间不悦的蹙了蹙,便当作什么也沒看见,只走向自己的轿子时,顺手指了指后头的另一顶空轿子,“公子爷,您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既不待见我,我何须对你太过重视?随意就得了,需不着走心,讨好都用不着了。

宫里的人精于算计,整日都盘算着今日给了你好处來日得你相助的可能性,像王景这样十分将人不放在眼里的,至少现在他的好意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如此只要礼数不失就已足够。

王景岂会看不透这小小的花花肠子,这福公公也就是个小角色而已,还沒练成精呢!

王景已不动声色地坐进轿子里,颠颠簸簸的,是沒有走在地上踏实,也不如踩在风上的自在,可这不如心意远不如即将要面对的那些险恶人心,一个赛一个的人精,一不小心可就粉身碎骨也难说。

这也是,他常不愿进宫走走的原因。

琉璃瓦朱红墙,巍巍宫殿,雕栏画栋,令人应接不暇。第一次入宫时,他兴奋得到处看,这里沒有一处不透着雍容华贵,世上奇珍异宝唯独这里不胜枚举。

可,事过境迁,小时候的他如何能与现在比拟?

这些世上难求,有的人一辈子也无缘得见的精绝工艺,已经引不起他的好奇心,十分规矩的跟在这福公公身后,安静得仿似一个哑巴。

云汉的皇帝,,云阳,年逾五旬,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翻阅手中的书,亭中只有他一个人,福公公也只将王景引到亭外,自己就退下了。

王景站在湖心亭上,这里地势低,风比之外头轻缓了几倍,天然比别处温度都要高一些,沒有那森冷寒气,偶尔湖风吹过还有初春的气息。

“草民,王景,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王景跪伏在亭外,头放在阖上放在膝前的手上。

湖心亭里头,云阳闻声,将书翻过一页,缓声道,“进來吧。”

王景起身,此生第二次走进了这里,目不斜视地立在亭中东北角,云阳左手侧。

云阳放下书,自贵妃榻上直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披风,灰白的发丝披在身后,不似一位帝王,倒如一个平民一般。

但那双俯瞰山河日月的眼睛,尽管他仪态如何慵懒,这地方多么怡情令人放松,都无法抹掉一个事实,眼前唯吾独尊的只有他,,云汉皇帝。

“听闻,你爹这几日身子不好,可有回去看看?”云阳走下贵妃榻,坐到亭中矮几下坐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信手捻起棋坛里的黑子在残局上先落了一子。

王景恭敬的走过去,在毡子上坐下,捻起一枚白子,纵观棋局片刻,缓缓落子,“他身体健朗,又有娘和大姐大姐夫照看,不会有大碍,几日便会有好转。”

云阳淡淡的瞥了王景无动于衷的面色,捻起棋子又落了一子,不咸不淡的道“人老了,病痛就缠上身了,可身上的病或可好得快,心上的病却沒那么快利索。”

王景不语,云阳看着他淡然甚至冷漠的自顾执起一子,“你回去看他时,替朕带句话给他,赐封香玉的事,他若再有微词,可不是这一次三十板子就能了的……”

叮……

王景手中的白子一滑,在棋盘上一滚,搅乱了好好的一局棋。

王景这时才抬起眼望向了至尊之颜,比之十多年前第一次见时,多了不少沧桑岁月之感,但依然挡不住那逼人的帝王之尊的魄力风华。

云阳沒有怪罪王景的失礼,只将棋盘上的黑子一粒一粒拾起,“我若沒记错,你也二十有二了,不说子承父业,好歹也不能成日流连烟花之地,这不是长久之计。”

王景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握,面色紧绷,隐藏起所有的情绪,僵硬的颔首。

第六十七章 欺君

云阳将棋子收好丢入棋坛里,自毡子上站起身,來到湖心亭围栏处,望着矗立在湖岸边上的一独栋楼。

“朕听柬之说,你要挟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去云宿山熬了一宿,是为了把君子盟收归朝廷,这心意不错,就是行事招摇了点,知情者或许明白你,不知情者就只会口不择言污蔑你王家名声……”

王景抬眼看过去,他知道皇帝心情就是再好,也不会闲得与自己在这儿东拉西扯,他有自己的目的,是王家哪一点他要利用还是冲自己來的?

爹,他到底说了什么惹得皇帝大怒,竟然给了当朝首辅三十板子,杀鸡儆猴,宣示皇威吗?还是皇帝已经对爹心生芥蒂了,借此机会卸磨杀驴?

书柬之显然知道这件事,为何昨日沒有与自己说?就算他担心二姐闻讯伤心,至少临走时也该派个小厮传个口讯,可他什么也沒有做……

明明只是随口敷衍书柬之的话,才一个晚上就传到了皇帝耳里,书柬之对自己如此深信不疑,还是皇帝信了?是书柬之禀告给皇帝的,还是皇帝在左相府里,安插了眼线?

如果是眼线,皇帝不会愚蠢得自己个儿说漏了嘴将此事说了出來,更不会提及是书柬之说的,既然说了,那必定就是书柬之亲口转述给皇帝的了,为什么?他这么做,难道是因为自己提及的想要借此良机求皇上一件事的请求吗?

如此单纯而已?

只是站在这里,就感觉着深宫漩涡的深不见底,思绪千回百转也实难罢休。

湖风温驯的撩动着帝王的衣衫发丝,却叫王景深邃的目光轻轻一闪,那一丝刻入记忆的惶惧,被一低头一闭眼的动作极其自然的遮去。

离第一次见到云阳,这皇宫王权又经历了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皇帝不再是登基沒几年为了保住皇权,手段如酷吏,无所不用其极的年轻人,走过了十几二十年的路,栉风沐雨坚强的经受着岁月消磨,真正有了一种俯视天下的皇者之气,深而睿,如一把束之高阁的宝剑,不见毕露锋芒,周身散发的至尊霸气锋锐已足以震慑天下。

“你应该知道,那里是青玉楼,是朕为了让玉儿开心为她特意修建的,如今已有二十载了……”

王景看不见云阳此刻以什么样的神情追缅着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白玉,他自然也知道那青玉楼的由來……

王景的思绪断在此处,穿过时光看着当年的自己恃才傲物心高气傲,支开了同行的人,偷偷溜进了那里。

“白玉,是唯一一个,朕愿倾尽所有也要得到的女人,为了她,让朕做任何事朕也甘愿……”

王景手心在冒汗,目光轻晃着又回到了青玉楼那空无一人的大殿里,空荡荡的大殿深处传來威赫之声,“苏义胆大妄为,拒不回京,抗旨不尊,苏……”

“她是朕唯一的软肋……”云阳平缓的调子有了起伏,有着深秋时眼睁睁看着叶枯坠落,不可挽回的凄凉,“她不在了,再也沒有人能威胁到朕……”

云阳的话,又一次将王景的回忆打断。

“云汉人人皆知,玉妃娘娘乃皇上一生所爱,草民料想,娘娘能得皇上之心,九泉之下也能安寝无憾了。”王景静定心神道。

云阳望着青玉楼,似已陷入漫长的回忆之中,岿然不动,也再不说一个字。

“草民鲁钝,不通治世之道,亦不晓天下之策,多年來虽有体己人,却不曾有幸拥有一段像皇上与玉妃娘娘的情深永寿的不悔爱情。”

伴君如伴虎,王景摸不透皇帝的心,不敢揣测,只好顺着皇帝的话说。

云阳闻言转过了身,王景将目光固定在皇帝膝盖以下的位置,目不斜视却知道云阳一直在打量他。

“王景,你爹是直言不讳,刚正不阿受了三十板子,而你,欺君罔上,阿谀奉承,足以罪及满门。”

王景心头猛然一跳,硬着头皮道,“草民惶恐,草民却无一丝欺瞒也并未奉承皇上,不知皇上何出此言?”

云阳突然将头挨了过去,“胆色过人,你与月非木的事,朕早已知道……”

这个消息堪比旱天雷,轰隆巨响,震塌了一半边天。

王景抬起眼,震惊无比的望着云阳。

目光相接,云阳依旧沒有什么异样的神色,磊磊落落,日月昭昭,却让王景心头乱作一团,就觉得这人拥有无数双眼睛,世间所有尽在眼底。

“朕不治你什么欺君之罪,只问你一句话,你只要发自心底的回答朕,朕可以既往不咎。”云阳望住王景惴惴不安的眼底,给予了小小的安抚。

王景缓过起來,心底那一块足以压碎自己的大石终于落定了,还好,看样子皇上还不知道云烟阁之事……

“草民谢皇上隆恩,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景此刻才回过神來,规矩的跪在云阳脚下。

“起來吧。”云阳轻轻瞥了他一眼,迈开脚坐上了贵妃榻,待王景起身站定后,他突然道,“抬起头來,看着朕。”

王景遵命,抬起眼來与云阳对视,那逼人沈锐聚敛的光芒,才看了几个眨眼间,王景就败下阵來。

云阳不怒也不喜,又一次命令道,“看着朕回话。”

王景复又抬起眼來,云阳看住他,“告诉朕,你可还爱月非木?”

王景登时愣在当场,云阳的话一遍一遍响在脑海里,他爱,很爱很爱,就如你爱着白玉的爱,可话到嘴边,王景却沒有说出來。

连霄与月非木曾经的质问与指责,令他自己也心生动摇,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爱,一迟疑之下,追上心头赫然杀入空白脑海里的,是这皇上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他要的是什么答案,是还是否?得到了答案之后,皇帝又会让自己做什么?

“莫非,你觉得刚才欺君之罪不够,此刻还要抗旨不尊?”云阳凌厉一问,比之方才,倒多了一股认真劲儿。

第六十八章 要挟

王景心底一凛,他是云汉的主宰,自己是他的奴才,主子只希望自己的奴才有问必答!

此刻,皇帝还算好言好语的相问,不曾如对待罪臣那般审问,局势还不算太坏。

可,多年來不曾受过逼迫不曾被人施压,王景心底已十分不快,可再多的不畅快也比不上皇上给的罪名來得强烈。

“爱。”王景答。

他不愿意将这个字挂在嘴上,更不愿是被人逼着说出來,这种从自己心底自然而然的说出來时大不一样。

云阳得到了答案,盯着他确认此话的真假后,眼角深厚的皱纹挤了起來,双颊微微动了动,浮起一丝浅笑,“朕拿他,与你换一样东西。”

王景双眸圆睁,难以置信地望住云阳。

用月非木与自己换一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

“月”已受制于皇帝了吗?自己拥有的什么东西,皇帝不能直接开口要,要用一个平民來威胁自己?

“为了你最爱的人,你可甘愿一换?”云阳问,似有些期待。

王景脑子里瞬时一空。

你就这么恨我?

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你,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你也喜欢我……

你不配!

我与你那些被你呼之即來挥之即去的手下可有什么差别?你狂妄自大,自私自利,我说的哪一个字你用心听了?我的心思何时你用心体会过了?

“为了你爱的人,连这点牺牲都担当不起?”云阳面色一沉,大有动怒的征兆。

王景脑子里塞满了半日前重逢的纠葛。

下一次,我绝不放过你!

王景心头一怵,坠入冰坛煞冷无比,面色也白了一分,“只要皇上放过他,草民听凭皇上吩咐。”

目的虽然达到了,但王景思量的过程却让云阳不甚满意。

云阳在王景此时坦然的目光里探寻來探寻去,最后站起身,走到王景身边,在他耳边道,“或者,月非木一个人的分量不够,加上书烟和王婉,够不够?”

王景连呼吸都忘了,刷得脑子一震,五指一张,十成的功力已运集至掌上,这么近的距离,他只照着云阳身上随便落下这一掌,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便会当即毙命。

可王景生生的将手握成了拳头,“皇上要王景什么,尽管來取。”

云阳退开,转身望向青玉楼,湖风吹动装饰在楼上的竹片相互碰撞,翻转时可见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竹青色变成了土棕色,啪啪啪啪的声音远远传來,隐约可听得一两声。

“此事若是做得好,你们王家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可若是有一点差池,王家尊荣到这儿也尽了。”

云阳幽幽道,望着青玉楼的目光宁远深邃,丝毫不觉得一国之君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这皇帝以家人性命相要挟,也太过不光明磊落。

王景越发觉得云阳开口要的东西若不是难比登天,就是关系社稷的大事,否则在位二十多年的皇帝,岂会做这样的事?

“草民惶恐,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办妥此事,求皇上饶了无干人等。”王景跪下,叩头诚禀。

“此事只准成功不许失败!”云阳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王景身子一震,地板的冰冷穿透掌心,直透指骨,“是。”

“好!”云阳这才转过身來,“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香玉开心起來,爱上你,时机成熟时,你们就成亲……”

王景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叩在手背上的头僵硬无比,双眸睁至极大一转不转的盯着两寸的地板,脑子里苍白一片。

云阳俯身,俯身扶住王景的手臂,王景僵硬的随着他微微向上扶起的力道站起身來,呆呆的望着云阳嘴唇轻动。

“朕要你照顾她一辈子,一生一世给她家的温暖,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一点伤害。”

王景死当的脑子里硬生生塞入这惊天动地的一字一句,连开口说话的气力都聚不起。

云阳怎看不出他的心思,“这些人,值不值得你甘愿付出你的一生?”

原來,兜兜转转,他劝他回家尽孝心别终日流连烟花之地,他说起玉妃,谈及他的情史,情深不寿的惘然遗憾,全都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而已。

王景心头一跳,眼前的皇帝既然为自己视为心头肉的女儿托付自己,那必然是事无巨细全都查得一清二楚,或许……或许,他知道云烟阁,只是此刻沒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香玉公主,金枝玉叶,草民自知行事张狂又终日出入烟花之地,恐委屈了公主……”王景试探着,自损來回拒婚事。

云阳却不以为意,伸手一点王景跳动的心,“行事如何都自心始,你只要还有心保护你想要保护的那些人,你就一定做得到。”

王景倒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得了氧气,开始恢复平日的状态,福至心灵的眼中光华一闪,“是,草民遵命。”

云阳自然看见了那诡异的一闪即逝的光华,眯了眯眼,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再过两日,随朕先去看看她。”

王景恭敬的领了命退下,湖心亭里陡然多了一个身影,跪在云阳脚边,“皇上,依微臣所见,此人要么不会武,要么深不可测,是否派人盯着他?”

云阳轻轻一摆手,“不用多此一举,人被扼住命穴,要么妥协忍受要么背水一战,可他有那么多在乎的人,都将会是他的弱点,注定他不可能还击。”

“香玉近日可好?”云阳问。

“昨日的消息,公主收留了自清平府來的难民,并沒有将真实身份告知这些人……公主善心仁德,颇受这些人的爱戴。”

云阳点点头,挥了挥手,那人一闪身便消失在亭中,独留云阳一人站在亭中远远地望着青玉楼。

夜里,王景早早的就睡下了,镜花居里一片漆黑,今夜的风吹得格外狂烈,呼呼呼,叫嚣不停。

“公子爷,那儿去不得……”

“公子爷,您在哪儿?”

“苏义胆大妄为,拒不回京,抗旨不尊,苏齐害皇子溺毙,你苏家满门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第六十九章 危险

宛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空荡幽暗的大殿里响起空寂威凛的声音,不含杀气,心底已感觉周围无数的杀机。

啊……

寂静的镜花居里突然响起一声惊梦,熟睡的王景在梦中一踢双腿,霎时醒了过來,惊惧余色充斥了双眸,他怔怔的望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切,梦里那道声音又似有若无的在后脑勺里荡开。

“那个孩子……”

王景的声音低弱颤抖,目光像被困在小坑里挣扎激荡的水一圈一圈回旋。

呼吸停了片刻,才轻轻放开,深吸了口气,起身点亮了屋里的烛台,昏黄的光线一照亮屋子,王景目光大亮,望住门外,“谁?”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告。”是英姑的声音,有些急迫。

王景预感不好的蹙了蹙眉,“进來说。”

英姑推门而入,走到王景身边,“先前主子派属下等查苏通与贺靳的关系……”

英姑一脸凝重,凑近王景耳畔,抬手掩住他们要说的话。

王景眉头深蹙,无法想象所听到的讯息,“确定无误?”

英姑凝肃的点头,“要不要告知老阁主?”

王景抬起手阻止了英姑的建议,“不用,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先别打草惊蛇,告诉下头的人,手头上不管接了什么生意都先放下,等我的消息。”

“是。”

王景站起身,英姑跟在身后,“英姑,此刻,我真感激香玉公主的出现,差一点,只差一点,我们就送了命。”

英姑不明白,“此事与香玉公主有何关系?”

“皇帝的掌上明珠,心头之肉,有了她,我们才有幸活着。”王景幽幽道,这时才觉得云城是这么的浩渺无边,皇权至高无上,无所不在。

英姑依然不明白,王景嘴角噙着劫后余生的笑,声音变得轻柔了好几分“这事与你无关,你不明白沒关系。”

“你去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英姑目送着王景离开,心中异常不安,准备了不少酒菜,提着一个人连夜出了万红楼,去了碧霄园。

王景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苏府门前,苏家当家经年在外行兵打仗,家里也有此习惯,不论何时,门庭大敞,大门处总有人守着。

这会儿,已有人注意到了王景,见他在此逗留不去,不只是好人歹人,高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王景望着大门里头,忽然十分想见一个人,“王丞相之子王景,有事想请教苏大公子。”

守门的人闻言,立刻迎了上來,也不是特意奉承,只是礼数周到的领着王景入府,“小的去请大公子,您在此稍后。”

王景坐进木椅之中,堂中灯火明亮,一路走进府中也处处都挂着灯笼照明,这苏府看來夜里都不熄灯……

苏明來得不算快,王景时不时端起茶抿一口,打量着大堂里的摆设,简单大方,有着深厚的禅蕴,给人的感觉是这当家的人淡泊名利崇尚淸简,这与世人眼中的苏明,却大不一样。

“这苏府里的一桌一椅,小径花园独到别致,不知是大公子的意思还是你家二公子的意思?”王景浅浅的笑着,温文尔雅的询问伺候在一旁的小厮。

小厮看着王景手指住的摆设,拱手回道,“大公子忙于生意,府里的经管多出自二公子处。”

二公子?

王景怔了怔,脑子里苏通的模样还未及褪去,显得更清晰了一分,“哦,平日里,与你家大公子见得多,想來他的确很忙……”

“为何你家大公子凡事缠身,你家二公子也不帮衬一下,有这闲情逸致经管这些东西?”

小厮微显尴尬,“这……”

“难道其中还有秘密,不能说与我听?”王景笑得不拘小节。

“王公子莫误会,只是因为我家两位公子各有所好,大公子精通商贾之术,二公子性子随老爷,更爱行军布阵一些。”

“既是如此,为何二公子沒有跟随苏大将军建功立业去?”王景脸上依然是温谦的笑意,歪着头望着小厮。

“这个,小的不清楚。”

“你在苏府多少年了?连自己主子的事情都沒弄清楚,怎么飞黄腾达?”王景笑着,微带玩笑的口气。

小厮连连一笑,“主子们心慈仁善,小的岂敢有此野心,只求温饱耳。”

王景这才正眼看着眼前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夏瑜。”

这名字有些耳熟,王景稍稍回忆,便想起了这是苏通叫过的名字。

“夏瑜,你是你家二公子贴身之人,怎么做守夜看门的事?”王景疑惑着。

夏瑜面露苦色,“小的做错了事情,正在受罚。”

夏瑜沒有看住苏通,让他溜出了京城,苏明虽沒打断他的腿,却是罚了他一个月看门守夜的活儿。

“你家主子,这家法也独辟蹊径。”王景一笑,十分好奇的俯身挨近夏瑜,极低的问道,“你犯了什么大错,你家二公子都保不了你,需得受罚?”

一想起苏通此刻身上带着伤不知身在何方在哪儿落脚,有沒有遇到什么难事儿,夏瑜脸上一白,异常的不安。

那种深深地自责,看得王景收起了戏谑之意。

“你与你家公子感情很好?”王景问。

“二公子待我如手足,对我恩重如山,什么好的都留给我,时时处处都念着我,我感激不尽,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夏瑜收起担忧,异常坚定的表态。

王景听得一怔,也不知道那不顺眼不顺心了,凉凉的道,“你家二公子对你好不是为了你感激他吧,他当你是兄弟,你却只拿他当恩人,这情义心意,高低可见,不知他听了该多伤心……”

夏瑜听得面色青了青,信以为真的懊恼起來,渐渐地烦躁不安起來。

“我也不是责备你,这话,你以后最好不要说,省得叫他听了伤心。”王景眉头轻轻一动,觉得这夏瑜就如一张白纸似地简单干净,这么容易就信了自己的话。

夏瑜如释重负,颇为感激的望住王景,随后又苦着眼盯着王景。

第七十章 同命

王景忍住笑意,道:“你无须担心,我绝不将这件事告诉他,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得到这样的保证,夏瑜仰起脸灿然一笑,那真切可触的简单的笑脸,看得王景晃了晃神。

苏通那跟牛一样倔的脾性,怎么养得出这样一个跟班?

苏明还在院子外头,就听到里头相谈甚欢,走进來时,果然看见夏瑜正高兴得口无遮拦对王景说道,“我家大公子对二公子当命根子一样疼……”

“咳咳……”

夏瑜及时收住了话,苏明那警告的眼神,令夏瑜不自然的咽了下口水,他刚要开口为自己求情,苏明已经收回了目光,“王公子深夜到访,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相商,你们都先下去。”

夏瑜跟着与苏明來的小厮退下,王景站起身对苏明拱了拱手,一双眼盯着眉如锋裁,瞳如墨泼,貌如天成的苏明。

“急事谈不上,只是问苏兄寻一个答案。”王景挤了挤脸,沒笑出來,索性也算了。

苏明伸手示意王景坐下说,儒雅翩翩,“无碍,难得王公子抬举苏明,王公子但说无妨。”

王景的目光落在苏明嘴边一直浅淡温润的笑意上,迷惑了一阵子,竟是一种怜悯同情的目光,苏明一下子别开了脸,望着五更天色。

“王公子,有话可直说。”

王景收住凌乱的思绪,看住苏明的侧脸,曾经稚童岁月,已成惘然。

“小弟,想问一句,苏兄这么多年独自撑起苏家,可有后悔过?”

王景紧紧的注视着苏明的反应,却只看见苏明闻言愣了愣,随后轻和宽厚的笑言,“苏家人丁单薄,苏明身为长子,担起家业,保护家人,皆是分内之事,岂有后悔一说?”

这一笑,苏明整个人都散发出耀目的光环,叫王景眼神一惊,这笑绝对称得上倾城一笑……

“听闻相爷被杖责三十,他老人家难道对王兄施压了,让你担心接过家业來无所作为?”苏明轻声相询,颇为关切比自己年轻一两岁的王景。

王景看着苏明收起轻松笑颜,一双明晃晃的眼睛凝视自己,他知道苏明不会将实情相告,除非他不想活了。

王景站起身,不知觉地又将目光落在苏明那光明磊落的眼里,“苏兄,王景自小沒佩服过几个人,而你,我心服口服。”

这沒头沒脑的话,苏明听进了耳里却沒有回答,王景告辞而去,他却站在堂下,还沒能从王景那最后怜惜的目光里抽出神智來。

“看來,他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一个身着天蓝锦衣的少年郎一闪身坐在了苏明身边的木椅中,端起热茶,就送入了嘴里。

“这么快?怎么样了?”苏明回神,忧心忡忡,哪儿还有方才云淡风轻的闲适模样。

少年郎不答,只抬起头來盯着苏明,双目里承载的光华一触即发,丝丝寸寸的缠在苏明的脸上。

消息久等不至,苏明转过身颇为无奈的唤少年郎,“白珟……”

白珟眼中承载的光辉更加璀璨,一脸胜利的笑看着苏明,“你猜得沒错,云初沒死,至于,苏通,应该还有三四日就能到云城了。”

“小苏找到云初了?”苏明的声音里掩藏不住喜悦。

白珟摇了摇头,苏明怔住,不相信听到的事实,“沒找到人,小苏愿意回來?”

“我骗你作甚?他跟千影已在回來的路上,至于云初,我的人说已经进了云城。”

苏明双眸圆睁,异常激动的抓住白珟的手,“你说什么?他已经回到了云城?那为何云府、皇上都不见一点动静?”

白珟颦眉,伸手拉着苏明坐在一旁,难掩担忧的低声道,“别怪我沒提醒你,我觉得,苏通回來之后才是你们最困难的日子。”

苏明缓缓放开白珟的手,盯着空气,“是啊……”

王景走出苏府,站在门楣下,回头望着苏府里,许久都沒挪动一步。

苏明就是他的以后,他控制不住要來亲眼看看自己以后的样子,看到了,就愈发觉得心疼,若无其事的强颜欢笑,那背后的味道,再不会允许被除自己以外的人知晓。

始终得不到平静,心里有千千万万个不愿意,却不能对皇权说一个不,不得不接受皇上的安排,因为他舍不得那么多人给自己陪葬……

无以计数,王景想到就心寒,浑身发怵。

“苏义胆大妄为,拒不回京,抗旨不尊,苏齐害皇子溺毙,你苏家满门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但朕给你个机会,从今以后听朕差遣,为朕效命,朕就给你苏家大赦,不诛你苏家满门。”

王景走在晨曦下,清凌凌的街上,处处受制于人,处处听命行事,他不再是他,他是个傀儡罢了,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何在?

这与自在时的感觉不一样,以前虽无事可做似乎也沒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自己是活着的,而以后……他再无法为自己而活……

王景像个幽魂一般在街上游荡,淹沒在人海里,让他看不到明日的光明。

直到皇帝派人來请,王景才勉强打起精神,结束了浑浑噩噩生不如死的两日。

见到云阳之前,王景就已猜到皇帝请他去做什么,他沒忘记他要讨香玉公主开心,无时无刻的都要谨记在心。

站在玉府的前厅里,王景觉得自己与这位公主真是孽缘,第一次见她,小作调戏却遭楚国静宜王教训;第二次见她,她是皇帝失散民间的女儿,身份高贵自己留不下她;而这第三次即将要见她,此生便再也分不开地要绑在一起了……

“香玉见过父皇。”门外走进來的女子,正是前两日在街上偶遇的那位身穿青梅绿色衣衫的女子,说话的时候不自然得有些心虚,连那一丝硬挤出來的笑也出奇的假。

“玉儿,过來看看父皇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來了。”云阳满面温和笑道。

女子顺从的走过去,不禁意的瞄了一眼王景,王景立刻满面春风的笑着迎上她的目光,看着她不由脸色都冷了好几分,他知道她一定在想自己前几日有事问她,这又跟着皇帝來了府上的目的。

第七十一章 公主

王景有口不能言,他甚至有过这样一丝企盼,希望眼前这位公主宅心仁厚,大方的放自己一马,他就能脱离苦海……

“玉儿,王公子对京城熟悉,这几日让他陪陪你散散心……”云阳本笑得很欢,见女儿好似不愿,话头一转,“父皇政务繁忙,这么多天才來看你,你不会怪父皇吧?”

女子摇摇头,“国事为重,我喜欢这样安静的生活。”

云阳眉间几不可见的一动,“玉儿不怪罪父皇就好,这安静的生活过久了,偶尔看看外头的热闹也未尝不可,说不定外头的热闹你也喜欢呢?”

皇帝话中之意拒绝收回成命,依然让王景陪她?

王景从这简短的对话中看到了生机,心情稍微轻松了些,脸上假装的笑也更自然了几分。

女子突然哑了声音,王景心头那颗希望的火苗将温暖光明更多的注入四肢百骸,更加专注的盯着关系自己命运的女人,看着她不愿接受却不敢当面回绝皇上提议的为难,看着她硬着头皮蹲在云阳身侧,双手轻轻摇着云阳的膝盖,对父亲撒娇着有些可怜的望着云阳。

“父皇,我真不想看什么热闹,这样安安静静的日子我很喜欢,真的……”

那可怜兮兮的声音,柔柔弱弱的,连王景都觉得应该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果然云阳心疼女儿,神色松动。

女子立时又立即趁热打铁,“父皇,你就成全玉儿吧……”

王景的心霎时高悬,呼吸都放轻了,只要云阳一心软,他就自由了,有关于自己的那些人的性命也无忧了……

可哪知云阳一听这话,立马沉下脸,“玉儿不要任性,去看看也沒坏处,此事就这样定了。”

碰了一鼻子的冷灰,女子愣了愣,眼中突然漫开浓浓的失望与哀伤,还有……还有一种深刻的追思痛苦,让王景看得有些糊涂,却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

云阳知道女儿难受,但他不允许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这不是他费尽心血找回女儿的目的,他要给她最好的,他希望她总是永远快乐无忧。

云阳伸手扶起女子,站起身,“好了,宫中还有奏折未批,王景你代郑陪一会儿玉儿再回丞相府。”

一个皇帝竟然落荒而逃,传出去还不天下哗然?

已走出花厅,云阳双眉紧蹙,如果再晚走一步,多看一眼她失望的模样,说不定就一时不忍顺了她的意思了,不由长叹一声,他想把所有的爱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又担心他给的不合她心意,可就算不合心意也比活在过去的痛苦强!

女子呆呆的站在花厅中望着云阳走远,眼中莫名的漫起了一层水雾,遮住那清澈的眸子。

王景收起方才的笑,“公主在想什么?”

宛如极寒之地飘來的风信,霎时斩断了女子的思绪,但她并未转头去看他,冷而硬的问道:“你想怎么样?”

开门见山与方才撒娇装可怜的样子完全不一样,透出一股果断爽利的英气,王景讶异的挑了挑眉,“不怎么样,只想用你抓一条逃走的大鱼。”

女子柳眉九曲十八弯,嗅到了阴谋圈套的味道,谨慎又忧虑,“什么大鱼?”

“这你不用知道。”王景不知道为何,只是看着她的神色,就觉得这个女子能帮自己,但还不能这样武断,他转身坐进木椅之中,装成未将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女子瞥着他的举动,也沒将他放在眼里,不甚客气,“我以为王公子是人们口中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沒想到还有点智商。”

突如其來的攻击,还是被一个女人头一次这样数落,还侮辱他沒智商,王景这些日子來累积的烦心事登时幻化成明火,但又硬生生给强压下去。

“络玉姑娘不也如此?原以为姑娘对少将军情有独钟,谁知姑娘心胸博大,先有楚国静宜王英雄救美,再得苏公子一路护送,连那远在大漠深处的莫将军也对姑娘痴心一片竟为了姑娘操戈天下,近日进得宫中还听闻一件稀罕事,名震天下的齐大夫曾经不惜为姑娘在宫中与少将军大打出手……”

以牙还牙,你不是喜欢呈口舌之快,我也照样送给你,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比谁更厉害些。

络玉面色如灰,有口难言,冷盯着在那头王景如沐春风着将这一桩一件娓娓道來,胸中爆开的火焰也慢慢平息,由着王景将自己所有的事的说完再沒得说了,才冷问道:“王公子凭什么认为我就要受你摆布为你所用?王公子若是喜欢添油加醋敲锣打鼓的将这些事告诉天下人也可以,我自问心无愧。”

王景嘴角为遇着这么个直爽的女人庆幸的笑了笑,但心底的不平之意又增。

她的冷傲封闭无孔不入,让他想起了跟这个女人极其相似的月非木与苏通,他们对他的反抗,让他又恨又怕,甚至嫉妒他们有一副铮铮傲骨。

“放心,有些事我会卖力的说,但有些事我自然不会说,把你伤得太深可就达不到目的了……”

阴谋圈套像天边飘來的乌云遮天蔽日,络玉看住王景,不再绕圈子,更不想与捉摸不透的王景过多接触,“我说了我不会被你利用,你的如意算盘可以从今天开始到别处去打,不送。”

络玉干干脆脆转身离开,当真言出必行,不受王景利用。

王景望着那挺直的背影,冷笑着,高声道:“我凭的东西可多了,你不想知道?”

这胸有成竹有十足威胁意味的声音,将络玉牢牢钉在门前。

王景自然知道她在等什么,说清楚是最好了,“凭我身负皇命,要陪公主见见外头的热闹……”

王景也清楚,如若络玉执意不愿与自己接触,凭皇上今日对络玉的态度,皇上多半会收回成命。但此刻若操之过急不欢而散,即将可能的后果他无法掌控,这让他不敢冒险激怒络玉,贸然结束与皇帝的交易。

第七十二章 进退

解决这件事的最好办法是与络玉达成一致协议。

可络玉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务之急是要让络玉放下对自己的戒备心,并逐渐相信自己,他才有机会跟她说‘你帮我演戏,我还你自由’的话。

络玉刚想否决王景,王景抢先一步说道:“公主自然是有能力说服皇上撤回成命,但如此一來伤了你父女情分得不偿失?公主也不想皇上龙颜不悦吧。”

络玉明显迟疑犹豫了一下,看得出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十分谨慎小心,这父女还有隔阂,交流甚少的情况对自己十分有利。

王景优雅起身,如花笑颜迎风招展,看得络玉愣了愣。

王景与她擦身而过,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记得城东庙里头的那些孩子都是些孤儿?如果我好心的收留几个,他们一定很乐意。”

络玉攥紧拳头,怒目相向,“卑鄙!”

王景大笑而去,对身后的怒骂声听而不闻,络玉则气得发抖,那些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他竟然也狠心利用!

“好呀!不就是跟你出门嘛,我倒是看看谁能笑到最后!”络玉恨恨道。

那日身着明秋黄的姑娘正巧进门來,看见她独自怄气,有些奇怪,“小姐,谁惹你生气了?”

络玉张嘴就要向她吐尽苦水,但不想她们担心就咽了回去,看着她的眼越來越深,这姑娘被她盯得疑惑,低头望了望自己“小姐干嘛这样看我?”

“秋儿,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总是见不着人影?”络玉确定老庆给秋霜和阳春的活儿是少之又少,怎么会整日都见不到秋霜呢?

秋霜愣了愣,面色红了红“不是快过年了嘛,我打算给小姐制一件新衣,所以有时候做着做着忘了來伺候小姐。”

络玉虽怀疑,但也沒有追问,总觉得有些奇怪,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秋霜,如沐春风眼角含笑,那发鬓上簪着的梅花更衬得她俏媚可人“秋儿,你头上的梅花好漂亮。”

秋霜身子一震,“啊,今日出府买针线时,从店家那儿讨來的。”

络玉面色平静的点点头,出了花厅,走了几步就让秋霜退下,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王景利用。

玉府外,王景驻足,眯着眼盯着高高的院墙上头,离开前厅时,房顶上一定有人,他一定沒感觉错,是皇帝派來监视自己的人吗?

还好,沒有当场与络玉说出自己心底的打算……

王景不急不缓的刚跨入万红楼的大门,就被告知,英姑在镜花居里等着他,这让王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下决定了一路上还犹豫不决的事。

王景來到镜花居,就看见一屋子被捆绑在一起的黑衣人,心咚一声落到了井底,可听见坠入井中的回声。

一向冷静自持的王景,变得紧张而敏感,急忙跨进去走到那些人旁边,迎上來的英姑还沒说话,他已先一步问道:“怎么回事儿?”

“主子,这是一起送过來的信。”英姑将信递给王景。

王景将信拆开來。

信上写到:说话算话,云图还沒抓到,先送上他的一干手下当作薄礼,万望王兄不要嫌弃。

沒有落款,但这白纸上霸气凛然的笔锋,这状似客气又十分不客气的话,说是送礼实则在威吓的行径,王景脑子里立时浮现一个人,就只有这一个人。

当下已经够乱了,沒想到这个人这般咬定自己不放手,苏通对于他怎么就这么重要?

“英姑,谁把他们送到这儿來的?你可看见送他们來的人?他们对你还说了些什么,怎么不给他们松绑?”王景有许许多多的疑问。

“属下是被一阵奇异的花香引到镜花居來的,來的时候沒有看见人,属下觉得此事蹊跷,便沒有擅自做主给他们松绑。”英姑想起先前所查到的事实,行事愈发谨慎小心,唯恐一步错,满盘皆输。

王景将信纸放在香炉里烧了,“你们的主子在哪儿?”

堂下一众人都不说话,王景又道,“如果你们不想他死,就最好先告诉我,否则让人给杀了,身首异处,你们也沒有好下场。”

那些人有些动摇,王景又说:“他毕竟是我的舅舅,我们之间有再多的恩怨,也不会让外人替我动手。”

当中一个人,将王景进门到此刻的一举一动观察入微,相信这不是王景所为,遂道:“二爷去了北疆。”

一道天雷劈中脑子,王景旋转过身,两步走到那个人跟前,伸手拽住了那人的前襟,几乎将人提了起來,“他去杀苏通?”

那人本刻意隐藏了这一点,但他沒想到王景竟然知道,一怔然之间,便露出了心虚的马脚。

王景松开那个人,笑得苍凉,“他就这么等不及要坐上这阁主的位置?”

底下一众人都低下了头,连英姑都面带忧愁的望着他,王景心里翻江倒海,当时,他不该为了否认自己爱月非木而将苏通牵扯了进來。

“英姑,放他们走。”王景转身出了镜花居,“给我带句话给他,他这一辈子都休想坐上这个位置!”

王景匆匆去了镇南王府,见到缓缓走出來,一派王者之尊的贺靳,省去场面上的虚话,只道:“苏通此刻在北疆性命堪虞,你既然能够不惊动我的人将礼物送到镜花居里,也一定能够赶得及救他……”

贺靳微微一笑,凑过去,挨近王景的脑勺,“你想借刀杀人,让我替你除掉云图?”

王景心底一震,他只字沒提是云图在追杀苏通,为何贺靳像是什么都知道?他惊讶的望住退开一步的贺靳,眼前这张脸就如一朵鲜艳夺目的花,满含着剧毒。

“我要保护的人,怎么会允许他离开我的视线?我怎么又不知道是谁要杀他?”贺靳凉悠悠的道,“我想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

王景盯住贺靳,预感非常不好。

贺靳浅浅的笑里全数是杀气,“云图勾结楚国皇帝,要灭了云汉……”

第七十三章 秘密

“云汉刚倒下两员大将,若是武将之中再传出噩耗,狼子野心的楚国入主中原堪称是天时人和。你是选做一个江湖人还是选做丞相之子?如果你大义灭亲借我之手除掉云图,我可以帮你;但如果你是为了自己的阁主之位,那这里不该是你來的地方。”贺靳自顾自道,一袭蓝得发紫的长衫上绣着兰花暗纹,在刚刚掌上的灯下,昏昏暗暗却深入心底。

不曾亲眼见证当年几万人战死五灵谷的惨烈,只揣测想象到贺靳心底万分之一的感受。

“我可以帮你,你饶他一命。”

贺靳只笑了笑,无视王景的严肃认真,“他的命对我來说不重要,你要你随便拿去。”

王景原以为贺靳会借机讽刺自己多么多么虚假,一般人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替云图求情的说辞,但贺靳竟然沒追根究底,按理來说,云图或多或少牵扯进了楚汉政权的争斗里,贺靳不该说得如此轻松。

“你不用怀疑,我要杀一个人,无论他在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他找出來杀了他,我说不杀他,就决计不会杀他。”贺靳侧过脸來,望着王景的不信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走马看花,且行且看。”贺靳道。

贺靳太过大度,让王景更加糊涂,既然他都可以不把云图的兴风作浪放在眼里,为何处处为难自己?为何与自己认了真的游戏,送了那些人到镜花居?

“既然你把一切都看得这么清楚,为何多此一举的让我知道这些事?”王景将始终想了一遍,这些完全不干自己的事儿,他何苦用云图的那些人引他前來镇南王府?

“你这么聪明,真不明白,我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贺靳望着王景,浅浅的笑问。

王景被问住似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调子有些沉重,“据我所知,你与他的关系并不好,怎么这么在乎他?”

“这好像与你沒什么关系。”贺靳依旧笑着,但从这口气里,王景知道他再问也得不到答案。

“世子与苏大公子交情深厚,莫不是为了苏大公子?”王景随意一问,却看见贺靳的笑容有了稍纵即逝的顿挫,让王景觉得误打误撞还撞到了非常重要得事。

“你说苏明……”贺靳走过王景坐上堂中主位,端起早已备好的茶,喝了一口,才抬起眼來望着依旧耐心看着自己的王景,“他行商坐贾名震天下,本事远远大过我,与苏通又是亲兄弟,我岂敢越俎代庖?”

这话很实在,沒有一点夸张,王景却霎时想到了苏明背后的势力,这句‘本事远远打过我’,在王景听來,有九成把我确信贺靳是知道苏明身份的。

再说,一个商人,本事再大也大不过官,除非这个商人能够上达天听,那才算是本事大……

再追问下去也沒什么意思,就像贺靳不追问自己为何留云图一命一样,他也沒必要非得知道为什么贺靳要这么庇护苏通,有的秘密,只被尘封活在过去的岁月时光里,除了当事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懂得。

“我还能说什么,你赢了,我再不碰苏通。”王景遂放下一切,坐在贺靳右手侧首位,也端起茶品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清明茴香,雨前龙井。”

贺靳但笑不语,王景见天色已晚,起身告辞而去。

一名貌美如花却不妖娆妩媚的女子款步而出,來到贺靳身旁站定,正是那日站在街角布店选布的那位女子,她望向堂外暗下來的夜,“千夜的伤很重,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在这个世上活得越久,你就越不会问值不值得。”贺靳收回目送王景的目光,起身离开。

女子盯着贺靳的背影,眼中泪光盈盈,每一寸都是对眼前之人的心疼,恨不得自己替他承担这一切,但偏偏这些除了他沒有人能承担得起,做得到。

“我來,是要告诉你,千乐从王景那儿拿走的并不是真正的月缺……”女子收起苦涩,缓缓道。

“我知道。”贺靳站住身,“千手已经取回來了。”

女子一怔,“你这是在怪我,沒有及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千色,我从來沒有怪过你,你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这里,你不该來。”贺靳轻轻一叹。

千色花容一萎,“那个地方,从來不属于我。”

贺靳一僵,缓缓转过身來,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泪自千色眼中滚落,关切与怜惜之情掩藏不住,说不出的担心,“千色……”

千色吸了吸鼻子,却收不起越來越汹涌的泪水,压不下这澎湃激荡的心情,盯住贺靳那双如夜月的眼睛,迈开双脚,便扑进了贺靳怀里,死死的抱住贺靳,“贺大哥……”

所有的委屈,全交付给了这三个字,像是找到可以依靠的臂膀,泪若洪水到处肆虐,不见退去愈加猛烈。

贺靳轻轻拍着千色的背,“出什么事了?”

“我想你们,我想回來……”千色哽咽道。

贺靳忧愁的面容顿显凝重,“千夜重伤,让你担心了?”

千色摇头,“沒有,我只怕,只怕沒有你们的日子,我不知道怎么活……”

贺靳推开千色,低头看着已经哭湿了的一张脸,抬手轻轻拂去还在往外落的泪,“傻妹妹,我们不是说好,等我办完要办的事,我们就去找你们吗?”

千色噙着泪,眼中的光环一直晃啊晃,晃得贺靳从未有过的心虚。

“你们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千色忍住哽咽声道,“师父全都告诉我了。”

贺靳双眉紧蹙,陡然露出一股气势,“你见到了千云?”

千色一怔,忘了再哭,只愣愣地问,“贺大哥,你跟师父吵架了吗?”

贺靳收起了无意之间露出的恨,“沒有,这么多年沒见过他,十分挂念。”

千色信以为真的点头,“师父在信里说,他会來云城。”

贺靳目光一亮,激动地箍住千色双肩,“当真?”

千色不安的盯着贺靳沒有一丝笑意,却全是一种可怕的兴奋的脸,点了点头。

第七十四章 追杀

这一两天发生的事情,堆上心头,王景一步一步踏过坚实的地板,天色暗得很快,从镇南王府出來才不过半个时辰,已经看不清几丈之外的东西,犹是这样,王景也不敢像往常一样动用武功,像任何一个归家的普通人,缓缓朝万红楼回去。

又走了片刻,凌肃强劲的杀气随着一阵夜风卷到跟前,刚提起的脚,顿了顿缓缓落在地上,王景盯着黑漆漆的前头。

杀自己?谁的人?

他闭上眼,凝神细听,人数众多不下一百,个个训练有素应该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么大的阵势,只为了杀王景,还是杀云锦?

王景站住身不动,前头突然有了一丝异样。

“沒事了,走吧。”

“真的沒事?”

前者的声音,王景沒听过,但后头那位,却记忆犹新,因为这清澈泠泠的嗓音也只有白日里才交过手的那位香玉公主才有。

王景缓缓睁开眼,杀手难道是冲着她來的?还是冲着那个说话的男人來的?

王景悄悄地走到长街一侧,将身子隐在店铺的廊檐下,放轻步子,往前靠近。

月朗星稀,隐约可见长街上站着两个人。

夜空中,一枚泛着寒光的暗器从一个人身边险险擦过,两人躲开暗器后急速的往自己这个方向退來。

前头叮嘡叮嘡兵器相接的声音错乱不堪,长街尽头些许光亮的地方黑影攒动,寒光闪烁个不停,王景眯起双眼,竟然突然杀出这么多人來搭救络玉跟这个男人……

出手救他们的是皇上的人吗?

王景下意识的将手握成拳头,看着香玉被男子抱住迅速往后去,有些杀手已经追了上來,数枚暗器齐发直射男子后背,男子左闪右避,手划过腰间已多了一把剑,耍着剑式将暗器都挡开。

这小小的一露手,已惊呆了王景,那是早已失传的千光剑,千光迷眼,杀人无形。

被杀手追着缠上來,前后左右夹击,那个男子也沒有方寸大乱,带着不会武功的络玉,凭借绝世轻功躲开这些人的攻击,男子的武功绝对是武林一流,可惜拖了个弱女子,虽然她沒有害怕得惊叫出声,却让这个男子施展武功不够流畅。

这些杀手的一招一式,全是朝着络玉去。

王景目光沉沉一闪一闪,果然这些人的目标是络玉,这么说那些突然现身救他们的人是皇帝的人了……

要出手救她们吗?

还是让她死在这里?

在王景迟疑时,长街一旁忽然闪出一个人,掷出一枚烟雾丸帮助他们顺利离开。

王景不敢贸然跟过去,眼睁睁望着那几人消失在黑夜里。

目标消失了,來的人也立刻撤退,一切瞬时归于宁静。

无法不相信这世上有“缘”这一说,或者自己注定与络玉要有所牵绊。

王景回到万红楼,长街上那一番厮杀,在脑海里不曾淡去,重复的一遍遍占据了所有思绪。

一个公主,隆冬深夜与一个男子私自外出,这算不上惊世骇俗,传出去也能令所有人大失所望,想想就是污言秽语满天飞,皇帝若知道了,说不定为了辟谣催着自己早日将公主娶回去……

如果她已不再沉浸于上一段感情里,移情别恋了,那他又怎么才能与她达成协议?

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塞满了脑子,却沒有一个可以一举成功。

王景翻身起床,派人连夜到事发地点查络玉与那个男子离开的踪迹。

大出王景意料,他们竟然进了元帅府……

出來迎接他的是元帅府总管青竹,年逾五十,依然健朗康泰,说过來意,青竹客气地让他稍等,自己亲自去传话。

“公主……”,青竹站在门外催促,里头的人才迟迟将门打开來。

青竹身后迅速挤出一个人,赫然是青竹让等在前厅的王景。那一双眼滴溜溜的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放出明艳的笑,兀自走进屋里,朗声道,“不错,不错!”

青竹见事已至此,忌于王景的身份和一向不着调放浪形骸的行事风格,也不好开罪王景,看了一眼站在门里的络玉,默默退了两步,守在院里头。

络玉抬头看了看微弱泛白的天边,回过头來,一双眼像鹰眼一样盯住王景,王景却一派淡然自若。

“你來得真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络玉仔细的捕捉王景的神色,但徒劳无功。

王景一脸无害的笑着,明艳夺目,单纯无辜,哪里看得出这人曾经还用那么多人命威胁过她。

“啊,你们昨天逃走的时候我看到了,不如你告诉我救你的那两个人是谁?”王景两眼散发着好奇的光芒。

络玉登时面露惊色,但也就只是一个眨眼而已,便平静下來冷眼看着王景满眼真诚的笑,如此干净绝不是花花公子有的……

络玉愈发谨慎,眼前这个造访者,深不可测太会演戏,她绝不相信那么凑巧的让他看见昨夜发生的事?

“你那么晚了,在街上干什么?”

“你沒听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昨夜良辰美景,当然是寻花问柳了!”王景装作沒看见她的质疑,颇为得意,对她不解风月表示非常不屑。

络玉登时柳眉一拧,怒从中烧,一个女子被一个男子当面说出这样的话,他若不是不要脸毫无家教的流氓,那就是根本沒把她当女人,恰巧这都是她十分厌恶的事。

“不要脸!”络玉平平淡淡骂道。

越生气就越冷静?

王景哈哈大笑,屋中内室里的男子也忍不住面带笑意,络玉不理王景,顾自转进内室,王景沒跟着只是起身望着院子里一丛蔓藤之后,眼眸深暗,“你还沒告诉我救你的那两个人是谁?”

络玉已走进了内室,与屋中的男子相视无言,男子点了点头,络玉已明白男子的意思,却不愿意告诉王景,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凭什么要告诉他?他想知道就告诉他吗?

“你那么想知道?”这是你自己好奇太过求知,不管出于什么,算是有求于自己,这么好的机会,不吊吊你的胃口,整得你心痒难耐,她才不轻易告诉。

第七十五章 知心

“是。”

冷肃的声音让络玉眼中捉弄的笑僵住,转过身时,看见王景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來站在门边。

络玉朝王景走了两步,挡在他跟前将身后的男子掩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王景不禁笑了一笑,与皇帝和贺靳相比,她的目的性不强,攻击力也弱,沒有丝毫违和感,反而应付起來可以很轻松,“放了那些孤儿够不够?”

络玉愣了愣,不相信王进竟然主动放弃威胁她的利器,“如果我说不够呢?”

“……你还想要什么?”王景沉默一会儿,心下想着连这个都满足不了她,什么能够满足她?

络玉对待王景谨慎又小心,对他这么好说话,虽心存怀疑,却不能放弃这么个绝佳的讨价还价的好时机,“王景,如果你答应不带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好。”

沒用一点思考的时间,那话估计都还沒能进到脑子里,何况皇上的命令怎么來说都要三思而行,竟然就如此爽快干脆的答应了,络玉眼一沉,天生的敏感与处事谨慎的态度让她觉得此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或许,根本无关皇命……难道,真如他所说,只为了一条大鱼?

这样也说不通,他放弃了这个机会,失去要挟自己的武器,又要怎么利用自己抓到那个人?那个人如若被抓回來,会是什么下场?

一想到昨夜的事,他与他们有关系……络玉眼皮不可控制的一跳,盯着王景的目光充满了惊色,输人不输阵,如果不是为了镇住与自己讲条件谈交易的王景,她犹有撒腿儿跑的倾向。

脑子里顾着分析利弊权衡局势,络玉目光涣散的望着王景,王景视而不见,他岂会不知自己这么颠三倒四的行事让她大有疑惑,但真正的原因自己一定不会告诉她,“你说吧,你的条件我答应。”

太多的疑惑衍生顾虑,络玉对王景实在不了解,望住王景的目光充满了迟疑与担忧。

“你还有什么条件?”王景很平静,看出來她似乎还在担心着什么,她此刻表现出來的认真与害怕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明显。

听到这样的话,络玉顾虑就更深,昨天的事对他來说有这么重要,值得他用这么多东西來换?

“是我。”突然响起在两人之间的第三道声音有气无力,却足以让两人听得十分清楚。

络玉惊痛的回身望着云初,她心疼他却又无法开口拒绝他对自己的心疼。

王景淡淡的扫了一眼络玉身后的人,危险的眯起眼,十分意外的笑了片刻,如刀一样的目光比着这男子的脸上。

“我想天下人都还不知道,我们云汉的少将军竟然还活着!”

此话一出,络玉身形一颤,惊震的望着王景,那个男子还好,只是抬起眼來望着王景施施然坐到床前的圆桌边的凳子上,“少将军不用这么惊讶,少将军不认识我,不代表我也不认识少将军。”

男子盯着王景,缓缓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道,“公子何出此言,在下一介平民,岂会是名冠天下的少将军……”

就知道他会否认,王景也笑,“易容术很高明,观云的确是个好师父。”

闻言,男子眉眼骤冷,王景只这么片刻就识出他用了易容术,还推测出了自己的來历。

世上有几人知道他也师承观云?

屈指可数!

“能不能告诉在下,阁下的身份?”云初很平静,络玉看着云初的样子,整个脸愁得像苦瓜一般。

王景望着云初,突然开口说了句沒头沒尾的话,“永绝后患,好不好?”

冰冷又危险,络玉沒看错也沒听错更沒感觉错,王景说话的时候是当真要杀了云初的样子……

云初却轻轻一笑,“如果我是你,我会告诉自己这是个好办法。”

得到这么真切平实的答案,王景倒愣了愣,笑脸上有一种失落,“你果然与众不同……但,若有一天真相大白,得不偿失。”

络玉隐隐有所感却不十分明白,云初眼光闪烁,对王景所言之感深有体会“那个人会为了我跟你反目成仇……”

被一语戳破心事,王景错愕之余又十分平静,彼此虽然不曾熟识却有一种相逢已久的知心,难得的,王景感到轻松的开起玩笑,“我难道不可以为了我云汉万千子民这么做?”

云初看着王景无奈一笑,这种不欲人知的故事,心照不宣就可以了用不着非得放到太阳底下晒晒,王景也看着他一眼深不见底。

两人的高低争斗终于落下帷幕,络玉松了口气,无法不探寻王景的身份,但她又不敢触碰这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

“救你们的人是谁?”王景已有所感的失落,那人九成不会是苏通,如果是苏通,面对死而复活的云初,苏通就算能忍下心底的感情,也必定舍不得离开云初,这里至少会有他的影子才对……

而云初如此平静,如果是他又沒留在这里,只有唯一一个可以解释的通的理由,因为云初身边的这个女人,,络玉。

“真抱歉,我们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云初淡淡道,顿了顿,“我想,王公子能查到我师承何处,想必要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四两拨千斤,王景的脸色阴晴不定,“你要我帮你查是谁要杀你们?”

云初磊落的点头,王景冷冷一笑,“少将军未免太看得起在下,我可不懂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

云初则不以为然,深望着他,意味深明的反问:“是吗?”

王景笑着起身,云初看着他挪动的步子不急不缓道:“这个世上能知道我师承观云的莫过六人,王公子当真是深藏不露,此事对王公子微不足道,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

云初很客气,这样一來王景顾自往门外走的样子显得傲慢而无礼“将军多虑了,在下只是凑巧听灵玉公主提起过而已。”

第七十六章 气度

朗朗笑声软绵绵的游在屋子里,云初风轻云淡的笑,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轻声,“你不觉得太勉强了?云烟阁,阁主……”

王景豁然收住了脚,被激起的深沉扭曲目光霎时平静无波,缓缓转身时面带笑意,“阅人无数,不得不佩服将军眼光独具。”

王景不是沒有做好有朝一日身份大白天下的准备,但对于这來得过快的变数,还是沒能应付自如。

云初轻易猜中了自己的身份,给王景又一记警醒:云烟阁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

络玉正想嗤笑王景,沒见过有人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磊落光明也过了些,但看见云初也笑着,分毫沒有不以为然之意,倒是十分敬重,“王公子说笑了,在下岂能与阁主相提并论。”

王景笑了笑,“可以,我有个条件。”

又要交易?

络玉想要阻止,但从云初对王景客气有加的态度隐约觉得王景是个了不起也惹不起的人物,只好不说话,免得失言惹怒了他。

云初却有礼有节的点头,“但说无妨。”

王景看住络玉,“我想尊夫人是听将军决定的,但这事儿还是得问问尊夫人到底同不同意。”

络玉心底发毛,这明亮的笑像狡猾的狐狸,受制于人的感觉很难受,不知道帮这个人是好是坏就不愿做,“我不知道你要我答应你做什么,而且我刚才我们已经两清了,我沒打算再帮你。”

王景淡淡一笑,对云初道“看來尊夫人还沒有想好,我给你们时间,想好了随时都可以來找我。”

云初开始咳嗽,络玉听着那闷闷的声音心口也跟着疼,对着王景的背影不甘的吼道,“我答应你。”

王景沒有回头,嘴角却勾着十分欣羡的笑,“希望公主言而有信,告辞。”

这样一份心连着心同饮甘苦的情,这样两个相互保护相互支撑的人,怎么不让人羡慕?

送走了一个危险人物,络玉长松一口气,有些失神,开始为后面的帮忙担心,她深知王景知悉了云初的身份,随时都可能将云初置于死地……

王景走出云府大门,眸光静定,非常肯定这样做不会错,而且动作一定要快!

一回万红楼,王景就命英姑派追查昨夜的事的人继续查,查那个救了人又消失的人,还要那些在帝都追杀公主的人……

王景在等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将时下局势进行了一遍一遍的解剖分析,如果他沒猜错,皇帝一定事先知道会有人來杀络玉,才会派出这么多人保护络玉,当下会为了杀一个女人而如此肆无忌惮的杀戮的只有楚国那位铁血手腕的皇帝了……

英姑的消息一回來,便证实了王景的猜测,当真如此的话,云府即将面临第二次绞杀……

不请自如的闯进沉香楼内室时,正巧撞见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相依相守任凭外头风雨大作也撼动不了彼此。

王景愣了好久深深地望住这两个人,摇头一叹,缓缓坐到圆桌前的凳子上,生死之际也能睡得如此安稳,世上除了这两人也沒有几个人了吧。

直到夜里,络玉才醒來,不是她贪睡,而是她太过紧张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哪儿还记得要醒过來。

“醒了吗?”

络玉一惊,正轻轻挪往云初温热怀里的身子蓦然一僵,笔直从床上弹起盯着王景,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开又一霎绷直,“你……你什么时候來的?”

王景轻轻一笑“两个时辰前。”

“什么……”络玉惊呼。

云初听到声音也醒了过來,看见王景立刻预感十分不好的低声问道,“有结果了?”

王景但笑不语,络玉早忘了被人观看了两个时辰的睡相的尴尬,异常着急追问,“你说呀,到底是谁?”

“沒时间说了,你们穿上衣服跟我走吧!”话音刚落,人就已消失在屋中。

络玉急匆匆掀开被子,下了床,一阵寒气袭來,拿过云初的衣服便给他套,但是她对这些衣带子不太熟悉。

云初握住她哆嗦的手,“我自己來。”

云初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动着手,两眉冷硬,络玉紧紧的咬住唇十分心疼,等两人來到堂中,王景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们要想一个安全的地方。”

“玉府。”络玉唯一想到的地方。

王景看着她,幽幽道,“那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络玉哑然,云初蹙眉道:“皇宫。”

王景深深看了云初一眼,“事不宜迟,现在就得送你们进宫。”

云初拒绝了络玉掺扶,像个正常人一样跟着王景走了出去。络玉在身后跟着,目不转睛的盯着云初的背影,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一个高手环绕的公主府都保护不了他们非得躲到皇宫里去?

畅通无阻的进了宫,络玉不熟悉偌大的皇宫,当然也不知道该将他们往哪个地方领,反倒是云初比她还熟悉,自然地來到一座楼宇前,那个院子里除了两个值日的太监竟沒别的什么人了。

络玉正打量着这是什么地方,旁边的太监只认出了王景,跟着王景身后为难小心的禀道:“公子,这不合规矩啊。”

王景回头指着络玉:“公公,你倒是认清楚人再说话,不认识香玉公主了吗?”

那太监一脸惊愣的望了一眼络玉,登时冷汗淋漓,连连哈头“认识,认识。”

自络玉被册封,在宫里也沒露几面,这个太监也是运气造化见过一面,赶紧踱着碎步弯着腰向络玉道:“公主可是要在这儿过夜?”

络玉抬眼去看王景,王景朝她点了点头,络玉便轻轻嗯了一声。

“奴才这就去准备。”

“等等。”络玉突然出声,太监应声停下回身弯着腰静候吩咐,“他们两个也要留在这儿。”

络玉开口说这话时有些忐忑,唯恐有什么皇宫的规矩不准他们留下,但那奴才只是看了一眼王景和云初便温声应承退下。

一个太监下去打点一切,还有一个留在他们身边伺候着,王景吩咐他退下后,屋子里便只有他们三个人。

第七十七章 好人

云初向络玉道“公主來了宫里,怎么说也应该先去给皇上请安才是。”

络玉愣了愣,于情于理都该如此做,“可我不知道去昭和殿。”

王景正在饮茶,呛了一口,怪异的看了一眼络玉。络玉毫无所感只是看着云初,就相信云初一定有办法,云初道“外头的那个小太监可以带路。”

络玉哦了一声,转过身走了几步又转回來对云初叮嘱了一句:“我会很快回來的。”

云初轻笑颔首,王景的眼神却一暗,如果这两个人沒有情投意合,定然做不到这么细微处的体贴,月非木一定是很恨很恨,恨透了自己吧,才会用剑指着自己说出那些话……伤透自己的心也毫不在乎。

堂中只剩两个大男人,云初问:“王公子为何事苦闷?”

王景意味不明的吐出两个字“为情。”

云初讶然片刻,“为了他?”

“是。”王景凝视云初双眸,无边浓烈情意化作无尽酸涩,无论是哪一种感情都让云初有一种深有体会的煎熬之感,更不明白这两种极端感情交替的原因。

云初不知从何说起,王景突然换了一个人,语气平和而欣羡,“你很有福气,能得到她体贴单纯的心。”

“支开她,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吗?如果她不知道是谁要杀她,她对身边的人就沒有警惕心,很可能中计……”王景尽可能设身处地的想,他已知情丝万缕千头万绪,却还不知如何理顺护理,更不知道如何做是对,什么又千万不能做只会做多错多,他不知如何选择,二选一其实也很难,无奈作罢。

云初沉默许久,“我早晚会告诉她,但不是现在,我希望能在她知道事实之前将事情结束,但看來我现在沒有那个能力。”

王景笑道,“你的感觉很好,那你不妨猜猜是谁?”

“王公子说笑了,天下之大,有权有势之人多不胜数,我如何猜得准是谁?”云初淡然一笑,但他眼底那一眼洞穿王景的深意,但这个答案他真不想听。

王景沉沉吐了一口气,自己刚经历过,对着极力否认的云初就像是看着自己一样,能心平气和能宽谅待之,“为什么要來皇宫?因为这个世上只有这里才能与那里抗衡,他才有所顾忌……”

云初面色青白交错,王景未看他当然不知,只是缓缓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也沒有查到楚皇要她的命有何用?”

有何用?

云初知道,女人有天生的直觉,男人也有,譬如楚衍对她的情意,他知,相信楚皇派人千里追杀就是要利用她打压楚衍,如果她死对楚衍是重创,如果她被俘那她就是人质,无论哪种结果,只会让楚衍束手缚脚。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愿见到战争,却要沦为皇权征战下的牺牲品,或许单纯的她还不知道皇权之间的战争与两国交战相差无二,但以史为鉴,云初知道的就不在少数。

“梅公子可有良策?”

王景的关切,让云初感到意外,觉得王景对自己时而好时而坏,“只要云烟阁帮在下封锁消息,另外再卖几个消息给楚皇,我想她会安然无恙。”

如此简单?

王景登时一愣,他有想帮他们封锁消息,却沒想到真正行之有效的保下他们性命的对策,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云初已想到了对策,不可谓不震撼不佩服不好奇,“洗耳恭听。”

“第一件,带着她的项上人头去领赏。第二件,告诉楚皇楚衍的确切行踪。第三件,送一份行军布阵图给楚皇。”云初想一劳永逸,但就是不知道王景肯不肯帮忙,这件事,对王景來说沒有什么好处,反而若是被楚皇察觉还有可能给云烟阁招致祸患。

屋子里一片静寂,王景冷眼看着他,“我算是见识了真正的杀伐决断,江湖人手起刀落只是一人头耳,梅公子纸上谈兵却抵过千军万马。”

云初凄冷一笑,“有备无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若來,自当盛情以待请君入瓮,他若不來,各方相安无事太平和乐。”

王景这一次帮他们躲过追杀,云初知道他不是为了才觉得此事可行此人可信,若王景不答应,他也只好另谋他路,但他直觉王景会答应。

王景勾着唇,却不是在笑,“看來,我也可以做一次好人。”

王景终于回了一次丞相府,十分规矩的去给王真请安,却发现王真与朝中重臣商讨国事,回过身便往书房里躺了一天,王景从來沒有这样过,完事儿后的王真等得焦心,书房里头一声不响,王真命令将门撞开,当掀开床上的被褥,一个长锦缎软枕竖躺在床上时,身旁的奴才已经跪了下去,而丞相夫人立即伸手轻抚着王丞相波澜起伏的胸口,“老爷,你别生气,景儿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出去了。”

“他能有什么事,整天混迹青楼,我王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王真气得面色青紫,拂袖而去。

待众人都离开后,丞相夫人却冷着脸独自坐在卧室木椅里,“都走了,还不出來?”

“娘不是还沒走走吗?”窗外滚进一个人影,王景浅笑着坐进另一张木椅里。

“锦儿,为何总是要气你爹?”丞相夫人沉沉叹道,王景走上前去,“娘,这次我是真有事,爹走了我才到。”

丞相夫人甚为无奈,“你以为我信?估摸着是听到你爹到了门口儿故意在外头等着看好戏吧。”

“是,谁叫他不辞官,现在害得我们不得不处处小心。”

“你爹有他的抱负,娘都能体谅,为何你不能?”

“娘当然体谅了,堂堂云烟阁阁主不做,甘心退隐江湖做贤妻良母,反正他一日不辞官,我就一日跟他不会顺他的心。”王景沉着脸,其中不满溢于言表,凑到妇人耳边轻语两句,妇人登时变了脸色,道,“你那儿该怎么安排怎么办,我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门外轰然巨响,王景一惊,打开门正看见云初与丞相府的侍卫交上了手,那百年老树已被劈成两半。

“住手!”

第七十八章 心意

侍卫停了手,云初却沒停,身影一闪,直冲王景,拽着王景翻身上了屋顶,一个眨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府中之人惊愣之余也不知谁叫了一声,“公子被人劫走了,快追啊!”

丞相夫人威容凛凛,“追什么追!都给我下去,今天的事儿谁要是告诉老爷,我给他好看。”

都知道丞相夫人的温柔贤德只对亲近之人,像他们远得沒边儿的,只有雷霆手段恩威并施,众人都收起刀剑,默然退下。

丞相府后院儿的巷弄里,王景瞧着云初苍白的唇色,淡然的笑“你竟然停在我家后门,不怕被抓回去。”

“帮我!”云初肃然道,“你要找的人跟我关系匪浅,他是谁?我帮你找。”

王景吃惊的看着云初心口下墨蓝色衣衫上深色印记越來越深,“你的伤不轻。”

毫不相关的对话,云初心里越着急面上越平静,“你说过,如果我死在你手上那个人会恨你,我对那个人很重要,你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让我帮你?”

王景漠然,“很简单,你在他眼中是一个已死之人,而络玉在他眼中还是活着的人。”

已死之人?

眼睁睁看着王景一步步离开,云初低沉着声儿道:“谁说少将军死了,他只是受了重伤,刚回到云城。”

王景转过身,正看见云初抬起右手顺着左下颌撕下一张人皮,那张俊秀的脸虽被病痛缠上有些苍白,却风华卓然,尤其此刻勇往无前坚定不移的时刻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你答应吗?”

一方大将,运筹帷幄,所向披靡,赫赫战绩,傲铮铮风骨,由内而外浑然天成。

王景愣了好久,“莫不是为了她?”

“那你会不会为了你要找的那个人,答应我呢?”云初不答反问,他沒时间跟王景耗,他只想要答案。

苏通爱得无法自拔的人原來是这个样子,可称得上人中龙凤。

“帮,就为你的这颗心。”王景沉默了片刻,郑重道。

云初将王景离开玉和馆后发生的事情细细讲來,王景越听越觉得真让自己给说准了,络玉不知道杀她的人的來头才这么胆大莽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该说这个女人胆色非凡,还是说她的脑子让驴给踢了!

“皇上已经在城门各处设了关卡,我要到处去看看,你查到蛛丝马迹都立刻通知我。”云初告辞之前,看住王景一字一句极其认真的道:“王兄,只要你帮我找回她,刀山火海,我都甘愿为你去!”

王景不知该说什么,或者相比云初、苏通、甚至是当初还沒登基称帝的云阳,自己是唯一一个想过为爱付出这么多代价到底值不值得的,可不可行的人……

这次,王景迟迟沒查到抓走络玉的人的行踪,他坐在镜花居里听着云初走南到北的一刻不停的寻找络玉,想起属下回禀的云初身上多处足以致命的伤口,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來到热闹喧沸的大街上,城楼之下,人流之中,一眼就能一抹蓝紫锦绣伫立在城门下一动不动,盯着出城的人一个一个辨认。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经过自己的证实,云初如斯情深,是络玉的福气,但却是苏通的厄运,就算苏通用情再深,如何比得上云初一心一意想要珍爱的人?

雪地将阳光的亮度提升了几倍,一路走來王景的双目已些微刺疼,他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到云初的眼睛此刻会是个什么样子。

王景走到蓝紫锦绣前站定,被挡住了视线,云初抬手将挡在身前的人推开,一边极其疲惫的说,一边不敢错漏分毫仔细的观察着出城的人,“还沒找到她……”

王景望住云初入了魔怔的样子,如被鬼上了身的毫无理智的伤害着自己,“你再在这里待下去,你还沒找到她,你的眼睛就已经先瞎了,你的旧伤新伤也离复发不远了,你觉得是她先死,还是你先死,或者你先死了,她沒有你去救随你去见阎王?”

王景压低了声音,云初目光僵了僵,但看样子还不愿意离开此地,王景拽起云初的手腕,拉着他就走,“你这么聪明,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凭那些人的能耐,人早不在城里了,跟我回去休息休息,我们往南下的方向去追。”

云初抬起正欲掰开王景的手僵在半空,意外乖顺的跟着王景离开了城楼。

事实证明王景的推断沒有错,他们回了镜花居不多时,云初刚被王景强行要求睡觉补充精力沒一会儿,派出去查探的人就送來了消息。

云初虽新伤旧伤都不轻,但高度集中敏锐的神经一听到动静就从床上翻起了身,下了床,三两步走过去,夺过王景手中的小纸条來看。

一张纸上鬼画符似地,完全看不出來是字,云初快崩溃的望住王景,“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她在哪儿?”

王景自云初手中抽出纸条,放在炭盆里烧了,看着云初有火中取栗的那种勇劲儿,才不得不开口说了句,“少将军,临阵对敌,最忌急攻心切自乱阵脚。”

醍醐灌顶,云初强制按下心中的焦躁不安,“她到底在哪儿?”

就算身经百战,知道这些道理,但还是控制不住这颗心,不管如何安抚自己,这颗心就是得不到一丝的安分。

看得越多,这颗坚硬如铁的心被不知哪儿來的酸一点一毫的腐蚀软化,他竟也会动恻隐之心,也会这么不忍再让这个人伤心……

王景沉沉一叹,“往天医阁。”

“天医阁?医毒双绝的天医阁?天医阁在哪儿?”云初忙出声问。

王景先行走了出去,“那里群山环绕,蛮荒之地,沒有名字……”

云初哑然,王景想到了什么,蹙起眉道,“依照青竹他们所中的毒,还有络玉苑里的毒血來看,络玉很可能是被天医阁的人抓走了,但依照天医阁弟子的脚程來算,此时还沒回到天医阁,说明这之中出了岔子,这里至少有两股势力,我们要做好准备……”

第七十九章 用心

云初心头沉了沉,登时冷静了下來,“络玉苑里的血是怎么回事?”

王景对于他的转变,有些惊诧,可也沒多问,“怕遗漏了哪儿,所以云府所有的地方都查探了一遍,络玉苑许久不曾住过人,屋里落了灰,看得出那一夜有人去过……”

云初沒应声自己在深思着什么,而王景已经当先走了出去,“我们在南城门外的十里亭会合。”

云初骑着马赶到十里亭时,天色向晚,亭里亭外沒有一个人影,亭中石桌上却放了一件黑衣,他下马往那亭子里去,前头开阔的荒地之中一抹黑色踏着夕晖而來,银质的面具遮了一整张脸,“把衣服先换上。”

云初盯着王景这一身装束就已想到了王景掩人耳目的原因,默默地将衣服穿上身,王景才带着他笔直朝远处的群山里去。

一堆燃尽的火堆前,数十名黑衣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王景蹲在火灰前,弹落指尖灰烬,缓缓站起身,“走了一个时辰。”

“谢了!”云初当下就转身欲追,王景忽的说道:“我沒打算让你一个人去。”

王景决不会好人做到底,他非得亲自跟上來无非是想络玉承他救命之恩,这样他的请求络玉便不好意思推拒……

云初暗忖着身上的伤,天医阁虽不是龙潭虎穴但也简单不到哪儿去,王景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至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但他不想络玉与王景过多的接触,否则,那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两人对视僵持一番,王景知道云初在犹豫,抬手扣住云初的肩,翻身往更深山里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动手。”

数十黑衣人齐齐应是,紧随跟上,静寂的灰烬前急坠下身穿白衣的一男一女,望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低声耳语。

“楚国静宜王求见天医阁阁主。”

林子里突然响起一道气势沉沉的声音,王景笑道:“少将军的情敌來头不小,胆子也不小。”

“如果救不了她,休想我帮你!”云初冷道,挣开王景扣在肩上的手,已闪到几丈开外。

说翻脸就翻脸,以为云初定然是那种迂腐之人,说过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可现在看來,他很可能先反水,王景连忙道“你的条件是我帮你,你沒说帮你的结果,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王景既希望能与络玉打好关系安抚好皇帝,也希望找到苏通摒弃前嫌让贺靳与苏明两人不再针对自己,救下络玉,就可以一箭双雕,甚至为云烟阁撤离云城创造一个机会,这怎么不让王景十分重视,不遗余力的帮他们。

偌大的林子里,方才还在他们后头的两个身穿白衣的人站在路前,其中一个男子望住他们所站的地方,“梅公子,來了就现身吧,兄弟已在此恭候多时。”

沒想到避得这么快还是被发现了,王景歪着头,看不清云初神色,但从云初的不语不动的反应看來,他对前头那两个人似也不信任,“原來你认识天医阁的人?”

云初不理会王景,款步而出,“劳齐兄等候,是兄弟的错。”

什么等候,什么兄弟,什么错不错的,都不过是做给旁边的耳目看的……王景示意手下不用跟上來,自己默不作声的跟在云初身后,那个姓齐的男子也未等他们走近,携着旁边的女子翻转身跃进山林里,“梅公子若是追上兄弟,在下答应帮你做一件事。”

云初紧随其后,笑道:“说话算话。”

王景跟在最后头,发现幽暗的林子里比他料想的耳目还要多,才惊觉姓齐的男子为何专在此处等着他们,如果不是他,带着这么多人贸贸然闯进这里,今夜可能有來无回了……

行了几百米,落在山腰之间,前头两个人停了下來提醒道“两位兄弟,进了天医阁就当个哑巴,有问别问,有话别说,否则出了岔子连我们也救不了你们。”

“多谢提醒。”云初会意道。

四个人沒再多说一个字,翻过眼前这座藏在云里的高山,眼前的景象让人为之一震,缭绕云烟下泛着微弱的灯火,连绵宫殿楼宇未四周群山环抱,壮美瑰丽。

“下头,就是天医阁,现在你们可以说话了。”姓齐的语气倏然变冷,就如这山巅的料峭冷风。

云初只是道:“她被楚衍易容带进了天医阁。”

一直伴在姓齐的身边的女人有些担忧的插嘴,“楚衍是來求解药的,一旦娘为她诊脉便会发现是玉儿。”

“你先去找个理由留住你娘,我见机行事。”姓齐的语调凝重,女子更是不敢耽搁片刻转身就走,远远地扭过头嘱咐小心。

王景将这两人的紧张看在眼里,知道此事迫在眉睫,必须争分夺秒,姓齐的回头望了一眼云初,“但愿我们都能活着走出这里。”

言罢,纵身向前一跃落进云烟之中,被拨开一个洞口的云烟又迅速会聚,淹沒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王景颇为大义凛然豪情壮怀的笑着自怜自叹,“哎,难道是英雄早夭?若是他知道我为了他冒着性命之危帮你们那也值得……”

什么都需要付出代价,冒着性命之险來救人,苏通知道了,也能不计前嫌吧……

“可惜,他沒能看见……”云初不紧不慢的接过话,不见刚才那两人的慌张,让王景有些看不懂。

“你果真很爱那个人……”

王景歪着头,正落在云初身上探寻的目光轻轻一颤,面对云初突如其來的的结论,王景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扬起笑來,状似感慨道,“竟然是你第一个知道……”

不是遭人冷眼相对,就是被人阿谀谄媚,像云初这样温柔理解的眼神让王景很不适应,也有些消受不了,他知道云初不知前因已经歪曲误解了自己,他已经认定了自己对自己口口声声要找的人相爱不移。

“他早晚有一天也会知道……”云初声音悠悠。

王景却开始不安起來,无法想象如果苏通认为自己爱上了他,会是哪般情景,趁着王景失神,云初伸手拍了拍王景肩头作朋友之间的安慰,突然手一落,已点了王景胸前穴道。

第八十章 无情

王景遭了道儿,已经不能动弹,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禁扬声怒骂道,“云初,你混蛋!你要限我于不仁不义吗?”

云初却对着他淡淡一笑,“不会,谢谢你王景,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为了我还不知道的那个朋友,我不能让你有事……无论是死是活,他都不会知道今天你沒出手相助的事,穴道一个时辰会解开,以你的身手要出去应该不难……”

王景一震,这个谢字,这般好意都让心底生出愧意來,与他一比自己真是个小人啊……那些不敢讲出來的真正原因,一点也不光明磊落,当不上这样的人为自己这般着想。

眼睁睁望着云初自悬崖边,纵身跃入云海之中,消匿了踪迹,心头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你活着回來,我们能不能做真正的朋友……

半个时辰不到,王景自行冲破穴道,走到悬崖边,云海底下静悄悄一片,什么动静都沒有,不知道进展如何。

悬崖边上守株待兔不知多久,云海下头锣鼓喧天,震荡山林。

王景呼吸一紧,已知他们被人发现了行踪,目光紧紧的锁住山下深云之中,却是什么也沒看见,不由得紧张万分。

“拦下齐风!”追魂索命的幽冷之音劈断了王景的思绪,云海下头昏黄的小火苗应声而动,像是索命符,迅速顺着一大片山崖而上。

见如此浩浩汤汤的阵势,避免再惹上天医阁,王景不得不放弃施以援手的计划,匆匆下山。

王静回到云城天刚破晓,一路回來,在天医阁山下、云城四城门、玉府、云府、皇宫处处都留了眼线。

刚到万红楼,便听到英姑说起香玉公主失踪引得皇帝雷霆震怒,京兆府尹赵良一日一夜沒寻到蛛丝马迹,皇帝心急如焚病倒床上,命赵良戴罪立功,三日内再找不到人就提人头去见。

王景初闻诧异不已,但想起皇帝与玉妃之间的那一段入骨入血的情,想起皇帝那日对自己施威时说过的话又觉得合乎常情,“苏明那儿有什么动作?”

英姑摇头,“沒有。”

王景觉得奇怪,心头肉被剜走了,还舍不得动用一个袖子楼?

“不可能,再查,若不是我们的人看漏了,就是这些人已经不可信了。”王景断然不相信这个消息,皇帝不可能舍近求远,像苏明这么听话又精通这类事的人弃之不用,反而选择让赵良去找,从哪儿都说不过去。

刚歇了口气,喝了口茶,凳子还沒坐热,就有消息传到镜花居來,说玉府总管老庆将梅思安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救回了府里,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是香玉公主。

别人不知道这梅思安是谁,王景却知道他乃云初现在用的名字,看來他救出了络玉。

王景沉着双目盯着门前一湖碧水,“让所有人都撤回來,只监视玉府与皇帝两处的动静。”

皇帝既然如此在乎这个女儿,那女儿的心意他怎么好违背?此番梅思安救了他女儿,玉府里也有他的人,他当也知道他女儿的心意,经过这次的事,他看到了梅思安和络玉之间至死不渝的感情,会不会改变心意,将女儿嫁给梅思安?

皇帝那儿知晓了香玉已被寻回沒什么动静,玉府那儿两个人还沒醒也沒有动静,王景却等得有些不耐,焦躁而不安。

如若香玉公主嫁给了梅思安,自己对皇帝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皇帝是会放自己一马还是要自己为他做别的事情代替?失去香玉这根可以依靠的梁柱,就无法引苏通上钩,查不到他与君子盟的渊源关系,也解不了他身上的合欢蛊,做不到冰释前嫌,就永远受到贺靳的威胁……

王景等啊等,等到夜里,等來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现在袖子楼的主子苏明已经退居幕后,真正为皇帝东南西北办事的是袖子楼二把手,,月非木,月楼主。

还有一个是,香玉公主醒了,一门心思守在昏迷不醒的梅思安身边。

一个消息來自消失了几日今日又出现在眼前的召灵咒之主千乐,与他一同來特意相告的还有秋声,才几日不见,秋声已经脱胎换骨,面对王景也沒有往日的畏惧,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顶天立地的傲气,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浅笑,不做作不妖娆,赏心悦目。

这更激起了王景对君子盟的好奇,但同时也对眼前千乐的身份起了怀疑,君子盟的人难道连本门的信物都能认错,就算那做工精巧细致,与那原物相似至极,也不该认不出來……

千乐对秋声耳语一番,秋声嘴角的笑登时浓得化不开,望住千乐的目光里闪烁着无限的光芒,转过头來对王景说:“真的月缺我们已经取回,你要我们办的事也已办妥,以后我们两门派便井水不犯河水,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

千乐与秋声沒有等王景回答,便双双离去,在两人一转身之际,王景很想追上去扯下千乐的面纱,一睹天下第一音的天容,可最后他还是沒有追上去,在沒有更进一步掌握君子盟的情况,他不能操之过急。

独自站在湖畔,吹着凄冷西风,心已凉了大半,到现在他才算明白了月非木为何那日沒有给自己一剑,他原來早就已经是皇帝的人,为皇帝效命,而自己算不算幸运,皇帝看上了眼要加以利用……

所以皇帝知道他们的事情,所以他们设了一个圈套让自己往里钻,他借皇帝的手将自己困死在这皇权之中,尽管如此还不解恨,要将烟儿和二姐都牵扯进來,他的爱错得那么离谱吗?

湖畔一站,就是一夜,直到破晓的朝晖帮忙驱走眼底的阴霾,王景才渐渐回过神來,望着碧水粼粼的开阔湖面,浑身一抖,不禁打了个寒噤,一霎钻入心里的那一股寒意足以毁灭他对月非木所有的念想。

他那么恨自己,他怎么会不告诉皇帝,皇帝按兵不动,只是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有朝一日,皇帝觉得时机成熟,便是云烟阁覆沒之时。

连霄说自己无情,可他真想问一句,到底是谁无情无心?

第八十一章 将死

英姑在湖畔廊下走了不下十次,这一次终于入了王景的眼。

英姑的脸色凝重,不见一丝轻松喜色,王景跌进谷底的心已再往下坠不去,只沉沉吐出一口气來缓和淤积在心底的伤痛。

“怎么了?”

“玉府今日四处采办嫁妆,宴请宾客,听说是女主人要出嫁。”英姑观察着王景的脸色,小心说來。

王景头皮一紧,转身就往玉府去。

装成贺喜來,乐颠颠闯进玉府,不管玉府的人如何拦他,他也不听,弄得玉府人仰马翻沒个消停,口口声声说着要见络玉,讨杯喜酒喝。

即便玉府总管老庆解释了好几次,昨夜成亲的是救了自己主子的两位恩人,不是自己主子,王景还是不罢休,最后老庆只好吩咐一个叫阳春的丫鬟领着他去书房。

拦在自己面前的这么多人脸上除了忧色沒有一点喜庆之感,就算成亲的不是她,也不会是这样一幅准备办丧的样子,何况,以这几次与她的接触,她那么骄傲骨性的一个人,不至于躲起來不见自己。

跟着阳春去往书房,王景敢确定这里头一定有鬼。

穿过将院墙辟成弧形的门,走了几步都沒看见一个人,身边轻轻地响起一道声音。

“小姐毒发,身子不能动,时日无多,您多担待些,别说太多话累着了她。”

王景顿住,那一丝哀恸至极的声音确切系身边领路的女子说出,他却不愿相信,这不惜一切救回來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让救了她的人、身边这些实现了希望企盼的人多心痛……

瞥着女子哀悯的神态,王景心弦一动,才想起她是那日街上穿着一袭枫叶红陪在络玉身边的女子,从那一日她们两人的话语里,感情应是亲如姐妹,难怪会如此心疼。

王景坐在桌前,络玉平躺在床上说不了话只睁着眼。

一看着她这个样子,王景便想起进门前阳春的话,真不知如何开口,喜事就快变成了丧事,也难怪玉府的人百般不愿自己來见络玉了……

“你不会死的,我不信,我们那么多人都解不了这个毒!”

王景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來,他与络玉根本算不上亲切,怎么会这么愤愤不平。

络玉呆呆的望着床顶,对王景的话根本回答不了,那一双清冽的眼睛,却因这一句话激起无数的水花,旋转幽荡在那两颗泉眼之中,一种临死之时的悔痛顿悟,一种对前事如风如尘的讽笑,一种怨恨不甘。

王景看不懂这如同活过几生几世的深远苍凉目光,一寸一寸都牵动心底对这一生的寄望,那就如同在告诉他,她不曾好好的过,所以,天都看不过眼了,要收回她的性命……

王景离开书房來到暖玉阁里,看着与络玉同样情况的云初,瞬间想到了合欢蛊,他强要了苏通导致两人都中了蛊毒的事也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之中,便心领神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也才想明白络玉眼中的怨恨与不甘是什么意思,那是在恨老天不该在收了她的命的同时,也让自己心爱的人跟着陪葬的恨……

王景嘴角牵着一丝苦笑,“你们至少得活一个,不然我用什么來抓到他?或者你们都活下來,我更有胜算!”

说这个话的时候,王景突然失去了方向目标,络玉与云初的毒绝不是合欢蛊那样的慢性毒药,这药药性猛烈,这两人生还无望……

络玉与云初一旦死了,挂在心上的两件事也自然的断了,不用违心成亲,也不必与贺靳周旋,云烟阁只按照计划撤离云城,这一生仿似在这儿也画上了一个句话,突觉得空荡荡,无凭无依,不知在何处停泊。

“我也想我们都活下來,或者她活下來帮你,但这次,恐怕我们帮不了你了……”云初凄怆一叹,“能告诉我你要抓的人是谁吗?”

与他跟苏通一样,云初所中的毒浅一些,能够说话,而络玉中的毒很深,连声儿都发不出……

“人都要死了,还那么好奇?”王景盯着云初,被窥探得不满。

“出生入死一场,权当我临死之前不能嘱咐亲人只能关心一下朋友。”云初很平静,王景的心却被重重一撼。

这么多年,为了掩盖秘密他几乎沒有朋友,当听到‘朋友’这两个字他虽不习惯却十分向往,只是这个朋友命不久矣。

“当我是朋友就别好奇这件事,要说我早就说了,不说自有不说的原因,到时候等我抓到他,你们自然就知道是谁了。但我两三日可抓不到他,所以,如果你想知道就需要活得长一点。”王景轻声道。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她要逃?是她不喜欢你?还是你臭名昭著的原因?如果我帮了你,那岂不是陷朋友于水深火热之中?对那个不知名的朋友我有愧,如果,你抓到她,她还是不愿意跟着你,就放了她吧……”

云初注意着王景的脸色,看见他的目光像是饿狼一般危险,却不收住话顾自继续道:“强扭的瓜不甜,是你的总会是你的,我本來已经送晚晚走了,可她却偏偏放心不下要到北疆找我,我以为瞒着所有人,顺水推舟的让所有人以为我死了,等我找到她可以实现她自由自在逍遥江湖的梦了,她却阴差阳错的成了当朝公主,我真不想又做回云汉的少将军,尤其当我放下所有只带着这颗心到处找她的时候,那种简单而轻愉的感觉我一生都不曾体会过……”

云初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道王景听沒听懂他的意思,或许是真快死了,所以特别啰嗦,沉沉一叹后,又道:“你若喜欢那个姑娘,就成全她包容她,既然喜欢,给她的就应该是她想要的令她快乐的,而不是她不愿意的让她为难的……”

世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云初的苦口婆心的确出于好意,王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

可事实上,沒有什么姑娘,而是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自己喜欢他么?

第八十二章 不见

王景脸色复杂,怎么就他给的是他不愿意要的不能令他快乐的?他给他治病解毒他不乐意,他不曾尝试就一溜烟儿跑得杳无踪迹,他都不曾有机会令他快乐,给他想要的……

这是在想什么!

乱了乱了,是他的心上只有眼前的你,才对我戒备得如狼似虎一般!

“如果明日日落西山你还未死,可以阻止我。但如果你死了,我再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你永远都不懂我费尽心思想要找到他让他留在我身边的感受……”

王景站起身离开,脑子里扭成了麻花,被云初给绕了进去自己就找不到路出來,此刻更是不知道在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些什么。

云初无奈摇头,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戏演多了,有时候就不知道到底是在戏里,还是在现实里,不知道说出的话是敷衍的词句还是出自真心实意。

王景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在演着抓苏通的戏码,还是在关心着云初与络玉的生死,竟然最后莫名其妙的答应了云初的请求。

出了玉府,压抑的思绪才有了一丝张弛,才想起來连霄或许能救这两人一命,他匆匆去碧霄园寻连霄,哪儿知道那里一个人也沒有,屋中的桌子上留了一张信纸被镇尺压住,一眼望过去就能看见。

纸上写到:与你约誓,以暗云换我替你做三件事,只是我接近你获取你的信任的一步棋,现在这盘棋下完了,我也该走了。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起,不知对与错。诛你杀你非我意,天涯相逢若有时,从人愿。

信纸自指尖滑落,王景望着榻上矮桌上的棋盘,两枚白子两枚黑子,此刻才明白,连霄也是与月非木一伙的,为了杀自己,为了灭云烟阁而來到自己身边。

三年前,他救自己是早就算好了这一步?

连霄说月非木醒了之后才发现他也救了自己,那就是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后來帮月非木才有这设局?这么多年,连霄有无数的机会杀了自己,他却沒有,难道是皇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

但从这信上所说來看,连霄似乎只是因为他与月非木的情仇才会牵扯进來……

王景魂不守舍的离开碧霄园,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连霄怀仁善心,过去的一千个日夜,沒有对自己下杀手,只是偶尔的冷言冷语罢了。

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跟自己道歉?约定來日若相遇,希望自己摒弃前尘与他做朋友?

镜花居里坐了两个人,一直在说话,王景恍恍惚惚地走进了屋里,漫不经心的瞥了站起來的两人一眼,便往一旁坐下,下一瞬,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是多日不见的人的模样闪过脑海,王景豁然抬起头來,望向站在一旁的人,是他沒错,是暗云……

暗云静静地望着王景,等着他吩咐,他还是以前那个忠心耿耿的暗云,看着自己的目光只有忠心遵从,沒有一丝怨怼。

好一会儿,王景才想起來应该对他说一句话,可说什么好呢?对着暗云,当着英姑,王景顾忌自己阁主身份面子,断然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

往日惯常的静默,此刻就如同无声的对峙,王景在这种气氛之下有些难受,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才说:“怎么回來了?身子已痊愈了?”

暗云眼中浮着一抹清新暖意,炯亮灿然,“连大夫与主子您开了个玩笑,属下的伤在连大夫悉心照料下已经好了大半。”

虽然声音听起來不如往日中气十足,伤势沒有完全恢复,但也好了六七成,王景放下心來,“英姑,阁里的事情你先处理着,让他这几日再好好调养,再请大夫來给他看看。”

暗云想拒绝,英姑却拉住了他,一边将暗云拽出了镜花居,一边笑着应下,“主子说得是,属下这就带暗云下去休息。”

英姑看出了王景对待病号暗云的不同,胆子也大了起來,王景看着暗云与英姑离开,倒是从方才那尴尬不自在里头解脱了出來,舒了口气。

不多久,英姑去而复返,横冲直撞地闯入镜花居,对着抬起头來一脸深沉的王景道:“玉府出事了。”

王景捏在手中的棋子,叮噔落进棋坛之中,引起一阵脆响。

“死了?”

英姑一愣,旋即明白王景所问,“沒有,是不见了,玉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出來找他们的主子了。”

王景深蹙双眉,“不见了?何时不见的?云……梅思安呢?她的丫鬟阳春呢?”

英姑摇头,“都不见踪影。”

都不见踪影!

王景已如坐针毡,倏然起身,走至英姑跟前,“楚国那些杀手还在云城?”

“是,”英姑颔首,随即一脸惊色,“主子认为是……”

“他们一直盯着香玉公主,又有能力一下子从守备森严的玉府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这么多人,现下除了他们还有第二个?”

“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我们最近的动作太频繁,放个信给袖子楼的人好了,皇帝此时比我们还急。”王景拒绝了英姑的提议,思量了片刻道。

这络玉被封为公主在许多人眼里是几世修來的幸运,可在络玉与云初当事人的眼底,唯恐弃之不及吧……

王景走出镜花居,望着外头那一湖碧水,深不见底,他却想要扭转定律想要窥尽湖底模样,看得久了,不期然想起了当日与苏通水下那一场追逃的戏,自己这平静无波的一生好像就是因为他闯了进來的那一天起,好事坏事就接踵而來……

黄昏时分,英姑带來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在玉府众人眼皮底下带走公主的是谁也不会多想的公主的近身侍婢阳春与秋霜,此时,两人正在云府。

王景想不明白,阳春对络玉的感情绝非虚情假意,怎么在络玉生死一线的节骨眼上将她偷偷带回了云府,而云初并不知情?

据英姑所言,云初找上阳春的时候,阳春都在躲闪,是什么让这位姑娘与云初与络玉反目成仇么?

第八十三章 归来

如果说,云初的身份被云府的人发现了,那也应该是抓云初;这样看來,问題的症结在络玉本身了……

王景欲亲自去云府探探情况,但自己如此主动关心络玉,会不会惹來皇帝的怀疑。

悠悠晃晃的在街上,几乎人人都在谈论香玉公主又失踪了的事,王景正准备走进茶馆里听听下文,目光一移之间,神情恍惚彷徨徘徊在茶馆门外的阳春入了他的眼,她长久哀伤满腹愁思的望着茶馆里头,似欲进又似不愿进,进退两难的立在街上。

对面响起清脆急骤的马蹄声,王景眼睁睁的看着那匹马冲开人群,冲向浑然不觉望着茶馆里的阳春,马儿撞向阳春之前,凄厉长嘶的扬起前蹄往,茶馆的人呼吸凝滞眼睁睁望着这一幕。

阳春听见刺耳的声音,回过头正见马儿高抬着前蹄,马头一转自一旁越过,众人惊魂甫定却瞧见她一脸苦色平静地转身离开,当方才的事完全沒有发生过。

怪!

她难道有不能说出的苦衷吗?

王景正走上去,却见茶馆中一名衣着雍容华贵的年轻男子追了出來,疾步冲向自烈马上翻身而下的人,那差点行凶的人方向一转只留给众人一个俊挺的背影,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抓住前头的阳春。

阳春扭过头,十分迷惑的望着男子,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挣了挣手,正在她反应过來,叫了一声“苏公子”时,自茶馆里冲出來的男子劈手就将她夺了过去,护在身后,还沒看清马主人嘴里的话已经先蹦了出來,“看你相貌堂堂,正直耿烈,竟还是个戏弄良家女子的龌龊之人!”

在他看清了这人的样子后,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呆愣的望着眼前人,“是你……”

被这个路见不平的人一插手,马主人微微侧了侧脸打量着多管闲事的人,却只是这微微泄露的风华,让王景沉在谷底的心一下子被牵了起來,凝在喉间。

“你说的是我吗?”清脆慢挑的声音如酥如醉自冰雪融化的喉间溢出,立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王景生得俊美如玉,而今这副桃花烂漫的模样更显得如花媚人,那双眼睛灼灼其华落在对面迎上來的一双沉锐的目光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与喜悦。

可谁都看见,与他对视一眼的苏通极其不满的皱了眉,转身就走。

阳春挣脱男子拽着她的手,急忙追上苏通,“苏公子,等一等,春儿有事相求……”

苏通已翻身上马,回头看了阳春一眼,将已追到马跟前的阳春俯身顺手一带安置在了身前,牵起马缰侧头看向众人之中神色难看一动不动的王景,双腿一夹马肚,将身后之人都甩在身后。

王景将一切都看在眼底,经过北疆风雪吹打,他变得冷锐刚硬了,比之以前,这副身板散发的铮铮傲骨有了外皮子的依托,变得更震慑人心,更真切入目了些。

“公子,我们走吧……”突然有人在他耳边小声道。

王景不听,也沒看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是谁,只目送马上的两人远去,抬起步子走到想英雄救美的男子前道,“你说得对他就是个正直耿烈的混蛋,而我才是那个龌龊之人……”

莫名其妙的话,不知从何说起,王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这么句话,看着男子怔愣的望着自己,比自己更不明白,只敛了容转过身离开。

与刚才打马而去的两人相反的方向,落寞的身影越走越远,被又恢复正常喧闹开始走动的人群淹沒,男子才回过神來,旁边好事之人都涌了过來,七嘴八舌对他说“哎哟,你怎么得罪了他呀?”

“你不知道吧,他是丞相的独子,好色成性胡作非为……”

“咦,刚才马上那个公子好像是苏义将军的儿子吧?”

“哎,苏将军北疆之战大胜,今非昔比,奈何云家那两位将军虽立不朽战功,却只落了个身死异乡的结果,苍天弄人……”

“诶,那香玉公主前两日被火烧死在了云家的老院子里……”

“不是,香玉公主沒死,不知道被什么人救了,现在皇上还正派人大街小巷的在找人呢……”

男子正盯着王景消失的方向,似乎真被这两个惹不得惹不起的京城霸王,当今炙手可热的两位人物给吓呆了,可若是有些阅人之得的人就能看出那双清醒无比,只是在深思而已。

“请问,是顾怀南顾公子吗?”身后传來一个尖利娘气得声音。

男子转过身,望着一身太监装束,两鬓花白的老者,温和有礼的一笑,“在下正是,这位老先生找在下有何事?”

“我家主子听闻顾公子游览四方,广闻博知,想与顾公子探讨一番。”

他以为眼前是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但一听这谈吐,看着他说话的神态措辞,这被老头子称为主子的人可见一斑。

“老先生过誉,烦请为怀南带路。”顾怀南很是客气。

老者面上表情未变,只微微点了点头就带着顾怀南去了离这儿不远的观景楼,,听风阁。

顾怀南刚被安排坐下不久,就听一道威凛苍劲的声音直逼自己而來。

“公子如何看当今天下?”

顾怀南豁然抬头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一开口就问天下,语气之中尽是江山帷幄的气概,他按捺不住自己猜测引起的激动,十步之外就是天颜……

“公子既胸怀天下,断不能连这也沒有一丝见解。”

“不破不立。”

顾怀南回神,有思忖了好一阵子,才道。

瞬间,阁楼之上,只听西风吹进扑出,安静得仿似问话的人根本不曾存在。

“如何破,如何立?”

“借人之贪欲破,以血脉同根立。”

顾怀南听着翠帘后头又一片悄无声息,难道自己这个法子行不通?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你叫顾怀南?”

“是。”

“你知道这世上最不让人相信的就是血脉同根,何以能信,如何可用?”

第八十四章 承担

顾怀南知道他所指,皇宫里权倾压榨下,血脉同根与民间恰巧背反,血缘就意味着是敌人,同根就是天敌……

“乱中求生,自与往日不同,安定天下靠的不是野心而是人心,是人就总会为了那么一两个连命都甘愿付出來保护的人。”

翠帘之后,又是一片静寂。

别的云阳听了,但轻身经历却让他觉得听到的是天方夜谭,而只有这最后一句‘是人就总有一两个连命都甘愿付出來保护的人’触到了他的心底。

阁楼之上,翠帘珠串轻叩脆响。

顾怀南看着款步而出一个人,华发已生,威凛气势却一分不减,深睿的眼盯住他,“你也有?”

顾怀南想了想摇头,“身似浮萍,了无牵挂。”

“如此,与你这般了无牵挂的人大有所在,又如何信?”

“覆巢之下无完卵,怀南虽无牵无挂,却也不得不求个安身之所。”

“安身之所,楚国、大漠都可以给,何以见得只选云汉?”

“寄人篱下,岂有自己作主时日?”

皇帝咄咄逼人,看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或者说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了……

顾怀南垂着头,像是与皇帝比肩俯瞰这天下四方,忽觉寒气渗人。

云府大门前,苏通下马正要将阳春扶下马,却看见那姑娘已跟着自己稳稳落在地上,身手利落,苏通只微露惊色后边一派平静。

“苏公子不必惊讶,云家的下人都会点拳脚。”

苏通岂会不知道,只是有的事久了就会忘了,然后再记起來又清晰得历历在目。

望着门庭冷落的云府,苏通的声音寂凉无比道,“我与你家公子生死之交,若有何难事尽管说,苏通若能帮忙一定相帮。”

“苏公子是大公子生前好友,阳春有个不情之请。”阳春一脸难色,最后还是开了口求他。

苏通沉着眉,不清楚这差不多一个月來云府都发生了些什么事,看着阳春欲言又止,想起她在街上失魂恍惚的模样,沒办法平静心底的不安。

“苏公子请跟我來。”阳春领着苏通绕到云府后门进了云家,这样偷偷摸摸不欲人看见的样子,更是令苏通狐疑不已。

两人一直到了沉香楼,阳春才对苏通讲了这一两月來发生的事,见苏通蹙眉思索似不愿意相助的模样,阳春忽然跪下來,“阳春深受夫人大恩,此仇非报不可,但却与络玉无关,现下只有苏公子能救络玉了。”

“她就是一颗毒药,清冷的毒,一入眼便入心,云初为了她理智尽失,你为了她连仇都不报了,她虽未参与当年之事,但母债女偿,老夫人这样做也未尝不妥……”苏通幽幽道。

云初的娘薛香因为络玉的娘白琼郁郁而终,救不救络玉,苏通左右思量也无法抉择。

救络玉,便是饶了害死薛香的人,他对不起云初;不救络玉,云初那么爱她,她若死云初定然九泉之下难安?他依然对不起他……

阳春一脸惊痛,满目疮痍悲戚,辩驳道,“不是,那只是白琼一个人的错,怎么能算在络玉的头上?”

听凭天意?

苏通站起身仍然迟疑不决,阳春以为他要走,立刻伸手拽住他衣袍一角,苏通停住脚,低头望着阳春,“阳春,世上沒有两全其美,你既要救络玉就已经背叛了老夫人,又何必怕老夫人知晓是你救了络玉的事?”

阳春紧紧的拽着手中的衣布,抵死不放手,望住苏通泪眼婆娑,几度哽咽,“二公子走了,雁姨和小姐走了,云家只剩老夫人一个了,若在让老夫人知道是我做的,老夫人会心寒的。”

苏通看着阳春的无助,终究是不忍,跟着阳春一同去老夫人沈凤也即云初的祖母住所,,清心园。

“好呀!好呀!你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给我滚!”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屋里头沈凤冷笑凄凉的声音。

苏通不知道沈凤何以如此震怒伤心,阳春却浑身一震,顾不上与苏通说一个字已匆匆奔上前,苏通也跟上去看看。

门前阳春抬起手又不敢劈开门,苏通了然抬手一掌拍在门上,两人匆匆闯进去,看着屋中的人呆立在原地。

那与沈凤久久对视的人,络玉身边的人,竟是那个铁定死了的人正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中,还是那一双清亮沉锐的眼,还是那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倔强……

谁会知道有一天?

络玉在一旁憋着泪想说话却一个字说不出來。

苏通才想起,沈凤所说的‘为了一个女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是什么意思。

云初未战死却未回朝回家是不忠不孝,瞒着朋友家人出生入死的将士让他们深受哀痛是为不仁不义!

他真的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抛下了这一切吗?

苏通握紧了拳头,紧紧的盯住至今都沒看向自己的一双眼睛,干净坦荡得让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原來的情伤裂开,痛楚在周身叫嚣,他的身子都控制不住的轻颤。

他找了他那么久,他以为他死了那么自责后悔,他将人错认成了他惹祸上身,他为了他兄弟不欢而散,为了他翻遍了荒原雪山,差点害死了千影……

这一刻,他甚至想破口而出质问:你为什么沒死?

你死了更干净……

“老夫人,你听我们解释,云初很早就想回來,是我担心自己的身份若有一天被人拆穿会害了云家,云初才迟迟沒有回來,你不要怪他……”络玉颤着声儿轻轻道。

苏通望向这个蛊惑了云初的女人,怨恨让他控制不住的朝她走过去。

但他也才走了一步,就听到一声低喝。

“晚晚,不要胡说,这事儿跟你沒关系,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一力承担……”

云初那暗沉肃然的面色,坚定的口吻,那只容纳下络玉的目光,无不令苏通发狂。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

那话像是刽子手在割开苏通的皮,全然无视他的痛苦,一刀一刀的落下。

第八十五章 鞭刑

苏通怔怔的望着那只将络玉看在眼中的目光,那个人的眼底心里都不曾有过他,他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沈凤不可思议的瞪着双眸,死不瞑目一般听着云初坚决如铁的话,看着云初牵起衣袍缓缓跪在身前,声音颤抖不堪。

“一力承担?你拿什么承担?你承担得起什么?你所犯的错不仅皇上朝廷不会原谅,连这云汉的百姓将士也不会原谅!你身为将帅弃天下于不顾,你为了一个杀母仇人忤逆家门,你……”

“老夫人……”

“奶奶……”

惊慌失措高低不一的声音交叠响起,沈凤竟被气得一口气上不來晕了过去,络玉及时的抱住了她跌坐在地上,抬手直掐沈凤人中。

见沈凤幽幽转醒,苏通才松了一口气,一起腰就看见同样紧张得站上前來看沈凤的云初,这么近,却那么远,真真实实的存在却一径遥远得不能触及。

苏通想抬手抓住云初,让那沒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看自己,却忽的听到沈凤冷冷道:“春儿,扶我起來。”

苏通抬起的手收了回去,又回到现实当中,看着云初扶起被沈凤推倒在地上的络玉,对着那一下子苍老佝偻的背影道,“奶奶,她不是白琼的女儿,她不是云家的仇人……”

苏通心如刀绞,惊痛万分的盯住云初,他竟然为一个杀母仇人的女儿辩解。

沈凤转身望着云初,云初又道,“奶奶莫要怀疑,孙儿知道,晚晚她绝不是白琼的女儿,也不是來寻仇的,奶奶不要这样对她。”

沈凤莫名的笑了起來,直笑道苍老的褐色眼珠里落出晶莹的泪花,才戚戚然道,“你护着她!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如果不是她,你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她,我会沒有孙子?这云家现在会只剩我一个人?我死而复生的孙儿会跟我反目成仇?!”

沈凤言辞激烈,一句比一句重,络玉脸色一片青白,云初心疼的握住络玉的手以示鼓励,对沈凤道,“她沒有错,都是孙儿的错,她沒有要孙儿爱上她,是孙儿缠着她不放,一切都是孙儿的错。”

苏通觉得脚下虚得慌,坠入海里在往下沉,呼吸不过气來。

沈凤不言不语,像在笑又像在哭,大堂之中诡异的安静着,络玉突然道“事情起源因我,我不会撇得一干二净,老夫人要怎么惩罚我们都可以。”

“晚晚,你不该……”云初温柔又无奈的喝止络玉。

络玉转头望着清然一笑“云哥,不要说什么不该,如果你还认账,那我们就该什么都一起面对,除非你不想认账?”

云初难看的神色上终于露出笑意來,只是这彻底激怒了沈凤“你们!來人啊!家法伺候!”

苏通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恩爱无双、同甘共苦的样子,浑身在发冷。

阳春跪倒在地,“老夫人,你饶了大公子和小姐吧,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何况,现在大公子回來了,还可以当将军,向皇上认个错,皇上那么信任云家,不会追究云家的……”

沈凤冷沉着脸,将阳春推开,对一直旁观不语的苏通道,“苏通,你來。”

被点名指姓,苏通神智一清却依旧看着云初出神。

听着云初对他那么平淡客气的道:“有劳了。”一颗封冻的心就这么一击,裂成了碎片。

苏通下不去手却又恨不得使尽全身力气打醒云初,恨不得将络玉拆骨入腹,这个女人就是一颗毒药,专噬人心。

他痛恨的目光正巧刺进络玉望过來乞求的眼中,他立刻心领神会那是在告诉求他对云初手下留情。

可他却听见自己四分五裂的心在叫嚣着狠狠的打醒这个入了魔怔的人……

清心园西边的院子正屋之中供奉的就是云家祖宗牌位,沈凤焚香取下斑驳鲜红的马鞭,递给苏通,站在牌位前冷声道“鞭三十。”

三十?那会要了命的,苏通接过马鞭怔在当场,握着鞭子的手紧捏着颤抖。

沈凤道,“你若手下留情,那就由我來……”

苏通的手一抖,握着鞭子朝云初走去。

“事情起因于我,老夫人也如此认为,那我也应该承受一半的责罚。”络玉看住苏通又望向沈凤,云初凝眉冷声喝止,“晚晚,不要逞强。”

“什么事我们都该一起面对,云哥,不要老想着把我推开,而且你的伤,你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为你分担……”络玉不听云初的,极其固执而坚决的道。

她有情时情深似海,她无情时绝情如冰。她的坚决令人害怕,苏通无法不想起那日雪山上她也是这样坚决的不愿与他们走,最后害得大家被雪所埋,害得大家都以为云初已死!

云初苦笑,“晚晚,我想你把我当天一样信任依靠,可我发现这片天从不曾风调雨顺,还令你遭我连累陪我受苦……”

“不苦,只要你在,就是甜的。”络玉笑着紧握云初的手,生怕一放手,云初会将她推开。

“打……”沈凤声寒似冰,愤怒的想要撕裂他们的感情。

而苏通在这两人相依相伴成双成对的刺激之下,理智荡然无存。

马鞭破风而來。

啪。

清脆嘹亮的一声响,受刑的二人外衫被鞭子打破。

云初闷闷一哼,络玉咬破了嘴皮,云初握紧了络玉颤抖的手,络玉扭头朝自己笑,云初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满是对心爱之人的怜惜心疼。

这两种笑,不同的意思,却只传给苏通一个讯息,他们至死不渝地无悔无怨的爱着对方!

手中的鞭子呼啦啦扬起又落下,落下又扬起,起起落落,谁都不曾说话。

那受刑的两个人至死不休的坚定,让苏通越发的恨,越发的痛。

第十五鞭,刚呼啸而去,打在外衫上,破裂的外衫碎片溅飞的刹那几条刺目的血红鞭痕印在冰肌雪肤上凄惨无状。

阳春捂住嘴泣不成声,苏通也愣了愣,络玉双手撑着地不住的颤抖连臂膀都在颤抖,她的意识再也集中不了,痛晕在地上。

第八十六章 情伤

“还有十五鞭。”

云初平静的将她抱在自己怀里箍得紧紧的,冷声道。

苏通连一刻也不停,挥手又是一鞭打在云初身上。

沒有了络玉,剩下的十五鞭快了许多,鞭子刚一扬起落下,一鞭比一鞭快,一鞭比一鞭狠,不给云初须臾喘息的时间,当真是要往死里打,打到他知错悔改。

云初背上凌乱刺目的鞭痕,激得苏通目光雪亮的闪动。

他不明白那个女人伤他那么深,他还如此铁了心的不认错不后悔!他鬼迷心窍沒得救了!

第三十鞭,方一落下,苏通就扔掉鞭子,连一句朋友之间的虚礼安慰都沒有,不去看云初的样子,转身就走。

云初托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气若游丝的声息道:“奶奶,一切都是孙儿的错,但孙儿不后悔……”

沈凤双目含泪,颤颤巍巍的手伸出正要去扶云初,却见云初的眼皮重重掩上,朝前倒了下去。

沈凤弯着背,离开座椅的身子半悬着,僵在时光之中,眼睁睁的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死不悔改却无能为力。

“把他们关进地牢。”

阳春跪在地上扶着云初,望着已转身离开的背影啜泣。

“老夫人,你再怎么惩罚他们,他们都不会回头的,老夫人心如明镜怎么就看不明白?”

沈凤还未走远,那细弱的声音她听在了耳里。

心如明镜?

她扭头望着从瓦檐飞落的雨滴,不是看得明白就能知道该怎么做,正是因为看得明白,知道结果,才不知道怎么做能够阻止他们,而她唯一想到的也最沒用的办法就是惩罚。

地牢之中,阳春正在替云初和安晚晴上药,忽然飘进來一抹墨色人影,阳春站起身冷喝。

“谁?出來!”

昏暗的一角,施施然走出一人,面容沉厉,仿似专为寻仇生事而來。

阳春讶然道,“王公子?”

王景越走越近,阳春刹那间嗅到了危险,收起心神问道:“王公子不请自來要做什么?”

王景不答,只往前走。

阳春黛眉一拧,喝道:“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喊人了。”

王景冷笑起來,“喊人?云家就那么几个人,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牢你喊破喉咙也沒人听得见。”

阳春愤恨一掌击向王景,却不料这个平日里文文弱弱的花花公子竟会些拳脚,不仅轻易躲过自己的一掌,还点了自己的穴道。

阳春惊怒的眸色紧紧跟着王景一步一步接近昏迷不醒的两人,担心害怕无尽蔓延,她看着王景褪下云初的上衣,运功替他稳住心脉,半个时辰过后,才收手坐在旁边不发一言。

云初睁眼虚弱的笑道,“多谢。”

“他出手太狠了,亏你还当他是朋友……”

王景不满的口气令云初一怔,低身将络玉抱入怀里,探了探脉息才放下心來,“是我先对不起他,他出出气也是应该,苏通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王景一时愣住,可见云初说‘对不起’时并无异色,看來是他会错了意。

“出出气?他这是把你们往死里打,就算是老夫人下手也不会这么狠,他就是个混蛋……”

王景义愤填膺,片刻后,突然想到什么倏地站起,解了阳春的穴道匆匆撂下一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云初莫名的望着王景消失,无奈的摇摇头,低眼拨开络玉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自言自语着,“如果是我知道自己的兄弟诈死骗自己,我也会狠狠的揍他一顿。”

“公子……”阳春差点落了泪,云初淡淡一笑,“无碍,我还受得住,只是晚晚,她的身子本就不好……”

“公子放心,小姐,春儿会照顾好的。”阳春连忙道。

“谢谢你,阳春。”虽然云初说得很客气。

阳春听出了他的诚心,自觉对不起络玉,沒弄清楚始末就对她一番斥责,还将她带來这里。

王景匆匆离开地牢,一路狂奔往苏府,直到看见苏通抱着酒坛一径猛灌,心底的那一丝紧张慌乱才得以抚平。

站在这院子里许久,看尽了苏通自己饮痛,借酒消愁的样子,才知道那绝情狠辣的一鞭子一鞭子,打在云初身上,更打在他的心上。

云初受的知识皮肉伤,月余就能恢复七七八八,而他受的是内伤,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复原?

一直闷头喝酒的人,将酒坛子从嘴边抱到胸前,踉跄两步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清冷悲凉的两只眼睛望着王景头顶黑得无尽的夜,听着耳边打在草叶上地上的雨声。

不过一眨眼,清冽的泪就顺着两眼角流出,和着雨声,王景似能听到那泪水汩汩涌出低低哽咽的声音,不觉已向苏通走去。

除了雨声之外,还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借着身后屋里的灯火,能隐约看见一抹黑色,苏通凝滞的目光不停的晃动着。

是谁來看他了?

但他却知道一定不是云初……

这样一想,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愈发落得急,心中的痛楚更无人与说。

看清王景的脸时,苏通嘴角轻绽开一抹笑,沒有白日里那厌恶的神色,眼角的泪一滚滑过那嘴角,在下颌汇集滴入石阶上。

“你看到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自作自受,活该如此!人家恩爱无双,同甘苦共患难,生同衾死同穴,情比金坚,至死不渝,永不分离……”

苏通望着王景哭着笑着说着。

王景沉着双眼盯着苏通眼中碎裂的光芒,他的铮铮傲骨都被一个情击得粉碎,整个人都沉入无边苦海之中,怎么走也走不出來,还越走越深,越想越痛……

双臂一张,便将一个劲儿给自己伤口撒盐的傻子抱进怀里。

他的痛为何让他也痛?

这样,他会不会不再那么痛?

苏通细弱哭笑的腔音豁然止住,这沾了雨水润湿的怀抱清冷却让人莫名的安心,心静……

旋在眼中的泪水一霎间肆意而出,一滴一滴,乱糟糟的落进王景肩上,落在王景的脖子上。

第八十七章 悸动

圆润光滑的酒坛从苏通手里滑落,摔了个粉碎。

泪水的温热混着雨水的清冷,加上酒坛碎裂的清响,让王景立刻清醒了过來,他太造次了,这一次又不问一句强硬霸道的将他抱进怀里,一定让他觉得自己这是趁机欺负他。

王景正要退开,却感觉到苏通的手突然一抬,狠狠的扣在自己的肩头,用力的将自己一带,更紧的抱住自己。

无声的哭泣,雨夜听不见。

但王景紧贴着苏通身子,清晰的感受着苏通的心跳与啜泣时身子在微微轻颤。

王景从來沒有安慰过人,僵在那里不敢妄动一分,战战兢兢唯恐给苏通添堵,惹他更伤心。

苏通却一直哭个不停。

“我嫉妒,我恨络玉,我恨云初,我更恨我自己……”

期期艾艾的声音就像失爱的姑娘,可王景一点沒有看不起他,反倒对这种省不得死不成的感觉深有体会。

失去月非木最初的那些日子,死去活來的煎熬不停,若不是连霄时而插嘴说些别的再慢慢开解自己,自己也走不出來。

王景的手一下一下轻拍苏通的背,“我都明白,我都懂……”

苏通突然侧过头,更紧的抱住这个支住,“他活着……日日夜夜我都祈祷他活着,他活着回來了,可我这么难受,我竟恨不得他被雪埋了……”

暖暖的气息洒在王景脖颈上,缭绕不断,任凭外头风雨飘摇,这里的相依相靠的温暖一下一下似有若无的挠着心头,打破了雨夜带來的宁静。

“我知道,我懂……”王景的声音比之前那一句更用了力,手也不再轻拍苏通的背,一下子收紧抱住苏通。

抱着王景的力道忽然一松,王景还沒明白过來,就被又一道紧跟而來的力道推开。

王景奇怪的望向苏通,却看见被灯火照亮的那张脸已被泪水洗尽,处处不胜凄凉,一时连问出一个字都忘了。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苏通沾满泪痕的眼盯着王景颤抖,朝王景吼道,“他不爱我,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王景凝滞的目光一动,看着苏通身子一歪,撞在身边的廊柱上,手抓着柱子,低着头盯住石阶上的酒坛,整个人都离开了倚着的柱子扑向那酒坛。

王景眼明手快的将他接住,苏通却不识好心的要挣开扶住自己的双手,可就是挣不脱,他往后一退,抬手就一把甩开了王景。

“不要你來假好心!”苏通眼中依旧泠泠清清,泪水却已经流干了。

王景伸出去的手一僵,睁着双眼看着苏通抓起地上的酒坛,掀开封泥,踉跄不稳的转身往屋里去,踩过地上的酒坛残片也毫无所感。

“不要你们管我,不要你们管我……”

“呵呵呵呵……呵呵呵……”

苏通举着酒坛猛喝,疯疯癫癫的又说又笑。

被甩在门外的人,沉凝起双眉,两三步走进屋里,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酒坛子往地上一砸,苏通跟着伸手去夺,却听到一声干脆的碎响,眼下那一块稍大些的残片里盛着的酒缓缓的往低处流下。

苏通扬手就给王景一拳,却被王景接住抓在手里,沒有教训到这个人,另一只手也不服输的挥了过來,王景先有预兆的稳稳接住。

“你!”苏通气节,怒瞪着咫尺的俊脸,“干你何事?放开我!”

苏通一个劲儿的摇动身体往外使劲想要将手从王景手里挣出來,可跟前的人浑然不动,苏通更是气大,酒气也一涌而上,“松手!”

可那双深不见底沒有光亮的眼睛,盯着淸冶绝伦的脸上醉人的桃红色,丝毫沒有动静。

“我叫你放开我,你是聋子吗?”苏通怒斥道。

分明是两个人,却只有苏通一个人像跳梁小丑一样在这儿表演。

“放开!”苏通的声音突然飙高,震响整个院子。

抓住自己的手终于听话的松了一丝力气,苏通得了自由还比较满意,才一眨眼就感觉到手被人一拽,绞到背后,一个劲儿带着他往王景怀里去。

砸在王景身上,苏通脑子一荡,晕晕沉沉地还抬起头來就已先吼道,“你做……”

他的下颌被玉手一抬,柔软的唇倏然压下,将他的话堵了个严实。

苏通瞪着眼,一下子栽进了王景那浩瀚无垠的深黑眼眸之中,偶尔的一丝星光闪烁让苏通眨巴着眼,以为是错觉。

王景虽强硬的将苏通禁锢在怀里,但嘴下却十分留情,轻轻地一下一下吻着同样柔软的唇,嘴边的一丝酒气钻入口腔,撩动着舌尖往更深之处探寻。

苏通盯着王景出神,不设防的唇齿被轻轻抵开,一条灵动温热的东西绞着他的舌头轻舞,缠缠绵绵永不休止……

苏通意外柔顺的反应,让王景一阵悸动心里漫开一种暖春的惬意,捏着苏通下巴的手滑到苏通后脑勺,微微一用力,让苏通的软舌更听话。

哭得太过,苏通的眼眶又红又湿,王景看得心头一软,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般,“闭上眼……”

苏通眨巴了两下眼,睫毛轻颤,王景就忍不住伸手摸着他的眼角,纠缠苏通的舌头开始用力的往外拽,像是要将他连根拔起吃入腹中。

苏通吃痛,眼睫毛颤啊颤颤啊颤的,就看见那澄澈的眼底忽然起了水雾,一滴泪刚好落在流连在他眼角的手上。

王景的手一顿,睁开眼看着苏通,才明白过來自己做了什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两只手都霎时松开了苏通。

苏通什么也沒说,怔怔的望着他,看得王景越來越心虚越來越惭愧。

“你……我……”

王景嗫嗫喏喏好一阵,都沒能将道歉的话说出來。

又僵持了一会儿,王景别开脸笑得有些尴尬,“你说你一个男人生得比女人还美,哭起來比女人还叫人心疼,你得把这个改掉,否则你这样出去一定让人占尽便宜……”

本想将错推给引他犯错的苏通,却不想最后竟然有些不忍,沒有将话说到底,又将错揽回自己身上。

第八十八章 心动

占便宜?他也的确是占了别人的便宜……

算了,看在他受了内伤的份上,就不再给他添堵了,王景释然一笑。

只是这一笑,惊动了苏通在他那两句与女人相比略胜一筹的夸赞下深陷痛楚之中的思绪,他再怎么胜过女人,却不是那个他要的人……

眼前这个人很美,不笑时冷艳,一笑时妖媚。

“你……”苏通只说了一个字再沒下文,而王景的目光已经看了过來,那双眼睛很好看,如墨一样浓丽,如月一样皎洁。

苏通眼神一动,走向王景,无视王景的探寻,无视王景的狐疑,抬起手触到了王景脸颊细腻光滑的肌肤,指尖划过处纤弱柔软。

一手轻抚着肌肤,目光落在那红润娇嫩的唇瓣上一动不动。

这样迷惑地注视,这样探寻的轻抚,引得王景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跳得高。

“你的心跳得好快。”

王景一惊,低眼正看见苏通如雪白皙修长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口。

呼吸顿时丢盔卸甲,抬手将脸上作祟的手狠狠抓下握在手里,目光火辣如炬的盯着对过來的无辜疑惑的目光。

灵动清灿,无限美好,引得心又漏跳了一拍。

“你什么意思?报复我?”王景轻啄了一口气。

苏通不答,抬起另外一只手又抚上王景的脸,“你动心了?”

王景感觉一道惊雷劈到了面门,脸皮不自觉地颤动,再看那双迷蒙的眼睛,哪是疑惑无辜?那根本就什么也沒有,空洞无依。

王景眼光一沉,拽下另一只捣乱的手,俯身就咬上那娇艳欲滴的唇。

唇上一丝轻痛,比心头的痛更真切,却不够深,深不到他忘了一身的痛。

王景只是想要堵住苏通的嘴,见他不再动了,才放开他,看住苏通清亮的眼光,伸手轻轻揉撮着被欺压得娇羞绯艳的唇瓣,轻声笑道。

“我的心时时刻刻都在动,可不是为了你……”

苏通一脸红润,眼中却一片清明,双手缓缓抬起放到王景的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景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王景清晰的感觉到在那掌心之下心跳的频率,咚咚咚,咚咚……

“你承认了。”苏通轻声道。

王景刚想辩驳,胸前被人轻轻一点,就再也不能动弹,这是第二次被人转移注意力趁虚而入,点了穴道。

苏通徐徐抬起头來,望着王景被袭击之后一脸的平静,不感到吃惊也不佩服他的冷静,轻淡的眸子不带一丝情感的扫过王景的脸,指尖就跟着目光的轨迹摩挲过细腻肌肤。

“拈花惹草,负尽人意,你还自命风流,颇为得意?”

苏通突然冷了几分的调子,让王景意识到他成功的将苏通的痛苦转化成了愤怒。

“借用你的话,我怎么样是我的事,与你何干?”王景冷冷道。

他不明白,苏通既然愤怒,怎么任由自己抱着他吻着他?他这样的人,难道不认为自己在轻薄调戏他?

苏通眸色愈发森冷,劈手拽起王景的衣衫往外一扯。

呲啦……

伴着一丝滑过皮肤的细微疼痛,王景吊儿郎当与苏通闲玩的心情荡然无存,脸色凉了大半,呵呵笑起來。

“你确定要伺候我?”

不知苏通是來真的还是假的,王景不得不装出一副求之不得的欢喜样子,可心已经不由绷紧了一分,这个人与别的人不一样,连对爱到骨血里的云初都能下得去手……

苏通眼皮一抬,只觉得王景下流龌蹉,说出的话不堪入耳。

“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保管你****。”苏通斜睨着王景,说出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咬牙切词的腔调,让王景意识到苏通认了真,这是要教训他。

“是么?沒想到你还有这等好功夫,不如,以后你就陪着我好了。”王景呵呵呵笑着,像发现了珍宝似地,一双眼睛炯炯发亮的望住苏通。

苏通心头一阵恶寒,瞥着那淫乐的笑,这房间里曾被这个人践踏的尊严,撕心裂肺的屈辱全都冲进心口,恨不得将王景的脖子给拧下來……

可他是王真唯一的儿子,又是皇帝未來的女婿,如果他杀了他,自己身边的人再无宁日。

指骨被捏的脆响,忍耐已到了极限。

王景看出苏通的隐忍,敛了笑,声音有些失落低沉,“既如此恨我,为何不杀了我?”

一语点破心思,苏通愣了愣,随即望向王景,“我不杀你……”

王景心头一凛,望着苏通如冰的目光,苦涩凄冷的替他将话说完。

“你要留着我的贱命,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为我当初欺辱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要杀他们……”

苏通心头一跳,盯着王景的目光微微颤动,半晌沒能从这么骇人听闻的杀戮仇恨之中回过神來。

王景却将这种反应,看成了自己猜中他的心思的惊愕,顿觉人生无望的闭上眼去,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们都那么恨自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但在此之前,要拉那么多与此无关的人为他陪葬……

“你打打杀杀习以为常,人命在你眼里,再多也入不了眼,可在我眼里,冤有头债有主,你欠我的,你來还,与人无尤。”

苏通瞥着慷慨赴义的颇无所谓的王景,不知道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这个人果然如千影说的那般,执掌杀人无数的云烟阁,冷酷无情,唯我独尊。

与人无尤!

王景空荡的脑子立时如被群山环抱的山谷,这四个字在那里头回声嘹亮,振聋发聩。

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更不愿意接受这么个事实,月非木的气度胸襟远远比不上苏通,他对月非木除了强行占有之外有情有义,但对苏通,从一开始就沒有一丁点儿的情,依然是强行占有还害得他蛊毒发作,被云图追杀,身中蛊毒,活不过一年……

为什么月非木沒有一报还一报,冤有头债有主的只來寻他复仇就好,为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视而不见?这么多年他远远的看着听着,还不够?

第八十九章 得失

人和人怎么差别这么大?

听见王景历尽沧桑般凄凉冷笑,苏通极其好奇到底是什么也能让他冷如铁石的心有这般感受?

下一刹那,想起王景刚才说的仇恨杀戮,觉得这话十成是真的,为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心都漏跳了几拍。

苏通别开眼,他才不管这些恩恩怨怨,与自己半两关系沒有。

王景正自哀愁着,肩头被一带,腰间被手一揽,人已经被苏通架在了身侧,听着脚下的呼啦啦的风,淋着冰冷的夜雨,彻底从刚才的失望落寞之中清醒过來。

“你带我去哪儿?”王景有不好的预感。

“好好伺候你,你不乐意?”苏通沒看他,十分认真,沒有半点玩笑之意。

王景愣了愣,这才明白,他刚才是认真的。

一想起那即将所谓的升仙就死的话,王景已经猜到了一大半。

“喂,你刚才才义正言辞的说我的债我自己还,你这么做就是要牵扯上别人!说话不算话,一点不君子!”王景凉凉道,一双眼睛转到左边,悄悄的打量着苏通。

可就算是离得这么近,肩并着肩,他却看不到他的神色。

“这一点不矛盾,我不让你知道他是谁,他就牵扯不进來。”苏通悠悠道,声音依旧是冷冷的,却比方才稍稍好了一点。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无辜牵扯进來的第三者,动了恻隐之心有些犹豫,还是因为王景说出这句话的担忧妥协的意味而心情稍霁。

王景哪管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这是个不可错过的机会,他决不能放过。

“这云城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我想查,就沒有我查不出來的。”王景笃定道。

苏通眼神一暗,他怎么忘了王景身后还有云烟阁。

王景察觉到刹那之间苏通的速度慢了一下,旋即感觉两人缓缓而落,事成一半,还有一半,就是要苏通知道他的厉害,不敢轻易妄动。

“说得不客气些,哪个毛小子钻了小姑娘的闺房,我都一清二楚。”王景的声音说不尽的轻佻,苏通当即嫌恶的将他往一侧一推。

王景身不能动,被这一推的力道,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冷雨洒满一整张脸,王景却瞪圆了双目,深吸了一口气,想着即将而來的后脑开花,刹那间闭上了眼。

嘭……

脑子一震,却沒有预料之中的痛,王景暗松了一口气,原來只是头墙。

他竟在戏弄他,看他出丑么?

他刚才,竟然担心脑袋开花,曝尸街上。

夜色将王景脸上的淡笑掩盖得很好,到现在也沒听到苏通对自己的嘲讽,看來他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怕死的反应。

王景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庆幸。

两个人站在大街上淋雨,这是闹什么?王景刚想说话,苏通像是有所察觉,两手齐齐扣住王景的肩头,将他摁在墙上。

沒有吐出的字悉数堆积在喉间,哽得王景沒喘过气來,难道第三者不行,他要自己來?

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惊天想象立时被王景拦腰斩断。

“你……”

王景吞了口唾沫,刚说了一个字,便感觉到苏通的右手松开了他的左肩,他还來不及高兴继续说下面的话,就被同一只手给捂住了嘴。

苏通凑过头來,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畔。

“别说话。”

王景僵了僵,从苏通的调子里沒听出暧昧,只听出了潜伏的危机。

“你得罪的人可真多……”苏通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却沒有气息洒在肌肤之上,王景猜他一定别开头望着隐藏的危机。

“你只有一条命,怎么分给这么多人?”苏通突然歪过头來。

或许之前苏通的一些动作不是故意为之,沒有取笑捉弄的意思,可这一句话,王景十分确定,他这的的确确是想借话來伤他。

“谁先到,就给谁。”王景低笑着,仿佛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留不留都不重要。

“你若是想要,可以先给你。”沒听到苏通的声音,王景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笑得更欢了,还拿话去刺苏通。

“我不喜欢血,对人命沒兴趣。”苏通一口回绝王景。

“那可惜了……”王景心底失落与淡淡的喜悦交织而上。

可惜?

他疯了吧。

人家不要他的命,他还说可惜?这么想死?

“狗杂碎,敢将老子轰出來,等哪日老子飞黄腾达了,看你们这些狗腿子敢看人低!求着老子,老子都不來这么个破烂地儿!”

“不就是输几个钱么,老子又不是输不起!”

“还敢打老子!”

恶狠狠骂个不休的声音越走越近,苏通扣在王景肩头上的手突然一松。

“你要钱吗?”

苏通清厚的声音脆响的响起,王景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确定那些人还沒有走,他这么做不是把那些人给招惹过來了?

“莫不是撞鬼了?”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更何况还隔着些距离,突然就响起这样的声音,怎么不让心底发虚。

“钱我有的是,你不想要吗?”苏通又道。

这话怎么听着比自己还狂妄,虽然明知看不清苏通,王景还是将目光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真个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大街上,突然沒了声音。

王景忍不住轻笑,“看來命比他的钱更重要,你何苦为难人家,既然有那么多钱,直接给人不就是了,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爽快。”

“血汗之钱,为何平白给人?我欠他的?”苏通语气不善的回道。

王景不知道他与苏明吃了多少苦才撑起了家门,也不懂得散财容易聚财难的理,他想要钱就帮人杀个人就得了,一句话就能了了的事,而他们却要跋山涉水,权衡左右,分析來分析去,才下决定从开矿着手改变已经不再景气的布匹行当的萧索给家里带來的危机。

“他要得到,难道不该付出吗?”想起以前的事,苏通不禁反问了一句。

一句平平实实的问,沒有针对王景的意思,就事论事罢了,却让王景霎时想起了几日前与皇帝的交锋。

要保住月非木的命……不,月非木用不着他保护,他本來就是皇帝的人……要保住烟儿、二姐、云烟阁上上下下所有人,就不得不用自己的以后去换。

第九十章 被揍

冷雨敲打着地面,偶尔能听见踩过雨水的脚步声。

王景顿觉这夜冷煞人,这人不过如此。

“你看,他要钱。”苏通冷冷回道。

他知道苏通不会平白的叫那个人过來,这种一看就是在赌坊里输了钱的赌棍,照苏通的秉性,更是看不下眼去,他叫他过來一定有目的,王景挨不过苏通一直藏着掖着不说心底的计策,问道:“你打算让他做什么,值得你给他钱?”

“急什么,过会儿,你就知道了。”苏通不甚在意的说。

那要钱不要命的人,一步一步走了过來,听着原地转了几下的脚步声,苏通知道他正在找自己。

“这里。”苏通道。

那人却不动了,苏通知道,就算这个人还是怕死的,虽然为了钱可以冒性命危险……

“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把钱给你。”苏通径直道。

……

沒有回应,苏通也不急,他都已经走了过來,能做第一次选择,就会做第二次选择,那个人只是在挣扎迟疑而已。

苏通不想再说一句话,显得自己是在诱惑他犯罪一样。

想听苏通的计谋,但这的的确确沒自己什么事儿,轮不到自己插足,王景也静候一旁,洗耳恭听。

彼此之间沉默片刻后,对面突然响起一道坚决得沒有丝毫商量余地的声音。

“我要一万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王景哑然,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可想想他们两个人的命加起來可不止一万两银子,见苏通不答应,还以为他也是在嫌太贵了些,王景十分慷慨解意的道,“事成之后,我跟你一人一半好了。”

苏通不出声,王景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怎么做,引开那些人?”

王景想了半天,自以为然的认为苏通特地请这个人过來是为了拿他当混淆视听,模糊后头跟踪窥视的眼睛。

“我什么时候说要引开那些人?”苏通慢吞吞的反问。

王景吃了瘪,立时急声低问道,“你不引开那些人,叫他过來做什么?添乱么?”

“成交。”苏通一锤定音。

王景彻底闹不明白他的心思,感觉到苏通朝那个人走了过去,有什么事不能直说,还说悄悄话?以为自己听不见吗?

可任凭他再怎么凝神屏息,就是听不见除雨声风声之外的别的什么声音,王景一气之下,便吐了口气,懒得去听,又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沒什么大不了,还不如凝聚内力冲开穴道更直接。

听到王景放弃的声音,苏通才凑到那人耳边道,“一万两银子,我交给城南的锡矿矿主柳稽手上,你明日只管去取便可。我的条件是,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人现在不能动,你替我狠狠揍他一顿,怎么打斗沒关系,只要留一口气就行……”

“喂……你们到底说完了沒有。”等了太久了,这么长的时间什么都该说清楚了,王景不满,却不敢把话说得太大声。

苏通顿了顿,“快好了。”

沒听到王景说话,苏通又对那人道,“他应该最在乎他那张脸,你只管照着他的脸下手就好,他现在跟你一样被点了穴不能动,这深夜,他也看不见你是谁,打完他,你只管离开就是。”

“一万两,买你做个打手,不害人命,夜里沒人看见你,也不用担心被报复,轻轻松松你就赚了盆满锅满,这生意怎么算你都不亏……”苏通继续游说,“你不答应,可以走,但是不能对他说我跟你说过的话,否则,我可以杀了你,你更指望不上跟你一样动弹不了的人來救你。”

说得也够多了,苏通只解开那个人被点住的哑穴,只听那人掷地有声地道:“我做!”

王景被这声音一震,“小声点。”

“沒关系,我们磨蹭了这么大半天,都不见动静,应该沒有恶意。”苏通不能直说‘那些人不会是來杀我们的’,这样会吓跑花重金请來的打手的。

王景一下子怒了,“你耍我么?既然那些人……”

此时,苏通解开那个人的穴道,将他朝着王景一推,寓意已经不用说话來代替,那个人直直走向王景,因为走得豪壮,一脚踩到了王景脚背上。

王景轻呼一声,顿时火从中來,“你沒长眼睛吗?”

沒有一点声音,只听一声力道破风打了过來,隔得这么近,王静不动耳朵都能听出來那声音,刚要出声喝止,脸上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紧接着是肚子,腿,胸,腰……

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人跟疯了一样癫狂的打着王景,王景连说话的时间都沒有,就已被打得口吐鲜血。

苏通就像突然之间消失了一样,王景这才明白过來,自己被他阴了一道。

这人就是苏通请來的打手,报他上一次强占他羞辱他的仇,这样算來,他还算是赚了,他占了便宜后只是挨了一顿打,不会危及生命也沒有受什么内伤,还让苏通花了一万两银子。

他不杀自己,就只打自己一顿就了事了?他难道连预料自己猜得出这人是受他指使的后果的能力都沒有?他不像是这么傻的人……

王景心上浮起一丝笑意,可这报仇的法子也太简单直接了。

要是月非木也能这样简单就好了。

可月非木不是苏通……

王景已经被打在了地上,那冰冷的与倾洒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冰凉,寒彻心扉。

这被人打,也能打得不想还手,真是让人嗔目结舌。

又过了一阵子,苏通抓住了那个人的手,将他往外头一推,那个人立即会意的跑开。

王景此时才得了空闲开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留我一命?”

苏通不说话,王景又问,“怎么不亲自动手?这样能解你心头之恨么?”

苏通还是不说话,王景却认为他觉得打自己都嫌弄脏了手。

呵呵呵……王景轻松的笑起來,“一万两银子,我可真不值钱……”

苏通忽然解开他的穴道,王景却躺在地上不起來。

第九十一章 断袖

苏通也不去管他,转身离开。

“你有错,但更错的却是我……”

恢复宁静的雨夜下,响起一道长长缓缓的声音。

王景睁着被打肿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夜空,任冷雨洒满整张脸,许久都沒回过神來。

等冷雨的寒意一点一点将王景激醒,他才惊梦似地从地上弹坐起來。盯着苏通离开的方向,急急的追去。

苏通那句话的意思难道是后悔爱上了云初,认为自己错爱了云初?

王景追了好长一段路都沒发现苏通的踪迹,掉头直奔苏府而去,还是沒能找到苏通,最后按着心底最不愿它成真的猜测去了宫墙下,却刚巧看见苏通入了宫门,他连跑上去将他拽出來的机会都沒有。

外头风风雨雨一夜,云府地牢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云初被声音惊醒,睁眼警惕的望着长长的石梯上飘來一抹人影,待他辨认出是王景时,低眼看了一眼未被吵醒的络玉,才有些不悦道,“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让你如此慌张……”

一边说话,一边抬头间,就看见王景浑身上下湿透衣衫不整,一脸青肿面色难看的冷凝住自己,沒说完的话咽在喉里,后轻叹一声,“看來真是出大事了……”又仔细瞧着那伤痕,三分笃定七分惊疑,“你得罪了何方神圣,竟能把云烟阁阁主打成一只花猫。”

“够了!别说我!你自求多福吧!我可不认为他会这样善罢甘休!”王景正色冷声道,这一路的匆忙慌张也因为云初这不急不忙的话而得到了些平静,他诧异自己对云初的生死这么在乎……

这个他是谁?

云初收起心思,心底却似乎有点明白了,“和我有关?”

“当然!”王景瞥了一眼还在云雾之中的云初,又不由地扫了一眼酣睡的络玉,放低了声音道,“苏通已经进宫了,你要怎么办?”

苏通进宫沒什么大不了,但王景这样的神色却让他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危险,昨日种种一一重现,不由沉下脸色,问得颇为凝重,“他会跟皇上怎么说?”

“你问我?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吧,毕竟你们才是朋友……”王景的揶揄之意太明显,诡异的调子让他自己也十分不习惯的颦了颦眉,沒去看云初的反应。

云初的视线沒追着他不放,像是早已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缓缓扬起温润的笑容,“不,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他就是你要抓的那个人!”

这不是猜测,不是试探,是笃定,是确信!

王景微微一惊又十分平静,“你……何时发现的?”

王景自认为沒有露出任何马脚,怎么就被云初这样点了出來?他一则不明白,二则更想知道云初知道他要抓的人是苏通会是什么反应,苏通对他來说重不重要。

“我只知道,你对苏通对我下手这件事反应太过激烈,冲动得一点也不像你自己,就跟我一样,遇到她的事就不能够十分冷静的处理。”云初含着浅笑与深切的同感,捻着络玉柔顺的乌发,目光凝在那秀发之上不知归路。

迷失了一阵子,才惊觉有一道精神矍铄的目光正在发热发光,云初微微一挪目光,便看见那双清澈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睁了开來,盯着王景惊讶无比,脸上带着他迷恋的清甜浅笑,“原來你喜欢苏大哥,那苏大哥知道吗?他接受了?”

他喜欢苏通?

弹指间,王景的脸就铺满了一脸的冰霜,僵冷苍白。在络玉那澄澈目光里,他的目光有些凝聚不起來,散散的连否认都忘了。

被雷劈到般脑子一白,眼前一花,心头一紧,时间停止,往事复苏无边生长,不清晰的影像变得可窥视一二,却犹是看不见那个在夜幕霓虹之下的人到底是谁。

云初讶然后,附耳对络玉道,“你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苏通沒给他好果子吃。”

他的意思是不需要问得这么明白,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而络玉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却转过头來,惊疑的问求证,“他的伤是苏大哥打的?”

云初对于络玉兴奋又遗憾之下所表现出的明知故问,默默包容,爱不释手的捻着手中的一溜儿乌发,用眼睛实实在在的回答着绝无第二可能。

云初想王景一定阻止过苏通,但却不知如何落了下风,失手让苏通逃脱了。

看着眼前两个人浓情蜜意,王景不爽的拧着眉头,被人说自己喜欢苏通,还这样笃定的语气,被人看笑话似地观摩表示惊叹遗憾,心上燃起有一种要杀人的冲动怒火。

正要喝止眼前两人,络玉却盯住他,一脸正经的嘱咐道,“你不要着急,这断袖之好,你得给苏大哥时间适应,他一时之间排斥不能接受也很正常,你再加把油努努力,耐心一点,苏大哥早晚是你囊中之物……”

络玉得意的笑着,王景与云初却已被这几句话震散了魂魄,呆呆的望着她,这种瞬间得到的安静与两人的吃惊目光,络玉顿时有所感,自己的想法实在出格,尴尬的笑着,“我什么也沒说,什么也沒说……”

那清泠爽脆的声音一落,云初登时放声大笑,狠狠的亲了络玉一口,“你可真是稀世珍宝……”

见到这景象,这样一句发自内心的夸赞,王景重新对云初审视,他知道这些,也接受这些吗?不会看不起?如果真是这般,苏通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得哭死……

“喂,够了,你们!”王景有些不悦,“说得轻巧,苏通那根闷棍,你就是敲上一百遍他也不会明白。”

说完这一句,王景心头怪怪的,不知哪儿不对,说不出來的不爽。

“所以,你要用心,用心……”络玉指着自己的心,使劲儿朝王景眨眼,十分认真坚定的样子。

他才不会喜欢苏通呢!

王景脸色一变,突然转入正題轻吼出,“他会不会告诉皇上你不是皇上的女儿?”

第九十二章 情债

被人掐住了脖子,似乎怎么就越不过这个梗了。

欲从中挣脱出來,王景随口吼出这话來,想压住络玉与云初看笑话一样轻松愉悦的行径。

可这话一出,他不仅沒有快感,自己反倒是愣了一下,苏通会这么做么?如果是这样,苏通不就会成为第二个月非木了?

三人的脸色凉透,彼此愣愣的望着。

云初森寒的目光势要将王景就地正法,可转眼间又平静无波,默默起身扶起络玉,才转身对王景道,“这里不安全,帮我把她安置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他这种类似把王景当手下的小兵來命令的语气,王景听着不舒服,默然了片刻,不悦道,“我欠了你的……”

“以后,都是我欠了你的……”

云初严正的调子纠正王景,两个男人相视一眼,云初明白王景是因为苏通才帮自己,而王景深知苏通现在只是一时生气,他那么爱眼前这个人,他那种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的性子,若因一时冲动害了云初和络玉,还不知道最后得后悔成什么样子……

络玉很担心的抓住云初,“你要去皇宫?”

“不,我只能去苏府。”云初回头望向络玉,手十分留恋的轻抚着络玉的脸颊,轻轻摇摇头。

他虽相信苏通不会将络玉的身世告诉皇上,可却阻止不了心底的那个万一的不安。

无论如何,到苏府走一遭,就知道接下來是留还是逃。

王景将络玉安置在镜花居中,匆匆吩咐了几句英姑便离开了万红楼。

此处无人來扰,只有一名侍婢无时无刻不在她身旁伺候着,络玉分外沉静的站在回廊下,望着一池碧水被细如鹅毛的雨轻轻敲打,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被拨开。

很静很静,时而能听到前院里歌舞笙箫的欢声笑语,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永远感知不到世外的危机。

时间过得可真慢,慢得一秒比一分还长,这一场细雨竟好似下了好几个春秋,雨天,总是牵动心中的愁闷担忧。

络玉盯着來时的路,翘首盼望心中的人,回到自己视线中,回到自己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的地方。

苏府之中,云初甫一落地,紧闭的门便豁然从里打开,一柄泛着寒芒的剑从门里笔直飞出,划破细雨穿破西风,速度极快的直刺而來。

云初闪身躲过,站稳在院中时,突然朝他攻击的人也已站定在他对面,彼此才相看一眼,苏通不但沒有收手,还重新举起剑,一剑一剑认真快狠的刺向云初。

云初见苏通这口气出不尽,躲躲闪闪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本借着轻功躲避的身子停下,直到苏通的快剑刺向自己的胸口时,双掌疾出夹住剑口。

苏通深拧着眉头,用了蛮力推动着手中的剑,云初双脚一起往后退了好些距离,才勉强卸了苏通刚才的劲道,两人僵持在院中,一进一退都不能再进一步。

苏通的剑被死死夹住,像有深仇大恨得不到报一样怒瞪着云初,又有看不透的高寒清冷在其中纠缠。

云初已顾不上伤势,运上内力震开苏通握住剑的手,才缴了苏通的剑。

苏通失去武器,顿时像个溃败受伤的孩子,一双清凄的眼痴痴的盯住云初那熟悉的脸,也不看脚下一眼,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直到重重的撞在身后的门上,才不再往后退。

哭哭笑笑的望着云初,喉结上下滚动了多次,吞吞吐吐了许久,终究沒能忍住心头的痛楚与怨尤,“你有了她,何必再來寻我?”

凄寒的声音,绝不是云初认识的那个潇洒快意的苏通。

看着他这个样子,莫名其妙的这一句哀怨的疑问唬了云初一跳,但鼻尖浓烈的酒气萦绕不散,云初很快否决了心头的猜测,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云初不认为只因为自己的欺瞒会让苏通如此伤心,猜着应该是有别的什么事。

苏通迷离的眼光怔怔的望着云初,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迈进屋子。

一地的酒坛在他走动间,被绊得叮当响。

云初皱了皱眉,才明白苏通满身的酒气源自何处,他几步走上前一把拉过苏通,猛地一摇似要一下将苏通摇醒,“到底出了何事?”

冷而清的声音脆脆的响在屋子之中,忧怒不堪。

苏通苦笑着望着他,眯着眼带着一分痴迷的目光凝视着云初,抬起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抚上云初的脸,打了个酒嗝,眼角已落了泪。

“我快死了,真好,你还來送我最后一程……”

“你胡说些什么!”

眼见着苏通不仅越说越离谱,几近疯癫的状态,这作为奇异诡怪,云初心头冷颤了一下,想着一定是出了大事。

“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可你……可你……却只爱着别人……”

听云初对着自己怒吼,苏通几乎哭道,孱弱的声音一分分消失,似带走他的性命。

这幅丧了大半魂的样子,吓得云初松开苏通,往后退了一大步。

砰,叮叮当当的几声响接连响起。

被一霎放开,本就软绵绵立着的身子瞬间失去支撑,沒有一丝犹豫也沒有一点自我保护的念头,无望结实的躺到了酒坛之中。

就这样死去……

云初瞪圆了双目盯着苏通三魂丢了七魄,醉成一滩烂泥与一个死人一般无二,面色如朝暮初來时天上的云彩般千变万化。

他确定刚才自己的感觉沒有错,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可他想不起何时苏通对自己有了这样的心思。

“怎么了?”

一道低厚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云初霎时收回了神思。

王景急急门外走來,慌忙的上前将躺在地上闭着眼不知道怎么样的人抱在怀里,回头向云初怒骂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云初双目沉沉的盯住王景,沒有与他争论什么,对刚才的事也只字不提,轻轻淡淡道,“关心则乱,你看看这一地的空酒坛,我來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第九十三章 醉倒

王景低眼望着地上的坛子,冷沉起眉,猛一脚踹开脚边的酒坛,叮当的脆响声腾空而起,夹着不满的怒喝声。

“白痴!喝这么多,打算醉死不成!”

怒声还不曾消尽,行动已与言语背道而驰。

瞥着苏通昏醉的模样,王景憋在胸腔的气一瘪,无可奈何一叹,将苏通抱起,十分不悦的对身后的云初说,“你先回去,这么短的时间他又喝得酩酊大醉应该沒见过皇上。”

王景一举一动无意之中的心疼,淋漓尽致的映在一旁看着的云初眼底。

云初紧跟了王景两三步,脑子里忽然响起苏通方才说的那些话,又豁然收住脚停下身,视线从往内室直奔的王景身上落到酣睡正欢的苏通脸上。

忽然之间,心头错综复杂百转千回,他不知道苏通酒醒后会不会记得今天的事情,也不知道日后如何面对他……

假装沒领会他的心意,什么也不知道的继续做朋友?

可自己已经无意之中将苏通伤成这般地步,这样继续装傻,会不会伤他害他更深?

云初的视线移向王景,穿透镂花雕饰的吉祥如意屏风,隐约可以看到里头的人,王景既然对苏通有心,他自然不会对苏通提及今晚的事情……

不如,就这样随着时间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王景已给苏通盖好被子,看着苏通不知世事的睡着,那眼角仍旧湿漉漉的水迹勾住望京的视线思维,一下子栽进那云府清心园中风风雨雨的一日,那一鞭一鞭从苏通手上挥出打在他自己心上的鞭子,啪啪啪呼呼呼的声音,就像当时自己远远的躲在院中听见的清晰。

那种痛,沒打在自己身上却亲眼看见了亲耳听见了,此刻还亲身感受到了些发酵的味道。

许久都陷在当日的记忆里,回过神來时,一阵恍然一阵空荡一阵落寞,最后视线重回苏通脸上,再一阵轻叹。

注意力一集中,就察觉到有人还沒走,盯着苏通沉默了片刻,王景才缓缓道:“她在万红楼的后院里,很安全,你先回去吧,免得她担心。”

“有你照顾他,我就放心了。”云初想不到其余的话,转身离开时又转回身望着床上的人“替我跟他说,十多年相识相知,这份情云初一直记在心上,谢谢!”

王景缓缓起身,凝眉站在床边,深望着一无所知的苏通,“他知道了……可他不接受你就跟你不接受我一样……怎么办?”

“不是我们的,强扭过來,苦不堪言……”

云初把络玉看得比性命还重,冒着生死拖着重伤不眠不休的去天医阁救她,这样的情和意,是他曾经也美好的期盼着能够拥有的,他下得去手斩断么?能下手斩断么?凭云初跟络玉两人的聪明勇谋,又要多久才能斩得断这情丝?

而苏通……

对月非木的多年执念与自欺欺人,已经敲了自己一重锤。

你爱的人心里沒有你甚至不认可你,而你自己还义无反顾飞蛾扑火的去拥住他留住他,最后只会伤痕累累,注定的过程注定的结局,注定长久不能愈合的伤口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隐在皮肉之下埋在心绪之中,暗暗作痛。

有时痛到死去活來,有时又不痛不痒只淡淡的浮躁不安,日月更替之中,最后痛到麻木,痛到不再想继续这沒有希望的生命……

忍受着漫长无边的痛苦,将希望寄托在已经烧成了灰凉透了的柴灰上,每天每夜不由自主的徘徊在那再也不会燃起來的灰堆边,甚至卑微的乞求它冒出一颗火苗,却每每大失所望落落而归。

明知它或许再也不会燃烧,可依旧不肯放开曾经留在手指尖上留在心头之上的温度。

只换得一个独自饮痛,蹉跎了多年韶华的灿烂的结果。

这落在心上的一记重锤,让王景替苏通做了个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挥剑断情也比來日仇人见面般生死各安來得强。

王景只是站在苏通床前,什么也不做,时至今日,心中仍然对月非木还有那么一丝好的念想,甚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能再见他一面,希望这段情不就此终结。

眷恋么?

要断了它,却还想着它,犹犹豫豫之中,还是在希望着爱情能够长寿,他还是在希望着幸福能够降落。

“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才是最好?”王景忧愁的望住苏通,低声道。

“公子……公子……”

外头突然传來又低又急的呼唤打破了屋中的安静,王景望了一眼苏通,翻身一跃藏在了梁上。

夏瑜急匆匆的跑进屋里,登时眼珠子都快鼓了出來,人也愣在原地,对这一屋子横七竖八的酒坛子和满屋子浓烈的酒气,似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过的惊诧。

许久之后,夏瑜才反应过來,一脸凝重的往内室中去,看见苏通乖乖的躺在床上,不一会儿眼中的泪就装不下静静地满了出來。

夏瑜不敢惊到苏通的睡意,连忙抹掉泪,轻轻吸了吸鼻子,“公子平安回來就好,总会好起來的,一定会好起來的。”

王景趴在梁上看着夏瑜,不费什么脑筋,就想到苏通刚入云城被阳春带进了云府,到这会儿苏府之中大概都不知道他们家的二公子已经回府了吧……

夏瑜坐在床头专门放置的椅子上,栖身趴在苏通枕头不远的床舷。

有些洋洋得意的声音十分满足而愉悦地轻轻洒满整个屋子。

“大公子罚我去看守大门还真是对了,不然我这会儿还睡着不知道公子已经回來了……”

“对了……”夏瑜突然惊呼一声就戛然而止,面露忧色的望着苏通,还好沒有惊醒他,才开始出气,轻声道,“我先去把屋子里打扫了,不然大公子看见了,可不得了。”

夏瑜匆匆起身,才走了几步,又站住脚,回身望着苏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是等你醒來后,再说吧。”

第九十四章 秘密

王景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扬起,原來这小子也知道苏通现在睡着,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

趁着夏瑜离开的一小会儿,王景一闪身出了院子,才看见这雨停了,这夜也要尽了。

总会好起來……

脑子里,夏瑜的话不声不响地钻了进來,轻轻地又一次响起。

王景双肩轻轻往下松去,希望真能如此。

可他还沒出苏府,便看见了一个人,苏明规规矩矩地跟在那个人身后,往自己身后的地方去,王景想起夏瑜那句‘被大公子知道了,可不得了’的话,一旋身,躲在了一颗树上,望着亮着灯火的院落,有些担忧的蹙起眉來。

下头的人也注意到了那里的灯火,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小通这么晚了还沒睡?既然他还沒歇下,让人去叫他过來。”

王景一听这话,想着已经醉倒喊都喊不醒的苏通今夜是通不了关,死翘翘了,苏府又有得热闹了……

“爹,小苏去了柳稽大哥的府上,孩儿想着小苏连日赶路一定很累了,便沒有催他回來,小苏那里还亮着,是因为孩儿罚了夏瑜守门,这会儿他应该刚值完夜,回去补眠。”

天上阴沉沉的云中漏下些光亮,虽还不足以看清说话人的眉目,却隐约能看出那个人的身形,加之这声音,前些日子才求教过,王景一下子就知道这人是谁,只是苏明为何对老父亲撒谎呢?

“小瑜那孩子纯善简单,最得小通爱护,他有的错你只管说一说让他知错了改过來就好,莫要次次都用家规家法罚他,免得小通听了去与你生出嫌隙可不好。”

王景听着苏义的尊尊教诲,不由得心里头有些泛酸,记忆之中,好像沒有这么一个好父亲平实而真切的嘱咐……

“爹您放心,孩儿做事有分寸,而且现在小苏也已经长大了,以前的毛躁性子也渐渐地改了。”

王景记得夏瑜说过,苏明将苏通当命根子一样疼,这话看來不过,很贴切,这个当哥哥的在父亲面前可谓是为自己的弟弟说尽了好话,对父亲也是极尽恭顺。

自己得二姐多年爱护,却沒有好好为二姐做些什么,保护疼惜更是鲜少有过,对她真是亏欠良多……

“也是,时间一晃,你们都能撑起这个家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九泉之下,我也有脸去见颜淑了。”

苏义这口气,就像是余愿已了,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个世界的安慰,王景听着心底莫名的漏了一拍。

苏义多年镇守北疆,此时作甚么归京?这话与此次归京会否有什么联系?他已预料到自己这一次会死么?

“娘最想见到的,是我们父子三人和和乐乐、平平安安地生活……”

许是苏义的话触动了苏明的心,那声音有些低沉有些酸苦,但更多的是意味深长,王景一霎就听懂了,可苏义沒有作声,不知道是沒懂还是不愿意答应。

“爹,云叔叔已经走了,当年与您并肩作战的只剩下您一个人,您不觉得累吗?此时解甲归田,皇上也不会为难我们苏家……”

苏明词真意切,王景刹那间想到他与自己一样受皇帝要挟威迫的事,原來他们都是因为这样一个固执愚忠的老爹,才弄至今日这个进退两难之地?

他甚至能想到苏明此刻是何神情,能感受到苏明此时心跳的节奏。

“明儿,我们能走么?”苏义苦涩的轻声反问,有些力不从心。

又是什么天下为己任的冠冕堂皇的借词么?王景对苏义顿生厌恶之情,当成了自己那个冥顽不化的爹,,王真來恨。

苏明沒有说话,王景有些急,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催着苏明说话,甚至暗暗在鼓动苏明说呀,说服你爹,可苏明半晌都沒有声音。

“走不了了,事已至此,兵來将挡水來土掩吧……”

苏义的声音充满了沧海桑田的味道,那种无奈于现实的妥协,令王景深深体会出他与自己的爹的不同,他是想走却已经走不成了,而爹是能走他不愿意走……

有什么能够阻挡苏家人归隐田园的憧憬?这得是对他们有多大影响的事?值得他们不得不放下这么多去完成?

“他根本用不着我们帮……”苏明突然落寞的说道。

“他用不着,我们却需要他,这不是他一个人一家人的事儿,我也想知道,我也想弄个明白……”苏义的声音比苏明更加的孤独。

这几句话,王景的脑子转了好几圈都沒能听明白,正想继续听,却听到了身后的拔剑出鞘刺过來的声音,敏捷的闪身一躲,依然沒能完全躲开。

袖子被割破,不需要再看这人的武功,单单只是凭这极快奇异的剑法就知道此人是个中高手。

王景与这个人一丝纠缠都不有,一翻身逃也似地迅疾消失在破晓之中。

“别追了。”苏明望着王景逃走,拧着眉叫住了正要去追的人。

白珟将剑收回鞘里,缓缓走了过來,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女人般柔婉清丽的俊颜之中有些不悦,“他能躲开我的剑,你还放他走?”

“你几招能杀了他?苏府经不起高手在这里大战几百回合,引來更多的罪名。”苏明望住白珟,见那如画般柔和的容颜上细眉轻皱,便不忍再说,“你先去书房,我与爹商量好事情再來找你。”

白珟愈加不满的盯着苏明,苏义的目光迷失在如玉一般光泽白润的脸上,听着苏明的话,才缓缓收起刚才的失神,“白珟,你也一起过來吧。”

“爹……”苏明的声音尖锐而不满。

苏义顾自转身,沉沉一叹,“早晚,他们都会知道。”

他何尝不想能永远瞒下去,可这些孩子一个赛一个的聪慧,一个比一个敏锐,苏明能知道,白珟也早晚会知道,甚至连苏通,有朝一日也会知道……

王景听到了苏明叫住那个剑客,站在苏府隔壁的屋顶上,远远地望着苏府,难道苏明认出了自己?

第九十五章 请求

越是望着苏府,越是觉得里头充满秘密。

苏明与苏义是什么人物?

皇上能十几年倚重的人,一个执掌袖子楼,一个手握重兵,还有什么事他们做不了?

可他们的口气调子分明是对这件事沒有把握,做这件事更是艰难险阻困难重重的样子……

是不是应了那句话,再怎么厉害的人也有他办不了的事?

一边回顾着刚才苏明与苏义的对话,一面匆匆赶回万红楼,他们要做什么事他不管,但苏义多年不曾归京这一次回來,朝廷上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最好是能够事先知道因由,如果是大乱,那可以趁乱脱壳,如果是大定,那还得做更周密的安排……

手里捏着那么多人命,王景觉得十分沉重,身子一转,折返了方向就去了左相府。

书柬之今日竟沒有上朝,王景一大清早的过府來,正巧碰上姐姐姐夫用早膳,王婉喜笑颜开,当即让人又去盛了些粥來,那是她亲手做的,自是想得弟弟夸赞一番。

王景伸手接过,一看碗里红如翡绿似翠灿若金的形状不一大小不同混杂在清粥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的事,王婉不论研究什么新菜式,他都是第一个品尝的人……

“味道怎么样?”

王婉的声音轻柔温暖的响起,就像这碗简单的清粥静静缤纷展开的色彩,温暖宜人。

“好吃……”

“不错……”

两道声音一齐应声而落,答话的两人一起抬头互相望住对方,王婉望着他俩开心的笑,对他们的反应十分心满意足。

“好吃,就再吃点,这几日你都沒怎么好好吃一顿饭。”王婉方才的欢乐一下子被一种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担忧替代,而后又转过脸來对王景笑着,“小弟也多吃点,你喜欢可以常常过來。”

王景看着对自己最好的姐姐,他虽依然是她在乎的,却不是她以前那般最在乎的,现在她的心最在乎的是这个家……

“二姐,烟儿醒了吗?我想看看她。”王景搅动着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王婉闻言,瞥了一眼王景,“我去看看。”

到底是姐弟,虽有那么几年的疏离,有的默契与了解沒有淡去,只是这一句话,就知道弟弟这是在找借口支开她,她不知道弟弟一大早來这里找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意思,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给了他们独处交谈的机会,当作沒看出不过问。

王婉刚一离开,王景就抬起头來,看着顾自喝粥的书柬之,“二姐,她很在乎你。”

“我知道。”

王景是陈述一个事实,沒有要书柬之回答自己,书柬之却难得一开金口颇为认真的回答他。

“既然姐夫心里也有姐姐,能不能答应小弟一个不情之请。”王景放下手中的碗,书柬之的名声事迹这么多年听到过不少,而且这与应敌不一样,他不是自己的敌人,是二姐的幸福,因此王景应对起來比平日里小心谨慎不少。

书柬之深深沉沉的目光不动,专心致志安安静静的喝完粥,王景也不急,只等着书柬之回自己的话。

好久之后,书柬之才幽幽道,“你要带她们走?”

果然精通谋算,他什么也沒说,只是提了一下二姐对他的心意,就被一下识破了自己的目的,可王景盯着面前稳如泰山的人,有些无孔不入,大有回绝自己这无理要求。

盯着书柬之阴阴沉沉的脸,王景脑子里一闪而过水亭里皇帝与自己的一番恳谈,书柬之是不是皇帝的心腹?他知不知道自己背后还有云烟阁?他如果知道还娶了二姐,是不是拿二姐來钳制自己?

这恩爱是假象?这心意是假情?

“皇上不会让她们离开我。”书柬之似在对王景宣誓皇威,他背靠皇上这座大山,王景就是能翻江倒海也奈何不了他。

可王景却从书柬之闪动的目光之中,捕捉到别有深意的讯息。

“几年前,大概是五年前,我就盼着等着你來问我要人,那时候如果你來,你能带走她,可现下却不行……”书柬之缓缓道,轻握着勺子在空空如也的碗底划动,像个沒有吃满意的孩子一样,“过些日子,我会通知你。”

事情竟就这样成了……

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再作相逼未免不近人情,可王景沒有办法,早一天送走她们,自己才能安心,可二姐性子虽然温婉柔顺,骨子里却倔强坚决,如果书柬之不与她说清楚,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

还有一个办法,不让书柬之负心绝情,那就是坦白云烟阁王家所遇到的困境,以后极可能成为灭顶之灾的绝境,让二姐断情伤心……

若是选后者,王景就不会向书柬之开这个口。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而他还是拆的自己亲姐的婚姻,想着二姐望着书柬之眼中的温暖爱慕、理解支持,就一阵一阵的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二姐因为他曾经亲手毁了她的幸福而恨他怨他。

“要让二姐舒舒心心地离开这里出去游览一番,还需要姐夫您美言几句……”

王景望着书柬之,轻缓地说道。

为他们留一条退路,存一份希望,也是尽人事了。

书柬之眉心深陷,“我知道该怎么做。”

王景知道有书柬之这话,他不用再操什么心,站起身,望了望门外更亮一些了的天色,“时间正好,我去看看烟儿,小弟告退。”

书柬之望着外头灰沉沉的云,眼神又深又暗,“好好照顾她们。”

王景抬起的脚顿了顿,轻轻落在地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又是片刻的沉默,王景认为书柬之沒有什么要交代嘱咐的,不再说一个字静静的迈开步子,但刚走了几步,书柬之却道,“你此刻去找婉儿,她一定会生疑,你再坐一坐,等她自己过來找我们好了。”

王景刹那心领神会,转过身望着书柬之,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他还是了解二姐的。

第九十六章 求亲

“这粥是她亲手做的,你别浪费她的心意,你喝完了,她來见了也高兴。”书柬之低声道,随即缓缓起身,到榻上坐下,取出棋盘,放好棋坛,落好四子,“喝完了,我们來对弈一局可否?”

王景依言喝完了这心意,人总是不能顾及方方面面做到十全十美,有的时候,尤其是在心里有事情的时候,就总会有所疏忽。

棋逢对手,难分高下,你能猜到我的布局,我能料到你的陷阱,一破一立,一合围一突围,棋盘上风云诡谲厮杀不休。

到最后,王景自一盘死棋之中收回目光,望向书柬之,“姐夫,棋艺高超,比公孙大人还略胜一筹……”

书柬之的脸上沒有一丝喜色,只望着输赢已定生死已分的看了片刻,抬手一粒一粒将黑白分明的棋子捡回棋坛之中。

“可惜,人生不如棋。”

书柬之太过深晦的话,王景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他似乎后悔自己走到这一步……

此刻,王景才想头先前书柬之说二姐此刻走不是时机,难道与朝堂有什么关系?可她一个女人家与朝堂有什么关系?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也罢了,可她是自己的姐姐……

王景心头一抖,脑筋也绷紧了,要么跟他与苏明一样,皇帝以书柬之所在乎的妻儿威胁他尽忠,要么就是皇帝知道云烟阁的存在,将二姐掌控在手中,让自己为他所用?或者有一天为他所灭?

“近日,朝堂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这般心神不宁?”

想了个來回,王景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书柬之沒看他,“香玉公主又失踪了……”

这事儿王景知道,但书柬之突然向自己提起这个事儿,王景有不好的预感。

“楚国的求亲使臣正在來的路上。”书柬之沉沉道,王景一听,已经猜到了这位即将和亲的姑娘是谁。

“这一局,我们输不起。”

王景沒怎么与书柬之來往,但这沉重忧愁的语气,那用尽生命的一叹直接叹进了王景心上。

“他们替谁來求亲?难道还想利用香玉公主的失踪到处生事?”王景凝眉,脑海里却是那一夜追杀络玉与云初的那批高手,确确实实是出自楚国皇宫……

“这对他们來说,是一个天赐良机,楚锦觊觎北方多年,又恰逢楚衍犯上作乱,楚国境内人心惶惶,这个能转移楚国百姓注意力迅速凝聚力量的机会,他绝不可能放过。”书柬之细细道來。

此事,原來因为云初的情敌楚衍而來……

这样看來,云初这一关可不好过。

苏通若知道了会怎么做?

他的心底有些怪,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迫切的想看苏通对这件事的反应,是希望破镜也能重圆么?是期盼那死了千次百次冷了千日千夜的心灰能重燃么?

“这一战,你认为不可避免?”王景失神的问,想起此时归京的苏义,难道是为了应付楚国?

南边虽有云宗镇守,但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是不得不动用老将?

“一山不容二虎,这一天早晚会來。”

书柬之的声音轻到不能听清,但对王景的耳力來说却是小事一桩,楚锦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云汉的皇帝何尝沒有这种心思?

“这不正是一个好借口?”王景微微扬了扬调子,一语双关。

书柬之何其灵慧,“事出突然会惹人生疑,朝堂此刻需要的是安定。”

王景听不下这从小耳根子都听出茧子來的话,“我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你若不想真打起仗來,她们母女还沒安置好,四处飘零手战乱之苦,年前你最好与二姐说清楚。”

王景突然來的冷冽气势,令书柬之怔了怔,回神之后也沒阻止王景在自己的府里对自己这个主人大放厥词。

王景沒有留下來,离开前对着沉默的书柬之撂下一句话,“哪个更重要,你自己看着办。”

即便是到这么厌恶的地步,依然对眼前这个人留了些脸面,只因为他是王婉的丈夫,书烟的父亲。如果他这几日下不了决定,自己再來替他决定也在所不惜。

只是,那个时候,二姐定会伤心了,她的脾气能跟自己走么?

闷闷不乐地回到万红楼,英姑便迎了上來,跟他说了今日來的两位客人争执吵架闹得叫梅思安的男子伤势复发晕厥过去。

王景脑子里乱如麻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头已经风声鹤唳,这两人又是在闹个什么?

走进镜花居,一眼就看见络玉趴在床弦守着昏睡的云初,虽然查到是楚国皇族的人下的手,却不知这人具体是谁,可今日书柬之的一席话,让王景茅塞顿开,楚衍一个叛臣在逃亡之际还能來用心的救别国的公主,,络玉,那络玉对楚锦來说不是最好的棋子吗?

以求亲之策逼叛臣自投罗网,但这还不如直接暗地里掳走公主來要挟楚衍,两个法子都可以,而二者相结合,他还能借云汉不愿将公主下嫁而大作手脚成为自己兴兵攻打云汉的借口,这怎么说不上一箭双雕的妙计。

既能除了叛贼,又能为自己的野心寻一个机会!

王景旋身到榻上躺下,觉得这一两日事儿突然多得忙不过來,闹得身心疲累,可他怎么睡就是睡不着,起身坐到床脚,正巧见云初动了动眼皮。

“你醒了?”王景面无表情,但声音却友好得关怀备至似地。

一看见王景,云初目光僵了僵,想起了疯疯癫癫的好友,怅惘道:“他如何了?”

王景闻言,眼珠子才轻轻动了动,“不会死……”

虽说在苏通那儿已经想得有些明白,这事儿也怪不得云初,但一想到苏通颓废的样子,心头就晕着一股气,声音也变得很冷,语气也十分不好。

云初微微诧异,又立刻明白过來,这个人在生他的气,也就不再说话。

“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见云初沒反应,王景想起更重要的事儿,冷冷道。

第九十七章 白首

云初心头一跳,眉间一沉,正要起身右手却被压得死死的,一眼望向自己麻痹的手臂,只看见乌亮柔顺的秀发,毒发之前的争执重回脑海,不禁伸手拨着安晚晴的碎发,缓缓抽出手道:“洗耳恭听。”

“云城今晨封城了,我打听了原因……”王景顿了顿,瞥了一眼云初如临大敌的严肃沉厉,似乎已有预知一样,他觉得自己那一番分析不是妄自揣测,自己吓自己。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爬满了全身,他们要怎么做?苏通要怎么做?甚至是那么那么疼爱女儿、高高在上的皇帝会怎么做?

“楚皇向皇上求亲欲娶香玉公主为后,结秦晋之好。”王景心头也阴沉沉的,一边好奇着,一边也担心着。

既然皇帝对天下有野心,云汉的皇帝会给楚国这个借口吗?楚国的使臣还在來的路上,皇帝不会先将络玉找出來,再找个人给嫁了?也算是对这个女儿的疼惜……

万红楼、镜花居、云烟阁如果在皇帝的监视之下,皇帝很快就会有动作了……如果这几日皇宫里沒來人寻,云烟阁就还沒有暴露……

要冒这个险吗?拖延时间,试一试皇帝?

云初端坐着,连未吐出的气都如千斤石重,压在喉头。

“云烟阁本有能力送你们出云城,但云烟阁中出了问題,所以……”王景面色凝重道,瞥着云初幽沉的脸色,只是一念之间,他就想出了这么个借口,用他们來试一试皇帝。

皇权,如果不想粉身碎骨,就敬而远之,更不可能允许有这种赌一赌,要赢回一局,以平被皇帝要挟的憋屈的心态,可王景惯來也心高气傲,沒被人掐住脖子卡住命脉來逼迫他低头,这个打击,他不可能不想赢一次,尤其是王真对这个皇帝的忠心,早就是他心底根深蒂固的怨念……

不报?

那是时候未到。

“楚皇为何要娶她?皇上将她视若珍宝岂会舍得将她远嫁?楚皇威胁云汉了对否?”云初的一双眼暗若深潭,蕴着无穷的力量。

王景沒法子给云初答案,两人都在沉默时,英姑匆匆走了进來,在王景耳边说了几句,王景紧拧住双眉,抬起眼來望着静静候在一边的云初,挥手让英姑退下。

云初已有所感,只等着王景对自己无一错漏的说出來,王景面色沉郁,真是要什么得什么,愿什么有什么,自己的困境仿似在这一霎都迎刃而解、柳暗花明了,可眼前的人从此就不好过了。

“楚国陈兵五万与四王爷云宗对峙,扬言云汉若不将香玉公主嫁与楚皇为后,便会兵戎相见,又恰逢香玉公主失踪,來云汉的楚国使者一进城便发现了这事,也在四处找人,皇上对她疼爱有加,显然不愿她远嫁,昨夜就病倒了,朝廷此刻上上下下都忧心忡忡。”

书柬之今日沒上朝,知道的都是昨前天的事情,怪不得这事情已到了火烧眉毛的眼前,嫁还是不嫁,战还是和,以楚国如此强硬之态,就这一两日就能有了结果。

云初沉眉,掀开被子,顾自穿上外衫,轻轻将络玉抱到床上,邀王景一同离开这里,到镜花居外头说。

一个时辰的恳谈,云初将边边角角所有的事情都倒给王景,王景听了这一桩一件,望着云初一时感慨万分。

荣华富贵非此生所愿,只求一心人白首相许。

王景回绝不了云初的请求,说是请求,也算不上,只是代为传几句话,代为送一个人,对他來说甚至用不着亲自去做。

独自在湖边凭栏眺望,今日这天色是明媚不起來了,云太厚压到了屋檐上似地,连平日里开阔平旷的湖面也受了压迫,变得黯淡无光。

苏明输了,苏通认命了,云初也妥协了,难道最后自己也不得不罢休了?

郁郁难欢转回屋子里,远远地坐在榻上,盯着沉沉睡着的络玉,这一个情字就这么不得成全?

床上的人像对王景迷惑幽沉的目光有所感,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突然之间轻呼着睁开眼,王景知道一定是背上的鞭伤在她轻轻挪动时碰到了,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看着她自动忽略掉自己,目光在房中逡巡一周皱起眉问,“他怎么不在?他去哪儿了?”

“皇宫。”络玉在找谁,这个他是谁,王景根本不需多想就已答道,速度之快,犹如事先就知道络玉会问出一句什么话來。

见络玉沒有回过神來,怔怔地望着自己,他心底一阵发凉,那清可见底的目光里全是惊痛。

他低眼,将目光从那被丢弃的悲凉伤痛的目光里移开,拉过络玉的手,将水杯放进她的手里,感觉到她的手指都在害怕得轻颤,顿觉得云初可真狠。

但若是他,也会这样做,活着总比死了好,离开总比远嫁好,远离朝野总比卷进权斗野心之中好……

他冷着脸,依旧是冷漠的调子,“他说他要借朝廷的力量铲除天医阁,报仇雪恨,他要你去鲁阴络逸家等他。”

络玉不可置信地将凝滞的目光一分一分艰难地挪向王景,纤纤手指一捏身上被子就将被子掀开來,打着赤脚下床就往外走。

王景淡淡地望着,一点也不去阻止,也不出言安慰,云淡风轻坐到床弦上,漫不经心地,“他说在沒有亲手杀了白琼之前,他不会见你,如果你还认账,就到鲁阴等他,你若不去鲁阴,你们从此便是陌路之人,再无瓜葛。”

这话,是云初的原话,他追问过,这是什么暗语约定,云初沒有告诉他,但此刻看络玉刹那僵在门前一动不动的样子,这对他们來说真的是很重要……

冰冷刺骨的地气从脚底侵尽全身,络玉睁大着双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怎会如此绝情?为何要这样霸道强硬沒有丝毫回旋余地?

他竟然能说出从此陌路,再无瓜葛?

仇恨真的那么重要吗?

说什么认不认账,他这根本就是在赖账!

第九十八章 欺人

络玉苦笑着擦干眼角的摇摇欲坠的泪,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他既然不愿见我,那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就算形同陌路我也不会改变想法。”

清泠泠的声音响彻镜花居,丝丝若有若无的哭咽宣泄着激动的心绪。

她的反应,她这眨眼之间的所下的决定,义无反顾的决然,真正出乎王景的意料。

王景面露惊色,像初闻云初那番绝情决意的话时的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起身冷眼看着络玉缓缓走出屋子,回过头來坚定无比的目光落在他眼里竟令他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人的心,这样神魔不可挡的决心,拥有这无穷的力量,无端之中让他感到惊震与畏惧。

为什么,他们这些爷们儿还不如一个弱女子有骨气,有决心,不服输不认命?

因为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把云初当成了所有,而他们牵挂在乎的太多……关心得多了,不是这里束了手就是那里缚了脚。

从屋里跨到回廊中,络玉收住了脚,话别似的看住沉沉碧水,向左转身时疾走,“我本一缕孤魂,应该无牵无挂,无牵无挂……”

那清殇的声音似有若无地响着,突然回廊外就传进來“砰”一声脆响,王景的心往下一落,立即赶出去,已看到络玉晕倒在了地上,面色上看來比先前要平静许多。

王景盯着这个倔强的姑娘,缓步过去,俯身将她抱回屋里,嘴角微瘪,又无奈的说,“这样叫无牵无挂?还能再自欺欺人一点吗?”

因云初的言行而动,因云初的情绪而变,连要做的事都跟云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何算得上无牵无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都有人承担一切,何必再多个人深陷其中。

将床头的猴头往下拧动,空荡的床顶上,一个铁笼子缓缓落下,罩住床上的络玉。

再次醒來时,已沦为了阶下之囚,络玉冷冷的望着床上的铁笼子,无畏无惧取笑挑衅道,“沒想到云烟阁阁主喜欢睡在笼子里。”

王景兀自悠闲品茶,对她的话聪耳不闻,对着暗沉沉的天道,“再过两日便是除夕,我许你去看一眼他,然后我们就该启程去鲁阴了。”

络玉见王景不受激将法,心口一个激烈起伏转瞬平静,也学着他的风轻云淡,一切都沒发生过似地问,“这里的除夕都有什么风俗?怎么过?”

王景瞥了她一眼,察言观色她会,但她会动其他什么心思?

“张灯结彩,鞭炮锣鼓,阖家欢乐,团团圆圆……”

过年……对于王景來说已经是尘封在岁月里多年的记忆,回想起來有些迟缓,甚至有些薄冷。

王景的声音越來越远越來越淡,络玉也心不在焉地失神忧伤着。

回忆是件快乐又忧伤的事情,小时候天真无邪得无论看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无以言表的欢欣鼓舞,回忆会受现实情绪的影响,在心底里就在暗示着自己那些时光已远去。

往事再现,往日却难再。

一长篇话,就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王景终于觉得不对劲,停下來转头望了一眼眸光涣散的络玉。

“看來,还有人对新年沒有好感。”王景冷笑一声,这相同经历的人聚在一块儿,非但沒有那种彼此同情关怀安慰,还尽是一副无尽苍凉无奈的模样。

“跟你一样!”络玉笑了起來,却比哭还难看,沒过片刻,她也察觉了自己的多么糟糕的状态,深深的吸了口气,浅浅的笑着,“生活沒有希望才不会盼望新年,你怎么就对新年沒好感了?”

王景目光深沉,别处不看只看黑夜。

沒有希望……可不是沒有什么希望么?

“你至少应该有一个盼头……”络玉歪着头对突然间沉默的王景道,“说实话,你既然为了苏大哥利用威胁我和云初,为他做这么多事,到底是有多喜欢他?”

她虽然爱着,却不明白爱的程度到底有多深,能达到多深?

云初为了仇恨用爱情來威胁自己妥协,这算是爱吗?

一个不会为了所爱之人退让一步的人,算是爱吗?

“不知道。”王景站起身,寓意深沉的望着络玉,“试着忘了他吧,等,实在太痛苦了。”

又复习回味了一遍这多年來孤独,又被突然提起苏通,王景心头很乱,那么多年的等待,等來的却是伤痕累累,何必呢?

络玉手一紧拧着被褥,就此放手吗?仰头就冲着王景破口大骂,“说什么爱,都是骗人的!什么誓言,都是假的!一旦遇到什么事,就狠心的把我扔掉!”

王景这一次连一丝讶异都沒有,静静地替云初听完她的怨言,“早点休息,如果你不想再见他,我们可以再除夕之前离开,如果你恨他,我们明日就走。”

王景不徐不缓离开,掩上门。

听着里头刹那间传出的哭泣声,自责声,“我怎么这么沒出息……我还想见他……”深深地皱起眉,站在门外很久他才缓缓离开,但这一刻,仿似对这情再也不相信了。

两个人若是交付了相互的心,怎么体会不到这件事的怪异,怎么就这么容易相信,怎么这么轻易的说着后悔的话……

如果络玉知道一切,将会是什么样子?

云初只给了络玉一个选择一条路,到鲁阴等他,否则死生不见。

络玉那一瞬间表现出來的决然倔强,与平日里的那些规规矩矩地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从骨子里就不同,她有着一股逆流勇进的天性,不会轻易放手。

对他们的结果既不报希望,却又暗暗有所期待,期待有一个好结果,这样矛盾的心情,闹得心里乱糟糟的,这种感觉不深,但就是平静不下來。

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碧霄园,门院紧闭,人去院空。

立在碧霄园外,连霄或讽刺或取笑或责备他的种种涌到眼前,无论他怎么明里暗里的跟自己作对唱尽反调,甚至一次又一次不欢而散,而下一次再见面时,他还是能与他说说话,让他进來,以前的所有都能被接纳宽谅。

第九十九章 单纯

“公子,公子,公子……”

近在耳边的声音,一声一声小心翼翼又低低轻轻,唯恐惊了自己,苏通动了动眼珠子,睁了睁眼,眼皮像被人打了似地又酸又胀,好不易睁开眼,适应了一会儿眼前模糊地人影,才看清了眼前人。

“夏瑜……”

苏通的声音涩哑浑浊,一出口还有酒气散出,昨天的种种涌进脑海里,逼得他又闭上了眼,独自咽下这一切。

“公子,头疼得厉害么?”夏瑜盯着苏通很是不适的样子,有些担心,立刻转身去端來醒酒汤,去扶起苏通。

“先喝点热汤,再泡个热水澡,应该就能好上许多。”夏瑜温声道,一边还轻轻吹着碗中腾腾的热气。

苏通眼中一阵酸楚,靠在夏瑜的肩上,这副直不起來的身子可算有了一个依靠的臂膀,可却不是他想要的。

夏瑜不见苏通有所动作,以为他宿醉还未清醒,迷迷糊糊地又快入梦乡了,侧过头盯着苏通平静的面容,“公子……你不能再睡了,我们先起來洗漱好不好?”

又是哄又是劝,夏瑜见到苏通眉毛轻轻动了动,便再沒有动静,苦着脸又道,“公子,罗庭说过喝多了酒又一个劲儿的睡,醒來后头会更疼……我们先起來好不好?”

夏瑜见苏通仍是不动,都要哭出來了,“公子……”

“你怎么了?”苏通心底的伤虽然很重,但夏瑜今日一直催着他起床与往日大不相同,他怎么不知道,此时,更是不用眼看都想得到夏瑜泫然欲泣的可怜样,这一句话半是无奈也半是疼惜。

“沒怎么啊,罗庭说过喝了酒睡多了身体不好,我担心嘛……”

夏瑜歪着头,却不是望着苏通,而是看向门外,轻声道,神色有些沉凝。

苏通双眉一紧,头真的应了夏瑜所说的一阵胀痛,身心俱累的睁开眼,无神的望着床尾,“你跟谁学的撒谎啊?”

他的话沒有责备的意思,甚至连质问的味道都沒有,只是询问罢了,可扶住自己的肩膀竟然颤了颤,这么明显的回答,苏通怎么会感觉不出來,夏瑜怎么说也跟着自己这么多年,真不知道是该庆幸他沒有沾染那些铜臭味儿,还是该惋惜他这么多年都沒学会隐藏起这份单纯简单……

苏通睁开眼,盯着那绯红的侧脸,就知道夏瑜一定在担心自己会责备他撒谎,他就是这么简单,“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这句话,本是就是论事而已,到话音落下后,却无意之中碰到了心底最深的伤口,这话竟像是在问云初似地,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不回來?

苏通眼底霎时迷蒙不清,连眼前的夏瑜都看不清是什么样子了。

夏瑜扭过头來,看见苏通眸光清碎,直晃得心头发慌,急道,“公子,你别生我的气,是老爷回來了,我担心老爷一会儿來看到公子这个样子,会责备你……”

爹回來了?

他怎么会回來?

他不可能会回來!

“在哪儿?”苏通打断了夏瑜的话,看着夏瑜疑惑地盯着自己,“老爷,不是回來了吗?在哪儿?”

夏瑜使劲儿的点头,看着苏通已经自行掀开被子,起了床,一点沒有宿醉昏沉的模样,一时有些晃神疑惑,罗庭说的话,难道是骗自己的么?

苏通沒去看夏瑜,掀开被子时看着自己衣服沒有脱,靴子还在脚上,一阵恍惚,却想不起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径直就下了床,端过夏瑜手上的醒酒汤,几下喝了放回夏瑜手上,却看见夏瑜愣呆呆的看着他。

“我的好弟弟,你发什么呆,我爹究竟在哪儿?”苏通转身就朝屏风后头转过去,换了一身衣服都走了出來,夏瑜却低着头充满疑惑的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碗发神。

“想什么呢?”这小子也有心事,苏通蹙着眉,走过去,低下头轻声问。

夏瑜吓得手一抖,碗差点直接摔了出去,急得他慌张伸出另一只手,双手合用才算固定了手中的碗,一瞬间的心惊肉跳恢复平静后,夏瑜歪头盯着苏通,有些埋怨,“公子做什么说话这么轻,像那晚上的脏东西一般,魂都给吓了一半去……”

苏通瘪了瘪嘴角,深深的看着夏瑜,直看得他心虚的别过脸去,苏通才缓缓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鬼?”

“公子……”夏瑜一声惊呼阻止苏通再说下去,苏通知道夏瑜对鬼神这些东西虽然多次被他教导,但还是敬而远之地,他当然知道夏瑜是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冲撞了那些东西。

“好了,不说就是。”苏通悻悻打住此话,“我也懒得管你,你是长大了,有心事都不愿告诉我。”

夏瑜望着好像被自己伤害了的苏通,紧蹙眉眼,比自己的事还要凝重似地,“夏瑜沒心事,只是沒想明白罗庭说的话,也有不对的时候……”

罗庭……

那个装模作样的臭谋士,衣冠楚楚,长得妖冶,放浪不羁,不知道留了多少桃花债。

“怎么突然提起他?”苏通疑惑地望着夏瑜,顿时掩不住担心,那样子只怕夏瑜太单纯着了那个臭谋士的花言巧语,被骗了个东南西北都还觉得这个人是个大好人,“你见过他?”

“就前两日,他送來拜帖,我……我正巧出府转转,就遇上了他……”夏瑜解释着。

事不如愿,看來夏瑜已经被罗庭给骗了……

夏瑜见自己说什么苏通也不信,一个劲儿怀疑地盯住自己,盯得他就要绷不住了,急中生出一智,匆忙道,“公子不是急着去见老爷吗?我晨起去厨子那儿,正看见他们准备了饭食要送去淑仪居。”

苏通本还在夏瑜身上的注意力,因为“淑仪居”三字,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匆匆丢下夏瑜,就出了门。

夏瑜轻轻吐了一口气,还好,沒有让公子知道大公子罚自己看大门的事,不然自己又罪过了。

第一百章 成长

淑仪居的路上,有苏府里最明亮温暖的景色,一草一木,都专人细心栽培修剪,水光草色相得益彰,回廊亭阁也常有人借道儿來过。

翻遍苏府,这里是最安宁平静、明媚温柔的去处。

只因为,这淑仪居的主人,,颜淑,至她嫁入这苏家门,住进淑仪居的那一日起,就被苏府上上下下的人奉为神明一般來尊敬爱护,至她去世这么多年,也沒有过一丝懈怠,一切都与往日一般无二。

苏通走在这条路上,与往日一样,心情激荡难以平复,要说自家老爹也真是举世无双、情义无疆的人了,可老天都不曾对这么个心怀仁德的人也仁慈些,早早地就夺走了他唯一的知心人颜淑。

苏通还沒到淑仪居外,就看见苏明从淑仪居方向迎面而來,并不见苏义,苏明对白珟吩咐了几句什么,白珟就匆匆离开,剩下苏明立在回廊下,望着脚下的明月湖便不再移动。

离得这么远,苏通的心已经不受控制的悬了起來,莫名的紧张与压抑,蹿遍周身。

一步一步向苏明靠近,就越能感觉到他平静表面下波涛汹涌,他想不出來一个理由驱散脑子里的隐忧,他可说从未看见苏明这般失神地想着事情,眉宇间虽平整温静,却又挥之不去的阴沉。

“哥……”苏通轻唤。

苏明目光一滞,回神间,方才的忧思深虑雁过无痕划过长空,悄无声息的消失,静静地将目光凝注在明月湖中粼粼耀动的水波上。

“回來了。”

简短的三个字,平淡的叙述,苏通却听出了苏明宽了宽心的轻叹。

“又让你担心了……”这点自知之明,自己还是有的,苏通瞥着苏明毫无变化的神态,歉疚横生,想起自己千里迢迢翻山越岭的去寻云初,人倒是活着了,可自己的心却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苏通想认错,想道歉,想说,苏明当初说的那句话是对的,他若活着自会回來,他若已死翻遍这天下都找不到他……

可这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否定心头在乎的人,尤其是动过心的人,比否定自己还难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人死就不能复生,我们不能一直活在悲伤之中……”苏明也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决定还是与苏通说一说自己心底的话,希望能劝一劝自己的弟弟,让他听听自己的想法总比他一个人钻牛角尖好。

苏通沒有答话,沒有如同以前一样立刻回绝自己或是急着离开,这让苏明觉得有机会,便又往下说,“明月湖、淑仪居、飞将亭、流江廊、草色园、我、爹和府中有些年纪的仆人,都失去过全天下最好的女人,若是苏府都因为她的过世而一蹶不振,哪儿会有今日的景象?”

“娘……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一切都跟她在的时候一样宁和安乐,不去留住留不下的,只尽心留下曾有的温暖岁月不也很好?”苏明轻声道,说道这儿,竟用了一个反问,像是在问苏通,又像是在扪心自问。

可苏明不知道,事情已经不再是他所知的人死不能复生。

苏通心底有一个怎么也翻不过去的坎儿,但在苏明轻柔嘱咐的语气之中,却不知道心头这道坎儿究竟是什么,云初的欺骗?还是云初这么爱络玉?抑或是自己受尽千辛万苦,不仅一无所获还将随着他们相携天涯而彻底失去云初?

始末,已经说不清楚。

最在乎最介意的到底是哪一点,也已分不清。心就是一点一点的在受损,只感觉到持续的痛,一分一分在加深。

明月湖星星碎光,模糊了眸光,却晃不动眼中最后的期盼与不愿放手的执念。

“我不是在逼你,但这件事,你总得想清楚,曲曲折折,跌跌宕宕,终有一朝会结束。”苏明缓缓一叹,闭眼轻轻嗅了嗅湖水草木的风味儿,转身绕过苏通离开。

苏通这么多年对云初尽心尽力,早已让苏明时而想想都觉得不安,此刻,要想他放下淡忘关于云初的点点滴滴,不是这一句两句话就能做得到,最终还是得靠他自己想清楚,愿意走出來。

苏明已经走下了流江廊,苏通毫无所觉地呆呆望着湖面,眼角边一分一分移动的白蓝色将目光引了过去,望住那挺直的背影,苏通总觉得亏欠总觉得他孤独无比,那些什么世上名望,之于哥哥的快乐來说,都不重要。

“哥……”苏通叫着苏明的时候,心头一阵泛酸,咽下嘴里的滋味,追上苏明,“哥,以后,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來帮你好了。”

苏明脚下一顿,久久的凝住蜿蜒明亮的路,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多年來的心愿有朝一日实现的时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害怕紧张,甚至不敢出声惊飞了现实。

“哥……”苏通体会不到苏明的心思,只是看他突然之间停下來,一动不动的,有些害怕得神慌,“怎么了?”

从小到大,但凡苏明有这种沉凝不动的时候,苏通都能被吓住。

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哥哥太厉害,几乎沒有解决不了的事,算不到的局,所以,只要他也解不开疑团找不到解决法子深受困扰浸在沉思之中时,苏通都莫名的会紧张害怕。

微微的惶惶不安,已能自音色之中辨出,苏明抬起头望向苏通,一阵疑惑又一阵心疼,以前,他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來。

失去一个重要的人,虽然闹得几度生死、人仰马翻,但还是有了些收获,他总算长大了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却让他受了这么多苦,苏明想想都心疼。

“哥,你别这么看着我,看得我心慌,你究竟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苏明这种既温柔又含痛的目光,在知道的人眼中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在沒闹清苏明在想什么的苏通眼里,只觉得惶恐不安。

第一百零一章 变化

苏明定定看着苏通已经急得站不住的样子,感动到要哭的情绪被一刀两断,要他彻头彻尾的改变那得是多难的事,有这么一点一滴的苗头就已让人很安慰了。

“是不是爹……爹出了事?”苏通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也苍白,眼神之中尽是不安。

由不得他不想歪,苏义明明回來了,怎么一同从淑仪居出來的只有苏明?苏明吩咐白珟去办什么事,很重要还是很难办,让他忧心忡忡?莫不是苏义出了事?

“瞎说!”苏明听到苏通不着边际的瞎猜乱想,又想到苏义的处境,几分沒好气的说。

苏通愣了愣,随即惶惶不安的心也渐渐踏实下來,轻轻吐了一口气,嘴角微微的扬了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平平安安就好,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

才刹那光明的眼神倏然间已暗淡无光,别开眼望着那平静的水面,心底就像那湖底的暗流般激涌,表面却被周围的凡尘心事所压不得发泄展现一点痕迹。

一念之间,心情陡然起伏大变,苏明将之看在眼底,蹙了蹙眉,有些许心知肚明,绝口不提云初半字,只道,“爹昨夜才回來,现下自然是进宫面圣才不失君臣之礼。”

苏通跟在苏明后头,一直沒有说话,望着越來越近的飞将亭,他该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有的事不问明白不会安心。

“哥……”苏通幽幽道,思绪有些离散,“爹为什么回來?”

“时隔多年,有些事早就该忘了,不会一成不变,爹回來是好事,你别胡思乱想了。”苏明走在前头,平然温和的嗓音听不出來有假,但苏通若是能看见那俊颜之上紧拧深蹙的眉眼,深浓的忧虑,此事绝不像他说得那么值得庆贺欢喜。

“哦……”苏通闷闷应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去接爹好了,上次顶撞了爹,还沒來得及赔罪认错……”

还是沒能骗过他呢……隐隐约约他还是察觉不对了……苏明顿觉难以启齿,选择了沉默,他们都希望不牵涉他,包括自己也如此希望,可事实岂能尽如人意,这么多年來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聪慧但急冲、有德才但涉世未深、有情义但心软,他是一把还沒有打出來的利剑,注定了要经受火炉熔铸,注定了要经受锤打风吹,才能傲立于世,他们遏制也回避不了……

“哥,那我就先去准备准备。”苏通说着,也沒经苏明同意,已是转身朝飞将亭正对着的一条小路上去了,那是往苏府大门的方向。

苏明停下脚,回头望着弟弟的身影,不知道该为自己这么了解这个弟弟庆幸还是该不幸。

这一条路,不好走。

走得好,走不好,都得脱胎换骨。

掉一层皮丢一块儿肉那都是轻的,更受尽折磨的是心志。

苏通匆匆走过草色园,此刻,耳朵听到的他觉得不可信,甚至连眼睛看见的都是假的,他若沒能亲眼去验证一下,他不敢信,云初的事已经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影响他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这般谨慎小心了,唯恐有失,唯恐失去,唯恐受伤。

來到宫门前,遇见了小时候的好友,,武晋,禁宫统帅。

身披盔甲,手握佩剑,英姿勃发,目光沉锐,像一头耳听八方眼观四路随时准备迎敌的猛虎,比之以前,浩气凌人,一般人见了都得给吓退几步。

武晋带着巡城的士兵,远远地就看见了苏通,让身后的士兵继续巡逻,转过身就朝苏通奔了过來,喜不自禁,“阿通,什么时候回來的?”

人啊,就是这么让人心动;时光呢,也不尽是无情。

眼前这个人不就是最好的说服吗?

一脸真诚无垢的笑,领兵统帅不顾及四周眼神,还能如小子一样跑向自己这么发自内心的关切一问,怎能不叫苏通颇感安慰的一笑。

“刚回。”苏通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得宫门那些人更远了些,武晋也屁颠颠似地跟了过去,狐疑的问,“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你好歹统帅禁军多年了,这个毛躁的性子得改改,否则皇上见了或者什么有心人给参奏一本,你不就冤枉了,皇上也一定会担心把禁军交给这么个不稳重的将军手里行不行,说不定就撤了你,换别人上了。”苏通颇为忧心地道。

“那有什么关系,在哪儿都是为皇上办事,何况,这么多年,我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我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心底一清二楚。”武晋不以为意的笑着。

苏通见他不听,但也不能说出君心难测这种话來,“算了,反正你以后行事还是小心些好了,免得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你怎么了?”武晋一点不担心自己,登时收了笑意,沉下脸來盯住苏通。

苏通被看得莫名其妙,更是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什么我怎么了?”

武晋摇摇头,仔仔细细看着苏通,撅了撅嘴就紧蹙起双眉來,“你变了……”

苏通闻言也下意识的蹙起眉,有些不高兴的望住武晋,在武晋嘴里肯定说不出什么变得好之类的话,只能听到变坏了……

“变得猜度多疑了,作甚么叫我这也小心,那也注意,我能注意这么多,还要不要睡个安稳觉了。”武晋又笑了起來,真是不拿苏通刚才的话当回事儿。

咯噔一声,苏通听到自己的心往下一坠。

武晋见他面色阴沉,也不说话,“喂,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就说说,你别在意。”

苏通面露苦笑,“当然不会了。”

他只是惊觉,自己变得这么猜忌多疑了而已,处处设防,可武晋说得对,世事多复杂,哪里又是防得完全的,他已经将这人都想成大奸大恶之徒了。

“晚上,老地方,我新认识了几个朋友,你也去看看他们,跟他们说说你的见闻,绝对能把他们一个个说得服服帖帖的,看他们还敢说我沒见识。”

第一百零二章 方向

武晋的笑里头带着说不出的骄傲得意,为身边有这么个朋友而得意骄傲,苏通怎么会听不出來。

“那是他们沒见识,御前禁军统领,天下一绝的破夜刀,叫沒见识?”苏通一叹,也懒得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力挺自己的好友。

武晋是这朝廷中少有的沒官架子又知心解意的朋友,他何尝不为能拥有这样一个朋友而高兴,苏通又补充道,“一定又是你让他们了,根本沒在他们跟前提这些事儿,对吧?”

“当然不行了,要是他们知道,还不知道他们再來与我接近是什么目的呢,若只是想沾沾我的光那也罢了,但若是有要刺杀皇上的人,那我不久罪孽深重了?”

自从坐上这个位置,武晋在这一点上脑子里就绷紧了一根弦,从來不曾松弛,唯恐疏漏,愧对云汉。

苏通也不再多说,“到时候再说,我才回來,还有些事沒办妥。”

“不管你有什么事,反正你今天不出來,我就一直在那儿等。”武晋才不管苏通有什么沒忙完的事,一句话就这么定了。

苏通想开口回绝,却又不想拂了老朋友盛情之邀,但自己这个样子去了给他们脸色看吗?到时候大家都不开心……

“我今晚……”

“就这样定了,你要是不來,就不把我当朋友!”武晋说着,已经要往宫门去了,苏通知道擅离职守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也不便再多作挽留,拖延浪费时间,晚上就晚上吧,托人去告知一声也就了了,最多下一次被武晋埋怨一两句罢了。

城门下等了一两个时辰,还不见苏义出來,倒是碰见了回宫的灵玉,一身江南民间女子的打扮,犹显温婉又不失大气。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何,苏通突然侧过身子躲开灵玉的视线,可就是那紧张而惶急的一躲引來了灵玉的注意,不徐不缓的走了过去。

好久之后,苏通沒听到宫门前有什么动静,约莫着灵玉已经进了宫很久了,他才转过身去,却迎面对上一双秀丽嗔怪的眼睛。

“果然是在躲我!”灵玉盯着此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为难着急样子,从苏通身上移开目光,浅浅的淡淡的却是伤痕遍布的目光粼粼,“好不容易回來,怎么还躲着我不见?连你也不把我当朋友了?”

苏通听着她似乎要哭出來的腔调,更加慌了神,“公主,这话,草民怎敢当?”

“那你为何躲着我不见?”灵玉追问,强压下伤楚,“你怕我问你此行的结果?”

或许就是这个答案和原因吧……

苏通怔了怔,连自己也还沒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只不过灵玉这样一说,多半就是这个理由了。

但,要告诉她吗?

此行虽然一无所获,但归來后却撞见了奇迹,但奇迹出现了却让他倍感痛苦折磨,如果灵玉知道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

“算了,随风而去算了。”灵玉道,目光一转,又朝苏通望过來。

水光潋滟晴方好,若不是苦涩而是欢喜该有多好,苏通缓缓低下眼,不留痕迹的避开那脆弱柔软的目光,他此刻,除了还能控制自己平静得保持一份儒雅稳重之外,对灵玉说不出來一个字。

“对了,你在这儿等什么?”灵玉忽然才想起來。

苏通本就如鲠在喉,又想起苏义已经宫里呆了三四个时辰了,皇上有什么说不尽的国家大事与爹一个武将商议合计那么久?瞬间又担忧得不得了。

“苏二哥哥,有什么事你可以直说,我若能帮上什么一定帮你。”苏通一瞬间六神无主、惶急无助的神色,让灵玉也担心起來。

苏二哥哥,那真是好遥远好遥远的呼唤了。

苏通看着眼前长得闭月羞花的女子,眼前就是浩浩汤汤长河之边的追逐嬉戏,纵马放歌的葱葱岁月,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跟在云宗身后乐颠颠的小弟弟会是一个小妹妹。

“公主,草民沒事,连日赶路,身子有些虚而已。”苏通随便扯了个谎,想对付了过去。

灵玉失神的望住他,苏通匆匆道,“武晋在巡防,我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再來找他,公主,请准许草民先行告退。”

灵玉藏不住的失落,“好,你好好休息。”

天之骄女,又能如何,一个朋友一个朋友在离开,一个朋友一个朋友在疏远,满是无奈,满是清寒,满是孤寂。

苏通离开宫门,走出灵玉的视线,选了一个隐蔽身体的小巷口远远地在那儿继续等着,一直等到深夜,宫灯已上,昏黄的光落下來驱赶漫天的夜色。

静悄悄地宫门突然有了动静,一连出來了两顶轿子,而宫门外头自己跟前也有一顶轿子匆匆往宫里去,这个时间,要么皇帝急召,要么加急的大事……

宫门前,三顶轿子都先后落下,走出來的三个人,立在寒风之中、头顶一片夜色,挑灯深谈。

苏通想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夜听到的国策,忘不掉云初回到朝野指点江山的帷幄气概,忘不掉苏义洗尽沧桑后稳若泰山的静定,忘不掉书柬之顾全大局、未雨绸缪的细腻。

他回來了,在楚国与云汉要兵戈相见的前夕,在香玉公主去世,皇帝病重之际,苏通觉得自己的心痛到无以复加,望着昏黄宫灯下单薄的身影,络玉死了,络玉怎么会突然死了?

天医阁的白琼……

这个人,在哪儿听过?

追根溯源,终于记起來小时候曾经恨到牙痒痒的恶毒女人,是她害死了云初的娘,,薛香。

苏通颤了颤,同一个女人,先后害死了他最在乎的两个女人,云初此刻该有多恨她……云初此刻该有多恨自己……此刻该有多心碎心痛?

三顶轿子朝着不同方向离开,各有去路,各有方向,唯独苏通,他想跟着去看看云初,又想去看看自己的老爹,他们两个他都担心……

两个选择,已经是这么难,更别说还有第三个选择,,此时,武晋也脱下了盔甲,换上了常服,从宫门里出來,与守宫门的官兵说了两句便极快的离开。

第一百零三章 成双

苏通想來想去,犹犹豫豫,直到武晋骑着马也离开了,也沒能下个决心。

又过了片刻,苏通选择了第四条路,去找唯一参与这件事的人,,王景。

云初刚提起过,王景也亲眼看见了白琼对络玉下手,要弄清來龙去脉,除了云初也只有王景了。

但,比起王景來,自己竟然更害怕去见云初,见到了之后,他连第一句话该对云初说些什么,用什么样的神色用什么样的心情,全都沒有准备好……

反而,见王景,只是去见王景,上次打了他,虽然也觉得那个人讨厌可恶得令人生恨,但却沒有那种怕……

苏通一直以为自己将王景一顿暴打后,就能把他**自己的仇一笔勾销,但一路走过來,心底的暗潮一波比一波涌得厉害,拍在心上又疼又冷,站在万红楼外,看着大门下的男男女女,听着莺莺燕燕的娇声漫语,浑身就像被扎了无数根银针似地,汗毛倒竖,恶寒一侵入心口,就盗汗了一辈。

手指一扣,尊严与骨气都被人任意蹂躏践踏,苏通顿觉脚下虚浮,头痛脑胀,面色发白,额鬓流汗,眼前也一阵比一阵昏花,心口堵了块儿大石似地呼吸不过來。

这个时候,可真恨自己记性太好,他是想不记下仇恨,但记忆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饶了别人,总有人要承负这份苦痛和代价。

要作圣人,要高风亮节,何尝不是吃尽了亏,付尽了代价,承尽了忍下了一般人不能承担忍隐的苦与痛,才能练就这样的胸襟。

那一头,王景怅然若失的往万红楼回,盯着眼前醉生梦死的欢乐,嘴角撅起一丝薄凉的笑。

‘你不该对任何人任何事动情,更不该奢求天下有人会对背负累累血债的你手下留情。’

笑声中还有不满的寒冷,却是一字不落的清清楚楚响在脑际,王景微低下头,苦苦一笑。

怎么能无情呢?这副身子这个名字这个位置鲜血铸就,就不能动情了……当年,老爷子传位给自己究竟是疼自己还是存心害自己折磨自己?

也是要他断情绝爱吗?

时至今日,他还是做不到啊……那么多千丝万缕,剪剪不断,理理不顺,细心保护还唯恐一不小心有个万一。

欢声笑语渐渐搅乱了繁复的心思,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比那酒也差不了哪儿去,让人麻木,让人越欢乐越悲凛,越热闹越孤寂……

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地方,就越想插上一双翅膀,化成一只鸟儿,飞离这个是是非非冷冷凉凉的地方。

与多年前的认命,又苦等了三四年月非木來寻仇,这一次真的好想振翅高飞,事情才开始,已经想落荒而逃了。

心不在焉,漫天在飞。

啪……

只听到一下拍在石头上的脆响很小,夹杂在男男女女的声音之中却十分明显,声音的方向,余光之中能看见一个人正难受得扶着墙,靠在墙脚,一阵干呕。

隐隐约约能听到呕吐的声音传进耳里,王景好奇的转过身去,望着那个人,这还什么时辰,就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酒量也太不好了,三两杯就被灌倒了……

苏通扶着墙,满头虚汗,浑身轻颤,那是个噩梦,这里的声音更像是咒语一般萦绕唱念地脑子里的记忆清晰可见,理智已经控制不住奔啸的情绪,一步一步晃晃摇摇的撑着虚弱的身体离开。

王景收回目光,也准备迈进万红楼,可抬起的脚却怎么也朝前落下不了。

转眼,望向那个歪歪倒到准备离开的人,酒能解愁肠吗?醒來后,不还是痛到不知所措无以复加?声色真的能忘掉不快吗?天亮之后,不还是各归各位,各司其职,回到原來的那个地方,过着一样的生活。

走进去,那永远都重复着这样的日子;不进去,转身离开,虽然不能立刻海阔天空,但总能喘息一口气。

暂时的逃避,好像也不错。

王景望着那个渐渐消失进夜色之中的人,沒有刚才那样歪歪倒倒、踉踉跄跄的走姿,看样子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但愿长醉不愿醒。

但,愿望,是梦。

很多人都不能圆梦,尤其是被人情世故绑缚住的人,做着梦却属于现实,活在现实里,就离梦很遥远。

王景折身一转,已经走下台阶,往苏通的方向跟去。

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走着,借着天上一溜儿月牙儿的清光,隐隐约约看得清前头之人的身形。

王景的心一紧,一直不徐不缓规律有致的步子僵了僵,立在长街之中,良久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心头更是紊乱不齐的跳动。

他在万红楼喝花酒?

他來找自己的?

他记得昨天的事?

他怎么会來找自己?

云初给他的打击到底有多深?

眼前的人,孤独的走在深夜,那份傲骨生气被溶蚀得还剩下几分?

云初啊云初……你真的伤得他好深好深……

本來是想去苏府看看他怎么样了,可此刻他酒醒后的样子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时,突然盘根错节的心思缠在心上,一点沒有准备一点不受自己控制。

夜空中,月牙的清辉之下薄云像浣纱一样将那姣姣姿容半遮半掩,任风推着往前流走,也缠绵流连明月的光辉,始终不散。

时间点点滴滴地在脚下滑过,不知不觉已跟着苏通到了苏府门前。

苏通远远地站在苏府门前灯火光亮的阴影里,苏府的仆人看不见他,王景奇怪他为什么站在那里不进去……

就在他想上前去时,却见苏通身形一转,准备借着夜色,灯火也照不亮的角落廊檐之下,往苏府后院去。

回自己的家怎么这样鬼鬼祟祟怕人知道?

王景想不明白,抬起的脚一落,就听到一声沙沙轻响,头也沒响,身子已经迅速移动,闪进了一旁的廊檐下。

终于,收敛了心神,将这些全部都在回家之前隐藏好,不让他们操心劳神。

那一声沙沙声,是叶子被碾破的声音,这点他还是能一下听出來。

第一百零四章 褒贬

有人跟着自己。

苏通转身,微弱的月光为它驱散了夜色,但还是有许多地方被夜色保护着,看不见,凝神去听,也听不见。

缓步朝前走了几步,王景躲在一旁的廊柱暗角里,眼见着苏通越來越近,着急的转动脑子,要怎么不被发现悄悄离开?

苏通停在廊柱正对着的街中心处,一动不动,这是要跟王景死耗下去的模样。

比谁更有耐心?比谁更有定力?

时间过着过着,王景就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为什么怕他发现自己跟踪他?

“來的是哪路英雄,跟着我想做什么?”

这大路朝天,谁都可以走,就算是深夜也可以,只是刚才那叶子被踩碎的响声,回身來沒有人影,过了这一盏茶的功夫那人还躲着不肯出來相见,这在苏通看來,跟着自己的人目的已经很不简单了。

“这位朋友,看來苏通请不來你,须得苏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來恭迎大驾您才肯现身相见了?”苏通半玩半笑似地。

王景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今夜,是不得不被人看笑话了,不让苏府上下看了笑话妄自猜测,明朝就满城的风风雨雨,就是让苏通一个人看笑话,他会怎么揶揄自己嘲笑自己还是更加看不起自己……

他怎么能把他当成曾经的自己來担心,这样一个即便受了伤却还是能对身边的人和事用心用脑子的人,就算难活,也会活下去,随着时间恩赐累积的日日夜夜,他会活得越來越好……

现下的自己不就是个很好的例证?

明明刚才可以正大光明的,非得让自己搞得偷鸡摸狗做贼似地;明明可以在他发现自己的时候迅疾的离开,却非得脑子短根筋儿的躲到这一点用处沒有的廊柱后,不弄清他回个家鬼鬼祟祟的原因,自己会死?

苏通耐力非同一般的超乎想象,王景是彻底认了输,真把这么个一根筋儿直到底的人一点办法也沒有,他刚一抬脚,就看见苏通身形一移已经折向自己,眼前一花,面门处就有掌风劈下。

王景心头一沉,跨出去的身子朝后绕过廊柱,闪到了街心,顿然厉喝道:“你想找死吗?”

站在攻下來的阵地上,苏通居高临下的望住站在淡淡月辉之下的人,夜色几乎将他所有的瑕疵都给掩藏了起來,只让那本就妖冶俊铸的脸披上清清淡淡月色,美得如梦如幻。

“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刚才引动心海狂啸震动的人就站在面前,可除了一丝丝浅淡的厌恶静静的盘缠在心头,三千烦恼万千思绪都沒在这一刻蹿出來与自己作对,如此的心静气和,苏通闭上眼,是他想得太多了吗?

面对他,竟是这么简单?

安静的夜,万籁俱寂,只有月光缓缓流动。

“只怕你死了,再沒有一个不想杀我的人在这个世上陪着我,特來看看。”王景收起方才涌到心头的急怒,盯着面前好生生并沒有什么痛苦的毒发症状时,有喜有忧。

合欢蛊已经除了,这个可能让他雀跃,而同时,连霄说过解蛊术在南疆而不是在北疆,苏通只是去了北疆,蛊毒怎么可能解呢?立时自己又亲自否决了这个可能,忧心不已。

一年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还有十一个月……

苏通转身,绕过廊柱,朝苏府走去,“自以为是,你那百來千万的手下,有那个能力替你将天下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王景立在原处,望着已经走到街心,几步之外的人,他是第一个这样对他说话的人,其实那个理由不过是他一直沒有想到托词之后,想起被揍一顿就把仇给了了的事儿,临时拿过來用用罢了。

哪想到,无意之中,竟然听到了这样的话。

颠覆了他自接任阁主之位至今,十四五载,连自己都沒有过这样的侥幸,为自己开脱……

月光给苏通墨蓝的衣披了一身清华,静夜,让恢复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身体里有力跳动的节奏,活了这么多年來,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自己有颗这么有生命力的心。

不是每个旁观者都能心如明镜,他周围那么多人,怎么到现在才听到这样的话?那跟这个人的心胸气度息息相关,他光明磊落,所以他的世界就是光明多余黑暗的,甚至他能用光明去容纳黑暗的存在。

“苏通……”

身后传來轻声一唤,苏通应声停了下來,王景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已经叫住了他。

“你恨我吗?”王景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平稳,甚至在轻颤着,多希望他答‘不恨’,多害怕他答‘恨’,忐忑不安,不过才分秒之间,却如此清晰。

“恨你什么?”苏通淡淡反问,随即脚下恢复了正常的步调,“若不是我自己认错了人,喝醉了酒,怎么会与你有什么交集?”

这是王景希望的答案呢!

可是,王景此刻一点也高兴不起來,莫名的心疼将目光凝在那孤单的背影上,他不想见到苏通把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这样下去,有朝一日,不是别人杀了他,而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也不想再……”

苏通停在苏府的灯火与夜色交集的地方,背着身,缓缓道。

王景身形一闪,拽起苏通的手腕,“跟我走。”

苏通的手已握成了拳头,一个王景虽不如万红楼的莺莺燕燕给自己的冲击力大,但这么近的距离,这般能辨析的力道,甚至他身上独有的湖水的味道,钻到心上,就能掀起大浪刮起大风來。

运上内劲,抬手一挥,就从王景的手中挣脱了出來。

缓缓滑落在街边店铺屋脊之上,看着王景追了过來,拦住自己的路,又惊又疑的问自己,“你沒事了?”

苏通不明白他想说什么,‘沒事’这个词,真是世上任何事都能套用上去。

见他不说话,王景焦急的往前走了两步,踩得脚下的瓦片啪啪的轻响。

第一百零五章 扭缠

“蛊毒……”王景急道,却怕话说得太白,伤了苏通,犹显小心翼翼。

苏通蹙眉盯着被踩得响起來的清脆声,抬起眼时,颇不相信自己眼前的就是云烟阁阁主,他冷情冷静吗?

这么冲动急躁,怎么当上一阁之主的?

“合欢蛊……”对面的人不说话,疑惑的望着自己,王景急了,不得不把话说明白,尴尴尬尬,吐出來的字十分艰难,“解了吗?”

合欢蛊……

三个字一下刺入心里,苏通冷冷的看着王景,果然那个大夫是他的人,说什么沒有大碍,差点害他死在北疆,大哥也知道这蛊毒的厉害,所以才封了自己的内力……

“解了吗?”王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又一次追问,这怎么不让他在意,如果苏通的毒解了,心头会安慰坦然一些,真正的觉得二人之间可以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

“你好像过问得太多了!”苏通冷然的甩下话,转身已经跃至街上,头也不回的往苏府回。

王景僵在那里,对这个人,他怎么想要知道那么多?关心?

不对,只是不想亏欠他而已,看在他无意之中解开了自己十多年的心结的份上,为他解毒,算作谢恩吧……他帮他一次,他也帮他一次,扯平了。

听到耳边一阵疾风过,苏通停了下來,盯着拦住自己去路的人,“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你也该知道我沒心情跟你在这儿消磨,能否请让个路?”

客气?

不是,那是薄冰似的冷漠。

王景不退反进,不介意苏通的冷淡,“是,我知道你在为什么烦恼,要不要听听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看着不急不缓走到跟前停下的人,苏通连眼都沒抬过去看一眼,将眼光往旁边一挪,绕过路障,也懒得再废话。

王景跟着苏通的步子,平日人前装无赖霸道的功夫一径给用到了苏通身上。

“你不跟我走,我就跟你回苏府。”

这句话,乍一听颇为死皮赖脸,可再一听,就不是空穴來风了,他分明是看出了苏通回府也不欲人知之中的古怪,咬定了这一点,他才敢以此作为威胁。

苏通目不斜视,脚下流畅不乱,王景看在眼底,心里失落顿起,难道又给猜错了?

王景沉了沉眼,豁出去了,撵上苏通的步子跟在后头,以表他说得出做得到。

苏通收住脚,摇摇看了一眼笼在光线里的门匾,王景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扬起一笑,也盯着苏府里头看,眼中的阴霾却在一分分加深。

“不想回去。”

嘴里飘出这几个字,不禁意就道出自己的心声,牵动了记忆中的真实感受,王景歪过头望着苏通,笑了起來,颇不以为意,“不想回去救别回去,为什么非要逼自己做这些不愿意做的事?你不愿强人所难,敢情都强自己所难了?”

半开玩笑,随心所欲,听來是优哉游哉,听凭心意行事,可里头多少无奈酸楚淤积其中,怎会真如此刻话里的意思脸皮上不羁的笑一般,当真不把回家不把心愿当一回事?

言不由衷,这个心衷,说不出來。

听着身旁的人喋喋不休,难以作罢,本來已经被忘记了的事又回到了脑中,人就在跟前,他很想问问香玉是不是死在了白琼手上,白琼此刻在哪儿?

但他最后犹豫了,沒有问出口,自己这是要做什么?

找到白琼,然后单枪匹马的去为云初报仇吗?

那,这苏府里的老爹、哥哥、夏瑜,他们怎么办?楚国和云汉要打仗了,爹不可能置身事外,就算不到南边去守备迎敌,作为云汉现如今还在世上的为数不多的老将,他也得为之呕心沥血。

苏义,二十年的孤独,二十年独饮风霜雨雪,二十年沒有回过京都,二十年马背上颠簸浴血,苏通从心底深处就不愿再见他劳累,不愿看见他头上的白发,更不愿自己让他伤心失望。

跟小时候一样,苏义、苏明不愿意他做的事,他虽明里暗里逆反,但无一例外最后都妥协了,这次也一样。

白琼是名震天下的天医阁阁主,杀她,不说难比登天那也得好许多心力时间,可当下,更让人担心的是苏府,苏通总觉得苏明瞒着自己一件大事,而且老爹回來,他这一路上都不知道。

按时间算,他只是比老爹先到了半日,只半日的路程,为什么他不告诉自己爹就在他后头?

这绝不是苏明的作风,苏通心底清楚,苏明跟自己一样,对苏义沒有埋怨,只有心疼,只觉得他活得委屈活得苦痛活得孤独,以前有云硕在北疆与之为伴,可现在真是孤影成双了。

苏明、苏明……苏明,究竟瞒着自己什么,老爹知道吗?

苏通想到一个人,一转身,朝前迈开的步子,硬生生给收了回來,只看见一张人脸凑到面前,一双深沉的眼正无数疑惑的望着自己。

他怎么还沒走?

苏通满不高兴的伸手推开王景,王景自动的让开路,跟在一边,“你去哪儿?”

“你这么闲,与其來管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不如去关心关心你的爹,你的姐姐姐夫。”苏通头也沒回,急急地道。

王景脚下一停,王真被皇帝杖责了才几日,哪儿有这么快下得床去得了宫里惹什么祸,而书柬之和王婉,昨天他才去看了……

书柬之说,香玉公主要去和亲,该不是这个事儿出了岔子?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王景不再胡思乱猜,两步跨上前去,短在苏通路前。

苏通盯着打发不了的王景,还有人比他更较真儿,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吗,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亲人哪儿错了?

苏通哪儿知道他以为的代表王家的这几个人物背后有什么牵扯啊,本來心里就堆了一大摞的烦心事,王景三缠四绕的,更是让他烦上加烦,耐性都快磨光了。

“什么什么意思?你这人烦不烦,谁惹你不高兴了,你找谁去,或者回去睡觉都行,跟我这儿瞎耗着,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第一百零六章 三人

一心以为王家或者书家出了什么大事,王景正绷紧了一根弦,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苏通此刻特意提起來与自己说,哪知听到的却是这般打发的说辞。

王景顿时愣在了原地,苏通也不理会他又是哪根筋儿不对,或者说他想通了真听自己的话回去睡大觉那自己还求之不得,索性脚下走得更快了些。

王景看着苏通越走越远,紧蹙起眉,若是换一个人,他会觉得这人是不愿如实相告,但这人是苏通,他不知道为何就相信他不会骗自己,如果真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会摆明了说出來。

苏通走了好远,王景终于沒有跟上來,心头的沉闷随着一声轻叹吐出,双肩随着这一口气轻轻一松,烦恼去了一半,另外一半又立刻趁机抢占了刚腾出來的位置堵满了心房。

嗒嗒,嗒嗒……

马蹄声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苏通让到路边,自顾自走着,马已经跑过身边,听到马上的人“吁……”了一声,苏通下意识的往苏府门外看去,只担心这人是有什么急信报给苏义抑或是苏明的,担心得心都吊在嗓子眼儿了。

只看见,马上的翻身而下,动作矫捷,已经牵着马缰朝自己走了过來,他背对着苏府的掌灯的光线,身后亮堂一片,身前却因为身材高大加之马匹的遮挡,根本看不清是谁。

却知道,这个人多半是來寻自己的。

苏通刚想说话,一道声音已经从前方传了來。

“你走那么快作甚么?都不等等我?”

清扬的声音,不高不低,有一点委屈沒有半分的不悦。

苏通眉角一跳,轻轻闭了闭眼,原以为他已经走了啊,难道是站在原地沒走么?这会儿又跟了过來,他就不嫌累吗?

王景是立在那里,想通了苏通说及书家与王家只是随口一提之后,正想破脑袋找一个再也不能让苏通将自己甩在这大深夜的空街上,正巧对面來了一个机会,不管什么,先正大光明地过去再说。

走一步看一步。

王景从牵马的人身边走过,牵马的人扭过头看住他,眼中一亮,随即有满腹的疑云沒有一丝隐藏的堆上脸來。

王景目不斜视的望着苏通站的地方,余光中却将这个突然出现在苏府门前的人看得有些清楚,记忆里他沒见过这个人,沒什么印象,但这个人看到自己后的反应与疑惑甚至是探究都让自己有些疑惑。

不会跟苏通在一起就会遇上找自己茬儿的人吧……

那个人也牵着马朝苏通走过去,他俩几乎在同一条线上,像是比肩而立,一道儿散步的好友一般,这让王景顿时有些不舒服,脚下也快了一步。

那人顿时因为他的动作,停了下來,直等到王景快走到了苏通身边,他才重新抬起步子走过去,“我等了你好久,你有什么事沒办妥,我帮你。”

苏通一直盯着牵着马的人,直到这声音响起來,他才恍然又记起夜里的约定。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还过來了?”苏通连忙迎了上去,声音有些抱歉的有失底气。

王景被晾在一边,已是不舒服,又听到苏通这么软声软气的与这个人说话,心底更像堵了一块什么似的,顿时恨恨地朝那人瞪了过去。

何方神圣啊,竟能让从不会软口软骨的苏通这般温软的态度对他……

对面一束目光的攻击性太强,武晋长年累月的守卫禁宫,但凡是任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窥视抑或是探寻的无意一瞥都能立即被他察觉到,更别说王景这般明目张胆地睨着他,虽然有夜色遮掩,但身后那微弱的灯火却将他眼中别样的目光映得一闪一闪。

那种眼神,锐利阴寒,带着杀气,武晋也算半个江湖人,这一霎那,他像回到了江湖中的腥风血雨里一样,全身的血液都进入了戒备的状态,但眼前明明站着的又是不会一点功夫的相府独子……

武晋淡淡一笑,装作沒有看见,心底却已留了些神,转向苏通问,“你还沒告诉我你在忙什么大事?”

王景一听,张嘴就要问苏通,但碍于这里多出來的一个來历不明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听着看着。

苏通顿然被问得哑口无言,真沒有一个好的理由來搪塞过去,无论他说什么出來,在他武晋三三两两几句话里就能变成小菜一碟不值一提的事,更别说大深夜的去办,而不去应约。

“你这人……”苏通沉沉一叹,甚是无可奈何,伸手一拍武晋的后肩,“走吧……”

武晋顿时笑了出來,豪气不已,那气息平稳厚实,让王景都惊了惊,瞥了一眼苏通,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这才算朋友嘛!”武晋乐呵呵的道,拍了拍自己的马,“老规矩?來吗?”

苏通盯住武晋坐骑,那一个好字沒出口,就被身后的一道凉悠悠的声音打了回去。

“还有我呢。”

王景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过去,眼前有一个不知來路的高手,自己一个不小心或许就能被看出些端倪,而且先才那个人看向自己的反应也是颇为奇怪,这样他该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方才是上上之策。

但脑子里头那根紧固绷直不听话的逆筋儿,就这么搅乱了一个好策略。

王景正为自己说错了话而想着挽救之法,就听苏通十分冷漠的语气对自己说:“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王景登时心头就被浇了一盆的火油,再听到苏通对那个人说“我们走吧。”的话,就如一个火栗子丢进了火油,嘭一声,火光大起迅速漫开,吞噬这四周的一切,烧得心肺双双不舒服。

武晋看着王景,打了个圆场,“王公子,若是不嫌弃,就一起去。”

苏通正一下一下抚着马脖子,听到那话手就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却不如刚才那么专心,有些心不在焉,隐隐有些不满,“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叫上他?”

第一百零七章 怕高

苏通小声嘀咕着,四下又无声,让王景与武晋都听得十分清楚。

王景怒从中生,朝前一大步跨了过去,武晋连忙也朝前跨了一大步,顺势揽过王景的肩,送他到了前头,手势一转已推着王景往前去。

这让王景有些不舒服了,他讨厌这种称兄道弟的触碰,更讨厌别人动手动脚,向來都只有自己对别人动手动脚的份儿。

可苏通那句‘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叫上他’,时刻在脑中回响着,他绝对不能动武,只能动动嘴皮子,动动胸口这不平的气,现下已经能断定,这人不仅认识他,还知道他平日里的作为,苏通才会反问那么句,为什么要叫上自己……

是呀,行事不着边际不说,还是他们这类人最不屑最鄙夷的醉生梦死之徒吧。

“老规矩啊……”武晋扭头朝苏通喊了一句,又扭转头朝王景说了一句,“若是怕,就闭上眼。”

苏通站在马旁边,盯着到现在也沒说一个字的王景,他显然已经知道武晋有些來头,已经装回那不会武功的丞相府公子了……这一次他就哑巴吃黄连了,谁让他自找上门,叫他不來非得要來。

他脑子对自己的时候那么好使,怎么对别人就不好使了?

武晋是什么人,鲜少有人能逃过他那双火眼金睛,这下子看王景如何收场。

眼看着武晋就要带着王景走了,为什么还不说话?为什么还不走?

苏通的心紧了紧,手下捏住缰绳使了使力,那马儿立刻原地轻踏着步子,能感觉到他的不安似地,一个劲儿动着。

苏通听见马呼哧呼哧出气的声音,才一下子松了马缰,伸出去安抚马的手抚了一下不到,就听到身后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嘶喊声破空而起。

叫得他心头一颤,立时扭头去看,身后哪儿还有人,顺着那惊魂的声音望过去,已看见武晋带着王景站在瓦顶上,两人已然沒有动,可王景那惊叫的声音还未停歇。

“喂,沒有飞了,你睁开眼看看……”

苏通站在底下,看不太清两人怎么了,但凭着武晋这话,紧拧的心已松了开,听着耳边持续发酵,不低反高的惊魂之声,轻叹出一口浊气,微微蹙蹙眉头,这个法子也亏他想得出來。

脚尖轻点,腾空而起,也翻上瓦顶,“喂,你够了,再叫就把你从这儿踢下去,摔个粉身碎骨,面目全非,到时候谁也认不出你是谁。”

苏通的话,不仅让武晋愣住,也让王景的惊叫声戛然而止,王景泫然欲泣的声音别提受了多大的委屈,哽哽着,“你……你……你们……”

武晋顿时头皮有些难受,早知道就不招惹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了,连忙替苏通替自己道歉,“王公子,我们不知道你怕高,我现在就送你下去。”

王景一听,顺着武晋手指的地方看下去,登时脚下就虚浮不稳,踩得脚下的瓦片乱响。

武晋一见不对劲,伸出手去抓住王景,已经听到王景一声惨叫,身子一翻让他抓了个空,噼里啪啦被踩踏出的瓦片声音以及不曾消散叫命的声音,叫得武晋心头一紧,一翻身就落到街上去,将从瓦顶滚落的王景接在了怀里。

王景心头一坠,都不用睁眼就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了,更何况武晋立刻将他放下。

“王公子,你沒事了。”

这声音听在耳里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王景立刻松开紧扣在武晋肩上的手,朝街上乖顺站着的马走去,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朝屋顶上岿然不动的苏通瞪了一眼,到现在都不动一下,一直袖手旁观,还火上浇油的恫吓诓骗他,想看着他给摔死吗?

王景爬上马的姿势十足像个小丑,不得要领,武晋一看,这可不得了,赶紧走上去阻止,但王景平日里被人顺承惯了的,怎么可能他一阻止就乖乖听话的,武晋知道,所以当下更是把这位公子哥儿沒有一点办法。

苏通见快要一发不可收拾了,缓缓从瓦顶上落下,一把扣住王景的手腕,却抬眼去望住武晋,对他说,“你先走,我带着他,一会儿就來。”

武晋有些迟疑,怕他搞不定这个公子哥儿,但自己好像更不行,索性还是听苏通的先走为上,“那你……”

“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下你了。”王景颇为动怒的打断武晋,喝问道。

武晋一怔,“武晋,王公子想要出气,只管來找在下就好。”

王景沒反应过來,只觉得这个名字听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來。

武晋已沒有了方才的好兴致,有些低落而严肃起來,却还是很坚定决心,“我等你。”

三个字,语气复杂,牵动王景也十分繁乱的心思,抬眼去看武晋,已经不见人影了。

“老规矩,比比谁更快。”苏通高明清亮的声音响在耳侧,王景顿觉脑袋嗡嗡作响,正想回过头去说苏通两句,却被苏通扣着肩,往上一带,稳稳的坐在了马上。

“你怕高,不怕快吧?”苏通煞有介事的问。

王景登时觉得脸上的温度飙到爆炸,“明知故问。”

他拐着弯儿來取笑酸讽自己,自己怎么会不明白。

苏通一夹马肚,马已经飞奔了出去,王景猝不及防,先往后一扬撞到了苏通身上不知道哪儿,只听到咯蹦一声,也不知道是自己脑袋瓜子的声音还是苏通哪儿被撞出來的声音,脑袋晕乎着还沒清醒一分,又叫带着往前一倾,整个人都趴在了马上,他紧抱着马脖子,那颠簸的感觉,搅得他十分难受。

“你不知道事先说一句?”

“笨蛋……”

王景不可思议地扭头望了过去,只见苏通以手扶额,显然是被撞得不轻,那到了嘴边想要回骂过去的话,再也沒能说出口,嘴唇蠕动了半天也沒说出一个字來,只是盯着苏通。

苏通将手放了下來,“坐好了,摔下去可不关我的事!”

第一百零八章 追问

王景下意识的抱紧了马脖子,心头十分不舒服,“小人之心,你是给你那朋友向我报仇來的吧!”

苏通打马缰的手顿了顿,甩到马背上清厉异响,有一半打到了王景的手背上。

王景闷哼了一声,痛得沒有一蹙,“你既然听不惯我说这些话,明着來就是,作甚么拐弯抹角的?”

手里的马缰打到了什么上,苏通怎么会沒有感觉,但那绝对不是他故意为之,误伤啊误伤,说他笨就是笨啊,坐在马背上还敢像在平地上那么悠闲么?更是对王景话里有话的问,不加理睬。

王景索然无趣,又是被人打,又是被人骂,还被人看自己人前做戏当笑话,心里翻江倒海的委屈着酸苦着,一点不是滋味。

“那个人到底什么來头?”王景幽幽问。

这有把武晋当仇人记恨的苗头,苏通这才想起來这人是靠什么本事吃饭的,脑子里警铃大作,“來头不小,你爹也得给他三分薄面,我劝你,最好不要惹他。”

王景心底忿忿不平,苏通这话虽然完全沒有吓唬他言过其实的意思,但听进心里了,几番自己回味,硬是让他嚼出了别的味道。

他这一生,活得真够窝囊的,怕这怕那,担心这担心那,甚至现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來一个人就能让他畏惧三分,他还算什么杀手组织的头头?

“你这样说,我还非得惹惹他,看他最后能把我如何?”

王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口气,与苏通较起劲儿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不是葬身虎口的危险,那是会让他云烟阁连根拔起,牵连左右两相,牵涉朝廷百官,云汉地动山摇的恶果……

马上本來颠荡,由加上这牵连甚广的后果,全都堆到苏通脑子搅成一团,“不准动他。”

王景愣了愣,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孤寂,“凭什么不能动他?我偏还就去招惹他,一会儿就去。”

苏通登时勒住缰绳,王景早有预感,却不知道他这么在乎这个朋友。

以为苏通会对自己一阵厉喝或者赶他下马之类的行动,却只听到耳边呼啦啦吹过的风,只看见眼前深黑色的夜。

两人就这么僵持而立。

苏通沉沉叹了一口气,有一种不言而喻的苦涩沉重。

“你缠着我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王景好一会儿都沒能从苏通这种筋疲力尽的声音里回过神來,只这一句,他才想起他心底还有云初留下的伤,脑子里还有一堆乱糟糟的记忆,不由得收敛了方才蛮不在乎的样子,歪过头半晌也沒有答。

王景趴在马上,紧抱着马脖子,苏通坐在马上,望着漆黑无光的夜,连月亮都躲了起來,沒有边际的无力感侵袭全身。

“与其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时间,还不如去找你想要找的那个人,晚了,他就不会属于你了……”

苏通翻身下马,将马留给了王景,苦涩无边,却不知道哪里有岸,可以让他回头遥望一下,眼中酸涩,痛从中來,不一会儿就汇在眼角,一闭眼间就坠落消失在裤腿儿上。

王景看着苏通极慢的走在街上,前头像是有人阻挡着他一般,沒走一步都那么费力,“不会了,他恨我入骨,杀了我都难消他心头之恨,怎么可能还会属于我?”

苏通脚下凝滞片刻,再缓缓迈开步子,什么也沒有说。

王景仰起头,放眼眺望夜色,轻吸一口气,打马上前,“不是要跟你的朋友比吗?你这么慢,他早到了!”

苏通扭头望着马背上的人,他究竟用沒用过情,动沒动过心?

言语之中,举动之间,有时仿似情深不移,有时却又可弃之如敝屣,无情得很……

王景朝苏通伸出手去,“走吧。”

苏通站在街边,望着王景,一动不动,“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他凝肃认真的问,王景也认认真真地想,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有月缺?

因为你跟自己一样,都被人丢弃了?

因为你胸怀坦荡,帮过自己,所以不肯放下这个不是朋友的朋友?

因为你是个好人,就算伤害了你,你也不会想着杀了自己,不会想着要害一门派千百家人的性命?

因为你仁慈,为人着想,就算是袖手旁观、冷言冷语,最后还是不会丢下自己?

因为,你的心事柔软暖和的,冰冷的世界里呆了十数载,一碰上就不想再离开?

说不清……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王景沒好气的回道,一夹马肚就准备离开,“不上來就算了,反正你会轻功。”

苏通盯着马背上的人下一瞬沒入夜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不着武晋,后不着苏通,王景骑马走在街上,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一时之间就这样停在了街中心。

望着身边明晃晃的小酒楼,酒香四溢,偶尔能听见对话的声音,却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难道就是这儿了?

就算心中有了猜测,他还是沒有下马去,回头看了一眼來时的路,那个还沒有到的人,他会來么?

为什么要缠上他?

最开始是因为连霄说他该救他一命,他也不想苏通因自己而死招來什么不必要的祸患,后來因为月缺,因为受制于人的困局他要打破,再后來又因为什么?

前因后果,一件一件事情叠加缠绕,已经分不太清楚始末。

此时,有人打开酒楼的门从里头迎了出來,正是刚才自称武晋的人,只见王景不见苏通,顿生疑虑,“阿通呢?”

王景眼皮子一跳,看來他们两个人关系确实要好,称呼都这么亲切,他翻身下马,“兴许在后头。”

武晋牵住自己的马,狐疑的望向后头,一点动静都沒有,“王公子的骑术一流,我这追风不过这一会儿就让你驯服了。”

王景一听,外头看向武晋,又是惊又是骇的,极其激动的模样,“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差点沒从马背上摔下來,不过我抱着他的脖子还算捡了条命,这马有灵性,到了这酒楼自个儿就停了下來。”

第一百零九章 聚会

武晋本还有些怀疑,但听他说起一路的惊心动魄,尤其是自己的马到了这里就停下來不走了,最后还是相信了。

“怎么站在外头?”

两人应声回头,只看见苏通远远的飘了过來,盯着武晋脸上的疑惑,自己脸上也满是疑惑,“你朋友都走了?”

武晋连连摆手,生怕苏通就此转身走人,上去就将苏通拽着往里拉,已是顾不上王景的事儿了。

与王景擦身而过时,苏通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沒什么深意,就是疑惑而已,到现在他还是沒有想出王景缠着自己的原因,尤其刚才在远处就听到了王景的说词,就算他沒出來插话,想必武晋也会信了他,王景这么灵通的脑袋瓜子让他难以安心。

王景一直追着这束看不透的目光,直到苏通收回眼,与武晋一同进了酒楼,他还沒领会那之中的意思,他不会无缘无故看自己一眼啊,那分明就是有话要问自己,他想要问什么?

心头装着事儿,闷闷地跟着前头两人,也进了酒楼。

走过大堂,爬过楼梯,绕过一片雅间,才到了最深最末的一间屋子,站在门外已能听到里头相谈甚欢的笑语声。

王景分明看见苏通身形僵了僵,只是那一顿像是幻觉一般,王景眨眨眼,觉得苏通走路的姿势跟先前不太一样,低眼去看那双脚,迈出去一大步收回來大半步,时缓时急,在抬起眼來看他并沒有什么身体上不舒服,那就是心上不舒服了。

屋里头的笑声在持续,王景将目光早早地探望了过去,虽见不了人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心底已隐隐觉得,这之中有苏通不愿意见的人,或者说与苏通有过什么过节的人么?

不管怎么说,这其中有一个人影响着苏通,但在苏通的权衡之下沒有离开的决定來看,这个人的分量又比不上武晋在他心上的分量。

门打开后,里头的笑声也停了,王景是最后一个走进去的,刚将腿迈进去,就听到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苏通,我最好的……”

“是你……”

“公子……”

这架势……原來不只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王景蹙了蹙眉,脚下不停,抬起眼已经将对面站起來的两个人看得清楚,当中那个人也映入眼底,笑得浓厚轻浅相宜。

“原來你们都认识。”武晋喜上眉梢的惊叹,就觉得事情早该是这般了一样,当即又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看着中间只笑着不发话的人,“对不住啊,差点忘了罗兄弟,罗兄弟,这是我最好的兄弟,,”

此时,坐在正中的男子笑得越发深了,“许久不见,苏二弟弟,过得可好?”

此话一出,屋中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了这人身上,惊诧不已。

就知道是这个样子,苏二弟弟,感情这里影响他的不仅仅一个两个,现如今还有第三个……

王景立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洞若观火,很快就发现这里头不是那么回事,苏通的反应,较之面前的三人而言也太沒反应了,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难道这些人都是一厢情愿了不成?

苏通的沉默不语顿时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但沒有一个人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安静,因为大家突然之间都弄不清苏通沉默的原因、苏通与除自己之外的人的关系,大家就都不敢妄开尊口。

“喂,你好歹说句话,这儿要是有你的仇人或者你不想见的人,撵出去就是了。”

王景施施然找了个地方坐下,沒与那三个人坐一起,而是坐上了一旁的小炕上,正巧能看见屋子里的所有人,缓缓抬起眼,自动过滤了探寻的目光,望向了苏通,果然阴沉沉的板着脸,有些不高兴。

武晋看着王景,也不能当面说他的不对,更不想在这时候又招惹了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即呵呵一笑,一拍脑门,“是我的错,我都忘了给大家介绍,这位是王景,王公子。”

“王公子,这是我新近认识的朋友,李瑾、罗庭、顾怀南。”

武晋当中间人,将对方的身份都介绍了一遍,王景淡淡的打量了这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罗庭的身上,另外两个他沒听说过,但罗庭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号称算无遗策的至尊谋士,,罗庭,竟然才二三十岁?

于是乎,王景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神算子罗庭?你是真罗庭,还是假罗庭?”

这话,令苏通也为之侧目,斜飞的目光落在王景认真端正的脸上,炯炯发亮的双目让苏通明白,那之中有着惊喜正欲喷薄而出。

“你就当他是人妖吧。”苏通别了一眼罗庭,见人正悠哉哉不答话抬手去抓了酒杯浅酌慢饮,心底的那股怨气油然而生,沒有半丝作假。

一语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通身上,苏通一点也不觉得说错了话,神色泰然的走上前,坐在罗庭的对面,盯着对自己笑得花枝招展的人,真想把这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尤其是夏瑜见了神都给迷了去的脸,狠狠给撕下來。

“我警告你……”苏通刚恶毒的对罗庭施以恫吓。

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罗庭忽然抬起手,食指掩住嘴,示意苏通不要说话,轻然一笑,“别这么小題大做好不好,我就是去看看小瑜嘛,又沒对他做什么,值得你在这么多人面前风度也不要了?”

“我才不管,我警告你,你回來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你要是敢招惹夏瑜,我打死你。”

苏通一语回绝罗庭,不给半分颜面。

王景看到这儿又想笑又笑不出來,这才是率性而为,随心所欲的苏通该做的事,可罗庭那一直不曾有过一丝顿挫的笑,让他觉得苏通遇上了一个劲敌,这个敌人,沒有把他放在眼里。

为什么容许苏通在他面前说着狠话?在众人前让他颜面扫地,他也不在意。

王景还沒能看出所以然,但他觉得罗庭沒有与苏通为敌的意思,才对苏通但笑不语。

第一百一十章 怕死

罗庭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斟满了一杯酒,送到苏通跟前,以手示意他喝下这一杯。

苏通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紧追不舍,面满凝肃,“答应,还是不答应?”

“苏二,你护不了他一辈子,他已经十八了……”罗庭脸上似春风柔顺舒畅的笑,淡了淡,却依然是在笑着。

“我护不了,你更护不了!”苏通瞪了过去,不退让一步。

“夏瑜这孩子这么惹人爱么?”王景好奇地望着两人,轻愉浅笑的调子打破了僵持凝冻的气氛。

武晋看见他眼中精光闪闪,跃跃欲见的样子,心头一凛,还沒來得及插话,就听王景先他一步道:“看來是这个样子,一定要去见见。”

“你敢!”

“不准!”

两道厉喝声,四颗金狼目,差点沒将王景直接从这屋子里给喷出去。

王景微微皱皱眉,对上苏通那要将自己活吞了的目光,抬起手掏了掏耳朵,“敢问一句,夏瑜跟你们是什么关系?见一见都不行?”

“他是我弟弟!”苏通突然站起身,两步走过去,拽起王景的衣襟,差点将人给提了起來,愤恨的说,“你要敢动什么歪心思,我一定不放过你!”

王景闭着眼,深深蹙起眉,又睁开眼盯着眼前被怒火烧毁了理智的人,他在做戏,他在帮他,别人看不出來,他怎么也沒能看出來?

王景一手扣住苏通的手腕,另一只手挥了出去,阻止了过來相劝的人,“谁都不准过來!”

陡然间,迸射出來的如山命令,令从军多年的李瑾和久经权力吹打的武晋两人都心头一紧,那一瞬间散发的王者之气,似坐镇江山,在号令天下一般。

苏通的手也抖了抖,王景见他眼中坚定的光芒闪了闪,“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王景那深幽阴沉的目光,让苏通呼吸一滞,将手松开了,“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你要是敢动他一下,我一定叫你好看。”

他真把那个小跟班儿当心头宝呢!王景眼底的光冰冷冷的一闪一闪,嘴角噙着一丝讽笑,这人啊,谁说沒有什么能他以命相搏?

在他心里,他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一文不值,受多少伤担负多少痛都沒有关系,而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比他重要,伤一分他都要來拼命。

“我若杀了他,你要杀了我?”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包括在一旁当看热闹的罗庭也挑了挑眉,此刻才将目光落到王景那俊伦的脸上。

这个人像在开玩笑么?

戏,演着演着不小心就入戏了,认了真,着了魔。

罗庭嘴角高扬,挂起一抹深笑,“他向來嘴硬心软,他杀不了你……”

王景的目光沒有因罗庭的话有半丝松软,直直的像一把钢刀一般指着苏通,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退一步,王景更是步步紧逼,不得到苏通答案,誓不罢休。

“可我会杀了你。”罗庭缓缓站了起來,脸上的浅笑,经昏黄的烛火映着跳跃得妖媚奇诡,分明沒有染血,却隐隐有一股血的腥味儿,如沾了血一般妖异。

王景对这种杀机,置若罔闻,只盯住苏通。

“你就这么怕我杀你?”四目交战几百回合,苏通的目光已经触到了王景脑海深处,毫不留情得将他深藏地心思给挖了出來,摆在众人面前。

王景的心颤了颤,脑神一闪又立刻凝聚,他冷漠反问的声音极其的冰冷,刺破了王景的心。

“是呀,我怕……”

凄薄清软,无力还似有力,弥漫着一种绝望。

苏通的心颤了颤,再看见那清碎目光映着烛火不安跳动,风一过就能将它湮灭,不知道怎么,眼一紧,心一拧,再狠一些的字眼,一个都说不出來。

苏通转过身,坐会了桌子边,端起桌上的酒,就灌了一杯入口,将空杯子重重砸在桌上,“武晋,酒喝过了,人也见过了,我先告辞了。”

王景跟上去,一把扣住苏通的手,“你会杀我?”

苏通扭头望着王景,不知道为何他这么执念这个不放,那双激烈摇晃的目光,他真怕轻轻一碰就将它全部敲碎毁灭,不知道他是真还是假,这会儿是在捉弄自己还是真心的失魂迷智,顺手抓起一旁的酒杯,朝着王景脸上泼了过去。

冰冷的酒液淋了一脸,王景下意识的闭上眼,整个人被一激,清醒了不少,睁开眼來,再看向苏通的目光,怒气腾腾。

苏通深睨着他,冷着脸,寒着声儿,“醒了吗?”

王景瞪着苏通,有气不能出,有怒不敢言,“沒醒,我在你眼中何时清醒过?不一直都是醉生梦死吗?”

掷地有声地几个字,绝沒有什么哀怨缠绵的痴念,倒是傲气顽固,至死也不悔的执念。

苏通眯着眼,心头的气怎么也顺不下去,转身就要走,而此时,两人之中,横插进來一个人。

顿时引來两人的注意,李瑾对着王景拱手赔礼,将苏通挡在身后,“王公子,你且消消气,这都是一时气话,千万别当真。”

苏通沒有理会李瑾,匆匆看了一眼武晋,“我先走了。”

李瑾对王景匆忙的一笑,就要去追苏通,却听到王景冷幽幽的说,“一时气话?他敢说这些话不是他心里想过的?以前、此刻,若是真沒一点想过,他能说出这个话來?”

李瑾登时收住的步子,苏通也停在了门边,但他沒有回头,抬起脚就迈了出去。

屋子中,霎时间,陷入一片寂静阴寒。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那还不是你自己风流又怕死?”

人都走出去好一会儿了,此刻说不定都下了楼了,才传來这么句话。

王景望向了门边,抬脚就要追出去,武晋将他拦了下來,“王公子,苏通在气头上……”

“滚开!”王景厉喝,挥手就推开武晋,在酒楼门口追到了苏通,“站住!”

苏通站在酒楼前的大街上,回头望着楼门前昏暗的灯光下的王景,一脸的酒渍清泠泠的挂在脸上,似一朵寒露欺染后的清莲蓉,濯淤泥而不染,但这人的心已不知被腐烂到了那个地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忧怖

“王公子,苏通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别当真。”

王景这才看见苏通旁边还有一个李瑾,他还沒來得及更气急败坏作甚么反应,就见苏通不理他丢下李瑾,一言不发运起轻功身形一动,已经消失在了酒楼前。

王景静静地立在原处,看着李瑾扭头,一边唤着苏通一边匆匆跟了上去,拳头攥在手里好一会儿,听到身后跟着追着上來的声音,才松开了拳头,阴沉沉地望着漆黑的夜。

从酒楼中赶出來的三人见外头风平浪静,什么也沒有发生,武晋和顾怀南都松了一口气,罗庭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目光落在空荡的街上,一半余光将王景收入眼底。

顾怀南松了口气也盯着王景,两日前撞见他们两人时,如若陌路状似冤家,今夜,又遇上他们,一同而來,王景言语之中还故意帮着苏通,但转眼间,两人怎么就撕破了脸,到生死相搏的境地。

武晋用余光悄悄地瞟了一眼王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惹祸上身,干脆也不说话。

王景往前走下台阶,头也沒回,“各位请回吧,不用送了。”

武晋乐得他离开,但也不能表现在脸上,“那武晋就不远送了。”

看着王景离开,望着漆黑尽头,隐隐的不安侵上心头,酒楼的事儿事出突然,谁也沒料到发展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苏通与王景算是闹翻了,王景一定将他记在了心上,连自己先前得罪他的事也不再计较,用什么心思捉弄自己都沒有……

苏通沒有官职在身,苏义也不在京城,苏明虽然富甲一方,但富不与官斗,商人斗不过官权……

顾怀南见王景已走远了,也告辞离开,随后武晋与罗庭相辞离去,这个小巧雅致的酒楼,,夜阑居,霎时为静夜侵占,只有昏暗柔暖的烛光静静亮着,一会儿后,才响起一道人声。

“盯着苏通。”

声音的方向,临街的雅间里,云图半坐在炕上,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面色苍白沒有血色,闭着双目,缓声道。

“是。”

屋子里沒有多的人,只在声音响起的时候,隔住暖炕与圆桌的白纱帘子无风轻舞。

隔墙有耳,云图沒有派人去听墙角,但王景与苏通那头闹的动静实在太大,把隔了五六个房间,熟睡养伤的云图都给惊醒了。

王景沒有回万红楼,径直往左相府去,王婉房里的灯还亮着,这都二更天了,是还沒睡还是早早地醒了过來?

先只要看见人安然无恙就好,此时出去见王婉,本來沒事也得将王婉吓出事來,王景身子一转,又回家转了一圈,家里一派安宁静和,爹和娘都睡得很香,也沒有发生什么事,这才算是安下了心。

转了一大圈,回万红楼的路上,不知道怎么又绕到苏府去,站在苏府对面的房顶上,吹着寒风,久久而立。

真信他吗?他可信吗?

无论自己信还是不信,苏通现在绝对不信他,甚至是敬而远之。

为什么缠着他?

为什么见他那么无情的丢下一众朋友后,自己会那么慌张而激愤,一转身,就急急的去看曾经他所提及的人是不是都安全?

无论之前他对自己多好,但凡有一次对自己不好,就会接二连三的怀疑心起,桩桩件件事都被推翻了重新考虑担忧,这种连锁反应是一种煎熬。

他们不是朋友,不算仇人,但随时可能会成为敌人,他知道云烟阁,他知悉自己的身份,他是当朝元帅的儿子,有的是机会将他知道的传到皇帝耳里……

皇帝?这过了几日,都沒有什么动静,难道真是因为络玉失踪的事儿困扰到现在?一枚沒有用的棋子,月非木再也报复折磨不了自己……

月非木要杀自己,不可能不将他知道的全都告诉给皇帝,这样,他的仇早就可以报,他的恨也许早就能消。

皇帝不动,那是因为他还有用,或者说,他王家和书家还有用!

到现在,王景才彻底想明白了这一点,一个纵身,就跃进了苏府之中。

永绝后患,一个是撤离帝京,还有一个自然是杀人灭口了,以前怕杀了苏通引來不必要的麻烦,可此一时彼一时,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法,就算苏家有能耐查出是自己干的事,那也是月余之后甚至几年之后的事,短时期内要查出他绝不可能。

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足够他逃之夭夭,消匿踪迹了。

王景径直往苏通的住处去,夏瑜正从院子里头出來,引着刚在酒楼里认识的李瑾往一边的院子里去。

院中一时间静寂如灭,王景一闪身就入了院子里头,屋中翻了个遍也沒看见苏通的人,按理说,绝不应该如此啊,刚出去一个客人,主人家怎么可能不在呢?

莫非他大半夜的,安置了李瑾,自己又出去晃荡去了?

若真是如此,他与人前做戏的自己有什么区别?他做给人安心好看,而自己则做给人不安难看而已。

可结果,何止相差十万八千里?

脑子里参不透这么高深的奥妙,找不到人,就转身离开,若真是这个结果,他顾着自己舔伤口,等伤口愈合或者稍微减轻时,想起自己的事儿也不知道某年某月了,这对自己來说还省去了杀人的功夫。

也算他还恩情了吧,他的命留给充裕的时间好了。

可王景才沒有走两步,就嗅到了一丝丝浅浅的酒香。

顺着那酒香寻过去,看见的竟是一坛子一坛子被挖出來,三两个歪歪倒倒的,而那泥坑之中,苏通还在用自己的双手刨开软泥。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又一村,这真是得來全不费工夫,王景掌中运力,此刻偷袭苏通,他必死无疑。

可就在他要出掌那一瞬间,苏通清冷平静的声音传來过來。

“先下手为强,你杀了我,真是一个上上策。”

苏通身后像长了双眼睛似地,知道有人來杀自己,而这个有所指的你,显然也确定了來人的身份,可他依然背对着來杀自己的人,手下的动作不停。

第一百一十二章 水火

不知道怎么的,王景掌中的力道就这么散尽,将手背在身后去挡住了,站在一旁,看着苏通弯腰在泥里,“你早知道我会來找你?”

“这不是你一定会做的事?”苏通缓缓反问,完全不用脑子去想,就知道他会來。

如果沒有有李瑾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甩开阴魂不散的他?娇生惯养终日为人奉承怎么能将酒楼里他不留情面,伤尽他尊严面子的事儿不放在心底,不立刻來寻仇报复?

一定会做?

王景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是一定要做的,杀他,是与时间赛跑,争取胜利的一个小保障而已,但却后患无穷。

如果他缄口不提他知道的,那他还高兴了不來杀他。

可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你若对你看到的知道的一切绝口不提,我可以不杀你。”王景站在原地,苏通佝偻着身子,被挂在树上的一盏灯笼洒下的昏黄光线笼罩,耕田度日远离是是非非,一派平静。

苏通的手顿了顿,“要我当哑巴?”

哑巴?

这话,大出王景意料,微微睁大了眸子盯住埋在身下的脸,看不见那双眼睛,心底怅然若失的莫名低落,一派傲骨临风,如若再也不能说话,怎不让人惋惜?

“一个月内,你只要不提起有关于我的事,我就不杀你,也不动你在乎的那些人。”

王景让步了,这是在饶苏通一命,平静的语气也不是拿命威胁般煞气腾腾。

苏通安静得出奇,从土里刨出來一坛子酒,抱在胸前直起身时,王景看见他上半身摇了摇,借着苏通整个人都沒在动。

王景蹙起眉,“还是你在给自己腾出墓穴來,让这些酒陪你下葬?”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这话摆明了又要将消散平静的风波给挑起來。

苏通头晕目眩心底发空脚下站不稳,闭着眼勉力缓过來后,抬手掀开了封泥,不顾那粘在酒坛上的碎泥沙,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里更适合你來睡。”

酒香四溢,月渡流云,王景眉一拧,终于是看见苏通歪过头來看自己,那半是清碎半是迷醉的目光星星闪闪,将王景要说的话都给闪断在脑子里。

苏通身子一晃,坐在了树下,手往后一放枕着头,躺在了树下,“有一天死了,我要睡在这里。”

像是死得其所的安慰,还有得偿所愿的欣慰,苏通言语间举动里都沒有一丝的造假。

王景看着他躺在冰冻的地上,寒气从脚心一寸一寸的往上升至心头,他也想过有一天死了之后的情形,但从沒有一次想到自己安眠之地,因为每一次他都只能想到自己最终不得善果,死无全尸。

“那我不是得谢谢你给我找了这么个安宁永静的栖身地?”王景缓步走了过去,站在被苏通刨出的坑里,隐隐约约能看见还有许多沒有被挖出來的酒,红红的封纸像凋零洒在黄泥中的红花,经昏黄的光染透,凄寒清冷。

两口酒入肚,苏通饱饱的打了个嗝,打破了王景欣赏着自己的安寝之地,甚至心中开始有一种深切的希望,,留个全尸,虽然这希冀被深入脑海相信了十多年的哀凉结局笼罩着,它依然能茁茁成长。

美好的愿望,原知不可能,或者那永远也不会有实现的一天,你还是会忍不住去希望,忍不住去想象描绘一幅那一天的山水、楼阁、人物。

王景也从地上抓起一坛酒,还沒掀开封泥,就听到咕咕咕的连续滚动声,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转过头看着树下仰头喝酒毫无所觉的人,好一会儿都沒动。

苏通又引了一口酒,咕咕咕的声音又立刻响了起來,但比刚才的小了很多。

脑子里,苏通身子一晃的那一刹那稍纵即逝,王景走了过去,站在苏通边上,“你多久沒进食了?”

苏通沉默着,眼中清碎迷离一般无二,抬手又要喝酒,王景伸手夺过了酒坛,一手抓住苏通的肩头,将他从地上拽了起來,“你是不是从昨天开始就沒吃过东西?”

苏通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闲他多管闲事,抬手往后一甩挥落肩头的桎梏,径直往小坑的边上去,一下子坐到挖出來的泥丘上,站也不站起來,只管抱了最近的一坛子酒打开來,又想喝。

王景不是沒看见苏通一屁股坐在土丘上是因为脚下一滑,他才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坐在地上懒得起來了,但更令他疑惑不解的是,刚才小酒楼里他不是挺能闹的吗?

这会儿怎么成了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一天两夜不进食,又喝这么多酒,你想死吗?”王景远远地站着,看着苏通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把自己当作隐形人,将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再也不搭理,不由地急了,走上去,双手提起苏通的肩,将他整个人往外甩出。

苏通毫不挣扎,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回廊的白墙上,刚喝进肚子里的酒被这一砸,喷了出來,在地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摔着就这么摔着了,苏通也不动,趴在地上好像沒有一丝痛感的这样睡过去。

王景两步走过去,这才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人就彻底变了,“李瑾跟你说了什么?”

王景想了许多,这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里,唯一陪在苏通身边也刚刚才离开的人就是李瑾了,除他之外,还有谁?

他沒看见,自然而然地将矛头指向了李瑾。

苏通依旧不语,王景蹲下身,将苏通从地上扶起來,半蹲在苏通跟前,盯着苏通紧闭着双眸,像已睡了过去,但他知道苏通根本沒有睡。

不知道怎么,一个人精神矍铄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模样深深印在心底之后,再看见他被彻底击溃,一蹶不振的样子就不忍心再与他争执这些琐事。

“饿了吗?”王景轻声问。

苏通睫毛颤了颤,仍是不答一字,王景俯身将他抱起,苏通也沒有挣扎,安安静静地任王景抱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木剑

“这种感觉,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都会痛一阵子,痛过了痛够了,有一天就自然好了。”

王景幽幽道,他知道是因为李瑾,但李瑾只是导火索,而真正缠在苏通身上不走的心鬼,是云初……

相处时间虽短,武晋、夏瑜,他也都十分在乎,但却沒有一个能让他情不自已,让他崩溃无助,让他毁灭难归。

仇人?敌人?

为什么连一个可以算得上仇人,随时可能成为敌人,从來不是朋友的人,能够对自己的心事了解得如此透彻?

苏通眼皮轻轻一动,眼眶边转悠的泪水就要涌下,紧紧一闭眼又将泪水给关了回去,“饿了……”

王景脚下一滞,愣了好一阵子,都沒能从那清苦可怜的声音里抽出神來,莫名的听得他心底一疼,“那叫夏瑜给你去找些吃的好了……”

苏通将头沉沉的靠在王景的肩上,“累了……”

“那你先睡会儿,吃的好了我再叫你。”王景缓缓道,说出这些话來,心情渐渐地竟然就好起來了,“对了,你想吃什么?”

可直到王景将苏通放在榻上,苏通也沒有回答他,王景望着眼前轻阖着双目,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已入了梦乡,眼下还有些情伤的阴霾痕迹,脸上也紧绷住像一只惊弓之鸟,战战兢兢的惶惶难安。

王景伸手去擦掉苏通嘴上的泥沙,那是酒坛上有着酒香雨水的泥土,还泛着草香的清浅之味,闻着十分舒心。

“睡醒了就好了。”王景起身从床上抱來厚厚棉被盖在苏通身上,掖好被角。

那日,被一个神秘高手突袭的经验告诉王景,苏府里藏龙卧虎,进來时已经十分小心,此刻是绝不能大大方方的走出去找夏瑜,只好等夏瑜回來再说了。

一连等了好一阵子,独坐在圆桌前,看着苏通安安静静的熟睡着,能够睡着真不容易,能够这样睡着也不容易。

“你比我好呢,我那段日子都沒能睡过一个安稳觉……”王景脸上露着苦笑,眼中淡淡的哀伤转瞬即逝,“希望你比我早看穿,比我早些能够从碎梦里活过來。”

夏瑜还沒回來,王景将苏通五官的每一分一寸都描了一遍,扭过头开始熟悉这个已经來了好几次的屋子。

这里雅致与英气共存共荣,一摆一设都看得出心思,明媚与沉厚相得益彰,到最后,王景被供奉在香案上的木剑吸引。

好奇地被引了过去,楠木做的剑,还有它特有的香味萦绕在周身,剑身上还有剑痕与各种缺口,但凡一把剑都会经历刀光剑影这沒什么稀罕的,即便这是一把木剑,也沒有什么太过意外的。

但王景沉静的双目睁得炯大,激动不已的伸出手摸上那四色月牙拱起一颗海蓝星,一把平凡的木剑,陡然间再看起來就饱含了历史沧桑。

冰凉凉的清清柔柔的触感穿过指腹浸上心口,似温暖似清冷,耐人寻味,引人入胜,招人追究。

四瓣如花的月牙象征着什么,那最中间的海蓝星又代表着什么?

王景抑制不住纷乱躁动的思绪,一个劲儿的猜测着,胡思乱想着,直觉告诉他这冷冷的死物里蕴含着无数澎湃的热血,饱含了人情生死,曾经无数生命的轰轰烈烈,虽然尘封入岁月里,却依稀能窥见当年当月当时当日的惊心动魄、惊天动地。

苏通身上有过一块月牙,正是这白、黄、红、绿四色之中的白玉月缺,王景一直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块月缺,但此刻看來,这世上应该有四块月缺存在,既然是君子盟的信物,为什么仅仅只有四块,它们或许远远不止信物的意义……

那可海蓝星是什么东西,周身凹凸起伏,形状怪异,曾一道一道的棱形,像叠起來的山脉般厚实,每个角度都折射着绚丽深惑的光线。

王景看得移不开眼,他从來沒见过这个世上有这么奇怪的东西,这么美得不真切的东西。

他的心里充满了疑问,苏通在自己的房间里供奉着这一把木剑,身上有君子盟的信物月缺,这木剑的主人难道就是君子盟的主子么?曾经他俩有过什么渊源相逢相识一场,才得了这些东西?

若木剑是君子盟盟主的,有资格得到盟主的佩剑,还是象征着君子盟的剑,对君子盟的意义,对君子盟盟主的意义都异常重要。

看看千乐來取月缺时不按常理出牌,将人事紧握手中,张弛有力,进退自如的能耐,若这把木剑不是赠品,而是无意之中被苏通捡到或者高价买回來的东西,它此刻都不能安然无恙的还供在这香案之上,它早该被君子盟的高手取了回去。

苏通啊苏通,你知道君子盟多少?与君子盟是什么关系?你到底做过什么,才能得到这么重要的信物,甚至一个门派的象征?

王景望着熟睡之中的苏通,难以形容心中怪怪的味道,他猜苏通就是君子盟的一员,甚至很可能与自己一样,他也有着另外一重身份,在君子盟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唯一见过的君子盟的人,,千乐,与苏通虽然有共同之处,都磊磊光明,但有一点却截然不同,千乐也二三十岁,比苏通大不了多少,但他的行事作风的熟稔深练程度比苏通不知道应付自如纯熟到多少倍。

如果同门同宗,一派之中这么重要的人物,怎么能差别如此之大?

院子里有脚步声匆匆往屋里來,听那急切紧张有些冒冒失失地脚步声,王景确定,这个时候还能这么一声不吭的当自己的地方闯进來的,只有夏瑜。

夏瑜一跨进屋子,就看见躺在榻上围住被子熟睡的人,瞬时沉重的双肩一松,缓步走过去,检查了一遍确定被子都盖好了,才转身去熄灯。

刚灭了一盏灯,就听到帘帐后头传來一道轻咳的声音,吓得他陡然望了过去,手中一抖灯笼罩子就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鬼

“谁?”夏瑜颤着声儿问,都沒敢俯身去捡起地上的灯罩,一双澄净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帘子后头。

夏瑜本來对鬼神这些东西时敬而远之、毕恭毕敬的,尤其那帘子后头,夏瑜只去过一次,还被苏通吓唬过,说那供奉的木剑里住着一个冤魂。

夏瑜被吓得登时跑出了屋子,一连几日都沒敢踏进屋子,有什么事儿都站在屋子外头做,连送饭送衣都是站在门外头,苏通别无他法,只好说那本來就是他骗他好玩儿的话,但夏瑜仍然是怕。

后來,还是苏通说,那只是一把从东海边上捡回來的木剑而已,根本沒有什么冤魂,那都是他编出來逗逗他的,夏瑜才敢在这屋子里出入,但都是苏通在的时候,苏通不在的时候,他总很难在这屋里呆够一秒钟。

时过几年,夏瑜心头的害怕和阴影已经消散了许多,但还是沒有根除,尤其在这深夜,一下子当年的那些事和当时的害怕的感觉都冲进了他的心里,甚至经过时间浸泡发酵后,猛然间比多年前更害怕它。

王景从帘子后缓缓走出,看着夏瑜往后退了退,“你家公子困极了就先睡下了,托我吩咐你去弄些吃的,等他醒了再填填肚子。”

把夏瑜的反应看在眼底,王景直奔主題,这样也当解释了自己怎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又见夏瑜信了自己的话,神色松缓了不少,又道,“时辰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

夏瑜愣愣地颔首,也的确不知道与王景说些什么话,“王公子,慢走。”

王景却只说不动,盯着夏瑜好一阵子,他莫名出现在这里,又莫名的消失在苏府里,只要他与别的苏府中人稍稍提及,那定然会有些疑虑传入苏明苏义耳中。

“苏明不喜欢我与苏通來往,我是偷偷溜进來的,你千万莫与别人说起见过我,否则你家两位公子彼此生隙,我的好心就坏事了,你也不想看见这样吧?”

王景的声音听起來充满了担忧,夏瑜登时就点头道,“王公子,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景点点头,夏瑜的的确确是个简单纯善的人,你怎么说他就怎么跟着去信了,绝不会将人往坏处去想,“那好,你好好照顾他。”

言罢,夏瑜那头已经递过來一盏灯笼,王景看着手边的东西,轻浅一笑,温和的低声道,“你忘了,我是溜进來的,溜出去怎么能掌灯?”

夏瑜也霎时明白过來,这悄悄话中的秘密,令他也展颜无声笑起來,满是释然和轻愉。

王景离开苏府的一路上都沒能忘记夏瑜那毫无尘垢的笑,他确实被苏通保护得很好,这是苏通引以为傲之事,但这走过的路吹过的风经过的雨晒过的日光,清晰的提醒着自己,罗庭那句话并沒有错,夏瑜不可能一辈子这么单纯下去,不可能一层不变的停在这里,沒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王景回到镜花居时,看见在自己床上沉沉睡着的络玉,才想起來他还在帮云初做事,行骗天下人,原先王景是无所谓的,骗天下人无关重要,重要的事要骗苏通,如果络玉按云初所做的成功消失在云汉,香玉公主被葬入皇陵,苏通唯一的情敌死了,无论云初表现的状态是好还是深受打击,按苏通的心性,他如何都放心不下云初才对……

转过身,站在湖边吹了吹风,听着万红楼里不夜的笙箫,心里一点轻松愉悦的感觉都沒有,只觉得这吹打在脸上的西风料峭寒冷,不适合在外头多呆。

栖身之所不是沒有,有一个红墙绿瓦的家,高门大户多少人打破了头都不能在里头成为上宾,他却想什么时候回去就能什么时候回去,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不是家,那是政治的中心,权力的核心,白天连着黑夜,不是见不着自己的爹,就是知道爹近在不远处的书房或是凉亭里,他都不能去见,因为他在与官员商议国家大事。

日复一日,月累一月,年过一年,见一面爹,真的比星星月亮都难以盼望得到。

坐在这屋里唯一的床上,看着靠墙的堂上那一张罗汉榻,这里,他与连霄切磋了好几次棋艺了,但每次都是他胜,有心无心、尽力不尽力时都是,他当初也沒想明白连霄的棋艺竟然这般差?后來,他又觉得连霄是有意让自己似地,但现在,他领略到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屋子里,那些名贵的药材都放得很好,屋中的东西与连霄走之前别无二致,罗汉榻上除了只摆上了黑白各两枚棋子的棋盘,便再沒有其它。

连霄好像什么都沒有带走,王景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了那空荡荡的棋盘上,不对,棋坛不见了。

他有娴熟的医术,却很少救人,这好像不是他真心喜欢的东西,他或许最喜欢的是棋艺。

王景躺下身,想起连霄留下的那一封信。

只是我接近你获取你的信任的一步棋……

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起,不知对与错。

诛你杀你非我意,天涯相逢若有时,从人愿。

那纸上的字化作一个一个有声儿的字,盘桓在脑际,此刻想來味道又截然不同。

王景阖上双眼,或许连霄曾经有一刻有想过和自己做朋友,只是简简单单的朋友,沒有什么仇恨杀戮阴谋诡计。

王景难得的感觉到有一丝丝的安慰。

天涯相逢若有时,从人愿。

若还能相见,再从头來过好了,连霄这个人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少了他真觉得缺了点刺激般。

屋外一如既往的风萧声大,但王景却睡了一个好觉。

这里风吹树叶的声音,比那些烦扰的人声听來安宁祥和多了,一霎就从那纷扰纠缠的俗世红尘里解脱了出來,远离是是非非,不必猜心布局,不必算计斗智,还一片原始的安宁静和。

直到屋外破晓的晨曦照进屋里的窗台上,柔和安静的光线将王景从好梦里召醒。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朝震(1)

一觉睡到天亮,苏通刚在榻上动了动,守在一边的夏瑜立马就醒了过來,立刻凑上前去,什么也沒说的扶起他來。

苏通睁着眼,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是他最喜欢的,一入眼中,那饥肠辘辘的感觉立刻卷上舌头,歪头看住夏瑜,不免微展笑颜,满心愉悦地道,“几日不见,你做事都想得这么周到了,真令我刮目相看。”

夏瑜得了这夸赞,脸上喜不自胜,立即道,“公子喜欢,夏瑜做什么都可以。”

但笑得像星星一样的眼里,却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如果不是王景提点,他又怎么会想到去给公子备下膳食,又怎么能够得到公子的赞许。

无论是公子还是大公子,还是别的下人,都喜欢有眼力劲儿聪明机灵的人,可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们喜欢的人了,驽钝不已。

苏通做到桌边,端起早已经凉透了的粥,方才的一番高兴一扫而空。

他这么突然一顿的动作,让夏瑜心头一紧,伸手将冷碗夺了过來,“粥已经冷了,我去热一热。”

苏通盯着夏瑜神色紧张的收拾起桌上的吃食,风卷残云似地消失在眼前,心底一阵凉透,罗庭说的话沒什么错,夏瑜已经不小了,却老是长不大,总有一天他长大时,像自己一样经历这些心如刀割的事,这么纯善开朗的夏瑜,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夏瑜被折磨得性子都要改变,说不定面目全非,苏通心头就一阵扼痛。

他那么纯善简单,不该非得卷进这里头來。

咕咕咕……

肚子一阵乱叫,苏通眼中的阴霾与屋外日光的明亮交织一片,刺得眼睛微微的疼。

“二公子,二公子在吗?”

院门外头,传來了一道清灵的女子声。

苏通收回目光,才起身要去外头看看,就听见夏瑜的声音远的听不真切的喊声,“小冬姐,你怎么來了?”

小冬?

苏通沒想起这小冬是谁,却听出了夏瑜的欢喜,两步走出门外,透过院墙的镂空墙花,恰巧能看见院门外的一男一女,站在一处,和和睦睦的模样。

当下,心底已经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允许谁來染指毁坏这份简单宁和,谁都不许!

苏通站在那儿顾自为着自己的决定还在下决心,那边夏瑜已经匆匆跑了进來,见到苏通在门边站着也沒多想,慌忙上前道,“公子,您快去看看老爷吧……”

苏通的心底霎时一空,扭头望住夏瑜,“爹怎么了?”

夏瑜面色沉凝,苏通已经往院门外赶,“不知道,小冬姐说老爷病倒了。”

这一句话的时间,苏通已经來到了院门外,看见了那个叫小冬的姑娘,三两步跨过去,“我爹怎么好端端的病倒的?”

小冬愁眉不展,“二公子,老爷现下在淑仪居,您到了就知道了。”

这么紧张的节骨眼儿上,还有什么话说不得,还顾着什么忌讳不成!

苏通一脸的不悦,却沒时间与一个小丫头在这儿纠缠,或者是教训她一两句,已经抛下身后的两人,翻身一跃,匆匆赶去淑仪居。

淑仪居外头围了不少人,时不时地探头往里头看,其中还有武晋,看见苏通就迎了上來,苏通的心一路往下落,绕过武晋,就要往屋里闯去。

武晋一下子拦住他,“皇上还在里头。”

苏通闻言,扭头目光凶狠的瞪住武晋,抬手狠狠挥开横在跟前的手,“让开!”

很轻的两个字,武晋的手却抖了抖,目光都颤了颤,他知道苏通在心冷什么,在生气什么,却不得不板起脸,生硬的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在上,臣在下,你还是在外头安心候着,免得为苏家招來什么祸患。”

苏通冷笑的望住武晋,对一旁同时投过來的观战的目光,心头再多的反对,都不能化为一个掷地有声地字來搏击武晋。

在场的多少高官,多少皇帝的人,与平日里苏府里说话时还得句句小心斟酌。

君君臣臣,此时,苏通多恨,皇帝占有着天下的一切,沒有他的应允,父子连见一面都那么难!

苏通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冰冷的望着淑仪居,不知道苏义到底怎么样了,一撩衣袍,砰一声,跪在青石板上,深深一扣头,“启禀皇上,苏义之子苏通想进去见一见老父亲,望皇上恩允!”

苏通埋头在手背上,淑仪居里头沒有声音,身边那么多站着的人也沒有声音,只有一只手静静地扶起他,武晋的声音冰冷公式得沒有一点感情,“起來吧,你这么做只会将事情恶化,适得其反啊,皇上最讨厌人用感情逼他,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

武晋的声音很小,只进了苏通的耳里,别的人都听不见,苏通心头的气虽然消了消,心头承下武晋的好心,但面上却控制不住担心,当即甩开了武晋的手,站在一边冷冷的看住他,正开口要说什么,却被淑仪居里的声音打断了。

“让苏二公子进來。”

这是皇帝的声音,沉厚如山,蕴着一股无尽的力量。

苏通得了恩赐,立刻赶了进去,只看见苏义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一屋子的医官还在小声商议,而皇帝与苏明两人则守在床前,神色难安。

这个场景,苏通突然却步了。

苏明望着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过來,“别这么担心,爹身子骨健朗,这一次只是气急了,很快就能好。”

苏明的话,苏通又想信又有些不敢信,“你沒骗我?”

这话,这不信而怀疑的眼神,是伤着了苏明的,自己的弟弟啊,竟然有一天连自己说的话都不相信了,都迟疑了,这心头怎么不百味掺參?

“不骗你,真的。”苏明轻声道。

可这样的结果,根本怪不得苏通,他的的确确是被自己和贺靳骗了隐瞒着一次又一次,一朝被蛇咬十年都怕井绳,何况苏通被他们骗了数不清的次数,还能只是怀疑,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朝震(2)

苏通放心了些,但看到闭紧了双目,躺在床上沒有声音的苏义,心底十分不是滋味。

苏义久经风霜,马背上刀剑里过來的,怎么可能被一气就卧床不起,到现在都还沒能醒过來?

苏通张嘴就要问苏明,但碍于皇帝在场,苏通在暗地里拽了拽苏明的袖子,用眼神示意苏明到外大堂说话。

苏明早知道他会來问自己,就跟他看见一大早好端端出门的人被横着抬回來时一样满脑子的疑问一样,就像那个时候想要有人來解答自己的疑问时,他了解苏通此刻想要知道因由的心情,真希望自己知道答案,可以告诉他。

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就成了这样。

到现在,也沒有一个人告诉自己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他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付了这么大的代价,十年如一日的敬奉皇帝,为什么到头來,自己要保护的人沒有一个得到了保护?一个又一个的深陷局中,沒有一个过得快乐!

他的决定对吗?他曾经的承诺,选择独自承揽一切对吗?

苏通瞧见了苏明眼底的自责与痛楚,霎时松了手去,“哥……不会是你……”

苏通的声音很小,沒有责备,却尽是惶恐和担忧。

苏明怎么看不出來自己的弟弟此刻在想些什么,如果一向稳重敬爱父亲的自己将老父亲气倒在床上,那这个事情到底有多严重,难以想象,若是自己都会担心不已,何况是苏通了。

这样歪曲事情的真相,对苏通和自己都不好,苏明想解释打消苏通的忧虑,但事情的始末因果都不清楚,他又从何解释,单凭一句不是,苏通根本不会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的解释。

“等爹醒了,就知道了。”苏明望向苏义,阴沉满布,余光落在那一身刺着龙腾云霄的明黄上,有着怨与恨,他做了那么多,但凡他说的他都不遗余力的去完成,为何他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施以保护?

朝堂上,不是他在坐镇吗?天下,不是他在做主吗?这世上,不是他要谁生谁就生,他要谁死谁就死吗?

为什么,爹会成了这个样子?

他有心保护过吗?他根本沒有兑现他的诺言,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他还记得自己为他殚精竭虑经营袖子楼的原因吗?

苏通只看见苏明眼中光辉明灭,从未有过的激烈震荡着,苏明的语气是坚定的,但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來的像天崩地裂之前的地动山摇,看得苏通心底一震惧怕而慌乱。

他看见了苏明看皇帝的眼神很深,深到一种悔恨痛悟,他从來不知道苏明与当今的皇帝有着这么深刻的纠葛在里头,也从來不知道苏明会这么深入骨髓的恨着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当今的皇帝。

苏通就像置身于苍茫云海之中,漫天的苍白,再不复往日的单纯干净,变得可怕而且挣脱不开。

到此刻,苏通默默的看着苏明,一千一万个问,都想苏明一一回答自己,可却一个字都问不出。

怎么问?

不知道此事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成了解不开的结,到现在成了一个死结,搅成了一团。

沒有一丝头绪,还有许多外人在场,人多眼杂,还有皇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來。

苏通想到一个人,一转身,就将苏明独自丢在了屋中,匆匆离开。

苏明转过头,下意识想要叫住他,最后在瞥见那明黄色时,又闭上了嘴,叫回來做什么?再卷一个人进來么?

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爹和贺靳付出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保护苏通不卷入这恩恩怨怨里头,这个初衷一直都不会变,也决不允许谁來改变,决不!

苏通阴沉着脸,几步跨出门,阴骘的目光锁住武晋,那恶狠狠的样子似要将武晋吃下去,在场候着的官员都眼尖的看见了,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退,避得远了些。

苏通拽住武晋的手就要将人拖走,武晋却站住了身子,握住了苏通的手腕,“阿通,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皇上还在淑仪居里,我不能擅离职守。”

苏通怔了怔,松开手,嘴角撅起,苦笑着讽道,“我曾还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沒变,咋咋呼呼不计后果,可我错了,你变了,变得尽忠职守……”

“别说了,不要冲昏了头,逞一时之快!”武晋低声打断苏通,沉下脸,“小心祸从口出!”

苏通沒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十分难受,盯住武晋,他以皇帝为尊,自己这个朋友已经居于次位,在皇帝与自己之间,他要尽忠要尽义,的确两难。

“我不难为你,我只问你一句,今天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将我爹气得晕了过去?”苏通冷问,虽然能体谅武晋的处境,却还做不到不追究,不介意。

武晋无能为力地望着苏通,“对不起,沒有皇上的默许,我什么也不能说。”

苏通失望透顶的盯着眼前的朋友,“好,我不为难你!看來,我自己去问皇上是最好最直接的办法。”

“你疯了!”武晋用力的拽住苏通的手肘子。

苏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武晋,忠义难两全,你既然选择了尽忠,我们朋友一场,自当成全你,你也别再管我要做什么了,省得自己夹在中间难受!”

“苏通,你不要这样偏激好不好!”武晋真不知该说什么。

“不,我看得很清楚。”苏通抬手拉开武晋的手,“放开吧,你想两全其美,就不得安生,我还不想见到你,此生难安。”

苏通这么悲戚的调子,彻底镇住了武晋的心神,手下莫名一松,苏通已经走开了一两步,薄冷凄凉之感笼罩在心上,追上去拉住苏通,“你别傻了,皇上如果要说,你大哥在里头那么久,皇上早就告诉他了,为什么不说,必定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苏通抓住了武晋一时漏嘴的话把子,急急的问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朝震(3)

武晋一愣,望着苏通穷追不舍原因的样,“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通一脸的不信,武晋沉沉一叹,又道,“你知道我守卫皇城,只在皇城里头转悠,一月三四次上朝述职的机会,我根本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事实,苏通知道,却更心神不宁起來。

“武晋……”苏通想到非常糟糕的一点,可只是叫了武晋的名字,余下的话全都沒有说出來。

武晋的眼神暗了暗,“就因为我对皇上尽忠,你就不再信任我了?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不能忠义两全?”

苏通什么也不应,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一天哪里惹皇帝不悦,到时來后悔可就晚了,离皇权太近,寝食难安,不如远离它,至少每天都握在自己手中,不会有别人來决定自己的生死。

“我为朝臣,你就诸多不满不信,而云初为将,你就什么都信他,他无论做什么你都支持?”武晋心中有一股气,“同为朋友,为什么我跟他不一样?”

武晋沒看见苏通面颊上豁然风霜浸染的冷白,也沒注意到苏通身板儿僵硬成了一块儿铁板,更沒看见苏通微埋下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千疮百孔的伤痕遍布。

“今日这些事,换做他來做,一切都不一样了对不对?”武晋声寒心更寒,“你会听他的话,你会认为他做的都对,你可还会这样的质问我,这样与我置气?你……”

“住口!”苏通猛地往后一退,被逼到了墙角,忍到极致的绝地一吼。

武晋愣住了,连站在不远处不时看他们说话的官员也都望了过來,沒有人错过,苏通那嘶吼声里的悲怒。

那无数清碎潋滟的目光,晃得武晋心头豁然生疼,“我可有哪一句说错了?”

苏通看住武晋,几度开口,最后颤抖不堪不成调子的道,“他已经死了!”

他明明知道他沒死,却又不得不说出这么一句话,因为欺君之罪云家承担不起,更因为,云初活着却不是原來的云初,他绝不可能再陪在自己身边,绝不可能属于自己……

武晋眼神一动,沒有想把苏通逼到这个份上,沒有想让他这么伤心,但却让他看清了云初在他心上的地位,“如果有一天,我战死沙场,你会不会像找云初一样找我?”

苏通的心尖锐一痛,望着武晋眼中的认真,只觉得心头泛酸,嘴里全是酸水无法下咽,眼中更是酸疼无比,“你不是他,沒有这么一天……”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老天不会对自己这么残忍的,怎么可能夺走一个又再夺走一个呢?

武晋听出了苏通无法掩饰的心痛,却只认为那只是对云初之死的心痛,不认为这之中自己也有一席之地,眼中失望一闪即逝,转过身绕过苏通,就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云初沒死,我今早看见他上朝了……”

苏通的脑子被狠狠敲了一棍子,猛地转过身,望着背对自己不再回头的武晋,一双脚灌了铅似地迈不开去。

云初上朝?

突如其來的消息,击得心头大乱。

他回來了,为什么回來?对了,是为了络玉吧?如果他不是将军,就只能隐姓埋名的当一个平头百姓,做八辈子的梦也娶不到当朝的公主,王景与络玉的婚事让他着急了……

他是为了络玉回來的……

络玉……

他到底爱她多深,为了她,欺君毁义,为了她,又冒着万人唾骂的罪名回來!

苏通觉得自己站不太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试图平缓像被万千铁骥践踏而过,一堆烂泥,疼得无法呼吸。

站了不一会儿,身边几个人疾步而过,匆匆就往淑仪居去,苏通抬眼间,看见了当头的是当朝左相书柬之,神色凝肃,愁眉不展。

苏通不知道怎么想的,立即跟了上去,混在那一堆人里头,同行的人都微微的低着头,苏通也学着他们的动作。

书柬之沒有被阻拦,片刻就进了淑仪居,苏通忐忑不安,他觉得书柬之來应该会与皇帝提起今日朝上的事,很有可能听到些消息。

苏通迈进淑仪居大门里的一瞬间,武晋抬起眼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将目光拿开,当作什么也沒看见的站在一边。

能帮的只有帮到这里了,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苏通沒有进到内室,书柬之让同行的所有人都留在了外堂,一大堆人站在堂屋中,目不斜视,只听着周边的医官忙碌的声音。

“皇上……”

“云初怎么样了?”

苏通的心霎时一紧,抬起头來盯着内室,脚下不觉已经迈了出去,却猛地被人拽住了手,他一低眼就瞧见一个瘦弱清白的脸蛋儿上黑沉沉的双目一遍遍示意自己安分,不要妄动,他才想起自己混迹这些人里头,不要给人惹麻烦,而此时里头的交谈已继续开始。

“微臣等到他醒过來后,才从云府过來。”

“他怎么说?御医怎么说?”

“云初说,他不改变心意,希望皇上成全。”书柬之的声音沉重之中有些迟疑,但还是一五一十的道來,“御医说,云初身重剧毒活不过一月,加之身上的鞭伤,心上溃烂的剑伤,情况不妙……”

苏通光是听,就已经惊飞了六魂七魄。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

心口上的伤在溃烂,是莫飞刺的那一剑吗?都过了三个月了,还沒好,不知道烂成了什么样子,伤成这个样子还逞强不认错的承受沈凤的家法,三十鞭,是他亲手打的……

苏通的手指不听话的颤抖着,那是使尽全力挥着鞭子,会不会伤到内脏……

怎么身上还有剧毒,什么剧毒……

苏通不知不觉地迈出了步子,朝前走了去,方才拽住他的人伸手去拉他已经來不及,只眼睁睁看着他往里头走,心都跑上了嗓子眼儿里,不仅担心苏通很快被人拖下去杖责,还担心自己,担心一同來的人被牵连。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朝震(4)

“王真呢?”皇帝的声音虽然威凛,却说不出來的疲怠心痛。

“还跪在椒阳殿。”书柬之沒有立即回答皇帝,声音比之前更小,听得都不太真切,唯恐触怒了皇帝。

苏通跨上内室里的脚,落在了地上就沒有提起,他听出來了,皇帝与书柬之说的事牵连出來的人就像在告诉自己今天朝堂之上发生的结果。

虽然还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却看见了结果,王真跪在椒阳殿外,不知道是被罚的还是自己去跪的,听书柬之的口气像是自己去跪谏皇帝,而云初和爹……

“你看着办,朕回宫之后,不想见他。”云阳道,满是不悦。

“臣,遵旨。”书柬之也是安下心來,毕竟王真沒有被惩罚,“皇上,楚国的使臣怎么办?”

“只要不生事,就随他们的意。”皇帝沉沉道。

“是,微臣出宫前,明妃娘娘差人來说,有要事相商,苏将军这里微臣守着,皇上尽可放心,心……”

“爹……”

苏明一声轻呼打断了书柬之的话,苏通想也沒想就冲了进去,看见苏明扶着醒來的苏义,心头的大石才落到了地上,竟像是生死别离一般的心头滋味百变。

苏义让苏明扶着自己起來,云阳看在眼底,“身子不好,就躺着别动,省得你两儿子担心。”

苏义沒有依言躺下,靠在床头,看了一眼苏明和苏通,他俩的担忧他看在眼底,“劳皇上操心,苏义身体并无大碍。”

“阿义……”云阳颇为无可奈何的唤了一句。

苏义平静的面上只因这两字像被龙卷风侵袭的凌乱纠葛,闭上眼好一会儿后才睁开眼來,“皇上,书丞相的话言之有理,您早些回宫休息吧,这么多人照顾苏义,苏义死不了。”

云阳顿了顿,奈何不了苏义,只好起身离开。

苏通觉得这其中太过古怪,皇帝对老爹不如一般的臣子,语气之中有着故事情义,苏通不明白的望向苏义,见他闭着眼看不出所以然,又看向苏明,却见苏明深深的望着苏义,目光随着皇帝一动跟着震荡,像一个漩涡要将皇帝给吞进去。

“哥……你在想什么?”苏义虽然醒了,可事实上却更加让人担心了,苏义与皇帝说话的口气,苏明那一身光耀亮人被乌云遮蔽,风雨欲來之势,令苏通又担心又害怕。

苏明缓缓收回目光,皇帝根本沒有责备爹,他不怪罪他容忍他在自己面前给脸色使性子,为什么当年要拿爹的事情威胁自己,他骗了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

苏明百思不得其解,越想心就越痛,被欺骗了这么多年,一直维护的人性命无碍,根本不需要他付出这么多來保护。

十七年,十七年!

他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每日每夜战战兢兢惶惶不安地煎熬着,唯恐哪一天事儿沒办好,惹了皇帝不满,招致满门大祸,竟都是虚无吗?

“哥……”苏通见苏明只清醒了一霎,又重新沉沦入看不见的深渊之中,挣扎悔痛,疑问深恨,在苏明一双眼里风起云涌,看得苏通心惊胆战,“哥……你到底怎么了?”

苏义此刻睁开了眼,“明儿,你怎么了?”

苏明望着苏义,像是看见了一棵救命草,一把抓住苏义的手,“爹,你跟皇上,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义闻言,眉头一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屋中,只有他们父子三人,目光落在吵吵嚷嚷的外大堂,“通儿,你去让外头的人都出去,我有话要说。”

苏通看见了苏义的谨慎与不欲人知的秘密,脑子里紧紧的,将外头的人全都请出了淑仪居,站在空空的大堂里,正要往内室去时,正巧看见离开淑仪居的武晋回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安和担忧。

苏通心上很重,收回目光,赶紧回到内室。

苏义见他进去,招手让他挨近些。

苏义还沒开口说话,苏明已经问道,“爹二十年固守边疆,一次也不回云城,不是与皇上不和,对不对?”

苏义本要出口的话关在口齿之间,“明儿,你做了什么?”

知子莫若父,尽管一年见面几次,还是能从这反常的举动言语里看出來古怪。

苏通早有所觉,苏义这么点了出來,更是担忧不已。

苏明却不敢将那些话讲出來,皇帝威胁自己,就算是假的难道还要举家上下报仇吗?这个说不得,那说自己独自承担这一切十七年?他们改多心痛,然后追及原因,自己又怎么答?

此事,绝对不能说。

“我沒什么,在京城待了二十年,从小听到的都是你们关系不好,甚至还有说爹你当年对皇上还有叛心,但皇上今日的口气,你们……”苏明沒有把话说得非常明白,但却足够苏义和苏通都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这也是苏通的疑惑,但不是他非常关心的,他最关心的心底也最清楚的是苏明沒有说实话,他真正想问的真正在乎的沒有问爹。

苏义好一阵子都沒有回答,双眸厚沉,深陷记忆的时空,“会变的,我也沒想到这么多年了,当初的恨和气竟消散了不少,而自以为会淡了浅了的恨却还是那么深得难以拔除……”

似是而非的话,只能靠自己的联想力來推测苏义话的意思,这怎么能是苏明想要听到的答案呢!

“爹……”苏明又急又压制着自己唤了一声,希望听到最真实的答案。

苏义沉沉一叹,眼睛里“当年,颜淑偷偷跟着白璎去南疆找我们,结果一去不返,我为了他的雄图霸业上刀山下火海,他却连我的女人也不悉心照顾,明儿,你不知道我在五灵谷看见你娘奄奄一息时的心痛,粮草断了,药材都成了毒药,军医们束手无策,颜淑是被他这个无能的皇帝活活给害死的!”

苏义说到此,沉厚低哑的声音,震得苏明苏通二人心头山崩地裂的崩塌,苏明依稀还能记起亲娘的模样,而苏通虽沒能见过颜淑,但凭着苏明妙笔生花的画技,也曾见识过那个温柔明亮的女人,一眼就能窝心暖情的女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朝震(5)

有些事就算早就知道,但道听途说又不完整的事情总是沒有这么惊心动魄,苏明跟苏通只知道当年葬身在五灵谷的只有贺家军,如何也沒料到,颜淑也死在了那里。

“爹,你不是说娘是难产而死的吗?”苏明追问,翻江倒海倾覆心神。

苏通深深的望着追念发妻几近崩溃的苏义,连一个安慰的字都说不出來,怎么说这里头都牵扯进了自己的亲娘,不知道苏义曾经恨沒恨过娘,如果颜淑不是跟着娘去了南疆,她也不会死啊……

苏义望着苏通,老泪纵横,已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战火纷飞,生死一别的那一瞬间。

“爹,你说呀!”苏明已经站不住,假象、七分假三分真的真相骗了他二十年,毁了他十七年,他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再被有一点点的隐瞒继续欺骗!

就算真相让苏义不可避免的想起以前而伤心,或是让自己更加痛悔,他也要知道!

苏义的反应,毫无疑问,那不会是一个好的故事,一定是一个撕心裂肺的过程,苏明早就有所感,苏通也深有所会。

“哥,你怎么能这样逼爹……”苏通听不下去,更看不下去,不由得伸出手去抓住苏明,却发现苏明的手臂在颤抖,“哥,你怎么了……”

苏通将苏明一拽,向來隐忍宽厚的苏明竟然挂着清冷透明的泪珠,眼中更是一泓冰泉被乱石溅起无数冰渣一般,看得人心碎,看得人心冷。

“哥……”

苏通发现,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连安慰哥哥,抚平他心上的伤的能力都沒有。

一时间,屋子陷入了天崩地裂后毁灭的静寂,让苏通发慌。

“对不起,哥,爹……如果不是……”

“不关你的事!”苏明喝断了苏通,手一转,挣脱了苏通的手,将苏通推出屋子,“你出去!”

苏通想这一切都是因为娘当年带着颜淑去了南疆而起,想为此道个歉,但话沒说完,还被苏明一连往外推开,心头的痛无数蹿涌出來,‘不关你的事’、‘你出去’叫苏通连一个理直气壮留下來的要求都说不出。

被关在门外时,苏通目光凝滞在这红棕色的门棱上,不敢走,也不敢进去,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所措,顿失方向,从未有过的害怕,将苏通卷入深沟里不得翻身。

苏明关上门时,看见了苏通的无措与担忧,但他沒有时间跟他解释更沒心情如平日一般先开导安抚他,他心头已经乱成了一片,急需知道答案。

他更沒想到,他只是打断苏通自责的话,会把苏通伤到如斯境地。

苏明回到内室,掀起衣摆,朝地上一跪,“爹到底瞒了什么,儿子二十年都沒能察觉,让爹独自承受这一切这么多年,实为不孝,求爹告诉儿子,当年的真相!”

苏明重重一扣头,清脆的声响,坚执的声音,都足以将苏义拉回现实里。

苏明抬起头來,就看见苏义那苍老的眼珠里满目的泪水,看着这个样子的老爹,他忽然后悔问出这句话了,当年的事也就这样了,知道的更清楚,除了将当事人伤得更深以外,自己也得不到什么救赎。

皇帝,最后还是骗了自己!

白白地被人胁迫了十七年!

可他是皇帝,如果当年他不臣服皇帝,那苏家会不会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毁灭,苏明虽然在后悔着,却依然无法想象如果沒有这十七年,沒有十七年前的承诺,苏家今日还会不会存在。

“当年……”苏义收回目光,望着床顶白蓝的帐子,眼中就是一酸,心上一疼,一字一句,都如亲手揭开愈合的伤疤一般,疼到骨肉深处。

苏通在屋外站到了晌午,屋里的声音早已经安静了,可到现在苏明也沒來开门,苏通已经等不下去了,脚底板开始发痒,心在不安地躁动,抬起手敲响了门。

“哥……爹……你们开开门啊。”

可屋里头依然沒有动静,甚至沒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苏通心急如焚,他想踹开关住的门,可淑仪居是唯一一个不能损折一分一毫的地方……

“哥……”

“别喊了……”

一道阴沉厚凛的声音传來,苏通转过头,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处的贺靳,酸从中來,苏通启了启唇,却不敢叫出‘大哥’两个字。

贺靳慢慢走近,苏通虽然看见了救星,但心头挫败不堪,不管是大哥还是哥,他们两个无时无刻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该怎么做,他们心中明明白白。

可自己,却只会被突如其來的事,一击即溃,根本不知道如何做。

贺靳轻轻拍了拍苏通的肩,“我來吧。”

苏通点点头,让开位置,贺靳轻轻敲了敲门,“苏明,开开门。”

坐在地上,靠在墙脚,双腿双手无力的散着,苏明双目睁着,里头的光明一动不动,直直的望着另一头的白墙,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苏明,我是贺靳,你听到了吗?开门,我有话要苏伯父说。”贺靳又一次道。

苏明眼珠子一动,站起身就往外头奔來,急急的打开门,话还沒出,手已经推了出去,硬是将贺靳推得往后退了一两步。

贺靳不会武功,自然经不起苏明这用力一推,要不是苏通眼疾手快的扶住贺靳,贺靳一定退到台阶下去了。

苏通有些生气,苏明从來不对人动手,温润有礼的,何时还对自己的亲哥哥这般动手了,扭过头就要说苏明,却听苏明的声音已经响在耳侧。

“你给我走!我爹不想见你!”苏明已经一步跨出了门,短在门外头,瞪着贺靳。

按说,苏明这样的话只会让苏通更觉不可理喻而火冒三丈,可事实,苏通却说不出话來,苏明太不对劲了,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变得让苏通陌生,变得让苏通害怕。

“哥……”苏通缓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苏通的话甚至是卑微而可怜的,苏家养了他二十年,这份情他记着,唯恐有谁将其斩断,尤其这个人还是苏明,自己亲爱的哥哥。

第一百二十章 朝震(6)

“我沒什么话跟他说。”苏明道,看也沒有看苏通一眼,退进房里,双臂一展,就要将门掩上。

贺靳当即往前疾走了两步,手背卡在门缝之中,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大哥……”苏通惊呼,上前推着门,“哥,你松手,大哥的手被夹在门上了,你沒看见吗?”

苏明沒有松手,贺靳脸上泛起一丝苍白,手背被卡住的部分也晕开红色。

苏通急了,两手就塞到了门缝里,一边使劲儿往里头推门,“哥,你松手啊!”

“苏明,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贺靳幽幽道,透过那一丝门缝,他就铁定苏明正在看着自己。

苏通的手顿了顿,知道他们两个又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了,遂两手从里朝外推。

苏明就是再气,看着外头两个人手夹在门缝里,也不敢真将门给关上,可心头几般不情愿又阻止着他就这么把门开了,放他们进來。

矛盾而犹豫着的当头,苏通又猛地用了力,苏明被推得往后一退,门打开的一瞬间,屋外明亮的光线照落全身,一个影子迅疾的蹿进屋子里。

但苏明却只看着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人,“镇南王世子,我们苏家自认为高攀不起您,您的事儿我们也沒那个能力办得到,您请回吧!”

苏通已经坐在了堂屋中一张木椅里,反正说什么他这一次都不离开这里,非要看看听听他们到底瞒着自己些什么,可苏明劈头这一句,恰如贺靳要求苏家办什么天大的事儿,苏家必定付出巨大代价也做不好这件事。

看不见苏明的神色,但听那口气,对贺靳是有些怨恨心凉的,苏通知道这不是无本之源,來源就是他们瞒着自己的事情,“你们到底瞒着我,在做些什么?”

贺靳与苏明沒有一个看向苏通,也沒有一个回答苏通,两人那般僵持着,贺靳只站在门外,沒有苏明的应允,也不自作主张的进门。

“让我看看伯父,行吗?”贺靳平实的调子里,有着与人难说的哀凉,而苏明因为这与关键事情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一句话,弄得泪光粼动。

苏明笔直的站着,势必不放贺靳进门。

“明儿,让小靳进來。”最后还是内室里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场无声的对立。

苏明转身,甩手就走开,一个字都沒与贺靳说,贺靳跟在他后头,苏通也连忙跟上。

贺靳却突然转过身來,将苏通唬了一跳,他猜一定又要将自己支开,当即埋下头准备绕过贺靳,两人都擦肩而过了,事情都成功大半了,却听到贺靳低声在他耳边道。

“云初受了伤,神志不清,你去劝劝他,香玉公主已经死了,何苦还要坚持己见执念过去,非娶个已经死了的人做媳妇,知道的说他情深意长,不知道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瞎编乱造。”

苏通只听得紧绷的脑子里突然雷霆炸破,将那原本的一根弦击成两段,贺靳与苏明为什么事情闹了矛盾他忘了,两人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也想不起來了,脑子里就只有香玉死了,云初要娶一个死人过门的惊世骇俗的消息。

贺靳轻轻将苏通僵硬的身子转向大门,往光明处将他推了推,苏通失去了意识像个木偶似地,贺靳转他,他就转,贺靳推他,他就往前,连反抗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双眼睛望着那刺目的光明,拔腿儿就往外头跑了去。

苏明冷眼在一旁看着,对贺靳此番行为嗤之以鼻的冷哼了一声,不表任何态度言论,转身就进了内室。

按夏瑜的话说,苏明把苏通当命根子一样疼,而贺靳此番这样伤害苏通,苏明却只是冷哼了转身离开,这表明,他默许了不插手去阻挠贺靳对苏通的伤害欺骗,这与事实太不相符。

贺靳自然知道苏明看穿了自己是特意这样支开小韊的,他本來就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因为你要你想要的那个果子,就必不可免的要牺牲要付出,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需要舍弃,才有最后的真相。

苏义已经掀开了被子,坐在床弦边,望着进來的人,二十年來,他这才又见到了故人,“明儿,摆张椅子给世子坐。”

苏明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爹,多不情愿也依言照样去做了。

苏通行色匆匆的出了淑仪居,还沒走出流江廊,一转角,迎头就撞上了一个人,叮哩乓嘡,东西滚了一地,还有东西碎裂的声音。

“公子……”

苏通一抬眼,正看见被自己撞翻在地的夏瑜,匆匆看了一眼他,又立刻想起云初來,从地上站起來,就往外头走,连一句话都來不及嘱咐夏瑜一声。

他现在脑子里根本就沒有夏瑜,哪儿还有什么话嘱咐,夏瑜见这情势不妙,东西也顾不得捡了,立时跟了上去,“公子要去哪儿?这会儿人才散了,咱们先把饭给吃了,昨夜到这会儿都沒吃点儿东西,饿坏了身体,怎么补都补不回來啊……”

苏通耳边吵嚷嚷个不停,走路实在是慢,腾身一跃就消失在了夏瑜跟前。

夏瑜僵在原地,淑仪居也顾不上了,转身就往回跑,先请了李瑾去代为找苏通,后又去找了罗庭,罗庭广知天下事,算无遗策,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罗庭对苏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根本不清楚,也算不出來苏通究竟会去哪儿,只是安抚了夏瑜,让他在客栈里等自己,自己先出來找着。

走在大街上,罗庭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云汉的少将军还活着,第二个消息是,今日朝上发生了大事,三股势力同时遭难,苏义被气晕了抬回府里,云初旧伤复发昏迷不醒,而堂堂右相王真跪在椒阳殿死活不起。

这似乎已经很明白了,文臣武将间开始死斗了?

一个舞文弄墨纸上谈兵的丞相,竟然能将沙场点兵刀枪剑雨中过來的两个将军击溃,这可是千古奇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朝震(7)

平民百姓还是太单纯,看不出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暴风雨,可罗庭却已了然于胸。

自古文臣武将争个你死我活的,除了战和之外,就只有权势了,而这三人哪一个不是手握重权的。

罗庭径直就往云府去,云府里很安静,半晌也不见一个人进出,这情形让罗庭看不出苏通到底在不在云府,刚走上前几步,却看见街角处一直往云府打量的顾怀南。

顾怀南朝他招手,罗庭有些不愿意过去,但最后还是去了。

顾怀南告诉他,他闻风赶來云府,就沒看见苏通进去过,这让罗庭彻底迷惑了。

苏通火急火燎的离开苏府,不是來找云初还能去干什么?

李瑾将苏通堵在苏府通往云府的捷径里,苏通正要警告他让开,李瑾已先发制人的将手中的药粉洒向苏通,将晕倒的人扶住,又回了苏府。

一个时辰后,苏通醒來发现被捆在顶梁柱上,挣了挣手,一点移动的空隙余地都沒有,想起被迷晕之前的那一幕,一股怒气就冲上脑门儿。

“李瑾!你给我出來!”

苏通扯着嗓门吼,待屋里回荡着的声音都消尽了,李瑾才轻悠悠道:“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你……”苏通看不见李瑾,却知道他就在这根柱子的后头,“你把我捆起來做什么?放我下來。”

“让你冷静冷静。”李瑾缓缓道。

苏通蹙起眉头,“我说过我的事用不着你來管,你不要在这里自作聪明的插手干预,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李瑾突然间不说话了,苏通咬了咬嘴,声音也变得轻了些,“放我下來。”

李瑾慢慢走到苏通跟前,“你正在气头上,与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苏通,少将军身上有伤,那伤让他只能活一个月,你忍心再去怪罪他再去质问他,再去抹杀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

苏通的心颤了颤,目光一霎暗沉下來。

“少将军与香玉公主最终能够得偿所愿,葬于一处,生死相依,未尝不是个好结局,你……”

“你知道什么!”本來已经安静下來的苏通,突然之间像被刺伤的猛兽,朝着李瑾爆喝。

李瑾耳里脑际嗡嗡作响,往后退了退,失望无比的盯着苏通,他还沒有说话,就又听苏通盯着他使着蛮劲试图挣脱麻绳,不一会儿手腕上的皮就被磨破了,鲜血点点滴滴的浸入麻绳。

他疯了!

李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一个人好好静静再仔细想想。”

李瑾转身离开,苏通在后头吼着,“李瑾,你给我回來……”

屋子里很安静很安静,外头也听不见人声,苏通抓着麻绳一个劲儿的在柱子上摩擦,李瑾站在门外透过窗户上捅破的小洞,将苏通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事情好像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很多很多,苏通会因为云初隐瞒了自己活着的消息,而这么疯狂吗?

不会,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李瑾一转身就瞧见了院子外探头探脑的夏瑜,走出院子后,叫夏瑜在院子外守着,不管苏通说什么都不让夏瑜进入院子去看他,夏瑜有些迟疑,但还是听了李瑾的话,乖乖的守在外头,等着李瑾回來。

碧霄园里踏实的睡了一晚,晨起后,王景才往镜花居回。

离万红楼大门都还有几十步的距离,三五个人就跑了上去将王景围住,“公子,府里出事了,夫人叫您回去。”

好的不灵坏的灵,苏通那张乌鸦嘴,王景心头忐忑,“出了什么事?”

一向消息灵通的王府下人,今日却摇头告诉王景他们不知道,一时间千头万绪,脑子里浮现的人,每一个都有可能是这出事儿的出处,搅得王景不得安宁。

回到王府,已看见二姐和娘面色凝肃的等在大堂里,书柬之不在,王真也不在,王景心脏都快停止了跳动。

“娘,出什么事儿了?”王景极不愿问出这句话,虽然对王真有怨,但还不希望他死。

“坐下吧,再等等看。”王夫人什么也不说,只是让王景坐下來等。

王景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很急很险,才一连派了这么多人來找自己?

坐了一会儿,王景耐不住看着两个如临大敌的女人,“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婉看向他,“朝堂上出了大事,辰时,有爹的门生派人來见我,说楚国的皇帝想娶香玉公主结为姻亲,少将军云初带着香玉公主的死讯出现在朝堂上,还向皇帝请旨将香玉公主嫁给他,楚国人当场就翻脸了,指说云汉有意为之,云汉将军这么做有损他们皇帝颜面,不准他娶公主,云初主意已定,怎么劝都不改变心意,楚国人撂下话说,若是云初娶了已死的香玉,两国不仅结不成亲,明日还可能狼烟四起。”

在云初决定要将当朝公主,楚皇要迎娶的人埋进黄土里时,王景就料到云汉朝堂上会有一番纷争,可他沒料到,云初竟然会在楚国人上朝觐见的时候将这件事抖出來,其实先说死讯,日后再说要娶公主的事,缓上一缓,哪儿会有楚国人大放厥词的机会……

云初不可能沒想到这一点,难道这之中又出了什么事儿?

王景脑筋一转,很快又觉得不对劲,这事儿事关云初和云汉,与王家人好像沒多大的关系,“二姐,这关我们什么事?”

王婉沉沉一吐气,心头依然十分沉重,“楚国人威吓云汉,朝中当然有人不服气,尤其以武将居多,不知道何时回來的苏义护着云初,讽刺楚皇,又言明云汉兵强马壮岂是怕它楚国的鼠辈,闹得楚国人当即向皇上讨说法,皇上只安抚了楚国人下了朝,朝堂之上文臣自然为了苏义意气用事的莽撞而指责怪罪武将,求两国太平不应挑起战争,武将有自己的主张,楚国这些年來屡屡侵犯边疆,愈发肆无忌惮成了他们最好的理由,两派争执不下,更是当场将云初和苏义气晕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朝震(8)

前头的,有些王婉不用说,王景也能猜到七八,可他万万猜不到云初和苏义两个叱咤风云马上喋血过來的老将了,竟然会被一帮文臣给气厥过去。

云初或许会是在演戏,但苏义呢,苏义也是在演戏么?

这不可能啊……

那两人是真晕还是装晕,去苏通那儿探探就一清二楚了。

王景这样想着,安静了一会子,觉得王婉还是沒有将话说得明白,两个将军被气得晕了过去,关他们何事,但下一瞬又不言而喻了,他的好老爹,百官之首,那个时候怎么可能不表表意见!

“皇上护着云初和苏义,罚了爹。”

这好像沒有什么疑问,王景觉得沒什么大不了的,文臣武将之间吵吵架斗斗嘴而已,只是将人气晕了又沒将人给气死了,多大点儿事儿,皇帝也不可能要王真的命要王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命來给那些武将赔罪,对王真略施小惩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哪里需要担心。

王景轻轻一叹,站起身就要离开,“既然性命无碍,就沒什么值得担心的。”

王婉和王夫人见到王景这个态度,心都已凉了大半,王夫人一个眨眼就落了泪,“你对那些外人用尽了心思,怎么不见你用心用心在我们身上?”

王景无奈的闭上双眼,“娘,你们有人照顾,用得着我花什么心思?”

“小锦,你的心思怎么是身边那些人的照顾比得上的?”王婉有些心痛,不免多了一句嘴。

王景看着自己的姐姐,这也是她心头的真话,“二姐,娘,他们就真值得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付出这么多來成全吗?你们成全了他们的志向,谁來成全你们?”

王景不是不愿意照顾他们,他的身份多微妙,若是有朝一日被查出來,王家人甚至书家人都会万劫不复。

王婉说不出话來,谁不曾欠着谁,谁不曾伤过谁,只是明明被欠了这么多,明明被伤得那么深,却还是不愿意离开,不愿意放手。

王夫人要去拦住王景,却被王婉拉住了,“娘,让他去吧,他的心结除非是爹辞官归隐了方才解得开。”

王景路过苏府时,看见外头人多轿子也多,连门都不用进就知道苏府现在人多事儿大,苏通铁定也不会好生生的待在自己屋里,转身又去了云府,在云府门口,正巧看见打里面出來的书柬之,神色凝重的坐进轿子里,那方向是去苏府。

看來云初是真晕了,他的伤有那么严重?

王景被云府下人带去了沉香楼,刚进门的时候云初还睁着眼睛看了看他,后來又沉沉的睡了过去,一旁青竹解释道:“大公子熬了一整夜,又沒吃下些东西,又累又饿再加上身上的旧伤,才会昏沉沉的精神不济。”

青竹之所以与别人待王景不一样,那是因为云初迷迷糊糊地那一句“我做到了,接下來到你了……”

虽然不知道自家公子与王景说的什么事儿,待客之道他却知道。

王景站在床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青总管去准备些吃的,我与他说说话。”

青竹走了,王景坐到床弦,“堂堂一个将军竟然连床都起不來了,你这离死也不远了。”

云初嘴角浮起一丝薄笑,“放心,我命长着呢,我还等着到鲁阴去见她。”

王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为她付出这么多,值得吗?你就不怕她不理解你,误解了你,到时候恨你?”

云初摇头,声音虚弱但却坚定,“怕,但我除了这一条路,别无他选。”

王景怔了怔,“你有沒有想过,告诉她或许她会更安心,有人支持你比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受尽排挤要好得多。”

“此刻,她万万不能留在我身边,否则功败垂成,一切都成了惘然。”

王景无话可说,沉默了半晌才问,“为了她,你伤了这么多人的心,以后还要抛下云家,你不后悔?”

云初摇摇头,“如果沒有她,我活不到现在,我放不下她。”

王景盯着云初好久,云初承认他伤了很多人的心,也承认他欠了许多人的情义,他明明都清楚这一切的因缘,可依然说出放不下她的话,可见他的决心不能动摇,他已做好了亏欠这么多人的准备。

王景扪心自问做不到他的程度,就算是月非木,他也不可能舍下亲人不管不问,他做不到。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好好睡吧。”

王景临走时,对云初说了句让他安心的话,这么细小的心思换了别的时间点,王景一定做不出來,因为感情到了此处,水到渠成的想让这么个用情至深的人放心而已。

李瑾在丞相府寻不到王景,便等在了万红楼外头,到未时末才瞧见王景缓缓归來,他急急地走上前想探一探苏通回來这几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王景却只摇了摇头,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但另一方面,王景知道苏通一定又不安分了,才让李瑾连自己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甚至差点成了仇人的人都來问,可见闹得不小。

李瑾问不出所以然,又往皇城门的方向去,王景一瞧就知道他要去见武晋,“你不用管他,随他去做,不折腾个够,他怎么平静得下來,心头的结始终解不开。”

李瑾在万红楼外站了好久,闷闷的回了苏府。

今日是除夕啊,一年怎么以这么多让人开心不起來的事儿结束,來年也见不得会有什么好转,这些错综复杂的事只会愈演愈烈吧。

王景回到万红楼,如约践行自己的诺言,带上络玉去见云初一面。

除夕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上空无一人。

云府大门不似往日萧索,看着守门的下人个个精神矍铄的模样,络玉一见就变得激动起來,身子在轻轻颤抖,当真有一天真如她说的云初回去重新做他的将军后,幸福葬送在她的心愿里时,她才后悔着自己该自私一点再自私一点,当初若是早一点离开这个是非地,云初就不会被沈凤认出,不会中毒,也不会知道白琼是他的仇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断情(1)

王景扶住络玉的手,不声不响的落在屋顶上,对面大堂之中,沈凤与云初二人好像在说什么,太远了听不真切。

末了,只看见沈凤起身,大堂之中只剩云初和青竹两人,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云初突然转身望了过來,隔着夜色,虽不能看得清屋顶上有人,但就是那一瞬间错觉,络玉一惊得张开了嘴就要喊云初,只是王景及时伸手捂了个严实。

“唔,唔……”

无论络玉怎样摇头,都摆脱不了王景的桎梏。

王景见她反抗的愈发激烈,这样下去不让云府的人看见,也会让下头的人听见,遂轻声道:“你应该知道他说到做到,你若被他发现你猜他会怎么做?你看看他此刻失魂落寞的样子一定在想着你,你要逼他对你死心不成?”

络玉一下子就安静了,怔怔望着被大堂的灯火照亮的人,视线停驻在那深沉幽转的眼里,一滴一滴泪滑过王景手指。

王景放下手,声音轻如薄纱,“他沒有不要你,他只是想要为母报仇,你为何就不能体谅他的心?”

就在这时,底下的院子里突然蹿出一抹身影,朝云初疾驰直奔而去,一靠近云初就拎起他的衣襟冷声喝问道:“你想要做什么!她前两日还在你身边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沒有看见人脸,但这声音,王景已知道來人是谁了,李瑾也真够相信他的,就这么将苏通给放了出來。

王景紧拧着眉头,望着大堂中一人剑拔弩张,一人任打任杀的局面,不由得闭了闭眼,苏通此行得到的答案只会将自己伤得更深,云初太坚决了,而苏通则太心软了……

这一局,云初又赢了,苏通又输了。

从苏通口中得知一个死讯,络玉起初有些迷糊,但很快,就想到了在自己身上,王景说过云初要将香玉公主葬入皇陵,而这前两日还与云初寸步不离的也只有自己……

络玉紧紧盯着大堂之中的两人,苏通口中的那个已经死了的‘她’铁定就是香玉公主了。

那云家的家法络玉还记忆犹新,从受刑开始的记忆开始回溯,她想起來云初说过王景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而又不拆穿云初身份代为隐瞒外还几次三番帮他们都是因为他喜欢苏通,不由自主的打量着王景。

王景满面平静无奇,只是那双泛着幽幽光亮的眼却死死盯着苏通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初缓缓转过眼,望着苏通眸光魂散。

大势已去的迷离模样,苏通看得心惊肉跳,贺靳的话言犹在耳,那日城门下书柬之与云初和老爹巧遇聚谈的画面印在脑海里,震得他心神动荡,不自觉的松开了双手,僵硬的坐进一旁的凳子上,满目心疼的望着不言不语面色平静的云初,他不是平静而是绝望,他还活着,却只剩下一副躯壳。

一路上急匆匆过來,前前后后的事都堆到了一块儿,而他最先开口质问的就是络玉的生死。

所有人都认为云初不与香玉公主完成冥婚是痴情或者是添乱,除了苏通,苏通不相信云初视为生命的络玉会突然之间香消玉殒,那不可能的!

可事实又真的存在,还有一个证人王景。

那个晚上,他去找王景求证,比找白琼报仇的埋得更深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知道络玉到底是死了,还是她其实还活着。

他是來兴师问罪的,也是來阻止他这毫无意义的行为,但当看到云初这样一副哀痛难语的模样,苏通难受至极,好像几月积累的怨气恨意都在慢慢消散,看着这个样子的人恨不起來只余心痛。

替云初痛着,更感受自己的心痛。

云初对络玉的情,就是耗尽这一生,流干身体里的鲜血,自己都得不到。

两人都沉默不语,良久之后,苏通低而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怎么这么突然?”

云初不答,苏通又问:“怎么不去看她?”

云初依旧未答,苏通迟疑了好久才问,“我听说你要娶她过门……娶一个死人?”

他要娶谁?还是一个死人……

房顶上一直看着这一切进行,而无法插手阻止的络玉,心都停止了跳动,紧张而不安的将手握紧。

苏通握紧了拳,忍了一次又一次,王景隐约能看见苏通的身影,其实他不用看,只需要感受苏通的沉默,已经能够体味他心头的滋味了。

云初盯着黑夜,“她是我的一部分,我不能让她离开我,我们说好的一辈子,我的一辈子还沒结束,她得陪着我……”

云初的话还沒说完,苏通已经站了起來,甩出手的手掌在云初的脸上,啪一声脆响,像是心被摔碎的声音,在静夜里尤为刺耳。

打完了人,还未收回的手传來钝痛,瑟瑟颤抖,苏通睨着像个行尸走肉的人,看着那嘴角溜出的一弯血,他的一耳光毫无作用根本沒有打醒他。

苏通深深的吸了口气,“你无可救药了!她死了,她的一辈子已经结束了,你们的一辈子就结束了!这个世上沒有她了!你要她怎么陪你!”

云初一动不动,苏通心中大恸箍住云初的双肩猛力摇拽“你听沒听到,我说她死了,络玉她死了,死了!络玉已经死了……”

络玉刹那间被雷电击中似地,睁圆了眸子,望着歪着头看着院落一角的云初,千百滋味沉浮在喉间,说不出一个字。

王景也再看不下去,这让人遍体鳞伤的爱,荆棘满布,走了上去受尽伤痛却还不肯退回去放手,执意走下去,何苦?

王景将络玉的手臂被轻轻一带,眼下的苏通与云初的争执渐渐退出视野,络玉沒有挣扎着去挽留他们。

回到了万红楼的后院儿之中,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过,只是络玉面颊上清晰深刻的泪痕和失神走魂的神色都昭示着方才的惊心。

云初假装出來的哀痛模样难道有假?她不信!

“我要回相府了,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这里。”

王景沒有只言片语的安慰,甚至沒有看络玉一眼。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断情(2)

王景沒有那心思,他的心也痛,虽远沒有云初和安晚晴的痛,甚至于比不上苏通的痛,但却是清晰而不可磨灭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每一次跳动时,都能传出一种隐隐约约的痛,由内而外,不尖锐但就是难以忽略,影响着他的心情,干扰着他的思维。

有一个人,他的声音,他的模样,他的举动,他的心情,都若隐若现的漂浮在脑海中,这让王景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压抑,他知道苏通此刻一定好不到哪儿去,但他那个性子最多放任自己自生自灭却不会去寻死。

可即便心头如此清楚,还是因为无法不让苏通不痛,而云初又那么轻易的让他痛到生不如死之境,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左右不了苏通,因为影响不了苏通而失落无措……

王景开始怀疑自己对苏通的心思了,很不妙,很不妙。

络玉豁然站起,三两步走过,抓住王景道:“你去告诉他,我有话要对他说,很重要很重要,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王景将络玉的手拿开,“你不管对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他不仅仅为了报仇,还要将香玉公主这个人彻彻底底在世人眼中消失。”

王景冰冷坚决的调子将络玉的希望冻成了霜,看着她烟眉深蹙,嘴唇一动又要再说话,立刻比方才更坚硬冰冷的又补充了一句,“香玉不死,这个世上就沒有你悠然自得的地方!为了你们好,你最好不要乱走,乱了他的计划或许可以重新再來,但被人知道他欺君罔上就沒有机会重來一次了。”

络玉呆滞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住王景,王景知道自己最后那一句话对络玉起到了一点点的震慑作用,这样,她就可以安分下來,也可以冷静的好好想想她自己的事儿。

王景沒有打扰络玉这种惊心余悸,也沒有将她锁紧床上那个大铁笼。

亲身经历与一次又一次眼见着苏通对云初的心意,他更明白相比锁人,给心上锁的厉害,不费一兵一卒看守,她哪儿也不会去。

炮声震天,烟花迷眼,络玉的心空空如也,只是听见了声音便将眼放逐去追寻,时间在此刻好像是静止的,因为听不到心的声音,沒有故事上演,心湖平静。

一切都在往前,时间,故事,人……

比如除夕夜,喧声鞭竹渐渐安静,除了空气中被风卷入又带走的火药味儿,好似沒有留下些什么。

回相府是搪塞络玉用的,他此刻若是回相府,可能不是去团聚的,倒让大家都不开心。

王景转啊转,终于还是去了苏府,这一次,他拎上一坛陈年花雕,从苏府大门而入。

到苏通住的小院儿,一路上基本沒遇上什么阻挠,大大方方报上自己的名字,自然就被恭恭敬敬的迎进府來,苏府里张灯结彩,亮如白昼,似乎这家人正在庆贺新年到來,苏义也沒有被气晕卧床不起。

王景在院门口就给了领自己过來的下人一些小钱,叫他也下去早些忙了过年去,那下人也欣然接受离开了。

站在小院外头,王景闹不清自己到底是要进还是不进。

“你开开门行不行?元帅和大公子还在淑仪居等你呢!”

院子里突然传來一道极其无奈而不满的声音,王景想了想,才想起这声儿是今日找过自己的李瑾的声音,他们什么关系啊,才遇上,就住到家里來了。

王景不认为自己一堆事儿烦不胜烦苦不堪苦的苏通会主动把人留在府里,但事实却又在眼前,由此心中矛盾交击。

他不由轻轻吐了一口气,这一切本不管自己的事,可他已经落进了他们的故事里,无法抽身前事不计后事不提的潇洒离去。

“苏通,你给我出來!你别像一个娘们儿似地躲在屋里好不好?少将军沒告诉我们他活着的消息一定是有原因,无论是大漠还是楚国哪个不是盯住他不放,你想想他身上的伤,若是消息走漏,他受了伤又一个人,要活着回到云城,根本不可能!”

王景抬起头,望着几步台阶之上的院门,李瑾根本不知道这里头的故事有多曲折,事情也绝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明知李瑾搞错了事情的关键,王景却沒有立刻进去打断他,静静等在院门外,心底竟也想看看,苏通最后是出來还是继续躲着,是放下重新开始,还是困在里头自残自怜。

“苏通,你生少将军的气,干什么把这些撒到你爹和你大哥身上?今天是除夕,合家团圆,将军夫人虽然早早的去了,可你还有爹和兄长,有人牵挂有人在乎,哪像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孤苦一人,你这么做,让你爹和大哥怎么想?”

李瑾说痛了自己,同时也说痛了把自己关在屋里蜷在榻上,望着一盘残局发愣的苏通,说痛了站在门外,期待看到苏通作出一个决定的王景。

一时之间,三人都缄默不动了。

“将军待手下的兄弟如手足,我从军十年里,边疆有过战乱但那都不多,更多时候都是枯燥的守卫,沒有仗可打,热血和脑子开始都用到了别处去,有的人会到边城滋事生非,有的人会开始想家人偷跑出营地,有的人会偶尔低声嘟囔埋怨边疆安定还守什么边,军心动摇,人心瓦解,比打仗受了伤伤口流血都还让人痛……”

王景还是第一次听边疆营地里发生的故事,虽然一桩一件都被李瑾一语带过,但听他的口吻,其中一定触目惊心,才会如此难以忘却。

苏通望着残局的眼珠子动了动,清碎的光芒被烛火拨动,在眼底荡啊荡的。

那些事儿,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儿了,只听云初提起过一次,他一连数封信寄往北疆,苏义给的回答都说云初那是与他玩笑,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苏义的话,那个时候的苏通从來不怀疑。

可看來,他一直相信的真相啊,都是他们合起伙來精心编纂的一个假象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断情(3)

他竟一直活在假象之中!

二十年!

苏通歪着头,望着关得紧紧的门,泪光盈盈,终于是起身去开了门。

王景第一次为王真找可以被原谅的理由,或者他这二十多年过得也很艰辛过得也很劳累。

“苏通……”

李瑾的声音发生了变化,开门的声音也从院子里飘出,王景抬起脚,顿了顿,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进去了。

“我爹还在淑仪居?”

李瑾盯着苏通那一双发红的眼,沒能回过神來,他如何也想不到苏通竟然为了这么件事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印象里男子汉是不该哭的,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不能哭,哭也沒用啊。

苏通得不到回应,便绕过李瑾,往院门外走,却看见门外正有一个人影往这里來,此处不似前头那些地方明亮,但依稀照得出个身形來,只是一眼,苏通就认出了來人,脚下沒停继续往前走。

直到两人距离咫尺时,王景停了下來,但介于苏通身后跟着另外一个人,又不好说话,就这样只能让苏通将自己视若无睹的从身边走过,那种感觉,很奇怪,不疼不痒,却莫名的失落着。

苏通与李瑾二人已经离开了好久,王景依然站在院子里,直到急急的脚步声打破了一人的宁静。

王景回身,正巧看见夏瑜从石阶跨到院门里,看见自己也是一愣,更是好奇的往自己身后探了探,才往跟前來,“王公子,您來找我家公子吗?”

好像这是一句废话,夏瑜见王景沒回答,又抬眼看了屋里,一切还是安安静静的,只是李瑾不见人影,而那紧闭的门敞开着,屋里头的烛火将门外那一方青石廊子映得透亮,喜上眉梢顾不上王景,跑进了屋里。

但屋中一个人也沒有。

王景抬开步子缓缓离去,“你家公子应该是去了淑仪居。”

从屋里追出來的夏瑜,只看见王景消失在院门外头,想要叫住他,但今夜是除夕,人家也要回家团圆的,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收了回去,不过一会儿,夏瑜双肩轻沉,吐了一口气,欢喜的拍了拍提着的食盒,将它抱在怀里,总之公子是被李瑾说服出了屋子,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苏通到淑仪居时,看着院子里一个人都沒有,连往前赶了几步,淑仪居屋外头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人守着,突然沒人了,让苏通心慌意乱。

匆匆跨进屋里,见到正坐在堂中,品茶下棋的苏义和苏明,苏通心中的担忧立时烟消云散,“爹,身子好些了吗?”

苏义和苏明在他进门的时候就望了过來,苏义只是抬手招苏通过去,伺候在旁边的下人识趣的添了把椅子过去,却被苏通挥手给撤了。

棋盘上表面一派安静,实则凶险异常。

不过很快,苏通的注意力就不在棋盘上互相厮杀争斗的棋子上了,徘徊在苏义与苏明之间,才一个下午,两人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苏义能下床來有心情体力与苏明鏖战,而苏明一开始激动异常的情绪也得到了安抚,一丝痕迹都看不见了。

大哥,贺靳,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两个人恢复如此之快,仿佛什么都沒发生过一般!

苏通直勾勾的盯着苏明,苏明却从棋盘里抬起眼望向苏义,“爹,老当益壮,棋艺精湛,孩儿甘拜下风。”

苏义摆了摆手,笑脸吟吟,“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已经老了,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苏通想从苏义那密不透风的笑里窥视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但却看见了那满布在眼角如深壑沟渠的皱纹,面颊上被雪风吹裂的干痕,鬓角花白的头发。

“爹长命百岁……”

“通儿,你想说什么爹心中有数,你也不用说了。”苏义打断了苏通的话,倒是豁达无比,“对了,云初的伤沒有大碍吧?”

苏通觉得突然吃了一颗黄连似地苦不堪言,却又不能说出來,只勉强平抑起伏的心绪,“他已经醒过來了,想來沒有大碍。”

“那就好。”

“爹,你不怪他吗?”苏通见苏义只三个字就将这一切给了结了,不免问了一句。

苏义看着他,“如果能够,爹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白头偕老,所以爹,能理解云初这么做的心意,怎么会怪他呢?”

苏通眼里涩涩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两厢情愿才是,他从來沒有站在故事里头,这个故事又怎么会属于他呢?

“你也莫要怪他了,香玉公主的死对他的打击已经够大,我们何必为难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跟承诺。”苏义缓缓道,沉重的口气,充满了无奈。

苏通歪头望着屋外的飞雪,轻轻的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后,又道,“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明儿,再來一局如何?”

苏明应苏义之战,自是求之不得般,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博弈,而苏通听着静悄悄的落子声儿,看着屋外被风吹得急骤的鹅毛飞雪,将一颗心全都给了它们,将它留在除夕夜里,将它放开让它飘散于大地怀抱之中安息。

王景兜兜转转徘徊许久,还是回了相府,爹和娘在守岁,而二姐王婉早已离开回府,见到王真安然无恙,王景也沒提一个字,沒有进屋,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知道安全了,就想要离开。

可王景刚要离开,从屋子里出來的丫鬟看见了自己,已经十分欣喜的往里报了喜讯。

丞相夫妇都望了过來,而王景朝院门外抬起的步子,很难落下。

就这么僵持着,犹豫着,屋里头,丞相夫妇已经等他转身进屋等得不耐烦的走了出來。

王真看着刚回來,连门都不愿进就要离开的儿子,劈头口气不善,“一天到晚在外头花天酒地,你还知道回來,还记得我记得你娘?”

王景皱紧了眉头,那步子终于坚定的落在了地上,只是他刚一动,王真几乎震怒的吼道,“你是不是等一天我死了,你才回來看我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断情(4)

“老爷,您消消气,小心身子……”

王景背对着两老,眼中一片乌沉,后悔因为李瑾的话所动的侥幸心思,王真怎么会跟苏义一样呢?他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两个不同的人怎么会经历一模一样?

他迈开的步子坚实,说出的话也沒有丝毫转圜之余,“这个问題,我们早就说过了不是吗?王丞相!”

王真被气了个半死,指着理直气壮地顶撞自己的亲儿子,不徐不缓的离开自己的视线,不回头看自己一眼,王夫人扶着王真,只着急的叫王真别气。

将王真扶回屋里小憩一下,王夫人说了个理由离开了卧室,直奔王景住处,院子里的人都被她支开,独自推开门,走进了屋里。

王景正躺在床里,听见推门声,朝里翻了身,背对着内室门口,“娘,你不用來劝我,是他执迷不悟,不是我非得与他过不去。”

王夫人沉沉叹着气,走到床边,“你爹今日在椒阳殿跪了一天,皇上也沒有召见他,他心里堆着气,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他,非得在这个时候,还违逆他的意思,既然回來了,就是有心來看看的,为何反倒惹他生气呢?”

等到王夫人话都说完了好一会儿之后,王景才冷冰冰的道,“我不是回來看他的。”

任凭他如何狡辩,王夫人已经认定了他是回來看王真的,王景也懒得解释,王夫人对儿子也无计可施,只好放任他睡在床上,自己匆匆忙忙回到了王真身边。

耳边一下子静了,可心头却一点也静不下來,王真为了什么事在椒阳殿跪了一天,皇上还不肯见他?

但下一刻,就想起王婉白日里告诉自己朝廷上发生的大事,看來这个气得本朝两员武将当朝晕厥的是王真了!

什么事儿,都要管!

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王景越想越气,越气越难受,床上安安稳稳躺不下去了,翻身就出了屋子,又不想回镜花居,懒得去管那个女人与云初的事儿,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听着轰隆隆的爆竹声,除夕点点滴滴正在过去。

当眼前一片光明时,王景抬起头望了过去,正看见那门心牌匾上‘苏府’二字。

王景沉沉的看着那两个字,身影一动,缓缓落在苏府里,今日的守卫比之平日要松散许多,苏府里几乎沒有什么人,想來都被放出去过除夕了。

去苏通住处的路,王景已很熟悉,根本不用细细回想,就來到了院门外,里头很安静,但偶尔有夏瑜欢快的声音从院中传來。

王景抬头看着鹅毛般的飞雪,这么冷,竟在院中待着?

翻身跃上屋瓴,看着院子里一人坐在石桌边,一手给自己倒了酒缓缓往嘴里送,王景有些疑惑,他在屋外头淋着雪,难道不是为了云初的事儿伤心着?

怎么这一夜不到的时间,他就变了一个人,所有的都放开了,一点也看不出來哀伤。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慢慢的天边浮起第一丝天光,王景心头一动,低眼看着底下的人,他其实还在伤心着,并沒有像表面那样什么都随风而散的消失,他只是压在封存在心底,决定放开。

这才是第一步,还有好远好远地路!

王景收回眼,心底在狠狠地骂自己,作甚么管他在想什么,看不明白他突然间在院子里淋雪的人就在屋顶上看了探究了这么久!

一回身,就迅疾出了苏府。

他沒注意,那小院子外头的大树上,有两束目光,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离开之后,神不知鬼不晓的离开。

两人从不同的方向去,最终竟然又碰到了一处,跟踪监视王景与苏通的人,前脚刚踏进酒楼给主子报讯,后脚不久,王景就走了进來,要了二楼最里头的厢房,独自在那儿喝着酒,待到了天亮才离开。

云图以为自己的人被发现了,直等到王景什么也沒做的离开,他才渐渐放声大笑起來,笑得阴森可怖,“新年嘛,礼尚往來,我们也送个大礼给咱们月公子好了。”

年初一,王景神色倦惫的出现在络玉的视线之中。

西风朔朔,卷來浓烈的酒气洒了络玉一身,她微抬起眼打量着王景,那眉宇间蕴着的惆怅深而重。

“我们该走了。”王景自顾自微眯着眼走进屋里,看了一眼干净的桌子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微带诧异的问,“这一去就不会再回來,你沒什么东西要带上?”

络玉沉默,她的东西?她醒來便在这儿,什么也沒有,又要让她从哪儿带上属于自己的东西?

若有想带走的,有,却怎么也带他不走……

王景转过身凝着她平静的秀脸上烟眉微拢,沒好气的讽道:“你别跟我说你不想走了!就算你不想走也得走!”

那冷寒的声音肃杀的气氛,深亮的眸子,无一不昭示着王景随之而发的杀气。

络玉心头一滞“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醉了?怪怪的……”

王景闻言一笑,明亮潋滟动人心魄。

络玉愣住,方才不是还好像很伤心的样子现在又怎么这么开心?

她正弄不懂,却见王景眸光尽逝黯然一片,似乎就在这一刻她亲眼看着王景的世界崩裂了一般,那个如沐春风的笑颜消失了。

不胜寒冷的声音低低响起“我真想醉,醉了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如你陪我醉一场如何?”

那有苦难言的酸涩调子,嘴角起起伏伏的笑弧,让络玉一阵迷惘,眨了眨眼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只要你陪我一醉方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王景突然间声如洪钟,唬得络玉的心突跳几下,又惊讶他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不免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平素放浪形骸的人成了这副颠颠狂狂的模样。

王景朝外头大喊一声“拿酒來!”

不消片刻便有人端着美酒佳肴络绎不绝的來往与屋中,络玉站在回廊外看着,一动不动,见这些人就要退下不急不缓道:“再多拿些酒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断情(5)

王景瞥着络玉对自己的人发号施令,对着一众望向自己询问的眼神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等到络玉忽略掉那些疑问探寻的眼神,一派镇定自若的迈进屋里头,王景装作什么也沒看见,漫不经心的望着她坐到身边,将酒倒了满满两杯,一杯递给自己,一杯她端起满上的酒先饮而尽,浓烈呛人的酒气令她不适的皱了皱眉,随后又笑颜轻展指着端在自己手边的酒杯,道:“你怎么不喝,不是要我陪你一醉方休吗?你不喝可醉不了……”

王景面无表情,袖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一种难以说出的惊心豪爽,明亮清艳的侧脸因着美酒熏染染上粉嫩的红,晃得络玉有些眼花,愣愣的看着王景还沒开始怎么喝,已经胡言乱语口齿不清的喃喃着“不醉不休,不醉不休。”

络玉将王景重重摔在桌上的酒杯捡了起來,放好又斟满,又将酒送到他面前,头也不回,“看够了沒?看够了还不去多拿些好酒來?”

她冰冷的声音满是贵族小姐颐指气使的劲儿。

王景已将头枕在桌上,已经醉倒了,指望他对络玉的吩咐表示赞同或者否决,那肯定是不可能了。

云烟阁的手下见不到主子的意思,只能权衡一下她与主子的关系,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对什么权贵可沒有人放在眼里过,她如此说不过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儿是客,而且是贵客,是他们主子信赖的人!

不消一秒,早有人应下退了下去。

络玉盯着倒在桌上的人,以为他是决计起不來清醒不了了,可怎料他竟然还那么能喝!

她沒有他那么海量,只是劝酒,也被他时而不满的问一句你为何不喝时,装装样子喝点儿的情况下都弄得头晕脑胀,只忙摇着手道:“我要醉了,我醉了……”

她不舒服的将头埋进手臂之中,蹭着在桌子上寻了个舒坦的姿势,那模样就像是真醉了要美美睡上一觉。

屋中却陡然响起浓厚低沉的声音沒劲儿的呵责道:“胡说!哪儿有人自己说醉了,通常醉了的人都死不认醉,沒醉的人才一个劲儿的说自己醉了,你担心你要醉了……”

络玉额角筋脉猛跳,酒精让头巨疼,要灌醉这怎么喝喝不倒的人更是头疼,眉头紧蹙,牙关一咬,可恶,装醉都被他看出來了!

喝了那么多竟然还能看出她的小心机,真不知是什么人!

王景醉眼朦胧的望着对面一动不动的络玉,像已经先被自己灌倒了,可他眼中的一丝清明又十分明白她还沒醉,看看她手边的酒就知道。

络玉打死不认他的说法继续装醉,就听王景端着酒杯子一下一下重重的拍着桌面,震得她的耳朵嗡嗡嗡响,一面儿还有王景不悦的声音催促着“满上满上……”

络玉极为不悦的抬起笨重的脑袋,伸手将一坛酒推了过去,自己将一坛酒往身前揽过來,颇为挑衅意味十足道:“这么喝何时才能醉?要喝就一坛一坛的喝!”

王景微眯着眼,真出人意料,嘴角扬起深浓的笑,却看都沒看络玉一眼,只将目光落在酒坛上,伸手抱过酒坛如牛狂饮。

络玉微抬着眼瞄了一眼对面的情景,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坛下去应该够醉了。

王景喝完了一坛,一双眸子便往正前头望了过來,络玉慌忙躲开眼作成头痛欲裂的有一下沒一下揉着太阳穴,正巧也用宽厚的袖子挡住了王景的视线,让他看不见自己。

突然,听见酒坛与木桌摩擦的叮叮声,络玉才睁了一只眼打量着王景那头的情况,只见他摇晃晃站起身,抱起酒坛欲一饮而尽,但如水顺流而下的酒连绵不绝,淋了他满面,连前襟都全湿了。

络玉侧头望了望满桌子东倒西歪的酒坛,看了一眼王景的肚子,也不知这酒都装到哪儿去了,忙在桌上去寻酒,却都是些空坛,络玉大失所望。

那头王景已将手中的空坛重重放在了桌上,抬起头來盯住络玉:“你不是说陪我一醉方休的吗?为何不喝?难道连你也嫌弃我?”

四目猝不及防对上,那清可见底沒沾上一点酒色的眼睛吓得络玉心头一跳,连忙避开视线,无力的朝他挥着手,“不喝了……不喝了……喝不下了……我不行了……”

最后还做戏做足的打了个酒嗝,屏息凝神听着对面情况。

王景睨着被宽大的袖子从上到下都遮挡得严实,除了乌黑的云发入目,和袖子外头纤纤玉指袒露在额鬓处,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屋里一霎安静无比,络玉心刚刚踏实了些,手却被大力一拉,整个将她拽了过去。

无视望过來的惊惶目光,王景断然决然的道:“不行!我还沒醉,你不能醉,起來,陪我继续喝!”

清晰微怒的声音……

络玉眯起眼,嘴角微微颤抖着,额汗涔涔,才想起这王景流连烟花之地逢场作戏,这酒量一定都锻炼出來的,一定不差,这还得自己硬着头皮上了,聂诺着“好,我陪你喝,陪你喝……”

软绵绵的声音迷了魂似的轻软朝外喊到:“喂,沒酒了,再拿些來!”

外头有人又拿了些酒來,稍微看了一眼屋中的情况又静静退下,络玉认命的揭开一坛酒的封泥,眯着重若千斤的眼皮倒了两碗,再抬眼看王景时,却看王景已经闭着眼睡了过去,长吁一口气,也倒在了桌上,沉沉睡了过去,嘴角还挂着深深的笑。

络玉是真的睡熟了过去,已经醉倒的王景竟从桌子上抬起头來,目光清冷的望住络玉,那嘴角的笑很深,让王景无法忽略。

这次听命奉上美酒的竟是暗云,一进门,就看见刚才最得只说着胡话的主子,这会儿正清醒无比的坐在眼前,都缓缓垂下眼,酒也沒放上去,站在门里,只等着王景发话。

王景将目光收回,起身,走过暗云身旁时道:“身子都好了?”

“已经沒事了。”

“那就好,陪我去碧霄园走走。”王景幽幽道。

暗云默不作声的跟着王景,暗地里一次又一次的探寻的望着前头的背影,可怎么也想不到他在想什么!

原來,他们虽然还这么近,但他已经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了,离得越來越远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断情(6)

暗云跟着王景去了碧霄园,但一早天还沒亮又被王景吩咐回去看着络玉,许久沒有过问他的事儿,对现在发生着的事,掌握得不清不楚,但暗云绝不会开口去问王景这么做的原因,这他只会自己去一点一点查清楚。

暗云先行回去一个时辰,从络玉作梦醒來后的言行,以及身边的人将昨夜的事七七八八的还是说了些,暗云沒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叫那些人都退下。

以前的主子,多的是方式來骗取络玉的信任,示弱于人,却无论如何不会用喝酒的方式來迷惑络玉,他的印象里,只有在四年前,主子才不得不以喝酒來解决事情。

可事实上,喝酒不仅沒让事态变好,还越來越糟,差点丢了命……

迎着朝阳的明媚,出现在湖岸边上,缓缓走过來的人,目光静定,不再似以前总是将无处凭依的视线随波逐流,他变了!

“你怎么了?”王景已走到暗云跟前,暗云还在出神,这让王景有些莫名,但看了一眼镜花居紧闭的门,一派安静,应该不是络玉这里出了岔子,那就可能是暗云他自己了。

可关于暗云,王景真不知道,会让他分神失神的是人还是事,语气也有些黯淡。

暗云心头一动,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相伴了十五六年,这是他许多年后,重温这种被关怀的温暖,“属下在想,祸福相依,属下因祸得福,多年前的伤也恢复了不少,以后若是能再见到连大夫,定要好好谢谢他。”

王景看着暗云嘴角那一丝笑,眼中清粼粼的目光,读尽了蓄满的满足欣然。

“以后若是再见面,好好谢谢他。”王景收回目光,绕过暗云,沒有提连霄是來云阳阁里应外合的,也沒有提自己与连霄的维持了三年的朋友承诺的关键是因为连霄要他暗云。

他无法确定,暗云对连霄是什么心思,如果那嘴边挂上的笑是因为他对连霄动了心,知道了这些便会伤心,还是先不说好了。

推开镜花居,见到络玉很安静坐着,那张脸虽不如以前那般清冶绝伦,大家闺秀的静敏气质却沒有丝毫折损,但那凝滞的目光和一脸痴痴的笑,看得人不由紧皱起眉,这个人的魂儿可还在啊?

络玉傻傻看着王景笑了好一阵子,王景心底打了个寒噤,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冷声问道:“你怎么了?”

络玉兴奋的摸着自己的脸道:“我可以留在云城了!我可以留在云城了对不对?”

洋溢着欢乐的话,令王景蹙起眉,眼底闪过许多的不耐烦,却又生生忍了下去,“有什么打算?”

拨开云雾见青天,络玉不仅见到了青天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她有点过分的高兴而懵住,有些不确信而小心的问:“你真的肯答应我不送我走?”

王景那霎时凝重不堪的面色让络玉的希望一泻千里之时。

正当她面上的笑容僵硬,希望覆灭时,却听王景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费尽心思将我灌醉,不就是想让我答应你嘛!”

被一语道破诡计,络玉怔了怔,很不好意思的别过头,躲开王景,道:“对不起!”

王景眼珠子一动,斜斜的望了她一眼:“好自为之吧!”

络玉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王景道:“执意留下來,对你一点好处也沒有!这样错的时机,留在这里只会自讨苦吃!你若现在抽身还來得及,再过几日,你若想离开再來找我帮忙,我是不会出手相帮的……”

王景面色肃然,沉重的声音像一个梦魇笼罩着络玉,络玉面色灰白,她直觉王景知道什么,甚至再预兆着什么即将而必然发生的事情,她想问,却知道王景刚才只微微的提醒警告而沒有和盘托出是有意不告诉她,那她何必问。

既然决定了,就不能畏惧前方的艰难!

络玉笑了起來,一双眼睛清辉灵动,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令人诧异心动。

王景很是意外,打量着她,不禁奇怪这人虽未被吓到,但也该担心一下才对,如何也不该是这副灿烂模样。

“谢谢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面对!”络玉的声音生机盎然,王景的心被莫名的刺痛,扭过头一言不发。

她知道自己说得很狂妄,什么都可以面对?其实她深知自己是多害怕担心,甚而连对王景说出这一番豪气十足的话來时也底气不足。

只是怕有用?担心有用?

她不能畏首畏尾,再三顾虑,只能勇往直前,这是她执意要走的路,不可以被别人吓跑,更不允许被自己吓退。

“让你违背对云初的承诺,我很抱歉。”络玉郑重其事道。

王景一动不动,沒转过头去看络玉,络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到底听沒听见她的话,也就安安静静陪在一侧,对于王景她十分感谢他识破了她的计谋却依旧答应了她的条件,瞧着那暗沉沉的脸色,她不由想着他是否在想苏通?

“苏大哥为人仗义,极重朋友,他肯为了云初委身奴仆护送我南下,一路上无微不至,甚至还救过我救过昭儿,在云初被埋在雪山下后,他就像个哥哥一样宽慰陪着我,我是很感谢他的,当然也很感谢你,虽然你有时候很讨人厌……”

两人之间的无话可说,让络玉有些别扭,找了个话題,却牵动了痛苦的起源,悔恨的初始,但已经说了却又不得不说完,掀开伤疤需要小心翼翼才避免再次受伤,络玉自顾不暇沒注意到王景的眼色深了,面色也沉了,脊梁也硬了。

络玉望着屋外的灯火,感叹着才不一会儿竟然就天黑了,时间可过得太快了!她全然沒有察觉到王景一分分捏紧的拳头,瞪着她那凶狠的目光。

道听途说,始终不及本人说來的震撼。

王景沒想到自己能亲耳听到那惊动云汉上下所有人的雪崩的前因后果。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断情(7)

苏通对云初的心意深,络玉对云初的情义厚,可最后天意作弄,造成了一个又一个误解以悲剧结尾,参与其中的所有人沒有一个完好无损。

苏通恨络玉真是无可厚非,但他那么的恨她,依然将她保护得那么好,就像他恨云初,却容不得云初受一点痛一样。

“当我听到你喜欢的人是苏大哥的时候,我很惊讶却沒來由的高兴,看你这两天愁眉不展的模样,我想苏大哥一定还是不愿意接受你,不过你不要灰心,如果真爱,他一定能感受得到,体会得到。”

络玉温柔的低语令王景眼中的杀气尽褪,甚至染上了一缕曙光的温柔,沒有人会鼓励他去追求一个男人,沒有人会祝愿他们在一起,这是断子绝孙的一条路,除非是仇人才会这样鼓动。

可这个绝对忠于爱情的姑娘,他信她的真心真意祝愿鼓励,也正是因为,同样爱着的感觉,他才会顺水推舟让她守在云初不远的地方,就像他曾经想守在月非木不远的地方一样!

安晚晴似笑非笑摸着脸皮,忽而抬手不断的耳垂之下的部位,砉一声,手上已经硬生生多了一张人皮。

王景微微转动了眸子望着她,他知道她早晚会发现,只是早一刻晚一刻而已:“你最好是戴上,这里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如果你这样出去怕是还沒出这花街就被人给认了出來,你别忘了这会儿云城每个角落都有人在找你。”

“我知道,我自有办法,不过烦你帮我做几件事,还有就是借些钱给我。”络玉转过身,对说出的话像是理所应当的索要一般,微带上洋洋得意的胸有成竹,一点也沒有扭捏与窘迫。

那自有打算的模样令王景不舒服的眯了眯眼,他讨厌别人跟他讲条件,而且跟他最讨厌的人一模一样的是,明明有事相求面上却泰然自若得不露一丝痕迹。

一个时辰后,络玉正对着铜镜细细描着自己的脸,听见推门声头也未抬一双眼专注的望着铜镜中的人,手上细致缓慢的动着,听到侍婢说公子传信说都已经办好了,她的手才微微凝滞了一下,嘴角一勾浅浅笑意,淡淡的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个时辰,门被推开,王景沉着脸冷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再不走,你的好云哥可要找來了!”

他毁了对云初的承诺,答应了帮络玉隐瞒,心里头一点愧疚也沒有。

其实他也闹不清心头乱糟糟的,他时而会想了结云初的性命,那所有人就都脱离了苦海,但那又将坠入一片新的苦海……

络玉不知自己安置了一颗随时会爆的炸弹在自己身边,她的命云初的命甚至是云家的命都捏在了王景手上,她还天真的认为经过了这些事,他把她们当成朋友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前來相助,即便多少知道有苏通的原因,却沒认为只是因为苏通。

“再等会儿。”络玉为着自己的手艺而沾沾自喜,天真的以为王景当他们是朋友所以才帮他们。

内室之中传出声音粗哑难辨,王景愣了愣才隐约从那声音中听出了络玉的原声,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也就等在外头。

片刻后,一老妪从内室中走了出來,满面的皱纹黄斑,走两步还咳一声。

这在王景意料之外,稍作一想便知她这么做能够瞒住花街里进出來往的人:“既然都妥当了,就启程吧!”

络玉对王景丝毫不惊讶的反应有些失望,连连问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我这样打扮你能不能认出來是我?喂,你别不说话,喂,你倒是说说你的看法啊,这可是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化出來的,我的手都酸了……”

她顺势还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嘟着嘴很委屈的模样,她的确花了很多心思在上头,对自己的杰作颇为自豪,眼前这欣赏杰作的人竟然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沒有,这让她何止一个受挫能形容,更有些担心以后的易容化妆不能轻易骗过人。

王景这次的眉头别说拧得多深,这粗糙的声音,树皮一样的额鬓,佝偻的背,颤微着的手,已经让他忍耐到极点,若不是早知道此人是她所扮,他怕是已经将她甩到一边去,岂容这样的人近得自己的身。

“你这个样子想不让人厌恶嫌弃都难!”王景沒好气的斥道,是,他心头很不舒服,首先视觉上听觉上都在接受着不得不接受的侮辱一般。

络玉愣了愣,第一次听人这样直接的说自己心头还是惊骇难受的,可片刻明白过來后,兴奋得忘乎所以!

见王景望着自己皱成鱼尾纹的额头,她讪讪的收起笑來“公子前头走,老妇在后头跟着……”

脸上快乐,声音喜悦,眼睛明亮,哪儿都深刻的演绎自己此刻是多么的开心,即便为眼前之人的不满压抑着,也耀眼夺目,这个样子的她焕发生机般将人吸引。

王景别开眼,转身凉悠悠道:“奉劝一句,得意忘形,功败垂成。”

络玉的笑瞬时封冻,冰块儿碎裂消失时笑靥也寻不到一丝,冷着声道“谢谢!”

这是她的声音,年轻而清脆,王景着实与眼前这个人老珠黄手脚不便的老妇人联系在一起,不由得望着天上藏头露尾的月亮,如果有一天,他是否也会老成这个样子?

他的手紧了紧轻握成拳,如果有那一天,他会亲手了结性命也不要老死。

送走络玉,王景依然不是很放心,吩咐暗云派个人暗地里看着络玉,以防不测。

许久不曾坐在湖廊里,看看这碧幽幽的湖水,王景算了算时间,竟想不起最近一次站在湖边是什么时候,再将目光寄放湖水之上时,从那水波轻纹中只有苏通那张脸永不消失似地刻在湖面上。

他让络玉留在眼皮底下,还有一个大大的私心,那就是用络玉云初以及云家的命换王家人云阳阁逃出这里的时间和机会。

眼底的波光都被心头的阴霾所遮掩,站在这里迟迟都沒动,因为湖上正看着自己的人,就算他下定决心挥剑断情,也难免生不如死。

他如此的害怕,苏通伤心,如此的担心,苏通知道是他一手主导,会恨他甚至杀他。

第一百三十章 断情(8)

朝堂与民间只隔一道宫墙,要想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只耳朵看不见听不见一丁点门道,那实在不可能,早在这一两日的时间,少将军云初公然与楚皇争美,发誓要娶刚死的香玉公主过门,很可能导致云汉与楚国兵戈相见的消息已传遍了茶楼小巷,云城的百姓已知无不尽。

王景一心静一静,却堵不上耳朵,英姑见他那么平静,以为他不知道才发生的大事,就说起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情景,建议着他要不要回相府看一看他爹和娘。

人不找事,事儿來找人,本是不想再过问这些,顺其自然好了,却还是躲不过这些事儿呢!

王景去云府时,正巧碰见苏通,他的面色并不好,眼睛虽不像想象的红扑扑肿胀的样子,但那眼下的黑眼圈还是很重,凉凉的看了自己一眼,缓缓进了云府。

王景跟在后头,心头闷闷的,是不是放下云初,他的生机活力也一并丢下了?

元帅府雪香楼大堂里候了不少人,最后青竹从内室出來说了句。“大公子累了,想要休息,今日不见客。”

闻言,人就陆陆续续起身告辞。

最后只剩下苏通和王景,王景静静的坐着,余光瞟在苏通身上,到现在还沉得住气,真与前两日判若两人了。

苏通目光沉定,虽然察觉到若有若无落在身上的目光,却沒有与之理会,起身径直越过青竹便要往内室去,青竹拦住苏通,苏通抬手就点了青竹的穴,闪进了内室。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看得王景有些懵,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想着苏通此举的原因,最后只是想到了他虽然放下,但心上还有不平,缓步到青竹跟前道:“转告你家公子,好生养病,改日再來拜访。”

云初知道青竹拦不住苏通,已经拖着苍白的身子坐起身,等苏通走近了才勉力道:“让你们担心了,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苍白无力瘦弱不堪的人哪儿还是叱咤风云的将军,他如今还不如行将就木的病人。

苏通看在眼里,敛尽眼里心底的心疼,虽然不曾亲眼见到他下朝时,倒地瑟瑟发抖的模样,心底一阵恶寒:“大夫如何说?”

“能说什么?不就是在被雪埋的时间太长了,留下的恶疾,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发病的次数也多了,不过还死不了人。”云初浅浅的笑着,风一样轻的声音飘着。

苏通有些恍惚,只记得他骗了天下所有人,差点忘了他曾真真切切被雪埋过,后遗症这件事一刻不曾出现在脑海过。

恍惚的看着云初脸上轻淡的笑,缥缈得像雾里花水中月一样,以前这人可沒这样笑过,香玉死后今日才算笑了笑,难道他想通了?

苏通趁机缓声道:“你沒必要跟楚皇置气,香玉也不想你为了她天天跟朝廷那些人勾心斗角,让她入土为安行不行?”

苏通的声音很轻,云初闻言也只是笑着不答,脸上的笑好像深了些却又虚幻了许多,他的沉默令苏通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才能让他回心转意。

静默的屋里,时间滴滴点点流走,渐渐地,苏通也明白他改变不了云初的决定。

“为什么?”

苏通的声音里难掩苦痛,既然决定放下,再多做解释多添争执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但心上的怜惜却始终放不下。

云初依旧在笑,可是连专注的凝望着他的苏通也沒见到那笑容有一丝的僵凝,是因为问话之人声音里饱含欲坠的情。

眼见着因为这三个字,云初的笑越发虚无缥缈越发明艳夺目,连那双深幽的眼也回旋着魅惑的光,苏通知道他正沉浸在过去有她的梦里。

再一次见证他们相爱的过程,一步一步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好像也不难,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手,他知道自己活得这么明白,真正做起來时依然抵不过时而抬头的情丝。

“因为她,我的心会跳,能被感觉的跳动,甚至感谢曾经怨过恨过的老天。”

云初的声音轻愉,却足以给人致命一击,寸寸碎裂的目光就像碎开的心一样,发出啪啪的破碎声。

苏通沒敢去看云初说这个话的时候是什么神色,心上已经泛起无数的疼,直直的盯着那窗外的光明,在这无尽围绕上來将自己困住的漆黑里一刻也待不下去,僵硬的站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直到苏通放下内室的帘子时,云初才抬眼去看了一眼帘布下飘出去的衣角,千言万语只有一句对不起,他不想伤害这相伴十余年的朋友,但这样无果的纠缠对苏通更是一种伤害。

长痛不如短痛,他为什么执意娶已死的络玉,为了让天下人都相信络玉的确已经死了,为了让她自在的活着,为了让苏通死心。

苏通打云府里出來,站在大街上,迈开步子离开时,又迟疑的站在那里好久,回头望着牌匾上的字。

“云初,带上我一起去好不好?”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我怎么敢让你跟我去冒险,我答应你,等我熟悉了战场,我一定带你去看看。”

两个小孩儿就站在苏通站的地方,稚嫩的调子穿过时光依稀在耳,他还能这么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想跟着云初一起上战场的心情,不仅是不想与云初分开还想领略值得阿爹甘愿守着不归的战场有何风景。

苏通眼中含着清泪,嘴角牵起深笑,那个时候他跟云初才十來岁,哪里懂得那么多,更重要的是自己,竟然天真的将云初的话信以为真,以为战场真是能够熟悉的,如果不是机缘之下去北疆找回络玉也见不到真正的战场千变万化,根本不可能熟悉到将生死紧握在手里。

“苏通……”

苏通身子轻震,如果不是回想叫自己的声音,差点以为是云初在叫他,苏通转回头,正看着站在前头不远处看了不知多久的王景,他好像有话要跟自己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逼战(1)

第131章 逼战(1)

苏通静静地看着王景走近自己,冷冰冰道:“有事?”

有事?沒事?

王景看着苏通,竟然答不出來,他沒有什么事找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声叫住他。

苏通奇怪的看着王景,不知道不可一世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吞吞吐吐起來,他自己的事都沒处理好,自己心头还一团乱,哪儿顾得上别人,遂转身离开:“既然沒事,容我先行一步。”

看着苏通一步步走远,王景觉得苏通此生都难再开怀似地。

“如果可以,能否对酌一杯?”

虽然这话只是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沒经过深思熟虑已冲口而出,王景沒有半分后悔自己说了这一句。

苏通定住身,沒有立刻转身,王景看不见他的神情,心下竟跳得忐忑不平。

“王公子,你不去关心你爹,反倒殷勤地出入他的政敌府邸,关心我们这些半分关系沒有的人,在下受之惶恐。”

苏通缓缓转过身,定定的看住王景,那双眼睛里仍旧是那夜问王景为什么缠着他不放的疑惑,叫王景无所遁形。

这轻悠悠的话,平和软柔,沒有一点攻击性,虽然他不满不快,仍是如此如玉温润,就像这张被西风吹乱的发丝下温泽又坚定的脸,在后來王景屹立在朝堂之上,呕心沥血指点江山的漫长孤独日子里,总是会被不禁意的想起,就能感觉到行经全身的温暖,让他甘之如饴。

两人对视好久,苏通也沒得到王景的答案,已有偃旗息鼓鸣锣收兵的意思。

可他刚一转身,王景那头就传來不确定的怯怯声。

“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影响我的心情,你跟我不是半分关系也无,我们有很深很深的关系,你还会惶恐还会担心吗?”

苏通只觉得耳朵嗡嗡响,脑海劈啪啪炸,心头空荡荡的,下一刻,胸腔里蓄满了愤慨,他歪头,狠狠的睨着王景,冷冷道:“王景,我的事你一清二楚,此刻來落井下石,的确兵不血刃的报了仇,你赢了,我认输。”

他怎么会想成自己是在借着他被云初伤害的当头往他伤口上撒盐呢?他苏通沒有半分对不起自己,倒是自己诸多对不起他,有什么仇他会在此刻來找他不可呢?

在他眼里,他是这样一个龌蹉下流的人!

王景走上前,看着苏通闪动怀疑的目光,认认真真的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

“住口!”

王景愕然的看着钉在自己眼里的悲恨,那目光的主人突然像被刺伤的困兽,恨恨的望着自己,最后一个字也沒说,收回眼就要走。

王景抓住他的手,也急了,“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苏通挣着王景的手,挣不开,又听到他最不想听到的话,情急之下,甩手一扬,将王景甩翻在地上。

发生得有些突然,苏通惊诧的望着跌坐在地上王景,他受伤似地看着自己,手动了动想伸手去扶起他,最后却静静的站在那里,不动心不晃神,平静无比的道:“真真假假,连你自己都已分不清楚。”

王景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苏通离开,这次他沒有开口叫住他,他对他的误解太深,他的话他根本就不信,再多说无益。

他这双重身份,白日里的王公子夜來后的云烟阁阁主,混沌交换,连自己也时而模糊哪个才是真的自己?

王景坐在湖岸上,临风而立,一手执酒杯,一手执酒壶,自斟自饮,那种苦闷的味道,让候在一旁的暗云,愈发看不懂看不透。

“主子,看着络玉的人來消息说,络玉夜里惊梦,已经被她雇请的李伯和孙清两人看见了真容……”

暗云缓缓说,一边暗暗瞥着王景神色上的异动,可他却毫无所动,慢悠悠为自己斟满酒杯,饮下后道:“叫他们撤回來吧,这条路是她要走的,有什么都该她自己承担!”

“如果撤回來,络玉的一举一动我们便不能及时得知,这样,危急时刻,转移皇帝注意力的效果定然平平……”

暗云掩不住担心,因为王景主动放弃这么一枚绝佳的棋子不用,也因为他说的话,路是他要走的,什么都该他自己承担,他在说络玉,也在说自己。

王景默不作声,又饮下一杯,眼中愈发黑沉的放远在夜空里。

暗云看出來他有心事,好像不得两全。

“属下从西城回來时,听到有人说,云初突然得了失心疯,主子,要不要……”

瓷片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赫然打断了暗云,暗云低眼看着王景脚下的碎渣,见着那黑色的靴子踩过瓷渣,向自己走了來,抬起眼看着惶然阴愁的眉色,原來是因为云初。

“什么时候的事?”王景是冲向暗云的,但随后又一派冷定的站在暗云前头。

暗云有些疑惑了,虽然看不见,他却感觉得到,就好像是有一道门,主子站在那里,差点就跨了出來,最后又缩了回去。

“才不久的事。”暗云道。

王景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站在那儿不得动弹,“暗云,你去云府看看云初是真疯还是装疯。”

暗云奉命去了,王景立在湖风之中,手掌握成了拳头,一下子打在廊柱上,指根上陡然红了一片,他却恍然未觉,喃喃自语:“你这样做,得毁了多少人!”

王景在镜花居里等了许久,暗云也沒有回來,他的耐心耗尽,看着夜深三更,翻身一跃就往云府去了。

都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苏通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却连个小孩子的智商都比不上,他竟然傻到在痴傻的人跟前,那么笨拙的舞动那些刀枪,而趴在房顶看着苏通一遍一遍这样重复的动作,只为让傻坐在轮椅上的云初动动眼珠,指着自己啊啊啊的情绪起伏激动时,心是又痛又疼。

他看着云初,他可真狠心,戏演得可真骗人,眼睁睁看着好友在面前极尽表现笨拙,也能沒有一丝后悔,将戏这么真实的演下去,连他这个知道所以然的人都能骗了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逼战(2)

第132章 逼战(2)

苏通耍猴儿似地,见不到云初有反应,就一次一次换别的來试,不见云初好转不罢休。

王景沒看见过苏通这个样子,笨拙的愚傻的,甚至连扎马步双脚都颤着站不稳,他看出來苏通想将时光推回去,用小时候同苦同乐的分分毫毫填补上云初脑子里的空白。

这一切,开始的时候都如此艰难吃力。

每个人小时候,都相差无几,从一丁点不会开始百千万遍的练习,日日重复直至熟练直至精通。

“苏公子……”青竹也难受,已是不得不叫停苏通,“大公子旧伤还沒痊愈,经不起这夜里的寒风,我看今天到此为止好了。”

苏通停了下來,好像真是听取了青竹的建议,盯着青竹将云初推回房去,可也就在下一瞬,身形一动,冲上去就攻击青竹。

青竹一个闪身躲开,稳重老成的人,也被苏通的莽撞激怒,尤其在看见苏通推着云初要离开这里,不知道这深夜要去哪儿,又是担忧,他喝道:“苏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因为青竹的话,苏通的动作明显的停滞了一下,但执念却沒有一丝裂痕,“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我总不至于害死他。”

青竹赶上前去拦下苏通,在他的手搭上轮椅时,苏通也沒去阻拦,只是盯着他道:“青叔认为,他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青竹的手僵在寒冷的空气里,眼前的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傲人风骨如今竟是寻不着一丝痕迹,脑海里怎么搜索都找不到也再看不见,明明一切都存在过,明明他记得那么深刻,竟像是流水匆匆,雁过无痕。

苏通就这样推着云初离开了雪香楼。

王景想不到苏通此举要做什么,但听那个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还要尝试各种方法來去医治这失心疯病。

本來他可以离开这里,不必再继续跟了,不管成功或失败,苏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一点他无须再担心,可他却不知道为何就想亲眼看看他会再用哪些法子來唤醒云初。

云初的心肠到底能冷硬到何地步,在何时他才寻到时机清醒过來。

然而,令王景嗔目结舌的站在花满楼前,苏通竟然带着云初來青楼,他要做什么?

他们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难以忘却的事?

站在门外好一阵子,王景都沒踏进去,心头闷闷的又空空的,说不上來的有些不舒服。

直到一辆马车停在花满楼的大门前,上头下來一位端庄华贵的女子,走进灯光里时,那侧脸让王景想到了她是谁,可以她的尊贵身份,又是女儿身,如何能在这些地方出入。

王景有所感的抬眼,隔着那砖瓦木柱,门窗竹轩,已猜到她一定是苏通请來这里无异。

很小的时候,不知道谁,应该有很多人在自己跟前提起过云初、苏通、云宗、灵玉的手足深情,这些事,如果不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或许一生都想不起來。

王景跟着灵玉进了花满楼。

灵玉直奔三楼,脚下不徐不缓,步子也落得极其稳当,连那转过楼梯时,眼角泄露的余光都一派定然。

这女人喜怒不形于色以至化境,她走在莺歌燕舞,****里,能不恼不怒,她深爱的将军命令的夫君死里逃生回來后又移情别恋,最后为了那个突然夺走她深爱之人的心并一朝赐封为公主,与她平起平坐不说,父皇的疼爱他们那个兄弟姐妹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她竟然也不哀不伤。

都说近朱者赤,物以类聚,与苏通、云初这般至情至性的人情如手足的,必定不是个无情无心的人,她这样高贵不容侵犯的挺立行走,不是因为她不痛,而是她聪敏明彻,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过去的放他过去,此刻的脚踏实地,日后的放一点希冀。

王景神游在外,站在楼梯口,看着灵玉推开顺数第二间屋子的门,里头登时暴出一声怒喝。

“什么人,沒有我的话谁都不准进來,立刻给我滚……”

苏通暴怒时是这个样子的,王景怔怔的看着飞出來声音的那屋子,门已经被灵玉掩上,灵玉早就进了屋子里,苏通沒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一定也是因为看清了來人才停下來的吧。

“你要做什么?”

本來一切都恢复了安静,却陡然一下子剑拔弩张起來。

王景不安的缓缓挨近,这话怎么不是灵玉问苏通,倒是苏通问灵玉,隐含着不满悲然之调。

“那你想要做什么?让他缓一缓,不好?你觉得他清醒过來会比此刻更好?”

灵玉的调子像未经打磨的石头,坚硬冰冷,粗糙膈人,沒有责备,沒有苦涩,就这样生死度外般的平静。

“逃避是办法吗?早已日晚一日对他來说有什么区别?你想他缓到什么时候,他这样什么都感觉不了,缓个十载,他就能一醒來变一个好端端像以前那样精神矍铄的云初吗?”

苏通沉沉的调子一下一下抬高,最后几乎是吼了出來,王景听得心上一痛,他也是想过这些的,并不是一时冲动,像只无头苍蝇乱撞,他若是有其他的办法,也不会这样來做。

“回不去了……”苏通的声音微颤着,“公主不是以前的小妹妹,苏通不是以前的小傻子,云初也不是以前的大哥哥,风风雨雨不过十几载,将一切都给埋葬了……”

“更早以前的所有能给埋了,今日发生的种种也能给落葬,我不过尽人事,让一切重新來过,这又有何错?”

“公主殿下,草民有何错?”

甚是剜心的凄吼,令王景的心都在跟着颤抖,他还沒从那种悲绝里回过神來,屋里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那不是为苏通的一番言辞,击掌赞同,那是一巴掌甩在脸上的声音。

王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站在那里。

“错,大错特错!”灵玉斩钉截铁的声音传了出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逼战(3)

第133章 逼战(3)

“于公于私你都错得离谱!”

“楚国借势欺人,若他此时醒过來坚持娶络玉,大兵压境,边疆战起,民不聊生,是不是你的错?他的身体现下朝不保夕,旧伤复发还中了奇毒无药可救,此时他醒过來,不过是徒增自我折磨,又是不是你的错?”

灵玉沉声说着,振振有词,条条都是道理,沒有一分的假。

“不是放弃他,不是逃避事实,只是缓一缓,等风头浪尖过去,等他的身体稍稍好转,到时再说才是最佳时机,因时制宜在这件事情上才是上上之策……”

“你也说了他只有几个月的命,楚国狼子野心由來已久,借題发挥已是必然,你要缓到什么时候?缓到他咽下这口气去地府时,还是这副认不得人,呆坐在轮椅中一遍一遍念着络玉的样子?”

苏通沒有一丝被劝服的迹象,紧接下來反驳回击灵玉的话,更表明他不会改变意见。

“你要做什么?”

“住手!”

哐当……

“苏通,住手,你住手!你要害死他吗?”

王景的心在嗓子眼里卡得沉疼,就站在这门外,听着灵玉凄厉的喊声,已猜得到苏通此刻定然像个穷途末路之徒,不顾一切的红着眼执迷不悟。

嗙铛……

激烈的争执里,有重物被撞到落地的声音,随后屋里便一片沉静。

一会儿后,响起苏通颤抖的声音。

“灵玉,灵玉……醒醒,醒醒……”

身后已经有响起凌乱慌忙的脚步声朝这里來,王景深蹙眉头,抬脚就要进去,却听苏通松了口气道:“你醒了了,头很痛?”

“苏二哥哥,妹妹求你,让他平平静静地过完最后的日子,好不好?”

王景收回了脚,假装始终是假的,不堪一击,灵玉所有的高傲与冷漠,都在此刻的哽咽啜泣声里湮沒。

“……”

“答应我……”

“你的头撞到了桌子上,得赶紧找御医看看伤势,我先送你回宫。”

“苏通,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从今往后,沒有我的允许,不准靠近他一步!”

灵玉的声音充满了失望之下的悲怒。

气氛凝滞了片刻,只听得桌子被砸了一下的声音,立时就响起灵玉断然决然的拒绝。

“别扶我,我自己能走。”

匆匆赶來的人,站在王景身后,自然也将最后几句听得清清楚楚,主子正在动怒,他们此刻谁也不敢去打扰,都顿在原地。

好一会儿之后,灵玉推着云初从里屋出來,迎着王景的目光,灵玉眼里虽然湿润,目光却坚定清冷,只匆匆扫过王景的脸,若无其事般的望向前路。

“公主,奴才來吧。”

有人走到灵玉跟前道,灵玉自然而然的松开椅背,“你们几个去送少将军回府。”

直等到灵玉一行人都走了很远,王景也沒看见屋里的人出來。

屋里那些姑娘一个个退了出來,苏通还沒有出來。

王景走了进去,才看见苏通半躺在罗汉榻上,抱着一坛酒,不歇气的往嘴里灌,那來不及咽下的酒液将胸前脖颈都淋湿透彻。

王景沉着脸,心头堵着的一股气吐不吐不出來,走过去,伸手不怎么用力就将苏通的酒坛子夺了下來,“你其实不用担心,他会好起來的。”

苏通冷冷的望着他,“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儿跟我许什么诺?”

王景不理会他说出的话多无礼多冲,甚至是微带他无知的讽刺,他也一并不在意,看着眼前这个人,那些都來不及入心便消散了,他想做的就是不想再看见苏通这个样子。

“自是比你知道的多很多,我说他不会有事,便不会有事!”王景转身,将酒坛放在圆桌上。

苏通眯着眼,盯着王景的背影,“你知道?就算你云烟阁阁主眼线遍布天下,对他又能知道多少?”

“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一个月内,我保证他还是以前那个云初。”王景缓缓转过身,沉沉的目光逼迫着苏通怀疑不信的目光退却消失。

“一个月,不长,如果我食言,你大可來找我算账,随时欢迎,我必不会推脱一分。”王景又补充道,铮铮如铁,掷地有声,莫名的让苏通看着他出了神。

他这么好心?

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无缘故的让王景心跳得乱了节奏,无端端的心底泛着一丝丝的疼,稍作一想,就知道,他之所以能这样失神的盯着自己,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云初的缘故。

“你就算神通广大,也未免自负了些,向來只闻云烟阁杀人无数,还不知道云烟阁还能掐指算命救死扶伤……”苏通放轻了声音,落在王景身上的目光不曾移开,反倒是多了仔细与认真,刚才他想到了什么,竟然也出了神。

王景觉得多说无益,转身就往门口走,“我为什么要骗你?都说了骗你,任你找我算账,你还怕什么?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你都等不了?”

“苏通,你若真决定放下他,就交给我來做这一切,如何?”

王景站在门槛前,停住身子,好一会儿,才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心翼翼的调子,惊动了苏通渐渐平静的心,惊颤了他逐渐安定的目光,待他再望向王景时,那一袭他特有的黑色系的衣服颜色,填充了满眼。

独自静坐了一会子,苏通才起身离开花满楼。

王景站在花满楼对门墙角下,隐在夜色下,目不转睛的沉沉盯着花满楼的大门,虽然他知道应该是安抚了苏通,但不看见他平平静静的走出花满楼,乖乖回家,他放不下心。

当苏通出现在视线里,站在花满楼前烛光里时,王景的心莫名的动了一下,喜悦的,刹那间,笑意已浮上脸色。

见着苏通走远,王景才终于放心的回镜花居。

苏通走在大街上,夜色给浮躁的心平静,却也给了无数的空间,让思绪漫天的飞,无边无际。

王景何时这么好心了?

王景为什么要帮他?

这里头,有阴谋吗?

王真与云初与苏家政见不合,他为什么不帮自己的爹,却倒戈相向,帮外人对付他的爹?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逼战(4)

第134章逼战(4)

王景就是一只黄鼠狼,他的好心沒那么简单,这当中一定有他还沒察觉到的阴谋陷阱,他要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才是。

苏通躺在床上,闭上眼,但怎么都睡不下,灵玉的话一句一句又在脑子里响起。

他忘不掉她眼中的悲凉,更忘不掉她强忍住心头的痛,强迫着自己成全云初,强撑着自己來维护云初,强逼着自己以大局为重。

她是公主,与生俱來的高贵,天生一种傲人气魄,而后天成长里因为他们又兼具凌云壮志,海阔心胸,她骂他的话句句在理,他不仅沒听下她的话,还出手伤了她,真真是罪该万死!

乓乓乓乓……

门被极其重的敲得震动,苏通豁然睁开眼,还沒从床上起身,问门外的人是谁。

“二公子,皇上知道了公主打了您的事儿,将公主罚跪在宗祠里,明妃娘娘求情不成,这会儿还陪跪在宗祠,公主近來生了几场病,身子还沒好全,奴婢求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您去向皇上求求情,公主这几个月來人前都强撑着,这冰天冻地,健壮的人都能冻出病來,奴婢担心公主受不住……”

外头飞进來的惊天消息,令苏通僵在床上,失了神。

隐隐约约的抽泣声钻进屋里,苏通渐渐回过神來,看向门外,犹是不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皇帝那么疼爱灵玉,怎么会因为他一个小人物,忍心罚她去跪宗祠?

“二公子,奴婢给您跪下了,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公主,公主打您不是存心的,她连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犯了错都不曾动过手,奴婢替公主向公子赔罪,求求公子先去救救我家公主……”

这凄声的苦苦哀求真真切切,苏通顿觉身子沉重,像是压了一块千斤的石头,如果灵玉出了什么事,他难辞其咎不说,又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云宗和云初……

苏通迅速的穿上衣服,开了门,看着夏瑜正扶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宫女,那秀肩之上,乌发之中还有飞雪粘在上头,她一见他就满眼的泪水哗哗滚出,立刻猛向他磕头,“奴婢谢谢公子大恩大德,谢谢……”

宫女这幅样子,弄得苏通心头泛起尖锐的疼,弯腰扶起她,“此事因我而起,自是不会推脱。”

“事不宜迟,夏瑜你去屋中取伞來,我跟这位姑娘先走着。”苏通匆匆吩咐了夏瑜,还沒及对那宫女说话,宫女已经站起身,往前头带路。

苏通心中更加忐忑难安起來,瞧这宫女急成这样子,想必是走投无路,无人能求才來找他的,真难以想象灵玉与明妃此刻是什么样的境地……

走在寒风里,苏通在震惊之中渐渐缓过神清醒过來,细细将前前后后想了几遍,更是肯定皇帝不会因为灵玉打了自己一耳光,发生了点口角,对灵玉施以重罚,连一直得宠的明妃求情也不顾不理,非如此不可的绝情狠心,让苏通的心不安的跳动,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不是后宫之中便是前朝上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叫什么名字?”苏通问,为了避免弄巧成拙卓,他去求情更火上浇油,再触怒了皇上可就错上加错了,他必须将灵玉被罚的前前后后打听清楚,“你先跟我说说公主被罚前后的事。”

宫女不曾回头,步子移动尤其的快,恨不得飞过去,“公主派人将少将军送回云府,自己也就回了宫,可我们前脚刚到玉和馆里,皇上的人后脚就进了來,将公主召了去,公主让奴婢们早点歇下不让跟着去,但奴婢等了一两个时辰,也沒见公主回來,最后还是在皇上宫里伺候与奴婢有些交情的小太监來偷偷告诉奴婢,奴婢赶去宗祠看了,武晋将军在那儿守着,不让进,奴婢远远地看见公主跪在宗祠庙外的石阶上,明妃娘娘也在那儿……”

宫女说了一气,沒有什么明显的线索,但苏通还是有所收获,灵玉沒有去云府走一趟,一点沒耽搁的回了宫,这么短的时间,皇上是如何知道自己与灵玉才发生的争执?宫女口中所谓的皇上因为灵玉打了自己才动怒也不过是她自己的猜想,并沒有什么事实根据……

深宫之事,本來无处可寻,但好歹有一个熟人,,武晋,看來要弄清怎么回事,还是得去宗祠一遭,问问武晋。

这几句话的功夫,夏瑜已跟了上來,一人给了一把伞,想一同跟着去,却叫苏通打发回去休息,虽说苏通言之凿凿的说很快会回來,夏瑜还是不放心,等着苏通走远后,便去了苏明的住处。

武晋自然又是往日那一番推辞,朝堂上的事他能知道的也极少,灵玉到底与皇上发生了什么争执他不知道,他也是从皇帝贴身侍卫刘晗那儿接过的差事,如果不是那宫女來瞧,他还不知道里头跪着的两个女子是灵玉公主和明妃娘娘。

苏通从武晋那儿听到,刘晗是因为皇帝还在看奏折,才赶过去伺候着,将人交给自己看着,苏通将宫女暂时让武晋照顾,自己去找刘晗。

宫女见他这么就走了,自是不愿意,却被武晋拉了回去,别的都不多说,只说:“你若是想救你家主子,就别跟着去给他添麻烦,多耽搁时间。”

刘晗与苏通还算有过几面之缘,看到他深夜出现在宫里,立时将他拽进了夜色之下回廊拐角后,“你这个时候进宫,有违宫规,趁沒人看见,赶紧出去。”

苏通沒领他的好意,“刘大人不用为在下操心,在下自然有法子应付才敢冒着触犯宫规的罪名,进了宫。”

刘晗登时不答话了,苏通耗不起时间,开门见山道:“苏通來见刘大人,是有事相求。”

刘晗一扬手,阻止苏通继续说下去。

借着宫灯微弱的光线,苏通看见刘晗沉肃凝住的面色,一颗心坠了又坠,苏通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请刘大人告诉苏通始末,事态越严重,我们越需要知根究底多做准备。”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逼战(5)

第135章 逼战(5)

刘晗沉沉一叹,抬手示意苏通跟着他走。

走了一路,刘晗一个字都沒说,苏通抬眼看着这条路通往的高高宫墙,站住身,“刘大人,你不愿相告,大可早说,苏通必不会强你所难。”

刘晗转过身來,看着苏通,极其平静,“皇上二十多年來对她们母女极尽宠爱,对她们的情意比你多得多,可皇上依然罚了她们,苏通,以你的聪灵,你应该看得出这件事不是权势不是感情能左右一分一毫的!”

苏通心头沉甸甸的,刘晗说的与自己猜测的竟像如出一辙般齐整,“刘大人愿与苏通说到这份儿上,苏通看得出大人对公主和娘娘的忠心,所谓谋事在人,天大的事儿总会有个法子的,苏通恳请刘大人指点迷津。”

刘晗沉沉一叹,“罢了罢了,你早晚会知道的。”

刘晗终于要开口了,可苏通心底愈发不安起來,有些不敢听接下來的事情。

“香玉公主在楚皇求亲的当口儿殁了,少将军以死相谏要娶公主为妻,皇上感念云家世代忠君,为朝廷牺牲颇多,对香玉公主也深怀歉疚,有心成全他们……”

“可楚皇那头,必会以此大作文章,更有可能以此为借口攻打云汉,原本云汉国力强过楚国,但经几月前北疆一战,损兵折将,国库耗损,因着元帅与将军战死的消息军心未定,此时,绝不是与楚国硬碰之机……”

刘晗说到此处,便不再继续。

苏通即便不关心国家大事,但身在官宦世家之中,置于京都帝业之下,怎么也有所耳闻,但他还是沒想明白,此事与灵玉有何瓜葛。

“恕苏通驽钝,请刘大人明说。”

苏通极其真诚谦逊的请刘晗赐教,可刘晗却是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似地,苏通的耐性一点一滴消磨,才听到他毕生难忘的消息。

“朝中主和的大臣出了主意,让灵玉公主和亲楚国,以表云汉与楚国友好诚意,这样即便楚皇曲解事实,我们也有理可争……”

苏通僵在原地,什么意思?这是要灵玉为了一个“理”字去和亲?云汉泱泱大国,数以万计的大丈夫,竟然要委屈一个女子去为国家兴亡周旋!

“这一仗非打不可,如此做,只会白白牺牲了公主,不行,我要见皇上……”苏通转身往宫内疾走。

刘晗也不去拦下他,对着苏通慌张的背影道:“皇上既然向公主提了这件事,你认为还有回旋余地?不管公主愿意与否,皇上都不会改变主意。”

苏通脚下更快,根本不听刘晗的话。

“苏通,以我对公主的了解,她最终会答应。”

苏通豁然站住身子,雪风如刀子一样划开皮肉,脑筋都尖锐的生疼。

“简简单单看只是一个‘理’字,实则楚国与云汉一旦兵戎相见,它就能凝聚千千万万的民心信任……”

“你别说了。”苏通冷声打断刘晗,站在那儿岿然不动,十只手指被捏得直响。

他就是豁出这条命,也难改最后的结果,刘晗说的沒错,灵玉最后一定会同意去和亲,她是云宗的妹妹,是云初的知己,是云汉的公主,她若是个男儿身此刻一定身着戎装驰骋在疆场上,国家大业,百姓安居从來就是她的血肉灵魂……

苏通和刘晗僵立在雪夜之下,在他们心里谁都不愿意推个女人上前为他们挡风遮雨,那是男人的懦弱无能的表现,可为了两国暂时安定又不得不妥协……

快天亮了时,苏通与刘晗凭着过人的耳力,隐隐约约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二人都抬头望向脚步声去的方向,下一瞬,都朝着那儿飞奔过去。

赶到宗祠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凄凄冷冷的哭泣声,苏通控制住不安的心神,拨开厚厚的一道人墙,就看见明妃正抱着灵玉泣不成声,而灵玉面色沉然,纤弱的手一下一下为明妃顺气,眼中含着泪,却是一个字也不开口说。

苏通闹不明白,怎么哭的人是明妃而不是灵玉,但下一刻,他惶然的望向武晋,武晋感受到了他焦急的目光,却只对他无可奈何一摇头。

苏通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大活人守在这儿怎么会看不见听不见,将武晋一把拽到旁边,可他还沒问话,武晋已抢先一步甩开了他的手,甚为烦躁。

“你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公主与娘娘商量了什么事,我只看见公主从里头跑出來,娘娘在后头哭着乞求她别去,我才将公主拦在门外,娘娘就抱着她不放了,一直这个样子到现下两人一个字都沒说。”

苏通是顾不上武晋此刻有多焦急,他自己已经被先前的预测和刘晗的话给深深套住,不由自主地望着地上相依相偎的母女,心说不出的痛,这一刻他多恨楚国的逼迫和野心,多恨自己的无能和妥协,他在战争面前,在国家之间连尽绵薄之力都是枉然。

一家生离死别,护全千万家平安团聚,这样做残酷无比,但比起满盘皆输时,民不聊生又显得微不足道。

苏通这一生都忘不掉灵玉抱着明妃跪在地上,那苍冷的目光,酸楚的眉色,浑身都散发着投身烘炉跳入地狱的决然,他苏通此刻做什么也挽回不住强留不下为了云汉苍生舍身成义的决定。

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太监宫女,都不敢上前來,只远远观望,但小声的议论如同夏夜的虫鸣,闹得人不得安宁,心烦意乱。

苏通欲赶走这些围观的人,却瞧见灵玉扬手就劈晕了明妃,像个沒事人一样唤來那个找他求救的宫女,,柳芯,让她将明妃送回宫里,自己站起身,谁也不看一眼的离开宗祠。

苏通想开口叫住她,但是又能说什么呢?

可怎知,灵玉突然停了下來,看着苏通似乎有话要说。

刘晗与武晋见得多了,迅速的赶走那些看事儿的宫娥太监,很快宗祠前就只剩下苏通与灵玉两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逼战(6)

第136章 逼战(6)

等了好久,只有灵玉苍冷的目光定定的望着自己,如同凌迟之刑时落下的寒刀,割得他浑身都在疼。

“有什么话,你直说,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义不容辞。”苏通这不是义气之话,他跟云宗和云初一样,当灵玉是妹妹,有关于灵玉的,他都会用心。

灵玉只是看着他,苏通也想了个七八,她此去便难再回云汉,最放不下担心的便是刚才哭的肝肠寸断的母亲,,明妃,再來就可能是沒有多长时日的云初了……

苏通沒有避开这令他深受痛楚的目光,那么心疼的安慰着:“你放心,我不会再为难他找他麻烦,明妃娘娘那儿,虽然我是一介草民,也会托个宫中好心的宫女多加照拂……”

将自己的意思表明了,他看见灵玉苍冷的目光像春波一般刚刚融化轻轻摇摆,这感激的目光却让他觉得是在控诉他也赞成她远嫁和亲,苏通难受极了,却不能落荒而逃。

在这里,他必须得目送她先离开,明知这样做沒什么作用,但他深觉是因为自己无力保护她才让她被逼远嫁,是他欠灵玉的,看着她离开,他的心才肯稍稍放自己一马。

戴罪的目光沒有得到谅解宽恕时,不敢移动分毫,也就是这样目不转睛地深深凝视,让他见识了此生不忘的笑。

灵玉嘴角的笑扬起时,就如一只蝴蝶突然飞入花丛之中,惊起无限美丽与生机,眨眼之间就夺走了苏通的呼吸,他记不得这一笑是怎么在那沉然清冷的脸上出现的,只记得突然间焕发容光的明媚轻柔,震得他目光激荡,心跳得更重了几拍。

“谢谢你,如果有机会,你帮我告诉他们,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你们也别替我委屈。”灵玉久久的展着笑容,缓缓道。

那声音里无悲无喜,平静得很。

苏通喉间涩疼,将心中的话咽下再重新说出來都觉得如此吃力。

他看着灵玉缓缓收起目光,身子微微侧了侧欲就此离开时,终究是沒忍住道:“你放心,我们都知道。”

苏通看见灵玉因为他最后这一句话又笑了,笑得很深,仿似在说这就够了,这就值得了。

明明娇艳亮丽,却生叫苏通看见了猩红的血色,就好像他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灵玉忍着痛自荆棘丛生里的摘一朵花,明明受了伤流了血,还对着自己仰头微笑,说她一点不疼,说这花很适合她……

苏通一直待在武晋值班办公的地方,,尚武殿,武晋一直陪在他旁边,端茶倒水,苏通都不置一眼,武晋知道他在为灵玉公主担忧,遂说道:“公主向來孝顺,她们母女之间的误会,父女之间的赌气,一定很快就好了。”

苏通艰涩的咽了一口唾液,沒有去看武晋,只看着挂了一墙的地图,觉得眼里像放了一根刺疼得直泛泪花。

“会解开,可不知道要过多少年,那个时候,解开了误会消尽的怨气,却是回不到一切都沒发生过的当初……”

苏通绵长幽沉的调子,让武晋感到不妙,却不好在此刻多问,让苏通愁上加愁。

云初失心疯的事他略有耳闻,而今灵玉又这么个处境,苏通一定不好过,身为朋友他该劝解一下,可他悲伤的发现做了多年朋友,此刻说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來。

彼此相对沉默,在长大了后还是少有的,武晋起先还有些不习惯,但到后來觉着,这样安安静静陪着他,未尝不是一种安慰支持。

外头每走过一队巡查士兵,苏通都会抬起头去瞧,武晋也望着那些与平日一样的兄弟们看,他看不出來他们有什么值得苏通翘首以盼,有什么又令他失落哀伤。

这样一來二回,反复几次,武晋也看明白,苏通在等人,这个人不知道是谁,或许是灵玉公主也说不定。

就在武晋觉得苏通等的人是灵玉,灵玉玲珑心思,必能够比自己会开导苏通而稍微宽慰一点时,一直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苏通猝然站起身离开,武晋抬头要叫住他,却只听到苏通撂下一句简单而意味无尽的话。

“我还有事,先走了,宫里有什么事你有什么事就派个人通知我一声。”

有什么事?

宫里,自己?

能有什么事?

武晋想着,苏通已经转出了门去,武晋也由着他去了,并沒去追。

苏通站在宫门口,回头望着那恢弘壮阔的殿宇,只觉得心头发凉。

最是无情帝王家。

争夺权位时无情,保全权位时也无情,再如海深厚宽广的真情只在一夜间便荡然无存,腐肉白骨,更摧残吞噬灵魄。

当苏通走出宫墙百余米处,陡然察觉到一束一直跟随自己的目光,他敏捷的朝那目光所在之处转过去,只看见一抹触目黑色。

苏通眯着眼,他怎么会在这儿?

早在苏通一转身时,王景就知道他发现了自己,沒有躲不仅因为此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他的身份是相府公子而不是云阳阁阁主,还因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那一刻拖住了他的心,他竟然想苏通看到他,在一回头的刹那看见他是个什么反应。

但他还在胡思乱想时,苏通那怀疑探寻的目光,让他所有漫天飞舞的想法都断了线,失望还有一点点痛弥散开來,他觉得自己还沒用心,却已经如此走了心。

直到看见苏通漠然的转身,继续自己的路,并不把看见他,过去打声招呼之类的事放在眼中心上,这就更刺得王景心疼。

王景跟了上去,不过才一会子,苏通赫然顿住身,转过身來,凌然的望住王景,“别跟着我!”

那一瞬间,王景被苏通陡然间释放的盛气怒气给震住,不是怕,而是不知道苏通怎么突然间这么讨厌他甚至恨他,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错愕万分。

苏通撂下狠话就又转身走了,王景却不问明白不罢休,一路小步追在苏通身后,一边问:“喂,刚刚你看见我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这么个态度?”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逼战(7)

苏通胸口起伏不平看着王景伸过來要拽住自己的手不禁怒从中烧抬手就将王景的手一把挥开

王景怔愣顿住在那儿还要开口追问却瞧见苏通凭着轻功几下沒了影子

深深望着那消失的地方人影攒动独缺他想看的人自己哪儿又惹了他生气想不明白心不在焉的要回镜花居但走到半路怎么也不甘心又折回去往苏府找苏通

这一次他大大方方自正门进去只找苏通下人带着他进了候客厅奉了茶王景看着里里外外神色匆匆手中都是一些细软之类的东西眼中一暗问道:“府上有谁要搬家”

下人微微一愣不明所以还是循着王景落在院子中的目光看出他有此一问的源头笑道:“王公子误会了是我家老爷今日启程回北疆”

下人并沒有觉着不妥顾不上去看王景僵硬幽沉的神色匆匆告了句‘公子稍后’便匆匆去找苏通

沒有人打扰王景有一想到二有二想到三越想越多苏义千里迢迢从北疆赶过來难道就只是为了在朝堂上帮云初一把为武将壮势与文臣一争高低

这被气到了身子应该还沒恢复就火速往北又固守边疆去了

让天下人都看他苏义多忠君爱国

还是北疆又出了事

很快那领王景进府的下人回來深表歉意说他家二公子今日不愿见客

王景微微愣了愣多少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叫这些当下人的看了笑话去面上几分挂不住以往他哪有什么心思去管这些人的想法我行我素的可今日脸上心上那种臊火连片的蔓延

噌的一下站起身就往后院去下人是拦也拦不住

走过了长廊花园才沒几步就见到一个人傻傻的坐在花园中的凉亭里吹着冷风

他这叫不便

王景恶狠狠的扭头瞪住那下人这人面不改色只微带歉意压低了音说“王公子您请回吧我家二公子的性子说了不见就不会见”

其实他早该怀疑这人去请人回來得这么快的原因原是那要请的人就隔着一个花厅在这儿傻坐着王景想到宫门口前突然的翻脸不禁沉下双眉走了过去

下人伸手去拦哪儿知凉亭里的人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望了过來目光沉冷充满了厌恨之色连王景都惊了惊有些承受不住更何况那下人

下人连忙跪下请罪苏通才将收敛了那逼人凌厉的目光缓缓出声让那人退下

一场看似风雨瓢泼的阵仗竟然就因为一个下人的打岔就被吹散了

王景心里淤积着一股气他知道苏通针对的是自己但却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他明明在他与灵玉发生争执的昨夜他都还好好的至少对着自己沒有恨

眼前的人对他不屑一词不屑一顾匆匆翻了手上的书甚为焦躁的深拧双眉拿上书站起身顾自离开真不当王景就站在此处仿佛他就是透明的任他走任他留自不与他相处一处眼不见为净似地

王景的心沉了沉苏通固执率性所以比许多人都能让他一眼就看得出端倪此刻他几乎能够确定让苏通心烦意乱的事一定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苏通走王景就跟也不说话就一前一后隔了十余丈的距离

直走回了苏通的住处夏瑜不明所以的望了沉着脸一前一后这么回來的人苏通打发夏瑜去找热乎的东西來填肚子一口一声他刚在外头吹了风又冷又饿的听得夏瑜连一丝怀疑都沒有立马飞出去给他找吃的

苏通见夏瑜走了缩上榻揽过一**棉被盖在身上翻开手中握着的书半卧在榻上看起來

那里的光线是屋里头最明亮的王景出于好奇匆匆扫了一眼书名沒费什么眼神已触目惊心

兵策

兵策……

兵策

王景锐利幽沉的目光落在那刺目的两个字上他本是想看穿苏通做出的假面可目之所及竟都只有将苏通大半张脸遮得严实的书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躲着我不见有用看这些书你准备做什么”王景两大步抢上前夺了苏通手里的书瞪着像利箭一般飞射过來的寒光面如铁色冷寒渗人

也只有此时的苏通能将他的吃人面目视而不见淡淡直起身抬手自王景手里取回书又躺回榻上侧卧着继续看铁了心不与王景浪费一个字连施舍王景一个眼神他都嫌弃多余

受得了他的冷言冷语却受不了苏通什么也不说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沉默冷战王景走到榻前让苏通能够看清自己此刻将他一点办法也沒有的无奈

“你突然间这么恨我厌我总要给我说个原因吧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苏通不理淡淡的将书挪了挪遮住王景的脸王景话头收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冷透骨的水呆了一会儿又往右侧一挪看住苏通淡漠的表情心上陡然燎烧起丈高怒火压之不住

“暗云说有人要暗杀你我连夜來找你从苏明那儿听到你入宫了我就到宫门口等你我哪儿做错了我哪儿惹到你了你凭什么突然间这么对我”

王景发疯一样的朝苏通吼着一桩一件控诉苏通对他的不公平

苏通将手中的书收紧一捏冷狠的目光向闪电一般划过王景的脸最后又一片寂然松了手中的书继续将目光落在那书中的内容里好像那才是他毕生归宿

无言以对无声反抗王景看着心都在颤抖一种恐慌害怕前所未有的钻进心里他做了平生最幼稚最沒风度的事再次抢下那本《兵策》在苏通紧随过來的注视下三两下将书撕了扔地上用尽全身力气的乱踩一通恼怒半分沒消减下去堵在心头难受至极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逼战(8)

第138章 逼战(8)

“你不识人心,不识好!我这掏心掏肺的对你,你看看你都怎么对的我!”

王景的怒怨还沒发泄完,就见苏通一脚踹翻榻上置茶焚香的矮几,猛然直起身來恨入骨髓的盯着他,再多的话都哽在了喉头。

平哩乓当,茶几翻到地上,茶碗茶水渣滓痕迹混着香炉凌乱了一地。

剑拔弩张,就要动手的架势,眨眼间又只是四目的寂然冷对。

王景还沒见过苏通发这么大的火,沒及从那怒火之中回神过來,就被苏通一掰肩头,往外狠狠一推,“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永远!”

心上被狠狠刺了一刀,王景还在舔着伤口,安抚那种疼痛,已经被推出门外,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王景回头将手拍在门上,不让苏通关上门,只是他放眼过去想要和苏通好好谈谈不吵的请求,在两道阴冷寒芒下化为灰烬。

门里,苏通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碎纸,试图将它拼凑回原样,试了两次,他放弃了,望着地上飞乱的纸屑,手滑落在地上,就势坐在了地上,沉沉的望着脏乱的地上。

如今的局面与眼前这碎裂分离的东西,一般无二,他一人之力何以力挽狂澜?

门外,王景独自站了一会儿,想从这个死心眼、决定认定的事一分一厘不会差池的人处探听到什么已是不可能,况且,在暗处准备杀他的人还沒能查到是谁,这总让王景不能安心。

一转身,已匆匆离开。

苏通坐了好久,才从地上起來,望向门外,想让阳光洒在身上为他驱散一身的阴霾困顿,可扭过头入目便是那高大紧闭的门窗,就如那高高的宫墙一般,有光阴泻下,却离得遥远,也抓不住它。

渐渐地,目光越來越深,透过那实木的门望向门外似地,外头站着的那个人,心头明白这件事与他沒什么关系,那从不沾染朝事比他还游手好闲的人,又每个一官半职,又不关心朝事又不干涉朝事,怎么会与他有半分瓜葛,再有先前还说他一个月不提云阳阁他就不杀的事,这会儿他应该忙着部署云阳阁撤离云城的事儿,无暇为这个天下操什么心……

但,无论有多少与他王景沒关系的理由,都抹不去心底的厌恨,恨那些主张和平的人,受此屈辱也不觉辱沒了他们的尊严,而这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百官文臣之首王真王丞相了,一想到此处,苏通做不到不迁怒王景。

他也恨自己既不能冲锋陷阵,代替灵玉去保护云汉免遭楚国大军践踏,也不能献计献策作个无双智囊为云汉出一个两全的妙计,深深的自责让他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被人关心,有什么资格过得如此安逸过得顺心如意!

无双智囊?

无双智囊……

苏通眼中暗淡一扫而空,迸射出耀目的星光,从地上站起身充满了希望的打开门,跑了出去。

夏瑜刚提了东西回來,见他又要出去,忙拦下他,“公子有事要忙,也要吃了东西填饱了肚子再去呀。”

苏通心头很急,不愿意耽搁一秒,但看见夏瑜担忧的望着自己,打开食盒盖子,从里头拿了一个热乎的葱饼,转身就要走。

在苏通探手往夏瑜提來的食物里拿吃的时,夏瑜正往屋里探望另一个身影,感觉到食盒被揭开了,他才一转眼寻了过來,就只见着苏通转身离开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这王公子,非得赶人饿了时候來找,连个饭都吃不安生。”

苏通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但夏瑜的埋怨还是飘进了耳里,脚下顿了顿,原來他这么会儿就走了,都沒在外头候上一阵子,为自己解释一两句……

“公子也给那王公子说说,让他别老是当个主人家一样闯进來。”夏瑜突然扬声对苏通喊了一声。

苏通刚迈开的步子,顿时僵住,不知怎么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王景那不笑时阴寒的脸,挥去脑海中的影子,沉沉叹气,匆匆出了远门。

那头,王景正坐在苏明的住处里,如坐针毡。

这兴许是缘分,王景也沒想到,苏义与苏通父子俩分别前相互嘱咐些话,会是在苏义的住处。

他之所以知道苏义的住处,也亏得昨夜将苏府翻了个遍,看到他对那个曾经偷袭他一剑割断他衣袍的人去知会宫里的人照看着苏通……

苏明叫那人白珟,白家人,他下意识想到了天医阁掌派人白琼,在他的记忆里,姓白的,除了白琼,便只有这个白珟……

王景只想找苏明,不料与苏义碰了个正着,在苏明的引荐下,行了晚辈礼,称了句“苏伯父”,这句伯父令苏明微微侧目,让苏义微微愣了愣,王景装作谨言甚微的问道是不是这样叫哪儿不对不妥,苏义以笑掩去尴尬,只道让他丞相之子称他伯父,有些不敢身受。

王景本來已经沒有了话題,又突然抓住了苏义话里的意思,顺藤摸瓜,为自己父亲前日里与他在朝堂上有所争执,甚至气病了苏义而深表歉意。

苏义只摆了摆手,只言都是为了云汉,王丞相的顾虑他知道,沒有将这事记在心上。

王景依然忐忑,先前不这样,但此刻却越來越紧张,手心甚至在冒着细汗,明明这个时候的苏义面慈目善,虽然也有凛然霸气烙在眉宇之间,但比在战场上收敛了不知多少倍。

场面上的关心还是有的,苏义问王景就答,王景也看出來苏义对自己可以说一无所知,因为那眼神不会作假,那里头是空白的,因为自己每一句的回答渐渐被填充。

这种沒有被看穿十分透明的眼光,让他微微放松了些,不似先前紧张,但很快他意识到,原來自己是这般嫌恶过去的自己,怕人看轻,怕人轻看,怕人误解。

他与苏义聊着北疆的故事,一聊竟然是一个多时辰,苏义很高兴开怀,因为王景总是问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而苏义每每都十分亲善乐意的为他解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求全(1)

第139章 求全(1)

最后连一直谨慎注视着王景的苏明也放下了警惕,只认真细致的去听自己的爹诉说他的生平所闻所见所感。

如果沒有王景,他听不到爹四五十年的经历,也看不见爹镌刻在脸上的笑容可以那么持久不置匆匆零落,也不会知道爹是如此风雅幽趣的一个人。

他什么都不缺,独缺一个贴心说话的人,但这个人二十年前就走了,所以他孤独沉默了二十年,这下子,王景突然闯入,一下子又将这话闸子打开,关也关不住。

若不是下人來提醒已经到了启程出城的点了,他们还有说不完的话。

王景沒有看错,自从听到启程出发这几个字时,苏义就再沒有笑过,沉肃下脸來,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苏明看前后两个人的苏义却是早已习以为常般,并沒有什么过多的神色,只默默地跟在苏义后头,王景是來找苏明的,也只好一路跟了去,况且苏义刚才一番将自己对晚辈疼惜的掏心掏肺,他也该去送送。

长辈的疼爱,在王景的记忆里,几乎从沒有过,除了二姐,但二姐的爱护与苏义给的感觉不一样,王景说不上來,或许是同为男子,所以有一种天生让他仰慕信任的感觉。

马背之上,视野一下就宽广高远了许多,直将苏义送至云城西北门外,才停了下來,苏明只打马上前匆匆告别,便不再继续送,这样干脆爽利的相别,王景沒有见过,其实连分离送人这种人王景也是头一遭,所以一切看起來都是新鲜的。

苏明回來的时候,后头有人从他身旁驰马而过,停在苏义跟前说了几句,同苏义一同启程离开了,王景本沒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但马队开始动了,那人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云城,一直看着,慢慢地落后了队伍,直到他后头的人都行到了前头,才举起手一扬马鞭,转过头往北驰去,再也沒回头看一眼。

王景大概想到李瑾与苏通是如何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了,只是不知道苏通北上寻云初的短短一月,竟然就能让李瑾对云城对他有此牵挂不舍。

“说吧,你找我何事?”苏明开门见山,深凝着远去的人,转眼间温温和和的人竟有些冷硬了。

王景知道原因,也不会去计较这些,“我只是來告诉你一声,有人要暗杀苏通……”无视苏明惊愕的目光,王景继续道,“我跟他提过,可他不听,我想你的话他应该会重视。”

“暗杀?消息可靠?” 苏明缓过神來,一脸冷肃,声音里都是寒芒四起。

王景不禁用余光瞟了一眼此刻袖子楼掌权人的神色,冷定沉凝,如果不是这微微的声调上的起伏,他甚至看不出那脸上也起了一丁点的变化,而这一丁点儿的变化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情,是怒是恨是要报复还是退忍作罢,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揣测不定。

“昨日,突然听闻少将军失心疯,痴情痴心让我颇感震惊,就托正巧一起喝酒的江湖好友去看看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却正巧碰见尾随苏通进了云府,正对苏通拔剑偷袭的人,可惜,我的朋友功夫不到家,沒能将人当场拿下。”

王景自是不能说自己手下看见的,只能虚脱好友这件事,苏明脸上一片平静,不知道信还是沒信。

但无论真真假假,这个为了亲人性命而甘受皇帝威胁甘为皇帝走卒的人,必定会查证事情的真假,先派人在暗地里保护苏通。

“匆匆來告诉你这个消息,我那朋友还沒及谢过,容王景先行一步,告辞。”

算是了了心头担忧,苏通的性命暂且不需要担忧了,他得赶回去查苏通性情大变的原由。

“如果王公子的朋友方便,今晚在舍下來吃顿便饭,一來以表苏明谢意,二來苏明也可以详细打听一下这件事情的经过。”

苏通温温一笑,可沒把王景的眼珠子给瞪出來,苏明是他所见的唯一一个能在一脸寒冰时也能笑得日月失色耀眼璀亮的人。

“我会把话带到,來不來,却不是我能作主的,这一点,苏公子想必能够体会。”王景沒时间多多欣赏这奇景,他沒想到自己随意杜撰的“朋友”,会让苏明有了相见细谈的想法,比起苏明久经江湖与朝廷捶打磨练,只悠悠然然经营云烟阁的自己还是显露下风。

王景一回镜花居,便让暗云想办法问清楚苏通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又一次点名指姓的查苏通的事,暗云心底已经明白了几分,只不清楚王景心头明白沒有,或许这还有个转机。

“主子,镇南王世子的人兴许正在暗处盯着,我们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招惹苏通,到时惹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啊。”

暗云其实是微微试探王景,若是他沒往心里去,还沒意识到苏通已经开始影响他的行为左右他的想法,用镇南王世子的身份兴许能够阻止他继续去管苏通的事儿。

王景果真沉吟了好长时日,暗云悄声退下。

贺靳手里握着云阳阁和王家书家上千的性命,他不能为了苏通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罔顾这些人的生死,但不做,自己是坐立不安,就跟此刻不甘接受限制捆缚一下一下跳动的心一样。

王景在里头独坐斟酌,暗云则在外头望着碧波细浪,风起时它就任风卷过吹动,风停了它就安安静静不闹腾。

雨雪飞坠,百鸟青叶,时而落入它怀里,时而与它擦身而过,不管风清月明还是阴雨绵绵,最后它还是它,宽爱容纳下它们,内心安宁。

暗云望着紧闭的房门,可人要经历的不若这水,人也比不上水能承纳容下这么浩瀚万千的事物,喜怒哀乐爱恨情愁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影响言行举止,堆积在心上多年难忘。

屋里一直沒动静,暗云去拿了些吃的,再回來时只见镜花居大门大开,里头的人早已不知去处。

他嘴角莫名的苦涩又浮着一层薄薄的笑,将吃的放在圆桌上,默默退下。

第一百四十章 求全(2)

“苏二弟弟什么风儿把你给吹來了”

这妖艳假笑的调子沒有一次不让苏通反感可这一次苏通板着的脸虽然很沉重却不如以前似地明目张胆对眼前之人随意蔑视

“有事相求……”苏通缓缓道“可否屋内详谈”

罗庭眼角一扫廊下大堂热闹无比人声鼎沸差点就将苏通低沉的话给盖了过去

苏通对其他人随性温和但对自己从來不苟言笑每每登门造访哪一次又不是兴师问罪闹个鱼死网破的劲儿而今日被无端短在门口他也自然觉得苏通是來找自己的茬可仅仅是苏通一个忍下怒火坦言相求的举动以让罗庭觉察出不同

罗庭沒有趁机调侃苏通以泄多年來被冷言冷语粗暴对待的委屈仿似能体会到苏通此刻的焦急与沉重二话不说的侧开身子让苏通进了门自己顺手把门带上

“什么事”

苏通干脆罗庭比他还单刀直入一下子认真凝肃下來的调子比起那笑得妖异的声音更刺激神经

苏通乐得如此本來他沒想得多细只一心寄望罗庭能给他答案可是直到看到真人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了以前自己对待他那么粗鲁苛刻自然觉得不好意思心下忐忑罗庭如此一说他也索性将前事抛下直奔來意

“你广闻天下事曾经预言云汉与楚国必有一战而大漠会先行滋事你说楚国皇位会易主你还说最后云汉会一统天下……”

苏通一个字一个字像咬在硬石头上有些艰难却都是坚定正如他望着罗庭的眼神满是坚信罗庭淡淡的回望着他对他有此一说最开始的惊讶渐渐也平静了

“罗庭如今你的话你还像几年前一样坚信它是正确的”可奇怪的是苏通一直对罗庭坚信不疑的目光问及这话的时候却缓缓的移开了

他害怕

罗庭看着经过多年风霜不但沒有黯然失色反而更明亮鲜润的脸有些恍惚容颜美好不想它为世俗消磨耗怠

“有变数”

罗庭是个干脆果断的人可苏通觉得自己等了好久也沒听罗庭开口启齿时嗓子像被火滚过似地难受得带着微颤

罗庭定了定神收回目光端起茶碗揭开碗盖轻轻以碗盖轻扇热气瓷器相扣清脆干透的声音缓缓响起却让苏通大气不敢出一声

“过了这么多年变化肯定有莫说这国是连一个小小的人都会有变化……”罗庭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苏通“其他人不说就说你以前你可沒这么大的耐心到此刻竟还按捺得住性子等”

苏通不答但直视前方的眼神却闪了闪暗了暗罗庭看错了他不是耐得住性子在这儿等他逐一分析娓娓道來而是他已经走入绝境走投无路了沒得挣扎选择的机会只好等

罗庭也有错的时候……

那他的说话可以完全信吗

“现下局势比我预料的要紧张得多五年前我只想到大漠与云汉的那一战的旧仇会被楚国利用挑拨教唆大漠厉兵秣马伺机攻打云汉楚国会在那个时候帮他们一雪耻辱也从南边举兵虽是南北夹击但云汉兵强马壮文臣武将兵马粮草都在三国之上胜利的把握更大……”

罗庭幽幽说苏通浑身已绷紧了这幽暗的声音就如这幽暗的局势余下的话用不着罗庭继续说他已经猜到了可他还是抱着残余的希冀希望能听到一丁点儿希望

“你也知道虽然楚国背信弃义沒有在大漠出击云汉时大举起兵但南边骚乱从未消停云汉虽然胜了大漠但折损两员大将军心动荡民心不安朝野之间皆呈一片惶惶然唯恐天下大乱之态文臣见局势不利更是不敢轻易提迎战纷纷主张以和为贵又经过文臣武将朝上相斗相见如仇一盘散沙之象对战事大为不利”

说到云汉苏通清楚但也只是偶尔清楚断断续续的出现在脑海里过了也就过了沒有放它在心上也不会将这些连起來组成大局來看听罗庭一一道來就如亲眼看着泱泱大国一片一片遭铁骑践踏山河动荡日月无光一种沉痛闷闷的像潮汐一样一道比一道强烈的扑打到心上淹沒了它溺水似地几近窒息

罗庭也痛只是比苏通好一些因为他比苏通清楚也比苏通更能承受

“楚国那边楚衍谋权篡位失败被楚锦四处追剿这在我意料之外但楚国來的消息却不是在云汉听到的楚衍谋权篡位而是楚锦容不得手足功高震主陷害臣弟先下手为强而且楚衍竟一点沒有察觉抓他的人到了府门前他才开始逃亡这样看起來倒似楚锦聪明反被聪明误被楚衍利用造出这么个正大光明反楚锦的借口所以楚国内乱一两月内就会起至于时间以过去楚衍行兵打仗不动明刀明枪攻心为上偏爱速战速决來看这内乱最迟不会超过十日否则与他争地位的人数不胜数连楚国稳定民心归属也成了大问題这不是楚衍容许发生的……”

苏通的心抖了抖一个多两个月楚衍便会反楚锦那灵玉不等于正撞到枪口上嫁给一个亡国之君以楚衍的决断如风手段凌厉能看在她一国公主的尊贵身份上放她生路也不会放她回云汉她是一枚要挟云汉伤皇帝妃子朝臣之心的利器……

终生囚禁不见天日的生活难道就是灵玉的归宿

不……

“我听清楚了现下敌强我弱有什么办法能扭转这种局面或者避开楚国锋芒转败为胜”

苏通冷冷问他信一定有只是他不通兵法缺少实战纸上谈兵都捉襟见肘何况这绝不能出错国家命运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求全(3)

第141章 求全(3)

罗庭挑起眉,扬起眼,对上苏通坚定不移的目光,那里头的决然让他忍不住去探寻,他是为了苏义还是云初,才绝对不允许国破?

看起來是这样,可若是为了他们,好像來的时机不对,太早了,这场仗还沒开始打,向來不能过问不能参与这些事的他又从哪儿知道的消息,什么时候对打仗的事这么上心?

“一定有的,罗庭你再想想,以少胜多都有,以弱胜强也不是不可能对不对?”

苏通满眼都是卑微怜贱的乞求,只等着罗庭一点头一个是字,就能让星光洒满天地,照亮原野。

罗庭蓦然,觉得苏通的变化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理论上可以,可要做到却难比登天,一旦楚衍登基,这就会变得更难,他会将所有出路封死,不给对手一条退路的人……”

罗庭分析后得出的结论,真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云汉必败无疑。

苏通噌的站起身,盯着他,“云汉沃土万里,他楚国再所向披靡还能一夕颠覆?”

罗庭愣了愣,不知何故,苏通竟为了他的几句话,像是随时出鞘的利剑,泛着冰冷逼人的寒芒,难以直视。

“我不信,你们都说已成定局,都说用不着你來过问操心这些事,可最后事情起了变数,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只要能扭转乾坤,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苏通冷冷道,抬眼看住罗庭惊怔在自己的豪言壮语一腔热血里,凉凉的沒有什么感情,“今日的事,希望你莫要与我哥提起,告辞。”

罗庭目光闪了闪,追着苏通疾步往门边移去,“如果你真想要一展抱负,我建议你最好与苏明和贺靳商量为上,以卵击石远不如三个人的智计力量……”

苏通顿了顿,罗庭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可不知道如今贺靳对你还是不是当年不惜一切的保护,而且,他或许顾不上你也顾不上云汉,苏明的话,你也不需要寄什么希望,他应该也不愿意插手这些事。”

罗庭的话状似在给苏通出谋划策,让他去一展宏愿,可一句句听來到最后一字一字的否定,却是真真切切的提醒警告着这一路他一个亲人朋友都寄望不上,他一介草民无权无势,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何谈什么护国大业!

苏通心胸激荡,这一层意思还在其次,更深的,让苏通要为云汉浴血与楚国死战的注意力开始摇摆,贺靳在忙什么顾不上他顾不上云汉,苏明又为了什么不愿过问国家存亡的事?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苏通凌厉起來,目光逼着罗庭无处遁形。

罗庭也沒有笑,低眼,端起刚放下的茶碗,“据闻,贺家军全部阵亡,是因为有人幕后一手安排的好戏,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有的人就送了命,有的人就收了权……”

苏通的心猛烈一颤,双目瞪得炯大,夺步上前,拽起罗庭的衣领子,情绪激荡不可遏制,猛吼着追问着,沒有一点理智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罗庭哀凉怜悯的目光刺痛了苏通的眼,更刺疼了苏通的心,冰冷封冻的海面上,无边无际的冷风裹着身体,苏通双手一僵,随后开始亡命的摇晃罗庭,“你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罗庭只淡淡的看着他疯狂的反应,“我说的始终不如贺靳与苏明亲口讲给你的,要想知道什么,你不明白什么,问他们最合适!”

苏通紧紧攥起罗庭的衣领,直到罗庭脸上泛起青白色,呼吸开始困难,他都不曾放手,最后还是罗庭挥手打开苏通的手,“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还想追根究底,你该去找那些当事人!”

苏通垂着双手,铁青着脸,脑子里乱作一团,罗庭的声音教唆着他去问问清楚,一定要问清楚,不能再被瞒在谷底。

罗庭静静的坐会自己的位子,就听到门开了又关上的震动声,那一瞬,整颗心都沉了沉,双眸更是黯淡无光,端起茶碗的手都显露着他的坚决,许久,他才沉吟出心底不为人知的心计。

“你们别怪我……”

苏通从客栈里出來,站在门口,往左还是往右,先找谁问是个大问題,仅仅也只一刹那间,身子一折,已经踏上了右边的大道。

苏明前脚才回府不久,正在追问下人谁知道苏通的去处,苏通便出现在眼前,气势汹汹的跑來,喝退所有人,劈头盖脸问他,“是因为颜淑娘的死,所以你要报复皇上,即便云汉为楚国所灭,你也不闻不问?”

苏明本想着问问到底是不是真如王景所言真有人在追杀他,却不曾料到,苏通好端端现身眼前竟然以这么尖锐的口气质问自己,事实真如他所说,他难道还做错了?

苏明隐蕴着一股怒气,干脆不谈这个话題,转身就要先行一步,“听王景说,有人要杀你,你平日行事多小心,也别信他人的片面之词,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苏明收住音,盯着一瞬间闪到跟前拦住他去路,与他对峙的弟弟,“你沒听到我说的,你被人利用了,这事情全属子虚乌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相信那些无关人的连篇鬼话?”

苏通虽然站得与苏明极近,但那一双眸子里散出的却是那么遥不可及的深邃悠远,分明就不信苏明这毫无意义的辩解,他冷冷问,“是吗?哥,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却都熟知彼此为人,正如我在你面前就是一张白纸,你在我眼里又能瞒过去什么?那天,爹被气倒的那天,你的反应太不正常了,我看到了其中蚀骨的恨,你恨谁?除了爹骂的无能皇帝还有第二个人?”

苏明冷寒着脸,盯着苏通,并不因为被他看穿而有一丝退却,见不得人,从來不在苏明为人处事的风格里,无论何时,他从來都往前,遇水淌水,遇山爬山,就这么简单。

第一百四十二章 求全(4)

罗庭说的果然是真的苏通看着苏明不再为自己辩解竟就这么默认了这件事真铁了心不管云汉死活自己的心抽痛不止时难受得喉头滚下的余话都带着沉厚的肿痛

“那天大哥跟你和爹说了什么”

苏通明明抓住了苏明眼底稍纵即逝的惊愕心头又被重重一击难以启齿的开口问道

“你不回答那我來问他说了什么让你暂时隐藏起对云汉和皇上的仇恨说了什么让爹暂时释怀放下了对皇上的怨恨”

苏明依旧不答苏通的声音已经止不住的在颤抖正如苏明那将苏通看透彻的甘澈目光苏通的结论已经呼之欲出无需苏明來说什么答什么

“或者应该说他允诺了你们什么让你们放开了心让你们有了希望平复安抚了你们心上的深仇大恨”

沒人逼他他却已经由着自己的猜想将自己推入绝地陷入泥潭如此境地还不放过自己最后还不停的挣扎加速自己沉入潭底的速度逼着自己去看清残酷要命的事实

啪啪啪……

苏明缓缓击掌淡淡的又深深的望着苏通一脸惊诧昔日温儒明玉的一张脸冷若冰霜

“好说得好几日不见爹启程回北疆你人影见不着原來都将心思花在这些沒有影子的事情上你亲眼看见了还是有真凭实据怎么一口咬定我、爹还有你的亲兄弟有什么阴谋诡计难道我们还能大逆不道不曾”

苏明凉薄受伤的调子一扬起苏通的脸上立即浮上歉意疼痛如此苏明还嫌不够他朝前跨了一步将苏通往后逼退冷寒的声音也紧紧追击着被堵住口分了神苏通以至于一步一步缓缓地又狠厉的反问來给苏通致命一击“这难道不是你心底的话吗怎么我有哪个字说错了还是说我用的词还不如你的十二分之一让你觉得污蔑我们的力度还不够不如你意”

苏通哑口无言僵硬如假山石一般立在湖边

苏明冷冷的瞥了一眼他甩下他自顾离开一派泰然自若一点看不出授人以柄的委曲求全居于下风他已实际行动告诉苏通那捕风捉影的事那道听途说的话那些有心挑拨离间的教唆都是假的

苏通立在西风中被风卷乱撕扬的发丝正如他纷乱撕裂的心思既然都是假的那什么又是真的

沒有大逆不道也不想谋朝篡位但报仇有很多方法要说能用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弥合几近将苏明摧毁的悲绝又能抚平苏义二十多年來积累的怨念变得一派平和安静要说贺靳沒有与他们说什么只有傻子才会信而贺靳能给他们说的他们之间有共同立场能够达成一致的除了那些几十年前就沸沸扬扬过不曾休止的流言蜚语共同的仇人还能有什么

越想苏通心头就越难平静尤其是身侧宁静的湖面上刮过疾劲的北风时总能带着他的心一起震荡不安

转身回头循着小路去望苏明沒看见苏明的身影只有抽出嫩芽的绿意映亮了一双眸子

“你们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对我说一句实话爹哥……大哥……你们真有把我当亲人吗”

风冷却带着一股春天的暖意凉悠悠的更击得疼痛不堪若是无情最好绝情但最怕的就是无情却是最深最浓的情意把人折磨最是不堪承受

苏通转身低下眼盯着脚下的路缓缓地抬起徐徐地放下坚定的永不回头的与苏明背道而驰他不信自己只能躲在他们遮风挡雨下的世界里只要他坚信不疑定能打破死局走出一片明天

镇南王府守备比之往日要森严了许多但是苏通在主人心中的地位众所周知拦下苏通这种事几乎不曾发生前去向贺靳通禀的人被苏通挥退像半个主人的穿梭在镇南王府的大道小径里

嘭嘭嘭……

暮色越安静越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在嗓子里跳动似地卡得难受极了他不知道怎么向贺靳开口他把贺靳当作这世上最在乎的他是这世上所有最重要的他能伤所有人的心却惟独害怕伤害贺靳的心宁可自己受尽委屈受尽苦难也不愿贺靳受一点点的伤……

锵铛乓……

刺耳的声音从前头的院子里传來苏通连想都沒细想身子一腾连忙朝那院子里翻了过去一眼便瞧见在院子里纠缠打斗的人还沒落下脚又是翻身一跃插身进那两人的打斗中千影并不愿意他插手几招便把他逼出了战局他要准备一人之力生擒那个闯入镇南王府的人

苏通缓缓落在地上看着门前石阶上一脸苍白冷凝着院中战况那双寒芒四射的目光苏通从未见过直看得他背后生寒

“大哥你怎么样那人有沒有伤到你”一阵恍惚之后苏通匆忙的赶上前紧张的盯着贺靳沒有血色的脸色十分紧张

贺靳只淡淡的看向他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身后苏通顺着他目光才看见贺靳身后还有一个熟人竟然也在这儿

苏通不悦的盯着王景正想质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想做什么

可这些疑问和不满都沒來得及发泄全数被贺靳淡淡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王公子烦请你带他到屋里等我”

苏通岂料到贺靳这般信任王景心头一阵不舒服也冷凄凄的他刚要回头求贺靳他也是个大男子不怕这些刀光剑影可贺靳一门心思在院子里焦灼的对战里根本再抽不出心思來理苏通

苏通求助无门也知道自己在人前只是苏府的二公子苏通与贺靳只是朋友插手过问他家中的事儿指挥他做事确实有些僭越

第一百四十三章 求全(5)

虽然明白到底心头不舒服不情愿立在原地不挪一步像个小弟弟一样用这样的行为表示自己的不愿

可惜贺靳沒有时间管他而王景一抬手扣住苏通手腕连说一个字的时间都不给苏通硬将他拽进了屋里

被人抓进屋里又看着王景手快的去关门身形一移将手插进了门缝里抓住一侧的门棱

要关上的门半掩着只留了一寸的缝隙恰好不会夹伤苏通的手

苏通的心莫名的跳了跳他这是要干什么堵王景对自己下不去手还是要自残尤其在手伸过去的刹那王景不仅不去关门了还立刻松了手伸进门缝里反扣住门棱若不是王景及时刹手自己一定躲不过被门夹的结果

“你是傻子吗”王景抓起苏通的手狠狠一攥紧握着沒克制住自己朝正愣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通一声爆喝但又在看见他像被自己吓住了怔怔的望着自己紧绷高悬的心松了怒气也消散了抬手在苏通额头轻轻一弹“想什么呢吓着了”

苏通醒过來神一霎又跟先前一般失神的盯着王景看迷惑怀疑的眼色直将王景看得发慌

“你……”

“王景……”

两人同时说话也同时住口苏通的认真让王景很难再启齿苏通抬着眼第一次这么仔细这么近距离的看王景心事繁复

“你走吧……”苏通轻声道从王景手中将手抽出打开一页门转过头又说“抱歉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实在不能接受你作朋友在眼前身边出现”

耳边尖锐的刀击声不绝于耳可镇南王府除了这一处杀气翻腾外头竟鸦雀无声一片沉寂不见一个赶过來搭救相助的人

王景奇怪但他的分神也仅仅止于此因为不管怎么转移注意力心间的伤口还是太明显痛得直逼心口“为什么我们是不是朋友与你是否自私自利有什么关系”

外头刺耳的声音刮过耳膜震得脑海摇晃苏通不想跟王景纠缠速战速决敷衍道:“什么关不关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能接受就是不接受你赶紧走吧”

苏通边说边急急的往门外跨出这个样子深深的刺伤了王景

被抓过手反扣在一侧关上的门上身上狠狠一撞的痛还沒缓过來挣扎时又听到右边那被自己打开的门被砰的关上巨大的摔门声儿昭示着这人多暴怒不满苏通深呼吸才想起眼前的人不是小白兔是沉睡的老虎他忘了他牙尖嘴利凶残狠爆

“这就是你对待你想交朋友的态度”苏通冷冷问

王景被问住手一松放开苏通哪知苏通连回头也不屑伸手就去开门王景当然知道他着急什么事但这一点他毫不上心令他介怀的是他不在苏通眼里

苏通的动作快王景的动作也快门才歇开一条细缝苏通便被扣住肩膀给掰过身去对着王景寒沉的脸“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要跟你作朋友”

苏通快败坏的性子被这么一堵一时间真记不清王景到底说沒说过这话被问得哑口无言答不上话

王景趁机凑近逼着苏通的脸往后仰盯着那双闪闪的眼珠子视线一挪落在那薄唇之上往前一冲狠狠的咬住樱红唇瓣血色漫开腥味四散

苏通瞪圆了眸子对突然來的袭击不仅沒躲开去竟然还被死死压住使不上力推开苏通凝神聚气双手用尽全力推向王景王景却像颗牛皮糖一般拉了一点点出去又立刻覆了上來苏通的双手也被死死摁在两侧

苏通情急张开嘴就要咬醒王景可王景好像吃准了他这时候会反击他唇舌一卷推进了苏通嘴里绞着舌头狠命纠缠苏通瞪着双眸狠狠的盯着王景可那双眼睛自始至终也沒睁开让他的恨与怒都不能传递给造次者

如果不是苏通呼吸不过气王景不会放开他

狂风暴雨席卷之后苏通微微喘着气恼恨的瞪向王景抬手就要攻击他

那拳头破风而來到王景嘴巴边一两寸距离之处顿住皆因王景豁然睁开那妖冶迷离、微醺浅醉的目光钉住他的神智低哑余味的调子闪了他的意念

“我要你不是朋友是爱侣是夫妻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王景沒有抬手去拿下阻止苏通挥向自己的拳头也是想看看他到底对自己下不下得去手结果让他稍许安慰可这感觉还沒直达心间就被落在脸上不遗余力的一拳给击碎炸裂成碎渣遍布心上落下扎进那一块小小的又最重要的地方疼得无以复加

这么痛犹自自欺欺人地觉得不可能王景失神的瞬间沒看见苏通打他的拳头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苏通定了定神将目光从王景身上移开双手负在身后“此事绝不可能我生我死都不会与你在一处”

王景眯起眼“为什么”

苏通不答门已经被打开站在门槛中间顿了顿沒有回答

“说清楚我就不缠着你”王景斩钉截铁的道说到做到令人信服的坚定口吻让苏通终于开了金口

“在朝你是丞相之子我是武将之后形同水火在野你经营杀人我向往自在南辕北辙我们一开始不一样最后的结果也不一样只不过在这途中相遇而已”

王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也安安静静的接受了苏通也可以放放心心地出门专心应付外头

如果沒有來找贺靳王景一定不会因为这么个所谓的道理放苏通离开只是他來了文臣武将势同水火深深的刺入了脑海里灵玉的事云初的事苏义的事一个个苏通在乎的人都与爹脱不了干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求全(6)

走出门走进廊里石阶昏暗的灯火洒在贺靳单薄的身上苏通赶忙上去与贺靳并肩而立又微微朝前侧了侧身子将贺靳护在身后

贺靳不会武但不代表他看不懂一招一式间的目的

贺靳一动不动还是沒理会苏通只朝纠缠打斗在一起的两人道:“千影太慢了”

千影应声而动身形绕着那闯入者迅速转动眨眼间仿似有无数人围住了那人苏通屏住呼吸还沒看清千影如何出招击倒那人就看到那人喷出一口鲜血來被千影提着腰带摔到脚下等着贺靳审决

苏通盯着那瘫软在地上的人嘴角淌着血沒有外伤到现在还沒惨呼一声

一切都安静下來了一场刺杀或者监视落幕了但刚戛然而止的一切又因为正巧冲进來的人给打破了

顾怀南神色仓皇的站在院门口一眼看到院中站着的人慌慌张张跑了进來连院中的形势也沒來得及看看

到了苏通与贺靳跟前顾怀南几番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來在贺靳与苏通莫名疑惑的目光的探寻打量下站立不安

贺靳低着眼匆匆扫过地上的一袭黑衣“交给千刑”

千影遵命伸出一只手去提那半死不活的人的手那人却借势一起一掌击在千影心口千影始料未及沒能避开登时口吐鲜血溅了贺靳一脸被击出几丈开外

苏通盯着被击飞的身影那担忧望着这边似哀似凉不舍的目光心都停止了跳动

贺靳脚步一动慌忙朝前一跑连脚下是台阶都忘记了一脚踏空朝下摔了去恰巧错开黑衣人的攻击苏通回神已经与黑衣人交上手來

贺靳沒感觉到什么痛因为身下硬邦邦的石头刹那间变成了软嘟嘟的垫子他分不出神去看底下是什么东西听着千影重重摔落在地上的声音也顾不上去看为什么自己沒有受伤连忙爬起來一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千影看着他望着自己的紧张担忧目光一松气一落缓缓阖上了双目

贺靳双手撑地连身子都沒直起來勾着腰跑过去将千影抱起來颤微微的轻唤他的名字只是再也沒有回应

滋滋……

贺靳低眼去看正巧见到烟花冲出花筒的一刹视线追着冲入天空绽放爆开绚烂刺目刺得他双目酸涩沒來得及闭眼一串泪珠顺着眼角侧脸滚落

顾怀南听到他艰涩苍绝的调子心头极度不安的抬起眼望过去只看见盛世烟花下一人仰头哑泣的悲凉那被他唤作千影的人被他抱在怀里放在了心上

顾怀南有些窒息用身体接住贺靳的法子笨但那一刻好像沒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他一动身体到处都疼但好像沒什么重伤爬起來一步一步朝贺靳走过去快走到他身边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回头间正看见苏通从那廊柱上落到地上而那个黑衣杀手一转身往自己这里走來

杀手蒙着面一身煞气铺面而來顾怀南随着他一步一步以胜利者姿态朝落败方走來不禁也一步一步往后退他的腿在颤抖手在颤抖连心也在颤抖目光也微颤着紧紧盯着杀手的举动

杀手冷对着他们抽出腰间佩刀横举过身举国头顶

在那寒刀劈下的一刹顾怀南认为今日自己必定成为刀下亡魂杀手后头扑上來一个人架在杀手身上抱住那他的头蒙住他的眼睛低头咬了他的耳朵

杀手吃痛发疯般背着苏通在原地转着圈乱拳打在苏通手臂上挥向苏通的头苏通很快体力不支嘴里的血汩汩涌出顾怀南望着这一幕幕错乱不知所措

而他们身后那明亮的门下又飘出一袭墨色的身影静静的望着这一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冷眼旁观顾怀南呼吸都停了但目光掠过那人阴沉的脸上又找回了呼吸他不是杀手的帮手但这样束手不管也不是他们的帮手……

但顾怀南赌了一次指着苏通望着王景使尽全身力气吼道:“你不是想他对你好吗你这样继续作壁上观我们都逃不过一死……”

顾怀南话到一半又收住了他才想起这个王公子是个纨绔子弟不像李瑾、武晋和苏通他们会拳脚功夫这样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沒有了

“來人啊有刺客來人啊……”顾怀南声嘶力竭的吼而除了院中的打闹的声音竟安静得出奇好似这个世界只有他们这一处这几人

王景负在身后的手握了又握好几次看见苏通那快被打死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记不得这里还有一个他在顾怀南喊出那句话后他应该可以想起來了却仍然不向自己求助……

他不开口他就绝不出手可他竟看到了苏通眼里涌出的泪水疼惜沒传到心上苏通已被那杀手甩了出去恰巧落在离自己一两步之遥这么近却比天涯还远他的心是不是花这一辈子都无法贴近

苏通缓缓动了动手指着那个杀手一开口却又是血沫子

王景却看清了他唇形张合时叫的是一个人……

一抬头那黑衣杀手举着刀劈向贺靳

王景翻手自身边矮树上摘了一片树叶一甩手椭圆的叶边成了锋利的刀子割过杀手的手腕刀叮锵一声落在地上杀手的右手不住的颤抖左手一举仍是不甘心的非要杀了贺靳

这一次王景的暗器被杀手躲开了那一掌劈向贺靳时苏通身陷绝境的声嘶竭力喊道:“躲啊……”

那钻心入骨的悲伤呐喊撼动到王景的心

掌风凌厉落下顾怀南扑上去将贺靳用力一推挡下了杀手一掌左肩被震断倒在地上浑身都因为疼痛挣扎着

这一点点时间王景得以近身与杀手交手那双眼睛虽不熟识但也不陌生他不敢下去杀手也不敢大意轻心让再多的人受伤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求全(7)

第145章 求全(7)

为什么?

他会这副装扮,谁也不认识了字到这儿來大开杀戒?

贺靳从地上爬起來,视线从紧挨着自己的千影,掠过一旁还在挣扎着起身的顾怀南,到远处已经昏迷不醒的苏通,眼底的杀气滚滚卷起,笼罩住黑衣杀手。

“千云!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贺靳狠狠的低低的喊。

王景专心应付杀手沒听到,苏通晕厥也沒听到,只有顾怀南听到了那刻骨烛心的恨和仇,让他残存的半条命也不禁滔滔滚滚的叫嚣着:千云,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几招下來,王景惊觉一开始稍占上风的自己,渐渐地只能与他打个平手,偶尔一招都是险险躲过,这样下去,很快优劣位势就会转变。

这人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仅不认识人,功力还大增,而且遇强则强,那双眼睛里目光僵冷,像被人操纵的木偶……

有什么办法速战速决?

呜……

低沉肃杀的箫声远远飘來,还有高高低低的琴声随之而起。

王景的心像被重锤猛然一击,察觉异常和诡谲,及时聚敛了心神,迅疾收手,护住心脉,犹是如此,那幽幽沉沉的低音像魔咒一般钻进耳里,搅得头痛欲裂,血腥之气一涌上喉间时,一直安静的夜空里,终于出现了琴箫的主人。

两人缓缓落在对面的屋脊上,夜色下只隐约看得见人影,琴箫和声低低咽咽盘旋在空中,像一张撒开的网,将身体的每一寸一下一下勒紧。

噗……

黑衣杀手喷出一口血,支撑不下,单膝跪在地上,一双手疯狂的抓挠喉颈,嘴角不住的呕出青黑色的血。

见过了生死,也自觉看遍了各种折磨人的法子,在这一刹那间,仍是觉得下手的人太狠,这个无辜倒霉者更可怜。

琴箫和声戛然而止,夜风卷动,那一琴一箫两人,一人扶起贺靳,一人抱起苏通喂了一颗东西进去。

苏通如释重负的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杀手,王景却不像苏通那样认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轻瞟着贺靳万年冰川的面色,极其小心翼翼的将千影抱在怀里的动作,或许他一开始已经认出杀手是谁,才叫自己拉着苏通进屋不让观战也不让插手,才让千影将人交给什么千刑,想瞒住苏通,但千影的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那双随时泵咋的深冰般的眸子,沒一寸目光都蕴含着复仇的力量。

贺靳放开千影,缓缓站起,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凛寒银色落在贺靳的鼻梁唇畔,也挑亮了夜色,挑动着一霎都安心的几双目光。

“别杀他……”苏通的声音绵软无力,从那执箫的人怀里撑起身去,又被摁回去,“你别乱动,他自有主张。”

这纤眉秀目清俊模样,王景沒见过,但这声音,却刻在脑海里,只乍一听,脑海就展开那一卷夜色长街中振翅飞舞的雪蝶,那清脆缠绵的笛声也从天边悠远的飘到身边。

他们认识!

他们真有关系!

他们还有烟花的暗号,紧急联络!

君子盟与贺靳与苏通到底什么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

“大哥,求求你,别杀他……”

苏通不听劝阻,再一次求贺靳,贺靳不为所动,那來救场的君子盟的帮手也沒有插手,是信任,还是不敢,王景还沒看出來,王景唯一看清的,是贺靳身后,那个放下了琴,将千影抱在怀里,用白绢轻拭他嘴角的鲜血的女子,绝对称得上闭月羞花嫦娥也妒,那一滴打在千影永睡脸上的泪,惹人生怜。

“你别求了,就算贺大哥不杀他,我们也会杀了他……”

秀秀气气却充满杀气的调子,出自那个绝色美女。

王景一开始只觉惊心,到后來,看着病公子贺靳会拿匕首杀人,正气凛然的君子盟中人会斩钉截铁的放言一定要杀了这杀手,才觉得正邪不过一念间。

尖利的刀,毫不犹豫地刺破皮肉,推入心脏,那血溅在手上,顺着刀染了刀柄淌入手心,滑过手掌落到地上。

静夜,只有那杀手闷哼的痛吟。

“不……大哥……你不能杀他……”苏通闭着眼,靠着身后的人,孱弱的声音固执而卑微的乞求着。

这里的人或许沒人知道他最近都经历了什么,所以把这一切都看成是他的任性,但王景从那声音里头听出了绝望和悲痛。

苏通有多少知心朋友,王景不能一一数出來,但他双眼能看到的,他回到京城來找他,他也待见的几个朋友,却是屈指可数。

云初疯病,命悬一线;灵玉远嫁,祸福难定;李瑾离京,生死不知;如今这个人再有叵测,苏通承受不下这个打击,须臾间不定就崩溃绝望。

只这样想,王景的心就痛得无法压制,不禁往苏通那边走去,蹲在苏通边上,伸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他已经疯了,回不到以前,他不是你的朋友。”

你的朋友已经死了……

王景说不出这么狠辣的话來,但他拐弯抹角说出來的话也沒好到哪儿去,苏通的手剧烈的颤抖,他感觉得到此刻苏通一定情绪激荡,更用力的反握他的手。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可就在王景说话的一霎,抱着苏通的人抬手劈晕了苏通,对王景淡淡的说,“不好意思,他的伤势忌情绪激动。”

贺靳杀了人,立在原地,低着眼望着倒在脚下的杀手,一动不动。

风撕扯纠缠着他单薄的身子,顾怀南怔怔的坐在地上盯着他,就这样看着他到海枯石烂,真是一种美好的结局。

顾怀南拖着被震断的臂膀,从怀里掏出绣着一弯月牙儿的白绢,走到贺靳身边,单手轻轻擦掉白玉似地手掌上的血。

“让我帮你。”

顾怀南低声道,坚定的口吻,若有所指。

贺靳的眼珠子动了动,低下眼,瞧着顾怀南的侧脸,低眉顺眼的专心给自己擦去血迹,“我不是君子。”

“我也不是。”顾怀南轻轻回道,抬起眼,深深的望进贺靳眼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求全(8)

昨夜镇南王府里的一幕幕太不寻常突然间出现的黑衣杀手身份微妙是谁在幕后操控静园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持续的时间不说长但也不短竟然这之间沒有一个人注意到

还有……

王景深深的盯着**上沉沉睡着的苏通他不是将自己锁在屋里一心专研兵策么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又來找贺靳

顾怀南出现得也十分蹊跷若他是贺靳的门客來得及时还在情理之中可他不是也沒住在王府里但他來得如此迅速要么是事先知道会出事要么真有巧合他恰巧有事來找贺靳……

这个文生能忍住剧痛像个沒事儿人一般安慰贺靳直到意志涣散晕厥的一刹也是个为了心中执念不计所有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贺靳伸手接住他叫他顾怀南时微微紧张的音调他日后必将是贺靳的左膀右臂他自始至终好像都比千影幸运同样的一掌打在了他文弱书生的肩头只震断了臂膀震乱了心脉五脏虽受损却不伤及性命而千影却正中心脏五脏俱损当即毙命回天无力;千影是贺靳的左膀右臂可人死了只能追思以后能陪着贺靳度过余生为贺靳深信不疑的却是在昨夜舍生救他要与他并肩作战的顾怀南

想到这里王景有些排斥顾怀南但又有一种莫名的思绪顾怀南的真心让他难以忘却他痛贺靳失去千影的痛他陪着他吹尽寒风面对一切当贺靳说自己不是君子不曾洁净时他像早有所知十分体贴心疼的回答他我也不是君子

君子不君子王景嚼不出什么味道他猜这是他们曾经提起过的字但让他回味无穷的是顾怀南待贺靳的心瞧最后贺靳拒绝顾怀南的那一句话顾怀南云淡风轻坦然磊落的一句回答他感觉得到顾怀南只一心想陪着贺靳的决心不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事都与他站在一起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怕

可对苏通自己对回报的要求太早太急

回报的感情索要來的感情又怎么算是真情

那时真情也变了假意

“我怎么会喜欢上你”王景沉沉的盯着苏通苍白的侧脸手指划过脸型轮廓这么近这么静看得清苏通的五官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我是怎么爱上你的”

苏通昏昏沉沉在**上躺了两日才算彻底清醒了睁开眼屋里一个人也沒有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外头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夏瑜……”苏通坐在**边穿上鞋和衣服外头的声音突然静了静便再沒有响起苏通奇怪的望向窗外听到外屋的推门声便问道:“刚才谁在外头跟你说话怎么我一叫你他便不说了”

夏瑜愣了愣还好在屋外头沒让苏通看见赶紧正了正神色端了桌上准备下的清粥入了内室缓声道“是白大爷了來问公子身子好些了沒”

苏通的手僵了僵面色一瞬间苍白如雪夏瑜噤声盯着他战战兢兢地问道:“公子怎么了”

“沒沒什么”苏通重新动作起來穿好了衣服坐到桌边将粥喝了药也喝了起身说了句“这里收拾完了你再去跟白珟说我一切都好让他们不用操心”

夏瑜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两个碗再听着耳边周全的话整个人愈发难过不安起來

往日公子吃饭要自己再三提醒回白大爷大公子那边的话还得自己琢磨着回而今他一下子都变了……

“你别太担心我告诉你事情始末就是让你不要太不安他会慢慢好起來的”王景靠在屋外的大门上望着空落的院门口

“我知道我下次注意”夏瑜收起心思深呼吸如往常一样笑了笑觉得有些苦涩心口也闷痛又深呼吸笑了笑整理了**铺提着食盒出了门

与王景擦肩而过时夏瑜什么也沒说好像沒看见他一般走到院子中夏瑜突然停下步子沒有转身“以前我心里对你有些偏见不喜欢你來找公子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你处处为公子着想清楚他为人秉性比我这个自以为对他十分了解关心的人都要做得细微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奴仆自知沒有资格求你什么但我还是想求你求你务必照顾好公子让他赶快好起來”

苏通认为夏瑜还是个孩子其实不然他在成长虽然偶尔还有小孩子的反应和举动但他已经渐渐地能脱离苏通的保护根据自己的想法生活了……

王景幽沉的目光变得温柔轻浅了些夏瑜的单纯可爱沒有被岁月取代时光人世让他更贴心暖人了苏通若能看到这一点也不会再与罗庭争执不下能安心让夏瑜独自生活了

王景猜了苏通醒來后会去的很多地方首选便是镇南王府贺靳那儿再不就是亲自去验证那个杀手是否是自己的好友最不济也是去看看云初的病况

但跟了一路王景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既然他醒來后会有变化不再放纵自己的任性鲁莽那他怎么又会在此刻去找那些人见了他们又如何做

春风卷着泥土芳草的气息痴缠在郊外原野上苏通一步一步朝河边走去半坐着靠在大树下放眼南方那眼神装了数不清的东西像河上的水光一闪一闪却不如水光柔和清爽那目光看得王景十分不安

早在第一次看见苏通专研兵策时就预感到他真正想做什么此时再看见再一次感觉到只是更不安担心了而已可要阻止苏通的办法却怎么也想不出來

事已至此人事几变即便云初得救那该嫁的人还是得嫁已经死了的人也不能复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出战(1)

第147章 出战(1)

苏通一直在那儿坐着,从晌午坐到日落,一动不动。

知道他受了刺激,性情会有变化,王景还是不习惯他这么安静的样子,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形单影只的一人,独來独往。

孤独落寞被他藏在心底,却触伤了王景的眼。

王景告诉自己除非是他真心实意的接受自己,绝不出现在他眼前,但这样远远地看着不能过去安慰陪伴着实煎熬,不比任何时候轻松。

天边最后一缕光被天空收回,彻底张开夜幕时,苏通动了动,王景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已经猜不到他要做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害怕惶然。

这一霎间的恐惧担心,让王景惊觉自己的大意,将暗云告诉自己有人要杀苏通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也紧紧是一眨眼,苏通起身乖乖的回程,而这四周祥和安静,嗅不到一丝杀气,这才让王景稍稍安心。

看到苏通回到苏府,躺下睡觉了,王景才转身回了镜花居。

站在湖岸边,王景察觉到凛冽寒冷的风不似往日肃杀,多了一抹轻柔,隆冬过了,冰雪也渐渐在消了,自然看起來一派融和之象与现下困境难局有着鲜明的对比。

王景不说,但他清楚,苏通望着南方坐了一天,决心已定,而决心保护他默默地守着他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是与他一起去南下?

还是让他一个人南下,等到把王家人、云阳阁所有人安排好之后,再去找他?

无论选哪一个,都不能让王景安心,若选前者,云城里的一切他顾及不到,若选后者,战火纷飞,还不知道苏通此去能不能活着回來……

一个决定,开启了全新的世界,将他卷入洪流之中,这第一个将要面临的选择,已让王景不能安寝,犹豫万分。

暗云奉王景之命在暗地保护苏通,暗云遵命去了,留下的话却让王景许久都沒回过神來。

“主子,如今苏通必会出将入仕,您苦心经营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与老夫人争执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彻底摆脱朝廷束缚,难道就这么放弃,陪着苏通再陷入过去的煎熬担忧之中吗?”

一直被卷着往前走,一直在迎面解决问題,激流勇进,根本沒想到,决心陪着苏通同风共雨竟然是陪着他为朝廷卖命尽忠……

王真为朝廷尽忠几十载,得不到王景的理解,唯一得到的是儿子的怨恨和蔑视,父子之间快二十年总是为了这个闹得脸红鼻子粗,彼此更不见谁回心转意,走在外头,更形同陌路般。

经年累月积累下的执念,一念起真如深仇大恨一般,王真所做的一切不可原谅,不能谅解,这是王景一直以來认定的事,除非王真愿意辞官与他们一起走,除非如此,否则他绝不原谅。

可今日,这事儿换到苏通身上,为什么,竟沒有那种深恶痛绝之感。他能预见到日后苏通为朝事战事奔波的样子,忙忙碌碌一定比王真少不到哪儿去,但心头对苏通却是无以言表的心疼,而对王真依然是有怨在心。

事情也分人,王景嘴角轻轻一陷,他之所以不能原谅王真,是因为他当这个父亲实在沒有一处称职的地方,沒有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给过他一天父亲的温暖。这才是他那么痛恨他为什么皇帝什么黎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才是他处处与他为敌不让他顺心顺意的症结。

王景一直都知道,却沒有一日像今天这般感受得深刻,如果王真不是他的爹,他绝对算得上为国为民的好丞相,但王真却的的确确是他爹,他沒办法将他从小时候的成长经历里驱逐。

他对得起云汉上上下下万千黎民百姓,却始终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早夭的大姐,对不起孤孤单单的母亲!

他恨着王真将一颗心全给了天下,沒有一丁点留给他们。

如果苏通以后也变成王真一样……

王景的手捏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他要像母亲那样默默守着王真过?

小时候许多孤独空虚的记忆汹涌而來,将王景一次又一次拖进洪水里沉溺,可就算这一阵连一阵记忆犹新的痛让他快要窒息,到最后竟然还是想要去陪着苏通,一起去面对以后。

这种念想,让王景慌乱,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有一刻,他想,就算苏通忙得不能來看自己一眼,他也要陪着苏通不离不弃。

娘,你也是这么想的,才这么多年都甘之如饴?

这一晚,王景思绪万千,总不能合上眼踏实睡觉。

他既然能义无反顾飞蛾扑火的支持苏通,为什么不能允许王真也这样做……

天亮时,暗云回來告诉王景,苏通要见他,这让王景觉得不可思议。

但王景还是依约來到了南城门外的梁河边,苏通正站在他昨日靠着的那颗大树下,一眼看过去就能看见,王景有些紧张,不敢上前,静静地在远处看着苏通,昨日隐蔽做得很好,苏通又有伤在身,按理说不该发现他跟踪他,可怎么会无独有偶似地,这么巧约他在这儿见面?

苏通并不知道王景已经來了,他望着辽阔向南的天空,蓝蓝的天色直伸展到天涯海角。

“他不会來了……”苏通坚定的目光轻轻扑闪。

王景听到了那话里的味道,无法避免的想起镇南王府他斩钉截铁拒绝自己,与自己划清界限一刀两断的字眼,他在后悔自己的话说绝了说重了吗?

他在担心他伤害了自己么?

王景眯着眼,沒有起雾,他却觉得苏通周身都缠绕着迷雾,一时间竟看不清楚。

“约我來,要作甚么?”王景不敢再往前走,因为怕走进那迷雾里,看不清苏通的同时,也看不清自己。

突然乍起的声音,吓到了苏通,王景觉得意外,亏得他站得离苏通有些距离,所以将苏通僵了僵身板儿的动作一览无余。

王景目光沉了又沉,他难道不是在想自己吗?他就这么怕面对自己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战(2)

第148章 出战(2)

苏通不答,似乎王景突然出现在身后并不是他邀约而來,而是冒失的闯进來似地。

虽然早下定决心,无论受到苏通多少冷言冷语,多不遭他待见,也无怨无悔。

但此刻,这种尖锐又沉厉的苦楚,他难以忽略。

他计较,他在意,他做不到想象中的不计一切为苏通付出,得失不论。

顾怀南默默守住贺靳,甘愿付出所有,是让他心有所动,也想学着他守着苏通,可此刻,心中的痛让他十分清楚的感觉到,得不到眼前这个人,永远只能远远看着,不能让自己有一点的安慰成就,深有体会淤积于心的只有苦涩。

他不是顾怀南,就算顾怀南支持贺靳的方式多么恰到好处,他学得來,却坚持不了。

他是王景,学别人的好依样画瓢,只委屈害苦了自己,沒真真正正内化为自己的东西,与性情相悖的隐忍,他自问还做不到。

这让王景苦闷酸涩,但望着正处在情绪不稳期的苏通,又一阵心疼。

“既然沒话说,那我先走一步。”王景深深的看着岿然不动的身姿,心头虽在苦海里煎熬,眼里却管不住疼惜之意,又看了一会儿,王景落寞的闭上眼关起所有的情意,缓缓转身,轻轻道:“你受了伤,这里风大,虽已经入了春暖和了些,但春寒料峭,你早点回吧。”

王景一步步离开,闭着眼,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一颗心一双耳朵都被遗落在身后,挂在苏通身上,要走,但还是忍不住想苏通到底找自己有什么事儿。

他那么急于与自己划清关系,连朋友都做不了,为什么今日会托暗云找自己?

他又是怎么发现暗云在他身边的?

王景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每一步落下抬起都显得笨重。

“等等……”

一心扑在身后,风声再大,王景也听得十分清晰,但他站在原地,沒有转过身去看叫住自己的人,有些不相信自己听见的。

“我昨晚说的话有失分寸,对不起。”

王景睁大了眼,这一次绝不是什么幻听,这声音响亮而坚定,不仅震得耳朵疼,连心也在疼。

他禁不住转身看着郑重其事给自己道歉的人,风缠绕缭乱他的发丝,却将他眼中坚定寒沉的目光衬托得愈发坚硬。

王景有些看不下去,闭上眼,嘴角微微下垂,犹显陈苦,“为什么?”

苏通一时被戳中伤口似地,怔然的望着王景,王景睁开眼时恰巧看见被他隐藏起來的苍冷,不由追问道:“你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就已经决心不与我再有任何往來关系了,为什么要改变心意?为什么对我低声下气跟我道歉?”

苏通移开了目光,微微侧转了身子,面对着淙淙流淌着的河水,“你想得太多了,我做事沒有分寸,沒有原则。”

王景心口憋着酸楚,“那好,以前的事我不计较,你可以放心了不用愧疚什么!”

这口气有些冲,摆明了不信苏通的胡编乱造。

能当一阁之主,掌握多少生死大权,轻易骗不了他精明的眼睛,缜密的心思,苏通清楚,但也是在这一刻真与王景过招时才感受得这么深刻,在这之前他都在想着大事。

“那好,昨夜我说的话,你就当我从來沒说过。”苏通一字一句的说,很硬朗,屈折不了一分一寸。

王景有一霎,回到了苏通远赴北疆找了云初后归京时在街上相遇的时候,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冷硬的盯着自己,那个时候苏通对他满是厌恶,而此刻苏通对他满是冷漠,不同的态度,却同样刺痛了神经,说不出话來。

“我感受得到你对我的心意,我们可以做朋友,甚至……”苏通顿了顿,王景的心跳停了停,越发觉得这春风比冬风更冷煞人,连他这强壮的身子骨儿都受不住。

“甚至是伴侣。”苏通将目光放远,直到南方的苍穹之上,慢慢启齿,把话说完。

王景不知什么时候挂在嘴角的笑,变得又薄又萎,不尽凄冷。

经历这么大的挫折,苏通不可能在他身上花什么心思,他成日整天思索的都是兵策,苦恼的也是朋友的分离与过世。

“你决定了,你不后悔?”王景实难启齿,硬是逼出來的调子低哑干涩的不能入耳。

“有什么后悔的?”苏通冷硬的侧脸,沒有一丝丝玩笑或者自嘲的味道,“难道你后悔了?”

王景开不了口了,他知道他被苏通设了套,却拒绝不了,这是他日思夜想的结果,只要苏通不后悔他绝不后悔,可苏通这个样子是心甘情愿了,却不是他要的那个心甘情愿……

“我只怕有朝一日你后悔。”王景喃喃自语,并不想苏通听到。

他垂着眼,心愿实现了,开心不起來还说不出的沉重,他若还如先前一直注视着苏通,一定错不过苏通眼角滑落的泪和被风吹干的泪痕。

“近來在我身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你都一清二楚。”苏通转过身,慢慢朝王景走,王景低着头,不想去看苏通此刻的神情,早在苏通主动的來和解还突然同意了他的要求,背后一定有原因,只是他沒料到会來得这么快。

“大哥已经上奏皇上,武晋刺杀朝廷命官,罪及家门,但念在他为人所害,从轻发落。”苏通沉沉道,声音比王景预料的要平缓,王景不由抬起头來看着已经紧挨着自己的人,幽沉暗淡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睹陡然间绽放的明亮。

“皇上已经下旨,正式赐封大哥为镇南王,准他的请求,将武晋安葬,不再问罪武家人。”

依旧是那个调子,依旧是那种目光,王景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苏通的双手,他感觉到手中的手冰冷又颤抖,并沒有拒绝他,心头的痛又划得更深了,“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王景很用力,苏通的手背泛着紫色,但苏通却沒感觉到一丝疼痛。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战(3)

第149章 出战(3)

“陪我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苏通将头枕在王景的肩上,一身的重量都压在王景身上,极其倦怠。

被这突然靠上來的重量一压,不仅身子重了,心也更沉了,苏通的举止已经完全脱离他的认知,他根本无从探究苏通此刻对自己突然间的信任依靠,是真的因为被现实击败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面对疲累不堪的苏通,王景狠不下心拒绝,低声应下,“好。”

就算你骗我,就算以后是刀山油锅,悬崖绝壁,我也跳。

王景还是第一次将目光也放往南方的苍穹里,那感觉着实辽远宽阔了许多。

苏通一直将额头抵着王景的肩,将脸对着地上抽芽的新草,很久很久都不退开。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好一阵子,才听苏通低低的说:“我们回去吧。”

那干涩的声音,显然是因为好久沒说话,好久沒进水了,王景心疼但又雀跃,只因为,苏通说了我们两个字,只因为苏通那听不真切的声音里对自己的信任。

王景缓缓推开苏通,“走走,如何?”

苏通不答,王景又道,“你若还有事,用轻功也可以……”

“走一走,也好。”苏通抬起脸來,却不是对着王景,而是望着南城门的方向,目光又阴沉了好几分,“以后,别因为我暴露自己的身份。”

被打断了话,王景以为苏通是因为厌烦自己,不想听他啰嗦,却不料他不仅同意了自己,还好心的提醒自己时刻小心。

幸福來得太突然,暖春好像一下子就将寒冬的冰雪化成了水,王景心头暖和着,却沒忽视掉苏通冷沉凝肃的脸色,他还在苦海里挣扎,还在一口一口的饮下这酸楚的现实。

路上,苏通走在前头,王景跟在后头,走了一会儿,苏通说:“灵玉公主还有几日便启程和亲了,我想将她安安全全地送到楚国,我算了一下來回的时间,最快也得两个月,这期间,我不在云城的日子里,你若得空,多帮忙照拂武晋的家人,还有云初。”

“还有,朝里朝外多数人都给你爹面子,如果可以,也帮忙照顾一下明妃娘娘。”

苏通的话说完了好久,王景也沒有回应,他只自顾自说着,并沒注意到他开**代王景要办的事情时,王景僵在他身后,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沉沉的盯着他的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他顾着那些人,顾着嘱咐事情,所以连他落在他身后那么远,他也沒有感觉。

“怎么不说话?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找别人。”苏通缓声道,停下來侧着身子,望住一边沉默不语的王景,他看出來他不悦,看出來他心底有事愁眉不展,“我忘了你还有那么一大个摊子的事儿沒了,刚才的话,你当我沒说过,我托别人去照顾他们也行,反正也就两个月的时间。”

苏通这般为他着想,这么沉定完全沒有一丝假意伪装,看得王景心神恍惚,以为苏通是为了让他顺理成章去照顾那些人才与他和好才來跟他道歉的想法,一瞬间都因为苏通还记着他还在转移云阳阁的事儿,都消散了。

苏通不是这样的小人,王景觉得自己敏感斤斤计较得可恶了些。

“你也别担心,按照目前形势來看,楚国蠢蠢欲动,朝上朝下已经有文臣武将不和的流言,为了稳定朝野,安定人心,凝聚力量,皇上一年半载都不会动王家人,你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安排,所以你不用急。”

苏通已经转回身,慢慢的往前走了,王景还站在原地,怔怔的盯着那萧瑟的背影,即便到了这份上,他还有心思为别人的事儿想到这么多这么深,他温暖了这么多人,谁又來温暖他冰冷了的心?

自己?

扪心自问,他似乎并沒有做什么让他开心的事,从遇见他到此刻,不是吵就是闹,动手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除了给他徒增烦扰雪上加霜外,什么也沒带给他……

苏通已经走了好远,还不见以前跟块儿黏皮糖一样的人跟上來在跟前喋喋不休,一下子就停了下來,看着还在原地不知道想着什么的人,不由轻轻笑道:“我遇上这么多事儿都不见你这么烦,好了,你还走不走,不走,我就先回去了……”

在苏通出声的刹那,王景抬起眼望了过去,一下惊起在苏通嘴角的笑弧虽然短小却实实在在的惊醒了王景,在苏通不理他,转身独自归去时,疾步追了上去,“这样可不行,你才答应我们一起回去的,不能食言。”

那上扬的调子,跟着春天南归的鸟鸣一起,响起在郊外原野上,有那么一霎叫亮了苏通阴沉沉的世界。

夜里,苏通让王景回去,王景却硬赖在那儿不走,借口是想喝他埋在后院儿里头的酒。

苏通沒理他,“你想怎么着怎么着,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若是被人当成盗贼给杀了,就是你活该。”

王景笑,苏通再不说话,自己往床上去睡觉了。

夏瑜在一旁看着,嘴角牵着一丝笑,低声道:“公子说的大实话,我还记得公子七岁在后院悄悄去埋下那些酒时,被当成小贼给抓起來后生了好几日的气……”

夏瑜这样一抖落,王景笑得更开了,看着苏通脚步僵了僵,似乎是想转过來争辩几句,到后头又只好默认了转进内室。

“夏瑜,不想睡觉去守夜去。”

苏通冷冷的话,从内室里飘了出來,夏瑜脸色一白,也顾不得招呼王景,一边道一边往门外退:“啊……我累得腰都直不起了,公子,我先睡觉去了。”

最后的半句话,都是从院门口飘进來的,远得莫名起了笑意。

王景望着夏瑜飞也似地消失在屋里,缓缓收回视线,望着内室,起身上前,靠在内室门上,低笑道:“这么快吓跑了夏瑜,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

“你想多了……”苏通的声音听起來疲惫慵懒,细弱蚊蝇。

第一百五十章 出战(4)

第150章 出战(4)

王景将后脑勺也靠在门上,里屋静悄悄一片,他却异常心定,靠在那门上就不想走。

“你也受了伤,也要好好休息,回去歇着吧……”

王景受宠若惊似地瞪着眸子,许久沒从苏通的声音里回神过來,嘴边的笑却早已刻深了几许。

满心的充实感,让王景兴致盎然,不禁问道:“有件事我很好奇,就算被认作了小贼,谁能把我抓起來?”

“你既然想提醒我,又干什么阻止夏瑜继续说下去,是不是要抓我的人跟你有关系?”

回答王景的却只有夜色下的安静。

突然只有一人唱独角戏,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來得快去得也快,甚至觉得这兴许是自己的一场幻想,如果他就这样带着疑问回去,即便闭上眼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夏瑜已经睡着了,却被王景叫了起來,迷迷糊糊地一边回了王景的问題,一边还徜徉在梦境里。

看着熟睡的夏瑜,王景突然间出神的站在床前,觉得有什么被自己遗忘了,集中所有思绪去挖掘回忆,才想起被他遗忘了一件大事!

只是在王景想清楚开始动作之前,外头已经响起三两声兵器交击的声音。

王景提心吊胆地跑进院子里,却一个人影也沒看见,冲到苏通屋里,正巧与被惊醒出门查看的苏通撞了正着。

看见苏通安然无恙,王景松了口气,这一松气又想起了该去追那个杀手。

“等等。”苏通叫住了王景,转身去提了一盏灯出來,走到王景边上悄声道:“虽然皇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把王家人怎样,但还是小心为上,你先回去吧,苏府自己还能处理这件事,我也想看看是谁要我的命……”

苏通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迈出了门,王景连跟他再行商量的机会都沒有,刚要立即追上去,又想起苏通方才冷肃的模样,只好坐回屋里等苏通回來。

静夜里,听不见丝毫的兵器响声,也看不到一点可疑的人影。

苏通抬眼望向天色,笔直往院门外去。

走了一路,清明园旁的木屋黑漆漆的,这让苏通眯起眼望向了亮晃晃的清明园内,吹灭了灯笼,一翻身趴在了院门的屋瓴上。

厅中有两个人,因为夜色的阻挡,苏通凭着感觉只依稀辨认出了苏明,而坐在苏明对面的人浑身上下一般黑色,看不清模样,只看到他把玩着手中的黑色斗笠。

“谁让你來的?”

苏明阴寒的声音吓了苏通一跳,但也让苏通立刻明白,苏明认识跟前坐着的人,但他还沒想明白苏明的气从何而來。

“我自己。”

黑衣人闲悠悠答道,说他不把苏明放在眼里对苏明不屑理会不准确,因为这人的的确确又是以十分真切的调子回答的。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这一次是为了私事,下一次很可能就因为公事,你既然下定决心不再为袖子楼效力,就该早想到可能的后果。”

黑衣人依旧是闲逸无比,却惊得苏通魂飞四散,呆呆的望住大厅里的两人,心口闷痛,窒息之感一波一波涌來。

“月非木,不管你为谁而來,我警告你,休动苏通一根指头,若他有何损伤,我会让你月家人付出代价!”

那个被唤作月非木的人把玩斗笠的手一顿,抬起头來,“苏明,你这会儿是泥菩萨过身自身难保,还管得了苏通?别忘了,他们贺家人,迟早要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住口!”苏明突然一声断喝。

“你告病在家,几日沒出门,或许还不知道贺靳杀了武晋,册封为镇南王的事儿,贺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绝不会放过他!”月非木闲悠悠仿似沒听见苏明的话沒看见苏明的怒,顾自说着,话到一半儿又停下來看了一会儿苏明僵冷的面色,“其实这样一來,对你们苏家倒是好了,朝堂上下都关注贺靳去了,自然先前陷害你爹陷害你苏家的言辞都被暂时忘下,于你们苏家可大大有利!”

“你什么意思?”苏明冷盯着月非木,“你想说是我在武晋身上动了手脚?转移视线?”

月非木凉凉的看着苏明,缓缓站起身,将斗笠戴在头上,“我不喜欢说人是非,更不喜欢过问朝野里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所以这不是我的意思,只不过是很多别的人的意思。”

苏明僵坐在木椅里,幽冷如寂,“你既然如此厌弃恩恩怨怨,怎么执念当年不放?本來当初的痛苦折磨早可结束,你却多熬了这么多年,又当如何说?”

月非木都已经走到了大堂中,却在苏明提到执念当年几字时开始僵硬的站着,“得您的关心让我惶恐难安,若是想劝我放弃报仇,为贺家人找一丝回旋余地,那你是白费心思了。”

月非木说完朝前走了两步,苏明突然道:“为了前仇,你刀口上饮血三四载,与家里断了联系,值得吗?”

苏明低愁的调子,似乎触动了月非木,令他停住身,也换了一副低沉的嗓子说:“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多谢你的关心,苏明……你我共事三年多了,我也送你一句话,喜欢他就去试一试,莫到阴阳两隔时,自己后悔。”

时间仿佛停止了,月非木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原地并沒有走,而苏明惊诧的望着月非木,犹自不可信他说出的话,他隐藏得这么好,怎么会被看出來?

“我还沒有这功夫和心思,我想你知道是谁看出來的,你是个忍辱负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敬重你,所以,我并不想你遭他连累,做他的陪葬。”月非木似能猜透苏明的心思,恰巧说了这句话來解疑,“你好自珍重吧。”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听了,我也最后送你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希望你别竹篮打水一场空。”苏明到底经历过不少事,在月非木踏出大厅大门时,回过神來说完了这句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战(5)

第81章

月非木刚走,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明身后,瞅着苏明愁眉不展无路可走的样子,转身就往屋外去。

“站住。”苏明沉沉喊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你就算杀了他也沒用。”

“他知道得太多了……”白衣人虽坚持己见,但还是听了苏明的话站住了。

“他的意思你沒听明白吗?”苏明又是一番沉吟,“我们的命在皇上手里,我们的事儿在悠悠众口里,要杀也该杀这些人,可是你能杀这些人吗?”

“可是……”白衣人转过身,十分为难,也束手无策了,“那你说,事已至此,该怎么办?”

“时至今日,贺靳是不会回头了……”苏明沉吟的声调说不尽的可笑凄凉,“白珟,你知道吗,自从我知道我娘的死是我一直拼死效忠的主子一手造成,而我还为这个人不折手段,极尽能事近乎二十年,我就觉得我不配为人!”

“贺靳是对的,就算他为此被斩首示众甚至牵累于我,最后他也不会后悔,而我也不会后悔。”

苏明薄凉一笑,白珟坐到了苏明旁边的木椅中,“他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他出事。”

“白珟,你走吧,别说贺靳不让你插手这事儿,我也不想让你在这肮脏不堪的地方越卷越深……”苏明起身,虽然形容疲累,但举手投足间仍是精力充沛的模样。

但,看着他的人,都看得出这假装的坚强。

“我可以走,我本早可以走,是你们不让我杀了他,才落得今日这局面!”白珟气恼道,盯着苏明一会儿,猛然站起身身形一移,大厅里就只剩下了苏明。

苏明背着手,久久伫立,苏通看得脖子都僵了,苏明才终于长长一叹,回屋里歇下。

苏通翻身落在清心园外,不禁然望了望一旁的木屋,沒有灯火,白珟沒有回去,他真生哥的气了,他要去哪儿?去杀哥不让他杀的人吗?哥为什么不阻止他?

那个全身都是黑色的人,叫月非木,哥跟他的谈话句句都有弦外之音,剑拔弩张却似乎又惺惺相惜,深知对方的心思……

大哥早晚会被身首异处,月非木很肯定而哥也不做反对,哥是袖子楼的人,袖子楼专替朝廷办事儿,哥说,颜淑娘的死是他效忠的主子一手造成的……

袖子楼的真正主子是当今皇帝……

贺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不会放过他……我并不希望你遭他连累,做他的陪葬……

啪啪啪……

苏明缓缓击掌,淡淡的又深深的望着自己,温儒明玉的一张脸冷若冰霜。

“好,说得好,几日不见,爹启程回北疆,你人影见不着,原來都将心思花在这些沒有影子的事情上,你亲眼看见了,还是有真凭实据,怎么一口咬定我、爹还有你的亲兄弟有什么阴谋诡计?难道我们还能大逆不道不曾?”

他一步一步将自己往后逼,“这难道不是你心底的话吗?怎么,我有哪个字说错了?还是说,我用的词还不如你的十二分之一,让你觉得污蔑我们的力度还不够,不如你意?”

他们果然要报仇的,那**问他的时候,他还一副是自己怀疑不相信他们对不起他们的样子,苏通站在湖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那日与苏明几乎撕破了脸的争执……

白珟,你走吧,别说贺靳不让你插手这事儿,我也不想让你在这肮脏不堪的地方越卷越深……

苏通头痛欲裂,大哥与白珟的关系有这么深厚密切?

他姓白……

苏通陡然一惊,连心都停止了跳动,可他才比自己大几岁而已!与娘会有什么关系……

明亮的灯火刺痛了苏通的眼,打断了思绪,缓缓抬头看着自己的住处,那上头原來是挂着匾额的,但小皇子溺毙,爹给自己改了名字后,那匾额便被摘了下來,再也沒有挂上去过,许多人都记不得那上头的字儿了,只拿院子坐落在东北角唤了个北院,但苏通却还记得,匾额上写的是:南珈。

“别忘了,他们贺家人,迟早要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苏通坐在最矮一级的石阶上,望着一路回來杳无人迹的夜路,白珟说得沒错,月非木这个人知道得太多了,知道他是贺家的血脉,知道他不知道的,他和哥一起在袖子楼里共事了几年,说哥忍辱负重顶天立地绝不是无的放矢。

那天苏义的病床前,初闻颜淑娘的死因时,苏明那悲恸绝然的模样,跟他对白珟说的话如出一辙,他二十载效忠的人竟是杀母之人,难怪他那时控制不住自己激荡的情绪。

王景听到外头有很轻的脚步声过來,但到了院门外头,却又什么动静也沒有了,奇怪了……王景走到院门去查看,却看见苏通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连他出现在他身后都沒有一点警觉,这让王景深蹙起双眉。

“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被小时候把你当成小贼抓起來的人给抓了?”王景以极为轻快的口气说着,一边往苏通边上坐下。

苏通惊了惊,“我不是让你回去吗?怎么还在这儿?”

“我不放心你。”沒有太多的深情,顺嘴就说了出來,王景也沒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一心直奔主題的盯着苏通比离开之前更浓浓的忧愁面色,“查到什么了?”

苏通双手举过头,朝后仰倒在石阶上,望着夜空,“沒有星星。”

“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但还有烛光。”王景抬手指了指院门上吊着的两盏灯笼,轻声道。

“烛光……风大了雨大了时间久了便灭了。”苏通沉沉道。

“熄灭了就再点上,再熄了就再点上,折腾來去也就几个时辰,便看得见天光了。”王景看得太开,一下子让苏通有些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说出來给我听听,心里会好受一些。”王景转过头,盯住苏通,扬起一笑,“我们交换秘密,你说一个我说一个。”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战(6)

第152章 出战(6)

“不过有一个条件,我们要相互保守秘密,如何?”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不好意思,那我先來。”

“我从小体弱多病,两三岁便被家里送去外公那儿学武,在那里我几乎不说话,我的胆子也小,被很多人瞧不起,他们当着我的面不说,背着我时却肆无忌惮,我偶尔会撞见他们的闲言碎语,但却只能装聋作哑不敢发怒……”

苏通放远在夜空里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王景身上,真看不出來今日狂傲尊大的王景以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

过去到现在再到以后,虽不知会有什么遭遇,脱胎换骨却是一个逃不脱的宿命,只要往南,远离云城,就不会再是现在这个处处妥协,被人欺瞒,无所作为的苏通……

“我的讲完了,到你了。”王景低声道,感情还徘徊在记忆与现实的缝隙之间,沒能收回來,等了好一会儿发现后头沒有动静,他才转过头去看苏通,那枕着头侧着身子背对自己的睡姿让王景不由轻轻一叹。

俯身将苏通抱起,才几日而已,这人的体重竟轻了这么多,寒冬腊月裹的衣服厚表面上看不出來是消瘦了还是发福了,竟沒注意到这点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儿如果换做是自己也会疲于应付……

王景的双眉拧得紧致,盯着苏通疲惫不堪的脸色,“我会帮你熬过去。”

沉沉睡了一觉,若不是早春的鸟鸣唤醒了苏通,他或许还在休眠。

昨夜的一幕幕回闪在脑子里,挤得头有些昏疼,看着身下的床,苏通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到床上的,昨晚上最后的记忆是王景讲着他小时候的秘密。

王景,王景,脑子里重复出现两次这个名字时,苏通像被烙红的铁给烫了一下,惊得抬起头,四处寻找王景的身影,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悬起的心才渐渐放松回到了原处,这里刚松了神经,那边儿已经有无数的消息在脑海里重新咆哮。

大哥跟哥非报此仇不可,自己怎么做才能两全?

往南离开云城,就是放任他们不管,逃避责任,逃避现实,非男子汉所为,但留在京城呢,自己真能亲眼看着他们在楚国威逼云汉的节骨眼上犯上作乱而袖手旁观么?若他们得手,自己真能无愧于天下么?若他们失败,自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斩首示众吗?

“公子,你醒了吗?”夏瑜的声音传了进來,“王公子说他先回去办一件事情,晚一点再來陪你去祭拜武将军。”

一听到武晋,苏通心底眼里都像被针扎了一样,很疼很疼,疼得他将两难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苏通起身打开门,“他什么时候走的?”

夏瑜将食盒放在桌上,竟轻易的就理解了苏通口里的他指的是王景,“刚走沒一会儿。”

苏通愣了愣,眼前突然浮现夜色烛光给照亮的侧颜,清冷如魅。

“公子,趁热喝吧。”夏瑜见苏通不动,不免像往日一般照常提醒了一句并沒多上心。

被叫回了神的苏通却惊觉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王景來,是因为他小时候也吃过不少苦,所以他竟谅解了他现在的行径?

怎么还在想!

苏通摇了摇头,埋头开始喝粥,而一旁看着他的夏瑜,被他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但还好夏瑜不是个什么都留心的人,他想得简单,只要苏通这一刻好好的把粥喝完了,他便高兴了,其余的还沒时间來操心。

这是苏通第一次从早到晚的在院子里待着,拿着兵策,躺在软椅中,偶尔沉思清醒一些时会望一望院门口。

夏瑜一直伺候在一旁,将苏通的每个动作都看在眼里。

太阳落山了,王景还沒來。

苏通望向一直沒有动静的院门外,轻长一叹,将书合上,最后又不禁将目光落在了空荡荡的院门口,“夏瑜,把东西都收了,陪我去一趟武府。”

“夏瑜……”明明不是站在一边儿的吗,怎么一下子不见了人影?苏通扫了一眼空荡的院子,沒什么心情去深究,自行往屋里去。

刚一踏进门,便看见屋里一坐一站的两个人,齐刷刷回头看着自己殷勤的笑。

苏通豁然顿住身子,盯着那明艳妖魅的笑,眼色都深了几许,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向一边儿站着的夏瑜,口气十分不善,“你喜欢伺候他,即日起也别在苏府里呆了。”

此话一出,屋里三人的脸色都僵了僵,苏通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來,单单是不满夏瑜去伺候王景,还是跟王景生气拿夏瑜当气使,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说夏瑜,心虚的瞟了一眼夏瑜的神色,果然是伤心欲绝呆呆的盯着自己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夏瑜,他正在……”

“闭嘴,我不想听解释!”苏通一横眼,睨住正在解释的王景,一抬手指了指屋外,“出去,我不想见你。”

苏通只看见王景苍白的面色因为他这两句话陡然间变成了灰青色,快风雨大作的样子,是他又说错话了,先前说和好的是他现在赶他走的还是他,可知道自己有错却管不住心底的别扭,很难形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感觉,好像心底有另外一个声音总是在阻止自己再给王景好脸色。

“夏瑜,去把东西准备好,我们已经迟了好半天了。”苏通冷冷道,彻底将王景当作了空气。

这可把王景彻底惹毛了,直接将正依言去拿准备好的东西的夏瑜推出门关在了门外。

夏瑜后知后觉地趴在门上叫门,屋里却静悄悄一片,苏通凉凉的看着怒气涛涛的王景,一个字也不说。

王景胸口起伏,瞪着苏通,恨不得将他这么喜怒无常风一阵雨一阵的样子给打扁踩在脚下跺两下,可看着那瘦得快箍不起脸蛋子的肉,一肚子的气渐渐地一吸一吐便散尽了。

苏通亲眼看着王景将那么大的怒气给消化下去,心口堵得更不舒服,尤其是感受到那怜悯同情他的目光,连气儿都不顺了,抬脚就往门外走,“不奉陪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出战(7)

第153章 出战(7)

往事重演,王景一掌拍在门上,苏通抓住门的手一下子被震开,指尖有一点点麻疼的感觉。

这一霎,两人都想起了第一次王景拦住苏通不让走……第二次……

苏通油然而生一种恶寒,扭头瞪住王景的目光十分恶心,“你知道你哪一点让我最讨厌吗?”

王景的心一落,大受打击的怔然看着苏通,看着他的唇瓣张张合合。

“就是你的自私自我,不折手段的强人所难!”

王景面如雪霜,苏通却已经扭回头,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原來,最开始给他留下的印象是这么残酷无情的,所以即便他一点一点的改变也还是让他不舒服,还是会成为他拒绝驱赶他的借口,他不过是一时情急将门关上想先弄清楚他又在别扭什么事儿而已,可他的关心还沒出口,便被苏通的恶言相向全数击碎。

夏瑜看见了也听见了刚发生的事儿,看着苏通阴沉的一张脸比先前更骇人了,想起刚才他对王景说的那几句一点情面不留的评判,再看着苏通时就说不出的不开心。

都走出南珈很远了,夏瑜才从刚才的阴影里回过神來,咋呼了一声引得苏通不耐烦的停下來睨着他,“怎么了?”

那板着脸又不悦的调子,让夏瑜收起以往卖乖的行径,低着头不敢去看苏通,“我,我忘了拿祭品。”

让苏通脸色更沉寒一些的,不是夏瑜忘了拿祭品,而是夏瑜竟然这么怕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他要赶他出府的话让他害怕了?

夏瑜哪儿知苏通在想什么,悄悄的将目光往上瞟,看着苏通低着眼用那种寒凉冰冷的目光看自己,连多呆一会儿都不敢,唯恐苏通大怒,连忙转身往回跑着,“公子先走着,我这就回去拿。”

看着迅疾跑沒影儿的人,心口闷闷的痛,他原想保护好他,却不想竟然这样伤害了他,他把他当弟弟一样爱护对待,但实则更多的时候还是主仆的形式相处,夏瑜不愿意僭越,他自己又太想保护却不得其法。

是不是,让他离开自己会好一点,尤其现在自己的处境和状态真不适合让他留在身边,这只会让夏瑜越來越担心自己,越想越多越來越不单纯,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到苏府门前,苏通吩咐看门的人等会儿给夏瑜说让他不用跟着來了,他会很快回來。

两手空空去看武晋,武晋虽然不会不高兴,苏通却过不了心,转到他们的老地方,买了一坛武晋最爱的烧刀子。

白色悼幡一映入眼里,就知道快到地方了,苏通站在原处,许久才移过去,忍在眼底的泪一涌而出。

“对不起……”苏通将封泥打开,洒了一点酒在墓前。“是我沒用,才沒救得了你。”

“你在天之灵保佑我,早日查出真相,找出幕后黑手,为你报仇。”

苏通字字珠玑铿锵有力,低头倒了半坛酒,自己又猛喝了一口,抹掉嘴边漏出的酒汁,有些卑微的乞求道:“老朋友,虽然是大哥杀的你,但我求你不要恨他,如果你有什么仇怨冲着我來就好,请你千万千万饶恕他。”

“你痴心妄想,不管他是谁,杀人就得偿命!”

苏通脊背僵硬如铁水浇灌的红柱,里头被熔浆滚烙,外头被无边的寒风倾轧,沒敢回头看來的人,深觉愧疚,看着武晋的墓目光直闪,世上再找不到比他更厚颜无耻的人了吧,还有脸來提这个无礼的要求!

站在苏通身后的人,提着东西慢慢走近墓地,蹲在墓碑前,在烛台上换上两根新烛点燃,将食盒打开端出两屉饺子摆好,“相公,这都是你喜欢吃的。”

苏通在一旁看着,喉结上上下下滚动了好几次,最后都沒有勇气把话说出口。

“冤有头债有主,我一定不会放过杀了你的人!”白衣麻布的女人挺直了脊背对着苏通,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苏通的心叫这个女子的一言一行勾起无数的愧疚歉意,僵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女子收拾好东西与他擦肩而过也不理睬他一眼时,他才艰难的开口,“丹雪,对不起。”

女子冷硬的眉眼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什么也沒说就离开了。

那孤零零走在荒山野地的脚步声,越來越远,却叫苏通越來越心痛,越來越担忧,缓缓转过身看着漆黑夜色下的那抹白色,“丹雪,來看他,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白影已经很远,苏通看不清她是否因为自己的话停住了脚步,也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叮嘱,直到再也看不见白色,苏通才将目光收回,盯着碑文看了许久,幽幽道:“从小你什么都依我,我脸皮厚经常强你所难,不管你情不情愿最后都会帮我,武晋……丹雪说得对,我要你原谅杀你的人是痴心妄想,杀人本该偿命,可我还是想请你饶恕大哥,对不起,你就当我自私好了。”

“老朋友,一路顺风。”苏通将手中的酒坛倾了个底儿朝天,全都倒在了墓前,叮泠泠的酒水砸地的声音便是这最后的朋友之义,“希望你來世,别再摊上我这么个自私自利的朋友。”

孤冢前,白烛微亮,笼罩住圆润光滑的酒坛,里头早已空空如也,全都祭奠了这一辈子的恩怨悲喜。

苏通沒有回苏府,转啊转的,还是沒能忍住偷偷摸进镇南王府去,他对这里的熟悉堪比苏府,但令他失望的是,沒找到贺靳,更沒找到千姓的同门师兄弟姐妹,抑郁不平的往回走,却被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短了去路。

“你是谁?”

“想知道是谁在武晋身上动了手脚吗?”

“你说什么?你知道?”苏通紧紧的盯住那个白衣白发的老者,苍老的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儿听过。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通愈发警惕小心的应付这个盯上自己的人,竟然找他找到镇南王府來了,不是对他图谋不轨根本说不过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战(8)

第154章 出战(8)

“告诉我贺颐葬在什么地方?”

空气霎时间冰住,苏通眼神一震,尘封的秘密经过二十多年的消磨,竟然还沒能打消这些有所企图之人的念头?他这么笃定自己知道这件事?他知道自己与贺家的关系?怎么突然间好像所有人都清楚了他的出生一般。

苏通的头疼,笔直朝那个前來告诉自己武晋出事背后的阴谋的人,“前辈,你找错人了,晚辈既不是贺家亲戚,也不是消息通达之人,这天下人都不知道的事儿,且乎晚辈今年二十出头,从何得知这事儿?”

“你知道!”那白衣一闪,已消失在苏通眼前,苏通心头还记挂着杀死武晋的幕后黑手,抬脚就要去追,却听院子上空,轻悠的落下一句话來,几乎将苏通逼死。

“你是贺颐和白璎的儿子,皇帝可以不让天下人知道他们葬在何处,却一定会让他们的儿子知道!”

苏通脑子一瞬间惟余莽莽,背上额头都浸出冷汗來,这空敞的院子,随时都有人走过,这么寂静的夜晚,说不定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这人刚才的话,他僵硬的立在原处,不敢移动分毫,希望借着身边粗壮的柱子掩盖住自己。

“吓到你了?”白衣像飞落的雪花旋舞过夜空,落在苏通对面的院子中间,声音还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但却令苏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和恐惧。

“名震四方的镇南王和海穹派掌门人的儿子怎么胆子如此小?”

苏通整个人像被寒冰包住,有些站不住地以极其惊惧的目光望向院子里无所不知的白衣人,那人明明沒有看着他,却说,“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纸包不住火,被拆穿只是早晚罢了,可你十几二十年里连这个结果都沒想得到,连这件事被揭穿后如何应付都沒想过……”

“你活得洒脱随性可以,却不能忘了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白衣人的调子依旧平缓,苏通却感到一股排山倒海淹沒自己的潮汐将自己吞噬。

“你爹娘真正的死因,在这么多流言里你就沒怀疑过?皇帝的谎言编得再天衣无缝也能看出來一些破绽,可你这么多年从來不去听也不去想!”

不是这样的!

苏通拳头一握,却沒有开口回击那人,他不是沒有疑惑,是他们合起伙來欺瞒他,眼见着他们过得这么正常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渐渐也觉得那是无中生有的事,直到后來听多了一笑置之,再到最后麻木得沒有感觉,而今天,原來麻木的脑子和躯体被狠狠一刺之后,竟然会疼得钻心蚀骨。

若他坚持,若他不轻信,怎么会变得这么麻木无脑?

苏通抬起眼,盯住一抹白衣,大哥和哥的话不能相信,这个人的话怎么就能轻易的相信?

月亮正从云层中探出身來,洒落了一地月华,将那三千银丝映得雪亮。

白雪漫头,是什么让青丝成雪?

这么个人,若是骗自己,为了什么骗自己?

苏通脑海里涌起许许多多的问,一旦怀疑,一旦深究,就会越想越多,多到自己已经掌控不了自己的意识,对什么都开始怀疑,这种感觉令苏通厌恶,但他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说这么多,你到底想做什么?”苏通抬脚跨过回廊的矮栏,从树灌草园里穿过,又一次靠近白衣人。

“你的脑子真愚不可及,先前不是说了。”白衣人像是有意不与苏通挨近碰面,身影一挪,站回到了苏通刚才立着的廊柱边,“告诉我你爹娘合葬在什么地方?”

“不可能。”苏通冷冷道,沒有回头去看那人,笔直沿着院中的大路往门外走,“别在我身上玩心机,我绝不告诉你。”

“你欠武晋丹雪夫妇那么多,就不想偿还他们?”白衣人缓声道,成竹在胸不急不焦,“你不仅想知道杀他们的是谁,还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你错了,我并不想知道!”苏通断然道,不再听白衣人在这里说着有的沒的。

即便他内心里,真的真的有这么多的疑问,真的真的好想快点解开武晋之死的疑团,但他能被突然出现在眼前不愿意表露身份的陌生人牵着鼻子走吗?

他凭什么信他说的一切?

宁远自己去查,虽然会耗上许多时间,却准确得多。

可,若是有阴谋诡计,时间不等人,等他查清事实真相时,说不定幕后之人早已经得手了!

心里打了成千上万个解不开的死结,他尝试着放松心,去理出一个线头,慢慢的顺藤摸瓜,却发现一切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不说,还打了一个更大的死结,出现了更多的线头,更多的结头。

“白璎是海穹派第三代掌门人白沧最爱的小徒弟,天资聪颖,清姿无双,以心待人,处事周全,深受同门喜爱,三岁入门,十岁便能与白沧过招,十五岁独自出海,十七岁接任掌门,十八岁嫁给云汉元帅贺颐,同年产下一子取名贺靳,二十岁再度有喜,因为战事紧迫奔波劳累流产,在云城调养身子,七个月后又得喜脉,六个月后偷偷南下,在离五灵谷七百里处的溪河旁产下一子,辞世,将她救出五灵谷的将军苏义给孩子取名苏齐。”

苏通站在院门之外的石阶上,冷寒夜风在这小小的空院子里肆虐得异常疯狂,几乎将苏通卷进院门里头。

娘师承海穹派白沧,还做过掌门人,这事儿连大哥跟他都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的记忆里永远只有娘嫁给爹之后的故事,沒有之前的,更沒有五灵谷七百里处产子而亡的一幕。

苏通感到无以名状的毛骨茸然,“我娘是为了生下我才死的?”

“如果沒有身孕在身,她能拖着气找个地方调养。”

白衣人的回答很委婉,苏通的眼珠子却涩疼得不得了,沒來得及闭眼,愧疚自责的泪珠已经先滚落出來。

“你怎么知道我娘的事,五灵谷活下來的人屈指可数,我也都一一见过,你他们中的一人,如何知道如此详尽?”

“因为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苏通身子又是一阵,终于自那平淡的调子里听出了一丝戾气,此人果然有目的,时隔这么多年才來寻仇?那他这十几二十年间在干什么?

“一个死人,与无数死在五灵谷的人一样,名字再提起來只徒增伤感,当然不会有人再提。”

就算他言之有理,许多人都不愿意提起死了的人,但以他对娘的事这般清楚,一定是与爹和娘极其亲密的人,与那无数死于五灵谷的普通将士怎么一样?

这个人的气度,说话的口气,总是见识不凡透着一种高高的贵气,他的经历并不像他说得这么简单。

得出这个结论,苏通开始想从这个人身上知道更多有关于爹和娘的事,也想知道为什么他活着却甘愿被人认为死了,跟云初一样的……为了女人?

“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娘以前的事?怎么瞒着大家你还活着?为什么到今日才來问他们葬在何处?”苏通斩断脑子里的联想,事情千头万绪,越來越多,但他不可能一股脑儿解开所有的事,只能一步一步來,有的先,有的后,可以的先,不能的后。

“因为我们是同门,因为有人不允许我活着,因为我沒有几日可活了……”

同门?!

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命在旦夕?!

乍一听,苏通心底对这个人满是同情,但稍稍一想,却觉得从同门到战场追随这份情义有些不可思议,不由猜测这个人对娘的心思,但刚才他提起娘时好像沒有什么感情……苟且偷生更是说不通,他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那不准许他活着的人有多厉害才能杀了他;朝不保夕?轻功行云流水,呼吸平稳,身板儿健朗,与他长时间站在这寒风中费神,像是一个不久于世的人?

“既然前辈与我娘有同门之谊,请前辈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告诉晚辈,是谁在武晋身上做了手脚?”苏通缓声道,沒有将白衣人所说的话全数推倒的不信任表露在外。

白衣人却不再说话,苏通却知道他不是不回答自己,他在等自己的答案。

真要告诉他墓地在哪儿,让他了却临终遗愿?

先不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就是这么对人的仁慈体谅,苏通觉得在这短短的大半年里消耗殆尽,不像以前那样帮不上忙还为人担心,这样一岔,苏通又多了个疑问,为什么他别人不找偏找上自己?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墓地在哪儿,你也不要不信,每年我和大哥都是去南城门外的梁河拜祭爹娘,可那里地势平缓,一眼就能看清周围所有,沒有墓地。”苏通道,他这样一说,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信他的话,觉得实在无处可寻,施舍个好意告诉他武晋的事儿。

第一百五十五章 (9)

第155章 出战(9)

两人都不愿意如实相告,这场对垒交锋,谁是赢家,就看谁先骗了谁,谁先信了谁。

“梁河?”

但令苏通沒想到的,那人竟脱口低语出南城门外那条河的名字,倒是惊了心。

要说他不熟悉云城,怕是沒有一点可能!

苏通不觉转过身,虽然夜色朦胧,看不清白衣人是什么反应,但苏通能感觉得到那一声低喃之后的沉思,他在想爹和娘葬在梁河边上的真实可信性吗?

他真的深知娘和爹的事?熟悉到,能够凭着他们的故事推测他们安寝永眠的地方?

苏通止不住的猜摸,白衣颜色浅淡,却将苏通的眸色和得更深,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口口声声称自己知道害武晋的人,他又是从何知道的?

如果这背后有阴谋诡计,牵涉到朝廷大员的陷害谋杀行动,怎么会轻易外泄出來?

被泄露了还不算,无巧不巧还让这个人知道了,成为前來找他交易谈判的条件……

“跟我走!”

苏通还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之中,一阵风卷到面门前,他还沒來得及转过脸去见识这个人的庐山真面目便被点住穴道,不能动弹,一个大好的机会竟然就这样消失了,忍不住吐了一口浊气,“去哪儿?”

白衣人风驰电掣的速度,令苏通瞠目结舌,站在梁河边上,听见那依然平淡的调子问他们都在哪儿祭拜时,苏通还沒从那种惊骇震撼的感受里回过神來。

这是人吗?

海穹派的人……

苏通穷尽想象,也想不到十岁便能与掌派人白沧过招的娘,最后成为掌派人的娘,一身武艺该是如何了得。

“我问你,你们在哪儿祭拜的,朝哪儿祭拜的!”

白衣人一刹迸发出的不悦惊醒了苏通,当他凝聚了目光直视前方正对着自己的脸时,那人影一闪,移到身后,直直给了他一掌,解开他穴道的同时将他猛推向河边。

湖风迎面刮來,苏通气血激荡,才想起自己受过伤,正在调顺内息,却听到身后半温不冷的人突然恶狠狠的教训他说:“收起你的好奇心,否则,我将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这一前一后大转弯的语气态度,让苏通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只听白衣人又一次逼问道:“你不说也行,到时我对你身边的人有谁又落个武晋的下场可不关我的事……”

“你想做什么!”苏通刚平息的气血,一阵鼓动翻涌,视线追着那旋转的白衣,脚下也跟着转动,但终是跟不上白衣人的速度。

“说还是不说!”

白衣人冰冷威凛的声音瞬间爆破夜间的安宁,震得苏通耳朵都痛。

苏通觉得这个人不是疯子就是癫子,怎么突然之间大变,像是分裂的另一个人。

迫于威胁,忌于这人的疯狂行径,苏通抬起手指向平日自己喜欢倚靠的大树,“那棵树,再往前十步。”

为了让白衣人信以为真,苏通还刻意的加了一个量词,以证明自己说的绝对不假。

当看着雪白的身影,面对着那个方向居然瞬间安静下來,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那边又不靠过去时,苏通才嚼出了这里头不一样的味道。

任他前头多会隐藏自己的心意,假装得多历经沧桑后的平静,这会儿仍是让苏通看出了门道,白衣人对娘的心思不止于同门。

如果这真是爹和娘安寝的地方,他放这么个对娘有意的男人进來,爹该多生气……

但,爹就算再生气,自己也见不到他。

“我说的做到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在武晋身上下的手了吧。”苏通站在原地,不做任何会触怒白衣人的动作,免得节外生枝。

可等了好久,就只听到白衣人以哀凉的调子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之后再无动静。

苏通渐渐觉得这个疯癫的人身上真的有他想要知道的事儿吗?

白衣人伫立在大树下,远远看着他所指十步之外的地方,那精廋的背影,专注追忆时所流露出的哀伤,无不挑痛苏通的神经,让他感同身受。

他也是个可怜之人,他这般骗他……

算了。

苏通已转过身,缓缓离开,却听到身后传來一句话。

“朝廷文武分立,文臣打算和亲平定楚国怒火,自然有不少人要先一步扫除阻挡反对他们的障碍,削弱武将势力,分裂武将,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办法。”

苏通眼睛有些晕花,感觉身后突然间出现一个无穷黑暗的魔洞,将他死命的往里吸。

“而武晋,本身武职,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又与你关系匪浅,若是能设个局,杀了贺靳,栽赃武晋,嫁祸苏家,同时重挫目下无人手握重兵的贺靳,只要成功得手,这京城武职的人,还有心思在和亲之事上的反对起來也势单力薄力不从心了,一石四鸟,此计狠妙,你说岂会被放过……”

苏通眼前黑了又黑,月非木与苏明的对话像魔咒一般反反复复响彻脑海。

“其实这样一來,对你们苏家倒是好了,朝堂上下都关注贺靳去了,自然先前陷害你爹陷害你苏家的言辞都被暂时忘下,于你们苏家可大大有利!”

“你想说是我在武晋身上动了手脚?转移视线?”

“我不喜欢说人是非,更不喜欢过问朝野里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所以这不是我的意思,只不过是很多别的人的意思。”

“不过,大概他们沒想到,贺靳不仅沒死还正式承袭王爵,一石四鸟,逃脱了一鸟,成功打落了三只鸟,这已经斩获不少……”

不温不冷的调子,听得苏通心口剧烈起伏,不管他是否是刻意说这些话來刺激自己,苏通都控制不住心底的恨,“谁做的?”

一直侃侃而谈,知无不尽,言无不尽的白衣人突然默然了,苏通转过身來,看着那白影闪向自己身后,心头的怒火又高了一丈,又转过身去看白衣人,“你长得见不得人吗?总是喜欢站在人身后?”

他的速度与白衣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何也企及不了。

转了两三圈,苏通停了下來,压制不住心头火焰,仰天咆哮道:“告诉我,是谁!是谁!”

白衣人停在他背后,深深的盯住那背影,“你心底沒有答案吗?文武百官都看谁的脸色猜谁的心思迎奉谁的喜好?”

苏通眼底漫开无数哀凉。

“白珟,你知道吗,自从我知道我娘的死是我一直拼死效忠的主子一手造成,而我还为这个人不折手段,极尽能事近乎二十年,我就觉得我不配为人!”

“贺靳是对的,就算他为此被斩首示众甚至牵累于我,最后他也不会后悔,而我也不会后悔。”

“你放心,真正的主使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叫你去杀皇帝,只是让你看清楚,只要他一个心思,都能让底下的人杀人陷害无所不用其极的去讨好他为他办事。”白衣人看出了苏通的惊乱,缓缓道。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主使是谁?”苏通咬牙切词道。

白衣人一转身,背对苏通渐行渐远,“文武百官,有这个头脑,有这个手段的,除了快被奉为云汉的护佑之神的王丞相,无出其二。”

苏通心口被重重一击,那日爹被气倒抬回府里,也是因为王真……

是他与爹政见不合。

连爹给气倒之后,他不仅不來探望赔罪,还在宫里长跪不起,坚持己见……

杀了王真?

“我们的命在皇上手里,我们的事儿在悠悠众口里,要杀也该杀这些人,可是你能杀这些人吗?”

苏明的顾虑在耳边掠过,这云汉与楚国水火不容的当口,他能砍下王真的头去祭奠武晋吗?

夜,无边无际的黑,知道真相后比不知道真相前更为难,因为这个仇人暂时不能杀,这个仇暂时报不得……

但,以丹雪嫉恶如仇的急性子,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着手找大哥和哥报仇去了,要阻止她,可他怎么能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苏通……”

突然响起的人声,惊失了苏通的魂儿,呼吸都停止了。

他怎么在这里,他一直都跟着自己,他听到了,听到了多少?他爹害了他身边几乎所有他在乎的人,他既然听到了怎么还有脸出來见自己?

“找到你就好了,天都快亮了,回家吧。”王景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除了浅浅的担忧沒有别的味道。

苏通慢慢转过身去看着他,与夜色相近的黑衣,若不是灰蓝蓝天明的曙光驱赶了夜的黑,他或许都找不到人影。

“你……你……”

许久吐出的字,断了又续,续了又断。

“我?怎么了?”王景被苏通的欲言又止,以及冰刀子一般的死沉沉的调子唬住心神。

他不知道,他与王真虽为父子实则却比路人还陌生,这件事与他沒有什么干系,况且,那天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死的就不止武晋一人,若大哥被武晋杀了,武晋最后也难逃一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出战(10)

第156章 出战(10)

苏通哽住好一会儿,直到王景走上前,再一次询问他怎么了,他才决定将话咽回去,丹雪说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先前不止一次冰冷无情的对他,如今他还能当成什么也沒发生的來找自己,对自己可算仁至义尽了……

但要苏通完全不将王真的所作所为迁怒于王景,把这对父子当成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來对待,几乎不可能。

苏通只轻轻摇了摇头,沉默地转身往南城门回去。

王景也沉默地跟着他,不出声打扰,刚才苏通摆明有话要说有事在心的样子,他看出來了,却沒有追问。

于王景而言,既然决定再來找他,以前的现在的甚至以后的被诸如冰冷淡漠的态度对待,都不允许自己跟他较真。

一來二去,反反复复,王景也看明白了,苏通之所以阴晴不定,不是因为他多讨厌自己,而是他在阻止他给自己好脸色。

什么原因?

王景想得不透彻,但有一点苏通曾被他逼急时说过,他们一个是文臣之后,一个是武将之子,就算天公作美不让他们成为敌人,但也永远对立,最终成不了朋友。

王景这般忍气吞声,真是一点也不像苏通认识的那个霸道无理的杀手头头,一路默默陪在身边,他的身份他的目的都让苏通心底不平顺,他陪得心安理得,苏通却受得不那么心安了。

脑子里还有白衣人的惊天消息他还沒消化,这会儿还要烦心身边这个赶赶不走骂骂不听的人,让苏通越发觉得沉重。

望着云城上的天空慢慢被曙光照亮,夜渐渐谢幕。

沒有星星。

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但还有烛光。

烛光……风大了雨大了时间久了便灭了。

熄灭了就再点上,再熄了就再点上,折腾來去也就几个时辰,便看得见天光了。

苏通沒來得及收住关于心底迷茫黑暗的忧思,脑子里一下蹿出这么几句对话,幽幽荡荡的在心上脑海转了一圈,便沒了影子,但苏通心头却堵得更不舒服了,豁然停了下來。

王景对于苏通突然之间停下來,不明所以,但他默默的注视着他,并不多言。

这样安静而关注的目光,让苏通难以言喻它带來的慌乱,稍稍一低眼,将目光放远到南方:“我一个人就可以,你走吧。”

温温的调子,让王景有些惊讶,但却只是在心上的一种稍纵即逝的感受,除此之外挥之不去感受最深的是其中无以言表的疲惫。

“让我帮你。”苏通深受折磨的样子,让王景一阵心痛,话沒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苏通怔住,王景也愣了一下。

看着苏通半晌沒有说话,更为踌躇忧愁的拧紧双眉看着他身后,王景才更加确定他赶他走果然是因为他心上有关于自己的心事,怎么才能解得开?

顾怀南那句让我帮你,真有这么大的作用?

或许真有那么大的作用,否则,苏通怎么会真的犹豫了,否则,苏通这一次怎么沒口出恶言急于打发自己,否则,苏通怎么也认真严肃的思考起來了?

对于身陷囹圄,一身烦扰的人,这样温柔的话,带给他不是风流场所甜言蜜语的安慰欢愉,让他心头动摇的是这份支持的力量,比肩而战的依靠,狂风暴雨他都不是一个人,都有人陪他去面对,这也是自己一直來埋怨王真的根源,因为这十多二十年都是他一人独步而來。

沒想到,他今日恍然有悟,竟是在苏通这一个不禁意的神色里,沒有人愿意孤独一生、孤军奋战,所有人都渴望温暖环绕,哪怕只是一句安慰的话,哪怕只是默默的陪伴,都比不闻不问生死如何强得多。

多亏了,他用心学到了顾怀南这句话的意思,沒有一开始贸贸然的说给苏通听。

王景感到庆幸,“你说出來,我可以帮你分担。”

苏通躲避王景的注视的目光,不禁从南方的辽阔苍天缓缓落在王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

不得不说,这种体贴温暖,让连连受挫被黑暗寒气困扰的苏通不愿拒绝。

王景翘首以盼,一直等着苏通慢慢整理好思绪把心底的事儿都讲出來,但他沒料到,苏通突然间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我累了。”

只差一步,王景满目希望全都落空,看着苏通一步一步离开的步子,他告诉自己慢慢來,能走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错了。

天亮了,苏通的目光却更阴沉了,周身的压力和心累的感觉比听完白衣人的话更让他承负不下。

身后残风一卷,将他揽进高空,“这样快些。”

苏通沒有一点挣扎的动作,看着脚下后退的连绵屋宇,一点高兴不起來。

“这会儿人少,不会有人识出我身份,况且你说皇帝一年半载不会把王家如何也有道理……”王景感到苏通的不悦,解释着。

苏通沒说话,王景也不再啰嗦,到了苏通的住处,王景将苏通放下时,才发觉这人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王景沒有感到一丝轻松,心上反而更沉重了,替苏通盖上被子,将散乱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脸颊后,唯恐苏通熬不过这连番交织上演的生死别离,就算他熬了过來,这副身板儿到最后还能入目吗?

“我想要的不多,想他辞官,想你好好的。”王景沉吟,盯着苏通的眼神愈发深切,“好好休息一下,我晚上再來看你。”

屋子里安静下來,床上,苏通缓缓睁开眼,盯着床顶幔帐,起身去衣柜底下拿出一个明黄的锦盒,取出里头的金令揣进怀里,掩上了门,出了南珈。

出府时,看见夏瑜靠着大门就这么睡着了,苏通心底一痛,他一定是傻傻地在这儿等了自己一宿……

“夏瑜,夏瑜……”

夏瑜睁开眼,一见苏通就不争气的泪光滚滚,“公子,你不能不要我。”

苏通心头一震,面色发白的僵在那儿,伸出去扶夏瑜的手也停在身前,看着夏瑜把泪咽回去的样子,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要他了?之前,自己就已经有这样的行径让他察觉到了?

不可能,将他送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自己昨晚上才决定的事!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只不过跟你丹雪姐姐约定好了时辰,才让你别跟着去。”

苏通摸不准夏瑜从什么地方感觉到自己的心思,编了一个夏瑜会相信的理由,果真看见夏瑜神色一松,才知道是这孩子自己瞎想出來的,看來也是缘系自己那句:你喜欢伺候他,即日起也别在苏府里呆了。

“回去睡一会儿,把你重要的东西收拾好,我们要离开云城一段日子。”苏通道。

夏瑜敏感,一听收拾东西刚雨过天晴的脸又一副苦色,但听到我们要离开云城,又狠狠地点头应了下來,不管去哪儿,只要是我们一起去,只要苏通不丢下他一个人,他哪儿都敢去,哪儿也不怕去。

“那我先去收拾东西。”听风是雨,夏瑜忙往府内走。

苏通苦笑,“我大概傍晚才回來,听话,先睡觉,你收拾东西的时候也别带太多,捡要用的重要的。”

夏瑜转身,只看见苏通临出门前许多日不见的笑脸一瞬,苏通已经转身出了府,夏瑜陡然生出一种恐慌,追了出去,却见那不知谁给备下的马匹带着苏通疾驰出百余丈外。

入宫,求见皇帝,对于沒有一官半职的苏通而言,那也是一件难事,但有了手中的金令,苏通出入皇宫是如鱼得水,无人敢拦。

椒阳殿外,苏通刚一出现,传唤刘晗的主事太监一扫殿前情形,眼尖儿的发现了苏通,不急不慌的朝苏通走过去,“苏二公子,您如何到这儿來了?灵玉公主这会儿应该在玉和馆,三王爷刚跟皇上议完事,去了明妃娘娘那儿。”

“李公公,苏通进宫不是为公主和王爷而來,是想求见皇上。”苏通朝这太监拱手施礼。

“这……不合规矩。”李公公有些为难了,不是刁难苏通乘机从他身上收点钱财,而是这真不合规矩,苏通沒一官半职,还不是皇上召见,这叫他怎么通禀。

苏通将金令给李公公看,李公公神色变得沉肃起來,深深的看了一眼苏通,“二公子,皇上已经两三日沒睡觉了,您说话注意些分寸。”

几天沒休息?

苏通有些吃惊,但这李公公多年伺候皇帝,沒必要骗他,苏通不由猜想皇帝在烦扰什么事,微微朝李公公点头,“多谢公公提点,苏通会多加注意言辞。”

李公公进了椒阳殿,一去便是半个多时辰,出來时,对苏通说皇上和刘晗将军还在商议国是,让苏通先去御花园坐坐,等这儿完了自己再差人去告知他,苏通却不听,推说在这儿等就好,李公公无法,任苏通去了,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刘晗才从椒阳殿里退出來。

“刘将军。”

刘晗沒看见苏通,正转身离开,苏通却主动叫住他。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战(11)

第157章 出战(11)

刘晗见到苏通有些诧异,苏通别的不问,只关切的问了一下皇上此刻的心情,刘晗摇了摇头,也沒深问苏通,只说皇上这几日操劳过度,忧心伤神心情并不好。

苏通言说自己刚得知三王爷与皇上商量完事情去了明妃宫里,施礼先行告退。

刘晗颔首,转身离开。

苏通往后转回去,迎上李公公,进到殿内,走入后殿,隐约可见一个人斜躺靠着矮榻,以手支头似在小憩,李公公对苏通使了个眼色,朝里指了指,自己便退下了。

“上前來。”矮榻上的人缓缓半坐起來,苏通也走上前去,“草民苏通拜见皇上。”

“起來吧,坐下。”云阳极其倦怠的盯着他看,那种深邃的目光丝丝流露着一种深切的想念,温暖慰人,让苏通不敢身受。

“皇上日夜操劳,也要注意休息。”苏通道,脑子里一瞬间涌进市井流言。

贺家军尽葬五灵谷,是皇帝要削弱支持李京太子势力而精心布的局,重创云京太子势力,又赶在贺家反叛之前收回了兵权,并扶支持自己的云初与苏义上位,统帅武将。

“朕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得很。”云阳缓缓道,不见英锐,只余下一副朽老不堪的身架骨撑起的沧桑,“你为什么而來,只管直言,朕能准允你的一定准允。”

苏通心头一阵猛烈撞击,这或许就是他的仇人,他真该为他的国家效力?

云阳见苏通难以启齿的为难样子,轻轻呵呵笑着,“你这孩子,你就把我当成你爹,想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通盯着那眼角纵深的皱纹,噗通往下一跪,云阳的神色一下就凝肃起來,声寒如钟,“你若是替灵玉求情來的,此刻就出去,朕不想再听。”

提到灵玉,苏通的脸色僵了僵,“草民拙见,以为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公主身上并不是万全之策,楚国野心由來已久,今日有灵玉公主和亲暂时压下楚国野心,却不是长久之计……”

“继续……”云阳面色沒有丝毫松弛,反而更凝重了,一想到楚国虎视眈眈便忧心忡忡,无暇想其他。

“草民以为,我云汉应趁着公主和亲,整顿兵马备齐粮草,做好随时迎战或者出战的准备。”苏通沉沉道。

不管灵玉此行如何,未雨绸缪,对云汉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法子。

只是,如果灵玉得上天垂爱,真的赢得楚皇之心,打消他对云汉的觊觎,云汉与楚国和平相处,他这样进言,提前让云汉进入战时准备,一年半载后,或许就是云汉出兵楚国了,那他今日就是在毁灵玉的幸福。

他成全不了她的幸福,更保护不了她的幸福,这个朋友这个苏二哥哥真是当之有愧。

“若被楚国的眼线察觉,弄巧成拙,反倒授人以柄,楚锦就有借口说朕不够诚心,与他虚与委蛇,牺牲女儿拖延时间,这就置云汉于民心险境了。”云阳思忖一会儿,还是道出了心中忧虑。

苏通想过这个法子有人已经向皇上提过,所以并不讶异皇帝有此一虑,“皇上,云汉存亡还是得靠保家卫国的戍边将士,全寄希望于公主等于是将生死大权拱手送给楚国,楚国现下兵马强于云汉,若是再寻个别的理由,即便不成章法沒有道理也能成为他们的借口,那时他们兴兵云汉,云汉毫无防备岂不任人鱼肉?”

云阳怎么不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怎么不明白自强自救比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心情活着的不同,但要瞒过楚国众多眼线,的确是个棘手的事儿。

“皇上,草民愿做这个信使,给各个封地王侯,边关将帅传信,只要让他们都暗暗加紧兵马整训,调动士气,我们便取得了先机。”苏通说着,发现云阳缓缓的将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像是重逢了亲人般熟悉眷恋的感动,引得被苏通压下的流言蜚语又开始在脑海里漫天飞洒。

“皇上……”苏通按捺着自己,皇帝却迟迟不答。

“你有心事。”云阳沉声道,这是他得出的结论而不是在问苏通,苏通惊了一惊,竟然被看穿了,怎么被看穿的?

“朕欠你和贺靳一个答案,你想知道,他也想知道,可你们都不问,你们都选择自己去查。”云阳的声音寒沉冷寂,“朕必须先告诉你,否则像贺靳一样钻进了牛角尖,被人牵着鼻子走,成不了大事还会毁了云汉。”

云阳的话极其严重,苏通听得心都快跳出來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云阳,“镇南王怎么会毁了云汉?”

他充满了疑惑,云阳对他装出來的不明白不加追究,“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朕不会让幕后之人得逞,朕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想让你受人挑拨,在传信路上露了马脚,被楚国利用。”

苏通知道这件事的厉害,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触发两国大战,他知轻重却不一定能时时刻刻都能做到不受人影响,控制住自己,这不是他妄自菲薄,连皇帝都知道他是性情中人,才多说了这么多句。

苏通乖乖的听着,云阳好半晌,才出声。

“贺颐是我从小的玩伴,但他最亲近的人却是朕的弟弟,,太子云京,云京因李氏一族贡品的案子深受牵连,朕从中斡旋依然不能力挽狂澜,原因是支持朕的人都趁着这个机会要至云京死地,朕左右不了他们,云京的事儿告罄后,朕登基称帝,将他们夫妇囚禁在雪山之巅,贺颐对此事耿耿于怀也不再与朕交心,出兵南疆,说要完成对云京的承诺。

“朕以粮草不足拖了一年多,贺颐听了李氏一族死里逃生之人的哀诉,等不下去,怀疑朕以粮草不济为借口故意阻止他攻打南疆,白璎当时刚怀了身孕,从旁劝阻也劝不下他,一个多月后贺颐带兵南下,朕与他说让他给朕半年时间,就要到秋收时节,粮草的事儿很快就有着落,但天降大旱,许多地方别说粮草交纳不上來,还需要朝廷救济。

“朕派人将此事告诉贺颐,贺颐不知听了谁挑拨,竟然兴兵攻入南疆,深陷其中,朕调集粮草,白璎也在朕分神之际,带着颜淑追去了南疆,朕命驻守淮阴的云硕赶去救援,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來一回传消息下令已经耗了许多时间,去南疆的贺家军无一生还,只有苏义带着自己的一队人将白璎和颜淑救了出來,但她们最后却沒熬过來。”

谁的话是真的?

苏通下不了决定,更不敢凭心靠直觉去相信谁。

“你的娘,白璎和颜淑都是因为朕的看管不力保护不佳,最终害了他们。”云阳看住苏通,“你恨朕可以,找朕报仇也可以,但朕不准许你伤害云汉,你懂吗?若你心怀鬼胎在传信途中玩花样,朕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哥哥,无论是贺靳还是苏明!”

苏通的呼吸戛然而止,瞪着说话的云阳,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让他找他本人报仇……

“他们想得太天真了,虽然朕与白璎只有数面之缘,但朕如何可能因为时光忘掉那举世无双的姿容,何况,她还是玉儿双生的姐姐……”

云阳如此精准的掌握着苏通的所思所想,如此恰到好处的对苏通恩威并施,如此亲疏适度的告诉苏通那些已故之人的关系。

从皇帝手中接过一枚红玉绿翠儿的戒指,苏通恍恍惚惚地出了椒阳殿。

皇帝说他身上流的是贺颐的血,天生该到战场上奔腾,他若能完成任务,便赐封他为副将,他此行的第一站……

第一站是?

苏通眼底一闪,旋身转回去,差点撞上赶出來追他的李公公,“苏二公子,方才灵玉公主托奴才将这个东西交给你。”

苏通握紧手中的一枚红如血的月牙儿形玉佩,手心滚烫,“公公,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皇上,不知道。”

李公公为难的看了一眼他,叫他等等,先进去通禀。

苏通再一次站在云阳跟前,沒有那般动摇不定了,他恭敬的跪下,以十分坚定不移的口吻道:“微臣,定不负圣恩,完成任务。”

“你还有话?”云阳看着匍匐在帘外的苏通。

苏通趴着,并沒起身,“微臣有两个不情之请,一想请皇上能在公主出嫁前去看看她,公主一直敬爱皇上,微臣不想她有遗憾,二想请皇上回答微臣一个问題。”

“灵玉,朕不能去看她,因为朕舍不得她,你有什么问題说吧。”云阳竟与苏通和盘托出心底所想,这是让苏通也沒料到的。

“微臣想问,武晋之死是否因为王丞相排挤削弱武将而设下的圈套?”

苏通字字铿锵,颇具武将风范。

云阳静默了一阵,大笑出声,“你说王真,他不是一般的文臣,这一次提议和亲,他是与你爹有所不合,但这暗中强军练兵的法子他也同时与朕提过。”

谁都能说出自己的道理,苏通觉得自己沒必要回去问云阳一朝,真相如何,早就在他决定先保下云汉,其余容后再说时,有了休止符。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惊心(1)

第158章 惊心

他们想得太天真了,虽然朕与白璎只有数面之缘,但朕如何可能因为时光忘掉那举世无双的姿容,何况,她还是玉儿双生的姐姐……

苏家整日为了保护隐瞒自己的身世而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原來早就被人知晓。

此行十分顺利,让苏通反而不安起來,皇帝跟他摊牌虽然是为了顾全大局必要的手段,但苏通仍觉得这突然被揭开的真相,來得太不一般。

所有的事儿都赶巧了在这几日爆发?

皇帝口中的玉儿应该是玉妃,络玉的生母。

苏通思绪纷乱,嘴角往上扬了扬最后向下萎了回去,白玉是娘的孪生妹妹,那络玉不就是自己的亲表妹!络玉与玉妃一个模子,娘也是长那个样子?

可皇帝的意思是自己长得像娘才对,还有那雪山上李瑾和云初的师父,,观云听到自己自报名字时竟然喊出的不是苏义而是贺颐,他的滔天怒恨在那迸发的一刹,根本沒有半点的假。

观云,那个白发白衣的老头儿到底知道什么?

白衣白发武功卓绝的老头儿……

苏通豁然收住脚,早春的风吹得他浑身紧了又紧,难怪觉得那声音在哪儿听过,难怪觉得那个人带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那特地來问自己爹娘葬在何处告知自己武晋之死的原因的,竟然是观云!

他说他是五灵谷之中的幸存者,但云阳说去南疆的贺家军无一生还,只有苏义带着自己的一队人将白璎和颜淑救了出來……

他说有人不允许他活着,这个人的哪里让有一身出神入化武艺的他竟然装死隐姓埋名活了这么多年?

不对,观云很早就收了云初和云宗做徒弟,他这样做与他隐蔽躲开要杀他的人的想法也太背道而驰了……

观云说谎了?还是云阳撒谎了?

苏通不禁又一次这样怀疑。

观云与娘是同门,甚至对爹和娘的事都很熟悉,他说真正的主使不是皇帝,也不是叫自己去杀皇帝,只是让自己看清楚,只要皇帝一个心思,都能让底下的人杀人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他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不说刽子手是皇帝,而说是皇帝的意思下头人的自作主张,而听了此话的自己若是沒有想起苏明与白珟说的话,若是不究冤有头债有主,若是钻进了牛角尖,一定会因他的刺激萌生无数对皇帝的恨,对皇权的怨,对朝廷的不满……

如果自己听信了观云的话,凭自己的冲动性子,今日求见皇帝不是去求给边关送信保卫云汉,而是袖中藏刀,一刀杀了云阳吧……

苏通深深吸了一口气,观云真的有这么恨贺家人吗?因为爱娘最后却沒得到娘,所以对贺家怀恨在心,连贺家唯一存活在世上的两根血脉都要毁掉?

武晋的事他也了若指掌,短短三天的时间,他竟然就闻讯还利用这件事趁机來跟自己交易,他说主使是王真,可云阳说王真虽然主张和亲但也主张壮大兵马,他将矛头指向文臣之首对向皇帝,难道说,他真正的目的在皇帝在云汉吗?

这么看來,他出现在镇南王府不是专程去寻自己的,他是去找大哥的,大哥因为千影的死同样对幕后之人恨之入骨,同样也会受他威胁……

这个人太可怕了!

苏通心头阵阵发冷,观云真是个疯子……

不……观云如此疯狂,自己沒有受他的反间计,离开京城后,他极有可能对大哥和哥下手,还有皇帝。

可单凭自己一番猜想,推敲,并沒有确切的证据,要让他们都相信自己,尤其是皇帝,这话要怎么说,直接告诉他们有个叫观云的高手已经到了云城,正在想法子对他们不利?

苏通觉得力不从心,使不上劲儿來,不仅这前头一大窜的事解释不清楚还得不到他们的信任不说,连观云这个名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观云是云初师父的名字,无名是雪山之巅救了自己一命的李瑾的师父的名字……

想起观云雪山上对自己一前一后的态度,苏通就心有余悸,不得不先去镇南王府,贺靳在府里,也见了他,让苏通极其难过的,是贺靳这短短三日竟然苍老了十岁一般生了许多华发。

他才二十几,不到三十。

苏通知道千影的死彻底伤到了他,就算自己如何求他不要杀了武晋,就算他明知道那个前來行刺的人就是武晋,他依然坚定的将刀刺入了武晋的心口。

为武晋不平,要为武晋报仇,却不曾为枉死的千影心痛过。

千影是个非常独特的存在,为了避人耳目,苏通不能事事都找贺靳,但贺靳却要事无巨细的照顾苏通,这之中长年累月替贺靳照顾苏通的便是千影。

从千影死后,苏通还沒來得及想这些事儿,而今只要一想到一丁点儿那一抹來去匆匆的黑影,心都痛得有些窒息。

“大夫说,让他多注意休息,可他根本不愿意闭眼睛,你劝劝他吧。”

苏通顺着声音,看着面前的顾怀南,要不是他替大哥挡了一掌,今天死的不会是武晋,而是大哥了。

苏通颔首,他们都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人,一个也不想有损伤,更不想他们有性命之忧。

苏通缓缓靠近贺靳,贺靳却一动不动,苏通坐到地上,将背和头靠在贺靳的腿上,“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贺靳僵硬冰冻的目光一闪,寸寸晶莹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你这样子,千影也走得不安心。”苏通眼中的泪溜溜一滑,落进自己的手心里,透明的水珠,更让一颗心都软了下來。

“大哥,你答应我,这件事沒查清楚前,先按兵不动,我们不能逞一时之快,中了真正的凶手借刀杀人的阴谋诡计。”苏通道。

贺靳像复活了一般,将目光往下移,直到一头乌黑的发顶上,直勾勾的盯着苏通,虽然看不到苏通的脸,却听得极其认真。

“你知道,你查到了什么?”贺靳问,太久沒有开口说话,一张嘴嘴皮便破开浸出了血丝,声音干哑得像是重病不治之人,听得苏通心痛不已。

于贺靳,自己的亲大哥,他不管出于什么都要告诉他,至于信不信是其次。

“前太子云京与李秋蓉被圈禁的雪山巅上有个叫观云的人,他告诉我是王真在武晋身上动了手脚,要杀了你,嫁祸苏家,目的是打压削弱武将……”

苏通慢慢的说了一句,贺靳的反应却不在苏通意料之中得知了幕后真凶的激动,一派平静甚至是沉静,这让苏通心头更加不安,好一会儿都不敢提自己问了云阳得到的另外一个答案,因为如果自己说起云阳,贺靳最终一定会知道自己南下要做的事情。

“你不信他的话?”贺靳问。

苏通怔了怔,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关于观云的神出鬼沒不止一团疑云笼罩在他周围,苏通不敢轻信,但关于皇帝,想起月非木提醒苏明不要给最后会被斩首示众的贺靳当陪葬的事儿,他也不敢信。

“他还告诉你什么了?”贺靳问,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特地來告诉你这件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到了让他特地來告诉自己的地步?这显然不是,否则自己怎么会不相信他,贺靳这样问,也不是专在特地,而是在问他为什么要來告诉苏通这件事,他为了什么,想要什么。

苏通听出來了贺靳真正的意思,想了好一会儿,把观云出现到前前后后的所有事情都给贺靳说了一遍,前到在北疆被观云所救,前到那首与云初研究花了他数不清日夜心血的悼念的曲子,后到他被观云威胁说出父母的墓地,后到他告诉自己武晋之死背后的主使跟阴谋。

贺靳听完,迟迟沒有说话。

苏通把话说明了,也想解开心中的疑惑,搞清楚这观云的真实身份,“大哥,娘以前真实海穹派的人?你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与娘和爹都十分亲密的人沒有?”

贺靳仍然沒有回答苏通,但他此刻的沉默也是另一种回答,苏通感觉得到他在回忆里翻找,在记忆中搜寻这样一个人。

但,岁月很无情,贺靳悲哀而气馁的发现,自己已经连爹和娘的样貌音容都快忘了干净,如果不是眼前还有个苏通,他都记不起來了。

“怎么样?”苏通见贺靳终于将目光移向了自己,很有可能是有了结果。

贺靳摇了摇头,“此事不急,让他们去查一查,不日便会有答案。”

不急?苏通愣了愣,却也沒再说话。

苏通想着此行说不危险也不危险,但要说危险却又十足险境环生,他想嘱咐贺靳几句,却又怕他精明缜密的心思早早起了疑阻止自己南下,贺靳在想海穹派的事儿,在想云京与李秋蓉圈禁的雪山之巅,这个來报信的人竟然与他们有着这么深的渊源,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前前后后所有的事他查了这么多年,竟然都沒找到过这个人的足迹,这令贺靳充满了疑惑。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惊心(2)

第159章 惊心(2)

两人各怀心思,彼此沉默好一阵,苏通才提醒贺靳道:“观云这个人來历不明,你要小心防范。”

贺靳眼珠子一动,转向苏通沉肃的面色,“嗯。”

当哥哥对弟弟的成长自然欣慰,但贺靳沒有点明,因为他深知这成长背后的汹涌暗潮跟鲜血淋漓的代价。

苏通伸手拄地,站了起來,脱了鞋子往榻里去,躺下之后,望着温柔注视着自己的贺靳,像个小孩子又不是个小孩子的淡淡一笑,“我累了,你陪我睡一会儿。”

苏通不但沒有怪罪他杀了武晋,还比以往更亲近关心自己,贺靳心头喜不自胜却又酸楚不已,他轻轻颔首,拿过顾怀南放在榻上的被子,盖在苏通和自己身上,就如漂浮游荡的孤魂终于得到了投胎转世重生的机会,看到了希望,得到了救赎。

“小韊,如果大哥有一天不能陪着你了,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贺靳说这话的时候拨弄着苏通额鬓的碎发,目光里如夏日里印落在地面上的斑斑光影,一闪一烁全都是心疼还有愧疚。

苏通沒敢睁眼去看,因为他感觉得到贺靳是废了很大的劲儿,才鼓起勇气对自己说出这种类似诀别透着死期的话,闭着眼只能装作半梦半醒沒听进心去,“爹跟娘是什么样的人,大哥还记得吗?”

贺靳闪动的目光僵愣住,他已经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但能依稀感觉得到他们的身影,他们说话时的神韵,那种感觉仍还烙印在心底。

“不记得了,俗事多红尘烈,日复一日为朝廷奔走,已经很久沒有想起过他们了。”贺靳的声音苍凉无比。

记不得他们,也很久沒有想起过他们,但仇恨却一直被牢记心头。

苏通阖上的眼皮下眼珠轻轻转动,仇恨活了大哥的性命,但却摧残损毁他的血肉精魂,在这无边的苦痛里挣扎二十载,最后又将这条命还给仇恨?

苏通满心纠葛在贺靳报仇这件事上,不知道怎么才能既报得仇來又能让贺靳好好活下去。

身旁,已经传來匀长轻浅的呼吸声,轻轻打断苏通的思绪,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睡着了,苏通睁开眼直直的看着贺靳,心中却在默念,如果自己不能活着回來,你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苏通轻手轻脚起床,打开门出去时,发现顾怀南竟然还守在门外,夜色下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儒雅的身姿,苏通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的看顾怀南,实话讲的确长得出众,有一种书生的白净柔和却又有一种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坚毅。

“睡了?”顾怀南轻声询问,生怕惊到了屋里的人。

苏通点点头,跨出门将门掩上,对顾怀南感激的施礼,顾怀南也沒有伸出手去阻止他,他知道苏通有话对自己说,正如苏通知道顾怀南有话要问自己一样。

“多谢先生舍身相救我大哥,大恩大德苏通无以为报,先生今后若有难处,苏通有生之日必倾尽全力替先生解难。”

顾怀南本就严肃,在听到苏通这铁骨铮铮与自己许诺时,面色变得更沉,目光紧拧着苏通那张脸,“恕我冒昧,公子与王爷是何关系?”

顾怀南对贺靳与苏通的关系太在意了,第一次他救了重伤的苏通撞到贺靳时,贺靳那紧张慌乱的举止似乎苏通就是他的命根,第二次再见面,苏通苦苦哀求贺靳不要杀了武晋时,贺靳极其艰难得一寸一寸将匕首刺进武晋心口的痛苦之色,不仅仅是因为千影的死,他还有一种害怕恐惧,所以他一直不敢去看苏通的样子,事情过了这么多天他只字都不问关于苏通的情况。

苏通盯着顾怀南,这话他问得的确太过冒昧了,他无法不理解为顾怀南的好奇心作祟,而且顾怀南与大哥的关系已经到了过问自己与大哥的关系的地步了?

“兄弟,我就是他,他就是我。”鉴于顾怀南舍生救了大哥,还寸步不离守着大哥的份上,苏通如实相告。

其实他不要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后会引來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即便云阳说的是假话,那大哥能在这流言蜚语之中活下來,自己又怎么熬不过去?

站到太阳能照到的地方,比一半藏在阴暗里一半袒露在阳光下,让人轻松百倍。

顾怀南怔了怔,很明显他理解成了他们是结义金兰的好兄弟,苏通沒有再解释,看着顾怀南沒有什么再要问的,他开始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劳烦先生转告我大哥,我要送丹雪回南方,最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來。”

顾怀南不懂这之中的关系和故事,点头表示愿意转告,而苏通也告了谢,转身离开。

深夜,敲响正处于哀恸之中的武府大门,苏通有些过意不去,但他必须与丹雪说清楚,劝她暂时不要动,至少给他们一些时间,不是他对自己太过自负,而是他相信他的大哥一定能很快查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短短一日,丹雪神色比昨夜更为冰冷苍白,苏通看在眼底,痛在心里,如果他能保护他们就好了,但他所有的朋友身边的人他都沒有保护过……

“你來做什么?”丹雪直爽,对苏通也怀有怨言,口气十分不善,苏通只闪了个神沒及时问她,她已经不耐烦的先问苏通。

苏通收拾好情绪,告诉丹雪观云与云阳各执一词,但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观云将罪名安在文臣之中,而云阳只说了王真不会做这样的事,也就是真凶很有可能是文臣百官里的一员。

丹雪沒有立即附和,甚至沒有一丁点儿的疑问,默默坐在椅子里。

苏通请她与他一起南下,完成武晋保卫云汉的毕生鸿志。

丹雪依然不言不语,苏通也不催促她,一直在旁等着,这样耗到了半夜,丹雪才起身离开,“我去收拾东西。”

干净利落,果决锐利,一向是丹雪的为人风格,爱恨分明。

苏通佩服她,但同时也十分担心她,担心她被人利用,担心她沒有武晋陪伴的漫长后半生。

苏通带着丹雪回到苏府,叫人先去请白珟,自己与丹雪踏进南珈时,白珟等在了屋里头,而屋里头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夏瑜,一个是王景。

只见王景面色难看的将盯住夏瑜的目光落锁在自己身上,而白珟则将目光來回在王景与苏通身上转悠,夏瑜犯了天大的错似地自责不已的望了一眼苏通,便焉哒哒的垂下头盯着被缴下放在桌上的包袱。

丹雪识趣的沒有跟着苏通进屋,只站在院门口,但王景那精锐的目光看得她是极不舒服,一抬脚,“我到外头等你。”

苏通急忙回转身应道,“好。”

此情此情,彻底激起了王景埋在心底的火气,“你要带着夏瑜还有那个女人去哪儿?”

苏通不理王景,将白珟引到一旁,以带丹雪出去散散心,顺带到时候送灵玉出嫁为由,要离开苏府一些日子,又以之前自己口不择言伤了苏明不知道苏明的气消了沒有不敢冒失地去跟苏明说道歉再说这件事,麻烦白珟代为转告苏明和照顾府里。

白珟明白了,也沒多想,应下苏通就离开了。

苏通看着一瞬间消失在眼前的人,真庆幸府里有白珟,而不是只有苏明,否则他怎么能这般轻易的骗到白珟。

王景耳力好,苏通为了让白珟相信自己,也沒有将声音压得很低,所以苏通一转身再看向王景时,就瞧见他那灰黑的面色,直直看着自己。

苏通走进屋里,让夏瑜带着东西到外头去陪着丹雪等自己一会儿,到夏瑜出了屋子,苏通道:“你都听到了,我要南下,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王景对苏通敷衍别人的态度來对付自己,十分不爽,“是,我都听到了也看清楚了你是怎么睁着眼说瞎话的,你以为你编的理由能骗得了苏明,你以为我也像刚才那个人一样相信你的理由?”

等到王景说完,苏通也面不改色,淡淡的望着愤愤不平的王景,“那又如何?我只需要顺利离开云城的时间便够了,你既然明白,就不要在这儿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回去吧,我跟你沒什么关系。”

我跟你沒什么关系!

王景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起身一把抓住苏通的手,“我们沒什么关系?”

趁着苏通沒有挥开自己,王景突然欺上前,抱住苏通的头,狠狠的咬上苏通的唇。

苏通面色发白,双眸圆睁,伸手推开王景,也在这一刹王景放开了他,看着他嘴唇破裂流出的血,那里的味道让他疯狂痴迷,“我们这叫沒关系?”

苏通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桩事,面色又青又白,“你可真是厚颜无耻,那是你强迫了我,就算有再如何亲密的关系,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不是我的,与我何干?”

王景被苏通彻底惹怒了,但看着苏通因为自己提起前事陡然间燃起的耻辱与反抗,这不是他这样说的目的,他要留下他,怎么倒是将他推得更远了,让他走得更决绝了……

第一百六十章 惊心(3)

第160章 惊心(3)

苏通无心去看王景是什么反应,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王景看着那越來越远的身影,心像被人一点一点往外挖,两步追出去,伸开手一把抱住苏通,感觉到怀里的人是真实的,更加收紧了双手,他真的很怕他离开自己。

苏通不可名状那被拥住的一刹把整颗心包得密不透风的温暖,当他回过神扯开王景紧勒在自己腰间的手时,却听到王景认错一般低软的声音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去南边真正的目的,你沒有经历过战火,去那儿就是九死一生,我不想你死……不想。”

苏通的腹部又被勒得更紧,还感觉得到那手臂微微在颤抖,闭上眼,抓下王景的手,“九死中不还有一生吗?我爹可以、云伯伯可以、云初可以、云宗可以,我怎么不可以?”

他是决心已定了,王景心底一片哀凉,话是这么说,但不也有很多人死在战场上了,比如身经百战的贺颐,比如最后被乱箭射中的云硕,比如被崩雪所埋的云初……

“如果你真不想看到我死,听到我的死讯,那就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苏通往后退了一步,朝王景施了个大礼。

见苏通要离开,王景心头一片慌乱。

不过,在苏通转过了身,走出三步的距离,王景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我帮你,用不着你亲自去,我让他们去做。”

苏通不止连脚步顿了顿,连思绪都断了一下,随着脚板踏实的贴到了地上,他才重新找到了自己,“多谢,我的前二十年都是别人替我完成,以后,我想自己去完成,受太多情欠太多命,我怕偿还不起。”

王景彻底败了,呆呆的站在院子中看着苏通离开,却再找不到一个能让他留下的理由。

他心底清楚,这一次苏通不是一时冲动,他深思熟虑过,他如此冷静沉着的拨开挡住自己前路的石头,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什么都拦不下他。

苏通走了,王景却独立在院子中,想着刚才对苏通说的话,对自己强烈保护苏通的欲望感到惊心,他竟然想用云阳阁上上下下几千人的性命去换一个苏通的安然无恙……

这一刻,王景望着那空落落的院门的目光,暗沉无比,真的这么爱他吗?为了他连自己一直细心保护的东西想也沒想的就拿出來摔碎?

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无可救药。

苏通带着丹雪和夏瑜,骑马往南城门,天色微朦朦时,城门便开了。

路过梁河时,苏通坐在马背上往梁河边那颗大树眺望。

一袭临河而立如长在树下的白衣,随晨风摇晃雪白银丝,毫无征兆的映入眼底。

他还在那儿,他昨夜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一大早又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他根本沒走,只是想让自己先离开?

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你在看什么?”丹雪和夏瑜已经赶马走到了前头,见苏通盯着远处发神,速度是越來越慢,不由拨转马头,倒回去问他。

苏通收回目光,摇着头,轻轻打了马缰,“丹雪,谢谢你还相信我。”

丹雪愣了愣,望着已经上前了的背影,眼中泪光盈盈。

呜呜……

如流水潺潺哀绵不绝地奔往长天尽头的声音,划破清晨的静谧,穿透了所有都受过心伤的人,拨乱被安抚平定的回忆,勾引着鼓动着它们在身体里肆虐。

丹雪眼中的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滚出眼眶,扭头望着梁河边上传來声音的方向,被郁郁葱葱的嫩青色围在中间的孤单白影,更刺痛了她的眼睛。

苏通心头一痛,许许多多的记忆排江倒海,许许多多的遗憾与愧疚不得消停。

祭奠的曲子……

皑皑白雪的梅林之中,一只雪白的右手自身后翻转至腰前,将褐中泛红的红翡玉笛给自己看,色泽明丽,细腻光润,因雪与梅色在它周围簌簌而落,衬得它更通透鲜艳。

直到此刻,苏通仍然无以言表初初见到这东西时的惊叹。

“一种乐器。”

那人低眼看住红翡玉笛,眼里漫出无限流光,一边说出这四个字时所深深贮藏着的感情,都让苏通平静不下來,因为经历过,所以感觉得到那个时候怀念回忆的美好与哀痛。

这首曲子难道是为了娘而谱的吗?

那雪山之巅无名园与盛秋园的格局又是怎么回事?如果真如云阳所言云京与李秋蓉是被圈禁的,无名园中应该是看守监视他们的人,应该是皇帝的人,怎么会成了与皇帝似乎有些仇怨的观云?

“丹雪,我们该走了。”苏通扭头叫滞留在原地的丹雪,眼角一扫立在河边的那一抹身影时,发现了从南城门里飞窜出的一抹白影和六个黑影,只那一刹那,苏通从马上飞起,一踏马背,将丹雪从马背上扑倒,带着往一旁的草地一滚,他來不及与丹雪解释连忙唤夏瑜下马。

夏瑜慌乱下马,在苏通朝他一压手的示意下,弯下身子,在野草的遮蔽下迅速的跑向苏通。

苏通见夏瑜懂了自己意思,才回头去看一直沒吱声的丹雪,却看见她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掉眼泪,吓得苏通不敢动她,全身上下的打量着丹雪,“是不是哪儿摔倒了,哪里疼?”

苏通压低了声音,丹雪只看着他,抬起擦伤的手抹掉眼泪,转过身去,“沒有,我只是想他了。”

苏通见丹雪擦掉的泪水又重新肆虐时,已经明白过來,但明白了却不知道怎么劝慰她,人死了便不可能再活过來,安慰一千一万次也抹不掉人不在的事实,抹不去心中的伤痛。

那头叮啷哐当的打斗声已经划破空际,传了过來,马儿受惊嘶鸣,苏通乘机将几块碎石子弹出集中马屁股,惊得三匹马一路往南逃窜,他才回头低声道:“我们得绕一绕了,夏瑜,你先带着丹雪往这条小路走,我一会儿就來追你们。”

丹雪两把抹了泪,“别多管闲事,跟我们一起走。”

一旁不愿遵命的夏瑜也狠狠的点了点头。

苏通看了一眼远处的打斗,“听话,我不会插手,很快就会去追你们。”

“那好,我们陪着你。”丹雪道,一转头便趴在草地上,拨开半人多高的野草看着远处的打斗,那些人武功之高,让她一双秀眉越拧越深,眸光越來越暗。

苏通唯恐丹雪看出來什么,不时的瞟着她的神情,但很快也顾不上丹雪,因为那么多高手竟然都大不过一个观云!

因为有人不准许我活着……

观云的托词响在脑海里,如果真有那一个人,不准许他活着,怎么可能只派出这么几个根本不是观云的对手的人來杀他,而这样一个人竟然让观云留心并躲避。

这一拨人,应该不是观云所说的想要置他死地的人,那这些人又是谁呢?

与黑衣人一伙的白衣人甩出鞭子对着观云一抽,劈裂了观云的外衫,碎开的白布被卷到半空里,落在梁河中被水冲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观云极致癫狂的笑声响彻原野,苏通呼吸一窒,脑海中轰隆隆一片,地动山摇的瞬然间天光灭绝,崩雪滔滔滚滚一泻千里,扑向渺小的自己。

苏通心头一凉,深觉还是暂且不去惹这个人为宜,“我们走吧。”

“畜生,连父亲你都敢杀!”

“是你先把我赶尽杀绝!你不把我当儿子,就别想着我把你当父亲!”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辨识度极佳,振聋发瞶,苏通双目圆睁的看着丹雪,丹雪看他这个样子奇怪不已,“怎么了?”

“沒什么,原來是父子的争斗。”苏通移开目光,先行踏上脚边的小路。

那一场厮杀结束沒有,苏通不知,只不过直到这一日的黄昏,他们歇下时都沒看到追上來杀人灭口的人,苏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更为让他烦心的是,云图竟然是观云的儿子,那王景岂不是观云的外孙子?可观云那日竟然指名点姓的说是王真主导的局,害死了武晋和千影……他这么恨他的女婿?

设计谋害朝廷命官可不只是一人承担罪名的后果,那势必要牵连亲属家眷,他即便是恨王真,怎么顾及自己的女儿跟外孙?

苏通躺在床上,沉沉吐出淤积在心里的浑浊气息。

这不通啊,王景说过他从小是被送到外公那儿习武强身的,亏得他外公他才活了过來,并早早的就成为一阁之主。

那个人是云图吗?

苏通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或许是他听错了,那个人只是声音像云图,不一定真是云图。

王景与王真的关系恶劣,是王景自己恨,还是有人给他灌输了什么……

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王景的外公抚养他长大,让他那么早接任阁主,为的就是报复王真,让他不过一天安宁的日子?

苏通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不仅是对人心叵测的害怕,还对自己竟然会这样推敲感到害怕,怕别人毒入蛇蝎,更害怕自己也渐渐变质。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惊心(4)

第161章 惊心(4)

那些关于以后的事,有无数的可能,自己想这么多也无法左右还沒发生的事,唯一他可以选择能预防自己不成为危害别人的人便是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第二天赶路也出奇的安静,但苏通担心那些人在官道上守株待兔,不敢回到官道上,还是领着丹雪和夏瑜走这一条小路,小路虽然崎岖不平了一点,会耽搁一点时间,但比走官道多一点不被人察觉发现的保险。

但,时间也是个问題。

他这儿耽搁得越久,云汉拖延时间得來的优势便会被他耽误成劣势。

皇帝说,他安排人给各个封地守将传旨,要他们准备好恭迎灵玉的准备,以此來替苏通掩人耳目,但苏通担心皇帝这一招骗不了楚国的眼睛,他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出云城时碰到观云和云图的父子厮杀开始,便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

观云和云图双双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绝然,与楚国与云汉欲吞并对方的野心何其相象,云阳连最心爱的女儿也忍痛割舍,來保住云汉只待有朝一日能完胜楚国,可想而知与云阳相持多年心思绝不亚于云阳,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沒有见过的女人而放弃这么多年辛苦经营的目的?

是,楚锦贪念美色天下皆知,他若是沉醉在温柔乡里不知归处不管朝事也还好,但他不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喜欢女人,又能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皇帝,绝不是只图女色的昏庸之辈,或者换句话说,这个人藏着与天比齐的野心,美人他要,江山他更要。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灵玉和亲,而放弃这个进攻云汉的大好机会。

他不会放弃,但他会怎么做?

一个野心家,刚打倒了威胁他地位的楚衍,这个一击即破的完胜彻底助涨了楚锦的气焰,挑燃了他的野心,而且云汉此刻军心涣散,人人还沒从几员大将的死里头振作起來,这么个天赐良机,他不会放过!

抢得多一秒,准备就能更充分!

时间,不能在这里耽搁!

苏通目光沉定,扬起手中的马鞭狠抽下去,“我先去探路,你们紧跟上來。”

丹雪和夏瑜怔怔的望着扬尘而去的一人一骑,相视一眼,丹雪极其冷定的一拨马缰,“别担心,跟上他就是。”

夏瑜愣了愣,遂点头跟上,丹雪其实只比他大一两月,但俨然比他精干多了,这让夏瑜懊恼,开始怪自己帮不上他们,只能在一旁看着。

苏通把马拴在小路上的大树下,借轻功爬上官道上两侧的大树上,俯瞰四周的情况,沒有惊鸟,一片静谧,只偶尔下头传來一两句对话,只是打路上过的普通百姓,苏通放下心,掉回头去让丹雪和夏瑜往官道上走。

夜里,苏通找丹雪、夏瑜商量能不招人注意又能最快到达目的地的方法。

丹雪沉思着,夏瑜一脸疑惑的望着苏通,从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出云城开始,到后來苏通一路上极强的警戒心,夏瑜早已察觉出事情不如苏通告诉自己南下一趟月余便回的那般轻松简单,但他几次三番要问又因为苏通草木皆兵的精神紧绷,而沒有问出口,这一次,夏瑜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问,但碍于丹雪在场,他只得一眨不眨的盯住苏通以此來引起他的注意。

哪知,苏通根本不看他,一门心思想着最快最不惹人注目又能安全完成好任务的办法。

丹雪建议马上要到石陵了,石陵是从南往北直通云城的最后一个关卡,他们最好是日夜兼程赶到石陵去见石陵守将,让他派心腹去通知各个属地。

这倒点醒了苏通,他一直觉得要紧守秘密不能大张旗鼓,可自己不能大张旗鼓可以让别人來大张旗鼓。

苏通立刻开始吩咐起來,调换他与夏瑜的身份,让夏瑜和丹雪即刻启程去见石陵守将,他就直奔淮阴找云宗,先把周围的警惕心给提拾起來,楚国才不能有机可乘。

可是皇帝给的信物只有一个,如果单是丹雪和夏瑜两人沒有信物守将根本不会信他们,更有甚者弄巧成拙如何是好?他们这样分开來又在什么地方会合,是他带着夏瑜和丹雪出來的,如果他们其中一人出了事,自己就是以死谢罪到了地府都沒脸去见武晋。

丹雪深知苏通的忧虑,“你的金令也可以勉强当作信物,东西货真价实,我的话他们就算他们心存疑虑还是不敢怠慢,总之如果南边先作出动静來,自然他们会听到风声,知道该怎么做。”

丹雪说得很是轻巧,但苏通知道那是顺利的时候,要是遇到些顽固不化的老将,见多识广还不知道怎么來对付丹雪,而且,云汉这片大地上,多少年來的内安外乱,许多属地已经不太那么愿意参与战争,不太愿意听从皇帝使唤性命。

苏通调整计划,让丹雪和夏瑜拿着自己的金令去楚国北上的各个要塞中与苏义与武家有深厚交情的守将那儿,这样自己从云宗那儿回來也知道在哪儿找她们。

丹雪同意了,夏瑜就算不明白其中利害,但看见丹雪与苏通二人这般决定了又推翻,思來想去绞尽脑汁的也知道事情十分严重,最后好不容易能找出这个办法,除了附议,别无选择。

就这样,夏瑜和丹雪先一步离开客栈,而苏通也将房钱留在了客房里,自己收拾好东西,骑着马直奔淮阴。

沒有丹雪和夏瑜,苏通的速度快了足足半日多时间,距离晌午还有一个多时辰时,苏通已经到了石陵,本想着就这么过去算了,沒想到在过城门时,看见了站在城楼上望住自己打探的人。

一双比之女人的柳叶眉纤柔又锋利,双眸锐利如兽正虎视眈眈的盯住从北方绝尘而來的一人一骑。

苏通愣了愣,初一迎上那两道尖利的目光时,苏通心头忍不住一颤,都说低调小心不要惹人注目,他却还沒进石陵便引來了这么高度的注意……

也是,这大白天,自己从一马平川辽阔平坦的北方疾驰而來,一定早就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了。

真是糟糕透顶!

苏通蹙眉,低下头,只在这一分神和思虑间放缓的马速又被重新提起來,不管这人看沒看出來,只当南方出了急事自己赶去处理便好。

畅通无阻的出了石陵城,继续往南,令苏通庆幸的是,刚才是自己想得太多,那城楼上注意自己的人沒有追过來,不过他才稍微宽心了些,便感觉腹部一阵尖锐的痛。

苏通把手握成拳头抵在左腹部,平坦的额头霎时拧成千沟万壑,多日來忧伤过度以及茶饭不思已经引发旧疾,胃疼起來的时候真是连一点将它缓和下來的办法都沒有。

一开始还能放慢马速,忍受住这种颠簸继续赶路,但过了不到一刻钟,那种绞痛的感觉让苏通身子越來越紧,不得不下马,将马拴在一旁,坐在休息。

要轻装上阵,走得也急,沒有带药品,除了几个大白馍馍,就是必备的一袋水。

苏通忍着那种冰寒的感觉,咕噜噜喝了些水,刺激得整个人如赤身在冰天雪地里滚了一日,清醒得有些被冻伤木然的感觉,撕了白馍馍塞进嘴里,可沒吃几口差点给吐了出來,却硬是让苏通给咽了回去。

这种感觉,差不多有十年沒有再经历过,而今再一次犯病,苏通才想起來,疼得眼泪珠子在眼中打转的感觉。

苏通望着手中的馍馍,拳头顶住疼得厉害的胃,目光渐显凄凉。

从一开始结缘,便像已经被安排好了似地,无论经历多少岁月经历多少人和事,他总能在有一天再走上这些当年沒走完的路,去了结沒有了断的缘,再与过去重逢,再经历过去,再拖着满身伤痕重生到现在,忘掉以前,冲往以后。

“你那样不行的。”

突然一道轻如春风的声音飘进耳里,苏通猛地抬头望过去,血色大褪面色雪白的盯住那一双犹胜女人的柳叶眉,柔静而锋利。

苏通不说话,只盯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这人沒有骑马,自己又只不过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被他追上了。

苏通暗觉这是个厉害的角色,勉力一笑,“劳您挂心,歇了会儿已经大好了。”

说罢,苏通起身,走去松了马缰,翻身上马,打算不理追过來的人。

可那人身形一移,一道低调却又光鲜的暗紫色衣袍挡在马头之前,双手负在身后,淡淡的仰起头看着马背上的苏通,眉峰一沉,温柔的柳叶眉刹那化作两把锋利匕首往中间一比,如春风轻和的声音变得冷肃渗人。

“旧病复发,还这般不顾及身子,你想早死吗?”

这口气,真真听不出一点善心好意!

苏通被这么个平白无故钻出來还看出他旧病复发的人,气得深吸一口气,胃上的疼痛还嫌不够他麻烦似地越发尖锐起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惊心(5)

第162章 惊心(5)

“我早死晚死,与你这路人何干!”

苏通轻轻一夹马肚,拨转马头,绕开这个人。

“你如此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急着南下做什么?”

苏通忽略掉微微转动着身子,视线紧跟自己的人,管他说什么反正不理会他。

他的时间本來就少,加上胃病复发,又沒有时间去买药,病势只会越來越重,这样一來势必要影响自己的速度,这样他的时间便更紧,根本沒时间与这个人消磨。

“苏通……”

苏通牵着缰绳的手一顿,似乎有一支飞箭射中自己的心,惊得他呼吸凝滞。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身下的马并沒停下來,以一开始的速度往前走,恰如其分的替他遮掩过自己的惊心和担忧。

不会这么巧,不会这么倒霉吧,才一到石陵就被人给盯上了?

苏通脑子高速的运转,一双似刀如柳的眉,他曾经在哪儿见过?

眼前开阔的青黄草野中,突然闪进一道暗紫色,负着双手,面对苏通而立,那丹凤似的一对眼一抬,盯着苏通,“看來苏公子想不起末将了。”

末将?

苏通拽住马缰,才渐渐确定这种熟悉的感觉真实而可感,但此际却不是什么认亲代故的时候,苏通低着眼,看住挡路者,“若是仇人拔刀便是,若是朋友或者只是萍水相逢都请让个路。”

苏通一出口便是这么急冲的话,拦路者平静的面容上露出了惊诧,但却还是听话的让开路去。

苏通自紫衣人身边骑马而过,直到翻过一个矮坡时,苏通才转过头去看那个人。

那片草地上已经沒有那个人影,苏通收回沒有收获的目光,脑海里却挥不散那一抹暗紫色的衣,那一双柳叶眉。

那人的衣服平常普通,但举手投足眉目之间却尽是凛然大气,贵气逼人,他不是普通人,就算是各地守将中也极少有他这种既不粗鲁又极为儒雅高贵者。

这般有特质又招人眼的人物如果他见过,便一定有印象才对,可却死活想不起这个人。

苏通摇了摇头,觉得胃疼似乎轻了一点,一甩鞭子,马便往南方冲去。

等回來再说吧。

苏通这样劝自己。

又走了三天,苏通终于算是放过自己肯找个客栈停下來歇歇脚。

苏通叫了一壶茶,一些糕点,一边吃一边看着打客栈门外街上路过的百姓,这样不急不缓的生活不知道还能维系多久,离开云城已经六天了,明日,便是灵玉出嫁之日,不知道走的这几日云城有沒有发生什么事,大哥和哥是否安然,云图和观云其中的一人是否已经被对方杀了,还有与自己分开的丹雪和夏瑜是否顺利。

苏通心头缠绕着许多事,他不分昼夜的赶路,足足用三日的时间赶了六天的路程,这里已是丰南与青城的交界,过了青城往南的路便崎岖不平,山路也渐渐多起來,到淮阴的话今晚休息够了,日夜兼程差不多再须得两三日。

出嫁的队伍,比不上行军的速度,两三日的时间最快也只能到石陵,一想起石陵,苏通的脑子里又闪过那抹紫衣,那个男子看起來与自己年纪相仿……

“客官,茶凉了,小的给您换一壶新的。”客栈的店小二在苏通身边弯腰询问。

苏通这才收起心神,起身往楼上自己的房间去,“重新沏一壶热茶送到我房里去。”

离开云城,孑然一身,一切烦扰自己的人和事虽然都还镌刻在脑海中,却比在云城深陷各种繁复要轻淡了许多,他随时可以想但也随时可以斩断自己的思绪,不去想那些事。

而且,苏通感觉到一点异常其妙和神奇的是,困扰他的事情一件沒有减少,但让他深受折磨烦扰的感觉却渐渐淡了,只是稍稍远离了所有故事交织着发生的地方,只是时间多往前走了六七日,一切便如一个新天地一般,他感觉自己呼气和吸气时都舒畅了一些,那种缠在心上让他无法呼吸的痛就这般随这一路散开了。

苏通因为日以继夜的拼命赶路,本就疲惫,加之以前困扰他的事情悉数淡去,给了他一种沉重以外的轻松,这样一紧一松两厢交叠后,苏通睡了这一个多两个月來的第一个好觉。

醒來后,说不上精神百倍,精力却也恢复了六七成,足以支撑接下來两三日的颠簸。

苏通收拾好一切,往马厩取马时,又看见了那一抹暗紫色。

苏通豁然止住脚,那人侧着身子站着,一道柳叶眉在发梢下半遮半掩,苏通悄无声息地要退出去,那人却已经发现了他转了过去。

“你醒了,那我们走吧。”紫衣人温和的道。

是祸躲不过,苏通举步朝紫衣人走过去,他知道既然他追了來,就沒这么容易赶得走,以紫衣人的速度,他很可能甩不掉他,让他跟着一路。

只要到了淮阴,让他跟一路其实也沒关系。

苏通很不善的盯住紫衣人,“这位先生可真比得上先知,竟然算得出我去往何处,要与我同行。”

紫衣人不理他,从马鞍上解开拴住的一个囊袋,递给苏通,“治病的药,恰巧军营里有,就给你带过來了。”

苏通自是沒有接过去,面色沉凝,怀疑着紫衣人的好意,但心上却因为紫衣人的贴心关切而动容,难道说,他沒有直接跟过來,转眼间消失在野草地里是因为回去为他找药?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少将军的第一副将方远,元帅与将军一同战死,手下的人也做了调动,我便被派到石陵來了。”方远谈及这件事的因果关系时,温和的面容里有着深邃的伤怀,复议着苏通微微跳动的心,低着头极其珍惜的抚摸这马脖子。

苏通才认出來,那是云初很喜欢的一匹马,,青雷。

方远停住手,收拾好缅怀的思绪,一仰头看住苏通,“走吧,我只能离开石陵半个月。”

苏通听出來方远声音里的况味,石陵那儿怎么也比不得战场,他还是被刚刚分派到那儿去的,石陵的手下应该还沒完全听从方远,“谢谢你专程给我送药过來,我想你应该也猜得到我去找谁,所以此去需不了几日路程,你也不必亲自相送。”

方远翻身上马,指了指一旁的马,“苏公子最喜欢的马,权当是末将替少将军赠与公子的心意,请勿推拒。”

烈焰赤身,耐力与速度俱佳的好马,云初给它取名赤炎,苏通曾为了它求了云初好久,嘴皮子磨破了都不能如愿以偿,而今,竟然在这时又与它重逢,想來方远还不知道云初还活着的事儿,是呀,这会儿云城里也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云初活着的事,何况是石陵了。

婉拒?那方远不会同意,自己南下得赤炎相助一定比新买的马要好不止百倍,就如一个身经百战的人,和一个准备上战场的人,不能同比。

苏通最后沒有点头也沒有摇头,只翻身上马,把装药的囊袋套在马鞍上,“跟着我可以,我们要约法三章。”

“请说。”方远沒有讨价还价,甚至如听军令般想也沒想的服从应道。

苏通心头觉得委屈了方远,他其实沒必要待自己到这份上,但为了最终的任务,他又不得不冷着脸,“第一,按我说的做。第二,如果不满,你可以转身就走。第三,尽量少说话,最好不说话。”

苏通的条件是极为苛刻的,但对于行兵打仗多年的方远而言,这几乎都在他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围里,身为副将士兵就得听从安排服从军令,沒有不满,只有战或者不战,深入沙漠探明敌情时他们全程都是哑巴,只能用手势來对话。

“可以。”方远道。

简短而有力的两个字,乍一响起时,苏通如站在了兵马列阵中,有一种浩荡的气概冲击在胸腔之中,奔腾不息。

军魂已经与方远融为了一体,苏通开始觉得带上这么个人上路,会不会太惹人注目了,不仅是因为他好看的脸蛋跟身材,还因为这浑身上下散发的一种指点疆场的气概,冲锋陷阵的英气与魄力……

苏通放缓了马速,方远立刻会意的趋马上前,默默的附耳过去。

苏通被他自然得像练习过千万遍的动作看得有些发怔,低声道:“你太打眼了,你应该有办法不让自己这么惹人注意吧?”

方远抬起头來,看住苏通那清透的目光,虽然因为劳累面色不佳,眼睛里还有些红血丝,但一张脸的风华却仍是可以迎风招展迷人无数。

“其实,你也很打眼。”方远低喃着。

苏通刷的一下子脸红了,别开眼十分不爽的打马往前,“我是我,你是你,我们约法三章的,按我说的做,你若是不满意不想做,立马可以转身走人。”

方远苦着脸,赶了上去,“你放心,易容化妆于我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苏通却听得心头猛然一疼,云初的拿手绝活之一便是易容术……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心(6)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心(6)

当四日后,苏通与方远一无所获的从淮阴返回,再路过青城与丰南交界处的客栈时,苏通突然间觉得,是不是天要亡云汉……

“四王爷只是回京而已,我们这一路回去,速度快一些说不定能赶上他。”

方远看着苏通愁眉不展,如此劝道。

苏通却极其忧愁,方远的话非但沒给他一丝宽心轻松感,反倒让他愈发苦大仇深起來。

他遇不遇上云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抢來的先机已经耗损得差不多了,灵玉已经从云城启程四天,也就是说,楚国接受公主和亲与云汉亲好还是不接纳云汉好意兴兵攻伐,什么态度有沒有动作也就这几日就能看出來。

而此刻云宗离开淮阴,淮阴无主帅,只有副帅坐镇,如果楚国一旦有所动作,云汉这边首先从士气底气上就要差好大一截,沒有主帅,将士们的心便总凝不到一起來。

云宗此举,可是给了楚国好大的可乘之机。

这一点,他都能看得如此明白,云宗身经百战怎么会被蒙蔽了双眼?

有什么事,他非得亲自回云城不可,他不是一月前因为云初的死才回了云城吗?

对了,云初……

他是听到云初还活着,才回去的。

原以为他是去阻止灵玉出嫁的,但算了日子,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可能,苏通一开始想了好几个云宗离开淮阴回京的理由,都一一被他否决,只有灵玉和亲这事儿,就算时间对不上,跟前几个可能一块儿被自己否定了,但他还是在心头存了一丝寄望,云宗回去是因为灵玉。

但,此事牵涉到云初之后,自从苏通想到云初之后,苏通觉得,云宗回去,一半因为灵玉,还有一半更因为云初吧。

因为云初,得了疯病,命不久矣……

苏通觉得被一块大石压住了,有些喘不过气來,事实都一环一环的连起來了,想通了,他却更不安了,因为远在上万里外的自己根本帮不上他们,连一丝关心都不能给予。

苏通不去管云宗的事儿,在青城和丰南都一一拜见了守城的将军,这是两道极其重要的关卡,青城地势平坦极易被攻入,但在青城往南的地界上有一块儿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连绵的山脉横贯大地,天然阻挡南边的铁骥入侵。再说丰南地形崎岖,但与青城相连的地方,却有一条大河拦腰截断,如果不从深山沼泽丘陵里穿过,这条架在河上的桥是唯一连同南北的路,战略地位十分醒目。

苏通之所以如此了解这里,还是因为身边有个方远,一路往淮阴,再从淮阴折到青城,方远沒少跟苏通讲自己所知道的这一片儿的地形地势,比如哪些城池应该重兵把守,比如一个地界的布防最好延伸至多远,比如如何借有利地形如何避开不利的地理条件,当然,这都是苏通问一句,方远才答一句。

以至于,苏通一直纠缠在这个话題上,到最后,方远不问他此行的目的,也已经对他所为何事心中有数,但方远是聪明人,他不道破苏通此行目的,苏通也可以暂时的宽慰自己到目前为止沒有别人知道自己担在肩上的重担。

青城与丰南的守将,见起來也不容易,就如同在淮阴求见云宗时一样的不被待见。

苏通只带了皇帝的信物,那是给守将看的,这些守门的喽啰拿给他们也懂不起里头的奥秘,说不定还当自己是个疯言疯语的疯子给轰出來。

上一次是因为淮阴军营里有个熟人,所以守营的人放他们进去了,这会儿沒半个熟识的人,又不能自报家门,因为一说自己姓甚名谁,那不是自己唯恐声势不大,唯恐不招人注意么?

“我二人奉石陵方远将军之命,前來求见潘将军,烦请二位谁去传个话。”方远恭敬施了一礼,那守门的二人迟疑的看着他,径直朝那二人之中的一人走了过去,“借用一下你的刀。”

那守兵闻声刚紧摁住刀柄,就被方远迅疾的几个花手一晃,打开他的手,抽出了佩刀,明晃晃的刀一见日光泛出寒光时,叮锵锵齐刷刷的拔刀声扑面而來。

苏通先见方远客客气气极为低调,也知道他们此行保密为好,沒想到只眨眼间事情陡转直上,从最低调到极致张扬,苏通刚要去拦方远,方远却将刀在胸前一划,拿着刀在潘将军府门前小跳了一段军舞。

是的,那飒爽英姿,军魂气场,无不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苏通也如此,不仅移不开眼,连心上也一阵猛烈跳动,这一段军舞,还是云初、武晋、云宗还有灵玉和自己一道编的,里头凝聚着他们的心血与热情还有无情无尽的力量与生命,那段岁月深深镌刻在生命里,从只是一个念头到最后完成一段完整的舞蹈,再让军营里的士兵跟着來学,一点一滴全都是丰盈满满的快乐满足。

苏通动容的目光从那有力又灵活地动作往上移,盯着那一双聚拢在眉心的柳叶眉,正如出鞘的军刀,锋利无比,震慑人心。

苏通极其怀疑,这么多年之前的军舞,陈年老事,这些看起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守兵,参军也不过几年,能认识这舞吗?

但从对面举着刀却并不朝他们发难的形式看來,苏通觉得有希望,尤其是当方远将刀还给被他夺了刀的守兵,“抱歉,希望这样,你们能相信我们与你们一样是军中之人,我们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只是代为传一个话罢了。”

苏通看着所有人将刀都收回刀鞘里,盯了他们一会儿,语气也变得客气起來,“二位在此稍后。”

他们沒有贸然领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进府,是极为妥善的作法,苏通与方远都了解,方远朝那人极其感激的谢了谢,便静静地呆在原地不动一分,让警惕防范他们的人慢慢放松了神经。

苏通对着极快开始又眨眼结束的一场骚乱暗暗心惊,快,准,这就是行兵多年后磨砺出來的行事风格。

苏通不得不承认沒有经历过战火洗礼,沒有一点经验只有些纸上谈兵或者道听途说战场战局战事的自己,差方远甚至是眼前这些守兵满满一大截。

这一路來回,给了苏通很深刻的教训,那就是真切走过经历过与只是书本上看过听别人讲故事谈起过出入有多大,经验有多重要,如方远这般有经历积累了经验,脑子里就会有许许多多行之有效的办法,事情也会事半功倍。

至此,苏通待方远的态度开始有了变化。

如愿见到潘勇,苏通沒有让方远回避,而是当着方远对潘勇说明來意,并将皇帝的信物,,扳指,给潘勇看。

而方远面不改色,一点也不吃惊,只随着潘勇一起朝苏通手中的扳指跪下,听苏通说完皇帝谕旨后,才起身來,安静地站在一侧。

苏通一直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潘勇的反应,还好,很顺利,潘勇叩拜道:“微臣,谨遵皇上谕旨。”

潘勇欲留苏通与方远用过晚饭,小住几日,被方远婉言谢绝。

苏通与方远出府时,方远叫苏通先走一步,苏通不明所以,方远说确保万一,他许潜回去看看潘勇是否真的听命行事了。

苏通要与方远一起,方远推拒了几次,但在苏通一句“你不让我跟着,那你也不要再跟着我”的话下,被迫让苏通跟着回去了。

苏通在离将军府很远的茶寮里喝茶,方远偷入将军府探潘勇所在,一无所获回去与苏通会合,苏通见沒有收获就要起身离开,方远却一手按住他的手,指着门禁森严的将军府,“这将军府都沒几个人进出,怎么这么多官兵守在那儿啊?”

老板是个热心人,听那疑惑声儿,连身子都沒转过來,抬头望着那儿,“老爷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将军府是咱青城的军机重地,谁敢轻易出入啊,沒有召见不奉命令擅自进去的可要被入罪斩首的。”

“瞧您这话说的,连我这糟老头子都不信。”方远轻轻一咳,用手抚了抚胡须。

老板听方远不信,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转过來,“老爷子,您这般高寿了,我怎么会骗你,骗你也沒什么意思不是?”

“依你之言,岂不是沒人敢打这儿过,也更沒人敢进将军去,那你这茶寮开在这儿如何维系到今日的?”方远继续与老板饶舌,硬是将老板的胃口给掉了起來。

“老爷子人老脑子还挺灵光的,只是您听话儿要听全了啊,我是说不能擅自出入,又沒说不能出入对不?我们这条路是青城官道,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去了,一边将军府门前那条路算小路路过的人虽然少但也有,我在这岔路口可以做两边的生意,您说我这小茶寮能不能开到今天?”

苏通觉得方远沒必要跟开茶馆儿较真,也浪费时间,遂从兜里掏出碎银子放在了桌上,方远却一把把银子抢了回去,塞进腰里,掏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这小子,不知道爹攒钱多辛苦,喝一碗茶需不了这么多钱。”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惊心(7)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惊心(7)

苏通知道这是在作戏,仍是很不舒服方远的措辞,有个白发苍苍实际只有二三十岁的爹,真的是怎么想心里怎么不舒服,但自己这好歹四十多岁的装扮,年龄的限制与当下的环境,哪一个都不允许苏通给方远脸色看,更别提大吐心中不快。

苏通不言语,将视线移到将军府门前,不知道方远是不是借打听消息之机故意报复自己先前对他呼來喝去的态度,不过,就算他报复自己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这几天确实给了他不少冷脸看,想到这儿苏通也释怀了。

那老板也不说客官的不是,只捡了桌上的铜板,刚才的事儿他都沒放到心上去的满面笑容说着:“客观慢走。”

方远坐着不起身,朝前微微倾了倾身子,挨向收拾桌子的老板,老板便停下手來,侧过脸惊诧的看着他,思虑再三后重重一点头。

“潘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既然他沒动静,这仗看來打不起來,儿啊,我们走吧。”方远扶着胡子思忖了片刻,站起來往外走。

苏通怪异的看了一眼方远,故意佝偻着背咳嗽了几声,时走时停,不知道他这花样百出的究竟闹哪出。

“等等。”

老板从茶寮里头追了出來,跑到他们跟前低声对方远说:“您岁数大了,还是别再往南走了,我虽然不懂战事,但也看出來些影子,潘将军今儿个是第二次去军营了,而且这次去的时间比平日巡察花的多,到这会儿都还沒回來。”

苏通听着老板谨慎而担忧的语气,心头猛烈一震,盯着方远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來形容他,就这样竟然就把他们折腾了半天工夫想摸清的事情结果给套了出來……

方远谢过老板的善心提醒,却沒有听从茶老板的话,“人老了就特别固执,特别怀念以前,我想淮阴那个地方,想那里的朋友亲人,我这把老骨头再不回去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所以呀,不管这仗打不打得起來,我都会回去,死也要死在那里。”

方远的话让老板一阵哀伤,也让苏通一度陷入一种哀思里,方远传递了一种讯息,哪怕是战火燃到自己脚下,他也不愿意后退半步让出自己最爱的家乡。

茶老板沒有再说什么,自知再劝无用,最后为他们指明了今日赶路后傍晚可以落脚的客栈,当是尽了最大的心意和敬重。

往丰南的路,苏通一直沒说话,直到通过连接青城与丰南木桥,站在丰南断崖隔河眺望青城时,苏通才开口问起方远当时对茶寮老板耳语了一句什么,让他突然间态度大转,高昂的情绪一下子跌到肃杀沉重去。

方远翻身上马,以极其苍老年迈的声音说着,“看來南边真要打起來了,这才到青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兵营日夜操练,但愿淮阴有四王爷坐镇不会是这个样子……”

苏通想起方远走出茶寮装得一副禁不住跋涉年迈衰老孱弱的样子,原來只是想勾起人的怜悯同情之心,方远也是看准了茶寮老板的热忱与善良才会突如其來自言自语这么一段忧愁。

老板也是三四十岁的人,若高堂尚在,他们的年纪与方远扮的老爷子也差不了不少,极易牵动茶老板心中柔软,若要劝他不南下去淮阴,说出斜对门儿有关战事最近的见闻來阻止他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怎么了,不走了?”方远已经趋马走出去好长一段,又掉头回來,对站在河岸边一动不动的苏通轻声问道。

河水汤汤的咆哮声几乎湮沒方远那温和的声音,但苏通还是听到了,方远灵活的脑子,周密的行事风格,张弛得宜的手段,都让苏通觉得自己差他不是一丁半点儿,挫败感和失败的低落深深的缠绕住苏通。

“那河水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想跳下去洗个澡不成?”方远见苏通不理自己,沉着脸盯着河面愁眉不展,换了轻松的口气,开了个玩笑。

苏通一转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全然不把方远的玩笑当笑料,反倒像经不起这个玩笑被惹生气了似地掉转头跑了。

这突兀的转变,让方远愣了一下,将视线落在河面上探寻了一会儿,沒有什么发现,调转马头,一边朝苏通追去,一边高声问,“你受什么刺激了?你慢着点儿,小心胃病又犯了!”

胃病其实与颠簸沒太大关系,但方远看着苏通那不要命的速度在这山林里穿梭,这横七竖八的枝桠极可能在苏通身上留下刮痕,还有崎岖不平的地形,说不定马一脚踩到一个低洼点的地方,苏通非得被甩飞出去不可。

方远在后头看得是提心吊胆,但他的担忧很快便成了事实。

苏通的脸颊被一枯枝刮过,浸出血滴來,紧接着马被倒在地上的断木绊了一下,前蹄朝前一跪,苏通整个人也往前飞去,不过好歹苏通会武,触地时好歹迅捷的用手撑住,避免了摔在地上的苦楚。

不过手上也传來一点疼痛,苏通起身,将手背在身后,去把赤炎牵起來,看着它同样被刮伤的前腿儿,深觉对不起它,也深觉自己骨子里便有一股冲动的野性,怎么驯还是会在某一个微妙时刻被释放出來。

方远弃了马,借着树枝,几个连跳,落在苏通跟前,“有沒有受伤?”

苏通摇了摇头,刚才脑海中如咆哮奔腾的河水一样肆虐叫嚣的狂躁,已经随着一两下刺痛和伤痕归于平静,苏通牵着马往前走。

方远伸手拦住他,从袖子里抽出白绢,给苏通擦掉脸上的血迹还有枝桠嵌在皮肉上的残渣,但也仅仅是刚碰到伤口,苏通便歪了歪脸,拿过方远手中的白绢,“我自己來,只是小伤沒什么要紧,走吧。”

方远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沒在乎,自己也放宽心了,战场上刀枪剑雨他见惯了,受个伤是家常便饭的事儿,他只是担心苏通怕自己破相或者怎么而不高兴伤神而已,现下苏通不在乎,他也沒必要这么紧张。

反正,那点小伤,不会留下什么伤痕。

方远回头牵了马跟上苏通时,苏通已经极为平静了,想通了很多事,他只是欠缺经历,只需要时间只需要积累,他一样能做到方远那样好,所以他不用感觉不如他,不用挫败,不用气馁,不用懊丧。

“如果每次都在说完之后再去等那些将军的反应,我们的速度会很慢,而且还有很多地方,我们还沒去。”

苏通对这个办法的犹豫,方远也想过,所以当苏通一提起对这个办法的质疑时,方远便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只需要每隔一座城池督促守将遵命行事就可以,他们紧挨着,只要一边警惕起來把兵练起來,其他地犹豫不犹豫地都会慎重考虑尊不遵命行事。”

苏通有想过将重心移到与楚国临壤的地方,云汉内部先放一放,但苏通一直忧虑就是这样沒有完全调动起士兵的斗志,这一路來辛苦的真正目的和价值就大打折扣,苏通是不甘心不服气的,但有了方远这个建议,苏通觉得他此行的意义与成功的把握更大了一些。

苏通同意方远的想法,只是与楚国接壤的地界除外,这些地方必须要加固,比如刚过來的青城,比如丰南,这些地方是半点大意不得,再往北的话便可以稍稍不那么用力。

到丰南的守将葛覃将军府时,已经天色黑尽,方远与苏通无巧不巧地刚好碰到坐轿子回來的葛覃。

那轿帘子掀开后,葛覃是被人掺着手扶出轿的,夜风里可以闻到呛人的酒气。

苏通与方远对视一眼,默契的沒有将马停在葛府门前,装成了赶夜路的人,直往这条街的尽头奔去。

走完这条长街,转过角,正好有一家客栈还开着门,苏通与方远要了两间房,正好坐下來商量休息。

方远和苏通的想法一致,这个葛覃大半夜的喝得酩酊大醉的回來,这之前一定是去赴宴了,但无论是哪一个宴席,在官场里的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要保持清醒,可他这般醉态,也能瞥见这宴席之中的良莠。

苏通和方远都觉得葛覃这个人靠不住,就算他听皇命办了事,他保不保得住秘密还是个问題,要知道喝醉了酒很容易就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想一个沒有提防心的人喝了酒又不说漏话,真是个大难題。

所以方远和苏通两人都一筹莫展了,丰南算是立在青城后头挡在大北方前头的支住,无论如何都要拿下。

别无他法,只好多耗一些时间了。

为了缩短时间,方远和苏通深夜潜入葛府,只是他们刚摸进葛覃的房间,一道从墙上划过的白光,让二人霎时都进入了防备状态。

随着苏通和方远分开各闪一处,劈过來的刀也停止了动静。

三人在屋里僵持着,屋里沒有一丝本该十分浓烈甚至呛鼻的酒气,这令苏通一方远都觉得是不是被人设局给套了进來,也同时不明白他们的推敲分析中哪儿出了问題,这刚到丰南又是哪儿露了马脚。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心(8)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心(8)

两方势力,隐在黑暗中谁也不敢大意地挪动脚步,都拿着耳朵凝神细听屋里动静。

嘭……

大门被外力从外头震开,月光从大门落进屋里,照住举着刀站在正中的葛覃,迎着月光盯住屋外的双目像只野狼一样随时准备扑向猎物将其撕咬的让人不寒而栗。

也只那一刹那,葛覃已经飞奔出门,追了出去,目标应该是那震开大门的突袭者。

苏通与方远聚合在门前月光下,二人借蹙眉望着葛覃消失的方向。

“他知道有人要杀他?”

“他装醉引蛇出洞。”

“今日的宴席醉翁之意不在酒?”

“鸿门宴,索命刀。”

苏通问,方远答,利落默契,就像是一个人的自问自答。

“很巧。”

“追吗?”

短暂的静默后,苏通得出结论,深惑的望着与夜色相融的月辉,方远点头问了苏通也在问自己的问題。

“看了再说。”苏通说话间已经朝葛覃消失的地方追去。

方远紧跟在后头,声音里沒有任何的温度,“就算他该死,也不能让他死。”

苏通还是第一次听到方远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虽然方远不说话时总给人一副冷然威凛之感,但他的声音却足以打消别人对他外表的印象,葛覃的事让他很小心也很严肃,这几日与方远朝夕相处,苏通觉得方远对葛覃这事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过火了。

“该死的人,最后终会有该有的恶报。”苏通歪头,借着朦胧月色,探寻方远脸上微妙的神色,“是谁的错,真正该死的是谁,还待查证。”

方远紧绷着的脸,一双直视前方不如前几日一直闲笑着总让人觉得他不靠谱儿的眼睛,还有那一双他独有的如剑锋利的柳叶眉上压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來,苏通才敢确定方远是受了这件事的刺激。

追到一片树林,这是往青城方向的丛林深山,苏通与方远都齐齐停落在林子与草地高低分明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苏通不禁问道。

这下连方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方远抬起眼,从山底望向山顶,“就算是埋伏,葛覃深谙兵道怎么会中招,但他还是去了……他刚才究竟看到了谁,竟然连穷寇莫追孤军莫入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弃之不顾?”

这一点,也是苏通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明知有人要杀自己,屋里头不安排人抓杀手也就罢了,屋外头也沒有,这一点就尤为怪异了,他去追突然出现的人,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让将军府里巡查的卫队听到,却也沒有这样做……”

“这只能说明,杀他的人他认识,引他出去的人他也认识,敢单枪匹马迎敌要么是掩饰不欲人知的秘密,要么是自视甚高不将來杀自己的人当一回事。”方远接过话,分析着,调子里却比刚才平淡了许多。

也就这一分半分的时间,方远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思路方向完全沒有受到刚才情绪的影响,分析出來的两个可能结果都极其可能发生,苏通惊诧方远这种自我控制调节的能力,也佩服他的气度和胸怀。

虽然方远沒说,自己也沒问,但从一开始他们都以为葛覃是个坏蛋,很可能是个作威作福恶贯满盈的封疆大将,方远对葛覃的态度,却也可以从中窥视方远生气认真的原因。

莫不过,自己活着身边有人遭遇过葛覃这种官吏的欺压活着陷害罢了,这种事,苏通虽鲜少涉足,但听到的却不在少数,所以,即便方远不说,苏通也体会到了一两点。

“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得上去看看,总之,他现在不能死。”苏通轻声道,很多事之所以不能尽如人愿,是因为事情之中错综复杂的大局小局,只要人有心考虑,无论前路如何,一开始咀嚼这些事选择决定的时候便会觉得不如人意。

在林子里从下往上搜,直搜到半山腰也沒听到什么异动,沒有打起來还是已经打过了还是还在谈判沒进入战斗呢?

继续往上搜,一声从山巅里飘出來的清寒笛声刺破山林的静寂如同咒语一样,一起,苏通便豁然停下迅速移动的身子,有些惊恐的望向山头。

方远见苏通沒跟上來,这山林中乌黑黑的,一下子根本找不到苏通在哪儿,只好低声叫了一下苏通,苏通刹那从梦魇里惊醒过來般,身影一闪,拽住方远躲到紧挨着的一棵树下,“别说话。”

苏通一手紧紧拽住方远的手,一手捂住方远的嘴,几乎是将方远扑倒在树干上,感觉到方远点了点头,苏通才松开手,但并沒有出声对刚才的事作只言片语的解释,就如他对方远说的一样,不要说话。

直到,那哀绵不尽的笛声一直盘桓在山顶上,苏通才拉了拉方远继续往山上走,但比一开始进山时,可谓谨慎入微得多。

“你认识吹笛子的人?”

听着身后传來极低的询问声,苏通沒有立刻回答,方远也沒有继续追问,好一会儿之后苏通吐出极为惶然迷茫的调子來,“不知道,只是这笛声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但愿这个人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你怕他?”

好一阵子安静之后,苏通听到方远这样问自己,那一刻,苏通面红耳赤,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却觉得臊得慌。

是,他怕,一种被他埋藏却在一点一点累积的恐惧尽管他极力掩饰,却还是泄露给了方远。

观云,一个捉摸不透犹如天上的云色变幻莫测,出神入化的功夫和灭绝人性的残酷还有对心中渴望的疯狂执念,无一不让他印象深刻,无一不让他感到后怕。

令苏通最胆颤心惊的,还不是这埋下深根的恐惧,而是观云若活着出现在这里,那说明云图已经死了,他杀了自己的儿子还能如此平静的追忆过去,來找封疆大将葛覃,背后的目的是什么苏通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來,但却已经衍生起惶惶不安。

苏通这次就是有心想给方远解释,也开不了口,千头万绪,是说观云还是说云图,还是说王景,还是说云阳阁,如果不是听他们亲口说出來,苏通怎么也不会相信观云是云图的爹,是王景的外公,但听到了之后苏通却觉得这就该是这样的,想想观云与云图的厮杀,想想云图在雪原上要杀自己的狠绝,想想王景一开始对自己的囚禁与侮辱,残酷与杀性一脉相承,他们就该是一家人。

方远紧跟在苏通身后,早就发现他被他所问的话牵动了思绪,“我曾经很怕火,也怕水,但后來这些我都不怕了。”

漂浮不定的低沉不安,因身边沉厚的一句话,蓦地安定下來,胸口间也轻松了许多,压在心里的大石突然被神奇的移开,让他能够自由自在的顺畅呼吸。

明明看不到方远的表情,苏通还是将脸转向了右侧,“谢谢。”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怕火怕水,为什么后來又什么都不怕了?”方远此时也侧过脸望向苏通。

突然被拨开的黑暗里直落下來的月光,模糊地照出方远,林间呼啸而过的风将他身后的发丝吹得飞散着,苏通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一种被挖了心的难过。

“为什么?”极难吐出的三个字,沾上了一点疼痛的味道,苏通知道不该问,但又觉得说出來可能他会更好受一些,而这样不才算是朋友吗?

知心的朋友。

“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你不用同情我担心我。”方远低声道,平淡的语气足以令苏通更为之心痛,他熬过來了所以他不那么痛了,但不代表熬过來的过程是不痛的,能被方远记住这么深,甚至葛覃的事儿一发生就触动他的过去,不痛,沒有痕迹,那一定是睁眼说瞎话。

如鲠在喉的感觉不好受,苏通想说,你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喜怒哀乐,还有受伤倾诉的权利,可方远显然是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了吧,但突然又续上的声音,让苏通觉得自己再一次判断错误。

“那一年,我四岁,家乡发大水,活下來的就我和姐姐,我们上京告状,被安排住在一家客栈里,夜里客栈失火,不幸之中也有万幸,万幸我活了下來还被云硕将军收养,他替我作主严查,将那些贪官污吏谋害人命的凶手都一一绳之以法,但我却一直怕水也怕火。

“后來,不知道为什么,云硕突然离京去淮阴,当时的我对所有人都怕,除了他,所以他把我带上了,一年后,淮阴也发大水,一夜间河水暴涨,漫进村庄,我被困在屋里,看着那迅速往上漫起的水吓得只知道哭,是云硕将军跑來,喝止了我哭泣,并要我下床朝他走过去,那水其实才到我的腰。”

说到这儿,方远笑了一下,平淡的调子里有着一种只不过如此的微讽,和一种幸亏如此的笑。

两相矛盾,却又相互交融,况味不已。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惊心(9)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惊心(9)

“我再也不怕水了。”

“将军自离开云城便沒怎么笑过,我想报答他,他喜欢吃牛肉,我就偷溜进厨房缠着掌厨的教我,给他们烧火端水求情,掌厨的心好,两三下就应承下了,我就在那儿边给他烧火边听他讲牛身上每一块儿肉的作法,可我这个徒弟光顾着做白日梦去了,连灶里的火燃了出來我都不知道。”

方远顿了顿,苏通猜他大概是想起小时候刻在心底的恐惧,梦魇虽然被斩破,自己也得以重生,但那种滋味却是刻骨随心的,不能被抹得一干二净。

过去是在过去,但它也是人的一部分,影响着此刻和以后,薛香死后云初便彻底变了一个人,到那个叫络玉的为他挡了一剑昏睡不醒,他便总会沉浸在一种他似乎看得见却总也触及不到的虚无缥缈的世界里时而浅淡的笑时而轻凉的苦。

络玉……如果不是自己护送不利,沒有看好她,她也去不了北疆,自己也看不到云初为她烂醉如泥痛心疾首的样子;如果不是应春儿的相求,也看不见云初为了络玉甘愿舍下一切也坚定不移的心意;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白琼杀了络玉,自己更看不见被挖空了心只剩一架空壳痴傻坐在轮椅命不久矣的云初……痴痴地凝望,是不是还在傻傻地等着络玉再出现在他眼里。

云初这一辈子到死都忘不了她,不对,应该说云初这辈子因为络玉活着,他才活着,现在络玉死了,云初便失去活下去的意念希冀了。

苏通第一次这么顺畅坦然地回想着云初与络玉之间的事情,平静的心中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酸苦,哽在嗓子眼儿,咽下去很难受。

这一刻,他希望络玉还活着,但人不是他希望她便能死而复生,已经死了的,怎么复活过來?

络玉活不过來,武晋活不过來,千影活不过來,爹和娘活不过來,云伯伯活不过來,薛姨也活不过來。

周遭都是苦海,求一个完满希望一个美好的相伴竟是这么难!

活着真是一件伤痛又美好的事情。

苏通酸涩的动了动嘴角,却终究不能一笑而过,情义太重,故事太痛,他根本笑不起來。

“我怕火,看着它腿软得动也动不了,连叫都叫不出來,但掌厨的很快便嗅到了味道。这事儿自然也瞒不住将军,将军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天夜里带上我上了山。

“那个时候很冷,一夜把我冻死不成问題。将军点了火,坐在一旁取暖。我却不敢靠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招呼我上前,用手在火苗上抓了抓,还往里头添柴把火烧旺了许多,我当时就吓得坐在了地上。

“但一个人不想死,唯一的法子就是克服恐惧,我最终还是朝火堆挪了一点点,然后再一点点,到天亮时,我已经和将军坐到一起,烤火取暖,甚至在发冷的时候往里头加柴。”

苏通始终不发一言,他知道方远说得很平静,但心里一定波涛汹涌,当往事重现在脑海,尤其伴随着最亲密的人生死别离,更不可能平静无波地过去。

苏通不由得抬头望向山顶,深惑迷茫的低喃出:“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观云一会儿出世的淡漠,一会儿又恨不得吃了人的愤恨,一会儿又刻骨铭心的哀痛悼念,那一段他经历的岁月里,是不是也有这么惊心动魄,忘不掉还放不下?

方远听清了苏通的疑惑,却沒有继续问他关于山顶上那个人的事,他在思索苏通所说的‘也有这样的经历’,是山顶上的那个人与自己有类似的经历,有一段被烙印上死亡惊惧的过去?

苏通沒及对方远一番用心良苦的开导说声感谢,便听到盘旋在山林里的笛声戛然而止了,残音虽还在山林里盘绕,但眨眼间也断了消息。

这让方远和苏通都从探寻之中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移动身子一段一段距离的靠近山顶。

“末将参见王爷。”

葛覃铿锵轩昂的声音带着无以言表的激动和喜悦,在离他们还有几十丈距离的苏通与方远耳里震荡。

那一瞬间,方远和苏通都停止了动作,方远是沒想到深夜引葛覃來相见的是王爷,哪位王爷?当朝也就五位王爷,已经七老八十的老王爷云信,年过五旬的西隅王云隍,三皇子云宜,四皇子云宗,再來就是已经不问世事的平宁王聂欢……还有刚承袭爵位的镇南王贺靳。

在这里能让葛覃用这种半生沒见过今日终于见到得欣喜语气唤一声王爷,这么甘心的自称一句末将的,一定是多年前就相识,能与当年年轻的葛覃相交并深得他敬重效忠的,也就只有云信、云隍还有聂欢,会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呢?

苏通脑子里却是苍茫的一片雪白,那个人是王爷!

观云是王爷,哪位王爷?当朝的王爷他都见过,哪一个跟观云一个性子,哪一个又有那般出神入化的功夫,哪一个青丝成雪一袭白衣生活在雪山之巅?

“我以为,二十多年不见,你已经认不得我这个老头子了。”

眼下那雪衣一转面对着葛覃,也面对着苏通与方远,苏通将脖子伸到极致也看不清观云的面貌,因为十分好奇,所以急切的想要看清,可是他的眼睛穿不透浓稠的夜色,失望之余气恼之下,才恍然想起他见过观云,在雪山之巅的梅林里,飞雪与梅花飞洒飘扬的悬崖边。

那张脸雪白精瘦不显苍老,褐色的眼珠里愤怒时一半冰霜一半烈日,沉静追忆时又深情柔静似一湖秋水。身姿轻灵宛若谪仙,有世上难得一见的红翡玉笛,举手投足无不有贵气凌傲逼人而來,正比如此刻,虽然隔着夜色,观云也收敛了些气势,但苏通仍能嗅到那种凌人的气势。

那种气势天质,与生俱來。

这样的发现,这样的记忆,苏通当真觉得,葛覃那声王爷,真真叫得合情合理。

但,云汉哪儿來的这位王爷?

除非那些死了的人又活过來!

除非那些死了的人又活过來?

苏通双眸圆睁,好一会儿沒呼吸,悄声地咽下惊诧,观云说有人不准许他活着,他其实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末将就知道王爷福大命大,小小的五灵谷不可能困住王爷,对了,王爷……”

葛覃欣喜的声音刺痛了苏通的耳膜,他去过五灵谷,真去过……

苏通知道葛覃下面的话很可能提到当年的事,不禁往前探了探,却一脚下去忽略掉了轻重,踩得树叶沙沙作响,葛覃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糟糕……

苏通弓着的身子刚往上抬了抬,想去看眼前的那两个人发现自己沒有,身旁一只手已经抓起自己的手往山下一阵飞跳。

苏通不甘心的回头,被封尘的真相,就在眼前!

身后沒有人追來的声音,苏通反手扣住方远的手,方远停下來,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拿开,他不禁迅捷的伸出另外一只手,两手合力用力握住苏通的双手,语气也有些急重。

“你清醒一点,用脑子好好想想,那个王爷要是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费心将葛覃从丰南引到这里來,你听他们说的话,二十多年沒见,这会儿來见葛覃会有什么事要叫葛覃來做,或者非得葛覃來做?”

方远说的苏通知道,但他还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云阳说的,他不敢偏信,但葛覃与观云时隔二十多年,从葛覃的嘴里说出的却不会有假,多好的机会,不能就这样放过。

苏通的坚持,让方远放开了他的手,就在苏通一转身之际,方远低低地说:“五灵谷,进去过的人都死了,这个王爷怎么能活着出來?二十多年前不正是镇南王贺颐出兵五灵谷的时间,他们会不会有关系?”

苏通迈开的步子落不下了,方远说的与自己心头想的真真是如出一辙。

方远到底是经历大大小小战役的人,敏锐的洞察力让苏通想想都惊心。

“你想知道那个王爷与贺家人的死有沒有关系,知不知道贺家人是怎么死的……”方远轻轻地说,突然声音哑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下,让苏通察觉到了与众不同,他抬起头來盯住方远,迟疑却又肯定,“你知道。”

方远却再不说一个字,丢下苏通迅速的闪身下山。

苏通在后头紧紧跟着,方远不可能说着玩,故意引他往这方面想來让自己乖乖的跟着他下山,不可能,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那种感觉强烈冲击着心口,让人深信不疑。

快到丰南城时,方远终于停了下來,苏通也停了下來,他的心紧张的在跳跃,期待着即将从方远口中说出來的真相。

“葛覃认为我们是去杀他的却放了我们一命也要去追到那个王爷,以及后头对这王爷的恭敬忠心,而这王爷能在二十多年后再來找葛覃,葛覃应该是他的心腹不会有错,不知道这王爷对葛覃曾经是如何的恩重如山……”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惊心(10)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惊心(10)

方远的话,让苏通失望透顶,他知道方远暗暗在提醒他,他们此行的关键人物关键目标是葛覃,而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是二十多年前的五灵谷,但他仍然觉得错过了什么,是错过了方远对二十年前的知情,还是错过了葛覃对观云快要说出的二十年前的旧事,或者兼而有之,心头空荡荡的。

方远这一提醒,苏通才定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此行是为云汉!

跟方远回去的途中,苏通还是会不由得想葛覃和观云接下去的对话,二十年前的事。

回到客栈,天已经蒙蒙亮,方远让苏通把玉扳指交给他,他一个人去见葛覃,苏通留在这里等他,给的理由一如既往的简单,跟昨日沒有再听下去一样,怕当时被看到了身影,两人一齐出现在葛覃面前被识破了身份。

“为什么去冒险的要是你而不是我?我才是揽下这件事的人,你只是一个硬要跟上來的跟班!”

苏通的脸沾染了早春的寒气,在方远的催促下,一抬头,朝着方远沉脸寒声道,大有大不了一拍两散的架势,才不怕他!

可其实,方远连一个威胁他的字都沒说过,连一丝冒犯的语气都沒有,受苏通突然间的冷待确实冤枉得很。

方远不知道苏通为什么突然间这样,就像苏通看着他惊诧了一下又立刻如恢复如常,不知道他哪儿來这样的胸襟气度,任由被人这样随意伤害随意使气也不动怒一样。

不明白。

但苏通有一点是明白的,方远沒做错事,只是自己接受不了。

他讨厌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懦弱感觉,在云城受大哥和哥的保护,甚至最后走的时候连王景都说让他的人替他走这一趟,不用自己來冒险,这出了云城竟然还是要被保护,难道他这一辈子就只能躲在人身后享受安稳的生活?

他不是闺中女子,他甚至连灵玉、丹雪她们,甚至为了心中所爱敢与沈凤辩驳敢与云初相争的络玉,他都比不上!

他算什么男人?

不知情的人阻挠他也就算了,可知情的也阻挠他,为什么所有人都把自己推到他们不在的那个世界,独自去承担那些业火,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这安全的一隅很孤单很愧疚很自责很懊恼吗?

不,这绝不是他的一生!

苏通闭着眼,豁然睁开清澈的眼,凌寒逼人的盯着方远,那双沒有温度的眼睛冷得让人寒心。

“我说过,跟着我,就按我说的做,你看不顺眼不满意,用不着你插嘴,大路朝天请便就是!”

方远善意的探寻遭到万年冰山阻挡,弹回來的冰寒冷意让他有些吃不消,想说话,苏通却已经径直往外头走,头也沒回的撂下一句,“要么在这儿等我,要么立刻回你的石陵去!”

方远登时觉得有苦难言,怔愣在原处,疑惑难懂的眼神紧锁着苏通的背影,想着自己哪儿触犯到了他,却终究无果,方远沧桑微凉的一笑,人都会变的吧,或者他的温柔谦和都给了云初了,随云初一起辞世了……

见葛覃,比见潘勇的过程简单直接,因为苏通沒从正门进,直接摸到葛覃的屋子里坐着等。

既然是秘密,这便是最保密的做法,除了他跟葛覃,谁也不知道他在这屋里说过什么话。

但这样空等,不知道葛覃什么时候能回來。

苏通正为引葛覃单独出现见自己而绞尽脑汁,却听到院子外头有了响动,这声音他昨夜便听过,浑厚雄劲,加之昨夜的印象实在太深,只一刹苏通便沒忍住朝上勾了勾嘴角,这就有如天助一般想什么应什么。

葛覃端着烛台进的屋,门一开一合后微弱的烛火被葛覃用手护得很小心,躲在卧室的屏风后偷看的苏通顿觉有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提了椅子,走到墙根处,站到椅子上,举高手中的烛台,将墙壁照亮。

苏通差点沒把眼珠子给盯出來。

布防图竟然被他明目张胆地画在墙上!

苏通惊得屏住呼吸,望住神色凝重的研究着布防图的葛覃,按时间算,他应该与观云才分开了回來,这一回來就研究布防,是不是太巧了点。

苏通刚要起步出去,却见葛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绢,上头的字苏通自然看不清,但那勾勒的山峦险壑,却深深的刺入苏通眼里。

他们要在布防上做什么样的调整改变,还是要做什么手脚暗通楚国替楚锦攻入云汉铺路?

叩叩……

“老爷。”

“进來。”

葛覃站在那布防图面前沒动,就叫外头的人进來,这是不是太过大意了?

苏通已经有些看不懂葛覃,他如果要在布防上做手脚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來的人很年轻,约莫二三十的样子,站到葛覃身边,静静地站着。

葛覃却将手中的白绢递给他,“你怎么看?”

年轻人垂首研究了一下白绢上所绘的地形,又往墙上看了一眼,左右为难,“这样做,虽然较以前集中兵力,却也有一个致命弱点,这里地形险要,看似对我们有利,但实则起起伏伏,攻守地位随时发生变化,如果我们减少守驻兵马,一旦大举进攻,打进來实非难事。”

苏通大概想到他们说的是那一块儿地方了,那地方连绵的山峦高峰挡在楚国前头,葛覃昨夜去的算是离丰南最近的一座山。

楚国会从那儿打进來吗?

也是,除了那里,除非从那唯一连同的桥上活着桥下的水里过,才能从青城到丰南來。

“河岸太长,我们若沿河布兵,兵力太过分散,而水下很可能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潜上來敌兵,还要顾及那一大片深山老林,夜里指不定就潜入來一队探防的。”

葛覃的声音比昨儿个夜里要显得疲惫而沉重,中气也沒那么足,担忧不已。

苏通奇怪,难道说,观云來见葛覃就给他出了这个难題?

这难題难道不是一直都在么?

葛覃以前难道就沒想到过?

但,楚国若是有观云这样身手的人打前锋,葛覃所说的从渡河潜入穿过深山也不是难事。

屋中两人相顾沉默,苏通脑子里却怎么也静不下來,各种猜想可能都全数往外头蹦,一个接一个甚至一个还沒完另一个便已经挤了出來,不给他仔细推敲分析的时间。

“长兴,你去一趟你潘伯父那儿,跟他说在青城百米外挖几条相通的战壕,那边地势平,若是敌军兵临城下围上來,守城不过三日就得死路一条。”葛覃重重道,将白绢收起放进怀中,吹灭了烛火。

日头虽渐渐抬起,但这屋里亮度却始终不够,葛覃一人待在屋里也沒有再点烛火,这里难道因为那张布防图,所以不让照明么?

苏通暗吸了一口气,这葛覃真是够绝的,若是有人潜入府里找什么东西,一动火光不是立刻便被发现了么,有点儿高明,可若遇到白日里來偷东西的,这一招便沒什么用了,防一不能防二,就像他不能求全的布兵安防一样,只能求其一了。

“在下有一个法子,葛将军愿意听否?”

苏通大大方方从屏风后走出,当然犹豫昏暗的光线,此刻不管是谁也看不太清对方的容貌。

呲……

一声极快的拔刀声,直扑自己,苏通朝一旁闪开,“你要杀我,不怕被株连九族么?”

果然还是狠话起了一点恫吓的作用,到底让葛覃忌讳了一下,“你是谁,说清楚,否则我立刻杀了你,军机秘密,偷窃偷听一样是死罪。”

苏通掏出怀里的火舌子,吹燃,在葛覃的注视下,信步走到被放在书案上的烛台前,将烛火点亮,端着他,站上葛覃刚才站的椅子,模仿葛覃刚才的动作,将烛台举高,研究着墙上的地形,但也紧紧只是地形,并沒有什么标注。

苏通笑,他远远地看,还以为是布防图。

如果真是布防图,葛覃这会儿已经不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反应了,苏通走下椅子,直视葛覃,“既然兵少地广,那就索性更散一些,纵深百千里,还能不知道敌军的主力从哪儿來?”

葛覃粗眉微动,盯住苏通的眼里漫开杀气,再一次举起刀指向苏通,“本将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葛将军难道认不出我吗?”苏通突然间想试他一试,当年,当年他究竟知道多少,他这把岁数按理也该见过爹和娘。

一步一步靠近葛覃,就能越來越清晰的看仔细他脸上令人晕眩的表情,惊、骇、伤、惧、疑,精彩迭呈。

苏通敢断定葛覃见过他的父母,但当年的事,这些表情只能说明他可能知道,确切的还需要再诈他一诈。

“看來,葛将军眼力好记忆力也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苏通故意将声调拖长,故意将脸抬起,把眼下压,微讽的盯着葛覃,“葛将军作的亏心事真是不少,不敢说话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惊心(11)

第168章 惊心(11)

做的亏心事不少。

这句话撼动已经在那儿落脚生根的葛覃,也就那一刹,他黝黑的脸上浮现悠远的愧色,眼中闪过悔痛。

苏通收回审视逼人的目光,缓缓的转身,坐进一旁的木椅里,腰间所佩的血色月缺被他拿在指尖揉搓,沉抑着面色,却控制不住心头的狂躁。

葛覃到底是对不起爹和娘的,不管他是不是刽子手,他都是一个罪人,否则怎么会有被戳痛了心揭穿了秘密的这种愕然。

苏通只低着头,不发一言的玩着手中血玉,因为葛覃虽然表现出罪恶感,却沒有说只言片语让他继续顺藤摸瓜,要怎样继续,才会让他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來?

太过专注的坐在那里,给人铺面的肃杀之气,尤其是对自知犯了错的人。

葛覃盯着苏通的侧脸,这个人静定得如同雕塑,猜不透他是什么心思,目光上下移动探索,唯一与那种镇定不相吻合在微微动作的右手,很轻易的将葛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被人觊觎或者注视,主人是有感觉的,就算苏通在想事情,不一会儿便察觉到了不同,他微微转动了眼珠,斜着眼瞄了一眼怔愣在那儿的葛覃,脸色比之前更愧疚甚至是无地自容,这样的神色让苏通对当年的事更为好奇,而那双明明暗暗发直的目光落在右手中的血玉上,则让苏通吃惊。

当年他赠给灵玉的红玉月缺,又被她还了回來,走的时候匆忙,给带了出來,不曾想这东西似乎带对了,看葛覃看着它目光闪烁,百味掺參,对这东西似乎很熟悉。

可恶!苏通眉头一拧,他怎么就不能从实招來,自行认罪,难道他自知有罪还想别人遗漏什么,逃过一劫!

“葛将军,想起來多少了,须得着我提醒你吗?”苏通沉在千尺寒潭里的调子缓缓的打破屋子里的静寂,宛如一把利刃刺破了葛覃的回忆,终于让他清醒的回到了现实,清醒地也悔痛万分地看住苏通。

葛覃乖乖认罪伏法,无疑是大好事,但他昨日对观云的态度,却让苏通感到不安,观云是如此的憎恨爹,葛覃作为观云的心腹非但沒有憎恨厌恶爹以及自己,还这般内疚自责,实在让苏通想不通。

难道,与观云一样,因为娘的关系?

葛覃朝苏通走近,在他跟前缓缓地屈膝,跪下,叩头。

苏通有些坐不住了,紧张拉紧了每一根神经,却不得不在这关键的时候努力将乱了的心跳和呼吸平复如常。

“王爷,末将自知罪该万死,但末将恳请王爷看在云汉黎民的份上,多给葛覃半年时日,待云汉挺过这半年,葛覃便上京负罪。”

葛覃的头叩在地上,从始至终沒有抬起头來,卑微的乞求,让苏通的心微乎其微的动了动,低眼盯着那黑发中的银丝,举棋不定。

他暗暗地问,“爹,为了云汉,我该给他这半年吗?”

半年,云汉与楚国之战打不打得起來,战况如何,都能见得分晓。

此行也是为了争分夺秒加重胜利的砝码而來,时间的重要,尤其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苏通很清楚。

“末将知道总有一天王爷会查出真相,也自知自己罪孽深重,末将卑微贱命自会亲手了结,王爷还是早日回京,莫让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加以陷害。”

葛覃的话,让苏通的心陡然一震,原來他一开口叫自己王爷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大哥,而大哥几十年沒离过京城是因为有心人监视着他,有心人是谁?

是月非木和哥口中的主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是葛覃的缓兵之计,还是真心实意。

苏通想得越多,顾虑和疑惑便越深,每一个决定便更显艰难。

“葛覃,本王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而來,你这么忠心耿耿老实本分的人,是怎么也想不出那些法子有那些心思的。”

苏通侧着身子,斜着眼俯视葛覃,老实人,如果他不是在作戏,到目前來看他所表现的的确是个老实人,比如刚刚因为自己的话,身子已经僵硬了几分。

“既然你还有心在乎本王的处境,那么指使你做事儿的人,你还要继续效忠吗?”

苏通冷冷地问,见葛覃不吱声,“一心侍二主,难不成在本王眼皮底下还敢身在曹营心在汉,葛覃,你是行军布阵惯了竟敢如此戏弄本王!”

“末将不敢,末将所言句句真心,如有半丝作假,定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葛覃趴在地上,卑微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将军。

“你早该不得好死,你以为你还能善终吗!”苏通断然一声冷喝,葛覃颤抖了一下,缓缓将头抬起來,苏通也将目光看过去,“你在本王这儿认罪,求本王再给你半年的机会,却还要护着你的旧主。葛覃,你打了几十年的仗,你觉得,本王会答应你这个请求吗?”

“本王敢來此见你,会甩不掉那些跟着的人,会准许你这般明着隐瞒,会准许你与本王讲条件?会不知道你要保护的人是谁?”苏通低眼,凌人气势蓄势已久像满弓的箭,飞刺进葛覃满目的惊惶,和一脸极其悲壮赴死的表情,让苏通不由俯低上身,凑近葛覃,更近的盯住他。

“给本王好好记住,从今日起,你的命是云汉黎民的,不是你的,更不是你那个旧主的!”苏通对葛覃震惊不信的目光视而不见,铁寒着脸,沉声道,“但,若你胆敢阳奉阴违,你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王能用二十年查出当年真相,就能用后半辈子将躲在背后的人找出來,就算他已经死了!”

很巧妙,苏通却很痛,因为葛覃眼中惊震凝滞的目光闪了一闪,不是因为他可以花多长时间报仇而怕,而是因为‘躲在背后的人’和‘已经死了’这几个字让葛覃在一刹间慌了神露了底。

当年,在幕后的人,是观云,沒错吧?

苏通从怀中掏出红玉绿翠儿的扳指,扔在葛覃的胸口,葛覃恍惚地接住,一看之下,骇然万分地抬起头看着苏通,口齿不清,“你……杀了皇上……”

杀了皇上?

眯起眼,拧紧眉,盯住葛覃,他接过那东西看了第一眼,连一秒都沒用,就说出这样的结论,是引他生疑故意为之?

皇上的扳指突然出现,不在他的预料里,自己的突然出现也不在他的预料里,他的惊骇表现不是策略……

不是策略,那就是真心。

这一点真心,才最让让苏通忧心。

月非木和哥说皇上饶不了大哥,大哥最后必会身首异处,就是因为他企图暗杀皇帝报仇吧……

如果按云阳的说辞,他是被误会冤枉了,而葛覃和观云这些从中挑拨作梗的人,让真相尘封,害得大哥误会多年痴心报仇的人,实乃罪大恶极!

“葛将军,本王刚饶你死罪,你就忙不迭地置本王弑君大罪,真是阴险毒辣。”苏通再一次感觉到这种翻江倒海不受控制的为爱而恨的感情,可以杀戮仇人,也可以焚毁自己。

大哥……

这二十多年,都是在这种煎熬里过來的。

越是这样想,苏通就越控制不住对葛覃的憎恨,走过去从葛覃手里拿回扳指,“皇上的意思,即日起,军营将士需暗暗加强训练,不能走漏半分消息,否则,以死谢罪。”

苏通传达到了皇帝的意思,转身已走至门外,却听到葛覃的声音紧追而來,“王爷与皇上和好了?”

和好了?

苏通心上一阵刺痛,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了,怎么算是和好了呢?

难道,大哥和皇帝以前的关系好吗?

苏通沉重地打开门,葛覃又道:“皇上派王爷來各地传谕,王爷的身子可是已经好了?”

那声音依旧卑微,却有一丝惊喜,与昨夜在山林里听到他那句‘末将就知道王爷福大命大’异曲同工,却叫苏通痛得说不出话來。

如果真是大哥,这么北來南往的折腾,这会儿已经奄奄一息了……

就算皇帝不计较,大哥的身子还能熬多久?

苏通眉眼紧蹙,站在门前,负手身后,背对葛覃,“记住,即日起,你的命只属于云汉!”

方远在客栈里等着,却越來越等不下去,一听走道里的声音,打开门就冲了出去,看着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人,神情疲惫,眉宇间抑郁寡欢,愁云满鬓。

“他不从?”方远走近,低低地询问。

苏通摇了摇头,心头纠纠葛葛,千丝万缕缠成一团,每一根线头都能牵动它,让他深深地不安而自责。

“那是中间出了岔子?”方远疑惑了。

很多人都知道大哥的心机目标,但他仍然在京中当世子到王爷手握京畿重兵,二十余年,如果当年是皇上主谋的,那大哥早已死了千万次,但皇上却让他好好活了下來,就算有那么多的谣言,就算有那么多的陷害,皇上将大哥的命留到了今日……

皇上偏袒着大哥吗?

像葛覃说的,他们曾经很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都是为了他

第169章 都是为了他

远在京城的王景,疲于奔命,不得一分清闲。

镜花居的大门紧闭,暗云和英姑远远地守着,从來沒有过的森严警惕。

王景走进内室,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连吱个声也十分困难。

“他是你爹,你怎么能带着人去杀他?”王景低吼,盯住床上闭着眼面无血色的云图。

云图不说话,一种淹沒天地的心痛席卷王景,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费尽心思保护的云阳阁,无论是皇帝、王真还是月非木,他都千防万防不让他们有一丝报仇的契机,最后竟然是亲舅舅和外公之间你死我活。

“你说呀!”王景拎着云图的衣襟,悲切的为他们的厮杀寻求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的目光,一刹遇上云图冷淡沉静的双目,听着他说:“杀还是救?”

哪怕是亡命之人,也沒有云图这般狂妄,王景蓦地被掐住喉咙的呼吸不畅。

“若是不救,早在一开始便不会求外公放了你。”王景转身,疾步往外走,镜花居的大门重新掩上的时候,迎面而來轻柔款款的湖风,不减半分心中的阴郁,“暗云,看着他。”

“主子……”暗云瞄了一眼王景难看至极的脸色,迟疑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禀道:“楚国和亲使者有了动静,昨日夜里偷偷摸摸到城东正在兴修的庙子里见了一个人,他们称那个人为王爷,属下想这个王爷多半是楚皇正在缉拿的叛臣静宜王楚衍。”

王景驻足,沉思了半晌,“络玉和云初那边什么情况?”

“云初病情稳定,体内的毒不药而愈,属下猜测暗中是有人送了解药给他,络玉那儿,自从听闻灵玉公主和亲的消息,精神便不太好,已经不小心被孙清和李伯见了真容。外面还散落着前不久铺天盖地重金悬赏寻她的画像,属下担心,络玉自己不露馅,孙清和李伯二人知道了真相,守不住秘密。”

“派人紧跟她,孙清和李伯那边威胁吓唬一下便可。楚国和亲使者见的那个人,你派人监视沒有?”王景沉眉走在回廊下。

“属下办事不力,派出去的人到此刻还沒回來……”暗云低着眼垂着头,声音调子里有着一丝沉重。

“派人把尸体找回來,好好安葬,若找不着尸体就暂且用衣冠冢吧……”王景沉重的目光,精亮地直视前路,“还留在京中的人手都派出去,务必找到那个王爷的下落,查明身份,真是楚衍,立斩不赦,懂吗?”

“是。”暗云答得那么脆亮,是因为要为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

而王景之所以对楚衍狠下杀手,无非是投楚皇所好,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云汉若送上楚衍的人头,楚皇会否暂时休戈?

还是除去心腹大患后,更好专心对付云汉了?

不,不能冒这个险。

“暗云,放出消息去,楚衍在云汉,祭奠香玉公主,最好把路线也画出來。”王景改变了主意,有人代为操刀的事情,作甚么要牺牲手下去办这些事。

暗云复仇的兴奋,在王景改变主意下,只好按王景的意思做。

镜花居让给云图养伤,只好回王府休息,但王景却沒有回王府,他偷偷潜入苏府,一路径直入了南珈,摸着黑,倒进床里,盖上被子。

“你还活着吗?”

“一路上还顺利吗?”

“傻子……”

在王景眼里,苏通就是傻,人人都不愿意做的事他要去做,九死一生的事吃力又不讨好的事他也要去做,为的就是那什么虚无缥缈的黎明苍生,苍生可怜,皇天后土可见,天宽地广收容着他们,可苏通沒有天地的宽广,也沒有皇天后土的视野,苍生太多已经远远超出他一个人能够担负的重量,已经远远超出他能望到看清的距离。

这条路漫长得看不到边际,他却永不回头的一头扎进去。

不是个傻子是什么?

王景闭着眼,沉重的心思,在想到苏通时,竟然有了一丁点的轻松,慢慢萦绕在心间,驱散着盘踞在心上的阴郁。

不知道为什么,王景心头那份安宁越來越浓厚,竟不担心苏通了,开始相信苏通一定能好好地回來。

难得的,王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英俊秀润浑然天成的人儿,时而痴迷深情,时而慌张逃窜,时而冰冷淡漠,时而怒目相向,时而心碎哭泣,却很难有一个轻松的笑脸。

第一次见面,醉得稀里糊涂望着自己的人,虽然痴笑着,但眼里和脸皮下,无处不装满对云初的哀思;他打了云初,独自这院子外头哭着笑,因着泪水和悲伤,那笑看在眼底一下一下牵动他的心,无端的也很痛……

他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开心快意的笑?

曙光照进屋里,王景睁开眼,躺在床里一动不动,说是梦,不过是一个回忆,短短半年不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坐起身,一一扫过屋中的摆设,下床,走出内室,细细打量着屋中的摆设,但在看到大门前那一张桌子后,当日粗暴对待苏通的一幕幕如火山爆发一般,嘭的一下在脑子里炸开,满脑子都是火山灰,无尽的黑暗还有灼热的滚烫,心上尖锐的痛着。

“你拖我入烈狱,我到死也不会放过你,别说你那个人沒消息,就是他死了,我也叫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寝!”

“你……不得……好死……我……”

当日的疯狂,那种被激怒暴躁和失控残忍,让王景阴沉的面容上覆上了严霜。

那一天,苏通在哭,咬牙切齿的恨,挥开他要去擦干他的泪的手,当时的歉疚悔意只一闪而过,比不得此刻久久站在那里,觉得无可挽回这一切,无法改变这一切,从头再來的哀愁。

嘴角微微往上翘,整张脸却如铁皮一样寒硬,这样的笑苦涩而沉重,王景知道,沒办法从头再來,只有重新再來,但重新再來要抹掉以前的伤害谈何容易,所以从前,此刻,以后,要面对的需要缝合的,都是他前头种下的恶果。

“傻子,你如果跟月非木一样,恨我便來杀我就好了。可你作甚么说话不算话,作甚么只会说狠话,作甚么只会说假话?”

王景幽幽道,嘴角苦涩的笑越來越深,眼中温柔清碎的光晃动得越來越快。

王景刚一出现在镜花居,便瞧见急得在门前踱步地暗云,他才走了两步,暗云便转过來看见了他,疾步朝他走來,“舅爷不见了。”

王景歪头看着暗云,又缓缓看向镜花居,“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逃出去……算了,不去管他了。”

“暗云,让南边的人,动一动,把楚国的布防探一探。”王景沉沉道,一折身,又从半道儿上出了万红楼。

暗云怔怔地站在原地,要布防做什么?难道主子要插手这一场战事?

贺靳被刺,武晋被害的事,还沒有查个水落石出,王景整日追着英姑要结果,甚至不惜亲自出马调查,查來查去,手头的证据却指向了书柬之。

将此结果告诉王景的时候,王景有种说不出的失望,这些事,王真做他都可以理解,可书柬之做,他绝对接受不了。

王景将书柬之约出來,到了城外梁河边上,这里空旷,视野开阔,谁也沒有偷听的机会。

书柬之应约前來,沒开口说话。

王景心头百般滋味,“姐夫,京城这一月來不太安定,人人自危,把二姐和烟儿留在这里,恐有不测。”

“不是我不准她们走。”书柬之答,简单的几个字却充满人生无奈。

“你想让她们陪着你死吗?”王景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凌厉的杀气。

书柬之沉默不应,许久之后才沉重无比地回道:“沒有人救得了我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的命换她们的命。”

书柬之走了,在王景无话可说之后。

书柬之话里有话,却足以让王景听懂他指的是什么,正如不早前,王景问书柬之

站在梁河边上,王景对无上皇权满心的痛恨,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这番自导自演,又图谋些什么?难道如今局势还不够乱吗?为什么要自掘坟墓?

他要毁了云汉,还是在布一个大局守护云汉?

王景百思不得其解,皇帝这么做意在何为,也想不通,既然皇帝如此对待书柬之,书柬之为何还愿意搭上身家性命甚至妻子爱女的性命也要效忠于他?

为什么?

越是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就越让王景心烦意乱,不愿去触碰这些事。

但一想到自己能这么快查到书柬之身上,苏通或者是贺靳,还有位苏通代为解决麻烦事儿的苏明,要想查到事情的真相简直易如反掌。

王景沒來得及去想书柬之与皇帝之间的秘密,忙折返会云城,让英姑另外制造些假线索,迷惑贺靳和苏明。

这不仅是保护书柬之,也是在保护苏通,王景想象得到苏通查到最后知道这事儿是皇帝暗中授意,自己还为杀了至交的人出生入死的效忠,该有多伤心和绝望。

看着英姑出去安排这一切,王景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七十章 阻止不了人心

第170章 阻止不了人心

此后第三天,是灵玉出嫁的日子,和亲的队伍在吉时从玉和馆接出灵玉,启程南下。

王景去了南城门,远远地站着送了灵玉一程,当是替不在京城的苏通最后看灵玉一眼。

王景清楚,这个女子不久将面临的曲折动荡的命运,她最后的结局怎么也逃不过灾难二字。

仪仗队蜿蜒了一条街,早春的天空里飘着冬雪,明晃晃的,风又大,半个时辰不到眼睛便有些受不了。

正当王景转身离开时,却瞧见梁河外的山岗上站着一个人,像个定在那儿的木桩望着南边。

收回目光,沉然一叹,便转身回去,并沒有去见那个孤独地站在远处送灵玉的人。

这个人是谁,王景清楚。

曾经当街出言轻薄过她,也是在那时见识了楚国静宜王楚衍;曾经为了要捉回苏通,几次三番的缠上她,却弄巧成拙传到了皇帝耳中,逼他娶她;曾经因为障眼法,听到了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惊呼,‘原來你喜欢苏大哥’;曾经因为要反抗皇帝的威胁,他沒有将她送到南方,而是装醉如她所愿地让她留在了云城。

那个真诚直爽,善良执着,用情至深的女子,王景记得相当清楚。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发自内心,秉承自己的信念。那种坚贞执着的力量,如果是对手,王景必须全力应对才能打败她呢……

这样的一个女人,让灵玉代替她出嫁,心里一定备受折磨。

云初,你这一计,让所有人都受了伤,最后怎么又能有个完满的结果……

离万红楼还有两条街三个弯,王景停了下來。

挡在十步外的人,一袭白衣,连脚上的靴子也纤尘不染,鞋面绣着银色的图纹,左手握剑,“王公子,我家公子想见你。”

王景缓缓走上前,平静地道:“带路吧。”

心头却沒这么淡然镇定,这个人是忠心于苏明的,还是与苏明一样效忠与皇帝的,此行要见的是苏明还是皇帝?

当王景被领进苏府,这颗心才渐渐踏实下來。

但对于苏明见自己,却是一点头绪也沒有。

他不可能发现自己在武晋和千影被杀的事情上动的手脚,尽管如此相信英姑办事的能力,却仍存了一丝小心谨慎。

苏明让王景坐下说,但劈头却一句很不客气地问道:“云烟阁一改作风,不做杀人的买卖,都改做天下的买卖了,阁主心胸可真高啊。”

阴阳怪气,沒有。但听着却知道这话一定有弦外之音,说他志在天下么?他何时操戈天下了?

王景缓缓端起旁边已经奉上的香茶,莫不是叫暗云散播楚衍的消息让苏明查到了?但这不应该正如他意么?怎么听來像是兴师问罪,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一样。

“有什么话,请直言。”王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看向对自己一举一动关注入微的苏明。

单刀直入?

苏明站起身,走向王景,“王丞相人不够用么?云阳阁个顶个的高手不用,设计让小苏去卖命,阁主真是高义啊!”

王景一扭头,对苏明的话震惊非常,当即脸色已黑了三分,“你说什么?”

苏明对他好像被蒙在鼓里的反应,鄙夷不已,“王丞相跟皇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骗得小苏相信他们的话,去南边传信的事儿你不知道吗?当日,你不是在场吗?怎么,才几日就忘得这么干净?”

王景越听越听不明白,他是知道苏通南下关系布防的事,却不知道这事儿是云阳跟王真串通一气自导自演的戏。但苏明很奇怪,这事儿问责自己做什么?不管是这事儿发生前还是发生后,难道他还能左右皇帝的意思不成?

“苏大公子神通广大,对这些事都了若指掌,当然也对我与朝廷的关系清楚得很,云烟阁或者我王景可曾与朝廷勾结,你心中有数,不要在这儿反咬一口!”

王景缓缓起身,无视苏明的怒气。

会听话,自然听得出他指的是他效忠皇帝的事儿,虽然他是被威胁,虽然他委曲求全,但却仍然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公子,就这样放他走吗?”王景走后,苏明身边突然闪出一抹白衣,正是带王景來见苏明的人。

“不是他。”苏明方才的盛怒安静地消散,不留一点痕迹,“白珟,皇上要用小苏比我们放手……你得帮我。”

走出苏府的王景,越想越想不通,苏明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早已是奸猾无比的人,怎么会露那么大个漏洞给自己,怎么会沒有铁证只凭几句话就叫自己去问责,而且他此举根本毫无意义。

还有,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此,皇帝当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那么,如他所言,皇帝喜欢唱戏,喜欢演戏,这会儿沒有动云烟阁,都是因为演给自己看的,沒到时间吗?

接下來的几日,王景开始追溯苏通离开那一天,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以及发生的事。

如苏通所言,皇帝知道了云烟阁也暂时不会对他下手,尤其在现在,所以他大可以放开手脚來做事。

但那么多天以前发生的事,查起來一无所获,但因为决心,他终于在第五日查到了些眉目。

一张薄如雪片的纸送到他手上,看完后,便觉得这双手承载不下这份沉重,不住的颤抖。

苏通与贺靳竟然是亲兄弟!

亲兄弟……

云汉濒危,皇帝必须要一众武将文臣誓死效忠,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传言皇帝用计杀了他全家的贺靳,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当贺靳被刺,皇帝授位放权,谁还能说当年是他对贺家下的杀手。

但贺靳怎么会因为外头的人的看法而放不下当年旧怨?要让他效命的办法,便是先将苏通收为己用。

苏通是我的!

从今以后,我若再看见你缠着他,你身边的人是生是死我就不知道了。

你只要照我说的做了,我不仅只字不提我已经知道的一切,还可以帮你除掉云图。

王景的心尖锐的疼痛,当日贺靳闯进万红楼单枪匹马闯入镜花居,威吓自己又施利诱惑的样子,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贺靳是第一个知道他的身份,还敢闯入他的地盘对他恐吓而气势十足的人。

连在苏通身边纠缠,都让贺靳甘冒这么大的险來清除障碍,何况是如今将苏通卷入战场,王景难以想象得知苏通南下消息的贺靳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那么护着苏通,连命都可以不要,如果苏通站到了皇帝一边,贺靳又怎么能再向皇帝举起报仇的刀剑?

好绝!好狠!

被卷入其中的苏通,能有好日子过吗?最后得知真相的苏通,必定后悔莫及心碎欲绝吧……若是深陷其中,如书柬之一样再脱不了身,那该何其痛苦!

何其残忍……

何其歹毒的用心……

“主子,络玉那边传信來说,她去丞相府找主子,被府里的人领进了门。”暗云站在镜花居外禀道。

王景缓缓收回痛楚的猜想,眼里闪过几许苦色。

见到络玉时,她正坐在木椅中,捂着嘴沒命咳嗽的人,那清脆撕裂的声音很是耳熟,短短五日,良心上的自责与愧对已经将她摧残得不成人样了。

王景凝眉挥退了身后的人,“你们先下去,有什么事儿我再叫你们。”

络玉闻声,仰起头來,望着王景的一双眼睛红肿疲倦,满是凄婉,开口却是嘶哑的声音充斥在空荡的厅堂上,“你怎么也过得不好?”

王景的脸色愈发不好看,怎么能过得好,这一个个过得不好他能过得好,这一桩桩要命的事风雨欲來沒有解决的法子,他又怎么能开怀。

看着眼前病弱的女子因为自己的冷漠相待,愣了愣后几分羞窘得困顿,王景真想她就这样沉默下去,那样便不会有接下來的请求。

“借我一匹快马还有盘缠。”

但络玉的执着坚定,却刻在王景的脑海里,所以也就那一分半分的时间,她便收起矫揉造作,直奔主題,只是那沙哑撕裂的嗓音削弱了她带着决心的力度。

王景是料到她有事來求自己,却沒料到竟然是要马和盘缠!

仅仅一秒,王景便想到了她要马來做什么,而她此举让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还在南方生死不明的苏通,“就算让你追上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面对王景不善不耐烦的语气,络玉面色顿挫,像被人戳中了死穴一般,瞬间哑口无言,面色灰白,连那双闪动着光芒的眼珠子里都是冷静的绝望。

瞥着一瞬间黯淡的人,王景自知把话说得重了,但他如果不把话说得重些,这个人是不是也要向苏通那样一头栽进去!那天,他本來有机会拦住苏通的,沒有拦住苏通已经是个错误,难道还要因为一时心软,再让络玉也走上一条死路?

王景犹豫着,却看见那灰败的暗眸里,陡然间迸出的光芒,看得他脑子一紧。

他还沒來得及说一个字,就见络玉冷硬坚决的站起身,往外走,“我自己的事自己承担,你如果不借,就当我从來沒來过,也沒开口对你说过什么。”

他不帮她,她就去另寻办法……

王景憋着气,这样的固执真让人恨不得拿根棍子打她两下,“换做别人,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蠢得自己送上门!你以为是小孩子的游戏?送亲的队伍已经走了五天了!和亲的是灵玉公主,未來的楚国皇后!你这样去,就算替得了她,那她以后如何做人?你一个已死的公主竟好生生的活着,楚国会善罢甘休!你能不能用用脑子,冲动坏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瞒不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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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玉背对王景的责骂笑得僵硬

“楚皇要的是我不是灵玉你该说灵玉代替我嫁给楚皇楚皇会不会善罢甘休我只不过是一枚棋子棋子活着就可以左右棋局他得到了我这枚有用的棋子高兴还來不及到时候只会忙着怎么用我设计楚衍怎么还顾得上云汉”

络玉不知死活的顶撞回击刺痛了王景的心以为自己是有九条命的猫吗拿命去赌去拼怎么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个中深浅的还敢埋头往里冲

一个个都这样自以为是从來不听人建议來找他或者他去找她们都是被通知连他拒绝说不的机会不曾被好心的施舍

王景满面寒霜气得握紧了拳头一掌劈裂了身侧的小方桌

骤然响起的破碎声吓得络玉整个人一抖跨过门槛的双脚顿了顿“我不是出气筒要撒气找惹了你的人”

她有什么资格跟他这样说话

他为她好竟然敢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王景身影一动右手运劲直击络玉的肩骨

“你最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个沒有自控力沒脑子的人总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感觉到身后压迫的怒气络玉忍住强烈的咳嗽感一气呵成的把话说完才不紧不慢的往外走

事实证明她的时机掌握得刚刚好哪怕她的话迟说了一秒这紧紧离她只有一手臂距离的一掌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络玉的话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噌高蔓延的火苗子王景收回手眯着眼对着远去的背影勾起一笑还算有点脑子

可不知道这点小聪明和应变能力能不能保她一路平安……

络玉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匹快马和盘缠连辞别都沒有就离开了丞相府

王景刚送走络玉打道回镜花居慢步走在长街里不禁又想起那日苏明的质问他们已经知道皇帝和王真在暗中操作势必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做什么

苏通已经走了半个月事情办妥了吗

那个跟在苏明旁边的白衣人鞋面上绣的图纹十分别致生怀绝技不知出自什么门派当今江湖上能教出这般身手的年轻人的门派屈指可数……

“主子出事了”

一袭黑风卷到站在湖畔回廊下的王景跟前暗云焦急万分地报道

王景眼神一滞“说清楚”

“孙清捡到了悬赏络玉的画像跑到府尹赵陵那儿讨赏赵陵已带着人满城找络玉祸不单行又有人传出香玉公主墓地被掘连棺椁也被撬开不知道谁传出那里头那姑娘不是真正的公主已经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无人不知皇上已经命赵陵彻查”

王景胸口一起一伏紧握的掌心浸出了不少冷汗暗暗庆幸络玉真是走得太好了算算时间她是刚刚出了云城便被孙清出卖了……

“云初呢云初有什么反应”王景问道

皇帝有了动作民间有了流言赵陵奉命开始追查云初的计划和初衷都已经彻底失败很快他就会大祸临头他为自己想得有退路吗他当时打算用这个瞒天过海的诈死之计有想过给自己留条退路吗

一旦赵陵查到真相那他就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到目前为止还不见什么动作”

王景沉沉地望着湖面跳跃的波光暗云给的答案将他唯一的侥幸与希冀都给撕破

为爱疯狂的人果然沒有给自己想过退路

“暗云去查清楚是谁撬开的棺木从哪儿传出來的流言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捣鬼背后有沒有阴谋还有如果不是云初主动找上我们的人莫要现身免得惹祸上身要让每个人都注意隐藏好身份务必谨记”

王景吩咐完暗云已经走了许久他还站在镜花居的门前那湖上的光闪动间明媚耀目却只跳得他心头慌乱紧张飘荡在身边的湖风明明已经轻柔如纱却感觉像是刀子在割明明早春的温度舒爽平静却让人比在寒冬之中还畏冷

王景的预感很不好朝中局势已经很不妙了而今再添风雪朝里朝外都好过不了

就说自己手下沒有看好孙清、李伯二人走漏了香玉可能还活着的风声还不至于引得赵陵追查不放真正将这件事捅破天的是那个掘墓散谣的人他想做什么意在何为

与络玉有深仇大恨

还是想借络玉的生死之谜大作文章企图其他

王景不能去见云初皇帝此刻正在气头上难保不迁怒在自己身上此刻自己最好是能销声匿迹能躲躲远是多远才是上上策

但这样做无疑就是任云初自生自灭孤立无援到时苏通回來等待他的又是一个好友辞世的消息……

王景在镜花居里呆不住回了丞相府想着王真最亲近皇帝皇帝有什么反应在王真身上总会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王景等了一下午都沒能等回王真來

王景凄冷的一笑他这是慌不择路了吗小时候的记忆都被忘得干净了在这个时候竟然忘了王真这么个大忙人平日里都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何况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回來呢

从哪儿來回哪儿去虽然坐等云烟阁的消息犹比度日如年但好过想起小时候一次又一次期待落空所受的伤害

回到镜花居时英姑正守在镜花居外头对着自己进门的地方翘首以盼王景的心咯噔一下往下坠了一大截

英姑沒有管云初和络玉的事他让她专心应付贺靳和苏明二人还有注意宫里的情况……

云初和络玉出了事不管是宫里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与这事儿看似沒什么关系的贺靳与苏明实则都会因为这件事有所行动

王景忐忑地朝英姑走去

英姑带來的消息虽然不在猜想之中但也算给王景作了提醒

明妃为了爱女灵玉哭闹着求皇上为她们母女做主这事儿看似毫不起眼发生得也不在人考虑当中但这个结果早在云初设计香玉诈死逃脱和亲之命开始便注定了谎言被拆穿后明妃的哭诉灵玉替嫁的冤屈

只是云阳也太过偏心了竟然将陪伴多年的枕边人打入了冷宫明妃与灵玉天涯各安永远也再难相见激动哭闹实乃人之常情但他竟然不顾明妃此刻绝望孤独无助哀伤的心情不听她控诉不理她心情还落井下石让她失去了女儿还失去了贵妃之位

云城城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赵陵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搜街上到处飘着络玉的画像随手都能捡到一张荒凉的街心此时正有几名衙役在巡逻

王景是闷得慌才出來透透气总想想出一个力挽狂澜的法子至少保下云初的命也好却沒料到出门所见竟是这样一幅景象

记得当日络玉失踪被楚衍带去天医阁云初可是求了京城的兵队來一起找而今却只有捕快和衙役皇帝要彻查怎么会只派出这少许人

但转念一想王景大概也明白了京畿的兵权握在贺靳手里除了皇宫的卫兵现在由刘晗执掌这云城里的一兵一卒皆听贺靳之命

大概是贺靳不让底下的人插手这件事稍作了缓和为云初活命拖延了时间

他们也在想办法

皇帝这下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授位贺靳放权贺靳云初的事儿一发生一心保下云初的贺靳就算是抗旨不尊也在所不惜……

这样大逆不道公然无视皇帝的旨意该是让皇帝担忧他随时可能起兵造反了吧

如果换做自己是皇帝也会担心贺靳到底是借此机会公然反抗自己好让刘晗出兵助赵陵找人乘机逼宫还是他真的只是想保住云初一命而不遵命令

王景十分想会一会贺靳在此刻这么危险的时候是他甘冒杀头之罪为云初求得多一点的时间想出活命的机会

当來到镇南王府门前看着在那儿站着时而來回踱步等人的顾怀南王景觉得可能是他想得太美好了看样子贺靳还在与皇帝周旋么

沒能回來……

以他藐视圣意的大罪是暂时回不來还是永远也回不來

想起苏通与贺靳血脉相连的关系王景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沒办法他只能冒险去见至今还不见动静地云初他的镇定若不是在等死那真的足以让王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袭灰扑扑的布衣云初窝坐在轮椅上歪头看着从北飞回南方的鸟眼里沒有一点光芒黯淡地沒有生气

只是匆匆一眼王景便知道他不曾想到办法只是在这儿等着宣判

这是那个奋勇杀敌只靠他一人也敢深入大漠策应苏义的云初吗

他这样毫不挣扎一心候死对得起为他伤神苦恼的自己对得起为了他这条命不惜与皇帝公然对抗的贺靳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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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么等死认命”

王景几步走过去堵在云初的目光前让他只能看着自己让他全心注意自己听着自己的话

王景从來沒有过这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激愤周围的人忙着帮他他却至在这儿早早地接受结果

“结果算个什么以你的能力、云家的功勋改变这个结果是很难的事吗”

王景拽起云初的衣领将他从轮椅里提起大声吼着

云初呆滞的双目却仍是一动不动王景那么大的嗓门儿惊动了在外头守着的管家青竹都沒有惊醒深陷在这个结果里的云初

在青竹的求情下又看着云初已经彻底放弃在绝望中等死王景一肚子的气憋得再满对着这样的云初也再发不起火來

因为他骂不醒他也叫不醒他说再多骂再多也都只是徒劳而已

明知徒劳明知无果便也懒得去做了

再继续跟云初耗下去不能召醒他自己还反倒因为一场努力却沒有半分效用而深受其害深受困扰

王景一点点的松开手看着青竹忙将云初扶住坐会轮椅上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沒有说出‘你就这样等死得了’这样诅咒的话转身快速的离开但心头依然难以平息这种沒有丝毫进展的难受他是來找云初共同商量应对之法的來之前他以为他不动是在穷思竭虑想办法可曾想是这般等死的模样

王景失望至极想起还沒回镇南王府的贺靳每往前走一步都极为的艰难

还沒出云府就看见伺候皇上多年的李公公亲自进了云府直往沉香楼去带走了云初

皇帝宣见云初是不是意味着贺靳的抵抗已经失败

贺靳此刻有沒有受罚受牵连

无法停止的担忧占满了全部神经但自己的身份又不能跟上去打探只好赶回镜花居让英姑派人密切监视宫中的变化

身在局外如何也无法插手干预局内的事态发展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事情由着别人操控自己掌握不了一丁点儿的主动权处处被动永不得翻身地无力感深深地刺激到王景给他一记深刻的警醒

云初若难逃一死是因为他自己等着宣判不想挽救连垂死的挣扎他都尽皆放弃他死全因他自己

哪怕他有一丝活的念头都能轻易的想到若是最后真沒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万不得已认了罪求皇上让他戴罪立功给他个机会考虑凭着云家的功勋云汉与楚国龙虎相争正是用人之际的大局皇上也能饶他死罪

之所以王景沒提起这个办法是因为这的确是走投无路时的下下策

贺靳既然在这件事上横加阻止也必定不愿意用这个办法这个法子让云家蒙羞也将云初的后半生都卖给了云汉、卖给了皇帝贺靳委曲求全、韬光养晦二十余年苟延残喘仰人鼻息活着的日子比谁都清楚自然也不想云初走上他的路

云初深陷危机举贺靳与众多武将之力都很难左右局面让王景不禁想到已经被牵扯进权力争斗之中的苏通被陷害、被威胁、或者想保护什么人跳进谁为他专设的圈套里而一命呜呼以苏通的个性而言在此时就能遇见得到

云初有贺靳相帮;但入喉随着这事儿过去云汉与楚国分出输赢皇帝的力量恢复贺靳便很难在其中使力斡旋而苏通将会孤立无援到时只怕贺靳倾尽所有也救不了他最后兄弟俩都任人宰割……

已经卷进这个深渊里想要把他救回岸上是不可能了不想溺死在这深不见底非生既死的斗争里就得仰赖重权把住皇帝的命脉……

但放眼云汉谁能比皇帝更能话人生死皇帝岂是傻子又怎会准许人握住自己的命脉受人威胁

苏通前路堪虞

不觉已然握紧的手泄露了担忧和害怕王景不自知地久久凝望着夕晖下跃动的湖光天色向晚光线也越來越弱无处落靠的不安跳动得愈发强烈

“主子宫里的消息皇上在明妃失控大闹下已经病倒了李公公将云初安置在玉和馆里重兵看守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皇上不会召见云初……”

英姑的消息稍稍压在心头的乌云暂时拨开了些王景沉默了好一阵“贺靳呢皇上早就既然病倒了他还在宫里待着做什么”

“贺靳”英姑奇怪王景在提起这个人时竟然语气里都是担忧顿时有些不明白但想到他所做的事又由不得担忧地提醒王景小心这个人一些“主子这个人与君子盟关系匪浅善用手段陈府极深属下听宫里传來的消息此刻宫中好像都在贺靳的控制之下正四处兴风作雨”

英姑的话让王景迷惑不已宫里已在贺靳的控制之下兴风作雨

难道一开始自己便猜错了

“他都做了什么”王景不由追问

“早在香玉公主还活着的消息传到皇上耳里时皇上便命令所有人不得让明妃知晓这事儿是他去见了明妃他一走明妃便要死要活的闹了起來在皇帝命刘晗带人协助赵陵彻查时贺靳扣押了刘晗皇宫的守卫如今已经全部换成了贺靳的心腹还有云初被宣召进宫也是贺靳一手安排的属下看他好像是要逼宫但实则又只是与皇上密谈了半日并沒有逼位……属下眼拙看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

从英姑迷惑不已的口气听得出这事儿的确是让人费解王景也沒弄明白他既然控制了皇宫为什么沒有报仇呢

这么大好的时机是他等了多少年才等到的天赐良机

王景脑子里明明沒在想多少事情一片空荡荡的却又沉甸甸地像挤满了事情一样贺靳究竟要做什么不逼宫却行逼宫之举这样拖延时日可谓对他极其不利拖得再久一点他很可能报仇不成已身首异处

倒映在水中的余晖被湖风搅乱了形状夕阳红散了一湖变得模糊而弯曲王景盯着扭曲的余晖看越看就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从头再推敲往复几次才恍然过來这些事的起因和重心是络玉诈死、云初欺君但这不到一日里竟然横生出这许多枝节差点掩盖了这件事的本质

差一点就被这些突如其來的事分散了注意差点忽视了最紧急要解决的事情

要保住云初的命绝对不能寄望别人來施救不能看着这些事情发生然后被动的接受最后在这儿追究他们这样做的种种原因却仍然不知从何下手

再如此继续下去根本毫无意义对搭救云初沒有多大效用

“继续监视让人去镇南王府将顾怀南请过來还有打听到罗庭的这个人把他也请过來”王景思量再三对英姑道

顾怀南被住双臂带到王景面前时正要发火就听前头已经有人抢先一步质问起王景“王公子你这是请人呢还是抢人呢”

王景许久不说话顾怀南搞不清状况瞥了一眼同样搞不清状况的罗庭“王公子你要见我们我们來了你总得说句话否则恕我们不相陪”

王景仍是沒有转过身來背对着这二人“除了兵戎相见还有什么办法阻止这场战争有沒有办法让楚国主动放弃攻打云汉的法子”

王景问得极其平静而身后的顾怀南与罗庭二人却都惊震不已回神后相顾一眼像心意相通似地默契地沉默不应

“沒有”王景徐徐转过身视线从罗庭脸上落在顾怀南脸上两人太过平静的面容让王景看得脸上浮起灰冷的笑

“云汉与楚国这一战胜算如何”王景又问

“谁输谁赢都逃不过两败俱伤地结果”顾怀南沉然道

罗庭认真的从上至下打量了王景一下“不管是楚国还是云汉只能一时的攻城略地想要长治久安很难”

王景神色一动罗庭的意思是这一场战争打了也是白打云汉和楚国都讨不到好处……

一句‘长治久安很难’更是包罗万象蕴含无尽变数

王景看向顾怀南“我知道你对贺靳的心思你不想看着他死最好劝他趁早收手免得牵连身边的无辜之人”

顾怀南神魂一震正要追问王景王景却将目光移向罗庭“我也知道你对夏瑜的心思你或许不知道夏瑜已经跟苏通去南方了我想不需要我说明你也清楚他们此行是去做什么夏瑜永远追随着苏通这事儿你也清楚苏通一旦卷入战事生死难定所以你不想看见夏瑜死在这场战争和阴谋里你最好能用你机智无双、算无遗策的脑子好好想想能打败楚国的方法或者是让他俩主动放弃参与这场战争的方法”

罗庭静静地听着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平复下听到的消息

“你也一样”王景再一次看向顾怀南“那日刺杀你亲眼看见了苏通与贺靳两人之间的情义若是不想贺靳伤心你也最好用脑子想想”

王景将顾怀南和罗庭两人丢在镜花居门前自己先行离开走得有些远了王景想起了一件事又道:“如果你见到了贺靳代我传个话我很想见他一面”

贺靳要做什么王景一下子阻挠不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王景也猜不出但既然他沒有贸然杀了皇帝表示他还是顾及到云汉的安定的既然贺靳沒有被仇恨冲昏头他也不需要操心而当下最需要操心的应该是楚国与云汉不可避免的战争关系着苏通的生死……

如今公主未死的消息传出正给了楚国一个很好的借口楚国必然不会放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弥天大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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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三天情况变得更加诡异

贺靳控制了皇宫此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必定会封锁宫门严禁出入以防走漏消息才对可皇宫一切如常大臣们上朝皇帝卧病不早朝有的大臣早早地回府有的还能去面见皇上探视病况禀报急奏

能自由出入已经是胆子大得不要命了还让那些两朝三朝眼睛毒辣的元老出出入入自由面见皇帝简直等于自掘坟墓

若是贺靳在找死那皇帝就是不想他死这么多机会整整三天竟然也沒对去见他的朝臣说起贺靳的犯上之举……

这之中难道有什么交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二十年忍辱负重皇帝要用什么与贺靳交换让贺靳信了他的承诺甘冒这么大的风险留他一条性命

王景苦苦思索也得不到答案

“主子苏公子回來了”暗云匆匆从万红楼穿进镜花居离王景还很远便已焦急地吼道

青天白日里闪下一道天雷劈中了王景站在那儿望着疾步朝自己走來的暗云脑子像死了一样停止了转动脑海中空白一片连眼前都模糊不清起來一刹那间就陷入了灰蒙蒙的无声困境里

“主子……”暗云连声呼唤才将王景叫回了神

“他在哪儿”王景一闪身无暇深想人已经奔出许远

“属下从城东回來的时候见到他正往镇南王府的方向去”暗云在后头喊着话沒说完王景已经沒了影子不知道他听沒听到

跑出万红楼的王景大白天又不能露身手正好一队搜捕的官兵打万红楼前过跑上前抢了马连一个字都沒说就飞奔往镇南王府留下被抢的人有苦不能言

在京城当差认不得丞相的独子的只有瞎子

赶到王府一打听之下苏通已经去了皇宫王景又马不停蹄地往皇宫追去

此时天已经开始黑了到宫墙下时王景只看到一道瘦削的人影挨着马面对宫墙站着一动不动地等着谁

是他了他怎么沒进去

王景放慢了马速却看见一侧闪过一道人影警惕的目光紧追过去却瞧见从巷子角转出來的英姑王景下马站定牵住缰绳

只是这一点点的时间英姑已经对王景交代了最新的消息

皇帝召见了云初云初死不认罪皇帝打了他五十军棍

王景步履如常地往前走只是牵住马缰的手攥得极紧眉目紧蹙深深地朝苏通望过去

络玉的事东窗事发苏通应该早就想到云初躲不过被惩罚的劫数只是他那么平静地等在宫门外实在让王景很担心

这样的反应太不像原來的苏通原來的苏通为了保护云初此刻应该用尽一切能用的办法进宫向皇上求情才对……

王景远远地站在宫墙外极其偏僻的一角密切注视着苏通的举动

天已经黑透除了宫灯散发的微弱光亮其余一切全被夜色掩盖

而苏通已经在那儿站了一个时辰

王景想上前去劝但他知道苏通不会听他的劝乖乖回去等消息苏通到此刻能一直忍住不冲动等在宫门下已经是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到极致了

很难想象苏通见到云初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骂他打他还是安慰他支持他

苏通能那么大度的支持云初吗

王景笑这是不可能的事

那日苏通鞭打云初和络玉就看得出他其实是很小气的一个人他的心很小朋友的欺瞒和背叛能让他发狂甚至崩溃想起事后苏通一个人喝着闷酒淋着雨又哭又笑自我厌弃的模样王景更显忧愁这一次云初所做的事何尝不是欺骗与自己诈死别无二致苏通能接受吗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宫门里终于传出车轱辘的声音王景看见打宫门里出來的马车缓缓停在苏通跟前拦下马车的苏通声音出奇的平静“青叔你只管赶车我就看看他”

赶车的青竹跳下去让苏通进马车一边以轻沉的声音道:“苏公子大公子伤得不轻你让他多休息休息”

王景看不清苏通听到青竹这话的时候是什么神情只瞧着苏通钻进了马车而马车缓缓离开宫门

人走了云初看來也捡回了一条命此处已经沒有什么需要他再等候但王景仍站在宫墙角里一双眸子变得晦暗不明沾染上夜色显得几分阴森可怖

好久他才挥了挥手袖子打落肩上的雪米子消失在宫墙下

暗云和英姑都在镜花居王景如此平静地回來让他二人狐疑生怪但看着王景阴沉的面色又沒听到嘱咐要做的事便都悄声退下

王景坐在桌边望着漆黑的夜又起身到镜花居外头吹了会儿夜风看了会儿湖上倒映着的细碎灯火又回到屋里喝了点酒转进内室和衣倒在床上想睡一会儿却是在床上翻來覆去如何也安静不下來

脑子里都是好奇都是疑问都是猜测

苏通进了马车与云初说了些什么

他此刻可还在云初那里守着沒离开

他会原谅云初吗

还是与云初再一次争得面红耳赤断然绝交

王景一翻身从床里坐起扬手扇了自己一掌但脑子里的那些猜想还是沒有被打出去

云府门前青竹缓缓停下马车而苏通从上车到现在是一个字也沒说真的就如他拦下车时对青竹所言他真的就只是看看云初而已

青竹招呼着府里的人将云初挪出马车整个人趴着抬进了沉香楼

这之中苏通全程负手背后静静地跟着直到青竹带着人替他把门掩上他才说了这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恭喜你你的病这么快就痊愈了”苏通垂着眼皮站在床边望着趴在床里闭着眼的人“你沒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知道你醒着一直醒着”苏通眼里满是沧海桑田后的嘲讽人的心一旦给了出去便不再是最初认识的那个人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童年好友了“你是云初沒确切知道络玉的死活你当然睡不着”

云初的眼皮动了动却沒有睁开仍是沒有说话

苏通却微微一笑沒有出声也只是如风吹过的一刹那带來带去的颜色快得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我记得是你告诉皇上络玉是被白琼杀了而王景还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原來竟又是个弥天大谎……”那语气怅然至极只觉这世间的荒唐“云初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撒谎而且一个比一个更让人惊心更让人痛心”

“对不起”

床里飘出來的孱弱声音搅动了苏通冷定的目光差点落下泪來苏通往外走充满了无奈和凄凉“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

你们

云初睁开重比千斤的眼皮却已经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不由得担心起來除了自己还有谁欺骗着他……

苏通刚出沉香楼方远已经赶过來掩饰不住关切和焦急的问云初的伤势苏通停下步子看了方远好一阵终是沒有朝着方远发火

“皮肉伤不碍事”苏通撂下简短的几字便匆匆离去

但站在苏府门前苏通那利索的脚步突然之间连一毫一厘都迈不出

他在外头站得太久而早早到府门前等他的人也看不下去了径直朝他走來“大公子有事与你商量”

苏通诧异无比受宠若惊似地勾了勾嘴角却显得苍冷寒心苏明从來都是给他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什么时候有过与他商量这种情况

他也觉得自己这一次做的过火了连语气都变软了吗

苏通越想心就越冷

见到苏明时他正在写信视线扫过信纸上的字迹为什么要写信给苏义

“不是每月写家书的日子你写家书做什么”苏通不明白一出口语气沒控制好带上一种埋怨的调调

苏明沒有停笔直到写完才把信封上交给白珟连夜送出

“皇上放过云初爹还回來做什么”苏明缓缓开口看向苏通“你吃了不少苦人都瘦了好几圈……”

苏通脑海一震随即转开身别过脸“够了我有沒有吃苦自己知道瘦了还是胖了自己清楚你有什么事要商量请说”

他沒有叫他哥苏明嘴角弥漫着微苦语气却平和无比“你从小就想从军打仗这次又瞒着我们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就和你大哥还有爹商量了让你先去北疆跟着爹从头学起想问你愿不愿意”

苏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还沒细细思索一番便已经下意识地断然喝道“不愿意”

安排从小到大的安排苏通受够了所以虽然这个是苏通想要的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反抗不服从他不要安排不需要安排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时日无多

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请在百哈,首发全文字阅读}第174章 时日无多

苏通言辞激烈背对着苏明不愿再听苏明说话此刻不愿意听以后更不愿意听

这一切苏明看在眼里他们的隐瞒已经将苏通推得越來越远他不愿听自己多说只是不想再一次相信他们结果却是又一场预先谋划的骗局

他被伤得太深想要缝合那些伤口必须得坦诚相待

“小韊你别怪苏明这一切都是我让他做的”

温冷的声音从清明园外传了进來一步一步走近地人面色如雪身上穿的衣服比寒冬时候更多从他甫一出现在眼里苏通的目光就沒从他身上挪开过虽然心头有怨言但在看了贺靳病弱的样子听着那文弱的声音苏通垒成高山的怨言尽数都倾倒垮塌剩下的只有对贺靳的心疼

“大哥你怎么能拿你的身子开玩笑要叫我回來也不能让哥说你病重啊……”苏通放低放柔的声音里三分责怪七分担忧

其实贺靳的身子无时无刻不让人忧心这也是当年五灵谷一战掉入寒潭被冻出來的寒症

“小韊这一次我们沒骗你我自己的身子骨如何自己很清楚”

苏通的心尖锐的漫开刺痛的感觉鼻头酸酸的眼里被辛涩挤满盯着贺靳说不出一个字來

名医求过却都束手无策多少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二十但他如今已二十有五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出说來日无多的话來

“你骗我你能多活出來五年就还能活出更多的五年……”苏通盯着贺靳苍白的脸色浑身都被寒气笼罩着禁不住微微的颤抖

“我不想骗你之所以多撑了这么多年是因为我还沒有查出真相找出杀了爹和娘的真凶而今真凶认了罪我便觉得这身子越來越差”贺靳说着伸着手不断的摸着手里的怀炉扯了扯身上的披风

苏通看见贺靳说话时一开一合的嘴唇被冻得不住哆嗦泛起浅紫的颜色想着他这个样子以及所谓的真凶苏通蹲下身抬手握住贺靳颤抖的手腕像是攥了一块儿冰在手上寒彻心扉

“哥我觉得皇上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借爹对皇上心存芥蒂之机在爹面前挑拨离间从中作梗的另有他人”苏通用力的抓紧了贺靳唯恐一松手眼前的亲哥哥便永远也见不到了

苏通为皇帝开脱贺靳丝毫沒有怒色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小韊他是皇帝他若决心不让爹打南疆爹去得成吗”

苏通登时被卡住喉咙似地被问得哑口无言对呀皇帝不准爹便去不成爹从云城到南疆走走停停也耗费了数月怎么不见皇帝真正阻挠他……

“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别操心了既然安全地回來了就好好休息几日真喜欢行兵布阵就去重新学起不要本领沒到家就不惜命的往前冲这样达不到自己想要的还害苦了自己我们看着也担心”贺靳轻言细语地说反手轻轻拍了苏通的肩头两下“今年你二十一是个大人了不要让我再为你担心有难事儿先我们商量之后再做”

眼中的酸涩如涨潮一般迅速累积溢出苏通忍过但沒能忍住“我知道我不会再让你们担心有什么我都先跟你们商量”

亲亲的哥哥在苏通有记忆以來这是第一次他那么心疼关切的嘱咐着自己、担心沒有他在时自己的以后一想到贺靳语气中的不能再陪着他继续往前走的歉意跟遗憾苏通就痛得说不出话來

“小韊以前大哥对你诸多避而不见不是因为不疼你而是怕你卷进朝廷跟大哥一样明里暗里处处设防跟着苏明经商很好恰巧看你也乐在其中这么多年过得自在快乐我就下定决心不让你与朝廷有半分瓜葛……”贺靳深处白如银雪的手轻轻抹掉苏通的泪“所以大哥不惜一切的阻止你哪怕遭你恨也在所不惜”

苏通点头将泪水往下咽让自己看起來更坚强让贺靳更放心

“所以过去的你别怪大哥”贺靳说苏通便狠狠点头贺靳欣慰的笑“以后大哥也不希望你卷进來”

苏通知道贺靳在问他要承诺看着贺靳虽然有迟疑但还是郑重的点了头答应了下來

“很晚了你先回去我明日再來找你”

苏通担忧的看了一眼他刚才他好像看见贺靳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但当他再看过去时贺靳正低着头将披风更紧的裹在身上那一双手捧着怀炉并不见冷颤

苏通离开后苏明才走过去准备挨着贺靳坐下來可才走了一步便听着咚的一声有东西滚到了自己脚边苏明低眼去看这不正是贺靳的怀炉吗

“他那么听话你还生什么气把这个也扔……”苏明俯身捡起怀炉的时候被那寒冰一样的触感惊住了神想起什么豁然转过身去却看着贺靳盯着门外头的一双眼睛正在慢慢阖上

“贺靳……”苏明扑上去扶住正往一侧倒下去的人触手的寒气将他的都封在了嘴里抱起贺靳往屋里走用被子裹上却发觉他浑身都那么冰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暖和起來又脱了衣服抱住他

微弱的烛火下贺靳沒有一丝生气“白珟……”

一袭白衣闪到床前看着苏明抱着贺靳裹紧了被子惶惧不已“怎么成了这样”

“快把火盆架上准备热水去王府把周大夫请过來”

白珟火速按着苏明所说去办苏明用力的抱紧贺靳“不能死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苏通独自走在回南珈的路上想着贺靳整个虚弱至极的模样又难受起來还有临走时他说有话要跟自己说时间却是明天有什么话不能当着苏明说还是明天与今天有什么不同

回到南珈苏通心头沉沉的大哥说云阳认罪了云阳怎么认的罪两人都当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怎么可能会放大哥回來准许随时可能为父母报仇的人活在自己身边

大哥报仇之心坚决不可能放弃报仇难道云阳准许大哥杀了他吗

你恨朕可以找朕报仇也可以……

这是云阳对自己说的原话难道他真愿意为自己的错以死谢罪

他是皇帝啊他甘心吗

苏通就着石阶坐下抬头看着夜色中飘飞的雪粒子虽然已经是早春了却还是在一场一场的下着小雪

其实大哥说得对沒有管朝廷或者边疆的是是非非时自己过的是一种惬意轻松的日子而自从云初在北疆出事之后这轻松便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遍遍的猜测揣摩思來想去的纠结沉重不堪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院子里头传出苏通一惊转身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却什么声音也沒听到他运起轻功轻轻跃上南珈的院门外透过门缝朝里头窥探

院子里昏昏暗暗但屋里头却亮着灯门也大敞着静悄悄地并不见偷摸进來的人

苏通旋身翻入院子中靠着墙根儿挨近屋子但才走两步就看着从屋里走出來一个人站在门口往院门外头瞧了又瞧

而这个人苏通万万沒想到他來得这么快來找自己作甚么

“你來做什么”

苏通突然出声惊了王景一跳王景被逮了个正着却沒有半分不请自來的困窘转过身看着从墙边踱步出來的人灿烂地笑着“暗云说你回來了我就來看看你”

那健康的笑四散出生机的光芒活力配上王景精致的脸蛋儿真可谓颠倒众生

苏通的心也狠狠地被颠了一下不过不是被王景的美色迷住而是想起了正一分分失去生命力的贺靳他无力扭转时间给贺靳一个生机盎然的生命像王景此刻一样的笑起來能与日月争辉……

王景看着苏通非但沒有因为自己轻松愉快的开场白而高兴反倒愈发阴沉起來只瞥了一眼自己的可能在他看來很贱的笑脸便收回了目光当自己是空气一般晾着自顾进屋

沒有好脸色王景收起笑看着苏通的背影想起京城乱糟糟的许多事皱紧了眉头但在苏通捡了椅子坐下后他又立马笑得恬不知耻地黏上去“我好歹日夜兼程的來看你你就是不高兴也得给我个薄面不要一言不发行不行”

日夜兼程

给他薄面

苏通瞥了王景一眼王景自己也觉得说出的话太夸大其词造作了些但十几年來练就的轻薄风流掩人耳目作戏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王景脸上连一丝不自然的尴尬也沒有并不觉得自己失言了倒是理直气壮地指着苏通“喂你刚才那是什么鄙夷的眼神”

第一百七十五章 告白被拒

(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书ww.)第175章 告白被拒

“人看完了吗可以走了吧”

苏通对王景的追问置之不理一边伸手提着水壶给自己倒了碗水触手暖暖的温度引得苏通哀伤痛苦的盯着手中碗里的水

王景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又突然间看着水陷入了深思之中彻底无视了自己伸手把碗从苏通手里抢下來放在桌上“这水放了半个多月如何能喝”

王景说着也有些怪异的看向桌上的碗竟然有温度

而被抢了水的人丝毫沒有动作仍然低着眼一会儿后重新伸出双手十分珍惜的将一碗水捧在手里自顾呢喃着“他们什么都会替我安排好从來都是这样每一件事都恰到好处无微不至的心意让我想拒绝也不敢拒绝……”

苏通嘴角浓得化不开的哀苦声音里也沉重无比平静中充斥的无助妥协直击王景眼里心间看着苏通捧着水咕噜噜喝了像这水很苦又很甜辛涩得让他闭上了眼睫毛上沾了一颗从眼眶里漏出的泪珠借來烛火的微光盈盈闪动而嘴角脸颊上却有深深的笑意冉冉而起

王景看得入了神苏通则想起十几二十年与苏明贺靳的相处倍感心伤

世界安静了时间却从來沒有停止

不能让时光流转回不到什么也沒有发生的以前那个时候大家都好好的大家想在一起时就在一起想要笑想要闹随时随地也都可以……

眉心被柔软的一碰苏通眼神一动刚转动了一下眼珠那指腹顺着眉梢轻轻划至眉尾然后又重來过反反复复小心认真唯恐碰疼了他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怜悯”苏通抬手抓住王景的手满目冰冷的松开手起身往内室去“我累了恕不远送”

饱含的柔情被寒气冻伤了几缕但还是不改痴情纠缠在苏通身上王景也缓缓起身跟了过去“我的话还沒说完你先别急着赶我走”

苏通收住脚站了片刻才徐徐转过身看向大开的门外的夜色“要说什么就快说别磨磨蹭蹭地耽误时间”

王景才不管他看沒看自己感觉到了还是沒感觉到抑或是他清楚明白得很只是不说出來步子微调挡在苏通眼前看着终于缓缓抬起正视自己的目光一步一步挨近

“苏通我喜欢你我不允许谁伤害你我会好好的保护你我要让你过着自由快乐的日子”

四目相对王景看着苏通沒有因为自己的表白感动一下眼神更加冷寂了几分说出的话更是毫不留情“你是痴人说梦吗妄自尊大用在你身上真真再贴切不过云烟阁阁主说句不客气的云烟阁之于天下连螳臂当车都算不得你能不允许谁來伤害我”

王景眼神一闪苏通眼如寒芒的逼了过去“你看见的武晋死了千影也死了云初受伤了连大哥……伤害这么多我沒见你的不允许有任何效用不要只顾着用嘴说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兑现承诺许下一个又一个根本实现不了的誓言又做不到只能害人害己”

再多的话在看到王景脸上的受挫神情时苏通沒有往下继续转身进内室“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原因我也一次说清楚我现在不喜欢你就算你缠着我让我喜欢上你我也不会跟着你陪着你云烟阁做的事伤天害理相爷之子私下经营规模浩大的暗杀组织会有什么结果你我心知肚明我不想东窗事发遭到牵连……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你听明白了吗”

王景呆滞的站在那里看着苏通刚才所站之处心就被狠狠一刀剜下很痛还流着血但却连争辩的机会都沒有因为正如苏通所言结果就会是那个样子而就算他转移云烟阁逼着王真辞官苏通呢苏通还在这个群雄虎视的朝廷里沒有一个结果……

和衣躺在床里贺靳的病态挥之不去苏通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惶恐与惧怕死死的盘根在心上他每动一下想要找个出路都会觉得殚精竭虑痛不自胜

“云初的事你哥的事武晋的事还有云汉跟楚国的事你要继续吗”

外堂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苏通困痛的神经怔了怔才想起是谁在说话他怎么还沒走

苏通板着脸对于执着的人连番拒绝让人觉得心累尤其是王景偏还问了一个他非常不愿意就此罢休又被贺靳和苏明逼着远赴漠北不得不对这些事逐一放手更是恼火“我说得很清楚我不允许与你有任何瓜葛”

那烦不胜烦可称得上厌恶的语气令王景又一次怔然失神好久才渐渐回神过來嘴唇无声地抿动好几次最后长长一叹看向里屋“那我走了你……保重”

或许是王景如此果断的放弃也或许是他无力改变的低沉语气苏通听到他的话和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不禁歪过头看向了门边缓缓从床里坐起身來良久的看着一室黑暗脑子里却一片混沌与这个人的相遇相缠纷纷扰扰乱了思绪心头却又空荡荡的好似什么也沒有经历过一种浅淡的怅惘萦绕在脑海中

除此之外他还在挣扎真的要听大哥的安排到北疆去从军学艺真的要永不参与朝事真的要让武晋的死尘封地底真的能看着云家倒下真的能接受大哥不治而死又真的能对身处漩涡之中的苏明不闻不问

侧倒在床上厚厚的被子捂得出了一身细汗出汗过后便是粘在身上往身体里一下下钻的冷意苏通不由打了一个冷噤穷尽想象也想不到贺靳这多年來在这森寒煎熬之下是如何度过的

支撑他活着忍了二十年寒症的煎熬只是爹娘的仇吗

那这仇不用想已经刻骨入髓不了断又如何能瞑目

辗转反侧也沒能睡着一直在想着有什么话大哥要第二天才能告诉自己不觉得天色晚自己累了便将事情往后缓如果不是一般的事情这样做根本不合情理先不说自己会因为他即将告诉自己的事情费心揣摩他自己的身子这样來回折腾如何能承负

想到这儿苏通才觉得不对劲掀开被子运起轻功奔往清明园但途经飞将亭时却被白珟当成贼给拦了下來如果不是他大喊大叫白珟那些凌厉的狠招早就将他制服

“大半夜的不睡白天也不睡你哪儿來这么好的精力”

苏通一肚子气也只好对白珟撒一撒脚下运劲继续赶路却被白珟提着后领逮了回來“这话该我问你吧大半夜的不睡又要去哪儿你能不能少闹性子让他们省省心”

白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不知道自己处处给他们拖后腿添麻烦吗他不知道自己总是弄巧成拙越帮越忙吗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沒用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不给他们添乱吗

“我自己是什么自己清楚你要是看不顺眼一刀砍了我也行啊”苏通挥开白珟的手扭过头盯住他见白珟终于沒动静儿了又横着道:“你要敢再阻挠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信不信”

小孩子使性子的话苏通说出來都觉得无地自容但还好有夜色不能让白珟看见自己的窘迫对于这个死脑筋的人他是真沒办法才说出这种话來

虽然过程很不满意但结果却正是他要的毕竟白珟沒有再拦自己不过是跟着自己

“你干嘛跟着我我就这么不让人放心吗”苏通越想越窝气自己是什么样子自己清楚就行了为什么还时时不放过他在自己跟前耳提面命似地提醒着这种堪称得辱沒男儿脸面自尊的方式让苏通有些受不了

“我就跟着你回头苏明问起來我才好交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你”

白珟是职责所在不退让半分完全对苏通的气恼视而不见

苏通也懒得与他争辩一句两句话一消磨再一个转眼便已经到了清明园外苏通却站在院门外头沒有挪步

白珟抬头看了一眼地方“什么急事非得此刻來找他你不睡也要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你不知道你南下的这些日子他都很晚才睡却又一直担心着沒睡个好觉……”

不知道白珟是不是故意将苏明说得可怜反正听在耳里他深觉愧疚

沒敢一气呵成的闯进去是他担心在里头看到不想看到的或者听到不愿意听到的或许是一次又一次受到欺瞒苏通下意识的担忧会遇到这些情况而怯步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他们会担心否则也不会谎称大哥病危急着叫我回來……”苏通缓缓驱动有些怯懦的双腿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沒察觉到自己还是埋怨他们用这件事來行骗的虽然是关心他却是狠狠地伤害了他

第一百七十六章 坦白相待

書小&)第176章 坦白相待

“我不让你出声不准出声”踏上第一级石阶时苏通想起來接下來做的事白珟一定会追问便事先说道

这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白珟怎么会看不明白一句话不答看着苏通背影的眼色幽暗了一分

苏通猫进清明园在窗户纸上捅出一个小孔贴上去仔细窥视但屋里却安静地只有烛火跳动时明灭昏暗的影像

苏通蹙起眉头直走到门口抬步跨了进去悄悄到内室看了一眼屋中一片暗沉但可以看见床上除了叠好的被褥根本沒人

“这么晚去哪儿了”苏通站在那儿嗅到屋子里有一股炭火的烟味儿“白珟你闻到什么味道沒有”

“许是方才公子同王爷商议事情的时候命人添置的火炉的气味”白珟不紧不慢的答目光却紧紧盯住苏通见苏通虽拧着眉但好歹是相信了他的话沒有继续追究

苏通转身往屋外“大哥和哥一起走的”

“不知道公子与王爷商量要事不让人伺候我便寻岗查夜去了”白珟又一次以极其平淡真切的调子回答即便是苏通看出了破绽有心观察白珟也难从白珟身上感觉到不妥何况此刻苏通完全相信白珟因为他们只是不期而遇因为白珟沒有像苏明与贺靳一样的谋算在他记忆里白珟从來沒有骗过他是个一根筋儿的老实人

但苏通沒想到至关重要的一点白珟的忠直有个前提事事以苏明为先所以他的忠直只对苏明不对其余任何人

苏通在院子里踱步心里头乱作一团那两个人能去哪儿想着离开清明园时贺靳雪白的面色埋头冲进了夜色里“我去王府看一眼如果他们回來了告诉我一声”

白珟沒有跟上去少顷从门口纵身跃至墙瓦上看着苏通消失在夜色里才放下心來轻轻跳下转身进了屋里端着烛台进了内室打开柜子用了双手才将里头的人又扶又拖的挪到了床上“你怎么样”

“沒事一点小伤”苏明嘴角还有血渍眸光静定“还好我们动作快稍稍拖延了时间”

“他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将你打伤你还费心思帮他拖延时间让他不被苏通撞破你这般全心全意地帮他可曾见他领你的情了”

白珟沒有教训醒苏明不说还看见苏明甘之如饴的深深一笑许久之后只有一句让一切付出和争执都休戈的话余音绕梁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否则以他的性情怎会在我面前晕厥”

苏明了解那种信任的感觉如果贺靳不信他便不会让他看见如此脆弱的一面能放松绷紧的神经在这里闭上眼正是因为相信苏明一定不会让他出事

“等他回來你就告诉他就说我一早提前处理了南矿的事腾出时间好去探望沈老夫人”苏明躺进床里“天医阁嫡传的那些弟子要加快动作找他等不了太久……”

“你别说话我知道该怎么处理十日我一定给你满意的答复”白珟替苏明盖紧被子

“有你在真是苏明此生大幸”苏明笑看着白珟停止动作缓缓抬起头來看住自己更深的笑了起來“真的很谢谢”

白珟面色僵冷“你总是要对我这么客气疏远吗”

“不是……”苏明看着他突然间无比的歉疚“当下皇帝的用心昭然若揭小苏不管是你那侄子还是我都不敢再让他多留此地你是我身边唯一能够相信又有能力保护他的人所以……白珟我想请你替我们送他到我爹身边再往后就不要回來了”

“不行”白珟斩钉截铁不由分说地起身离开“送他走是我分内的事但你们我不能放着不管”

而镇南王府里千乐与千夜还有千色三人正忙里忙外添火的添火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喂药的喂药三人配合默契行云流水刚将贺靳救醒了不足须臾苏通便已经找上了门

看着这会儿还在这里的三人苏通心生狐疑但他还沒出口就看见千夜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别出声待苏通坐下后千夜才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主子今日更显疲倦了些这会儿正在睡着若是沒什么急事就在这儿跟我们一起等好了”

苏通讶异的看了三人一眼不觉得这么巧给他碰上这三个人都有事儿找贺靳不由追问道:“你们不是急事会出现在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千乐和千色相视一眼千乐拿出许久以前从王景那儿取來的白玉月缺“主子不放心你让我们尽快查到你的消息却误打误撞得到了这个”

苏通一惊千色对千乐的目的立刻心领神会随即接过话來“本以为在云烟阁阁主手上的会是那枚遗失很久的翠羽沒想到竟是少主的白薇属下等沒资格过问少主的事但属下想不明白王景既是处处与主子作对的王真的儿子又是兴风作雨杀人无数的魔头少主如何能将这东西交给他”

苏通想不起何时将这东西掉在了王景那里还是说王景何时从自己身上顺了过去因为接触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他想不起这一件连着一件的事情间是如何就这么原谅了他对自己的狠辣占有在千色插嘴议论自己与他的关系时心头竟然有些烦闷不愿意与他们多说

接过白薇苏通沉着脸“丢了的东西还能找回來本身就是一件好事以前的说多了也不起作用千色你别叫我少主少主的我听着别扭”

千色与千乐见算是大功告成转移了苏通的注意沒有继续追问他们齐聚于此的原因便也都放下心來千色灿然一笑“少主不想看我们被主子责骂您就多担待些”

苏通眉梢轻轻一动再沒说一个不字千色一个大美人温柔浅笑细声细语的让苏通就是有什么不舒服对着她也说不出口來

“千色你在跟谁说话”

里间传出的迷蒙之音恰似从如梦初醒般苏通当即起身走了进去将正在气床的人摁回床里温声道“是我沒什么事就是千乐跟千色找到了我不小心遗失的白薇我过來取吵醒你了这会儿时辰还早再睡一下吧”

千色等三人跟在身后听到苏通所说有些担忧的看向贺靳正巧见苏通抬起头來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得轻轻笑着应付过去她知道他在求自己不要拆穿他的谎言但其实千色心里正在紧张着贺靳一句话不对拆穿了自己的谎言

贺靳极其平淡的摇摇头借力在苏通手上坐起上半身“正好你來了也省得我明日再走一趟苏府”

一听贺靳的话苏通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狠狠地疼了一下他是真的有话要与自己说也是真的有事与苏明商量自己却疑神疑鬼的怀疑他……

“你说我听着”苏通轻轻拉下贺靳抓住自己的手放进被子里那种冰寒的感觉虽然不比在清明园里那么刺骨但也能透过肌肤传遍全身

“千色你们先出去”贺靳淡淡道一双眼睛轻轻落在苏通身上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他才缓缓道:“小韊战场上刀剑无眼切忌急功近利云城这边你也无需担心我这幅身子虽然孱弱不堪但还是能照拂住身边的人你哥也好云家也好武家也好明妃也好我都会照顾周全你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大哥皇上打了云初五十大板要他戴罪立功而息事宁人是你的主意吗既折辱了云家报了当年云伯伯沒有救下爹和娘的仇又不害及云初性命两全其美对吗”

贺靳话音刚落苏通沒忍住心中的辛酸肯定的求证

他心里清楚若是大哥不出手云初一定被那些恨不得落井下石的文臣们借机害得连骨头都剩不下爹和娘的事让他对云初心生间隙小时候也老是听云初说起他在云初的言行里大哥永远都是一种光芒万丈的形象云初敬佩他仰慕他这事儿从小便知道而今他从中斡旋留下云初一命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之故还是顾念到了小时候的一段相伴时光

但不管是哪一个都让苏通尝尽了岁月波折沧桑变化

他们本來可以成为至交……

“明妃娘娘大闹皇宫的事也是你安排的对不对可以令皇上伤神甚至伤心又不至于引起朝野动荡也是一举两得……”

贺靳沉默苏通逐一说來余下的话卡在嘴里看着贺靳苍白的脸色好一会儿才道“大哥你掌控了皇城又不一举拿下在等谁”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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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靳神色不动依旧淡淡地看着苏通每问一句眼色更幽沉一分

这个样子的贺靳让苏通觉得无助他不说话就表示他连与自己争辩也倦怠了不管自己用什么眼光看待他做的这些事他都不会回头

“哥……弑君谋逆就算给爹娘报了仇贺家会遗臭万年……”苏通如鲠在喉与贺靳相看半晌才勉力说出他的担忧

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他考虑的这些在很早很早以前贺靳早就想过并且做出了决定但苏通还是想劝他他怎么能看着大哥死为了从來沒有见过面的爹和娘……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丢了命那我这往后的日子永远都会活在自责之中……”苏通抓住贺靳伸过來安抚自己的手试图用自己手中的温度温暖冷森森的手却被这已经累积了二十载的寒气侵袭感到冷得透不过气“哥……就当为了我也好我求你……”

苏通想了所有的方法还有可能阻挡贺靳的只有他对自己的疼惜之情

用这个來要挟他放弃苏通何尝不觉得自己卑鄙为了自己的以后和留下贺靳的性命竟然要让贺靳來承受沒能为爹娘报仇的遗恨愧疚

贺靳从苏通手中抽出手來轻和地笑着十分笃定的语气说:“小韊我知道你在为什么担忧大哥不会死”

贺靳从來不会承诺别人他做不到的事对苏通虽然屡次行骗但承诺过的却从來说到做到他能这样说一定就不会死

苏通深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是因为你要等的那个人承诺不追究你弑君之罪”苏通试探的问这个猜测根本沒有來由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他第一能想到的也便是这个理由

弑君之罪朝廷能不彻查吗

而有能力平息这一切不让追查的也只有继位的新皇

贺靳一直淡雅的笑着脸色虽然苍白却并不显得笑容薄弱无力那几乎是苏通所见过的最满意欣悦的笑他猜对了

“是也不是”贺靳缓缓道

什么叫是也不是苏通迷惑继续追问却瞧着贺靳抬起另一只手阻止他继续再说“我知道你听说了很多我也知道你很担心我你放心大哥怎么舍得你活在痛苦内疚里”

苏通明白贺靳不早不晚偏在这一刻打断自己不让继续追问一定有原因而接下來他还想要问的问題即便此刻再问贺靳也不会再回答了一时之间在那儿进退两难

正如他说王景的狂妄自大一样虽然贺靳处事沉稳周全能说出此话一定就有把握做得到不像王景那般凭着一腔热血一时之兴而说出这些话來但这个把握在事情沒有尘埃落定时无法不让人对之忧心忡忡

“我会去信嘱咐千魅以后北疆的事以你的主意行事不需要再问我”贺靳刚一提起这事儿苏通的面色已暗沉了一分不假思索地就要张嘴拒绝贺靳却抓紧了时间抢先道“你从來不问他们从何而來个个身怀绝技却甘愿听我差遣他们为什么总叫我主子称你少主一开始我沒打算瞒你但也沒打算告诉你可现下你不问我也必须与你讲清楚这事儿的因缘”

“千字辈除了千面和千舞你都见过了他们八人是他们的师父千云陆陆续续收养的孤儿我……是在回京城的路上被他们救下的也是因为他们求情千云才收养了再不能习武的我按理來说我是最后入门的一个半点不会武还活不了几年如何也轮不到我接任千云的位置他们却把这个资格都给了我原因别无其他因为他们想要帮助我报仇我的仇成了他们共同的仇恨……”

贺靳说得很平静苏通却听得辛酸无比在回京的路上被救下來再不能习武被人收养共同的仇恨他不能想象贺靳安然回到京城的短短时间里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那里头的辛酸与折磨感激与怨恨该埋得有多深

难以体会完全却能够瞥见一二

只这一二苏通便能彻底明白为什么千影那么护着自己为了贺靳肝脑涂地为什么武晋杀了千影时贺靳悲不可扼非杀了武晋不可想起那日坚定地一寸一寸刺穿武晋心口的匕首苏通便能体会到当时贺靳满心的痛恨

千影他们对他來说与自己对他而言绝对能够相提并论

“哥你怎么从來不跟我说……”苏通觉得开口说话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想起千影第一次动手掐住自己喉咙质问他从來不关心贺靳的一幕幕就觉得除了身体里流的血他有什么资格得到贺靳无微不至的照顾比起陪伴在贺靳身边不离不弃风雨同舟的八个人他这个弟弟又算个什么

作为兄弟他的关心比水都还淡

他如此的不称职此刻怎么还有脸怪他沒与自己说这些事正如他说的那样自己看见了但自己从來不过问、不关心悔意与内疚漫开來淹得苏通几近窒息艰难地张嘴“哥对不起……”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对不起只是让你明白他们与我的意义在吩咐他们的时候莫要伤了他们的心”贺靳那一脸的雪白始终如一连一丝激动和起伏都不曾有过“再來便是要跟你说清楚他们不止八个人而是一个盟会你应该听说过君子盟所谓八千君子便得源于此”

苏通瞪圆了眼珠骇然无比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贺靳的话“八千君子……”

“是啊君子盟最厉害的人物便是八千君子知道君子盟的不少误以为君子盟众有八千之多但其实只是他们八个人的简称而已但到今日君子盟下已不止八千……”不知为何贺靳说及此时苏通敏锐的捕捉到他平静的语气里有了一丝沧桑之味是想起了什么吧

“如果不是他们贺靳二十年前便命落黄泉何谈筹谋二十载复仇之计所以就算有朝一日他们要离开我希望小韊你能尊重他们的意思”

这才是他要与他说的事情苏通心头隐隐作痛恩怨分明……

“我知道我保证不会像对千影那样对……”话刚一出口苏通便察觉到不妥想收回來时那两个字已然冲口而出他敏锐的捕捉到‘千影’在贺靳身上引起的变化一种沉痛的哀伤笼罩住贺靳渐渐往四周弥漫

“我会把他们当兄弟一样相处”苏通转开了话題“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累了吧躺下再睡一会儿我让千夜天亮时叫你”

贺靳的精力不足以应付得太久尤其他才刚刚昏迷醒过來说这么多话已经倦怠至极身子往下缩了缩窝进被子里“小韊你也回去吧”

替贺靳掖着被角一边点头应下苏通直看着贺靳闭上眼睡过去才起身轻手轻脚的出门

千色三人还候在外头这一点苏通料得到只是让他沒想到的还有一个人便是顾怀南想起顾怀南对贺靳的救命之恩苏通很是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到屋外说

“顾先生这么晚來找他可是有何要紧事”苏通低着声儿简明地问

“无事只是睡不着便过來看看王爷回來沒有”顾怀南答得很实在

苏通也知道从香玉公主之死被揭穿之后贺靳一直候在宫里不曾回府“多谢顾先生关心他就是累得不轻现下可能已入睡不如您明日一早再过來看看”

顾怀南告辞离开而苏通却站在院子里招呼屋里的三个人过來

千色等三人对苏通的举止有些莫名但很快便想到贺靳睡梦一向浅有一点儿响动都会被惊醒也就明白为什么说话要站这么远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因为有你们照顾大哥我觉得很多事我都不必过问但今天我很想知道”三人一走近苏通便率先进入正題

千色的爽利一点也不像她外表的柔美“少主有什么想知道的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哥的寒症你们都找过哪些大夫天医阁的人你们找过吗”问这个话时苏通很忐忑虽然沒见过君子盟到底有多厉害但看看这几个人就可见一斑为了大哥的病他们应该早就想到过医术天下第一的天医阁才对而至今却依然无救……

“找过之前甚至找了络逸的嫡传弟子齐风都沒有办法如今我们正在找当年与络逸一同离开天医阁的师兄弟姐妹只盼能有一丝希望”千乐向來轻松的面色有了厚沉之色

“对了前段日子有消息说连霄在京城的一处别院住着但也只有消息我们根本沒找到这个人”千色想起來说不尽的惋惜“还有听说香玉公主与情人**双双中了奇毒之后又不药而愈还有云初所中的毒也这么快给解了我们怀疑天医阁的人很可能就在京城”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寻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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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自顾详尽说來并沒发现有何不妥但静立一侧的千乐却察觉到苏通细微的变化目光神色中有一种飘出來的东西似乎是因为千色的话想到了什么如果能想到线索就好了

千乐抬手轻轻放在千色的肩上千色以为自己说多了话陡然止住了声儿但收住声音之后回想自己所说的也沒有哪儿过火了不过再看向听消息的苏通那若有所思的样子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多错多了

“少主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千乐问

千色闻言将目光來回游走在这二人之间霎时就明白过來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而是自己说对了话只此一线生机已经让千色激动不已一把抓住扔在回想中的苏通的手“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或许是千色沒有拿捏好力度握得苏通手腕疼也或许是她惊诧高扬的调子让苏通唯恐惊醒了屋里的人一霎间回过神來看着这三人“是不是我去问问云初便有结果”

苏通走了到院门口时还是想起让千夜到了时辰叫醒贺靳的事让千色回去休息千乐跟着自己

千乐默默地跟在苏通身后对于苏通为什么要让自己跟着他沒有只言片语的追问而他的遵从信任又让苏通想起了他们与贺靳的关系一起生过死过的知交不是一句感激就能完全表达贺靳对他们的感情的这份恩情友谊足以让他郑重其事地对自己叮咛几句引起自己的重视

除此之外一直占据在苏通心头的是千色的怀疑云初的伤和毒是被天医阁所救络玉的毒也是被天医阁所救

记得云初说是天医阁阁主白琼下手杀的络玉啊白琼可是害死她亲娘薛香的刽子手啊怎么会出手救他们呢

苏通用力的挖着记忆越挖越深

阳春说之所以将络玉绑回云府是因为她是害死薛香的仇人白琼的女儿为了给报答薛香的收养之恩她们宁肯对不起与络玉的姐妹之情……

络玉若是白琼的女儿那她就是天医阁的人……很早很早以前似乎齐风为了她与云初有过一段争执在皇帝专为玉妃修建的青玉楼里还当着明妃的面虽然这事儿是道听途说但这样一联系齐风应该是认识络玉的否则也不会与云初有这么一段插曲

若这些事儿是真那络玉便是天医阁的少主子但那个雨天云府清心园里云初曾对沈凤说络玉不是白琼的女儿……

似乎是似乎又不是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唯一能给他答案的除了络玉便只有云初

云府沉香楼里云初趴在床上呆滞的目光突然一闪让守在一侧的阳春去雪香楼把《兵策》找來大晚上的要看书虽然很奇怪但阳春并沒多言依言去取书

阳春离开后云初闭了闭眼“出來吧”

“看來五十板子只是唬唬朝臣做做样子而已”

屋中不见人却已响起了声音

“你是來看我伤势如何会不会死的吗”云初一双冷灿的目光如飞刀一般刷得刺向屋脊

“呵呵呵……看來这五十板子的效用不错前几日还一副等死的样子这会儿倒是精神矍铄了”一抹黑影从屋脊上落下缓步走近云初

被无视了怒火云初别开眼“你好意思來见我吗如果不是你沒有按照我们的约定早早地送她到鲁阴时下会是这个结局吗言而无信还是一早就想要等着东窗事发置我死地或者深谋远虑到用我和她的生死來转移朝野的注意你云烟阁好脱身而去啊”

王景脸色暗沉凭什么他也冲着自己发火

“你应该清楚我若存心害你们会让络玉逃出赵陵的追捕吗怪我不如怪你自己是你想的这个主意如今事发你承担这些后果不该吗”

他不否认一开始他有留一手以备后用的心思但后來不也放络玉走了吗当日若是他松口晚一个半个时辰络玉现在已经是阶下之囚了

云初像被王景说得无言以对似地趴在床上低着眼再也沒说一个字

王景站在那儿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的事虽然表面上告一段落实则若是络玉被捉回又必将掀起轩然大波我不瞒你你也该清楚是她主动要求留在云城也是她主动要求离开云城她去哪儿要做什么你应该十分清楚”

云初眉头深蹙王景顿了顿又道:“在她离开云城前暗云告诉我楚国的静宜王很可能來过但我手下的人沒有查实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我担心的是这个人若是他络玉刚走他若也南下保不了两人相遇而且络玉要阻挠灵玉和亲必定要去南都亲自见到楚锦才行但楚国宫里一定有楚衍的眼线若楚衍云城此行是为了核实络玉之死对络玉的心思可见一斑络玉在还沒见到楚锦时便会落在楚衍的手上……”

云初用力攥起身下的被单一脸的青黑

“我想如果楚衍对她的心思到了这个地步络玉一定会借此要求楚衍不要出兵云汉……”王景幽幽道这是个让战争消失的好办法他想了很久让楚国主动放弃攻打云汉的法子

“从她决心南下开始她便决定断了你跟她的情她能为云汉苍生舍身成仁你作为云汉的将军要从中阻挠吗”王景问这句话时极其的认真

“这才是你來见我的真正目的”云初缓缓道攥在手中的被单已经撕裂开他却还不放手“你一向不过问朝事甚至反对你爹当朝为官对人命更是视若草芥突然间如此关心国家存亡百姓生死是什么让你有此转变我不想知道但有一点我须得提醒你楚衍的野心不止于她你所期望的用她一人换來云汉太平是妄想而我也不会就此放手你想我不插手从中阻挠那也是妄想我不会让我的女人成为争权天下的牺牲品我决不允许”

王景脸色阴沉“你能为她舍弃护佑黎民的重任何以见得楚衍不能为了她放弃一统天下的野心”

云初不言语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王景却不想就此罢休“你以为跟着你她就能幸福你看看你伤得她多深你给的她要的难以安心、深受煎熬才会不听你的自己去解决而楚衍能单枪匹马闯天医阁为她求解药能在楚锦举国捉拿他一个乱臣之时放下皇位之争來云汉找她可见得他对她的心思这个天下比不上”

“住嘴”云初咬牙切词的断喝

王景淡淡一笑“我这么说是要你看清楚现实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如你所见我不想云汉和楚国打仗我不允许你从中阻挠络玉能不能阻止楚衍你好好等着就行”

砰……

内室的门被大力地推开苏通站在门外冰冷的审视着王景

王景惊恐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那冰冷的目光刺穿了他的皮肉被他看见自己这样逼云初是不是更恨自己更瞧不起自己了……

为什么他沒听到有人进來

看着苏通迈步走进來再也沒看自己一眼王景心头便一片灰冷被撞了个正着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连狡辩否认的机会都沒有只能等着苏通宣判

死刑

多不甘心他不要刚被拒绝还再一次被不屑一顾他不要他看不起他认为他龌龊肮脏……

但自己这一次做的事多卑鄙……

“云初我以小时候朋友的身份问你络玉的毒你身上的毒和伤是不是天医阁的人救的他们此刻在哪儿”苏通远远地站着沒有挨近调子冷冰冰的寒气森森

王景豁然一痛看來不仅自己被厌恶连云初也被痛恨了是因为云初说不愿牺牲络玉來保护云汉吗

他始终还介意着云初如此深深爱着络玉吗

云初沒出声儿苏通又幽幽道:“大哥的身子挨不了多久我也不想看着他继续被寒症折磨看在你们小时候的情义看在我从前为你做的事也看在这一次他救了你的份上请告诉我救了你的人的下落”

“说起來你能从雪山里不翼而飞胸口足以致命的伤势也能治愈经过长途跋涉回到云城这次更是命不足一月还能奇迹般恢复你要说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我也不会信”苏通低沉地说目光定定地望着床里“你若如实相告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仍不想说那我们就从此恩断义绝”

苏通等着而王景觉得自己身处梦境一般不相信苏通会这样要挟云初就算是为了贺靳他也做不出來这样的事他这个人就算被伤害了也不会去伤害报复回來

究竟怎么了他也变了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破晓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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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云初似乎有难言之隐任凭苏通说了这么多也一直不开口说出救了自己的人的下落

苏通往前走直到云初跟前看着那双沒看自己的眼盯着枕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缓缓俯身说出了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的话

“云初络玉还活着可你想她死吗”

声音轻如鸿毛却震动了屋子里的所有人

一直盯着他的王景深深拧起两眉骇然又平静地盯住他

而苏通却面色不改地任由一瞬间望过來**裸的陌生目光打量“你不用这么不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我是苏通如假包换的苏通你可以抛下国家大业只为儿女私情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他要挟对朋友恩人都见死不救的人”

云初苍白的面色蓦然一暗攥在手心里的被单拧得更紧是因为自己才让他变成了这样吗若真是如此他真无言以对……

“还是不说吗”苏通的声音越來越寒听着如冰雪炸破溅起的冰渣子冻得让人呼吸也难受

“他们此刻都已不在云城”云初自觉愧对苏通对贺靳的病也无能为力

“不在云城在哪儿既然是他们总有一两个离云城近些”苏通抓住云初的话尖锐的紧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络逸的师弟师妹自从晚……络玉中毒后消失便沒了他们的消息我想他们应该是找她去了”云初缓声道“他们之所以救我不是因为我与他们关系有多深厚而是因为我设计络玉诈死让络玉免遭欺君死罪他们才出手相救如果你想求他们医治贺靳你最好确保络玉的安全”

这摆明了是在告诉苏通要求天医阁的人相助就不能伤络玉一根毫发趁早打消用络玉的性命來威胁他和天医阁

王景瞥了一眼面无异色的云初又看了一眼苏通嘴角微微扬起讽刺的冷笑就知道以苏通的敏感一定会被云初的话中伤

“我是要救人不是杀人自然不会做不利于他的事”苏通凝视着云初“你知道络玉身在何方对不对”

云初眉色一动他怎么能告诉苏通她的下落让苏通把她抓回來再一次面临冒顶公主欺瞒君主的罪名但即便他不说对络玉去向十分清楚的王景也一定会告诉苏通但王景沒有吱声儿是怎么回事心里存有疑惑却不能将目光转动分毫去看王景唯恐被苏通察觉到

“兴许在淮阴你说呢”彼此僵持静默了许久苏通终于想到了很可能的答案而这答案竟然是因为观云追问自己爹娘合葬之处的推测而得了灵感想到先前替云初送络玉去淮阴的差使如果他们约定好了这一次也该是在淮阴

这本來就是猜测不过云初眼中的惊色却给了苏通答案那似乎在告诉苏通你怎会知道正如观云听了自己的描述脱口猜出‘梁河’二字时自己的惊讶一样

王景与云初同样诧异苏通是怎么一准儿猜出络玉是往那个方向走的而苏通丝毫沒给他们想通这件事的时间已经转过身朝着屋外头扬声道:“千乐往南追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动静儿越大越好最好能引起天医阁的注意”

王景应声儿看向屋外屋外头什么声音也沒有收回目光看向苏通时却只來得及抓住被门帘落下遮去的衣袍角

云初想出声叫住苏通但直到苏通沒了人影也还是沒有开得了口一來他愧对苏通二來心底清楚苏通做到今天这一步是不会再听他的请求三來他也知道苏通不会害死络玉他唯一的目的只是要找到天医阁的人救贺靳……

不过王景已经追了出去一來他來提醒云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事已经做完留下來沒道理二來更重要的一点是君子盟的千乐竟然跟在他身边是才跟在他身边的还是从很早以前就跟着他了为什么他一点警觉都沒有

苏通听到了王景追上來的脚步声脚下却沒有一点急于摆脱王景快步离开的样子这让王景追着的脚步落得有些迟疑对他这种不惧一切可以割舍一切的态度有些怯步不过他还是追到了他身边但一开口却截然不是君子盟的事“他的情况很不好”

王景嘴角僵了僵他是真的败给了苏通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放弃连一直困扰他的‘君子盟到处云烟阁退避’的规矩的來由他也甘愿不追究了……

苏通驻足看着越來越近的一盏灯火照耀的阳春生机所带來的喜悦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沒有被他抓住是什么除了天医阁的人还有谁能救大哥他刚才明明想到的为何怎么想也想不起

一定要想起來

握紧了拳头有些恼恨自己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掉了心

“你怎么了”王景暗自气恼时见苏通不走了情绪也蓦地有了很大的起伏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越來越近的阳春也不觉得这个姑娘能有什么可刺激他的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两三个月前因阳春之故见证了云初和络玉海枯石烂永相随的爱情

难不成他还在为那天的事介怀吗

就算对云初的语气态度极其冷漠恶劣但还是会因为他付出所有爱着络玉而伤心吗

阳春已经走近对着苏通福了福便绕开了继续往沉香楼去但走了两步之后便停了下來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道:“我家小姐走之前说苏公子那一顿鞭子她不恨也不气小姐说苏大哥有情有义是个好人她和大公子欺骗你们实在是情非得已希望你们不要怪她也不要迁怒大公子”

阳春要走却被一把往后拽了回去手中的灯笼也掉在地上烧了起來一簇过膝的火苗很快便软下了头但火光却照亮了她手中的书

苏通正与冲口而出的话在看到那本书时一肚子的疑问和怒气都比不上顷刻间涌进脑海里的回忆往日的声音与心情渐渐抚平了今日的阴郁

缓缓放开手苏通问阳春“你知道她在哪儿”

阳春摇了摇头眼中的担忧闪得人心慌意乱“不过就为了厮守终生却沒想到这会子捅出这么大篓子只怕两人阴阳相隔也难再见上一面……”

只不过为了情而已……

如果真是朋友应该全力相助他们成为眷属而不是像他这般为之气恼不休处处阻挠

苏通觉得喉间凝重放阳春离开怅惘不已地转过身

自从知道云初为了络玉装死的事他便从來沒有将这件事彻底放下做出的事也是伤害云初一分也自伤一分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像灵玉爱上云初像丹雪爱上武晋像云阳爱着白玉像爹爱着娘很难得能克服所有的困难留着珍贵的性命一起白头偕老

一份爱要天长地久是需要全心去呵护的云初为络玉做的无可厚非

只是他沈凤还有想要以公主和亲來平息战乱的人不肯放过他们还有想他将功补过抵御外辱的皇帝不肯成全他们

苏通一步一步都很沉重当爱情与责任背道而驰时就沒有两全之法

“为什么突然间不生气了”王景紧跟在苏通后边却一直被忽视但他却沒有那种怒气冲天的感觉而是很平静好像苏通的平静偷渡过來侵占了他的地盘一样

刚才那稍纵即逝的生机又一次划过脑海虽然他还是沒能抓住但苏通却锁定了源头他可以肯定那种感觉是王景带來给他的

顿住脚盯着王景此时恰好走到了雪香楼前烛火虽远却能借來一缕昏黄加之天边跳出的一两丝曙光让他将王景的一切看得很清楚

他的眼珠子死死地扒着自己的脸一般不知道想要找出什么东西让王景有些发怵一时间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但他的耐力显然沒有苏通的火候很快便败下阵來“你到底在看什么你若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來找云初说那些话我也不怕让你知道”

苏通蹙起眉奇怪明明刚刚就快想到了就是因为王景一出声儿又断了头绪不免看住王景低喝出“别说话”

王景刹那间听了命令收住了声音可苏通太过怔忪迷惑四处探寻的目光來回地扫在脸上就像挠着他的心一样本來沒说出的话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蹿出身体

天边又一抹曙光挣开了夜色的束缚洒了些光辉在苏通的脸上温柔的像只迷了路正在焦急地找寻出路的白兔不知不觉朝前走了两步在苏通还沒及反应时低下头凑过去轻轻捉住他轻抿的薄唇柔软中带着又温又凉的气息让他迷恋沉醉

第一百八十章 宣誓

(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第180章 跟你爹一样卑鄙

苏通一怔绝沒想到他竟然亲了自己而且还想要更深一步什么一闪而过的生机都被倏然间腾起的怒火烧了个干净

苏通几乎聚集了全身的力气在出手的一瞬间全都招呼到王景身上王景被狠狠一推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两步脚踩到湖边身子往后仰双手一下子挥舞过了头“啊……”

苏通一惊登时上前两步抓住王景的手将人给拽了回來看着身后那浩大的一湖水仍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耳边响起了十分得意的笑声“你还是不想我死的对不对”

不想他死

苏通平复了瞬间被勾出的恐惧瞪向笑得比花还灿烂的人半晌才斥道:“跟你爹一样卑鄙”

脸上的笑立刻凋落阴沉无比不就是开了个小玩笑怎么就跟他爹一样了而且还是卑鄙王景心头有气但骂自己的人已经转了身走了很远

“喂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反正都已经被拒绝也被瞧不起更被不屑一顾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王景几步赶上去拽住苏通的手任凭那怒火腾腾的双目又一次毫不留情地甩了过來他也不松手“你不说清楚我不放手”

苏通冷冷一笑“要我说什么说你明明会水却要來吓唬我一个怕水的人说你明明还干着杀人的买卖却要为了天下苍生去威胁一个已经无权无势的病人你不是假仁假义卑鄙龌鹾是什么”

那冰冷鄙夷的目光真如刀剑一般刺穿了身体原來他一直都是这样看自己的刚才威胁云初的事情果然令他憎恶了而如今这一个小小的玩笑也能被他当成自己有心捉弄

王景用力地握住苏通的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好的看自己一眼沒有此刻与他对峙不退分毫地不惧也沒有对自己的嫌恶厌弃这冷漠的眼睛里何时才能有属于自己的干净的一席之地

“被说痛了生气了吗你也会心痛吗你杀人无数怎么还有心呢”苏通冰冷如锥子的眼神无情地刺入眼里是不是他越卑微越退让才让他如此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谩骂折辱自己

“心痛的滋味……”

一双手突然捧住他的脸打断了苏通继续攻击王景在他的手举起要推开王景时携着狂风一样的舌头侵占了口腔如北疆盛行的龙卷风一般狂乱地卷起他的舌头狠命地拽扯舌头的麻疼之感席卷全身苏通全身一紧抬手要劈晕王景的手却被一下子捉住

苏通另一只手紧接而起王景却放开了他的嘴捉住他另一只手坚定无比地对苏通道:“从今以后不管你拒绝也好接受也好你都是我的人只属于我一个”

苏通怔怔地瞪着王景随即一脸黑云张嘴就要骂王景王景却不给他机会抢先道:“你可以骂我打我甚至也可以杀我但不允许你为了谁连命都不要谁也不可以”

几句话引起海啸一般让苏通惊骇万状看着极其严肃认真的王景苏通突然冷笑了两声“这才是你的本性吧先前都是装得可怜委屈吧……”

王景坚定的目光有些受伤他不想这样逼他看着这个样子的苏通他突然想起了被他逼迫的月非木最后与自己反目为仇的事不由心底发冷

但这一次真叫事如人愿苏通紧接着话锋一转目光凌厉无比的劈向王景“我可以为了任何人连命都不要就是不会为了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也不知道苏通是故意來气王景还是他真是那个意思决然丢下这话转身离开

王景惊痛无比地站在湖边早春的湖风吹拂着脊背让他一阵发冷盯着越來越远的身影都忍了那么久怎么今天偏忍不下去了之前对苏通的默默关切都是自己自欺欺人的把戏吗

不……他只是不想他厌恶自己连接近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心都掏出來给你了你怎么看不见怎么不明白”王景盯着远去的身影痛苦的哀诉“我想守着你可你连守护的机会都不给我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很难受很难受啊……”

王景的痛呼吸引了云府里许许多多下人的耳朵谁也沒敢探头出來看但谁都听到了相爷独子的深情告白

苏通沉着脸一路往苏府回却在刚跨出云府大门时被一个黑衣人挡住了去路不等苏通问话黑衣人已率先道:“苏公子回了京想必差事也办好了贵重的信物还需得你完璧归赵才行”

苏通只是被他刻意强调的几个字眼点住了心神“你是谁”

“众多影子中的一个奉主子之命请苏公子去宫中禀报此行的收获”黑衣人不动远远地站着

苏通思忖了片刻大步跟着黑衣人走了

皇帝这么快就知道他回了京而这才短短的一个月自己就南北來了个折返不用想他也应该猜到自己沒去几个地方信使这差事沒完成就擅自回了京他会责怪降罪自己吗即便怪自己也不可能惩罚多严重这事儿本來就是秘密进行失败或成功都是秘密所以皇帝很难在众目睽睽下惩罚自己

大哥已经控制了皇宫此行面见皇帝一定会传到他耳里要怎么与他解释才能让他不会误会自己坚信皇帝是无辜的被冤枉的而站到了皇帝一边

这件事让苏通很头疼

再见到云阳的时候苏通沒料到会是这样一幅情景

太医在外头轮流守着宫女太监静悄悄地配药熬药送药三品以上的官儿都在椒阳殿外头候着苏通正想问前头领路的人自己要这样进去明日还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时领他入宫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而迎面走來的竟是传言被大哥扣押了的刘晗

刘晗抬手示意苏通先请苏通却迟迟抬不起步子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刘晗他是如何被人从大哥手里救出來的现下皇宫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还是这里的权力依然还在大哥手里

苏通的手心惊出了许多冷汗攥在手心里指尖都禁不住颤抖他很怕很怕皇宫重新被皇帝掌控大哥沦为阶下囚……到时真的就是身首异处

“你生病了怎么又出冷汗还打摆子”刘晗奇怪的打量着苏通

本來出于好意关切的话到了苏通耳里更是刺激了他绷紧的神经不能露出端倪也不能胆怯更不能六神无主要应付过去“连夜赶路可能受了春寒”

刘晗点头表示明白“一会儿见完皇上让太医给你看看”

苏通突然福至心灵“我听说镇南王的病來势汹汹好像熬不了几日了……”

刘晗低头不语苏通低哑着声儿问:“这事儿是真的”

刘晗本來沒打算回应苏通但听着哀愁的声调沒忍住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捡回來的命最后还是早早地要去了……”

刘晗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而苏通本來只是转移了话題拖延时间为自己脱身做个准备却也因为听到刘晗这真切的一句话心痛无比

“刘大人这一次苏通沒替皇上办好事免不了皇上一顿降罪责罚我想在此之前先去看一看镇南王毕竟人都那样了如果我还带着一身病痛去见他反倒连累他更伤心伤神了……”

苏通幽幽道说不清地哀愁这种感情沒有伪装如果他今天进了椒阳殿贺靳一定会是他此刻说的那样又要好一番劳心伤神对病情很不利

刘晗踌躇不定实话讲他与苏通和贺靳都多多少少打了些交道对他们的为人也心里有数苏通是重情重义出了名而贺靳是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他也不想不近人情在这事儿上给人添堵想着在最后的日子里贺靳能沒有忧心之事淤积心上走得安宁些也不枉同僚一场

“镇南王小时候虽然不待见我但对我却是十分照顾关怀有时候甚至比我哥还要用心如果不能让他走得安心些我这一生只怕都会在遗憾中度过”苏通言辞悲切

刘晗匆匆扫了一眼苏通哀凉的眼神“皇上这会儿还沒醒醒了之后太医会先请脉然后用药用膳这样算下來你大约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以你的脚程快一些赶回來应该沒问題”

苏通谢过刘晗匆匆奔往镇南王府

而贺靳却不在静园问了府里的人竟然沒有一个知道他们主子的去向苏通不禁大怒喝斥了被他捉住问话的下人“你们眼睛都瞎了吗竟然连一个大活人去了哪儿都沒看见”

“……奴才……奴才今儿一早好像看见王爷和梅夫人从后院儿出府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报信

第181章 报信

苏通瞪着吱吱唔唔回话的下人急躁又不安地握紧了拳头出去了这个时候带着那个青楼女人他一定还不知道刘晗已经被人放了出來宫里的人很可能已经叛变……

“秦攸在哪儿”苏通怒气未消冲口吼道

下人们都不敢抬头去看一向都只是使性子从來也不发火的苏通此刻怒气腾腾地样子垂首立在一旁整齐一片的回道:“秦总管在账房”

苏通连一秒都沒停如风一卷直奔账房而剩下的一众下人吓得腿都软了个个惊魂未定要知道得罪了这个公子爷王爷非扒了他们一层皮不可

刘晗给的时间不多只有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他根本不可能找到贺靳与梅娘的去向而整个镇南王府里还值得信任的对贺靳也忠心的便是总管秦攸

苏通仓皇地出现在秦攸面前吓得秦攸也跟着惶恐起來忙不迭丢了账册迎出來“出什么事了”

“我沒时间耽搁你赶快去找你家王爷就说宫中局势大变要他赶紧想应对之策府里的人说他是跟梅夫人从后院儿出去的”苏通一气说完沒等秦攸应承下一脸凝肃地再一次叮嘱“情况紧急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记住不要走漏风声更不能调兵”

“此事全都拜托你了”苏通朝秦攸深深鞠了一躬拔腿儿就离开了账房他这个风火一般危急的行动惊起秦攸深深的不安火速走出账房安排了人在云城各个地方找寻贺靳的踪迹

自从看见刘晗恢复自由想到皇帝重新掌握宫里的兵权立马就会组织反扑拿下贺靳苏通的冷汗便一阵一阵的从身体里冒出

抬头看了一眼天时还有一点点时间他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秦攸身上用仅剩的时间去找苏明帮忙找人才更保险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苏府时守门的人都被卷过來的一阵风吓了一大跳还沒看清楚是谁时劈头就听到苏通问他们:“我哥回來沒有在不在府里”

被问的几人一刹都忘了反应苏通心中焦急得不到答案就自个儿往清心园去看这些人什么神情他都顾不上去看人都走进府内百來十米外头守门的人才回过神來追进府中冲苏通喊道:“大公子和白大爷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探望沈老夫人和云少将军”

希望就这么在晨曦的光照耀下毁灭了苏通缓缓停下脚目光怔忪哀凉去找大哥大哥不在來搬救兵救兵也不在这是天要亡贺家吗

“二公子你怎么了”守门的人看见苏通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惴惴不安地挨近

苏通很难从那种绝望里走出來徐徐转过身神情恍惚地往苏府外走

站在一旁的下人盯着他失魂落魄般的样子都惶惶不安地相互递眼色很快苏通还沒及吩咐一旁就有人悄悄退出苏府奔往云府找苏明去了而另一旁下人紧跟着苏通缓慢虚浮的步伐“二公子遇上什么事儿了急着找大公子”

苏通不答依旧往外走下人又道:“其实大公子天还沒亮时就去云府了估摸着过不了多久也该回來了二公子不如等等大公子”

苏通还是沒听劝依旧两眼呆滞沒有什么神情下人看得急出了一身汗忙道:“方远将军适才回來了正在北院等您说是有要紧事找您让您一回來务必去见他”

方远

方远在南珈等他

苏通缓缓收回神想起这一路与方远一同传信的经历神思再一次飘忽起來如果皇上觉得当年的事愧对于爹和娘所以这么多年來一直纵容着大哥的话那去求皇上饶大哥一命行不行得通皇帝会愿意吗

下人已经急得几度伸手去拉苏通但又怕彻底惹恼了他又几次乖乖把手缩了回去此时苏通已经走出了苏府跟在他身边的下人急得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一个可以阻止苏通的人不是他要怎么苏通只是苏通这个样子他们还都是第一次见免不得担心不已自然不肯这样放苏通离开

可苏通根本沒放心思在周遭哪儿看得见下人的仓皇忧忧忡情急之下下人拽住了苏通的手腿一弯就要给苏通跪下却正巧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一道迷惑地疑问声:“苏通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下人循声望过去时可谓喜从天降似地跪也不用跪了松开苏通的手喜道:“二公子方远将军是真有急事要找你”

苏通蹙着眉站定完全沒听到耳边的声音他还在想着该怎么求皇帝他才愿意放过贺靳哪个方法能让皇帝愿意听他的请求……

方远狐疑地看了一眼这下人他可是很清晰地听到了他刻意提到自己时加重的调子目光不由从下人望过來的微贱乞求中移到背对自己而站的苏通身上是出了什么事

方远摆了摆手让那人退下走到苏通跟前在看见苏通一头的冷汗时面露惊色“你病了”

苏通面色苍白目光凝滞对方远地疑惑一样也沒听到甚至连方远站到了自己跟前也看不见

他这个样子吓得方远也不禁担忧起來双手扣住他肩膀狠狠地摇了摇大声地喊他:“苏通你到底怎么了醒醒是不是病糊涂了”

或许是方远太过用力的摇晃也或许是突然震耳欲聋地呼喊声儿苏通的眼珠子轻轻一转落在方远脸上那眼神还是飘悠悠地恍惚迷离让方远看得是心头大乱

“苏通你究竟怎么了”方远很奇怪连云初被皇上打得皮开肉绽连当初听到贺靳病重都沒见到他这个样子苏通还是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但方远觉得他根本沒有看着他而是在想着什么别的要紧的事儿不禁狠狠摇动苏通的手臂“你醒醒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苏通僵直的目光晃了晃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方远立刻噤声连拽着苏通的手都微微松了松“你……”

“你怎么在这里”听到踌躇地声音苏通收起了思绪看着方远一脸的焦急不安之感又钻进了心头唯恐他也是來告诉自己什么坏消息的

方远看着他“哦我是來告诉你我须得回石陵了武夫人和夏瑜她们我会让人去接回來”

听到方远的话苏通提起的心缓缓落回原位“我还有事须得进宫沒法去送你至于丹雪和夏瑜她们我会派人去接他们”

方远如猎鹰的目光准快地抓到了苏通神色一松后紧接浮起的凝重焦急自不多说什么却已经明白苏府下人刚才缠着苏通的举动是在阻拦他而他刚刚的样子是个人都看得出他心里揣着事

但方远沒有追问这南下一路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切身领略过苏通的坚决与固执他不想说的话很难撬得开他的嘴他要做的事也很难阻止他不去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此别过也省去了那些俗理”方远笑着朝苏通拱手“方远先行一步”

“方将军一路顺风”苏通冲着方远的背影道看着他举手挥了挥才一转身火速往宫里赶又看了一眼天色时间被他耽搁了不少本來大哥的事一定让皇上忌讳了若是再让他得知自己进了宫还找了托词出宫见大哥借此通风报信那纵然是拼命求他放过大哥也不会被大赦……

方远走了几步再转回身去看苏通时苏通已经借着轻功飞出了十几丈外那心急如焚地样子让人难以安心招來刚才阻拦苏通的下人“你家大公子在何处”

“奴才们已经去云府通知大公子了可奴才担心二公子有什么事方远将军能否暗中跟去看看若是有事也好从旁相助”

方远这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这人的长相纤眉小眼薄唇淳朴天然虽然自称是奴才但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质“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江州”

“江州你家二公子去的是皇宫我一个石陵守将还沒这个资格进去更别说保护二字你这样说让人听了会认为你诬陷皇上残杀朝臣百姓此等杀头灭族的话以后切忌别再说”方远沉着脸看着江州幡然顿悟惶惧不已的脸色又道:“你家大公子虽然富贵却沒有一官半职更谈不上无诏入宫了现下能去宫里关照苏通的莫过于镇南王和云少将或者沈老夫人也可以”

谈及云初时方远眼神里闪过一丝浓郁的哀愁“我正巧要去云府就代为请少将军进宫看看”

“可是……”江州追着方远转身的步子“可是少将军才挨了皇上责罚会不会……”

会不会说不上话

方远嘴角噙起冷薄的笑墙倒众人推失宠如山倒很多人此刻都以为云初已经被皇上深恶痛绝了“说得上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 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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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方远请到云初为苏通撑着伤去宫里打探

那边苏通再次踏进宫门强自镇定地暗暗观察宫中气氛每张脸上都如以前所见低眉顺目平静无奇看得越多走得越长心里的慌张惊乱便越在心头乱窜这种纷乱的感觉不似先前的惊躁不安反倒是一种很浅很浅地和静让他渐渐放松绷紧的神经直觉这事情被他想多了自己吓了自己

但苏通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宫中表面的平静说不定也是特意做出來掩盖事实暂时安抚了心头的诚惶诚恐草木皆兵再一次将被黑衣人短了路请到宫里见到刘晗的前前后后全都想了一遍他才惊觉这之中有一个很大的问題被他大意忽略掉了

试想大哥公然调换皇城兵马关押刘晗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刘晗就是胸怀宽厚不计较个人恩怨也就罢了但他身为将军不应该连保护皇上的职责也抛之不顾地在自己提起犯上作乱的人时说出‘好不容易捡回來的命最后还是早早地要去了’这样惋惜的话

哪里错了吗

皇帝一直都知道大哥有报仇之心而刘晗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被人绑了关了起來不可能看不出这么明显的反心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平静

一丝乱象都挑不出來

也不知道是想看看宫中动乱的愿念太强前头不远处就聚了不少宫女太监在那儿眉飞色舞的议论苏通甚至用不着靠近都能听到他们在议论明妃

这一阵小骚动在苏通抬着步子准备过去详细询问时一众宫娥太监都注意到了他然后一哄而散苏通连个影子都沒捉到

明妃明妃不是已经被打入冷宫了吗还能出什么事儿

苏通的手不觉得握紧了些他真是愧对灵玉最后的嘱托明妃落得这个下场若是灵玉知道了该何等伤心……

椒阳殿必须要去还有很多事情沒有了结还有很多谜团沒有解开还有很多责任需要承担

可苏通刚跨进椒阳殿的宫门便看见云阳穿着黄袍站在椒阳殿大殿前的高台上大臣跪倒一片中间通往椒阳殿高高的阶梯上一个女子穿着单薄的天青色衣服发丝未绾披散在身后站在风里一步一跪叩头而上而云阳则居高临下不发一言地看着她重复这个动作

苏通疑惑不已这是哪个妃嫔竟然这个样子出來面见皇帝她要求皇帝什么事儿竟然在这么多朝臣面前跪求要知道主宰天下人生死的皇帝岂容一个女人用感情恩义來要挟自己左右自己的决定

“來人把明妃娘娘接到昭和殿去”

云阳威凛地声音打破了这冰冷的僵持苏通心神一震万般不信地看向那个站在石阶上跪下又站起往前走再跪下的女人竟然会是明妃被打入冷宫比个宫女儿穿得都还单薄可她不应该是在冷宫里吗怎么到的这儿來

皇上将人请到昭和殿去而不是明妃寝宫梦华殿皇上动怒了

一众宫娥应声而动搀扶起此时已经站不起來的明妃苏通看到那颤抖地在地上移动着的脚对灵玉的歉疚愧对之情便如百十只蚂蚁啃咬着他的心

高台之上云阳沒有进椒阳殿跟在明妃后头一同去了昭和殿

苏通跟了上去从前头路上撞见的宫女太监议论明妃这事儿和明妃被搀扶起已经走不动路的状况看來明妃到椒阳殿是有一段时间了

苏通暗自松了一口气多亏了明妃横插进來否则皇帝见不到自己就一定会露馅了可不知道明妃这般顶撞皇帝会不会被惩罚

看灵玉的骨性就能对明妃的性情略见一二只怕她宁愿一死也不愿孤守冷宫

苏通悄悄地拉住一个太监去替自己向刘晗传个话宫里的太监长的就是势利眼一看苏通虽然穿着上等但经了几日几夜风尘已经算不得光亮又不是朝服最多是个贵族世家的公子有些不愿意在皇上动怒的当头儿惹祸上身不过在苏通看出來他的意思塞给他一锭银子后便就这么同意了

见刘晗之前苏通也得了空低眼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这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这赶那儿脑子也沒有一刻得闲过着实忘了换一身衣服如果以这一身穿着去见皇帝让他看看自己为了传信之事尽心竭力的态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通向刘晗报了到表示自己应时回來了还从旁套问了几句意思莫过于皇上之前有沒有问及自己若是问起自己刘晗又是怎么回答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应付皇帝

刘晗给的答案一律的齐整苏通一通问下來就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摇头连一个字儿都沒从刘晗嘴里套出來这个情况无疑诡异又棘手刘晗是武将比那些文臣要直來直往得多而今连他也一字不提……是为刚才明妃的事但明妃怎么由得他操心劳神难道是因为看出了自己先前耍的小把戏苏通又一次不安起來

“刘大人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您这儿一直摇头到底是何意”苏通低声问刘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他对自己起沒起疑先打听清楚情况才有底气与皇帝过招毕竟真正的对手是皇帝刘晗再怎么个态度怀疑也还得听皇帝的意思

刘晗直视这前方一堆的人苏通的余光里看到他似乎在找寻哪个身影但好像又只是那随意一望实则是心底在想什么事情尽管都问得这么明白了刘晗还是不愿意说这让苏通沒了法子还能怎么办如果不想等会儿见了皇帝之后处处受制于皇帝这会儿就只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询问刘晗

“刘大人如此忧心忡忡可是因为刚才明妃娘娘跪在椒阳殿的事儿”苏通试探地问了一句虽然认为刘晗不至于去为明妃忧心但也不是沒有这个可能啊世事曲折奇妙不知其中是便不能武断地下结论

苏通的眼力可能比不上椒阳殿外候着的那些奸猾的朝臣但也是有一丁点儿的而且一早是试探自然不能放过刘晗一丝一毫的神色顿挫因为‘明妃娘娘’几字儿才牵动了刘晗悠远凝滞的目光因为‘明妃’那脸色直沉了又沉苏通不出其中真假绝不可能

明妃会出什么事儿吗须得他这么担心

“明妃娘娘不是被禁足了如何又到了椒阳殿來灵玉公主和亲都走了半个多月她就算求皇上收回成命也已经覆水难收了啊……”苏通压低了声音只有刘晗能听到

刘晗闻言更是浓眉紧蹙停了下來立在原地“灵玉公主……她……”

苏通也陡然屏住了呼吸停了下來艰难地扭头看着刘晗面色苍白得可怕“她……怎么了”

死了

在听到刘晗哀挽的声调看着他实难亲口说出消息來的哀伤模样苏通脑子里第一个可怕的猜想毫无理由地生根发芽

她沒能逃过这一劫成了两国争权之中的牺牲品……当日与和亲队伍相遇时他该上去再看看她的但因为担心大哥的病自己又沒能阻止她和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断送幸福而无颜去见她只能策马扬鞭在心头默默为她祈福可……他错了当日真该去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啊

刘晗转身这里地势高能放眼望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宫墙“四王爷刚传來消息说灵玉公主被掳劫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做”

“这怎么可能灵玉的功夫……”苏通本欲说灵玉的功夫鲜少人能近得了身但在要脱口而出这话的时候却想起了观云、千影、白珟这些人一山更有一山高灵玉的功夫实难在高手中自保

“什么时候的事”苏通强逼出來的声调微颤涩哑泄露了他的惶惧

“消息是三天前传出”已经过了三天刘晗心头很是沉重不知道这三天有沒有进展和消息公主是否找到了

三天前

苏通疑惑着蹙起眉“我日夜兼程的往云城赶在路上遇上和亲队伍时算來也有五日”

刘晗被苏通的话给呛得不知是笑还是哭摇了摇头他也希望这事儿是假的但的确是真的已经发生了“四王爷飞鸽传信自是比人和马要快许多”

苏通还心存侥幸希望这只是个误会听到刘晗的话也觉得自己未免太沒脑子了皇室宗亲里云宗对灵玉是最疼惜的他传出來的消息岂会有错

原來在淮阴找不见他这个统帅是因为北上迎接灵玉了吗

云宗对灵玉和亲的事很伤心吧……

如果他在云城一定会竭力阻止和亲之事

想这么多也无济于事而今连人都不见踪迹生死难料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这样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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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回到镜花居英姑远远地就迎了过來对王景说镇南王已经等了好一阵子

王景还沒从被苏通彻底无视抛弃地落败心情里走出犹记得那一句‘跟你爹一样卑鄙’的恶骂他无法否认自己有王真这样的爹但王真为官多年还算为国为民沒怎么以权谋私怎么叫做卑鄙了呢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一点

而且苏通不可能无凭无据地骂他还连带上王真在记忆中苏通曾经也说过‘与其來管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不如去关心关心你的爹’一次提起王真可以说是巧合两次提起王景敢断定苏通心里一定藏着与王真相关的事所以才会半是半非的在自己面前不小心提起他

“主子……”英姑跟在王景身侧看着他根本沒听见自己说什么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起來英姑可是很记得上一次还沒承袭爵位只是个世子的贺靳单枪匹马闯进镜花居对王景示威要挟的事而她竟然连随身保护贺靳的人都沒看清楚就被人一掌击出窗户掉在湖里差点毙命

英姑太过忧忡王景也恰好想到这儿得了须臾喘息时间便注意到了英姑看着英姑忧虑之色本就阴沉地心情更沉重了“怎么了”

这么多事至今沒有哪一件好好地得到了解决而且还越來越复杂王景自然烦不胜烦语气之中也有些许的烦躁英姑跟着他十几载也自然领会到他的烦闷压低了声音道:“镇南王今日带着梅娘回万红楼來说是有东西找主子讨回正等在镜花居里”

王景两眉轻拧凝视着眼前的湖边小居找他要东西带着梅娘过來就如贺靳在宫中所做的一系列互相沒有瓜葛的事让他找不到他的真正目的一样这一次他还是沒能想到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來自己这里想要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威胁了顾怀南说让顾怀南向他表明自己要见一见他他才來的

轻轻摆了摆手让英姑退下王景缓步向镜花居靠近以贺靳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的狂傲和此间要事缠身难得空闲來说就算他答应见自己那也是自己去见他而不是他在这镜花居里枯等

王景一进屋贺靳与梅娘都齐齐看了过來梅娘起身便要退出去却被贺靳拦下了

“镇南王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王景可不会说什么王爷驾临寒舍蓬荜生辉之类的虚话在贺靳面前他是谁真实的性子是怎么样的早在许久之前就被看穿了根本无需掩饰至于这里多出來的一个女人梅娘既然贺靳敢留她在这里就说明他控制得了她也不需要警惕防范

随着王景坐到自己对面贺靳轻轻转了转眼珠淡淡地望向王景“为什么要管楚国和云汉之间的事”

这个主題真的很震动人心虽然贺靳沒有直言楚国与云汉的战争用‘事’來代替却足以让王景心领神会

“王爷对此似乎已经有了高见”王景四两拨千斤你要隐晦那就直接到底好了但随即王景又觉得十分沒必要与贺靳打哑谜让他继续猜度浪费时间他可担不起浪费他时间而害死了他的罪孽只是他正要直言相告时贺靳却已先道

“我说过别妄想苏通的一根指头你似乎记性不好”

王景心头一惊将眼直直地盯着贺靳那张雪白的脸随即浅笑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弟弟是个榆木脑袋就算被他当场撞见也想不出我插手云汉和楚国的事是为了他但哥哥只是听听属下呈报的消息就知道我的目的……”

兴许是费尽心思为苏通做了这么多却沒有得到苏通的肯定抑或感激所以内心苦闷因而贺靳这么一旧事重提便不打自招的说了自己的目的的确就是为了苏通

这一点让王景自个儿也感到吃惊他对贺靳竟然一点戒备心都沒有反倒想对他倾诉心中担忧是因为知道他是苏通的亲兄吗

“十几载逢场作戏只是为了暗中保护亲友我以为这些人的命你最在乎沒想到你好像并不在意……”

“你要做什么”王景越听贺靳的话心底越发毛也想起了他用身边人的性命威胁自己的事贺靳却只淡淡地看向他“苏通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他我不准任何人伤他一丝一毫”

贺靳清寒的调子让王景听得是一愣

就算知道他们亲兄弟关系心头也还是沒能平静地接受这句‘苏通是我的’盯着贺靳苍白的面色不想呈什么口舌胜败与一个病人计较太多

可听听他说的这些话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王景瞥着贺靳淡漠冷沉的神色自己也说过‘谁也不能动他’这样类似的话还是对苏通说的但苏通非但不以为意还大加指责对自己泼尽冷水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左右不了主意这一点上不得不说这两兄弟的刀枪不入还蛮像

“何以见得只有你是在保护他”王景接住倏然间凌厉刺过來的目光淡淡一笑“何以不见得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不是在伤害他”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贺靳夺得宫中兵权犯上谋逆的罪名已经坐实此刻若是谁再捅出苏通实则是贺颐跟白璎的儿子那苏通不也会遭他牵连这不等于伤害又是什么

可是王景沒有再贺靳脸上看到一丝被他问及痛处的忧色一派自始至终的从容镇定让他觉得深不见底

“知道的不少但也尽于此而已”贺靳不屑的语气让王景刹那间明白自己错漏了极其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王丞相这几日忙着书信各方诸侯打着勤王的口号四处调兵來京不知到底是忠君还是别有居心”贺靳轻悠悠地说一叠书信从他长袖里抽出扔在王景脚边“本王与皇上的关系岂容外臣妄想何以见得本王不是勤王何以见得王真不是犯上”

王景盯着那一张张被湖风吹开的信纸上头一笔一划出自谁的手他再清楚不过心头停止了跳动“你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骗过天下人你做的好事”

“不知深浅”贺靳冷斥一扬手在梅娘会意的搀扶下起身站定看住王景“这是本王送你的见面礼只要你离苏通远远地本王可以让王家免遭这灭门大罪”

王景只觉得耳里嗡嗡嗡作响此刻皇城里这云城里就任他贺靳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吗

“王爷手段厉害可是不知道苏通若知道王爷颠倒黑白嫁祸诬陷会怎么看你他自己又如何自处啊”王景蓦地抬起头盯住已经走到门边的人

一袭厚重的黑貂斗篷紧紧地裹着精瘦高挺的身子二十年韬光养晦那些委屈酸苦沒有白白忍受造就了他今日的心机和手段而沒有领略其中暗流险阻的自己的确望尘莫及

“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认为他会怪罪自己的哥哥为求自保而杀了一个要杀他哥哥的人”贺靳反问却深深地刺中了王景的心这一场暗战明战不是王真输就是贺靳输无论谁输都难逃脱灭顶之灾苏通的有言在先今日应验了他们算不上朋友称不上敌人却随时可能成为敌人而今不正是这样子吗

贺靳已经出了镜花居柔声问梅娘“吓着你了”

梅娘轻轻摇头“沒有王爷只是竭尽心力保护苏公子如果苏公子与王景有了牵扯以苏公子和王景二人的性情往后实难撇清干系王爷是为了他们俩好”

贺靳脚步如常目光却闪了闪是呀云阳暗中培植袖子楼势力便是对付江湖中这些帮派和朝廷里的污秽而云烟阁与当朝丞相两股势力的纠缠不得不说是云阳由來已久的心病若有朝一日王景遭殃苏通像帮云初那样尽心用力到那时就算是自己也很难救下他

“看來千色教会了你不少东西”贺靳的声音有些低沉学会了也就是在改变了这世上沒人能永葆本真就算他用尽心思保护苏通苏通也还是在变

“千姑娘教得仔细妾身约莫也只学会了三成”梅娘一直浅盈盈笑着不媚俗张扬也不低调无色总之就能惹得人移不开眼

“今日之事连千色他们也不要说”贺靳嘱咐道梅娘虽然心存疑惑却也沒有追问因由只是点头应下

贺靳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貂裘梅娘秀眉轻拧瞥着湖上纠缠的风虽然已经温柔了很多但依旧能带走体温

“等等”

贺靳应声停了下來徐徐转过身盯着从镜花居里款步而出的人与方才受自己威胁恫吓的惊惧十分不一样一派冷定自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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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就平静了下來假以时日再多些锤炼还不得遇到任何事都能波澜不惊

贺靳盯着王景走近心底暗忖已经将王景归入很难纠缠的对手阵列

迎着极度冷锐又不善的目光王景不避不闪稳稳站在贺靳面前任由他如何打量自己缓缓道:“苏通吩咐千乐往南追络玉要用她作人质要挟天医阁的人给你治病这事儿你可知道”

贺靳淡眉颦起王景以为他还不知道此事便要开口接着往下说但却听贺靳不紧不慢地道:“云烟阁阁主是听不懂话还是觉得本王说的话不算数只当戏言听了罢”

这刹那间冻结成冰的调子让王景莫名的心头生寒察觉到了自己一时失言造成忽视了眼前这位王爷……

贺靳却以为王景是被自己有意泄露给他感受的杀伐威吓态度给震慑到了更进一步地寒声道:“不管今后苏通为了谁做了什么又为了谁得罪了谁是生还是死活得好还是坏都与你无关这是本王最后一次提醒你云锦飞花落叶是杀人无形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如果你不放手我就先杀了你灭了王家还有书家”

清寒的声调听得王景呼吸都惊漏了盯住贺靳气定神闲地转身连开口与他交锋一场都沒资格他很清楚自己在贺靳眼里的地位斤两此刻皇城帝都的兵权在他手里生死大权在他手中他完全不用怀疑贺靳能否一举扳倒王真和书柬之最后杀了自己当初他还沒有掌握朝政大权时就敢对自己示威何况此刻他更是有恃无恐

“既然我的生死都握在你的手里你也不用慌着匆匆逃走”王景看着那黑貂斗篷无以言表的不甘心见贺靳因为他的话微微顿了顿脚沒等贺靳再说话的机会王景立时开始说自己想要说的话“你应该很清楚你手中的生杀大权只在一时而我却有一辈子的时间随时都能缠住苏通镇南王觉得我是不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王家、书家、云烟阁加起來数以万计的性命抵不过一个苏通”贺靳背对着王景发出恍若听到天方夜谭般的冷笑声“到底是江湖人不计后果的一时意气”

什么意思

王景沒懂但却知道贺靳话中有话

贺靳也沒有让他费脑子去想因为王景所谓可以耗一辈子纠缠苏通的言论让贺靳觉得必须在今日今时说个清清楚楚才能斩草除根彻底断了王景的念头

“谋叛的罪证即便换了新主一样是弑君之罪结果同样是抄家灭门”贺靳冷冷道“退一万步假若新主不计前嫌大赦天下本王也有足够的手段让你们都生不如死同样可以是一辈子”

贺靳的手段不需要他在此赘述王景已经能从他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曾经毫不手软地亲手杀死武晋今日的兵变彻底地体会到他的手段他能用二十年报父母之仇用一辈子除掉缠住自己弟弟的人一点也不是在危言耸听

拳头捏的死死王景从沒有一刻这般地被人封死了出口咬牙切词地恨一个人又不能下手碰他一根手指头

贺靳又要走王景心中着急别无他法地脱口喊道:“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突然过问起两国的战事你也很清楚我对苏通的意思贺靳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他你确定你要在这个危急四伏变数丛生的时候再与我为敌吗”

如此直白的话沒有人听不懂

贺靳脑子那么聪明却沒有听懂或者说是沒有听到一般继续朝前走着

“你一时掌握了云城兵权能一辈子掌握这件事才刚刚开始远沒有结束你就如此笃定稳赢不输保得住你的命也确保苏通不会受牵连或者被人利用卷进这里边去你就不担心你若死了苏通的日子是什么样”

随着贺靳的步子慢慢地放缓梅娘抬起头担忧地看着那轻淡的眉宇间深浓地忧愁“王爷苏公子若多一个人保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贺靳冷冷地凝视前方“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与王真断绝父子关系从此隐姓埋名不在云城露面你想做什么我都不再过问一个字”

又是王真……难道说王真与贺家还有什么恩怨

王景许久都沒开口回答贺靳虽然很恨王真却沒有到断绝父子关系地地步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冷战是为了逼王真辞官离京重拾家和欢乐而不是断绝关系从此孤苦伶仃……

“不愿意就别再多做纠缠”贺靳背对着王景却从这空寂里流淌过的时间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可在贺靳抬起脚的一瞬间王景却这样回道:“如果他辞官这个约定就结束”

王景很清楚贺靳这样要求自己是因为不想皇帝发现当朝丞相身后还有这么一股强大的黑暗势力到时候牵连苏通而已

他想这样一个折衷的办法自己是异想天开了些但贺靳那儿也不是沒有一点被同意的可能

他的目光殷切地落在那精瘦的背上他知道贺靳在考虑于是加重砝码“我也不瞒你我不在朝很多事都只能在局外眼睁睁看着要插手左右这些事很难所以我打算好了十日内将卸去阁主之位去朝中谋一个说得上话弄得了权地职位”

他的声音刚落贺靳便笑出了声“你想取我代之还是取你爹你姐夫之位而代之你一沒功名二沒官职想一飞冲天上达天听受朝臣顺服你自己用脑子想想可切乎实际”

王景缓缓移步走向贺靳“有何不可能时运不济就不外乎如你一般多韬光养晦几年若是时运好两国一战封官加爵不是常有之事”

此话也的确不假贺靳脸上浮起厚重地愁思不错曾走过这条漫长之路所以深切知道里头的辛酸苦辣而王景下定决心要做的比他的简单不了哪儿去保护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要缚手缚脚

“我只想他能够好好地活着其余的我们不如听凭天意安排你觉得如何”贺靳地沉默让王景知道他在犹豫于是他也再退一步沒有先前地放肆狂妄地‘一辈子缠着不放手’的决绝只是听凭天意听凭苏通的心意

贺靳依旧沒有应允王景王景已经走到贺靳身后站定声音低沉却又绝对有力“我知道你敢围住了云城而按兵不动若不是与皇帝谈判成功就是新主与了你想要的条件可是你也说这权谋之争比海更深你真愿意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他们身上而不愿意多留一条路以备不时之需”

青天白日下王景就敢好不避讳地说出这些机密之事來足见他不怕什么功败垂成之后的灭顶之灾但即使他表了这么多决心说了这么多好话贺靳依旧沒有转过头去许久才出了声“我可以不再过问你与苏通的事但有两件事你必须要先做第一与王真断绝父子关系;第二云烟阁阁主之位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能丢掉”

贺靳这是在放他一马王景怔然地盯着那乌黑的貂裘他不会沒有原因地放自己一马

为什么说不能丢了阁主之位

如果不脱离云烟阁等自己的身份暴露岂不是会连累苏通

继续当阁主有什么作用值得不惜冒着被揭穿身份后的风险

难道说是要经营一股足以与朝廷抗衡让皇帝忌惮的势力这不等于自掘坟墓抑或是借用云烟阁势力平步青云这在明争暗斗的朝廷是作用不小这几日自己不都是靠着宫里的云烟阁势力得到的消息……

王景眸光蓦地一亮贺靳根本不在乎自己冒不冒险是生还是死他要的只是一个有足够强大地势力跟能力的人能在任何情况下保住苏通的命……仅此而已

看着那瘦削高挺地身影王景觉得心头生冷但想着他之所以成为今日这个比自己还用尽心机不折手段的样子都是因为哪些人时又心生怜悯同情不已“你的病我能找到人替你医治络玉或者说香玉公主你就不必大费周折去抓她回來”

贺靳突然顿住脚“我的病沒有人能治之所以说有得治只是安慰苏通而已”

王景惊异地目送着贺靳转出院门他也会这般好语气地说话温温柔柔地但说出來地话却让人心头久久难得平复

连这个也是骗苏通的吗

究竟是什么病沒得治

他都找了那些大夫如此肯定自己得的是绝症

王景觉得贺靳还有很多话都沒告诉他有很多事沒有告诉苏通他们所看见地只是贺靳所承受的冰山一角而已还有更多的埋得更深的他们还沒能看见

这种直觉绕在心上让人很不安很不安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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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靳一走英姑立时从外头快步而來“主子镇南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景沉沉地看着空旷的院门“有什么新消息”

“刘晗已经被放了出來镇南王在宫中的部署很可能失败明妃在椒阳殿外跪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另外……”英姑迟疑地看了一眼王景的沉凝面色压低了声音“有人看见月非木带苏通进了宫苏通与刘晗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宫去了镇南王府和苏府属下想他是去向镇南王报信的……而且回话的人说苏通又进宫了……”

王景面色一寒疾步往外走“把你刚才说的都告诉镇南王”

“主子你这样无诏入宫……”

“沒事要不了命”王景断然制止英姑说下去此刻真正要命的大事就是怕皇帝以苏通为人质要贺靳的项上人头……

倒抽了一口凉气王景觉得已经不是危机四伏所有的危机都蠢蠢欲动地围了上來

英姑跟在王景后头在出了院门口分路时英姑突然想到一点遂补充道:“暗云说那人的确是楚衍但现下已经离京数日而且灵玉公主失踪了”

王景脚下一滞再迈开的步子更大更急切“镇南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他什么务必让他对宫中形势了然于胸”

英姑深沉地望着王景惶急地步子语气中难以言说地自责忧心“他今日这样子算不算我们推波助澜才让他在这之中越陷越深”

暗云倚着英姑身后的白墙“你也听见了就算沒有我们他也要管苏通的事连苦心渴望的父子再共聚天伦也舍得放下……”

这边王景火急火燎地往宫里赶那边苏通正与刘晗比肩而站望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宫墙

苏通半晌收回眼此时只剩下刘晗与他两个人在这里其余人等都跟着云阳和明妃已经走远了“明妃娘娘此举是想求皇上什么”

苏通煞是沉重他知道刘晗在为什么忧心了明妃这样顶撞皇帝皇帝又痛失爱女此间皇帝一定病上加愁情况必定很不好……

“明妃娘娘求皇上降旨捉拿假冒公主身份的络玉要她给灵玉公主偿命”刘晗语气益发沉重

苏通也深知其中厉害这一场替嫁风波虽不是络玉挑起却的确是她与楚衍谣传出的那些暧昧关系让楚锦试图利用才会大费周章指名点姓的要她嫁到楚国去不管这件事起因如何现下香玉在世楚锦就不会善罢甘休而皇帝不管是准了明妃之请杀了络玉还是找到络玉让她以公主的身份再和亲楚国都不是一个好办法因为不论选择那一条路楚锦都能寻隙找到借口兴师云汉

皇帝舍不得络玉也舍不得灵玉看他最后让人扶起明妃对这个相伴多年的妃子亦有不忍之情

无论他怎么决定都堵不住楚锦的嘴这不是明妃感觉的两难决定而是根本无路可走哪一条都是死路而手心手背都是肉络玉和灵玉两个是双双下落不明生死难定还有大哥的事……

这么多事情堆到一块儿加重病况根本无需诧异云阳愁眉不展才是合情合理

“皇上今儿个还能见我吗”苏通折身看着不远处的昭和殿

“若不是加急的事儿皇上此刻都不会见不会问因此皇上是一定会见你的”刘晗也看了一眼昭和殿率先起步跟了过去

苏通却十分不安地站了片刻也徐徐跟上

刘晗的话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加急”“一定会见”这些字眼都让苏通惶惶不安不知道皇帝是为了哪些急事要一定见他这个沒有一官半职的人才能解决……

事实上苏通并沒有在昭和殿外等太久皇帝也几乎是进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出了昭和殿径直往椒阳殿回只是回去的短短路途只让苏通一人伴在身侧

云阳身披狐裘时而走一两步时而又停下來深远地看着皇宫宫墙才幽幽地开口“南边一切还好”

“草民到的地方不多但所到之处都已开始勤加练兵”苏通恭敬地回心头却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沒有问责自己问责大哥如果此时求皇帝皇帝会一口同意他的请求不行再等等再好好观察一下皇帝真正的态度

“虽然完成地不算漂亮但也功不可沒即日起朕封你为阙明、青城、石陵三地的节度使统辖三地此三处为云汉咽喉之重地务必要万无一失”

苏通惊失了半条魂儿“皇上草民并不精通战术如此重担草民实是难以胜任还望皇上另择贤将”

云阳一点也沒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朕看中的不是你的才干而是你这个人不管是阙明、还是青城都有老将把守用不上再多设这么个虚职而朕非如此做是因为朕要用你來吸纳更多的力量为云汉尽心竭力”

利用他

这么直白地说给自己听

苏通垂首心头对这种感觉很是不舒服而一个“吸纳更多的力量”更是激起惊涛骇浪地让苏通十分不安

“苏通你可听明白了”云阳盯着用头顶对着自己的人“你对朕不满可以学学你大哥有仇有怨只冲朕一个人來但云汉朕要你们齐心协力地守护它有一点迟疑的心思都不行”

大哥

“皇上要用草民节制镇南王逼他为云汉效劳”苏通缓缓抬起头看向云阳的眼睛说不出的寒心与受伤虽然大哥一门心思要杀他可大哥手下那么多高手却这么多年來都沒下手不就是图个云汉安定还有查出事情真相不冤枉他要这么理智的分开家仇国业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皇上为人君怎可做这种威逼臣下之事况乎镇南王身体日渐衰弱时日无多皇上又怎能再雪上加霜累他操劳”

这样的话也只有对君权半知半解的苏通才说得出來要换得一个人即便是胸中满是积怨又有谁敢有这样的胆子质问责怪当今皇帝

苏通虽然也觉得不妥却沒有察觉有这般不妥而云阳也未动怒

“对朕而言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肯割让还有什么不能利用”云阳毫不避讳地给了苏通答案他是坚决的只要有利于云汉的人和事他云阳都势必不会放过

苏通哑口无言心中却对这个无情又似乎有情的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感受不能说恨又不能说理解而不恨

一个人心中的人和事都有个轻重与先后在只能选择留下一个的时候其余的都必须要丢掉云阳选择丢下所有身边的人甚至是自己來成全云汉而苏通先前是想牺牲自己來求得皇帝开恩大赦不取贺靳之命现下也是如此以后却说不准但苏通却有一种强烈的念想这个是非之地绝不能再留

“皇上要用草民威胁哪些人”苏通追问直觉告诉他云阳不只是用自己來钳制贺靳一个而已一定还有别的人“苏通也好來日偿还”

一想到这些因为自己遭受牵连的人苏通满心皆是一败涂地之感和深重地愧疚他真的沒有哪一件事做好过只在添乱只给身边的亲朋带去无尽地祸患可他根本沒有机会反抗拒绝他得让皇上留下贺靳的性命也如苏明对白珟说的为了这天下万民不能杀了皇帝、丞相……

苏通越想就越绝望但世上沒有完事周全的法子他必须要取舍而只要能活着就还有希望就像二十年前贺靳从五灵谷逃出來活到至今一样就像娘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自己一样就像云初沒有放弃当初昏迷不醒的络玉一样……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云阳意味深长地看着苏通笑苏通刚建立起來信念稍微缓和了一下落败的心境却又开始森冷无比

“足以让云汉倾覆后还能重建复国”云阳给出的答案果然值得期待

苏通屏住了呼吸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既然能重建复国作甚么还让楚国打进來灭了云汉这根本说不通

“你不相信”云阳了然地看着苏通满脸的不信睥睨天下地君王之气刹那间直奔苏通眼底像是一根神针插入脑海瞬间止住了翻腾涌动地海水一切都出奇的平静

“君子盟、海穹派、天医阁、云烟阁、袖子楼北疆苏义聂欢贺靳云初云宗……”云阳像点兵点将似地将这些派别、人名一气呵成地列数出來定定地望着苏通惊悸颤动的目光“朕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早些铲除”

“那是因为朕沒有一举覆灭一股势力而不动摇国之根本而他们的壮大只要有朝一日能为朕所用何尝不允许他存在”

“你……”苏通骇然地望着云阳平静地面色他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來形容云阳的谋算这种远见和霸气让人惊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春风不解意

第186章 春风不解意

帝王的可怕不只是他拥有的生杀予夺之权还有这种深不可测的心计

云阳根本不在乎苏通现在答应不答应就像他默许这些势力壮大而今都能收归己用的自信一样他同样忍受下苏通现下瞪着他叫一个“你”的大不敬之罪成竹在胸地自顾朝还留在昭和殿的刘晗一众人招了招手在刘晗与一众宫人的跟随下往椒阳殿回因为他知道苏通无论怎么挣扎如何地愤怒最后仍是要饮下怒火对自己俯首称臣

被现实推着往前走的人看似有很多很多的选择其实根本沒几个选择现实不如态度可以处在灰色暧昧的地带说一句白聊一句黑就算脚下阡陌也只能走出一条路路上不进则退进是是非非泾渭分明

春风不解意感受不到苏通受困的糟乱径自悠然地吹捧着他的脸缠绕着他的发穿弄在他的指尖

被一堆人视若无睹地淹沒后远去这悠悠天地间独剩他一人却还是如此艰难

为了救贺靳他可以连命不要这一生也可以抵押给皇帝……但要云初、云宗、王景、甚至那几大帮派从來沒有见过面的人也搭进來让他无以承负

“苏公子请”

苏通眼神一晃见一个太监正扬手指着他身后的方向便会意地转了身在那人的带领下去被关押的地方这个结果在再进宫來时就早预料到皇帝若沒有网开一面自己必然沦为人质他豪赌了一次沒曾想皇帝比他的心要大得多也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贪心所以他输得一败涂地

明妃若是跪在椒阳殿外云阳一定就在椒阳殿苏通要去见他也必是往椒阳殿但椒阳殿外除了一众候在外头的朝臣沒有明妃的身影也沒有云阳的身影更沒有苏通的身影

王景仓皇四顾心急如焚难道全都已经结束了不成

在他出现在椒阳殿时一刹那见聚集过來的无数目光他不是沒有感觉他只是沒有时间去看况乎他不用去看都猜得出这些目光背后的各种心思

王景正准备再接近椒阳殿一些却被从朝臣之中急忙走出的一个人拽着往椒阳殿外走“无诏入宫乃死罪你活腻了”

王景站定硬是将手从书柬之手中挣开來“你们都不怕死我又要畏惧什么”

书柬之面色一青呛得无话可说但见王景真不怕死的又往椒阳殿闯两步跨过去挡在他身前“我一下朝就去找你二姐说你明天就带她们走行了吗”

王景冷冷一笑地看住书柬之“姐夫明知道我來宫里不是为了这件事你想用这件事转移我注意或者想暂时安抚我让我乖乖回去都是不可能的事”

如意算盘被戳穿书柬之脸上沒有半点愧对认错之色反倒沉着脸继续说“的确是这个打算这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如今如你所愿你不接受”

接受

王景觉得可笑之极“你用我们都想要爱护的人來要挟我不觉得卑鄙无耻吗”

王景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书柬之对话因为他是二姐的丈夫书烟的爹所以就算是怨怼或者怒火中烧也是极度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哪像今日这般针锋相对连‘卑鄙无耻’这样的词也毫不客气地用到了书柬之身上这对书柬之來说绝然是个刺激他敏锐的神经告诉他王景遇上了大事

“我就是因为顾及她们所以我忍了王真十六年忍了你五年这都够了吧你们都爱着自己想爱的生死是什么全然置之度外我还操心做什么”王景越说越忿然越说越担心苏通出事两步绕开书柬之他今日是非要进这椒阳殿看看才能安心

“你要见皇上”书柬之识趣地沒有进行刚才的话題但换了一个话題依然拦不下王景的步伐“你想见皇上说什么我可以代为转告皇上”

王景拒绝了他的好意也正巧看见了椒阳殿右侧被一众人随侍着徐徐而來的云阳那明亮的黄袍在春光下有些刺眼

而王景与书柬之二人在空旷的坝子里纠纠缠缠也很打眼云阳一下子便看见了他们让刘晗去传唤书柬之和王景

王景闯宮有罪书柬之企图瞒下这件事也有罪

王景虽然觉得连累了他却沒有什么忧心的因为他确定书柬之能言善辩自己就能为自己脱罪

踏上通往椒阳殿的石阶时王景看到云阳进入大殿后那大殿左侧突然绕出來一个人不急不缓地朝椒阳殿走刚巧在他们只剩五级台阶就能站上高台时站定在高台上那温明轻善的目光落在王景几人身上

“见过三王爷”

“书大人刘大人无须虚礼”

“三王爷可是要见皇上刘晗这就去通禀”

“自然是要见父皇一面刘大人先请”

只这几句话王景已经彻底感觉到三王爷云宜太过有意的目光总在与刘晗说话的间隙飘到自己身上那不是好奇但它是什么王景却说不清楚

刘晗与书柬之虽然觉得奇怪但都选择简单地相信三王爷是沒见过王景多了一份打量考究而已

本來是书柬之与王景面见皇帝结果还横插进來一个三王爷王景觉得很蹊跷三王爷尚文喜乐是个不过问朝事的清闲王爷于皇帝患病之际在此遇见他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三王爷看他时那种与众不同的目光很慎重

云宜很得云阳之心只是一听刘晗说云宜殿外候着便放下追问书柬之和王景的事忙召云宜进來相叙云宜问候了几句病况又送上从南方得來的春茶以及北边取來的甘雪说是怡情怡性有助心境开阔宁和

云阳欣然无比的收下云宜也在此时起身告罪道:“儿臣处事时有欠妥今日便又有失考虑限朋友于困境之中想请父皇对儿臣这个朋友不予追究”

所有人心头都明白过來这个朋友指的便是王景王景有些发懵他连这三王爷都沒见过一面曾几何时已经成了朋友还是这种他愿意将罪名揽到自己身上的朋友

云阳眼睛一转看着王景“他是你叫进宫來的”

“是王景对天下玩意颇有心得儿臣挖空心思也只想到了春茶和甘雪因此想讨教王景两招让父皇的身体快快好起來便吩咐人让他來椒阳殿寻儿臣”云宜不徐不缓地回着词真意切沒有一点漏洞仿若这就是真相

“那你可得多多学些心思别教你这番苦心白费”云阳对云宜乐呵呵的道一点也沒有被诓骗的气恼王景也随着云宜出了椒阳殿奉命教给云宜一些怡人开怀的妙方

王景跟在云宜身后云宜的跟班儿在十丈开外远远地跟着再一次打量了云宜清直的背影“多谢王爷出手相救敢问王爷缘何救王景”

云宜放慢了步子让王景与自己比肩行走“报恩”

云宜的直言不讳以及这一副虽然是风清月明的轻善却多了一层薄薄地愁绪将它笼罩这让王景不知从何再追问

报谁的恩显然不是自己

“王爷要带王景去哪儿”虽然他仗义相助免去了自己不少麻烦但也不能继续与他在这儿耗时间总之沒有找到苏通王景这颗心就安静不下來

“不知道”

王景一听这三个字有些不耐烦起來“王爷能再帮王景一次在宫里找个人吗”

苏通不知道在哪儿自己也一时脱不开身就算能一两句打发了云宜他又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在这偌大的皇宫找到苏通甭管云宜是报谁的恩总之能用就好

“苏通”

可他刚提出请求云宜已早有预知地脱口反问这才让王景吃惊

他与苏通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知道他与苏通之间的纠葛的人可以说根本沒有他们之间的事连云初、贺靳、苏明都不知道何况是深居简出地文弱王爷

“实不相瞒确实是他王爷知道他在哪儿”此刻不是追究云宜从何得知自己与苏通有所干系反正一切能得到他消息的他都不能放过

“找到他了你打算做什么”云宜轻声问“别想着凭着一身武功就敢夜入皇宫救他出去这只会牵连许多无辜之人”

王景不否认自己有这个想法但贺靳那边还沒安排好二姐、烟儿、和娘的去处还沒安排妥当他一时还不会轻举妄动但云宜能这么精准地抓住自己的盘算也是个心如明镜的人足见他很聪明只是志不在国业

而让王景更介怀起來防护全开地盯住云宜别看这个人文文弱弱可竟然知道他有一身武艺若不是眼睛厉害那就是早有所知指望一个书生看出谁会武王景觉得说不太通所以他是一早就知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把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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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深藏不露表面深居简出实则却对天下事了若指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來皇宫是皇室的地盘二來云宜对自己是一清二楚三來他还要指望云宜帮他找找苏通所以王景几乎以从未有过的低姿态学着朝中人來來回回的奉承之语拍了拍马屁

“相比王爷洞若观火草民实在冲动莽撞了些但草民冒险入宫却沒有得到苏通的消息心里实属不甘万望王爷替草民寻一寻”连方才自称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草民此间臣服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其实他可以回去等手下的人也查得到苏通的情况但他等不了一如先前一样他不想这样只能等等到了却又顾左顾右地解决不了事情他要自己去打听不再管那些人不要再有什么后顾之忧只为了保护好他哪怕身陷囹圄地陪着他也好他能想象得到苏通此刻一定在痛恨自己成为威胁贺靳的棋子

虽然能对书柬之说出那些堪称断绝关系再不过问她们生死的狠话心头却还是隐忧不断在感情上从來就不潇洒而这一次他敢这么放纵跟着心走不仅因为苏通还因为他敢赌皇帝不敢在内忧外患的此刻分出心神來动王家和书家

云宜一直沒有说话先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景片刻才慢慢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王景默然地跟着他他不懂那种欣悦又忧忡的目光温和关切地落在自己身上是为什么真是报恩吗

路的前头有一个太监迅速地朝他们跑了过來给云宜施了一礼“在玉和馆不得圣谕任何人不得探望”

王景的心一抖虽然太监沒有提及名字他却知道是苏通这就被监禁了起來……

云宜摆了摆手让太监退下用一种说不清的怅惘轻轻一叹收回落在王景脸上的忧切目光举步往玉和馆方向去“原以为灵玉出嫁后那儿便不会再有人进去了不曾想今日变成了牢狱”

王景跟着他的步子有些说不清这种突如其至的迟疑一直是焦急的却在此刻踌躇起來

那里前几日还关押过云初不知道苏通是怎样的体会

“玉和馆分东六馆西六馆你只能挨个儿去找了我在东三馆拾风馆等你”

“多谢”

云宜带路王景一径沉默不语地跟着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玉和馆不等馆外监守的人阻拦云宜已开口吩咐道:“本王与王公子商榷令父皇开颜抒怀之法你们先去把拾风馆收拾出來让人准备好膳食茶水不准任何人來打扰”

沒有人敢拦下云宜王景微垂着头不语但他约莫猜出了些可能的原因首先云宜深得皇上青睐再说父亲患病儿子尽孝闹到皇帝面前也是他们的不是还有也是宫里人基本都会的选择靠山皇帝病重儿子就云宜和云宗云宗常年在外领兵打仗还是弟弟怎么來说这新帝又六成的机会落在云宜头上这样一來更是沒人拦他了

拾风馆云宜生活了十六年然后封王成亲搬出了皇宫但这里却纤尘不染足见得人这里是日日有人打扫

云宜站在拾风馆里一桌一椅都能牵住他温柔地目光很长时间沒有哀愁忧伤满是一种令人情不自禁地向往怀念以前有那么让人快乐到多年后一想起就能这般满足吗

王景不知道他沒有这样一段能一想起就心满意足地时光……

“这里我住了十六年虽是物是人非但留在时光里的人才是最动人心的美好得让人只想感叹只在那短短的时间里相遇相知此生足矣”

王景看出來了云宜温明怡人地气度深埋在知足快乐地土壤里所以他无时无刻都是那样令人舒适的像是一个知己永远温和地看着你、陪着你、祝福你

出生在明争暗斗不计其数的皇宫却能活出这样一番风骨朋友固然帮了大忙自己其实也功不可沒如若不是他选择知足留存这份快乐远离朝野是非这份纯真早就随风而逝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快乐知足便满足常乐种下幸运便收获更多幸运与眷顾

如果他够努力是不是有一天能代替云初在苏通心里的位置甚至代替贺靳成为他生命力不可或缺的人

宫人们奉上茶点便被云宜都打发到了玉和馆外不让他们來打扰王景也沒有后顾之忧去找苏通

可奇怪的是他探查了十一馆都沒看到苏通站在西六馆乐雅馆里日头西斜已经照不进这里灰沉沉的看不太清里头的情况视线不好的地方王景都要去看看

本來觉得他一定是在西六馆的王景站在屏风前看着空荡荡的卧室王景的心再一次乱作一片他才想起这一路实在是太顺利了皇帝那么精明不可能看不出云宜说谎救自己云宜得到的消息很可能也是假的只是让自己徒劳一场警告自己……

正在他跨出一步准备离开时一只手从屏风后伸出來拽住了他的衣袍角王景心都停止了跳动怔愣地站在那儿片刻才回过神转到屏风后

黑漆漆地根本看不见人抓住他的人也不说话王景惶急的抓起攥着自己衣袍的那只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依然沒有回应但王景却知道一定是他想起苏通被云初一次又一次伤害后独自缝补伤口的样子王景的心就不听话的颤抖顺着手里的手确定了苏通的位置王景缓缓地倾过身子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我已经让人通知贺靳了他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活了二十二年在记忆里从沒有感觉自己的决定如此对将这个受伤地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再狂烈的风雨他也不怕

“怎么是你……”苏通的声音有些哑

油然而生的愉悦堆满了一张脸王景沒忍住又紧了紧双手“原因你知道”

好一会儿沉默后王景感觉到苏通将头靠在了自己肩上将脸贴在自己的锁骨与脖子间低声道:“我收回那些话我把我的一切给你你能不能把你的一切给我”

这一刹那像是走过了无尽黑夜一瞬间光明万丈的炸开满天的花火震得脑海嗡嗡响犹自不可信地问“你说什么”

但苏通却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长王景也从激动狂喜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妥这样的投怀送抱妥协退让一定有原因但并不是因为他王景更不是因为苏通喜欢上了他而是一种隐秘的力量逼着他不得不这么做

王景更用力地勒紧了双手将下颌抵在苏通的额头笑着道:“你这句话可真不容易等到……不管因为什么让你答应了我你已经答应了”

“……”

“从今天开始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不准不开心也不许自责愧疚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苏通沒回答王景就继续说声音柔和得比暖春里闪耀在融化的冰雪上的光圈还温和明亮

苏通仍是沒有回答王景却察觉到一两滴淸湿湿的水落在脖子上往心口滑去王景的心一紧觉得闷闷地疼

不用苏通说他大概也知道是谁威胁他了但他还不知道皇帝威胁他与自己在一起是想要做什么难道王真和书柬之两个人还不够牵制自己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准备放弃他们的心思了吗这个决定他可是才与贺靳说……他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了还对苏通下手

“好……”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偎依了一阵苏通才轻轻开口道

“起來吧地上冷坐得久了染上寒气就不好了”王景听出了苏通声音里的喑哑不是因为长时间沒有说话似乎是生病了

苏通却沒有立即起來王景沒有再催促一只手穿到苏通膝盖后将人抱起走了两步准备将人放到床上自己都松了手脖子上突然挂住两只手王景顿时不明所以也坐到床上伸手去拉下苏通的手“床上暖和些昨天应该睡得也不多连日赶路身体总有损耗你听话先睡一觉剩下的我來想办法”

王景拉下他的手时察觉到苏通身体的僵硬立时想通了他怎么突然主动攀着自己了不禁然盯着苏通的脸笑出了声屋外头微弱的光下那人的耳朵脸颊似乎是白里透着些羞红的

王景一笑苏通就有些恼羞成怒地瞪著他自知是他想多了是自己的不对但也不能这样笑他啊……

王景看着苏通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真听话睡了心里头更是甜滋滋的俯下身双手扶正躲避自己的脸缓缓挨近轻轻吻上让他迷恋的唇指尖抚过下颌耳畔心跳就快了三分

苏通沒有拒绝也沒有回应但王景却能自得其乐的独自沉沦到癫狂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开始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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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大喜之下的人那股喜不自禁的心情终于在苏通淡漠的反应下渐渐消散他知道他是被逼的他知道他不是因为喜欢才让他亲近他

放开嘴王景直起身要体谅他不继续还是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继续他只有抓住这个机会进一步才能更进一步……

指尖摩挲着苏通的眼鬓将脸贴在苏通的脸上鼻尖触着鼻尖醉昵道:“阿苏此刻要是能看见你的样子该多好我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像做梦一样”

王景的手指一一描过苏通的五官“是不是我在做梦你都不说一句话”

怎么会是梦身下跳动的心吐纳着的气息怎么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算是谎话也觉得编得不够完美

“你怎么会爱上我”还有半句苏通沒有说出來王景却从那苦涩的语气里听了出來:你不该爱上我

“是真的……”王景沒有把话听进心里仿佛只听到了声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苏通耳畔欣喜无比道

“叫我的名字……”

“王景……”

“叫我的名字……”

“王景……王景……”苏通听着王景卑微又小心的那种乞求心头的罪恶感便越來越深他只是单纯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与自己喜欢上云初一个样不应该受这么多折磨

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其实是老天的一种眷顾在狠话说了几百遍拒绝了数不清的次数还是能全然不计的來到自己身边甚至明明知道这事儿并不正常很有猫腻他也一干接受了并不追问还装成个傻子一样说着这些迷恋的话

苏通的手从床上抬起触碰到王景的脸上他同样也看不清王景的脸学着王景的动作描摹王景的五官“王景你现在走还來得及”

王景呵呵呵低笑挨着苏通耳蜗里细声道:“我如果不走你还能把我吃了”

“我不是指的这个”苏通对他的故意歪曲毫无办法但要坦白直言又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不走就是赔上这条命也不走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这辈子都不放手了你刚刚才答应了我想反悔”王景执拗的像个小孩子苏通拿他沒有办法

他无非就是在告诉自己他不怕粉身碎骨反正是赖上他了

既然木已成舟便走一步看一步

“你怎么溜进來的确定沒被人看见”苏通想起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題

“山人自有妙计”王景笑

苏通一掌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儿宫里到处都有耳朵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别跟我打马虎眼到底怎么进來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王景扯下苏通的手整个人都压在苏通身上侧头挨着苏通的耳朵“你跟云宜是什么关系”

苏通一怔因为王景突然提到云宜也因为听出王景那种戒备防范又微微气恼的情绪心头不觉这人真是孩子气

苏通一下子沉默了王景更不舒服起來手一只手霸占的微微抬高苏通的脸“不准你想他你跟他什么关系”

“你问我关系我当然得好好想想才能准确跟你说清楚这有什么错”苏通扯下捣乱的手却沒有一下子丢开王景的手而是握在手里放在两人身旁这让王景所有的小气儿都散了干净安心地靠在苏通肩头

“我大约有一两年沒有见过他了我与他的关系就好比与云初和武晋的关系他总是给人很温暖舒适之感远远地站着便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所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有一年夏天我到宫里去找他玩儿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我也想抱抱五皇子但他把孩子转手抱给我时脚下一滑竟整个人都朝前倒了过來我们撞在了一块儿湖里却响起了一声巨响怀里的孩子早不见了踪影五皇子溺毙有人说是云宜故意要害死他我却看见分明是当时新册封的妃子元妃伸脚拌了他一下当时皇上也在场但因为我们三人背对着他只看见了是我失手沒抱住孩子让他溺水而亡云宜帮我指责是元妃下手元妃指责是云宜下手皇上两边都不听只认定是我下的手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弃卒保车”

“那个时候苏明也在……”王景幽幽道记得那一年是说朝臣家眷都进宫给五皇子庆满周岁

“嗯听说大哥在青玉楼里跪了好久才让皇上饶了我一命五皇子的事也再沒有人提起过”苏通回道

王景微微抬了抬头因为光线太沉根本看不见苏通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不可能不介怀云宜來大内监牢看我提來的酒菜被人下了毒他并不知道酒菜有毒只说因为他的关系才将我牵扯了进去先喝了一杯赔罪酒……若不是抢救及时这个世上早就沒有云宜了”苏通的声音是冷的身体异常的僵硬王景不用多么细细去构造当年牢狱里的情景就已经看见探望请罪、中毒倒下、惊惧呼救的一幕幕而算算时间当年的云宜和苏通一个不足十岁一个不足五岁

“这件事之后哥和云宜都不让我轻易进宫甚至一年到头让我留在京城的日子也不多我知道他们的担忧对皇宫这个地方也是敬而远之”苏通幽幽道

苏明为了他做了很多云宜也是王景盯着苏通不知道该不该将皇帝拿他溺死皇子之事來威胁苏明的事告诉苏通如果说了能起什么作用只让苏通对苏明更歉疚

但或许能让他知道皇帝云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听他们的话早些离开这个是非地不再为他效命可兴许晚了一步看看此时的苏通來了皇宫一趟就突然间答应接受自己他不是怀疑而是确定皇帝又故技重施的拿什么威逼苏通

“云宜的事我都告诉你了这下你该告诉我你怎么和云宜碰上了是不是他带你來的这里”苏通甚为忧愁兴许是这多年來与云宜來往并不亲密所以皇帝并沒有将云宜也算计在内可这一点也不值得庆幸沒有计算在内的人却也已经搅了进來皇帝应该很乐见其成

“我一听你进了宫就去椒阳殿找你了云宜见我被皇上问罪便说是他差人让我进宫的我也正奇怪他怎么会无巧不巧地出现在那里再來他就带我來了这里”王景平淡无奇的说着苏通却听得心惊肉跳但他能责备他的鲁莽背后的担忧吗

还有云宜皇帝那么精明一定看出來端倪乐得顺水推舟让云宜将王景带过來试探自己是否决心已定沒

云阳还有什么是他沒有算计在内的这样的人亲口告诉自己当年爹和娘的死因还能相信这样的人能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关押废太子李京夫妇的地方还住着一个观云

“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只有人还活着才能有希望以后别这么冲动了我只是进宫又沒犯什么大罪要被处死……”苏通收起杂乱的思绪轻轻一叹但话沒说完便感觉到王景双手伸到背后将他抱在怀里“伴君如伴虎我怎么敢拿你的命來赌皇帝是什么意思”

苏通的心漏跳了一拍王景更紧的拥住他“只有把你抱在怀里我才踏实”

本來很正经深情的话因为他仰起头來吃豆腐的动作让苏通因为这甜言蜜语软了的心又变得淡漠了“你只会做这事儿吗本性难移”

“我只想对你做这事儿”王景低声道咬住苏通耳垂

“嘶”一声苏通竟然被他咬疼了王景立刻松开嘴歪着头突然间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种温存的妙法怎么到苏通身上一点不灵验刚制造出來的暖情氛围一下子都散了王景不禁有些懊恼

苏通却抿唇暗暗偷笑多亏了屋里的暗沉才沒让王景看出破绽“好重啊起來我已经好几天沒闭眼了”

王景登时从苏通身上翻开但也就只给了苏通一瞬间的清畅立刻双手又伸出去搂住腰不由分说的将人带进了怀里

“你这样我怎么睡”苏通掰着王景的手但一掰开眨眼间就又被放了上來來來回回好几次苏通要动怒时王景将头朝他挪了挪理直气壮地道“我看在你这么疲倦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你你要再不睡我就做我想做的事儿了”

苏通的耳根子刷的红透“真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刚刚不是有人说把自己给我然后我也把自己给他既然都是他的了脸要來还有什么用”王景一点不在乎苏通的唾弃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让你过得安心

第189章 让你过得安心

这人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呢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呢

苏通愤愤不平王景却将头挨到苏通的后脑勺上温声道:“睡吧我做事有分寸”

很正经的调子真心实诚也在提醒苏通刚才是在与他开玩笑他们还有一场大战要打苏通也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懒得与他费神计较要赶紧养精蓄锐应付接下來的要发生的事

接下來皇帝要做什么呢

一一召见大哥、云初、王景、云宗

为什么连云宗也被算计在内难道说大哥在等的人是云宗吗皇上看出來了等这些人都乖乖臣服他的时候他是不是要先举兵攻楚

一直认为在这一场不可避免的两国争雄之战里云汉处在劣势受制于楚国处处被动不曾想过这种力量对比的局面下云阳还想要准备主动出击……上战场之后……

听着沉缓匀长的呼吸声王景支起头來看着被抱在怀里的人这才多会儿就睡熟了累得不轻……不过能让他这样抱在怀里睡算是接纳了自己吧这样一点星光忽忽一闪动王景整颗心都沉醉满足了在苏通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才躺回床上轻细的呢喃着“我不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过得很开心很开心……”

春月升起又西沉温暖舒心的偎依相伴竟过得比挽不住的流水还快

吱嘎……

一长串脚步声从西六馆的大门直奔乐雅馆乐雅馆的门又被人推开轻细的脚步声在外间进进出出放东西的声音虽然轻在这春晨里却格外入耳

苏通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入目便见一个太监正掩上卧室的门手里举着灯朝他走來“苏公子醒了膳食……”

“别过來”苏通看着太监一步步走进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坐起厉声喝住太监

太监被吓了一跳外头的各种声音也戛然而止太监一动不敢动得站着举着灯盯着苏通“苏公子您别吓奴才啊”

苏通也不敢动还动手将滑落在小臂上的被子重新拢高搭在脖子上去“我不喜欢生人伺候你先出去我自己來就好”

太监莫名不已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物明明穿得好好的需要他伺候什么但也沒多问抬脚又往里走却又一次被苏通大叫着喊住

太监只觉得这样被吓他的魂儿都要被震飞了“乐雅馆光线不好奴才得掌一盏灯苏公子好起床”

苏通心头一紧仓皇看了一眼这黑漆漆的屋子“你把灯放地上我看得见”

太监听命放好了灯转身离开

苏通直看着门被关上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还好……我出去看看你等会儿自己找机会先离开这里”

身后却悄静一片沒有一点儿声音苏通奇怪转过身去却也看不清床里的情形只以为王景还在睡伸手去摇王景一边低声道:“起來了怎么比我还能睡”

可手下只有软软的被子和床哪里还有人苏通怔了怔沒想到王景早就走了要是早知道他走了何必刚才对那太监神经兮兮的吆喝

苏通收回手仍是坐在床里歪着头看着床里已经空了的位置走之前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走了多长时间了是不是已经安全出宫了

一想到宫外苏通心头一凛扭过头像要把那扇门给盯穿了怎么一夜之间变了个样儿

不是不让任何人來看自己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

大哥……知道了他已经向皇帝投降了吗

苏通觉得喉咙发干掀开被子几步跑过去将门打开外头三个宫人正站在桌子后头看着他而桌子上一碟子一碟子的早点好得让苏通心头看得发慌

苏通发白的面色一只手狠狠的抠住门棱硬生生抠下來一块儿木屑扎到肉里立刻流了血出來他却什么也沒察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白绿黄紫红五色糕点看得三个宫人都轻吸了一口气响起刚才卧室里那声厉喝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好一阵子苏通才迈开步子走过去脸色虽还发白情绪已经平定下來“你们都出去”

这次直接是命令连个原因他也沒精力去编造

宫人都退下苏通瞪着那五颜六色的糕点再精品美味都恨不得一手拂去全都扫到地上去

活在钳制里生死好坏沒有一分由得自己能有的只有听命只有被接受

“你怎么了”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住了苏通扭头望过去果不其然看见那个人靠在卧室的门边远远地看着自己双眉紧拧目光分辨在自己的脸上低声又问“谁惹你生气了”

苏通仓皇地移开目光看向大敞的大门起身几步走过去将门关上才松了口气外头看住王景很疑惑他明明不在卧室怎么突然间又冒了出來“你沒走”

王景朝他走过去“大白天关门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招人來窥视”

王景要开门苏通的双手却死死地摁在门上不让他开王景也随他的意收回手环住苏通的腰语气有些委屈“我才不在一会儿你怎么就又变了一个样子出什么事儿了”

苏通怔愣在王景的怀里好一会儿都沒动弹王景终于意识到很不对劲松开手扶正双肩面对面地看着他“阿苏你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受出什么事儿了你说出來别憋在心里”

春晨的光穿过窗纸温柔完美地贴合在王景的脸上那种忧切疼惜的目光看得人心疼

“王景选择我就是一条不归路生死不定你真的确定要这样选”

他不想害他与他沾了点关系的人都沒有什么好下场或者过得都很不好武晋千影如是云初丹雪灵玉如是……

王景盯着苏通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真的是这一辈子都不放手他知道他一定是又在担心贺靳别无办法王景展开双手将苏通抱住笑道:“你怕我不得善终”

苏通身子颤了一下王景紧接着道:“我满手血腥早就不会有好下场”

苏通沉默了目光变得很深很深如果他不曾认识这样的王景他也会觉得云烟阁阁主云锦凶残嗜杀毫无人性……但怎么这世上的事就这样颠倒了呢

“告诉你一个秘密上一次只告诉你我小时候的秘密这一次告诉你长大后我唯一的秘密”

“什么”沒有好下场……苏通的心又开始闷闷的痛不想让同命相连的人唱一幕独角戏

“人都会死善不善终那是以后的事我只在乎今天、明天今天我能和你在一起就很满足比起生死你才是最重要的有了你我活着才有意思”王景低柔着声微带了点笑意“倒是你你确定要这样的我陪着你不管是你还是你大哥都只是暂时性的有危险可不像我……”

“别说了”苏通打断了王景整个人一松靠在王景身上笑了笑“我们彼此彼此”

突然压过來的重量虽然不小但王景整颗心都阴云尽散“饿了沒先填饱肚子再说”

苏通外头看着桌上的准备的糕点心情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王景顺着他的动作也看向了桌上的东西从腰上取下來一袋东西在手里掂了掂“早知道皇上还派人给你送这些吃的我就不去云宜那儿讨了”

苏通盯着王景手里的东西愣了愣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原來他离开是去找云宜要吃的云宜……

“云宜还沒走在宫里等了一宿”苏通讶然道

“嗯我给你送完吃的就与他一起出宫”王景手一转将苏通推到凳子上坐下认真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颜色拿了一叠绿豆糕递到苏通跟前“我觉得你应该最喜欢这个”

苏通看着却一点动手的心情都沒有“你不觉得这样的待遇对一个被看管的阶下囚來说太异常”

“难道说有毒”王景惊诧的抢回绿豆糕丢得远远地随后将自己带來的早点放到苏通眼前“这个沒毒我吃过云宜也吃了你可以放心吃了吧”

雕成各色花形的早点要多可人有多可人也的确是云宜那个性子的人才会对早膳都有这么精致的要求苏通抬起头看向王景“皇上不可能下毒杀我他留着我还有大用处……我担心的是大哥是不是已经……”

王景捡了一个粉嫩白朴的芙蓉花样小馒头送到苏通嘴边堵住苏通的话苏通看着他他也不收回手就这么举着

苏通无法要伸手去接却被王景躲开执意这样喂他苏通轻轻一叹咬了一口王景才满意地笑了笑“你别胡思乱想如果他有事暗云早该通知我了我沒收到一点消息说明他很好”

第一百九十章 制造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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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仍是放不下心

苏通沒有胃口王景也看出來了但他并不说只是将一个一个花样繁多的点心递到苏通嘴边从苏通张嘴咬第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样做苏通并不拒绝

想一下子放下所有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不能一蹴而就那就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一个人喂一个人吃静静地吃着苏通虽然很忧心但也稍微好了一点只是看着王景专注的神色平静温软的目光时有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似乎带着伤似乎又很平静

“你这样的眼神我会以为你以前都不认识我”

苏通目光一顿一时入了神竟沒有管住自己的眼睛不是让他找说吗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这张脸虽然光线有些昏暗也掩盖不了他的风华眉毛顺而亮眉身秀而长加上这对带着温情的弯弯眼睛与往日真是判若两人……嘴唇轻抿嘴角微扬目之所及如春色暖软

王景确定这一次他的眼睛里真的只有自己而且这么长时间的只有自己喜悦很浅却能直达心底盯着那粉桃色的唇瓣想着如果吻下去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四瓣相触蜻蜓点水的离开眼前这双清醒过來瞧见他在笑便迅速转开脸去“你不是要走吗”

虽然沒有像想象中一样看见苏通羞赧的垂头或脸红王景仍是笑收起袋子起身道:“是该走了你小心”

屋里一霎间再沒有声音

苏通转过脸看了一会儿旁边已经空了的凳子倒了一杯水喝下才起身打开门招來宫人准备热汤温热的水稍稍让痛苦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点舒缓

静静地泡在水里苏通想通了很多事情

少年狂妄一概所有的阻挡都认为是为挫败自己而生比天还高的胆量气魄不允许谁对自己说这里险象环生最好避而远之更不能忍受一而再再而三几乎所有人都将他推远的拒绝他不是懦夫他跟他们是朋友是亲人怎么能够避之大吉

他不能妥协以他的聪明才智大哥他们都能好好的活在朝野之中为什么他就不能

那时候的想法真是太单纯他们是最爱护自己的人能说到那个人份上做到那个份上甚至明面上阻拦自己其中的凶险可见一斑而自己也是曾亲眼看见元妃怎样陷害云宜五皇子怎样溺死于湖里他早该明白这些不是自己比天高的胆子比地宽的意气能应对的

现在彻底醒悟算不算晚

皇帝的心机是深不可测也掌握了很多足以让他们随时抄家灭门的证据但这形形**的人涉及各种层面不可能人人都在他的监视中也不可能事事都如他算计一样得到结果

他其实也不放心否则也不会病倒不是……

冷静一定先要冷静才能找出皇帝的软肋和破绽

苏通在水里再泡了一会儿便从水里起來擦干了身子将新准备的衣服穿上身

“苏公子可好了”

苏通套上腰带的手顿了一下“进來吧”

一个太监低着头推开门走进卧室“皇上在御花园设宴请苏公子去一同用膳”

请他去用膳在御花园他不是生着重病怎么还到御花园去吹风但也有可能是想晒晒这春阳看看盛放的春花青草开开心……

苏通沒有问太监原因只是让那个太监领着往御花园去刚走出玉和馆不远领路的太监低声道:“原來那日闯进苏将军寝卧的是苏公子奴才还以为有比奴才还不懂规矩的人……苏将军的身子可好些了”

爹……

苏通的脚步移开得缓慢了些视线落在前头自说自话的小太监身上那日拽住他的是他……心肠是好但在这深宫之中却正是这多管闲事才惹祸上身难怪他自己也说他不懂规矩想必沒被少罚

苏通不想与这个小太监多言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单纯的心好还是别有居心抑或是皇上安排过來的他周围现下至少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才对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少说为妙

“谨言慎行是保护自己的好方法”苏通慢慢应道声音里充斥着疏冷之意太监的耳朵和眼睛多伶俐只是这一句话便懂了他的意思当下什么也沒再说只规规矩矩的领路

御花园,苏通站在长长的湖廊这头遥望着湖中心的一片亭轩十几年沒來过这里昨日才在王景提起云宜时想起过今日便站在这片明明湖水的河岸之上

“苏公子皇上已经在湖心等着了奴才只能送到这儿”

明波潋滟照亮的都是被岁月掩盖的狠辣陷害除了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不知道溺死过多少宫中的无辜者或者是死有余辜者听说自那一年后元妃这个名字再也沒有出现在皇宫里……

苏通好久才收回思绪打量了一下周围早已看不见那小太监的身影再次踏上这一条通往湖心的长廊已经平静了不少

他猜皇帝为什么非得跑到离椒阳殿这么远相思湖里來赏风旧事重提当年的事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

向自己警告或者表示他当年能因为苏明跪在青玉楼为自己求情而放过自己也能因为自己为他效力配合他的计划而放过大哥

想起云阳满腹阴谋当年苏明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让他连溺死皇子这样的死罪都能被赦免而且宫里宫外都沒有半点当年那事儿的风声流言……苏通有种不好的感觉那天苏义的病床前苏明大为反常颠覆悲绝的表情要多清晰有多清晰还有那日他与白珟说的话可以知道他的确是在为皇上效命……

他是因为什么选择为皇帝卖命而不是选择的大哥……因为什么

因为爹还是因为自己

苏家可是一直背负着联合云家害死贺家的罪名背负着不听皇命手握兵权与皇室南北相持而自己按皇帝的说法他一早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条欺君罔上的死罪第二还有一条谋害皇嗣的大逆之罪……

这四件每一件都能胁迫苏明向他妥协

真可恶

真可恨

苏通一步一步走在湖桥上春天的暖阳温和不了一丁点儿体温握成拳头的手硬生生的松开

相思湖里有七座亭阁高低相同苏通在最低处抬起眼环顾四周并沒有看见皇帝倒是看到早上离开的人正从楼台上走下

苏通不敢露出一点的异样等着王景走到自己跟前他紧悬的心愈发慌乱起來但就是不能说一个字问问王景是个什么情况

“苏公子请吧皇上派我來专程迎你”朝苏通微微施礼再抬起头时王景轻轻一笑还朝苏通挤了挤眼闪亮的墨色晃得苏通不舒服地皱起眉头他不知道王景在搞什么鬼更何况这皇宫是他捣乱胡來的地方吗皇帝能这么准许他在眼皮底下耍自己的心眼儿手段

王景也看出來苏通对他此举十分不高兴但他也知道现下沒有机会与苏通多解释

走上楼台四面來风缓缓撩动着挂着的纱幔里头还挂了一层竹帘湖上本來非常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暗沉了不少却也足够看见这小阁中间的两位背对着他们正专心的摆弄着什么东西期间还听得到一边的人笑暖暖的提醒着“父皇这样刻……”

苏通像粘在地上似地再抬不起來一抬眼恨恨地瞪住王景

那刹那间责备与恼怒的神色比一把对准自己的剑还让他寒心在他眼里永远只看得见朋友永远不会想自己的心意此举看來是竹篮打水了有惊无喜

“苏通來了快过來看看云宜和王景刻的这个木人”云阳十分开怀不仅脸上笑着连叫他上前的声音都充满了欢喜之情

苏通暗自奇怪瞧了一眼云宜一如既往温润的笑便收起疑虑放宽了心走到他们身前还沒有行礼云阳已经亟不可待的摆了摆手免去繁文缛节招了招手让他在毡子上坐下探过身來向他展示了手中的玩意“你看这东西你想怎么刻就怎么刻可大可小比那纸上的画更活现握在手上让人是说不出的安心”

本來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云阳这么高兴所以很仔细认真的看着云阳手中的木像匆匆几眼苏通的心却再难平静下來

这个人竟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眼睛……

苏通深深的看着云阳继续专心雕刻着那个女子的裙裾瞧他那爱不释手的模样那么深刻的笑意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青玉楼里的女子玉妃

玉妃和自己竟这么相像真的如云阳所言娘和白玉是孪生姐妹

苏通问询的目光望向云宜又望向王景他们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场戏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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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到答案又只好看着沉醉在逝去的爱恋的云阳那信手拈來十分娴熟的手艺用刻刀的力度角度无一不展示着他很熟悉这门手艺

扫了一眼矮桌上零落的木屑其中还有两个已经刻好的人像一个歪歪扭扭眼睛都不对称一个栩栩如生眉清目明连秀发上别着的小小珠花也俏丽动人很明显这便是云阳刚才说的王景和云宜刻的人儿

哪一个出自谁之手只是这两眼立即就有了分晓

不过云宜刻的这个人怎么也与自己长得这么像难道说他刻的也是玉妃

云阳自得其乐招呼苏通坐下后边视线再也沒从手中的木雕上移开

苏通很想问云宜他跟玉妃是什么关系怎么这许多年了都记得那么清楚但场合并不准许他问出声

云宜打云阳身上收回目光低头拿起一块儿新木静静地雕刻

王景也坐了下來紧挨着苏通从桌上拿了块儿木头和刻刀笑着塞进苏通手里看着他几分茫然几分无措的表情王景笑得更欢“试试我也不会”

苏通极为不爽的盯着王景看着他对自己两束质疑的目光毫不理会只管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两样东西气就不打一处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变着法儿把自己叫过來就为了让自己摆弄从來沒有学过的东西还是看他们一个个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将手中的东西紧紧一握疼得他抽了一口气刺破手心的刻刀也滚落在了毡子上苏通气恼不已很想直接将另一只手上的木块儿扔出去但如果真是这样今天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王景瞥着掉落的刀上头的血珠余光瞧了一眼沒被这边儿动静惊动的云宜和云阳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毡子上伸过手拉起苏通受伤的手看着手心已经掩盖了伤口的血迹深深蹙起眉來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用眼神警告他的各种怀疑和疑问都适可而止只跟着他们做就好才从身上掏出一方墨蓝色的手绢从大拇指与食指间和小指根下绕到手背上打了一个活结又一言不发捡起毡子上的刀和木头开始精雕细琢

王景所有的动作他都看清了暂且按捺下各种疑虑相信他一次他倒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來难不成这个木偶还能让云阳开口放了自己看着手中的木块儿苏通对自己这种异想天开的简单想法感到惊讶沒想到都经过了这么多复杂的事他还能一根筋儿的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捡起丢落的刀比來比去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正当苏通为难时王景的手又适时的伸了过來放在他的手背上握住带着他的手轻轻落下第一刀

这种感觉很怪异王景也只是这一笔就松开手然后张嘴无声地对苏通说:“就这样刻”

苏通愣愣地看着以一种十分确定的表情示意他重新动手尝试而自己也再一次垂下头苏通脸色僵硬目光也是一点点降低看着王景摆弄着手中的刀对付着一块儿小木头比灵玉头一次摆弄绣花针还拙笨让人是哭笑不得……

灵玉……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苏通将目光望向云宜看见云宜也恰好看着王景的动作温和的笑着摇了摇头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又看向他朝他温和的点了点头苏通浮躁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不少但灵玉的事……想起云宜托李公公交给自己的红玉月缺一下子躲开了云宜的目光

在这一件事上他始终觉得愧疚如果他能阻止灵玉今日就不会下落不明……

茫然的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刻谁好呢灵玉那不是徒增云宜和云阳忧愁大哥呢云阳见了会不会大发雷霆

握着刀在木块儿上落下一刀苏通理不清头绪但等到他将人脸刻出來时手中的刀都握不太紧他盯着木像上的那张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刻她因为听说她与白玉长得很像还是因为心头祈祷她能平息这一场战祸

实在是太可笑了他是如此深恶痛绝这些朝臣拿灵玉当牺牲企图拖延战火肆虐甚至打消楚国发兵云汉的念头而今日自己竟然也想通过一个女人來妄想解决一场纷争怎能如此愚不可及

而且要云阳兑现诺言这一场仗还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它必须得兵刃相向他们才有用武之地才有被利用的意义

为了大哥……他不得不受云阳的要挟与楚国死战到底

苏通放下手中的木人才看见王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刻的那张脸眼神晦暗不明脸色也阴沉沉的沒有一星点儿的笑容

苏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一眼认出这个是络玉是不是也想起了在云府沉香楼里自己对云初撕破脸相持相争的事情是不是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不折手段、心机用尽的人……

抬眼去打量云宜和云阳只看见云宜手肘轻放的桌角里头不远处正摆放着已经刻好的木人和刀具那人……是云阳

想起自己与云阳极致对立的关系就觉得苦涩不已很是难受可想而知一个是好朋友一个又是血脉至亲再往前说灵玉的事一个是妹妹一个是父亲云宜心里其实也很难过很无力吧……

再看看这位雄才伟略利用着可以利用的一切來保护自己辛苦经营的国家的人手里轻轻握着已经雕刻好的人像目光沉定的穿过竹帘纱幔的缝隙落在亭阁之下的相思湖上他不知道他对白玉的爱比不比得过对皇位皇权的爱孰轻孰重

“云宜陪朕去看看明妃”

良久的沉默之后云阳将木像揣进怀里在云宜的搀扶下起身沒对王景和苏通说一个字便自行离开了

苏通看着那苍老疲惫的背影他也有这种有心无力的时候吗

“走吧我送你回去”直到云宜和云阳都走到了湖桥上王景才缓缓出声不过看见却还是苏通怔忪迷惑的眼神王景沒忍住轻轻一叹率先走到了前头“回玉和馆啊难不成你还想出宫会苏府”

苏通明白过來迈开步子跟上但看着王景的背影又有些不明白“是你安排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景许久都沒吱声像是沒听到苏通的话一直往前走

“王景”苏通沉着脸停下步子满声都含着气王景也几乎是那一刹停住了却沒有转身去面对苏通他这个样子让苏通很不舒服“你到底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的僵持之后王景徐徐转身盯住苏通看了半晌任捣乱的湖风从两人中间飘來荡去他才轻悠的问:“什么时候你也能用心看看我用心感受一下我的感受”

苏通一怔王景嘴上却往上撅了撅其间滋味不言而喻看得苏通深觉自己做错了很大的事伤他很深的样子一时又要开口追问王景却已转过身去再也不开口往前走这一次甚至沒理会苏通许久沒跟上只管往前走

被丢在亭阁里看着走了一长段儿湖桥的人苏通心头愈发难受这人怎么如此怪异闹不清他到底受了什么伤

两人像是冷战一般谁也不说话回到玉和馆

苏通以为到了玉和馆外头王景就不能进去了沒曾想他走在自己前头竟是沒说一句话便跨进了院门而且一旁的人还沒有一个叫住他苏通看得颦眉深思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些人看到他与云宜同进同出就放行了

苏通一脚迈进玉和馆却看见那个与自己攀谈的小太监正听着王景吩咐等到小太监领命离开后苏通才走上前再次追问到:“有什么你直说出來可不可以你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这玉和馆你怎么可以自由出入”

其实令他十分担忧的是皇帝也将王景当作了他的备胎如果他逃了还可以有王家人、书家人、云烟阁为他卖命对于皇帝而言到时候能抓到哪些人能利用到那些力量他都是不会放过的

但一直走到拾风馆王景也沒有开口与苏通说一个字这让苏通大为光火王景前脚迈进门苏通后脚一跟进去就伸出手抓住王景的手臂被抓住的人仍是不愿转过头來面对自己苏通不禁是怒火中烧更是忧心不已“你不想跟我说话那一辈子别跟我说话好了”

一辈子……苏通为自己说出的话愣了愣却也看见王景缓缓转过身來无限受伤的看着他抬起脚靠近苏通苏通往后退他就再往前直到苏通退无可退看着苏通又要张嘴说他的时候他抢先开口道:“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介意”

一番好意却被扭曲成了这个样子……叫他如何不难受如何不对苏通有所气恼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里没他

第192章 心里沒他

这语气恨不得咬自己一口气愤又说不尽的委屈这眼神紧紧的盯住自己的眼睛如破碎的星空忽闪忽闪着便直透心间

苏通心头突起一种怔惘他听出來王景真正说得是其实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我很在乎很受伤……

他伤害到他了想想在相思湖上根本沒有隐藏情绪的种种表现或多或少是有些让人心伤可这也是因为他自作主张什么都不告诉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这样一个來回他此刻还置身在一团迷雾之中南北不分他却先生起气來

真要说也是他自己作的

“你精心安排这么一场戏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虽然归罪于王景苏通可说不出來都是他自作自受这样的话尤其是看着王景这种样子心肠也软了软甚至是有些心虚的他担心真是自己做了什么事伤害了他

这样说权当给解开误会的机会

可惜苏通的打算因为他不算轻善的调子让王景沉郁着的面色僵了僵他盯着苏通有几分忧怅的目光很清楚很清楚的体会到他的心里沒有他

这本是早在苏通答应跟他在一起时就已经很明确他也以为他能像当时听到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任他静静抱着睡觉的时候那样甜蜜满足可才仅仅一天在频频看到那种对他不满却对其他人其他事都能用心思去细酌体谅的模样他深深的感受着这颗心的难过时时刻刻都在钻心

王景许久都沒说出一个字來不知道该是这样继续默默的为他筑起一个明亮顺心的环境和心情努力还是说出心头的委屈难受让苏通重视自己从今往后注意他的言辞……可那样在自己眼前的人就再也不是真实的他了……

时间不会因为你踌躇不知道如何选择决定而稍稍放慢它的步伐抑或是体贴的停下來直到你最终做好决定再重新启程它匆匆的走着跑着片刻却像已过了许久许久却好似只刚过了须臾

苏通看着王景举棋不定的犹豫愁苦样儿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能解释出一个天大的理由來但他觉得时间过了好久王景却还是那样看着他这不免让苏通觉得白费了他这般静静的等候和给他解开他心中不顺意的结

一手将王景往后推开另一只手也在不徐不缓地转身时打开门迈出拾风馆时苏通说:“我沒工夫跟你耗你如果想清楚后还想说你就來找我不想那就早点出宫”

王景沒有追出去木然地站在门里从苏通推开他到离开只有两只眼睛在微微闪动

他推开了他头也沒回的打开门离开留下的话也是这样无情

从拾风馆出來苏通的有些心不在焉心思根本不在身上都留在了那一脸愁伤的王景身上去了沒有得到答案但看着王景那副愁容也不禁猜度他到底为什么苦恼

到了乐雅馆苏通就后悔起來尤其是推开门后站在早上还被王景亲手喂过早点的圆桌前想起王景之所以在这宫里沒有走之所以这一两日总出现在自己眼前全因为他先说如果把自己给他他可不可以把他给自己……先别说他在气恼苦闷什么单就说这宫里四面隐藏的危机就足以让他们把这些都放下全心警惕小心

缓步过去坐到凳子上苏通觉得自己应该去与王景说清楚不说解开心结也至少放下心头的那些小事全力应付眼前关系性命的大事毕竟他之所以深处层层危机之中也是因为自己将他拽了进來他怎么也难辞其咎

但苏通怎么也从凳子上起不了身一种莫名的感觉死死地拽着他的这个想法不让他去找王景

夕阳快落下的时候乐雅馆外传來了脚步声是那个与他攀谈的小太监

想起王景与这个小太监说过话苏通下意识认定这个太监是替王景來传话的不由得想他有什么话让一个太监传如果十分重要应该是不假人口如果不重要那也不必让人特意走这一遭就是掂不出來轻重才意外的对这么一个传话也胡思乱想起來

小太监已经走近先对苏通施了礼才垂首站在乐雅馆门外一侧道:“皇上说让苏公子去昭阳殿用晚膳”

皇上

苏通又惊又疑听完了就听完了坐在那儿沉眉盯着小太监沒有一点起身走的意思小太监因先前苏通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有些敬畏在一旁暗暗观察一会儿掂量了得罪皇上与得罪这位苏公子的后果最后还是出声提醒苏通快快与他去昭阳殿

好的是苏通沒有与小太监置气让他领路很安静的跟在后头

他的心思一半在皇上召他用膳的事儿上所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但他什么都在他控制之下有什么他还想要的……只是现下都已经让他求生不得了何况“还有”

另一半的心思与王景有关他沒想到在这皇宫里竟然轻易的把人当成了王景的人要知道宫里的人都是皇帝的人……他是等王景的解释等疯了吗

昭阳殿离玉和馆不算太远约莫就半个时辰的脚程

虽然不愿意与皇宫里的这些太监宫女或者是掌事禁军之类的有什么交集但这样一无所知对昭阳殿睁眼摸瞎的情况相较于前者更让苏通担忧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既在皇上跟前当差又在玉和馆里当值”苏通的目光游弋在小太监身周

“奴才岑生苏公子高看奴才了奴才其实就是个跑腿儿的皇上吩咐大公公们的事儿都是奴才这些才入宫的替他们四处传话罢了”

话真切平实那一侧可以被瞧见的脸和正常的步子不见有什么隐瞒其实也沒有什么计较的这个岑生是不是皇帝的眼线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还是皇帝

苏通不在有意无意的看向岑生“据我所知昭阳殿此刻还有明妃娘娘在这样去会否不妥”

“苏公子多虑了明妃娘娘是在但听说从早上进了昭阳殿后就睡了过去到这会儿还沒醒……”如果换一个有些经验的太监定然听得出苏通抛砖引玉这种探听消息的法子但岑生一个初入宫的小子对苏通更是沒什么心机也沒有刻意知无不尽地讨好苏通全赖这种真诚实在的性子一径知道的全都说了出來

苏通沉默了明妃去了昭阳殿只是睡觉那么拼尽一切得來的与皇帝见面的机会她会舍得一直睡到现在如果岑生所言不假那结果无非就两个一皇帝准了明妃所请所以明妃可以放心睡觉;二明妃连连遭受打击又跪了那么长时间身子不济昏睡了过去

“苏公子不需要太担心有三王爷、平宁王作陪皇上不会怎么注意到你所以你不需要担心御前失礼”岑生以为苏通短暂的沉默是在为这事儿担心苏通看着那瘦薄的身子骨儿不管怎么样这种小小的关切之情他心领了

不过聂欢不是在阙明吗怎么來了京城难道皇帝早在威胁自己之前就已经派人将这些要利用的人一一召回京來挟制这种可怕的猜测让苏通觉得可怕更担心起还沒有被皇帝下手的苏义、云初和云宗

“平宁王他不是久病缠身许多年都沒出阙明了这一次怎么不远千里而來”苏通按捺住各种忧思以有些惊诧的语气问岑生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奴才连平宁王的风采都沒能见识一下……”岑生仰慕的调子里有些遗憾随后又是一阵低惘“不过苏公子言之有理平宁王半生戎马的确留了不少病痛这般舟车劳顿來京城见皇上想必是不小的事”

的确是不小的事……

苏通轻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王爷回京应该要见很多故友知交皇上体恤他身子骨儿应该安排了人请了些到宫里來吧”

“连这个也猜对了苏公子是不是先知啊”岑生刷地站住惊喜诧异地盯住苏通

受了赞誉苏通却开心不起來若他真有这种先知预兆的能力怎么会是今日这种处境走到岑生前头不想让岑生窥视他的心思“不知道皇上都请了哪些人”

“请的人”岑生沒有跟上苏通的思路断了断兀自想了想才明白过來赶紧跟上苏通的步子“李公公有让人去请沈老夫人王丞相好像……好像还有镇南王和苏公子的哥哥……”

就算是再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一下子冷静不下來藏在宽袖里的两只手握得青筋可见

云阳的手段……只需要寥寥几句话便能将这多少股势力全都一网打尽

苏通一想到这顿晚膳吃完之后的各自结果便觉得后背发冷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相信一定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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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弓蛇影又畏首畏尾大概就是苏通的焦虑状态

听了皇上为平宁王召了这一个个与自己关系深厚的人再往昭和殿路上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套了无数的绳索掉了数不清的石块儿迈开每一步都很沉重

一路上岑生也再沒与苏通说一个字虽然他刚进宫不久但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需不了多少时日便从身边太监宫女的言行举止里偷师來一二而且苏通自从听了他说了那几个人之后刹那间冷若冰霜的脸色给岑生的印象着实深刻他甚至不用去细想只跟在苏通后头就能感觉到那种凝肃冷煞的气氛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担心御前失礼可以解释通的所以乖乖闭嘴才是上上策

离昭和殿还有些距离便撞见了贺靳与苏明

五分黯淡的暮色披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还看不清他们的脸色熟悉的走姿与气质已经让苏通停了下來心头猛跳了几下想要走过去与他们说话但又觉得都是自己作茧自缚不沒帮上忙还牵连了这么多人进來哪儿有脸去见他俩……

苏通迟疑着该是躲开苏明和贺靳还是上去说几句话昭和殿一个人远远地朝他奔过來在被吸引了注意从那身形动作看出來是谁时心头又是狠狠一抽他怎么能把他们忘了

“公子你好吗有沒有受伤”

借着天上仅有的几率光线纯真的脸蛋儿上布满的担忧让苏通无地自容他怎么能将他和丹雪忘得一干二净而本來是在一起的两个人今日只看到了一个另一个不见踪影又让苏通害怕起來“我沒事你怎么在这里丹雪呢她沒跟你在一起”

夏瑜听他提起丹雪脸上的喜色僵了僵“丹雪姐姐受了点伤不过有王爷派人照顾着要不了几日就能好了”

丹雪受伤了王爷

苏通疑惑着还沒追问出口先听到了苏明的声音

“夏瑜……过來”

苏明阴冷的声音夏瑜一听就往苏通身后躲了躲两只眼睛怯生生的盯着越走越近的人小手还摇了摇苏通的小臂用只有苏通能听到的声音求救“公子……”

苏通深吸了一口气摆开夏瑜迎着苏明和贺靳硬是逼着自己去面对他们“哥你别罚夏瑜他只是照我说的做……”

“小苏”苏明一改以前温润作派对着苏通冷声一喝若不是贺靳伸手拉了他一下不定已经教训起苏通來了

这一幕也让苏通错愕心下也知道他所做的这些沒脑子的事已经惹火了苏明担忧的目光扫过依然十分冷定的贺靳恨不得扇自己几十耳光尤其是又遇上贺靳上下打量着自己关切的目光连一个争辩的字眼都说不出來眼睁睁看着贺靳收回目光与苏明走到了前头只來得及说对不起三字儿

苏明可不是贺靳当即就瞪向了苏通硬是让贺靳先走也不顾及还有下人和宫人在场不留情面地训斥道:“对不起是最沒用的三个字也是最沒用的人才会说的话”

苏通被呵斥得脸色雪白连抬头看苏明都沒有勇气他能说什么这一切本就都是他的错

“早就不止一次告诉你要做什么先与我们商量你不是个孩子了怎么就是听不进去话或者你根本不想听我们根本不信我们恨不得我们早死早超生啊”

苏明的话很重尤其是最后一句沒有一个字不敲痛苏通

苏通将头低得更低而夏瑜紧张地看着被训得抬不起头來的人刚抬了抬脚从苏通身后动了动苏明锐利的目光像风一样横着一卷扫过苏通落在他身上“你也是叫你看着他你跟他一起跑了 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苏明撂下话临走时睨了苏通一眼他想说的远不止这几句话但碍于身在皇宫权且发了一顿脾气

苏通自知做错了事于心有愧所以一任说骂但听完苏通气愤不已的几句话一颗心是紧了又紧有些窒息

恨不得他们早死……

“公子……”夏瑜惴惴难安地盯着苏通“大公子已经走了”

远远站到一边的岑生见苏明走了也走了过來虽然闹不清怎么回事但嗅到了一丝兄弟不和的气息低着声儿说:“昭和殿快到了苏公子走吧”

苏通一抬头看见走在前头的人便觉一阵刺痛“岑生我不舒服过來扶我一下”

在岑生的搀扶下苏通往最近的一颗树下坐下他一坐下夏瑜担忧的声音已经传了过來让岑生到一边等着自己让夏瑜靠过去低声嘱咐道:“随平宁王或者是三王爷出宫都好你出了宫就只管一心一意照顾丹雪丹雪是我害苦了她我在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我出宫了我会去找你如果平宁王要离开时我都沒出去你就陪着丹雪回武府记清了吗”

夏瑜听着苏通有气无力的声音有几分害怕但也爽落的一点头“我听清了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嗯……”本來只是装病但好像身上真的有些疼头重脚轻但还好于他而言不是什么要命的病“暂且就这些你先进去吧我自有主张”

苏通的话沒让夏瑜放心一点还想与苏通说几句话已经被苏通打发往昭和殿而苏通已经紧接叫过岑生他也知道这是宫里比不得家里所以听了苏通的话进了昭和殿

苏通让岑生去告诉李公公说他连日北还染了极重的风寒就在玉和馆不出來了一來皇上不会见了病怏怏的自己不高兴二來皇上也不会受自己传染加重了病况

岑生见苏通面色很不好的确身体不适也便匆匆禀了李公公再扶着苏通回玉和馆

到了昭和殿外头时已经日暮将近折腾回玉和馆又是大半个时辰眼见着要到了苏通却身子一歪带着岑生一起栽进了路旁的花草中压塌了一大片花草

岑生吃痛爬起來时还沒反应过來出了什么事直到感觉身下有东西硌着他了爬起來一看苏通已经双目紧闭晕倒在花草中吓得岑生慌忙将他扶起來可是怎么叫也叫不醒苏通于是朝着还有些距离的玉和馆大吼來人啊

可是玉和馆里里外外悄静一片根本沒人应和岑生背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苏通一步步往玉和馆里去好不容易将人安置到了乐雅馆的寝卧里岑生又忙匆匆的去请御医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苏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但头疼却让他有些吃不消躺在床上缓和了一会儿四周又都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哪儿摸黑起身只觉得浑身都像被谁打了一样的疼缓了缓才想起之前从昭和殿回玉和馆的不舒服

“岑生”苏通唤了一声沒听到动静儿又叫“外头有人吗”

等了一会儿沒人应也沒有脚步声朝这边儿來心头开始打鼓凭着对乐雅馆的记忆朝右边挪去摸到窗户打开來闯进眼里的只有无尽的夜色

天已经黑了不知道昭和殿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在这静夜里苏通浮乱不安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抚他想或许事情沒有他想得那么糟糕一定就是个死局被牵扯进來的人都沒有好果子事在人为啊云阳只是利用他们帮他撑起云汉使云汉不被楚蛮人倾覆又不是要他们的命从这样看來他们会受很多苦或许还会受伤但命总能留下吧……

如果不伤及性命他欠他们的用尽后半辈子补偿赎罪应该能得到宽恕吧宽恕他沒有考虑周到的莽撞不……不是沒有考虑周到是他简单的以为豁出去所有就能保住他想保住的人的性命头脑简单、有勇无谋害人不浅

阿切……

夜风灌进窗里苏通鼻子一养狠狠打了个喷嚏不过打完这个喷嚏心头倒是轻松了些

歪头望着门的方向如果沒记错应该再往前走十几步便能找到门他闭着眼往前走了十步才将步子放缓了伸出脚试探触碰才落下又走了六步才够着了门

打开内室的门才发现外间的大门敞开着有些许阴凉的月光落在门间方许之地

走出乐雅馆苏通才觉得心头那一种奇怪疑惑是什么听着周围静悄悄的才想起來这玉和馆怎么一下子这般安静了连一个人都沒有

走出门坐在门前石阶上抬头看着被云雾遮了半张脸的圆月天地那么广他不可能就这么困死在这里无路可走

自己沒去昭和殿见平宁王和大哥他们云阳一定会用其他法子來暗示威胁他们他好不容易将人都招揽到身边不达到目的他不可能放手而今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拼尽这条命也要保住他们才对

可云阳接下來要做什么何时去找他归顺臣服才算是最佳时机

第一百九十四章 管不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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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殿的宴席上该请的人悉数入座唯独少了一个苏通

王景冷沉沉的盯住斜对面空了的位置已听皇帝问苏通缘何还沒到侍奉在一侧的老太监说苏通突染风寒半道上又折回了玉和馆皇帝这才摆了摆手让这太监去请御医看看

王景的位置算是末位但以他的耳力在这还沒开宴鸦雀无声的当口儿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当即便想他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想起他下午精神烁烁的样子哪里有一分病样他装病是不想见皇帝还是不想见贺靳跟苏明

目光匆匆扫过在座的人被贺靳眼中的稍纵即逝的担忧刺到了心而苏明脸色也很沉重让王景如坐针毡

“你去看看他吧反正今日我们不是主角沒什么关系”云宜察觉到王景心不在焉看了一眼斜对面的位置便知道他在想谁

王景板着脸坐了一会直了直腰又松了腰稳坐在凳子上來來回回四五次才探过头去对云宜说他先回玉和馆

云宜轻轻颔首连理由都已为他想好“不管是谁问起你就说替我送些吃的给苏通你带着小多去他知道该怎么做”

王景深深的看了一眼云宜谢过之后便悄声退下找到云宜的随侍小多也是那个为云宜打探到苏通被关押之处的小太监这太监深谙宫中那一套不多会儿便要來了些吃的提着与王景一同回玉和馆

见识了小多利落爽脆的行事风格下意识觉得这人不是云宜教得出來的但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他深深领教过云宜精准的判断力和清晰果断的决策力沒有一丝半点的优柔寡断要说优柔寡断那只是温宜的外表给人的错觉

见惯了阴谋诡计却不耍奸弄权才德兼备能力过人却乐在逍遥清闲一切都是选择而已与环境沒多大的关系……

“王公子小心脚下”

王景脚下一滞低头看去原來一心想着这些事儿竟转弯都不会就这样直直地走差点一脚踏空从这小坡上滚下去

这里地势略高不说能看见宫中的一草一木也能看到一半宫墙这都走到哪儿了

“这里是哪儿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里是一个荒废的地窖多年不曾用过”小多快步过去替王景照亮脚下的路“这里也有路通往玉和馆王公子无须担心”

跟在小多身后王景老实了许多不如刚才那样胡思乱想得跟丢了人走错了路都浑然不觉想起若不是小多出声他恐怕已经一脚踩空了

不过这小多对宫中的地形也着实熟悉……所以云宜才会特地叮嘱让他去找小多……

目光往脚下这条路通往的地方望去那里漆黑无光只看得见无尽夜幕之中一轮明月好像也沒走多久好像也沒有想多久这天上的月亮都出來了

“月儿又圆了……”王景低然叹了一句“等会儿到了玉和馆你不用同我一起进去先去接你家主子”

小多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王景也沒再与他多言难得的等到苏通一句话而今为了这么些误解而与他生气真是尝到甜头忘了苦何况他担心的那些事情那么多沒注意到自己也是极有可能……

王景冷嘲的崛起一笑想这么多不过就是因为舍不得

爱上一个心里沒有你的人有什么资格与他生气……只有功夫担心他呵护得不够好人一溜烟儿就跑沒影儿了虽然现下的苏通不至于这个样子但给他的感觉却是这般的患得患失

玉和馆竟然连一盏灯都沒掌上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就算是病了也不该这么早就睡下了……从小多手里接过食盒又接过小多递过來的火舌子等会儿点灯用王景才踏进了玉和馆

清辉皎皎其实沒有灯笼照明他还是能看见脚下的路原本是想依照小多说的拾风馆里点一盏灯再去乐雅馆但这双脚却不听使唤径直朝乐雅馆走去

听着有脚步声朝乐雅馆來苏通朝院门口望了过去对直的一条路上沒有一缕星火闪烁这天都黑了什么人走路连灯都不提一盏听这脚步声不徐不缓提起來时很轻落下的每一步也十分的轻如果不是这边乐雅馆常年累月少人打扫那脚步碾过地上积攒的树叶他也根本注意不到……一个懂武的人深夜來此必定有目的找自己

会是谁呢既然会武为什么还在路上走动这不引人注意

他知道心中的担忧和涌现的期盼已经可以安息了因为这人一定不是贺靳与苏明派來的他们本來就在宫中刚才也见了自己若是有话要说早就有所暗示可他们沒有就更别说冒险派人來找他了……

就在苏通失望地望着院门又渐渐陷入懊悔内疚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眼底月朦胧夜也朦胧本是看不清那人模样心头却狠狠被敲了一下不痛却感觉到它在动

走夜路光线又不太好自然是低着头看仔细了走才好因此王景跨进乐雅馆的院门后还如一路走來的样子慢慢朝着馆中來根本沒有察觉自己正被人看在眼底

他本有杀手敏锐的警惕心但这一路來就算外表这么平静也决定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不管发生什么都陪着苏通就于愿足矣他还是忐忑不安怕自己做不到做不好这第一句该跟苏通说什么好诸多心思已经将这警惕心分散成了九分十分

“你怎么來了”

看着他走近苏通莫名的感觉到心头沒那么沉抑了或许是孤军奋战有些不知所措时找到了可以倾诉可以相信的伙伴一样但他也沒忘了与这个人白日里的一番争执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这人生他的气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

那突然惊停下的脚步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望过來的迟缓动作都让苏通愈发诧异难道他走了这一长段儿都沒发现自己

王景沒想到会这样被他撞个正着一时之间心间涌起无数情绪是问声好呢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呢要怎么与他表明自己的决心呢他知道时间在流逝不敢耽误太久去权衡细酌到底先做什么先说什么硬逼着自己沒有准备好就抬起头去面对他但一看见他坐在门前石阶上疑惑地望着自己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许多画面

苏府南珈院门外他也曾坐在那长长的石阶上是自己陪着他直到他以天为被进入梦乡;苏府南珈院门里他也曾站在那门外廊下石阶上为看见心爱的人至死不悔的爱着别人心痛的喝闷酒那次也是自己陪着他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被他请了个夜里赌输了钱咒骂不停的赌棍作打手给打了一顿……

他是不是一有心事就喜欢走出门坐在石阶上看夜色看月亮或者淋雨

想想从一遇见他开始他的世界就围着他不停的转转得如今都晕头转向越來越觉得自己不像自己越來越对周遭的事情手足无措不敢重不敢轻一向决断的自己也会担心自己这样做会否失败……

从听到苏通出声王景就一直沒有再动

虽然夜色遮挡了他的脸色薄薄的月光却让那双眼睛像吸石一样将苏通所有的心思都吸了进去那里头的情感就像是天上瞬息万变的风云有怜惜、有忧愁、有欣悦、有快乐、有伤感……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卷过來这么多感受苏通有些吃不消也担心王景吃不吃得消“王景你怎么了作甚么站在那儿不动”

王景目光一闪思绪已被苏通的声音打断又盯了苏通一会儿才抬起脚朝他走了过去“想你不是生病了怎么还能一个人在这儿赏风赏月啊我看你这身体是好得很嘛”

王景终于动了也说话了苏通提起的心也稍稍松了松不过一说到生病苏通又感觉到重回身体的沉抑他知道王景从哪儿來了“镇南王已经出宫了吗他在宴席上有沒有什么异样身子还好”

他的声音很低王景清楚他担心什么不敢再捉弄他“他沒事但关于他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苏通怔了怔随即抬起头來望向王景目光如他的语气一样迷惑“商量”

“嗯……”王景直直的往屋里去借着月光将食盒放在桌上掏出小多给的火舌子打开吹燃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到屋里再说地上凉小心受寒这话我可说了多少遍了你就算沒用心听我说也该顾及自己的身子”

原本只是想关心却总免不了话一出口带出心中的委屈怨怼听着身后沒有动静王景想咬自己一口怎么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嘴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识好心

第195章 不识好心

苏通却不是因为他这种有点埋怨的调子生气坐在一直不起而是因为‘这话说了多少遍你怎么就不用心听’这样话与苏明说他的时候是一模一样叫他心头堵得有些难受

王景转过身看着坐在石阶上低眼看着脚尖儿的人无可奈何地一叹只得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苏通的左肩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口吻说

“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你自己起來进去一个是我抱你进去……”苏通眼皮抬了抬王景紧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也充盈着一种得意笑得更低更柔

“不起看來你很想我抱你……”

沒等王景凑到耳边把话说完苏通已伸出手将他推开站了起來想啐两口王景呢话都到了嘴边却看到王景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哎哟的叫唤了一声再一抬头便是那种凄怨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苏通眉眼一紧什么骂人的话也都算了

“你皮那么厚难不成这样就摔伤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为之可能就是为让自己开心一下苏通还是看不惯他刚才那种调戏良家妇女的好色之徒样儿听不惯他那种软语凝噎已是情场老手的调子人都走到门边了还是沒忍住揶揄了还赖在地上不起來的人头也沒回似是嫌弃的进了屋坐到桌子边

王景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这个反应的人难道他不该扶他一把吗

“对别人那么好心怎么对我这么薄情”

哀伤的从地上爬起王景也嘟囔了一句一身哀怨气息地从苏通眼皮底下走过无视那微微有些难以忍受已经恼怒的目光挨着苏通坐下

苏通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王景之所以越來越这样黏糊糊的皆因为他引狼入室的说什么把自己给他然后他把他给自己的话

这种相处让苏通浑身都不舒服当下沒好气的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别这么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行不行”

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

王景脑子里只这几个字來回的飘荡脸色已经掉了好几成他的苦心演绎竟然被说成了阴阳怪气刚刚他的语气那样轻和温柔怎么叫阴阳怪气了

苏通见王景不知道为了什么开始发愣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懒得理他那么多食物的香气已经在大闹五脏庙了自顾打开食盒取出酒菜可看着那两副碗筷两个酒杯疑惑的停下了手歪过头去王景“你沒吃”

王景也看着这些东西沒想到小多会准备两份倒了一杯酒饮下“跟他们吃怎么能比得上跟你吃”

好一会儿苏通都沒说话王景奇怪的看着他拿着筷子一一夹了下酒吃了轻松又玩笑的说:“沒毒可以放心吃”

苏通深深的看着王景又认真又儿戏的模样“你明知道我说的那些话并不出自真心你也明知道我是在利用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什么也不问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低三下四來讨好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王景放下酒杯撑起手支起头深深地看住苏通

一盏摇曳的油灯舞动的光线眼前的人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入心越看越舍不得放开越看越忍不住想亲近

随心而动撑着头的手往前一伸已经捉住苏通的下巴一抬身体跟着朝前挨过去想一尝唇色滋味的嘴也刹那间如愿以偿的贴在那张嘴上但也只是贴着一动不动感觉着苏通的呼吸心跳就不受控制的加快跳动的频率

喜欢这个人很喜欢这个人

苏通眨巴了一下眼不明白王景这是要干什么刚要说话王景就坐回到凳子上目光却久久地流连在苏通的脸上缓缓开口“我早就已经说过理由了”

那声音很轻苏通能明确感受到他的不安忐忑眼神暗了暗“我这个样子你不怕到头來什么也得不到”

“我已经得到很多了对不对”王景却不以为然的扬起一笑

那笑容让苏通看得难受他给过他什么吗什么都沒有怎么算是得到很多了而且下午的时候他不是还说自己伤他很深吗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題刚一放下这里那头的事情已经扑到了眼前望着乐雅馆外头苏通幽幽的问道:“宴席上皇上都说了什么”

“什么也沒说”

苏通问王景就答他不愿意面对继续他也不强逼着他这会儿就给什么答案承诺來日方长而且他已经能这样像是朋友一样可以被信任可以互相说说话

苏通哪儿看得到他的成全一门心思又飞了满天“知不知道平宁王为什么归京”

“沒打听……你认识他”他不问贺靳也不问苏明甚至也沒问沈凤单单提了今日宴席的主角儿平宁王让王景有些迷惑

认识

苏通起身走到门前斜靠在门棱上一眼就看见升得更高了的月亮目光幽深可以穿越时空回到已逝的过去

王景虽还坐在凳子上人却已经转了小半圈看清了苏通的举动他摸不准苏通认不认识平宁王但这个平宁王让苏通上心却是铮铮事实把苏通和他身边的人以及当下的时局全都粗略想了一遍他试探的问道:“你担心这个平宁王会对贺靳不利”

苏通双眼眯起不是担心他对大哥不利是担心皇帝接下來要用这些人來作甚么大哥最后能不能保住一条命

“要不我们去看看”苏通的沉默让王景猜不准这平宁王在这件事中是个什么地位作用也不敢妄下判断既是瞎猜有些冒险了那就亲眼去看亲耳去听总能准确些了

苏通也沒料到王景说出这个话來不过这心还是被牵动了跃跃欲试能掌握更多的信息比什么也不知道的坐以待毙强了不知多少倍

王景见苏通沒有拒绝起身一手揽过苏通的腰已经跃入了夜色里

“喂这里是皇宫你不要命了”想想这四下的耳目还有神秘莫测的袖子楼苏通心都拧成了一块儿

“我有分寸就算被抓到了我也能自圆其说你放心”王景学着苏通低声道

苏通还是觉得不妥拉着王景落到一僻静处“就算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那你这一身武功怎么自圆其说”

“那换你來”打蛇随棍上王景一笑已经捉住苏通的手按在自己腰上整个人也贴了上去

苏通僵硬地站了一会王景感觉得出來他并不很乐意与自己这么碰触但难道这样走过去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所以他敢这么静静地等着苏通做决定那抓着苏通的手的手也是胸有成竹

哪知最后苏通挣开了他的手朝他撂下一句“我自己去看看你先回玉和馆等我玉和馆里一个人也沒有总要有人挡着”

王景要叫住苏通可空气中衣帛作响的声音已经安静了

怎么还能是这个样子原以为这一次一定能死死咬住他……结果还是被抛下了……王景郁闷的站在原地

轻功的好处就是快省时间

赶到昭和殿外头的时候宴席还沒散

苏通趴在昭和殿对面的瓦上皇帝坐镇的地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不下令欢歌雀舞热闹起來便沒有人敢真正放开热闹起來谁也不想担上御前失礼的罪名可就算再安静隔了几百米远听到的声音都已糊到了一块儿

“你这样能听到什么”

苏通太过注意昭和殿内的情况连身边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都浑然未觉突然听到这声音苏通险些沒出手一掌劈了王景

“不是让你……”惊魂方定苏通已低声呵斥王景但也只说了四个字王景已经扣住他的腰将他带落到地上

不知道王景要干什么总之是搅乱了他的方法不禁怒道:“你想干什么”

“帮你”

两个字干净利落却听得皱起眉來感觉王景这样底气十足一定是有了法子不禁也好奇了起來“怎么帮”

王景指了指宫门里外站岗的太监“你在这上头不仅听不到你想听的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禁军发现而这个法子虽然也会被发现但至少可以听得清楚些”

苏通沒有否定王景的建议王景终于可以在他面前显摆一次当先就走到了前头那义气豪情似乎要为苏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样子苏通双眸一沉“如果你听我的现在就回玉和馆那从今以后你也别再缠着我”

王景回过头來看着苏通的坚决默然了好久所有能帮他的满足愉悦都化为乌有“你威胁我……”

苏通不语王景却朝着苏通连走几步直将苏通逼到墙角再无路可退低声怒问他“你走不走”

第一百九十六章 相互威胁

第196章 相互威胁

“不走”

王景斩钉截铁的答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苏通明白他也是坚决的甚至比他苏通更坚决

“你……”被王景这个样子气到无计可施苏通恨恨的瞪住王景

王景却突然歪过头來凑近他耳朵道:“你是我的从今以后不是我听你的是你听我的明白吗”

苏通一怔王景已经捧起他的脸狠狠地吻了下來任是他挣扎也不放开

双手也被紧紧拽住争不出來苏通也怒从心來是他脑子不清楚才招惹了这么恶人急于摆脱王景一张嘴便狠狠咬了王景一口疼得王景抽了一口冷气他通得了空当歪了歪头躲开了王景

王景连嘴上的血都沒伸手去擦掉低冷着声道:“看來你还不明白有本事你现在就大声喊把所有人都吸引过來……”

“你威胁我”果然不是个善类苏通心头一冷

“许你威胁我就不许我威胁你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公平得很这滋味你也尝尝看是有多好受”

王景对陡然间化作一只受了威胁正准备反扑过來的野狼样儿的苏通非但不收敛还再一次刺激道:“你想好了玉石俱焚也不一定如你所愿我是云宜请來的客人你却是对皇帝称病卧床的犯人……”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你不就想跟着來嘛”苏通瞪了王景一眼算是彻底打算一拍两散的冷冷道:“放开”

王景一听他的语气心头就恨自己在他面前怎么就忍得了一时忍不了多时非常不情愿的松开苏通的手感觉着苏通一得自由便厌恶的将自己从他跟前推开就想要再度将苏通拽住不让他走

这话根本沒说清楚这话也越说越不找边际他來找苏通原是想心平气和的说话怎么又这么莫名其妙地与他斗嘴置气起來

苏通自顾往前走反正有人不惜命他何苦替他惜命气囊囊的从墙角几步闪到大树后头借树掩盖自己只探出头去看了看四下情况和咫尺距离外站着的一个太监

此时王景也已经跟了上來他就是阴魂不散地爱与苏通凑作一堆儿盯着那个守在昭和殿外大门离昭和殿正殿还有几百米远的太监琢磨着道:“他不行他只在外头伺候沒机会去里头”

后头贴上來一个人近在耳畔的低沉调子都让苏通对刚才的事记忆犹新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只是这一个可以保持距离的动作已经让王景对刚才威吓苏通的事后悔不已

不过这个时候不能再与他争个口舌

他是來帮他的日久见人心他总能体会到自己的用心和付出

王景这样安慰着自己才稍稍好了一点朝苏通站的地方低声道:“跟我來”

苏通不相信他就这么不要命的翻进了昭和殿院里想叫回王景已经有一堵墙隔在了两人中间想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必定惊动这昭和殿不少人

盯着面前的高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就是担心这担心那总投鼠忌器才会被困在局中不得出路

环视少顷又确定王景沒有被人发现他才一点脚尖翻到了院墙里头

落地后身边却沒有那个人立刻缠上來扫了一眼四下也沒有那个人的身影

王景不见了这个想法一闪过脑子苏通便立刻将身子贴到墙上凝神细听四周的动静在确信王景不是被人抓了个正着而是他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才开始四下寻觅下手的对象也俯低身子接近昭和殿正殿

才移动了不到几十米身边忽然蹿过來一个人苏通举手就劈了过去却被王景稳稳的接住“是我呀”

苏通收回手“你不要命了”

王景却沒回他的话倒是一件衣服照着他脸甩了过來抓下盖在头上的衣服却不动

王景催促道:“快点套上我们时间不多”

“你把那两个人藏在哪儿了”苏通惊叹王景这么快就得了手但同时也担心他沒有把人藏好轻易露了马脚

“藏得万无一失”王景神神秘秘地不愿意相告

苏通却不以为然既然是万无一失还存在时间不多这个说法吗

他还想追问却被王景逮着手拉到了昭和殿外回廊下站好比原先的距离近了百來米他看着昭和殿内的灯火照亮了门前那一大块儿触手可及一般有些呼吸不顺畅

这么接近大殿里头的声音一定也能听得很清楚苏通既想听却又不想听了

“但不知聂伯伯这一次回京会待上多少时日侄儿也想安排好时间替家父陪陪聂伯伯”

苏通听了这么一句话觉得平淡无奇王景的心里却被激起了千层浪他很疑惑苏明这么亲切倍至的唤平宁王聂伯伯而苏明特意提到父亲苏义苏明说着话的把握來看苏家与平宁王聂欢应该相交甚深平宁王也不该是來对付贺靳的那苏通当时忧心的又是什么

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王景愈发疑惑也愈发担心因为比之贺靳他们更让苏通忧心的事真是屈指可数也真正难以预料的可怕

“我等了一年多都沒见你像往年一样差人來探望探望我这把老骨头只好上京來看看你们了我这把老骨头越來越不中用了看一年就少一年了……”

平宁王的声音有些苍老但王景见过那个人与皇帝差不多年纪也不到快老死入土的年纪不知道是在皇帝面前刻意示弱还是真的如此不管是真是假听來免不了心头还是有些怅惘难受的

自顾生死别离都免不了一种伤愁

既然苏家与聂欢是这种亲厚关系苏通对这个人的感情应该也不浅

王景不由得将目光移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儿的人他背对着光看不出來有什么异样

而昭和殿内又传來声音“平宁王为云汉鞠躬尽瘁劳苦功高云宜这几日你便与苏明一起陪陪平宁王聊表朕心”

“微臣不敢居功此次來京只是想在这身子还经得住颠簸时來再看看这些老友沒曾想叨扰圣驾请皇上万勿为微臣兴师动众微臣方能自在安心请皇上收回成命”

“欸……平宁王有所不知云宜聪明多慧有他在非但不会让你感到不自在还总能让你开怀大笑朕绝非夸赞自己的儿子平宁王不妨试一试若是当真不喜欢朕想你不赶他走他也沒脸继续陪着你”

一时间大殿鸦雀无声

少顷温宜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僵局“儿臣当不负父皇重托聂王爷也请将我视同晚辈万勿拘束”

“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云宜你代朕送平宁王回府”

苏通应声而动拽起王景火速退到茂盛的花园中麻利的脱下太监服还给王景“给他们穿上别露了马脚”

王景才接过衣服他可沒想过要给那些太监穿衣服……很不情愿一抬头想说他能不能不做这事儿苏通已经不在跟前再往宫墙望去只看见一丁点儿身影扎进了夜幕中拿着衣服的手一滑这个人根本听不进自己说的话明明告诉过他以后必须听自己的怎么又成了自己听他的

不过皇帝让云宜跟着照顾平宁王到底是对功臣的怜恤还是安插一个眼线去监视

苏通又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想到这儿王景给被他打晕的两个小太监胡乱套上衣服回转身追着苏通去了

可奇怪的是苏通并沒有回玉和馆

玉和馆亮着灯但里头等着的人却不是苏通而是一个有点面熟的太监一见到他就迎了上來着急慌忙的问他可有见到苏通

王景摇头但看着此人忧心如焚的样子又忍不住问:“你找他做什么”

“王公子有所不知奴才刚扶着苏公子从昭和殿回來时苏公子便一下栽倒进路旁草地上昏迷不醒奴才这才去御医馆找御医结果回來人就不见了……”

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太医王景双眉深拧对着太医掬了一礼“劳烦太医跑这一趟要不您先回去等我们找这人了再去找您也不迟我想这人能走动就不是什么大病也别耽误了您休息”

这话说得是个人都爱听御医正欠睡犯困着听了王景的话自然乐得回去休息而且这些贵公子平日里都被照顾得好好的能有什么大病当下就告辞离开了

太医一离开王景让太监在这里等着自己一个人去找苏通原以为苏通是装病怎想他竟真的生了病……他沒回玉和馆是去了哪儿

此刻王景焦急如焚这偌大的皇宫树荫小路数不胜数宫墙宫殿又是一个绕一个一时间如何确定苏通在哪儿

王景强自镇定他想苏通应该不会笨得去跟平宁王那些人他那么怕被皇帝发现……那他不去见那些人又会在哪儿呢

想來想去也沒有主意只好沿着玉和馆至昭和殿的路寻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巨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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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把这些人都牵扯了进來

这些人如今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而自己却还什么都沒做

如果几个月前他沒有拒绝苏明南下去探望聂欢的事今日聂欢也不会放心不下他们千里迢迢回京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做错了

错了……可怎么救

从出生那一刻起不应该是从贺家兵败五灵谷起他这一生就与皇宫脱不了干系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

湖风轻软一丝一缕的清润一下一下的往身上扑來却总也钻不进心里

不知不觉地便停了下來他须得想个办法

时间已经不容他继续困在这里了

皇帝说得十分清楚他要的不是他的本领而是他这个人这样说來自己根本沒条件拿來与他谈判

其实不管是大哥他们还是平宁王、沈凤这些长辈他们都不会坐视云汉任楚国践踏而不管他们若决心不管云汉云阳早就宾天了

但即便是如此云阳还是不放心才会拿自己当人质想确保万无一失……

他甚至怀疑云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拿自己去威胁他们自己只是一张备用的牌如果他们仍兼顾天下他根本不会摆出來

这样來看皇帝也绝不可能放自己出宫……

云汉与楚国的战争不可避免大哥他们也势必竭力相助只是如果自己受制于皇帝他们便有后顾之忧……有沒有一个法子是既能让皇帝放心也能让大哥他们不担心自己的法子

散着昏黄暖柔的光线在十步之外缓缓走过來

苏通立时转身去看却是一个太监装扮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待及那人再走近五步抬起头來时苏通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耳朵登时竖起听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小声问“你找我”

“主子说苏将军最迟天一亮就到云城楚衍已经登基称帝云宗救回了络玉正往回赶楚衍的动作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快登基之后已经开始整顿兵马不日就将攻入云汉情势十分危急他们已经无暇顾及你主子让我问少主一个答案少主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听他们的去漠北如果是留在这里如果少主愿意去漠北主子会安排人将你送出去如果少主仍想留在这里主子说不管发生什么你也不要过问切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只有他一个人沒动这世界早就闹出了翻天动地的动静

云汉还只是暗流涌动时楚国已经换了主子变了天色原以为云宗是在寻找灵玉不曾想却是去找了络玉……不过这“救”字从何说起莫不是络玉在楚国遇到过危险差点丧命

还有爹早已从北疆动身这会儿就快到京城了……

这些消息其实每一个都炸开苏通本來就不平静的心情但是这一下子來了这么多心头反倒不觉惊心甚至比先前平静了许多

这感觉真是难以捉摸

“千乐……大哥是不是很生气”

好一会儿苏通才迟疑的问道

“少主你知道主子从來不生谁的气也从來只想着怎么样才能保护好你”千乐这才抬起头看着苏通虽知道不该多嘴但见眼前这个人沒真正相信自己的话又道:“若是主子生气便不会让我走这一遭也不会让少主知道这么多消息主子之所以让你早些知道这些就是不想见到你得知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时乱了阵脚引火上身主子不在乎这局势有多坏他只想你性命无恙……”

千乐耳朵动了动话头一转“少主是决定留在这里还是去北疆”

苏通沉默着他不可能放心离开就算离开了他也会等不下去再回來……

“既然少主决定留在这里那你多保重属下先走一步”千乐却已经看出了他的决定转身离开时又想起了一事“平宁王之事少主无须担心还有楚衍如此疯狂激进很可能是为了络玉不管他要做什么主子让你都只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牵涉其中”

不好的预感像乌沉的云层笼罩在心上昭示着即将到來的瓢泼雷雨

苏通微微侧了侧身子看着千乐离开心乱如麻这么多事他就算有本事都很可能顾及不周全何况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这些人他也一个忙不上

黑沉的夜色中竟然又有一盏灯朝这边來见那人与千乐错身而过时苏通的心都悬了起來唯恐千乐被发现可还好什么事也沒有

但随着那人越走越近苏通倒是惊了惊沒想到他还找來了看这方向还是从玉和馆來的……

既然都回了玉和馆还出來找做什么

难道自己还能找不到路回去

王景一走近刚看得清苏通那张脸便察觉到那眼中毫不收敛的厌色心中酸水一涌哽得连开场白都不想再说

苏通也沒理会他抬起脚便往玉和馆方向回与王景擦身而过时也目不斜视似乎这里根本沒有一个叫王景的人存在

这倒不是他有意刁难王景报复他先前的威胁与轻薄而是在想王景与大哥那些人被卷进來的人不一样大哥他们会为了天下而想尽办法尽力而为所以皇帝还沒威胁他们而王景他手握数千人甚至可能上万人的云烟阁干的是杀人的买卖也不会主动去阻止楚国保护云汉所以一定逃不过皇帝的胁迫……

是自己把他扯了进來看他这永不放手誓不罢休的紧紧相随心里很清楚想要反悔收回说过的话已经不可能想要推开他与他一拍两散也不可能

王景看着苏通走远虽然心里苦涩疲累不知道怎么才能与他好好相处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开怀一笑不过他一路來的忐忑却安静了下來因为先前昭和殿的强迫示威并沒有惹得他现在与他翻脸已算是不错

眼见着苏通已经走得看不清身影时王景才迅速跟上但一时间又不敢轻易开口他摸不清楚苏通这么久待在这相思湖边想了些什么自是不敢贸然相问

两人一前一后静静走了一会儿王景终于想起了与小多一起回玉和馆时想的与苏通和好的法子心头小小高兴了一番

“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苏通一时沒应答王景也沒有继续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其实后患无穷也很卑鄙

苏通逼迫云初说出医治云初的人踪迹只在贺靳告诉自己他的病根本无药可治的事儿之前不过两三个时辰而按照苏通后來又进宫出宫再进宫來回折腾耗了不少时间贺靳又一早到了镜花居等自己这两事儿來说苏通从云府离开后根本沒见过贺靳他自然也不知道贺靳的病沒法医治

而他却决定隐瞒这事儿帮他找大夫……

“你有什么事儿就说这么吞吞吐吐的倒不像你的作派”

察觉到后头的人有些心不在焉苏通也暗暗猜测着王景到底要与他说什么事儿令他担心的是他又要出什么主意在皇宫里闹腾

被声音召回神智间就听到苏通说他吞吞吐吐不是他的作派这样有褒有贬的话心里却竟然喜滋滋的好不高兴让他决定暂时不告诉苏通贺靳的病无药可治的消息

苏通现在之所以能待在皇宫里受制于皇帝就他所感觉到的和看到的应该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贺靳如果让苏通知道贺靳命若朝露转瞬即逝他难以想象苏通会干出什么事儿

“你究竟说还是不说”苏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别急呀好事儿当然得先酝酿一下说出來才够惊喜值得回味啊”

王景笑呵呵说苏通却倏地停了下來不舒服的瞪着他他不喜欢王景卖弄的样子更不喜欢他这种吊当当的调子“好呀你现在不说就别说了我耐心就这么点恕我不久候”

“小气……”

自动跳出來的两个字王景一听当即就像抓了塞回嘴里咽下肚皮里感觉他即将又要激怒苏通立马抢先道:“我能找到天医阁的人”

王景是准备好欣赏苏通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欢喜神情时却沒想到苏通还是那个表情连眼睛都沒睁大一圈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看得他不安起來不由猜测苏通是不是知道贺靳无药可治而自己则是撒谎在骗他

心头正打鼓紧盯着苏通的表情期待着突然绽放开的笑容也免得他这编织的谎言可下一瞬完全是有惊无喜

苏通一步迈过來拎起他的衣襟“你说什么你能找到天医阁的人那在我逼云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又是云初

王景第一次被人拎着领子说话本來就不习惯又听到他最关切在意的竟不是在哪儿能找到天医阁的人來救贺靳而是他逼迫云初的事儿心头便有点闷得不快

第一百九十八章 巨变〔2〕

第198章 巨变(2)

但他不想又和苏通吵起來不管因为什么都不值得

“你不知道吗那天你那脸色眼神多吓人”

说着拿手往苏通脸上比了比夸张的样子好像他那日真给苏通吓到了

见苏通半信半疑的放开了他的领子他才叹了口气站在那儿低声着“当日你踹门进來一定是听到我跟云初的谈话了从你进门后的一言一行來看很是生气我怎么敢往刀口上撞你对受伤在床的云初都能那个样子何况是我了看完你与云初交锋我才定了定神你已经走出沉香楼了后來我追上你就想与你说这事儿哪知因为……”

王景的声儿突然间越來越小看着苏通黑白分明的眼睛心神一动不由的想起那个破晓第一缕曙光照亮他眼睛里的怔忪迷蒙时怦然心动的感觉

在王景的叙述里苏通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儿本來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说了又一下子想到了那日清晨因为自己想着始终想不起來的事后被王景偷亲一口的事

这一刻他也知道王景一定是想到那事儿才沒往下说步子一转便要离开在一只手拉住自己时突然眼前一亮扭过头去反手拽住拉着自己的手

“连霄……你说的是不是连霄”

王景沒料到苏通竟一口猜出了这个人惊喜被揭穿了有点失落

苏通恍惚了一下他那日就觉得有什么与王景有关的能救大哥命的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來之前千色他们也提过连霄在京城那时他也觉得有什么沒被抓住死活沒想起他曾经见过这个连霄……

连霄能从鬼门关里把自己救回來对付的还是云图的毒医术一定很高

说起云图苏通的心紧了一下陡然想起南城门外那一场父子之战观云……观云能清楚自己身上的毒应该比连霄的医术更精湛

可观云这么恨贺家人怎么可能出手救大哥

“你怎么了”

拿手在苏通眼前來回晃了好几下也不见他反应王景疑惑不已

虽然灯笼的微光并不能将脸上的神色照得清清楚楚但那隆起的双眉还是能看清楚

他在想什么这种低愁与紧张跟以前的那种忧忡不一样说不出來但感觉着他似乎有了新的心事

苏通的眼珠子來回在王景脸上转悠转得王景心头直跳不是激动的雀跃是莫名慌乱的跳动那眼神沒有柔情不是痴迷那眼神里只有探索与无尽的疑问

“你在想什么”

苏通的表情让王景感觉出他并不是在看他好像是另有其人越來越不安问话时也十分小心

苏通自知王景有了疑惑更不敢直接开口问起观云缓缓转身移开目光驱动双腿往玉和馆回调动凝固的思维转移王景的疑心他不可能直接问王景有关于观云的事这样王景一定会追问自己

“连霄可靠吗他什么來头你这么确定他能治好大哥的病”

治好

王景呼吸微顿他能告诉他其实根本沒得治又怎么治得好……

“要说起连霄这个人是天医阁已故掌门人络雲的师弟与络雲齐名至今为止还沒听过到他手上的病人不治身亡的”

“原來他也是天医阁的人……”苏通说不清心头的慨叹天医阁的人明明就在身边却又偏偏错过连霄是这样络玉也是这样

她姓络……按云初所言她不是白琼的女儿她是仅仅一张脸与玉妃长得想象的假冒公主那她是谁的孩子与络雲可有关系

她既不是公主又为何要认这个公主

有什么目的

听阳春和沈凤的意思白琼害死了薛香既然是刽子手又为何一开始放任络玉昏睡在云府整整三年就算当事人昏迷不醒无法向天医阁求救她不是还有一个贴身侍婢兰墨吗这个丫鬟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沒有通知天医阁还是这一切本來就是一个局根本不需要有人來救

试想一个人昏睡了三年怎么可以在快断气时醒來

直觉告诉苏通这是一个阴谋圈套

难道这个幕后之人就是要看着云府如今分崩离析的结局吗还是说看着云初为络玉不惜一切动摇军心呢

这个人要做什么

苏通死死的握紧了拳头想起云初为了络玉所做的那些事如果那个人要拿络玉來威胁云初云初必定会同意……而大哥说楚衍登基举兵疯狂之举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在络玉身上……这两股势力交叉一起拼个你死我活才是这个人的目的吗

若真有这个人可真够罪大恶极为了个人的仇怨将这天下都卷了进來谁也不放过……

“阿苏……”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他的拳头低声轻唤

苏通一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跟前担忧的望着自己的人

“我沒事”苏通强自镇定拉开王景的手绕过王景继续往前走,却又被拽住这种感觉无不在提醒他你是被束缚住的想飞想走想跳想跑都是不可能的事

在苏通抑制住脾气间王景沉沉一叹“回玉和馆走这条路太远了”

他沒有说他顾自想着那些事儿走错了路但苏通却听明白了才知道为什么走在他后头的人突然挡在了他前头拦下了自己扭头看着几丈开外的另一条岔路这才是回玉和馆的路

“走吧我记错路了”苏通面不改色迈开步子已经转身走了回去

王景却看得忧心忡忡跟在后头恨不得能钻进他心里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省得他这样毫不知情的只能瞎担心

“我已经让人去找连霄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你别太担心”

他沒对连霄或者是贺靳更多的追问就知道他根本不是在担心贺靳的病也不是在操心如何能找到连霄但王景又不得不这样说因为他感觉到苏通沒有对他敞开心扉似乎还防范着自己不想让他靠近他的世界

“王景你有多少年沒见过你外公了”

说起大夫苏通便想到了观云的医术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与朝廷大有來头的人物又有恩怨经营着云烟阁如此庞大的暗杀组织他要干什么报仇雪恨那又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曾经他还将武晋的死栽赃到王真的头上想起连亲儿子云图他都杀对女婿痛下杀手也就不那么惊怪只是他这么做意在何为啊

王景应该还蒙在鼓里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王景虽也奇怪苏通突然问及老爷子但他沒有头绪疑心也是一闪即逝他正愁着怎么与这个把自己封闭起來不让他接触的人攀谈机会就摆在了眼前欣喜之情更是将那些阴沉之气一赶而空

“算一算从我七岁接过掌派之位已经有十五六年沒见过他了”

这语气似沉又轻浮浮沉沉的耐人寻味

“听你这口气不如你上次提到他的时候那般感激上次莫不是说的谎话”

苏通的心缩了缩感觉到一丝不可名状的寒冷几次与观云见面的场景纷纷涌进脑子里这样一个情绪大起大落、疯魔癫狂之人对儿子女儿都能下手对外孙可有例外

“嗯……不一样老爷子让我从一个孱弱的孩子长成今日的样子不可能不感激……”王景半扬的调子带点苍凉的笑“可我还有些事一直不明白,一直想问问他”

“坐拥云烟阁还有你不知道的事”苏通也笑但听得出來他不是取笑揶揄这笑声很假根本不是发自心里只是场面上的对付而已“我可记得有人说这京城里哪个毛小子钻了谁家姑娘的闺房他都清楚难不成说的是大话”

虽然苏通的笑声很假但王景却听得很高兴至少这句话他倒是记下了什么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大概就是王景此刻傻傻地盯着苏通的背影痴痴地笑出声來的样子

苏通走在前头对自己说出刚才那样话有些不自在刚巧又听到身后传來的笑声脸上就臊得热当下头都不敢回走得更快了“别笑了有那么好笑吗”

语气中有些不舒服王景收敛了笑声嘴角却总是禁不住往上扬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通“哪有人能对天下所有的事都了若指掌……”

“这么说你当真是在骗我了”苏通停了下來他讨厌被人戏玩欺骗

这性质一下子就严重了王景又笑与他生气总比看着他一个人闷头苦思要好得多这也是一种生机啊“沒有骗你只是稍微夸张了一点我要是当真想知道那些事儿追查出來也不是很难的事儿这个你知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以心待人,人岂不知?

第199章 以心待人人岂不知

王景嘴皮子厉害他哪儿是他的对手苏通也懒得去费神计较“那你怎么不派人去追查你想问的事儿这不比你等他更快”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王景轻轻一叹觉得轻松了不少“这事儿是云烟阁的禁令不能查”

“不能查”苏通疑惑的低喃难不成云烟阁也有不为人知的秘辛

王景本來不打算说但除了问老爷子外问苏通也不是不可他身上有月缺说不定知道一些能提供些线索也好“听说过君子盟吗”

君子盟……

松弛的神经立刻一紧却不敢让王景察觉到端倪苏通装作认真的想了一下“君子盟很出名吗不可能啊若是这样我一定又听说过”

他不知道……王景对这个结果有点失望

苏通调转头來看着王景“君子盟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很厉害吗难不成你怕他们”



从接手云烟阁开始到今天他怕皇帝查出他背后的势力而牵连家人;年上轻狂遇上月非木到后來整整寻了他三年他怕这世上再沒月非木这个人怕月非木不找他寻仇再也不出來见他;到后來月非木出现了却是要他所有亲人还有云烟阁的命让他对这世事绝望之时却是苏通那颗冤有头债有主的心饶恕他罪恶的心一点点的温暖拯救了他从此便害怕这个人手染血腥从此便害怕这个人过得不好从此便害怕他讨厌自己……

“你这什么表情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你天下独尊的目中无人样子竟然还有怕的人你倒是与我说说这君子盟怎么个厉害法子让你这般害怕了”

眼见苏通对此事这般感兴趣王景怎敢扫了他的兴致但他却不合时宜的记起來一些事武晋暗杀贺靳那一夜在关键时候用琴箫和声制住发疯的武晋的一男一女中的男子分明就是几月前将他拦在街上向他索要白玉月缺的君子盟的人后來这人还领着秋声回來再度示威

要说君子盟与苏通和贺靳沒关系王景不会相信但苏通的样子看來又真的是对君子盟毫无所知

他会跟自己演戏装作不知道君子盟吗

他会骗人吗

他会骗他吗

他与他说过好多事在玉和馆里的那些话不是已经算交心了吗

这样他还会骗自己吗

王景不断的问自己一遍一遍的他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件让他害怕的事情就是怕苏通不信任他与他虚与委蛇欺骗蒙蔽他

苏通候了好久除了看见王景那一双幽沉的目光明明灭灭忽闪忽烁的便再沒有得到点有用的线索对于君子盟他也只是听他大哥提过只言片语再细致的根本不了解而王景既然在找君子盟对它或多或少也有些了解他才想着从王景嘴里套出些话來可似乎王景对他有些怀疑

“沒意思不说就算了”他本來就不惯于诓骗别人只是被王景这样看了看一颗心就要闹翻这片天似地让他心虚觉得不太磊落光明只好就此作罢抛下了王景自己个儿往玉和馆走

看着人已经走得快沒影儿了王景才醒悟过來他想得太多了他身边的人屈指可数要说与君子盟又莫大关系的应该是贺靳才对他多半也是脱了贺靳的福才能受君子盟照拂吧

对了武晋暗杀贺靳那一晚他记得在顾怀南对贺靳说让他帮他的时候贺靳说了句‘我不是君子’的话而顾怀南回了句‘我也不是君子’这与君子盟有关系吗

王景匆匆去追苏通苏通走得也不算慢他在想王景问起君子盟是什么意思王景之所以提起君子盟好像是因为他有一个一直沒有得到答案的问題因云烟阁明令禁止的事所以他不能查只能问观云

这样说他心中的问題与君子盟有关

君子盟与云烟阁曾经还有所渊源

这种揣测苏通倒抽了一口冷气简直不可思议正如他得知观云竟与娘是同门师兄妹娘还是海穹派的掌门人一样让他震惊

可云烟阁与君子盟这事儿与白璎和观云还有海穹派又不一样

皇帝不知道何时会发现云烟阁与王景的关系那日他成对自己直言不讳的说要用自己來要挟的人里就有王景也有云烟阁他显然是已经知道云烟阁的存在甚至还知道云烟阁与王景紧密的关系才会这样有把握说出來……

苏通忽然停住脚步目光陡然间比着夜色还暗他这些担心已是多余君子盟不会因为牵扯上云烟阁而早云烟阁和王家关系被发现之后的连累因为当日皇帝第一个说给自己听的就是君子盟

一切早就在云阳的算计之中了

云阳还说过有哪些势力哪些人來着

苏通沒费什么脑力便想起了那一天被当朝皇帝威迫的一幕幕他从沒想过身为人君竟然会那般卑鄙无耻地欺压臣民还做得那么磊磊光明理直气壮叫他想忘也忘不掉

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又一次奔腾在眼前像一根针一样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君子盟、海穹派、天医阁、云烟阁、袖子楼北疆苏义聂欢贺靳云初云宗……

这一刻脑海里仿似经历过天地浩劫之后的昏沉安静只能听着只能看着却无法扭转乾坤

这么多人都是云阳要的都是他即将要利用的

好不容易平复了些激荡无助的心潮他又不明白海穹派和天医阁怎么也会被云阳算计在内海穹派早就在娘离世的时候就该沒了联系而大哥和自己这些年來身边都沒出现这样的人物;天医阁就更是无从说起他唯一认得的便是络玉和连霄而连霄可以说是毫无交情至于络玉有些交情却不至于让她倾尽天医阁之力相助要说是因为云初他倒可以选择相信有这个可能

但云初曾对沈凤字字铿锵说过络玉不是白琼之女那她不是天医阁的继承人又凭什么差遣得了整个天医阁势力……云阳到底是怎么谋划的

他不可能沒有把握就把这两个门派都说出來才对

他是个算无遗漏的君王一步一步他都算得极为精准就像他所说的为了这个云汉天下他什么都舍得也必定不容有什么差池

所以海穹派和天医阁这两大势力不久就会被吸入皇城之中皇权之下

苏通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

“你怎么了身子很不舒服”王景赶上來时便看见苏通突然停了下來再疾步走近时又听到他难受的吸气有呼气的声音当下已有些慌了神

想起小多说苏通沒走到玉和馆便昏倒过一次这心头就免不了慌了慌

他这么健壮的一个人竟然病得昏倒了一定病得不轻

举高了灯笼仔细地端详着苏通的神色见他只沉沉地盯着自己看并沒有什么异样才稍微放了些心只是他怎么这样看着自己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苏通默默注视着王景好一阵子王景看着那深幽凝重的目光已经感觉到了忧忡直觉告诉他苏通觉得沉重的事与他有关

一次两次三次他总能看得见苏通在为一些事情伤神但他却总是不能准确分析出苏通到底在为哪些事、哪个人伤神

一次又一次看得见却实则又看不见的经历让他气自己一点进步都沒有也让自己越來越懊丧地认识到他对苏通的不了解苏通所有的心思抑或是眼神他只算得半懂拿捏起來更是不知道轻了还是重了总是不得要领唯恐沒能对症下药解不开他的心结愁虑

他从不曾这般费尽心机也想了解一个人的点点滴滴也从不曾这样强烈的希望能看懂他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他都能立即心领神会

为此他曾急切又强硬的想要进驻苏通的心底却被激烈地反抗着推出;失败之后他又想默默相守总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却又因为红尘俗世诸多纷扰霸占了苏通的视线他的默默相守被掩盖被忽视;而今他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他看得见自己、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始终不得其法实在让他时时不安、刻刻不宁

“王景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沉默一场开场白就这般凝肃王景听了心就凉了一大截

苏通却有些残忍了他看出來王景想躲却拉住了王景的手将灯笼取过來提在自己手上

“你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你却什么也不问就冒着性命之险到这儿來陪我……”苏通郑重其事地看着王景眉眼深蹙他知道他并不愿意听却又不能这样放他走只好装作视而不见的继续“在我快喘不过气來、绝望无助的时候仗义相助在四周的人和事都在给我压力的时候也是你轻淡的言行举动缓解了我的痛苦这份情义苏通记在心上”

第二百章 领会不等于回应

(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第二百章 领会不等于回应

他感受到了

他真的感受到了

才在担心着这样默默守着不知怎么进退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沒想到只转眼间就奇迹般的云开月明

响在耳边的声音如同鸟语花香一般动听又芬香

多少苦闷惆怅都在心头这一刹那的芳香明媚间幻化成绵柔春雨带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什么都比不上苏通对他所说所做的领会什么都比不上他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之后苏通一句我知道

三言两语已经让王景心动不已沒有什么能比得上所爱之人的亲口回应

“阿苏……”

眼若繁星一刹间都拼命挣开着夜色的束缚闪烁出最温柔清亮的银辉

王景迷失在了这种苦尽甘來的滋味里只要这一刻有了回应一切他都愿意一切就都值得

这一声浅唤欲语还休

苏通眼看着王景沒听出他后面还有话沒说完便沉浸在了一种动容之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的美梦又一次破灭

他伤他已经够多了

原想等着王景自己回醒哪知王景却在其中越陷越深痴迷地盯着他轻昵地唤着他缓缓凑上脸來还想问他……

这副样子怎么可能等到他自己清醒过來呢

虽然不忍但苏通还是伸出空闲着的手抵在王景胸前

王景顿了顿随后想起苏通不喜欢他的强硬了造次有点不甘愿地望着苏通终究沒有再进一步但这迷失在苏通身上的目光仍然早紧紧缠绕着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苏通长长一叹已是看不下去“王景我刚才的话沒说完……”

“你说我听着”

欢悦的调子盖过沉抑的声韵听得苏通皱了皱眉这伤害已经不可避免

如果不断个彻底只会伤得更深伤口愈合起來就会越痛越慢

“但一切都到这儿已经够了”苏通强迫自己与王景对视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景眼中的光辉倏然间弥散了一大半寸寸尽是惊痛与迷惑他继续道:“这两日我浑浑噩噩地熬了过來有些事我也是才刚想起……”

他知道他备受煎熬着可亲耳听到苏通说出來才觉得那些事堆积在他心头已经是重得难以负荷刚才的惊痛又都遁去全都被为苏通而痛为苏通而忧的情绪代替

“皇上已经知道了你和云烟阁的关系他已打算用你们作为阻止楚国來犯的一股力量我知道你在撤离云城内云烟阁的势力如果你不想卷进这场战争里最好早日离开我刚得到消息楚衍已经登基称帝不日将挥师北上如果你此刻走皇帝无暇顾及令你忌惮的袖子楼此间也都忙着前线的事所以这是你带着王、书两家人离开的大好时机一旦错过这个时机以皇上的深谋远虑再走可就难了……”

“你让我走那你呢”

早在皇帝拿王、书两家人和云烟阁众人的性命威胁他迎娶香玉公主时王景就已经清楚云阳知道他是云烟阁的掌派人云锦所以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惊讶但让他疑惑的是苏通怎么得知这件事的又从哪儿看出來的这么肯定的与他说

还有楚国的事他怎么也这么清楚他说他刚得到的消息他身在宫中与他离开也不足半个时辰的光景是谁给他送的消息让他深信不疑

苏明吗还是贺靳呢

还有袖子楼他竟然也知道云阳暗地里有这么一个组织那关于苏明的事他也知道了

但他若知道苏明为什么效命袖子楼、效命云阳他还能这样平静吗

以他的性情断然不可能

“聂伯伯回來了我爹也在路上此间又是用人之际皇上不得不放我回家來维系君臣之间的和睦”

字字有力在这一件事上苏通表现得把握十足

而王景却不觉得出了宫就意味着这件事的结束他追问到“那贺靳呢皇帝不会追究了”

苏通沉默了片刻“皇上要的是保全云汉这么多年一直到眼下大哥对云汉都勤勤恳恳呕心沥血这事儿皇上知道所以皇上不会对大哥下手对皇上而言胁迫你或者云烟阁为他效命还不如放心大胆地用对云汉毫无二心的大哥”

是这样吗

对苏通陡然间清晰的分析、精准的判断、果断的结论王景突然有几分不适应

若是事实最后是这样苏通这两日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说不上來哪里不对劲王景就是觉得不踏实

不过他打心里又有些相信苏通说的话就京城的形势來看贺靳拿下皇宫却沒杀云阳而云阳的心腹刘晗被放出來重掌皇宫兵权皇上也沒有杀贺靳一切都风平浪静

这些若不是他以早知道这些事他也感觉不到一点杀机因此云城底下的百姓都不见一点惊慌

可是云汉和楚国打完仗之后呢他们能够功成身退皇帝能不秋后算账吗

王景瞥了一眼静静地站在面前的人正如他告诉自己的这些事一样已经平静了找不到当日在乐雅馆找到他时的无助神色

若是走那他又要多少时日才能再见到这张脸呢

若是走这辈子还能再相见吗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坦言相告”苏通轻轻换了一口气“那日我在梁河边看见你外公和你二舅大打出手我急着南下沒看太久所以并不知道谁胜谁负但几日后在丰南又遇见了你外公若是你想找他可以往南找找”

苏通突然说起那日的事令王景顿时面色煞白连话说得都不利落

“你……在场”

虽不明白王景怎么这般惊讶但苏通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王景却还是一脸惊惧地望着苏通苏通不由得蹙眉“你怎么了”

听得苏通出声儿王景煞白的脸色陡然缓和了好一些眼睛都在笑仿似逃过死难、劫后余生的笑到含着泪光伴着灯笼的光晕一跳一跳的看得苏通更是莫名

王景的嘴角缓缓往上扬脚步缓缓抬起靠近苏通双手也伸出轻轻抱住苏通

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苏通恍惚领会到他刚才是害怕得脸色苍白害怕得沒能及时说话他是在怕他被观云杀了吧……以观云对亲儿子的狠辣心肠杀他一个偷窥者实在不出奇

奇怪的苏通觉得心有些疼眼珠子不禁就轻轻转动着瞥向王景却只看到了他的后脑

“王景……”苏通轻唤却说不出再多安慰他的话

王景一直抱着苏通一点松手的痕迹都沒有而苏通沒狠心推开他抱得时间越长苏通就越不忍心推开他

这个人要说起來比自己可怜多了

亲人不能亲近从小身体不好背井离乡后学的手艺还是杀人他的一身武艺要吃多少苦才能练出这个样子几岁就接过云烟阁领导云烟阁的重担以及时时都担心被皇上发现他是云烟阁阁主过得一定不好而后來又爱过一个人但据他所言他找了那个人许多年那个人好像再也不会回來了……

而今他用了这么多心思在自己身上自己所回报他的却只有拒绝付出那么多用心那么多却被这样无视和糟践他一定也很痛

而自己虽然一直被大哥他们阻止去做一些事但过得还算称心如意

“王景你不坏离开这里后以你的功夫还有云烟阁的人你可以帮助很多人如果是这样你不仅可以弥补以前所犯的错偿还那些死去的人的性命也可以重新开始平凡的生活平淡之中自有温情你一定会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保证”

王景一生所缺的便是温暖不是无情只是一直生活在沒有温情的世界里他渴望却不懂

从王景缠上他开始他就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他缠着自己不放到今天他将这一点领会得更深了些

无论是他雇个打手清算他俩之间的恩怨之前自己对王景说‘你欠我的你來还与人无尤’时王景刹那间的安静与愁苦还是夜阑居里他执着的追问自己会不会杀他被自己泼了一杯酒也还是不清醒的疯执抑或是自己说文臣武将之后与生带來的就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注定成不了朋友却极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判词时他的沮丧无措

这一桩一件皆因为他求而不得的温暖自己曾带给他过所以他受了伤也不放手

早在苏通说话前王景心头已经得到了平静而苏通的话在他的平静里又丢了一颗石头溅起了几圈涟漪荡开时很无奈很伤痛还是要离开他……

为什么他就不能与他在一起呢

他的温暖无人可以替代不是什么归隐后的平凡生活能够填补的

第二百零一章 吻别

(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第201章 吻别

他的呼吸他的肩膀甚至只是他一个背影都能温暖他的世界

这样放手

怎么能放手

他放不开手……

便是死也不放手

“阿苏……”

王景有些紧张搁在苏通腰上的手轻轻收紧捏皱了苏通的衣目光粼粼闪动处处皆伤

“是不是我不走会拖累你”

“不是”苏通断然否定心痛看着王景那一头乌发的目光更痛“你若不走到时我救不了你也不能出手救你”

世情堪薄人情甚凉

他不想给王景留下这样酸楚辛讽的打击努力了这么久所谓的温暖却只是个泡影到最后这温暖并不能真正的温暖他给他的还是冷漠旁观

但这却是事实

若云烟阁或者是王、书两家出事为了规矩安稳的过日子不牵连身边的人他不可能出手相助只得当一个冷心的旁观者

“我知道我懂”

王景将一双眼都闭了起來整个人也放松了靠到苏通身上

脑海里早已有的认知虽然已经被自己接受但亲耳听到他这样说虽然能体谅他也早有准备却还是免不了丝丝钻心的心痛

他能怪他吗是他太无情了吗

不是要怪只怪他们都太有情才被世俗牵绊不得随心而欲不得不委曲求全

“你爹如果不愿与你走你也不需要担心皇上不会在云汉飘摇之时去动百官之首他暂时是安全的”苏通默默承受住王景的重量只是有些头重脚轻

“我明白”王景不想离开这温暖的怀抱

好一会儿苏通再想不到还有什么要嘱咐王景的其实想想以王景的聪灵其实这些用不着他叮嘱他也自有主张

夜空里圆月探出一小张脸清辉穿透朦胧春雾浅盈地落在地上

“阿苏……”

好一会儿王景才出声而苏通等了一阵子也沒听到王景接下來要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

王景将头靠近苏通的头微微睁开着双眸贴在苏通耳边从容平定的轻声说:“你一定要记住今天与我说的这些话不管怎么样远远地看着就好”

苏通兀自愣神了片刻听到了王景鼻尖溢出的轻笑声

“阿苏……能遇上你能这样相依片刻此生当真足以”

苏通又是一愣听着深情款款的告白却只觉得心头钝痛深感不安

什么叫‘你一定要记住今天与我说的这些话不管怎么样远远地看着就好’

他要做什么

他已经打算了要做什么

‘此生当真足以’怎么听着都觉得是为前途多舛而提前的别话

“你……”苏通不知从何问起这只是他一种感觉而已

王景也沒给苏通问出话的机会又是低低笑了笑然后十分认真的说:“明天我就出宫离开后我们可能再也不会相见可不可以最后再吻你一次不要拒绝我……”

他这么严正的调子却说着一种情话苏通是万万沒料到怔忡着是拒绝还是答应

王景稍稍推开一点静静地看着苏通对上他目光时一下闪开的目光就知道他沒有决定那让自己來做个决定好了

抬起苏通微微低下的脸闭上眼缓缓挨近轻轻触碰到柔软的唇好久王景也沒有进退只是这样贴着

苏通看着空闲的手微微抬了抬又停了停最后还是抬起推开了王景

被推开后王景倒是睁开了眼很干净的目光沒有一丁点伤色嘴角撅着倔强的笑沒有半缕苦涩这看得苏通彻底不懂了他这些举动

他一走便再不会见面不懂便不懂了罢要看懂一个人要深知一个人是多难的事他看了十几二十年也沒看懂大哥

苏通微微转了身先迈开步子离开“走吧否则玉和馆的人找不到我又会多生事端”

灯笼的微弱光线萦绕在苏通四周王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安静的吻这一抹不张扬的清华背影这清亮甘润的声音已经足够他在以后一个人的日子里回味

王景落了苏通很远他正暗自想着分别的以后却瞧见前头好好走着的人突然委倒在地而摔在地上的灯笼一下子烧了起來一团火紧邻着倒下去的人

“阿苏……”

王景身影一闪踢开了灯笼将苏通从地上扶起却看着苏通的眼睛是睁开的紧紧地盯着自己有些慌张双唇微张着却说不出话來

心像悬在山边的巨石一下子就滚到了山谷里王景面色一白“别说话我带你回玉和馆找云宜他能请到御医來替你诊治”

听说中风的人便是眼下苏通这个样子王景的心被狠狠一拧而苏通猛烈晃动的目光之中的焦急更是让他看得倍加难受

王景别开眼将苏通抱起正起身时却察觉到前头的树上落下一个人朦胧月色虽然不清那人从头到脚皆是银雪之色叫人看不见也难

王景心头一凛“你是什么人”

那人未转身就那般静静地站着片刻后道:“小锦你爱上了这个人吗”

王景惊得抬起头來但忌于苏通在他一时不敢叫那人而那人竟洞若观火地径直道:“看來你对他很用心竟然不敢让他知道我是谁可你忘了他方才与你说过他见过我不止一次呢”

刚才

王景倒吸了一口凉气眉眼深拧抱着苏通的手紧了又紧

“外公怎么在这里”

对于观云刻意提起他早在这儿看了不知多久、听了不知多久的举动王景心头冷了又冷虽然他跟着老爷子学功夫并接管了他一手创办的云烟阁可他一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而此刻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來皇宫难道说是來找自己的

但这须得着他亲自前來吗

观云的出现让王景全部的注意力都汇集一处警戒起來

这样有些凝重僵持的气息观云不用转身去看就一语道破“我若动手你的防范有用吗”

一盆冷水叫了个透彻从脚心冷到头皮王景屏住呼吸看着观云他不是老爷子的对手……

“小锦你的功夫是我教的云图的功夫也是我教的你连云图也只能打个平手怎么能又是我的对手”

观云终于转过身來朝着王景走近只剩两步距离时观云停下了但他朝苏通伸出了手王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观云的手顿在半空他抬头看着王景眼睛仍然是清而冷的“他是你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杀他”

王景不知道该不该信观云他低眼匆匆扫了一眼苏通从观云出现他的目光便沒在苏通身上自是沒有看见苏通此刻一脸煞白眼中溢满盛怒对观云十分厌恶甚至是恨……

这也令王景吃惊不小单就是老爷子与二舅残杀一事怎么会惹得苏通厌恶还有恨

难道说他们之间还有恩怨

看着苏通的样子王景陡然间明白过來他根本不是中风什么的病成了这个样子而是被点了穴吧……

将人放下王景伸手去解苏通的穴道而观云竟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沒有伸手阻止

被解开穴道后苏通冷静了许多但对观云仍是有一种恨“观云究竟哪一张脸才是你的真容啊难不成在你亲外孙的面前连这么面目都不肯让他看见你到底有多见不得人”

这般刻薄生狠的话王景少有从苏通嘴里听到而他所说的内容更是让他大吃一惊不由得看向老爷子的脸这是一张假面吗

月色不清他也着实看不出这是老爷子到底易容沒有可小时候也是这张脸啊可小时候他那眼力劲儿也看不出來天天能见到的那张脸会是假的啊……

易容术……王景一双眸子刷的睁得极大刚才苏通是叫老爷子观云老爷子是观云

他怎么会是观云

“外公……你真是观云”

王景紧紧的盯住观云这就是他的亲人吗

他一直都在骗自己吗

他说观云是他的挚友啊

他说观云拿手绝技就是易容术生平所收弟子屈指可数所以他一见到云初天衣无缝的易容绝技才猜得他的师承之处

观云静静地站在对面沒有看王景一直看着的却是苏通

“你跟她真像不仅样子长得像这脾性也像”观云幽幽道

苏通却陡然一喝“你惨无人性沒资格提我娘还有葛覃是你的旧部吧你当年去过五灵谷在我爹面前挑拨他对皇帝的信任的是你对不对你想杀了我爹”

王景怔怔地看着苏通他在说什么什么葛覃是老爷子的旧部当年五灵谷贺颐的死怎么又与老爷子有瓜葛老爷子为什么要杀贺颐

难不成……王景呼吸一顿难不成是为了苏通的娘白璎

第二百零二章 要死,也有我陪你

(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第124章 情魇

苏通言辞激烈而观云却平静得只微微闪了闪目光

“原來那日在青陵山上的是你……”

观云说着负在身后的手划至身前王景一见他动一步跨到苏通前头将苏通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让观云眯起了眼睛浑然一种恨意被勾起像刀光罩在王景身上

苏通不曾想过王景会这样來保护自己毕竟是观云将他带大养活毕竟观云是他的外公……

“外公來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办”

王景硬着头皮问道忽略掉眼中看见的森冷恨意可他心头却不明白他只是一个动作怎么能惹他如此动怒

苏通却看得心冷成灰观云果真冰冷无情外孙只是护了一下一个外人还沒有与他吵闹翻脸就是这样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

“既然爱他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要离开难道他还比不过你的命”

观云不答反问那一双眼睛悠远不清看住的是王景和苏通看到的却不是王景和苏通

那里天宽地广雪花摇落梅花翩舞语笑清灵那里总有一抹白蓝色的倩影不知疲倦的舞动那里原本就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可为什么几年之后无端多了一个人

自他出现她的眼里就只有他她不再在梅林雪花间起舞甚至在那个男人离开后抛下门派追随那个男人而去

为什么

那个男人有哪一点好

王景彻底被观云弄懵了沒有一点头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间这般关心这个问題而且对自己答应苏通离开避祸的做法十分不满连他一向冷淡的调子里都充斥着责怪之意

观云给了王景一个强烈的信号他不准许他就这么放手离开

娘痛恨自己喜欢男人所以百般阻挠不惜联合二姐对自己下药放走月非木

而外公呢见到自己放手很不高兴大有不让他放弃的意思

这背后沒这么简单吧

那眼神到底是在气自己放弃苏通还是别有洞天

“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观云突然出手抓向王景的脖子王景伸手挡住王景的反抗让观云愈加愤怒一招招过來的都是杀招

苏通心冷成冰看着王景险险避过观云吊在嗓子眼的心愈发沉紧

“住手否则我喊人了惊动了皇帝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观云用内劲震开王景格挡自己的双手身形一闪右手直扑王景脖子

苏通连忙追上自后头袭击观云得以在观云闪避他的攻击时拉着王景迅疾往后掠去两人都注意着紧追而來的观云还是王景陡然发现脚下的地方黑得发亮与别处有些不同

轻轻滑落飘远王景注意到这一片都是这种黑稠的亮色将这路上的地形匆匆想了一下才知他们这会儿正在相思湖上

苏通缓缓而落准备应对追來的观云王景看出來他的意图出手握住苏通的腰低声提醒“下面是湖”

苏通愣了愣就在这一闪神间明明还远在几丈开外的观云已经到了跟前一掌打在苏通胸口王景一手挡开观云一手接住被击退的苏通

他还沒得及出声问苏通伤势如何便察觉身后有暗器掷來带着苏通凌空一转堪堪闪开又一枚暗器已到了跟前除非是推开苏通否则根本躲不开这暗器

但脚下是水啊这比镜花居外头的湖大多了想起苏通对水的畏惧他的心拧成了一块儿他怕这一松手这深深的湖再也不把苏通还给他……

微微转了一点弧度将苏通紧紧抱在怀里

暗器已击在背上那劲道直把王景推出一丈王景察觉到那暗器好像打进了身体里深蹙着双眉十指不由收紧扣在苏通背上

“别怕要死也有我陪你”

苏通看不见王景是什么神色但他虽然受了伤还是知道那一枚打在王景身上的暗器原本要对付的目标是他王景替他挡下了

來不及说一个字只听得王景轻轻的安抚声儿便是砰咚一声落水的巨响

四周都安静了什么也看不到连抱着自己的力道也松开了苏通不明白这一霎自己的心怎么会那么痛挥开手往上扑腾却感觉到一只手扣在了腋下将他往上拖起

虽然看不见人苏通还是朝右边转过头去这一刻慌张又痛楚的心突然很踏实

浮出水面后王景拖着苏通的手不曾松了一点力道“别说话这偌大的湖可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苏通也说不出來话得了空气的一瞬身体就奇痒无比脑海里也是一段又一段间隔出现的空白心口也是被什么挠着浑身都不舒服不得不紧紧拽住王景的衣服狠咬住嘴皮來缓和这种要他满地打滚的奇痒

王景带着苏通慢慢朝湖心亮着的几盏灯火游去

如果他沒记错那儿应该是相思湖里的亭子今儿个他们都曾去过

游着游着王景察觉到体内一股热流四处窜动四肢也是一下比一下使不上力气

王景咬紧牙关冷冷暗笑虽然他跟苏通都受了伤自己也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冰凉的水安抚了身体的热流力气虽然在一点点涣散亭子已经触手可及了

王景费劲的将苏通托起将他推上湖桥上自己抓着木头缓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翻上去

弯着身子躺在桥上湖风吹着体内的热流窜动的速度和力道都越來越清晰而他此刻连起身的力气都沒有

王景重重的吸气呼气也难以缓解身体的难受他知道他这个样子一定是那枚暗器的原因当时他就觉得有东西钻进了身体……

“阿苏……”王景努力平复了呼吸尽力让声音听起來正常的叫苏通

但脚边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声儿也不出

看着苏通明明躺在身边却沒有音讯也不知哪儿來的力气王景猛地从桥上坐起弯身扶起苏通满脸湖水的一张脸被亭下昏黄的烛光照亮安详而宁和

王景心口剧烈起伏一脸煞白扶着苏通的头轻轻拍着苏通的脸声音都颤抖着叫苏通

一连叫了好几声才看见苏通眼皮动了动

长松了一口气王景看着那一双眼睛缓缓睁开时呵呵呵笑着

苏通一睁眼便听到耳畔一连窜笑声眼前这张脸在笑却满是水色那眼里的蓄满的光芒粼粼而动有一两颗泪珠落了出來恰巧打在他的脸上

“你……为什么哭为什么笑”苏通迷蒙的盯着王景微微紧了紧眉头

为什么哭

为什么笑

王景被苏通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问得答不上來看着苏通清透的眼水润欲滴的脸体内被忽视的热流猛地窜了上來

王景的笑色僵了僵对眼前人的强烈愿望让他刹那便明白了观云的暗器是什么玩意儿

一双腿愈发绵软已经不能支持他在这样跪着身子一软便倒在了苏通身上

听着身下被他一压闷哼的一声王景便不可控制的转过头他想吻下去但这样一定一发不可收拾

王景硬生生的转开头“我沒力气扶我起來”

苏通眨巴了两下眼睛动了动身子自己起身的时候也要推开王景

并不明显的摩擦却让王景体内热流猛蹿打了个激灵说话的声音也十分不稳“别动”

苏通也真老实登时不动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却更难受王景狠狠往后一翻重重的摔在桥上也终于离开了苏通的身体这一霎好像是舒服了一些但好像又难受了一些

王景头皮发麻心思繁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他再强要苏通一次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消除他对自己的讨厌

狠狠闭着眼王景心烦意乱肩头却被软软的手扶起甘润的声音从耳朵钻进了身体

“你沒事儿吧摔疼沒有你叫我别乱动你自己怎么乱动啊”

紧闭的眼皮缓缓松了眉头轻轻展开心跳都慢了好几拍王景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王景睁开眼正看见苏通探头四顾然后怔怔地望着身边那几个高低错落的亭子的茫然表情仅仅只是这个眼神就维持了好久

睁圆的双眸怔然的盯着眼前的这张脸这双眼王景面色煞白脑子雪白一片呼吸和心跳都感觉不到只觉得疼

“这是哪儿”苏通盯着亭子又看了一阵子才转过头來问王景

他沒注意到王景煞白的脸色和神游在外的思绪只注意到王景在滴水的头发从额头滑过脸颊的水还有他躺着的这处的水痕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也在滴水才奇怪的往自己身上看去

同样虽然奇怪自己怎么是这个样子反应却跟先前一样非常平静他缓缓抬起头來怔忡的问“我们怎么了”

第一百零三章 前尘尽泯

第203章 前尘尽泯

怎么了

王景苦涩一笑他作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死他也愿意陪着他

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是什么也忘记了吧他要怎么陪他

“阿苏……”

王景忧怅轻唤苏通却抬起一双清亮无尘的眼睛盯着他王景本來就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叫苏通那一声只是很心疼而苏通奉上的这两束清净目光叫他看得痛不可遏双目生疼

“你怎么又哭了”苏通伸手擦掉王景眼角的泪“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与我说说说出來会好很多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话音落时苏通还轻轻笑了笑虽然匆匆而逝王景却看得很清楚

要怎么说给你听啊

从何说起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可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你别这样只看着我不说话你在想什么”苏通被看王景痛楚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再一次打量起四周

“我们怎么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晚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叫我出來的”

“啊……这是在湖上……”

不轻也不重的声音不解又不焦急的调子一句一句响在耳边听得王景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额……你很累吗”一连几个问題都沒被回答苏通转回头來却看见王景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说话也不理自己不由得轻轻摇了摇王景放轻了声音“你身上都湿了这里风又大你不能这样睡啊……”

王景仍是闭着眼苏通沮丧地坐在了地上看着自己的鞋子还在往外头淌水又朝王景望去低声咕隆着“你这样天为被地为席的浑不在乎也不怕生病身上湿透了也睡得着……可……我不舒服啊……”

王景仍是沒有动静苏通懊恼地移开目光从地上站起借着亭子下的几盏灯笼眺望四周但除了湖什么都看不见而四周也鸦雀无声的

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盯着脚下的水“这里是哪儿啊我怎么在这里”

王景却睁开了眼睛看着苏通的背影心头剧痛脑子仍然是一片空白而体内的热流也随着自己的清醒而渐渐复苏闹得他不得安宁

他不敢问苏通他还记得哪些事、哪些人一是怕苏通追问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二是怕他还记得一些人一些事却是不记得了自己

可巧了苏通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地猛地转过身盯着他睁开的眼睛黠慧地笑着“我就知道你沒睡这么冷身上又湿漉漉的不舒服怎么可能那么快的睡过去啊……”

这个样子的苏通王景从沒见过宁和自然外还多了一分出尘的慧灵总感觉清新灵透逼人

王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也移不开目光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苏通

“你怎么老是看着我不说话”苏通走过去蹲下与王景平视指着王景目不转睛的双眸“你应该有好多话要与我说才对”

皓腕一抬玉指轻轻指向眼睛目光甘澈似能读透最深处的心思

如果这样干净的他能对自己倾心以待那该多好

心思一动体内的热火窜动得更凶猛这样下去十分不妙手摸到湖桥的木桩对伸过來要帮忙的手拒绝道:“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

王景缓缓移动身子终于背抵着木桩半坐在桥上但也仅仅就这个动作便感觉累得不轻缓了片刻他抬手指向东北方向有气无力往外吐字

“那儿有灯火的地方送我过去”

苏通这事儿可以慢慢处理但是自己身上这一团一团的火却必须得及时灭去否则真要出大乱子

苏通歪着头看了看那个地方再回过头來时二话不说的搀扶起地上的王景指着脚下的湖桥问王景“走这边近些还是走那边近些”

听着这询问声王景心头又尖锐一痛“用轻功还记得吗”

轻功

苏通目光静定想了好一会儿也沒有回答王景

那目光中的空洞看得王景心头一凉连这个也忘了……

“你先放开我”王景伸手扶住木桩苏通很听话的松开了手疑惑的盯着王景

感受到他紧紧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王景沒有一丁点儿得偿所愿的快感以前多想这个人眼中就只有自己可现在他的目光总是随着自己而动他却一点也开怀不起來只觉得心痛

“听我说的做”摒去命运弄人的奈何感王景指着跟前到岸上的湖桥木桩“先站上去”

苏通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看着他撑着这么沉重的身子要自己做这事儿应该是很重要才对便问也沒问一句听话的站上去了甚至在王景因为他跳上木桩的灵敏动作怔愣时还催促王景接下來要怎么做

就算沒有记忆但他对这些东西还是记得的

这样的认识好歹让王景心头的酸苦好了一点至少他并不是什么都失去了

“摒除心念集中精力收身中气上提用你最快的速度从这木桩上去到岸边再回來”可他的身体虽然还记得怎么动作他的脑子却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必须得唤醒让他认识到他身体里潜藏的能力

苏通听着王景的话只觉不可思议的盯着通往湖岸的木桩夜色这么黑太快了极有可能跌进湖里但这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忧忡已经飞快的朝着河岸奔去

王景望向森黑的湖岸也在担心苏通要是一个不小心踩空了掉进湖里他又不会水这小事儿也变大事儿了当即想收回自己说的话但嘴刚张开那人已经几个纵跳飞远了

看着迅速变小被夜色吞沒的身影王景放心的吐了一口浊气

苏通离开后王景的身体虽然很难受但远沒有他在的时候那样烧得慌这个须臾空当也算作他调息的宝贵时间吧

苏通回來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王景要他这样做的意图

因此他沒多说一句话便一手揽过王景的腰直接跳到了湖上

王景也沒料到他竟一点惧意都沒有仅仅一个來回就这样笃定自己能驾驭这种技艺并能够安全的带着他越过这一大片湖到那灯火亮着的地方

对于苏通的无畏无惧王景莫名的感觉安心算了都到湖上了他要阻止也來不及了要是不幸他们飞不出这片湖两人作伴儿长眠湖底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可是对他來说是好结果对苏通而言兴许不是什么好结果……

王景轻轻舒了一口气现在是骑虎难下想太多也沒用此事根本不是他愿意或者是自己愿不愿意把这儿当永眠之地的问題而是已经这样除了飞过这片湖到达玉和馆外便只有掉进湖里一命呜呼两个结果

“别担心我能带你过去”苏通轻轻一点湖面落下的身子又重新腾起往目的地迅疾移动这速度比以前更快了动作也更轻盈

王景低眼看着他这般熟稔的在水上移动不由得笑出了声儿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忘却那些烦恼有何不好啊虽然他也忘掉了自己但就这片刻的相处的平和安静看來他也不讨厌自己啊……

“呵呵……”

一道更清明醇厚的笑声盖过了他的浅笑声

王景一怔目光比被风吹动的春水还暖软潋滟“你……”

“原來你也会小啊……”苏通颇为感慨了一句速度更快了起來“我还以为你就只会阴沉着脸不说话呢”

他的笑他已经很久沒见过了而过去的日子里每一次见他笑都与云初有关

一开始他误入镜花居时看着他痴迷的笑那个时候他将他错认成了云初声声唤的都是云初的名字;后來在苏府他住的地方他也笑过只是他是哭到疯笑的那个时候刚亲眼看见了云初与络玉生死相随的爱情他笑自己傻傻的寻找云初痴痴地等着他有多可笑

只有今天他的笑是属于他的因为他的笑而笑

心头一暖身体里的情势便大涨

王景狠狠地拽住苏通的衣服“呵呵……原來这才是最真实的你……”

王景强压着体内的火苗忍耐得极其痛苦意识混乱不清也拿捏不了分寸捏得苏通有些疼

但苏通缓缓落在王景所指的这处亮着灯火的地方时他才低眼去看对他下手沒有轻重的人

王景黑沉的目光惺忪迷醉一撞见苏通那甘澈温润的目光便像是春风化雨的笑开了“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愿意放手”

王景伸手摸着苏通的脸目光已经迷离不清连脸也凑上去蹭着苏通裸在外头的脖颈处的皮肤

苏通颦眉望住他想了片刻沒有明白他的话也沒有很厌恶王景的动作厌恶的将他推开

第二百零四章 失性存心

第204章 失性存心

抓下王景的手,扶住他的双肩,将人带到玉和馆那一双灯笼下,苏通指着匾上被烛光映亮的‘玉和馆’三字,嘴角轻轻上扬:“到了,这是你的家吗?”

王景眯着眼,身子却往后靠,蹭着苏通的身子,迷糊喃呢?“阿苏……我难受……”

他刚才在湖上就这样叫自己,苏通目光一转,扶住使劲儿往自己身上贴的人。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起初一看见这个人时,便觉得他不对劲,身上沒有伤,却有气无力;能干净利落指引自己通过木桩到湖岸來让自己体会什么是‘轻功’,显然对‘轻功’极为了解,可却像一滩软泥贴在地上,站起來走一步都费尽了心力……

原來是病了。

不过他能忍到现在,才说难受,应该是被病痛折磨得受不了了。

苏通双手握住王景的双肩,王景却左歪歪右歪歪的想要靠上去,苏通必须用巧劲才能让王景既不黏上來又不至于跌在地上去。

对苏通拒绝,王景抬起毫无力气的手,搭在苏通握住自己肩头的手背上,像被欺负得遍体鳞伤似地,声音里都是哭腔。

“阿苏……你不能拒绝我,不能不要我……不能这么对我……”

苏通听得怔了怔,难道说自己与这个人原是相识不浅的吗?

可怎么他一点印象都沒有。

“你还是忘不了他是不是,到最后你也舍不得断了情义……呵呵呵……为什么他伤你那么深,你还对他那么好……而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却还是看不见……”

王景一个劲儿的吐着苦闷,一双腿发软了直不起來,直接给苏通跪了下去。

苏通伸手扶住砰咚跪到地上的人,颤抖的深色背影却闯进了他的眼里。

还有自己被死死攥在手里的手,并不用力,却是用指甲攥住他的皮肉,他可以想到如果他有力气,这劲道该是怎样的大。

这只手传來的温度如火一般滚烫,他想撒手,但看着这人的可怜样子,又不敢抽手。

一时间不知所措的茫然站着,而耳边却如咒语般,一遍一遍响着酸苦不尽的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苏通试图想起伤了自己很深的人是谁,自己又是怎么对他好的;他也看着王景想,他是如何对自己掏心掏肺,而自己又是怎么看不见的。

但他连与眼下这个诉说着心中苦涩的人是谁都想不起來,又怎么想得起其中的曲折。

盯着顾说胡话的人,看着他的手抓住自己膝盖的衣服,将头贴在膝盖上,哭泣的声音便低低的传到耳里。

苏通放轻了呼吸,如果不是他忘了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发疯发傻着,无论哪一个,都必须先把他救清醒过來,才有弄清楚一切的机会。

打地上将整个人都挂在自己的腿上的人扶起,苏通朝玉和馆内喊道:“來人啊!來人……”

可喊了几声,也沒人应,苏通才恍然大悟,叫自己送回來的人闹了这大半会儿,动静也不小,要是这院子里头有人,早该出來瞧瞧了。

一只脚在玉和馆内,一只脚在玉和馆外,苏通停步看了院中情形,这屋子连着屋子,四面都是,到底去哪一间才对,正打算问身旁的人,却感觉到被自己提起來的人双手伸到了自己衣服里作怪。

询问的话哽在喉咙里,呛得苏通有些难受,他刚抽出手抓住乱动的手,身后便传來许多凌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还有星星火光,成好几路朝这儿赶來。(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那些人还有些远,应该是去找身边这个人的。

他正迟疑着是进屋等,还是退到屋外等,衣服里的手已经试图挣脱他的桎梏,不对……他不是想挣出來,而是拼了命想挣开自己好肆意乱摸,就凭他这一下一下用了力接近触碰自己的动作这不轨意图十分明显。

苏通蹙起眉來,双手一用力,将王景的双手都扯了出來,反手绞到他身后,看着他立即不舒服的极力扭动身体,一只手拽住王景的手臂,一只手擒住王景背后的两只手,根本不得片刻松懈。

“喂……你别乱动,你这样我扶不住你!”

王景动得厉害,苏通一只手绞住王景的两只手,起先还行,但王景乱蹭了会儿,他已经抓不住王景了,苏通不由急出声,喝止王景。

王景却根本不听,双手扭了扭,终于挣脱了一只手,苏通赶忙去捉,却看见王景扭过头來朝着自己又哭又笑,微微晃了晃神,却看见朝着自己伸出手要扑进自己怀里的人,身子突然利落的猛扑了过來。

苏通被猛力一撞,退了两步,才止住被冲撞的力道,苏通奇怪王景突然哪儿來这么大的力气,却听到埋头抵在自己胸前的人,瓮声瓮气,可怜无比的委屈着:“我的脚好疼……”

沒看见他说话的神色,明明就只有乌黑发亮的一颗后脑勺而已,苏通的眼睛却像是看见了他苦着脸,瘪了瘪嘴,呼痛的样子。

脑子里恍惚了一下,刚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踢撞到后发出了响动,不由得嘴角往上扬了扬,放下手扶住王景双臂:“好了……就是被绊了一下,有什么好疼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王景顺着苏通的手,攀住苏通的脖子,吊在苏通身上,脸也蹭着苏通胸腔的衣服:“真的不疼了……阿苏,我不疼了!”

王景或许真的只是单纯的说他的脚不疼了,苏通却想起了他之前说他被自己伤得好深好疼,而他这一刻说的不疼,不是在说他的脚不疼了,而是在说被自己所伤之处不疼了。

就在这一愣之间,一大片昏黄的火光从爬上了墙,迅速的蔓延展开。

“苏公子!”

对这个称呼,苏通毫无所感,只是听得了人声回过头去看來人是谁。

只是他这已扭头,被他挡住的王景,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当他转过去时,一个个惊状的面容,着实让苏通摸不着头脑。

如果不是王景乱动,苏通还在寻思他们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稳住王景时,苏通才恍惚觉得刚才那眼神好像不止看着自己,还有身前这个人。

想起后头还有一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扶不稳人,个个傻在后头不知道上來帮忙,苏通不由又侧头看着那些人:“你家公子好像得了重病,浑身乏力,刚才还对我说很难受,你们快些去请个大夫來给他瞧瞧!”

这些人倒是闻声动了动,但连脚都沒迈得出去,回味着苏通的话却愈发疑惑,所有的动作也都停了下來。

苏通奇怪这些人明明听话动了,怎么突然又不动了。

从一众狐疑的目光里移了眼,正想寻个这之中能主事儿的人,偏巧就感觉到从这些人身后走出的人里,那两束柔软温明的目光。

苏通看着他温明的盯着自己,轻轻扬了扬手:“小多,去请胡御医,你们先将王公子扶到拾风馆去!”

所有如同石像站着的人,纷纷快速动起來。

苏通忙不过來的手腾了出來。虽然耳边有王景不情不愿的哭闹声儿,他的目光却被眼前这个温宜的人深深吸住。

两人相视了片刻,苏通轻声问:“你是?”

云宜轻轻一笑,笑中终于有了一丝阴凉,眼中光辉明烁:“走吧!我们进去说!”

苏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这个人的话跟着他进去,等着他从云宜身上收回一点神智时,他已经迈进了玉和馆,走上了去往拾风馆的回廊上,而凝滞的思绪也渐渐松软起來,他记得刚才这人称他带回來的人为王公子,而且刚才看着自己不动的那些人都是因为他的吩咐才快速的动起來。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跟刚才那个人什么关系!”苏通觉得这个人温和亲切,他像是认定了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一般,一点沒有迟疑的问了出來。

云宜不急不缓的步子,在抬起又落下时,有了很明显的顿挫,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不是这里的主人,只是以前住在这儿,那个人是我朋友的朋友!”云宜缓声道。

苏通探寻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云宜身上,这话说了当沒说一样嘛,他想知道的是这儿谁才是主人,而那个人是什么來历,才好搞清楚自己怎么无端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脑子里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云宜看出了苏通苦恼着,又道:“这里住过许许多多人,一辈一辈的,算到我这一辈,应该也有五十人左右,只可惜,这些人不是已经化为尘土了就是天涯各安了,我原本也不会再回这儿,只是甚是放心不下旧有知交!”

苏通不明白,云宜为什么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盯着自己说这一番话,似乎他嘴里说的旧有知交正是自己一样。

他唯一听明白的是,这个院子里住过很多人,而这些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东南西北分散了,应该是都不会再回來这个地方了。

微微怆然惆怅的语气,他应该与那些人感情不错,分别应是舍不得。

第二百零五章 忘尘、情蛊

第205章 忘尘、情蛊

第一眼,这个人很亲和温暖,说两句话后,却才知道他并不如初见时那般心无尘埃,他伤过,也有牵挂。

跟着云宜走了一段路,苏通仍是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好,他的回答发自肺腑却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要继续问吗?可刚才听到的解释里似有往日伤痕被揭开了……

苏通很迟疑,他觉得前头的人不该抓不到他问的重心,莫不是存心避之不答。

云宜突然停住,手指着所站的回廊和被灯笼照得昏亮的庭院:“你觉得这里怎样!”

怎么样。

苏通微微侧了侧,大半个身子对着空静的院子,晚风摇动着回廊上的烛影,让这一片花园忽隐忽现,沒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风景,倒是他认认真真去看,也在想这个人怎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題时,身子哆嗦了一下。

冷。

苏通重新注意到了穿在身上湿透的衣服,又想起刚才生了病胡乱说话的人,每一句话都还在耳边回响,思绪也多半被他或哭或笑的深苦情愫纠缠变得笨重。

用情至深,又怎么能将人错认。

第一眼看见那个人时,他还很清醒,一点胡闹的迹象也沒有,但现在回想起來,那个时候的沉默就好像痛到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一样。

深蹙着眉眼,在晃动的烛火里,越想越深,越想越多,脑子里依然空白一片,除了这个夜晚看见那个人的第一眼起到此刻所发生的事,他什么也记不起來。

看着苏通走神,云宜也失神了片刻,目光再重新动起來时,他望向了这方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的院子,眸子深幽处有一束哀悯的星光明明灭灭,到最后终于被倏然阖上的眼皮盖住熄灭。

“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开这里,说不准何时能回來,有什么需要的或是急事都尽量让小多去做,千万莫轻易假手于他人!”

同样是那一把温润柔和的嗓子,调子却深重,一下便将苏通从迷惑中拽了回來,看住那如玉般多美多姿的背影,苏通怔忪了好久,才跟了上去,目光焦灼的缠绕着前头的人:“我们认识!”

对于云宜來说,在玉和馆外听到他对那些宫人称呼王景为你们家公子时,感受到他望向自己那甘冽的目光,以及平静的面容背后温静的思绪,他就知道眼前人记不得他了。

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断定他出了什么事,久居深宫抑或避世王府的云宜本做不到这一点,他原本最多能够着的极限就是怀疑苏通脑子不太清楚,可是小时候的刻骨经历,这种比失忆轻了不知多少倍的怀疑给毫不留情的湮灭。

二十多年前的一幕,重现时,目光摇晃剧烈,连手也禁不住紧了紧。

苏通或许不知道,他与二十五年前宫中那一对玉花有多相像,但云宜知道,至今他的府里还存着那一对姐妹的仙姿天容。

宫里美人多,那时他也才两岁,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根本记不住她们。

但命运偏巧就那么奇妙,身患重病的母亲离世,他的父皇云阳把他交给了宫里的贵客白玉來养,之所以是贵客而不是妃子,是因为皇太后不允许一个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得了位份去。

虽然皇太后不喜欢白玉,白玉在这宫里也沒有位份名号,但自从被从玉和馆带到青玉楼后,他的日子过得不知好了多少倍,犹是他的亲娘都比不上白玉的嘘寒问暖。

他虽然才两三岁,却已经被她最柔软温暖的笑容打动,犹记得耳边一有她灵越清然的声音响起,自己便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总是欢悦的叫着娘,扑到她身上,用双手先抓住她的小腿,而后享受她深笑着俯身将自己报到身上,在所有人或震惊或深笑或苦涩的注视下,宣示这份独属于他的她给的温情,不是他们能比上的,甚至包括父皇、贺颐、云硕、聂欢、苏义,这些与她极为亲近的人都比不上。[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她只比他大十二岁,她那里总是出出入入好些人,男男女女、高门低户都有,这样的风景在宫中独一无二,独属于青玉楼,她沒有因为招呼这些人而将他丢在一旁或让奶娘照顾,她总是抱着他或牵着他的小手四处走,去看那些人。

不到一个月,他就想脱胎换骨一般,依恋她的心根本停不下來,很快,他就能像她一样笑,那些乌云蔽日的日子早已不见踪迹,甚至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再然后,他学她说话的语气、神态,惹得许多人尤其是皇帝云阳的赞誉。

当然这里并不一直安宁和美,也有两三次天崩地裂世界末日那般的日子,一次是皇太后不知道为了什么对白玉动刑,一次是青玉楼里的突然间闯入的刺客闹得宫里鸡犬不宁,同样惹來皇太后责罚,还有一次,也是他记忆最深的一次,,失了记忆的白玉与皇太叔云伣在相思湖畔那梅林深处的纵情。

他原本不相信这是事实,只听得宫人们嚼舌根,而眼前的白玉也越來越困倦,对这些事听着就如听着别人的事一样,忽然间连他是谁也不知道了。虽然他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她每每听后对他依然温柔,他却再感觉不到温柔的那颗心。

他去过那片梅林,的确听到过里头传來的嘤咛声,但他并沒见到人影,总之就是有声音从里头传出來,与他日日听到的灵越之音一样。

回去后,他曾问过白玉记不记得晚上做了什么?白玉一概都迷茫的望着他,而后笑着说在睡觉,这不是谎言,他看出來她是的确记不起來发生过什么而想到的很自然的理由。

他的生活又一次昏暗无光,食之无味,睡不安寝,他去问御医,什么能让白玉恢复记忆,被皇帝叫去嘱咐让他别管这些事,只好好的陪着白玉,但一到晚上,白玉便能转眼就不见人影,而白天又好端端的在床上躺着。虽然那时他还小,却说不出來的狂躁愤怒。

后來,真相大白时,比一开始的时候还让人撕心裂骨。

这一切,竟都是皇太后与云伣的计谋,那个夜夜被云伣折磨的是闯入青玉楼的不明刺客,,海穹派的掌门人白璎,皇太后见过她,所以拿她來作白玉,好让皇帝将白玉轻则赶出宫去,重则杀头处决。

发现这个人是白璎,非但沒把事情画个句话,还将越來越多的人扯了进來。

他记得白玉迁出皇宫后,宫里的那些声音依旧沒有休止,便去梅林仔细寻了一遍,梅林边上的石屋是白玉常喜欢进去坐坐的,那里是一个花圃,但自从这里出了事便沒人再來过,他发现连屋外的院子被锁了起來,于是他翻了栅栏,进去看了看。

一身洁白无瑕的白袍,裹在正在为花修枝的女人身上,一朵圣白的玉兰作了这一头乌发唯一的装点,素洁出尘。

她察觉到了有人进來,便转身來看,那张脸、笑容、还有轻声相询的声音、见他惊骇着缓步到跟前、蹲下身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他想叫她娘,但白玉此刻正在宫外的玉府里,他以为是作梦,所以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但那一巴掌沒扇到自己脸上,就被一只温凉的手攥住。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儿來了,你娘和爹呢?”

这话与失忆的白玉问得也相差无几,但这一次他沒有回答她,而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一直住在这里吗?”

那女子想了想:“嗯……相公有时唤我娘子,有时叫我小璎,他叫我小璎的时候多一些!”

他远远的看着她,无端觉得心头荒落:“你有相公,你相公叫什么名字,你在这儿多久了!”

那女子沒有因为他焦急的追问而有一分恼然,还认真的想着,但露出的神情困惑至极:“相公就叫相公啊……”

随后她扳着指头数,但每每只能数到一,二便始终沒有着落:“一天吧!我记不起來了!”

那个要毁了这个女人和娘的人是谁,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变着法儿的套问她相公的名字却始终沒有得到答案。

他正要离开花圃时,贺颐却闯了进來,一看见那女子,便几步上去将她抱在了怀里。

那女子不乐意让他抱,一边挣扎着,一边说:“放开我,相公说我身上有毒……”

“白璎……白璎……你不能这个样子,你是我的白璎啊……”

他沒有看见贺颐是怎样的面色,但他听到贺颐颤抖的声音,看到他将白璎勒得更紧,听到了白璎一下子静了下來:“你别哭啊!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

皇太后带着人拦住贺颐带走白璎,理由是她秽乱宫闱,必须按宫规处置。

贺颐抽出腰间的佩剑,他心疼的抚着白璎的发丝和纤瘦的脸庞:“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怎么能成这个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杀人的场景,但他每当要杀一个,那个被他唤作白璎的女人总是挡住了他的杀招,直到两边僵持着等到了皇帝到來,皇太后与皇帝一番争执后,他们才安然离开。

后來他听说那个白璎的中了忘尘、情蛊,忘却前尘,唯情而生,这情独属于他中蛊后第一眼看见的人,随着蛊的成长,她会爱那个人爱到无法自拔。

第二百零六章 明白活着

第206章 明白活着

“王爷……”还隔着一条长廊的屋子里,一个太监踏出门,一见云宜和苏通两人便十万火急的喊道,似想起了什么?又立时闭了嘴,疾步走到云宜跟前:“王公子情况很不好!”

梦魇重归,云宜听见心咯噔咯噔往下掉,还沒定下神,身后的人已经从一侧走出,急重的一边往拾风馆里去,一边问:“什么叫很不好,只是落了水,不能连命都保不住……”

看着匆匆转进拾风馆的身姿,云宜心头一阵恶寒,如此看來,苏通中了忘尘,而王景极有可能是中了情蛊。[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云伣他又回來了,他要做什么?

当年的事,他还觉得沒做够,还沒死心吗?

不管是白玉还是白璎,她们都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不愿意放手吗?

云宜温润的脸冷若冰霜,满目寒光。

“都傻看着做什么?快过來帮忙啊!”

拾风馆里突然传出一记怒吼,震落了云宜飘离的思绪,迅速的赶进拾风馆时,却瞧见一众人正手是手脚是脚的掰着缠吊在苏通身上的王景。

迷情的模样,让云宜用力的将手握成了拳头:“打晕他!”

一众人,连着苏通都惊诧不明的望住云宜,云宜面如雪海,坚定不改,盯住王景的双目狠狠的紧眯起:“打晕他!”

一众人仍是呆呆的望着云宜,连苏通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打晕身上的人,只愣然的盯着云宜一步步走近,然后抬起手,朝着王景后颈砍了下去,一下便将王景劈晕在了苏通身上。

苏通讶然的看着他,但心头仍是惊了惊,沒说话,低头摸了一下王景的鼻息,感觉到人沒有被劈死,他才松了一口气。

云宜让人伺候苏通、王景二人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又差人取來他的琴。

琴声低咽的从琴弦上飞出,而所有踏进玉和馆的人,除了去请御医的,都沒有被准许离开,在一旁站着。

苏通换好衣服出來,在床前看了一会儿被劈晕的王景,深蹙的眉头,眼皮下不停转动的眼珠,嘴唇也不停的动着,他能感觉到他并沒有因为被劈晕了病势有所减轻。

踱步到云宜身旁,他听了一会儿他所奏的琴声,心里却依然不平静,他等着他将这一曲弹完了他再问,但云宜这一首曲子竟然弹了半个多时辰,苏通的耐心也消磨殆尽。

“你担心也沒用,能救他的、我又能想到找到的人,只有胡御医!”云宜拨弄着琴弦,丝毫沒有结束这首曲子的意思,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定:“安静的等着小多回來就好!”

一个时辰后,小多带着一个身穿汉服的老人家进來,老头儿因着走路太急,在门外喘了几口粗气,才走进拾风馆,对云宜行了礼,有些迷惑:“王爷无恙!”

“胡叔叔,小多若不声称我得了急症,怎么能请动你亲自到宫里來!”云宜起身,温温一笑,抬手指了指堂中一角安置的软榻里:“是他!”

在这胡御医探头望去时,云宜上前了几步,同他悄声道:“胡叔叔,可还记得情蛊,当年是你治好的白璎和白玉两姐妹,今日,只能全仰仗你了!”

胡御医满面惊恐,瞪着床上的人,半晌沒能回神,回神之后,沒有回答云宜的话,径直就往床上走去,搭了王景的脉,诊了好一会儿,神色愈加凝重,起身回到云宜身边,也附耳过去,悄声道。

“此物,老臣记忆深刻,是情蛊不错,若要求解,还需得请天医阁的人相助才行,老臣不敢欺瞒王爷,当年真正救了白家姐妹的,其实是天医阁的人!”

云宜脑中刹那空了空,胡御医也知道这一时间很难找到天医阁的人,但又不得不补充一句:“老臣曾听天医阁的人说过,蛊会长大,而越长大越难根除,若是不及早除掉,很可能这一辈子都要受它控制!”

云宜与胡御医双双都陷入了十分沉肃的气氛里。(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苏通看着,沒有插嘴,但到后來,看着他们商量之后一动不动、忧容满面,便也知道这位云宜口中的这位能救床上之人的胡御医,也束手无策。

“沒有别的办法!”苏通也想不到怎样才能救王景,他的脑子里一片苍白:“难道就这样看着他死!”

而胡御医才抬起头看向了他,目光一触即苏通容貌,已是目瞪口呆。

云宜看见胡御医的反应只在意料之中,而苏通正询问着胡御医,看着他的反应便是大出意料,自己长得有这么让人惊骇吗?

那眼神里,似乎很不相信他能出现在他眼里一样。

苏通微微拧了拧眉,他走到胡御医跟前:“他如果必死无疑,也请你不要什么也不做,哪怕死马当活马医也好!”

胡御医回神之际,又深深看了片刻苏通,点头当应下了苏通的请求,紧接着便追问道:“公子,从哪儿來,今年贵庚!”

他的急躁,让苏通很不舒服,觉得这人先前点头应下都是敷衍自己的,根本沒有用真心,这人的真心都在这后头这一句问话里。

而更让他微有烦躁之感的,是他问:从哪儿來,今年贵庚。

脑子里的空白,让他渐渐平静不下來。

云宜本就知道苏通失了记忆,便将胡御医请到屋外:“情蛊你解不了,忘尘可能解!”

胡御医重重的凝住眉头:“王爷,老臣觉得此事必须得让皇上知道,刚才说话那个人与白家那两位姑娘长得可谓一模一样,老臣看那年纪,兴许是……”

“胡叔叔,这件事在沒弄清楚之前,不能让父皇知道!”云宜打断了胡御医的话,他不用听也知道他接下來想说什么?无非就是白家后人的结果,这些事他心中自然有数:“一來,父皇近日为颇多事情劳心伤神已经病下,二來,香玉的事闹得太大,也着实伤了父皇的心,我不想他空欢喜一场,到头來更添悲切之情,使得病上加病!”

胡御医会意的颔首:“老臣糊涂,还是王爷考虑周全!”

“依你看,今夜王景能安然度过!”

“此刻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撑过來是沒问題!”

“既然这样,胡叔叔先回府里,明日天一亮,我派人将王景送到你府上,还望你费心照料,也别走漏了风声!”云宜很快的开始处理起來,而胡御医也非常干脆的受命而去。

但这一切,都被隔着一道窗户门的苏通,听了个清清楚楚。

云宜进來的时候,便发觉苏通看他的眼神似有一种看不清看不透的怀疑之色,而本应该在堂中伺候的宫人,都已不见了人影,心下已有几分察觉,沒等苏通追问,他便先开口:“不仅是他要走,你也要跟着他一起离开这里!”

“我还有另外的事要办,照顾不了你们,而你与他一起,也能相互有个照应!”云宜缓声道:“我既然有这些安排,就必定倾囊相助,你不用有所怀疑,安心休息好了再说,这才是刚开始!”

的确只是刚刚开始,想当年,他为此受了多少折磨。虽然苏通沒了记忆不被人情所苦,但他本性就是一个真情之人,所以免不了受些折磨,说是刚开始,一点也不为过。

苏通捕捉到了云宜目光中稍纵即逝的黯淡。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愿意告诉我!”苏通问,幽深目光深锁住云宜:“你不说,我这样知道的半清不楚,对事情的进展不会有一点益处!”

云宜沒有一点迟疑,甚至沒有因苏通的话再度权衡一下,不愿再多说“來人!”

被苏通屏退的宫人从内室里出來,云宜吩咐他们去准备早膳,把琴收拾好。

苏通对他不理不睬的作法,有些不悦,他知道云宜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舒服,但他还是那样脸上带着一点点的笑意,这让苏通觉得哪怕是天崩地裂他的笑也不会有裂痕。

这身体里跳动的心,到底有多坚硬。

云宜温苦的望着苏通,苏通中了忘尘,新的一天一开始他便前事尽忘,也就是他这会儿说了也是白说,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亮时,他便会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忘记。

这种情况,说了,只徒增伤怀。

云宜打算不告诉苏通这些事,但活着,想要活得明白一点,毫无过错,哪怕只是一两个时辰,也必须要清清楚楚才是活着的意义。

“你先照顾他,等天亮了,自然有人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云宜终于主动的退步。虽然一遍一遍对失去记忆的人讲述曾经是一件无助痛苦的事,但他也知道,苏通脑子里空空如也,而这四周的人和物、自我存在,都幻化成了一重又一重的密雾围绕在他身边,让他苦恼,看不见出路。

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苏通得到了承诺后,平静了一些,他看着昏睡的人,如果云宜使拖延之计,他也可以等到这个人醒來,问这个人。

但他这个样子,明日能清醒得了吗?

瞧他今夜混沌疯癫的模样,能从他嘴里问出话來。

第二百零七章 王景苏醒

第207章 王景苏醒

苏通与云宜谁也沒再与对方说话,连目光都不曾有一刻看向对方,各自陷入苦思之中。

云宜心情有些糟糕,他对苏通说到院子外头走走,便留下苏通照看王景,离开了拾风馆。

苏通沒有留下他,因为他看见云宜脸上的笑容里夹杂进许多愁色。

云宜走后,苏通看着床上睡得很不安定的人,缓缓吐气,坐在身边的红木椅中,稍作休息。

不消片刻,苏通已开始犯困,眼皮耷拉耷拉的便阖上了。

云宜打拾风馆出來便直奔玉和馆外去,沿着相思湖走了一会儿,站定后,对着空荡静谧的夜空轻声喊道:“出來!”

他的声音一响起,身后便真的闪出一个鬼魅般的人物,隐在他所站不远处的大树后。

“王爷,有何差遣!”那人很是恭敬的朝云宜跪下道。

“刚才的事,你们看到了多少,可有看清是谁对苏通、王景两人下的手,这人往哪儿逃了,你们派人去查沒有!”

云宜一气问了好几个问題,每一个对他來说都十分重要。

“下手的人叫观云,从苏通与王景二人的对话里,这个观云精通易容之术,曾经去过五灵谷,刚从青陵山回來,还有一点……他是王景的外公,观云对王景与苏通动手,应该是因为王景忤逆于他,而略施薄惩……”

“知道了,你先下去,这事儿先别报父皇!”云宜紧拧着眉,这个人叫观云,不是云伣。

影子一闪便消匿踪迹,只有一声余音低低的回旋在云宜耳侧:“王爷來迟了一步,报信的人已到了椒阳殿多时!”

湖畔夜风还未完全退却冬日的狂野,叫嚣疯舞的有些过分,但这都不足以吹动云宜僵住的思绪。

这个看似平衡,要破不破的局面,开始有裂痕出现,很快便会一片一片的倾塌陷落,牵连者也不计其数。

云初啊……

我们救不了他们,这一劫,大家都逃不过了。

天边第一缕朝晖逼退夜幕时,云宜听到了相思湖岸上复苏的声音,往那展翅飞翔的鸟儿看去,树荫绿草掩映的湖岸上,正有一大队人浩浩汤汤的打那头过來。

虽然远,看不清來人是谁,但一众宫装朝服前前后后随侍着一抹明黄之色,只一眼,云宜便知道來的人是他的父皇。

來的真快,为什么他带了这么多人來。

云宜暗暗想着,一边转身迅速的折回玉和馆。

但他还沒踏进玉和馆,便听到里头传來的各种惊呼声,只在他疑惑着凝神细听时,那些声音全都归于静寂,他的预感很不好,平日缓慢惯了的步子匆匆越过玉和馆大门门槛,直奔拾风馆。

一地果仁鲜糕七零八落,一众伺候的宫人横七竖八,这屋子像被洗劫过一般狼藉遍地。

整个屋子都很安静,除了桌子后边,传來的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还有一道软媚的呢喃呼唤:“阿苏……”

云宜面如白纸的赶到桌子后头,看着王景趴在苏通身上乱蹭,毫不犹豫的举手,对准王景的后颈砍下去。

可王景的反应着实令人震惊,软媚无骨的人,突然间反应灵敏的抓住了云宜的手,力量十足的将云宜往外掀翻,直接将云宜甩了出去,从苏通身上缓缓站起,盯着摔在凳子上疼得扶住凳子准备起身的人,掌心运力,缓缓朝云宜抬起手。

“别杀他,你住手,我叫你别杀他,你听到沒有!”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苏通,看着王景一步步朝着云宜走去,禁不住吼出了声儿。

王景动作一下子停了下來,似乎是听到苏通的话了,苏通抓住机会,冲着愣在那儿盯着王景看,还不知道躲开的云宜喊:“走啊!快走啊!”

云宜盯住满面惶急的苏通,他还沒來及动作或说话,就见王景朝苏通转了回去,几步走过去跪在苏通一旁,扶起苏通上半身,用膝盖顶住苏通的身子,腾出的双手捧住苏通的脸,糯软着声儿道:“阿苏,你别生气,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云宜眼前一昏,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最煎熬的日子。

被贺颐带出花圃的白璎,处处阻拦贺颐,甚至在贺颐再去抓她时,一个劲儿的躲闪,望着天空嘴里不断的唤着,一边往花圃里面退去:“相公,相公……”

“大胆,成何体统!”

威凛的一道声音震颤拾风馆内外,黄袍后跟着的一众人,簌簌跪倒在地,沒人敢说一个字。

云宜一惊魂间,便瞧着从黄袍与门棱的夹缝中挤出一个人來,直奔浑然沒听到喝止声,忘情沉沦的两人,两手扯开王景,一巴掌响亮的甩到了苏通脸上,怒喝:“畜生,你怎可干出这种事來!”

云宜心都停止了跳动,他如何也想不到,王景与苏通这乱情一幕被本应远在北疆的苏义撞见。

苏通被打得愣了好一阵子,莫名的望住气急败坏的苏义,心间痛涩无比,竟不知道说一个字为自己辩解。

而被扯开推到一侧的王景,稳住身子转过眼,看到苏义打了心上人一巴掌,连眼睛都红了,抬手就是杀招对准了苏义的天灵盖劈下。

如果不是苏义身经百战,反应还算灵敏,迅速往后闪避,当真是毙命当场,连站在门外冷眼看着屋里一切的皇帝云阳也急得两步闯进了屋里。

苏义如鹰般锐寒的目光审视在王景身上:“胆子不小,竟敢跟我动手!”

这一招虽然是被躲开了,但王景的目光紧锁着苏义,那里头的逼人杀气令周围的人都不寒而栗,云阳很快察觉到了不妥,但看着王景再一次准备对苏义动手时,他朝外喊道:“影子!”

可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比他威严浑厚的声音清厉尖锐多倍的急喊:“住手……”

王景连贯的动作微微一停,应云阳呼唤的一抹黑影从他身后一闪而出,趁着王景转身去看苏通时,点了王景穴道,令他不能动弹。

第二百零八章 御前大闹

第208章 御前大闹

屋中一下子都寂静了下來。

立在拾风馆门外,才回过神來的王真,忽然两手捻起衣袍,跨进门里,赶到云阳身侧跪下,头磕在地上,一分不敢抬起:“老臣教子无方,才让他做出此等事來,请皇上念在犬子不熟宫规才会犯下此等大错的份上,饶恕他这一次,老臣回去后,一定严加管教!”

看着王真跪在地上求情,苏义才明白这个跟他动手又被皇帝的影卫制服的人,是王真的儿子,那他应该就是响叮当的王景了……

追究王景就意味着会追究苏通,苏义拧了拧眉头。虽然知道皇帝念在他跟王真的功劳苦劳,必然不会严惩这两后辈,但轻责却逃脱不了,想想苏通傲气不折,不免担心苏通挨了这一顿惩罚之后,性情更加偏激,不愿听旁人劝告。

还有一点更重要的,今日这事,这么多人看在眼里,明儿个,还不闹得满城风雨。

那时,苏通如何抬得起头來。

“先给苏公子解开穴道!”云宜温宜又不失气度的调子打破了静默的僵局:“父皇,儿臣有要事要禀告!”

云阳锐利的目光审视在云宜严肃无笑的脸上,他还从來沒看见云宜这个样子,感觉到他的目光戒备的扫了一下身后的人,更是心存疑虑,他有什么秘密须得与自己说。

云阳招了云宜上前,云宜贴着云阳耳朵,将苏通与王景中了忘尘与情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來,并请求云阳别责罚他们,而是要抓住对他们下手的人。

可是云宜焦急之中,说漏了一件更大的事,那便是王景会武,云宜说完之后,才自觉失言,可瞥见云阳沒有追究时,便也稍稍安心了点,他知道此刻云阳从头到脚都该被忘尘与情蛊勾起了往事。

苏通迷蒙的眼神逡巡在众人之间,他不懂这一幕幕是怎么个因果,有人不问青红皂白,一上來就扇了自己耳光,还当着这么多人骂他畜生;而有人跪在地上求情,他是为自己的儿子求情的,是自己的爹。

可是……苏通探寻的目光落在苏义魁拔的脊背间,他能气得打自己,也有可能是爹啊……

苏义暗暗注意着云宜与云阳说话,他知道云宜在这个时机有话要说,一定与苏通与王景这两人有很深关联,却叫他听到了‘忘尘’和‘情蛊’,这两个差点被岁月湮灭的东西。

负在身后的双手,双拳紧握,双眉深蹙,脸色冷肃,凛寒目光深锁着云阳变幻的神色,不知不觉间,苏义的目光悠远深邃起來,带着刻骨的欢与殇。

苏通察觉到了背对自己的苏义突然间有些不同,再一细看,只见那宽袖被捏在手里,成了许多褶子。

这屋里一直很安静,除了云宜说了几句话,苏通的目光绕过伫立的王景去看云宜,却在目光匆匆掠过王景脸上时,看见他深拧着眉,整个脖颈上经脉暴起。

苏通大吃一惊,吓得有些不轻,张嘴要喊人制住王景,可惊慌的目光擦过王景冷定坚决的双眸时,忽然就忘记了动弹。

眨眼间,王景突然大喊一声,冲破了穴道,趁着一些人求情、一些人陷入往事回忆诸多不备时,一把扣住苏通的手,凭着轻功冲出了拾风馆,跳出玉和馆高墙,消失在破晓的天光里。

所有人反应过來都追了出去,云宜和苏义忧忡的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苏义要去追,却被云宜拦了下來,跟着云宜回头看向还在拾风馆里一动不动的皇帝云阳。

而王真还跪在云阳脚下,头却歪着,不敢相信的瞪圆了老眼,盯着天穹,亲眼所见,他的儿子竟然有这么好的功夫,这是他的儿子。

“父皇……”

云阳好一会儿都沒说话,云宜也有些急了,他隐约觉得王景所中的情蛊,与当年白璎所中的不一样,王景体内的东西比白璎的强了多少倍。

当年白璎中了情蛊之后,一身武功被情蛊蚕食,而王景……武功在这短短一日里,似乎增长了不少。

云阳冷沉威颜:“翻遍皇宫,都要把他二人带到朕面前!”

他有太多事情还沒理清头绪,他有太多事情急需追查,云阳深深看了一眼云宜,一向亲切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疏离,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这个儿子,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他知道这么多竟然一直瞒而不报……

除了云阳的影卫去秘密捉拿王景与苏通,來到拾风馆的所有人都静静的在那儿候着,哪儿也不得去。

云阳单独叫了云宜到拾风馆内问话,候在外头的一众人,才敢微微抬起头來互相递着不安的眼色,而王真更是深深看住苏义。

苏义一生堂堂正正,岂容这种质疑他磊落光明的怀疑:“王丞相有何事指教,但说无妨!”

王真抬手指了指拾风馆转角的僻静处,苏义跟着他走过去,王真却一下朝他猛鬼下去,苏义慌忙伸手去阻,王真却推开了他的手,给他跪了下去。

“苏大人心如明珠,国之重臣,王真有个不情之请,万望苏大人鼎力相助!”王真面色沉静,看不出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他一个百官之首去跪只镇守北疆的一个元帅。

但苏义却是福至心灵的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冷漠的语气一如既的带着塞北的粗犷,声气中却柔和细腻了些:“王大人父子关系,并不如坊间所言,淡薄如冰啊……既然这般心疼他,又怎么放纵他在外胡作非为,不加管教!”

王真被苏义问得怔愣了好半晌,他不是不管他,也不是任他胡作非为,只是每一次不管是王景犯了错,还是王景与他吵闹出门之后,总有朝政之事须得他忙忙碌碌,他总是沒有时间持续的与王景纠缠一件过错、一次不快。

來來往往,便养成了这么个不了了之的习惯,闹一闹,便结束了,下一次见面时,再不欢而散也再见怪不怪。

他多少次求他辞官,他沒听,他多少次明里暗里表明他多讨厌他当官,他看见了也当他是小孩子不懂事,不予理睬。

到今日,王真才觉得自己亏欠王景的不是一点两点。

第二百零九章 失足暗道

第209章 失足暗道

王景抓着苏通一路狂奔,用尽了一身力量抓住苏通的手肘。

苏通深蹙着眉,忍受着王景狠重的力道,看着王景掐入衣服的手指,比这抬头可见的蓝天白云还空远,寻不到一丝可以由他攀援的痕迹。

就在苏通脑子一片混沌时,手肘上的力道倏地松了开,沒來得及抬眼去看,眼皮下一抹翠蓝直坠入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里。

苏通反应过來,追着想要接住人。

但坠落的速度太快,苏通眼睁睁看着王景摔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一张嘴便是满嘴的血流满了整张下巴。

苏通抽了一口冷气,一落到地上,就朝王景跑去,将人小心扶起,一手擦去吐出的血,却看着那嘴里还在往外吐血,慌张着想救人却又不敢乱碰:“喂……喂……你醒醒,你怎么样!”

王景紧闭的眼皮眨啊眨的,几经努力才睁开來,想说话却吐出來的却是血,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通,攥住手边苏通的衣服。

重伤之中,沒有语言,也不见动作,但苏通却深深领会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目光的含义。

“我不离开!”

苏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话,但他觉得这就是王景望着他,等着他说出的话。

他的话刚一落,便瞧见王景缓缓抿唇,深深笑着,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但似乎是心满意足了的迷醉充实。

苏通看得心头沉甸甸,后头的半空里,有了风撕扯衣帛的窸窸窣窣声。

“往哪儿走,你指给我!”苏通将王景背在身上,顺着王景垂落在他胸前的手,轻轻指了指前方,也沒眺望前方是个什么样子,完全相信王景的指向,迈开步子,奔了进去。

落在他们刚才停留地方的几抹黑影,静静的看着他们深入这片绿意盎然的林子,倒不是因为看见地上那一滩红猩猩绽放在绿草上的血,而是看着这一片生机勃勃的林子。

“把这儿围起來,我先回去禀告!”当中一个黑影,一个眨眼便已吩咐道,还不见其余人等动作,他已往后退去,翻身跃进半空里。

“他们沒追來……”按理说这些人成心要抓住他们,怎么可能不追到底呢?前头难道沒有出路,苏通很疑惑,想听听王景怎么看这件事。

王景却闭着眼,头在苏通背上因为跑动的抖动不停的摇晃,他沒气力,唯一的精力都被他用來抓住苏通抓住他的手了。

察觉到身后的人情况更加糟糕,苏通忽然停了下來:“如果花了时间却走不出这里,你很可能因为这伤而死,但是如果我们回去,你的伤一定能得到医治,我看那些人不像是要你的命……”

王景仍是沒能说出话來,眼皮也紧闭着,只是抓住苏通的手紧了紧。

苏通看着王景的手,双眉深蹙:“再这样下去,你会死……”

王景沒有反应,苏通停了好一阵子,才艰难的开口:“死了,便什么都结束了,离不离开,分不分隔都不再有意义!”

苏通察觉到王景的力道松了松,但还沒等他转身踏上回去的路,那松开的力道又立刻收了回來。

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强,难道还有什么是比生死还重要的吗?

人一旦死了,心头在乎的那些东西,又凭借什么存在。

苏通悄悄地转了身,往着來的地方出去,他感觉到王景并沒有察觉到,也沒有什么反应,便安抚了一句:“听你的,不过你得一直坚持,不能半途就死了!”

王景安宁的面容上像是沐浴到穿透绿叶的阳光似地,有了一丁点生机的颜色,带着点甜滋滋的浅笑。

苏通自然看不到在他背上的王景是哪一副脸孔,他正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走,但转过身后却发现这四处都是葱郁的树,他竟然看不出自己刚才是从哪儿过來的。

苏通怔了怔,朝着一片山石走去,那里是一个缓坡,视野要高一些,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可他站在缓坡上,还是沒能看透这片深幽的林子。

怎么办。

总不能张嘴叫那些追他们的人來这里抓他们啊!这样王景听了一定极其不愿,这个有些固执的人,还不知道会作出什么过激的事儿來。

苏通往前走,不管怎么说,这里总会有一个出口。

但走了一圈,又回到了缓坡下,一片山石前。

苏通盯着那片山石,缓缓靠近,仔细看了一遍这些石头,规整平滑中,却有一块儿隐在不显眼处的凸起,苏通下意识的身后摁了上去,脚下所站的地方砉然大开,他沒來得及跳开,也沒來得及将王景扔出去,便落进了这个陷阱里。

这是一个缓长的石板铺就的小道,苏通紧紧用身体将王景护住,与周围碰撞时,他能感觉到这条暗道连墙壁都是用石头砌成。

天翻地覆终于停了下來,他松了手:“你还活着吗?”

他轻细的声音,响彻整个暗道,连他自己都被这声音惊了惊,王景沒有回应他,苏通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就算这人还活着,他们又得花多少时间才能走出这条暗道。

即便出去,耽搁了这么多时间,这身受重伤的人,熬不熬得了那么久是个很大的问題。

睁眼处,尽是漆黑。

苏通坐在地上,沉沉一叹,他此刻是想叫那些追拿他们的人,可他在这儿吼破嗓子,那些人也听不到。

还有更坏的,就是他们被困在这暗道里,走不出去,也沒有人进來发现他们,这样需不了几日,重伤的人命不久矣,连他这个身体健康的人也活不了多久。

苏通摸到墙壁上站了起來,又去扶起王景。虽然看不见,但他感觉到迎面有风吹來,带着水的味道。

“喂……我费这么大劲儿救你,你千万不能半途给我死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坚持下去!”

听起來有些小孩儿气的声音,在暗道里回响。

“这里有风又有水,想來前头不远处就有出口,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走了几十步,苏通又开始说,如此循环着,每走十來步,苏通便会与背上的人说话。虽然再沒有一点回应。

第二百一十章 地牢里的孤寂

第210章 地牢里的孤寂

越往暗道深处走,能看见昏黄的烛火之光,伴着淙淙水声。

起初,苏通不愿意相信,这地底下竟然有水有火光,但当看见一个完整的圆形池子,湖心跳动着银色光圈,往前有一小股水汇流其中,却见不到池中的水上漫、溢出。

四面墙上都有烛台,暖黄的光,将漆黑潮湿的环境,烘托得别有景色。

将王景放平在地上,头枕着圆池最低的一级石阶。

俯身时,苏通才看见那跳动的银色光圈來自于顶上一个细孔。

那儿应该就是地面了,可竟然那么高……

看看这墙壁光滑圆润,根本无处可以攀援,要带着昏迷的王景上去又是一个困难,再说那只是一个小孔,要打出一个能出得去人的大洞,还需要时间。

苏通蹙眉,目光暂时从泄露下微弱光束的细孔,移向脚边的王景,再抬起眼,匆匆看了一眼这个地方,那圆池的左侧隐在一根大柱后头,有石桌石凳,上头还摆着石头铸成的期盼,上头还有一局微分输赢的棋。

黑白色的棋子,在暖黄的烛火照映下,光滑分明。

苏通的心快跳了好几下,未等到他走近再确认心头的猜测时。

轻细的脚步声从这个大殿深处传來。

听着那脚步声,苏通心中涌起的希望之喜突然间安静了好多,他的脑子里瞬时闪过许多种猜度。

这个人怎么会生活在这种见不到日光的地方。

这个人与追他们的人会不会有关系,毕竟他们并沒有逃开多远。

这个人或许是个好人,但他一定就能救他们吗?

踌躇之间,便见一抹与大殿最深黑的颜色一模一样从漆黑里走出來,双手负在身后,狭长的眼睛淡淡的望住他,沒有一点看见陌生闯入者的惊诧,一头青丝绑在身后,一张脸精美绝伦,不管他说不说话都是一种极为淡漠平静的神色。

“跟我來吧!”那人一看见苏通,便停住了步子,说了一句沒头沒尾的话,便又转向來时的黑暗里。

苏通紧了紧双眸,那黑漆漆的地方,会是出路,还是一条根本沒有出路的死路?

“等等!”苏通喊住那人:“那里能出去!”

那人独自站了一会儿,发出一声耗尽生命的慨叹:“进了这里,再也不可能出得去!”

苏通心头狠狠一拧,连呼吸都豁然顿住,不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无路可退,还是乖乖跟我走!”苏通只一个细小得沒有一丁点儿声音的动作,便引來那人的好心提醒。

“我不能跟你走,我要救我的朋友,你若能救我的朋友,我也可以跟你走!”那个人给苏通的感觉,神秘得厉害,苏通不由期望着这个人能救快死去的同伴。

那人又缓缓转过身來,望住苏通的混沌眸色好像被什么不停搅动着摇晃着,好半晌在苏通坚定清澈的眸光里,恢复了平静:“带上你的朋友,跟我來!”

他沒说到底能不能救人,苏通便站在那儿不愿意动,他才补充着,又转身进入黑暗:“虽然很久沒救人了,但只要你朋友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这是这个人出现后,说得最长也是最用力表达的话,苏通沒有犹豫,打旁边重新背起王景,匆匆追进黑暗中。

正当两眼摸黑时,前头突然亮起一盏烛光,是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正在往更深处去。

苏通紧紧跟上,却感觉到这里比外头那地方阴寒许多,恰如从暖春倒退回隆冬酷寒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你在这儿生活了多久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題,断断续续地在深长的只容一个人进出的狭窄甬道中响起。

苏通一直暗暗观察着前头那个人的反应,可遗憾的是,随便他怎么问,前头那个人都无动于衷,沒有一丁点儿除了平静之外的反应。

他应该能触动到他的心才对,分明刚才他对他说要救自己的朋友才愿意跟他走时,他明明看见他若有所思的。

“你从小一个人生活在这儿,一定很孤独吧!你有朋友吗?你见到我一点也不惊讶,你一早就知道我会來吗?”

苏通不愿就此放弃,继续问前头的领路人。

“來了这儿的人,此生注定孤独,就算以前再多的温暖,也再不会出现在你以后的生活里!”

狭长的甬道里,那人的话像是咒语一样经久不散。

苏通突然间嗅到了一种悲伤的气味,这个人一定发生过很大的事,才会这般认命的甘愿困在这里。

“你……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再见面也能有个称呼!”苏通委婉的再一次想要套出他的名字。

说话间,又转了一个弯,苏通觉得他太轻信于人了,这已经是第三个岔路,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被前头的人带迷了路。

可前头却幽幽响起十分怅惘又可笑的声音。

“月非木,一个早就不在这个世上的人了!”

苏通蹙眉,明明活着,怎么说是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月非木,你一开始不是在这里的对不对,你是怎么來到这儿的,你还记得你进來这里的路吗?”

苏通沒有放过一丁点儿能够离开这里的细微信息与线索,他觉得这么大个地方,不可能沒有出入的地方才对,否则,这里头的人早就都饿死了。

兴许是苏通喊得特别大声,他感觉到他叫‘月非木’时,在自己背上的人,竟狠狠的抓住了他的肩,但当他暗暗兴奋的悄悄低眼去看时,却只见嵌入自己肩头的手,那双眼睛仍是闭上的。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好歹他能使上劲儿了,这就是好事,苏通想着,心头微微松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是,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到这儿來有多久了,你有家人吗?你不担心他们为了到处寻你,日夜操心伤神!”

这些话,苏通都低着声儿说,好像他就是月非木的亲人一样,说不出的心痛忧忡。

月非木突然停了下來:“沒有我,他们会过得更好!”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思很深

第211章 心思很深

他这么做,是逼不得已吗?

让他大好的年华,甘愿葬在地底,永不见天日的苦衷究竟是什么?

抬起的步子情不自禁的慢了下來,前头的声音又一片淡漠:“你的朋友,这一口气吊得够久,但你再不快一些,他这努力可就白耗了!”

苏通僵了僵,那昏黄光圈笼罩住的黑色身影,莫名的感觉到他无所不知的深不可测。

他一早就察觉到了自己背着的人了,他能感觉到他的伤很重呼吸很弱。

那他一定也知道自己听完他的叙述后,对他的遭遇同情又怜恤,但他沒有提,甚至情绪上再沒有一点起伏变化。

月非木依然是不徐不缓的步调,但苏通落下的太多,须得快步跑着才能重新追上他。

苏通盯住那端立着不偏又不倚的身板,就算暗无天日被困在这里,他还是活下來了,他沒有了结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独寂寞的日子,是不是因为心底深处还有一种企盼,期望有朝一日出了这里,感受阳光,再看看在乎的人,和这世间天然清妙的美景。

月非木到了一堵石墙前,向左转动墙上一块儿凸起的小石头,重达千斤的石门轰隆隆的升起,却沒有一丁点儿的灰土落下。

显然,这一条路,经常有人在走。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路,这扇门应该也很重要,苏通暗暗记下了开门和关门的方法。

心里盘算着等到王景的伤被治好,从这里逃出去的路线,只匀出了一半的精力注意着月非木的动静。

一心二用,很容易忽略掉周遭的变化。

石门这里头,说不上仙人居所,但也称得上清幽雅致了。

细水飞流像从天顶上落下,叮叮咚咚的像玉珠落盘的清脆悦耳的投入石壁下一弯小池里,池上依然闪动着光圈,比前头那个圆池來说,那顶上落下的光更亮了。

这里虽然比先前那个圆池大殿小巧许多,却更具格调,更能体现一种与世无争的清远。

虽然沒有第一时间对这环境有所感受,但这不是很明显的变化,还是引起了苏通的注意,倒不是周遭宁远清雅的声音,而是那石壁另一侧紧靠着的两张石床,其中一张上头,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苏通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难道……已经死了吗?

正当苏通惴惴不安的停住了脚步,重现沉思这个地方的危险与安全性,便看见月非木将烛台放在了那个人枕着的枕头旁,坐在石床边上,看住苏通他们。

“有个人快死了,如果你不起來,那我救活了他,之后这人就是我的,你说什么都不能碰他!”

月非木缓声道,苏通屏住了呼吸,盯住了床上的人,这个人活着。

“随你,不是有两个人吗?重伤的那个给你,好的那个留给我就好!”床上飘出一抹喑哑的声音,那人突然间翻了身,面对着石壁,甩给苏通与月非木冷漠的背影。

但苏通感觉到的不是他的冷漠,他感觉这里实在诡异,听着这人的话,好像以后他们就是这两人的附属品,要生还是要死都由他们说了算。

“好的那个是自愿跟着我來的,你想要人,只有这个还有半口气的人,要还是不要,我给你三声时间做决定,免得你犹犹豫豫这人已经断气了!”

月非木平和的声音,听得让人起了一身的凉气,苏通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他,他的心埋藏得很深,根本不是他想窥探就能看得见的,先前那些印象,都被这一刻所感受到的危险冲淡。

但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反对月非木,因为他唯一听明白的是这两人都有能力救活王景,这也是他想要的。

虽然沒有与这个月非木过过招,床上的人就更不用说,但苏通却觉得自己想从他们手里逃走,是一件大难事,只有王景活了,他们才能合作一起从这里逃出去,增加胜算。

还有一点,除了王景以外,这个世上好像沒有一个人值得他全心信任。虽然那个王爷对自己挺好,但后來的冲突里,信任还有待再观察。

想要了解以前跟王景、跟打了自己一巴掌的人、跟那个跪在地上求情的人、跟那个被人跪着求着却威凛沉肃的人,有哪些渊源,最可靠的方法,就只有王景活过來。

“一……”

“二……”

苏通感觉自己的心都随着数数的声音,挤到了嗓子眼,他很想说,只要救活这个人,他们要他做什么都行,但这话是一句天话,说得出,做得到吗?

正在迟疑着,要不要说这样的话,床上的人坐了起來,盯住月非木:“如你所愿,这样可好!”

月非木应声而起:“这样,很好!”

月非木迈开步子,那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月非木沒有挣脱的动作,那人也沒有因为月非木停下而放开手,就那么抓着:“你只顾救别人,什么时候能救你自己!”

时光就这样定格了,谁也不曾动。

但时间却在一点一滴飞速流逝,苏通原本也以为那是静止的,但心跳的频率让他深切的知道,那不过是那两人因为一个问題得不到答案的静默带出的静止的错觉。

攥住肩上的皮肉的手指慢慢松软下去,苏通管不了他们再为什么僵持着,背着人就往前靠近:“他快不行了,你们能不能先救他!”

月非木闻言,淡淡的伸出手拉开那人的手:“那你呢?”

那人怔了怔,收回被放开的手:“你知道……”

那人迟疑了好久才开口说着很难说出口的话,目光却看见月非木走到苏通身侧瞬间僵硬的身体。

苏通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却沒有那个人那么肯定月非木的反应有怪。

那个人什么也沒说,身子一翻,已经从床上跳了下來,步子一抬,已经到了苏通身侧。

苏通看着那人伸手去接下背上的人却被月非木一扬手,啪一下,打开。

明明两人感情好像还不错,一个眨眼竟然动起了手,苏通暗暗一惊时,背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再定神时,便瞧见那个人让出來的床上,月非木正将快死的人放在上头。

那目光……

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好像历经几辈子劫难后与故人重逢的欢伤。

第二百一十二章 旧识

第212章 旧识

不管是被粗鲁的抢走背上背着的这个人的自己,还是那个被月非木一把挥开的人,在月非木极其激动的动作与神情下,都莫衷一是的站在一旁沉默着。

苏通心头明白,月非木之所以从先前的不急不缓的态度到靠近自己后一下子夺过人去抢救,无非是这里光线阴暗,是因为那一盏微弱的烛火,在月非木靠近自己后,他看清了他背上之人的容貌。

一个人,目光一触即另一个人,情绪就这般激动不已,这两人之间关系应该很深才对,深仇大恨可能,知交故友也可能。

但看月非木关切紧张的表情,多半是后者。

想到这儿,心底忽然涌起一丝窃喜,如果他们认识,那他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而后,这个人被救活之后,他们也能顺利离开这里……

可令人失望的是,月非木将人放平在床上后,静静坐在那儿端详了好一会儿,就是不说话。

苏通原以为他能听到些什么情急之下,月非木说的只言片语,从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可是竟然连一个字都沒能听到。

月非木忧切的眼色,分明有很多心事很多话要说才对,苏通突然有些不甘的盯着月非木,他在顾忌什么?为什么在这么激动得不能自己的地步了,还能在最后关头咬住牙关,不松口一个字,。

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背负着什么样的秘密,让他的隐忍之力练就到如斯令人不得不叹服又心痛的地步。

月非木身上找不到想要的讯息,苏通便将目光偷偷挪向身旁被月非木打开的人。虽然他被无情的挥开了,却沒有一点动怒还手的迹象,而且,从他那清幽的眼睛和平静的面色里,苏通觉得他对月非木之所以对他有那么大的反应的原因,十分清楚,所以他并不责怪。

两个人都不说话,苏通有些急了,看着月非木不声不响的开始诊脉,苏通朝前迈进两步:“你认识他,我们是躲避要追杀他的人,才失足掉进了这里,你……”

苏通原本想通过这份人情,把自己说得可怜一些,月非木能够给他们指一条既能离开这里同时又能避开追踪他们的那些影子。

可手臂突然就被身后伸过來的一只手抓住,往后拉。

“跟我走!”

手腕上不容他反抗的厚实力道,喑哑中充满冰冷危险的声音,无不令苏通心跳顿了顿,转过身去已经是多余,反正人已经被拉着离开这里。(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就这样离开。

苏通很不甘,一次两次错过能够告诉他自己是谁,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的人,这一次难道又眼睁睁的错过机会。

“月非木,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我说了外头有人要追杀他,那些人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里來,你救人救到底……”

苏通用了自己最大的嗓音朝着月非木大喊,而他的话继续时,拉着他的人步子快了起來,到最后干脆直接从带着苏通从这密室里飞了出去。

石门轰隆升起又落下,苏通剩余的话也沒能再说出口,他沉默的望着纹丝合缝的石壁,若不是他亲眼所见,这里哪儿看得出是一道门。

被关在这门外,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灰扑扑的石壁,映在眸子底处,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那湖上桥上的初见,玉和馆里头那人的痴缠,还有……拾风馆里,被那人猛地点了穴后那个温热的吻。

他心底很清楚,依照月非木的反应,他一定会救活那个人,但心头却有一点不可名状的落寞,让他不愿意离开这里,想寸步不离的在这儿等着。

至于等什么?他一下子有些不清楚了,他觉得他要等的东西,远比他想要知道的多得多得多。

“不想死的话,就跟我來!”

身后猛地响起喑哑的说话声,惊了苏通阴郁不语的心思,他沒转身去看说话的人,却感觉到那人已经走远了。

沒有多想,迅速转身追了上去,跟了那个人一段路后,苏通停顿的思绪才开始慢慢苏醒。

前头的人,与月非木一身黑色截然不同,这个人穿的是深紫色,浓烈中有一股妖冶的邪气。

虽然沒有仔细端视这个人的五官样貌,但凭着刚才暗暗窥视他的对月非木动手之事的态度,以及再先前他从床上坐起又下床时的几个瞬间,苏通心头很清楚,这个人论貌绝对称得上美,不过是一种阴狠危险的美。

而这个人的性情……

他只对他在乎的人态度好,甚至可以让这些人欺负,他的好仅限于他心头放着的那些人,比如月非木,有这个顶级优待的这些人里头绝对沒有他苏通这个陌生人。

回去的路,总比來时的路要走得快一些。

沒感觉走了多久,苏通便在紫衣男子的带领下,又回到了一开始他们闯入的那个圆形池子的大殿里。

空旷偌大的大殿中心,就像是沉睡了千年百年的巍巍王朝。

“你带我來这里做什么?”

那个人负手立在圆形池子的石阶下,抬头望着泄露天光的一个针孔,什么也不说,苏通看了好一阵子,只好先行打破这里的静谧。

“我在这里呆了十几二十载,原以为,余生一定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完……”那个人顿了顿,忽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这是天意,它不允许我在这里等死!”

“你要做什么?”苏通听得心跳加速。

他认为这个人是危险的,而如果他不愿意在这里等死而是要离开这里出去闯一片天地,那就很有可能给外头的人带去灾难,若是这样一个结果,苏通自觉难辞其咎;而他若能出去,代表着自己和月非木正在救治的那个人也能出去,而且有了这个人的引路,他们一定很容易避开那些追踪的影子。

两种心思扭打在心上,不免的跳得快了几下,苏通刚平复了一点,却听到那人说:“离开这里,去找一个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寻找生路

第213章 寻找生路

苏通一早就觉得月非木跟眼前这个人都不是打小长在这里的人,那他们又是怎么來的这里,他们有功夫,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沒闯得出去。(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刚还有点庆幸跟希望的心,一瞬间沉郁了不少。

苏通半眯着眼盯着黑沉的地面。

之所以这么久都沒能出去,要么是他们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儿,要么是将他们关进这里的人比他们厉害,也许他们逃过,但因为囚禁他们的人太厉害精明,所以次次都失败。

这个地方这么暗,外头又是一片树林子,不管是他闯进地上的树林时,还是此刻站在地下这宫殿里,都感觉不到有人在监视自己,那囚禁他们的人又是怎么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他们尝试逃走时把他们抓回來的。

虽然想不到那个人用了哪些手段成功留下了月非木他们,但这样的结果,却给心头添了几许担心,他们能逃得出去吗?

“我看你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以你们的功夫又加上这么长的时日,都沒能从这里出去,想要出去谈何容易,你的希望趁早还是别放得太高!”

苏通顺着眼前之人的话说,要出去是困难重重,但沒有去做怎么会知道自己做不到呢?而要解决这些困难,首先要弄明白这两个困在这里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沒能出得去,他们才好针对这一块儿,一举成功。

背对着苏通而站的人,忽然间不说话了,苏通抬起眼端详着黑暗中那依然挺直风骨不凡的轮廓:“你这么想见那个人,那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不会被我这一句两句话就给吓退回來,不敢去找了吧!”

苏通也揣测不到沉默在这个时候具体掺杂了哪些含义,这人的心藏在皮囊身下,毕竟不在皮肤脸上,而就算能在脸上被看穿看懂了,这阴暗的环境也沒给他这个看清此刻这人的神情的机会。

不明原因,苏通只好往自己认为最坏的地方预防,不管他有沒有担心逃不出这里,不管他有沒有想到放弃,苏通都不愿他打退堂鼓。

可是任是苏通的话说完了好一阵,站在圆池出神沉思的人,仍沒有张嘴说话的动静。

想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信息,与从月非木身上套出信息來一样的难。

月非木……

不知道那个人被月非木救活了沒有。(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出去!”他不说,苏通也沒打算再试探,他们都被困在这里,他们又都想出去,相同的处境又有共同的目标,完全能够精诚合作。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对方经历了哪些事情,但目标一样就沒什么好顾虑的。

可苏通的开诚布公,依然如前几句话一样,沒得到回应。

如果不是眼前清清楚楚有那么个人的轮廓,苏通一定认为这人已经走了,只剩他在自言自语。

“月非木在救人,我们这会儿这样站着纯粹浪费时间,不如我们分开來先找找路!”他不说,苏通只好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建议。

但那个人仍是沒有动,苏通微微拧起眉來,看了一会儿那颇具风骨的背影,转身朝着他闯进这里的那个方向走。

掉入这里后,沒有原路返回去,是因为怕追踪他们的影子守在了那个出口,他们出去也是羊入虎口,原本是想从这个人这里探听到其他的出口,但哪知这人这般不合作,他也只好冒险悄悄原路出去,先行勘察一下外头的情况,希望这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那些追踪他们的人沒能追下來,是因为沒有发现他们掉进了地下,也沒有发现那个机关入口。

苏通刚到大殿进入一条穴洞的边缘,身后的声音追了上來。

“那里只能进,不能出!”

苏通顿了顿,深蹙双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怎么说!”

怎么会只能进不能出呢?

要说机关暗器,那进來的路跟出去的是一样的,进來沒危险,出去怎么就出不去了。

难道说被出口被封住了。

但说给他这个话的人,显然说的是以前的情况,而不是他掉下來之后预言到那里被人守住或者封住而说的话。

“那里高达数十丈,只有一丈宽,四周圆滑,你们滑下來容易,想要爬上去却绝无可能!”那人轻悠的说出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苏通沉下双眸,深觉眼前这漆黑穴洞深长无尽:“不能从这儿走,能从哪儿走!”

身后一片静寂,苏通转过身去,那圆池边上却已不见了人影轮廓,心往下跌落式,朝前紧跨了两步,迅速的扫过大殿四周,却仍是沒有捕捉到人影。

长久地站在原地,苏通望着池上跳跃的丁点儿光圈,或许这人知道怎么出去,所以根本需不上帮不上忙而且很有可能拖他后腿成为他软肋的自己……

“你不是要找一个人吗?”苏通静静地盯住池面,用最大的音量喊道:“你要是能带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帮你找这个人!”

“你多少年沒离开这里了,你要找的那个人一定早就不在原來的地方了,有我们帮你,能更快的找到他!”

大殿里只有苏通的声音在回响。

“你要找的人姓甚名谁,或许我还认识,如果我认识或是听说过,你出去之后都不用费力四处再去找他,就能看到他人!”

依然沒有回音,苏通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走了,但万一他在暗处听着呢?这大殿虽然空旷沒什么遮蔽人的地方,但四角里漆黑无比,难免有他看不清的地方,所以苏通继续以利诱之。

“听说过云老仙或者观云吗?”

头顶上突然传下來一记喑哑的声音,苏通猛地抬头去看,一丁点光线混迹在无边黑暗的天上,一个人正吊着从顶上垂下的藤绳上。

苏通想了想,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但他再定神看着半空上吊着的人时,却坚定的说道:“这人名气很大,我听不少人提起过,而且,不久前我才与他偶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忘尘的代价

第214章 忘尘的代价

吊着藤绳的人,突然松开抓住藤绳的手,朝着苏通急速落下,面对面抵着眼,扣住苏通肩头,焦急而惊喜的追问:“在哪儿,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这个观云抑或是云老仙,对他而言应是极为重要的人,使得他一转淡漠阴冷的性子,对云老仙的行踪讯息尤为关注,甚至不担心被追问的自己心生疑虑而不如实相告。(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苏通沒有退闪开,只是缓缓的往后退了退,他不喜欢跟这个人贴得太近后满眼森冷的感觉。

但那个人却以为苏通是要躲,扣在他肩上的手狠狠一拧,肩头一声脆响,像是骨头被捏断了,苏通绷紧了脸忍住痛,幽沉双目看进对面那一双翘首以盼的眼底,这人出手狠辣,罔顾他人性命,他就算是知道那个人的下落,在不确定他寻找那个人是什么目的,绝不能大意的告诉他;更何况,知道那个什么云老仙的事,只是他为了让这人带他们出去而撒的谎,哪里真有什么下落。

“说,他在哪儿!”见苏通忍下痛,仍然不松口,那人眸光大冷,松开苏通的肩头,直接掐住了苏通的咽喉:“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那人话出即行,脖子上被掐紧往里收,苏通喘不过气來,用双手抓住要杀了他的手:“我说!”

对于这种性情急躁又残暴狠辣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有给他,他想要的,才能稍微稳住他,有了缓冲的时间,才有破局的方法。

如果是与他硬碰硬,很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而事实证明,苏通在这生死一线的判断十分精准,脖子上索命的手松了松,但沒有收回去的意思,仍是比住苏通的咽喉,随时都能一把掐下去,将苏通的脖子拧断。

“快说,别跟我耍花样!”那人低狠冷道。

被一语中破心思,苏通一点也不吃惊,眼前之人的能力让他深知他不能小看他们,也深知不能轻易妄揣,这只会让自己陷入错误的猜测里,而陷入险境。

为表示诚意,苏通先行松开抓住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右手扶住自己的左臂,护着自己手上的锁骨:“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我,我能跑到哪儿去!”

苏通缓声道,额上细汗一层层渗出,脸皮也比方才绷紧了好几分,那人见他这幅样子,以为这就是个沒多少真功夫的人,爽快的收回了手,目光却紧盯住苏通,严防他耍花招。

虽然威胁性命的黑手撤走了,却沒有半点儿值得庆幸之感,相反他觉得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伴着一种蚀骨的疼,而后便是一片悄静,仿似刚才的感觉只是他的错觉而已,可仅仅一个眨眼,那东西便朝着一个方向火速蹿出,直奔受伤的左肩头。

苏通感觉那东西在啃咬自己的肩头,忙转眼去看,但肩头衣服平整,完全沒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蹿动的迹象,仅仅这一个寻找辨认的瞬间,那肩头的疼痛已让他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后倒退,连眼睛都睁不开來。

那疼已经不简单的存在与左肩之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带走了,行径了全身。

苏通疼得腾空一翻,重摔在地上后,满地打滚。

而先前威胁苏通的人,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幕,反应十分平静,目光幽幽沉沉里闪动着星星之光,他缓步靠近苏通,蹲下身时,迅疾出手封住苏通几个大穴。

苏通顿时疼痛顿消,仰躺在地上,心口剧烈起伏,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來,苏通大惊失色,而左手却被人微微抬起,搭住了脉搏。

手被放回到自己腹部时,那冷漠的人紧盯住他:“你真见过他!”

那不是疑惑,而是一个肯定的结论。

他的语气透着不可思议,苏通也才听明白,这个人口中的他指的是那个云老仙观云,原來打从他撒谎说见过观云的时候,这个人便沒有相信自己。

但他又说自己见过观云,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就肯定自己见过观云了,是因为刚才身上突然的剧痛吗?

如果这是真的,能在自己身上动手脚,让自己承受这般钻心之痛的,又会是什么好人,。

与眼前这个心狠手辣之徒一样的同道之人,又会是什么好人呢?

“可你已经记不得他了!”那人失落的起身,并沒有要救苏通的意思。

苏通的心一紧,他言下之意就是说他记得不那个观云,所以帮不上他的忙,自己已沒了可利用的价值,他就放任自己在此自生自灭。

心里急切,但却说不出话來,也动弹不得,他根本不能已任何方式引起这个人的注意,从而左右他的想法跟决定。

眼看着身边的人离开了自己几步,苏通觉得这天地都暗了,他逃不出这里不说,恐怕一两天不到便会被饿死在这儿。

对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出口,否则他们早就饿死了。

刚绝望的心又猛地燃起了蓬勃的希望,他要怎么动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气息急蹿,体内几股气流冲向四肢,瞬间就冲破了阻挡,得到自由后,尖锐的痛也重新席卷全身。

双重刺激下,气血往上翻涌,苏通吐出一口血,立马咬紧牙关,将全身的痛忍下。

走出几步远的人,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刻停住,缓缓转身看着一只颤抖的手撑着地支起上半身的人:“沒脑子!”

得此评价,苏通心头非但沒有一点气恼,倒是放心了不少,至少这个人惜字如金的人能慷慨的跟他说说话,有此一句可说得上沒有什么意义用途的话,就证明这个人并不是任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

但他沒有再为苏通封住重要穴道,只凉薄的说:“任何事,都有代价,忘却前尘,得了了无牵绊的心,就须得承受比之以往更多的肉体之苦!”

体内的疼痛让苏通不能与这人对话,这个人说的话,苏通一下子也实难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一十五章 都不是好人

第215章 都不是好人

苏通疼得在地上打滚,脑子里除了钻心的痛之外,什么也沒有,更别说再去追考耳边那番深奥的话。

那人对死或者是这种疼痛,见惯不惯,连眉头都沒皱一下,站在远处,静静的盯着那翻來覆去满地找牙的苏通。

“多年不见,唐掌门是痛改前非了吗?竟然不出手救他!”

黑暗里,突然从天落下一道沉厚幽远的声音,那声音一声声回荡在空荡的大殿四壁,让苏通咬住嘴皮,艰难的从地上屈膝跪着想要爬起來,腿疼得连连发颤,稍一站起又立马触地,他的一双眼睛紧紧闭着,深拧起双眉,又再一次重复刚才的动作,似非站起來不可。

相比苏通的激动,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人的情绪则冷漠许多。

“多年不见,皇上仍然喜欢藏头露尾的把戏,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大殿中,与刚才那一道不相上下的幽沉之声缓慢荡开,说话的人沒动,也沒作出什么防范的动作,而苏通支地的双手抖得犹如筛子,额上汗如雨下,嘴皮早已被他咬得鲜血直流。

闻到血腥的味道,体内的到处乱蹿的玩意儿更兴奋疯狂起來,猛冲上五脏,苏通一下子被击趴在地上,任是他收回摊在地上的手,企图再一次用力从而站起身來,可整个身子连一点儿力都再使不上,四分五裂再也凝聚不齐的软在地上。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他若死了,你就断了寻找皇叔的线索,你真确定不出手救他!”

大殿上又是那非常有辨识度的幽沉声色。

苏通不能动,但穷极双目,也沒有看到那这大殿里有多一个人出來,说话的人为什么不露面,他是藏在哪儿在窥视里头的一切,又是怎么进來这儿的,若是能抓出他來,那出路根本无需再愁。

“二十四年前皇上抓不住他,二十四年后皇上不会仍然抓不住他吧……”那人悠缓说道,对皇帝的心思了然于胸:“我救不救这个人,皇上都会替我找到观云的行踪!”

“你错了!”背后的声音也悠缓了起來:“他迟早要死,但眼前这个人却不能死,若他死在这里,你、月非木、还有远在天边的我的那位好皇叔,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怔住,沒料到皇帝突然说出这么狠戾的话來,目光不由看住地上尽管隐忍住忘尘蛊钻心之痛却仍然用力挠着全身的苏通:“二十多年,皇上又有了新宠,不知道你是要怎么利用这个人,值得你与我说这番话!”

苏通觉得心口快要迸裂,但他却无力从地上爬起为自己缓和一下这种疼痛,但耳边不断传來的对话声音,令他彻底明白,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都不惜一切的不折手段。

“唐剑啊唐剑,你恨了一个人二十多年,而今他就站在你面前,你竟然认不出他來,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那冷冷的笑听得让人心生恐怖,而被直呼其名的唐剑,已惊白了容颜,几步冲向苏通,将他提了起來,而他身后的黑暗中突然被一道重力击出一团火來。

唐剑头也不回,抬手接住烛台,对着苏通的脸照了上去。

苏通清楚的看见唐剑不可思议的痛楚表情,看着他惊失了语言的深深盯住他。虽然他还沒能回过神來,但攥住苏通衣领不住颤抖的手,却在告诉苏通,他给他带去的震撼,因为他这张脸所勾起的唐剑的记忆,是令唐剑痛苦而挣扎的。

“你认出來了,怎么样,这一次,你还是选择杀了他!”

背后的声音,消去了悠缓深沉的调子,变得咄咄逼人,提醒着唐剑曾经不可饶恕的错误。

唐剑紧蹙双眉,阴冷的双目晃荡不堪,而紧攥住苏通衣领的手像是抓了烫手烙铁一样,急忙撒手并将苏通推开去,一下子冲了起來。

“下不去手!”

紧迫相逼的声音又一次伺机响起,而唐剑却已被这简短的几句话逼得忍无可忍,拧住自己的衣袍,冲着漆黑的大殿中心暴吼。

“云阳,你到底想怎么样,白璎已经死了,白玉也死了,你以为拿个跟他们长得像的人來诓骗我,我就真的会上当吗?你错了,我不会上当!”

“上当,你上什么当!”大殿里又响起冷笑声:“朕一国之君,会诓骗你一个阶下之囚,可笑,你好好看看他,朕会用一个男人來冒充女人來骗你!”

帝王之怒足以震慑住激烈叛逆的人心,但唐剑是个例外,唐剑不怕云阳,正如他一开始表现的那般淡漠,一点不把云阳当回事看入眼,可以肆意的用言辞酸讽,可此刻的唐剑却怔住在云阳的威凛怒喝中。

“二十四年前的冬天,白璎生下了一个孩子,她沒死,孩子也沒死!”云阳幽幽道。

唐剑已惊得屏住呼吸,朝着云阳的声音连跨几步,追到大殿的中心,那一片圆池的池心中央,却一脚滑到,溅起的池水溅了他一脸,他却顾不得起身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水珠,张嘴就追问:“怎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够是这样,她怎么可能逃过忘尘带來的死亡宿命!”云阳也十分了解唐剑的心思,这几乎是代替唐剑在问他所疑惑的事。

四周漆黑的墙壁上沒有眼睛,却感觉到斥责的目光能扒下人的一身皮,声音更是寒沉如冰:“岚峯将蛊逼到婴儿体内,朕不想这个孩子活在这个世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以为这个孩子会死,尽管有许多大夫为他调养身体,也活不过七岁,注定了早夭!”

“可是天意弄人啊!你心心念念的云老仙,朕的好皇叔,偏偏不死心的亲赴五灵谷杀害贺颐,让这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坠入绝壁之下的寒潭,朕沒有派人去寻找这个孩子,他那个身体又身怀忘尘蛊,找回來也是一具死尸,可苍天怜见,偏偏这寒潭让本來休眠的忘尘蛊沉睡得更久,一直到了今天!”

第二百一十六章 爱一世却已逝

第216章 爱一世却已逝

云阳说话间,一道黑影从暗处飘出,唐剑被云阳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自然沒看见那黑影从哪儿出來的,但苏通看见了,可他翻滚着不受控制的疼痛,记不清到底是在左侧还是右侧,但总归那里有出口,这让剧痛之下的苏通又看到了一点希望,将牙齿咬得更紧。

这个黑影应该就是拾风馆门前那个身着黄袍的人口中的影子,既然已经追到此处,为什么还不抓捕他们。

这大殿上空幽缓沉着的声音,无不昭示着说话之人对眼下局势情况的了然,他敢派影子进來,就不怕他们找到出路,此刻这条路都是被高手看守着的吧……

这才是发话之人成竹在胸的底气,被团团包围的地宫,任他们插翅也难逃,他怎能不这么放心的在这儿跟人废话,扯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恩怨。

失望闪过,苏通已经习惯了有点希望又马上被失望代替的跌落感,这种感觉沒有增加他的痛苦绝望感,也沒有让他放弃与体内四处乱蹿似要破体而出的东西相争。

当一只手压住他的胸口,将他翻滚的身体压在地上,随即一根指头迅速在身上点过,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的疼痛感顿消。

苏通满头大汗的松开双肩,瘫软在地上,终于得以舒口气。

能毫无痛楚的轻缓呼吸,让人庆幸不已,嘴角也不由得往上扬了扬。虽然他知道闭着的眼睛上方一定是那个刚才飘进來的影子的脸,给咱自己止疼的人,也是要抓他们回去的人,心中的庆幸却沒有因此消减一分。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月非木将他救过來沒有。

他疯疯癫癫的又从半空中跌落到草地上,吐了那么大两口血,又昏迷不醒,不知道这什么也沒有的地宫里,月非木拿什么去救他……

“不可能……”

后知后觉又犹自说着话也觉得难以置信的犹疑口吻,引起了苏通的好奇,从唐剑将他拉到这里,前前后后他也与他说了好几句话,却沒有听到唐剑这般悚然的腔色。

唐剑……普普通通的几句话还有他说话的口气,苏通很清楚,他是一个坚定深厚的人,如果不是触动心底,他的心根本不会为之一动,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欲否定却一点不干脆利落,这不符合他的风格。

“不可能!”唐剑使劲一吼,整个地宫都颤了颤,扑簌簌的掉了一层的灰落了苏通一脸。

影子是止住了苏通的疼痛感,但他用的救治方法与唐剑的一样,只是封住了他的穴道,所以地动时,他有心想用手护住脸或是翻身到墙根儿下躲一躲,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生生在大殿中间直挺挺躺着,感觉着地动和落灰时,真有一种天塌下來迎面压碎身体的感觉,直到一切都安静了,苏通才长吁一气,他真是福大命大啊!沒有葬在此地。

“哪里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等到一切重归安宁后,云阳的声音才迟缓的响起,却多了一抹凝重感:“你们阴险狭隘,就将别人的光明磊落也看成是阴险狭隘!”

“唐剑,你心底很清楚,白璎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被云伣玷污了身子,她仍是能笑得比花更明媚娇艳;就算是事发后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她能像呵护挚爱心肝儿一样摸着还很平坦的肚子温柔的笑;就算是明知道这个孩子会增加她的负担,极可能让她提早死在忘尘蛊下,她仍是坚持把孩子生出來!”

云阳的语气之中满是对白璎这个女子的坚韧温柔的怜惜与钦佩,苏通沒有经历过这些事,沒有切肤之感,但是这一字一字清晰而连续完整的传入耳里时,他安静了好多,相比这个女子的坚强和永远迎风招展的坦然,他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算白璎……”

“就算白璎做得出來这些事,贺颐也决不允许她做这些事,对吗?”唐剑意欲辩驳的话,被云阳毫不客气的打断,并且又是相同的这种知己知心的调子。

如果他们不是这般对立着,光是听这一句两句的知心话,沒有人不会认为他们不是莫逆之交。

听到这儿,想到这儿,苏通纷飞的思绪顿了顿,或许……或许,当年他们相交过,真的是莫逆,但就是因为白璎和唐剑要找的那个云老仙观云才成了仇敌。

真相,是这样吗?

唐剑沉默了,云阳给了他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幽幽道:“就像你为了那个疯子几近疯魔,到今日你还想着要找他要见他一样,贺颐疯执于白璎,只要白璎在,其余什么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如果白璎不在……他活着也沒有了意义……”

疯魔。

苏通瞥着唐剑的侧身,他也曾为了一个人疯疯癫癫吗?那岂不是与自己救的那个一个劲儿疯言疯语的人一样。

云老仙观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唐剑如此用心。

白璎又是怎样的传奇女子,能让这两个剑拔弩张、互相试探、互为仇敌的人谈到她时都沉重起來、语气和心思都细弱起來。

少顷,唐剑终于定了定神,目光幽深冷寂:“你说那个孩子还活着,他是谁,此刻又在哪儿!”

云阳沒有回答唐剑,唐剑却自己想到了答案,缓缓转身,盯住躺在地上的苏通,低喃着:“是他……长得像白璎,忍痛的能耐也像白璎,体内的忘尘蛊……”

说到这儿,唐剑露出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神情:“他身上的蛊虫尚小,不像是已经活了二十几年的老蛊虫……”

苏通却感觉到唐剑分明不是想说这个话,他真正疑惑的,应该是按照云阳所说自己应该差不多就是那个白璎出生后又身怀忘尘蛊的孩子,也就是说是玷污了白璎的云伣,也即他想找的云老仙观云的孩子。

父亲和儿子……

自己刚才对他谎称听过观云这个大名,而且还观云遇见过一次,这怎么让他想通其中是非。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生一死

第217章 一生一死

苏通很郁闷,观云这样害人不浅的人会是自己的父亲。

可一想到被观云伤害至深,险些不能与贺颐结为良缘的白璎,心中又一阵酸苦。

不管她多光明坦然,不管她心中是否迟疑或想过不要肚子里的孩子,他对白璎经历的这一切而心痛。

“你救活这个孩子,朕就让你见云伣和白璎的儿子,君无戏言!”

云阳的声音响彻大殿,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细细的银光裂痕久久沒有愈合。

苏通怔怔的望着头顶的黑暗,自己不是云伣和白璎的儿子,可他刚才的意思分明自己就是那两人的孩子啊……

云伣和白璎的孩子是谁。

云阳绕了一个大弯,才说出这话來,只是为了救自己。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更直接一些。

唐剑才刚刚起疑,云阳便直截了当的给了他一个分明的结果,眼前这身怀蛊虫的人不是云伣的孩子,云伣的孩子活着还另有其人。

“不行,除非我见到那个孩子,确定他的身份,否则休想我救他!”唐剑轻轻抬起手,指住苏通,语气铁然毫无转圜余地。

“七哥……”

一声低沉的呼唤,很艰难的从大殿边缘飘过來,不仅让苏通惊了一下,连唐剑也被惊得不轻,指住苏通的手沒及收回,已经朝着传來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可这里太暗,根本看不清那头说话人的具体情况。

幕后暗暗窥视的人似乎早有准备,就在这关键时刻,漆黑的大殿突然亮如白昼,在黑暗里待得太久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火光的强度,缓和了一阵,苏通才睁开眼重新打量着这大殿。

他看着一盏盏高挂在墙上的烛台,很疑惑,它们互不相连究竟是怎么同时亮起來的。

“小月……”

大殿边出,传來唐剑似是触目惊心的低呼声,苏通看不见声源地,但方才唐剑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帮我,救他们!”

苏通听着这声音,心上就蒙了一层层雨雾,他听得出來虽然月非木的话里有气无力,却是坚定无比,他也感觉到了月非木很难过,那种难过像是心碎了一地,还勉力支撑着将它捡起拼凑的辛涩味道。

这味道不需要亲口一尝,只是闭着眼远远的一听,已经觉得这只属于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苦楚。

“别说话!”

唐剑顿了一阵,似乎也才从月非木带來的震惊里刚回过神來,他沒有一口了当的拒绝或是承认救自己,是因为他沒弄清楚月非木是怎么从精神矍铄的一个人突然间成了这一个精力耗竭的人……

苏通胡乱猜着,但唐剑却给他一个新见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虽然唐剑曾经自作主张或者是助纣为虐的伤害过白璎,而现在他既有能力救自己却又束手旁观的与云阳讨价还价,不得不说这个人是狡诈阴险、是非不分的,但他对叫他七哥的月非木不一样,有着一种温柔呵护的心疼。

沒有人一定要在你深处绝境时,必须伸手相助。

不管这个人是好是坏,都沒这个义务,又何必为此生气。

苏通平静地躺在地上,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白璎还活着,她又会怎么面对这一切,一定是温柔的笑着宽容吗?

“阿苏……阿苏……阿苏……”

切切呼唤声由远及近,很小声很谨慎。

苏通平静的心一阵狂跳。

他活了,被月非木救活了。

这念头一进入脑海,便掀起狂风巨浪,将他整颗心都卷飞了起來,张开嘴就想回应又一次传至耳边的呼唤声,但两三次的尝试也沒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才恍然回神现在他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來。

失落盈满心头,苏通怔怔的望住大殿上头的穹顶,好像有字……刻的什么却看不清。

“阿苏……”

“我带你走!”

又是一声紧切的呼唤里,唐剑突然决断说道,声调里尽是凛然杀气。

苏通心一紧,他知道唐剑在乎月非木,而被自己背进这里半死不活的人此刻活了还能走动,出手相救的人却是耗尽了力气的样子,沒人不会怀疑到往这里靠近寻找自己的人……

“我在这里也沒有用了……”

月非木轻轻的笑。虽然听來很是平静,那深深烙印其中的凄凉却沒那么平静的传进每个人的耳里。

难道说……月非木用自己的命救了那个人吗?

想起月非木从背上夺过人去抢救时的惶急忧切神态,苏通一阵恍然,一种奇异的情愫绕到了心间。

唐剑一阵默然,月非木说完这个话之后也安静了,似乎死了过去。

一直都在的云阳这会好半会儿都沒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

不过……他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苏通努力瞪着眼却仍然看不到唐剑的身影,只好凝神去听脚步声來辨别出口,唐剑敢用这十足把握的口气说带月非木走,就一定能离开这里。

“放我们出去,我答应救白璎的儿子,从此以后,不管云伣也好,你也好,还是那个孩子也好,都与我们再沒半分关系!”

唐剑自言自语着,沒有人去回应,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同云阳说话。

这一次,石门打开的轰隆声震耳欲聋,苏通看着自己脚对着的方向,那一堵巨石缓缓升起。

而扑面而來的竟是一股钻心的寒气,入目竟是通透明亮的冰柱。

冰体通透,一下子分不清到底有沒有路可以从这里穿过,不过只是一个眨眼,便有一个背上驮着一个人的影子从在冰体深处消失。

苏通心头一冷,唐剑带着月非木走了,留下了自己跟还在往这儿寻过來的人。

紧紧盯住那堵悬在半空的巨石,千万不要就这么关上了。

石门好像懂他心意似地,当真也沒落下关上,苏通感觉到庆幸,因为他听到寻找自己的脚步声就要踏入这大殿了,这里灯火通明,他只要一进这里就能看到自己,那他们就能从这道门里出去。

时间在缓步靠近这里的脚步声下,过得时快时慢,直到一声惊呼‘阿苏’,朝他飞奔而來的脚步声连连响起时,他才觉得时间有稍稍的停止。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墙之外两世界

第218章 一墙之外两世界

王景替苏通解开了穴道,巨疼瞬间席卷而來痛击苏通四肢百骸,疼得他满地找牙的翻腾,忍着疼喊:“疼……”

苏通沒说他为什么疼,王景却迅速的领会到了什么立即又将解开的几处大穴封上,见到苏通缓和下來,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又是谁封住苏通的穴道为他止痛。(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王景怔了怔,苏通干瞪着王景为别的什么事失神,却无声唤醒他。

这无声无息的在一旁看着他细微神色变化,苏通看到那刚柔并济的双眉拢合时掀起的风浪,半掩着的幽眸中深远的暗寂是他沒有见过的。

王景终于收敛了心神,但眉头依然轻轻皱着,似有怎么也解不开的愁结,一边扶起苏通,望着四周的石壁,视线定格在沒有落下的石门后那一片厚实的冰室里。

“这里留了一道门,里头那冰体不知冻结了多少年才有今日之规模,不知道这路走不走得通……若是走不通,我们很可能会死在里头!”

王景低声道,他沒有想要吓唬苏通,这一番话是说给苏通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果是他一个人,冒这个险完全沒什么顾虑担忧的,但带着苏通,还是现下不能动弹的苏通,他好怕这里出个意外。

王景将苏通抱起,放到石门一侧的石壁下:“我先去探探路,很快就回來!”

苏通很想叫住王景,这路已经有人走过了,而且他们这大半会儿都沒折返回來,显然是能够走出去的,但他发不出声儿來,而王景的视线也沒有与他作甚么告别,错过了他眼中不同寻常的焦急。

王景一走,这悄静的大殿更加寂静了,空旷高大的殿身,只让自己觉得渺小得如此不堪一击,挫败之感在无声的空寂寥落中无边蔓延,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止住它延伸开的力量。

等了片刻,依旧沒听到冰室里传來一点声响,苏通干脆闭上眼來,但他刚一合上眼,对面的石壁发出轻细的响声,他睁开眼看时,正瞧见那石壁中一处与自己身旁这道石门一样规格的石门正缓缓升起,升起一小段后露出的里面的景致,令苏通瞪圆了双目。

茵绿的翠叶迎风颤动,欢快的舞姿沒让人借來生机的无穷力量,反倒让人心头沉甸甸的。

看着那一袭明黄色从绿叶掩映中朝自己大步走來,苏通越來越深的拧紧眉眼,既然这里就是最近的出口,为什么他开启的却不是这一道门。(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莫非身后的冰室根本不是出路而是一条死路。

为什么?他不是要唐剑救云伣和白璎的儿子吗?如果唐剑死了,谁來救那个孩子呢?

苏通逆着光,只看见黄袍加身的高大身影,看不见一丁点这人脸部神色,唐剑叫他云阳,他们之间恩恩怨怨从他们的谈话间就听得很清楚。

剪不断理还乱,自己沒亲身经历过当年的那些事,又怎么单凭这几句是是非非就判定谁说的话真谁说的话假,又怎敢断言云阳是要唐剑生还是死……

人本就是他的阶下囚,要他们死,简直太容易。

紧跟着云阳的还有几个黑影,他们应该一早就得了云阳的吩咐,一踏进这大殿,便朝着苏通跃來,什么话也沒说将苏通扛上肩,带到云阳跟前。

云阳深深的凝住苏通沒什么血色的脸:“连霄应该到了,你们领了连霄,再带上他去镇南王府,镇南王若拒不就医,你们就说他不治而亡的下场即将就是苏通的下场,请他务必配合连霄治疗!”

“是!”

苏通不觉得自己被人架到肩上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他而言现下已经是最危险的,随时脑袋都能掉到地上,可云阳这沒头沒尾又颇为威赫慑人的话听得苏通不禁就屏住了呼吸。

这个镇南王得了不治之症吗?

可为什么云阳还要请那个连霄为他治病呢?

是不是镇南王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便拒绝一切徒劳无用的治疗了。

既能活着,为何放弃一个机会。

说不定,这病真就被治好了呢……

苏通想着,已经被背出了地下宫殿,一出那地方,苏通才看清这里竟足足有百米高的青石璧垒砌,掩在繁茂的藤蔓之后,这石壁边上便是这枝桠相映的林子,足足三四个他这么高的树……

这些树枝繁叶茂,长得差不多一个模样,应该是同一种树。

什么树,这么一大片的默默生长着。

虽然那人用轻功,但起起落落间还是受了好些颠簸。

苏通浑浑噩噩间,昏昏欲睡,昨夜经落水那一段折腾,而天亮时又被疯疯癫癫的人闹得不可开交,根本沒睡好,这会儿竟就这样睡着了。

但彻底入睡时,苏通脑子里匆匆溜过一种惊心感,这镇南王朝不保夕不会就是云伣和白璎那个被断言活不过七岁的孩子吧……

只是困意太重,这种猜测又沒什么根据,全凭着直觉而已,苏通沒怎么深究便沉沉见周公去了。

“怎么样!”

“怎么样!”

有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问道,声音都不大,被主人刻意的压低了。

苏通沒听过这两个人的声音,正云里雾里的辨不出危险还是安全,因此继续闭着眼听着他们说话。

“苏将军和大公子都不必过分忧心,皇上能请连大夫为二公子诊脉,定已安排妥当,况乎,本王瞧着二公子只是面无血色应该沒什么大问題,只需多多休养便能好转!”

一道温冷的声音不徐不缓的响起,带着一缕温度却又有着远远的疏冷之意。

“王爷谬赞,连霄只当尽力而为,不过连霄还需王爷鼎力相助才能治好苏二公子!”

这声音倒是温明爽润,说起话來也直入主題干脆利落。

苏通不由微微歇开眼缝,偷偷瞄着屋里的人,迎面便瞧见几步之外木椅中手捧着怀炉身披火红狐裘的人正定定的盯住这一头,那似冷似暖的目光叫人哽得叫都叫不出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连霄无害

第219章 连霄无害

苏通以为被这人发现了,却看见他将怀炉往身子里送得更近了些,收紧了双手,缓缓起身,一旁已经有人伸手來扶。[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一间屋子沒人说一个字,都看着这人缓缓转向敞开的大门,徐徐道:“本王谨遵皇上谕旨,定会全力配合连大夫!”

这里边,苏通听出來涉及三个人,但这三人都是谁,他沒有一点方向。

倒是觉得,自己虽然安静的躺在这里,一定准儿的就是他们交谈之中的核心。

这种感觉有理有据,床榻边侧身站着三个人,除却刚才自称连霄的那个人之外,另两个人中年轻那个他不认识,但年长的一位他可是想忘记也很难,那用力的一巴掌在此刻想起來是脸上还有几分火辣刺疼,一声哀恸惊怒的‘畜生’如何也不愿让耳根清净一瞬。

“连大夫,我弟弟的情况究竟怎样,还请大夫如实相告!”

一声低唤,勾住了苏通的耳朵,一抬眼,正巧看见那床边站着的年轻人似有难言之隐的看了一眼年长之人,又忧切的注视着连霄,焦灼地等着回应。

整个给人的感觉,仿似他已经有所料想,只是这个结果令他难以接受,才有此焦急的等待问询。[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二位放心,即便在下解不了忘尘蛊,二公子也不会就这么一命呜呼了,我们还有时间!”

这算什么安慰话。

苏通暗暗唏嘘,这不委婉的在告诉切切期盼的两人,这病沒得治,只是拖时日罢了。

吊命……吊命的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呢?

“将军和大公子若是等消息,还请移步偏室或者先行回苏府,总之在下这儿一有新进展一定会及时通知二位知晓!”

连霄文质彬彬道,苏明看了看绷着脸沒开口说话的苏义,朝连霄微微拱了拱手:“如此再好不过,那苏明与家父就先回苏府恭候连大夫佳音,连大夫若需帮助,尽管差人往苏府寻苏明便好!”

连霄朝着苏明微微颔首,苏义深深的看了一眼连霄,随着苏明举步离开时,苏义低沉的嗓音苍老的响起來。

“连霄,蓝星……”苏义好似已经想好怎么与连霄说这一番话,但一提到‘蓝星’这个人时又着实难以继续:“我希望你看在她的薄面上,就算你能解了忘尘蛊,也千万别说与皇上知道,最好解了也说沒解!”

这长者气势如山,决断如流,自他打了自己那一巴掌开始就觉得他不该是这样一个温吞犹豫的人,苏通下意识的去看连霄的反应,那一张脸何尝沒绷得有些紧,而那一双似有若无追向苏义背影的目光何尝沒有故事。

苏义与苏明离开了好一阵子,连霄也看住那敞开的大门好一阵子,才缓缓抬起步子准备去把门关上。

当光亮渐渐被掩在门外,屋里缓缓被阴暗侵蚀,苏通的思绪才倒回到了那一墙之隔后的宫殿里,不知道那三个人走沒走出去,为什么云阳要给他们指那一条路。

而且……苏通眯着眼看住门外余光下的背影轮廓,这个人也提起了忘尘,这个人叫连霄,自己也到了他的手上,那个王爷就是云阳口中的镇南王……

一切都如云阳在那宫殿里头对影子吩咐的那样进行着。

可既然他请到了这个连霄來解忘尘,又作甚么需要唐剑相助。

莫非只是为了折磨捉弄唐剑。

想起唐剑听闻云伣和白璎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些场景,苏通对这些看似无形实则无所不在的恩恩怨怨心生畏怯。

如若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怨恨來憎恶去。

离开这些,一颗心不是该过得很好吗?

月非木也好,唐剑也好,云阳也好……他们若是能离开那些恩怨,今日怎么又会受当年当时旧事的苦难折磨。

这一切,本已经该随着岁月风沙尘埃落定在往事之中,不该再掀起今日这般狂风骇浪才对。

苏通轻阖上眼皮,愿望很美好,但每颗心都不相同,想想月非木和唐剑,他们被关在那个宫殿的日子一定不短,但支撑他们熬过沒有日光的黑暗孤寂日子的不恰恰就是记忆中的人和故事,恩情与仇怨。

月非木……为了救那个人,连命都可以不要;一见到那个人,情绪激动不能自已,他们曾经一定认识,那个人对月非木也极其重要,就如云伣之于唐剑而言……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轻细的声音近在耳畔,苏通心头一滞,那声音立刻轻柔的笑了起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忘了过去,这胆子沒长大反而还变小了呢?”

以前,。

苏通刷的睁开眼,盯着温温笑看着自己的人:“我们认识!”

连霄一点也不错愕,仍旧笑得如沐春风:“见过一两面!”

见过一两面,就把自己的性子都摸清楚了,这种人也太能耐了,这眼睛有多毒辣。

苏通怔怔地望着连霄,好不容易逮着个清醒又目前看起來无害的人可以问问自己的來处去处,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苏通,你叫苏通,最后出门的那两位,一个是你爹一个是你兄长,最先出去的那位,是当朝的镇南王,听说他很照顾你,你管他叫大哥!”

连霄真的很能洞察人心,他温柔的声音沒有一丝攻击性,反倒像是朋友一样细心的呵护着关心着,恰如一个一语道破你心意的知心人。

苏通深深看住连霄那密彻的笑脸,连霄察觉到了,却是磊落光明地任他探寻,还装作什么也沒察觉到:“他们都是你最亲最值得信任的人,他们能将你留在这里由我照看,这表明这个地方很安全,我也值得你信任!”

这话很直接,若是别人來说苏通一定心生警惕防范了,但连霄温笑着对他说,他一点也沒对此排斥反感,反而觉得连霄的确可以信任。

“你还记得那些影子是把你从哪儿带來的这儿!”

苏通目光一动:“在一片绿油油的林子后有一堵百米高的墙,我是被那些人从那儿带出來的!”

第二百二十章 钟情

第220章 钟情

连霄只是笑看着苏通,保持住沉默,这样坚持了一会子,苏通已经受不住的将目光移到了掩上的大门。(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自己这点小心思,何其容易被人看穿,何况对看人眼光独到的连霄,自己想着要他找那地殿里的三个人,连霄一定清楚,只是苏通不知道这件事沒什么对错,为什么他要用那种似温还冷的眼神盯着自己打量,又为什么自己像是理亏无言以对的将目光躲开。

“忘尘与钟情,必须在前后间隔极短的时间里种入人体内,才能发挥二者的效用……”在苏通移开目光后,连霄也收回了视线,微垂着头半闭着眼,缓声推敲:“你们双双深陷宫中,想必能帮你挡下钟情的,也只有他了……”

苏通缓缓收回迷蒙飘散的目光,谁帮自己挡了钟情……

‘钟情’……

从这字面理解就是唯情字是以。

从睁开眼见到他再到他只身进入冰室探路,前前后后的情愫,与这二字十分吻合。

而自己体内的‘忘尘’,也正巧应了自己脑子空空如也的状态。

是他,替自己挡下了‘钟情’。(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为什么连霄说起这事儿时语气反倒沉重了。

连霄轻轻一叹,再抬起头來时,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苦涩在上头纠缠不休。

他望住苏通的目光像在水浪里的小船左摇右晃:“苏公子,在下会竭尽全力救你,但在这之前……”

“连大夫,我家王爷请你到白园一见!”

突然传进屋内的清雅软润之声是从老远的院门口处传來,那说话的女子沒有跨进院门,只定定的站在门外。

连霄起身去开门,大门一开,那候在院门外一侧的猩红狐裘,惹得苏通侧目不说,连连霄也蹙了蹙眉。

“你要不要一起去!”连霄盯着那女子,背对着苏通问道。

苏通是中了忘尘,也被折磨到生不如死,不过怎么说这腿脚在这会儿不疼的时候还是能使唤的。

苏通从床上爬起,那院门外的女子瞧见连霄身后缓缓挪出一个身影來,先是满面惊容,等看到连霄与苏通双双跨出门槛,朝她走去后,才回过神來,欣然喜悦的一笑。

那笑着实清美深动,苏通与连霄双双开始不露痕迹的从头到脚打量起这个女子。

“连大夫回春妙手,就这一会子的功夫,不仅令苏公子从昏迷中醒过來,还能如常人行走,我家王爷见了一定欣慰不已!”

女子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苏通与连霄双双深看住她,她之所以这么高兴,他们都看出來了全因为她引以为傲的‘我家王爷’。

但那个像冰一样的王爷,身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温暖如春轻柔如水的女子。

苏通好奇的目光又在女子身上转了一圈,这一下女子已然感觉到,她微微仰头,轻轻笑着施礼:“妾身梅娘,苏公子未见过妾身,但妾身已在王爷口中听了苏公子不下百次!”

她的话里行间都洋溢着愉悦,只听她的声音看她笑着的脸和眼睛,仿似这整个世界都是明媚辽阔的。

只是说到此处,梅娘收住了话,自觉多嘴失言的怔了怔,而苏通和连霄对她的好奇却更深了。

能够与拒人千里之外的王爷这般亲近的人应该是少数,而眼前这位自称梅娘的女子又是这少数中的极品了吧!

她自称妾,王爷的妾,竟对着一个只是承荫父辈自身并无建树官职的公子称妾,也过于谦卑了。

梅娘在前头带路,连霄先行跟上,几步之遥,连霄越看越忍不住问道:“夫人虽是妾,身份地位比不得正室,但这种大老远传话请人的活儿,王爷怎么派你來,而且夫人身旁都沒个丫鬟小厮在身旁跑腿儿伺候!”

她是一个人來的。

连霄这么一说,苏通也才恍惚觉得不太对劲。

往前盯住那猩红的颜色,脚下莲步款款稳重不乱,对着这岔亦十分熟悉,乍一升起的戒备也缓缓松开。

“梅娘能得王爷照拂此生已别无他求,梅娘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用不了丫鬟小厮!”

梅娘行走在最前头,连霄与苏通双双都为她知足乐在的话愣了愣。

“夫人心宽仁厚,连霄冒犯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连霄认错赔罪也十分之快,一点沒有含糊其过,沒有顾及脸面不愿对一个妾室赔礼的不屑之情,有的尽是一心真诚。

梅娘突然站住脚,那一双金莲微微向后转了转,却又转了回去,依旧背对着身后的两人:“如果可以,我唯一还想求的就是连大夫能将王爷的病治好,这样王爷就能高兴起來……”

“夫人放心,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王爷的病,连霄义不容辞!”

梅娘沒把话说完,连霄已经抢过了话,给了她回应。

这就是他看人的精准,他明白站在眼前与自己说话或者不说话的人心里最想知道的最想要的东西,并能倾囊相赠。

苏通对眼前这个连大夫起了一种敬畏叹服之心,他想到唐剑和月非木,与他们相比,眼前这个姓连的就代表着绝对的正义亲和。

说起月非木……他真的会死吗?

“你在想什么?”

苏通惊得一抬头,迎面撞见几步外面对自己的连霄那挖根究底的目光。

“你会去救他们吗?”想起之前谈起自己打哪儿來的事儿,苏通直接沒头沒尾的问了出來,而连霄也真能跟上他这般跳跃的思绪:“他们,除了他,还有谁!”

原來他不知道还有另外两个人。

想起月非木仅仅说过的几句话,苏通心上就总笼罩着一层密雾:“他们一个叫月非木,一个叫唐……”

本來走得好好的,说话也说得好好的,连霄突然间停了下來,苏通想着月非木的那些深奥的话与奇怪的行为,根本沒放心思在前头走着的人身上,这样一下子就撞在了连霄背上。

撞上了人,苏通却沒闹清楚原由状况,抬头盯住还沒起步走的人:“你……你怎么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切都在心中

第221章 一切都在心中

连霄惊诧的瞪住苏通,双眉深拧,满目疑虑焦灼的缠绕住苏通茫然的眼,听到苏通迷茫的问自己,他才讷讷道:“沒……沒什么?”

连霄又转回身,留给苏通一个背影。

梅娘在前头微微驻足旁观了这一幕突兀的发生有倏然落幕的戏,余光收回时,她多瞧了连霄转过身后那一脸愁绪的面容。

三人各有心思,一直到了白园,见到了坐在软榻里的贺靳,连霄的愁容才被隐藏了起來。

梅娘笑盈盈的看住贺靳,正欲领着苏通给报喜,却瞧见贺靳的目光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已经先她一步望向了自己身后,笑容在脸上僵了僵,跟在身后的两个人也已经随她走进了屋,更令梅娘失落不已的是,贺靳看见苏通被连霄救醒后竟然一点也不惊诧也不欢心。

为什么?

“本王叫你去请连大夫,怎么将苏公子也请过來了!”贺靳脸绷着,视线落在因为他的话刹那间绷住身子立在榻前的梅娘身上,梅娘还沒來得及认错,贺靳又道:“外头风大,你先回梅园休息,怀南,你替本王送苏公子回静园休息!”

梅娘低眉顺目的应声而退,而应贺靳吩咐起身的还有坐在榻前两列木椅中左手侧首位的男子缓缓站起,朝着苏通微微抬出手,指着门外:“苏公子大病初愈,的确该多加小心将养,还请苏公子不要多心误会了我家王爷的好意!”

这话说得……

连霄微微扬了扬眉,已然退至门边与苏通擦肩而过的梅娘金莲微停,苏通倒沒觉着这话有何深意,但他看见梅娘确乎对这个被唤作‘怀南’的公子说的这一番话心生介怀。(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她先才说什么也不求,唯一求的便是她的王爷身体康泰长命百岁,可这会子的沉默哀伤,不是她的另一种求而不得的心痛。

她想要的其实远远不止她以为的一样。

这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得多。

苏通虽沒弄明白自己该留还是该走,但有一点他清楚,连霄说这个镇南王对自己好,也是十分值得信任的人,而且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说话时虽然冷沉着脸但说的话却是客客气气有礼有节的,他一时间也难寻到一个留下來又不至于撕破脸面让双方难看的理由來,遂也就跟着顾怀南出了白园。

“他已经忘却前尘,怎么还是要支开他,过去的事,他以前也知道,再知道一次也沒什么区别!”

连霄捡了顾怀南方才所坐位置的对面座位坐下,端起茶桌上的香茗轻呡。

“忘尘忘记的是前尘往事,忘不掉此刻以后,连大夫很清楚,忘尘之后余留的空白,谁先跳进去就会与他相伴一生!”

贺靳半靠着软榻,双手捧着怀炉放在厚厚一床清荷花样的翠锦被上,视线放了一半在连霄身上,另一半放在了自己的思虑中。

“嗯……王爷是想告诉连霄,王爷之所以非报五灵谷之仇,是因为忘尘之后余留的空白是被这一段血仇填补的!”连霄沒有笑,很是肯定,而贺靳也沒有因为这尖锐的话有什么别样的反应。

贺靳如此平静,连霄倒觉得自己太过咄咄相逼了:“聪明如你,一定想过仇人不是当今皇帝,当年你才四五岁,是谁告诉你仇人是他!”

贺靳目光沉了沉:“是谁重要吗?就算不是他,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这话,显然他是已经知悉了來龙去脉了。

“谁,是谁一夕之间让贺家军全军覆沒!”

连霄低声惊问,他十分想知道这般残忍的刽子手,又十分害怕知道这个人,因为贺靳说得很清楚,这个人与云阳有干系,而且听这口气,关系还相当之深。

贺靳挪开目光,望着白园外的院落里温柔的阳光:“你身上流的是海蓝星的血,你只该是海穹派的教主,与这姓云的沒有半分关系,云阳之所以能施恩与你,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这是赎罪,算不得恩情……”

“我以为这世上除了云阳,便不会有人知道我的來历,沒想到你竟然这么清楚!”连霄愕然的表情缓缓松弛下來:“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如果是让我此刻撒手不管这些事,那我只能说声……”

‘恕难从命’四个字沒能说出口,贺靳便抬起眼來,盯住连霄:“你以为他是你的亲兄弟就不会骗你!”

连霄一怔,贺靳却闭上了双眸:“皇权之下,真作假时假亦真,你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复杂!”

“你什么意思!”连霄被贺靳说得一下子忐忑不安起來。

他的反应,让贺靳嘴角微微往上扬起:“他待你如手足,却始终不是心,如果他真为你好,又为何要叫你回來,怎么舍得让你去云烟阁卧底,他手底下偌大的袖子楼连这点事都办不了,月非木和王景的事儿出现得太巧了是不是,偏偏两人前前后后都挡在你回家的路上,都被你顺手给捡了回去,你明明南下去找解除合欢蛊的法子,结果兜兜转转一个飞鸽传书就又给召了回來!”

“为何他要拿你在身边,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事,他不可能骗你是不是!”贺靳见连霄惊愣之余越來越深拧眉头,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话,冷冷一笑:“这里沒有人你救得了,这里也沒有人需要你救!”

“说了半天,你还是沒说清楚!”连霄性子被磨尽,贺靳的话让他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怎么听怎么不愿意承认接受,即便他想起遇见王景与月非木,卷入袖子楼与云烟阁势力中,监视贺靳一举一动这一桩桩件件都令他产生了怀疑,开始动摇,他仍是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云阳的精心制造的骗局。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云阳一手操纵,他不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下了一招让自己來见贺靳的错棋,他不可能料不到贺靳会与自己说这些话。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全局之上

第222章 全局之上

除非……

“我说他吃准了你就算听了我的话,却还是会选择留下來陪着他!”贺靳倏然间急声道,难得的泄露出心中愤懑:“连霄,我不想与你为敌,如果你要作他的挡箭牌,莫怪我无情无义!”

望住贺靳的认真凝肃,连霄竟无话可说,他知道贺靳也许会骗自己,却不会拿白璎与娘的金兰姐妹情编谎说笑,白璎在他的记忆里时庄重不容许一丝冒犯亵渎的。

“只要你不杀他,我就答应你不插手云城这些事儿里!”连霄细细思忖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

贺靳冷若冰霜的脸上跳动起冰雪初融时的晶莹明悦:“你晚了一步,他已经将命给了我!”

连霄震骇的瞪住贺靳,他明知听到的不是幻听,他明明看着那明灿的笑容却觉得四周都漆黑无光,而贺靳的话还在继续。

“之所以我沒动,他也沒死,只是我好心的答应他等他的继承人回來!”

感觉到连霄难以置信的目光,贺靳缓缓迎上连霄探寻的目光:“你该知道,我若为报仇不顾一切,那他云阳早死了千千万万次,你远还沒长大时,他就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连霄丝毫沒有被贺靳这番狂妄的话激怒,徐徐收回被惊飞的神智:“他拿命与你换这天下太平……原來这就是他要我务必救你和苏通的原因……”

这话听在贺靳耳里,理应感激云阳为他和他弟弟周全的安排,这又不是小恩小惠,这是救命的大事啊!

可贺靳一脸淡然:“好了,咱们言归正传,你若愿意信我说的,现下就依我安排带上苏通回海穹派,你若执意选择云阳,那这王府就不是你久留之地,你从哪儿來便回哪儿去!”

“你……你既知道他不是真凶,为何处处与他作对,若我选择他,难不成你要为了报仇,连你自己的命苏通的命都不要了,就算你乐得死了干净,但苏通若因你而死,你怎么去见你娘和你颜淑姨!”

连霄低喝着,急声质问争辩下,脸上飘起一抹殷红。

“他不是因我而死,是因为你,因为云阳,如果云阳不派你來,如果你不插手这些事,他前尘已尽忘,忘尘之解指日可待,他会活得好好的,又岂会死!”贺靳盯住连霄怒恨交加的目光,仍是不徐不缓的温吞声调:“我贺靳上对得起死去的爹娘,下对得起这云汉黎民万千!”

连霄默然,贺靳也顿了顿,再说话时有一股幽浅的哀伤:“至于颜淑姨,你该问问你自己,对不对得起她,舍不舍得让苏通在这儿再受一次这些折磨!”

连霄又一次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上一次月非木警告他,不要既为云阳效命,又想着从中斡旋企图改变云阳的想法改变事态的发展。

潇洒如风,那是匆匆聚离的江湖朋友的评价,真正沒有几人知道其实这可小小的心脏,最不洒脱。

曾经牵挂的事很少,不用做什么抉择,看起來十分爽快洒脱。

而今事事都深思熟虑,身边关系深浅的人他都想要保全,这才知道选择多难,也再潇洒不起來,上一次留书王景匆匆逃开云城的纠葛感又一次缠到了心上。

贺靳与连霄静静相视,良久之后,连霄的目光从贺靳眼中一寸寸挪开,缓缓向下移,定格在那厚重的翠锦被上。

“你的身子已经禁不住寒气,再不除掉寒气,令忘尘复苏,你必死无疑,如果我就这么带着苏通一走了之,这世上还有谁能來救你!”

连霄声寒似冰,他在云城待了三年,对贺靳复仇的付出有亲眼见过也有亲耳听过,此刻再一次身临其境,他仍是受不住贺靳对自己的冷酷残忍。

这一次换贺靳沉默了,连霄以为他在迟疑,也意味着这是个机会,正欲再行劝说时,贺靳却幽幽道:“谁说能解忘尘的只有你,下蛊的人不就能解!”

连霄惊站起身,抢走了两步,才理智的站在了软榻前,低眼望住贺靳平淡的容色:“你找到了饲养蛊虫的人,他是谁,他在哪儿!”

“不知道,我还沒抓到他!”贺靳道,不如常人一般恶狠狠发誓说一定要抓到这个人算清老账,沉稳冷静的表现又不是方才与自己交涉时,计在胸中,自有乾坤的样子。

连霄彻底安静了,现在唯一看得出的,是贺靳知道了这个下蛊人的存在,他在找,只是还沒找到。

“好,我答应你带苏通离开,但是你若抓到下蛊之人,千万别一刀杀了他,他的命关系了太多为忘尘钟情所苦的人!”

连霄忽然爽快的对贺靳给的两条路作出了选择。

贺靳毫无诧异感,听连霄答应了,便侧身往下缩进榻里:“千夜,替我送连大夫回静园,静园那边让千色守着,有人胆敢闯入静园,格杀勿论!”

连霄怔了怔,‘格杀勿论’这四个字一落地时,那四散开來的杀伐决断,与他连霄的世界相隔何止十万八千里。

或许,这里真不该是自己该來的地方。

江湖人本该往江湖去,硬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周旋,沒帮到人却反倒将自己卷进了深渊而难以自拔。

屋中暗沉的书架后,闪出一道黑影,轻应了一声‘是’,便领着连霄出了白园,直奔静园。

屋里安静下來后,书架后又闪出一道人影,來人却是月非木:“主子料事如神,那禁地梅林里的确暗藏玄机,梅林深处和地底是个偌大的宫殿,通往宫中各个要道,里头除了误闯进去的少主和王景,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消失多年的唐门掌门人唐剑,一个是青城月家后人……这个人对王景格外的不同,属下猜他才是真的月非木!”

“除此之外呢?”贺靳闭着眼,看不出來他所思所想。

月非木扬手撕下了脸皮,一张清俊雅致的脸与那被撕下的脸皮之美不相上下,他用手指摸了摸被撕得泛疼的脸颊:“云阳与唐剑是旧识,且与你娘你爹还有云阳的皇叔云伣都有莫大的关系!”

“主子……”

“怎么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如果你苦苦寻找的真凶你不能杀……”

“不能杀也要杀,数万人的性命,他必须用血來偿还!”贺靳冷声打断男子的话:“千面,那个假的月非木别饿死了,他还有用!”

第二百二十三章 空祭

第223章 空祭

顾怀南带着苏通一路往静园去,余光始终不离紧跟在身后的苏通身上,那干净透彻的眼睛,温明轻淡的神态,都在说明苏通如初生婴孩儿般的清白。(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而且在白园时,看似无意又稍微有意的以主人家的身份对待客人的态度对苏通,他真真切切的看见了连霄与梅娘他们的反应,却是沒有从苏通平淡安静的脸色上看出一点起伏褶皱。

“二公子大病初愈,适宜在园子内散散步或者晒晒春日,至于四下走走看看王府,还是缓个一两日,待身体好得更透彻再畅游王府,到那时才算尽兴而归!”

顾怀南深深的看住翠绿的屏障中露出的点星白色。

碧绿一片烟,相映着白墙灰瓦简朴的静园。

苏通也正巧瞧着那独座的园子,这一路來,屋宇小筑都一个紧挨着一个,唯独这静园十分独落西南角,这但凡有片瓦的地方都能听到些人声,即便听不到人声也能看见个人影,但唯独这静园四周悄静,沒有人进出。

“二公子进去吧!在下先去安排人來这边照料你起居!”

顾怀南说着,人已经转向了绕在静园前头的一条鹅卵石小道上,苏通想说不必叫人來照顾自己,自己的身体并无大恙,但是那暗殿中蚀骨钻心的痛深烙在血肉骨髓中,让他拒绝的话,沒出口就自行咽了回去。

这么个偏僻得沒人來光顾的地方,如若自己又发病,疼死了也沒人知道……

所以,身边有个人,发病了发痛了还有人照应,怎么说都踏实一些。

视线缓缓从顾怀南的背影收回,落在那石阶上的园子,随着连霄出來的时候便见识了那座园子有多大,而且一花一草,庭院小轩都精致新美,被人照顾得很细致,一切痕迹都表明那里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可竟然沒有人进出。

还是说,正是因为重要,才不让人进出。

怔忡恍惚在春光下的悄静园子外,忽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歪过头望过去,那墙上却什么也沒有。

静静地望着那个地方好一阵子,双眉不禁轻轻拧住。

这里,总给人一种神秘感,明明沒有什么地方证明这里危险,甚至那位王爷和刚才那个怀南待自己还挺周到,算得上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但为什么?看着空静的静园,心头总有一股莫名的哀痛往上升。

那位王爷,面色白如雪,在这样的暖春里,正直白天,又会见客人,他竟然都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盖着被子不说竟然还捧着怀炉。(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这对客人显然是失礼之极的。

他……应该身体不太好……

想起那白皙的脸色中,眼圈四周晕开的青黑,只怕是日积月累才会这么厚重。

他久病缠身,还是为什么事所烦扰,连睡都不能安寝。

苏通轻轻抬起手放在心口处,深望住‘静园’二字,他感觉到这颗心有些不安的躁动。

从睁开眼到此刻,所遇见的人或是所发生的事,都说不上一个好字,有的甚至是坏到透顶。

碰到的人都深受困扰做着生死挣扎,而遇上的这些事儿,更是千丝万缕缠缠绕绕,虽与他沒什么关系,却总觉得自己其实就在其中,甚至心底隐隐的预感到会越陷越深。

冰室里的那三个人生死不明,算算时辰,如果他们沒能走出那里,这会儿已经冻死了吧!

他们身上的秘密,再也沒有机会问得出。

心如进水的木舟,一分分往下沉。

迈开步子,在第一节石阶上坐下,这里不高,但也沒有遮蔽视线的建筑或树木,一眼望过去,便是澄蓝甘澈的苍穹,那天边处还有清晰的白云在悠悠的踏着小步。

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真想看这明亮的天光,希望从它那儿汲取一丝光明力量与疼痛相抗;而重见天日后,身上的疼痛退却后,却是希望这茫茫的天明能有个尽头,也好让他知道哪儿该转弯哪儿才是终点。

“少主!”

一声轻唤打园子里头飘出來。

苏通想也沒想的猛回头望住从静园里缓缓走下石阶的姑娘,她看的是自己……

苏通往身后、左右都看了一下,确定这姑娘叫的是自己以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瞧这姑娘的目光,应该是认识自己的,但要怎么问才能让她愿意告诉自己一些以前发生的事。

“怎么不进去!”

苏通正悄悄打量着这个姑娘,见她坐在了自己身边,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令他诧异的不只是这姑娘亲切又不避讳的举动,更还有姑娘问他话时眼中闪过的哀伤,与唇畔僵硬的笑容。

“自从千影死后,主子就从这里搬到了白园,你要找他就去白园好了……”说及此处,这姑娘如鲠在喉,似有很痛心的事儿难以言说:“这里,不会有人再來了!”

怪。

苏通在她直直望进天空里的空漠目光里探寻,他不明白,不过就是死了个人,怎么这个园子就一下废弃了,连人都不准來。

若是不准人來,怎么这园子收拾得纤尘不染,难不成那个叫千影的才死去沒几天。

“他身体越來越不好,暂且避开见了伤心的地方,对他好一些!”在这里,能被称为主子的人,应该指的是那个在暖春里还抱住怀炉盖被子的王爷,苏通思前想后,又根据这姑娘惆怅哀凛的调子,试探着低沉的道。

这姑娘果然被他这一附和,弄得更哀愁。

“主子……我收到最新的消息,天医阁的人正四处在找他们的少主子络玉,只要我们先一步抓到络玉,主子就有救了!”

她说话时不惜一切的坚决目光直刺进苏通眼底,让苏通的心跳了跳,察觉到一种疯狂可怕。

“但……”苏通本想劝她不要这么冲动极端,脑子里正好儿闪过这一两日所经历的事儿:“抓络玉需要时间,在还沒有抓到人的这段时间里,先让连霄试试,他应该有办法……”

“连霄!”那姑娘惊呼,一手死扣在苏通手腕上,唯恐他逃走似地:“他在这儿,他怎么在这儿!”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开始追探

第224章 开始追探

这姑娘的激动,让苏通暗自心惊,只得闭嘴点头。

但,他并沒见到意料之中的欢舞之象,看着姑娘转瞬间从天上坠入地狱似地哀沉之色,苏通想问这是怎么了?但又怕自己行骗被她发觉,戳穿了可就难看了。

可是连霄分明是在这儿的……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一会儿,苏通愈发好奇这有大夫來治病了,绝对是好事儿啊!而且她先前的反应也是很期待这好事儿的,还试图去绑架那个天医阁少主子络玉來威胁人家啊……

那又为什么突然间心事重重起來。

“连霄在这儿,对我们來说是大喜事儿,你怎么不高兴!”

苏通问,见着她非但不愿说,目光更加苍凉起來,苏通心中涌起一种闷闷的难受之感,不由得追问道:“难道只有连霄不行,你说出來,还缺什么?我们一起想办法!”

“主子一定知道连霄在这里,但他沒有动作……”她难受的顿了一下,艰难的继续:“主子不接受……”

看着她谈起那个人时,这么痛苦煎熬的样子,苏通心头难以平静,很难过,为她难过,也为那个不愿意接受医治快死的人难过。

眼前,始终抹不掉,那一抹浓郁的翠绿荷花盖住的瘦削躯壳,始终忘不掉那苍白沒有血色的脸,忘不掉精明洞穿着四周一切的眼周深稠的黑色……

难怪云阳要让连霄务必救他,云阳说如果镇南王拒不就医,那他的下场就是苏通的下场……连霄说自己叫苏通,那个王爷垂死的模样就是自己的以后。

而且,醒來的时候,镇南王可是掷地有声地对连霄承诺,他一定谨遵皇上谕旨,全力配合连霄的,这会是假的。

他们在白园里会谈些什么?

“要不,要不少主劝劝主子,主子最心疼少主了,少主的话主子一定会听!”

耳边忧喜参半的矛盾之音,听得苏通愈加不安。

一个少主,一个是主子,自己与镇南王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主子决定了的事,从來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但相劝的人如果是少主,主子至少会重新慎重考虑一下!”这姑娘见着苏通愁眉紧锁,愁色也更深了三分:“只要有希望,我们就试一试好不好!”

这个世上有谁放着活命的机会也不要。

这世上有不想要长寿的人吗?他活腻了、活够了。

惯來坚持己见的人,竟会因为自己只言片语而重新考虑活不活命的大事,可见自己对他而言多重要。(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而正是这种分明存在的重要,却在心底沒有一点痕迹,让苏通恼恨、不安、着急。

手臂忽然被抓住,苏通恍惚地看了一眼,再抬眼看向抓住自己的人,那惨白的面色、寸寸凄冷的目光,仿佛在控诉自己多么薄情寡义一般……

苏通下意识的转开眼,却感觉那小手再紧了紧,响在耳畔的声音在发抖。

“就算,就算,就算他不愿逃开这一劫,我们也要做我们的努力,他的命他看得轻如浮萍,可对我们而言却极其重要,我……”

“千色……”

一声呼唤打断了姑娘决绝的表态与恳求,苏通揣测着这姑娘与镇南王的关系,为她的心意动容之余,也微微转了转眼,看向打断这一切的人。

來人并沒给苏通带來多大触动,但他身后紧跟着的人却让苏通心中一紧,一下子就陷入了怎么说服镇南王接受治疗的漩涡之中,他始终忘不掉那副垂死病态的模样。

连霄看不懂苏通眼中的悲凉苦楚源自何处,他不觉得失去了记忆的他能预料到自己与贺靳商谈的事情,将目光移到一旁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苍冷不好的面色更勾起连霄的迷惑。

千色并不上前,只扣住苏通的手臂不放,盯住千夜仿似敌人一样对峙:“你们瞒着我!”

她一开口就满腔愤怒不满,苏通听得一愣,这尖锐强势的样子丝毫不见刚才的彷徨无助。

千夜阴沉着脸,盯住她扣住苏通的手上:“有些事,你知道了也沒用,主子已经决定好了,你求谁都沒用!”

千色目光冷冷闪烁,千夜语气变得温和起來:“既然回來了,先去换一身衣服,一会儿我去找你!”

千色不放手,就那么站着,苏通听了千夜的话,目光匆匆扫过千色身上,才瞧见那一双霞锦缎的鞋面鞋底泥点遍布,还有几处已经磨损破烂,原该鲜润的蜜桃色被风尘所蚀,光鲜亮丽也不复存在。

“听话,别再任性而为,你知道这里不一样!”千夜见千色不动,语气沉缓,自知是不能再争执不休,但也不能任她胡闹,让事情愈发不可收拾,只好半是警醒半是劝诫的道。

千色死死地盯住千夜,面色比方才更不好,突然松开手,往一旁移开一大步,紧咬的唇也张开來,大声斥道:“是,都是我任性而为,千影死了,难道我还要看着他死,看着你们死吗?我不要,我再也不要这样了!”

那清澈酸苦的泪水从明亮的眼中坠落,而遗落它们的主人已经一个翻身,消失在众人眼中。

千夜对着空中的残影急唤也将人叫不住。

苏通也失神的盯着碧蓝的天色,这个姑娘今日说的那些话,藏在心里好长一段时间了吧……

她的心是真的,但他们不愿意领情,不要这份情。

虽不知道他们拒绝她好意的原因,却觉得,这样伤害,未必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小妹被我等惯坏,让二位见笑了,二位请!”千夜赔罪的脸色,比方才对着千色说话的脸还要阴沉,苏通与连霄都沒说多余的话,只跟着千夜往静园里去,但他们却都心里明白,他在担心叫千色的姑娘。

“他搬到白园去住,是因为千影死在了这里!”苏通犹豫了一下,还是直问道。

千夜的身子猛地僵住,好一会儿才僵硬的转过身來,面色有些发白的望住苏通,却是不敢说一个字。

他的反应,让苏通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但待他想要追问时,连霄却插嘴道:“什么死不死的,王爷安排给客人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死过人呢?瞧你这话说得多失礼!”

连霄说着苏通,赶紧向千夜赔了个罪:“烦扰您送我回來,想必王爷那儿还有许多事差遣,您先回去复命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救你就是救他

第225章 救你就是救他

“为什么不让我问!”

苏通也不知道自己哪儿來的火气,冲着并不相熟的连霄竟毫无遮拦的发泄道。

连霄也沒料到,自己目送走千夜,一回身就挨了这一番脸色,怔了怔还沒想好怎么回答苏通,苏通已经气恼地甩开手,顾自大步走向屋里。

看着苏通的举动,连霄哑然失笑,刚被气走的千色的任性怎么比得上眼前这位尊神的任性。

贺靳的决定是对的。

苏通虽然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仅凭着在这王府看了看走了走,与千色说了几句话就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而颇为躁动不安起來,如果再让他在这儿待下去,再次被卷入宫权之中乃板上钉钉的事。

连霄堆砌起笑容,跟进屋里:“你这是在发什么火,我自认为我说的那些话一点不欠妥,倒是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人家堂堂一国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跟你我又沒仇,怎么可能让我们住在一个死过人的地方!”

苏通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想说连霄这是诡辩,分明他就是这么做了,却不肯承认,但他却一点证据也沒有,这不过就是自己的直觉而已。

他知道直觉这东西很玄妙,有时候灵验得出奇,有时候也会出现差错纰漏。

但他却像控制不住自己一样,被这直觉牵着鼻子走,在他还沒反应过來时,这个身子已经开始行动起來。

“他特意让人來请你去,只谈了这一小会儿,就让你回來了!”

苏通也沒再提千影之死的事儿,千影死在哪儿不重要,葬在哪儿也不重要,至关重要的,是这个人很重要,但这个人却已经死了。

虽然转移了话題,但对于连霄來说,这依然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題,解释不好,就会弄巧成拙,所以他应付得格外小心,甚至余光都长在苏通身上似地,不敢移开一寸,脸上却要装作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的乐然。

“不就是问问你这醒了后,病是不是彻底好了,以后将养身子时需要注意些什么?都问了一通!”

这话听起來很在情理之中,尤其是连霄和千色的言行举止中都很自然的在告诉自己,镇南王很关心很关心自己,所以这么问问,小心谨慎的照顾可以说毫无问題。

连霄自问答得利落干脆,也经得起推敲。

可哪知,苏通脸缓缓沉下,紧盯住他:“我以为你说值得信任,是真的可以坦诚相待,原來不过都是骗人的空话而已,连霄,你到底有哪句话是真的,我真的能相信你吗?你可以相信吗?你值得我相信吗?”

苏通平静地反问,连霄面色也绷不住了,坐也不是,从椅子里站起來,踱步到门前,看着恐敞的大院:“你觉得我哪儿在骗你,何以见得我要骗你,我为了什么要骗你!”

苏通哪儿答得上來这些话,他问连霄,不过是怀疑而已,他若还记得以前的事儿兴许还能给出连霄些有理有据的理由來,可他脑子里是空白的,根本沒有依据可供他调用。

“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伤害人的事儿我断然不会做,你多心了!”连霄徐徐转回身,盯住苏通苦然的脸色,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以后别再随随便便怀疑人,这让人听了很寒心!”

连霄有意让苏通听到自己此刻的‘寒心’,以堵住他的嘴,苏通果真沒有再问,安静了半晌,他问:“从他的言行里,你觉得他会不会让你救他!”

他怎么知道这个事儿。

连霄心头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在说什么?”

苏通颦眉,不觉得连霄不懂他所指,在自己面前装作不懂,倒显得欲盖弥彰,才下心头的怀疑又浮上眉间來:“忘尘蛊,他跟我一样都中了忘尘蛊,那东西在他体内已经二十几年了,你來了这里,而我有家也沒回,倒寄住别人家里养病,难道不都是为了除掉忘尘蛊,你还想骗我!”

连霄的脸不由得绷紧,却硬是叫他挤出笑容來缓和这僵硬的气氛:“你指这个事儿,你和他的确都中了忘尘,我之前就与你说过你中的是忘尘,只是沒告诉你镇南王也中了这东西,这怎么能说我骗你,而且,堂堂王爷,病史都需要保密,难不成你想看我因为泄密被砍头吗?”

连霄的恫吓,并沒有换來苏通神色缓和,看着苏通不愿相信他似地,用远观的目光瞧着自己不愿意接近,心头直叫糟糕:“况乎,你也想太多了,镇南王那么关心你身体的状况,不仅仅是关心你,也是关心他自己,如果我能救你,那他就会相信我能救他!”

苏通皱着眉,不得不说,连霄的话让他刚起的疑虑又渐渐消散开來。

“你也知道,他体内的忘尘已经有二十多年,而你体内的是刚刚才种下,你所受过的那些折磨跟痛苦,他都经历过,这样说不知道你能体会到多少,但我行医多年,见过病人无数,许多病人一开始怀着能被治愈的希望,但漫长的岁月的煎熬里,他们开始消极,甚至你告诉他这个病现在就能治,他也只是报以微凉的笑看着你,只当一句沒有意义的话听了……”

连霄见着苏通面有动容,又道:“所以,你担心的事儿不是沒有可能,但只要我救了你,就能向他证明忘尘可以解,到时候铁铮铮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不信也难啊!你说对不对!”

苏通沉默了一阵子,对……简直太对了,对不抱希望的人,你说千遍万遍,也不如让他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才能将希望的力量在他体内召唤复苏。

“可是……他的身体,还受得了多久忘尘的折磨!”一想起忘尘在体内噬咬疯蹿的痛楚,苏通整个人都在发冷:“你,需要多久能除掉忘尘!”

他仅仅只是在白园站了片刻,看了一两眼贺靳,竟然就有了这样的感受。

连霄觉得贺靳太有先见之明,忘尘后的这一片空白,谁先跳进去,就会伴随他一生。

因为他沒有记忆,所以便会一遍一遍重复这个时候一点一滴刚累积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用心良苦

第226章 用心良苦

“少则半年,多则三年。 ”连霄肃然道。

苏通对这时间没有什么概念,既不觉得它太长,也不觉得它太短,但是有了年限,心就一下子踏实平静些。

“但这必须要你配合我。”连霄收起佯装的笑脸,一脸严肃,再配合低沉冷肃的声调,整个将这事情渲染得十分严重,似乎不照着他说的做,不按他说的配合他,后果将不可估量。

苏通心头紧了紧,看住连霄,连霄面不改色地继续,“首先,你要跟我在一个地方待上半年以上。”

苏通深蹙起眉,连霄任由他打量,深探进苏通的眼底,“只有这样,你我都能集中精力来解忘尘,正如你感觉的那样,镇南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时间对我们而言十分珍贵,如果等到镇南王身体彻底垮掉,即便能解忘尘,他也恢复不到常人的身体状态。”

苏通仍然沉默地盯住连霄,连霄装得坦坦荡荡,任是他火眼金睛,也看不穿他的心一般。

“你不愿意救他?”连霄冷嗤一声,嘴角寒冷的笑颜刺疼了苏通的眼。

刹那间,苏通便移开了双眼,躲开了连霄‘心寒意冷’冷暖况味的神色,条件反射似地回道,“不是。”

“那你在迟疑什么?也对,就算不顾他的性命,你也会顾自己的性命。”连霄颇为冷漠的道,那**的责备目光紧缠住苏通。

即便苏通挪开了眼,没有去迎连霄的目光,依然感觉到那两束光在身上落下切肤之痛。

自己有这么忘恩负义,卑鄙无耻吗?

苏通盯着脚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连霄觉得这戏好像演得过火了一些,给的刺激过了头,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尤其在这个时候,他更不能松一口气,功败垂成,“男子汉大丈夫,答应还是不答应,你给个痛快话。你要是不答应,我也懒得救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任那镇南王生死由天好了,我乐得早抽身离开逍遥江湖。”

“你是大夫,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才说治病救人是你天职,你怎么能任他自生自灭?”苏通脸皮绷紧了,紧张得没敢呼吸,紧盯着连霄,却找不出他说这话是假话的痕迹。

连霄猛然站起,朝着苏通走了两步,弯腰盯进苏通眼里,“我从来不救求死的人。他不想让你知道,但我却可以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中忘尘,他根本连见我们这些大夫一面都不会。”

苏通怔得瞪大了双眸,这个‘他’指的……

“我这样说,你懂了吗?”连霄犹来一针见血,以前是对王景那个冰山臭脸,现在对前尘尽忘的苏通也没好气,对这两人,他看在眼里,一个让他气,一个让他急。

王景为了月非木三年沉糜,这让他很气,气他令人闻风丧胆的云锦,竟然被一个情字击得体无完肤一蹶不振;而苏通的执着单纯,又让他急,害怕他知道背后的千丝万缕的事,再陷入挣脱不开的牢笼之中。

苏通好不易从连霄的目光中缓了口气,“什么时候走,我们去哪里?你打算怎么做?”

连霄被问得头大,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希望自己面对的不是聪明人,而是一个你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木头人。

“都说了要争取时间,你若决定好了,我们今日就启程,至于目的地说了你也不知道,等到了那儿你就知道是什么地方了,此地离那里有半月的路程……”

连霄还没能回答完苏通的话,已见苏通拧紧了眉眼,很不满意的看着他,他微微眯起眼,十分不悦的道:“你不高兴,可以不听我安排,总之,一切都是你来选,没人逼你。”

连霄话一落地,苏通青着脸,也眯眼瞪住他,却是被堵得一个字不敢多说,免得再得罪了这会救星,但他心里又憋了一窝火,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最后还是坐不住,噌的一声站起,转身往内室。

“不要在我这里使性子摆脸色,有求于人的是你们,被求的人是我,下一次,不要让我看到你不高兴,否则,我随时撒手不管。”

连霄没好气地道,苏通迈开的步子也收住,憋了好一会儿,才将被连霄胁迫的那种怒火压下,抿唇含笑着缓缓转身,准备给连霄个好脸色,却瞧见,那撂下话的人,竟已经转身大步离开,登时气得脸都绿了。

等到连霄都走没影了,苏通才走到门口,“医者仁心,你有哪儿一点像?根本就是狼子之心,歹毒凶狠……”

苏通埋怨撒气,突然间脑海里闪过几个人影,这是答应了连霄跟他离开,一去最少也要半年,那冰室里的三个人……

想到这儿,苏通像只白羽箭一样嗖一下飞了出去,大喊着,“连霄,你等等,你给我回来。”

连霄原是想往白园去一遭,告诉贺靳他们今日就可启程,但才走了几步,却又觉得这实属多此一举,贺靳那么聪明的人,一旦他们不辞而别,一定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派人跟上他们;而如果自己此刻去见他,倒引屋里的人再生怀疑。

可他又不能这么转身折回屋里,如果回屋,那他以后说的话,苏通就不会重视放在心上,所以他干脆就当走到院子外头赏风景透气了。

刚走到静园外头,还没下完石阶,一道细滑的声音从耳畔飘过,“连大夫。”

连霄循声望过去,却瞧见榆荚树下正站着去而复返的千色,两只眼睛红咚咚水灵灵的,很明显伤伤心心的哭过一场,他眼珠子一转,已经朝千色走了过去,“千色姑娘,有事?”

这边两人还没说上话,院子内已经传来苏通要命的疾呼,听得连霄千色双双望向院子。

千色正要翻身进静园,连霄却一把抓住了她,“要救你主子还有他,就听我的。”

千色似信非信地望了一阵连霄,“连大夫,要我做什么?”

“你去告诉你主子,我们今晚就离开,路上该安排的安排好,我保准半年内找到解除忘尘的办法。”

千色大喜,却是压住了声音,“真的有救吗?主子答应连大夫你,让你救他了?”

连霄点头,又示意千色不要惊动了正在静园外头四处找自己的苏通,“他一根筋儿,有些事我没告诉他,就怕他坏事,所以劳烦你悄悄走一趟,如果再遇上他,你对今日的事也要只字不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千色狠狠点头,悄声退下,连霄也徐徐从榆荚树后走出,“火烧眉毛了,这么急?”

第二百二十七章 蒙在鼓里?

第227章 蒙在鼓里?

见连霄缓步而出,感情他在树后头看够了热闹,才‘忍无可忍’的露面!

苏通有些不舒服,但他有求于人,即便有天大的不舒服,也给咽了回去,“走之前,我们先去看看那三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连霄全部精力都用来诓骗苏通,这档子事儿早给抛在脑后,此刻想起来,他心头仍是又惊又疑,月非木怎么会与王景在一块儿,最最关键的,按照苏通的说法他们应该是被困在了那片林子百米高墙后,月非木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他是去救王景的?还是去杀王景的?

他说过,要让王景痛不欲生,所以他要他活着受尽折磨,求死不能。[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连霄蹙眉,难道月非木事前知道王景和苏通会出事,所以前去救下王景?那他从哪儿知道他们会有危险?忘尘与情蛊与月非木有关?

苏通见连霄只顾思忖,竟无暇回答自己,已开始感觉到其中有曲折,细细回想了一下对连霄提起这三个人时的情景,已明白了一些,却又不能下断言,只好一边以笃定的口吻试探,一边暗暗观察连霄的反应。

“这三个人里,那个月非木很让你上心,你不想去看看他是死是活?”

连霄岂料到失去记忆的苏通竟能精准无误的猜到月非木,神色微微僵了僵,又立刻放松,“你知道我在何事深思熟虑?何以见得就是为这个叫月非木的?”

苏通脸色阴郁,他感觉错了吗?

连霄错身走过苏通,埋头往去白园的那条小路走去,“我刚算了一下时间,救你说的那三个人的事,我们时间来不及,把这事儿交给镇南王处理,他能做最好的安排。你可要跟我一起去?”

镇南王?

怎么这与他没一丁点关系的事儿,也能让连霄扯上他?

这个人,有那么举足轻重吗?

任是什么事儿,什么人都避不开他?

苏通不乐意,倒不是打心里开始抵触镇南王这个人,而是觉得他都病得卧床不起,还去给他添麻烦,让他伤神安排这操心那儿,心头不止不忍心,还深感愧疚。

这日头都要落山了,如果他们没能走出去,哪儿还有命留到现在。

“算了,还是不去打扰他好了。”苏通低声喊道,连去看连霄的反应都没了力气,孤孤单单地转身往静园。

一瞬间的失落在晚霞满天时弥漫,连霄转身看着那孤单的背影一步步走上静园,感到深深不安。

王景与月非木的事儿还没了断,苏通正在一点点牵涉进去,这个时候虽然落寞孤单,总比那两个人的情况好多了。

连霄不知道该支持谁,或者像此刻这样谁也不偏袒,顺其自然。

连霄跟进屋,正瞧见苏通往内室转进去,他也得空往书案前,留了一封信给贺靳。

一封信写完,内室悄静无声。

连霄没进屋,放下笔,望着屋外灰沉的天色,又来回思量计较了一番,才朝内室里头喊,“我们明日一早出发,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路上颠簸辛劳,你的身子不宜太劳累。”

话刚落,院子外头传来脚步声,一转眼,人已经进了门。

跨进门的千色,先朝连霄施礼,将准备好的食盒放好在桌上,将一碟碟精致开胃的佳肴摆上桌,对着已经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的连霄轻柔一笑,发自肺腑地感谢,“连大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点心意,望您笑纳。”

天下闻名的医圣手,钱财名声他都不缺,千色实在想不出什么谢礼聊表谢意,只好在向贺靳转达了连霄的意思后,自己亲手做了些小菜,礼虽轻,但心意重。

对千色而言,她虽听到连霄将启程的时间由今夜推迟到明日这改变,却一点也没怀疑什么,全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在她心里十分满满都是对连霄的感激,向来敏锐细腻的洞察力,已经被前所未有的喜悦替代。

连霄笑着颔首,不客气的夹了菜往嘴里喂,千色往一旁坐下,看着连霄吃。

连霄这才不好意思的放慢了速度,指了指书案上放着的信封,“千色姑娘,被你这样看着,我不好意思吃啊……不如你替我把它送给你家主子,再回来收拾这里?”

千色豁然顿悟,尴尬的站起身,连连致歉,拿了信迅速的消失在连霄眼前。

千色离开后,连霄放下筷子,走进内室。

屋里比大堂暗了许多,若不是还有两盏烛火,可能就得摸瞎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见苏通正卧床而眠,连霄放轻了步子挨近,轻轻摇了摇苏通的肩,低声说,“千色做了些可口菜,你要不要起来吃了再睡?”

苏通睡得正酣,对连霄的言行举动全无所感,连霄也没再说话,指着苏通睡穴的手指悬在苏通身体上方,连霄又细细打量了苏通的面色一番,觉得无异,睡穴没点下去便收回了手,退开将屋中的残灯也灭了,才回到正堂里。

将千色送来的菜都收进食盒里放好,提着它离开了静园。

他的行为很自然,可以说一点也不会惹人生疑,吃完了别人送来的东西,那装东西的盒子总归要给人送回去,这合情合理啊。

只是,他怎么知道千色住哪儿?

而且,一进一出,这一小会儿的时间,他先用被人看着吃没胃口的理由支走了千色,后提着千色留下的东西去物归原主,绕了一个圈子,想要掩人耳目什么?

苏通远远地跟着,他原本以为自己完全有能力跟上一个大夫,但在见识了连霄临空踏风的绝顶轻功时,他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睡意全消。

怕被连霄发现,他不敢跟得太近;但连霄的轻功一绝,加上这漆黑夜色,跟得太远,又怕将人跟丢了。

苏通在后头时快时慢的起落,一直到了那片林子,苏通才明白连霄此行为何。

林子自不是白日里看到了那一片绿油油,夜里的林子,漆黑无比,就如那个暗殿,枝桠长伸,一晃而过还以为是人。

这里有一股潮湿的血腥味儿,虽然很淡,但苏通轻轻一嗅,便知道他来到了那个暗殿前。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谋深算

第228章 老谋深算

只可惜,连霄一落进林子里,便没了踪迹。(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苏通左顾右看,还竖起耳朵站着听了一会儿,但都无果。

怎么可能消失得这么彻底?

先前没感觉一点自己被发现的迹象,而且都到了地方,连霄才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苏通提起百倍精神,往林子深处走。

连霄借贺靳来拒绝前来看看这三个人的死活,暗地里,却只身前往这里一探究竟,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连霄虽没明面否认认识月非木,但当时他回答自己的话,此刻想来却是偷换概念,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真是个人精!

“你不在王府给那两人治病,跑这儿来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要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对话的声音,传进苏通耳里,不管他们发没发现,苏通条件反射的往跟前那颗树后靠上,与连霄说话的人的声音,很耳熟……

是月非木吗?

他走出了冰室?这不到一日的光景,奄奄一息的他竟然说起话来都中气十足了。

连霄问得对,他知道他要来这里,竟然一早等在了林子里?

他等他,要做什么?

苏通心里有无数个谜团,怎么也解不开。

“不是我知道你要来这里,是你一进这宫门就被人发现了,所以,我是被你的亲兄弟派到这来请你回去。”

那声音薄而冷,与他初见月非木第一面时的感觉一样,但这声音背后只是冷而没有那一种死水一样的沉寂。

仅仅只是这一点,苏通已不敢确定听到的声音,来自月非木。

而且,既然连霄都被发现了,那暗中监视的人,一定也发现了自己,可为何有人出来阻拦连霄,却没人来阻挠自己?

“我要见王景,情蛊虽没有忘尘厉害,但也能把人折磨至死。”

连霄冷硬严肃的腔调,听得苏通心头一拧,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情蛊……那个替自己挡下情蛊的人,叫王景。

原来情蛊,也是叫人痛不欲生的毒物。

想起王景疯癫的模样,丧失常性地带自己逃走,这林子里又无端吐了好多血,应该都是拜这情蛊所赐。

可恶!

究竟是谁,这么恨自己,要自己尝尽生死滋味,受尽千万苦楚?

“我的医术,虽比不上你,但暂时压下情蛊,还是能做得到,你不必这么担心他的死活,我不会让他死。(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是,你当然不准他死,你要他生不如死嘛!”连霄冷笑两声,“经过这一劫,你还没看清楚吗?他一直在往前,离你的情仇恩怨越来越远,你还紧抓着过去不放,你惩罚不了他,却实实在在地在折磨你自己!”

“他又爱上了谁,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只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别再执迷……”

“够了,你亲眼看见我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样子,难道罪魁祸首不该偿还吗?我能饶他一命,已经算是够给你面子了,你不要忘了,要不是你当初替他求情,我当日就一掌劈了他,他还有命活到现在?”

越听,心就越冷。

越冷,身体就越僵。

直到,感觉不到那股骇悚之意;直到,浑身的知觉都开始麻木;直到,这林子里再也没响起声音。

才觉得,夜,真的很深很暗,脚下的路,眼前所处何地全然看不见。

才觉得,事非经历,根本难以知悉其中曲折离奇。

月非木为了救王景丢了大半条命,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连霄明明担心着月非木的生死,却因为也要救王景,而变作刺头儿一样一下一下刺激月非木。

连霄当日于月非木掌下救下王景,导致那以后水火不相容的对立,只能说事不随人愿。

苏通从树后走出,一转身,视线里,林子深处竟亮着一簇火,惊得苏通后背生冷,心底发怵,双眸更死死地盯住那里。

他确定,那一簇火,是他转身那一瞬间,才忽然间燃起来的。

但是那周围,没有人。

苏通僵硬的立在原地,直到火光亮起的地方,传来了声音。

“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不是想进去看看,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树根后,伸出一只手,邀请着苏通靠近。

虽还没能见到藏头露尾之人的庐山真面,可这声音,在他脑海里霸占了一大片位置。

他与唐剑的恩怨,牵涉着有可能是自己母亲的白璎,和有可能是自己父亲的云伣,还有镇南王……

既然他让连霄去医治自己和镇南王,怎么也不会杀了自己。

要弄明白其中隐情,除了前进,别无他路。

苏通一步步,靠近火簇,在云阳的示意下,隔着火簇,坐在云阳的对面。

这样,他们两人都能看清对方的神色。

“刚才那个人不是真正的月非木,你骗连霄。”

对坐了一阵子,云阳也没发话,苏通只好先开口,他没有多少时间,连霄跟着刚才那个月非木离开,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回去,如果自己回去得太晚,借口托词很难瞒得住精明的连霄,他不想费心思的彼此骗来骗去。

“这就是他认识的月非木,一开始就是这个人,如果这个人有假,你认为精明如他,会看不出来眼前的人是个冒牌?”云阳淡漠的笑着。

但苏通却听出了另一种味道,脑海中泛起的猜测,让他瞪大了双眸,心生寒意。

他很不想去印证自己的猜测,但云阳那双静静看住他的眼睛,好似在鼓励催促他有什么尽管问。

“你将真的月非木关在地宫里,用一个假的月非木来设局。”

云阳但笑不语,对苏通的话还颇为满意,“我为什么要掉包月非木?”

“真的月非木不报仇,假的月非木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才能将治病救人,仁义善济的连霄骗进局中,为你所用。”

“连霄……他有何用?”云阳笑得深了一分,语气依旧沉稳有力。

“现下,他不正是奉你之命,在救你想救的人吗?”分明,他已经一步步安排好了这一切,却来问自己,一想到他这下棋布局的高超技艺、任意摆弄利用人心的精妙手段,苏通憋了满腔愤慨。

第二百二十九章 谁生谁死,你来选

第229章 谁生谁死,你来选

云阳深眸含笑,却无只言片语。

“你们血浓于水,连霄是你的亲兄弟,你竟然狠心利用他的重情重义,看得出来,你权势滔天,总能运筹帷幄,所以,你兄弟之情或许请得来他,但你的所作所为却不能一直瞒住他,所以你就利用月非木与王景两人的恩怨来牵掣他,直至,你有把握他真正为你所用……”

苏通冰冷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簇,紧盯住那一张密不透风的笑颜,他越往下想,心就越冷。

同时,也越来越疑惑,这般大费周章的诓骗利用连霄,就只是为了今日来救镇南王?

唐剑不是能解忘尘吗?

看昨日情景,唐剑终究是会救云伣和白璎的孩子的,为什么他又舍近求远?

难不成,当年的事里,也有他精心的布局,唐剑虽亲身经历了那些事,却也被骗了?

苏通跳动的目光,泄露出他的挣扎,他不想把这些事和这些人想得这么阴险,也不想这么多人都如此不幸。

“唐剑助纣为虐,害人无数,在我没有确定他是真心悔改前,我不会拿贺靳的命去赌。至于连霄,你猜错了。不是我诓骗他回来救人,是他拜入络湛门下学医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络湛会将一身本领教给连霄,如果络湛有生之年解不了忘尘,那就连霄来解,如果连霄解……”

云阳虽笑着,却透露出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决,这与之前的悠闲之态大有不同,他坚决清晰的话听得苏通十分难受,取舍之间,便是血淋淋的代价。

云阳的意思十分明确,不管要等多少年,也不管要耗尽多少医者心血性命,总之,永不放弃。

贺靳,就是那个病入膏肓只能缠绵病榻的镇南王吗?

苍白冰冷的面色,倦累不堪的声色,他还能有几日可活?

“贺靳对你这么重要?值得你用连霄的一生来换?”一想到贺靳的病态,心就隐隐作痛,整个人在面对云阳时的恼怒也渐渐平息,苏通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的确是平静了。

或许,是受了冰冰冷冷的贺靳的感染。

一切竟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连霄知情,他甘心来救人,这件事与月非木和王景没有关系。

“你已不记得贺靳,对他没感情,但你仍然不愿看着他死。你在连霄和他之间为难,你在想,到底是帮一个垂死之人,还是帮一个生龙活虎之人?”云阳的目光轻轻落到苏通眼里,安抚着那里头的纠缠,“你不用为难,不管是连霄还是贺靳,你都帮不上,也阻止不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苏通目光陡然一寒,被一针刺中痛处,猛地站起,“你以为你就算无遗策了?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算得出每一件事,更何况是人!”

云阳收回目光,没再看苏通的反应,忘尘不忘尘的,有什么关系影响,这人的性情依然如此,年轻气盛。

“如果你问连霄,用他的命可以救活贺靳,他愿不愿意给,你猜你会得到什么答案?”

紧盯住云阳,唯恐他耍花招,苏通仍是晃了晃神,答案……给,还是不给?

月非木为了救王景,去了大半条命,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连霄……他看得不清楚,又从何断定连霄的选择,而且贺靳与连霄什么关系,没有关系的人,连霄会舍命相救?

“你不是猜不着,你是不敢猜。如果给,就是连霄死,如果不给,就是贺靳死,无论哪一个决定,都有一个人要死,你不忍心。”

云阳深邃的目光重又落向苏通,他幽沉凝重的腔色引来苏通探寻,一抬头间,四目相对,苏通已说不出话来,他觉着,云阳既不是要贺靳的命,也不是要连霄的命,云阳真正的目标是自己。

他要自己的命。

“只要你听我的,他们都不会死,包括王景、月非木,当然还有你。”云阳忽然抬起手,指住苏通的眼睛,“还有这云汉万民。”

苏通眯了眯眼,虽不知云阳所指,却已领略到事关重大,什么事,能牵扯上这么多人的生死?

“假的月非木,是奉我之命阻止连霄去找王景他们,亦是奉了贺靳之命阻挠你们再接触皇宫……”云阳自手边捡了一根细枯木,扔进火簇里,火苗子萎了萎后渐渐变得更明亮,“我知道,我死了之后,他的心结也随之而断,生无可眷,这个样子的他,护不了这天下……”

苏通跟不上云阳跳跃的思绪,越听越糊涂,贺靳既知他跟连霄会来这里找人,怎么不一早将自己堵在静园?

这个‘他’又指的是谁?眼前的人,也才四五十岁左右,竟知自己来日无多?他关心他,是因为‘天下’,这‘天下’这么重要,说了这么大半天的话,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他这般忧心忡忡。

“可若有你在,他会一直活下去,为了保护你而保护天下。”

云阳深厚的希冀穿进苏通心底,此话,重得他不敢承受。

为了我,而一直活下去,为了保护我,而竭尽全力保护‘天下’?

苏通蹙眉想着,这个人,他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若是真的是这样,这份情义又如何能够利用,为了自己,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

但,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活着,才能经历明天。

明天的美好,才有机会在他身上开花结果。

“能不能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天下’又是谁?”苏通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就算来日,他没有听从云阳的话,也能自己用自己,让他活下去。

云阳怔了怔,苏通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瞧见,等他抬头时,云阳已将头靠在了树干上,闭起双眼,对于苏通忘记前事之事,甚为苦恼,不知道从哪儿讲起,才能让他死心塌地的兑现即将答应自己的承诺。

这一步棋,牵涉全局,绝不能错。

要让他完全相信自己,才行。

苏通等了一会,也没见云阳有动静,逡巡在云阳身上的目光开始忽忽闪动。

第二百三十章 舍命隐瞒

第230章 舍命隐瞒

苏通是一个乐闲自在的人,但经过云阳的连番刺激,言传身教,脑子就一刻也歇不住。

他越看云阳,就越觉得虽只有几步距离,对面的人却一点也看不清,他将一切都藏得太深了。

“你关心他的生死,但你最关心的还是‘天下’的生死。为了‘天下’,你愿意牺牲很多人。我想我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容我问一句,我有什么用处?我何德何能,在这之中起这么大作用?难道只因为他能为了保护我,而努力活着来保护天下?那么,你又准备置我于何种险境,让他来保护我?”

苏通问得极为平静,并不是生死度外,忘尘折磨他求生不能的痛楚还刻骨铭心,也不是他无畏无惧,不怕云阳置他于险境里。

他只想知道来龙去脉,掌握主动权,而不是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掉进浮不起来的长河里,不知去向。

苏通试图去猜出云阳计划中的一些眉目,云阳也苦于用最快最有效用的法子来让苏通清楚了解这些事的前前后后,这是他之前遗漏掉的,此刻补上,或能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走,我带你去见他们。”

沉厚的声音传进耳里,苏通见着云阳起身时有些吃力,撑地的手竟然在发抖,令他身子往右倾了倾,险些跌倒,不过他坐着,也就很快稳住了。

云阳领路,苏通跟在后头有些忐忑不安,要去见的人,是不是王景和月非木他们?为什么,云阳要突然带自己去见他们?

“刚才的几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苏通追问,越离开那簇火,云阳的背影就越昏暗不清。

那深暗之处,这样不明不白的踏进去,谁能预知即将发生的事,自己已经牵涉进来,被捆缚住举步维艰,难道还要再牵扯进来王景、月非木和唐剑不成?

云阳双手环到身前揣紧在宽袖之中,似连这林中里的轻寒夜风都禁不住,一连走了几步,来到昨日苏通失足掉进去的那面石壁前,往后绕了半圈,拧动了许多凸起石块之中的一块儿,石壁向两侧分出一扇门的形状,云阳钻了进去,下一瞬,漆黑的暗道里,一条火龙从云阳手中的火舌子上蹿进深处开路。

苏通余光在那一片凸起的乱石里寻找开关,暗恨,没看见云阳拧动的是那一块儿石头。

云阳明知苏通站在那儿在观察记住这一切,却是一字不提,只管领路。(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丈于高的暗道,竟还是平缓的上坡,那方才蹿进去的火线,这会儿也消弭不见,只余下每隔三五步的小烛台在两壁忽闪忽烁。

苏通的视线越过云阳的肩头,探寻前头的路,那星星一样闪烁的多多光晕,像是升往天际的路,只是这一路上都满布黑暗。

怎么会关在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里设计精妙,不可能只有那一处关押人的地方,先前去过的暗殿,也比这里更保险。

苏通出神的想着,云阳忽然出声,着实惊得他绷紧了神经。

“贺靳与你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正如你亲耳听见的,他就是那个一出生就身带忘尘蛊的孩子,云伣与白璎的孩子,你们也是血浓于水,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看着他死。”

云阳仍是抱着双手在前头走着,那沉厚的声音很低,暗道里却回音不断,彻底打断了苏通的瞎想,惊得他停下来,站在原处,盯着云阳渐行渐远,仍是觉得不可置信。

“你娘是这天下举世无双慧善的女子,你爹名叫贺颐,今日云汉江山,半壁由他开拓,驰骋疆场向来攻无不克,但他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过去已经历了二十多年岁月蹉跎,本该模糊了尘埃落定了,可提起来时,语气之中仍残留着那段日子里的遗恨心痛。

苏通怔怔地望住云阳,深蹙着双眉,不对,不对!

连霄说那两个守着自己醒来的人才是自己爹和大哥啊!

自己姓苏,怎么会是贺颐跟白璎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苏通心生无穷寒意,竟想半道而返,前路是什么样,他还没看见,却感觉得到,那绝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一个能让人溺毙的深渊,连呼吸都是一份奢侈的事。

“贺靳与苏义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只有一个目的,查出当年贺颐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不明白,贺颐打了那么多年仗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不但不听朋友劝阻,连他最爱的白璎的劝说也不听,穷兵黩武非去攻打南疆。”

苏通的双脚,不知不觉地跟向云阳。

苏通记得云阳说过,贺靳痴着白璎,就算白璎被云伣玷污一样深爱不移,就像唐剑疯执于观云……

可他对唐剑说的跟自己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番话!

他对唐剑说,他不想那个孩子活下去,若不是所有人都说那个孩子注定早夭,他无需多此一举去杀一个孩子,才任他活下去,是机缘,让那个孩子在战乱坠下冰水中封冻了忘尘,才活到了今日。

却对自己声称,不能让这个人死,从络湛到连霄的安排,都是竭尽全力的要救贺靳。

前后矛盾的话,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相?

云阳继续说他的话,全然未知苏通满心的怀疑与戒备。

“我知道他们在寻找,我却不能告诉他们真相,我希望真相跟着白璎和贺颐被埋进土里。但,这样,我便成了他们怀疑的凶手,岚峯说我选择隐瞒,只会让事情最终不可收拾,甚至,我会为此送命。”

云阳说及此,带着苦笑,苏通怀疑的心为此寂静了好一会儿,一个真相,值得他连命都不要,也要隐瞒吗?

贺颐是怎么死的?

“命悬一线,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狭窄的暗道里,突然响起一道温厚的声音。

苏通朝前望过去,只听到走近的脚步声,由于云阳身体的遮挡,只瞧见来人身着的黑衣。

“你怎么来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越走越深

第231章 越走越深

云阳的声音难得泛起温度,对来人十分亲厚信赖。

“你闹这么大动静,我想不知道也难。”来人依然有些气恼,余音里却无可奈何,“他不负你望,已成大器,但他第一个要杀的是你啊,你真不告诉他?”

“争了多年,两句话又是这个问题。”云阳显得有些疲倦,“岚峯,如果他不来,忘尘最后也解不了,这一切就别让他知道了。”

苏通选择了闭嘴,细细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得不说他们说得情真意切,惘然无奈,良苦用心,字字动心。

但苏通不敢下判断,潜伏的危险与周围的黑暗,让他时刻警惕着。

而他的目光已经因为‘岚峯’这个名字,飞跃过云阳的双肩,试图看清那个有能力将忘尘从白璎身上转移到贺靳身上的人,但他依然只能看见一阕墨色衣袂。

“云宗来消息说他还有两日就能到云城,他没提及与络玉同行,是不想让你有时间想出办法来饶络玉不死,到时候,因络玉,云初和云宗两不相让,必争得两败俱伤,两人无心国是,只怕让楚国钻了空子。”

岚峯话语间忧心忡忡,云阳一阵沉默。

“络玉也是被人利用的无辜者,灵玉失踪,与她没有关系,云宗一时不愿承认,是因为云初背弃了他们当初的诺言,等这一幕戏落幕,是时候去看看我们缠绵病榻为情已疯的少将军了。(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云阳低沉轻叹,毫不避讳身后还有苏通在场,岚峯倒在这之中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云阳却置若罔闻,径直说道,末了再扭头盯住身后一直听戏的苏通,微讽着:“可惜他前尘尽忘,不然听了这么多,至于还能如此静定的站在那儿?”

老辣的姜,总能辣到心坎儿上,苏通的好奇心一下子便被吊了起来。

如果他没忘记以前的事,此刻已经坐立不安了?

刚才说到的那几个人,与自己关系那么密切?

苏通刚迈开步子,意欲追问,云阳已经扭回头,催促岚峯,“走吧,再耽误下去,看戏的人比我们演戏的还先到场,这好戏就不能上演了。”

戏?

苏通本已经落远了云阳好些距离,他们这又一走,距离又拉大了一截,容不得他想他们要演一出什么戏,目的又是什么,又有哪些人会遭殃,双腿已经匆匆追了上去。

但这暗道深长,苏通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不对劲,想想刚才,云阳分明就是有意引起他的好奇,让他主动快速又选择安静的跟上来。(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而且,一开始他说领他来是去见王景他们,那个提议应该是一时之举,并没有经过他先前的周密计划,怎么突然间,形势一转,他们要去演一场戏?

苏通猛地停下,今晚这所知所感的一切,几乎所有都来自于云阳,如果里面是精心布置的一个局,完全有可能。

“你到底耍什么花招?不说清楚,休想我答应你做任何事!”苏通冷声一喊。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因为清亮,令狭窄的暗道一下子回声嘹亮,这个效果,令他自己也愣了愣。

云阳不可能装聋作哑,岚峯也不可能听而不闻。

但奇怪的是,他们没一个人理会他。

昏黄的暗道深处,却传来不甚真切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焦急无力。

那剧烈的咳嗽声,一声声传近,听得人心生不妙。

岚峯缓慢而悠长的叹了口气,“他是不是很像当初的贺颐?”

云阳没接话,苏通的脑筋全都拴在了岚峯身上,岚峯也不负他望,顾自回忆着,念道:“贺颐求我救白璎的时候,有过之无不及啊……你说,唐剑还会束手旁观吗?”

“除非,月非木答应跟他走。”云阳的声音里充斥着冰冷透骨的寒气。

岚峯感受到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欠下的命,总要悉数还来,你无须再往心里去。”

“我气的不是他们,岚峯……如果玉儿她们能够活下来,这些年绝不会这般无处不伤无处不痛。”

苏通双眸瞪得炯大,云阳的声音在发抖,那身子更是毫无征兆的朝前倒了去,若不是那一双手将他扶住,现下已经栽到了地上。

两人维持着刚刚扶住的动作,一动不动,“怎么样,能起来吗?”

那个被一直遮住面目的人没了云阳的遮蔽,恰与苏通正对,看得苏通连连晃神,虽然是一身墨色的衣衫,却是气质仙华,淡雅如露,与那一把嗓子截然如两个人。

而这样的人,面相极善,怎又会设计陷害他人?

那一双清澈的眼里没有慌色,关切相询的话里听得出,他早已经知道云阳身体不好。

苏通只觉得他分明看见了这一切,却又深处密雾之中,看不清这世界,看不透眼前的人与事。

而那暗处断续无力的声音突然哀绝嘶吼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如果爱让你陷入这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的痛苦里,为什么还要继续?”

另一道声音缓声安慰,关切与心痛溢于言表,他的安慰声里有难以言尽的惋惜。

“只要离开这里,你就能忘了他,一切就会好起来。”

那声音很是坚决,暗道的尽头,却只余气若游丝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是安静了之后,整个世界都仿若沉寂了,没有一点声音。

苏通也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人,是月非木和唐剑。

他们怎么成了那个样子?

王景呢?

苏通朝前快走了两步,却见岚峯慢慢扶起云阳,听他颇为感慨,“为了一个情,他害死了多少人,今日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他也算看破情劫,大彻大悟,也得源于你关了他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唯一没有变的只有你,你还是这么善良,只有你会相信他已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云阳冷漠的说着,岚峯也没与他争执。

这两人的关系很奇怪,云阳毫不客气的否定了岚峯的判断,岚峯却毫不介意的掺着云阳往前走,而云阳也没有一点歉疚,受得理所当然。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天涯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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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天涯分飞

跟前是轻柔的对话声背后却隐约还有月非木哀恸的声音

苏通想催促云阳他们快些走前头一定是出事了月非木和唐剑才有那一番对话

但前头的两人着实快不起來

在这短短时间里云阳前后两次力不从心毫无征兆的跌倒挂在嘴边的话又让苏通给咽了回去

短短的一条路苏通又急又‘乱’一会儿想着前头的月非木一会儿又想着贺颐白璎还有贺靳

云阳亲口承认拦住连霄的那个是假的月非木而这个假的月非木竟受了两个人的嘱托办事真假月非木是云阳安排亲手调换那这个假的月非木又怎么会听贺靳的差遣难道说贺靳对真假月非木的事儿早就知道

云阳说他在沒确定唐剑痛改前非之前不会相信他那他与唐剑所说的那些话与自己说的这些话又有几分真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以假‘乱’真仅仅只凭这一双不染微尘的眼睛要看透其中真假难比登天

路终究不长走得再慢依然会到达目的地

只是一番思量已将苏通初闻月非木哀戚决定时的急迫抹得平了浅了

这个地方远比那一条狭窄的暗道宽敞许多一井月光照亮了半坐靠在墙壁上的三人

与王景分开后总是时不时的就想起他们的处境是否都能走出那个冰窖

而今得见好歹心中一块大石轻轻松下

不过眼前情形却让人看得心如火烧般陈烈眼如针刺般辣疼

月非木一双清泠泠的眼盯着王景沉睡的脸上浑然不觉这里闯进了人來

干裂的‘唇’上泛起沉厚的苍白与白浓烈相衬的是那一溜儿猩红的血丝

苏通心口有些闷想起初见月非木时他很静仿似一潭死水而此刻他虽然一动不动的靠在那堵冷峭的石壁上比死水还寂静但却是生命猛烈燃烧直至一切化为灰烬正等着灰烬冷却飘散天涯分飞再不相见

瞧瞧那一张沉睡的脸他对这一切竟一无所知

苏通不知不觉地朝月非木走去蹲下身尝试了几次才鼓起勇气去打破月非木最后多看王景几眼的安静“留下來……”

月非木定住的双眸里光影闪烁出震撼缓缓扭过头來看苏通他沒说话静静的盯着苏通的脸眼睛一眨轻轻打量起苏通的眉眼嘴边徐徐弯起嘴皮又绽开一丝血‘色’之‘花’

“这样很好”

月非木哭腔未散声音既显得喑哑又脆弱无力

他不争不怨亦不愿

“你那么在乎他为什么不留下來一直陪着他”苏通伸出手去攥住月非木的手冰冷的温度直穿透了心“不去管什么生离死别这样才是不枉此生我可以帮你不去受唐剑的威胁”

耳边的悄悄话引來月非木更深更真的笑一双眼隔空望向在对面站着‘洞’若观火的主宰者

苏通退开來却瞧见这一眼意味深长的深望也跟着望向云阳身旁却响起月非木的声音

“君无戏言七哥解忘尘与钟情皇上也放我们离开”

若不是这一道提醒苏通还以为月非木不愿留下來的原因是唐剑不愿他留下來

他怎么忘了这里发号施令生杀予夺的是云阳

云阳淡淡的瞥了一眼坐在王景身边从一开始进來到此刻一直都在闭目号脉的唐剑“朕何曾食言要说王景中了钟情受了伤这件事可他总是活着走到你眼前的救不救得活他在你不在朕这是当初约定好的”

月非木深切一笑苏通蹙眉盯着云阳余光却來回缠绕着月非木他们之间也有‘交’易

是呀要不他失足掉进來遇上月非木时那一番深奥难懂的话此刻想來不是他不愿离开是他早就答应了云阳他不会离开这里所以他一点也不挣扎

原來他甘愿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年月竟是为了王景

云阳……就是这么要挟威迫别人來替他办事达到他的目的的吗

他的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

王景的‘性’命又为什么握在了云阳手里而不是在他自己手里

“皇上算无遗漏月非木一介清心真是望尘莫及”

苏通看不懂为什么月非木受了云阳的算计威胁甚至囚禁了不知多少日子怎么还能笑着说出这些话來

讽刺吗

沒有那种味道

佩服

听着又将他自己和云阳分得泾渭分明他们是两种人谁也不羡慕谁

“唐剑皇上对你唐‘门’已是仁至义尽对你也足够宽宏大量而今你磨磨蹭蹭又想耍什么‘花’招”

岚峯由始至终都沒去理会月非木和苏通王景的情况他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所有的注意全都给了唐剑

岚峯说完唐剑依旧不动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淡雅如‘露’、气质清华的男子苏通便觉得他定有非凡的容人之度非常的持重闲淡

他着实沒想到对着唐剑说这番话发一番火的人会是岚峯而不是云阳

“不急毕竟过了二十多年了有的东西唐掌‘门’还需要些时间将以前的一点一滴想起來”云阳竟在这时打断了岚峯催促打扰唐剑居高临下的看住坐在地上的唐剑“唐掌‘门’慢慢想千万想仔细了朕可以准许你解不了钟情和忘尘但朕不允许你医死了他们……”

云阳沒有继续往下说但后果那语气之外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意思

杀伐血腥的危险只刹那间苏通已明白过來

“你说的那个孩子在哪儿我要见他”唐剑突然睁开眼來目光如炬的紧盯云阳

唐剑的意思也十分明白他不是不愿开始下手救王景而是在等云阳将那个孩子带给他看

猛然间苏通的脑子一片空白连心跳都感觉不到

听云阳和岚峯的谈话唐剑血债累累心狠手辣如果贺靳來见他将会面临什么

想昨日自己忘尘发作时唐剑可是差点杀了自己……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君非君子

第233章 君非君子

“既然需要你救那个孩子你还担心见不到他”岚峯把话抢了过來依旧气恼

云阳沒有指责也沒有阻止岚峯与唐剑争执安静的听着再轻淡道:“他在來的路上你可以选择见了他之后再救这两个人也可以先救这两个人再去见……”

“你怎么能这么做”

失望透顶的声音幽幽地在四周回旋乍一听仿似从自己个儿心底响起的可再定了定神才觉出那声音并不是自己的声源是自身后传來

有人跟着他们进來了这里

苏通悄声回头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正一步步缓缓‘逼’近云阳而云阳已先一步靠在了石壁上

苏通暗自一惊假的月非木已经将他引开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路都听着还是來了不久刚巧听到了这一段

“我可以忍受你别有目的地栽培我我也可以用我毕生所学救你想救的人但为什么你要用他的‘性’命來冒险是不是你急需给他续命來保护被人垂涎蚕食的土地你宁可……”

“我宁可不惜一切”云阳坚决冷酷的接过连霄的话目光如定海神针一样冰冷不动“‘玉’儿我可以舍贺靳、白璎我可以舍云硕我可以舍灵‘玉’我可以舍苏通我可以舍王真、书柬之我可以舍岚峯我可以舍你我可以舍自然贺靳我也能舍”

冰冷残酷的答案如钟杵般猛撞上连霄跌软着退了两步黯然失魂的眸‘色’连柔和昏黄的火芒也不能调暖

“二十年……我等了二十年你也学了二十年而今已经过了二十年贺靳体内忘尘再不除钟情再不生他还有多少日子能活我大限已至又有几日能等楚国虎视眈眈大漠随时准备与楚国联手夹击云汉报仇雪恨试问时下可容我等下去容你钻研下去”

云阳与连霄谁也不让步彼此冷硬的对峙

苏通却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云阳嘴上坚决但实则还是想挽留下连霄來帮自己而连霄虽为云阳所作出的决定失望却是有一部分赞同云阳的抑或是他的心还不愿这么离去

连霄知道云阳在利用自己他也知道他拜师络湛学医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救贺靳云阳的设计他就这么忍受了体谅了……

连霄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云阳在利用自己还是他在那片林子火堆旁偷听了云阳和自己的谈话而得知的一切前因后果已无关紧要眼前摆着的结果连霄这般伤感又从容的接受了云阳的一手安排

缘何他如此大度如此‘精’明的人为什么甘愿付出二十几载而到头來被骗入局中还竟然不怒反倒哀伤竟然沒有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苏通有很多看不明白也有很多想不明白

可钻心的疼却愈來愈深重

云阳愿意舍掉他念出的一个又一个的人这个‘舍’是何意

是要他们的命还是别的

听來似乎不是要他们的命……

但他们提起这些人这些事的时候沉重的调子这后果也堪比‘性’命之重了吧

如若这样那白璎与贺靳也曾如今日的连霄一样被云阳利用吗

贺靳……那个病得只剩须臾气息的人云阳还不肯放过他

“如果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他不会想不到也不会放着那条皆大欢喜的路不走走这一条九死一生的路”岚峯沉郁的嗓音缓缓响起“不管是蓝星白璎抑或白‘玉’和颜淑她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愿意看到云汉灭亡的那一刻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女’颠沛流放不愿看到自己在乎的人终日被追杀一辈子惶惶难度”

连霄深冷的目光映着烛火‘乱’跳这一眼苏通领会得十分明白岚峯比云阳更能拿捏人心只简短的几句话已经令连霄动摇挣扎起來

“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们不折手段的设计这一个又一个圈套改变不了你们视人命如草芥即便是病残之人甚至是已故身亡之人都能再拿來利用的卑鄙肮脏本‘性’”

一瞬间苏通很害怕连霄听信了岚峯的话答应去帮云阳他松开了月非木的手倏然地起身轻狠地盯住岚峯

待他说完后心底的害怕竟越积越多满的好像要溢出來了说不出來的难过双手都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手心的冷汗透过皮肤让慌‘乱’紧张的血液得到了一丝安抚

他看见了因‘卑鄙肮脏’这些字眼变得目光凶狠的岚峯亦感受到了那一层清华气质不过都是这层皮囊给的错觉

人的里子长什么样与这皮囊子真有天壤之别

苏通心底还生着驱不散的寒意一旁却听到月非木呵呵呵的笑出了声

苏通惊愕月非木此时发笑他不明所以地望向月非木却瞧见月非木讽刺无比的盯住云阳“一国之君说起來竟连一个最普通的君子都不如云汉有这样的皇帝缘何不亡”

原以为月非木不争不愿对于以前的囚禁和以后与王景的分别都顺应着接受了沒想到那双沉寂的眸子里还能迸溅出那么冰冷透骨的恨

苏通突然觉得脊背生冷不及去瞥一眼被骂的人的反应只听身后威凛低沉的嗓音穿透了身体在周围喧闹

“口舌之快匹夫之勇关在这里三年你都沒想明白为什么你会败在朕手里为什么朕这三年能毫无顾忌的让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给你们端茶递水”对待月非木的云阳尤为冷酷决然那就像是一把利剑还沒刺进人身体已经让人受了伤

月非木的目光闪动着云阳毫不客气地继续“有勇无谋优柔寡断畏首畏尾所以朕不严密关押你你仍逃不出这里进出这里的路很简单沒有机关暗器连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來你加上唐剑又怎么会出不去”

“你逃不出这里不是因为朕是因为你”

云阳瞥住月非木的轻冷眸光将月非木的脸‘色’镀了一层银霜月非木猛烈地咳嗽起來一双眼睛像见了鬼一样地陷在云阳的双目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没人能左右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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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沒人能左右他的选择

“还有他你以为他真是为了你才陪着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着”云阳嘴角挂起一丝冰冷的笑目光笔直得落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剑幽冷得渗人“与其动用唐‘门’众人找观云的下落不如坐收渔利想这普天之下只有朕会一直找他也只有朕找到了他却不会杀他……彼此相互利用一场只有你这个傻小子才会相信他真是为了找你而來真是为了什么兄弟手足情不离不弃……”

云阳话还沒完月非木已一口血喷在灰白的长衫上一双眼里只剩高杳不及的清绝痴痴地缠在王景的脸上

“够了”苏通忙喝断云阳探身去看月非木的情况他的手刚触到月非木的肌肤便感觉到月非木往里缩了缩果断干净的躲开了他的好意

“最真的只有你……我收回那些话云锦你是最干净的……”

“我这一辈子最干净的”

月非木的声音孱弱不堪却是平实而坚定苏通心头酸得犯苦喉头里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來眼看着几滴清泠的泪‘花’顺着月非木半阖的左眼滑落

月非木像是死得甚为安慰似地缓缓闭上了眼脸上还镌刻着笑容的温度沒有血‘色’却还有一种活着的气息似乎只是睡着了

眼睁睁看着月非木就这样闭了眼苏通不自觉地渐渐瞪圆了眼珠一转身冲着云阳吼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他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明明看见他气息奄奄还这么來刺‘激’他,非‘逼’死他不可吗”

岚峯冷狠地盯住苏通猛地朝苏通迈了两步却被云阳冰冷镇定的话给叫停了脚步

“事实就是如此永远活在虚幻里看不见事实对他就是好连这个都承受不了他又能承受住什么”

连霄听着这话脸上的皮‘肉’绷得更紧紧紧得盯着云阳

苏通却被云阳问住但人命啊死了就再也不能复生了有什么天大的事实非得拿命來换若是缓一缓再告知真相结果会是这样吗不会啊再若是换一种委婉的方式月非木能受不住刺‘激’岔了气吐血死了吗不会啊

“如果你觉得如果真相令人无法接受那以后别來怨谁为什么要瞒着你骗着你这是你选的可别后悔”

对苏通眼里盛满的不予苟同的‘色’彩云阳全然不在乎依旧是对待月非木拿一把低沉而冷酷的嗓子听得苏通心都漏跳了几拍

他盯着云阳看有一瞬间他觉得云阳意有所指但他沒及回味却看见了岚峯那清冷的脸上竟然浮起了轻悠的笑犹如蓝天下飘着的一朵云干净透明得遥不可及

苏通晃了晃神岚峯为什么突然间笑成了这样

而这一抹笑意的深意他还沒入‘门’一个晴天霹雳便将这蓝天白云劈碎了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哥……是我错了我帮你”

不用转眼去看了说这话的人还能是谁呢

封闭昏暗的密道应着心头升起的绝望愈加刻入眼里连霄答应了帮云阳那岂不是贺靳的‘性’命堪忧这里还有谁能阻止云阳呢

在他脑子里还沒清晰的浮现那个人的身影时他的眼睛已经先一步找到了这个对象可眼前的景象让苏通预感到一种绝望的绝望

唐剑正在给月非木号脉他松开了月非木的手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说就着半蹲的姿势半坐半靠的挨着月非木

一开始的沉默到此刻依然沉默他究竟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他要见那个孩子的要求苏通定以为这人是个哑巴

盯了唐剑一阵子苏通瞥了一眼旁边的月非木想起月非木闭眼前那句遗恨又彻悟的话又看向了人事不省的王景至于身后的那三个人苏通已经沒有‘精’力去看他们的神态了

因为只这眼前的三个人已经让脑子里一团‘乱’再加上身后那三个人脑海中根本连一丝清明的微光都‘摸’不着

苏通大叫着双手抱住头靠在了一旁的石壁上目光匆匆地掠过这六人

六个人中苏通最后将目光重新锁定了连霄他扶起昏‘迷’的王景在这四双眼睛下坚定的朝着连霄身后的那条暗道走去“这里谁生谁死要救谁谁又要被救与我沒有关系就算是有从这一刻开始我选择断了这关系”

在与连霄擦肩而过时苏通微微停了停脚步“你说过不会看着病人死在你眼前可此刻你究竟是在救人呢还是以救人为理由在杀人呢无辜终是无辜就算你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也换不來无辜者的重生”

苏通就这样走了连霄还犹自不信的沒反应过來而岚峯则是焦急地看住一脸冷漠的云阳一直不说话的唐剑却在这刹那间闪到苏通身后点了苏通的‘穴’

“知我懂我的这天下也只有你了就这份情我送你一份厚礼”唐剑望着云阳不急不缓地说着一只手已经快如闪电地送了一粒棕‘色’的丸子进苏通嘴里

唐剑解开了苏通的‘穴’道苏通登时就疼得松开了王景朝一旁倒去倒在地上便爬不起來连翻滚的力气都沒有只能用仅剩的孱弱之力拧着衣衫抓挠地面一双‘腿’在地上蹬出一条条长痕

这眨眼间的功夫眨眼间生不如死的场景静默地上演着苏通喊不出声儿來但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昭示着他有多痛

连霄慌张地推开了唐剑抓住苏通的手号脉岚峯也急得要上前看看情况却被云阳伸出手挡在了原地

“唐掌‘门’既如此爽快礼尚往來朕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为唐掌‘门’解开心结”云阳说着岚峯却彻底急了一只手已搭在了云阳的手上他紧张的神‘色’已经在告诉云阳让他不要说云阳却只是用眼神安抚了岚峯

第二百三十五章 莫非王土

第235章 莫非王土

“当年,白璎生下她跟云的孩子,大家严守秘密,却还是让云知道了孩子的事。(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一开始的暗中作梗变本加厉,甚至开始明抢明争,越来越疯狂,到最后干脆掳走了白璎跟孩子,孩子身带忘尘与钟情,活不了多久,白璎求过他也用死‘逼’过他,他尝试过一且他能想到的办法,却始终救不了孩子,他回来找朕帮忙,朕答应他,如果他不再出现在白璎与贺靳的生活里,朕就救那个孩子。”

云阳平缓地说着,“可后来的事,正如你知道的那样,他教唆贺靳南征,让贺靳孤军深入被困滇南不说,还不惜亲赴前线取贺靳人头……贺靳跟白璎死了,颜淑也死了,连那个孩子,也在他眼前坠崖死了……他想霸占所有,却成了孤家寡人。”

云阳没有那种坏人终得了报应的快感,语气间平淡得沧桑,微带着一点越品越涩的苦味。

“朕的人在悬崖边上找到了重伤昏‘迷’的他,也是他命大,给救活了,可他醒了之后便神智‘混’‘乱’,将很多事‘混’在了一起,他记得我跟他的约定,可他却不记得为什么我会跟他有那个约定,他清醒的记忆停留在海穹派里的白璎师妹身上,云汉的恩恩怨怨曲曲折折,他也记得,但都只是那些事刻在心底的感觉,没有再深的印象,所以,这么多年,他也不曾记起过你。”

“不对……不可能,他若都忘了,又怎么还记得忘尘和钟情?”唐剑青着脸问道,“忘尘和钟情出自我手,他要救孩子,不可能不来找我!”

云阳目光幽沉如夜,“或许,他心里把你当过朋友,深觉愧对,没脸敢见你……亦或许,他深知你的心思,害怕你接受不了孩子,加以谋害……再或许……”

“住口!”唐剑豁然站起身,鹰爪手直取云阳咽喉致命处,却被岚挡了回去。(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被挡了回去的唐剑,情绪微缓,也平静了一点,但垂在腰际的手忍耐了又忍耐。

云阳动也不动一下,冷盯着那只想取自己命的人。

“朕说的是真是假,你心底最清楚,从他拿你的忘尘与钟情下在白璎身上那时起,你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二十年,你到处找他,甚至甘为阶下囚,不就是想问一句,当年他分明答应了你放下以前的恩怨,跟你逍遥江湖,怎么突然消失了踪迹……”

“二十年前,江湖最大的‘门’派,除了海穹派,就是唐‘门’了。江湖向来与朝廷泾渭分明,但对于一统天下的人而言,天下寸土莫非王土,岂容偌大的江湖,数不清的武林中人不尊皇命,不归官管。”云阳字字如铮,到今日,他也依然赞同太皇的做法,并不觉得因为这个目的牺牲了谁,利用了谁是错的,反倒这就是必要的不可避免的牺牲跟代价,没什么错。

所谓一统天下,便是这山河要一统,人心也要一统才对。

苏通冷冷地闭了闭眼,云阳说的已经十分明白了,江湖阻了想要一统天下之人的路,所以云就是那个用来铲除江湖这个路障的武器,先是海穹派,再是唐‘门’……

唐剑为了云承受了那么多,却原来这从一开始,云就是打算来颠覆江湖,摧毁唐‘门’的……

人情,到底有没有最干净透彻的?

苏通心头正冷时,想起了月非木的那句‘你是最干净的’,眼珠子微微一转,瞥着王景。

他不知道这人干不干净,但这个地方绝不干净,绝不能再留。

苏通干脆将王景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地错过连霄,走向那深黑的暗道。

“我不相信。”唐剑低沉冷绝的声音响在四周。

“你可以亲自问问他。”云阳毫不在乎唐剑是信还是不信。

不过他笃定的语气,却让唐剑心头又惊又‘乱’,云阳似乎在说,云会来这里,他能见到他亲口问真相,云阳也在告诉他,他问不出别的真相,他现下听到的就是最真的因果。

苏通已经走进了黑暗中,连霄盯着他坚决的背影,深拧起了双眉,曾经在将实情写给王景时有过那么点心痛的感觉,而这一刻,面对这个样子的苏通,他的心更痛。

因为,他知道,云阳没有开口留下苏通,或者让人去拦下苏通,便是有十足的把握,苏通飞不出这里。

身后的谈判,戛然而止。

彼此间都陷入了沉默。

似乎,‘交’给时间静静流淌,他们一起等着那个始终了二十年的大人物云。

黑暗中突然跳出的一朵火光,叫连霄吓了一跳。

但苏

通却一点也没诧异似地,连霄赶上前去,正瞧见那打着火把的人背上捆着厚厚一‘床’被子,那绳子从‘胸’前缠过,视线往后往下探寻时,竟发现了一只银‘色’的靴子,上头绣的是蓝线穿成的流云边。

连霄心头狠狠一紧,再盯住来人时,他总算有点明白云阳想要做什么了。

但,这样做,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而言,谁以后还能忘记这一晚,再平淡而闲适地活下去?!

如果没有这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多支离破碎的事情……

“你……”苏通瞪圆了眼,盯着来人的脸半晌,仍是吐字不清。

“劳烦二公子让个道儿。”那人清冷的调子,一如苏通记忆中的样子,他往前走一步,失了神的苏通就不自觉的往后退一步。

直到,退回到那个昏黄的小空间里,苏通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那个眼睛已经闭得死死地人。

而眼前活生生的一个,解下身上的绳子,抱着被子靠稳在墙壁一角,才跪下来给云阳说:“一切顺利。”

“嗯……让刘晗去请苏义跟苏明,顺道儿把云初和沈老夫人也请到椒阳殿等着。”

叫这么多人,连霄的心一下子挤到了嗓子眼儿。

他想到的,竟还没有云阳真正布局的十分之一……

苏通一把拽住了‘欲’领命而去的人,那张脸与月非木如出一辙,一点看不出来是假的,苏通本是想对着这个假的月非木说些什么,但一想到之前云阳的‘精’心谋划,不觉就松了手,往黑暗中退了一步。..

第二百三十六章 绝路

苏通的退路却被连霄挡住,撞在连霄身上时,他的心冷得窒息。[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想连霄待镇南王的妾室梅娘,是何等的温和善诚……可没想到,他竟这么甘愿与这些人狼狈为‘奸’。

苏通不怕连霄对自己下手,令他心生惧意的是这捉‘摸’不透的人心。

之前口口声声说要治好贺靳和自己,但一转身,他却当着自己的面投身他人,还敢不带半丝分毫愧‘色’的短住他的路!苏通瞪住面不改‘色’杵在跟前的人,他怎么就能这般厚脸皮?

“你不能走?”

苏通失望到痛恨自己。或许,这一开始就是自己把救自己一命的大夫想象得太好了。识人不明,遭人算计,怪不得别人当初怎样,只怪自己太简单。

“我实话告诉你吧……贺靳的病,根本熬不到我许你的那些时日,时下局势,兴许连再拖一个月都是难事。”苏通沉默着冷凉的目光,终是让连霄吃不太消,本来清高遥远的声音竟低了好几个音度,放得柔和了,就若他对梅娘说话时的善诚。

“你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你亲眼看见了,他那瘦如薄纸、面无血‘色’的模样,‘春’回大地的薄寒他都熬得如隆冬之日,想必你早先就有所觉,心里也并非完全信我的承诺。”

苏通的脸‘色’白了骤青,青了骤白,他原想破口大骂,连霄实在欺人太甚,骗他太深,如何能连‘性’命之事都骗他?

可快冲口而出的话却被咽在喉间,呛得他双眸泛起清光。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那种磨灭不去的感觉,主使这事儿的,就是那个病恹恹的人。

他的命,他为何如此不惜呢?

想起那日梅娘所求所言,苏通便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贺靳,不打算要这条命。

“让开!”苏通猛喝,连霄吓得面‘色’一白,愣愣的看着苏通伸出手将自己拨到一边去,头也不回的离开。

苏通盯住前方,眼睛里跟心口间都翻涌‘乱’撞着酸酸涩涩的东西,他寻不到这东西是什么,但痛如刀割的感觉,一点不比蛊毒发作时的苦楚轻。

有什么能救一个求死的人?大夫都救不了,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就能救得了?远走天涯自

在云外救不了,大家都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就救得了?

即便救活了,看云阳为贺靳费尽心思手段,就真的是救了,而不是害了?

苏通脑子里翻江倒海,身后却响起一阵慌‘乱’的打斗声。

苏通原本不理这些状况,打算加快步子离开,却听到‘阴’测测的疯笑声震得狭小的空间颤抖不停,那笑声太过诡异,苏通由不得微微驻足,笑声却消停了。

“唐剑,你放了他,如果他死了,不仅你死不葬身之地,连你唐‘门’都会给他陪葬!”

能让那淡雅如‘露’的男子这般动怒的,除了他在乎的云阳再无第二人,但苏通预感不好的冷了眉峰,岚的语气,比维护云阳还要真切十倍,让他心头有些慌‘乱’。

此生死之际,岂由得犹豫不决?

苏通一咬牙,拔‘腿’,埋头往深黑处跑。

“观云,你跟白璎的儿子在我手上,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啊,出来啊,出来啊……”

身后像是魔咒一样的喊声,想把他追回去。

白璎的儿子……白璎的儿子……

苏通脑海里震‘荡’的,才不是唐剑口口声声的这几个字,而是贺靳……贺靳……贺靳……

月非木背上的清荷‘花’样的翠锦被,明明是盖在白园里卧病的人身上的才对!

苏通跑着跑着,额头冒出了冷寒,连手心都失了温度,步子慢了下来,僵停在原地,将王景放下去,临走时,他俯身对王景说:“月非木有两个,真的已经死了,你若能活着离开这里,千万别让假的那个骗了,记住了。”

苏通慌忙的往回赶,却已经听到那边响起一阵打斗声,但一瞬间又戛然而止,竟是再没响起。

他的心砰砰‘乱’跳,猛地就提了气,追了上去,但那一口井大的地方,已然空无一人,只空留那不停晃动在清荷‘花’样翠锦被上的烛影。

举目惶顾,苏通没发现最近的出路,他们不该消失得这么彻底的!

想起前日里,这暗道的一墙之外就是一片林子,身形一闪,一只耳朵跟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

忙急火燎的一点点移动,竟是毫无所获

苏通扯着嗓子吼了起来,“连霄,你在哪儿,我回来了,连霄,连霄……”

谁知道呢,前一瞬,他主动已与连霄翻脸,这后一刹,竟切切呼唤,见之不得。

苏通颓然地坐倒在墙根,望着那清荷‘花’样的翠锦被,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盖着它的主人那苍白疲倦的神‘色’不停地在眼前闪过,劈裂撕碎他脑子一样,叫他浑身上下都开始如针扎一样刺痛。

双手吃尽力气的抓挠过地上的灰石,疼痛中,余光又与那鲜嫩的青‘色’擦过,眼中毫无征兆地腾起雾霭,化作雨落时,细弱蚊蝇的却叫他整个脑子都明白过来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跳了出来。

“大哥……”

苏通怔怔地望着那‘床’被子,眼中的泪流得很急,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镇压住全身四分五裂的痛,颤抖不堪的一点点借着墙,半坐起了身子。

他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脸‘色’惨白。

亦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他提气,仰头吼道:“我才是白璎的儿子……我才是白璎的儿子……我才是白璎……”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声嘶力竭地滑到在墙角,眼睛却还死死的盯着那翠锦被,沾着鲜血的嘴‘唇’还在颤动。

可,不管他怎么喊,都无人相应。

一转眼,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闭上眼,颤抖着像念咒语一样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我才是白璎的儿子。”

也不知他信奉的是什么,似乎这句话,就能扭转改变整个局面,包括让翠锦被裹来的镇南王活着回到自己眼前。

他知道,自己的蛊毒发作了。

这一次,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亦没有人来救镇南王,云阳虽是要救镇南王的,但那样为皇帝活着,他亦如自己此刻这般痛不‘欲’生,苟延残喘而已。..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回忆的力量

五脏六腑被撕扯咬碎的剧痛折磨得苏通靠住墙根儿颤抖着呕吐面如雪‘色’

呕出的血沫子里有黑紫‘色’的东西而他眼底里的浑浊也一点点分明起來

“哥哥哥哥……”

“不准叫哥哥我是镇南王世子你的哥哥是苏明”

那年他五岁一年或许才会來看自己一次的镇南王世子却是他最想亲近最想黏着的人倒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兄长而是因为他长得既俊美还是大家由衷赞颂着的人物……

但他对他的眷赖从來只会得到一抹悠然远去的清影还有不温不冷一字不变重复的拒绝

到八岁时苏通的热情减了那份崇敬与仰慕埋在了心底渐渐地冷却他的快乐开始围绕着云初他开始听贺靳的话不称呼他“哥哥”而只是以“大哥”來唤他

尽管如此贺靳仍然是他‘迷’茫了慌张了忐忑了去寻找的第一个人

“大哥我决定要拜云初的师父观云为师可观云行踪不定我找不到他……你帮我找找他行不行”

“千影教你的还沒学好就算给你找到了观云你又能学到几成小韊你要是能三年内学到千影的八成本事再学到千乐他们几人五成的能耐大哥就替你找观云拜师”

贺靳从不辜负他的信任他给的承诺也从來会兑现所以八岁那年苏通起早贪黑总屁颠颠地跟着千影他们几个甚至都鲜少去找云初跟灵‘玉’他们而这样的效果是一两年学到的比过去的七八年还多还扎实

贺靳兑现着他的承诺五湖四海的寻找着观云兴许老天也不想让他拜观云为师等到第二年贺靳再來给苏通说人沒找到但会继续找时苏通却沒再等下去

这一年贺靳十六苏通十一云初亦十一

十年前埋下的酒被他跟云初小心翼翼的挖出來抱着去给贺靳庆生可一坛好酒却被贺靳打翻在地而云初登时憋住了泪跑出了镇南王府

那是苏通第一次看见云初落泪亦是他第一次呵责埋怨贺靳从此便与贺靳越行越远故意疏离又不敢彻底疏离

“这坛酒是云初跟我‘花’了十年心思给你酿的能驱散你体内的寒毒你怎么能摔了它你就那么恨云初吗你真相信了那些谣言吗”

“出去”

后來苏通才知道云初的娘薛香病重辞世云初并不是因为贺靳打翻了那坛辛苦酿成的酒和被贺靳拒绝伤心而当日他亦清楚虽然贺靳不知打哪儿受了气却决然沒有将怒气撒到他们身上

那坛酒是不小心打翻了

送上美酒的云初失着魂而该接下佳酿的贺靳亦心在别处而大声呵责贺靳的苏通只是见他两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心慌意‘乱’才口不择言而彻底点燃了贺靳心头的怒火

苏通自知有错却是不愿低头开口道歉虽然自己错在先贺靳也不该那么吼他这件事随着他南下千里迢迢听曲找观云的秘密也被丢在了脑后

他其实一直忘了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贺靳动怒骂了自己

他知道一定不是因为自己那几句怪罪

苏通颤抖着身子望眼‘欲’穿地盯着这一方天井顶上稀疏的微光眼睛似连这微光亦承受不住的滚‘荡’着泪‘花’子

可回忆卷來的骇‘浪’惊涛容不得他在此歇下來喘口气

“大哥云初昨日就到云城了可我到现在都沒机会看到他他好忙啊他是大英雄了……大哥我也想上战场杀敌到时凯旋而归”

“咳咳咳……爹身经百战也未从战场上凯旋你只是因见了云初打了胜仗的威武对战场克敌制胜之道知之甚少连纸上谈兵也少有过你叫我怎么放心同意你跟着云初去”

云初第一次征战大胜而归时他既高兴又羡慕他也想做人人敬仰的将军

可太高兴的他鸿鹄之志为贺靳所驳而悻悻而归亦忽略了贺靳一开口时无法控制的咳嗽声当然贺靳身上比往日更早披上的狐裘

时光再也回不去他不能再重來一次暂且放下自己的欢乐与渴望去关心一直关心自己的大哥

若能再來一次当年不知轻重的自己兴许依然把这颗心放不到贺靳身上

当时的他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往天上飞哪里有余光注视身边的景物

就算回到了当年那一天他也注意不到贺靳身体越发不好的变化

过了的事做过的选择成为事实是当时那个情形里最符合自己心境的反应再來一次依然如此

那个时候的自己所做的永远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的选择而绝不可能跳出那个时候的自己换一个现在的自己看着过去发生的事去做一个此刻自己所感所知的选择

“爹跟娘是什么样的人大哥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俗事多红尘烈日复一日为朝廷奔走已经很久沒有想起过他们了”

奋不顾身南下想要保住大哥的‘性’命不辞而别时他们兄弟俩时隔十二年终于那么安静地能躺在一张**上彼此取暖谈心

虽然那结果**而刺痛了心只留下了无尽的心痛与苦楚

却是他离最真实的大哥最近的一次

亦是他最想彼此各安天涯的一次

……

“苏将军和大公子都不必过分忧心皇上能请连大夫为二公子诊脉定已安排妥当况乎本王瞧着二公子只是面无血‘色’应该沒什么大问題只需多多休养便能好转”

“王爷谬赞连霄只当尽力而为不过连霄还需王爷鼎力相助才能治好苏二公子”

“本王谨遵皇上谕旨定会全力配合连大夫”

“怀南你替本王送苏公子回静园休息”

尽管他冲动妄为坏了他的计划打‘乱’他的布局更把自己折腾得九死一生他却仍沒有一句埋怨责怪的话只是担心自己

……。書哈哈看完美世界最新章节,去杠杠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生途

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一刻这般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更新好快。

滚烫的泪灼烧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法抑制的嘶喊声好似整个世界崩塌前的绽开的裂纹。

“我……不准……你……有事,你……不……能有……事。”

颤抖的‘唇’瓣间钻出的沙哑声难辨其音,但他却有了力气,挪动了左右手,撑住冰冷的地面,借着墙根儿,一点点歪正了身子。

剧痛让人疯狂,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分离一般,额上的冷汗如雨落下,但他却再没张开过颤抖的嘴‘唇’,目光定在那一‘床’翠锦被上,一分也未移动。

那里,仿佛能给他无穷的力量,来抵御这剧痛,镇定这足以令人发疯的撕裂感。

他记不清这个状态坚持了多久,总之体内的剧痛减退时,他注意到真的月非木的尸体并不在这里。

如果是唐剑抢走了贺靳,唐剑一个人是怎么能掳走贺靳的同时,带走死了的月非木,还能从轻功一绝的连霄眼前跑掉?

而且,在这儿的不只有连霄一个人,还有假的月非木,能从镇南王府带走贺靳,却不被千夜他们发现,他的功夫应该相当的厉害……

突然间,想到云阳那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一颗心咯噔咯噔的翻着跟头从山顶上滚落到谷底。

他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

唐剑带着大哥与真的月非木逃出去找观云,是云阳早就安排好的戏码。

云阳对岚提过,他们要演一场戏给快来这儿的人看……

苏通心冷得都感觉不到它的跳动,云阳口口声声说着要救大哥,可他这样折腾大哥,只怕大哥熬过了这一夜,这一条命也去了八成。(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是呀,他等了二十年,等不下去了,所以不得不冒险。

他拿自己冒险,拿连霄冒险,拿贺靳跟自己冒险,这一场赌博,他押上了一切他云阳能押上的。

苏通嘴角讽刺地勾了起来,做这么多,就只是想要捉住观云而已……

看来,他对唐剑说的那些话都是‘诱’骗唐剑的。

唐剑被利用了。

苏通皱紧了眉头,利用这两字对他们而言都是太过美好的结局,他不用去想什么原因,只云阳急着在自己死之前将大哥体内的蛊毒除掉,就足令他不得不为他们今夜之后的前路担忧。

不久前,他怀疑贺靳暗中与哪位皇子联手弑君夺位,而一再追问贺靳控制皇城又按兵不动的是不是因为在等承诺不追究他弑君之罪的人回来……

“是,也不是。”

贺靳给的回答,依然如此清晰,可苏通依然如初闻这似是而非的答案时‘迷’‘惑’,可再一想到云阳时,再想想贺靳的行事风格,苏通却得到了一个解释得通贺靳那句‘放心,大哥不会死’的许诺。

他根本就没想过离开这里!根本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开!

这个断定,令苏通拖着还被蠢蠢‘欲’动的蛊虫颠覆着的躯壳,站起身来,目光焦急又不得不一分分地探过光洁的石壁。

惶急搅得心神不宁,蛊虫似又开始兴奋起来,他不得不立即闭上眼,斩断这些令人愈加绝望的预感。

被关上的注意,却无处可安置。

他必须得出去,尽快的出去,但是这里没有人会来,没有帮手,他只能靠自己。紧张迫切的强自安抚中,他只有最后一条出路,从进来的地方出去。

苏通平复调试着自己的气息以安抚蛊虫,虚着脚大步地往前跨,没力气,就手撑着石壁借力站稳,没多久,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横在暗道里,他‘迷’‘惑’了一瞬,才想起那是什么。

路过王景时,苏通连余光都没舍得施与一缕。

这条路越走越深,也越走越冷。

心头大肆疯活的蛊虫就仿似被冻住了似地,身体的痛楚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仿似大病初愈后整个世界都开朗了就是少了好多‘精’力。

再继续往前走,苏通心底隐隐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直到皮肤上腾起厚厚一层‘鸡’皮疙瘩,他才确定了体内的蛊虫之所以安静了,真是因为受了冷。

寒冷的环境能令蛊虫进入休眠吗?

应该是这样,不然大夫都断言只能熬几年的命怎么能多出来这十多二十载?

这却算不得让人高兴的事,寒气虽能克制住蛊虫活动生长,同时也耗损了贺靳的身体,他的寒症越来越重,已经快超出身体的负荷。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匀出一部分寒气,再余留一部分来克制蛊虫生长?

有吗?

刚才体内疼痛感逐渐减少再消失的过程,就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试验品啊!

苏通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微弱的笑声轻轻回‘荡’在‘阴’暗的空间里,他听着自己的笑声,笑得越来越开怀,仿似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甚至眼里都涌出了泪光,他不得不用手扶住石壁,才能借到更多的力量来稳住自个儿的身体。

狂喜几乎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毫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地,苏通收了笑,却收不紧脸上的容光,跨着更大的步子朝前头迈着。

当这份狂喜地兴奋被再一次十分清晰的冷噤打断后,苏通才从喜悦中回过神来,那一刹那,他的心狠狠一拧,整个人也僵在了那儿,他知道,这条路绝不是他跟着云阳进来这里的路。

他的感觉何其不好,兴许是方才太过放松了紧致的神经,这一下再一收紧时,他竟想到了王景与唐剑跟月非木他们被云阳指往冰室的那一条路。

封冻的感觉在这怀疑的瞬间已经再度在身上裹了一层,明明不算轻薄的长靴也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猛往脚心皮‘肉’里钻。

将要透骨的寒气,似要将他生生世世冰封在此的力量,惊得苏通倒退了几步。

这里太过‘阴’暗,他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但因为他不便方向的歪着往后退,撞到的冷滑却坚硬的东西,让他明白了这里的确是那个冰室。

云阳本来就是一只狐狸,只有像真的月非木那样单纯得轻信别人一诺千金的人才会毫不怀疑的相信云阳说的,自己那么提防着云阳,却还是上了他的当,信了他要离开这里轻而易举的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给你的开始与以后

苏通暗骂自己竟此刻才醒悟过來。-叔哈哈-便觉着一股钻心寒气围住周身。肃杀之气可以让一切生命望而怯步。苏通抵着脚心里升起的寒冷。惊诧疑‘惑’地站着。只可惜漆黑的暗道里什么也看不见。

寒意‘逼’得苏通一步步后退。却越不甘心就此离去。最后虽然是转过身了又扭着头久久地望住身后的冰冷。

皇宫底下的密道里断不会有天然形成的冰室。.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可皇帝暗造这样一个地方。又是用來隐藏什么秘密的。云阳已将他们‘逼’入绝境。眼前的神秘地方会否蕴藏着一线生机。如若是一线生机。他岂能辜负天意。怯冷惧死而离开。。

可这里面当真会有什么秘密吗。可以威胁到云阳的秘密。

扪心自问。苏通瞬间心头沉重。云阳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的死‘穴’抑或是软肋让月非木和唐剑这样的“敌人”毗邻而居。

那里面若不是云阳的命脉。又会为哪般须得费此周章藏于皇宫密室里。

要赌一次吗。外面现下正彼此算计争斗。大哥生死正悬于一线……

“阿苏……阿苏……阿苏……”

不知道打哪儿响起了王景的声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听得苏通猛然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大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竟然活了过來。而且声音里听不出來丁点儿受伤的痕迹。

“阿苏……”

那声音慢慢靠近。只要他张嘴应一声儿。那人就知道他在哪儿。他记得他们一开始所处的那个圆井大的地方有火……只要带着火來。(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这里的神秘面纱就能彻底揭开。

可苏通却缄口沉默。近在迟尺的冰室也一瞬间被他放弃。一转身往声音传出之地奔去。

但他匆匆离开冰室不足十丈。奔跑的矫健之姿却突然间萎倒地上。双手抱住双臂。像被沸腾的熔浆浇筑在四肢百骸上痛得浑身打颤。翻來滚去的撞在暗道的腹壁上。都压制不下身体里遍布的剧痛。.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极致忍痛外也开始断断续续发出些沉重的呜咽声。

王景提着一颗心赶到的时候。只被眼前一幕幕。惊得心胆俱裂。丢了手中的火把扑倒地上死死抱住疯了似的苏通。试图让苏通安静下來却是如何也按不住人。被带着左倒右摔。王景急得一遍遍叫苏通的名字。当苏通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王景时。王景的两只手狠狠颤抖了一下。

苏通一口血喷在呆滞的王景脸上。两眼慢慢阖上。身子也往右边跌去。骇得王景魂飞魄散伸手去接。那一瞬间。王景觉着幻听似地听到苏通说了点什么。可低眼一看。怀里的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什么东西折磨得苏通生死不能。会是忘尘蛊吗。

王景呼吸凝住。.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惶顾四周辨别方向出路。入眼却尽是透明冒着寒气的冰柱。连身下所坐的方寸之地都是一层薄冰。沒及他将幽深目光往更深的地方望去。那火把上的小火苗已经被融化的水给吞噬了。

王景将苏通背在身上。原路返回。似乎是为了缓解心头的紧张害怕感。王景竟然用一种欢喜的语调说:“我方才不是幻听是不是。我能娶你过‘门’了是不是。.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

苏通说沒说过这话。王景清楚得很。就是当时他不是幻听。苏通当真有说什么。也绝对不会是答应嫁给他王景的话。自始至终他们都沒言及嫁娶。又岂会有此间一说。

王景苦涩的笑了笑。“苏通。我不许你死。我还沒娶你过‘门’。你哥哥大哥爹还提着脑袋。杀武晋害死千影的凶手还沒抓到。云初还顶着欺君大罪。灵‘玉’和络‘玉’都还生死不明……”

“咳……”突然间。苏通像是呛了口气咳了一下。王景喜得眼泪都涌了出來。苏通盯着眼前一开始见过的天井。气若游丝喘道。“王景……皇帝的人一定在暗处看着。你……替我说。我苏通这辈子……当牛做马都效忠云汉皇室……甘心情愿……”

王景不知道在苏通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但这简短的几句话却听得他整颗心都碎了的疼。.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尤其是他不张嘴替苏通传话时。苏通还用那孱弱的力道拉了拉他的衣服时。真想一刀砍了云阳。带着苏通再不踏进云城半步。

可他知道。他跟苏通都是俗人。各有牵挂。尤其是苏通。他比之自己更有血有‘肉’。伤之则痛入骨髓。

王景将苏通圈在怀里。用同样轻细的声音在苏通耳边道:“无论在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随后抬起头坚定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石室。“皇上。苏通与王景都不想死。求皇上赐我俩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俩定不负圣恩。”

王景感觉到苏通拽了拽他的手。虽然沒有什么力气。但那一下。王景明白。苏通并不愿他陪着自己往火坑里跳。

王景喊完话也沒听见动静。低下眼借着一寸月光。看着苏通苍白的面‘色’。心疼得伸出手捧住苏通半张脸。想是这样能给捂热些添点血‘色’。“你中了忘尘。之前的一切都不记得了。那便从这一刻开始记好了。你这条命是我救的。刚才的话也是我传的。往后不管生死结果。这开始是我给的。所以从此刻起。你的生命里都会有我……”

“阿苏……你生我就生。你死我便也死。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要陪着你。”

王景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苏通还微微动了动。但后來却噤声不动了。许久。苏通道:“王景。以前的事。我都记起來了……自从遇上你。到哪儿都有你的影子……好话歹话也说得够多了……你执意要跟着來。便顺你的意思好了……”

好不容易等來了正主儿的亲口应允。王景一点沒高兴起來。苏通语气之中的无可奈何的倦怠。也一并带走了他血液因为期盼已久的愿望沸腾的生机。就连苏通说记起了以前的事儿。也沒能立即引起他的诧异与追问。

或许是难得此刻得平心静气。苏通对着王景也多话起來。“我这一生过得多不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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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恩情来生再报

王景知他说的多不顺意都有哪些。-云初的死与生。千影被害。武晋丧命。灵‘玉’远嫁。还有眼下被死死困住的人……他清楚苏通虚弱不应继续在为这些事伤神劳心。可他也同样清楚苏通很难得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來。这是个难遇一次帮他分担与苏通一同面对的机会。

王景一边沉默不知该阻止还是任由苏通继续。便听着苏通说。“日后在我身边待得厌烦了。你可以随时离开。”

往日听到这话。一定是心口被刺了一刀那般疼。但今日。王景竟笑着轻声道:“好。”

干干脆脆的一个字。沒有往日的纠纠缠缠。苏通一听紧缩的呼吸松开來。

王景感觉到苏通紧绷的身体放松好大一半。他无法量度苏通到底有多担心多紧张。盯着苏通苍白的脸‘色’。目光瞬间幽深黯淡下去。.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也在这刹那间。他捕捉到苏通的嘴角动了动。要说出口的话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

王景不由怀疑他这一番踌躇又是因为什么。与自己有沒有关系。“你说的我都答应了。有什么事还不好意思与我直说。”

苏通眉梢轻轻一动。沒料到那么个细小的动作都被人看进了眼里。轻轻摇了摇头。翁声儿说。“累了……”

王景一听。目光似要扒开苏通脸皮一般。越看越觉得他就会这样一睡不醒。一分一分累积的惶惧冲进王景心里。用了劲儿摇动苏通的手臂。“先别睡。你陪我说说话……苏通……”

苏通沒睁开眼睛。却不自禁的抿紧了‘唇’。他原是想告诉王景月非木的事另有隐情。但而今月非木是生是死他不知。那真真假假的月非木打哪儿被掉包又在哪儿结束他也不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毫无头绪更不知从何说起。

“什么时候。你得改改你温吞犹豫的‘性’子。让人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王景语气平静了下來。也不再摇苏通。

苏通知道他一定也看出自己是有意不答才不是咽气归西了。才将心放了下來。只是不知他是有意刺‘激’自己还是真劝自己改改‘性’情。竟提起自己最恨最自责的优柔寡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苏通睁开了眼。靠在王景‘胸’前借力撑起身。目光毫无征兆地撞在到那灰扑扑的石壁上。心都绞了起來。“我哥中的也是忘尘……”

王景有些沒跟上这跳跃的思绪。但很快便明白过來。却如密道深处的冰寒之气给冻在那儿一动不动。苏通眨了下眼。有些挽不住眼里的泪。“忘尘发作的蚀骨之痛。连我一个练武之人都不堪忍受。我难以想象我哥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虽然还不能确定我爹和娘的死是不是与观云有关系。但我哥这二十年所受的折磨这比账却不得不算。”

“他是你外公。是云初的师父。也是李瑾的师父……你们对我都有救命之恩……如果你见到云初和李瑾。你替我跟他们说。救命之恩只能來生再报了。”

王景的手抖了一下。苏通看在眼里。“冒着天大的危险把云烟阁总坛藏在帝京的一座妓院底下。被皇上发现了踪迹还迟迟不走。无非是在这儿的亲人还沒有一个离开。王景。你不是武林中冷血的杀人魔雪锦。观云授你武艺传你主位也是你的亲人。你不可能帮着我去杀他。我不想见你为难……”

王景沉在黑漆漆的世界里。连声儿都发布出來。苏通知道自己对他太狠太绝情。但再沒有更好的办法让王景离自己远一些。什么月非木。什么观云。什么云烟阁。什么唐剑。日后再见都能黑白分明。这才算快刀斩‘乱’麻。他照顾不及所有人。尤其在敌对的关系里。他只能选择辜负伤害一些人。

直到有人启动石壁。将苏通从王景怀里背走时。王景都沒选择反应。

“带我去见皇上。”心中有了决定。脑子也清明了。苏通一边与背着自己的暗卫说话。一边回头看着呆若木‘鸡’坐在地上的王景。想起月非木在这里说过的话。那声音似乎还在这里游‘荡’。其实他是个很单纯干净的人……

“让你见了他也什么都不能改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苏通听得一愣。才循声看向背着火速离开的人。“白珟。……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珟沒回答。苏通又追问着:“我哥他怎么样。”

白珟背着苏通狂奔。感觉到背上的主儿‘乱’动着不想跟自己走。终究担心又出什么岔子。开始解释。“镇南王和苏明官场里明争暗斗二十年。许多事都能早有所觉。未雨绸缪。只有对你。他们俩谁都狠不下心來。才让你诸多坏事。令他们投鼠忌器。”

白珟对苏通的嫌弃与责怪再明显不过。都沒引起苏通的关心。

“我哥他们早就知道皇帝要对付观云。”苏通对白珟提及贺靳与苏明对这些事早有察觉已经未雨绸缪的事。感到惊讶万分。可他才追问白珟这么一句。心下又怀疑起來。想起被假的月非木用被子卷了带进皇宫的哥哥。让他愈发难相信白珟说的乃是真话。

“要不然。你以为镇南王围了皇城却不下手。真的是怕死惜命还是顾忌到贺家家声。”白珟察觉到苏通诡异的安静。便知道他不信自己。沒好气道。“敢行犯上之举。就不是惜命之人和顾家声名望之人会做的。即便退一万步。此举不成。真正的凶手沒有捉到。大仇未报。皇上要追究。可江湖之大。以千面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谁又认得镇南王还是苏明。”

苏通安静了。显然有些怀疑。可白珟不会给他怀疑的丁点儿可能。继续说。“兜兜转转。全都是为了揪出真凶。早在发现这个地道时。他们就等着这个机会。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这么熟悉密道地形。我又为何出现在那里。”

苏通被白珟彻底问住了。他答不上來。脑子里才清清楚楚的线团又缠在了一起。他已经沒有再多的力气去怀疑探究。越來越困。最后靠着白珟的肩闭上眼前。还不安的说。“白珟……你不能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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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千佛寺

“骗你作甚。-叔哈哈-明日天亮后。你一定能见到贺靳和苏明。”白珟咬牙切词地道。

“那就好……真好……”苏通这一松。整个人也垮了。白珟加快了速度。将人带回苏府时。久候的一堆人登时围了上來。

夏瑜看着一脸淤青还沾着血渍。浑身又脏又‘乱’的苏通。要哭又硬是憋了回去。不远不近地紧盯着映雪救苏通。

人人都屏息凝神地等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映雪却半晌不开口说个字。李瑾急到在一边跳了起來。冲着映雪道:“妖‘精’。你会不会救人啊。到底能不能救啊。这么久沒个动静。”

“别添‘乱’。映雪会尽全力救他。”千魅坐在一边的炕上倒了几杯酒。向李瑾推了一盏。也给白珟留了一杯。“喝一杯。醒醒神。我们还有更大的仗要打。”

“千大哥。.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尽力是什么意思。到底有几成把握啊。”李瑾立刻踱了过去。“我看苏通那个样子。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千魅沒什么太大的反应。平淡却又十分坚定地望向‘床’里。“我们不会让他死的。你放心好了。”

说到死字。李瑾忽然便不吭声了。白珟站起身。视线落在千魅身上。“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去看看。”

千魅不多言相询。.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李瑾要同白珟说话。却被千魅抢了话。“你放心。李瑾兄弟会帮我保护苏通。”

那话外之意。似在说苏通这里还会出什么危险。李瑾迟疑了一下。沒有要求白珟与他同去一看。白珟已经出了‘门’。追不上了。李瑾才拿不准地回头问千魅。“你是不想我白珟去。还是这儿会发生什么事儿。”

千魅也沒看李瑾。冲着‘床’那头道:“夏瑜。你先照顾着苏通。映雪你过來。”

李瑾一听就炸‘毛’了。“你叫映雪过來做什么。他得救苏通。有什么事你吩咐我去做就行了。”又见映雪当真弃了苏通出來。连忙挡在映雪前头。将映雪往回推。“你去医苏通。有什么事儿我帮你办。.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

“苏通暂且沒有‘性’命之忧。但你再不让我们商量下面的事。他的命也活不长了。”映雪淡淡道。绕过听得晕乎却不再推他的李瑾。走向千魅。“他的症状与那些人一样。但他体内好像还有别的东西。我还不能带他上路。”

“既然如此。只能等乌兰了。”千魅蹙眉道。视线落在屏风后供着的木剑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能动吗。”

映雪觉得千魅这决定很奇怪。但顺着千魅的目光去看。一眼便瞧见了被供奉着的木剑上奇异的图形。震骇不已。当即转身就‘欲’带上苏通离开。夏瑜在‘床’边提心吊胆的顾着苏通又听着外头的谈话。一见映雪过來。死活挡在‘床’前。不让动苏通。“这里是公子的家。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跟进來的李瑾原本也是要阻止映雪。但听着千魅与映雪有法子就苏通。言辞行动都沒夏瑜那么‘激’烈。只是希望可以转圜一下地说。“苏通还沒醒。受了伤禁不住寒风熬不住路上颠簸。如果你们是担心乌兰找不到这里。那她到哪儿了。我可以去带她來这儿。”

映雪的脸‘色’像要吃人一般。看得李瑾心头直跳。.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千魅此时也走了进來。冲护在‘床’前的夏瑜说。“带他走是为了救他。你不让他离开这里。是想亲眼看他死在这儿。”

夏瑜哽咽着反驳。“你别诬陷我。如果你们真心实意要救我家公子。在哪里不是救。为什么方才白大爷在的时候你们不说这话。偏生等白大爷走了后才说要带公子离开。白大爷要是知道。一定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做。”

李瑾也觉着千魅他们有些奇怪。.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还不及细问。只见千魅指尖一弹。夏瑜便被击晕在‘床’前。映雪背起苏通。两人就要离开。李瑾看得莫名其妙。手伸了一下却又缩了回來。看着两人匆匆离开。也匆匆追了上去。“等等我。”

李瑾脚上功夫比映雪或是千魅差了不止一截儿。只是映雪带着苏通。他偷师來的冰蝶却给他引了一段路。.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城南的千佛寺悄寂无声却还亮着灯火。李瑾翻进寺庙的厢房。找了几个來回。又回到了一口石井边。他盯着盘桓不去的冰蝶。又盯着井下。才顺着那水绳儿往下。

石井下头的的确确有水。但在最边上。却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沿着那狭窄的路往前。拐了几个弯才看到昏黄跳跃的火光。

“主子。少主不知遇见了什么导致体内忘尘十分虚弱。而属下发现少主体内还有一种蛊虫……体内同时存在两只蛊虫。不知二者相克还是相生。很是危险。”

李瑾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什么沒有大碍。会保住苏通的命。眼下却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还跟他称兄道弟。指点他功夫……

“难道合欢蛊沒解。”

李瑾沒听过这个人的声音。沒想到这里除了映雪和千魅还有其他人。是寺庙里的人吗。

“千魅。带我回王府。千面他们应该已经回府了。映雪。千刑。你们在这儿守着。绝对不能让他出现在云城里。”

“主子。属下……属下……”

李瑾不由往前倾了倾身子。他好奇千魅那样一个比映雪还高冷的人。竟然也有不知如何相问。掂量分寸的时候。也愈发好奇的想一睹映雪与千魅称呼为主子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这主子是你们给的。想问什么就问。莫不是多年不见。你不当我是兄弟了。”

“海穹派宫主的信物七月剑供奉在苏府里。而且还是在少主的屋里……”

李瑾伸直了脖子也看不见那个人。但如果再往前。就很容易被发现。他缩回脖子在身前一面石壁上好不易找到一点缝隙。透过小小的那石缝。只看见坐在千魅前面却背对着自己的人。那人穿着厚重的狐裘。探身在火炉前暖手。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似乎在专注的欣赏火炉的火舞。里头或坐或站着的几个人也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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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十字路口

李瑾一直踮着脚。(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最新章节访问: 。都快‘抽’筋了。里头的人还是一个不出声儿。看那紧张的气氛。贴在那儿不敢妄动分寸。屏息凝神着只恐让诸如千魅这类高手发现。

时间在偶尔乍起的火燎子里发出了声音。那一直不说话的人。忽然间将手从火炉边收了回來。他好似想站起來。却是像被冻僵了脚。刚起身一点脚却使不上劲儿的坐倒在石凳上。若非映雪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后背。他很可能摔到地上去。

李瑾盯着那个人愈发觉得奇怪。这一群高手里竟然还有个这么孱弱的人物。匆匆在能看到的几人脸上去寻一些反应。那个个的眼神间蓄满的忧忡。让李瑾明白眼下这个人虽然身体不怎么好。但毫不影响他在这些顶尖高手心里的分量。

“贺大哥。其实师父才是你一直在找的仇人对不对。”映雪依旧用着那淡入水轻如雪的声音说着。也不知道是害怕担心所致。寸步不离地站在那人身后。

千魅骇然万分地盯着映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追问映雪的声音也沒了生气。“你说什么。”

“少主与千影离开北疆后。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夜少主重伤昏‘迷’。却不见下手之人。以少主身上的伤势來看。那人哪怕再用半招都能要了少主的命。但他却留了少主一命。这事儿太奇怪。我便回到出事的地方再查。让我发现了这个……”映雪从怀里掏出一只血红通透的‘玉’笛。李瑾瞪住那东西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此物师父从不离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惜之如命。我带着它回到‘玉’沧山。碰到映月带回來个受伤的‘妇’人。那‘妇’人见了它。不让我治她。只一径求我告诉她我从何处得來的……”映雪平淡如水的声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起伏。好似挣扎拧痛。“细问之下才知道。师父曾是海穹派弟子。这笛子是他师妹白璎之物……”

映雪含糊其辞。说了许多也沒忍心说出结果。到底在这里停了下來。

那坐在凳子上的人。微微侧目盯着‘玉’笛。既爱又恨。他伸手取过‘玉’笛。放在‘腿’上低头端详着。“那么多日夜。我竟都沒见过这东西。如若早一日能见到它。何至于等到今日。”

这声音分明平缓而沒多少力量。但却叫所有在场听到的人都变了脸‘色’。那是刻骨的恨。入血的仇。即便是他们知道了此间曲折。知道了报仇的对象。他也断不会改变一丁点儿决定。

李瑾到底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十数年。如果映雪对着别的人提白璎。他完全不会有多余的反应。但他见着了一直背对着他坐在那儿的人站了起來。这个人。是他第一次进入帝京就一个人偷偷去瞻仰过的镇南王府的主子……

镇南王贺靳骁勇善战。开疆辟土。娶的妻子便叫白璎……

贺靳捏着笛子。慢慢地走向石‘床’。“无论是海穹派还是云烟阁。君子盟都避之不及。不过是千云害怕见到今日的结果。他一手创造了白又一手饲养着黑。让它们蚕食尽灰‘色’的力量。.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再由皇者之权黄雀在后。真正一统江山……”

贺靳将笛子塞到苏通手里。取过放在石桌上的纸。写道:你若安好。我自安好。勿念。

贺靳临走前。对身后不知所措的映雪千魅千刑说。“时至今日。如果你们还站在我这边。我希望你们别‘插’手这件事。如果你们选择千云。我希望你们别为难小苏。”

映雪追了贺靳几步。到底还是停了下來。李瑾提着一颗心往回退。刚爬出石井便翻进夜‘色’里。一路狂奔。觉得累了。就停了下來靠着一棵树喘气。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最佩服敬重的大将军的遗腹子。帮谁。还是谁都不帮。

想起昏‘迷’不醒的苏通。想起进了宫还沒出來的苏明。想起放心不下又进宫探查情况的白珟。李瑾清醒了几分。一扭头。便朝云城而去。

贺靳刚走。苏通便醒了。他一醒來便往屋里四处看。‘迷’‘迷’糊糊地问。“我听到我哥在叫我。我哥呢。他在哪儿。”

沒有人回答他。苏通觉得这三人看着在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挣扎为难。也沒心思去细想他们是怎么了。是感觉到手中多了一样东西。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愈发觉得那颜‘色’似曾相识。等到一段悼亡之音似有若无响在脑海。漫天的梅‘花’雨挽住飞雪蹁跹。他的手一下子像被火烧到一般弹开了。脸‘色’煞白地盯着那东西。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來问屋里的三人。“观云在哪儿。观云在哪儿……”

观云。

观云是谁。三人都蹙着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苏通却顾自在屋里搜索着痕迹。视线触及石‘床’边的石桌上的墨迹。慌手拿起。念了两边。见那墨迹还未干透。便从‘床’上跳了下來要去追。“我哥往哪儿走了。”

三人皆是不应。苏通气得一拂手。懒得再去问这三个哑巴。冲着那昏黄的小道儿追去。那条路也的确是贺靳离开的路。只是路上有好多机关控制的石‘门’。等到苏通完全从那密道走出來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

远山银装素裹。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苏通用手挡了挡。连忙低眼在原处找了个地方躲了一下。慢慢适应了光线。抬头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地形。自己正处在山坳里。根本无法分清哪里才是回云城的方向。他便往山顶上爬。

雪已经开始融化了。他看见被雪掩埋住的土壤稀稀疏疏有青‘色’钻出來。也听见了叮叮咚咚山水流淌的声音。那应该是山雪融化后汇成的一条小溪。万物都开始复苏。大哥能亲手给他留下字条。便证明他还活着。沒有被唐剑和观云所害。也沒有受到云阳的控制。

这样的话。他要回去吗。

苏通伤势未愈。体力也未恢复。爬了不多时便累得直喘气。靠着一棵大树望着山顶。想着那专程留下的字。他回去会不会又给他们添麻烦。像白珟说他的一样。而事实也证明大哥他们的确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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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路过才懂得

那么多人都陷在云城里。(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叔哈哈-他能安心在这儿等着他们从数不清的生关死劫里熬出來走到这里与他会合吗。

做不到。

苏通仰头看着明媚天‘色’。这般美景。只他一人感受也是无边孤零。倒是那生死难料的云城。风风雨雨从不停歇。惶惶恐恐难度一日。反倒比这空山鸟鸣雪水淙淙让人待得安心。

在那里他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在那里他的身体里有无数的力量与牵挂。他与大千世界里的许多生命不一样。明媚阳光给不了他生命。真正能让他活着并不怕在活着的过程里死去的是知己兄弟。痛无边苦无涯。他也觉值得。

但白珟说的对。不明就里的他再出现在云城。定然又会扰‘乱’一盘棋。

站在山顶上。望着北边的城池。听不见它的声音也看不见它在动。但他却明白他在意的那些人还都绞尽脑汁应付皇帝应付局势……

回云城的路上。路过一家农户时。苏通偷來些衣服。从头到脚都换了彻底。又将换下的自己的衣物扔进院子里。才赶回云城。

从千佛寺脚下的农户家走到云城约莫五六里脚程。苏通走到官道上遇上的人都避着他走。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心里竟奇怪的乐了一阵子。将这一路的烦恼担忧尽扫而光。时至今日。不得不说。当年想让大哥答应查观云的下落好去拜师学艺。而拼了命从千影他们身上学來的手艺终于起了作用。

这只是千面三成的易容术吧……看來此行。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了。

苏通松了口气。但‘混’进云城并不让人认出他來只是第一步。.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第二步便是要探听到贺靳苏明他们的处境。但他现在一个乡野粗人要打听出他们最新的情况难于登天。

此刻又身无分文。天‘色’已渐晚。说是已回‘春’但太阳落山后这里的风依然狠辣猛烈。

站在街边。感受着來來去去赶路的人。他们都有方向。都有家。都有归路。而他沒有了贺靳与苏明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什么时候开始。他沒了他们竟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行走。从前的他总是能说出一万个理由拒绝他们的安排。什么时候开始。他恨不得跟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哪怕被念叨到耳朵生茧。从前的他心心念念地就是乐得江湖自在身无牵挂。

但王府、苏府、云府。他都不能去。那里势必有皇宫的眼线。而在聂王爷身边养伤的丹雪他也不能去探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那里随时都能撞到认识自己的人。

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苏通才将身子折向了西面。‘玉’府里已经多少人了。还留在‘玉’府里的人都神情晦暗无‘精’打采。苏通沒有进去。只站在远处望了望。络‘玉’对云初何尝有半点假意。若不是情之所至。雪山上也不会有那绝望的呼唤。

他曾怪她不听安排去淮‘阴’等云初而孤身背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落在莫飞手里。‘逼’得云初孤身进入大漠腹地救她才导致身受重伤不敌莫飞。丧命于莫飞剑下。而今再看。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个络‘玉’。被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去等待。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想再回到这里。

但络‘玉’比他勇敢得多。比他敢爱敢恨。连本该属于男儿本‘色’的担当气魄他亦略逊她一筹。她才是真正配得上云初的人。配得上云初的敢爱敢恨。配得上云初的刚柔并济。配得上云初的顶天立地。

但可惜的是。她也好。自己也好。云初也好。一颗心上除了儿‘女’‘私’情还有给亲朋友人。所以云初要走不敢走。所以络‘玉’‘欲’去不愿去。一个困于皇权深处。一个飘于山河一隅。

苏通盯着“‘玉’府”中的‘玉’字,照络‘玉’的‘性’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知道有人用诈死之计帮她瞒天过海是不会一走了之离开云城的。她还在云城吗。但公主墓被掘开那一日。官兵四处搜查也沒找到她。看云初的样子一点也沒有喜‘色’。云初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络‘玉’要是有所耳闻一定早就‘露’面去看看他。皇帝那么会算计的一个人沒有抓到人。显然络‘玉’的确不在云城。

但她会去哪儿。为什么会丢下云初离开。

不久前。他曾因大哥的病找上过云初。那一次他是怀疑要是云初瞒天过海了多半会安排络‘玉’去淮‘阴’等他。他才顺口猜了出來。那个时候云初给的反应。仿似在说他怎么会知道。由此可见络‘玉’是去了淮‘阴’……

但苏通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络‘玉’竟然会安安静静地在什么地方等着云初。而不是陪着云初一起面对。他可是深刻的记得。沈凤家法伺候下。络‘玉’说的“什么都一起面对”。

想不通。连愈发冷峭的夜风都不能令脑子安静一会儿。走着走着。苏通忽然听到一记厉喝声:“什么人。站住。”

苏通听得心头一紧。登时站住了脚。他循着声音往前看去。看见一个手执长枪的士兵正指着自己。他不明所以的看着那士兵。那士兵也盯着他看。一点沒有白日里他遇到的那些人见着自己丑陋样貌的厌恶之态。遂赶忙低了头。装着难受的咳嗽起來。

那士兵走近苏通。待要盘问什么。终究忍受不了他剧烈的咳嗽声。催促着苏通离开。

苏通点头哈腰感恩戴德的往士兵指的方向退。一边还咳嗽不停。起先还是装來‘蒙’‘混’过來的。但沒料到咳嗽了几声反倒真咳得嗓子难受起來。

走了几百米。才有面强能让他靠在上面。缓和一下。但将背贴上去时。正面对着眼前高高的宫‘门’。苏通暗暗惊出一身汗來。咳嗽声也咽在了嗓子里。他怎么就不知不觉‘蒙’头走到了这里。

盯着朱红宫‘门’一会儿。苏通才反应过來。赶忙将视线收回。宫‘门’里却传出了马车的声音。他赶忙迈进墙壁另一侧。躲起來探头往那儿看。马车并沒有停。匆匆驶过苏通眼前。苏通却认不出是哪位大臣的车驾。

可他看着那马车。却想到了别的东西。转头望住宫‘门’一处。不久前在那里。一个明媚朝气的姑娘真切的关心问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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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有些人绝不能辜负

她是金枝玉叶。(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但她沒有一点公主的娇气。她把他们当兄长。一心信任从不怀疑。小时候不论他们做什么她都赖着。他们也乐得让她赖上。甚至有时候沒见到她总会念及她……

她应该像仙池瑶台上里的花一直盛放着。不该飘零散落在这乱世纷争里。幽苦之味在唇齿间漫开。苏通望着宫墙一角。灵玉此去是否顺利。她的聪明可人有沒有打动一心只想攻占云汉的人的心。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楚国皇帝楚锦。那狼子野心会接受灵玉代嫁吗。

代嫁……糟糕。

络玉不在京城。一定是去追灵玉了。难怪问云初络玉的下落。猜测络玉在南边的淮阴时。云初会那么紧张担忧。淮阴不正是通往楚国的必经之地么。

所有的人。无一幸免都卷进了这场战争里。 放弃所有。拼了性命。能让云汉与楚国争霸之战偃旗息鼓,能保全这脚下土地上的万家灯火夜夜明亮。

苏通盯着巍峨皇宫。听着云城中万家灯火的声音。一切的担忧、疑问、怀疑悉数被握紧在拳头里不得出头之日。迷茫惶然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深邃。灵玉的幸福不能白白葬送。边疆将士的血不能白流。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大哥费尽心思维护云汉稳定的苦心更不能白费。

无论如何。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但他若只凭打听等候。根本帮上他们。加之时间紧迫。哪儿又容得许多处迂回打听。且宫里正在发生的事。不管是皇帝还是大哥都不会容许有人传出什么消息來。断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夜发生在的事。他又找谁去问。 唯一可行又能争分夺秒的法子。便是潜伏入皇宫里。自己去寻找。

苏通沿着墙根。隐在夜色下。避开了守城士兵的注意。翻进宫墙里。可站在宫墙的这一头。却不知先往哪儿去。椒阳殿或是昭和殿。皇帝绝不会在这两个眼睛数不胜数的地方对付唐剑。但除了这两个地方。鲜少进宫的他也就还清楚两个地方的位置了。一个是让他从此再不敢轻易进宫的起源地青玉楼。而另一个是他好兄弟好妹妹的住处可而今他们都已不在那里的玉和馆……

青玉楼与玉和馆。一个是已故十几二十年皇妃的住处。一个是搬出皇宫自立门户的皇子公主们的旧居。而今都沒有主子。宫里人鲜少会理会这样的地方。但青玉楼里曾经住的是皇帝深爱的女人。皇帝偶尔会去那儿走一走。相比青玉楼。玉和馆则沒有吸引皇帝之处。可谓人迹罕至。而那里恰巧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苏通躲在玉和馆外的大树上仔细地探查。不出所料。玉和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处都黑漆漆一片。连一丁点火苗子都沒有。但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放轻步子警惕地靠近。摸进最东边的拾风馆后。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才松了一口气。正想坐下。屋子里却瞬间亮起了火。那火光微弱但却比毒刺还凶狠地扎进四肢百骸。

他如何想得到竟然有人专程在这里等着他。皇帝难道已经处理好了大哥与唐剑的事儿。腾出精力吩咐人到这里來守株待兔。。

暖红的烛火色里慢慢站起的人。让苏通停止的心跳恢复了跳动。但苏通看着那张温润却愁眉深锁的脸。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一时竟与他说不出自己缘何深夜出现在此……

不管皇帝与他们究竟有无仇恨。眼前这个人或是已经远嫁的姑娘。一直都真心实意的拿他当朋友。他不能骗他。不想骗他。

“苏通。”云宜两步抢到苏通近前。握住苏通两臂。惊诧欣喜万分。笑逐颜开的脸比那朝阳还明亮。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检查着苏通的身体。 苏通被问得莫名。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间竟想不起來云宜在说何事。但看着云宜。又想起正身处玉和馆内。才想起那日皇帝带人來这儿时。王景疯了似地带着自己夺门而逃的事儿。

苏通摇了摇头。“我还好。倒是你。看起來脸色不大好。”

云宜像是被苏通提醒了什么伤心事一样。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怔了怔。松开苏通的手。“你跟王景都沒有消息。父皇也不见我。我担心你们会出什么事。更担心父皇的身体……”

趁着云宜走到拾风馆门边。望着椒阳殿方向苦闷忧心时。苏通才敢看一眼他。但这一眼许久都沒能移开。最终便决定留在那儿。“你大可放心。昨日我见到皇上时。他精神十足地与刘晗将军讨论着南边战局……我想皇上只是沒有时间召见你。”

云宜慢慢地转过身。盯住苏通的眼睛。愈加忧心如焚起來。“我听闻父皇深夜召见沈夫人、云初和苏明。南边战情很紧迫吗。镇南王失踪是楚国人所为吗。楚国人在云城王府内掳走执掌京畿兵权的统帅传出去不仅贻笑天下。更会助涨楚国威风。我军不需多时必定军心惶惶……”

苏通被问得僵在原地。云宜以为他只是答不上來自己的这些推测并沒有多做推测自顾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可实际上。苏通并不是为那这远在千里万里外的战争而忧忡。而是为了云宜说出的那些人担忧。

沈凤、云初还有苏明被“请到”宫里來是为了处理大哥的事。还是像云宜分析地是为了南边战况。苏通得不到答案。

当今皇上精通谋算人心。沈凤和云初善战可为云阳平定天下。而哥富可敌国的钱财和遍布各地的联络网是云汉抵御楚国的坚强后盾。放眼云汉。也找不出比他们三个更有实力的人。皇上会弃之不用转寻其他。

苏通找不到一个能够让自己感到一丝侥幸的理由。他不禁也望着那浓郁的夜色。压得他竟有些喘不过气來。“你知道我哥和云初他们在哪儿吗。”

云宜沉沉一叹气。摇着头坐进木椅中。十分无奈。“沒有。宫里里里外外都找了不下三遍。都找不到人。他们分明进了宫。人却不见踪影……这更让我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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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迷雾重重

[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皇宫之中.如果连云宜都找不到他们.他更不可能找得到了.

苏通盯着黑沉的天地间.迷茫地想着偌大皇宫的地形.忽然惊愕地瞪着门外.拔腿儿就想出去.却想起身旁还有云宜.目光移向云宜时却对上默默注视着他的目光.

这一刻.苏通知道云宜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一定已经产生了怀疑.否则云宜不会这般静静地看着他不开口说话.云宜或者是有话想问.或者是想要听到自己坦诚相告……

可这一切.他不敢与云宜说.

苏通有些无颜面对云宜.想要逃开本无锋芒但落进他眼里便引起阵阵刺痛的目光.就在这刹那间.云宜却状似未有所觉地收回平静的目光.转身往门外去.直走出拾风馆外发觉苏通沒跟上去.才转过头來看着苏通.“有我跟着方便很多.如果你不想我跟着.我在这里继续等消息也……”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通无从说起前因后果.他也感激云宜沒有追问他这些因果.比如他冒死夜來玉和馆为何.皇上之前关押与释放的因由……般般件件.云宜不是沒有疑问.但都不拆穿不相问.全是因为信任他.此间他更是看出來了自己意欲何为.而愿助一臂之力.此情若是拒绝.必让云宜受伤.

“我们是因为这里的阴谋陷害才得交命知心的朋友.我希望你一直都是一开始那个简单率直的苏通.不会算计欺骗.不会左右为难.”云宜一眼便看穿了苏通踟蹰顾虑之态.他虽不知具体为何.却感觉得到他在担心.可担心什么着实无从可猜.但或许是担心他跟上反倒误事.“这世上有许多地方不适合去.有许多事不适合过问.如果我不方便去.你只管不让我去.我也不会生气.”

苏通眼看着云宜转过身离开的身影.记忆里.云宜总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关心他们.总是温温润润.得之淡然失之泰然.俨然一个出世之人之态.就像此刻.知道他或许帮不上忙.便安静地离开.连一个责怪抑或是带一点失落的眼神都沒有.但在苏通的脑海里却又深深烙印的却是另一个能笑得同日月争辉.指着苍穹便真能乘风驾云一览四海风光的小孩子.在很久很久以前.

盯着那平平静静沒入夜色中的身影.苏通难受无比地紧闭上双目.眉眼都纠错在一起.他怕这样一个人哪天在他沒及注意时悄无声息地永远离开……消失.

“我们是因为这里的阴谋陷害才得交命知心的朋友.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忘掉那些事.害人之人已得果报.这十多年來的宁静.由你一手创造.非谁恩赐.大漠孤烟.边南奇山.东海落日.湖泊水草.哪一个都不会为元妃这样的人摧毁.只要你策马扬鞭.天地风光定如你所言叫人乐而忘返.这一切全得你选择.”

苏通以为自己说出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会一时激动说得尖锐伤人.却不想真到说出來的时候那近二十载的苦涩沉重.需不着多想一分便已经沾湿了声调.漫过了脑子.

夜色下.云宜并沒有回应苏通.苏通盯着云宜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可愿意听进心里多少.

当苏通摸黑再一次來到那片郁葱葱的林子跟前.正巧听见林中有人疾走.沒等他在夜色里捕捉到人影.又听到有人说.“贺靳金蝉脱壳.如今已是行踪不明.唐剑带着月非木逃离皇宫.云伣连个影子都沒露一下……往后想要捉拿云伣.更是难上加难.”

那声音温厚持重.声音的主人曾给苏通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也唯有气质清华配得上这个人.这个人刚说完话.林中便传出拳头打在掌心的声音.又一个人说.“捉拿云伣倒在其次.我担心的是贺靳既已知道大哥在幕后设计.于是将计就计送來一个假的贺靳.探得消息逃走.他意欲何为.”

“要是能追上假贺靳.或许可以从中得知一二.偏生让他给逃了.假贺靳能从你眼皮底下逃走.可见轻功卓绝.看來贺靳是早有准备.才会派这么个人來……”

“前辈……我担心大哥煞费苦心却一无所获.会加重他的病情……”

苏通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匆忙地从身边走过.才缓缓坐到了地上.紧吊的心总算是松了.看來白珟的确沒有骗他.

可那封哥哥的亲笔信.分明是回云城前留给他的.若是他回了云城要干预这些事.一定会回王府.但是连霄与岚峯双双都不知他的下落.莫非他沒回到云城.

也不知怎么.苏通感觉到心七上八下跳着.他觉得不对劲儿.越來越不对劲儿.倒不是刚才那两个人的谈话让他察觉到不对.而是进城之前.他刚刚醒了之后.千刑、映雪他们的反应.一开始他就觉得奇怪.只是当时急于知道哥哥的踪迹.他才沒有理会.

映雪他们的神色.一点不像是不知道哥哥踪迹或是谨奉哥哥的命令不告诉自己的样子.他们那个时候的神情.在挣扎.很痛苦.很为难.应该说是不知如何是好.难以取舍抉择.

他们要选择谁.那么为难.

那张字条墨迹未干是才留下的沒错.当时如果他们指个路或是报个信.他就一定可以与哥哥当面说清很多事情.这远比那一张纸条让他能安心听话得多.更能达到让他安心在那儿等候的目的.映雪与千魅或许还不熟悉他的性情沒考虑到说得通.但千刑好歹长达十年之久.他应当知道这一点.

但他们谁都不情愿与自己说句话指个路.由得他在密道慢慢地找机关出口.甚至他离开了千佛寺.回到了云城.这一路上虽算不得多远.但凭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的脚程.要想截回他再轻松不过.但他们沒有一个人跟上來阻挠或者是保护……

这些与以往哥哥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好不怪哉.

...

...



第二百四十六章 风平浪静

[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想起映雪他们当时的神色.他甚至觉得哥之所以留字条.是因为这三个人一如他醒來时问他们一样谁都不说一个字不愿意传话……君子盟里出现了裂痕.这些人不愿意帮哥哥了.那哥是一个人离开的山洞吗.

一个人……

苏通惊站起身.去追连霄岚峯.好在这两个人沒用轻功.根本沒走多远.苏通这边儿一发出声响.这两个人已经纷纷停下了往这头看过來.“什么人.出來.”

苏通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便立刻收住脚.飞上一株大树隐蔽起來.“你们说什么镇南王是假的.如果昨晚上被月非木带來的是假的贺靳.那真的在哪儿.”

“苏通……”连霄有些吃惊.喊出了声儿.但听到他的疑问.安静了片刻才说.“他不在宫里.岚峯前辈才从王府回來.也沒找到他.我想他是不愿意让唐剑给他解除蛊毒.所以离开云城了.”

听着连霄这样的解释.苏通半晌沒反应过來.他想不通连霄想出这样一个理由來.也想不通哥会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云城.要知道大仇未报.哥不可能拒不就医.

“苏通.你走吧.别再來这里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昨夜那种情形.”

苏通蹙起眉头.想起连霄选择了云阳.这会儿又好心嘱咐他别再进宫.竟不知该不该再与他说话.以什么样的态度跟他说话.要说厌恨连霄吗.沒有.原谅连霄吗.也沒有.只觉着滴滴点点的无可奈何.非要选择.非要对立.才到这个左右为难却又沒得转圜周旋的地步.

“他还等着我们.走了.”岚峯在一旁催促连霄.他不曾出声喝止连霄或是提醒连霄这样做欠妥.更不曾出手拿下苏通.倒像是连霄的话也得了他的默认同意.

一切就像不曾剑拔弩张过一般.这么风平浪静了.苏通站在树上.眺望着这宫里处处闪烁的灯火.糊涂了.迷茫了.他甚至感觉不到一点儿风平浪静下暗流.云阳当真就这样罢手了

连霄与岚峯已经离开.苏通无从细究这会不会又是云阳的计谋.此刻他最担心贺靳的安危.分明比他先行一步的人为什么沒有回到云城.沒有回來他又会去哪里.就算是连环计龙虎穴.他也必须亲自去探一探镇南王府才能安心.

可待苏通走后.岚峯与连霄却去而复返.岚峯有些疑惑.“我以为你还在气他.不曾料你在这个时候愿意……”

“你错了.我沒有生谁的气.我这样做也不是为了帮他.我只是担心贺靳的身体.不尽快找到他.只怕出事.”连霄语气凝重地打断岚峯.翻身便去追苏通.

岚峯也不再多言.紧跟着连霄.

苏通找遍了镇南王府.真的沒找到贺靳.他才相信了连霄说的是真的.

哥不在府里.他能去哪儿.苏通在白园里头站到了破晓时分.一直沒动.这让暗中盯着他的岚峯与连霄不禁疑惑起來.岚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站在那儿快一个时辰了.要么是起疑了在想法子甩掉我们.要么他也不知道贺靳身在何处.跟着他.我们虚耗时间还找不到人……”

岚峯想走了.连霄却不理会他.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紧了苏通.许久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烟火给岚峯.“你想别的法子找贺靳.苏通这儿我跟着.要是找到了人用这烟火相互通知.烟火是紫色的.有玉簪花的馥郁之香.爆炸时有雷霆万钧之声.在白日里也极易发现.”

岚峯收起烟火.“这东西.要是引來天医阁的人会不会多生是非.”

连霄拧了拧眉头.“这样更好.多來些打杂的人.”

岚峯再不多言.匆匆离开.连霄盯着苏通.直觉得应该上去与他一起商量商量往哪儿才最能找到贺靳.但又担心一出去.势必让他警惕怀疑自己.便在原处继续等.

不一会儿.远远地传來了细碎的脚步声.

那人落脚很轻.要不是偶尔踩响了些落叶草枝儿之类.苏通和连霄都不能这么快的发现有人來了.两人紧紧盯着那个方向.连霄余光中见苏通不上前不躲避.不由得愈发奇怪.上上下下再仔仔细细打量了苏通.昨儿夜里还有的那种如影随形的冲动在苏通身上不见了.

苏通远远地看着转进白园的人.那女子打扮清素.姿态端柔.笑容轻盈.手里提着食盒.若不是知晓她的來处.真觉得她定是高门大户里的大家闺秀.

梅娘一进院门就看见了苏通.那个时候她有点意外.随后便轻轻笑了笑.直等走到苏通近前.才低声问苏通.“连大夫医术高超.二公子气色好了不少.二公子是等着要见王爷吗.”

苏通与梅娘点了点头.“王爷不在王府.夫人昨儿夜里到今早上可有见过王爷.”

梅娘迷惑地皱了皱眉.并未察觉贺靳不在王府有何不妥.摇了摇头.又有些担心的望向苏通.“二公子怎么这么问.是不是……”

“不不不.夫人千万别多想.在下只是有事急需与王爷商讨.才想着问一问夫人王爷可能在哪里.”苏通绝不想再牵扯个女人进來.徒增担心.与梅娘细细解释.

梅娘当真信了苏通所言.稍展眉眼.“昨儿白日里.千色姑娘让妾身在今早前这段时间都别打扰王爷.她也沒说原因.只说是她们要商量一些事情.王爷不在白园.兴许千色姑娘知道原因.”

“千色.”苏通轻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如果君子盟里出现了分歧裂痕.千色会站在哪一边.

“二公子许不知千色姑娘住处.妾身带您过去.”

“不劳夫人.在下与千姑娘也是好友.知晓她住在哪里.这就去找她.多谢夫人.”苏通婉拒了梅娘.他决定去找千色.是因为千色比其他君子盟的人都更关心哥的生死.不管千色选择帮谁.她不会对哥的生死不闻不问.

...

...



第二百四十七章 百花屋

千‘色’在云城的落脚处算來也有三四处。-但最长待的地方却属这镇南王府西园一侧的百‘花’屋。梅娘能知道还能带他去的也只有百‘花’屋。

晨曦下的百‘花’屋。‘春’风馥郁。姹紫嫣红。怡心怡情。可走在‘花’圃之间。苏通却愁眉难展。百‘花’屋大‘门’紧闭。千‘色’应该不在这里。而她千里迢迢回云城。不可能待在这里不闻不问。

苏通正‘欲’转身退出去。.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身后却传來了声音。“苏二公子。”

镇南王府里有识得自己。太过平常。苏通并不惊诧地慢慢转身。可当看清了人倒是惊疑不定。“罗庭。你怎么在这里。”

罗庭只笑了笑。指了指一旁一身黑衣的瘦高个儿。“他家主子不见了几日。请我代为找一找。”

苏通打量了几眼瘦高个儿。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有些想不起來在哪儿见过他。

罗庭只消得一眼便看出了苏通的反应。也深知身边的人此刻不能开罪。未免他看出苏通这不中用的记‘性’。横生枝节。罗庭走近苏通。“王景为了你硬闯皇宫。你回來了。那他人去了哪里。”

罗庭云淡风轻的一问。却像往苏通脑子里丢了一颗点燃的雷火。嘭一声。炸掉了苏通一半儿‘精’魂。这看得在场的人都不安起來。

“我家主子怎么了。”

苏通盯着一步抢到跟前。紧捉住自己的手。神‘色’惶惧的人。不知道该与这个人怎么说。白珟带自己离开的时候。王景神志清醒。不可能沒离开密道回万‘花’楼。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莫不是他还在宫里。可他留在皇宫那个是非之地做什么。找自己。

“苏二公子。你快说啊。我家主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暗云。你别急。时下外患严重。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朝廷上下一心。皇上就是有心追究王景罪行。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计较。让我來问他好了。”罗庭听到骨头被捏响的声音。忙上去打岔。但暗云虽听了劝收了手。苏通却仍然沒有告诉他们王景下落的清醒样。.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庭静静地看了苏通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你怎么了。头冒虚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好。赶紧扶他进屋。”罗庭的话刚落地。有反应的不是苏通。倒是在一边一直沒发言的顾怀南。苏通恍惚地被顾怀南牵着往西园里走。看着顾怀南。才开始回神。

“顾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苏通他怎么了。”罗庭看顾怀南紧张的样子。十分奇怪。连在一旁看着的暗云也忧心忡忡地拧紧了眉头。紧紧盯着苏通。

顾怀南摇着头。“我也不知他患了何病。前日里皇上与王爷专程请了连大夫给苏公子医治。后來连大夫救醒了苏公子。王爷也十分紧张担心。不乐意他到处走动。让他安心静养。”

“罗先生。暗云先行一步。如若苏公子好些之后告诉了你我家主子下落。请到万‘花’楼里通知我一声。”

暗云匆匆与罗庭说完就要转身走人。罗庭一把拽住了暗云。“先别轻举妄动。皇宫不比别的地方。否则我们何必來这里找他。”

暗云咬了咬牙。拉开罗庭抓住自己的手。看向虚弱的苏通。“他进宫之前无病无伤。可才几日光景。出來就成了这幅样子。你叫我怎能不担心。罗先生说皇上顾忌外忧。我家主子和苏公子无甚大碍。可你看看苏公子的样子。一条命去了大半儿。皇上或许不会要他们的命。但一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他们……”

罗庭眼看着不愿再说下去的暗云忧愤离去。找不到理由劝住暗云。是呀。皇帝到底是皇帝。伴君如伴虎。天威不容冒犯;但当今皇帝登基二十七年里勤政爱民。断不会自断经脉。动摇朝心。便宜楚国去。二者之间孰轻孰重。皇帝不可能掂量不清楚。

“暗云……”苏通抓住顾怀南扶着自己的手。“我知道王景在哪里。但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还在那儿。我带你去找。但你能否借我一些人。帮我往城南到千佛寺一路找镇南王。我有急事要找他商量。”

暗云回身。盯着苏通。“那就有劳苏公子。我这就回去安排人去找镇南王。还请苏公子在这儿等在下片刻。”

苏通见暗云应承下來。等暗云走了。对顾怀南说。“烦请顾先生在王府里等。如若镇南王回府。请让罗庭去万红楼通知一声。”

“苏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的伤看起來似乎很严重。我看你眼下不宜带着暗云去找王景。倒不如你将地方告诉暗云。他轻功好又一个人不易被发现。你也可以在这儿休息。等镇南王回來商量你的要紧事。”

罗庭站在一侧。盯着苏通沒什么血‘色’的脸。有些担心地劝着。顾怀南也在一旁附议。“罗先生说得有道理。我看你甚是疲惫。急需休息调整。你说的事儿我们來办就是。”

顾怀南的声音之中听不出担心贺靳的语气。罗庭从从容容地对他要找贺靳商量急事也不惊怪。他们俩都沒有经历过这两日发生的事。所以他们还以为控制权在贺靳手里。王景与云烟阁根基还牢不可破……

苏通饿了近两日了。又大病初愈。现下头晕眼‘花’。‘腿’脚都沒什么气力。也懒得将他的理由与顾怀南与罗庭解释。径直走向‘花’圃中的摇椅上躺下。舒坦得吁了一口气。“早上起來我还沒吃什么东西。饿成这个样子了。你们呀想太多了……”

顾怀南与罗庭都怔了怔。再一看苏通。似乎他一躺下后。经了阳光照耀着。脸‘色’真比方才好了许多。顾怀南忙道。“我这就去准备早膳。烦请罗先生去屋里取一‘床’被子给苏公子。”

“我方才已经同你说清了利害。就是你支开顾兄弟。我也不会同意你跟暗云一起去皇宫。”

罗庭捡了摇椅一旁的石凳坐下。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苏通闭着得眼睛。他着实‘摸’不透苏通此刻在想什么。他觉着苏通忽然间寡言少语了。许多事在以前苏通当他眼中钉那样十分看不惯时。他都能琢磨出大概。但现在真是对苏通所想的事情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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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助其生长

“暗云回來后记得叫醒我。。 更新好快。”苏通沒做解释。微微侧了侧身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管是苏通的语气还是神‘色’。罗庭都看得出苏通是真的累狠了。也沒在固执追问。进百‘花’屋里抱了一‘床’绣着百鸟朝凰‘花’样的被子给苏通盖上。坐回一旁石凳。又看着苏通时。总觉丝丝缕缕的拥堵塞在心口。便是清晨鸟鸣。‘春’风和煦也安抚不了这种不快。

他断定苏通与暗云那一番安排。只是个开始。

苏通要救王景。见镇南王商量事情都沒假。却沒有把话说完。罗庭盯着苏通熟睡的模样。觉着眼前的人已经与夏瑜常挂在嘴上的公子不大一样。想从前的苏通‘性’情中人。风一样恣意潇洒。可看看眼前呢。他避而不谈。将诸多事埋在心里。.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甚至不愿与周围的人接触。刻意保持了沉默与距离。

今日的苏通就好像这园子的主子--镇南王。

镇南王与苏明相‘交’二十载。若问这世上谁最晓镇南王所想。非苏明莫属;又问苏明心事谁最明白。镇南王若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连皇上关心他二人。都曾先拐个弯儿向另一个取些经來。但即便如此。镇南王与苏明亦如形同陌路。.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个中原因。说來也巧。镇南王独断独行。不牵涉朝中任何一股势力。与民间犹如隔绝几乎不过问。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不是上朝参政议事。就是布兵排阵。厉兵秣马。才得执掌京畿兵权。而苏明又是个能为知己者死的人。镇南王独來独往。他也不去叨扰。自己天南地北的行商坐贾。两个人虽住得近。人前人后却鲜少‘交’集往來。那一种知心。许是由年少时相识而來。但岁月悠悠。多少年了。竟不会变么。未免让人难以相信……

罗庭想不通。但他觉得或许因为苏通。他二人间并沒彻底中断联系。多多少少都能从苏通处得來彼此最近最真实的情况。

说來。苏通的谨言慎行。警戒之心很像镇南王早些年时的样子。做事从不解释原因。日以继夜地孤军奋战……苏通若学镇南王。日后将会有更多的磨练。

楚国与云汉大概这两月就会兵戎相见。以苏通此刻的转变。再加上诸多好友都被这一仗牵连。想必到时候战场上绝少不了他……

罗庭看着‘花’圃里起舞蹁跹的蝴蝶。忽然间像被他目光惊飞的小鸟。“冬去‘春’來。四季变化。自然之数。”

罗庭摇了摇头。这世上山崩地裂有过。六月飞雪虽千百年难遇却也有之。变化乃是自然。顺其自然。助其生长好了。这样一想。心间就豁然开朗。无限‘春’‘色’一一入眼。妙不可言。

暗云回來时。见罗庭托着腮。观赏着满园‘花’草。想走错了地方‘迷’了路一样停了下來。目光在罗庭身上仔细转了两圈。便迅速的查看园子四周的情况。见到苏通竟在一旁熟睡。让他觉着愈发奇诡。

他一边走近。一边故意咳嗽了两声。见罗庭终于注意到他。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罗庭依旧一副闲情雅趣一点沒有之前的紧张凝肃。这又让他心头打鼓。

“你……怎么转眼间。成了这个样子。”暗云不会拐弯抹角。指着罗庭脸上浅浅的笑。

罗庭伸了个懒腰。起身时打了个哈欠。微微偏着头。半望着天上‘春’光。半望着愁苦了脸的暗云。“阳光底下晒晒。浑身都舒服了。反正苏通还沒醒。你也试试。”

暗云听后。两眼瞪住罗庭。像要把罗庭剥皮拆骨來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題。“你们耍什么‘花’招。.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今日要是不把我家主子救出來。我杀了你们。”

罗庭手快地摁住暗云拔剑的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暗云对罗庭这不上点儿心。只会嘴上说好话听的样子厌恶至极。“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好好。你先坐下。我给你分析分析。”罗庭一边坐回石凳。一边给暗云指了指另一个石凳。也不管暗云迟疑不动。径自道:“王景的功夫若不在你之上应该也在伯仲之间。如果他沒被关起來。不需要你去救。他就能安全回來。但如果被关起來了。想青天白日从皇宫里救人出來。那真是难比登天。但换个时间到了晚上。虽说不上轻而易举。但至少我们的胜算多了不少。但王景未必会跟你们走。要知道王家人还有你们的一些人都还在云城。所以你找到他的时候。免不了还要商榷出一条大家能全身而退的办法來。”

暗云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王景一连几日音讯全无。连宫里的耳目都沒发现。他坐立难安。由不得他想那许多。此刻听罗庭说得句句如实。如果王家的人不走。主子绝不会离开。

“而且。苏通既然安全在这儿。王景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之所以沒出宫。许是另有计较。我们不能莽撞坏事。”罗庭观察着已经将暗云的冲动之心摁了下去。“王景处境不明。诸多事情还未安排。难策万全。不知王景打算。我们亦无法计划。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夜探皇宫。找到王景。商量退路。才能一举成功。”

暗云实在不愿意等。等就意味着时间流逝。主子已经连续三日沒有消息。他不知道等下去主子是不是会更危险。可不等。如罗庭所言。要从皇宫里找到耳目都还沒找到的人很难不说。要让主子不顾一切逃出皇宫更难。

“你放心。我帮人帮到底。之前答应你帮你找王景。保证把人找出來。”罗庭觉着暗云的确是忠心一片。只可惜啊。‘性’子冲动。有脑子的人也沒脑子了。“我们在进宫之前还要做准备。不是在这儿干等。什么都不做的。”

“请先生赐教。”暗云拱手。不胜感‘激’欣喜。

“皇宫地形复杂。拿到一张皇宫地图。对我们行事大有裨益。”

“皇宫地图。不知先生知道这东西放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这个你得问他。”罗庭指着暗云背后。暗云吃惊地盯着罗庭。他竟然沒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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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忘恩负义

“诶.你用不着这般惊惧.你先看看我说的是谁也不迟嘛.”罗庭见把暗云吓住了.连忙让暗云去看看身后.

被罗庭说穿自己的反应.暗云有些恼色.罗庭面对突变比他这个杀手还冷静.让他面上无光.可他听得出來罗庭并沒有奚落取笑之意.也怪他大惊小怪.杯弓蛇影.

暗云转身去看來人.身后除了躺在摇椅里的苏通.根本沒有人.难不成是什么高人.轻功绝顶.在他转身之际已经移动了位置.可他完全沒必要这么做啊.

“先生……”

暗云不很明白的唤罗庭.既是他叫他看人.可身后根本沒人嘛.

罗庭摇摇头.慢悠悠走过暗云.來到苏通跟前.“人.你答应过要救.怎么如今说到要取皇宫地图.就不说话了.难道你不愿意就他.”

暗云听了罗庭的话.有些动怒.他厌恶谁出尔反尔.而且还是苏通.想主子那么关心他.为了他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也心甘情愿.可他呢.

“不就是取个地图.苏公子要是不愿意.你告诉暗云.暗云自己去取便可.”暗云说得是气话也是真话.但苏通依旧不动.连眼睛都沒睁开來.暗云不由火冒三丈.一脚迈过罗庭.伸手就要将苏通从摇椅里拽起來.罗庭连忙伸手阻了.

暗云甩开罗庭.瞪着罗庭.又望向不吭声儿的苏通.急得來回踱步.实在忍不住了.满腔肝火都一掌拍在石桌上.石桌崩裂.发出震耳巨响.苏通不由蹙了蹙眉.

对暗云的反应.罗庭虽觉得在情理之中.但也过激了些.“你先别急.或许苏通有他的顾虑.不如听听他怎么说.我们再从长计议.”

暗云一手挥开上前劝导的罗庭.见罗庭往后踉跄了一下.才压抑下一些怒气.但看着只顾闭眼睡觉的苏通.又气不打一处來.指着苏通.“你看看他要死不活的样子.从长计议.怎么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到什么时候.想我家主子.一心为他.甚至连命都不要.骨肉血亲不及照顾.全奔着他去了.他呢.要他指出地图所藏之处.却一直装睡.忘恩负义.心都给狗吃了.”

罗庭安抚不下暴跳如雷的暗云.但他却知道身后的苏通已经像早年的镇南王.自己计较盘算但不会告诉他们.一时也不知怎么撬开苏通的嘴.掏出他心里的话來.

暗云气着.苏通安静地躺着.罗庭站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长叹一声.背起双手.无可奈何地往百花屋外走.“暗云.在这儿耗下去也一无所获.看來我们只得另想他法.我想这地图多半能在刘晗府上或者这里找到.”

暗云闻言.喜不自胜.“对呀.刘晗负责皇宫禁卫.镇南王执掌京师兵权.一定在他们两个手上找得到.”

罗庭点头.抓住立刻就要动身去找刘晗与镇南王的暗云.“看你.又急.我话还沒说完.刘晗已经多日沒有回府.一直在皇宫里.找到刘晗人当面问沒什么可能.你派人去刘府上找找.我们俩去城南城门那儿等镇南王.双管齐下.”

“先生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办.”

“等等……”

罗庭拽住暗云的手.嘴角噙起一丝笑容.用眼神示意暗云往后看.暗云是听到了那声“等等”.但他既然得到了能拿到地图的法子.何必再去听苏通的.苏通优柔寡断.有他去救主子.一定碍手碍脚.

暗云不乐意.要挣开罗庭的手.罗庭却更用力.五指还掐了暗云的手臂一下.似乎有什么话不能这个时候说出來.暗云感觉到了.也是看罗庭真心实意在帮着救主子.终于不走了.他转身看着留住他们的人.此刻终于是从摇椅里站了起來.

看着清清醒醒慢慢走向自己的苏通.暗云嚼出了罗庭方才那一番举动的意义.激将法嘛……可恨自己被人设了局.竟毫无所觉.不由把这窝火撒向苏通.“你最好别废话.否则我杀了你.以绝后患.”

看着苏通一脸沉郁.明显纠错不堪的神色.罗庭差点笑了出來.暗云这反应他沒算到.但这效果倒是极佳.

苏通懒得多说.瞥了一眼暗云.目光落在罗庭身上.“罗庭.我需要他帮忙.所以暂时不能救他出來.但我保证他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帮我劝着暗云.一起先将云烟阁众人安抚.王家之人若能安排走的……”

“你说什么.”暗云怒不可遏.拔剑就刺向苏通.“我杀了你这个沒心沒肺的胆小鬼.”

罗庭对这突然之间急转直下的变化.毫无对策.直看着暗云的剑离苏通越來越近.苏通一点沒有躲开的意思.吓出一身冷汗.“不能杀他.住手……”

那冷寒的剑光直抵苏通喉咙.暗云却生生停了下來.盯着苏通一脸的平静坚定.脸上纠结万分.“你就那么断定我不会杀你.”

“你会杀我.但你不会杀你主子.我只断定这一点.”苏通轻声道.仍旧是一眼沈静.“万红楼存在已不是一朝一夕.王景想离开云城亦非近日才生.许多付出努力.但却始终走不成.”

暗云不知苏通从何处知道了解到这么多.但的的确确他们经年累月的努力.却始终不能劝老夫人和小姐离开这里.想起多年辛苦毫无收成.握住剑的手捏得更紧.“你少罗嗦.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

“既然走不成.为什么不选择功成身退.到那日.走得可以光明磊落.也不必躲躲藏藏的过后半辈子.”暗云的敌意一点沒破坏苏通的坚定.苏通极其淡定地看着又开始激动且似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暗云.说出了他本沒打算与这二人说的话.

罗庭与暗云二人脑子里都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彻底被撼动了.摇摇晃晃地.

叮……

三人正僵持之时.一把飞刺过來的匕首将暗云指在苏通喉间的剑打落在地.

...

...

第二百五十章 有人相救

匕首从百‘花’屋撑开着的一扇窗户里飞出。,最新章节访问:. 。但当三人看向那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沒有。

暗云当即冲进百‘花’屋。听着嘭的一声推‘门’声。苏通脸‘色’都苍白了几许。他知道暗云一定不会让一个听了王景那么多秘密的人活着离开这里。

罗庭看着苏通盯着那扇窗户闪烁着的目光。似在为什么挣扎。不由走近了苏通一些。“你认识那个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苏通不明白罗庭所指。疑‘惑’地看向罗庭。罗庭抬手指了指窗户。道。“你刚才不是看见那个人了吗。”

苏通心头一紧。一张脸都变得难看起來。罗庭看着他这样奇怪的反应。不由‘迷’‘惑’起來。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比在手里看。“你用不着那么担心。依我看暗云追不上他。就算追上了也杀不了他。一把匕首的劲道足以打开暗云的剑。这个人的武功很好。”

苏通瞥了一眼罗庭手里的匕首。眼睛有些受不了匕首上折‘射’的寒芒。眯紧了眼睛。忽然间他朝百‘花’屋里喊着。“别找了。人早走了。”

在百‘花’屋里翻箱倒柜的暗云。自是不听苏通的话。执着地翻找。罗庭一听苏通这话。已晓得苏通明了藏在百‘花’屋的人是谁。可他觉得这个人形迹可疑。做事的目的也可疑。

这个时候的苏通像沒发生过什么事儿一样。坐回摇椅上。若有所思。

罗庭凑了上去。“你也想不通对不对。照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明明说了暗云不会对你下手。暗云也的的确确沒有对你动手。你‘性’命无碍。他沒有出手的必要。可这个人偏偏在那个时候动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引起我们注意。他的目的是什么。我看他來者不善。不像出于好意。你要小心为妙。”

苏通歪头看住罗庭。直看得罗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那儿极为不自在。不由躲了开。直起身來喊着。“暗云。人早已经走了。你就是拆了这里也找不到人。不如一起出來商量商量对策。”

暗云气冲冲出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脸‘色’都成了青黑‘色’。乍一看像是死人一般。吓了罗庭一跳。慌忙上去。“你怎么了。你中毒了。”

暗云一手挥开靠近自己的罗庭。连退好几步。拿剑指着罗庭。“别再靠近我。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想找你商量对策。结果什么都沒商量出來。又來找他商量对策。而他三魂不在七魄毫不关心的样子。‘浪’费了时间不说。还被人听去了云烟阁的事。.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我已万死难辞其罪。”

暗云说的句句是实话。罗庭自觉从答应他去救王景到眼下。都还沒有实际行动。这会儿听着暗云的话。实在不敢再一口承诺下來。但看着暗云满腔怒火与自责地离开。直担心会出事。

“我想这大概就是那个人的目的。分裂我们。不让我们合作。尤其还能‘逼’云烟阁铤而走险。将王家人与云烟阁一网打尽……”苏通望着院子中一厢情愿围着‘花’儿缠绵翩飞的蝴蝶。.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王景像极了那样一只蝴蝶。一厢情愿地维护着王家。一厢情愿地安排着他们的以后……

大哥他们也一样。一厢情愿地建造这样一个安宁的‘花’园给自己。

他们不愿身边的人受到伤害。拼命地阻止。但这些人有自己的追求。风吹日晒也心甘情愿。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就像他们一厢情愿地甘愿。

“说得对。说得对……”罗庭大喜称道。一边追上暗云将他拉住。“苏通说得在理。我们不能莽撞行事。王景还沒救出來。反倒先中了别人的圈套。”

暗云对真心实意帮着自己的罗庭沒有恶意。但又的确不想再这样等下去。还与不愿意救主子的人在一起。伸手抓开罗庭的手。“先生。我实话实说。你刚才也听到他说他不会救我家主子。你认为我还有必要在这儿跟他耗下去。还有。先生沒想想我们合作就一定能成功。我们铤而走险就一定会全军覆沒。那个人是皇上的人还能通知他们准备着瓮中捉鳖。”

罗庭心头一声声回答着是呀。对呀。但一头却说。“你说得也在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但还是得坐下來布局一下……”

“先生放心。我会让我的人连夜画出皇宫地图。找到主子在哪儿再动手。”末了。暗云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苏通。最后向罗庭告辞。

罗庭留不住暗云。反过身來。急得险些跳起來。催着苏通。“你倒是说话呀。”

“刚才出手的人是云图。你还觉得我是随随便便猜测了來骗你。”

苏通不急不缓地道。罗庭怔住了。连暗云都僵硬地站在了‘门’前。

苏通只是觉得窗前闪过的白影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來在哪儿见过。但当看见罗庭比着那匕首看的时候。他忽然间想起了北疆大雪之夜里。那个给他下了百香软骨散要杀他的人。想起了云城郊外给自己下合欢蛊的人--云图。

苏通总共见过云图三次。云图的声音十分有辨识度。他一听就能听出來。可单从背影上來看。苏通只能有七成的把握。另外三成是凭着云图与王景不和。云图甚至老是利用自己去要挟王景。北疆那次他杀自己之前亲口也曾这样说而推断出來。

可有一点苏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云图会出现在这里。

暗云从罗庭那里要了匕首。罗庭摇着头。“那匕首上什么也沒有。那个人不可能那么大意。留一把能暴‘露’他身份的匕首给我们。”

暗云不以为然。“云烟阁内所有的兵器都记录在兵器库的兵器策上。南方的也在列……”

罗庭大为惊异。已经凑过头想看看暗云怎么能认出这兵器是兵器策上记录的东西。苏通也好奇。但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沒去凑热闹。

暗云拔出自己的剑。看了一眼被匕首打中的地方。罗庭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不及发言。暗云右握匕首砍向左手握住的剑。一把剑当即被削成两半。

这一幕看得苏通与罗庭双双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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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独自取皇宫地

匕首将剑身打出凹來。。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已经相当难见。怎料到它还能削铁如泥。

罗庭默默无语。

暗云神‘色’凝重。眼中却又有难以控制的惊‘艳’喜悦。将匕首拿在手里一分分仔细看过。“‘承影’已逝。尽归‘天雪’。这话虽言过其实。但它的确是绝世罕见的匕首。宁祖并非‘浪’得虚名。”

苏通比不上罗庭博闻广识。瞥了一眼罗庭。.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但见着罗庭惊飞了魂儿。目瞪口呆的瞪着暗云所说的‘天雪’时。也相当震撼。

可这样一个宝贝。云图难道不知道它的來历。随手就扔了出來。

都顾着研究那把匕首去了。话说回來。云图就算回京要伺机取王景而代之。他來镇南王府作甚么。來百‘花’屋又作甚么。

苏通百思不得其解。盯着‘花’圃想出了神。

暗云将‘天雪’收好。转身走向苏通。挡住照在苏通身上的光线。忽然间陷入昏暗‘阴’影里。苏通慢慢回了神。对忽然间近前出现的暗云。反应相当迟慢。“怎么了。”

暗云觉得苏通的脑子是猪脑子。他想什么想到有人站到了身边虎视眈眈也不知道。想什么想到看到自己还想不到自己唯一的目的--怎么救出主子的意图。

对于这样迟钝的苏通。暗云觉得他有必要把当下形势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与苏通说清楚。组织了一下从哪儿开始。暗语便退了三步。坐到苏通对面的石凳上。“我做什么都只有一个目的。用最短的时间确定主子的安全。并且把他救出來。”

苏通理解的点了点头。罗庭见苏通的反应。暗暗纳闷。不知他怎么忽然间好像真迟钝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沒明白暗云真正的要求。害怕急‘性’子的暗云又发起火來。罗庭赶忙上前将话題岔开。“云图是什么人。他对我们行事阻碍有多大。”

此话一出。暗云整个气儿都因此短了一截儿。而苏通面‘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暗云盯着苏通。也才想起來问苏通。“你怎么认得他。”

苏通沒有开口。脸‘色’‘阴’沉可怖。暗云自己个儿却想通了。云图不折手段。过去的三四年里。无时无刻沒想着用主子挂念的“月公子”來打败主子。而今与主子牵扯上的苏通。云图自是不会放过。想必苏通是受过云图的折磨了。

暗语上上下下打量着苏通。难以想象云图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他。而他竟然能活着逃出云图的魔掌。说來。云图來这儿是不是为了抓他去要挟主子而來。

苏通受不了暗云古里古怪的目光。探究又怀疑。似乎他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想到他与王景之间的纠缠。顿觉沒脸见人。在暗云的审视下犹如受着凌迟之刑。全身都疼了起來。

可他又不明白。为什么暗云的眼神里还有一丁点的忧忡……是他看错了吗。

但就是看错了好了。苏通此刻已经沒勇气与暗云对视。.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有些被‘逼’得沒有退路。站起身。往百‘花’屋外去。“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罗庭你去城南等镇南王。如果找到他先拖住他。我与暗云速速就回。”

“我知道了。你们也小心一点。”罗庭嘱咐了一句。

暗云在能够实实在在干事儿的时候。却迟疑了。他不明白地看向罗庭。“不用取皇宫地图。.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等天黑了。”

罗庭抿‘唇’一笑。“苏通既然知道王景在哪儿。还需要什么地图啊。不过现下毕竟比不上夜里行事方便。你们一切小心为上。”

暗云点点头。苏通已经翻身跃进了半空里。暗云不得不匆匆跟上。

但出了镇南王府。苏通让暗云先回万红楼。命人通知他们在宫里的眼线。做好能接应他们的准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嘱咐他在午时到皇宫西‘门’会合。

暗云追问苏通去向。苏通沒有告诉暗云。只是说。“如果我不救想救他。就不会答应你去救他。你也用不着担心我一走了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此事办不成。你晚一日找我算账也未尝不行。”

就算暗云有些牙痒。见不得苏通神神秘秘。救人十分不爽快。诚意似有还无的样子。但又不得不同意苏通说的对。只好乖乖地回万红楼安排。

苏通返回镇南王府。直奔静园。千影死之前。大哥住的地方。他也不知道那皇宫地形图是否随着大哥搬到白园也搬了过去。便先來这里找。

自从千影死后。苏通是第一次真正走进这个地方。一迈进院‘门’。那一夜武晋闯进后的剑‘吟’刀光纷纷在院子里重生。

若不是落在静园屋檐上的小鸟不停的啼叫。苏通一时难以回神。清醒之后。才慢慢走进院子里。目光不自觉地就看向千影死的时候躺的地方。那里已经沒有血。那里长了开‘春’后‘抽’出嫩芽的青草。还有竖立在草丛里的一块灰冷坚硬的石碑。

苏通沉甸甸地迈过去。当时与连霄住在这儿的时候。竟然沒有发现。

这里也着实不容易发现。它藏在一大片深丛后头。而且沒有坟包。只有一块无字碑。

苏通知道这是大哥为千影立的。可他沒明白既然千影沒葬在此处。大哥为何在这儿立一块碑呢。他想不明白这样做的用意。当然他也知道这个问題要等到许多年之后。等到大哥不在为千影的死那么伤心的时候。才会有答案。

静园里的一桌一椅都如以前一样摆放。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点看不出这里早已经空置了几个月。那些书都不曾搬走。一切都与千影在世之前无增无减。

苏通熟悉地摁动书架侧边的圆孔。那圆孔往里缩了进去。送出一个木盒。取出木盒打开來。地形图第一次他见到它一样。卷得好好的躺在木盒里。展开來看。十多年前大哥的笔迹早已经稚气全脱。傲骨铮铮了。

取到地形图。是为了以防万一。但这一点他绝对不能让暗云与罗庭知道。最好沒人知道他來过这里。因为这是他与大哥的秘密。取走它。就等同与背叛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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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再入虎穴

打镇南王府离开。。 更新好快。苏通回了苏府。希望能遇到白珟。问到密道的出入口。但白珟并沒有在苏府。他救他离开皇宫后会去哪里。难道又回皇宫了。

沒找到白珟。苏通就直奔了苏家库房。从库房里拿出几大捆麻绳装进麻袋。背在身上。赶去与暗云会合。

暗云已经在皇城西‘门’等了快半个时辰。看着日头渐渐偏西。急得像热锅蚂蚁踱來踱去。.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他倒不是担心苏通失约。他担心苏通沒有告诉他去干什么而出了事情。

当他看着苏通背着一麻袋不明东西出现在眼前时。暗云又喜又疑。“这里面装的什么。你这么长时间就是去准备这个的。”

苏通阻止了暗云想打开麻袋看看其中宝贝的手。“沒什么好看的。都是麻绳。或许有用处。”

暗云鬼怪地看了一眼苏通。.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他似乎知道他们即将要去的是什么地方。而早有准备。但是仅仅去准备麻绳怎么要与他分头行动。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要去哪儿干什么。

苏通一动不动地盯着西宫‘门’。暗云也跟着盯了一会儿。一点‘门’道看不出來。“你在看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走。”

“别问。你把麻袋扛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等会儿我叫走的时候。一起走。”苏通两只眼睛仍紧紧盯着宫‘门’下。暗云是有些不满苏通的作派。但都到了宫‘门’下。也看不出來他会反水。也就依了他。一言不发乖乖地将麻袋扛上了背。随时待命。

忽然间宫‘门’下的守卫有了动静。收起长枪。往宫‘门’里去。而宫‘门’里也慢慢出來一队人。暗云瞬间变明白了苏通在等什么。他还沒及叹一句巧心思好计策。

苏通一把抓住他的手。只道一声“走。”便飞上了近旁参天古树。从古树天盖。直飞进皇宫里。

稳稳落进宫墙里。听着四周并沒有异动。暗云才放松了些。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锦盒。递给苏通。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我已经通知了宫里我们的人适时接应我们。这里面装的是雪蝶。紧急的时候。它会带我们去离我们最近的自己人那里。.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

苏通沒有打开锦盒。似乎也沒兴趣知道雪蝶长的什么样子。顺手收了起來。揣进怀里。道了一句。“跟着我。”便埋头往树林里闪。

兴许是方才因着苏通算准了宫‘门’守卫换岗的时间的空当。暗云不得不承认苏通的确比自己要熟悉皇宫许多。这会儿苏通一吩咐。他便紧跟而上。.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一同闪进树林里。暗云回头望了望刚才站的地方。不远处正有一队巡逻兵慢慢接近。不由捏了一把冷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跟紧了苏通。

苏通毫无所觉。因为暗云再不多话。安安静静地跟着苏通。苏通穿过一道道宫墙顺利到达那片绿油油的林子的整个过程。都仿似一个人过來般。

直到暗云仔细探查了四周动静。才放了一丁点儿声音问他是不是到了。他才确定了这一路过來的确带了一个人的。

苏通凭着印象。‘摸’到了林子深处那一处石壁。他沒有立即靠近。伸开一只手。拦下暗云。接过暗云背着的麻袋。从里头取出了麻绳。将所有麻绳打好结连起來。

一边做一边还抓紧时间告诉暗云。“这里虽然很少有人來。但你也要注意藏起來。我那边如果好了。会摇绳子。所以你要在上头帮助我们出來……”

暗云一听。眼睛不由往地上看去。“上头。”

“嗯……你等会儿就明白怎么回事。”苏通将麻绳一头拴在并不算粗的树干上。一头卷在自己手上。多余的左手抱在身前。在石壁外侧绕半弧形靠近中一点点放左手里的麻绳。.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暗云觉得奇怪跟了上去。被苏通立马喝止。“不要跟过來。你是唯一能救我们出來的人。”

暗云不明白。但也乖乖站在了一边。但感觉苏通像是要下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去。不由伸手抓住了麻绳。眼看着苏通试探‘性’地在地上踩。他也明白过來。那里应该有一个能踏空掉进去的暗道口。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暗云不禁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主子与苏通在那里是怎么过來的。而苏通还愿意再进去一次。暗云开始从心底里感‘激’他。

正在暗云想开口道一句谢的时候。苏通一脚踏空。整个人摔了进去。那忽然间打开的‘洞’‘穴’口在暗云往前跨了一步后就封了起來。暗云甚至连苏通出声喊一句的声音都沒听到。这一幕看得暗云心惊胆战。不知道苏通摔下去会不会有事。也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他沒有看到的更危险的事。

苏通一掉进‘洞’里。便先松了一段左手抱住的麻绳。身形稳在‘洞’‘穴’口不远处。还看得见一丁点儿沒有完全阖上的‘洞’口处洒下的阳光。很难得‘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然后慢慢地往‘洞’里下。

跟着王景稀里糊涂掉进來时。摔了个七荤八素‘蒙’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这个‘洞’有多深。他以为这个‘洞’一定非常深。所以准备了好几捆麻绳。但经他这一段一段儿慢慢往下掉。直到‘洞’底。也才十几丈。

不过这暗道构造也相当复杂。在离‘洞’口五六丈远。便折了一下。一道儿斜长缓坡儿顺着往左拐又往右拐。然后又是垂直的五六丈距离。终于落到了地面。

苏通在松开手中余下的麻绳。仰头看了一眼黑咕隆咚的头顶。难怪这里根本看不见光。都九曲十八弯。将光都挡严实了;但不远处从黑黑天顶上洒落的光线又是从哪儿落下的。映得那顶上的风景十分美妙。

苏通从怀里掏出火舌子。沒有出声儿。安静地慢慢查看四周。他记不得王景当时坐在哪儿。是不是在这里。环顾一圈。沒有王景身影。

苏通看着左右八个‘洞’‘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能找出王景。他原本不想发出声音以免被皇帝的人发现。但现下要找出人而自己又不‘迷’路成功离开这里。只能靠嗓‘门’儿了。

“王景……王景……你在哪儿。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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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里多了一份重量

一声一声地呼唤在漆黑幽深里钻进飘出,回‘荡’在空旷地室里,没有一丁半点属于王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

苏通慢慢收住脚,僵硬地站在几个‘洞’口中心。

这里岔路多,想一步步寻去找到王景相当困难。不过他清楚记得王景因为他毒发时一声痛呼而找到他,救他到了这中心大殿的……这能在幽深‘洞’‘穴’里钻进穿出的声音,能让王景找到他,他却找不到王景,便只有一个结果--王景已经不在这里。

其实心底早就很清楚,照王景和云阳的行事风格,谁都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俩即便是瓮中之鳖已入绝境,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所以来这儿之前,隐约间的一种飘飘‘荡’‘荡’的空落,兴许就是对他在还是不在这里,找得到他找不到他的不确定。

可当结果真如预测,心头却没有一丁点儿的轻松。王景离开这里后,没有与暗云或是安‘插’在皇宫里的任何云烟阁眼线联络,是又受到了皇帝的钳制不能与手下联系,还是别的原因?

不管他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他这样一个人孤军深入,每一步都十分凶险。苏通更希望情形属于后者,那样的话,至少他暂时是自由的,还可以再选择进退……

“你要作甚么?”苏通低低问到,像是他就站在面前一般。

原路返回的每一步走得都深浅不一,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个人有个人的命运。[txt全集下载]他要屈服于皇权还是选择的暂时忍辱负重,轮不到别人过问。

但这之中,有一点却令苏通惶恐不安,他担心王景此行,有一部分是因为他……

这种感觉已经清晰得让他捕捉到,而产生的惶惧只是一点点抓在心头,紧紧地,怎么也松不开挥不去。

事情如果是这样,又将多一个人,还极有可能多许多人在原本属于他属于大哥与皇帝与观云的博弈中卷得更深,这场没有硝烟的血腥拼斗,像滚雪球一样,将整个云汉都吸进去,颠覆毁灭。

想到这儿,苏通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吐出的一缕儿气,清冷细弱得听不太清。“因因果果,曲的直的,都与你说过,为什么你还拼命往这里面钻……”

要说原因……就像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心头抓住心上的害怕一样,他是知道的。因为王景不止一次与他说过,正经的,玩笑的,随口而出的……

想起那些场景,恍若隔了几度岁月,虚幻飘渺,却实在地拽在身上,成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它很重很重,重得让他难以忽略还有这份重量的来源如何存在。已经让他不乐意他卷进这里面,不想他失去原本逍遥自由的生活。

不忍,郁闷之感,令苏通蹙紧了双眉。不仅因为他左右不了王景的决定,也因为他改变不了云阳的大计。

世界在不停的转,他除了可以左右自己以外,什么都无力反转。但偏偏在这个大漩涡里挣扎的人都牵在心头,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呐喊,也感同身受着这份无言的沉重。

当苏通顺着绳子回到地面上,发现暗云不知去向,惊出了一手汗,捏在手心里,警惕地听着四周动静,确定没有敌情危险,苏通才放松了一些,开始在地面上和树林间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林子里草木安然无恙,地面上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要么是高手太厉害,能把盯风的暗云一招击倒,要么是暗云自己离开。当然苏通不觉得以暗云的身手,和他在这里把守警惕的注意力,会让高手一击即倒,如果真那么糟糕,被人暗算了,但周围这一片儿没有被压过撞击的痕迹。

暗云没有等他就先行离开了,为什么?

难道他找到了王景?

但这么偏远僻静的地方,谁又来专程通知他……

这么短的时间,除了云阳还有谁能在诺大的皇宫里‘精’准的找到的要找的人!

不管如何,先离开这里去万红楼看看再说。苏通绷紧了神经,将绳子收好了藏在假山‘洞’里,弯身的时候‘胸’前东西滑了一下,苏通动作一停,从怀里将那东西掏出来。

锦盒……

进宫时,暗云给的……记得当时他说,这里面的东西能带他找到云烟阁的人。

苏通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打开了锦盒,盒子刚一打开,便缓缓飞出了一只透明的东西,定睛看了看,才想起来,暗云当时有提过它的名字--雪蝶。

看它振翅飞舞,的确很像蝶舞,只不过,这东西是哪一种蝴蝶,这么神奇。

苏通远远地跟着雪蝶,雪蝶透明,在这明朗‘春’熙里,需跟得很紧才不会跟丢。但皇宫里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像地下宫殿上的那座林子一样密实,走了不多会儿,便到了正经的大路小路上。

苏通眨也不敢眨一眼地紧盯着雪蝶飞去的方向,再屏息探查一眼四下环境,安全后立刻纵身飞近雪蝶一旁。好歹雪蝶飞得慢,方向很直,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跟丢。

他足足跟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个地方--青‘玉’楼。

苏通盯着青黑黑的三个字,皇子遇害,自己险些被毒死的记忆从脑海里升起。

他隐在青‘玉’楼对面的林荫里,不知道这样一想耽搁了多少时间,当他回神过来时,那雪蝶已经不在他视线范围内了。

虽然不能跟着雪蝶到青‘玉’楼里最准确的地方,但大地方总算是到了,找起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苏通溜进青‘玉’楼后,先从底楼开始找。之前他还将青‘玉’楼归为皇宫中鲜少有人会光顾之地,但此刻,他脚刚要放心迈进一道侧‘门’时,竟听到里面传出了窃窃声,那声音很小,不细听根本听不清,但细细一听,苏通眼睛都鼓了一圈。

“白日里,皇上来青‘玉’楼,今儿还是头一遭……”

“……往日里,皇上来大都到了半夜,每一次都是想娘娘了,一个人到这儿来。但今儿个竟然带了外人来……娘娘生前身后,这里都从不问政的。”

“我觉着不像,若问朝事怎不去昭和殿椒阳殿,到这儿来,多多少少与娘娘还是有关系的吧……”

“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一个外人能与娘娘有什么关系?”

第二百五十四章 情之所至

“兴许给香‘玉’公主招驸马爷。[txt全集下载]--让娘娘给看看呢……”

“胡说八道。你不是不知道香‘玉’公主的事儿。现下哪儿不在四处找她。找回來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下场。你要说皇上刚找回‘女’儿的时候费心思招驸马爷我还信……”

“我绝不是空‘穴’來风。皇上带來的人是相爷的公子爷。公主受宠的时候。王公子就是皇上眼中的驸马人选。也是公主府的常客。这还能假。”

苏通脑子里轰一声。耳里嗡嗡作响。云阳带着王景來的这里。就他们两个人。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公主沒了的时候。少将军险些跟着去了。后來疯病好些了。立即‘操’办着要与公主完成冥婚……皇上动怒。打了他几十军棍。总算是消停了。但那不是因为有人发现公主并沒有死嘛。人沒死自然就不会闹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公主要是能回來。皇上不治她的罪。少将军能将她拱手让给王公子……”

“姐姐说得也有理。当初苏二公子与公主一同扶灵回京。公主也是为了少将军茶饭不思。皇上是急了才有意撮合王公子与公主。公主与少将军彼此心头都有彼此。皇上虽恼他们。但打少将军的板子。全国上下找香‘玉’公主。都已算是手下留情了……”

“少将军与公主也是有情无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当初人人都谓少将军战死。公主也死了心足不出户。到云府凭吊时。还被云二公子好一顿责怪因她莽撞才导致少将军冒险去救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才葬身雪山……少将军活着回來后。公主却被歹人掳走杀害。少将军也疯了。虽然现下证实死的人并不是公主。但一个流落民间。一个浑噩朝堂。要结为良缘。.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相守余生。谈何容易……”

“哎……希望公主平安回來。皇上也能成全他们……”

“皇上是个有情之人。想來心头也想成全有情人的……”

不敢想云阳又有什么盘算。也不敢想王景接下來能不能应付。会不会掉进什么陷阱里。苏通踌躇立在原处。却又听到了两个宫‘女’这样一番心思。.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云初跟络‘玉’两人。错过的。承受的。付出的。也够了。如果不是皇权之下。他们不如此做便挣不开这个牢笼去自在活着。他们也不会用死來瞒骗天下人。酿成大祸。

而王景……苏通微微歪侧着头。望着头上二三层楼。这里听不到楼上一丁点儿声音。他的心也紧绷住。整个人就如被‘迷’雾包围。看不清王景。更猜不透王景到底要怎么做。

青‘玉’楼三层的阁楼上。云阳卧在榻里。王景规矩地立在几步之遥。

打从來到这儿。云阳一直沒说过一个字。眼神沉沉郁郁。不知道在想什么。王景暗暗观察着他。也不说一个字。

过了许久。云阳忽然抬起手。指着被湖风拂动的纱幔外星星点点闪动的黄昏之‘色’。充满了可望不可得的憾然之苦。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日升月落。唯盼一人相伴共赏。为此。朕不顾一切地接她进宫。力排众议给她妃位。给她所有人都不会有的自在、荣宠……”

王景微微眯了眯眼。有点意外。云阳也为一个人痴狂过。

“拥有了人间至爱。朕太乐在其中。忘乎所以。”云阳眨了一下眼。收回手。两只手‘交’叠着缩在袖子里。.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闭上眼并不想谁看见他此刻眼里心中所想。“朕忘了。这里是权力‘欲’望根深蒂固之地。独宠将会招來它们齐心合力的封杀。是朕目光短浅。才沒能保住她……”

王景一动不动地立在一边听着。他在猜皇帝与他说起这些事儿的目的。与云阳对垒。他丝毫不敢分心。但云阳心机深沉。这样只谈感情事。他根本实在胡‘乱’猜测。这样非但沒用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还极可能错过真正的线索。

王景打算不再‘乱’猜。无论云阳企图做什么。总归要张嘴说出來。反正他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也沒可能猜到了什么提前布局准备。如此。倒不如听听云阳到底想些什么。到底最后的目的是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开始了解对手。总比一直都沒有了解好。

王景悄悄地抬起眼。正看着云阳闭着眼偎在榻上。黄昏的余晖在他脸上摇來晃去。他清楚的看见那张脸虽然很平静。但眉眼间仍是有些紧闭。虽然过了多年。想起心头所爱。还是会忍不住心痛着吧……

稍稍打量这里的布置。着实吃了一惊。这里的陈设除却云阳正靠着休息的矮榻是属于皇家的东西。其余一径物什相当简陋。这绝不是皇宫里的东西。

王景仔细的看了看。发现那些器皿物具上有一些特有的图案。但那些图案虽能看得很清晰。他却一个都不认识。

这些图案看起來并不是象征吉祥如意的装饰纹样。王景觉着更像一个民族的图腾。可云汉上下。甚至远至楚国。南蛮。北疆之地的图纹。他几乎都有见过。眼前这一件件东西上雕饰的模样他从未看见过。

王景心头升起一种好奇。云阳到底纳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为妃。

再看向云阳时。王景眼里心里都有一种好奇。这一眼之间。他忽然觉得云阳像个失去所有。孤独躲在角落里缓和养伤的孩子。其实这个人。为情所苦。也有可怜之处。

就在这时。云阳慢慢地睁开了眼。他沒有看向王景。只是远远地望着窗外的湖光。“她背井离乡。跟我來了云城。每个十五我都陪着她在这儿看月亮升起。守着日出。想她的家乡。她说。她听得见那里的欢声笑语。看得见‘花’草缤纷。嗅得出雨‘露’甘霖……”

王景并不相信云阳口中这么玄乎的事情。云阳似乎也不在乎王景信还是不信。他自顾自地回忆着。“她每一次说这些的时候。我其实都不相信。只当她太思念亲友而已。可她走了之后。我才懂了。她是真的看得见那里。听得到那里。甚至那里的酸甜苦辣都可以尝得到。”

眼前的人。是云汉的皇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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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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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悄声盯着云阳.看着云阳半醉暮‘色’又半‘露’忧思.清醒地回忆过去.大概体味到了‘玉’妃口中玄妙的感受.也相信云阳此时此刻.或许正看见了十七八年前的心上人.她依然对着他笑.依然凭栏眺望湖光水‘色’.说着能看得见家乡的山水风光那样天真却浓情的话.

真正爱过的风景、音容.从來不会消失.

就像.明明月非木消失了三年.重新出现后.却倚靠皇帝的力量意‘欲’将云烟连根拔起的复仇之举.他非但怪不起他还深觉理所应当.依然在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会心痛.依然想知道他三年里都经历了什么.过得好不好.依然想再见一面.依然在此刻想起这些事的时候.看得清他的模样.连他又会说什么话用怎样的语气眼神來回答自己.都看得见.

就像那个雨夜里.冒着雨追到苏府.见到苏通一双哭湿的眼睛时心头漫开的疼.依然忍不住上去将他抱住.替他捂住看不见的伤口.将一切加诸在他身上的风吹雨打全都挡开.那种陪着他一起淋雨等伤口愈合的心声依然那么真真切切……

王景将目光钉在昏暗的墙角.一只缓慢飞來的雪蝶.让他原本想安静听完这个故事.了解云阳的计划破坏.状若自然的走过身边的罗汉松.顺了一片叶子夹在指间.手腕一动.叶子刺穿雪蝶的翅膀.击穿窗户纸.落到窗下.

看到雪蝶跌落.王景才暗暗松气.道:“娘娘从这个世界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肉’眼虽然看不见.但心眼看得见.相信这若干年.娘娘一直都陪着皇上.不曾离开.”

云阳的‘精’力大不如前.加之回忆着以前的事.只看见王景慢走了两步便停了下來.低着头小声说话.飞叶刺蝶一幕一点沒看见.再听到王景这样一两句话.沉甸的心也稍微松缓了些.

云阳第一次这么细致的打量着王景.这个为情所苦的人.跟十几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被‘蒙’在鼓里.受人算计.最后失去心头之爱.还带着恨.只是王景沒有自己那么幸运.自己最后查到了真相.可他移情别恋.对月非木放了手.所以他此生都不会知道是自己一手造就了恨他的月非木.

王景又爱上谁.云阳不是太关心.囚禁真的月非木.是防止云烟再添青城月家一族的支持.日后铲除愈加费力;换一个假的月非木找王景报仇.可以拉拢同情月非木遭遇厌恶王景作为的连霄.也顺带更深的探析云烟内部的势力.一举两得.

可是现在真正的月非木逃了.原本王景、连霄随时都可能获悉当年的真相.对自己极为不利.但地下暗殿里.真的月非木见到王景对苏通的用心.一定不会再见他.好歹暂时不会出事.

也只是暂时.难保月非木会忍不住.再來找王景而被王景发现……

而且.目前出现了一个更棘手的事--贺靳不见了.贺靳的谋略布战之术尽得贺颐真传.绝对是云汉的帅才.在自己大限不远.云宗返城即位.云初又无心家国安危.楚国不日兴兵之际.云汉绝不能失去他.

眼前这个人可以利用.让他帮忙找出贺靳來.

“依你所言.你可还记得月擎天的儿子月非木.”云阳微微叹息着.话语之中好似感慨唏嘘才问问同样有过一段深爱的王景.

王景听得出这个时候的云阳并不是拿人‘性’命威胁他听命的皇帝.但心头仍然紧了起來.

“草民不敢欺瞒皇上.不久前草民还见过他.他拿剑对着草民.扬言下一次再见到草民便会取草民‘性’命.草民怎会不记得.”

碧霄园外.假的月非木跟王景‘交’手的事.云阳早就听假月非木禀报过.沒想到王景竟以这样一件事.巧妙地回避了“记住”背后的意思.不得不说.他对付自己的应变之术更上一层了.

“那你下一次见到他是先下手为强.还是让他杀了你谢罪.”云阳问得很直接.那震慑人心的目光.王景就是以脑‘门’心对着.都觉得难以招架.

王景知道自己又错了.云阳并不是因为一时有感而问及自己是否记得月非木.他这一次真正的目标就是月非木和自己.所以不论这会儿自己回答什么.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与云阳‘交’易.

“但求皇上恩赐草民与月公子见一面.那时结果如何.皇上也可一目了然.”王景拾掇起衣角.跪在地上.诚恳请求似地.

其实王景连想都沒想过再见到月非木会发生什么.时隔三年多.他连猜月非木还保留着最初时的善良的勇气都已沒有.他对云阳说这话.实在是不得不这样说.对于一个疑心深重的皇帝而言.说再多.真不如他亲眼看见能让他相信.

云阳沒想到这样步步紧‘逼’.反倒还能被他将一军.吃惊不少.而且他竟然顺水推舟的将这个选择权又推到了自己这儿.坦然面对自己的安排.想起第一次召见他.命他娶香‘玉’.两相比较已有天壤之别.

他的情绪收敛于‘胸’.他已经很熟悉地以静制动.连阅人无数的自己.两番焦灼.仍还沒‘摸’清他心底所想.

沒有探清王景对月非木还有情无情.云阳稍有些棋差一招的败感.虽然事情沒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结果却可以一样.

“朕准你见他.也准你带他走.但朕要你跟着苏通.用最快的办法找到镇南王.”云阳从榻上站起身來.走到王景跟前.低眼看着趴在地上的王景.高高在上地命令.

王景心头猛跳.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云阳却沒有解释这样做的原因.继续说.“不管他在哪儿.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会不顾苏通的死活.他一定会出现.你懂朕的意思了吗.”

懂吗.还不够懂吗.

你要找回贺靳为你卖命.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明着拿他弟弟的命去威胁人家.所以借刀杀人.企图用自己伤害苏通.引出贺靳.最后你再出面与他谈条件……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无所畏惧

王景一直不答话。[热门小说网www.remenxs.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最新章节访问:. 。云阳见王景不吭声。便知道他在犹豫。他不会给他犹豫的机会。“梅林下的暗殿里。把你从鬼‘门’关救回來的不是苏通。你不想见见拿命救你的人。”

暗殿里救自己的另有其人。沒什么古怪。但云阳此时此刻提起这件事。救自己的人是谁。已经沒什么疑问了。

王景的心在那一刹那像被谁捏住。停止跳动。他直直地盯着地板。.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脑子里空空‘荡’‘荡’。竟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是刻意‘欲’盖弥彰。让自己猜出來是月非木救了自己。不得不知道月非木虽然恨自己。但也舍命救自己的事实。他在暗示自己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月非木因为自己的选择会有什么下场。

云阳如高高神祗平静地看着王景无声挣扎。真真冷血无情的俯视着蝼蚁求生的苦痛抉择。.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仿佛他本是将人‘逼’入绝境的恶魔。正等着看惨败的猎物是怎么自残自伤的好戏。

好残忍。好无情的人。

这个迟暮之人。为病痛所缠、來日无多的人。仍然轻而易举地杀人伤人。[txt全集下载]并沒有半点愧疚。理直气壮的命令、抢夺。

难道这些原本就是他的吗。

这一切是我的。是王景的。他不爱我们爱的。这一切怎么会属于他。

苏通盯着黄昏圈住的云阳。脑海涌起的每个想法与脚下迈出的步子一样。缓慢坚定。直指目标。

云阳比王景先发现苏通。侧目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坚定的步态。凛然的正气。那不是臣子。该是天之骄子。

恍惚之间。云阳仿似看到了贺颐迈着坚定的步子。举手投足间是平天下定乾坤的浩然之气……

“镇南王若知得皇上如此惜才关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必是死了也要活过來感‘激’皇上的信任。”

苏通心里有气。但面对的人却是皇帝。再气又能怎么样。不可能杀了皇帝。云阳再不好。却是云汉的心。沒了心云汉会死。被虎狼分食。云汉若亡。才是糟蹋抹杀了多年來大家为之付出的心血。

王景听到苏通的声音那一刹。.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心都挤到嗓子眼。來不及看忽然出现在此的苏通。慌忙去瞧云阳的态度。却只看见云阳正用一种很遥远很怀念的目光看着一脸凝重的苏通。一言不发。

苏通也察觉云阳在走神。他不知道他令云阳想起了什么。“皇上不必担心镇南王。镇南王只是身体不适。紧急上天医阁求医。未及回禀皇上。微臣特來禀告皇上。.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镇南王两日里就能回到安城。”

苏通振振有辞。王景却十分怀疑此事真假。云阳却站起身。打算离开青‘玉’楼。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你替朕转告镇南王。朕要他活着。好好活着。不管云汉能不能度过这一劫。”

明明无情。又为什么不时意长情厚。

苏通轻轻握住拳头。.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直到云阳离开。才收回探寻的目光。径直避开王景问询的目光。转身便从雪蝶跌落的窗户跳出。连声招呼都沒打。

王景看着苏通离开。心头却不知到底追还是不追。就像刚才云阳离开后。是该出声问他还是不问……一样空茫茫的。他说过。他会杀了外公……

已经走到青‘玉’楼对面的榆柳下。苏通才微微停了停。转身去看静静享受晚霞的湖水小楼。.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这一片湖水廊下曾经笑过。怕过。哭过。离开过。又回來过。历历幕幕虽远了但仍还看得清。

苏通眼神晃了晃。再一次想起云阳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在隔着时光。看见了那些再也触及不到的生动真切的人。

终于。苏通看着那晚霞慢慢松开一脸紧绷的沉重凝肃。想过许多次反抗云阳的办法和后果。.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怎么也沒想到会是今日这个结果。经过这一次。算是彻底了解为何贺靳能那么平静坦然的一次次踏进危险之中。无惧无畏地走在这些风风雨雨里。

云阳是生死大权在握。可只要知道他要的是天下安定。便不足为惧。所以哥从來沒有怕过。所以哥能从容不迫地面对发生的一切……

不惧则从容不迫。不惧便坦坦‘荡’‘荡’。不惧也便不会担惊受怕。既然都选择要迎接这一场死战。还有什么可放心不下舍弃不下的。

“王景……这一路谢谢你。去找到真正的月非木。离开这个地方。你外公抑或是你爹娘。他们早都决定了命中之重。除非到了生命尽头。你带不走他们的……”

苏通收回目光。抬手摁着‘胸’口的锦盒上。“不然。受伤的还是你。”

王景站在窗前。看着湖岸上榆柳下站着的那个人停留了一小会儿便走了。仿佛是在跟自己告别一样。让拳头攥得越來越紧。好想好想追出去。最终却沒能追出去。如果沒有外公。他早就死了。也遇不到苏通、月非木……

恍恍惚惚地离开青‘玉’楼。回了他许久不曾回去的家“丞相府”。爹与往日一样伏案批阅公文。娘还是偶尔进出给爹添件衣服送点夜宵。如果不受自己和云烟阁的牵连。他们这样也可以相守到老……

在还沒有打扰到爹娘。又再与爹起争执之前。王景悄悄离开了丞相府。原想回镜‘花’居的。但他是真的不知道回到那里又能做什么。做什么能改变现在。做什么能让一切好转。外公只是个江湖杀手帮派的头子。与贺靳从沒瓜葛。月非木沒有被自己伤害。还是那个游戏人间的逍遥散仙……

是自己错了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声很轻的疑问。将王景从恍惚中惊醒。看着一扇‘露’出微光的‘门’。觉得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却是碧霄园。

碧霄园里有人。连霄不是已经离开很久了。

刚才说话的人是……

“连霄。你是皇帝安排进云烟阁的‘奸’细对不对。三年前。你根本不是碰巧救了主子。而是皇帝一早就发觉了云烟阁。派人暗中监视。所以趁月公子与主子闹翻之际。就安排你就趁机而入。赢得主子的信任。能够自由出入云烟阁。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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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方向

碧霄园传出的每一句话都重重砸在王景心上。txt小说下载--

“我说对了?”

“连霄,我之所以敬你,不是主子三年前那一句‘连霄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是因为这么多年里,除了月公子,你是唯一一个主子愿意无话不谈的人,每次见过你,他的心情都会好很多……”

“主子不喜欢杀人,自月公子离开后,我们再没做杀人的生意,但即便是这样,他依然不喜欢待在万红楼,那是个‘阴’暗无光的地方,让人看不到出路,尝够孤独的绝望还要继续品尝。”

“相比云烟阁的孤独黑暗,这碧霄园还有你就是另一片干净明亮的天空。所以主子允许你自由出入万红楼,也常常来碧霄园……”

“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要帮皇帝铲除云烟阁,但我记得你说过名动天下的连大夫师出天医阁,天医阁创派祖师明令弟子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境都只能救人不能杀人,如果你看不上我们的诚心以待,便看在老祖师的面上放主子一条活路……”

“我愿意一命换一命,天医阁医毒双绝,连大夫一定有很多方法给皇帝‘交’差……”

“不行……”

平平静静娓娓道来的孤零声音被另一道坚决的厉喝声打断。

立在原地听得出神的王景立时惊醒过来,但他不怒不气,竟是意外的平静微微仰起头看着‘碧霄园’三字。

此时里面已经安静了,但他知道这短暂的安静并不是刚才的争执有了结果彻底结束了,他几乎能看见里面两个人是如何四眼相看,彼此对峙,谁也不会退一步的冷肃。txt全集下载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俩谁也不欠自己的,不该有这一场争斗,即便连霄当初答应为自己办三件事换暗云是假意的骗局,他心底竟没一点‘欲’一报还一报的愤慨之感,不论连霄还是暗云,争来争去谁受了伤都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碧霄园外传进的敲‘门’声,刚一响起便引起了屋里冷眼相看的两人的注意,起初二人谁也没打算理会这个不明访客,但锲而不舍的敲‘门’声,终是让连霄暂时撇下暗云去开‘门’。

敲‘门’声缓定,‘门’外也没有一点异常的声响,未免让连霄有点困‘惑’。

来他碧霄园的人从来都是老远就能听见救命声病痛声,没有闷声不吭的……呐,除非是死人。

不过碧霄园进来出去的都还没有过死人……

连霄盯着院‘门’,满腹疑窦,摒去猜想,上前开‘门’,手刚要触碰到‘门’栓,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非常‘阴’沉寂静的身影……那个人倒是极有可能闷不做声的敲‘门’。不过他现下应该在皇宫里头,或是围着苏通团团转,绝不会有闲工夫来这里,又想起屋里头那位主儿,他笑得苦涩了些,“我这也是自作自受。”

苦叹方休,收拾了心思打开‘门’,正看见‘门’前两盏灯下静静站着的人,那一刻,像被暗箭‘射’中了心口一样,痛得他脸上血‘色’都退了不少。但瞧着王景一脸的平静,连霄已经不着痕迹的微微转了转身体让开路,若无其事的往院子里走。

“到外面走走如何?”王景却站在院‘门’外头不动,看着眼前一袭白衣,有些缥缈似的道。

背对着王景,连霄听着那调子太不像以往的王景了,以至于心头七上八下的,猜不准王景听没听到暗云一开始说的那些话。那种担心不安,连霄从没有过,他不想王景发现他是一直在骗他,他甚至不敢去想这样的背叛抑或说是早有预谋,对王景的打击会有多大,惯看生死的他第一次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在王景没有表示之前,连霄自知不能先自‘乱’阵脚,只希望就像这三年里王景来找他一样,这次只是恰巧碰上了,上一次不也是他恰巧来碧霄园撞见了非木么?

虽然这一次不像三年里他每次来碧霄园都不请自入一样,而是乖乖敲‘门’后等他来开,想来也没什么不同。人总是会变一点的,尤其看他现在这样恍惚的模样说不定又钻进什么牛角尖犯傻,心烦意‘乱’,行为异于平常也符合情理,这样安慰自己,才慢慢的跟着王景离开碧霄园。

一前一后走在碧霄园外的小道上,连霄仔细琢磨着王景的举止,稳而重,缓而长,视线微微望着散落些朦胧月光的夜空,越看他越觉得王景与往日有所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因为以前的王景心思也藏得很深,或许他心里已经‘乱’七八糟,但表面上连一丝异样都看不出来。

“出什么事了?”连霄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下局势那么紧张,他又怎么会放下苏通来这里拉自己月下散步,苏通在哪儿?他找自己想知道什么?

王景慢慢停了下来,靠往一棵大树边,正好站在月光下,视线缓缓从天上移下,微微停滞了片刻,才别过头来看着连霄,“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

连霄愣了愣,但他听出来王景不是在问他,他不知王景何来此感,更不知如何回答。

王景扭回头,坐到树下,有点疲惫似地将上半身靠在了树干上,仰头看着站在远处一动未动的人,“来这里之前,我担心自己不知道在往哪儿走,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最后得到一个什么结果,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连霄听得有些糊涂,想从那一双若明若暗的眼里探寻更多的信息出来,王景却突然歪了头,望着歪躺在半空的月牙,抬手摁在心口,“这里,一直都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走,即便它也害怕走错了,即便眼睛还没看清楚,它仍然知道该怎么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是这样走了过来,往后还是会这样。”

连霄愈发一头雾水,“我听不明白。”

王景忽然笑了,三年多来,连霄几乎没见过王景笑,那一丝忽然浮起的笑漪,没有忽然间出现转眼间沉落,它一直镌在被月华染得清冷的脸上,那种安静的神韵似看到了永恒。

第二百五十八章 令

连霄看了许久,确定王景的确在笑而不是光线太暗产生的错觉,但不知这份豁然开朗从何而来?

“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个?”连霄慢慢朝王景挪过去,没有将王景正在说的事看得非常重要,也没有半点轻视之意。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

王景将目光移向连霄,看着他一脸的泰然,摇摇头,云淡风轻似地笑道:“忽然间想到了。”

连霄觉出王景有意隐瞒,还想着怎么细细相问,王景似问非问道,“要是不说出来,会很快就忘了吧,对吧?我想记住,明白清楚的记住。”

连霄拧起眉,盯着王景,这个人惯于打太极,对身边许多人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不甚认真,而今却轻浅却深远的笑着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如此反差,令他深感不安,往日里从容平静的神‘色’渐渐冷下三分,对王景此举满是不悦,“夜半三更,你找我出来,就是听你打哑谜?”

王景抿着‘唇’,盯着连霄,此刻眼前这个绷着脸忍耐着想破口大骂的自己的人,才是这三年来陪着自己的偶尔说说话的朋友,不拆穿他‘奸’细的身份,原是不想毁了三年来假假真真的陪伴,如果没有他,或许自己已经死了抑或者醉生梦死,怎么也不会有三年后的王景,就算他的付出是假的,也要多谢他。

说不清他这三年来是不是都在演戏,但他喜欢有个朋友用着这样的语气,想骂自己却忍了又忍跟自己较劲的感觉。txt小说下载

一生里,要是没有个人跟自己较劲,那该多无趣。

一生里,要是没有祸福相依,又怎会体味到此中满足。

所以选择不戳穿,彼此都还是路过一程的朋友,见了面,也不会伤心,要挥手告别离开,就添几丝愁绪,这样恰到好处。

见王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连霄感到紧张,直觉告诉他,正如此刻王景的眼里只有自己一样,他说刚才的那些话,或者接下来会说的话指的是自己……

王景将头往后一仰靠在树上,仰望着连霄,忽然道:“带暗云走吧,天亮之后,再也不会有云烟阁了。”

连霄彻底愣住,哪里想得到他竟提起了这档子事儿,首先跳入脑海的不是他真的没有听到暗云跟自己的话,知道自己其实是云阳派来打入云烟阁的卧底的事儿,而是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事儿,为什么说天亮之后不会有云烟阁了?

大哥不可能遣散云烟阁,他一直谋划的要么将云烟阁收为己用,要么将它连根拔起铲除殆尽。他绝对不会同意王景所说的遣散‘门’徒的做法。

王景虽有此心,却不能实现。连霄有些疑‘惑’的望着王景,自己能想得到的,他不可能想不到,却怎么也说出这个话来?

“我不走。”

三个字,浑厚清劲,在静夜里尤显得掷地有声。

王景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株老树下站着个人,距离与夜‘色’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眼前却出现了一张冰冷的脸。

近二十载,他的脸上不会出现冰冷肃杀之外更多的表情,因为杀手不允许对手窥视内心。虽脸上看不到受伤的痕迹,但他一定是伤心的,被效忠了多年的主子抛弃,连这十几二十载里勉强算个家的云烟阁也失去了,不会不伤心。

王景想起连霄曾问他的话‘你要伤他多深你才甘心?”

若是世事可尽如他愿,他何尝想伤害他们,暗云从小就跟着他,他当他兄弟手足,怎么想伤害他。现实就如此残酷,大多时候做不到面面兼顾,能弥补的只能是想着将伤害程度减到最低。

“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暗云看着树下的两人,又道。

此话听在王景和连霄耳里,双双有些诧异,都没想到,暗云那么固执的一个人,竟然会主动离开。

连霄甚至看着被夜‘色’笼罩的身影,恍恍惚惚的。

曾经镜‘花’居外,湖风长廊里,他笑着问,“连大夫,我们为什么杀人?难道是我们习惯了杀人?”

他也曾为王景这样开脱,“连大夫,主子不是冷血,他只是不会……”

连霄问这个冰冷无情的杀手怎么会懂这些,

他只笑道,“连大夫眼中杀手都冷血无情……”

感叹却无唏嘘,了然却无怨悔,坦‘荡’的平静的。

一开始,就看错了。他非冷血无情,他与王景一样,情根深种,只是黑暗阻挡了他的光芒,没人看见,没人过问,没人珍惜,便以为那根本不存在,原不过是因为太深难以让人发觉,所以一再被吹散在风里罢了。

连霄以为暗云表明决心便转身离开,却不知暗云只是微微侧转了身子,背对着他们原地坐下静静守候。

只是暗云方才坐下,王景便站起了身,径直走向暗云,连霄暗暗蹙眉,只道不好,哪料着王景直走过了暗云也没停住,只是在走过暗云旁边时,轻声说了一句,“你们走得越远,我和娘就越安全,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来往,也是我最后一次以阁主的身份命令你即刻回云烟阁传我命令,严禁任何人来寻我,违令者立斩,我也不会再回镜‘花’居。”

那冷酷绝情的语气,听得连霄都不禁心生寒意,何况暗云,刹那间变成个失语的孩子,骇在那儿怔怔地望着王景走远,竟都开不了口。

看着暗云失魂落魄地站在树下目送王景,连霄走上去的脚步都放轻了不少,“为什么不反驳,云烟阁关‘门’大吉,绝不是他一个人做得了主,说了算话的?”

暗云的反应却奇怪得很,连霄的话明明言之在理,他却完全提不起劲,那落败绝望的神‘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般,好久回过神来,却焉耷耷的抬起脚往前走。

见这人太不对劲,连霄忙拽住了他,“要去哪儿?”

暗云挣开了连霄的手,“传令。”

“你疯了,传什么令,王景犯傻,你也跟着犯傻,都说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是他一句话就散得了的?”连霄有些愤怒,怒这属下对主子唯命是从。

暗云慢慢地往前走,恍若未闻。

连霄紧跟几步,将他拽住,“别傻了,就算你们这帮人都像你这样听王景的话,皇帝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你们走不成,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第二百五十九章 扪心自问

暗云执意不听连霄所言,一边前行,一边挣脱着连霄。[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访问:. 。

连霄被迫跟了几步,见劝不下暗云,索‘性’挡在了暗云前头,“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根本不是深思熟虑后下的命令,你也去执行?”

暗云终于抬起眼看向连霄,“连大夫,你扪心自问对他了解多少,真的了解吗?”

连霄只觉心头被榔头猛敲了一下,整个世界都晃了晃,又看见暗云嘴角苦涩的笑了一下便低头绕过自己离开,没有更多的一个字,但他却没有刚才骂暗云愚忠的底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虽然暗云问得他无言以对,败下阵来,当下便知自己的确对王景顶多能算一知半解,说出王景是受了刺‘激’有此决定的话也真的不妥当,但这并不是说不了解他此事就袖手旁观了。

理智告诉连霄,不能让暗云对王景听之任之。

“你跟了他十多年,名义上是属下,实际上却如手足,恩深义重,如果你真的想他好,不是他说什么你就不遗余力的去替他上刀山下油锅,你知道的,他这样做无疑就是去寻死,你想他死吗?”

连霄转身盯着暗云根本没有打算停下来的脚步,心头又是担心又不能太过着急,这个人‘逼’得急了,更不会听他的劝了。

不过,总算在他问出‘你想他死吗’时,暗云总算停了下来,但也只是停了下来,不转身也许久不说话,连霄觉得有一线生机,紧抓住机会,迈步上前。(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可惜他才刚跨出一步,暗云敏锐的听力已经察觉到,立即收回了思绪,“他从不骗人,他说他跟老夫人不会有事,便绝对不会有事。”

暗云竟是如此的信任王景,虽然刚才他似乎因为自己的话表现出了担心,但那绝不是担心自己说的那些话,听听这密不透风的话,根本再没什么借口理由能留住他。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刚准备说话,暗云已经翻身跃进夜‘色’中,只是一个眨眼已经见不着痕迹。

连霄暗忖,他是下定了决心,所以离开得干脆,以前老觉得暗云这个人跟他主子一个样,优柔寡断,现在多了一点认识,暗云这个人谁要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不过转瞬,便会得到一个斩钉截铁的结果。

这个底线,除了王景,没有第二人。

连霄追不上暗云,也清楚话说那个份上,追上了也无济于事,不若去找王景问问清楚到底如何盘算。

王景说他不会再回镜‘花’居,那么他会在哪儿落脚?相府?皇宫?苏府?

连霄不得其要,腾身一跃,旋身轻转,落到碧霄园屋顶,躺倒在瓦上,闭上眼,摒去胡思‘乱’想,细细分析王景去处。

皇宫吧,既然他出来了,‘交’代了暗云去办这么重要的事,绝不可能这么快回去;苏府吧,若是苏通不在苏府,他也不回去,苏通现下应该在皇宫里,所以他也不会去苏府。

那就只剩下相府了,他刚才有提到娘,会说出那样的话,自然想过他娘,多半能在那儿找到他。

连霄睁开眼,坐起身,正要往相府去寻人,但又觉得不对劲,王景来碧霄园,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不会是冲着暗云才对,他更不会为了一句嘱托,专程来碧霄园相告。

想起碧霄园‘门’口,忽然间出现在眼前的王景那平静的神‘色’,连霄渐渐拧紧了眉头,后知后觉的惊心低呼:“他听到了……”

这个怀疑一闪过脑海,连霄又一阵怔然,他为什么没有拆穿他,而且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是骗子是‘奸’细,却还让自己带暗云离开?这是何意?

临风独立,风从耳边刮过一阵又一阵,也没让连霄的脑子静下来,得出一个能解释得通王景此举的理由。

他翻身落在碧霄园内,走进仍然照着灯的屋里,一眼便看见榻上矮桌里的一盘棋,想起王景高超的棋艺,连霄眉头深锁,缓步走到黑白子前,盯着黑黑白白,分分明明的棋子。

但他盯了它们好久,也没想出个破阵之法,叹一口气后‘挺’直腰来,煞是凝重的吐出几个字:“你是个中高手,重重困难也困不住你才对,这盘棋……”

连霄话到一半又住了口,如果王景赢了这盘棋,便意味着大哥满盘落索,那时云汉也是危机重重……

大哥不能输,如今的云汉是白璎,贺颐,云硕他们用命换来的,绝不能沦为楚国之物!

但王景……如果这一局输了,便是他的死期吧。

连霄陷入了天人‘交’战之境,来来回回地踱步,坐下又站起,站起片刻又转身坐下,总不能安心。

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个两全之法。却在这全无出路之际,偏生想起了月非木对自己之前警告过自己的话,别想在这之中周旋,事情的发展还有结果,都不会是他能左右得了的。

时下艰难如斯,自己竟毫无用处,不禁气从心来,一掌狠狠拍到那一盘棋上,棋盘从中断裂,棋子散落一地。

“这都是楚国的错,没有他们,一切根本不会是这个样子!”连霄恨恨地道,挥手灭了蜡烛星火,匆匆出了碧霄园。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慌忙赶往镜‘花’居,万红楼仍然如往日一样莺歌燕语,丝竹声重,并无一点异动,而镜‘花’居里悄无声息,只有已经掌上的华灯。

暗云要传令不可能不在这儿,连霄心急如焚,却不得不选择在镜‘花’居里等,他站在‘门’前湖廊处,并有一盏灯笼刚好罩住他,即便远在万红楼里,隔着一片湖水,也能清清楚楚的瞧见镜‘花’居前头有一个人。

就算暗云见不着他,也不会有云烟阁的人瞧见他,去通报。

但令连霄失望的是,足足一个时辰,没有一点动静,他不禁怀疑暗云真的已经遣散了云烟阁,此处已经再没有云烟阁眼线?

一想到此,连霄匆匆转身,却撞见不远处一柱子边站着的暗云,远远地注视着自己。

第二百六十章 当初

以为再也等不到的人忽然间出现在眼前,连霄有一点错愕,可很快便高兴起来,暗云没有避而不见,还愿意见他呢!

他兴奋地走近,却见暗云因他的动作,眼神变得‘迷’‘蒙’不清捉‘摸’不透,没再多走几步,暗云幽冷的声音钻进了耳里,“你来这儿做什么?我说过,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热门小说网ReMenxs.Com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更新好快。 ”

一句不轻不重却带着责备的话,令连霄登时停住,脸上也挂不住,他非厚颜无耻之徒,有时候厚脸皮那也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罢了,此间被暗云一‘激’,无法不想起他欺骗他们甚至是意‘欲’谋害他们的事,有些无地自容。

像这一个时辰里,端详寻究连霄一样,暗云研判的目光又锁在了他的脸上,他是皇帝的爪牙,来这里是为了将云烟阁铲除,但是为什么三年里他几乎没有逾越之举,也鲜少来云烟阁,云烟阁在这三年里亦从未受到朝廷追剿,又为什么要阻止自己遣散派众,他是真的有为他们着想还是别有居心?

心头疑虑重重,毫无线索也毫无证据来佐证,在这件事上连霄值得相信。(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暗云啊,暗云,杀手,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的。更何况,江湖之上,谁人不曾说连大夫不问是非,不闻黑白,行事乖张随‘性’,亦正亦邪,而他既投身朝廷,还能信他多少?”暗云心底默念着,一边收回目光,轻轻翻身,半坐在湖廊长椅上,靠着柱子,望向了平静的湖面月‘色’。

连霄是听到暗云动了,才从那一份窘迫尴尬中回过神来,想起了此行的正事,即刻收起面子,正了正脸,走到暗云身边,“遣散云烟阁,并不是保护王景和他母亲的最好方法。”

暗云的心思好像都浸在了湖‘色’之中,对耳边的声音恍若未闻,那沉静的神‘色’没有丝毫起伏,连霄站得那么近,连丁点儿异‘色’都未瞧见,已感到不妙。

骂他是骗子也好,或者不听他劝也好,但千万不能不与他说话,他不肯搭理自己,哪儿能办成事儿!

先说了来吧,许是说完了,觉得有理,他想通了就理他了。

“他作出这个决定没只言片语的解释,此事且不说他草率,但直觉告诉我绝不是云烟阁已经被‘逼’入绝路而以此求生,既然不关乎云烟阁,那就只有他自己,因他一人利害生死而先行作出散伙的决定,此中凶险,想必我不言明,你也能体会。你们与他划清界限,分道扬镳后,他真的能不伤分毫,最后亦安然无恙?”

连霄一边说,也一边观察着暗云的表情,但那沉静冰冷的神‘色’仍不见半分松动,话都说到这份上,他竟仍不为所动!便已知悉他对自己已生戒心,非三言两语能够让他相信自己。

“世事变幻莫测,谁都不知道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就算他‘精’于策算,也不可能算到所有的事,他说得言之凿凿,但实际上,你真有十分的把握,他跟他母亲没有‘性’命之忧么?”

“我不是来阻止你奉命行事,只是攸关‘性’命,不想等到憾事铸成,才来悔不当初……”

连霄似乎真预见到日后悲惨结局似地,音‘色’中隐有悲声,这声音一入暗云耳里,便令他蹙紧眉头,陡然一股杀气围住四周,连霄也惊了惊,他是想劝动暗云不曾想竟惹怒了他么?

彼此悄静了片刻,暗云按捺住心头怒火,“连大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原是来取我们‘性’命的,我们死不正如你所愿,你关心什么,你又何必关心?”

暗云忽然间爆发的怒火吓了连霄一跳,但转眼听到暗云这样问,连霄心头不由庆幸,还好,虽然他气他恼他的欺骗,但总算是说出他心里话了。

“三年前,我救起他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很巧的是,在救起他的两日前我救了月家的人,听了月非木的话,我才知他多可恨可恶,简直死有余辜。”连霄微微停了一下,他见到暗云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虽然视线还落在湖水之上,但那心思却都在他这儿了,这让他感到一点点轻松,坐到长椅上,望着水中月‘色’。

这样又静默了片刻,暗云终于看向他时,他才苦涩的笑了笑,“当我听完了整个故事后,我已经不打算救王景,任他醉生梦死,但月非木却在那个时候求我救他,他说他要亲手雪耻,要让他在无比清醒时付出让他毕生难忘的代价。”

“我答应了他。”察觉到暗云在等他最后给月非木的答案,连霄笑得略显苍凉,“我救活了王景,并偶尔作一些开导或是引开他对月非木的关注,他开始相信我,依赖我,甚至断断续续讲起他跟月非木的故事,一开始我觉得他强人所难还美化自己爱他如山高海深是假情假意不知悔改,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许是听得多了,似能感受到不能得其爱的苦闷,对他也时常生不起气来,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让我不知道该帮月非木报仇,还是帮王景找到月非木说清楚原委,解开此结。”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暗云仍不敢仔细回想,别开眼,让湖水晚风稍稍缓解他的难受之感,连霄说得入神,想得也入神,根本没注意到暗云,顿了顿又继续道,“两难之际,朝廷的人找到我,说云烟阁多年来杀人无数,已致人心惶惶,如在当家人未完全复原之际将之铲除,他日根深雄厚,必是大祸。我正巧利用对王景的救命之恩进入云烟阁,探清内情,以作策应。”

“朝廷的人?你一向独来独往,朝廷的人怎么会找上你?”暗云很是疑‘惑’。

连霄歪头看着暗云,酸苦笑道,况味丛生,“你不是生来就喜欢杀人,我也不是生来就喜欢独来独往。”

连霄突然间话头引向暗云,暗云愣了愣,才想起前半句话是自己曾经问他的,敏锐的嗅到了什么,试探道:“这个人,你没办法拒绝?”

第二百六十一章 忆亲人

杀手有着天生的敏锐嗅觉,连霄一点没想到暗云竟然单凭他模棱两可的两句话就有了这样的怀疑,刹那里陷入了沉默,他知道暗云猜测归猜测,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他一定也不知道,所以即便不说也没什么大碍,但不知心底怎的,这样瞒着他,总觉得难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访问:. 。

暗云没期盼能得到连霄的答案,只是一直以来让他不停好奇怀疑的能让闻名天下不委身效命任何势力的连大夫自毁原则,纡尊降贵到这儿来干起‘奸’细的活儿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有此一问。

哪知,连霄不久便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很小,但因为彼此坐得近,暗云不需要刻意去瞄瞄连霄的反应,也能看得见他的一些神情。

其实不多,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并没有更多的言语解释,暗云之前多多少少堆积在心头的怨愤消散了许多。他感觉出连霄不是在敷衍他,骗他,而是坦诚的对他,许是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他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

也就想到这儿,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暗云顿时清醒了不少,被自己瞬间跌进连霄的世界想到的一些理由往心口不深不浅的刺了一刀。

“且不说他害人是否源于身不由己,既然事实已成,他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要离远一些为好。”暗云心底暗暗告诫自己。

连霄见暗云默默起身,知道再不直奔主题,这人真要避之不见了,也立即起身,道:“我只是想说,世事变幻莫测,与其来日后悔今日遣散众人的决定,不如瞒天过海,待王景真的安全之后,再退隐江湖也不迟。(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仿佛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暗云整个人都僵硬的杵在那儿,面‘色’冷酷至极。

连霄却只注意到暗云因为他的建议停了下来,以为他在认真考虑,松了口气,继续道:“你我谁都不知道王景忽然做出这个决定究竟因为什么,他打算要做什么。京城里的明争暗斗数不胜数,没有了云烟阁,也没半寸功名在身,要做成他要做的事必定困难重重……”

“我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主张来决定云烟阁众人的去留,他既已想好这样做,将来会遇到什么,他已然也做了准备,他说我们留下来或者再见他帮他就是害他,那话也绝非是闲话一句。”暗云的目光渐渐凝聚,脸‘色’渐渐好转,背对着连霄,边说边往外走。

连霄被他反驳得灰头土脸的,正要再做争取,暗云却转过身来,看着他说,“连大夫,我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属下,做决定的是主子,你有再多的策略可以与他商榷,指他一条明路。”

暗云毫不留情的斩断了连霄的希望,此路不通。

眼睁睁看着连廊里越来越远,直走进万红楼消失的身影,连霄浑身乏力,暗云末了时补的那一句,叫他又气又痛,但又不得不同意暗云说得着实在理,劝暗云千次万次,不如劝王景改变主意。

连霄看了看天‘色’,原本天上那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黑漆漆的夜‘色’里连寻一颗星星都有些难,约莫已是午夜时分了。他却迟迟立在湖边,一动不动。

王景决定下来的事,断不可能只凭自己三言两语的规劝就改变主意的,他不能横冲直撞上去,这样反倒适得其反。

想来想去,连霄想起了三年里,唯一令王景变过脸‘色’,担惊受怕,恍恍惚惚的人。

原以为时过午夜,苏府的人除了值夜差的,都已睡下了,府内必定也如这夜‘色’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不曾想苏府灯火辉煌,光亮恍若白昼。

连霄隐在院落里又高又密的树荫里,难不成是苏通出了事,刺‘激’了王景有了那样的决定,但那个决定与苏通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啊!

苦无头绪,连霄只盼苏府这不同于平常人家的夜晚之景,不是大祸的表现。从来没有拜访过苏通,整个苏府都被他匆匆走了一遍,也找不到苏通,难道他不在府里。

连霄已不知该何去何从,停在一片湖泊边,湖边不许远的地方,有一排院落,还有人在里面走动,灯火竟将这个院落装扮得仿似仙境一般幽雅明丽。

“如若我是苏府主人,定不会将这样得好地方闲置一处。”连霄暗暗赞道,心思一转,不由想到,这等到地方自然住着贵人啊,苏府里最尊贵的莫过于当家人苏义,只是苏义镇守边关,不在京城。其次吧,这人兴许是苏明,兴许是苏通。

不管是谁,上去看看,就能一清二楚。

连霄看着院‘门’匾上“风云”两字儿,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住在风云里,此种勇气谁与匹敌,风云里,还有多少生人不知的意义……

‘摸’进“风云”,堂中正屋虚致,一看就是‘女’人住的地方,连霄暗忖难道自己走错了地方,没听说过苏府里还有身份高贵特殊的‘女’人,直到转身之际,嗅到了香烛的气味。

见到帘子后供奉的灵位时,连霄整个人都僵住了,定了定神,才慢慢走上去,拾起桌上备着的香,点燃‘插’上。

“颜淑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见到你。”连霄嘴边似苦非苦,似甜非甜,一种人生况味却又尽付一叹似地,“难怪苏家会有这般山明水秀之地。”

“风云”里,“风云”外,颜淑,经历的是她们几个好姐妹中最漫长最多的,她们每个人直到辞世之前,都受着她的照顾。

“霄儿一直不敢来拜祭你,实在是自你与娘走后,海穹派弟子个个伤心‘欲’绝,只剩我一个教主,时至今日仍然只有我一个人四海漂泊,实在没脸见你和娘。”说起心中痛处,连霄语气从未有过的凝重,连大夫平生名位都够了,但夙愿却没敢碰触没敢细想,没敢去完成。

站在颜淑的灵位前,连霄一径沉默,他好想好想这个温柔**的姨娘能像他很小的时候指点教他一样,在为他指点‘迷’津。

这一站,竟有一个多时辰,若不是有人来了,或许他还会站下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婚讯

传来的脚步声缓慢沉重,像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更新好快。

那人进来院子没几步,旁屋就响起了开‘门’声,紧接着便有人悄声走进院子,约莫是走近了晚归之人的身边后,才低声问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又被大公子罚了吗?”

“大公子没罚我,只是让我有时间打扫干净藏书阁,我想快点干完才‘弄’到这么晚……”答话的声音虽然疲累但却年轻天真,“很晚了,你赶紧去睡吧,我这一身灰还有衣服洗洗便干净了。”

“我的小爷,你别告诉我那么大的藏书阁你只用了一天就打扫干净了!”简直难以置信似地,那声音因为吃惊而变得有些尖利,末了,有些疑‘惑’问道,“诶,你那么拼命干什么,大公子又没说什么时候打扫干净,你慢点他也不会责怪你啊?”

“我累了,我要去睡觉。”

“等等,你小子不老实,有什么话没有老实‘交’代。”

那人显然是被缠得不耐烦了,嘟囔道,“我怕又被大公子罚啊。”

那语气里满是害怕,还有一丝丝的气恼,也不知是气大公子太严厉,还是气伙伴非得问他不愿意说出来的原因,还是气自己胆小。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旁屋走去,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但眨眼之间,突然响起了声音,“等等,你一身的灰,去洗干净了再来睡。”

好一会儿之后,才听那一道疲惫又单纯的声音响起,有些为难道,“可我的衣服都在南珈……”

“你是被罚来这儿跟我们同吃同住,不是被禁足,连回去取一件衣服都不行,而且你这样子,明儿个被这一屋子的人看进眼里,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txt下载80txt.com”

“哦,谢谢吴大哥,我这就悄悄回去,你先睡,别等我了。”

方才疲累倦怠的声音里,忽然有了‘精’神力量似地,隐约听得出喜悦,这不禁令连霄觉得奇怪,再听听那离开院子的脚步,亦是轻快了许多。

一个仆人,能得一家之主问切赏罚,一定不是个简简单单的仆人,那人说话天真纯善的样子,亦绝非一般受苦受累的仆人的‘性’情,那位‘吴大哥’也说他是被罚来这儿的……

连霄决定跟上这个人,兴许有发现,才不虚此行。

夜‘色’华灯里,一抹灰扑扑的影子直直地飞扑南珈,虽听不见他一路的欢喜声,可那喜悦之情总能令连霄惊奇,南珈之于这个人必是无比珍贵,能解一切酸苦疲累。

连霄没有跟着进南珈,他打心底里不想打扰这份美好,四下看看这环境,比‘风云’差了许远,一个普通又僻静之地,也不会住着他要找的人。

转身走了三五步,却听里面有担忧之声细细的问道,“公子怎么不睡?”

连霄登时收住脚,南珈里头安静了好一阵子,才又响起了那道细细的担忧声,“公子不用太担心,丹雪姐姐的伤已经大好了,聂王爷昨儿个已经带着她南下了……对了,她走之前,要我把这块‘玉’佩‘交’给你。”

“聂伯伯带丹雪回阙明了?”

迟迟问出的声音,叫连霄也怔了怔,这简陋偏远的南珈竟然是苏通的住处!

怎么会是这样?

“是呀,少将军还去送了他们一程。”提到少将军,那声音里满是喜悦,“公子是赶回来参加少将军婚礼的吗?明儿个公子要穿哪件衣服?对了,我们贺礼还没准备……”

“云初要成亲,跟谁成亲?”苏通很诧异,显然在此之前是一丁点儿消息都没听到过的,“你听谁说的,他怎么可能成亲……”

话到最后,便是有苦难说。

是呢,身处帝京,少将军云初与公主络‘玉’的故事,谁还能不知不晓呢?想到最后络‘玉’病逝,云初求皇帝恩赐冥婚,几近疯癫,也一阵扼腕唏嘘。

云初对络‘玉’一往情深,而今一个魂落九川,怎么会娶别的什么‘女’人?

“公子也别为络‘玉’的死太伤心了,我听说络‘玉’不是皇上的‘女’儿,她是冒充的,好像还与云汉有仇,是回来报仇的。络‘玉’欺君之罪弑君之罪必及满‘门’,少将军没有娶她是不幸中的万幸……”原来天真的声音,说道这些事的时候也觉得可怕而凝重不堪。

“夏瑜。”苏通的声音异常的凝肃,像结了寒冰似地,话一出口,那边不停说话的人立刻便住了嘴,“这些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被问的人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嗫嗫喏喏了好一会儿才说,“少将军也去送了丹雪姐姐和聂王爷,丹雪姐姐骂他自‘私’自利虚情假意,辜负朋友辜负真情,少将军一个字都没解释,我当时没敢问原因,回来的一路上便听到少将军要娶亲,络‘玉’冒充公主企图弑君的事,回府的时候大公子也在命人去筹备贺礼……”

意思就是,这事儿不假,此事当真,由不得人不信。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没事,你先去睡吧,我还有事。”

“哦……公子早些休息,吴大哥那边请我去帮忙,这会儿就要走,所以我来那几件衣物,还得立马过去。”

“出什么事了,深更半夜怎么找你去办事?”

“大公子说公子出远‘门’,几日里不会回来,我就答应跟着吴大哥出去看看。”

“嗯,出‘门’在外,自己小心点。”

先前兴高采烈奔回的小伙子,收拾好几件衣物退出房间的时候,看着书案前愁眉深锁心事重重的人,满脸苦‘色’,咬着嘴惩罚自己嘴快,又轻轻敲了自己的头惩罚自己脑子笨似地,十分忧怅地回‘风云’去。

夏瑜走了,连霄站在南珈外,听着屋里的动静,按照苏通曾经只身去北疆寻云初的情义来说,他这会儿不可能安静地坐在这里,不去找云初问问原因的,而且他们都听得出其中蹊跷。

云初会为了一个络‘玉’冒充公主行刺皇帝的谣言,就娶了别人来消灾挡难,怎么都解释不过去。

窗户上映出的人影,一动不动,连霄想不通,他究竟想着什么,夏瑜骗他深夜去帮那个吴大哥办事他也信了,云初毫无征兆娶了别人他也不甚关心……

第二百六十三章 原来是相识

txt下载80txt.com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连霄潜入窗下.戳穿窗户纸.想看看苏通在想什么.怎么半晌沒有动静.却瞧见苏通失神地盯着握在手里的血玉.眉间的寒冷还在一分分聚拢.

他不是不知云初娶亲之事有猫腻.也不是不知夏瑜说出门办事是为让他安心.而是手中那块玉佩.比他们都重要太多了.

“大哥……我们从出生之日起.便离不开这里……”苏通眼里闪出一束锥心刺骨之痛.极难忍受地闭上眼.“清白一身尽沒于夜.你如此.我如此.我们每一个谁能躲得开.”

苏通沒有哭也沒喊.但吐出的一字一句仿若受着剜心之刑.连霄不动他为何忽然间大悲大痛.短短几日间.苏通怎看起來消瘦了那么多.面无血色.与当初在碧霄园疼得满地打滚神智混乱的脸色.无甚差异.

连霄看得心惊肉跳.苏通的情况如此不好.怎么有心情功夫去理一个欺辱过自己的人的生死存活……

“躲不开.可我们谁都不甘心终了只是个“死”字.”苏通低沉地自言自语.将玉佩攥进掌心.慢慢走了出來.他沒发现连霄.一路出了南珈.

连霄远远地跟着苏通.看那坚定沉实的步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蹦跶.他心底里清楚就算苏通此行办妥了心中之事.也未必会答应去帮忙劝劝王景.但好奇心驱使他去看看这个牵涉到生死.波及许多人的事会是什么事.

苏通才出南珈.约莫走了百余米.迎头便有一人走了过來.那从头到脚一身白衣.剑不离手.只是一个眨眼便到了苏通跟前.从怀里掏出了喜帖递给苏通.“明日云初成婚.苏明还在找镇南王下落.抽不开身去.只能由你去云家道喜.贺礼管家都已备好.”

夜色下.湖水边.灯影重重.那人的样貌看不清楚.但那一种尘封在岁月里的记忆猛地涌进连霄脑海里.纷乱却又让他心安.

“我知道你担心.但眼下你只能等.静观其变才能以静制动.苏明说镇南王一定会回來.但少将军.却很可能出事.你务必要去看看.”

苏通连一个字都沒有机会说.那人匆匆交代了这两句话.便转身离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看在眼里.犹如争分夺秒情势危急一般.

“白珟……”那白衣已经走了许远.苏通忽地叫住他.却让连霄浑身一震.

“劳你费心照顾好哥哥.”苏通那么急切地叫住白珟.却说了这样一句话.令白珟不禁停下.十多年來他可从沒听过苏通说这样的话.今儿个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白珟不由转回身.远远地看住湖边精瘦的身影.他才看见这些日子來.苏通清瘦了不少.

“哥的判断一向精准.云初那边如果有什么事.我可能无暇分身.更沒时间过去看他.帮我好好照顾他.他这些日子也非常的累.”

白珟听着那平静的声音.莫名诧异.那听起來像來自苏通心底最深处的话.但看着苏通整个人又好好的.沒什么异常.也便未作深究.点点头嘱咐苏通小心点便匆匆离开.

白珟消失在湖畔那一刹.连霄顾不得苏通.忽地随风而上.追着白珟而去.

苏通听到响动.看着有人追上白珟.眉头一拧.眼中露出凶光.也追了上去.

白珟发现了连霄.将他引到苏府之外的大街上.一言不发.就那样面对面神色冷峻地盯着对面的人.

苏通只觉奇怪.连霄是头一个被白珟发现却沒有动手的人.也是头一个白珟似有意要与苏家划清界限再來应付的人.

“你真的是白珟.”连霄呓语般地问那一抹朦胧夜色里的白衣.

“你是什么人.”冰冷地声音.就如他二人之间这段距离都是重重玄冰.冷得渗人.

“连霄.我是连霄.”连霄沒被那声音唬住.倒是满腔热血激动道.

他们原來认识.

苏通看到白珟整个身子因“连霄”剧烈一震.愈发不明白一个名字竟能让他如此震撼.

连霄欣喜地靠近白珟.白珟却用那冰冷地说道:“原來是闻名天下的连大夫.失敬失敬.不知连大夫找在下有何贵干.”

这次换连霄的身子一僵.迈出的步子懦懦地缩了回去.“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最亲的人都在这里.我不在这里.我该在哪里.”白珟的话虽然很冷.但他沒有对连霄不屑一顾.可见他们的确是相识的.

“大家都还好吗.”连霄那语气异常酸涩.

“多亏苏将军和颜姐姐.还有苏明.虽然死的死走的走.但我们福大命大总还是活了下來.”白珟那冰冷的调子里飘出丁点儿笑意.让人毛骨茸然.

苏通听得心都紧了紧.他还是第一次听白珟这样笑里藏针地责怪人.

“好……你们沒事就好.”连霄嗫嚅道.被白珟说得抬不起头來.低着头.

“好.连大夫悬壶济世菩萨心肠.死了那么多人你也能说出好.”连霄的话瞬间激怒了白珟.利剑陡然出鞘.直刺向连霄.

连霄不躲不避.白珟见状也未有一点收剑住手的打算.好像在这一瞬间又灌注了内力.苏通正要出去阻止.却从远处长街巷口飘來一道声音.“白珟.”

那声音亦是苦涩的.白珟应声收剑时.连霄已被内劲所伤.苏通看到他倒在地上.又看着巷口慢慢走近的人.悄悄往墙后靠得更深.

哥也知晓他们之间的恩怨.

巷口到越过连霄.往苏府那一长段路.苏明一个字都沒说.也沒看连霄一眼.仿似什么也沒发生过.径直走向苏府.

“对不起.”

白珟与苏明双双走过连霄.连霄才颤声说着.

苏明脚下不停.“那些事.也怪不得你.我娘说了.连大夫行医济世是好事.当初是我们执意趟这浑水.结局如何.怪不得旁人.”

连霄坐在地上.像个摔伤了无人搀扶的娃娃.虽沒有痛哭流涕.心中也是泪流不止.

快走到苏府门前那条大街时.苏明停了下來.“连大夫.当初既然选择了一心向医.希望不要半途而废.否则当真是叫我们难以原谅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颠覆认识

(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d7cfd3c4b8f3 连霄浑身僵硬.一脸惊惧.果不然.下一瞬便听苏明意味深长地道.“连大夫救人之术虽天下无双.但对治国之策恐不及芝麻县官.云汉安危已有文臣武将守护.大夫与其白白浪费时间在此斡旋.不如自去救死扶伤.既救民于水火又护国于危难.”

苏通心底暗惊.苏明一定是知晓连霄在为皇帝办事.才有此一言.可这般绝密之事.自己都是在地道里.听皇帝亲口说出才得知.苏明不问朝事一心经商.怎么对此了如指掌.

他说的话.句句直戳连霄心窝.不是深谙连霄为人心情所思所想.岂能一出口便说中命脉.使得连霄起身继续追着他们继续留在云城的理由都沒有了.

而最令苏通不安的.苏明出现得太巧了.如果不是他那一声“白珟”.连霄已成剑下之魂.真的只是巧合.还是早有设计.

白珟匆匆找过自己后是要不逗留片刻便转身去给苏明复命.按常理说.苏明应该在苏府里等着白珟才对.如果他当时是在苏府里.恰巧发现了连霄和白珟追过來的.自己却毫无所觉.这不曾显山露水的一身功夫是为何意.

自有记忆來.从沒见过苏明习武.在潜意识里.苏通认为苏明不懂武.只懂生意.

而今日.般般件件.都叫苏通颠覆了原有的认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在四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一心经商的哥哥是用來掩人耳目.最真实的他.那个凝聚了所有智慧精力的他.是刚才对连霄字字剜心的人.是对朝内朝外局势十分清楚的人……

连霄还坐在那冰冷的石板上.苏通慢慢靠近.越接近连霄.苏通心里的想法愈加笃定.苏明从商不从军的目的.是为既不功高盖主招來杀身之祸.亦能借行走经商广收信息以策万全.若到临危之际.举家之财富倾力相助.可缓云汉之危……

缓慢而沉定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直到一双黑乎乎的靴子闯进了眼底.一动不动.连霄才抬起头去看來人.见到苏通的时候.连霄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便紧紧地盯着他.不一会儿.泪花汹涌而出.滚落几颗.连霄愧疚万分地对苏通说.“对不起……”

连霄哭了..

苏通脑海里被这几颗泪花.摇晃得不分东西.苏明若是说得太狠伤他很深.也是对苏明或者白珟道歉.对自己.有哪门子的对不起.

“你被说糊涂了吗.”苏通俯身.伸手去扶连霄.

连霄面如雪色.站起身后.却转过身望着苏府.又一次泪花打转.苏通觉得莫名其妙.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听到苏通的声音.连霄才想起了此行目的.稍微调整了心绪.便与苏通道.“我专程來找你.是想让你劝一劝王景.云烟虽干的是杀人买卖.应该早日遣散.他们王家才能安全.但皇上已经知道了云烟.一心想要收为己用.几次三番试探过王景.而今他匆忙遣散云烟.云汉南北受敌之时.皇帝必不会轻饶他……”

苏通沒曾想.连霄此行竟是为了王景而來.他也实难想象一个救人一个杀人.本应是天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怎么会为了另外一个人的好坏生死奔波劳累.

苏通静默不语.连霄又道.“皇帝为了保住云汉.早已经布好了一层一层的局.绝不会允许棋子自废搅乱整盘计划.王景会激怒皇帝……虽然他差点害死你.但也待你真心.你是重情重义之人.能见死不救吗.”

“我早与他说过.我救不了也救不得.”苏通平静地对上连霄期盼的双眸.“连霄.就算你医术超群.也沒有长生不老之法.我们最终都逃不过“死”.死期早一日晚一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死之前.能完成多少他这样做想要完成的心愿.”

连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苏通见之不见.又道.“达成所愿.死得其所.夫复何恨.他要怎么做便怎么做.心愿若不改.你我阻止得了一时.谁能时时刻刻阻止他.救他.”

连霄承认苏通言之有理.但心底深处却接受不了.失落落地往后退了一步.两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吐不出來咽不下去.怔怔地看着苏通.认识里眼前这个人何其冲动.怎么也能说出这样冷静的话.

这些话.不曾深思熟虑过.此时怎可说得出.

苏通想过这些事.曾经也想救王景.也与王景说过云烟去留的话.他比他更早想.也更早有了决定.

可是人.一旦与之有了感情.怎么能做得到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连霄挣扎不已.苏通问道.“听了我哥的话.你已经决定离开云城了.”

为什么话锋陡转.连霄沒去深究.不过苏通的问題正好挽救他在那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苦海里挣扎.“是.”

“我不是來挽留你的.我哥说的对.文臣武将.大夫商贾各有所长.护国安民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各展所能各司其职.”苏通并不想站在苏府大门外与连霄长谈.引着连霄往一旁的长街走去.“今日一别.许是再难相见.我送连大夫一程.”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连霄跟着苏通走.丝毫沒有对他有意将他引离苏家感到不满.“如果是我同白珟还有你哥之间的事.恕我无可奉告.你可以去问他们.”

苏通摇摇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陈年往事.若是有恩怨愁结未消.今日我哥一番话.也都一笔勾销了.”

不是为了问清苏明和白珟与自己的关系留住自己的.连霄探寻的目光落在苏通清瘦的身姿上.“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苏通慢慢停下了步子.转身问连霄.“连大夫的大名虽久有耳闻.却不知若找你问诊.可有何特别的诊金要求.”

连霄愣了愣.不知苏通搞什么名堂.“若我想救.分文不取也可救.若我不想救.千金万金亦不救.”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此生不能待来世

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你哥的话说得对,我该去的地方是五湖四海。”连霄说得尤为严肃,那份认真坚定,是苏通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这份认定是哥简短的几句话带给连霄的,苏通沉着眉不说话,连霄瞄着一旁的人,太安静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是个什么意思,或许他真不关心王景的死活,但刚才他想用救王景的命换自己去救别的什么人的命的目的却是真实的,那这个人的命他也不关心?

怪哉!

“二公子,天快亮了,我该回去收拾东西,一早启程,您回吧。[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连霄以“离开”来‘逼’苏通,苏通却不慌不忙地看向他,“连大夫,如果您能救他,等同于救云汉千千万万的人,您不辞辛劳四海行医,是为了减轻黎民病苦,多个人帮你,不好么?”

好啊,要是真有这样一个人,有那样的能力,如何不好呢。

但为什么你说到这儿,却要遮掩他的身份?

连霄轻轻笑问,“如此大善之人,二公子又为何要隐瞒他的身份,不愿直接相告他是谁,莫不是……”

连霄拉长了尾音,苏通面‘色’一沉,脸已僵硬,立即打断连霄,“他不是你所想的什么大善人……对某些人而言,他是好人恩人,但对另一些人,他就是恶人仇人。”

连霄察觉到苏通害怕他说出这个病人的名字,其实他根本没猜这个人是谁,只是诈一诈苏通,可没听到病人姓甚名谁,却听到了这样亦正亦邪模棱两可的人,心头一阵惶然,这样的人一生都在人们的争论声里,不会宁静过……

苏通语气稍缓,笑道,“就像我一样,受过王景的仗义相助舍命相救,却不能救他,甚至从现在开始我与他连嘘寒问暖的朋友都不是,此举于苏家有关系的人都有好处,却对王景,王家,云烟阁,你不好。”

连霄一怔,那一种没有希望却倔强得抬起头来意图反抗的坚强都在那轻轻一笑里,苏通已然预想了之后的许多结果,要狠心做出丢掉王景的决定,却没有一丝半点的痛苦,绝不会有这一番处境的分析认识,绝不会有那淡薄轻缈却饱含力量的一笑。

苏通忽然收回放高在夜空里的目光,瞥向连霄,一丝薄笑未泯,“连大夫也一样,行医治病惠泽五湖,但于我于你不愿出手相救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个会挑病人的大夫,这真无法不让人心生仇恨,得以平静呢。”

连霄为苏通最后那一句心生仇恨不得平静的透‘露’出来的不平之恨,深深震撼,脸‘色’已转青黑,“我要是不救,你会杀我。”

苏通淡然一笑,有些苍凉,“他不会同意我杀你,但这一生我都不能安宁,连大夫,你既认定了治病救人可否只管治病杀人,他与别人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还给他们去了结如何?”

连霄不明白的摇着头,从怀里掏出一只‘花’筒,“我并不想为难谁,对苏家重要的人,我都会救,哪怕他是杀人魔亡国贼。收好‘金鸣’,若有急事,燃放它,会有人通知我,我会尽快赶过来。”

苏通捏紧手中的‘花’筒,震惊却又疑‘惑’地看着连霄,他竟然这样就答应了他救人,既然是苏家请他去救的人都会救,前头那一番推辞是为何,想知道被救的人是谁么?

为什么苏家的人请他救人,不管什么人他都会救?

王景呢?他竟然只字不再提他?

终于,苏通没有忍住心中一个又一个的疑‘惑’,看着已经朝前离开的连霄,问道,“连霄,你与苏家究竟什么关系,与我娘什么关系?王景的生死你不问了?”

连霄微微停了停,苏通以为他要转过身来解他疑‘惑’,不想连霄毫无转身的动作,重新迈开步子越行越远。

连霄背影渐渐融进夜‘色’里,才远远传来他的声音。

“陈年往事与你无关,你无虚困扰,于我而言,往事能记在心上,我已很感‘激’。”连霄的声音分外平静,“至于王景,他的确是个可怜之人,二公子既有法救他,请到时勉为其难也救他一命,当是积德行善也好,报恩还义也好……”

报恩还义……

苏通怔怔地站在夜风中,半晌不动。

许久,他收起‘花’筒,慢慢往回走,一双眼定定地望进漆黑夜‘色’下的街心,“这一生我要还的人数也数不清,王景……此生若不能还你,便等来生吧。”

“阿苏……”

苏通猛然驻足,缓缓转过身去,看着一身与四周颜‘色’一样的衣服,吃惊不小。

王景远远地站着,远得只有一个隐隐约约地轮廓在夜‘色’中,映在苏通双眸里,让苏通心头闷闷地有些难受。

“你还好吗?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里?”王景担忧地声音轻轻地飘近。

他还关心他?

他听到刚才他与连霄说的话,还在关心他?还是他只是碰巧路过,不曾听见?

第二百六十六章 遥遥无期

“这话该我问你倒是更恰当些,你出什么事了,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苏通也站着不动,心头渐渐平静些后,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不管王景听没听到,他都要与他划清界限。(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更新好快。

这样一来,去计较担心他听没听到着实也没有意义。

主意已定,事情也正在做,难道还怕他真如预料之中的那样难过么?

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王景却怎么也没开口。

“王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了这里,如果你是此行是来找我,那我需得告诉你,我帮不了你还很有可能害了你……”苏通别开眼,终究没敢去看远处那一抹影子,“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苏通说完这割袍断义似地狠话后,转过身头也没回得走了,那迈开落下的每一步稳稳定定。

“不管我说什么,你断然不会再回头。”王景呆呆地立在夜‘色’之中,怅然低语,“可我还是想见见你,想你也见见我。”

苏通走得坚定潇洒,心底倒还是不忍,对身后的人亏欠着。他知道,王景来这里却只问了一句你还好吗再无其他,这个样子除了是来看他,还能有第二个原因?

没有。只有这一个原因。

苏通心底闷得慌,脚下走得越来越快,走到湖边,湖风吹过,就想起相思湖上王景为他挡下了观云的暗器,王景也曾因此吐过血发过痴,他有找过大夫看吗?现下可曾痊愈了?

观云心狠手辣,之前蚕食骨‘肉’之痛每每一想起不禁‘毛’骨茸然,那同样遭暗手的王景如若没能治愈,毒发之时,又将何其痛苦?

苏通手心冒出层层冷汗,握紧了拳头,压下停不下的忧忡。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夜已尽,风已息,他仍立在湖畔。

一缕微薄的天光怯生生地落在他身上,令他有些难受地闭上了双眼。破晓仿佛只在刹那间,他仰起头,一脸灰‘色’地望着亮透的天空,乾坤朗朗生机无限,辽阔高远无拘无束,他们一个又一个都陷于泥渠做困兽之斗,何时能得到天之穷的那一片空远明朗。

一切都那么遥遥无期。

“二公子,”身后忽然传来中年人的声音,苏通微微侧了侧身,看清了原来是从前院过来的管家陈渊,他再走近了些,便道,“今日是少将军大喜,贺礼均已备妥,我们几时过府道贺为好?”

苏通才想起,今儿是云初的大喜之日,该去贺喜的。

但是他脸上却‘露’不出个笑容,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冷肃地问陈渊,“陈叔,可有听到有哪些人会去?”

陈渊的脸上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欣喜之‘色’,一板一眼地说,“不知道,少将军之前闹着要皇上成全他与香‘玉’公主的‘阴’亲,短短几月又再娶新‘妇’,沈府‘操’办婚事已经一切从简,但却不知从哪儿走漏了风声,说少将军成亲就这两三天。大公子的意思是赶早不赶晚,府里面还有许多事急待处理,少将军娶亲一事礼到心意到就行,其他暂时静观其变,要是少将军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再做也不迟。”

苏通转向南珈,慢慢走在前头,陈渊慢慢跟在后头。

一开始听到夏瑜说云初要成亲,便觉得事有蹊跷,而今连哥也有这样的怀疑担心,那这之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听陈渊所言,哥似乎料想到云初办不成这件事,还需要苏家去帮忙,这就令人费解了。成家而已,还需借助外援?

苏通越想越难以心安,皱紧了双眉,快走到南珈时,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难道真被外头的那些人不幸言中,云初当真为了络‘玉’冒充公主罪及欺君按律当斩之事,而用娶另外一个‘女’人脱嫌?

云初是个痴情种,他会为了云家荣辱而背弃络‘玉’?

络‘玉’要是真活着,随时有被人发现带回云城的可能,很快就会被入罪论处。这样的情形下,云初最急的该是络‘玉’的那一条命……

云家忠烈三代,于云汉举足轻重,一个还没过‘门’的络‘玉’能伤一分,但还不至于葬送……

所以云初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别的事……别的事……

苏通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云初的真正目的,陈渊见他愁眉深锁,与苏明听闻云初成婚的消息时那神态表情相差无几,分外凝重,这哪里是喜事,这就是个非常非常麻烦严重的事,不觉也煞是紧张地静候一侧。

但是苏通从坐进椅子开始,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却毫无动静。

别少将军的婚事还没出什么岔子,小公子这头想出了什么问题来,陈渊看得有些担心,出声儿提醒道,“二公子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大公子说得对,少将军打的仗数不胜数,他要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或者需要增援,自会找我们的。”

陈渊说的也不无道理,苏通轻轻点了点头,正准备往外走,陈渊却将他拦住,目光睇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既是去贺喜,这一身太素,须得换一换,现在时辰尚早,我去叫人准备热水,公子沐浴之后,我们再出发也不迟。”

苏通看了看自己衣着,灰白银‘色’,也着实不对场合,也就应了。

一番收拾完毕,到得云府,已近晌午。

陈渊是有言在先,说云家娶媳‘妇’并不大张旗鼓,所以在‘门’外没见到动静的苏通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到了云府之内,依然只见在挂灯笼贴喜字,竟没听到几声欢笑,那诡秘的气氛,任是谁都觉得不对劲。

远远迎来的是云家的管家青竹,青竹脸上也没什么喜‘色’,对着苏通一拱手,道了声谢,便领着苏通往后院走,“大公子还在忙,委屈您到‘花’园坐一坐。”

苏通并没说好歹,“既然他忙,那我去问候一下老夫人,也许久不见云坤了,他们在府里吧?”

青竹没有停,继续往前走,“老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出府了,我家二公子平日都在家,但会时常出去,在不在得去看一看。”

“青叔,云初成亲一定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张罗,云府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我自己去找他们就好了。”没再多走几步,苏通便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云苏两家

青竹点点头,快作揖告罪似地道,“怠慢了。(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访问:. 。 ”

“青叔太客气了,那我就先去看看老夫人。”

青竹微微颔首,打进了云府大‘门’见到青竹到这会儿要分开,苏通没在他脸上捉‘摸’到一点喜悦,领着陈渊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身去看也已经转身的青竹,那背影步伐看起来疲惫沉重。

连陈渊都觉出不妥,小声道,“看来真如大公子所说,少将军娶这个媳‘妇’儿有苦衷,云家看起来已经不堪重负,许是会请我们帮忙啊。”

苏通轻轻嗯了一声,“但我们连原因尚且不知,要帮也不知何处着手,更不知能不能帮得上。”

“事在人为嘛,少将军明知此事难为,却一定要做,而沈老夫人也没反对,云家上下齐心协力,此事对少将军对云家分量不轻,老爷若在京,兴许连像大公子那样等云家需要相助时再出手的念头都没有,便要常驻云家鞍前马后。”

陈渊语气不见一分沉重,在他眼里事情虽然难,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最后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他都不会多问一句,他只是知道云家的事就是苏家的事,老爷就是那样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苏通心头稍显宽慰,再想到身边之人,满是亏欠,“陈叔,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守在这京城十多年,没能与爹和云伯伯他们并肩作战,平添这么多遗憾。”

陈渊笑了,低沉而有些粗犷地笑声传进苏通耳里,令他惊奇地扭过头去看陈渊,陈渊见他有些吃惊的表情,笑得更深了,眉眼之处挤出更多更深的皱纹。(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早年能结识你爹你娘,你云伯伯你薛姨娘,同他们南征北伐频建功,成家之后妻贤子孝,还能照顾老友的两个宝贝儿子,我这一生早得圆满,就是这会儿进棺材也是笑着的。”

陈渊那宽厚纯善的气度,再无‘欲’无求地满足之态,在苏通脑海里久久不散。

苏通笑道,“你这话,陈池定不乐听,孙媳‘妇’过‘门’一载刚添了喜,不见见孙子,你就不遗憾。”

说到儿子儿媳,陈渊更是喜形于‘色’,登时改口说,“遗憾,怎么不遗憾,我这身子骨儿,见到孙儿媳‘妇’,抱上曾孙子都不成问题。”

苏通知晓这一定会让陈渊高兴不已,听听陈渊全然不觉自己刚说了别无所求这会儿又贪一贪二的话自相矛盾,就知道顺着话机递上去的话令陈渊很是受用,也打消了他什么此生无憾的想法。

人的一生多长啊,怎么能没有缺憾呢?

每一段路,遇上一个人,转眼间心中已生缺憾,只是想岁月温柔些,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圆此憾。

沈凤所住的清心园还是那么雅致清幽,才走进这一片涛涛竹海,便觉浑身清凉舒畅,尤其是那与这雪竹浑然一体地清新‘花’香,安神静心。

此末‘春’初夏‘交’替之季,清心园里的‘花’一定是朵朵盛放,灿烂无比,才得与雪竹清香相融相合。

“沈夫人还是这般爱极‘花’草,即便是‘蒙’住了双眼,也知道到了她这儿了。”陈渊不禁感慨道。

苏通却没有陈渊那么放松,轻轻提醒了一句,“老夫人上了年纪,她没有反对云初成婚之事,也有可能是争执不下最后又心疼孙子而妥协的结果,想想这半年多来,云家遭逢巨变,老夫人也是极累的……”

想起当日沈凤几乎悲不可扼地命他鞭责云初,与云初那一番撕心裂肺地争执,却仍是改变不了云初的想法,听之任之。

而今她还有‘精’力与云初争论不休吗?

沈凤虽然身经百战‘性’格刚直,但她心慈念善,瞧瞧她多年来对‘花’‘花’草草的爱惜便可见,她这温柔之心与云初坚定如铁的心,谁胜谁负。

一如清心园,便见着‘花’圃里一老一少正在忙活,小的正对着院‘门’处,苏通他们刚跨进‘门’,她便朝老人家道,“咱们来客人了。”

老人家还没转过身看是谁,听了这小姑娘的话慢慢放下剪子,吩咐道,“哦,小丫头还不快去迎客人。”

小姑娘疾步迎向苏通,苏通却只将目光锁在沈凤身上,几月不见,她的头发大多都已‘花’白。

不仅是苏通连陈渊都看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静心养身,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折磨成这般模样。

沈凤像是知道访客是谁,并没去看他们,径直走进大堂。

苏通跟着进去后,才看见沈凤正在站着沏茶,衣裙上还沾有些‘花’草的鲜‘艳’‘色’泽,小丫头勤快也聪慧,立马上前接了过来,“您老坐着吧。”

沈凤也不坚持,小丫头刚接过去,她便顺从地往一旁椅子上坐下,慈祥地看着她笑而不语,对这丫头十分喜爱。

顺着沈凤的目光,苏通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丫头,约莫十六七,与君兰年纪相仿……话说,一直都是君兰和凌雁陪着沈凤的,今儿怎么一个也不在。

那丫头沏好茶,先奉了一盏给沈凤,才转过身来给苏通二人也奉一盏,一边还说,“二位不要嫌弃,我沏茶的手艺尽得老夫人真传,且试一试。”

这个姑娘,朝气蓬勃,像极了君兰。苏通越看越觉得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陈渊轻轻咳了一声,凑到苏通耳下道,“沈老夫人对她百依百顺,看起来甚是喜爱,你说她会不会就是新娘子?”

苏通心头一震,目光僵直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女’子早已经转过身,乖乖立在沈凤一侧,听得苏通问她,她才轻轻笑道,“二公子好记‘性’,奴婢是‘侍’奉小姐的芝草。”

芝草?

苏通恍惚记起了这个名字,君兰身边也确实有这个人,只是怎不见君兰?

他刚要张嘴,芝草忽然脸‘色’一暗,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示意他不要问。

苏通很是莫名,但觉着沈凤身上的变化让他‘摸’不着头脑,清心园里除了她俩竟没有再多一个仆人也太不合情理。

于是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呀,君兰身边的丫头,难怪觉着眼熟。”

第二百六十八章 盛极而衰

“苏通俗事缠身,多日没来看望老夫人,老夫人别恼苏通才好?”许是对着上了年纪的沈凤,苏通的语气轻柔得像哄小孩似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访问:. 。

沈凤脸上‘露’出一点点微笑,“劳你记挂了,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府里也有她们伺候着,你若是忙,还念着我,让陈渊他们来问候一声,不用专程跑这一趟。”

“老夫人总能想得如此周全,”陈渊一边笑着,一边称赞,“可咱二公子不管多忙,心头还是惦念着老夫人,我们这些人粗手粗脚又不会说话,让我们来传话,咱二公子怎能放心?”

“我自幼颇受老夫人照顾,与云初亦如兄弟手足,在我心里,除了爹和聂伯伯云伯伯,您是我最尊敬的长辈。我自云家获益良多,万万做不到不闻不问……”

苏通几句肺腑之言,令沈凤渐渐收起了脸上一丁半点儿的笑容,面‘色’里‘露’出凝重来,云初要成婚的事即便再隐秘也仍是会有人知道,在京城里,走漏了半点风声那便是借风而起的火,眨眼就能烧光一片荒原。

苏通今日到访,三言两语之后提及此,言语之中挥之不去的沉重担忧,已是十分明白地摆着,他知晓云家现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难得你有这份心意,你娘要是能见到必定十分宽慰,”沈凤徐徐站起身,慢慢走至‘门’前,望着那一方小小的天空,“颜淑那个丫头温慧明润,我记得在这里,她曾与我说,受人情义,粉身碎骨也要相报与……”

沈凤在苏通跟前念起颜淑的时候并不多,而在此时,却突然之间提起她,而且说了一句欣赏但却让人听了不安的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好端端地,娘怎么会说什么受人情义,粉身碎骨也还报的事?

苏通‘迷’‘惑’地看着沈凤,“娘极少说这样的话,当日想必情形特别……”

苏通从未见我颜淑,所有对颜淑的印象都来自于苏府里的人事物,还有苏义,她应该是个温柔明媚的‘女’人,不是那么轻易会说出这般‘激’烈的话来。

沈凤陷入了沉思,好久之后,她迈步走向院子里,“出来说吧,阳光这么好,总待在屋里躲着着实‘浪’费。”

屋里三个人都跟着她来到院子里,沈凤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海棠,“海棠‘花’期已尽,将它顾看得再好,也逆不过时节之气。”

沈凤明显意有所指,苏通听得心头一紧,手心都惊出了冷汗,莫不是在告诉他云家盛极而衰,他们要逆此常数实为徒劳?

换作别人有此意,苏通还能扭着与他争论甚至置若罔闻,但有此意的人是沈凤,云家之于沈凤,当比对他来说更重要,而沈凤何许人也,半生沙场,巾帼不让须眉的人,若还有法子让云家得以保存,她早已经想到了……

云家难逃此厄么?!

苏通呆呆地站在‘花’圃之外,看着‘花’丛里的老‘妇’人,他多想从她垂垂老矣的形态之中捉到那么一丝丝年老之后什么力不从心的痕迹,但入眼的沈凤眼睛蓄满了坚定的力量,那气魄与年轻时的沈凤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凤道:“好了,跟我这么个老婆子在这儿剪枝修叶‘浪’费韶光不算个事儿啊,你们年轻人该多聚聚,小丫头,替我送送他们。”

沈凤不愿多说,苏通也不知道怎么问,因为对于沈凤这样的聪明人,他要问的沈凤都听到了,而沈凤也做了答复,虽然那答复,让听得不甚明白的苏通心上忐忑不已。

告辞之后,芝草将苏通与陈渊送到了竹林外,便要回去,可又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苏通说,只是苏通还琢磨着沈凤的话,不曾注意到,还是陈渊问道:“公子,芝草姑娘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苏通回神看向芝草,芝草脸上早已没有沈凤跟前的烂漫笑颜,娇小的脸上愁云满布,风一吹许是能见到倾盆大雨……

苏通的心坠了又坠,陈渊自动退到几步之远处等着。

“先前大公子战死,二公子离家出走,小姐便南下去寻二公子,自那时起云家便早已不成一个家了。”芝草言及云家之变,痛彻心扉,“而今大公子活着回来但为情所困萎靡不振,二公子大彻大悟回来‘欲’重振家声,可凭他一人之力也难以力挽狂澜,云家不论没落还是再得荣华都是后事,眼下小姐南下已去数月一封家书也没有,着实让人担心,云家之人目下分身乏术,请苏公子看在老夫人的面儿上,帮忙寻一寻小姐。”

芝草句句忧忡却并不悲戚,一径承袭云家之风骨,是苏通熟悉无比但已许久不见的气量。

这一股熟悉的力量再‘混’杂着芝草每句话里巨大的消息变故令苏通大受冲击。

苏通点头答应了芝草帮忙找云君兰,离开竹海去云初住处沉香楼,一路上苏通脑子便没消停过。

陈渊见他双眉深拧,满腹忧思,不由停了下来问道,“公子,打清心园出来那芝草丫头与你说过话后,你便困扰不已,是有何事想不通?”

苏通觉得摇头都分外沉重,慢慢走到前头,许久才吐出一句,“陈叔,君兰是云家的宝贝,云家处于什么困境,连君兰都已顾不躲得了?”

陈渊一震,跟着苏通走了不多远,他道,“若真如此,老夫人云公子他们许是有意不去寻君兰小姐,外面虽然不得消息,但较之云家安全许多,若君兰小姐此时在云家,他们还要顾及她……”

苏通眼前稍微一亮,说不清是喜是忧,“不论如何,今日之行,也看出云家不单单是受困而已,危险随时都会发生,回去后与哥说得开始做准备了,还有寻找君兰的事,先别与哥说了,先让南边的人探一探,不可走漏风声。”

“是。”陈渊颔首。

往沉香楼的半路上,遇上了云坤。

云坤原是走在前头,但听得后面有人,转过身注意到是苏通便停下来,像是专程等苏通上前,似乎也有话要与他说。

苏通心头沉甸甸的,慢慢上前,向他道贺,可说是道贺,脸上却挤不出来一点喜‘色’。

而云坤脸上亦无喜‘色’,倒是听了那一声“恭喜”,脸‘色’蓦地还沉了几分,“你知道了,不过今日不是娶亲的日子,大哥和我现下正忙,不若等明晚我们再一醉方休,好好畅谈一番。”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得不到答案

苏通不知云坤说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总之正如他与沈凤说的那样,对云家做不到不闻不问……

“我还忙着,就不送苏二哥出府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最新章节访问:. 。”云坤拱了拱手,便转身往沉香楼去。

苏通望着远处伫立的小楼,那是云初的住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踏进去过,这一眼望见仿似掠过了几多岁月尘世,沉香楼里的点点滴滴都模糊了几多。

云坤已经走远,苏通一点没有叫住云坤的举动,这与他来此的目的相悖,陈渊轻声问道,“公子为何不向云二公子问问缘由?”

苏通收回目光,折转身,真听云坤的话朝云家前厅而去,“他不会告诉我,问了也是白问。”

陈渊不解,两人间就只说了两句话,何来这样的结论,不免觉得苏通想以为然,其实并不如此。

苏通却在此时幽幽道,“我有的云家都有,我能办到的别说云初连云坤都能办得到,他们用不上我,绝不会把我牵扯进去,徒增大家烦扰……”

他说得十分在理,陈渊恍然,这一点他完全不曾想过,不由深深看了一眼苏通,却瞧见一张‘阴’沉凝重的脸,因为帮不上忙在气自己么?

陈渊不由揣测着,但见苏通脸‘色’久久不见和缓,便道,“公子也别太担心,云家人风风雨雨历经生死,若真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搬不搬救兵请不请援手,他们心中有数。我们还是听大公子的,静观其变。[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如今,也只好这般了。”苏通点点头,语气并没半刻松缓。

陈渊道,“虽然苏家有的,云家都有,但毫发未伤的苏家比此时此刻的云家却要好出许多,我们并不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比方说,我们能去找君兰小姐,云家却因种种顾虑不敢抑或是不能去找……”

“是呢……”苏通长长一叹,稍稍宽慰了一点,陈渊也不再往深了说,点到为止。

站在云府大‘门’外,看着空旷长街里稀稀疏疏人来人往,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世界,自答应云初替他送络‘玉’去淮‘阴’那日起,他便再没有过到街上转转看看地闲情雅致。

“陈叔,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会儿。”

陈渊原想跟着,但紧跟了两步,想跟着去的话没说出口,便停住了步子,道,“公子记得早些回,大公子许还有别的事要安排。”

“嗯,我知道了。”

云家一路出来,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去哪儿也不甚清楚,但一走进人群,沉甸甸的心意外地轻松了些。

为什么看见人群便想也跟着他们一起走?方才心头怎么忽然涌起的这股念头?

苏通转身,望着从云府过来的路,想要走进这里,是因为想要离开那里,离开那个令人窒息担惊受怕的地方。

苏通眼神变得深邃,“这个时候,每个人都严阵以待,或是忙着准备,除了我……”

走得渴了,街旁正巧有一个茶棚,苏通随意地捡了个座儿,叫了壶茶,坐在街边正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人,那感觉很踏实宁和。

茶棚里并不止苏通一人,还有两三桌稍作歇息的人,即便在坐到一张桌子前他们并不相识,但三言两语后,立马便可以相谈甚欢。如是,不消片刻,茶棚已不如方走进时清净,时而显得格外吵闹。

来此街上闲走散心,哪儿是再想听这市井之人在这儿论人是非,苏通付了钱便要走,却忽然听到有人说,楚国皇帝已经换人了,新皇帝向皇上提要娶香‘玉’公主……

“真的?话说,先前灵‘玉’公主不是已经远嫁楚国,这会儿他们又要娶一个公主,真是贪得无厌,皇上定不愿意……”

“不对,楚国皇帝起初要的就是香‘玉’公主,是因为公主病逝,才由灵‘玉’公主和亲……”

“这么说,香‘玉’公主已辞世,楚国新皇帝难道是想娶个死人?”

一国帝王,竟然要娶一个死人!

何止是天方夜谭!

茶棚的一阵热议声,在这一句惊世骇俗的臆断后刹那宁静,却也只是一刹,立即有人道,“香‘玉’公主没死,大约一个月前,不是还在全城找她么,那个时候到处都能看得到她的画像。”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苏通听到此,心内五味杂陈,一言不发,慢慢离开这里。

人虽然远离了那个吵嚷的茶寮,但身体里的心却再也安静不下来,连原本走在这平民百姓中间的那一份安宁也消失无踪,满心里多少人事纷纷涌了出来,搅在一块儿纷‘乱’不堪。

灵‘玉’今日的处境,香‘玉’又在何处,新楚皇登基后已经开始对云汉咄咄相‘逼’,新楚皇应该是楚衍无疑,只有他才那般非指明要香‘玉’不可,楚衍狼子野心,楚锦都已容不下他,而今他已得王位,挥师云汉之日还会远么?

一想到一触即发的战争,苏通便觉不寒而栗,神经紧绷,这长街再也逗留不了片刻,转身匆匆回了苏府。

刚进苏府大‘门’,夏瑜便凑了上来,欢喜无限地捧了一盒东西,送到苏通跟前,“公子,你最喜欢的醋溜糖藕,是今夏刚采摘的藕,我看着许大娘做的……”

苏通兴致缺缺地接了过来,捧在手里,“知道哥人在哪儿吗?”

夏瑜点点头,“刚还和白大爷在大堂里商量事情,只是吩咐我们没有他们命令不能靠近。”

苏通眼神一暗,什么事这么神秘?

苏通将食盒递回给夏瑜,“你先回南珈等我。”

夏瑜明显地感受到了苏通有急事,顾不到他得醋溜糖藕,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多问一句,只将东西送南珈去。

苏通一脚迈进忠义楼时,苏明正巧一句怒吼声方落,他却是没听到苏明为了什么事在发火,而一旁的白珟,还是安安静静得站着,平静的脸‘色’倒没有苏明那么‘激’愤难忍。

“出什么事了?”苏通问。

苏明不答反问,“云家一切可还好?”

苏通摇头,“不太好,与你所想差不多,他们目前不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你刚才生谁的气?”

第二百七十章 医者有心

苏明瞥了一眼白珟,道,“他没有立即召见她,可见他心意未定,你万不可再冲动……”

“我知道了。(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更新好快。 ”白珟匆匆应了声便离开。

记忆之中,白珟从未不等苏明把话说完就走人,苏通皱了皱眉,不再追问这件问不出结果的事。

“我有事要出去,有什么事,晚上再说。”白珟方才离开,苏明也起身。

苏通立即叫住他,诚惶诚恐问道,“找到他了吗?他怎么样?”

苏明默然了片刻,“快了,有人在城南的村子里见到过他,我已经派了人过去,最迟不过今晚,便该回来了。”

城南?

那日大哥留下寥寥数字,明显是离开千佛寺回了云城,怎么还在城南?

好端端地大哥怎么会去城南?

苏通仍在困‘惑’,苏明已经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厅堂内连个说出来一起分析分析的人都没有。

放心不下,苏通走了一趟城南,他没去什么村子,而是顺着千佛寺下那一条地道,回到那日醒来的地方,也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井底,而算大不大算小也不小的地方,空空‘荡’‘荡’,早没了醒来时候看见的那些人。

他们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在此匆匆一聚便离开?

而最让他费解的也最担心的是大哥的身体经不起舟车劳顿,究竟为了什么要翻山越岭的来这里?

井底转了一圈,决定去千佛寺里看看,希望能有别的收获。[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苏通从未来过这寺庙,原以为这寺庙偏远应该乏人问津,哪知竟香火鼎盛,善男信‘女’来来往往。

人多才好掩人耳目?

但王景那云烟阁深处闹市,也不见瞒天过海了呀……

想到此,苏通又一阵不安,皇帝耳目遍布天下,若这里住着大哥非常在意之人,可千万别被发现。

寺庙里仔仔细细转了一圈,没发现一点可疑之处,稍微安慰,但转念一想若他初来乍到就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才叫人担心。

千佛寺毫无斩获,便想去苏明说的大哥曾出现过的那个村子找找,也才想起他连那个村子的名字都忘了问。但也万般不愿来此一趟,竟什么也没发现,空手而归,于是向庙里的小和尚问了问附近的村落,打听之后,方知千佛寺下共有三个村子,其中望河村是城南通往云城的必经之路。

苏通照小和尚指的路,来到望河村,他坚信大哥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他担心他是身不由己不得不留在这里。

所以他找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望河村最好的医馆,医馆里里外外有不少人正在等着看病,苏通匆匆进去寻问了大夫兰宁川,兰宁川想了想,但医馆里病痛之声此起彼伏立马打断了他,只道不曾见过。

苏通看出来他忙于看病,没时间去细想,并不是真没见过,紧跟在兰宁川身后,一遍遍说,“那个男子与我一般高,比我瘦弱,肤比雪白……”

说不多几个字,兰宁川便从这个病人跟前转到那个病人跟前,苏通跟过去又从头再说一遍。

来来回回三五次,苏通终于停了下来,见着兰宁川还在忙前忙后,他这般忙碌不知几时方休,这么忙碌的人要想记住一个过客,必须要极其明显突出的特质,最好是一说起便能勾起他的印象。

苏通想了想,几步跟上兰宁川,拽住他不由分说的将人拖到医馆后院去,“他身体畏寒,就算此时已是初夏,他都不得不披着一身厚厚的狐裘……兰大夫,您仔细想想,真的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吗?”

兰宁川的眼珠子一转,目光一亮,苏通喜出望外地抓住他的手臂,连连追问,“在哪儿,他人在哪儿?”

兰宁川摇摇头,“你误会了,我没见过这样子的人。”

当头一盆冷水扑灭了苏通满心希望,但刚才兰宁川分明有所思,难道说他不肯实言相告?苏通颇为怀疑地盯着兰宁川,不肯松手。

兰宁川反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个人可知是患的什么病,找过大夫医治么?炎炎夏日还穿狐裘大衣,此人若不好生将息调理,怕是熬不出几个年头,你在找他,不如你带上我,我虽不能说包治百病,但我可以倾尽我毕生所学去治他,如果还不够,我还可以再钻研……”

兰宁川竟是这么个医痴!

苏通皱紧了眉头,松了手,“我还没找到他,他日若找到他,我再让人来请兰大夫。”

听得患有怪病的人下落不明,兰宁川一阵失落,不过也连连点头,还催促苏通赶紧去找人,找到了来信告知,不管是哪儿他都会赶过去。

从兰宁川那儿出来,苏通难以尽诉心中苦涩,他费尽心思求得连霄一个‘花’筒以期来日请他为大哥诊治,从未曾想有兰宁川这样个山野村里分文不要,只需一封书信也愿赶来治病的人,若是兰宁川能治好大哥的寒症,心里的所有不平委屈都能甘之如饴。

苏通刚走,后院屋里走出一个‘女’子,“这样骗人,可不好。”

兰宁川笑,“莫不是叫我告诉他没见过那个人,让他一无所获地回去?”

“你骗了他,他仍是一无所获地回去。”‘女’子并未笑,也非在责备兰宁川处之不当,“他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一种安慰。”兰宁川走向屋里,“在这儿来看病的人,患病的人,看着身边亲朋好友为病痛折磨着的人,有哪一个不想听到我那一句愿倾尽此生之力去医治他病痛直到他们好起来的话?”

‘女’子不语,兰宁川笑着摇摇头,“况乎我们本就是为此而来,这样说怎么算得上骗他?”

“可我们救不了他,已经两日了,都是醒了不到多时,便又昏睡过去……”‘女’子言及此掩饰不住的焦急担心。

“放心,我们辛辛苦苦调配的御寒丹多少还是有些作用,拖个一年光景还是能的。”兰宁川语气也渐渐沉重,“不是有消息说有人在云城见过唐剑,一年的时间,还愁抓不到他?”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谪仙降世

“我们没有告诉他,他会不会去别的地方找?”‘女’子迟疑着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更新好快。

“若真如你所说,倒好了。”

‘女’子定睛看着兰宁川好一阵子,兰宁川歪着头对上她的目光,“怎么了?这个样子看我?”

‘女’子别开目光,缄默不语转进屋里,兰宁川不明就里,无心寻根究底‘女’子在想什么,顾自笑了笑,便回到医馆前。

医馆后院的厢房里,生着四五个火炉,‘女’子方一踏进,那股热气已叫她受不住,须臾之间额鬓眼角都浸出些汗来。

她走进满室水雾之中,直走到浴池前,看到浴池中间那个泡在木桶里的人才停下来,深深注视着木桶中人,拧紧秀眉。

“兰宁川眼里除了治病还想着你呢……只有他能想出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我相信他一定救得了你,你一定要醒过来啊,贺大哥,一定要熬过来啊,熬过这一次,我们就至少多一年的时间!”‘女’子的声音载满祈望,“二十年都能熬过来,不可能到这儿放弃,对不对?”

‘女’子自言自语着,又独自沉默了少顷,院子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女’子警觉地听着院里动静,却听一个男人问道,“兰大夫,画像中人乃我家主,有人说,在您这儿见过他,而今他是否还在贵府上抑或离开,若是离开,大夫可知晓他从哪个方向离开,他有未说打算去哪儿?”

‘女’子眯了眯眼,慢慢靠近‘门’边,戳破点窗户纸,外头一共两人,左腰佩刀,脚蹬马靴,着劲装,一身护从打扮,还算客气。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兰宁川端详着画中人,随后抬手指着画,道,“双目如鹰眼锐利但却不‘阴’骘,两眉恰似轻剑利落却不张扬,长脸尖颚,倒是好样貌,奈何嘴轻抿面凝肃,拒人千里,‘性’情不佳……”

来人若非有求与兰宁川,估计早把他扁了一顿,打断了兰宁川,“不知兰大夫可有见过家主?”

兰宁川盯着画中之人,仔仔细细地辨认着,旁边两个人看着他似乎是见过他们主子的样子,等得更是心急火燎,一人俯身靠着兰宁川,也看着画,轻声问,“兰大夫,可见过家主?”

兰宁川歪头看着套近乎的人,笑盈盈的脸上苦大仇深起来,指着画里的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貌的男子?”

‘花’痴不该是‘女’人么?眼前犯‘花’痴的人可是个男人啊!

屋里的‘女’子看着院中那两个护从错愕失语的表情,嘴角轻轻上扬,回头看着水雾之中的那个人,喃喃着,“端的好看呢,连身为‘女’人的我都羞颜以对。”

“兰大夫,您究竟见没见过家主?”两护从不在此与兰宁川纠缠多言,只关心他们此行目的。

兰宁川摇头,那两护从即刻将卷画卷起,兰宁川伸手去阻,“诶,让我再多看几眼。”

两护从不理会他,就要告辞离开,兰宁川拦住他们,“两位小哥,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你们家主如何,我就看一眼,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好看的人,难道是什么降世谪仙不成?”

两护从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来,觉得这个兰宁川是个有趣之人,“呵呵,兰大夫,家主不是什么谪仙,只是个普通人,兰大夫过誉了。依我们看,兰大夫也不必跋山涉水的跟我们去找家主,兰大夫样貌同样少有人可及,何必舍近求远呢。”

蓦然间,听到这样一句话,兰宁川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与他说话的人,“小兄弟着实会说话,那我便告诉你吧,你家主子眼下似乎不太想你们找到他,所以打我这儿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我不能告诉别人他来过这里,至于他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他拒绝我送他一程。”

“家主可曾有受伤,身体好么?”护从追问道。

兰宁川摇着头,“你家主子身患寒疾,身体能好得到哪儿去?不过我给他准备了调养身体的‘药’,活血行气可御寒暖身,应该没有大碍。”

两护从惊骇的盯着他,“兰大夫有法子医治家主的寒疾?”

兰宁川长长一叹,“那些‘药’只可抵御寒疾一时罢了,连日来我仍未想到根治的良方,不然我能让他走?”

两护从失落地望着兰宁川,不久后,他们谢过兰宁川,赶去别的地方去寻贺靳。

来人已经离开很久,兰宁川还一动不动地立在院子里。

“这出戏演得着实天衣无缝,想必他们不会再找到这儿来。”‘女’子嘴上如此说,紧绷的脸却不见丁点松动。

“乌兰……我们带他回南疆吧。”兰宁川幽幽道。

‘女’子一怔,惊震片刻,定了定神,“他不会与我们回去的,若非他身子已经撑不下去,我不会同意也不会帮你在这个紧要关头把他藏到这儿来,还用‘七日眠’让他昏昏‘欲’睡来陪你冒险试你这法子……”

“呵呵……”兰宁川细细的笑声,微微苍凉,让‘女’子听得心都凉透了似地住了嘴,“兰宁川,你要救活他,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

兰宁川许久都不说话,‘女’子仿似得到一个绝望的消息,越来越凄惶地盯着他,“难道,你没把握?”

兰宁川听出了她的害怕,转身看着她,“大祭司害怕了?”

‘女’子瞪着他,“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兰宁川被她一瞪,笑了起来,“我是那么轻易认输的人么?”

‘女’子讨厌他说这些没用的话,别开眼,“你最好别认输。”

兰宁川笑,“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他的,竟然被自己的祭司威胁。”

“上辈子兴许你不欠他什么,但这辈子你欠他,”‘女’子脸上一点笑意也无,掷地有声道,“我也欠他,我不会让他死。”

兰宁川看着眼前倔强执着的‘女’子,眼里泛着几许柔软,趋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头,“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

‘女’子紧紧抱住他,微带哭腔,“不许骗我。”

“不骗你。”兰宁川轻轻道,“我几时骗过你?放心吧,万不得已时,‘瞒生’也能保他一息留存。”

‘女’子浑身一震,攥紧了兰宁川的衣服,“我怕……”

“怕什么,大不了我们再一无所有。”兰宁川笑,“反倒是一桩美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 巧遇救命恩人

望河村外的官道上人来人往,往南还是往北,苏通站在路边,久久不动。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他想如果贺靳活着,势必回云城,因为他二十多年的夙愿未圆。可他已消失多日,是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不得不离开,还是他已经死了呢?

阳光灼灼,身体却不寒而栗,苏通紧吸一口气,忙迈步跨上官道,淹没在人群里,他方驱赶了几缕惧怕。

苏通啊,苏通,他不在云城,你竟害怕得不知何去何从了么?他不会有事的,千夜和千‘色’他们比自己能照顾他,他不会云城不好么?这个地方,你不是早就希望他离开,离开是好事!你来找他不是要把他带回云城,你只是想来看看他好不好……

苏通心头暗暗最自己说,一边独自回云城,但走了十来步,却被人从后面拍住肩膀,“这位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通觉得那声音好似在哪儿听过,一转身,入眼两个高俊男子,千佛寺地道一别,岂料这么快在这儿又遇上了。

有缘么?!

苏通轻轻点头,跟着两人离开官道,走过一片荒草,再翻过一个土丘,才停下来,“他好吗?”

问这话之前,心底平静甚至微感兴奋,因为这些人有时间找上自己,贺靳一定安然无恙,这比绝路逢生还让人雀跃庆幸。

他们这些人总是面无表情,虽然早已见怪不怪,但心中的喜悦仍是被这两面灰扑扑的墙挡了回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你是来此处找他的?”

冰冷的声音,乍一听,苏通还以为自己又哪儿惹‘毛’了这两位大人,随后想想,这个人在北疆初相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只当他‘性’情如斯,并未多想的点点头。

问话的人得此答案许久不语,一旁一脸凝肃的人也不说话,苏通这才嚼出些怪异,“难不成,你们也是到这儿来找他的?”

此时另外一个人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苏通莫名,“找我?”

“我来此并未告诉任何人,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通有点不客气,一如他们冷冰冰的语气,他盯着无端出现的两个人,“是他找我,还是你们找我?”

“一样。”那人盯着苏通,目光闪闪烁烁。

惜字如金,古里古怪,令苏通心头愈发不快,“北疆你们救过我,我才对你们客气,但不管是千佛寺地道里还是今日,你们诸多隐瞒,究竟意‘欲’何为?再不说清楚,我便不多陪二位了。”

说起千佛寺,两人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方才说话的人像是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彻底不说话甚至不再看着苏通,而另外一个人则道,“带你去你需要去的地方。”

苏通登时往后退了几步想逃,却被说话的人追上拦了下来,“别‘逼’我们动手,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苏通还想说什么,刚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人冷冷道,“别‘浪’费时间了,你先带他回去,雪蝶一直这儿绕来绕去,人一定还在这里,你快去快回。”

苏通听着他狂妄的口气,冷笑道,“我从来不束手就擒。”

“我们也从来不喜欢动武才解决事情。”拦在苏通跟前的人,没有一点接招的准备,淡淡道,听得苏通的心咯噔一落,“至今还无人从映雪手上逃掉。”

狂傲自大,苏通不想与他们多言,想逃却发现内力被阻,他方才明了中招了,“千魅……你们如此卑劣行径,算什么君子!”

“好了,休再与他多言,快去快回。”远处站着不动的人,寒声道。

苏通冷冷发笑,“我这般说,你不高兴了,哈哈哈……映雪,连你自己也觉得羞耻,又为何作践自己做这些事?”

映雪一身僵硬,显然被苏通戳中要害似地,千魅登时黑了脸,“果然不该与你多言。”

苏通看着他抬手要点自己哑‘穴’,而映雪还不见心回意转,只得慢慢往后退,与千魅对峙过程中,千魅不紧不慢跟着他,让他找不到一个突袭下手的机会,但他赖着‘性’子,到底要看看千魅能容忍他到什么时候,反正他们还要回来找什么人,比他这个阶下囚要急。

两人僵持着,里原来的地方越来越远,千魅仍不见松动,远处的映雪一直没有观战,但心思总避免不了放在他俩身上,忽然映雪转向了他们,苏通眼角扫到映雪动向,心口一滞,今日真要殊死一搏,虽然胜算不大。

“千魅,这里就‘交’给你了,请将他送回千佛寺,我先走一步。”

映雪声音传来的那一刹那,苏通嘴角轻轻弯起,千魅面‘色’一沉,“你以为映雪走了,你就能逃得掉吗?”

苏通笑开了,“一对一,我们从来没有‘交’过手,你就那么自信能拿得住我?”

千魅也笑,“中了映雪的‘软骨香’,还想与我一较高低,才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通歪着头,映雪确已离开,才摊开手,请教千魅,“那我们试一试何妨?”

他如此从容不迫的气度,叫千魅一阵恍惚,苏通不明白他因为什么而走神,但他终于抓住了这个空当,早捏在手中的‘玉’佩飞出,击中千魅定‘穴’,他才松了气坐到了地上。

千魅目‘露’凶光,“‘穴’道很快就能解开,你两‘腿’打颤,浑身无力,能走出多远去!”

苏通翻起身,拾起掉在草上的‘玉’佩,擦了擦‘玉’身,“你追上来再说。”

苏通走了,千魅却没有回神,那一枚血‘玉’月牙,勾起了他许许多多已被岁月掩埋的时光。

回到官道上的苏通,身体嘘寒嘘暖,一会儿有力一会儿‘腿’软得一步都挪不动,血脉之中似有什么在里面翻涌搅动,倚着树干喘着气,恰巧来了一辆拉草车,苏通拦下车,请了车主送他去云城。

车上摇摇晃晃,浑身无力,且倦怠不堪,尽管还担心着千魅追上来,仍是抵不住浓浓的睡意,不消多会儿便沉沉睡去。

被车主叫醒时,天‘色’已近黄昏,苏通坐起身来,惊觉体内血气畅通无滞,一阵恍惚,映雪对他手下留情了不成?

第二百七十三章 知心人

王景说不再回镜‘花’居,当真便没再回去。[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最新章节访问:. 。

以至于云初在万红楼镜‘花’居里扑了个空,但原本应该在遣散云烟阁时便已该离开的暗云,却还守在镜‘花’居,对于闯入者,自是毫不客气,一刀一剑皆是命要,只为见擅闯者拿下。

但他不是云初对手,纠缠几招,云初一脚踏过阑干,飘上湖面,“你是谁?”

暗云锲而不舍追至云初跟前,又将其拦下,“你又是谁?”

云初打量暗云一身衣着气质,大概猜到了暗云身份,只是他们二人的身份谁又能在这里轻易说与对方听。

眼前轻功一绝,招式灵活几招就能躲避手中之剑的人,是何来历?江湖人,还是朝廷的人?暗云心头微紧,“报上名来,否则叫你有来无回!”

云初摇摇头,拒绝与他‘交’手,“我无意冒犯,只不过顺路来寻故人,你无需惊怪。”

话方落,云初一翻身极快的消失在视野里,暗云想去追都望尘莫及,只是方才对招时便觉出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的轻功恐能与主子一较高下。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他来找主子做什么,他什么来历,他眼光毒辣,竟在这匆匆间看穿自己心中惧惮惊恐,暗云握紧了手中的剑,心头久久不得平静。

王景经年流连万‘花’楼,甚至还在万红楼置了镜‘花’居,云初以为来此定能找到王景,但看来他今日并不在,除了镜‘花’居,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会是哪儿……

王景素来与王真不睦,在相府的几率有几分?

无法,对王景一知半解,云初无从寻找,只得去相府走一遭,这个地方,他极不愿涉足,他深知虽然换上了一张脸皮,也是极有可能被王真的人认出身份来。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云初小心翼翼的在王府里探了探,索‘性’王景没有躲在屋里,很快就寻到独坐在‘花’园里,遥望南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

杀人魔头,同样也逃不脱凡尘俗事纠缠,为之烦恼。

鉴于云府耳目众多,云初不敢在此多逗留,摘了一片青叶作飞镖掷向王景,待王景注意到身后有暗器,但暗器并没有伤他,而是劲头全散,不偏不倚左飘右‘荡’地落在他脚边时,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嘴角牵起一丝笑,俯身拾起那片叶子,顺便也瞥了一眼飞来暗器之处。

那个人他没见过,但见他目光探过去,竟朝他轻轻颔首,转身翻出了王府。

王景慢梭梭打王府正‘门’出去后,独自走了许久,来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偏僻巷‘弄’,忽听后面有人道,“王公子,在下有事相求,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果真是你。”一如看到脚边那落叶,便闪过脑海的人一样,王景嘴角牵起一丝笑,“你又不是第一次找我帮你,还有什么不便直说不成?”

倒是大方得很,那语气好像这忙他是铁定会帮忙的。

但云初却清楚得很,上一次请他帮忙,差点害死了她。

“你若帮我渡此难关,我定以余生之力保护王家报答。”往事云初不想再多说,他只想今朝绝不重复上一次的错失。

王景笑出了声,“如此说来,此事非同小可,会否我渡不了你,淹死了自己?”

他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叫人‘摸’不清他心头真正所想,云初却笑不起来,“你会死吗?世间人生杀大权在你手,还有人能杀了你?”

王景轻轻挑了挑眉,摊手放置身后,“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真能主宰生死,还委身青楼作甚?”

“委身青楼”?

这不无自嘲的语调,姑且就算他是吧。只是这不像他往日作风,昔日令人发指的狂傲自负,都叫谁吃了去,三句两句的总听他担心顾虑,最后连自己的本事都竟然过于谦逊戏言起来……

“你我不曾深‘交’,但今日的你真与数月前我所认识的你判若两人,想来这几个月你也发生了不少事,也过得不好……”

云初缓缓道,但话没说完被王景打断,“别,你可别觉得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自怜自悯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别来我这儿套近乎。”

他断然的拒绝,可见他不喜在人前将这些事摊开来说,是呢,又有几个人喜欢愿意将痛苦的事摆到人前,而且他们并不相熟。

“罢了,”云初道。

这么干脆的放手,王景倒是吃惊不少,反问道,“乔装易容,避开耳目,专程找上一个如若可以你不会相信的人帮忙,此事一定不容易,你这么爽快的放弃,也不像你的作风。”

“哈哈……”

“你还笑得出来?”王景蹙紧眉头,眼下局势,云家处境,他此刻不管因为什么事找上‘门’请他帮忙,都应该是迫在眉睫的糟糕透顶的事儿,而他竟然还笑得出来?!“你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别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我知你擅长谋划,但你应知人比棋盘上的棋子更难‘操’纵……”

王景越说,云初笑得越深,那笑容看得王景余下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恍惚看得见眼前之人的疯狂,一如之前体他剑走偏锋设计络‘玉’金蝉脱壳的那种痴狂。这样的人,又智多慧极,他说的他又岂不知不晓。

忍了又忍,虽知自己的话之于云初极其多余,他仍是不得不说,“不要只为你的儿‘女’‘私’情疯疯癫癫没有人样,你不惜命,不惧遗臭万年,但你身边的人呢?你有想想他们吗?他们不是你,他们一个个会如何?”

云初收起笑来,瞥着王景一双眼睛,那里还因着他刚才说的话闪动着几缕幽芒,他在担心谁么?

“我笑,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的人竟知我心。”云初看着王景,笑意浅浅,“人生得遇一知己,死而无憾,此一大幸事,我如何能忍住不笑。”

王景别开双眼,越发不爽,“我只是随口说说,合理地推敲,在情在理,什么知己知心,你为情所累,脑子烧糊涂了么?”

“一旦你对我身边的人事用了心思,便容易知我心。”云初轻声道。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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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对自己知之甚少,却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似地无所遁形,王景有几许不甘,望进云初双眼里,笑着道,“你身边的人我没兴趣也不曾关心,我又不知你所想,我所言是好心一劝,你若觉得不妥权且当作耳旁之风,过了罢了,但若仅凭此说我是你知己知晓你心中之意,不觉得过于可笑?”

“一个向来冷僻少言的人,会有心相劝,会多做解释,会为此当真,究竟何心意,你最清楚。”云初原不是为了与王景争论,只想顺水推舟,彼此间有这样的人或事维系,不至于像方才般被拒绝得那般决绝。

幸得云初没有咄咄相‘逼’,王景只是一径沉默,不曾恼怒翻脸。盯着眼前陌生的脸皮,心底脑海怎么也安静不了,无法不想到眼前之人便是苏通心头之人,若有个三长两短,苏通必寝食难安。不久前,为了这个人,苏通拖着受伤的身子远赴雪山冰原,差点就死在了那儿。(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云初,你有七窍玲珑之心,观察入微,将人心看得清彻,一定了解他对你的心意,但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早点拒绝他,你不可能看不见到头来他是这般模样?”王景仅仅在心底一问,深沉的目光在云初十分坦‘荡’的目光里探索寻觅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你也不是,你若帮我,我也可以帮你。”云初道。

“呵呵呵……”自从结识云初以来,好像没见过云初关心过络‘玉’以外的人,王景替苏通委屈替苏通不值,但也同时气自己为什么不能把他从苏通心里赶走,恼自己把心都掏给苏通竟然都走不进苏通的心!原想将这些委屈将这些气恼用笑来发泄,但笑了那么久,也不觉得变浅变淡一分,渐渐便收住笑声,看着云初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厌恨,话一出口,便是冷声质问云初,“你知我多少?你知我想要什么?竟敢夸下海口帮我?”

王景冷傲生僻,本就不好说话,再加上这忽然间冒出来的仇对,叫云初更不好下手。

彼此间沉默少顷,似陷入僵持的局面,看着云初凝肃的脸‘色’,王景觉得自己心头那把火烧得太盛了,伤着自己也伤了云初。可自己说的都是事实,即便伤到谁,也是某人咎由自取……

对面,王景心头矛盾得犹豫要不要给云初一个台面下,别‘逼’得他无路可走时,云初字字落地有声,“镜‘花’居二十载,独往独来,半醉半醒,皆是为何?”

王景心头一震,睁圆了双目,怒瞪着云初,面‘色’僵硬。

镜‘花’居、云烟阁、以前,是秘密,绝对不可以被提起被世人记住的秘密,一瞬间,王景差点出手杀了这个知情者,却听云初低声念着,“起一份执念,便到死也难放手。”

王景怔了怔,满心杀气,忽然就被吹散了,刚才自己的杀心没逃过他的眼睛,盯着面前面不改‘色’稳如泰山的他,越清楚再多的争辩都会是徒劳,因为他真的看穿了自己。

只不过匆匆过客,算不得涉足我平生,但他竟知我心忧,怎么知心之人是他?王景心头念着,百味掺參。

“我所求之事,于你而言是小事一桩,作个证人,每一字一句证词也都是事实决无歪曲捏造,”云初靠近王景,“丞相年事已高,告老还乡情理之中,你记功入朝,丞相告慰皇上放心,一举两得,两处皆愿放手,只需要几句话,王公子试试何妨?”

一句一句,皆说中王景毕生所愿,若一朝能得实现,头破血流也是甘愿,何况帮个忙。身体里血脉一分分滚烫起来,王景歪头睨着云初,痛快地答应,“我帮。”

“多谢。”云初作了个揖,几乎拜谢。

见云初这般感恩戴德之举,王景便知一开始所料不差,云初所谓的帮忙并不简单,但他不后悔血热冲动下答应云初,不管有没有云初,他总是要冲破“云锦”这个身份牢笼,一切才能回到最初的平凡,所有人才能安全,尤其在当下,“我既已答应帮你,你先把来龙去脉讲出来,否则‘弄’巧成拙。”

云初却并不急着告诉王景,带着王景来到云府长街外的酒楼里,叫了一坛酒,望向窗外,“南风一起,苦夏将至,借酒缓缓。”

王景才不屑与云初废话啰嗦,冷眼看着云初到底兜什么圈子,待掌柜的端上夏季特供的冰镇糯米酒时,王景才微微‘露’出一分惊疑的表情盯着慢慢自斟自饮一杯的云初。

云初见他这般表情盯着自己看,也给他斟满一杯,“沾你的光,不然可喝不到如此稀罕的酒。”

叫云初一点,王景望向掌柜,正瞧着掌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一见他看过去立马点头哈腰似地陪着笑脸的奉承样儿,好生厌恶地扭过头来,心有不快地呛了回去,“你想打趣我,却笑不起来,心头难过不想让人看出来,但心事写满了整张脸,来此目的不是为一杯酒一阵风,却满嘴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虚与委蛇没有一字是真,费心费力却不能够开怀安心一分,有意思么?”

云初被王景说得一阵发怔,王景瞥着他一脸的苦‘色’,“这绝不是从前的你。为了她,你对谁都口是心非,值得吗?”

静坐了须臾,云初轻轻吐了一口浊气,之前的强颜欢笑也罢,方才的借酒浇愁也好,拧住心口淤积心窝的那事儿稍稍得到了缓和,才看向王景,苦笑道,“我自以为能骗得过世人……”

“其实你掩饰得很好,如果我不曾亲手放她走,我绝不相信她还活着。”王景知道云初苦的不是今日被看穿了把戏,而是牵扯出的那一个人,这种心不由己的感觉他一直亲身体会着,不由语气也放轻了些,“你专程来找我帮忙却迟迟不谈正事,叫人不这样想都难。”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日落西山暮

冷血云锦,竟然温声细语地安慰他。[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更新好快。 真心的安慰,一听便知,一听便能落到心头。

连月来,云初第一次‘露’出了这么零星羸弱的笑,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云宗已经带她回京,我知道云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治她冒充公主、弑君窃国之罪。皇上时不多已,即便狠不下心杀她,但云宗即位后势必不会放过她。楚衍于此际昭告天下她为楚后,云汉不‘交’出她便兵戎相见,步步紧‘逼’欺人太甚,云汉受此大辱,满朝‘蒙’羞,宁肯举国战之,也不可能‘交’出一个窃国谋君者求几日苟安。”

“她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最终侥幸活着也余生难安……”

王景每听一句心头便猛跳一下,在云初孱弱的余音里,握住酒盏的手微微一滞。为了络‘玉’,他闹得满城风雨过;为了络‘玉’,他卧病装疯过;为了络‘玉’,他欺骗天下过;为了络‘玉’,他什么都抛下过。真如他所说,这一次攸关络‘玉’生死,以他对络‘玉’的痴恋,断做不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此刻他虽平静地将这些生死关节说来,却易见心下此起彼伏翻涌动的惊涛骇‘浪’。

不过络‘玉’此番以戴罪之身回京,他们要救她出来比不得从前。而且不仅是云宗,满朝文武都会擦亮了眼睛盯住她……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金蝉脱壳,瞒天过海岂是易事。

看着面前静坐的人,禁不住一遍遍想着他找上自己是想给络‘玉’铺出一条怎样子的活路?

棘手紧迫如此,连他一个边外之人都不禁担心前路,他云初却做得到临危而不‘乱’,他与他之间差的就是这一点么?

他与自己同样害怕,但他勇往直前绝不退缩,而自己因为忌惮畏惧可怕的后果,踌躇犹豫甚至退缩逃避……

不知不觉,美酒喝完,一望眼,青瓦上的光芒正慢慢缩回天上躲到云后,一半边天上粉玫瑰似地余晖在一点点消失。[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云初起身‘欲’离开,王景有些‘迷’‘惑’,“你要等的人不来了?”

就在不远处的云府不回,要紧事不做,跑到这酒楼来一坐就是个把时辰,看着云初目不转睛盯着大街,要说他不在等人,真是瞎了眼。

王景一语道破,云初却没有丝毫诧异之‘色’。转念一想,王景便明白,他既然带他来这里等,便不会怕他知道他在等人。

“他应该是到了。”云初语气凝重,步伐变得快起来,“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他?谁?

王景刹那拧起双眉,会是苏通吗?想到云初要是为了救络‘玉’而找上苏通帮忙,苏通必定大受煎熬,越想心就越被谁揪住,呼吸困难。

他不由得猜想到,这个人要真是苏通,那么迟迟不‘露’面,是因为备受煎熬难以决定帮不帮云初,还是因为他其实来了,但并不想见到自己……

王景下意识将目光往四处死角搜寻,没见到苏通的身影,心头稍有一点宽慰,但宽心收回目光时又一种担忧浮上心头,他们已在此坐了许久,要是苏通不愿相见,一定从他一早出现时就离开,又怎么会站在那儿一直等着,耽误时间让自己好去发现他?

之中反反复复、捉‘摸’不定的可能,折磨得心神凌‘乱’,王景匆匆起身,去追刚出酒楼不远的云初。

见王景追上来,云初轻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你跟着我太招摇了,你先去沉香楼等我,我找到那个人办完事就回去。”

王景不依他,执意一同前往,并事先许诺不论云初与那个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插’手不过问。王景承诺到这个份上,云初自知再多说什么也不能改变王景的决定,无奈只得带上王景。

“为何执意跟着我?”云初问。

王景大步跟在一旁,眼睛却不曾消停一分的四下打量,不甚认真,“有个人相陪,好过一个人枯等。”

云初不以为然,“我需要同时得到他的帮助,否则此计没办法实施,所以你最终一定可以见到这个人,不必急于一时。”

他终会见到他……王景拿不定这个人是不是苏通,但这几分相见的可能让他整颗心再难听话地安静待着,暗暗调整了好一会儿,瞥了一眼云初骨血里散发出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气概,“当然不止那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我想亲眼见识见识你怎么扭转乾坤化险为夷,次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云初面‘色’冷沉,“你过奖了,若我真有战无不胜的本领,怎么会每每陷入绝处?要让你失望了。”

王景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云初,目光四处游弋,自顾自走着,“但你不准许你输,若最终你仍然是输,有你这前车之鉴,我亦能获益良多。”

云初脚下微滞,歪头盯着王景漫不经心之态,说出的话却极其认真,直觉告诉他王景似乎别有目的。

云初没‘精’力去管王景的打算,他现在担心得更多的是为什么他还没有到云城!

王景正一‘门’心思的往前走,云初却忽然停下来道,“算了,他若要找我不管我在什么地方他都会找到。”

什么?

王景愣了愣,“要真是这样,你之前怎么不这么想,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但云初根本不回答,埋头往前走,“我们要分开走,你从大‘门’进去。”

话音才落,王景已见云初脚下生风走出了百余米,只好待到了云府再商量了。

只是他到了云府许久,迟迟不见云初出现,却等来了一个“影子”从沉香楼前飘过,没发出任何声音便消失。他觉得有些莫名,捡起脚边的纸团,打开来看,简短的几字,让他脸有些‘抽’搐。

纸上的地点,是他答应了绝不能去的,但他又好担心若是不去,他会发生什么事儿,这样一想,他连丁点儿时间也不敢耽误,匆匆奔去。

王景刚赶到,便见一红一白一前一后进了屋,那鲜红如血的颜‘色’甫一入眼,整个人仿佛被荆棘刺入,浑身泛疼,狠狠盯住那一抹红‘色’,他想问问云初为什么要这样去伤害他。

第二百七十六章 恨之入骨?

“新郎官儿不陪着新娘子,跑我这儿来做什么,是不是叫新娘子踢出‘门’了?”

顺着声音,王景看见在一红一白两人前头坐在桌边饮酒的人,他正握紧酒杯放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刺目的红‘色’笑。[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更新好快。

灯光里,他的眼睛应该是被泪‘花’打湿了在粼粼发光。

云初上前拿过苏通握在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你恨我对不对?”

苏通盯着他,无数心绪滔滔滚滚都在这一刹涌到心头,不由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对……你永远不知道我多恨你!”

苏通的话,听得王景心口一紧,这话到底是真是假?王景细细分辨着苏通神情,紧绷着的脸,僵硬的身体,俨然是‘逼’不得已说的假话。

苏通的恨,云初显然一早便知,得到苏通亲口承认,脸上连一缕惊悸也无,十分平静地望进苏通的双眼里,“你也想杀我?”

苏通骇然,见着云初不计生死,牙关颤抖着,狠狠的蹦出几个字,“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云初嘴角含笑,对着苏通满脸恼恨颔首,转头又问一旁的白衣男子“你也想杀我?”

“负我‘玉’儿,伤我‘玉’儿,该死!”白衣人冷然道。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这个白衣人就是云初在等的人……

难不成你找的帮手,都是恨你‘欲’杀你的人吗?想到此,王景心都发冷,也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云初的安排,于是翻下墙头,故作作壁上观一场好戏之后才慵懒地现身,“你叫我来,莫不是想我帮他们杀你?但你的功夫,合他二人之力杀你是必然,何须我来帮?”

打王景说第一个字时,便一直盯紧了苏通,果然瞧见苏通面‘色’一黑,极其不悦的指着走进屋里的他说,“谁叫你来的!你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自然有人……”苏通的斥骂,叫王景心口一闷,却要厚起脸皮,一双桃‘花’眼闪烁着无辜的光芒,望进苏通的眼里,意有所指淡淡道。

苏通语塞,望着一旁的云初,“你叫他来做什么!你们都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们。”

云初却不理苏通的不满,对王景道,“王公子,你也想我死。我请你送她去淮‘阴’,你却说云烟阁出了事,送不了,那是借口。她留在云城越久就是你随时可以利用的棋子,她没有去淮‘阴’反而留在了云城,这里头不仅是她求你,你还想让她冲动闯祸暴‘露’身份,你的目的就是折麽我甚至置我死地,至我们死地……”

王景并不奇怪云初猜到自己之前的作为,甚至连一个字的解释辩解也无,只眯眼斜看着云初,默认地笑着。

一旁的苏通听了这事儿,怒不可遏的顺起桌上的酒坛扔向王景,王景旋身躲过,坛子碎裂,酒洒了一地,溅湿了他的衣服。

叫王景躲了过去,苏通心头不快未消,又骂道,“果真是个‘混’蛋!”

王景抬起眼看住苏通,只觉得苏通处处反应太‘激’烈,但又说不上来他这样气愤有什么不对劲。

云初浑然不听苏通对王景的怒火,淡淡然道,“但云初还是得谢谢你,幸亏你还矛盾,手下留情,只是放她在云城,任她自生自灭,活着或是死了但凭天意。”

王景还是看不明白云初要怎么救络‘玉’,既好奇又紧张云初的布局,凝视云初时,充满危险的笑道,“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敢请我来?不怕我上次后悔了,这次一个也不放过?”

云初回以无声轻笑,冰冷道,“就是求你,求你们一个也不放过!”

“什么意思?”王景冷下脸,看云初此举并不是要在此刻奉上项上人头,而是别有所指。

“我与楚衍做了个‘交’易,我娶兰墨,让络‘玉’对我死心,受尽云汉唾骂,于此,楚衍出面保护她,她才可以安然无恙的嫁到楚国,不必受欺君之罪也不必承担祸国之罪……”云初淡淡的说,但声音之中沉重无比,带着不得不割舍的痛苦无奈。

这话深深击中了站着的三人,白衣男子面‘色’沉凝的轻叹,王景则万万没想到云初绞尽脑汁想的法子竟然是这样一个下下策,一下子所有的好奇都消失了,将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了苏通身上,只见苏通抿‘唇’不语,满目悲怆,五脏六腑都被云初伤透了,他这个样子,王景想不帮云初都不行。

“但我不放心,也没有那么大方。所以,我要兵行险招,还给她宁静如初的生活。”云初深谙的眸光微微颤动,“如果她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要嫁他,那是她的选择,不是我的安排,她会快乐一点。”

王景一震,看向苏通的眼神闪烁个不停,苏通却抿‘唇’皱眉担忧不已的看着云初。

“云宗极力想定她的罪,无非是因为我的背叛,还有灵‘玉’的失踪。他要惩罚我们,如今,我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亲眼看着她死,他才不会穷追不舍。”云初幽幽道,满目凄凉。

云宗要害他们,他却彷徨凄然,似乎这一次的反击也是‘逼’不得已,王景与白衣男子不明白,但苏通明白,云初说到的三个人,每一个都在他的生命里占有重要的位置,伤害哪一个他都不忍心。

“什么方法?”白衣男子管不着云初为谁伤心,反正有希望他便紧抓不放。

王景也才明白,为什么云初会找这个人帮忙,因为这个人与云初一样都愿不惜一切也要救络‘玉’一命,哪怕是他们认为千难万险微乎其微的生机,这个人都不会错过……

云初收起思绪,与三人道,“当众数她罪状,‘逼’皇上定她罪行,‘激’怒皇上赐她毒‘药’,运走尸体,再给她服下解‘药’……”

没等云初说完,苏通两步抢上前,攥起云初‘胸’前的衣服,害怕得一双手不禁颤抖,“你犯什么傻,还想要欺君罔上,上一次皇上那一顿板子打轻了,还是觉得没有将云家老弱‘妇’孺推出午‘门’斩首,你不甘心?”

云初沉默,当念及云家,总是亏欠愧疚,面对苏通的质问,他无言以对。

第二百七十七章 对不起

“我欠你们的。(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余生当牛做马还可补偿。但如果辜负了她。我连偿还的机会都不会有……”好一阵子。云初握住苏通的手。“对不起。”

苏通不愿意松手。但听了云初的话。知道云初决心已定。根本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终是不甘的松开手。但看着云初。满眼都是心疼。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给他那么多的磨难。要他背负那么多……

想起了云初说‘就是求你们一个也不放过’的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王景的目光落在苏通失落的背影上。“瞒天过海是好。只是她安全了。你是不是寻个什么机会功成身退。”

“不会。知道这件事的都不会告诉她。否则。以她的个‘性’。绝不会走。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被人发现。我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云初字字斩钉截铁。冷静得像一个局外人。

王景佩服这个时候的他。“说不说是后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就说你要‘激’怒皇上当众赐她毒酒这一事就难办。皇上会生气。但并不一定赐她毒‘药’。众人之中。也并非沒有落井下石者。她的罪凌迟都算轻的……”

“皇上会答应。一是白‘玉’因他而死。无论如何他无法再下手杀络‘玉’。二來他心中有数。这些欺君之罪、‘奸’细之谣、祸国之名。有几分真假。如果这些都不能让他留她全尸。那我云家开国功臣。先祖传下的免死令也能用。”云初道。

白衣男子一听。(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脸‘色’一黑。“既然有免死令。为何要兵行险招。”

云初摇头。“皇上那儿能免一死。其他人却不会放过她。以后就更难说。何况。如果她知道是我救她。只会更让她难受更折磨她……”

要让络‘玉’知道云初为了救她。娶了别人。用祖上血汗换來的免死令去救一个弑君叛国的人。除了折磨她。还能有什么。

三人都是聪明人。这之中关系。云初不说。他们也都已了解。

“要我怎么做。”白衣男子直切主題。

云初将一幅地图‘交’给白衣男子。“这是皇宫的地图。她被楚衍带去了城东。再过两天楚衍和亲使者就到了。我们要赶在他们來之前。把一切都了结。你现在就带她到皇宫。越快越好。明晚我会把她葬在城东破庙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时间这般紧迫是三个人都沒预料到的。谁都來不及多问别的。云初已与王景和苏通道:“你们与我一同入宫。详细怎么做。我路上与你们说。”

苏通却低着头似有犹豫。王景瞥了一眼苏通的模样说了声。“好。”

苏通惊诧的抬起头看向王景。正对上王景深锁着他的目光。尽是对他的了然。气恼不满的别开头。第一时间更新

白衣男子道。“我得回客栈。否则。络纱四处找我。出了岔子。先走一步。”

云初急道。“等等。她若不愿同你走。你得‘激’她。今日他知我娶兰墨。一定会同意嫁给楚衍。她不会给自己留退路。但她不是一个只为爱而活的人。只是我伤她太深。她太痛还來不及想到这里……”

“我知道该如何做。”白衣男子深深看了一眼云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已经沒有一开始的恼恨。

云初看着齐风、王景、苏通。往后一退。撩起衣角。跪在地上。“今日之恩。云初沒齿难忘。”

云初这一跪。令苏通目眦‘欲’裂。面‘色’难看至极。王景暗暗觉得苏通快要压制不住心头的哀怒。却是白衣男子一字不说漠然消失。

寻这一间隙。王景叹了叹走过去扶起云初。指着一旁不曾回神的苏通。“如果你记得我的大恩大德。可不可以将他治好。完好如初。”

苏通一听之下。目光一闪。瞪向王景。拂袖而去。

云初缓缓站起。幽沉的目光在苏通凌‘乱’的步伐上转了又转。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你并不是不能影响他……”

王景惊喜的望向苏通。却沒有发现自己影响他什么了。叹道。“走吧。如果这次他真领我的好。也算值了。”

“你不怕欺君之罪。”云初笑问。

两人并排而行。王景悠然道。“何足之惧。”

“听闻相爷要辞官归隐。此事当真。”云初问。

王景颔首。“原以为少将军失心疯。足不出户。不问世事。未料及连此等小事都已知晓。”

王景与云初边说边离开。南珈屋顶上藏匿着的白衣男子探出头來。相信云初所言。抓紧时间。连忙返回客栈。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但他们三个人沒有一个能够在深夜宫禁之时还能入宫。连已经在宫外自立‘门’户的皇子也沒有这个权力。之所以进得去。是因为云初手中的令牌。

刚进宫‘门’不远。跟在云初后面的苏通问道。“你既然已得皇上默许。为什么还要牵扯这么多人进來。”

一瞬间。王景心里听得暖洋洋的。但又觉得这是不是他在与自己划清界限而心烦。

“云宗已经不信我了。他也不会信皇上……”云初微微停了停。苦涩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你们卷进來。”

苏通不再多言。跟着云初來到椒阳殿。明妃正伺候着云阳喝‘药’。他们三人行过礼静候一侧。云阳喝完‘药’昏昏‘欲’睡。明妃便代云阳问他三人深夜入宫有何要事。

明妃的出现。不知道在不在云初的计算里。一想到灵‘玉’代络‘玉’出嫁下落不明。明妃绝不会帮络‘玉’脱罪。一定恨不得将络‘玉’碎尸万段。苏通便连呼吸都紧致了几分。

王景也瞧出这里头凝重的气氛。暗暗瞅了瞅云初的反应。却只见到他一脸沉凝。不见紧张害怕。

“回娘娘。我等奉皇上口谕入宫。也不知所谓何事。”云初声音压得很低。唯恐惊扰到皇帝的休息。

明妃不再问他三人。但却守在皇帝‘床’畔。这个样子叫他们怎么行动。

“已经很晚了。微臣斗胆请娘娘回宫休息。以免皇上醒來见了为娘娘的身体‘操’心担忧。”云初放轻了声音。

明妃盯着云初。慢步走到他跟前。几乎是耳语般道。“将军‘欲’支走我做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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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想知你心

苏通跟王景双双睁大了眼睛盯住明妃,听云初声重音低道,“微臣惶恐,云家世代效忠皇上,岂敢有悖逆皇上与娘娘之心。(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最新章节访问:. 。 ”

明妃凌厉的双眸似要将云初拆开来看看那颗他说的真心,苏通在一侧看得心都吊到嗓子眼儿,唯恐有何差池。

明妃脸‘色’却渐渐转‘阴’为晴,“希望将军一言九鼎,记住今天与本宫说的话。”

苏通绷紧的身体豁然一松,但却不敢掉以轻心。明妃直问云初要支走她做什么事的语气何其肯定,神‘色’那般严厉,仿佛她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一样。她突然发难,又忽然息怒,处处都让他‘摸’不着头脑,都让人战战兢兢。

但明妃不给他琢磨原由的时间,已经缓步回到云阳身边。她立在‘床’畔,盯着‘床’上昏昏沉睡的云阳,“皇上在哪儿,本宫就在哪儿,将军情深意重,想必能体会本宫之心。”

她贵为皇妃,大可不必与而今的一个落魄将军作甚么解释要什么体谅,但她说了是否意味着她不愿与他们为敌呢?

云初朝明妃俯身一礼,不再多言。站直身时,他探究的目光似有似无的转过明妃,宫里的人谁也不笨,明妃更是如此,虽然她的话没头没尾,但怎么听都觉得是在说络‘玉’。

不仅是他,连一旁的苏通与王景都有此感。

苏通拧紧眉眼,王景见他担心,凑近他耳边,悄声道,“别担心,如果她知道我们的目的,那她选择了皇上而不是云宗,对我们就不是威胁。[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苏通眉一横,睨住正说话的人,“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王景被鄙夷得连气儿都不敢出,他仿佛能听见苏通心里没吐出来的话,兵不厌诈你不懂?拖延时间你不会……被嫌弃的感受‘弄’得他从头到脚没一处舒坦。

虽然那或许并不是他嫌弃他,可能只是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不仅牵涉了他们几个参与者,还有苏家王家云家上百千条人命,大意不得,再小心应对也不为过,苏通才异常紧张。

所以王景心里虽然不痛快,却乖乖住了口。

但他却做不到安安静静地等云阳醒来,一双眼睛只顾盯着苏通看,看得苏通心火燎原,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瞪住他。那忽然间像是感应到他的注目一样的回眸,惹得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王景心‘花’怒放,竟对着火冒三丈的苏通痴痴傻笑。

这叫苏通看得也一愣,但刹那间别开脸,匆匆瞧了云初一眼,又听了听龙榻上并无动静,便迅速地转身越过王景意‘欲’离开椒阳殿。

但他刚走两步,手腕却被拽住,身后立马有人贴了上来,“我跟你一起。”

苏通挣了挣手,王景抓得更紧,死活不松。面对这样脸皮比墙还厚的人,苏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压低了警告他,“这里是皇宫!”

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松了手,脚却寸步不离苏通,苏通一走,他立马就跟上。云初看着他两人,轻声嘱咐道,“别走远了。”

椒阳殿外,苏通闷头往前走,速度越来越快,他在后头紧跟,一边低声提醒,“他叫我们别走远了。”

苏通的步子才放慢了些,渐渐地停了下来,站在阑干前,望着漆黑苍穹,不说一字。

他望着苏通也不说一字。只消一眼,他已经清楚虽然这个人在身边,但心思全都不在了,默默地看着那双陷在黑夜里闪闪烁烁的目光,一点也猜不到此时此刻苏通在担忧什么,更不知怎么为他解忧?

“成事虽然在天,谋事依然在人。”他靠上阑干一步,与苏通并肩而立,“我们输不了。”

王景笃定的语气,好似这世间局势尽在他掌握之中,那么的不可一世,口出狂言。

苏通扭头望着王景一双灼灼目光里,冷眉轻蹙,“输赢在嘴尖何其容易。”

王景脸不红心不跳,严正无比地望着苏通,嘴角微微往上扬,“但请阿苏拭目以待。”

苏通着实没心情与王景打嘴仗,也就不再理他。简简短短的几句话才刚热络了忽然间又安静沉默了下来,王景顿觉冷落空‘荡’。

“有件事我不明白……”没多久,王景试探着说。苏通没搭话,他就继续,“你知道他要成亲,为什么见了他穿喜服那般生气?”

苏通冷沉着脸,看着夜空的眼睛危险的眯了眯,“你监视我。”

王景摇头,坦坦‘荡’‘荡’得很,“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云家再怎么从简低调,也有人听得到风声,何况他不是真心让天下人不知道他另作他娶,你一直在京,不可能不知。”

言之在理,如此,苏通连多一个字也不与王景计较,王景誓不罢休地追问,“那是为什么?”

“你执意知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迎着苏通很不耐烦的目光,王景云淡风轻地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苏通心头一震,好不容易将视线从王景身上移开,王景还苦苦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在他来找我之前,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苏通拧着眉盯着王景坚定的眼神,奈何不得他,苦不堪言,“但我却阻止不了他,我气他但更恨自己。”

王景眼睛一跳,好久好久,才轻声问了一句,“如果他活不了,你会怎样?”

苏通面‘色’陡然僵住,仿佛叫未卜的死亡‘抽’去了灵魂只剩躯壳杵在眼前,那一幕深深印在了王景脑海之中,一辈子都未能忘记。

他们相识二十载,即便他不爱云初,云初也会是他生命里少有人可比的唯一,何况他曾那么那么爱他。而今虽不知他是否爱云初依然如故,结果却已经可见,如果云初有万一,他必受重创,他的伤将有多深,王景无法估量,但越见他受伤的表情王景心头也越难受,甚至不愿意去等他回神便先转身离开。

“我们该回去了。”

当苏通应声回神时,只瞧见几步外行走在宫灯之下借来一侧红墙之‘色’的人影。那一抹暗红与这人可谓绝配,压抑‘阴’暗却热烈厚重,不容他忽视。耳畔那轻轻浅浅温温冷冷的一句话还似余音缭绕,恰似这一道落寞寂寥的背影,越多看一眼心头的一股忧愁便越深邃。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安静的守着他

心中百千事,纷纷攘攘此起彼伏,苏通烦得轻轻摇头,才微微收拾了心情,迈着沉甸甸的步子回椒阳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云初看着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回来的两人比出去前更难看的脸‘色’,意味颇深的看了一眼王景。王景立刻便察觉到,脚下不停径直走到云初身旁,因着心头郁结之气未散,语气还有几分冷硬问道,“看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而此时紧跟回来的苏通也差不多走到他二人身旁,云初到嘴边的话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只淡淡地摇摇头。

比之苏通与云初二人的严阵以待,王景显得懒散随意,更受不了一星半点的安静,不多会儿便指着云初身上的衣服,“你进宫的衣服事先已经准备好,之前说好的我和你一起等那个人,却故意支开我,先行回府安排一切去找那个人,一切你都算好了。”

虽然事实与王景所说有些出入,云初却不解释不否认。

云初一张沉肃得近乎冷酷的脸,王景怎么看怎么不痛快,原本还担心自己鲁莽的提起这些事让苏通听了更添堵,却瞥见苏通非常平静的看着云初不说一字不禁讶异。他好好奇为什么苏通没替云初担心,但他却不敢冒冒失失的问,这些问题都是雷池,不清不楚踏进去很可能会体无完肤。

对于其他事其他人,王景有足够的心情去按捺,但面对苏通的事,他冷静不下来,即便明了轻重,忍了又忍但很快便克制不住,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找云初的麻烦。(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那个人什么来头?”王景轻声问,“他跟络‘玉’是亲戚朋友?竟然敢在你面前说‘我‘玉’儿’,要替络‘玉’找你这个负心汉算账?”

他开玩笑的打趣语气已经是将事情说的足够轻松了,却仍是让云初不禁蹙了蹙双眉,渐渐地云初目光有些涣散,似想起了许许多多以前的他们之间的事。

那些事他没太多的兴趣,不过对于眼下百无聊赖的他而言,却不失为一个消磨时间的好话题,更是饶有趣味的继续试问道,“怎样,想起了什么恩怨情仇?”

云初磊落的回看着他,苦涩地扬了扬嘴角,“是啊,恩怨情仇。”

真还有恩怨情仇!云初这一承认,王景还真想知道其中因缘际会,连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不参一言的苏通也竖起耳朵想听一听这故事。

云初却只是慨叹并不见下文,不免让人失望,王景对此可不轻易罢休,云初不说他就猜,“你该不会是从人家那里把她抢过来的?”

云初哑然,苏通莞尔,王景见苏通稍微放松了些,心头涌起一种喜悦,更加积极地又猜到,“不过那个人来势汹汹剑拔弩张,不像是败给你的人,倒像是妹妹被欺负了找上‘门’来的哥哥?”

云初一双眼微微眯起便张开,苏通缓和轻松的面‘色’刹那变白,一眼瞥见云初刹那间的神‘色’异常,心思一转,瞪大了眼睛,大步冲上前,抓住云初的手臂,几乎抵在云初面前紧张地问,“他是天医阁的人?”

云初一震,他什么都还没说,苏通竟然猜到了他的来历,一阵沉默。

苏通手不可控制的轻颤,“他是齐风?”

云初知道苏通找天医阁的人要做什么,正如王景死死盯住他的**‘裸’目光背后的心思,他用力的握住苏通的手,传递给苏通冷静按捺的力量,“这里不合适,我们出去后再说。”

苏通冷涔涔的目光盯着云初不住的闪烁,颤声道,“你不能不帮他,否则我真的一辈子不原谅你,一生都会恨你。”

“我知道。”云初坚定地紧握住苏通的手,“你了解我,我宁愿代他去死。”

苏通双目通红,眼泛泪‘花’,“宁愿代他去死的人数也数不清,可是谁也代替不了……

云初还想说什么,苏通已经松开了手,他悲伤的低着头不再说话。

云初极其难受,他的意思他知道,想为那个人死的何其之多,绝不少自己一个。但那么多人谁也无法替代他承受多年来那些痛苦折磨,谁也不能换回他一命。一命换一命是美好至极的愿望,只是心愿而已,对现实毫无作用,并不能让那个人活着……

王景轻轻拍着苏通颤抖的肩,“你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你,他比我们都聪明,他会好好活着,哪怕只为了你。”

苏通拧着双眉,既害怕又无助地目光彷徨不定的围绕着王景旋转,再慢慢坚定清晰。

那一刹,他相信的眼神轻悠悠飘落在他眼里心间,他好想好想将他紧紧抱住。但他却只敢轻轻握住他的手臂,“他也许会需要我们帮助,别担心害怕,等这件事结束,我陪你一起去帮他。”

苏通怔怔地盯着他,时间静得只有风信掠过脖颈时才感受到在流动,但他仍然只是朦朦胧胧地盯着他,不说一字。

他似乎大有长进,就那么任他看着,他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奉陪到底也不觉丁点儿枯燥烦闷。

在他似朦胧月光的眼下,他就是一渠水。世界是静的,他的心也是静的。他是月亮,他是他人间的落影,所有的‘阴’晴圆缺落进他心里,他就想时常看得见他,这样相守到永远。

已经有人赶在前头做了他身边的云,后来的他做不成他身边的云与他畅游天间。他说了他不能陪在他身边,他们生来对立,不管他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他只会看着只能看着,绝不会出手帮他。

即使这样,他还是想见他,守着他,不想错过有关他的一切。

他的眼里悄无声息地漫起水雾,他握住他手臂的指尖轻轻颤抖,掌心光滑的锦缎忽冷忽热,“阿苏……”

那一声轻浅呼唤,许是太过温柔小心,以至于苏通根本没听见,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看着他,不由抬起手轻轻拨开了他额前碎发,一股浓烈的情意深眷在眼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守着你。”

第二百八十章 心结太多

他怎么了?一直那般平淡如水的脸‘色’,连听了他的话,都没有惊起一丝一缕的涟漪。[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最新章节访问:. 。复制网址访问

看似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目光,实际却空‘洞’游离,他心头涌起一丝慌张,不禁看向云初,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切的云初才轻叹道,“心结太多,就是我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最讨厌最讨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困扰,想帮帮不上,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你……”云初看着苏通出神的模样,猜道。

王景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地看过苏通每一寸目光,那里有他吗?哪里有他?他想到自己的时候怎么可能这般安静……以前的事……他恨不能把我千刀‘肉’剐才对……

云初缓步走近,伸出手差点触碰到苏通肩膀,却被王景一手抓住,“你干什么?”

云初不进不退,淡然道,“叫醒他。”

云初没有把话说明了,但王景已会意,他松了手,一双眼睛却分寸不移地锁在苏通脸上。

奇怪得很,云初也不出声叫苏通,只是轻轻地拍着苏通的肩膀,神奇的是王景说的那些话入不了苏通的耳朵,云初只是这样轻轻拍了苏通肩头两下,苏通便回神了。

见苏通醒过神来,王景高兴还来不及,便看见苏通刚看清眼前的自己立马一惊,脸‘色’也陡转青灰,极快地扭过头去看拍醒他的人,“皇上醒了?”

云初摇着头,“还得再等等。[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至此,苏通与云初再无对话,莫衷一是地等着皇帝醒来,苏通再没看过王景一眼。

被完全忽略的王景,望着他两人的背影,心头一阵苦‘浪’翻涌,心念着:他怎么可能会为我想出了神?

王景不知,苏通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只有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云初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云初不曾出言询问,用目光关怀了一下,而苏通微微摇了摇头,无声道,“无碍。”

“皇上,你醒了?”过不多久,台阶之上传来明妃喜悦的声音。

云阳没有出声,明妃告诉他云初苏通王景在外头候着,云阳才打起‘精’神来,“辛苦你了,朕要与他们三人吩咐些事,你先退下吧。”

云阳作势要起身,明妃赶紧伸手扶着,“臣妾不想走,臣妾想陪着皇上,皇上放心与少将军商量国家大事,臣妾绝不敢干政。”

云阳微微停下步子,不再命明妃退下,任着明妃掺着去见云初他们。

云初等人行完礼,云阳便问道,“人呢?”

“应该到了,微臣与苏通王景去看看。”云初回道,云阳挥了挥手,云初便带着苏通和王景从一侧屏风后的小‘门’里转了进去。

那里头隐约传出了些声音,听不太清楚。

昏暗的屋子里,三人像风一样卷了进去,屋里的人察觉到他们,竟是一字未盘问就已经不遗余力的对他们出手,不知对方敌友,不能冒然‘交’战,每每都是躲开。

忽然屋里掠过了一阵风,袭击他们的人也突然收了手,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劳烦二位!”

王景瞥了一眼苏通,见他没有立即上去缠住齐风,才放下心去‘床’上扶起人,背上身后,往屋里深处走去,苏通只在后头跟上,一直与屋中人对站的云初,声音里多了几分疲倦,“多谢!”

当王景将抗在身上的‘女’人放在地上时,明妃噌的一下站起了身,但下一刻却咬住嘴‘唇’,站在那儿不再动。

“她怎么了?”云阳问,“给她一张软榻。”

“怕有人从中阻拦,微臣让人用了‘迷’烟。”云初禀道。

王景将地上的人抱起放到宫人们摆好的软榻上,听云阳道,“试着叫醒她。”

王景轻轻拍着络‘玉’的手臂,“醒醒,醒醒。”

络‘玉’睁开眼看见眼前俊美如铸的脸,怔愣刹那便泪‘花’翻涌,但她忍着总让滚到眼角的泪又退了回去,“你?怎么是你?”

她的眼睛红肿得太厉害,眼里充满了红血丝,眼周青黑,王景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起身从她的视线里离开。

高高在上,身穿黄袍的人一下便闯进了她的眼里,瞬间她便丢了魂魄,忍下的泪一颗颗断了线的掉落,颤抖的‘唇’瓣似是有话要与云阳说,云阳也只是看着她,没有立即责问。

王景想起了她才封为公主的时候,云阳为了她是如何费尽心思的要挟自己,只为她能走出云初战死的‘阴’影,快快乐乐的活着。想起他跟着云阳拜访‘玉’府的时候,她如何与云阳撒娇。

他们之间父‘女’之情虽然短,但仍然很深厚的吧……云阳真的拿她当心头‘肉’疼爱着,她也视他如父亲撒娇着,刚才那些不听话的泪水是一个‘女’儿见到了父亲,剥落了坚强的外壳,‘露’出这些日子来无处诉说的委屈脆弱。

大殿里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一片死静,连明妃也只是安静的盯着络‘玉’,外头的‘欲’加之罪,明妃不可能没有耳闻,她却没有向络‘玉’发难,为什么?

王景习惯‘性’地去看苏通的反应,瞧见他暗暗紧盯着明妃举动,慢慢将目光移向云初,只见他垂着头,面对着皇帝,根本没看过络‘玉’。

“启禀皇上,四王爷在外求见。”屋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让他进来。”云阳正在批阅奏章,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底下站着的三个人和坐在软榻之上垂眼望着地上的人。他深望一眼明妃,正‘欲’起身,却见明妃脸‘色’‘阴’沉,突然跪下喊道:“皇上,灵儿至今下落不明,不知会受多少苦,这都是因为香‘玉’,不,她不是香‘玉’,她根本不是皇上的孩子,她是来复仇的,皇上一定要替臣妾作主啊!”

她的声音仿似专程为迎接云宗,云宗甫一出现明妃便立即跪了下去,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云宗脚下微滞,又继续往殿中走,看了一眼殿中其余几人,正‘欲’行礼,便被云阳十分不耐隐有怒气的声音打断,“你怎么来了?”

“听‘玉’府的人说,香‘玉’公主畏罪潜逃,儿臣正是入宫来听听父皇对此事的看法,没想到王公子与苏公子已经替父皇抓回了逃犯。”云宗不着痕迹的将那四个人打量一番,最后看向默不作声的络‘玉’,“欺君之罪,竟然不跪在地上领罚!”

第二百八十一章 问罪络玉

络‘玉’想要为自己辩解,双手撑着身体起来却又僵住,好像才想到这里是皇宫,这么多人围着她是审问她定她的罪,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确定了她的判断之后,竟然一点恐惧畏缩也无。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79-

如果不是视线中出现了他,或许她能一直如死水一样安静,她看他的时候依然静默,她看他的眼神似乎他们隔了多遥不可及的距离,那般‘迷’离不清须得眯起眼睛才看得到模糊地影子,但实际上也就三五步的距离。

她此刻看着云初的目光仿佛那日清心园中自己见到死而复生的云初,知晓他竟是为了个‘女’人骗着所有人而决心不愿回头时的产生的陌生感,似乎他从未认识过他,从未了解过他。

这样的感觉能将人击溃,所以那日他疯狂的挥着他们云家的家法,要把他认识的那个人打醒回来……相比自己的冲动暴怒,同样被抛下被伤害的她却冷静沉稳太多,她倔强隐忍,不哀不怒,对于这样的始‘乱’终弃竟然连脾气都没有。

对呢……还从没见她发过脾气……

原本对这个抢走云初的心,让云初为之不惜一切的人,苏通该恨得牙痒,可他盯着她想了那么多,竟半点怨恨都找不到痕迹,隐约还觉得她无辜可怜。

云阳在这个时候开始问络‘玉’,“络‘玉’是你的真名?”

听见云阳的凝滞低沉的声音,络‘玉’才将目光转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她的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也不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以你的年纪,你根本不可能知道白‘玉’的事,是谁告诉你她的事?是谁让你冒充公主意图谋害朕,颠覆云汉大统?”

她震惊的盯着云阳,失神的往后退了一步。

刚开始便问谋逆叛国之罪,对于一个弱‘女’子太过残忍了。

苏通担忧的瞥着她,瞧见她慢慢地站起身,摇着头,干涩的声音糊在了一起,“不是……”

她艰难的吞咽着,驱使自己僵硬沉重的身子跪在软榻旁,“不是,我没有做,皇上,我与白‘玉’非亲非故,何必要为她报仇?皇上,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怎么能摧毁一个国家?”

“你别狡辩,如今铁证如山,你难逃一死!”

明妃尖利斥道,硬是打断了络‘玉’,不让她楚楚可怜的声称冤枉。犹是苏通知晓明妃此举是为了灵‘玉’,仍觉得心惊‘肉’跳。人的执念一深,就疯狂成魔,云初如是,云宗如是,明妃如是,连高高在上的云阳亦如是,一国之君竟然要为了留下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命而骗天下所有人,只是因为她生的像他爱的‘女’人。

“铁证?明妃娘娘有什么证据?”

苏通颇为感慨,但听络‘玉’说话,他便没多少心情去细想那些复杂不堪的东西,担忧的盯着她,她十分不客气的语气根本不把明妃放在眼里,她表现得清者自清的笃定以及对他们诬陷指控的不屑唾弃,你就是把她拆开来她也无罪。

她伏首认罪还好些,像这样骨子硬,只会‘激’怒明妃和云宗,不得不多受些**折磨。

“犯下滔天大罪,死到临头了仍不知悔改,你与楚衍勾结的最终目的是摧毁云汉。当初少将军因你之故为雪所埋,已是动摇民心,而你返京被赐封公主,皇上视你为掌上明珠,有意将你许给王丞相之子,谁不更是对你议论颇深,街头巷尾有谁不知你!于文臣而言你是百官之首的儿媳,于武将而言你是将军愿舍命相救的红颜,于云汉上下而言你是尊贵的公主,这样的地位背景,可谓你想到云汉哪里都能如愿,你想知道什么也轻而易举,你想从中做些什么与楚衍里应外合再简单不过……”云宗走到络‘玉’身边,冷冷道。

她的嘴‘唇’已经被她咬出一丝猩红,盯着云宗的目光有憎恨有耻笑,但嘴角凝固着一丝倔强的笑,语气却比那水还镇静,“有尊荣地位就会做这些事,王爷不是也做得到。”

络‘玉’不是个刻薄的人,苏通还是头一遭听她说这么尖锐的话,或许是被‘逼’入了绝境的自我保护,但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积累得很深的恼恨。

云宗面有愠‘色’,语气却于刚才一般无二,“本王亲自将你从楚国绑了回来,你还嘴硬。”

络‘玉’还要争辩,却被明妃打断,“皇上,臣妾有一建议。”

云阳点头,明妃道,“既然各执一词,倒不如请个公正的人来说说来龙去脉。”

明妃太‘胸’有成竹的盯了一眼苏通,苏通立刻会意,但他不明白明妃怎么知道他们的策略,既然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怎么还把这样的机会给他们。

不管明妃怎么想又要怎么做,苏通都不得不抓紧这个机会举步上前,“启禀皇上,北疆一战时,微臣亲眼看见络‘玉’与大漠将军莫飞形影不离如胶似膝,这件事,云将军也看见过。他们关系非常,莫飞为了她只带一队人马锲而不舍相追,直将微臣与将军‘逼’往雪山,络‘玉’不愿与我们走,拖延时间以致身负重伤的将军与莫飞对阵不多久便被刺中一剑,为雪所埋。微臣扶灵回京,络‘玉’又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微臣面前,说是趁‘乱’逃了出来,但微臣事后打听了,莫飞根本没有带她回过将军府,还有一点,微臣虽未证实,但颇多疑‘惑’……”

苏通目不斜视的说着,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紧紧地盯着他。有许多事他也是个局外人并不很清楚,他没有添油加醋的捏造他不知道的去陷害她,当初络‘玉’是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他当时没有追究此刻也不会追究,只是这些出入足以令大家怀疑她,也足以满足要治她罪的人。

他始终这般仁慈,对谁都如此。络‘玉’当初分明撒谎了,在失去云初的绝望痛苦之中他竟然都没去‘逼’问她。就像当初他霸王硬上弓,他虽双眼煞红得诅咒他不得好死却也没有杀他。王景望着苏通的背影发怔,深陷于那姣好的侧颜。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出大戏

络‘玉’不说话了,这看在人眼里就是被戳穿了把戏,措手不及得无言以对。(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访问:. 。

“你说。”云阳语气沉厉。

络‘玉’惶然的目光却不小心的落在岿然不动的背影上,片刻又转移了目光落在那扇‘门’外,他们之间再无瓜葛,他又怎么会帮她解释,这个地方,黑白扭曲,是非颠倒,浑浊不堪,当初真是不该来的,但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听得苏通振振有词的说着那些她根本不曾想过的事。

“北疆之战本可大事化小,但却令将军深陷敌军,微臣父亲不得不领兵相救,虽然云汉大胜,但死伤惨重,非多年不能调整如初。再说南边的楚国,最开始‘骚’扰边疆威‘逼’和亲,后头劫虏灵‘玉’公主,如今楚国新皇楚衍更肆无忌惮扬言三月内要云汉‘交’出络‘玉’,否则兴兵云汉,微臣觉得云汉这一年来腹背受敌,实因络‘玉’之系,祸国红颜,断不可留。”

苏通一跪,刚正凛然,在云阳愤而发怒,‘欲’呵责之际,他又叩头高声禀道,“皇上,祸国之人,断不可留啊!”

这一幕是王景断然没想到的,原本他想如果他狠不下心伤害络‘玉’,那就他代为‘操’刀,他盯着苏通的背影,这个人连罪孽深重的自己都能放过,怎么可能会‘逼’死一个‘女’人。

他又将目光落在络‘玉’身上,这个刚才铮铮有词为自己辩护的‘女’人,连云宗和明妃她都以牙还牙了,此刻竟然任人宰割不发一言。[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她木然的望着这一切进行,浑浑噩噩的,好像这是与她毫不相关的一场戏。

殿内弥漫着死亡的幽寂,云宗见云阳依旧下不了狠心,“父皇,儿臣觉得络‘玉’的确早有预谋,而且串通楚衍,陷害云汉。”

“怎么说?”云阳虽怒,但还有理智。

“父皇可还记得络‘玉’诈死一事……”云宗顿了顿,“父皇可想过络‘玉’为何要诈死?”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云初看向云宗,他终究猜到他当初那样做的原因,可他绝不会那样照实说……

“别吞吞吐吐的,直接说!”云宗有意这样吞吞吐吐,惹得云阳怒火更盛。

云宗淡然颔首,款款道,“其一,金蝉脱壳可免遭东窗事发后欺君死罪,其二,不用和亲楚国成为威胁楚衍的棋子,其三,公主无巧不巧离奇死亡,楚皇一定不信,定会施压云汉‘逼’迫云汉‘交’出公主,如此一来分散楚皇注意力,为楚衍行事争取时间,其四,父皇伤神伤心,朝廷上下无不担心龙体康泰,内忧外患,‘弄’得云汉人心惶惶,正是报复云汉上下所有人的一朝妙棋……”

啪,云阳一把拂落御案上的奏折,所有人见状都跪下请他息怒。

云阳恨恨的盯住络‘玉’,咬牙切齿道,“你真是来报仇的!你真是机关算尽啊!你不仅要朕的命,还要云汉的命……咳咳……”

他哀痛指责,剧烈的咳嗽让他站不稳地往后倒退,明妃赶紧扶着他,“皇上,保重龙体。”

络‘玉’看着云阳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凝滞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开口,眼中的泪无声无息地坠落。

“皇上,草民有罪!”王景磕头禀道,“草民不该知情不报……”

“知情不报?”他的话好比一场及时雨熄灭了落降的天火,云阳按住心头之怒缓问他。

“是,公主诈死后遇到草民。草民收留了她,草民本想先查清其中原委,再将公主送回,但草民这边正在查,那边公主已经逃了,草民不仅知情不报,还一时大意放走了公主,请皇上降罪。”王景重重磕头,又禀道“此事,草民双亲也不知情,为草民一人所为,皇上,请不要开罪他俩老。”

明妃不可置信,“你是说,她诈死之后还留在云城?”

“是。”王景又想了想,“草民记得,公主离开那一天正是灵‘玉’公主和亲那一天。”

一提起灵‘玉’,明妃便难以控制住悲痛,几步走到络‘玉’面前,抓住流着泪早已失了魂魄的人双肩拼命地摇,“你说,你是不是算计好了,看到灵儿替你和亲,看到皇上相信你死了,你才放下心去会你的情郎?”

络‘玉’愣愣的望着伤心‘欲’绝的明妃好一阵子,才抬手抓住明妃的双手,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吐不出字来,又再看着明妃片刻,艰难的蹦出三个字,“对不起……”

明妃恨意丛生的瞪住络‘玉’,痛得牙关颤抖,扬手一巴掌扇向她,云初忽然喊道,“娘娘,还是请皇上作主。”

云宗看了一眼出言阻止的人,虚着眼,嘴角狠狠一咬,他恨他在这个时候还舍不得这个‘女’人。

明妃很是不甘的放下手,转身扑通跪倒,“皇上,请皇上为臣妾为灵儿作主!”

云阳气得发抖,抬起颤巍的手指着‘门’外,喊到,“来人啊,赐她鹤顶红,朕……再也不想看到她!”

闻言,云宗正要再说什么,但云阳见还没有人进来,怒吼道,“都聋了吗?”

“皇上息怒,奴才已差人去取了。”奴才们才小心翼翼的弯腰埋头,伏身道。

云宗住了口,他能亲口说要杀了与一生挚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已是十分不易,再‘逼’他很可能适得其反,且放她一马留她全尸。

望着悲怒‘交’加的云阳,络‘玉’心绪滔滔,但她仍是不开口说话,直到装了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她才终于有了动静,扬手打掉瓷瓶,眼见瓶子就要落地,却被云初捞进掌中。

云初深望着她,络‘玉’浑身都在颤抖,云初面不改‘色’地递过瓷瓶,“这样死,还能留个全尸……”

络‘玉’气愤地再伸出手挥向云初手中的瓶子,却被云初灵敏一躲,云宗寒声道,“她不愿留个全尸,许是觉得凌迟处死才能谢罪天下。”

云初突然朝络‘玉’伸出手,情意拳拳的抚着她的脸,她没躲开,她可不会犯傻的觉得云初此举是还爱着她,只是想知道他还会做出哪些绝情绝义的事,说出哪些没良心的话。

第二百八十三章 放不下云初

“不行,这一世我对不起她,不能让她身首异处,有个好的死法,将来投胎个好人家!”云初忘情却又十分清醒地执着念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wщw. 更新好快。

饶是王景都为之失神一刹,当他定神去看络‘玉’时,只见她已泪如雨下。

是呀!这到底是什么男人?如果有情有愧,那应该要极力保护她,而不是为她争取一个好的死法……

“你真可恶……”络‘玉’忍住哭腔。

云初面无表情的将毒‘药’送到她嘴边,“喝了吧……”

络‘玉’一下别开脸,犹是她紧咬着‘唇’瓣也捂不住心口破开大‘洞’的痛楚,泪水像被狂风推起的海‘潮’,全都漫上眼眶,又急又细地往外淌个不停,“我不喝……”

云宗闻言走向她,寒声道,“这可由不得你!”

云初抬手扣起络‘玉’的下颌,‘逼’她张开嘴,扬手把毒‘药’倒进她嘴里,‘逼’着她吞下,‘药’瓶才从手中跌落,碎落在络‘玉’身边。

络‘玉’倒在地上,嘴角残留着挣扎时溢出嘴角的毒‘药’,她望着他,凄惨浅笑,“真好,再也没人可以带走我的心了,它是我一个人的了……”

冰雪般空灵寒冷的‘花’渐渐随泪水蔓延,开出此生难忘的清绝,道尽诀别。眨眼之间,络‘玉’呕出一丝血,她再也不做丝毫挣扎,倒在冰冷的地上。

云宗紧接道,“父皇,尸体如何处理?”

云阳想着络‘玉’断气前最后的一句话怔忡不已,如是痴怨,二人今生不能结伴实是可惜。(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再看着云初僵硬的脊骨,转身沉沉一叹,“朕累了,‘交’给云初吧……”

明妃扶着云阳离开,其余三人原地站着,看着云初守着络‘玉’一动不动。

“她已经死了,你不需要愧疚。”王景上前扶起云初,刚触到云初的手臂,云初就颤了颤,停滞的目光瞬间光芒遁去,深暗如渊,他控制不住颤抖着手将她抱在怀里,轻不可闻道,“她不怪我……才令我难受!”

苏通与王景跟在云初身后,发现云宗也紧跟其后。

他到底多恨云初,多恨络‘玉’,难道说非得看到她被土掩埋,他才放心才肯相信…?

他们相互了解,所以他知云初可能会使计,就如云初料到他不会手下留情非得至死才方休。

王景原本不想多事,但见苏通云宗都跟着去了,也跟去看看。

城东破庙边上大树之下,云初一手一手挖着土,指尖很快就磨出血来。

苏通看不下去,迈上前‘欲’伸手阻止他,但又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王景不满的呵斥着,“她已经死了!她看不见了,你再怎么做她都不知道,你这般折麽自己有什么用?早知这样,何不阻止皇上杀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云初闻言停下来望向靠在树下的姑娘,“她背负的罪,别无出路,只有死,我能为她求一个全尸。我不能为了她一个人,不顾云家百十条命,我求不了……求不了……”

苏通看着他指尖掌心的血,英眉尽敛,“我们走!”

王景看了一眼苏通,应该走了,再不走,苏通或许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说出什么话引起云宗怀疑,可能会将他们的戏码戳破。

苏通越走越快,运起轻功从山腰直滑到山底,王景看得大为不安,紧追上他,刚落地,没走几步,他便问,“云宗还没走,我们走了,云初会不会对付不了?”

苏通却一点也不担心,“云宗恨云初但不会杀他,就算云宗不信络‘玉’已死还是恨不得要将络‘玉’挫骨扬灰,只要他挡在络‘玉’前头……”

啪!

一道闪电从东边儿直奔西南而去,雷声滚滚,压过苏通的声音。

两人停了下来,王景道,“快下雨了。”

苏通转眼盯着他,王景被看得不太好意思,“怎么了?”

“想喝酒吗?”苏通问,王景想这一天的事他心头一定不痛快,便点点头。

苏通在前头领路,王景跟在后头,不敢相信苏通请他喝酒,喜滋滋又飘飘然地不真实。

刚进城‘门’,天便开始下雨,三两滴之后开始有倾盆之势,雨打到脸上都隐隐作痛。王景想这下糟糕了,或许这顿酒就被这场雨淋没了……

但苏通没说,加快了速度,几个急转,便冲到了一家亮着灯的房子下,王景紧跟而到,闻到那馥郁酒香整个人都心情大好,被淋成落汤‘鸡’也完全不在乎。

他抬头看了看酒馆的名字----夜阑居。

王景脸上的喜‘色’稍稍一滞,望着已经叫开了‘门’,被迎了进去的人,心头也开始闷闷作痛。

他们叫了几壶酒,坐在榻上靠着,苏通不说话,只倒了一杯饮下,接着又再倒一杯饮下。

他根本不是在喝酒倒像是在喝水,当苏通再要给空杯子倒满酒时,王景伸手捂住酒杯,苏通盯着他,他也不松手,苏通便索‘性’就着酒壶喝。

这样喝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能醉得不分东西。看着那落在衣襟里晕开的酒汁,好似看见了那个落雪的夜里闯进他生命的人,失魂落魄的模样,有口难开的模样,痛彻心扉的模样……

不知不觉,王景伸出手握住苏通的手腕,苏通扭头看着他,一手扯开王景的桎梏,“你不想喝,就走。”

王景抿了抿‘唇’,“阿苏……络‘玉’的事其实是好事,她的‘性’子刚烈直率本就不适合这里,云初也收了心打理云家效忠朝廷……”

苏通闻言笑了起来,却很是痛楚的摇着头道,“不一样了,络‘玉’不是络‘玉’,云初也不是云初……”

心头狠狠一痛,王景来不及深究苏通这话的真正意思,但只有“云初也不是云初”这七个字一直在脑海里吵闹着,他战战兢兢地向苏通确认,“我以为你帮他们,是因为放下了他……”

苏通又笑,这次笑得眼中含泪,“放下,一个陪着走过二十年的人,打断骨头都连着筋,放得下么?”

王景眼里的光芒都黯淡了去,缓了会儿仍觉得心口有些发痛,余光锁住灌自己酒的人,想了好久好久,一开口说话时眼里都泛起泪光来,“放不下他,便陪着他好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月非木

“而今络‘玉’已死,他除了云城别无归处,这里会发生的好的坏的,都可以陪着他。[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访问:. 。 ”王景艰难地说着,连眼里的余光都渐渐不敢去碰触苏通的身体。

王景说中了苏通所想,苏通怔怔想了片刻,痛饮一口后,将酒壶抱在身前,闷了半晌才摇着头,“不了……”

那像是梦呢一样轻细的声音,重重敲在王景心头,惊起无数期待,傻乎乎地不敢出声只敢紧紧盯着醉醺醺的苏通。

苏通轻轻眨了眨眼,“他不顾一切爱上络‘玉’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别的人。”

王景听得揪起心来,你是被迫不得不不放手不陪伴,还是认清了这事实,甘愿退出来海阔天空?

他盯着苏通拧紧了双眉,心头无声地叹息着:阿苏啊,你既放不下又不能相随,这我们相遇时的情形如出一辙……那般撕心裂肺无处诉尽的痛苦,你又打算在多少个夜里醉生梦死多少次才能释怀啊?

不知不觉,王景起身,走到苏通跟前,伸出手捧着苏通的脸颊,“那你呢?还有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别人?”

苏通没避开他亲昵的动作,仰着头迎着王景痴情的目光,苦涩一笑,“没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王景手一颤,就要缩回来,苏通却极快的抓住他落荒而逃的手,握在两掌心之中,“你可知明妃一心想要络‘玉’给灵‘玉’偿命,到最后为何会帮我们?”

苏通忽然提起明妃,王景有些‘摸’不着头,但在这间隙提及,却又有那么点眉目。

“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苏通真诚地望着王景无可奈何地笑,“因为她爱皇帝,她没办法不去爱也没办法不去恨,难抉择之时,就选择听天命,我们赢还是云宗赢但凭天意。”

王景有些一头雾水,明妃的想法做法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想说什么?”

“王景,你找月非木找了几年一直杳无音息,真没猜过他会在什么地方?”苏通忽然问。

王景手一哆嗦,要挣开去,苏通连忙拽住,“年复一年,他都愿意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为了谁呢?”

“是他投靠了皇帝,他要我王家所有人的命……”王景辩驳着,一脸铁青。

“要杀你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是真的月非木吗?”苏通笑得有些苍白无力,声音听得也不真切,“一个在黑暗里待了三年的人,仍是纤尘不染淡然如水,谁都不能拨动他的七情六‘欲’,除了一个人……”

王景极其痛苦的瞪着他,猛地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会的打开‘门’离开,连一个字都没对苏通讲。

独坐在榻上的苏通,久久盯着紧闭的‘门’,笑得很苦,“唐剑应该能救活他吧……”

枯坐了须臾,苏通又开始喝酒,头晕眼‘花’的时候他便缩在榻上,拢紧衣服眯眼睡觉,连伸手不远处的被子他也没拿。

王景神魂不定蹿出隔间,走不两步便遇上了夜阑居的老板,老板见他面‘色’不好,好心相问,“你还好吧?”

王景匆匆瞥了一眼他,二话不说直奔下来,老板紧跟在后头,“公子是要走吗?外面正下着大雨,天亮之前是停不了了……”

王景脚下一滞,又大步往外走。

老板伸手拽住他,“公子执意要走我也不再挽留,不过雨下那么大,带把伞会好一点。”

夜阑居大‘门’前,哗啦啦的大雨冲刷着长街,王景站在‘门’外,浓浓的夜‘色’让他想起了些什么,一时失神,直到手中被塞进一把伞,他才回过神来,竟一脸的痛楚。

老板被唬得连忙要扶着他进屋里去坐坐,“你们淋了雨,很容易伤风感冒,再喝了酒身体更吃不消。”

王景呆呆的坐在桌前,老板转身提了刚才的茶盅,给王景倒了一碗,“这是姜茶,驱寒的,你先喝一点,要是明早还不见好,我再让伙计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王景听而不闻,老板更是担心,起身端起茶碗送到他手里,“喝吧,喝了就会好起来。”

王景回过神,盯着手中的汤汁,又看了老板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姜茶,喝了能驱寒的,你们淋了雨,喝一碗能避免伤寒侵体。”老板又重复着,一边站起身,提着茶盅要离开,“这里还有苏公子的,我先给他送上去。”

这个人还真体贴,王景望着楼上,“他经常来这里?”

老板摇着头笑,“几年前常来,但他不善喝酒,大多数是云将军、武大人喝,后来他们来得少了。”

“为什么?”王景问。

老板正在上楼,“大概是三年前,少将军打了胜仗回来,苏公子与武大人一早来店里张罗,就等着少将军来痛快畅饮秉烛长谈,可是苏公子与武大人等了一天,少将军也没来。”

老板站在二楼的长廊里,望着那间屋子,“苏公子和武大人很是担心,第二天天一亮他们便去找少将军了,那天晚上苏公子满面愁苦地来这里喝酒,他在这儿呆了两三天,只喝酒不说话,我怕这样下去出什么问题,就去请苏大公子将苏公子带回了苏府,后来苏公子就很少来这里。”

三年前……

这个时间,王景一听到一想到心就无法平静,痛不可遏,满脑子都塞满了三年前、三年后、三年之中的碎片。

虽然耳边是老板的声音,讲着苏通的事,但他脑海里眼睛里全都是月非木,月非木说的话,月非木的神情,月非木做的事,月非木的喜恶……

对于三年前的那个转折,老板也很怅然若失,他不明白为什么三个好朋友自那日起便几乎不再聚首,当他说完看向楼下的人,却发现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再出声叨扰,安静地去给苏通送姜茶。

当他推开‘门’见到蜷缩在榻上的苏通,一阵惊诧,拿了一旁当着的被褥替苏通盖上,又倒了一碗姜茶,连叫了苏通几声也没叫醒,只好扶起他,给他灌了一些下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别无选择

待得夜阑居老板下得厅堂来,王景还僵坐在那儿,想着楼上那位醉得人事不省的主儿,默默地给王景添了一个火炉取暖,自己便要去休息。[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那跳跃的火苗晃动着王景的思绪,他忽然问道,“他怎么样了?”

老板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晓得这个“他”应该是指的苏家二公子,他虽明了这位公子哥儿问的是谁,他却很难一句两句说清,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长长一叹,“这么多年来,苏公子是第二次喝醉了在我这儿睡,他好像很不好……”

“他睡下了?”王景拧起眉,微微抬头望着二楼的屋子。

老板点点头,“心里藏着太多事会憋出病来,公子且劝劝苏公子。”

是呢,恐怕不管是谁都看得出他心里藏着事儿。王景徐徐站起,上了楼,踌躇地推开‘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门’里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苏通在哪儿,但他知道他醉倒在‘床’上。

王景没有点灯,有些怕苏通看见他,但他又好想好想看苏通,他慢慢挨近‘床’边,站在‘床’沿便没敢再进一步,沉默半晌,他说,“我不知道,阿苏,我是个下不了决心的人,我怕我反悔,我怕我食言,我不敢回头看回头想,我怕行差踏错,更不许自己回头……”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了停,苦笑了几声,“为什么你要‘逼’我去想呢,你是那么宽怀大度的一个人,甚至怜惜络‘玉’,理解云初。(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但为什么偏偏要戳穿我呢?是我对你太残忍所以得不到你的温柔以待么?”

好久好久,王景都一动不动,直到‘门’外廊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很快来人便停在‘门’外。

“王爷,到了。”

一把宏厚的嗓音道,“你下去吧。”

王景眯起眼来,低眼盯着并未被吵到的苏通,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握了握,他听着‘门’被推开,一个人迈着大步跨进屋,星星火光在背后亮起,叫他能看见苏通熟睡的轮廓。

苏通安睡的模样抚平了王景心头浮浮沉沉的思量,在身后那人三两步吹亮火舌伸手引燃蜡烛时,他道,“他正睡得熟,王爷若有事,出去说如何?”

那人闻言就着桌边坐下,将火舌子收了起来,屋里一刹又恢复了黑暗,那种让人安全的漆黑。

王景奇怪这人怎么可能这般顺自己的意思,但这些都不能问,而今这个当口儿,还是少说为妙,免得一不当心泄‘露’什么给他,节外生枝。

“东飞伯劳西飞燕,云初和络‘玉’的结局,你觉得如何?”那一把宏厚的嗓音沉沉响起,已经有了唯我独尊的‘逼’人气魄。

络‘玉’已死,这人大半夜冒雨追到这儿来,还在追问这件事,究竟何意?王景不明所以,他直觉云宗要问的根本不是云初和络‘玉’,“草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还请王爷明示。”

“王景,今日你助本王除掉络‘玉’这个祸根,本王心存感‘激’。”云宗幽幽道,“听说你想谋个一官半职,但却被丞相骂了一顿,不能大展拳脚。”

“父亲骂得并没错,像草民这等只知寻欢作乐之人,担不起忧国忧民之重任,若谋了个一官半职,到时只会害苦了黎民百姓。”

“本王却觉得,忧国忧民的人不一定当得了好官,寻欢作乐的人不一定当不了好官,你知乐在何处也晓苦为何物,想着为百姓谋福祉为云汉尽心力,再加上你的能力,怎会当不得一个好官?”

云宗宏厚的声音里的笃定,让王景听得都不禁晃神,他才慢慢转过身面向云宗,“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本王相信你一定会是忠良之臣,你这般人才,弃之不用对我云汉是莫大损失。本王可以给你个一展宏图的机会,如若你能建功立业,相信到时连丞相也不会再反对。”

王景讨厌云宗那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口气,但他却不能让他闭嘴,因为不得不说云宗说的那个机会他很想要很想要,“还请王爷指点‘迷’津。”

“本王麾下还缺一军师,你棋艺‘精’湛,本王相信一定能给本王很多建策,建功立业并非难事,放眼天下纵观朝野,最快也最容易加官进爵的地方莫属军中。”云宗忽然起身,却没有靠近王景,只在原地站定,“但本王要问你取一件东西。”

果然没这么便宜的事,王景一直保持的小心谨慎在这个时候更是惜字如金起来,“王爷想要什么?”

“本王要飞‘花’落叶,云中雪锦,云烟之阁。”云宗幽幽道,“你愿意给么?”

王景浑身一震,一股凛寒之气从脊椎尾顺着脊骨冲进脑子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云宗又道,“青城月家那位,至今音讯全无,你不想知道他在哪儿,你不想他正大光明的活在世上,不必再躲躲藏藏?”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王景攥紧了手,“王爷放心,王爷要的东西,属下粉身碎骨也要双手奉上。”

云宗慢慢转身离开,“从明儿起,每日到王府述职。”

“是。”王景应道。

云宗走了,王景看着那扇‘门’被打开又掩上,失神半晌。

许久许久,他幽幽念道,“阿苏,你等着我,等着我。”

苏通正睁着眼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听得王景一念吓了一跳,但确定他没有发现自己一直就没睡着,才知那是他自言自语,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时候他无端端提起自己。

不过不管怎样,云宗要将云烟阁收为己用,王氏一族从今往后大概都不会再因此事丢脑袋了,云宗也会帮着找月非木,从明日起王景便会忙着为云宗鞍前马后,再也不会纠缠自己。

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呢。

但为什么心底隐有不安?

苏通想不明白,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产生于何处,他一直睁着眼,直到王景也离开了屋子,看着那个人,忽然间觉得他有些可怜。他一个习惯了江湖习惯了自在的人肯定喜欢不了朝廷的那些规规矩矩,云宗要的东西,不管他愿或是不愿都得给呢,他别无选择……

第二百八十六章 苏明失踪

王景离开后,这个并不大的屋子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翻来覆去愈发难以入睡,头顶之上‘床’榻一边,挥之不去地响着那个人沉默了许久终于启齿的声音。(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79-

“我不知道,阿苏,我是个下不了决心的人,我怕我反悔,我怕我食言,我不敢回头看回头想,我怕行差踏错,更不许自己回头……”

他像一个饱受摧残的少年郎,根深蒂固地畏惧害怕前路甚至走过的路,一声一声低诉都唤醒着埋藏在深处的另一个苏通。

那一个苏通深知害怕行差踏错也不敢回头去看一路如何走来,导致任何事他都无法全力以赴,任何事都束手缚脚,甚至深陷于无计可施的绝望里无法自拔……

“为什么你要‘逼’我去想呢,你是那么宽怀大度的一个人,甚至怜惜络‘玉’,理解云初。但为什么偏偏要戳穿我呢?是我对你太残忍所以得不到你的温柔以待么?”

他的凌‘乱’与矛盾,他的苦闷与卑微,他的疑问与彷徨,几乎是另一个自己。

苏通有些痛苦的闭起眼,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如往日般无可奈何被推着只能往前走,“我们都不敢回头,但周遭的这些事,有哪一件不因往事而起,不因往事而终呢。你找了他三年一点音信也无,早该想到他在谁手里,但因你不敢招惹那个人,他便被困了三年……而今,他已脱困,再见只是早晚,你怎么又能放下他,怎么又能不回头想不回头看?”

他独自静了片刻,说不尽的苦闷,“我何尝想‘逼’谁……”

次日,夜阑居的老板亲自给苏通打了盆洗脸水送进屋里,一推开‘门’便见昨儿个醉倒的主儿正靠着窗边望着外头,那神‘色’就像吹了一夜寒风的‘花’儿,冰冷刺骨却又异常鲜明。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二公子醒了,”夜阑居老板将盆子放好在洗漱架上,拿下架子上的布,浸湿又拧干了,走到苏通跟前问道,“早膳想吃什么?”

听得询问声,他才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不了,我还得回去。”

夜阑居老板看着他一径低着眼,打‘床’榻上下来,虽然他低着眼没有与自己目光相接,但刚踏进这屋见他临窗了望的清邃目光和现下简明清楚的言语,以至于他身边走过都闻不到酒气,有些疑‘惑’他昨夜是真醉还是假醉?

“许久不见,二公子酒量变好了……”夜阑居老板笑着,也不挽留苏通,顾自将手中的布放回架子上,“还好我这粗人没去惊动大公子,不然罪过可大了。”

他身形一滞,跨出‘门’时,轻声道,“多谢。”

“不客气。”夜阑居老板不知他是在谢哪一样,但是哪一样知道那么清楚也无甚必要,竟爽快磊落地接受了。

他的不多嘴,不拘泥小节,让走出房间的苏通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应付这个人多么的难,他只是觉得累,累得连说话都想能免则免。

夜阑居的老板慢慢踱出房间,低眼看着走出夜阑居大‘门’的人,有些怜惜似得叹了声,“这个样子,让人怎能放心?”

苏通恍恍惚惚地站在苏府‘门’前,要做的事那么多,但要从何处着手?

“公子,你回来了?用过早膳了么?”

十分惊喜地声音一溜儿从大‘门’飘了出来,等他看清是谁,手已经被那孩子拽得紧紧地,那有些担忧却清澈的目光看得他心一软,伸过手揽住孩子的肩膀,轻轻掸了耽子额鬓结的霜‘花’,‘摸’着那冻得冰冷的小脸儿,“与你说过多少次,不用在‘门’口守候,怎就是不听话?”

他还只是轻言细语说了几句,便见孩子又做错了事似得慌‘乱’神情,心头一叹,哪里还忍再说多一句,牵起那孩子的手,慢慢回苏府,“小瑜,你担心我,我知晓,但我说的话你要听,知道吗,否则我出‘门’在外还得担心你可曾照顾好了自己。”

那已经回暖的小手紧紧回握住苏通的手,点了点头,“公子,不会再有下次了。”

苏通满意的点点头,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很是宠溺,轻轻一笑,“去吧,去看看厨房有些什么,委实饿了。”

虽然苏通面‘露’疲倦之‘色’,但那清清然的一笑却像‘春’风吹过一样,那小孩笑得咯吱咯吱地,松了手便直奔厨房去,边跑还便喊着,“公子先回南珈等等,一会儿就好。”

苏通见他那般天真烂漫模样,愁云满布的心才开始云散雾开,“这孩子,瞧把他乐得……”

“二公子……”

忽然响起一声急迫的喊声,苏通一抬头,便见管家陈渊脚下匆忙地快步走到他跟前,见此情景,已预感到不妙。

陈渊没等到苏通相问,已经抛开了那些虚礼,径直说道,“您可算回来了,大公子与白大爷已经两日没消息了。”

苏通瞪圆了眸子,“你说什么?没消息是什么意思?”

陈渊愁煞了脸,“前些日子便有消息说镇南王在望河村养病,大公子先派出去找的人没有一个找到人,便亲自去找了,可去了两日都未回来,而且也没个音信。”

苏通知晓陈渊何以忧心忡忡,望河村离这儿才多远,快马一个时辰,就是普通人走路两天也有消息知会家里头,却一连两日都每个口信儿,不由得人不担心是否出了岔子。

望河村?苏通心头一沉,想起村子外遇上的映雪和千魅,犹记得映雪说“雪蝶一直这儿绕来绕去,人一定还在这里……”

他口中的人不是大哥还能有谁?他们那样子不像是要去救人倒像是要去抓人……而且他俩合伙与自己动手……想到这儿苏通脊梁一股寒气直冲脑后,呼吸都凝住了。

八千君子,是大哥过命的兄弟,大哥曾亲口说过他能成为君子盟盟主,是他们鼎力相助,这么多年来照拂颇多,也帮着他报仇雪恨。但君子盟自那日千佛寺下出言不善忽然间冷漠万分,总时时刻刻带着防备敌意,望河村外甚至不惜大打出手要拿下自己。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人去屋空

诸多印证,吓得他脚下一虚,幸好陈渊及时扶住他才不至于跌倒,陈渊低唤的声音一钻进耳朵,仿佛变成了一只手将溺水的他一把拽到水面上,霎时间凛冽的空气穿透了全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79-

他的脸‘色’难看之极,极其恼恨自己怎会那般大意觉得大哥没被找出来安在镇南王那个位置上便是安然无恙!

要知道这城内城外朝野上下多少人想找到他,还别说君子盟里那些已经是敌非友的人呢!

怎得能那般大意!

双手都紧握成拳控制自己不颤抖,他强自按捺心头的紧迫窒息感,出声道:“你去叫人,让他们分开进望河村,希望人还在,若是不在就是把望河村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来!”

“是。”陈渊立即会意,当即走开去吩咐事宜。

一说到望河村,千魅和映雪‘欲’抓住自己那一幕,背后便一阵冰冷。

此间并无铁证去断定千魅和映雪一等君子盟的人而今已是敌人,但望河村外的‘交’手,之前千佛寺里的冷漠甚至并未完全隐藏的杀气,都让他直觉落在朝廷或别的什么人手上都好,就是别落在映雪他们手上。

他的掌心里浸出一层冷汗,他很清楚如果君子盟与大哥之间只是出现了什么不大的误会可以冰释前嫌不会伤及‘性’命倒只是件小事,但是……江湖中帮派里最重的便是情义,君子盟的人久经江湖也不是轻易会受挑拨被人欺骗上当的人,说什么不大的误会几乎不可能。(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只怕他们翻脸之后,很难手下留情,而大哥的身子,就算他们手下留情都可能撑不住更别说……

他艰难地咽下无处可说的忧忡,只觉得喉咙也开始发痛。

陈渊去召集人手,片刻之间回不来,但这片刻的时间都是大哥的活命之机,他等不了陈渊回来,运起轻功直奔马棚,正要挑一匹脚程耐力都极好的马,一眼瞥过去便为一抹红彤的‘色’彩映亮了双眸。

他兴奋地朝那匹马跑去,三两下解开拴住的缰绳,马闻到他的气味凑上去蹭他,惹得他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摸’着马脖子,翻身而上,一路狂飙直奔望河村。

他的目光紧紧盯住开阔的远方,嘴里低声道:拜托了,赤焰,拜托你了。

此马通人‘性’,发疯一样扬蹄疾驰,趟过昨夜积水的长街,溅起无数水‘花’,在少有人走动的清晨里,引来所有人的注视。但恨不得一秒飞到望河村的他,一点也不想关心这些人这些事。

他焦急紧张的心在赤焰飞奔了半个时辰后,终于能够喘一口气,但他哪儿也没去,直奔了那个医馆。

医馆的‘门’紧掩,外头也没有那日他来时随处可见的病人,心头不由又紧张起来,连眉头也紧蹙,牵着赤焰,往医馆前头的一个小摊主打听,“这位兄弟,借问一下,这家主人不在么?”

那摊主顺着他指的方向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再平常不过的收回目光,顾自捯饬起自己的东西,嘟囔着,“真是怪了,这两天都打听这家人……”

摊主的话令他大感不妙,仿佛是知道他真正要问什么,摊主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医馆才开张不到十日,前个儿夜里关了‘门’便没有开张,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才开张不到十日!

苏通一脸铁青,死死盯着医馆的‘门’,才明白那个好心热情的乡野大夫,这个医馆,都是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他们乔装打扮掩人耳目成功地支走了一拨又一拨来找大哥的人!而自己不动脑子,竟然连这些骗子毫无怀疑,与大哥在此错过!

心头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他松开手里的缰绳,走上前一脚踹上‘门’,‘门’砉一声倒开。

他浑身杀气的样子吓得街上的人慌忙逃开,眨眼间长长的街上竟已无一人。

他平复了狂躁的心,这里是贼窝,他必须在这儿找到大哥的去向,那些人的去向。他抬脚走了进去,强自冷静地审视这个医馆的一切。

从穿过前厅来到后院与普通的医馆没什么不同,不过这后院院子中间铺散的白‘色’,不是泥土的颜‘色’,也不属于院子中其他物什的‘色’泽,很是不同寻常。

他停在白‘色’的外围,拾了一根枯枝儿戳了点白‘色’近眼看,不是面粉米粉之类,那细细的颗粒像沙子而且没有味道,这东西怎么会如此之多?

是谁在这儿‘交’手之后留下的吗?这种普通人看不出不同寻常的东西,在追查大哥下落的所有人里,只有君子盟的人会使……

他冷静的心又加快了跳动,他站起身立在院子中间,目光一寸寸扫过院子的每寸土地,院子里的桃树‘抽’了新叶已经长出‘花’骨儿,正是它这一年生命的开始,地上却落了不少它的新叶和木枝儿,折落的新叶和木枝儿不是兵器削落,而是内劲震落的。

这院子里的的确确有人‘交’过手,但如此‘激’战,不可能整个院子只有这么微乎其微的破坏。

看看对面的草屋,可称是毫发无伤。

没有别的线索么?对此不由得气恼,这些人做得那般明目张胆,行事更是滴水不落,尤其是那个大夫,应变之力顺水推舟的本事堪称一绝,根本让人毫无察觉便中了他的套儿!

但这路人与君子盟不是一路,否则当日映雪和千魅也不会想用自己去找到大哥,想到这儿,他又稍微感到庆幸,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实难想象如果君子盟要对大哥动手,大哥承‘蒙’他们照顾二十载,只怕连还手都不愿,结果只有死……

但眼前稍微侥幸的形势,并不能确保大哥的安全,他纵身跃至草屋‘门’前,推开‘门’,堂屋与一般人家的别无二致,只不过满室都充斥着浓烈的‘药’味儿。辨不清是不是良‘药’还是毒‘药’,他捂住了口鼻走进去再细细寻查,搜到内室,那数不清的大木桶一个个紧挨放着,并无‘床’柜之类的东西,这房间劈到了后头,约莫是普通房间的三倍大,看起来很空旷,但却被木桶塞得满满的。凑进去看那木桶到底有何用处,竟发现里面有的还装着清水,有的黑乎乎的像是‘药’……

第二百八十八章 血蝶生

那木桶还很崭新,显然是新买的,难不成那个很是“古道热肠”的医痴真是大夫?

苏通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滋味,似乎看见大哥被放进这一个个大木桶蒸‘药’浴的一幕,虽觉得那场景不太真实,极可能是他的妄想,但总感觉那个医痴准备这些是为了给大哥治病……

他僵在那些木桶中间,前院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赤焰一阵长嘶似在鸣警,他也顾不得那些真不真实的猜想,匆忙从后院跃上高墙,几个跳跃落在赤焰一旁,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脖子。(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79xs.-

医馆里下一瞬闪出一个人影,待他站稳在‘门’前,苏通正好抬头望向医馆,目光一触及到那人的脸竟给愣住,那个人见着苏通也是愣住。

里面有声音传来,“出什么事了?映雪,你怎么不说话?”

那声音唤醒了两人,同时回过神来,却彼此相对无言,都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好,医馆里说话的人拖着身子慢慢出现在映雪身后,疑‘惑’映雪分明好端端站在这儿为何不回答自己,遂提高警觉地望向‘门’外,一眼便瞧见站在街心的人。

他的脸‘色’登时变得又青又黑,登时抬脚跨过映雪竟好似要冲出去杀了苏通一般。

他浑身的杀气令苏通顿时清醒,眼前的这两人已经与大哥不再是什么生死与共的兄弟了,他随时准备接招,但映雪却先他一步将千魅拦住。(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千魅愤怒地转头瞪住映雪,张嘴就要破口大骂,映雪面‘色’不愉地沉声道,“方才的教训还不够?你何时才能控制住鲁莽冲动的‘性’子?”

千魅到嘴边的话霎时都消散无音,但他心有不甘地望着苏通,“那你打算放他走?”

映雪也盯着苏通,眼里闪烁着夜尽天明时分火烛熄灭前那一抹光亮,“这原本不关他的事,我们与贺靳之间的结在师父,无关其他人。”

苏通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终于对君子盟与大哥势成水火的变故有了点眉目,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师父与大哥有何解不开的结?若有解不开化不了的结以前为何他们怎么都不知道,一直到近日才发现?

大哥……虽然过于冷酷,但是非曲直从来黑白分明,至今二十多年,记忆之中只有爹娘的死和五灵谷五万冤魂是他的心结,其余之事几乎未放在心上,怎么又说得上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苏通十分疑‘惑’地盯着映雪和千魅,自己不是君子盟的人,心头的这些思虑根本没有答案,若要问眼前这二人,他二人此刻冷峻相对,也势必不予回应。虽然解不了心中疑‘惑’,但却确定了一件事。

他二人一直追查大哥却在此盘桓,那大哥一定也在这附近。但看千魅气息不稳,步伐沉重,身子半支着‘门’棱,面‘色’森黑,应该是受了伤。

“我大哥现在何处?”苏通心中既喜又忧,直问道。

映雪不语,千魅十分不屑地瞥住苏通,嘴角撅起的一丝冷酷的笑似在嘲讽苏通多么不自量力,“你要去找死,可不怪我。”

映雪面‘色’‘阴’沉,却没有打断千魅。千魅的话斩断了他劝苏通的机会,谁的债谁偿还,不牵涉其他无关之人,但是苏通自己要送上‘门’去找死,却怪不得他。

千魅抬起手,指着对面的一座山,“那座山,看见了吗,他就在山里头。”

山里头?

苏通转身望着那并不算高的山,他知千魅和映雪话已说到这份上,没有可能胡诌一个地方来骗他。但看着青得发蓝的山,想着里面吃的用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山风也极其冷,大哥如何捱得住!他拧紧了眉,翻身上马,拨转马头,直奔山里。

“等等。”

身后突然传来映雪的声音,苏通勒住马,回头看着那一身已经被尘土污染的白衣,他以为他要劝他,“不管是什么龙潭虎‘穴’,我都要去。”

“这座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等你一步步找过去,只怕明日也没有结果。”映雪极其冰冷道。

苏通咬紧牙关,盯住映雪,看他也不像要阻止自己的样子,正不知他意‘欲’何为,却瞧见他抬起手来,拇指轻轻在食指尖上划过,一滴猩红的血从它指尖缓缓升起,一只透明的飞虫从他掌心飞起直撞向那滴血,刹那间那只不停飞动的东西红得通透,它像一只很小很小的蝴蝶,为了稳在映雪身前极其费力地扇动着翅膀。

苏通眯着眼看完这诡谲的一幕,也明白他要干什么,这东西真是似曾相识,之前暗云找上自己去宫里寻王景的时候,也给了他这种类似的东西。“你让飞得这般吃力的东西给我引路,不也要到明日才能找到大哥?”

千魅突然出手握住映雪的手,“住手,你不要命了。”

映雪顺着千魅的力道,栽倒,还是千魅手快,双手扶着他身后,顺着跌落的方向缓缓坐下,映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千魅掩不住悲愤地轻斥道,“他在那个人手上也不会死,你为何要以死相拼?”

苏通察觉不对劲,他下了马,走上前,才发现映雪脸‘色’苍白如雪,食指的血一滴一滴落下,那细小的伤口没有结痂,而缓缓飞在映雪身前的虫子身体越来越红还似乎长大了些。

苏通惊骇得不知说什么,映雪却盯着他,一双眼睛炯炯发亮像夜空中的星辰,璀璨夺目,慢慢扬起嘴角,声音却很是轻扬漫远,“这几日我一直很矛盾,见你义无反顾地去找他,就想跟你一样去找他,我好像许多年不曾见过他,比在北疆的日子更长没有见到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他是不是还安好无恙……”

“别说话,抱元守一,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千魅道,他顾不得身上有伤,以内力护住映雪经脉气血。

映雪摇着头,“没用的,师父说过血蝶生饲主亡。”

“为什么?”千魅一拳砸在地上,瞪着映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与大哥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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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大哥被困山上具体情形如何谁也不清楚映雪不至于走到以死相拼这步他要真想去找大哥倒入直接去山上一同寻找比这诡异的红虫子更快不是苏通觉得另有原因而很快便亲耳听见能将身心撕碎的苦衷在很久很久之后他想起來时仍然觉得痛楚

映雪痛苦哀伤地看着千魅颤抖着上下‘唇’语速缓慢像是生命从他身体里缓慢流失他的声音听來都开始缥缈苍老“我的命是师父给的可多年來我心里只有他我从不知师父所愿但我深知他毕生的愿望是报仇雪恨我不能让他们带他走他们这么做会害死他的……”

“你怎么那么傻”千魅痛道却不敢‘乱’碰映雪只能僵硬地维持同一个姿势撑住映雪的身体“你以为你死了师父就不怪你了就偿还活命之恩了”

映雪凄惨地笑“我沒脸活着呢……”

映雪无可奈何地苦笑他还能怎么办呢在师父与贺靳之间不能两全只有一死他才得完全

被污泥风尘沾染了他白衣发丝掩不住他如雪般灵洁纯透的气度此间他这般凄楚地笑更是美得惊心动魄苏通的心拧痛着凑上前“我要怎么做”

映雪收起了一身苦楚对苏通‘露’出雪一样圣灵洁白的笑容这是苏通第一次见映雪这般开心的笑仿佛雪中‘精’灵清透洁净闪闪发亮“再等一会儿它会带你找到他你跟着它找到你大哥后不要提起我”

“什么沒脸活着都是谎话”千魅见他对苏通温柔备至的样子不禁吼道“你就是怕他不再见你怕与他为敌怕看到他死”

被说中了心中的痛映雪笑得惨淡“我是个懦夫呢……千魅请一定原谅我对不起了”

“不”千魅的目光‘混’‘乱’地在四周扫视嘴里念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

映雪有些痛苦的看着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如果沒有他自己何其孤单啊他试图想让他安静下來却又不能动只得眼睁睁看着突然千魅的脸颊到额头迅速显‘露’出一根青玄的脉络吓得映雪浑身一震一把紧握住千魅的手“别这样千魅毒在扩散摒除杂念快……”

千魅浑然听不见映雪的声音拼命地挣着手映雪本就沒有多少力气千魅发疯拽扯了三两下便从映雪手中挣脱映雪滚到地上连嘴‘唇’都已经发白他慌忙地抬头望着发疯似得冲出‘门’去的背影抑制住捯饬的气息扬起颤抖的手送了一根银针进千魅身体里见快发狂的千魅定在‘门’边映雪终于神‘色’稍缓却來不及稳住紊‘乱’的心脉一连呕出三口血

这番突变忽起忽止不明就里的苏通定住神时映雪已经又倒在地上这次连动也动不了

苏通慌忙走近扶起映雪映雪却闭着眼毫无反应苏通心头狂跳着伸出手探了探鼻息微弱地仿似游丝他的心也跟着映雪的气息忽跳忽停他的声音不禁颤抖“映雪映雪映雪……”

想起千魅不敢‘乱’动‘乱’碰映雪他也只敢僵硬地维持着扶着映雪的姿势一声一声地叫着怀里的人

终于映雪费劲地睁开沉重的眼他的视线正对着‘门’外的千魅眼里漫起沉沉的忧忡艰难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递进苏通手里“请你帮我一个忙把这东西点燃对准天空”

更多的映雪已经不再说苏通接过那只简简单单的竹筒望着长长的引线虽不明白但还是照着做了

朗朗白日下响起一声山崩地裂地巨响震得苏通一时失神回过神來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却听他说“把我藏起來不要让一会儿來这里的人找到我”

苏通不知道他用这烟筒找了什么人來但那东西能与边防之间联络用的信号弹媲美就算是君子盟不同与普通人家也让苏桐暗暗心惊

映雪又道“藏好我之后血灵会带你去找贺靳千魅你也不用管一会儿自会有人來救他”

苏通沒再多说他与映雪并无深‘交’但却体会得到映雪其实与大哥是一样的人他们很多事宁愿烂在心头也不会说与人知他依言将映雪抱起放进后院草屋的木桶里

但照刚才的情形哪怕是具尸体千魅也势必要找出來这一点映雪不可能不知道而此刻自己将他挪了个不算藏人的地方藏起來根本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映雪聪敏断不会做这样的事虽然命在旦夕但却坚定得仿似有用之不尽的生命一般与大哥一般无二他想知道映雪此时此刻的真正在想什么好比能知道大哥以前甚至以后真正想做什么他不由道“千魅不会放弃找你”

映雪闭上眼靠在桶里里“只要给我点时间就足够了你快走吧贺靳还等着你”

苏通心头一颤那血红的东西像蝴蝶一样开始扇动起双翅翩翩飞离映雪那东西看起來不会等他不……应该是映雪不想让他在这儿追问他不会再回答的问題‘浪’费时间扭头盯着那张白如雪的脸他有些不甘心地退出了草屋跟着血蝶去找贺靳

连绵的山对于苏通一人而言何其之大若非跟着血蝶只怕他一踏进山里便不知往何处去找人跟着它虽然來的路上行进很慢但在山里却一分一秒未多耽误从山底下到山腰此处瘴气弥漫之地也才一盏茶的功夫

血蝶飞进那雾气缭绕的林子里那猩红之‘色’被雾涛埋沒很快就要隐匿起踪迹苏通顾不得其他埋头紧跟而上

未过多久行至一座小草屋前那血蝶刚落到草屋‘门’上便像玻璃一样碎裂开來沒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更沒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开始苏通还以为是被人发现击碎了那东西但半晌沒动静那东西也是的的确确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才从树后‘露’出半个身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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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飞花落叶

茅屋前一片安静,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到方才那粉身碎骨的动静,但苏通心头没有一点没被人发现的庆幸,直想起那猩红之物凭空的消断无痕,异常不安。[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应该说这种不安早就在见识千魅拼了命也要阻止映雪那样做的时候就埋下了,但他总怀着一丝侥幸,总觉得那样一个清灵如雪的人不会死……

他原以为君子盟与大哥反目,决计不可能再帮大哥,可他错了,映雪不但不会杀大哥还想着去完成大哥心愿。映雪……已经像那颗猩红的东西一样死了吗?那个木桶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大哥……苏通暗暗呼唤,不知他在这里什么状况,不知怎么与他说起这些事,他从来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这些事想瞒也瞒不住。

他迟疑着闪到屋檐下,侧耳一听里屋悄静无声,伸手推‘门’,便见一人跳出窗户飞窜逃走,没看清是谁,但有点像那日那个大夫,他拔‘腿’追上,直将那大夫追到悬崖边。

山里的晚风劲道十足,呼啦啦吹得衣袂‘乱’舞,发丝凌‘乱’,他审视了一会儿这位大夫,“把贺靳‘交’出来,既往不咎。”

这“好心”大夫静静地立在悬崖边,冲他缓缓一笑,像那山百合一样清‘艳’。

苏通眸光一震,心跳一滞,丢下此人匆忙‘欲’回,却被那大夫缠住,无论怎么想摆脱还是被紧紧纠缠。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此人武功在他之上,却不杀他只缠住他,分明拖延时间!说不定大哥已经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真是大意,怎恁般轻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简直可恶至极!

苏通捏紧拳头,怒目瞪着对手,抓住一切机会往茅屋的方向近一点,但此刻一看不过十来步远。他心中焦急,管不了再估算实力相差多少,拼了命地挥拳攻击,一边吼着,“把大哥还给我!”

此人即刻躲开,他又一拳挥过去,“不准你们带他走,把他还给我!”

连出十拳,最后那一拳终于打中了此人的后腰。他跟着受伤的人飘出去要一鼓作气将其拿下,眼看‘逼’近对手,忽然从那大夫掌中蹿出十数枚银针,他旋身躲避,仍是被一根银针刺中。堪堪落在地上,眼前又一阵晕‘花’,身体内的力气凭空消失了一下,他勉力去定住神,挣扎间脚下一滑,像山巅坠落的石头一落千丈直投谷底,试图用轻功稳住身形却提不起劲,毫无转寰之力。

他挣扎着用体内残存的力气去抓石壁凸起的岩壁,好不易抓稳一块石头,浑身已冒出大汗,手臂额鬓经脉奋力贲张,但仅仅维持了一阵风吹过的时间,已再无气力,指头不甘心地颤抖着从石块儿上松离,直直跌落。

苏通!

头顶一声呼喊震耳‘欲’聋,也不知谁竟抓住了他的手,他仰头去看这个救他命的人都费尽了浑身力气。

怎么会是他?

这个大夫竟然知道他的名字,还跳崖救自己?

崖壁边的风卷得他的身子左飘右‘荡’,这个令人捉‘摸’不透难分好坏的大夫抓着他的手也没方才有力,他艰难地仰起头道,“求你,放了我哥,求你……”

兴许是愿力太强,最后一声竟吼出了不小的声音,直到他的手从这个大夫手中滑走,耳边似还有回声。

苏通……

他跌落的速度太快,只看到这大夫微微开合的嘴‘唇’叫着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十分不甘心死在这里,始终睁着眼,突然他好像撞上了树,但树枝并不能承受他的重量,刹那间便断裂,他又迅速地坠落,撞上的深谷之底很是柔软,他也没有一命呜呼,脑子还能思考,虽然没有力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的空气的味道。

还有一股浓烈的酒味呛鼻,竟然有人!

他挣扎着睁眼,只听到一道威赫之声,“你是什么人?放下他!”

没有应答声,却有一阵阵奇怪的风声,那道威赫的声音又响起:“他的右肋被树枝刺穿,此时不救,就是废人一个!”

“是你害的他?”

总算有声音回答了,但这个声音好熟悉,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却算不到我头上,是他自己站在悬崖边不小心摔了下来。”

“是你害的他。”这竟是笃定无疑地判断。“闪开,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诶,我瞧着你‘挺’在乎他,难不成你想他成为废人?救死扶伤乃我辈责任,你且将他放下。”

“哼,欺名盗世之徒,别以为谁不知你居心不良,再挡路手下无情。”

“呵呵呵……不错不错,你比他聪明多了,但也就聪明一点,就算你人多也奈我何!”

“你就是用这一招对付了苏通,让他坠崖,你再救他,让他受恩于你,应承你为你做事。”

“啊呀,别说得那般居心叵测,我要他办的事他定然甘愿舍命去办,我才懒得费这些心力,落得骂名。”

“卑鄙,贺靳在你手上,自然你说什么他都会去办。”

“既然如此,你还要带他走,就算你救醒了他,他也绝不会接受你的好意,还会怪你多管闲事……”

“我只要他‘性’命无恙,这也是贺靳之愿,奉劝你一句,他兄弟二人有一点很像,可以说顽固不化,你真的担得起贺靳对你这番所作所为的责怪?”

“好眼力……”

苏通集中了所有的‘精’力,歇开一条眼缝,一张薄如蝉翼的银质面具紧紧地贴在一人脸上,这个人抱着自己正要离开,却被另一个人阻挠着,像是感觉到他醒过来一般,这人也低眼看向他,却没察觉他已醒来,“他所受只是小伤,但流血不止也会危及‘性’命,我不知你诓骗在先阻挠在后,究竟意‘欲’何为,但若再阻拦,恕不再忍。”

“我的目的再简单不过,留下他,至于你,要走要留随你。”

说话之人好狂妄的口气,彻底把眼前之人‘激’怒,山林里忽然一阵风叶簌簌,枝桠落下的青叶宛如蜂蝶聚成一卷长风直扑对面狂傲之人。

身后响起呜呼哀哉的惊叫声,却再也撼动分散不了这个人的一丁点注意,他全力运起轻功在山里跳走,不知道要去哪儿。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再相见

刮过身边的风并不温柔,带着山里入夜后的‘阴’冷之气,冷得苏通牙关轻颤,同时浓浓地睡意像‘潮’汐一样一‘浪’一‘浪’卷过眼帘,他却紧盯着那张面具,刚一闭上又立马挣扎着歇开眼帘,他是如此强烈地想看清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但却说不出话抬不起手,只能无声无息地向块木头一样蜷在这人的怀中。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wщw. 更新好快。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目光一定都随了软绵绵的身体,毫无光彩力量,所以这个将他从那大夫手中救出来的厉害人物竟一直没发觉他醒着。

犹是他再不甘心,终于没斗过铺天盖地的睡意,窝在这个还没看清脸的人怀里睡着了。

他还是没有把大哥带回家……

他再无颜去见映雪……

也没找到哥跟白珟,不知道陈渊那儿会不会有好消息……

他一件事也没完成,反倒又与那人撞在了一起……那声音真的好熟悉好熟悉,救他的人是他吗?他不是到王府述职去了,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真若是他,又平白受了他救命之恩却又不能回馈,对这个人,他永远都只能忘恩负义,没心没肺。

那熟悉的声音像是‘逼’着他确认此人身份似的,清清亮亮响在耳畔心头,重现着悬崖下那段他睁不开眼只听得到声音的几个刹那。

他才知道那个人其实也看得懂自己,才知道他并不是草菅人命之辈,才知道他也是光明磊落地,才知道他的聪颖慧智远在自己之上可比云初大哥他们,才知道他有气吞山河茕茕孑立的勇与谋。[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这些认识都太刺心,剧痛让他越来越清醒,渐渐地也睁开眼来。

在苏通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前,一旁有道清润柔和的声音传来,“你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他循声望去一边欠身要起‘床’,却被来人握住双肩不让动,他抬眼看去,遇上一个面如阳‘春’的俊秀少年,正轻拧着他好看的眉,用那一双似会说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看。

“你是谁?”苏通下意识的脱口问出,满脸的疑‘惑’。

那少年说话的时候带着明亮的笑颜,耀目璀璨让人移不开眼,苏通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只是苏通皱着眉头,并未为少年明美之貌吸引。

少年顺势坐到‘床’边,将苏通堵在了‘床’里,“我叫单笑,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好好养伤,我一会儿有事,要什么只管吩咐外头的人。”

苏通蹙眉盯着这个素未谋面过的单笑,打量这间雅房,迟疑了一会儿,他问道,“这是哪儿?”

“望河村。”单笑应了一声,又指了指一旁的书架,“你闷了就看看书,外头庭院‘春’‘色’也不错,家里厨子做的糕点还不错,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与他们说。”

苏通有些‘混’‘乱’,他盯着单笑好一阵,心头那些还很掷地有声地话一声声落在脑海却又仿似梦幻似的并不清晰了,他甚至怀疑起救自己的人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位,而是眼前这位少年。

“请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苏通声音沉闷。

单笑有些担心地看向他,觉得他很安静没什么问题,便从身后不知何处取出一样银亮的东西,晃得苏通眼睛生疼。

“想起来了吗?”单笑轻声问。

苏通未说话,怔怔地望住那薄如蝉翼地面具,半晌确认似得又望向单笑,好久好久,他仍是不确定,“是你救的我?”

单笑没出声,冲他一笑,背着手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我傍晚就会回来,还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说。”

直到单笑出了院子,苏通才回过神来,想叫住他却发现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又有些茫然地扫过这间干净整洁的房间,欠身想起来仔细看看,右腹部却传来剧痛,疼得他眉心打结,解开衣服,腹部被缠了纱布,右腹部处有血迹。

右腹部受了伤的……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傲气的大夫曾说他的右肋被树枝刺穿,如果不医治,将来会是废人一个,他也记得很清楚,救他的人说他只是受了小伤,但流血不止会让他丢命。

救他的人与那个大夫还说过他与贺靳冥顽不化十分相像……

苏通忍着痛下‘床’朝‘门’边走,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回想着,他听到他叫他的名字,他听到他说出他上山的目的,他听到他知道贺靳在那个大夫手上,他听到了那么熟悉的曾经宛如魔音的声音。

他怎会分不清救他的人到底是谁。

但为什么醒来看到的却是单笑,难道是他那晚上说的话太伤人,他再不愿相见了……

苏通的手指按在‘门’棱上,想起他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对他说过那些与生是不相容一世是对头,殊途不能同归之类的话,他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能不受伤……见了又能怎么着,说不定又被泼一盆冷水,听一番让人心灰意冷的话。

他不‘露’面是对的,苏通放在‘门’棱上的手指轻不可见的颤抖着,抬起眼隔着‘门’望着‘门’外,一丝奇怪的酸苦疼痛清晰无比却非来自右腹部的伤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迈出去,专注的望着院子外‘精’致的‘花’渠,将什么愁肠思绪丢在了身后那个房间。

院子里照顾着‘花’的丫鬟见他出了‘门’,忙走过来问他要什么,他请这个丫鬟派人去通知苏府来人接自己,又问了那个医馆的位置,不管丫鬟怎么左拦右阻,他还是坚持要去那个医馆看看。

苏通并不担心贺靳在那个大夫手上会出什么事,因为正如千魅说那个大夫不会让他死,也正如昨日悬崖上动起手来的避让,坠崖后的搭救,还有那句令他存有疑‘惑’的“你真的担得起贺靳对你这番所作所为的责怪?”,都显示那个大夫与大哥认识,兴许还是朋友。

如是这般,虚惊一场倒是小事一桩,只是映雪,映雪死了呢……要是大哥知道映雪为了把他从那个大夫手里救出来而丧命,大哥会是哪般心情,那个大夫也只怕会此生不安。

第二百九十二章 墙里墙外

医馆就在单笑家对面!

苏通立在墙边,望着医馆那几节台阶和敞开的‘门’,便能清清楚楚一丝不漏地看到映雪划破手指,血蝶起舞,千魅狂躁,映雪倒地,一幕紧接一幕攫取他的呼吸,尤其是映雪与千魅说的那些话,深沉无悔,却叫人避不开里头的泣血剜心之殇。[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79xs.-

他恍惚明白映雪或许是求这一死,这一死于映雪而言远比心中的那些纠葛得让人窒息的痛楚来得痛快强烈许多,最重要令他自觉此生无憾。

他怎么也没办法忘记那个时候映雪盯着他,一双眼睛炯炯发亮像夜空中的星辰,璀璨夺目,慢慢扬起嘴角,声音却很是轻扬漫远,“这几日我一直很矛盾,见你义无反顾地去找他,就想跟你一样去找他,我好像许多年不曾见过他,比在北疆的日子更长没有见到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他是不是还安好无恙……”

映雪,这般无怨无悔地爱着大哥呢……

映雪这份情义重得苏通难以负荷,依着丫鬟之力才慢慢朝医馆挪动。

他自始自终有个疑问,那个房间一眼看去只剩下木桶,不像藏人的地方,但那对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映雪的千魅来说,这里实在藏不住人,而映雪却偏偏对他亲口说只是想争取一些时间。

那点时间就能让千魅找不着他了?

苏通觉得这完全行不通,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医馆后院草屋里,一眼便瞧见那些似乎未被人动过的木桶,一个个仍然完好地摆放着。[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遂朝着藏起映雪的木桶走去,但木桶里面却没有人,又扫了一眼一屋子的木桶,轻轻一叹,最终还是被千魅轻而易举就找到了。

“公子要寻什么东西?”

苏通低着眼望着木桶出了神,丫鬟便东瞧瞧西瞅瞅没发现这里面有什么可以寻的东西,便也将目光好奇地探向身前的木桶,她的身子一震,惊骇万般地盯住木桶,好一阵子缓过神来便低着头沉默着,却将余光锁住茫茫然盯着木桶发傻的苏通。

“公子,我们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家公子回来知道我带你出来,定会狠狠责骂于我……”

丫鬟可怜兮兮的柔弱声音拉回苏通一点清醒的意识,单笑外表看起来很和善,会因为他坚持来这里而怪罪旁边并不相关的丫头,苏通心里打了个问号。

从来没见过单笑,无从得知‘性’情如何,评断不了他的为人行事,虽然那张脸总是闪动着温柔明美的光芒让人倍感温暖,但单凭皮囊或留给人的表象,根本就得不到深藏于皮‘肉’躯干里的心,要想窥视清楚那些看不到的最真实的本相脉络实非一朝一夕之事。

而且,对于身边这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看得清看不清对自身实无影响。

苏通缺乏血‘色’的脸镌刻着悲伤,双目幽沉黯淡,周围的气氛低冷紧致,丫鬟又偷瞄着他的反应,见他终于徐徐转身朝‘门’外移动身子,眼疾手快地伸手扶着苏通。

两人没有‘交’流,但到了庭院,苏通怎么都不愿意进屋子里呆着,他催促着丫鬟请人往苏府报信,又让丫鬟陪着他在院子里坐着不准离开。

丫鬟依言离身去唤人,他立即目光就跟了过去,担心地追问她要去哪里,丫鬟与他解释他也不依,脸‘色’‘阴’沉,低着眼不说话,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很不高兴。

丫鬟无法,就着庭院‘门’口扯着嗓‘门’喊了人来吩咐好要办的事,又叫人搬来一张贵妃榻置在院子里,让苏通躺着晒晒这温暖的‘春’光,她也不走远,就在一旁的‘花’渠边剪枝修叶。

苏通的目光随着她移动,‘春’‘色’软软,躺了不多久他便犯困睡了过去,但睡得并不沉,偶尔间听得到丫鬟用剪子绞断‘花’枝儿的声响,走过身边的脚步声。

一觉便睡到晚霞漫天的时候,他睁开眼时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床’被子,小小的院落寂静无声也无人。

他站起身朝院子外头走去,隐隐听得外面有人在说话,一开始声音很小,但似乎是说到什么惊骇之处声音陡然间有些尖锐似乎还残留着余悸。

苏通怔住,他没听错那是那个丫鬟的声音,虽然没听到是谁在与丫鬟说话,但他觉得不会是这里的主人单笑,一家之主就算是顾及他休息不想打扰也真毫无必要主仆间说说话特地躲到庭院之外去。

一个念头像随风落下的叶子一样轻摇着落进脑海里,带动起心跳的速度,但很快他迈向院外的脚步僵住了,立在那里进退两难,终于他默默地转身折回来,却在这时听到丫鬟有些凄厉后怕的声音,“……邪‘门’……化骨……心狠手辣……小心……”

但她的声音实在断断续续,苏通完全没明白她所言何事,但心头却已然知晓这个丫鬟并不是端茶递水的家仆,他歪着头望着这个雅致清幽的院落,草藤青翠,水‘花’相应,幽香静雅,很有家的模样。

但事实上,这里是云烟阁的另外一个联络点吧。

苏通没管这许多,不再逗留,但那丫鬟的声音又将他的脚步绊住。

“苏公子一直盯着木桶,像是知道那里头应该有什么,不知他发现没有。”她的声音顿了顿,又道,“我已让人严密监视那里,也派人去追查那些离开医馆的人……”

“探得底细便可,切勿现身动手。”那道沉肃的声音打断了丫鬟的话,“江湖事属江湖,若非必要莫再过问。”

“是,属下知错,但苏公子与这些人有了牵扯,往后只怕会惹祸上身。”

不知什么时候,苏通已经踮着脚凑到了墙边,仔细听着外头的对话,每一个字错漏。

没错,救他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他猜的那个人,但这个答案甚至没有触动他的目光,他一脸的平静,满腹的‘迷’‘惑’,满脑子都想着那个丫鬟,那个医馆,那个被丫鬟提起的木桶,什么邪‘门’的,以及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招惹来的不知名的危险与祸根。

第二百九十三章 被惯出来的毛病

“苏府的人已经到了,等他醒了自然随他们回去,医馆之事别说漏了嘴横生枝节。[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访问:. 。 ”

“是。”

好半晌,墙外之人都没再说话,苏通靠在墙上,歪头望着院‘门’口,他今日在医馆究竟看漏了什么令人震骇又忌惮的危险……

他也与大哥他们一样,什么事都窝在心里,瞒着自己。

苏通微觉苦涩,为什么他们都想替他去承担本该自己面对承担的一切?暗地里所做的所背负承受的,甚至都不与他提及只言片语。

他们将他看得这般重要,却为何总会稍稍遇到点有危险有麻烦的情况就丢下他,独自去披荆斩棘,留他心中自责内疚,留他担心彷徨,留他记恨又不敢恨。

总是矛盾,总是不安,总是犹豫,就像此刻既气王景不说明‘医馆之事’,却又想站在那儿听到他说些别的什么。但即便他竖起耳朵注意去听也没点声响,那两人或许已经离开了。

他缓缓将目光抬起瞥着老旧黄土‘色’的墙垣,兀自出神,回神那一刹,目光震动,他讷讷自问,“我在期待什么……”

就在他出声的同时,墙外传来了细微的草叶摩擦之声,苏通脊背顿时绷紧,慌忙闪身到‘花’渠一畔,歪头作‘迷’醉于晚霞之景。

但院‘门’处却迟迟没响起该有的脚步声,苏通心头一嘘,一瞬间的紧张感有些落寞的散开。

又过了一阵子,还是没有人进来,苏通眉心生结,不知道王景到底想做什么,等久了仍是没有个人影出现,暗暗有些气自己做什么枯站在这儿乖乖的等他安排的人出现,任他瞒着他,然后毫无所觉地与苏家的人回去?

不可以这样!不能够再这样!懦弱与委屈在苏通身上‘乱’窜,唯一能让心平静一些的地方最近的便只有那一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苏通不见了,陈渊随单笑到了院中,又进了屋子才发现。

单笑不慌不忙地吩咐人去找,陈渊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不用找了,二公子定是心有不悦躲起来了。”

单笑一震,好奇的盯着陈渊,一说话脸上又是一派谦恭温和的笑,“陈兄多虑了,小弟这儿虽然简陋,但拨来伺候苏公子的人聪明伶俐,再说那一个小姑娘还能在这短短半日里将苏公子给气走了,实在不合情理。”

陈渊也说不上苏通为了什么事而避而不见,但这院子里什么打斗挣扎的痕迹都没有,除了苏通自己离开,别的原因还真没有头绪。但他如何与一个生平第一次接触的人说这二十年里,这样的事情每每如此,已经见惯不怪。

陈渊沉默着,单笑移开目光,落在院中青藤架旁的软榻上,眼神幽暗之处有微光闪烁不停,随即转身离开,“还是先将人找到再说。”

单笑的人立刻便前往望河村远近之地无一遗漏地找人,陈渊是一个人来的,便留在单笑一旁等消息。虽然他觉得此事略显兴师动众,且按照以往的经验,二公子要出现的时候便会出现,这样做又显得多余,但他却不能驳了单笑的好意,‘私’心里也希望多年来的这被大公子和镇南王惯出来的‘毛’病能改一改。

陈渊一点也不着急,倒是见着一旁的单笑紧张不安地时而站起来望望‘门’外,时而又坐下去喝喝茶定定神,脸上的笑容只在与陈渊目光相接时,才硬是挤出来,陈渊看着有点过意不去,正想着如何劝劝单笑此事作罢。

单笑似乎觉察到陈渊有话要说却不好说的为难,坐立不安的从椅子上起身,快速地步出前厅,将不明所以的陈渊丢在厅里,“我出去找找。”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一片灰‘蒙’,陈渊心头着实过意不去,跑着追上单笑说真的不用去找,单笑却异常的坚持,并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二公子在我这里养伤,我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我而言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陈渊再不好阻拦,只是明知单笑白忙活一场却又不能改变他的心意,让陈渊跟着也坐立不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花’厅前直叹气。但很快他便定下主意,又去追单笑想告诉他多年的经验里,二公子气消了就会回去,真的不用去找。

但长街空空,哪里还有单笑的影儿。

当听到单笑带来的消息后,王景才拧着眉又从云城赶到望河村,他落在医馆时那笃定的眼神,让单笑‘迷’‘惑’,一路跟着到了后院前头,单笑忍不住说,“这里我们已经找了不下十次。”

王景却没答案,坚定地迈着步子,推开草屋的‘门’,单笑立即便吹然火舌,为他照亮脚下。

单笑又匆匆看了一眼这藏不住人的屋子,确实是没有人,眼角余光却看见王景直奔一处,停在那儿又没在动作,好一会儿他蹲下身,头刚刚高过木桶,“起来吧,伤口不疼吗?”

单笑一怔,难道那个人蹲在木桶里,这可真胡来,伤口那么深却这样别着,不自己害自己吗!

“我没来见你,是因为忙着……”王景像哄宝贝似的语气软软。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木桶里传出来的声音将王景的声音打断,充满了质疑与不满。

单笑这才信了陈渊的话,苏通的确是心头不悦才躲起来不想让人找到的。而自己为此竟去禀报了刚回到云城的人,实在有欠考虑。

王景一时没了音,木桶里传来的声音犹如寒风凛凛,“为什么要骗我,你不能见我,却让单笑拿着面具来见我,你忙又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在这里?”

单笑脸上‘精’彩纷呈,他从未见过王景低声下气之态,从未见过王景为了哄人而撒谎骗人,从未见过有人能‘逼’问得王景答不上话还那般静静地守着他。

反正人是已经找到了,劝不劝得回去还得看主子的本事,他将火舌卡别在‘门’栓上,默默退了出去。

“虽然是小伤,但受了凉又别着伤口,恢复起来会很慢。”王景的声音很轻很轻,近乎耳语,唯恐恼到了里头的人,“先起来,我……”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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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他伸过来的手,苏通抬手就打开,王景怔愣了一下,弯着身子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话都不知道要不要说,又说什么好。

两人就那般沉默相对,但苏通目光坚定,他不要做原来听从安排不关心人的苏通,王景也不是千影大哥和哥他们,他一定要问出答案的,就算王景不说,“为什么?”

“先起来吧,我慢慢告诉你。”王景道,见苏通目光退让了一步,他才伸出手去将人抱出来。

苏通身子一僵,慢了一拍出声阻止,等到张嘴说话时已经落进王景怀中,嗅到王景的呼吸,苏通一怔,王景又将他放在‘腿’上,隔开些身问,“还好吗?”

苏通觉得脸上在发热,他低下头闷着声不说话。

他不说话,王景也‘摸’不准他到底怎么样,便伸手去解苏通衣服,苏通一惊,声音高了八度,“你做什么?”

王景也吓了一跳,僵住手,尴尬的解释着,“我看看伤口裂没裂开,有问题要及时处理,否则以后要留疤。”

一遇上他忧忡的目光,苏通又觉不自然地别开头,“只是小伤而已,让我下来。[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王景踌躇着松开手,苏通便从他大‘腿’上起身,离了王景的围困,苏通脑子里的温度慢慢降了回去,脸上滚锅热发烫着的‘毛’皮也享受到外面的空气,慢慢冷却。

王景双眼紧盯着苏通坚硬的背影,一直没听他说话,想着方才应该是冒犯了他,便道,“对不起。”

苏通与王景肩并肩站着,王景一说话,苏通便又感觉到方才消散的热量似乎又渐渐朝他围拢来,不由往前走了几步。

这样明显的留出距离的动作令王景眼神一暗,伸手要拉住苏通最终却又收了回去,“这应该是你二十多年里唯一受过的伤,如果那个时候我更快一些,你就不会受伤……”

苏通仍是沉默着,王景自然知道他在等什么,轻叹着有些无可奈何,“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是没脸见你,即使没见到你,一想到你的伤口会留下伤痕,我就不敢来见你了。”

“只不过是小伤。”苏通觉得王景为了这么个理由不敢相见实在大出人意料,“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从悬崖上摔下来,没有摔死,还得谢谢救了这条命。”

苏通终于开口了,要让他开口与自己说话真的很难,但这种艰难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都甘之如饴,王景嘴角都扬了起来,但脸‘色’仍很沉重,“如果我能快一点,你也不会撞到树上,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完美无暇的身子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是我的错……”

苏通蓦然抬起头来,惊诧地望进王景充满心疼与歉意的眼中,他的舌头都不自然的打结,话也说不清楚,手抬起来攥住衣襟有些颤抖,一张脸窘迫地泛红,“你……都看到了……”

王景有些恍惚得闪亮的眼神落在苏通身上,苏通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防范着王景,王景没动他绷紧的神经才稍微一松,也才想起来离这个危险人物远一些,暗暗就往后退,“已经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苏通走了两步,却被抓住了手,像被火烧到了身上一样身子剧烈一震,手臂跟着也着急的挣扎起来。

王景没料到他如此大的反应,连忙将手放开,看着苏通因为没收住挣扎的力道摔在‘门’上,砸得‘门’哐当一响后,身子便紧缩着,脸都因疼痛扭曲了。

“碰到伤口了,我看看。”王景连忙上去,但手刚要碰到苏通,便听苏通惊恐的怒吼声,“别碰我。”

王景僵住,眼神暗了又暗,规矩的收回来,“对不起,他们处理伤口我不放心,所以才……”

被那样受伤的眼神盯住,苏通只觉血液的温度都在攀高,他忍着痛,“以后就是我要死,也不准碰我。”

王景猛然一震,似乎整个世界都塌了一般,绝望地盯着慌忙丢开他夺‘门’而出的人,脑子还在一片空白的时候,身体已经先冲上去,将人圈在怀里。

苏通挣扎着,王景害怕地用上全身的力气将怀里的身体圈紧,不停的重复着,“别走,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发誓,我发誓我不碰你。”

感受到背后宽敞的‘胸’膛,耳边炽热的气息,脆弱痛楚的恳求,被雪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纷纷都复苏挤满身体,被强行占有肆意凌虐的疼痛与屈辱淹没了他,几次生死边缘的搭救的恩仇,几乎将苏通撕碎。

苏通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忽然锁骨上接到凉凉的水珠,稍微唤起苏通一点清醒冷静的意识,锁骨处冰凉的液体还在三滴两滴的落,还没冷静的心还没想明白这东西的来处,便听着王景哽道,“你要我怎么都可以,求你不要消失,我怕……阿苏,我怕。”

王景的手颤抖地轻轻抚着苏通的脸颊头发,凑在苏通后颈拼命的呼吸着属于苏通的气息,“阿苏,阿苏,不要走……不要走……”

他哭了。

苏通怔怔的僵在王景的怀里,清晰地感受到跳动的心上漫出的酸苦,他几乎要答应王景不走了,但理智让他抬手握住在脸上‘乱’动的手,“我不会死,放我走行吗?”

他知道他说的怕指的是亲眼见他从悬崖坠落,且武功力气全失,但这样直白的回应王景,也很残忍了。

王景却听话的慢慢松开松开,脸上却不再有痛苦的颜‘色’,满眼是幸福的感‘激’,用力的反握住苏通的手一会儿,才慢慢放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紧了苏通。

苏通招架不住的移开目光,明知这样纠缠百害无利,却真找不到办法能斩断王景对自己的心思。

王景痴痴地始终看不够苏通,苏通长久地站着有些撑不住,挣了挣手,“我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了。”

王景才回过神,连忙点了一下头,“是,天已经很晚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化作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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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苏通总算愿意看自己了王景破涕为笑十分明美温柔的问“怎么了”

那笑容里真是找不到一点痛苦伤感的踪迹他明知道自己那句话的意思是以后能不见就不见一个往东一个奔西但即便结果是这样他也别无所求吗

苏通‘迷’‘惑’地盯着王景的脸摇着头努力将注意力与好奇从王景身上挪开空‘荡’地房间只有一个挨一个地木桶可暂借來转移视线

王景伸手要去扶一下苏通却又怕他生气闹起來便征询问道“刚才我使太大力了伤口还好吗能自己走吗”

伤口已经裂开了剧烈的疼痛感让浑身的‘毛’孔不时颤抖苏通却摇着头微微转了身王景刚要迈步跟上苏通却又想起了什么扭过头來瞥着空‘荡’地房间静默了一阵将身子转正回來视线越过王景“那木桶里的人怎么了”

王景脸上地笑容明显地僵硬他这么肯定地问自己是‘蒙’‘混’不过了于是相当无奈地长叹着“我该知道你听到了清荷的话……”

分明说着话他的眼却好像看到了别的什么美景‘露’出被惊‘艳’到的痴醉神态嘴里念道“静静站在池畔仰着头会心地看着天边晚霞的你与世隔绝一样的安宁静谧我就心存侥幸的想你沒听到清荷的话”

自己偷听的事被提起苏通自觉沒什么太大的理亏毕竟他们要自作主张的瞒住自己一些事但还被戳穿自己怕被发现假装欣赏落日美景尤其是听王景说得当时自己似乎还作出十分忘我震撼的痴‘迷’忘返的醉态就显得自己太矫‘揉’造作假惺惺好不羞窘

苏通不自然地躲开王景的目光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之所以当时慌忙从墙角逃往‘花’渠旁也是因为王景不愿意‘露’面相见派个单笑來作挡箭牌这般明显地不想见人地用意随便换作是谁也不会傻到不明白其中意味尴尬的站在那里等着被发现撞见吧

不想与王景追究这许多苏通冷冷道“我听到了你们说的话也的确觉得晚霞美得惊心动魄这两件事完全沒关系”

王景讷讷地点头“对沒关系”

苏通一愣万万沒想到王景似乎连脑子都沒过就顺着他答了话一阵羞恼瞪着王景不知说什么好

王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将双眼从苏通身上移开好像方才忘了呼吸似地开始猛吸了两口清新空气“我也觉得晚霞美得惊心动魄那是我这一生看过最美的景‘色’”

王景那般发自肺腑地赞美着苏通不知怎的脸上热了起來连心都跳得快起來他仿佛觉察到对面两束炙热的目光以至于偷偷低下头不敢抬头去对视盯住灰扑扑的地板好半晌才想起來又问“木桶里的人死了对不对”

气氛一下子又‘阴’沉压抑王景摇着头“不知道”

苏通有些惊讶但很快不相信地问“我听到那个丫鬟说这个木桶……”

“清荷提起这个木桶是因为她看到了淡淡的血渍闻到了血水的气味”王景尽量放轻了声音“她与你一起來的又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人那个人是死是活呢”

“你说谎如果她不知道怎么能肯定我惹上了要命的麻烦”苏通质疑地盯着王景平静无‘波’的一张脸“你们把他葬在了哪儿千魅呢千魅是不是被你们抓了起來”

苏通能够好好说话的时候王景往往都不能够解释得让他满意何况此时他已经认定无论是死人还是活着的人都是被他带走更是有种百口莫辩无从解释的感觉

“王景你到底瞒着我什么”苏通平静了一些眼中失望尽显“我以为你会与我坦诚相告的我沒想到你也像大哥他们一样就算我已经知道却还是坚决不让我知晓实情……”

苏通边说着边往后退王景刹那间明白这一个小小的善意隐瞒将给苏通留下多大地伤口带给苏通多深地痛冲口道“不是这样我们只是怀疑所以我让清荷她们多留心也让他们去查探更细致地消息”

“我真的不是要有意瞒着你你受伤刚醒这里的事也纷‘乱’无序告诉你反倒对你身体不好”王景一脸紧张地走到苏通前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握住苏通地双臂又惶惶不安地缩回來“我只是缓一缓等你伤好一些清荷她们该查的也都差不多了”

苏通觉着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那么好呢……

但他说得完全在情理之中即便是他撒了谎但也有自圆其说的本事……

他希望王景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不是那他这一生何其“幸运”一辈子身边总是为了你的“无忧无虑”努力欺骗你的人

幸福快乐得让人痛不堪言

苏通犹豫怀疑地盯着王景沒有再纠缠他撒不撒谎地问題“木桶里的人很重要你们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怀疑我都想知道”

对于苏通地执着王景心头永远好似被毒辣的日头曝晒着清楚得很他从來也知道除非他想死否则永远别去触碰

这是他早就为清楚地认知准备的话希望沒有真相那般听來触目惊心“那个人应该是死了清荷说木桶的边上沾有血渍木桶四周包括底部有灼烧的痕迹沒有看到尸体我们分析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尸体被人带走了一个是……尸体被毒汁浸沒化作了血水……”

苏通面‘色’惨白骇得脚下一软整个人都软了一下还好及时伸手抓住了一旁‘门’棱稳住了身子但他太用力指尖抠破了‘门’棱木屑刺破了手指血从指尖落下他完全未感到疼痛手上越发用力狠狠地仿佛拽着一根救命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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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羽烬之毒

木桶里的人的死给苏通如此大冲击,王景始料未及,眼见着苏通惊恸的目光钉在木桶上,痛苦,怨恨,哀怒,凄凉,‘迷’‘惑’,错‘乱’不堪地在脸上浮浮沉沉,他的手禁不住微微地抖着伸出,直到轻轻扶住了苏通双肩,才微觉踏实,但同时又发现掌心之下仍传来颤栗之感,才觉察到苏通竟然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王景心头也‘乱’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把陷入‘混’‘乱’的苏通圈在怀里,连声宽慰,“阿苏,有我在呢,还有我……”

苏通大口大口艰难的呼吸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王景再不敢随意说话刺‘激’到他,只一下一下顺着苏通的背,渐渐地感觉到苏通气息平缓了,他才退开了,看着仍是惊魂未定的人,话到嘴边全给咽了下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复制网址访问

苏通恐惧的盯着王景,声音在颤抖,“这般歹毒狠辣的手段,你认为是谁做的?”

王景身子一震,一脸灰败,默然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对上苏通的双眼,声音都彷佛从嗓子里用力‘逼’出来一样艰难,“我不想骗你,我是看见了云烟阁的求救信号,才赶来了这里。”

苏通屏住呼吸,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若是没有派单笑他们去查探贺靳与苏明的下落,就能够看到放焰火的人是谁了。”王景的声音起伏不定,双眸里的光芒刹那间都一片黯然,“对不起,杀人的应该是我的人。[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苏通眼珠子像被打‘乱’的弹珠一样,滴溜溜直转着圈,“云烟阁有将人化成血水的毒?”

王景以为他亲口说出杀手来自云烟阁,苏通在哀恸之下会迁怒于他对他深恶痛绝,但苏通竟然会不太相信他的说辞,甚至有些‘激’动。

他不知这是为何,但眼中却因为并没被嫌弃,泛起了泪‘花’。但说到将人化为血水的毒,他也颇为疑‘惑’,“据我所知,云烟阁以前有过可以让人沾之即化的毒,一度威慑江湖,为群雄忌惮,江湖上称之为羽烬,但我没有见过,今日清荷说起,才想起小时候听到阁里的长辈提到过,印象却不深刻。”

苏通喉咙发紧,双目盯住王景,“王景,你对你外公知道多少?”

突然提到观云,王景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深想,如实摇摇头,“与外公相处的时间原本就不长,养病期间,外公很少来看我,所以住了好几年我也仍然对他不熟悉。”

苏通脸如冰霜,“你可知道他也叫云伣,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

王景惊得瞪圆了双目,少顷回神,牵强笑道,“不可能。”

苏通眼中泛着寒光,脸上似笑非笑,看上去很是冷酷,王景再不觉得这是个笑话谣言,可以一笑置之,“你从何处得知?”

苏通退了退,盯着王景身后的木桶,脸上浮起的冷淡笑容比冬日下的雪还刺目,王景心都停止了跳动,还想追问,却听苏通鼻腔里哼出冷笑,自言自语道,“除了他还有谁能使大哥与君子盟反目成仇……我早该猜到,一样的灵蝶,一样神出鬼没的组织,一样可以遍布天下威震朝野的江湖盟派!”

王景彻底闹不明白苏通在说什么,但他却敏锐地捕捉到镇南王,君子盟似乎都与云烟阁有关,但这样若有所指地真相令王景都不禁一哆嗦打个冷噤,“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

苏通抬了抬眉,冷盯着王景,笑着道,“我大哥从来是非分明,除了观云我真想不到有谁可以令大哥与君子盟决裂。映雪知道实情,所以他才选择了死,因为大哥和观云他只能选一个,永远没有恩仇相泯那一日。”

这是王景见到苏通对着他为数不多的笑容,依旧美丽,却冰冷得如坠冰窟,脚心的寒气直直贯穿身体涌上脑心,整个脑‘门’都泛着冷气,紧绷得不能思考运转。

“阿苏……你只是在胡‘乱’猜测……”王景的声音显得异常脆弱。

苏通却还在笑,淡淡地远远地,好似王景再如何伸手这辈子也触碰不到。他终于等到他对他展颜相笑,他没想到那笑容的前面有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但苏通却一直笑着,眼中闪闪烁烁出泪光,好似一生都不曾遇上过这般好笑的事情,看得王景头皮发麻,心间直颤,几乎用乞求的语气道,“阿苏,别笑了,求求你别笑了……”

王景伸出手,苏通仍是不说一字地望着他笑,王景走上前,试图摇醒入了魔怔的人,手刚伸出去,苏通便喷出一口血,骇得王景瞪大了双眸,只见眼前的人像一朵跌落树干的‘花’迅速地砸向地面。

王景下意识伸出齐齐伸出手去抓,却是两手空空。那清亮沉重地砸地声一响起,王景整个人被震得魂飞魄散,傻盯着地上一动不动地人,竟忘了上前去扶。

一溜儿鲜‘艳’夺目的红‘色’像一条小蛇自苏通身上缓缓爬向王景,召唤回王景四分五裂的神智,他慌忙抱起苏通冲出茅屋。

单笑早已回了自己家,原以为主子与苏通一番恳谈后什么都能够烟消云散,两人和和美美的回来,于是他让清荷去厨房亲自安排了很多好吃的,尤以能把酒畅谈的为最。

单笑兴呵呵地坐在前厅里张望着,只等到一卷穿堂风过,他惊坐起直追到后院小屋,看见主子‘胸’膛沾满了血,将怀里也满身是血的人放到‘床’上。被放在‘床’上的人已经昏‘迷’不醒,他便望向站在‘床’边那个唯一清醒的人,却瞧见自家主子丢了魂似得呆呆立在‘床’前,目光发颤,垂在身侧地双手也剧烈地颤抖着。

单笑才知事态严重,忙走到‘床’前,利落地解开苏通的衣裳,当见到那伤口还在往外涌血时,单笑倒‘抽’一口气,他万万没想到自家主子连最基本的止血都忘了替苏通做。

单笑忙又点了苏通几个大‘穴’,回头却见王景浑然不见自己的盯着‘床’上的人,又看看自己手上的血,骇得像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孩子,可怜巴巴地干望着。

第二百九十七章 倾心之言

不知道离开之后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竟然闹到这般要命的地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wщw. 更新好快。 单笑脑子里一团‘乱’,原本在没理清确定主子是要救苏通还是不救苏通之前,他断不会自作主张去救人,但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没去遵循这惯例。

他不仅主动救了苏通,忙完之后竟才注意到‘床’前的人还寸步未离地在那儿。竟然一动不动地站了半个时辰……单笑正不知开口,余光里有个人影晃动着上前,便歪过头望出去,却是负责送美味佳肴来的清荷。

清荷的眼里满是忧忡,她准备好了夜宵早就进了‘门’,直等到单笑终于忙完了,她才走上前问,“怎样?”

单笑轻轻摇了摇头,又抬起头看向王景,比起‘床’上心脉大‘乱’失血昏‘迷’的人,他更关心身边这位爷。

虽然他已经救回了苏通,王景一直在一旁看着对这个结果也是心中有数,可那那脸上却看不出来一丝轻松,仍然是他追进屋时看到的那副神情,他不仅在一旁呆呆地站了大半个时辰,还一个表情僵滞了大半个时辰。

单笑吃惊不小,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不管那般呆傻地人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还是得报告一句,“他是一时哀怒攻心导致昏‘迷’,睡一晚上就能醒过来。”

王景神情未变,单笑有些失落,以为他根本没听到自己的话,正发愁怎么说能让王景清醒些,便听王景平静无‘波’地声音响起,“你们先出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单笑愣了愣,遵命退下,清荷有些不解地望着王景,她觉出些奇怪,知道不能多说什么,等到单笑走到她身边,便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担忧,“还有许多事等着主子拿主意……”

单笑摇着头,拉着清荷来到院子里,很久之后他长长一叹,“清荷,你有没有觉得主子变了?”

“恩?”

“变得有心了。”单笑低沉地声音拉得很长很长,脸隐在夜‘色’里看不见有没有笑容。

“正好,我们已经不是杀手了,应该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喜怒哀乐才对。”清荷有些高兴。

单笑却高兴不起来,但最后还是怀着希望喟叹一声,“希望是好事吧。”

王景坐到地上,靠在‘床’边,盯着苏通,眼中不时泛起泪光。

苏通睡得很不踏实,王景常能听到他喊着贺靳,喊着苏明,喊着映雪,喊着好些人的名字,就是没有他的,也没有外公的……

这个事实,没让王景失望,倒是微微觉得心安,至少没听到苏通在梦里对他和外公喊打喊杀,他感‘激’地伸出手去握紧被子下温暖的手,想在这夜深人静时,对‘床’上的人说说心里话,但嘴‘唇’颤抖了又颤抖,堆了满肚子的话终是没敢说出一个字。

他怕惊到本就睡不踏实的人,如果刹那间被惊醒,对上一双冷漠心寒的目光,该怎么办?

但他同时也知道,只要苏通醒来,就无法再像此刻拖延逃避。他平静又惶然地守着苏通,仿佛一切静止,他不动作也不说话。

次日的阳光刚刚穿过窗户照进屋里,苏通便醒了,王景警觉的立刻收回了手,甚至要起身躲开,但他躲闪得不利索,他看见苏通的目光如一把锁一样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醒过来的人依然没有勃然大怒的征兆,一派温润虚弱的样子,安静地盯了王景一会儿,“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景仔细地辨认着苏通的心情,确认的确很平静后,他才说,“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苏通有些倦怠地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欠起身。

王景没有去扶他,等到苏通靠在‘床’头坐好了,并正式对他说,“你想问什么”后,他才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知道君子盟是谁创立的?”

苏通坦诚的摇头,“对君子盟我不清楚,大哥告诉过我,他们最开始并没有现今的人多,这些年来应该暗暗在壮大。”

“我所听到的消息,君子盟掌舵人叫白夜,他自命:清白一身尽没于夜,这是白夜初创教盟时,对自己一生遭遇的预言。这个后半生终遭不幸不得善终的断言,在江湖上引起过猜测,君子盟行的惩恶扬善的事,做主的人怎么会得不到善终?”王景说得些微发苦,“他们的信物叫月缺,我见过你也有一块,我还曾……我还曾拿着它去见过君子盟的人,那人吹得善音律,能奏召灵咒,我见过的确与云烟阁的雪蝶如出一辙……”

苏通不知王景为何要把这些他不说他便毫无所知的事情告诉他,但既然王景说得这么仔细,他便安静地听着,当然王景说得这些事他真的从未听说过,而最后那一句君子盟召灵咒与云烟阁雪蝶如出一辙,更是击中了苏通,似乎时光倒转回他追着那血红的东西寻找大哥……

王景顿了顿,“我拿你的月缺,也是因为想见一见君子盟的人。云烟阁早年有‘门’规遗训:君子盟到处,云烟阁退避三舍。自我接掌云烟阁以来,便一直好奇也不明白,君子盟与云烟阁有何恩怨纠葛,让掌派人要做到如此地步。但现下稍微却解释得通,两派相同武功路数的碰了头‘交’了手,一来二往多几次谁都会起疑,发现两派原属同宗,这是外公不想看见……”

“你说这些做什么?”苏通有些坐不住了,他再多想听更多细致的信息,但听到这样愚‘弄’众人的种种手段心计,心头都不由火冒三丈。

王景知道自己说的勾起了苏通心头的怒火,哪里有心计较他嫌恶的口气,声音不由变得更小,“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知道事情竟是这样。”

苏通拧紧眉头,却不说话。

王景才又鼓起勇气,声音却一直保持得轻细柔软,不敢刺痛苏通一分一毫,“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听,但君子盟与云烟阁任一个创立都不止三十年。外公他一开始并非为瞒骗你与贺靳,将你们玩‘弄’在掌中折磨而‘精’心设局谋划的这一切。”

第二百九十八章 弄巧成拙

自王景提及观云,苏通便再没说过一个字,连抵触与不满都靠抿着嘴忍住,算看在王景几次三番的救命恩情给王景面子,但却听到王景前头说了那一串串的线索推断,最后竟得到观云不是有心害他们的结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苏通恨恨的瞪住王景,但奈何王景却只顾微微低着头,感受不到从他眼睛里传出的怒气。苏通因“观云”被点燃的仇恨怒火无处宣泄,王景还浑然不觉苏通将要被‘激’怒,又张开嘴要继续说下去。

苏通双眼眯紧了些,“出去。”

他的声音过于冰冷沉寂,王景身子微微一抖,慢慢抬起头来,双眸之中痛楚无声纠缠,苏通却早已经别开眼,全然不再理会他,“麻烦你请接我的人进来。”

他可以骂他,可以气他,也可以打他,甚至扯开嗓子朝他吼,闹破天都没关系,但就是不可以眼里再没有他,不再理会他。

“好了,你不想听,我就……”

王景试图挽救因为自己高估了苏通对这件事的忍受接纳能力,深觉自己分外愚蠢,虽然觉得苏通曾经饶恕过自己所犯罪孽,或许同样也能够饶恕外公,但怎么也不该心急火燎地挑人大受刺‘激’的时候说他心尖尖上烧火的事,真是自寻死路。而且苏通这一次的反应比上一次有过之无不及,事情还与牵扯着贺靳,贺靳……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恩怨分明,绝对是个一报还一报的人……

苏通简短有力的道:“出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王景的话,断然地拒绝再听下去,也拒绝再与王景说“出去”两字以外的任何字眼。王景飞转着的思绪像绷得太紧的皮筋,断开弹回的后劲挞得脑心生疼。

王景呆呆地坐了一阵,在苏通重复着“出去”的声音里,僵硬地脑子又缓缓运作,或者在将来的某一天,苏通会饶恕外公,但绝不是眼下,也绝不会在贺靳饶恕外公之前。

王景默默地站起身,一想到自己如此不顾念苏通受刺‘激’后的心情,在他醒来后便忘了前头的那些事情急的维护起外公,便没脸杵在人眼前令人生厌。

“我让单笑叫苏家的人进来,但回去的路也不算短,你又刚醒,我先让人准备些清粥,好歹吃一些,也把‘药’喝了再走,行吗?”王景温柔的询问,一切都以苏通为主。

随他怎么说怎么做,苏通只剩对他只有两个字,“出去。”

苏通这般坚决的态度,令自知有错在先所以更加低声下气的人仍不可避免地感到挫败,相遇之后纠纠缠缠这么久,近了远了又近了些,到今日全部都仿佛化为乌有,仿似陌路,不相闻不相语。他就是一早担心这样,所以苏通一醒来就想解开苏通与外公之间兴许只是因误会造成的仇恨,却‘弄’巧成拙……

想起他刚睁开眼看清自己并不厌恶的目光,也还愿意开口对自己说话,而此刻,不管自己怎么安排也好,他的眼里没有自己,除了“出去”便没其他的话再愿说给他听……只因自己愚笨又焦急,才落得这个下场,王景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但他还是很快退出了房间,因为再待下去,他无法预知苏通会不会对他忍到了极限,闹着又说那些再不见面的话。

屋外,‘春’日清晨甘透清新的空气,稍稍让王景紧绷的神经松了松,赶紧去吩咐了清荷和单笑各自准备。

苏通呆坐在‘床’上,密闭的房间里死静一片,心头的恐怖与仇恨像得到了水与阳光的草藤疯狂生长,不消片刻便将他束缚得不能动弹,令他面‘色’越来越白,无处可以停驻的眼神匆匆扫过屋里的摆设,越来越仓皇害怕。

脑子里蹿出“观云”、“云伣”、“无名”、“映雪”、“千影”、“云图”、“云阳”、“岚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似乎要天崩地裂一般震‘荡’,独自咬牙忍受着,但一‘波’紧接一‘波’的冲击超出他的负荷,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又想起贺靳,所有的坚强都碎成了粉末,泪‘花’在眼眶里一转便径直落下,一颗一颗的掉得越来越猛。

他无法忍受,也无法呐喊,缩回被子里,‘蒙’头,闭嘴,让泪水肆虐。

观云于他而言太远了,他从没有为贺家军的冤仇出过力,所以这件事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活里从来无关痛痒,不论是听到别人提起,还是自己在大哥面前说起,都是简单的也没多紧要,更不值得大哥耗尽心力‘性’命去洗雪沉冤……

可今日,他只为过去那些无知深感悔恨愧疚,想起以前置身事外的自己说着那些无关痛痒的话,伤透了大哥,连千影也为大哥抱不平,他眼中悔恨就更深。

他恨死了观云,五灵谷里冤死的贺家军与他有关,爹娘的死与他有关,大哥此生所受的折磨拜他所赐,映雪因他而死,自己……自己竟然可以一夕之间能够恨一个人入骨入血。

苏通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清新的空气令紧绷沉重的脑子也清醒了些,房间里依然没有人,王景没有去而复返,他便慢慢欠起身,下了‘床’,从柜子里随手拿了一件鹅黄镶边糯米白底的长衫穿上,出了‘门’也懒得去将‘门’掩上,径直从后院跳上院墙,沿着院墙长街的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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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家后厨里,王景还跟在清荷后头,专心一意地盯着做早膳,等到热腾腾的米粥煲好了,‘药’也热好了,便自己端了往后院里去。

清荷与单笑站在后厨‘门’外,彼此心中唏嘘,相看无言。

王景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心下太忐忑,所以连‘门’从自己离开时的紧闭变成了虚掩也未察觉,他轻轻踱步进屋,将食盘放好在桌上,直起身远远地望着‘床’里,却不敢贸然进去,“清荷刚做的,还有些热,你再躺一会儿,等凉一些我再给你端过去可好?”

房间里一阵静谧,王景脸上温温明明的表情不变,又道,“身体最紧要,不管你要做什么,先吃饱了把伤养好了才行。”

第二百九十九章 效命云宗

‘床’里仍然没有声音,不知道这样的建议有没有被接受,王景忐忐忑忑地坐在桌旁,轻轻搅动着热腾腾的粥,眼睛不时的往‘床’里看一看,但因隔着一幅山水屏风,即便借着屋外明亮‘春’光,也只能模糊看见一些影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最新章节访问:. 。复制网址访问

等到粥也被王景放凉了,房间看依然鸦雀无声,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端着东西凑到‘床’边,绕过屏风之后,才看见被褥掀开着早就没了人。

或许一直忐忑不安怕的就是他又逃跑,王景眼中没有多大的惊诧,只是微微失了失神,眨眨眼,捧着手里温温的粥,安静地坐到‘床’畔发愣片刻,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咽下,恰到好处的温暖绕在舌尖停在心旁,又吃了几口,觉得不再冷了,才从‘床’上起身,仍然不发一言,端着端来的东西出去。

清荷和单笑见识了一大清早进厨房跟前跟后亲自主事的人,十分好奇这般用心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遂两人在厨房外互看一眼莫衷一是,凑到了**之外,竖着耳朵凝神聚气的听着,除了听到主子进‘门’后说了两句话,便一直听不到下文,两人既期盼着又着急着,却听到关‘门’声,有人出来了,当下拔‘腿’闪得远远地,两人虽然有心想躲在远处再看一看,但还是没胆子那样做,乖乖地回到厨房,一无所获大眼瞪小眼儿,相互叹着气。

前脚他们才回厨房,后脚王景就走了进来,两人瞬间做贼心虚地偷瞄着主子的神‘色’,一边默默站在一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王景将盘子‘交’给清荷,便对单笑说,“尽快查清放焰火之人,另外仔细查查镇南王,这两件事秘密进行,不要走漏风声。”

单笑与清荷点点头,又听王景走之前吩咐到,“苏通已经走了,你们该忙什么加紧着手处理,他的事后续有人会跟。”

不知道苏通走了多久,但他猜如果他要走,大概会在他离开不多久的时候。回到云城,无关苏通的事情就多得他无暇再去看看苏通,所以他偷偷的去苏府探了探。

南珈很安静,陈渊和夏瑜都在他身边,三人一起在吃饭,他很安静,没有半分昨夜医馆里被仇恨‘激’怒狂躁的样子。

匆匆一瞥,王景稍微放下心来回去办自己的事,但苏通平静过头的样子却让他心头沉重。这个仇结要解开,必须得尽快,否则将会耗尽苏通的‘精’力。

贺靳身子弱,来日无多,所以会拼进全力去报这个仇,并不留遗憾。但苏通身体还算健康,又有贺靳与苏明事事挡在前头,少‘操’很多心思,跟着贺靳一起报这个仇贺靳定然会倾尽全力保他‘性’命,但报了仇之后呢……贺靳死了之后呢……

苏通若只剩一副空壳……王景打了个冷噤,深深吸了一气,不再往下去想那些远还没发生的事。而在那之前,他得让单笑他们加紧查清贺靳与外公的仇结,他还可以从中斡旋……

一夜未归,一早又没按时述职的人,一到王府,便被人叫了去。

云宗面‘色’凝重却不说话,王景才跟着他两日,不清楚他的秉‘性’习惯,垂首默然在一侧听唤。

好半晌,云宗自一沓公文之中沉声道,“望河村的事结果如何?”

“两人都在昏‘迷’当中,大夫在问诊。”王景简单明了道。

云宗仰起头来,“我要不省人事的人有何用?宫里的御医还是江湖术士都好,只要尽快让他们醒过来。”

“是。”

“云家和苏家这两日有何动静?”云宗又问。

“云家大多时间闭‘门’谢客,云初静养只在沉香楼和络‘玉’苑两处活动,一整日不开口说不到一句话,‘精’神不大好……”

“苏家呢?”

“苏通得知苏明失踪于望河村,赶去寻找,今一早听说已经被陈渊追回,留在苏府里。”

“是吗?”

“是。”王景肯定地回道。

云宗轻哼了一声,“这小子长进了些,也会听人劝了。”

王景不明白云宗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到底是怀疑事情的真实‘性’还是相信此事是真只感叹苏通也稍微转变了几分‘性’子,便立在一旁不参言。

云宗不再问话,但也没让王景退下,王景便静静候在一侧,待云宗批文完毕,便才听到自己为何会枯站在此这般久的原因。

“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你既入王府就得与所有王府的人一样,定时述职,听候召唤。”

“是。”王景答,但似乎少了点什么,立马又补了一句,“谢王爷指点。”

云宗起身,递给王景手中的牒文,“楚国这几日频繁调军,我命你组建的军师团,要加紧去办,今日有人禀报,罗庭在云城‘露’过面,务必好言相劝,如得此人,你接下来找人也事半功倍。”

“是。”

从云宗那儿领命出来,王景马不停蹄地前去看那仍然昏‘迷’不醒的人,但罗庭这个名字却这一路上都没能忘记,他无法忘记夜阑居里,那个与苏通称兄道弟,感情好得可以相互嫌恶不加掩饰的揶揄吼骂的人。

多想这一条路是自己一个人走,不牵扯上他一丝一毫,但还是不可避免将他身边这些好友至亲拖下水。

如果有一天,他知晓真相,会如何待自己?

恨,还是爱?还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什么结果,未到最后一刻,不曾听他亲口说出,谁也不知道。尽管有这些疑虑担心,但这条路从一开始走的时候,便就充满了这样那样的相同的担心,避免不了,且他已经没有退路。

望河村的事,还好云宗派了他去,要是被别人撞上,苏通会怎么样,外公会怎么样,云烟阁君子盟又会怎么样,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选这一条路太正确。

至少,这些事情在他之外不会有人得知,至少,云宗或许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即便不相信或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去细究,这就是如他所愿,保全他要保护的人。关于朝上风云,他亦能为他遮风挡雨,趋利避害。

这便足以。

第三百章 稳中求进

苏通回到南珈。(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访问:. 。见陈渊与夏瑜两人坐在院中。兴致颇好的聊着天。脚下不由慢了下來。低头看了一眼腹部。衣衫干净并沒浸出血‘色’。才走进院里。

夏瑜正对着院‘门’而坐。苏通一出现。他便欢天喜地跑去迎接。笑得比这‘春’光灿烂明媚。轻快地唤着苏通。关切地询问一早从外回來。可有吃过东西。

苏通被夏瑜牵着手。往陈渊处引。第一眼倒沒看向陈渊。却瞥住石桌上好几碟沒被动过的糕点。不由扭头问夏瑜。“早膳还沒吃。”

夏瑜摇摇头。“吃过了。就是担心公子沒吃。像昨儿一般饿了。还得等着厨房新做。所以就先准备下了。”

苏通抿起‘唇’。脸上并沒有温和的笑容。反倒因为夏瑜提醒起昨天的事。心头又沉甸甸的。沒多说话。坐下就开始吃。一边对陈渊吩咐。“哥他们回來了沒。”

陈渊摇头。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夜里收到的。说有要事缠身。再过两日才会得來。”

苏通接过信。里里外外翻來覆去地看着。信封上干干净净连一滴墨迹都沒有。信里头只有简短的两句话:要事缠身。两日后归。

越看眉头蹙得越紧。但却仍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吃的。“谁送的。”

“沒见到人。信就放在我房间里的桌上。昨夜我推开‘门’便看见了。”陈渊目光沉暗。“我一时也判断不出写这信的人到底是怕我担心到处瞎找所以好心通个信儿。[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还是别有居心想拖延时间。”

苏通沉默许久。“找到他们要紧。我们自己按着自己的法子去做。不管他是出于好心还是坏意。总会再‘露’面。到时再说。”

“我也是这样想。”陈渊见苏通‘精’神矍铄。做起事來竟比往日多了几分决断。说话间‘露’出铮铮魄力。不由得很是畅快。“连夜让人沿望河村南下去找。”

苏通闭上嘴。吃得更快了些。夏瑜有些吃惊。也欢喜苏通喜欢准备的糕点。便只看着他吃。并不多话。

很快。苏通便消灭了整整俩碟的桃‘花’糕。抬起头对陈渊道。“哥与镇南王相继失踪。许是在一处。你一会儿去镇南王府。找秦攸还有那个……顾怀南。问问他们最后见镇南王是不是三月十五。一边你再亲自去望河村边的几座山里看看有沒有线索。”

苏通语气之中很是肯定。听得陈渊怔了怔。血液有些亢奋。他瞥着苏通认真严肃想着事情的神‘色’。很想问他分明比平日里懒懒散散诸事不问好太多。处事也稳中求进。昨夜为何沒等到他去接他。甚至连句话都沒对单家留下便消失了踪迹。闹得单家‘鸡’犬不宁。与今儿判若两人。

昨夜有发生什么事……

陈渊虽然关心。但鉴于苏通往日被苏明管得严。‘性’子颇倔。想对人说的话一定要让那人知道。而沒开口说的你问了他也不会说。便只在心里问了问。

夏瑜也知道苏明几日不见踪影。听他两人说话才晓得是失踪了。担忧不已。着急得想知道详情。但见面前两人都忙着要走了。自己又什么都不会。即便他们愿意与自己说清楚却也不能帮上忙。夏瑜呆呆地坐在桌边。眼巴巴却十分不安地盯着苏通背影。

苏通像是觉察到他在看他。转回身叮嘱一句。“别担心。过两天他们就回來了。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我们再担心就好。记住了。”

夏瑜重重的点点头。但看着苏通这一次头也沒回的走了。心头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盯着空‘荡’‘荡’的院子好一会儿。才最终长长叹一口气。将目光认命的收回來。放在身前的糕点上。忽然他双眸一睁。腾一下站起身。望着盘中剩下的樱‘花’饼哈哈哈笑起來。迅速将桌上满满一碟沒动过的樱‘花’饼用手巾包起來。藏到怀里。兴冲冲地跑出南珈。

苏通离开苏府。径直去了云府。云府比往日安静很多。因为园子与园子间隔得远。一路上甚至都难遇上一个人。仿似要荒废了一般。看得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沉香楼里。云初面容有几分憔悴。手里握着兵书。眼中却虚虚无无。目光飘忽不定。只一眼便知道他在想着谁。

这是他亲手设计毒死络‘玉’的第三天。苏通原想让他在调整调整。但他还是有事情不得不急着來问他。

因为身边之人也或许只有他对云阳知道得多一些。也值得他相信。

“云初……”苏通轻唤了一声。

云初特别容易惊醒。这般轻远的呼唤也令他立即回神。转过头來望向來人。看清苏通时。目光里多了一丝轻松与坦然。“你怎么來了。”

苏通走上前。对刚才看到的一切只字不提。心照不宣。“有件事。请你帮忙。”

云初神‘色’当即严肃起來。比之苏通更冷峻。“什么事。”

他还是这般厉害。自己还沒开口说起事情。他就已经预测到事情的严重与否。虽然也清楚。挑这个时间找上‘门’。让一贯敏锐的云初不有这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更难。所以他径直开口。不打算隐瞒。

“你听过皇帝身边一个叫岚峯的人吗。”

云初脸‘色’变得有些奇奇怪怪。“你问他做什么。”

听云初的意思。似乎真的知道些。苏通一下來了‘精’神。“我有事要问他。但不知道他住哪儿。”

云初沒有追问苏通找岚峯是要问什么。很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岚峯的地址。在苏通闻言立刻起身要离开时。他才补充了一句。“岚峯只效命皇上。颇受皇上信赖。你若问不出所以然。能缓则先缓上一缓。实在着急。可以示软。”

“谢谢。”从小玩到大。苏通从不与云初道谢。因为他们是兄弟。是知己良朋。云初说道谢或道歉都显得客套疏远。但这一次。他若不说谢难表心中感‘激’。

也是这两个字。云初的目光变得闪闪烁烁不停。难掩‘激’越。直到眼中沒有苏通的身影。直到他望着楼前一湖静水。才慢慢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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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观云其人

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如果云阳病情已经火烧眉‘毛’,他应该早就进宫了……

苏通坐在厅中,只等半个时辰,以岚峯的能耐半个时辰足以让他翻遍云城所有医馆找到他需要的‘药’材,如果半个时辰没有回来,便**不离十去了宫里。

等人的枯燥之味,磨得苏通如坐针毡,外面的世界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在变化,他等不起却又不得不等,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分散‘精’力。

扫视这个简陋的屋子,也只有远处那书案边凌‘乱’一地的书吸引住他的目光,引起他的好奇,如果是云阳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大哥对皇帝耿耿于怀,他曾经亲口说过,军国大事,他贵为云汉君主,他若真心不允,爹断然不能发兵滇南,也不会葬身五灵谷。大哥记恨皇帝,如果云阳得了不治之症,以大哥的‘性’子断不会由云阳单单受受病痛折磨就死了,他一定会抢在那之前,了结此恨。

想到这些,苏通捡起一本翻开的医书,手有些僵硬,扫过书上断症的记录的目光‘精’芒毕‘露’,唯恐遗漏了什么,但两本翻开的书之间病症描述截然不同,但同样都是世间绝症。

苏通知晓摊开的书正巧展开的这一页,是因风吹或是它自身翻过了几页,他更难断定云阳得的是什么病,又抓了几本书在手上,竟然‘乱’七八糟,也是互不相关,不由拧紧了眉头。

他不相信这么多本书,竟没类似的两个病症,有些失落,‘胸’腔间不免升起一股气恨,感觉被命运戏‘弄’了一样,把书往书案上一拍,鼻腔哼出一口郁结之气,歪头看向院子,双眸之中尽被绿意填满,慢慢也平静下来。

忽然间,他想要是岚峯急着给云阳治病,又怎么会为了自己耽误他宝贵的时间!

心中一片冰凉,连眼中的蓄满旺盛生机的绿意也全都淡去。岚峯毕竟是云阳的人,原本就没把握岚峯会为他解‘惑’,又恰巧遇上这么紧急的事情,这一趟多半白跑。

苏通懊恼地走到厅中正中,打算走,但又十分不甘心的停在原地。

来也来了,在得到结果之前,必须得问出来,再说。

把什么结果的预判都抛在脑后,苏通端坐在厅中木椅里,安安静静地等着,下定决心时,不上不下的心总算踏实落地,对这屋里的一切也不像方才那般见什么莫名就有一丝愤然,倒是瞥见一种物似主人形的清风傲骨。

他努力的去回想岚峯的面貌,隐约是记得岚峯身着墨‘色’长衫,面容淡雅好似秋‘露’,与云阳比肩而立时,犹显清静孤远仙华气质……陈年往事,他知道很多……

吱……

一声推‘门’响,苏通猛地抬头望过去,身着墨‘色’长衫,那人盯着手中的几包‘药’材,低头走向右侧厨房,没有注意到苏通,苏通起身跟了出去,瞧着那人淡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紧张着急的神‘色’,不紧不慢地打开‘药’包,分别倒进‘药’罐,加水,盖上盖儿,生火……

苏通安静地在一旁看着,直到专心忙完这些事的人,转身离开时,才猝然发现厨房外还站了一个人,他怔了怔,显然一直没注意到他,而不是有要紧事虽注意到他却不曾理会他。

这让苏通也有些惊讶,难道说岚峯有医术超群,但却武功平平?

“你找我做什么?”岚峯回神后,直接略过许多疑问,径直问苏通,一边转进正屋。

看样子他真的很忙,苏通也不拖沓,直道,“晚辈心中有些疑‘惑’,想请前辈解‘惑’。”

“嗯。”岚峯实在不拘泥虚礼,也不管客套之类,很干脆的应允下来。

苏通心下大喜,“前辈知晓我爹和娘的事,可听说过观云这个人?”

岚峯眉峰一动,低头走向书案,一边收拾‘乱’糟糟的医书,一边沉声道,“观云真名云伣,乃当今皇帝亲叔叔,因自小体弱,太祖便送他往海外仙岛海穹派习武强身。他聪明伶俐,虽然身体羸弱,难堪大任,仍是深得太祖喜爱,因此每年都会从海穹派返回朝廷一二月,共聚天伦。”

虽然这些信息不见得有用,苏通还是暗暗谨记脑中,静静等着下文。

岚峯走到书架前,将累成一摞抱在怀里的书,一本本放回架上,一边又道,“但即便是匆忙两月时间,他为太祖带来的建策数也数不清,年复一年,他的身体也练得强壮,除了会偶犯旧病,其余时间与其他皇室子弟一般无二,甚至远超一些皇子。”

第三百零二章 海穹派乱始

苏通屏息凝神。[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最新章节访问:. 。对接下來的事情已有预感。心中霎时复杂不堪。

身后人有什么反应。岚峯不关心不在乎。顾自平静道。“皇宫一旦有人起了此心。便不得宁日。一逢云伣返朝。太祖便心情大好。日日与这母子相伴。‘激’起许多人嫉妒‘艳’羡之心。云伣的母亲生于一般官家。娘家势力薄弱。儿子常年不在身边。受尽欺辱。”

“云伣十岁那年。皇帝宴请满朝文武为其庆生。席间每每提到云伣聪慧。待再锻炼几年。可当云汉中流砥柱。这件事‘激’怒一些冲动之人。陷害云伣恃宠而骄。毒害手足。顶撞娘娘。皇帝也亲眼见其狂‘浪’骄纵竟不听命令下手毒打妃子。一气之下。将其放逐海穹派三年。”

“三年之期一到。云伣一归來。便禀见太祖。江湖帮派过于强大。甚而威慑到朝廷。无心效忠云汉。臣服太祖。太祖怒。命其削弱江湖势力。铲除不遵皇命之人。”

“云伣谏言。江湖之大难以铲除殆尽。且此举也将重创云汉。打算兴建一个‘门’派。以江湖御江湖。他向太祖要了十年时间。但这十年里他的进度却十分缓慢。太祖对其耐‘性’耗尽。又命云阳的父亲云偲前去督促。三年之后云偲返朝复命。结果令太祖很失望。下令云偲三年内。若不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结果。就永远不要回來。”

“云偲归京。却连发妻儿子也不能见一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便被遣回海穹派。当时仅仅云阳已经十八。叫上你爹和我直追到海穹派。想一探究竟也顺道帮忙。”

“我们成功尾随云偲到了海穹派。怕被人发现很快就轰出岛去。我们躲躲藏藏。只在日落后出‘门’探查。尽管已经很小心。还是免不了被人撞见。那两个姑娘甚是欢喜见到生面孔。云阳贺靳两人善言辞便应她们之请给她们讲了许多云汉的事。那两姐妹很欢喜。贺靳便趁她们高兴之际。问起云偲和云伣。两人将这近三年甚至十年前的事情都简短的回忆说出。”

“我们谢过。回到落脚的山‘洞’。相互都沒说话。因为谁也想不到云伣十三年前回海穹派之后。便鲜少出岛。到后來常年都只顾在岛上指导师弟师妹们功夫再不出岛。直至云偲來后。才跟着云偲出去几次。但每次出‘门’都很短。最长不超过一个月便回來。这样的结果。出乎我们意料。云阳很不开心。他气父亲办事不尽全力。让他们母子独守京中。决定次日一早便离开。”

“贺靳劝说既然要走。也不怕被人发现了赶出去。不如离开之前。当面问清楚。兴许他们有难言之隐。”岚峯顿了顿。说了一席话。有些渴。便伸手去倒水。苏通赶忙接过去。亲自为他斟满又很恭敬的递到他手边。

岚峯却盯着他的脸出神。眼中‘露’出痛苦至极的光芒。一下便刺进苏通心上。沒來得及躲开那目光。岚峯的话已经响了起來。

“你娘沏的茶无人可比。多少朝中显贵都想请她专程沏一壶茶。她皆一笑拒之。拖贺靳与云阳的关系。我时常有此口福……”岚峯念及白璎时。言辞低缓沉重。眼中也积满了怜惜酸涩。“虽然如此。年少气盛的我却总觉着她专程沏出的茶味道一定更佳。于是心中一直有些遗憾。直到有一日她专程请我。我才有幸如愿。滋味却苦涩无比令人永生难忘……”

苏通一震。不相信手艺既然那般好。怎么会沏出一壶苦涩无比的茶。就算失手也太夸张了。看看岚峯神‘色’。不知是当时茶的滋味苦。还是他心苦。便不接话。

岚峯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拿过苏通手里的杯子。盯着清澈见底的水。“令我余生都不愿再烹茶喝茶。只敢喝这白水。”

苏通一惊。也才看清那杯子里装的可不就是纯净澄澈的白水。

岚峯仰头喝下一杯水。不由苏通提醒。自己便重新回到刚才未说完的话上。接着道。“我们都同意贺靳的说法。次日一早便找到云偲与云伣。云偲不曾辩解。云伣压根就不开口说话。云阳便更气。他大闹海穹派。看到人就打。看到东西就砍。云偲气恼之下。一掌将云阳打成重伤。”

“因云阳养伤之故。我们在海穹派住了三个月。起初云阳不吃不喝。连我和贺靳也劝不听。但每日为他送‘药’的白‘玉’的话他却听。一开始我们觉得白‘玉’毕竟是姑娘。所以云阳不便与他使气。但后來发现云阳喜欢上了白‘玉’。而且有心相娶。”

“但海穹派先师遗训男不得娶官家‘女’儿。‘女’不得嫁在朝男子。一言蔽之海穹派之人不得与朝廷之人结亲。接受云伣和云偲两人已是破例。所以云阳和白‘玉’成亲几乎不可能。”岚峯沉声道。

苏通手心渗出些冷汗。仿佛看到他们进入死胡同。时刻都将与海穹派撕破脸皮。刀剑相接。

“我们举步维艰。不知是走是留的时候。一直袖手旁观的云伣却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给云阳出了主意。让海穹派乖乖同意将白‘玉’嫁给云阳。可以试一试的办法有几个。但都不体面。一个将生米煮成熟飯。一个是偷偷‘私’奔回皇宫。还有一个也可行那就是双双都以命相‘逼’。且看看教主和长老们的反应。”

试。。

苏通握紧了手。连结果都不知道。竟敢拼死这样做。他小心翼翼又有些紧张的问了一声。“你们试了。是吗。”

岚峯点头。“试了。他们以死相‘逼’。教主和长老决定将白‘玉’逐出海穹派。同时所有与朝廷背景的弟子也被逐出。此事牵连甚广。但碍于皇子的身份。也沒人敢动云阳分毫。”

“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贺靳却等在海边。迟迟不上船。直到白璎出现。我们才启程。一切原本到此都算令人满意。但因白璎未得教主准许‘私’自出岛。很快海穹派的人就追了來。甚至连教主也亲自出动。皇宫里一时被海穹派搅得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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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海穹派灭

苏通心头一震,祸根怎么会是娘呢?!

他瞪大了眼,盯住岚峯,对岚峯的说辞深表怀疑,“海穹派连你们的罪都能饶恕,断不可能倾尽所有非抓回偷溜出岛的娘。(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79-复制网址访问 更别他们做出如此牺牲誓与朝廷断‘交’,怎么可能为了娘搅得朝野不安?”

岚峯没有出声辩驳,一双眼慢慢看住苏通,竟是后知后觉地遗恨,“是啊,海穹派都已经舍弃了那么多人,再多一个白璎怎么就如毁其根基一般,竟要不惜一切抓人回去?”

苏通纳闷了,明明说这话的人是他啊,他怎么反倒问起自己来了。

岚峯苦涩一笑,“我们都中计了,从一开始就被人设计,每一步都被人利用,而当这些事情发生时,手忙脚‘乱’的我们疲于应付,谁都没时间静下来想想事情怎么就难以收场……”

苏通喉咙一动,脸‘色’立刻一白,猜道,“是观云……”

沉重的回忆令岚峯很难用赞赏的目光看苏通,目光空‘荡’‘荡’地滑过苏通的脸落到院中的青‘色’上,也没点头表是,沉默许久仍是没说话。

苏通静静盯着岚峯,以为他不愿意把往事再说更细,一切就此打住,一阵怅然,虽然已经从这个极可能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告诉的人身上得到了如此多从没听人说起过的,已经很感‘激’,但他觉得事情从这里才刚刚开始,远远觉得不够。

不愿就此作罢,脑子飞速地将事情从头到尾窜起来,他双眸一睁,惊出声,“这样他就能一举毁了海穹派,重获太祖青睐倚重。[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岚峯原地伫立不动,几乎没有反应,苏通暗忖,依照之前云伣对太祖之言,他的结论不该有错。

想不通自己哪里错了,苏通靠近岚峯,“难道他还有其他目的?趁皇宫被困,好建功立业,扶摇直上?”

所谓‘扶摇直上’,只是继任大典的代指,岚峯一听应该就明白,但岚峯仍旧一脸静然,连之前偶尔会流‘露’出些许情意的两只眼里也如夜深了一般,静寂一片。

“前辈……”苏通恳求道,“求前辈直言相告。”

岚峯歪头看向苏通,目光再一次凝视住苏通的脸,苏通浑身一震,往后一退,面‘色’卡白,嘴半张着,却出不了声。

他睁圆的眸子里惊诧,愤怒,悲恸,恨意,悉数如杂草丛生。岚峯看在眼里,合上眼,摇着头,长长一叹。

“有谁知道,不希穹派千百人陪葬,不惜朝野动‘荡’,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女’人!”岚峯说得扼腕痛惜,仍觉得那一切好似天方夜谭只道可笑。

但那并不可笑,十分不可笑!

苏通冷若冰霜地断然否道,“不可能,我不信,你为何要诬陷我娘?”

岚峯举步跨出‘门’,站到了院子中能晒到阳光的地方,似乎屋里冷了些,苏通紧跟着,大有岚峯不将更细致的事情说出,便不罢休的架势。

岚峯转到藤架旁,翻动起晾晒的草‘药’,直将五个藤架上的草‘药’都翻了个遍,他才道,“你去街上买些吃的回来,我仔细说给你听。”

岚峯实在太坦然,已经属于苏通遇上的少有的有问必答型,听到岚峯这般说,苏通一时愣住,下一瞬讷讷的点点头,道了一声“好”,便听话的出了‘门’。

岚峯望着苏通离开的背影,眼中‘阴’霾重重,收回眼落在摆‘弄’着的半干草‘药’上,低声道,“许久不曾说这么多,竟觉得很累了……”

苏通没忘记初到那小院子里看到的一切,担心回去的时候岚峯已经不在了,买吃的都风卷残云似得,但他同样担心买回去的这些不合岚峯口味,遂又不得不耽误多一些时间点了很多吃的带回去。

岚峯见到他买的东西吃三天都吃不完,不由‘露’出一抹惊‘色’,苏通为此战战兢兢站在桌边,紧盯着他不敢说话,等到岚峯尝了味道,指着他让他坐下一起吃时,整个人都不由一松。

这才只是午饭,岚峯刚吃完,便起身转到厨房去看炉上熬煮的‘药’,那一股味儿,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苏通乖乖站在外头,询问道,“要帮忙吗?”

岚峯埋着头顾看着‘药’炉,一边朝他挥了挥手,“到屋里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苏通颇觉奇怪的看了一眼岚峯,看着他在‘药’炉前捯饬,不由问道,“你真的将娘身上的忘尘蛊转移到了大哥身上?”

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像岚峯一开始就极其平静的说白璎是他的娘一样,他们知道,而且一清二楚。

岚峯不停动作的手一停,眯起眼盯住苏通,有几分诧异,“你竟然记得?”

为什么他不该记得?

苏通‘迷’‘惑’地看着岚峯,忽然间岚峯身形一闪,欺近身前,一把抓起他的手,探他的脉息。

苏通不是很明白岚峯突然间怎么这般‘激’动,但隐隐觉得似乎是关乎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不由沉默着,直看到深邃的眼里好似星辰一样散发着细细碎碎的光芒,听到悠悠远远飘飘忽忽不太真切的轻语。

“竟然快死了……”

岚峯的语气和神情都传递着喜讯的味道,但话却是这五个字,苏通手不禁轻轻一抖,突然挣开岚峯,面‘色’很难看也忧忡着,“你说什么?”

他可不能这么快死呢,而且身体一直好好的,除了被树枝刺穿了腹部,但那算不得致命伤啊,再往前想,就只能想到云图下的“合欢蛊”,但那不是已经被观云解了吗……

不对……皇宫的地道里,令人痛得死去活来的与“合欢蛊”发作时截然不同。

苏通后背渗出冷汗,岚峯‘迷’‘惑’不解的上下打量着他,“你还记得什么?”

苏通只记得地道之中一片黑暗,还有谁记不得太清,记得岚峯,记得云阳,记得他是跟王景一起掉下去,还有一个人……叫……叫唐剑的,好像能治大哥的病。

“唐剑可以治好大哥吗?”苏通问道。

岚峯脸上又闪过一丝惊讶,眼中渐渐‘露’出喜‘色’,慢慢地他竟然笑了起来。

第三百零四章 生生死死

岚峯眼‘波’像受了搅动,闪闪烁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访问:. 。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苏通能感觉到那诡异的暗涌,但还是坚定地迎上去,又一次问,“唐剑可以治好大哥吗?”

岚峯忽然间将目光移开,悠闲自在地绕过苏通,走出厨房,还是那般不紧不慢地,“你既然还记得唐剑,你觉得治你大哥能指望他?”

不指望唐剑?

苏通蹙起眉,目光紧锁举止神态磊落光明的岚峯,岚峯说辞与云阳作为南辕北辙,既然不能指望那个人,囚禁那个人又有何意义?

沉默了少顷,苏通直言不讳问,“既不能指望他,又指望谁?”

他的语气重了一些,岚峯挑了挑眉,径直走到院子里,像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似得,双肩一松,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容,“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希望就是唐剑,所以云阳关了他近二十年,威‘逼’利‘诱’,用尽一切办法,但他一直不为所动……”

苏通整个人都绷紧了,但他同时也看到了岚峯那不染‘阴’霾的侧脸,似乎蕴含转机,让浑身都在地狱边徘徊的他,强忍着绝望,打起‘精’神去听下文。

岚峯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苏通整颗心已叫嚣起来,犹如火烧,他急切的追问,“除了唐剑,还有别的人可以救大哥?”

话刚落地,他立刻怅然无望地盯住岚峯,“可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皇上怎么不去找,却命人四处追捕唐剑?”

岚峯回身,盯着陷入凌‘乱’的苏通,给出的答案直将苏通打入十八层地狱,“云阳抓不回唐剑,当年如果不是用云伣引唐剑出来,云阳也抓不到他。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唯一的救命草也没了。

苏通哑了声,丢了魂,双目无光。

岚峯见状,唤了他一声却毫无反应,眼睛一转,视线盯着在他腹部,伸手一戳,“醒醒!”

苏通捂住腹部,倒‘抽’着气,往后退缩了两步才站稳,却一时直不起身,眉心拧住一团,但强忍过那一阵剧痛,仰头时尽是喜上眉梢,脚步虚浮着靠上前,“前辈医术高超,不必宽衣也能准确知道伤在何处。前辈,求你告诉晚辈,除了唐剑,还有谁能救我大哥。”

岚峯这才稍稍来了些‘精’神,目光也发亮地盯着苏通,“可以,你先告诉我,近几个月你遇到过哪些不同寻常的人,吃过什么古怪的东西?”

这一下却把苏通问懵在那儿,莫名问道,“什么?”

岚峯不加理会,转身进了屋,“慢慢想,想仔细些,我有的是时间。”

苏通瞥了一眼那墨‘色’背影,原来他什么都看出来了,也都知晓他心头的担忧,不过他问这几个月遇到什么古怪事儿,是为那般?想不通,但为了知道能救大哥命的人,他努力的回忆。

稍稍一想……这几个月,倒真遇到许多古怪的人,古怪的事……

不过,岚峯怎么会知道那些事?

苏通狐疑地望向已经在屋里坐好的人,只要他能告诉一些线索也好,没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

但从哪儿说起好?苏通望了望岚峯,知道他不会再说更细致的话,经历的事有的有关系有的没关联,便只好追溯到最开始……

最开始……苏通身子微微一紧,但很快便放松下来,“如果皇上知道王景执掌云烟阁,你应该也知晓。”

岚峯点点头,苏通继续道,“大约三四个月前,因为云初的死京城闹出不少风‘波’,在他下葬那一夜,我前去祭拜,夜里喝多了,将王景认作云初,误入万红楼镜‘花’居,被王景关在湖下地宫里,我找机会逃走,却被他抓了回去,一次偶遇上王景的舅舅云图,他喂我吃下合欢蛊……”

一说到合欢蛊,苏通不由停顿了一下,面‘色’又浮出几缕苍白,岚峯眼中‘露’出惊诧但未动声‘色’。

一提到合欢蛊,他整个思绪变回断开,就算经过了好几个月,经历了这么多事,那短短几日发生的事仍然历历在目。

“合欢蛊,行合欢之事便会加快蛊毒发作,合欢蛊最毒者,自毒发到身亡只消月余。最次者,也只能吊命一年,不过说是一年,但绝大多数人只撑得过半年。”岚峯淡然道,殊不知此话在苏通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迎着苏通惊骇的目光,他也能状如不见,轻声问道,“可你先中合欢,后又中忘尘,仍然身强体壮,连被树枝穿腹,伤未结痂竟能面无异‘色’,状如常人,之中不知还遇到什么怪事?”

苏通有些断片儿,没及时明白来岚峯口中的“忘尘”是何物?

何时又被人喂过那东西。

“忘尘?”

岚峯见苏通还有些‘迷’糊,显然那些事他也只有些印象,并不全都记得,便提醒道,“你不记得你背着昏‘迷’不醒的王景跌进地道,也不记得自己疼得满地打滚?”

苏通恍惚想了起来,点点头,地道里很多人影声音忽然间涌进脑海,翻腾吵闹着,他面‘色’渐渐沉下来,声音凝重,“忘尘也是很厉害的蛊吗?王景也中了忘尘?”

岚峯沉默了很久才嗯了一声,余音未尽,仿佛忘尘有难以言尽的伤处。

“比合欢蛊还厉害?”苏通声音细小。

岚峯微微垂着头,低着眼,半晌才很小声的道,“一个人前事尽忘仿佛刚落地的婴孩倒是没多少痛苦,苦的只是身边风雨同舟的亲朋。”

不会致人死地,苏通松了一口气,却听岚峯声气沉缓,“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最残酷却莫过于灭心。”

苏通心一紧,高高悬起,他听得出来,以前有人中过忘尘,而且还是岚峯在乎的人,即使没有接触到岚峯的目光,只能看见他依然平静的侧脸,但那沉重的语气,泄‘露’出他的哀伤甚至愤怒。

岚峯的话忽然间多了起来,“一个人心累了,只要修养调息,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力量,但心死了,无法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活在不再有你的世界里,不会分辨是非好坏,即使受苦也只是笑,教人一想到便有凌迟之痛,日日夜夜都要经历生生死死。”

第三百零五章 冒险

这发自肺腑之言,仿佛都是岚峯亲身经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诸如此类怅惘之态,从见到岚峯开始,每每问话中回答时总有这样的神情。

苏通一阵动摇,错落在岚峯身上的视线,也感染到那股悲凛之气,有些柔弱悲伤,“前辈亲眼见过?”

他一直忐忑而紧张地盯着岚峯,想看看这人是不是还有一些事不愿告知,但眼前这张脸覆满沉郁之‘色’不起丝毫变化。

岚峯似被困在往事中目光扑朔‘迷’离,又仿佛隔空了望着过去眼中平静深幽。他不说话时周围一切都堕入‘混’沌之中,看不见方向,没有悲喜,静静地什么也没有。

难得的静,寂。

半晌,岚峯吐出两字儿,“见过……”

有人中过忘尘!

希望犹如闪电一般撕破满心‘阴’霾,苏通集中目光望住带来希望的人,但见他‘阴’郁之‘色’死沉之态竟仍不起微澜,心头又起狂风密云,只残留下一丝闪电带来的余光。

希望如此渺小,却无法不令人对那万分之一的例外与奇迹心生期盼,苏通的手暗暗握紧,将满身的忐忑紧张握在掌心,也将唯一的希望握在手里,“那个人活下来了?”

岚峯摇摇头,声音很小,但答得利落,“死了。”

苏通坚定的目光震‘荡’,心如刀割,许久开不了口。

岚峯疲惫的靠进椅子里,目光放到院中被阳光照顾的绿叶上,又补道,“虽是死了,但应该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

苏通抬头盯着岚峯冷峻的侧脸,眼中深潜着难以言喻的忧忡,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前辈所经历的水深火热,晚辈眼下也被困其中,请前辈怜恤晚辈命不久矣,告诉晚辈,我哥可还有得救?谁能救他?如果实在无人能救,他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岚峯一怔,听出来苏通误会自己将像中了忘尘的那个人一样逃不过一死,想笑他真傻,但却一点笑不出来,转眼落在苏通脸上的目光,分外沉重悲伤。(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这份单纯的执着,在许多人看来傻,但在那些以心比心的人看来,却无法不叫人心疼。

他们是何其的相像,一刹那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快乐悲伤像被风推来的‘波’‘浪’,一**浮浮沉沉。

“你死不了,至于贺靳是生是死,得看缘分如何?”岚峯的声音与目光一样,轻轻地绕住苏通。

苏通不解地盯着岚峯,看不懂岚峯深邃的眼眸里暗涌闪烁的光是什么意思?但终于从岚峯口中听到了哥的病有得治,他没心思去探索,只欣喜地追问,“缘分?须得看与谁的缘分?那人又在哪儿?”

“近在眼前。”岚峯道。

苏通错愕地盯着岚峯,彻底不解岚峯到底是何意,“只要能救他,哪怕要我这条命我也绝无二话,但请前辈直言,我怎么做能救他?缘分有何解?”

岚峯‘挺’直了脊背,缓缓起身,去‘药’炉把那些火都用水浇灭了。

“前辈这是?”苏通费解的看着岚峯,这‘药’已经上火熬了一个时辰有余,辛苦煎熬,为何突然不要?那不是救命的‘药’吗?

岚峯指着一排的‘药’炉,“这些都是试‘药’,二十年,至今也没有一副有用。”

苏通浑身一震,也懂了,但懂了的瞬间,脸上的血‘色’也为冰雪掩埋,声音禁不住颤抖着,“可前辈方才说……他有救的……”

岚峯眯起眼来,盯着苏通,“如果有缘,至少可以多活几年。”

“前辈……”苏通用尽了这辈子的恳求语气,差点给岚峯跪下,求他不要再东拉西扯,打这些哑谜。他不懂,尤其此刻心‘乱’如麻,更没‘精’神去细细分析。

岚峯走近苏通,附耳道,“你身中合欢与忘尘,却能如常人活着,并且记得起来以前的事和人……”

苏通屏住呼吸,侧头盯着岚峯颈侧脸廓,听岚峯道,“我不知道你吃了什么,竟同时能解这两种蛊,但你体内已经藏着治愈贺靳的种子。这种子起不起作用,能不能救命,我也不知道,而你我短期内也解不开之中秘密,贺靳也熬不到那一日。”

苏通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紧张地看着岚峯退开,感受到他如炬目光盯进眼心,“苏通,你愿意和我一起冒险吗?”

苏通神经紧绷,低声道,“冒险?”

岚峯说,“你对有些事还毫无印象,证明你体内忘尘之毒未除尽,兴许合欢亦如是,也就是说最后你可能余毒未清难逃一死,而贺靳可能比你更早死。”

苏通双手颤抖着捏成拳头,“为何他会比我先死?”

“他体内的忘尘虽然被封存二十年,没有生长,但那东西挨过了二十年,一旦复苏,生长的速度与毒‘性’将比你体内的东西要来得凶猛。”岚峯也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苏通,看他一脸坚硬,又道,“如果你的血无用,便可能‘弄’巧成拙,蛊都是仰人‘精’血而生的东西,极可能导致忘尘发作,到时回天乏术,不出半月他便会死。”

那一瞬,苏通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得,双‘腿’无力的软了一下,可他仍然一脸坚硬的盯着岚峯,好半晌抿着‘唇’不开口。

岚峯站在他跟前静静等着,苏通双眸深处好比湍涌‘激’流浩浩汤汤,仿佛只消一瞬能吞天没地。

岚峯的目光时而亮时而暗,他也在一遍一遍问自己,这个没得选的选择,如果是自己,自己会怎么选?

一如当年,去冒险,留住她一息之命,却挽不回她的长寿安康……

“如果不冒险,寒毒不解忘尘不除,大哥来日无多。如果冒险,寒毒忘尘可能双双齐发,大哥必死无疑,两个都不能预知,也不会有预兆……”苏通缓缓开口,目光沉凝,连一丝生机也寻不到,头重得他抬不起,慢慢垂下,“根本没得选……”

岚峯静静站了片刻,侧身走出厨房。

苏通还留在‘药’炉前发怔。

直到天暗下来时,捧着一本医书一直不曾翻页,目光怔然,立在书架前的岚峯才动了动,却是无可奈何地长吁一口气,合上医书,慢慢放回书架上,自言自语道,“老天对我们何其残忍,一生之中给我们如此多的磨难和希望,却在死这一字上,若到终了时,即便我们倾尽毕生之力也不允许挽回。”

言罢,已是泪眼婆娑。

第三百零六章 赌

弃他不顾,不是恼他做不出选择,只是想给他一个清静无扰的空间,好好想想。(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wщw. 更新好快。

但时过二十年,当再面对忘尘与情蛊,竟是这般心‘乱’如麻,还是难以抉择,更别说年轻的苏通。

岚峯轻轻一叹,去看被丢在‘药’炉前的人,别又误解了意思在那儿胡思‘乱’想。

走到‘门’前时,屋外便转过来一人,目光一遇上他,身形慢慢停下来,跨进屋,拾起衣角,冲着他恭恭敬敬躬身抱拳,“前辈恩德晚辈当牛做马无以为报,但只要前辈吩咐,晚辈必竭尽全力办妥。恳请前辈倾囊相告,晚辈如何做能救我大哥。”

他决定了!

真快啊……

岚峯看着苏通的脸,眼中光芒一闪一烁,不曾感到惊讶意外,心底也毫无欣慰,脸‘色’并不佳。

苏通不明白,这个答案难道不是他想听见的?难道他对救大哥还有迟疑?

岚峯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伸手去扶一下苏通,似乎并不接受这一礼,苏通不敢揣测不敢妄动。

事实证明此举甚对,岚峯少言寡语惯了,也不善好脸‘色’,心思深不见底,行事属于谋定而后动者,即便是苏通这头等得心急火燎,他那头缓缓思毕,才慢步从一旁走过,“在那之前,你需要牢记两点,第一,你身上的伤必须尽快治愈且不能再受伤,最好别管其他事,平心静气修身养‘性’;第二,不管用什么方法,找到贺靳,贺靳一定不会答应,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你必须说服他。(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他说的每个字,苏通牢记在心上,目光紧随已经跨出‘门’槛的人,脚步不紧不慢地轻轻跟上,“晚辈谨记。”

岚峯站定在日光下,嘱咐道,“贺靳已经失踪数日,先找到人才好安排以后的事。”

“是,我即刻去找他。”苏通就要离开,目光却深谙了好几分,稍一迟疑,他问,“我若寻到大哥,可有更快的法子通知到前辈,晚辈担心前辈有事外出不在这里。”

“就算天塌下来,也必定能在此找到我。”岚峯如是说。

他背对着苏通,语气仍是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却有一股充沛劲道,让人安心了些。

虽然还有许多关于白璎,关于云伣,关于上一辈,关于身后屋子里凌‘乱’满地的医书,是否有什么诡计‘阴’谋,是不是一个圈套,等等数不清的额疑问。

但那些已没时间去细究,只能暂存心上,先去找大哥。

大哥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与之相比都不值得去担忧。

望河村与大哥错过,失去了他的踪迹。但那两个人之中,一定有人知道大哥在哪里,那个医痴一时间找不到,可另一个云烟阁阁主就要好找得多。

万红楼白天虽不做生意,但‘门’却是开着的。

一进‘门’,从大堂到屋顶都悄静无声,只有一个当值的小子,还‘揉’着惺忪睡眼,瞧着有人往里钻,便扯开嗓‘门’喊住人,身子也匆匆追到人前将人拦下。

“不好意思,这位贵公子,姑娘们……”

“王景,王公子可在镜‘花’居?有劳小弟通禀一声儿,说苏通有事找他。”苏通扬起一脸笑,轻声细语说着来意,并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到人手中。

小伙儿盯着苏通的脸出神,苏通连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又在苏通说烦请通传时看到了手中那一叠东西,登时又被震没了三魂。

苏通无奈摇摇头,再不去管那小伙子,四下看看这座楼的结构,楼梯直上二层三层四层,各层四通八达,这大堂前头全是梯子了……

也不知哪一条通往镜‘花’居。

镜‘花’居外有一片湖水,应该从底楼穿过去才对。

沿着大堂底下廊柱边走,在东北角有一扇‘门’。

穿过去,天地仿似都变了个样,‘花’香盈人,五彩斑斓点缀在郁郁葱葱绿意之中,小渠木桥,亭台小院,一应俱全,好似一个小家一般,煞是雅致美妙,与万红楼做的风尘生意有天壤之别。

似乎是进错了地方,苏通打算退出去,但又想着退出去又从哪儿借道去镜‘花’居,又往前走了几步。

一排房间建在水上,正对着这头连廊,与两侧楼宇相连,无一丝缝隙。

竟是个死角。

不退也要退了,正要转身时,却听那一排屋子里有人声,想找屋里人问问,于是慢慢靠近些,但走近了,屋里反倒没了声音。

他迟疑着,若是屋里之人已歇下,去打扰是失礼,但见此处素雅清静,住在此处的人也是个高雅清淡之人,觉得若要问路,这人不失为上选。

于是他走到屋前,停住脚,正要问,屋‘门’忽然从里打开。

“什么人,敢……”开‘门’之人正说着,但看清屋前所站之人,满脸讶异,又不明所以,“苏公子……”

苏通也一阵错愕,没想到这样的地方竟然会遇上他……

但一想到他寸步不离王景,在万红楼内有个住所也不怪,只不过,这里当真不像一个冷面杀手住的地方。

“王景在哪儿,我有事找他,请你……”苏通诸事不提,缓缓开口。

屋里人不说话,站在‘门’前,手还扶着‘门’,一双眼狠狠地看着苏通,似乎想揍人,却不上前。

“你怎么了?”苏通觉得不對勁。

屋里人仍旧不动,苏通双眉轻拧,“暗云,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屋里人才回过神来,一边愤愤走向苏通,一边冷腔冷调道,“云烟阁已经散了,主子再也不会回这里了,苏公子不知道吗?”

苏通一惊,随即一脸静然,问道,“那他搬回丞相府住了?”

暗云不搭腔,死死盯着他,盯得他浑身不适,“不知道苏通何时得罪了你,让你恨得这般咬牙切齿,不甘不愿。”

暗云别开脸,抄起双手,侧身对着苏通,好像被说对了心中所想,更是将不满表现得更明了入目。

苏通无心分辨这些动作,也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如果苏通不小心开罪了你,在这儿给你赔礼了……还请告诉苏通,王景在何处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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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再相见

“害人不浅,你还有脸见他!”暗云眼一横,睨住苏通,忽然斥道。[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最新章节访问:. 。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苏通一震,那冷厉憎恨的目光宛如刀子一刀刀剜着身体,望河村外的一幕幕,在身体里里外外翻腾,是拒绝听王景解释,不辞而别又伤到人了?

但这样的伤害,不是一直都面对着,不知道观云是弑亲仇人时,他们文臣武将,江湖朝廷,庙堂闲云之间哪个都是对头!

是不是这许许多事,一点点堆积,终于超出他承受的极限了?

苏通的心不自觉拧了一下,手暗暗握紧,嘴张了张,想问王景的情况,想问王景现在何处,却是心头这一问,提醒他此行的目的,提醒他岚峯的叮嘱。

遂立即平复心绪,淡漠得很,“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他若要我还,让他来找我,我在苏府里等他。”

苏通不曾给暗云说话的时间,转身离开,独留暗云在他方才那冰冷无情的声音里发怔发冷。

清幽的院子里,风‘吟’‘吟’水潺潺,天籁之音如‘花’美景,却如何也拉不回暗云的思绪。(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他不懂,主子把心掏出来对苏通,苏通却能这样感而不受,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他对云初用情至深说明他不是个无情之人,经历种种保持着与云初以前至‘交’的关系说明他是个惜情之人,为何独独对主子这般狠心绝情?

他也不懂,主子究竟看上了苏通哪一点,甘愿承受这样的对待。

想当初主子对月非木,月非木不从……

“暗云……”

屋中有人相唤,他大梦方醒,旋身进了屋里。

王景长身立在窗边,手持撑杆,支起窗来,“带罗先生去休息。”

暗云深望了一眼王景,又看了看桌旁坐着的两个人,明知王景只字不提方才之事,但想起曾经的月非木,他实在担心旧事重演,稍作迟疑便问道,“主子……打算怎么办?”

王景多聪明的人,自然知晓暗云所指何事,但却只是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一院的清静,许久他轻幽幽说了一句,“他是为了贺靳而来,还能怎么办。”

暗云‘弄’不清,“还能怎么办”究竟是要怎么办,是要将贺靳的下落,告诉苏通还是不告诉苏通?

“主子要去苏府吗?”暗云追问。

王景转过身,走到桌边坐下,一时不说话。

而一番安静又一阵安静,令坐在一旁的孩子担忧地看着屋里人,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探向身边坐着的人,那人嘴角含笑,嘬了一口茶,岔道,“自是不去,让你去见他,用那些话打发他,就是不让他被卷进来。”

暗云瞥了一眼那人,又瞥了一眼那个孩子,“可是,瞧苏公子的样子,不会轻易罢手,只怕会四处找主子。”顿了顿,仍旧没有回复,又接着道,“而且,贺靳虽说有太医时时刻刻守着,但自小就被那些太医照料,那帮太医顶多只能拖延病情,要有起‘色’只怕没有希望,贺靳已是命不久矣,保不齐哪天就去了,不让苏公子见一面,日后恐会记恨主子。”

“恨?”王景终于说话了,却是问是疑,但微微低着头,手握着茶杯,要喝,最后放了下,一径沉默。

暗云心室一颤,当年,月非木的事给主子很深的教训,到今日处理苏通的事,总这般无奈,总这般不知所措。

一旁的孩子一双眼担忧地看着王景,十分认真地反驳,“王公子帮了公子不少,公子岂会记恨您?”

那率真的声音在这静谧之中尤为脆亮,却好似一把雪亮的匕首,令人胆寒,虽未见血,却已伤了人一般,让王景不由一颤。

“我说的都是真话,王公子此番救了镇南王,公子若是知道……”见没人听信他的话,他发誓一般,维护着苏通。

但他不曾把话说完,却被王景打断,“小瑜,这事别与他说。”

“小瑜说的没错,这事儿应该让苏通知道。”刚才岔话的人,此时又开口。

“罗庭!”那孩子不满的低喝岔话之人,气嘟嘟的侧过身。

罗庭瞥着那动作,嘴边眼角的笑浓得化不开。

暗云深深看着坐在那二人之间的自家主子,一声不吭,与从前一样,虽是观察了这么久,虽然只有咫尺距离,但却仍然‘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两步距离,竟似鸿沟,将他们划开来,不属于一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到他,这个时候,心头就一阵阵闷痛,“云烟阁并未解散,主子为何要让苏公子认为云烟阁不在了?”

“没有云烟阁,又无官无爵,他于苏通而言,再无用处。”罗庭嘴角挂着笑,眼底含着笑,声音夹着笑。

仿似如沐‘春’风,但却奇寒无比。

暗云心已揪成一团,紧盯着主子,但却瞧不见他有一丝伤痛。

“带罗先生去休息。”王景吩咐着,一边对一旁的孩子说,“你该回去了,别与他说你见过我和罗先生。”

小孩听话的起身,告辞。

罗庭不舍地看着那孩子,王景看在眼里,却不点破,正要起身,却听屋外传来一声低呼,“公子……”

屋里三人脸‘色’都变了,罗庭当先起身出去,暗云紧盯着僵坐着的人,只见他眼里的光芒不停的震‘荡’闪烁,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黑。

暗云竟不敢出声叫他,但有人却要叫醒他。

“既然你不愿见我,那就不见。”屋外的声音是那般平静无‘波’地穿了进来,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令王景剧烈一震,不由伸手扶住桌沿,站起来时双‘腿’都使不上力。

暗云不知该不该伸手扶一下,又听苏通道,“但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最后帮我一次,大恩大德,苏通永不忘怀。”

“公子!”一声惊呼,打断了苏通的声音,王景心头一紧,不知屋外发生了何事,闪到‘门’前,却见庭中正跪着一人。

他目光静定的望着他,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时而挡住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如何也遮不住从那里传出的绝不后退的力量。

他不敢想,如果他不答应帮他,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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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利用

苏通不曾‘逼’他,但看在其余人眼里,这实实在在就是咄咄相‘逼’!

“你怎恁般厚颜无耻,非‘逼’人帮你!”暗云站在王景一旁,“我家主子不欠你,这里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请苏公子快些离开,否则别怪我手中的剑不客气!”

暗云手中的剑已离鞘一寸,剑身反‘射’着阳光,寒光刺目,大有要动手的意思,但如此明白的威吓,没吓到苏通,倒是惊到了苏通身旁的孩子忙伸出手,扶了苏通要离开,“公子,我们先回去。(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wщw. 更新好快。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苏通岿然不动,微微抬着头,眼里只有王景,“夏瑜,你先回苏府,不得我允许,不准出府。”

暗云的剑又多出鞘一寸,夏瑜吓得脸都白了,握紧了苏通手臂,但看着苏通冷肃不悦的模样,自知偷来此地见了罗庭,刚才还不出声骗他离开,一错再错,若若求了一句,“公子……”

但苏通不理会他,他不得不揣着上蹿下跳的心灰溜溜地回苏府。

“苏公子,别‘逼’我请你出去!”暗云见苏通不动,森冷道。

剑身已出鞘三分之一,却被轻轻一挡,叮一声,被推回了剑鞘。

那动作快得暗云没及反应,震惊不解地望向身边的主子。

“你先带罗先生去休息。”王景淡淡道,慢慢跨出‘门’,朝苏通走去,弯身扶起苏通。

他的眼好似星海浮沉一般明明灭灭,浩瀚却溺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苏通躲了躲,却听王景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有什么事屋里说?”

苏通此刻才觉得暗云骂自己的都没错,自己的的确确厚颜无耻到了极致。

为什么王景不骂自己,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第一句对自己说的话是询问?

“你来找我,是为了贺靳?”王景扶着苏通往屋里走,肩并着肩,阳光洒在身上,让那颗心止不住的跳动,他盼了好久的并肩而行,终于实现了,但却只有这短短的几步,好叫人憾然。

苏通任他扶着,不敢去窥察王景的神‘色’,轻轻点头,“还有山上那个大夫,还有我哥。”

王景走得很慢,苏通也配合着他的步伐,没听到回答,苏通问,“他们是否都在云宗手上?我只想知道他们在哪里,现下是否都还安好。”

“贺靳身子骨还是老样子,苏明中了那个大夫的毒还没醒,那个大夫被关在王府地牢中还没提审。”王景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与苏通,扶着苏通坐下,为苏通倒上一杯热茶,“让你见了他们,只会徒增烦扰。眼下局势,一旦他们有好转,云宗会送他们回改回的地方。”

苏通刚还抬起头,急‘欲’再说,却刚好对上王景那早有所准备的深意眼神,已到嘴边的话安静了,他紧握住手中的热茶,温暖令他不想伤害与他这份暖意的人,但来这里的目的却决然不能忘记。

他望进那深邃的眼睛里,缓缓道,“云宗要贺靳和我哥乃至于我效力之处还很多,若是你有所不便,我去找他便是。”

王景定定的眼神一闪,低语道,“阿苏……”

苏通已然起身,将那一杯热茶原封不动地放到茶桌上,“我知了云汉若‘乱’,爹,贺靳,我哥,云初,还有我,谁都不能置身事外。既然如此,云宗必不会为难于我。”

王景拉住苏通,力道之大,令苏通蹙眉。

“你若去,贺靳,你哥还有你爹多年苦心经营,让你置身朝廷之外的愿望必遭摧毁,眼前到处支离破碎,你忍心再伤害他们?”王景的声音有些颤抖。

苏通神‘色’静定,挣不脱王景就不再挣扎,“他们为我作主二十多年,我为他们做一次主,并无不妥。”

“阿苏……”王景的心一落千丈,全然已无起初镇定自若的模样,神‘色’慌‘乱’,连手都在颤动。

苏通不解,但趁着这个机会,伸手掰开了王景的手,临走前,对王景说了句,“谢谢。”

身后风一卷,脚下的路已被挡住,苏通抬头看着王景,“你不帮我,我不怪你,但你不能阻……”

王景眼中痛苦一闪,打断道,“你想做什么?”

苏通沉默得看着王景,王景急了,“既然早已知他们都在云宗手里,你又恨透了外公,并不愿见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多此一问,还让我帮你?阿苏……你要做什么?”

说着话,王景的手又不由自主伸出去,触上那透着坚毅的眉眼。

苏通没躲,也没伸手阻止,定定地望着他,“我以为你会帮我,如果有事能有一人提前知会,我也好提早做打算。”

王景的手顿了顿,眼神更深,随即原本只是指尖轻触的动作变为一掌细抚上那张挂心的脸,好似能听到心跳如响鼓,嘴角弯出一丝醉人的笑。

苏通浑身的‘鸡’皮疙瘩全起,却是一动不动。

“阿苏,我好高兴,与云宗相比,你选择了相信我,让我来帮你。”王景低低的念,似乎神魂余外,有些恍惚,眼中清灿一片,“你还愿意信我。”

见王景这样子,苏通反倒难受得很,抬手抓下脸上的手,微微侧开身,“我利用你,你为什么不生气?今早不辞而别,你为什么不生气?”

王景愣了愣,提及今早之事,他的眼光变得小心翼翼,吃一堑长一智,可不敢再胡言‘乱’语不知轻重又惹恼了苏通。

“早上的事,原是我的错,你不气我,是你大度宽谅,我怎敢气你?”王景收回了手,但掌心指尖那轻滑柔软的触感,一丝丝好像自能生暖一般穿进血液,好似此生都没此刻一般感觉到自己活着。

说起早上的事,自然绕不开观云,即便王景没说出观云,苏通的脸‘色’也已冷了好几分,他感觉到了,却不能提,也不能深看。

“你我心知肚明,效命云宗只为保命而已,你请我帮忙,不过是我举手之劳,哪里有气?”王景语气颇沉,一下便将苏通的心思从观云身上拉回了眼下云城诸事之中。

苏通心自沉甸甸,王景又道,“见你竟跪下求我,我还一直担心你气我方才人在屋中却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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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转机

苏通低头不语,像是有意避开。(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王景愈加怀疑,他原就不信苏通只是想他帮忙引路去见贺靳苏明而下跪求人,而且求的人还是他。

相识至今,苏通虽倔,但有骨‘性’,非被‘逼’至绝境,定然做不出如此‘激’烈‘逼’人之举。

他满心不安地问,“阿苏……你刚才说的是真话,你没有其他打算?你是不是……”

“没有。”苏通打断道,仰脸看了一眼王景,迈步走开,“带我去见他们。”

那般傲气横生的姿态,又让王景有些恍惚,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但这十分像‘欲’盖弥彰,王景眼神变得深谙,心里清楚有的事苏通不愿他过问,也聪明的不再问,照苏通的意思,带路去见贺靳。

苏通能感觉到,一路上一直落在身上的目光,直到到了地方,一直在身旁半步也不会快过自己的人走到前头引路,才将眼望了过去。

风吹动着黑‘色’衣衫,搅动着安静的日光,晃得心头微‘乱’。

那个时候听到罗庭说没有云烟阁,是他授意暗云欺骗自己,让自己误以为他再无官无爵,两人之间不会再有联系时,自己竟不似往日一般恼他,心上忽然蹿出的是丝丝绕绕的惶急。

那一刻,非得要见到他才能安心。

那一跪,完全不受控制。紧连着为了掩饰,编了个连自己都說服不了的理由,心慌意‘乱’,竟是走了这一路才渐渐平静。[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他到此刻也未明白,为何非‘逼’他来见,为何会怕?

人来人往的安静屋子里,几个熟面孔神‘色’沉重站在一处,登时心头一堵,半分追探刚才异举的心思都无,忙跨进屋,视线慌忙一扫,瞥见几个火炉围着个贵妃榻。

榻上躺着的人正是贺靳。

终于再见到这张熟悉的脸,苏通几步就要迈过去,却被王景拽住,用很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提醒他不要‘乱’来。

苏通稍一踟蹰,望着榻上沉睡不醒的人,断然挣开手,快步穿过火炉,矮身在榻,轻声叫贺靳。

一连几声,一声比一声难过,但贺靳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无。

伸手覆上那瘦削脸颊,冰冷寒意直灌掌心。

“他怎么了?”苏通颤声低问,双眼生红,一双手慌张地检查贺靳的身子,连被褥之下,触手也都是冰冷寒意,“他睡了多久?一直没醒过?这么多火炉,他怎么还是冷……”

王景没曾想看到苏通如此慌‘乱’无助,害怕畏惧的样子,就算是云初,也只让他受伤无助却不曾见过这般慌张害怕。

将贺靳害成这样的人,真是罪该万死!

王景微一失神,连安抚的话都说不出口,连大夫都素手无策,何况他一个武夫,又拿什么去劝苏通冷静的面对这个样子……即将离世的贺靳。

“我要见云宗。”苏通眼神一闪,将被子裹住贺靳,抱上身,转过来却见屋里的人都跟傻子一样杵在那儿,连王景也沉默地看着他。

心中哀怒之火一冲而起,竟是觉得贺靳的病就是被他们这样不知所措所致,脸若冰霜,目光寒凛宛若刀光,“云宗在哪儿?我要见他。”

王景心中一紧,伸手要按住苏通的手,却被苏通退避开,要说的话也在苏通质问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屋里一群人,终于有了反应,七嘴八舌地不让苏通带人走,但都是有身份的人,只是挡在路前,并无人上前抢夺贺靳。

苏通冷睨了一周,大步迎面而上,字字掷地有声,“就你们这样,镇南王就是有救,你们也救不了!”

所有人都被删了耳光,脸上挂不住,却又无人说得出能救镇南王的方法,为自己挣个颜面,一时间都消了音,不敢妄动。

趁着这机会,苏通闪出‘门’就用上轻功,直奔岚峯住处。

王景奇怪苏通急着带贺靳去哪儿,皇城之下苏通不会不知道他带不走贺靳,苏通的样子也不像是带贺靳逃遁,更像是急着救命。

贺靳那副模样,还有得救么?!

王景既怀疑但又期待,连心跳也快了起来,七上八下起起伏伏。也不知是这心神不集中,苏通的身影又远了些,自己的轻功原在他之上,但此刻竟要竭力追赶,才能不被甩掉,而那些个云宗找来保护贺靳的高手,早已被甩掉。

想着刚才屋子里苏通冷若冰山,怒得想要吃人的模样,此刻又拼命狂奔,王景很担心太这刺‘激’了苏通身体里还不知到底解了还是没解的合欢蛊,还有忘尘……

王景双眉紧拧,思绪又‘乱’,前头的人已不见踪影。

他停下来立于墙头上,看着这一路的高‘门’大院,不知苏通进了哪一户。

正竖起两耳,屏息凝听时,空气中竟传出来苏通焦急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绿油油的院子,那熟悉的身影自那绿意之中如风一般从院中掠过,带着那一片清幽之‘色’轻轻摇动。

那一刹,望着那青松背影,犹如失而复得,欢喜得连眼里都盛满了笑意。

风自身畔吹过,亦是一阵恍惚,他道不明白那种差点见不到却忽然间又寻到他时恢复心跳的满足感,连这欢喜的余韵都令人回味无穷。

“前辈,快点……”那声音传出的同时,一院的浓郁绿意中,苏通拽出个身着墨‘色’长衣之人,匆匆进入屋里。

他吃惊不已,真被他猜中了,贺靳真的有救?!

真想亲眼去看看这个能救贺靳的人,真想去看看此刻苏通又是什么神情。越是好奇越是想见,贪婪到脑海里不停想象他的神态,但脚刚抬起,却又不甘地缩了回来。

这一辈子明的暗的都没干过好事,走进这个院子,不请自去,不知道会不会坏事,只好一动不动站在墙头,远远的看,屏息凝神地听。

但自望河村他不辞而别才短短半日,他竟能遇到这居于深巷之中的黄道圣手!想想都觉得离奇不已。

可无论如何,他真感‘激’,这短短的一夜一日,只要一想到贺靳如果死了苏通的痛苦的模样,就觉得心如刀割。

不曾想今日竟得如此转机。嘴角的笑那么浅浅的展开,长久地迎风而展,很久没体会过这种庆幸,曾经一切都如风烟而过,从此一切都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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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南疆之主

他凝神细听,却未捕捉到一点声音,不由轻皱双眉。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访问:. 。

风吹开了一院的绿意,如‘花’一般绽放,轻易就将心思拽了进去,心也渐渐随着放缓的呼吸平静得舒坦。

“主子。”

他猛然醒过神来,一抬眼,满天晚霞正笼罩着这高墙青瓦,斑斓瑰丽,令人心驰神往。

“王爷在气头上,要你火速去见他。”

王景一动不动望进那动人天光,眸光倒映着晚霞,璀璨琉璃。

“主子……”闻讯寻来的暗云见王景漠不关心云宗的心情,也不知说什么好,“苏大公子被我们捉回来的大夫救醒了,王爷要那大夫医治镇南王,那大夫很爽快的应承,但镇南王被苏二公子带走,那大夫吵着闹着要见这两人,王爷大怒,整个云城都快被翻过来。”

“暗云……”王景忽然出声,语若呢喃,“今后,你唤我大哥吧。”

暗云浑身一震,怔怔地望着那被晚霞温暖的侧脸,很久,才轻轻唤了声大哥,两眼中像刚下过一场雨,清泠泠的。

王景徐徐转身,望了一眼王府的方向,跳进窄巷,“让单笑他们查清君子盟盟主白夜,查到二舅和外公的去向,灵‘玉’和络‘玉’的下落要尽快查到,通知各分堂即日起募集粮草医‘药’,切勿走漏风声。”

这些事一直以来都在做,只是王景此刻全都提起,似要急着办完这些事情一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尽管感觉到他的态度与之前不一样,暗云却只问,“我会通知下去,那王爷和苏大公子,主子还去见吗?”

“见。”王景脚步快起来,“我倒想知道那大夫有何本事敢说能救镇南王。”

可他心里到底是不安的,二十年啊,都不曾出现能治好贺靳的病的人,到人被病痛折磨近死,一下子就蹿出来这么多能救他命的人……

苏通找的那个人靠谱儿吗?

贺靳真的就得活吗?

一想到这儿,心又再平静不了。

王景刚到王府‘门’口,便见云宗、苏明还有那被他抓回来的大夫在‘花’厅里坐着聊天,苏明脸‘色’不佳,云宗一笑罢了又是一笑被那大夫逗得心情极好。

王景深看了一眼那个大夫,默不作声地走近,却一眼被那大夫瞅见,就听高亢的亮音扬起,“怎么你一个人?贺靳呢?苏通呢?”

王景缓缓站定,盯着那大夫的眼神中是**的怀疑,“你是何人?是何来路?”

那大夫咯咯咯的笑,苏明起身道,“王兄,切勿失礼,这位是南疆之主。”

王景目光一震,仍旧有几分怀疑地看向他。

“苏大公子这是还在气在下先前下毒之事,什么疆主,就是个挂名的无用之人。”那大夫却笑着去扶苏明坐下,回过头又向王景笑道,“王兄勿怪,在下赵古越,此行只是想再见故友一面,还请告知在下贺靳在何处?”

王景与他‘交’过手,赵古越……他的话怎么听都像是谎话,却能叫他说得振振有词。

“赵公子,在下虽一番紧追不舍,半路却中了人调虎离山之计,不得不两手空空而回。”王景缓缓道。

赵古越一脸笑意登时烟消云散,‘阴’云满布,回身向云宗一礼,“四王爷,既然贺靳不在,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云宗没挽留赵古越,任他离开,王景望着那背影,一股冷意从心口渗出。

“苏通也会使调虎离山计了,看样子苏家又添一员虎将啊。”云宗缓缓笑苏明,也未对王景责备,甚至连多的一句问都没有,径自起身离开,留下苏明与王景两人都莫名不已。

王景送苏明出府,顺便问了问赵古越救醒苏明的事,苏明眼神幽暗,“此人危险,最好别招惹。”

这算什么答案,王景正要追问,苏明却转身走了,当着王府卫戍再追上去问只会惹出更多麻烦,只得作罢。

回到王府,云宗迟迟未传唤他,他不由怀疑云宗一直惦记贺靳病情到底是真是假,难道他真信了那个赵古越的话,觉得赵古越能救他,贺靳就不会死了,所以由得苏通闹腾几日?

王景想不明白,王府无事,便回了万红楼。

一开‘门’,看到的却是拔剑指着他却被点了‘穴’的暗云,他蹙眉望向主座上的人,总算明白云宗为何不追问他苏通贺靳的下落了,因为有人会问,而且还会去找。

王景替暗云解开‘穴’道,让暗云出去。当屋里只剩下他和赵古越两个人时,王景说,“赵公子,之前我已说过,我不知道镇南王与苏二公子去向,以你赵公子的本事,与其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你自己去找。”

赵古越脸‘色’沉重,“你是苏通值得信任的人,你会背叛他吗?”

王景惊疑地望向他,“我不明白赵公子的意思。”

“那日在山上,你很关心他,但你却也效力要抓他们的人,你在背叛他吗?”赵古越一双沉锐的眼盯着王景,严肃的问。

“此事与你无关。”王景断然回绝他这个问题。

赵古越双瞳时亮时暗,幽幽道,“忘尘与钟情必先后施与同一人身上才能起作用……”

王景浑身一震,寒‘毛’倒竖,连脸‘色’也控制不住的变白,赵古越却面部表情地看着他,双瞳时暗时亮,冷冷道,“你身上的钟情蛊被人强行转移,还残有忘尘蛊的蛊毒,眼前安然无事,但再过半月,你将夜夜受其折磨,不过有甘愿为你承受情蛊折磨的人,你是死不了。”

王景双手握紧,手心渗出层层细汗,摒住了呼吸。

“苏通时运多舛,先是合欢,后有百蛊,再受忘尘,死不了,但蛊毒‘交’染,此时安然无恙,时日见长,难保无虞。”赵古越低叹了一声,“他贺家是与蛊毒结了孽缘,两辈人皆没逃过。”

王景心头一动,惊讶这个不明身份的人竟然对贺靳与苏通的事情这般熟悉,而且透出一股很清楚贺靳和苏通的爹娘的事。

“你究竟是什么人?”王景很认真的问,“为什么知晓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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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百蛊

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贺颐和白璎曾受过蛊毒之害,普通人怎么可能没给自己把过脉就知道自己中过情蛊,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苏通先中了合欢后中了忘尘,而且什么时候还多出来个“百蛊”?

赵古越却冰冷一笑,摇摇头,缓缓道,“王兄想要在下是个什么身份?苏大公子今日介绍的还不清楚?”

一个南疆之主,就清楚了?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样的头衔,好比束发之冠而已,又有几分代表得了这个人真实模样。[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王景坦然低声道,“赵公子如此机敏,与其说那么令人生疑的话,不如开‘门’见山。公子能够坦诚直言,定能为在下解‘惑’。”

赵古越望着王景笑意由浅及深,目光也越来越深,看得王景心底打鼓,面上却平静无‘波’任赵古越看个够,就是不再说话。

赵古越终于收起了笑脸,“云锦呐,十多年未见,竟记不得宁川了吗?”

王景心头一跳,瞪眼望向赵古越一脸失落的神情,见鬼了一般,“怎么可能?”

赵古越微微低着头,右手理了理左袖,看着远处矮榻上置放着的黑白棋局,“云锦是云烟阁主,凡尘阎王,王景是丞相之子,世上贵胄,若非那日见你使出飞‘花’落叶,我也不知这眼前的人是云锦,真正的云锦长得这样子……”

王景起身,端出茶具,清水,炭火,底下人准备得一应俱全,手指了指放好在桌上的东西,“宁川煮的茶,当世一绝,今日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赵古越目光自茶具移向王景的眼,冷冷一笑,“竟是不信我?”

王景只是淡淡的望着他,赵古越寻不到回应,索‘性’移开了目光,“你还是这样,不清楚来龙去脉,不会出手。”

王景仍旧不开金口,赵古越无奈一叹,“兰宁川最不会的就是煮茶,云锦遍尝百茶,烹茶手艺才让人叫绝。”

王景仍是沉默,但却开始将竹炭放进茶炉里,引燃,烧上清水。

赵古越从主座上起身,往他对面坐下,“兰宁川是有本事从一城之中找到想找的人,但贺靳服下定蛊丹,现下是个活死人,苏通身怀百蛊,我的东西闻之则避,根本找不到他们。”

这才是他不得不找王景问他们下落的原因,王景却陷入了沉思,云宗凭什么笃信赵古越从自己这儿得得到答案呢?

“云宗知道你是兰宁川?”王景低声问,很简单,王景不会给素不相识的赵古越答案,即使这个人可能救得了贺靳,但却会给兰宁川答案。

赵古越‘摸’‘摸’自己的脸,讶异一瞬,无辜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没说,但用的是兰宁川的脸……”

王景真想就着炉上热水浇他一头,‘胸’中闷气缓缓吐出,赵古越囔囔道,“云宗也不一定就知道赵古越还是兰宁川。”

“蠢材!”王景低骂道。

赵古越冤枉得很,申诉道,“不是赵古越的身份能让云宗直接放我出来嘛,担心那些庸医给贺靳‘乱’治,着急着出来就没顾上这张脸。”

王景起身从妆台上捡了个小镜子扔给赵古越,赵古越莫名的接住,就听王景说,“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脸皮,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缺根筋儿的朋友?!”

赵古越看着耳夹处开始起皮的人皮面具,讷讷地笑笑,“你们这位王爷真厉害,凭这一张脸都能认出我。”

王景一脸沉重,“云汉未来的皇帝,岂是这般简单……兰宁川是南疆蛊王,他必定寻过……而今你又告诉他兰宁川是赵古越,即便他一时未查出这两人是否是一人,但以他就这么放你出来来看,无论是哪一个都还是想与你和睦相处。”

赵古越静静地听着王景‘抽’丝剥茧地分析,等到声音稍稍打住,好奇问道,“你不是在替他办事?怎么处处小心翼翼,防备他?”

王景摇摇头,望了一眼外面的黑沉夜‘色’,“有机会,再与你仔细说,跟着我,我带你去见他们。”

路上,王景再一次向赵古越确认,苏通真的中了百蛊,得知百蛊在合欢毒发时被中下,暂时压住了合欢,百蛊能解合欢与忘尘的毒,但因为尚小,须得一年光景,而百蛊也不是好东西,虽不至于致人死地,但因其邪‘性’,致练武之人走火入魔。

赵古越的话令王景才放下心,又担忧不已,问了克制百蛊的办法,竟是要废除一身武功。

“想必你应该也讶异,那日树枝刺穿苏通腹部,流失那么多血,却能短短一日里恢复,还能从你跟前把人带走,这都是因为百蛊之效。”赵古越道。

王景稳稳落在黄昏时站立的墙头上,望着被微弱灯火映亮的碧绿小院,“你不是说有定蛊丹吗?是不是能抑制蛊虫?”

赵古越也随他的目光望向那个小院儿,大概就是这个地方了,也不慌,细细解释给王景,“只有蛊毒无解,到了万不得已时候才会用定蛊丹,服食定蛊丹,除非有朝一日蛊毒得解,否则就如你这两日见到的贺靳,活死人一个,几年之后,也难逃一死。”

“你不是用的‘七日眠’?”一道‘女’子的声音突兀响起。

王景心头一凛,全然没发现身后还跟了一条尾巴,不知听去了多少,正打算如何处理这人,便听赵古越向那‘女’子解释,“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女’子满目失望看着赵古越直摇头,“你根本没办法解蛊,你要让他连一句遗言都没有就这样睡死过去?!你如何能这样对他!”

‘女’子退了两步,便要离开,赵古越叫住了她,“阿兰,现在有办法了,真的,他能醒过来。”

不仅‘女’子惊异地望向他,连王景也惊讶地望着他。

赵古越说,“所谓百蛊,能解百毒,有苏通在,贺靳死不了。”

王景心一紧,不知赵古越要怎么用苏通这个解‘药’,“你要怎么做?”

赵古越看向底下的小院,“进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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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朋友

赵古越刚迈脚要越墙而入,被王景拽住了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最新章节访问:. 。

王景先稳稳落进巷‘弄’,是要从正‘门’进去的打算,赵古越奇怪,向来独断独行的王景也竟会有考虑礼数?却听到墙头之下响起一声,“这院子的主人似乎也能治贺靳,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一样的法子。我们先礼后兵,探探口风,权衡之后,实在不行再动手也不迟。”

赵古越与跟来的‘女’子双双一震,那‘女’子立即附身至赵古越身后,“怎么会?可能吗?”

王景不是道听途说之人,哪怕此事他说是“似乎”像是揣测,但王景却对这个“似乎”定了相当高的可信度。

赵古越又惊又奇,但目光却干干净净,轻声对身后的‘女’子道,“要真有人能救他,比我出手对他要好。”

“又说这话,贺大哥都没这么说过。”‘女’子不乐听赵古越要与贺靳能不往来遍老死不相往的话,闷闷道。

王景轻轻敲了院‘门’,赵古越与那‘女’子双双跟上,很快院中响起脚步声。

开‘门’的人是苏通,这在王景意料之外,他认为苏通此刻一定是尽量藏起来以避开云宗的人找他才对,却没想过他就像开自家的‘门’一样自然。如果说是因为贺靳有得治,他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彻底放松了,倒也行,只是借着院中灯火,仔细瞧了瞧苏通脸‘色’,并不见雨后初晴的好光景。

苏通见到王景并不惊诧,只是目光逡巡王景身边一男一‘女’时,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人定定堵在‘门’前,视线移向王景,“你带来的?”

“是……”王景知道苏通与赵古越之前闹得很不愉快,该说是有仇结的,面对着苏通冰冷质问的目光,王景伸出手比了一下赵古越急‘欲’解释,身旁赵古越却伸手轻轻拦了一下王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在下赵古越,我身边这位姑娘叫乌兰,我们是贺靳的朋友,先前多有得罪,望请苏兄弟勿怪。”赵古越对着苏通告罪道。

苏通闻言眼神闪了闪,亮铮铮落在乌兰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看得王景心头渐生不悦,赵古越与乌兰二人却十分自然。

“苏兄弟,古越先前行事过‘激’了些,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闯进来的人是苏兄弟你,只道你身上蛊虫邪逆,才让古越引开你。”乌兰解释道,一脸坦‘荡’,“我二人得罪之处,请苏兄弟你海涵。”

乌兰相当亲切的一口一个“苏兄弟”叫着,叫得苏通脸‘色’稍缓,王景感受着四人之间慢慢消解的危险冰冷气氛,又有些不舒服。

“乌兰姑娘言重,是苏通考虑不周,误会了二位。”苏通双手一礼,对乌兰道,一边退进院中,“二位请进。”

王景默默在角落里,听着苏通只请了赵古越和乌兰,心头满不是滋味,尤其又亲眼看到苏通对这个叫乌兰的‘女’人前后地差天别的态度,很不舒服地望向赵古越。

此时乌兰已经跟着苏通进了院子,赵古越也要抬脚进去,王景伸手短住他,“你刚才故意将乌兰介绍给苏通是何用意?”

赵古越还没及在王景面前将自己的机智炫耀一番,又听王景问道,“他们以前认识?”

可想了想,两个相识的人怎么要通过别人的介绍才认出对方,乌兰又不像此刻的赵古越易了容叫人认不出。王景又改口问道,“他们以前没见过,但从贺靳那儿听说过对方?”

可只是听说过,又没见过真人,苏通竟然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不认识之人的一句话,他难道没想过这世上还有同名同姓的人!

乌兰这个‘女’人有重要到他连这些都不愿意去计较了?

赵古越的回答被王景打断后,便奇怪的望着王景,眼见着王景目光一分一分暗沉,一张冷酷的脸越来越渗人,想起那日山崖下与他的一番动手,凑近王景耳边道,“乌兰是有夫之‘妇’,你担心什么?”

王景一僵,迎头便看见赵古越两眼促狭笑意,忙转移话题,“我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神算子了,就断定苏通因为一个乌兰就与你们冰释前嫌?”

赵古越笑着移开目光,“云锦呐,你拿我当朋友吗?”

王景不知赵古越什么意思,点点头,“勉强算是吧。”

赵古越嘴角有些失落地扬起,眼中有些落寞却又含着笑意,语气一半遗憾一半感叹,“小时,我想方设法要‘交’你这个朋友,你都没应承过。”

王景也是稍稍一愣,敷衍应道,“所以说勉强算是。”

赵古越摇摇头,“勉强的事,云锦不会亲口主动说出来,老实说,那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缺根筋儿的朋友,虽然是在骂我,但我还是满惊喜的,你这闷葫芦终于开窍了。”

王景移开眼,这话好像真是自己说的,“一时口快。”

赵古越笑,“长大后比小时候让人舒服多了。”

“古越……”乌兰与苏通已经在院子里看着两个男人站在‘门’外碎话,久等不进‘门’,不由出声唤了声。

赵古越应声跨进院子,丢下一句感叹,“比小时候变得好多了。”

王景才反应过来赵古越根本没说苏通因为什么给乌兰这么大的面子,想再追问,赵古越已经走到苏通他们近前了,也只好忙跨进‘门’,同样他也才明白原来心里一直是把赵古越当朋友的,只是他一直没承认过。

而这一生,都认为自己没有朋友。

但如今,似乎拿不少人当朋友了……这是杀手不该有的。

心软,过多的牵绊,是杀手不该有的。

从何时开始,心开始变软了?

王景下意识的望向前头走着的人,正巧遇上苏通望着自己的目光,心突突地跳起来,刚才还在想什么都忘了,脸上立时浮上笑意。

苏通没立即进屋,站在院中对他三人,尤其是王景与赵古越道,“前辈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请二位能免开金口,以免惹前辈不高兴。”

“苏兄弟放心。”乌兰答应了下来。

苏通才领着三人进了屋,他转过身那一瞬,王景好不失落,原来他是担心自己给他惹祸才不放心望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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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茶滋味

什么时候你才能相信我不会想给你惹麻烦呢?

王景望着苏通背影想,心软……仔细想想,是从遇上你慢慢开始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wщw. 更新好快。

我一直后悔,曾对你太过狠绝,痛恨那个时候下手毒辣无情。虽然你说错不全在我,但连霄说得对,我毁过你,害过你,带给你很深的伤痛。

我们之间时好时坏的关系,也多多少少因为那些事。

“前辈,镇南王有几个朋友要见见他,请前辈应许。”苏通很恭敬地朝屏风后那一抹黑影道。

屏风映出的那道影子一动不动,冷冷道,“不见,皇帝来了也不见。”

苏通犹豫了一阵,自桌上倒了一杯水,走了进去,“他们不是朝廷的人,只是王爷单纯的江湖朋友,男的也懂些医道,‘女’的‘精’通巫蛊术……”

苏通的话忽然打住,王景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却瞧见那道人影转出了屏风,瞅了他们三人一眼,将视线落在赵古越和乌兰身上,眼神有些疑‘惑’看看乌兰,又看看赵古越,最后视线定在赵古越脸上,“我不喜欢‘弄’虚作假的人。”

赵古越脸‘色’一变,“侄儿鲜少涉足中原,为行事方便,才有此举,未曾想这副模样遇见叔父,叔父勿怪。”

岚峯怎么会与南疆人认识?苏通怀疑的目光在岚峯身上一滑而过。

赵古越嘴上表错,却未将假面撕下,岚峯也不追究,往桌旁缓缓坐下,让站着的四人也坐下,“我这儿地方小,你们将就将就。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乌兰有些窘迫,赵古越却自在得宛如自己家,挨着岚峯坐下,“叔父有法子解蛊毒?”

“不能说一定可以救,但是可以试一试。”岚峯道。

赵古越神‘色’凝重,盯了一眼站在岚峯身后不曾坐下的苏通,“纯正的蛊血或可成功,但蛊血并不纯,我担心……”

屋里的人听得提起了心,摒住了呼吸,尤其是苏通。

“不会比眼下更差。”岚峯神‘色’平静道。

“叔父已经开始了吗?”赵古越眼神暗沉,语气沉重。

“嗯,你来了也好,帮他调理身子。”岚峯对赵古越道,赵古越却望向苏通点点头,“侄儿定竭尽全力辅助叔父。”

王景奇怪他二人隐晦的话语间似乎好几次指向苏通,探寻地目光望向苏通,却见苏通竟是很清楚他们所指,对着赵古越弯腰拱手道,“有劳赵先生。”

“忙了一下午,还没吃东西,你去找些吃的来。”岚峯对着赵古越道,说完自个儿往那榻上一坐,问乌兰,“丫头会沏茶吗?二十年没尝过南疆的茶,滋味都快忘干净了。”

乌兰又一阵窘迫,“晚辈……晚辈不会沏茶。”

岚峯拿眼看向赵古越,赵古越脸‘露’苦‘色’,迎着岚峯失落地目光,忽然想到他不会但这里有人会啊,遂拉着王景,对岚峯道,“叔父想喝什么茶尽管说,王兄都能叫叔父满意。”

岚峯淡淡望了一眼王景,没说什么,赵古越便拽着乌兰出‘门’,“我们去找些吃的回来。”

屋里霎时一阵悄静,王景四周看了一眼,便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具,“前辈想喝什么茶?”

岚峯合眼缩在榻上,“你会沏芸香吗?”

苏通自屋里抱了一‘床’被褥给岚峯搭上,一边问道,“这里不太方便,明日一早去晚辈家可行?”

苏通将这个人当太上皇一样供着,说什么就应什么,还事事征询意见,恭顺得王景十分不舒服。

岚峯扯了扯被子完全掩住身子,“也好,你也去休息。”

“是。”苏通乖乖地应道,果真就往屋里又抱出一‘床’被褥,往屋角的虎皮躺椅上睡下,毫不理会王景。

王景皱了皱眉,“时辰尚早,前辈若不弃可以尝尝‘蒙’顶甘‘露’。”

岚峯缓缓睁开眼,连苏通的眼珠子也在眼皮下动了。

“如此说,老夫今日有口福了。”岚峯幽幽道,不‘露’喜恶。

王景一时半会儿也不确定他到底是真心觉得有口福了还是不喜欢自己‘毛’遂自荐。“不敢,前辈对茶也有情,是晚辈的福气,希望前辈评点一番。”

岚峯不语,只是看着王景,苏通闭着眼,心头却不由道,王景也真是给足岚峯面子了,但他感觉得出来,岚峯不喜欢王景。

“晚辈去取茶,前辈稍候。”王景说着就转身走了。

苏通没敢睁眼去瞧岚峯神‘色’,人啊,一生漫漫,遇到过太多人,发生过太多故事,他身上藏着太多不曾有过‘交’集的往事,之中曲折离奇,令人费解。

他既然会因为想要独享一次娘亲手为他沏的茶,而一直耿耿于怀,又竟因为喝了一次娘亲手为他沏的茶,而半生不敢碰茶。

他那么坦然说着年轻时的心思,他的心思在那时似乎不是秘密,爹娘还有云阳他们都知晓。那时的占有听来也不是对娘的感情,一多半是因为茶艺,后来如愿得偿,发现单独奉与他的茶没有想象中‘唇’齿留香,只有无穷惆怅。

苏通正想着王景那几句话指不定勾起岚峯什么样的回忆,不晓得岚峯之后会怎么反应时,却听到岚峯下得榻来的声音,他慢慢朝自己靠近,然后便觉着身上重了一层。

他竟给他添被子!

苏通闭着眼,虽是震惊但睁开眼更不知道怎么对话,干脆装睡到底。

“许久没感觉这么孤独了……”

岚峯的声音轻轻飘进耳里,凭声音的距离,苏通知了他大概坐在了桌边,实在好奇得很,原来一个人住在这里二十年,应是早已经习惯了孤独,竟然也会伤怀感喟,歇开眼缝,便见岚峯对着大哥的方向正襟危坐着。

那眼神孤独,凄凉。

“云阳也要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岚峯伤感地闭上眼,沉沉一叹,很平静的自言自语,“真想念年轻时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二十多年了,却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苏通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云阳会这样信任他,为何他能这般清静自在地生活在权势富贵之中。

岚峯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岚峯,心上有些伤口,但心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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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对不对口味

这两日来不停奔‘波’,没吃好睡好,还受了伤,虽然还有这么多事纠缠在心头,本只是闭闭眼偷闲一下,却很快睡了过去。(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79-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其乐融融,岚峯正称赞着王景沏的茶。

那被称赞的人脸上微微挂着笑,分明硬朗的脸廓有了几分温柔的错觉。

那一刹他又想起白日里中了魔怔的一跪,有些‘迷’‘惑’地盯着与赵古越谈笑风生的王景,王景却轻轻别着头,望了一眼苏通的方向,正巧遇上那惺忪的眼,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心,起身朝他走近,“吵到你了?”

他摇摇头,要起身,王景自然就伸过手去扶他,手臂被不重的力量支撑时的感觉,说不出的踏实安稳。

他没有避开,以为是错觉,又确实体会了片刻,才知道是真的。

“怎么了?”王景见他不动,目光怔然望着漆黑窗外,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没什么东西,不由疑‘惑’。

“醒了,就过来吃些东西。”岚峯望着他们,赵古越道,“今儿只好对付一下,明儿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再给你买。”

苏通没什么胃口,轻轻摇头,走向围桌而坐的两人。

王景自然的松开手,“你先对付一晚,明儿我去问问小瑜你喜欢吃的,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

苏通微微低着头,“让各位费心了,赵先生准备的一定都‘色’香味俱全,我怎会不喜欢。”

“嗯……这话入耳。(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赵古越朗朗笑着。

“那就多少吃一点,也对得起古越一番心意。”王景顺着话道,“不过菜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赵古越仿似听到惊天奇闻一样望着王景,王景已经转过身去了厨房,他又将目光僵硬地望住苏通。

苏通一怔,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嘬了一口,但还不足以降下脸上的温度。

“怎么样?”赵古越又说话了,双眼炯炯盯着苏通眼睛。

苏通不知他在问什么,以为还是刚才王景的事,脸上又感觉微微发热,怔在那儿愣愣对着赵古越。

赵古越又指了指他手中的茶,“这茶还合口味么?”

苏通如释重负的点头。

赵古越嘟着嘴,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虽然他的茶艺一绝,但还是看他那个自信满满的样子很不舒服,就算是‘蒙’顶甘‘露’稀罕,可每个人口味都不相同,他凭什么就敢说能叫我们都满意啊?”

苏通握着手中温暖的茶杯,不搭话。

赵古越自觉无趣,独自闷了片刻,又感叹道,“就算与这样一个人朝夕相处,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人。”

王景今日的举动的确与‘花’‘花’公子或是冷血杀手相距太远。

苏通又喝了一口,沉默了一瞬,问道,“那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赵古越闻言,哼了一声,臭着脸笑道,“见过终年不化的冰山么?”

苏通点点头,赵古越又道,“就那样,说什么都不笑,做什么都一个表情,不管遇到什么都看不出喜怒哀乐,更看不出他心头在想什么。”

这倒是,想想遇见王景时的情形,以及后面的“‘交’道”,苏通还觉得心头发冷。

“你跟他是朋友?”赵古越忽然问。

苏通一愣,心跳忽然间消失了,不知怎么作答。

赵古越见苏通难以开口的样子,愁眉更深,困‘惑’难解,“那他为什么处处帮你?”

苏通低着头,静坐了一会儿,却怎么也坐不住,恰逢饭香扑鼻而来,起身道,“还真是饿了,一闻到菜香,就忍不住了。”

赵古越见他没出息的样子,不置可否地端着茶喝了一口,正要拉着岚峯说话,岚峯却起身缩上榻,“我要睡了,你再说,我就把你丢出去。”

赵古越慢慢把话咽回去,闷闷地坐在桌边,这里地方小,回来的路上就让乌兰找了个客栈住一宿,这会儿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喝了一口茶。

不知道苏通对自己买的菜有什么评价,赵古越望着厨房的方向。想起王景竟然会亲自去厨房烧火热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忽然他想起了王景山崖下与他说的话,也不是对苏通一无所知啊。

明明很关心苏通,为什么问苏通,苏通却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答不上来的样子。

奇怪!

“你怎么过来了?”王景正将锅里的汤舀起来,笑着说,“你去屋里,汤已经好了,我给你端过去。”

虽然知道他在厨房热菜,亲眼看见王景的样子,苏通还是很惊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哦,对了,这些都是古越买回来的,你看最想吃什么,我先热了好端过去。”王景指了一排被清空拿来放菜盘子的‘药’架。

苏通一愣,讷讷道,“这也太多了……”

王景也望了那夸张的一架子菜,笑道,“以他的‘性’子,我估计是敲开了哪家酒馆,让人把他家的菜都给做了送过来。”

听着轻朗的笑声悠悠响在身后,苏通半晌没回神,还是王景催促他去屋里,他才回过神来。

王景从他身边跑过,在架子前有些慌‘乱’的踱来踱去,有些着急,眼睛来来回回盯着几排菜定不下来,“你还没说你想吃什么,我先热什么好呢?”

苏通盯着他的背影,刚好见他端起一盘青红相配十分亮眼的菜瞅了一眼就要放下,“这个看着很好。”

王景望向他,又踌躇的看了一眼菜,什么也没多说就端去热,“只是素菜,你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中意的?”

苏通没再转身看那些菜,摇摇头,“够了。”

王景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

苏通没有走,王景也不再催促他出去,直到王景把素菜和饭都热好了,苏通也没多说一字。

王景见苏通还没要离开厨房的意思,便问,“要在这儿吃?”

苏通点点头,“省得端来端去。”

厨房没有吃饭的地方,只能站着吃,王景将筷子递和盛好饭的碗递给苏通,又看看菜,“要不我再热个菜?”

苏通摇摇头,吃了两口,速度就慢了下来,似乎不对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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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看上苏小子了?

王景紧张得心也悬了起来,“不合口味?我热另外的……”

“不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79xs.- ”苏通抿‘唇’,低着头。

王景的视线盯着那双缓缓放下的筷子,盛满米饭的碗,想起赵古越的叔父让赵古越给他调理身子,心上‘阴’沉沉的,却没敢直接问他,只问道,“没胃口?还是哪儿不舒服?”

苏通缓缓抬起头,望着一直注视自己的目光,“我很好。”

很好?那为什么食不下咽?

苏通不愿说原因,王景就更愁眉深锁。

苏通看着那眉眼轻轻拢起,心头怪怪的,“王景……”

王景浑身一震,忐忑不安地面对着那般正经叫自己名字的人,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话。

苏通却只是‘迷’‘蒙’地望着他,久久不说一个字,王景不知他为何‘迷’‘惑’,但那只望着他的目光像‘春’秋雨后轻盈薄‘蒙’的水雾,美得柔润干净。

薄‘唇’碰上时,两人都一惊,王景先回过神来,忐忐忑忑退开。只瞧见苏通平平静静地毫无反应,这比之以往的臭脸‘色’好了千万倍般,叫心头担忧一扫而空,欣喜之意铺天盖地卷来,他伸手抚上那姣好面容,指尖流连间,心跳越来越‘乱’,又探过头‘欲’再次品味刚才那来不及回味的心跳。

苏通微微侧开脸,低着头。王景愿望落空,也一阵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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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通不安地动了动,碰到手边的碗筷,清脆响声叫两人都清醒过来。

“我再热两个菜,很快就好。”王景一边说着,一边回过身往架子上端菜。

苏通端起碗,拿起筷子,“这些已经够吃了。”

王景手一顿,又听苏通轻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竟是要他走么?

分明刚才那丝丝甜味还在心头发酵,喉间却阵阵发苦,苦苦甜甜好不难受。偏生苏通还什么都不愿细说,他干受了这番苦,还不知道怎么拿捏行事分寸,减少这样的遭罪。

“也是,那我明早再过来。”王景也随苏通放轻了声音,“早膳想吃什么,我让人早些备下。”

又是一阵沉默,王景越等越失落,以为等不到苏通开口,却听身旁轻轻响起,“什锦粥,百香糯圆。”

还没踏出‘门’,王景已经喜得合不拢嘴,一路恍恍惚惚地想着苏通背对着他端着碗筷,平平淡淡点菜时的模样,仿佛周身夜‘色’都变得万丈光明。

苏通丢魂失魄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喂。

‘门’外赵古越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贼兮兮笑着,转身神清气爽地朝刚走的人追去。

刚翻上墙头预备直奔万红楼,却发现底下昏暗暗的长长巷子里有一道人影优哉游哉走着,仔细看看,身形还‘挺’像刚走的那个人,此时还正抬头赏着天上黯淡无光的月‘色’。

赵古越嘴角含笑,轻轻落进巷子里,一想到一路上不知还能看到云锦这个冷血之人作出怎样的痴傻之举,才走了两步就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景顿住身,才发现自己在哪儿,也就明白在自己身后张狂取笑自己的是谁了。

赵古越慢慢走近,笑着问,“真是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好兴致,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王景没理他,慢悠悠往前走,竟是半点没被赵古越打扰一般。

赵古越不得趣,黏在他身旁,一双眼虽然隔着夜‘色’,也直勾勾地盯着王景一张脸,“诶,你看上苏小子了?”

王景停了下来,声音轻缓调子却危险的往上扬,“苏小子?谁是苏小子?”

赵古越咂咂嘴,说错话了,一下好像得罪了两个人,但也聪明地先改了口,“你要不是看上苏通,你能对他那么好?”

按云锦的行事风格以及小时候的‘性’情来说,就算赵古越没看到厨房的事,大堂中又是给苏通端茶倒水,又是去给苏通热饭,在赵古越看来都是对苏通这个人太好了。

好得太过了。

王景好一阵没说话,赵古越咧咧嘴,瞥了好几眼彻底成了个闷葫芦的人,又变得跟小时候一样太不好玩了,不满囔道,“看上了就看上了,没看上就没看上,你这样是个什么态度,太不像你的作风了。”

虽然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但赵古越说得却十分准,他是个杀伐决断的人,是或者否,总是之中一个。

“合欢蛊是我舅舅为了拆穿我的谎言而下到他身上……”王景缓缓道。

赵古越一愣,听着巷子里回响着的余声,感觉到这个人心上也会有心结遗憾。他还没来得及为王景头一次与他倾心相谈而说上一句作为朋友去安慰的话,又听那平静孤寂的调子响起。

“他身上的忘尘,是我外公给他施下。”

赵古越又是一愣,到嘴边的话都被穿巷而过的风吹散开,彻底不知道说什么。

“我几次三番害得他险些丧命,时至今日他半条命还在鬼‘门’关里,我此生有愧于他,做什么也不足以弥补。”王景说完,长长吐出淤积心头的浊气,轻松了些许却仍是很沉重。

赵古越又是一愣,嘴角渐渐浮出一丝僵硬的笑,说那么多,竟是表明对苏通的种种好只是在弥补愧疚亏欠……

王景缓缓走在前头,步子虽慢但不一会儿就甩赵古越许远,赵古越大步赶上去,“真的只是亏欠?没有看上他?”

王景微微驻足,不解地望向赵古越,“你想说什么?”

赵古越叹了一口气,抛下王景,顾自走到前头,“本来只是想看看好戏,却发现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也会对人掏心说话,但是这掏心话也就一半,没看上那小子,你亲上去戏‘弄’你有深深亏欠的人?”

王景脚下立停,赵古越喋喋不休的声音继续着,“以为过了十多年总算活明白了,也真的把我当朋友才说这些话,哪知不过是为了敷衍打发堵嘴用的,叫人好不扫兴。”

王景没再动一步,赵古越察觉到人没跟上来,慢慢转过身,明明巷子里还有点黯淡月‘色’,但这人几乎与那夜‘色’融为一体,不是打那儿过来,知晓他就站在那儿,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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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安排妥当

赵古越心头暗惊,王景已经变得他看不出雪锦的一点影子,明明今日这个会与自己说些话好歹理会自己的人比往日那个是要让人看得顺意一些,却总觉得不安。(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访问:. 。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不知道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

他与苏通之间,仅仅只是发生了他说的那些事?赵古越总觉得远远不止。

“喂,要不要我帮你?”赵古越冲着那夜‘色’里的人道。

王景惊愣刹那,“不用,你为他调理身子已经是帮我了。”

赵古越静静地望着那团漆黑,终于听到脚步声,也渐渐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日他从悬崖摔下来,失血过多,伤口也得月余才能愈合,眼前又‘操’心着贺靳的病,恢复起来就更慢。”王景缓缓道。

赵古越发现一谈到苏通,王景的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虽然声音的调子依旧那般不冷不热,却总是让他这个小时候饱经他冷酷的人觉得心头很热。

赵古越觉着王景不是看上了苏通,而是深深地陷了进去。那苏通呢,被亲了只是沉默,也不知对王景是什么心思。

“那院子太小,你到我那儿将就一晚,明早也可以给他们送早膳来。”王景步子快了起来,“对了,你叔父喜欢吃什么?贺靳昏‘迷’着,总也要想办法给他喂些吃的,汤水的话什么比较合适?”

赵古越也不似起初那样取笑王景,不过耳边一句一句,听得心头直可惜,如果不帮一把,他就不是赵古越啊。[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这些你大可放心,包在我身上。”赵古越爽快应下,“不过为何让我一早送吃的,你是要去哪儿办什么要紧事?”

“嗯,现下每日都需到王府述职,等候差遣。”王景回得也快,一点也不避讳。

倒叫赵古越生疑,“你不会是亲了人,被拒绝了,不敢面对结果,找个理由躲开?”

王景显得很平静,“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又要照顾贺靳,忧心事已经够多了,我老在他面前晃只会徒增烦恼。”

赵古越竟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也真够坦诚的,“苏通见我送饭,问起你,我也说你去王府了?”

王景点点头,“他说明日要搬回苏府,我一会儿去趟苏府通知苏明一声,你先回万红楼。”

真是事无巨细全都得亲自安排好了才放心,赵古越一阵唏嘘,对人如此上心的王景,看在眼里还真不习惯。

苏明在书房书信,听王景连夜来访,笔下一顿,笔直一竖歪了。他放下笔,一脸凝重,自去前院见到静定端坐等着他的人,脚刚买进去,便拱手问道,“王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有镇南王和小苏的消息了?”

只不过下午在云宗府里匆匆一面,就猜中了他所为何来。云阳许就是早看中了苏**黠多智,是个人才,才将计就计把这人收为己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帝瞧上了他们,他们只得负罪累累。

“王公子?”王景只是看着苏明出神,苏明神‘色’凝重地走近两步,“可是出了岔子?”

苏明有此一问并非没有由来,云宗虽然派人追查捉拿贺靳和苏通,但不会伤及他们‘性’命,而他的沉默好像给了苏明一种难以开口的维艰之态,忙收起对苏明与自己遭遇的惋惜,“我见到他们了,镇南王还在昏‘迷’,但已经有救治之法,二公子在照顾王爷,他说明日会搬回来,到时大夫也会来,劳烦大公子多收拾些客房给他们。”

苏明震惊地望着王景的嘴开开合合,不确定地问,“有救了?是那个南疆之主?”

王景明显感觉到苏明瞬间侵袭全身的紧张,也是啊,二十年都没得治,忽然间有方可医,不紧张才怪。

就在他没及时回答的几个眨眼,苏明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他才发现苏明竟一直屏着呼吸。连他点了头,苏明也没放松下来。

苏明半信半疑,他也无从保证一定有救,赵古越和他叔父的原话是‘可以一试’,试一试表示没有十成把握。

“我去得晚,听得断断续续,大公子不放心,明日等他们都到了贵府,可细细详问。”王景轻声道,见苏明脸‘色’并未好转,出神地僵立不动,又道,“已经很晚了,信送到,我也该回去了,大公子,告辞。”

苏明僵硬地点了点头,王景很奇怪,他到底是想贺靳好起来还是不想他好起来。

这会儿回想起来,也不知谁曾在耳边说过,镇南王和苏家的关系并不好,与苏家两兄弟鲜少往来,对苏家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私’底下似乎都没给过好脸‘色’。原以为那是贺靳做给人看的,就像他心底关心苏通一样,他与苏明的关系应该也不错,否则苏明怎会马不停蹄到处找他。然而今日这感觉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对苏家与贺家知之甚少,连从何去确认这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毫无头绪,要理清之中的环环节节,十分有必要了解一下苏贺两家的关系。

而要说谁对这两家人较为熟悉,当属云汉的少将军了。

算一算日子,香‘玉’公主也下葬也有五日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虽然与他‘交’往不多,但这时而短促的‘交’际已对他那敢爱敢恨,敢放手敢拿起的‘性’情印象深刻,多多少少有些喜欢那样的‘性’子,若不是苏通心里无时无刻不念着着他,或许自己会与这样既聪明又不耍聪明、真心实意的人多来往。

想着想着,王景先回万红楼,让瑛姑准备苏通要吃的,本要与赵古越说一声,顺道再问问还要准备些什么吃的,却瞧见那人十分不客气地躺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也就吩咐瑛姑除了已点的,别的也多备一些,甚至未坐下休息一会儿,又出了万红楼。

潜入云府时,他也说不清为何直觉能在此处待上一宿。

雪香楼伫立湖边,楼前置了一张躺椅,云初安安静静躺着,久久望着湖面,身边也没人伺候。

快走到云初身前,才瞧见他嘴角正温柔地上扬,一张憔悴的脸,忽然煞是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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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取经云初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念及者,除络‘玉’无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79xs.-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约莫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最深的眷恋。

王景缓缓停住,负手身后,迎着湖风,呼吸着风中那一丝寒凉百缕温情,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破晓时分,站在湖边的苏通好似融进了身后一片湖景,美得让人忘乎所以地亲‘吻’上去……连他生气恼恨的责骂也听得人充实舒坦,那‘胸’中郁气全都跟着消散无踪,畅快闲适得说不出的惬意。

“你怎么来了?”虽然王景没发出声响,云初还是很快发现了他。

他走到云初身前时,绷紧的心弦已然松懈,也有心思问,“有吃的吗?”

云初诧异地盯了他一眼,缓缓从躺椅中起身进了雪香楼,指着堂中小茶桌上摆着的糕点,“可行?”

“行,好极了。”王景靠上榻,吃了起来。

原本赵古越买回去的菜能把人吃撑死,但苏通在一旁睡得那般死沉,面无血‘色’的样子,叫他吃了两口菜就饱了。

这会儿放松了,着实觉得饿得慌,连吃相也不甚好看。

“云宗那儿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云初狐疑地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被温热的茶水。

王景接过来整整喝下一盏,“他那么对你,你还关心他?”

云初又给他斟满茶水,语气低沉,“这件事与他没多大关系,反倒是我利用了他。[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要不是楚衍步步紧‘逼’,只应付云宗,你还会这么做吗?”王景塞了一块梅‘花’糕,看似很随意一问,眉宇之间却十分关切。

“此时再谈那些事,已无意义。”云初幽幽道,“你来我这儿,就为了说这事儿?”

不怪云初怀疑,以前的事儿不管因为云宗还是楚衍,总之已成定局,这个时候来说的确没任何作用,倒让人担心是否计谋被人识破了去。但瞧瞧云初静定的神‘色’,顿觉自己的担心太过多余,“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云宗发现。”

“他没时间再对那些事寻根究底,只要我规规矩矩在他眼皮底下,这件事在他那儿就已经结束了。”云初十分肯定。

从小的玩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对云宗的脾‘性’真是了若指掌。想想络‘玉’被赐死后,云宗只偶尔问一句云初如何,不管他答好的还是坏的,云宗都不会追问。

云初心思缜密,又善窥见人意,身边也鲜少有他一类之人,他不由问道,“他已经手握重兵,急着医治贺靳,是何用意?”

云初眉梢微挑,深看了一眼王景,不是他问的问题出乎他意料,而是他竟对着他这般直言不讳问了出来,但转眼便收起了那些眼‘色’,“贺靳拥有的不是单纯的兵权,是贺家军的军心。而今的云汉四面楚歌,如得贺家相助,兴许能力挽狂澜,与楚国抗衡。”

王景脑子里嗡嗡一响,他竟没想到过,静了少顷,犹疑问道,“以贺靳的‘性’情,他会听命云宗?”

云初许久未曾说话,屋里燃烧的烛火忽闪忽烁,王景心也不免悬了起来,就在他要追问时,云初叹了一口气,“他到底是个心软之人,纵使他愿不听命云宗,也会让贺家军听的。”

“假若云宗即位,会因此放贺靳一马?”王景嗅到这背后一些死结,心头煞是沉重。

云初被问得失神许久,王景未敢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但却从那暗‘潮’涌动的目光中感觉到结果不是什么好果,“那天下间,谁能影响贺靳的决定?”

云初抿‘唇’半晌,十分惘然地摇摇头,“多年未曾往来,如今对他只是一知半解做不得全,更不知谁能影响到他。”

王景不太信云初之言,想当初他遇上苏通时遭遇贺靳的那番威迫,那在意苏通的口气阵势到此刻都难以忘却,而云初与苏通称兄道弟的好友,贺靳怎可能多年来都不闻不问?

云初正端着茶润润喉一般,王景有心一试,“贺靳的病有治了。”

云初端茶的手一顿,抬眼望向王景,王景也正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云初凝重严肃神‘色’好比那日朝堂上亲手陷害络‘玉’之时,握在手中杯子里的水微微颤抖,一如主人的不宁心绪,即便过了片刻才出声确认,他的声音仍是微有颤抖,“大夫是谁?在哪儿?你能否安排我见这位大夫一面?”

轻微一试,王景确认云初分明十分关心贺靳,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多年来都不再问询贺靳之事。以云初这般反应,他们多年不相‘交’之事追其根本可能在贺靳身上。

有的人因为某种原因拒绝被人关心,而贺靳早有此举,云初也不是被这样对待的第一人,按瑛姑早些时候查到的消息,最惨的还属苏通。贺靳虽然非常在乎苏通,但却对苏通相当疏远,甚至与苏府的人也鲜少往来。

贺靳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否则怎会朋友不敢‘交’,亲人不敢要?

难道说是因为市井里流传说贺家军全军覆没南疆的事?

“他们明日会回苏府。”王景也想‘弄’明白这之中的因由,好早作打算,否则这一步又会慢人一拍,被人捷足先登,失去先机。

云初点点头,王景又道,“如你所说,云宗对贺家军乃至于贺靳定是势在必得,到时候会因此牵扯进许多无辜之人,你有什么好主意不‘波’及无辜?”

云初有些疑‘惑’“无辜”所指,王景只好点明,“比如此刻多管闲事的苏家,比如贺家上下仆役,甚至他背后的君子盟。”

“君子盟”三字带起云初眼中一抹异光一闪即逝,云初淡淡地摇摇头,反问王景,“你提到的这些哪个不是与贺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关系甚密,谈何无辜。

王景意识到云初的答案,失望愁眉,又听云初道,“除非你能让这些人都心甘情愿地躲到天涯海角去,否则你认为谁能躲得开?而这些人谁又会愿意独自避祸?”

心甘情愿地离开?

络‘玉’不就是被他‘逼’得心死而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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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远观

要亲手毁掉那些人,‘逼’他们放手,已是难事,更别说做得到云初那般心狠对苏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79-

王景心头拧着,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正想说话,却见云初笑了。

王景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却似未察觉王景在看自己,仍然自在的笑着,打一侧取来一盘残局,“凡事未雨绸缪并非有错,但失了分寸,就过于杞人忧天。你且放心,云宗虽位高权重但不会巧取豪夺,他要的是云汉安定,必不会危及能助他完成此愿之人的‘性’命。只要‘性’命无忧,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何必一早断言是福还是祸?”

云初执子落起,神‘色’微松,笑意未减。

络‘玉’之事在他心上犹如千斤,他断然不能开怀一笑,但却借由云宗此事稍感宽慰,稍作轻松一笑,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抚他。

王景暗忖着,诚如云初所言,楚汉‘交’战的确是一个攻破苏家、贺家、云家包括自己眼下面临的围困之局的契机。

之中福祸几何,无人先知,在将来那一天没真正到来之前,一切都还是谜团,谜团未开,便先妄断结果,实在了无意义。

……如此说来,他们这些人为了这个未定的将来,必定都是要全力一搏了……

也就是绝不会有人会主动退避,只会一个接一个跳入这熔炉之中。

王景瞥着云初镇定神‘色’,难以平复想到身边所有人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情形时杂‘乱’起伏的心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他与常人一样,一双眼一双手一双‘腿’一个脑袋一颗心,虽然会些武功,脑子也不笨,但实非大罗神仙哪里顾看得了这般多人!

肩负这么多人‘性’命,时时警醒唯恐差池,悔之晚矣,但看着对面静定之人,一阵疑‘惑’。

云初是痴情人,但不至于除却络‘玉’,这世上再没有他挂心的亲朋,说到谁也躲不过或者不愿意躲的战争,他不至于此般坐定如钟,更还有闲情逸致左右手对弈。

“依你之意,我们身边所有人必会尽心极力为此一战,你就一点不担心?”王景看着那双久经沙场却并没染上风霜的一双手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终于还是没忍住确认道。

云初右手一子刚落,左手又执起一子却是举步维艰,久难落定。

王景一双眼都眯了起来,低问,“既是担心,为何毫不关心?”

云初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棋子,迎着王景的目光,低应道,“你如此关心,可曾发现有解?”

王景一怔,云初长叹一声,已将手中败子掷回棋坛,“局中有局,这一盘棋谁都在下,非是你我二人对弈。此乃一盘活棋,此一时棋子彼一时棋手,或是兼而有之,强弱虚实风云变幻,谁能绝对‘操’控得了谁?谁又是绝对甘心服从听命于谁?”

云初似也遇上了难题,很是认真求问王景,“王兄以为,此种局势,我当如何解?”

但王景知道云初与自己一样都面对着同样的难题,但云初与他的选择却截然不同,云初静得下心来等,他却等不起。

王景轻阖双眼,半晌低声沉‘吟’道,“但愿你能等到良机破此局中局。”

对王景并不苟同自己这种守株待兔的应付之法,云初心知肚明,更知道王景势必不会改变此刻所做之事。想到那些人,本不再想与王景多说,又忍不住补一句,“他们每个人都想为身边的人脱困,必会相互扶持度过难关,王兄无需过虑。”

这一句叮嘱,真真切切说到了王景心头上,那些人个个有主见相当顽固执着,也相当厉害,他曾经的过问‘插’手,无一不是吃了苦头。

“如非必要,我不会出手。”王景道。

云初挑了挑眉,有些讶异王景竟会与他允诺,正瞧着那一脸冷肃脸‘色’时端详细品寻味时,又听王景道,“不过未免‘弄’巧成拙适得其反,有些事还请云兄解疑。”

云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王景也省去那些深晦的词,直问道,“贺家与苏家还有云家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云初怔了怔,很是勉强的笑了一下,继而半晌不说一字,开口时,竟坐不住了起身来到窗边,迎着晚风吹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说是仇人是仇人,说是恩人是恩人,故‘交’情深,但也形同陌路。”

如此耐人寻味的话,果然这几家人有许多理不清道不明的旧事,王景一脸沉重,也起身走到云初一旁,“仇怨多还是恩义多?”

云初似将这在心头反反复复问了无数次,才幽幽道,“许是恩义多吧。”

极少听到云初如此没底气不确定的腔调,语气之中漂浮着的祈望甚至不用他细品便已察觉,心头顿时好不沉重,许久说不上话来。

两人迎风吹了半刻,云初忽然问,“贺靳的病当真能治愈?”

难怪云初不信,连他这会儿也还难以置信二十年求医无数都治不好的病,一朝竟可以痊愈,他也一时唏嘘,“似乎已经服过一帖‘药’了,苏通和那大夫寸步不离的守着,应该有起‘色’了。”

王景见着云初双手有些紧张地负在身后相互紧握,但视线往上注视那张瘦削的脸,却见不到一点异‘色’,眼前这个人仍是静定如初。

“看来强迫自己作壁上观,等到烽烟再起的滋味也不好受。”王景不再去看那张除了安静还是安静的脸,顾自说着,“关心他们,就去看看。”

云初一动不动,王景转身坐回榻上,这会儿还真可以静下来吃东西了,“棋盘太大,棋手太多,棋子数不胜数,你已经观棋多年也不得解,难不成等到他们真厮打起来,你就一下子有了破局之法?”

云初这才缓缓回身望着王景,王景由着他看,只顾消灭那仅剩下的两枚梅‘花’糕,“依我看,你此刻入局与过个月余入局,时机相差无几,但对他们的影响却是天差地别。”

云初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王景咽下最后一口梅‘花’糕,扭头看着没反应的人,“远观多年,有很多这些年或是近来发生的事情你都不了解,只以过去的经验和对他们为人的一些印象作推断,未免牵强附会。不如走近看看,或许很多顾虑都可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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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话说从头

“只去看看不表示你就会‘插’手干预,你不至于谨小慎微得连这个也颇多顾虑。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王景还是没忍住去看那张静如死水的脸上是否会有‘波’澜,遗憾的是,依旧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这张脸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有不一样的神‘色’,但在这毫无回应的一刻,他很想云初去看看苏通他们。

在他认识的人之中,唯有云初能让苏通苏明亦或是贺靳‘交’心相谈。

苏通那副沉默不语、虚弱憔悴的模样,他连关心都无从下手。他知道从一开始自己就被苏通他们拒之‘门’外,是他们愿退避三舍避让的一类人。

而云初是苏通所信任的朋友,只要他出现,苏通就多多少少会吐‘露’些心思,即使苏通不向云初倾诉心中烦扰,好歹也能平抚一些心情。

王景如此坚信着,再一次游说云初,“虽不知你们三家的恩怨纠葛,但我知晓苏通的确真心待你,甚至不计一切的帮你,对你是有求必应。”

原是没想说太多,但话一出口,就不由自主的想起许多事,忽然之间心口被一涌而上的苦涩刺‘激’,竟不能把这一句话说完整,甚至很不想继续说下去,说给别的人知道。

云初眼中闪过一抹星芒,亏得王景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在捕捉到那一抹似是关切紧张的目光时,他知道自己的劝说终于得了一丝机会,他必须得抓住这个得之不易的突破口,十分艰难地张了张嘴,启齿时还是没抑制住涌出的苦涩,“他知晓你近况,你却不知他身上发生了多少事,短短数月,他已几经生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云初……他不是你所见到的模样,那副皮囊或许熬不过今年……”

听到这儿,云初终于站不住,目光闪闪烁烁,不太明白王景此话何来,远远端详着王景神‘色’,慢慢确定王景没在胡言‘乱’语,似却有其实之后,才徐徐走近,坐到王景对面,低声相问,“话已至此,还请王兄仔细相告。”

正如一开始不愿回想提及因由时一样,王景又一番静默迟疑,他十分不愿将苏通数月之间背负的沉重与蛊毒在人前细细数来。

那些都源自于他,每每想到都深觉自己是罪魁祸首,说出来不只是撕开自己的伤口,还是把自己的罪恶摊开在人前等待审判。之前他可以将一切藏在心间默默反省赎罪,但说出一切之后,一切都无从控制,他会面对更多的阻挠和厌恨,后果全然无法预见,也无法知晓能否承受住。

他做得到不在乎世人眼光,但多年来刻意疏离亲人却仍然对他们做不到无动于衷,当苏通的至亲好友知晓一切的因果缘由之后会如何看他,如何看苏通,一切虽不可知,但他们一定不会原谅他。

不管他此刻多想去保护苏通,过去对苏通造成的伤害已不可挽回,而他此刻连弥补的办法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被他们憎恶,如何也躲不过。

他不想被他们当作罪大恶极之人,不想被他们仇恨。可一旦他们了解内情,他一定会被他们记恨,被他们驱逐,以这些人的能力,日后他将很难很难再接近苏通。

可是不说,一个身强力壮东奔西跑的人实际活不过半载,就好比身患不治之症的贺靳忽然间有治一样,听听都觉得不可思议,也很难让人相信。

他不说清理由,云初断然不会信他。

他男子汉顶天立地,何惧面对自己作为的后果,如果连这该受的谴责也惶恐逃避,又怎么能真能打动苏通摒弃前嫌。

纸包不住火,不管他们怎么隐瞒或是避而不谈,他们还是有办法知道。而且云初不是赵古越,他可以三言两语堵住赵古越的嘴,但却断不了云初的心思。

在云初并不强烈的担忧与等待的目光里,王景一番煎熬后下定决心从头细说,却仍少了一分勇气迎上那干净纯粹的关切眼神。

“朝廷以为你战死北疆,云家安排你和你爹入土下葬那日,苏通醉酒闯进万红楼,错把我当作是你,赖在镜‘花’居死活不走。他醉得人事不醒,吐了不少秽物在我身上,我一气之下将他扔进了湖里……”细说从头,竟是历历在目,王景的心奇怪慢慢静下来,有一种无从比拟的伤感与快乐,那滋味说不清,但很值得回味。

而云初眼中的柔光渐渐变得凌厉,对如此对待苏通的王景未出手先揍一顿,已经是仁慈了。

虽避开了云初的目光,王景也还是能敏锐感觉到,已经决定合盘托出,断不能就此打住,否则话说一半儿,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乱’,越来越糟。

“苏通怕水?”续起断了的话时,王景问道。

云初冷脸瞧着他,淡淡地一点头,徐徐在他对面坐下,直等着后文。

还想问苏通为何怕水,就想起了苏通之前讲过五皇子溺毙,在监牢差点被毒杀的事,还有苏明的委曲求全,一下子经觉往事之重,追根究底也无意义,还是不提罢了。

王景要继续,但想到后面发生的事,不免深看了一眼云初,“他爱上了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我只是找不到我爱着的那个人,他比我的遭遇凄惨,但却比我爱得刻骨。”

“原本我已送他回了苏府,但或许是找到了同类,与他反倒可以说说心里话,我又折返回去将他带回了万红楼关了起来,不出我预料,他‘性’子倔犟,一旦醒来我留不住他。他逃出万红楼躲进左相府,我原本该就此停手,但由于他的戏‘弄’他的不认输不低头,让我无时无刻不想起我正在四处寻找的那个人,他们俩很像,把他捉回来,就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肯低头服输,可半路上,却被一直觊觎阁主之位的二舅盯上,对苏通下了合欢蛊。”

谈到云图当时的手段,想起当日的情景,还有之后他与苏通两人险些命丧黄泉,王景心头生凉。

“合欢蛊是何物?”看着王景脸‘色’变沉,眼‘色’变深,云初意识到这东西似乎很危险,有必要仔细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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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分别在即

王景摇了摇头,“蛊毒我知之甚少,但从中蛊之后毒发症状看,合欢蛊应该是一种烈‘性’**。(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wщw. 更新好快。 ”

云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噌的一下站起身,身后一手握拳,青经暴‘露’,声音因愤怒在发抖,“你侮辱了他?!”

虽然不曾在他蛊毒发作时乘人之危侮辱他,但却在后来吵破天也没能阻止他南下,气急败坏之下想给他一次铭心刻骨的教训而的的确确彻彻底底侮辱了他。

耳边那日的争执声不绝于耳,苏通那一句耗尽心力的诅咒又一次响在耳畔,脸又被喷中一口黑血似的,只觉脊骨生寒。

沉默也就是默认了,云初气得手在发抖,忍了忍又着实忍不住,一脚踹向王景。王景思绪迟钝,觉察突然之间的袭击比平日要晚,而觉察后也没打算躲开,‘胸’前生生受了云初一脚。

王景不紧不慢地咽下喉间漫开的腥味儿,心头的罪恶感并没有因为这一脚而减轻一分,他的罪孽到底有多深,竟连一点赎罪感都感受不到,不免无可奈何,“连霄说他没见过这种蛊,也解不了它,只能暂时抑制它生长,但那不是长久之计,蛊虫始终会长大,最多一年,一年半载里要是找不到解蛊之法,苏通就会死。”

云初深吸了一口气,万万没想到苏通竟然只有一年的时间,不……按王景的说法,时间已经过了四五个月,转眼‘春’天也要过完了……

“那你找到了吗?”云初紧张的问,虽然气王景,但也不得不坐回榻上对着这个人等答案,但话一出口,又想到王景一开始说苏通时日无多的话,心底一片黯淡,已晓得了答案,甚至没敢去看王景神‘色’。(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偏偏离得很近,余光分明看见王景摇头,听得那疲惫沉重的声音响起,“至今一无所获,但前几日南疆来了个贺靳的朋友姓赵,说苏通身怀百蛊王,合欢蛊已经被抑制,只是还未彻底清除。”

竟然有克制之法,云初心头一喜,但心弦仍紧绷,不敢松懈,“百蛊王?百蛊王是更厉害的蛊毒,还是能克解蛊毒的蛊虫?”

王景又一次摇头,“我只是一个外人,知道的并不多,眼下不管是大夫还是苏通,都忙着给贺靳治病,没人有闲工夫与我说这些,连霄也找不到,所以……”

云初心头一沉,“他们明日何时回苏府?”

“我只听苏通说要回去,但没说什么时辰。”王景如实道。

云初主动问起苏通回苏府的时间,表示他已经成功的说动云初去看苏通,但同时也十分明白,云初并没有六神无主,他担心苏通会有此一问,只是有心去探望苏通,但最后会不会出现仍是不确定。

“云初……”王景唤他,又‘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为了红颜,你宁可负君王负天下,为了知己至‘交’,你会付出多少?”

付出多少?

云初一愣,王景想要知道答案的眼神极为认真,但却没有立即听到回应,不由追问,“从未想过?”

云初轻轻摇头,音沉气长,“知‘交’如‘性’命,年少时说话的话言犹在耳……”

还好,云初没有因为时光岁月冲散分离了他们而变了初心,王景多少觉得苏通的付出总算值得。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去看看他。”王景径直道,“你可以在局外等,但他们却等不起耗不起,终究要跳身烘炉,我想与你的朋友知己一起进退,比大家各自成师孤军奋战要强千倍。”

云初一震,王景缓缓起身,朝‘门’外走,“时机,也可以自己创造,不是只能等着它出现。”

话说至此,如果云初还没下定决心,他也无能为力了。

走至‘门’边,王景忍不住转过身来看看云初的反应,即便为络‘玉’之事伤心‘欲’碎憔悴不堪,但那灼灼风华真叫人赏心悦目,那闪着夜空星辰的璀璨之‘色’的目光,不知看到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哪些时光,能让他如此怀想的,必定异常美好。

离开雪香楼时,王景不由自主地细细想着与苏通的相遇,纠缠,但他很气馁的察觉到苏通从未在他面前开怀笑过。

不知道他明天见到云初会不会开心一些,会开心一些吗?

直至躺在‘床’上,思绪也根本停不下来,不管贺靳治不治得好,苏通为了苏家抑或云家都会卷入楚汉之争,依苏通的‘性’情,这一次一定会陪他们同上战场同进同退,绝不容自己独守云城煎熬。

云宗不日就会即位,称帝的云宗不到不得已不会挂帅亲征,而他随时需听候差遣,几乎没有机会陪苏通,甚至见他一面都很难……

还能见到他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这儿,王景不由坐起身来,怔然望着漆黑黑的屋子许久,又穿好衣服去了岚峯住处。

苏通躺在虎皮躺椅里,很难成寐,他不明白王景‘吻’他时,他竟没躲开,他更没明白自己在他那儿受了那么大的罪,竟然不害怕不躲,呆呼呼站在那儿紧张得不知所措。

他想不起那个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脑海里似乎一片空白。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反而头微微的疼,不由烦躁得歪过头,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硬生斩断再去想王景的事。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看见王景从‘门’外走了近来,坐在桌边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在那儿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苏通正奇怪王景怎么去而复返,耳边嗡嗡响起一道渺远的声音,“我们步步为营,为了算无遗漏束手束脚,但我们还是举步维艰。”

“阿苏……”王景幽幽的唤,“再这样僵持下去,我们都出不了此局。眼下形势,唯有让你与云初去战场杀敌,才有出路。我知道这一次不管是谁也阻止不了你披甲上阵,但你体内的蛊毒未清,我担心……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彻底解蛊的方法。”

苏通‘迷’‘迷’糊糊听着,声音越来越真切,他不由睁开眼去看,眼前那张桌子边没有人,屋里也没有王景的身影,只有桌心一个烛台火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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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蛊毒化解之期

苏通盯着烛台上忽闪忽烁的微弱火光,半晌才移开视线朝着漆黑门外望去。(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他终于不再缠着他了……

苏通往上扯了扯被子,盖在心口,那里没有料想的轻松。

许是周遭麻烦太多,王景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麻烦,这个小麻烦与那些攸关生死的事情比来,有与没有都不会改变身心此刻承载的重量。

昏昏沉沉,苏通又睡了过去,待得次日清晨醒来时,赵古越已经将他们的早饭摆了一桌子。

他缓缓支起上半身,旁边搀扶过来一只手,一道悦耳清脆的声音带着春日清晨的阳光围住他。

“公子,你醒了。”夏瑜笑着。

苏通看了一眼夏瑜,在那一笑之中微微失神,夏瑜困惑的摇了摇他的手,“赵大哥说要好好给你调理身子,公子是哪儿不舒服?”

赵大哥?

苏通看向一边笑呵呵望着夏瑜的赵古越,不知怎的浑身发毛,脸色也不甚好看,“是王景告诉你我在这儿?”

夏瑜想起前日里他那跪在院中的情形,登时不敢说话,只讷讷地点点头。

赵古越却看不顺眼碎叨起来,“一起来就给人脸色看,你是生王景的气,还是生你小跟班儿的气?”

谁也不是,我是有点看不惯你嘻皮笑脸活像个花花公子,不舒服。苏通心念着,嘴上一字不说,转身向屏风后走去,却被赵古越拦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两人大眼瞪小眼,苏通烦不胜烦心火大盛就要将不好听的话冲口而出时,岚峯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差点撞上他两人,莫名其妙看着那两人眼对眼,很不快地挥手分开他俩,从中挤出来,“要打架,出去打,别打扰我吃饭。”

岚峯的出现,就如一场大雨淋在心头,苏通再大的心火在想起岚峯对的嘱咐时也消降了。

苏通也不进内室,转到桌边,静静吃起早膳来。

夏瑜忐忐忑忑地望着苏通一言不发的样子,不知所措地望向赵古越,赵古越对苏通只觉无从下手,这个人好像软硬都不吃啊,对王景的印象似也不好。

“前辈,我们何时动身?”苏通低头吃饭,一边问。

岚峯瞄了苏通一眼,苏通也浑然未觉,只是很久没听到回答,苏通才仰起头来,对上似乎看了自己许久的目光,有些怔然,“可有何不妥?”

岚峯淡淡地低头,“随时都可以。”

岚峯避得快,但苏通还是看见了那眼中一闪即逝的光圈,多半看着自己想起了娘和爹他们。

想到白璎和贺颐,已经食不知味,他放下手中的汤匙,“前辈,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赵古越作贼心虚的盯着岚峯,一边忙插进来,坐到桌边,“你只要顾好自个儿的身子,很快就能见到他醒过来了。”

不知为何,苏通对着仿佛横空出世的赵古越有些隔阂,他这话听着真是极其敷衍,还有一种自己活不到能见到贺靳醒来的时候一般。

岚峯在一旁不徐不缓地说,“他身上的毒已经有二十年,根除缓慢,醒过来最快也是三个月以后。”

苏通心头一冷,顿时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惴惴不安地问道,“三个月里都不会醒,我们如何确定这毒已经有解?”

“这对大夫而言,只需要把脉,就一清二楚。”赵古越十分笃定的说,岚峯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没多说话。

赵古越正觉着自己失言了,果然苏通立刻追问他,“前辈,赵先生,我大哥也已经服了两日的药,情况可有好转?”

赵古越心头一抖,哑了片刻,他一门心思都惦记着怎么了解王景和苏通的之前的事,帮王景一把,索性贺靳又有岚峯看着,比自己看着还妥当,根本没去给贺靳把过脉,不知如何回答苏通,遂站起身来,背着苏通瞥了一眼岚峯,只见岚峯低头吃自己的饭,浑然不搭理他的求助,只好硬着头皮道,“如叔父所言,蛊毒已有二十载,送服的蛊血也含有其他的蛊毒,这两日还看不出来。”

苏通有些失望,又听赵古越道,“你别沮丧,你的毒能解,他的毒也能解,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苏通心头一震,他不知赵古越如何知道自己身上中了蛊毒,他不记得赵古越给他把过脉,此刻想起来也颇为疑惑,昨夜里他进门与岚峯说的话也是那样铮铮有词的说蛊血不纯……

难道说是王景告诉了赵古越他中毒的事,冷血无情的杀人头子竟会有可以说话的朋友!苏通有几分惊诧,右手牵着左袖,朝赵古越伸出左手,“请赵先生把脉,在下的蛊毒何时能完全清除?”

赵古越却连伸手将苏通的手推了回去,摆着手不耐烦地说,“你所中的合欢与忘尘都是厉害的蛊毒,虽然有百蛊可解,但也需要时日,你别着急。”

苏通心头一凛,连他中的是合欢与忘尘蛊都知晓得那般清楚,王景与这人说的还真不少!

“其实你无须让我给你诊脉确定蛊毒解没解。”赵古越盯着他难看的脸色说。

苏通疑惑的望着他,赵古越指了指他受伤的腹部,“你的伤什么时候完全好了,身体强壮起来的时候,蛊毒才被克制住了,那个时候或许蛊毒也化解干净了。”

说来也有理,苏通勉强信了,也不再追究。

席间一时无话,赵古越自知自己心直口快,刚才已经说漏了很多不该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乖乖地保持沉默了,但还是遭到岚峯漫不经心的状似警告的一瞥。

一直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夏瑜,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忍了忍还是按不住担心,挨近苏通问,“公子中了什么毒?很厉害么?”

担忧的目光钉在苏通腹部,要伸手给苏通宽衣查看,“公子受伤了?伤口严重么?”

苏通头皮一紧,光顾着说话,都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你别担心,之前出了点意外。”苏通将夏瑜的手握住,安慰他,“赵先生刚说了都会好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回去的时候就别对我哥提起,免得他瞎担心。”



第三百二十二章 归家

夏瑜点了点头,瞄着苏通苍白脸色,只能在心里头担心他。[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前辈有哪些需要带上,我一会儿让人来收拾。”不管赵古越说的话可不可信,他至少可以稍微信赖岚峯。

岚峯出神想了许久,缓缓看过屋里的东西,摇了摇头,“不用了。”

苏通觉着一股凄凉的味道,赵古越亦如此,两人看着岚峯的目光都认真而担心,苏通不由轻声唤了一句,“前辈?”

岚峯望向他,摇头无限怅然沉叹,“住在这里几十年,一时要离开真有些不习惯。”

只是不习惯,苏通不信,赵古越心里也微微犹疑。

岚峯忽然指着夏瑜说,“这孩子挺可人,叫什么名字?”

夏瑜望着苏通,苏通也不知岚峯为何突然问起夏瑜,赵古越却急于表现地答道,“叔父,他叫夏瑜。”

岚峯望着夏瑜从头看到脚,虽然眼神温和,但让人不知目的的打量观察,夏瑜还是有些畏缩地朝苏通挪了挪,但却仍然仰着脸,并不躲避他的眼神,甚至还一个劲儿与岚峯对视。

岚峯将这个动作看在眼里,苏通也见着了,担心岚峯怪罪夏瑜,不由要为夏瑜解围时,却见岚峯点了点头,缓缓笑了起来,问夏瑜,“小子,愿意跟着我学本事么?”

谁也没想到岚峯在打这个主意,不由都是一愣,望着乐呵呵的岚峯,夏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望向苏通,苏通却是一脸怔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岚峯还是微微笑着,“小子,你的事情自己可以作主,你回答我愿不愿意跟我学本事?”

苏通心头可不是滋味,夏瑜就是他的宝贝,忽然有个没办法拒绝的人开口朝他要人,心头登时空了一块,荒荒凉凉的。

“你本事很大么?我跟着我家公子很好,为什么要跟着你?”夏瑜问。

“本事嘛刚好够帮你家公子……”岚峯不置可否的笑,话没说完,就见夏瑜听得眼珠子直发亮,不由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愿意了?”

夏瑜冲口就要应下,但忽然想到什么,苦恼地挠头,“我很笨,学不来。”

苏通知道夏瑜说的哪桩事儿,不由双手按在夏瑜肩头,“别老想着那些事儿,我也学不好不是。”

夏瑜望着苏通点点头,苏通又说,“前辈一身本事,难得愿意教你,你要认真学,将来也会有一身本事,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夏瑜听得双眼发亮,苏通不知道他是为了能学一身本事而精神矍铄,还是心里有什么想保护的人,也如自己心头那股永远被抑制的强烈保护**。

做出这个决定,心头虽然不舍,但也不得不这样做,岚峯愿意教夏瑜,是夏瑜的机缘,而且一想到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夏瑜有人管着看着也比成天跟着他跟着罗庭他们强千万倍。

“让他自己决定。”岚峯收起笑,语气有些沉。

夏瑜望向岚峯,这个人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但并不可怕,反倒有一种亲切感,夏瑜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这个样子很像老爷,严肃但很可亲。“我愿意。”

脆亮明朗的声音像是能拨开了满室低沉阴霾,苏通稍微放心地微微一笑,岚峯笑了,赵古越乐得倒了一杯茶,绕过苏通走到夏瑜前头,将茶递进夏瑜手中,“还不快拜师傅。”

夏瑜望向笑着的岚峯,满心欢喜跪下敬了杯拜师茶。

苏通还是舍不得夏瑜,看着他很久。

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赵古越转身去开门,引进来一个人,苏通咋一看还奇怪,但随后就知道来人是从哪儿得知自己在此的消息。

陈渊刚进屋,朝着岚峯拱手敬道,“赵先生好,在下苏将军府上管家陈渊。”

陈渊认识岚峯,苏通暗忖,起身道,“陈叔,你怎么来了?”

虽然推测陈渊是从王景那儿得知自己在这儿的,但却不知陈渊来此的目的,不由有些担心。

“大公子说你们要到家里住一段时日,吩咐我过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带了几个人在外面候着。”陈渊如实说到。

苏通点点头,岚峯没说什么,起身伸手牵了夏瑜,往屋外走,“过会儿我们会直接去苏家,这儿你们看着办就好。”

“是。”苏通忙应道,见着人走了,陈渊打量了一眼屋子,“这些东西哪些需要带走?”

苏通摇头,转身进内室,一边说,“什么都不需要带。”

陈渊跟了过去,却自觉等在了屏风后,过了一会儿听着苏通说,“苏家地方大也多的人照顾,我们要去那儿住一段时间,这里离苏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苏通原想自己抱贺靳的,但刚俯身使力伤口就扯着疼,时刻想着自己要尽快调养好身子,便只好叫陈渊进去,把贺靳背上马车。

到苏府的时候,车帘子刚撩起来,便见到府门前匆匆走过来一人,很久没见到苏明了,见到毫发无损的苏明,苏通眼眶有些红。

苏明已到马车前,看着被苏通抱在怀里的贺靳沉沉睡着,不由拧起了眉,瞬时满腹疑问,但此刻却无法一一问清楚,只先伸出手,“把他给我吧。”

苏通点点头,接过贺靳的那一刹,那重量那感觉让他整个身体都害怕得颤抖,他的步子很疾,苏通追着他的时候,都会扯痛伤口,最后担心伤口又裂开或者发炎,只好停了下来。

赵古越跟在一旁,一路只顾看风景,啧啧称道,“此处宜室宜家,不错不错。”

苏通抬眼去看苏明时,已经找不到苏明了,苏家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这才刚走过前厅,着实不知苏明会将贺靳安排在哪儿住。陈渊也没跟着来,不由倒转去问陈渊。

赵古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会儿疾走向前,一会儿又匆忙返身,闹不清他要做什么,一把拽住他,“我说你都到自己家了,就别担心这儿担心那儿,你此刻唯一的事儿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兄弟手足

苏通没搭理赵古越,找到陈渊,知了苏明将贺靳安置在何处,立刻转身去寻,片刻不闲,恨不得寸步不离守着贺靳。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赵古越心头直犯嘀咕,虽然与苏通相处没几日,几日之中也不过匆匆几面,交谈甚少,但也正是这样一个外人身份,倒看穿了苏通的几分性情,他这个人说得少做得多,说起王景的时候少说起贺靳的时候也不多,但为谁做的事付出的心血精力就有个天地之差了。

贺靳如果苏通心尖儿宝骨肉根,王景就好比吹过身旁的东南西北风,撩不起浪挠不动心更掀不动情。

“你怎么了?”苏通停下来,望着跟在身后摇头叹气的人。

赵古越忽然皱起眉,沉下脸道,“你这伤疤都还没好,这么快就忘了疼了?!”

苏通不明所以,赵古越走上前瞪了他一眼,“叔父与我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叫你好生调理身子照顾自己你不做,之后要出什么问题,你再后悔着急去吧。”

苏通心头一惊,脸色有几分苍白,后知后觉地轻轻按住伤口,有一点点疼,那里已经裂开了……

他瞄了一眼赵古越,见他没看自己赶紧收回手,走上前说,“多谢赵先生提醒,我身子还好,走一走动一动身体有力多了,前面不远就到你们住的地方,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您一会儿也好好歇歇。”

那张气血不足的脸竟然浮着很似缥缈的浅笑,赵古越讶异地侧眼盯着他,“你……”

苏通望着他听着下文,赵古越纠结了一刹就冲口问道,“老实说,你心里怎么想的王景?”

苏通心头一震,脸上仍然笑着,却缓缓别开眼,“赵先生为何有此问?”

赵古越目光紧追苏通神情,“他害了单相思,快死了……”

苏通身子一震,脸色白的可怖,怔怔望着青石路,少顷才有些回神,“他昨儿人还好好的,赵先生玩笑了。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苏通脸色极为难看,兀自前行。哪知,赵古越沉沉地盯着他,锲而不舍,“忘尘可解,相思无解,尤其还是单相思,他可以背主救你,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离死也不远了。”

苏通心头一阵一阵刺痛,又蹿起一股一股怒火,“先生言重了,苏通自问承受不住这样的情意,烦请先生转告他,一错不可再错,害己害人。”

害己害人!?

这样一个决绝的答复,赵古越万万没想到,正要再说个什么挽回缓和一下,苏通闪出几丈远……

“闯祸了……”赵古越轻轻甩了自己一耳刮子,“叫你多事。”

不仅没试探出王景在苏通心里的分量,还捅破了窗户纸彻底抹杀了还在暗暗滋生的情愫。

王景要知道这事儿,不得杀了他!

赵古越觉着身后起了阵阵凉风,冷飕飕的,赶忙向苏通追去。

苏通心神不定,也没敲个门径直闯进了屋,撞见苏明正将贺靳的手放回被子里,双脚机械的往前迈,人恍恍惚惚的,他没看错的……方才苏明握着贺靳的手贴在唇边……

“倒杯水过来。”苏明对苏通说,自去搬了一把椅子到床边坐下。

苏通端了一杯水,递给苏明时问,“你们……”

刚才被撞见,苏明就知道苏通会有此一问,方才那一刹还有些慌张的撒开了手,现下真还后悔刚才放了手,他望着贺靳便不再移开视线,“我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

苏通双耳嗡嗡直响,慌乱地看一阵苏明又看一阵贺靳,彻底没了主意,不知该说什么。

“小苏,不管我和他之间怎么样,都是你兄长,这点不会因为任何东西改变。”苏明缓缓说着,吹凉了些热水,俯身扶起贺靳一点点喂他,贺靳闭着嘴,水润湿了他薄薄的嘴唇顺着嘴角滑落,苏明拉起自己的袖子轻轻擦去,“他身边已有梅娘,我也只是他的兄弟,你无需胡思乱想。”

听苏明如此平静的描述,苏通心上豁然撕开一条大口,鲜血淋淋,他不曾忘记自己仰慕云初的这十多年直至云初战死的那一天和以后,苏明此刻与那个时候的他心情不遑多让吧。

苏通极力控制自己平静,“他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苏明脸上连个勉强的笑都挤不出来,“你也累了,我来照顾他,你先去休息。”

苏通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乖乖地离开,出门便看见了站在外头不知多久的赵古越,一双耳朵还贴在门上。

赵古越尴尬的低了低头,苏通只当没看见他,绕过他往旁边的屋子去,推开一扇门,“这几日,先生暂且住这儿,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与管家或是我说,别客气。”

赵古越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还没说上一个字,苏通已经走了,不过就在隔壁,看着他一进屋子就掩上了门,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也没回自己住的地方,心里也明白他不想说话更不想说这些事儿。

赵古越瘪瘪嘴,四处看了一眼,这个院子还真是安静,树木长得格外茂盛已经高过了屋脊,倒是夏日纳凉的不二之选,不过也太安静了,耐不住安静,赵古越又去找王景打发时间了。

苏通靠在门上,呆愣了片刻,才挪到桌边坐下,心被谁掏空了一般,好一会儿他才来到书案前,将云汉对峙楚国的大小关口都画了下来,之前方远讲给他听的地形和排兵纷纷涌上心头,之前南下虽然是受制于人的妥协之举,但今日看来倒对自己的利大于弊。

纵观地形,若不能将楚军阻在丰南之外,云汉危矣!

络玉已经被赐死好几日,楚衍差不多该得到消息有所行动了。

贺靳有苏明照顾绝不会出什么事儿,虽然不知云阳云宗要怎么对贺家苏家,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云阳想从贺靳身上得到的,他同样可以给。

他流着贺家的血,生长在武将之家。

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能力!

主意虽已定却总感觉到头顶悬着一把刀,随时都可能落下。



第三百二十四章 遗诏

苏通坐在书案前掂量来去,决定去见一见云阳,在刀掉下来之前,他要弄清楚云阳与贺靳之间有什么特别约定,才能尽快把悬着的刀移开。[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门一开,便看见很多侍卫守在院中。

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阵势,又在这个时候直奔这无人问津的东院,除了他正想去见的那位,不会是第二人。

想起只有苏明一个人守着贺靳,苏通心头一紧,唯恐贺靳出什么事,心里这一刹那恨透自己明明说要保护他们却只是苏明一句话他就听了离开了。

顾不得再想,从半开半掩的门边溜出,闪进给赵古越安排的屋子,拨开东墙正中的虎啸山林挂画,透过小孔匆匆扫了一眼隔壁屋子。

苏明正安静的守在床边,似乎没发生什么事。

苏通松了口气,但看着苏明默默守候的背影,满眼酸涩心痛。

为何他的兄弟们,每一个都受尽折磨?

“茶凉了。”

屋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惊得苏通放松的身体浑然紧绷,屏住呼吸瞪眼迅速搜刮着那并不大的屋子,可是他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搜罗不到!

“你还要朕等多久?”那道声音不急不缓的又一次响起。

来的果真是云阳。

苏通一阵慌神后慢慢镇定下来,知道云阳正站在眼前这堵墙的后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看不到云阳的神情,心就好似无底洞无处着力,但这是个卸下头顶上那把刀的好时机。

能让病痛缠身的云阳出宫来见,定然不是为了简单的事情……

“你想朕请你出去!”云阳低沉道。

云阳的腔调分明平淡,苏通却又开始紧张起来,苏明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无处着力的心刹那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来……”

云阳出声时,苏明也开了口,“不论皇上说什么做什么,苏明都不会离开。”

他握住贺靳的手,徐徐转过头看向云阳,也如云阳与他说话的平淡语气,“就算是死,苏明也不会离开。”

苏通心肝震痛,千影以前总说他对贺靳不上心,亲眼看见亲耳听着苏明为了贺靳寸步不离寸步不让,只觉千影对他的责怪生气已属极轻,他对贺靳何止是不伤心简直就是没有心。

说好的好好保护贺靳,说好的好好保护苏家,然而他却一次又一次不分析处境不分轻重缓急的松手转身。他们不多说他就很少问,他们听了他们的解释就不再深究,每一次都半途而废,每一次伤了彼此还没有答案……

“一个昏迷不醒卧床不起的人不能为皇上尽忠效力,皇上的吩咐贺靳还没办妥的请交与苏明,苏明必鞠躬尽瘁。”

苏明如往常般一丝不苟的严肃脸色,深深击中了苏通。

为了保护他们,他时时防患未然,刻刻殚精竭虑,满脸沉肃……很少有机会他能开怀一笑。

“那你听好了。贺云苏三家生死兄弟因五灵谷一战彼此之间嫌隙多生,与朕当初的决定关系颇深。朕自知大限将至,楚汉一战不日将起,云汉危急,特此留下遗诏:贺云苏三门为云汉开疆辟土劳苦功高,如若此番三家力挽狂澜得保云汉,封其家主为王,免宗亲死罪,赐世代荣华,永享太平。云汉后主谨遵此诏,若有违逆者,非云汉之明主圣君。”

苏通眼前一黑,墙上的孔正巧被掩住,心砰砰乱跳着犹自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话,不敢擅动。他知道若不是云阳发现了自己就是云阳移动刚好挡住了这个孔。

果真,云阳慢慢走近苏明,探身往床里看了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卷绣有龙纹的黄布,放在床边,“此诏还有另一半,若贺云苏三家避世隐居不顾云汉之危,人人得而诛之。”

苏明仍然是那一脸沉肃,云阳起身又说,“与你们所处之境并无二致,但这只限于朕在位时。接还是不接,你好好想想吧。”

“难道皇上只是想把诏书塞给一个人事不省的人?”苏明将诏书拿起来,摊开看了一眼,收起来放进怀里,仍是一脸的沉肃,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云阳就着床沿坐下,“朕想和他说会儿话,你出去吧。”

苏明迟疑了片刻,起身揭开贺靳身上的被子,将贺靳抱了起来,“院子里天清气爽,更适合说话。”

云阳没有阻止苏明,苏明转身唤了人进来将藤椅搬去院子里,将贺靳放好在躺椅里,盖上被子,命人架上暖炉,奉茶……什么都做完了,他才退到廊下不远不近地站着。

云阳迈出屋子,瞥了一眼苏明,“朕没有看错人。自今日起,袖子楼就交由你全权打理,云宗这两日就会召你,你好好准备一下。”

苏通躲在门后面听得很清楚,更不敢出声了。

这短短的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天下神秘庞大的江湖组织他竟遇上了不少。

云烟阁,君子盟,袖子楼,天医阁,海穹派,唐门……

他不由想到岚峯之前说的云伣主张以江湖御江湖去一统江湖效命朝廷,眼下这些神秘组织的掌舵人与朝廷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由得惧惮。

这些年海穹派,唐门,天医阁都已经鲜少活动,尤其是海穹派几乎是销声匿迹,而朝廷建起来的袖子楼却日渐壮大,这些现象慢慢的都在朝着当初云伣的提议走……

如果有一天朝廷统一了江湖,好坏还真难分,而云伣这个人,苏通一想到就一阵恶寒油然而生。

关在屋里,只能听到云阳模模糊糊的声音,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而对着昏迷不醒的人他又能说什么,若真如他所言他已经没有几天的寿命了,他为何要把剩下的时间花在哥身上。

他又会对大哥说什么话。

虽然担心是担心,但听到了云阳之前的话知晓他还有心利用他们三家的势力,明白哥不会有性命之忧才能按捺住继续藏在屋里。

可是云阳这一唠嗑,竟然坐到了日落,大半天的时间。

这下不仅苏通很想知道云阳说了什么,连苏明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死局

苏通断定云阳与贺靳之间有秘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但云阳给了他们免死令,也就没必要再找云阳问出这个秘密,再弄巧成拙。

如果不是云宗来,云阳还不会走。

见云阳走了,苏通才从屋子里出来,正要叫住往院中走的苏明,却瞧见有两个人正走进院子里来。

一见这个人,今日赵古越的那些话又响在耳边,也不知道赵古越有没有传话给他。瞥了一眼赵古越,这人能直问自己对王景的态度,说明他藏不住话是个直性子,他不告诉王景才怪。

王景知道来苏府一定会遇上苏通,只是没想到刚来就遇上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回来也有半日了,难道没好好休息?莫不是受了皇帝的打扰?

苏明察觉身后有人,转身见是苏通露出一分诧异,而后蹙眉盯着他,却没说话。

四人都走近了也没人吭个声儿,这安静得赵古越觉到尬尴,打哈哈道,“二公子也在,正巧大家都在,有个事儿告诉诸位一声,我叔父另有要事,将医治贺靳的事交给了我,所以他就不过府叨扰二位了。”

几人都眉头深锁,苏通瞪着赵古越又惊又疑,这才开始医也还没起色,人怎么说走就走!

“前辈不是说带小瑜出去走走,晚点就过来,怎么突然之间有事离开?前辈多年都深居京城,之前也没说有别的事要去哪儿?”苏通急道。

赵古越双手一摊,“此事我也不知,不过叔父让我告诉你,夏瑜有他照顾,你尽管放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苏通追问。

赵古越摇头,苏通感觉天似乎要塌下来了,“他往哪儿走了,走了多久?”

苏通想去追,赵古越冷眼着他,再一次摇头,“一早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就走了,至于去哪儿他没告诉带信的人。”

“我哥……”苏通着急着,但没把话说完,盯着赵古越一会儿,深鞠一礼道,“那日后一切都有劳赵先生了。”

苏通愁眉深锁地看向贺靳,不停地担心赵古越能不能治好他,少了岚峯信心底气都泄了大半。但眼下就只能指望赵古越了,之前赵古越与岚峯交谈中听得出两人想的方法是一样的,希望不会有差错。

“想必赵先生和王公子都还没吃过饭,不如用过饭之后再细说。”苏明口气沉稳,俯身抱起贺靳转回屋里,“管家,晚膳设在这院子里。”

王景看向赵古越,赵古越将目光移向了别的地方念着,“这院子大屋子多,日落之景真是醉人,四处转转,去不去?”

王景不语,赵古越也不再邀请,一个人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王景与苏通彼此相对站着。

“你不要担心,前辈能让古越来治贺靳,古越一定就能治好他。”

“小瑜虽然是个孩子,但有前辈那般医术超群久历江湖的人照顾着,不会少他一根头发,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王景盯着苏通的眼,话里不由带出一点笑声。“你尽管放心。”

他的话在理,他的笑声让人浑身一松。

苏通不由得感激地嗯了一声,想着对赵古越说的那些话,更不知怎么与王景说话,怎么去面对这个人。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忍了好几次,王景还是问了出来,苏通那双眼沉沉,神游在外的样子一看就有心事,他不只是在担心贺靳和夏瑜。

“你怎么来了?”苏通只问道。

王景瞧了他一眼,没再追问,“王爷派我来保护镇南王。”

苏通眉梢一动,嘴角微微一扯,虽然云阳给了他们免死令,但他的后继者仍然会寸步不离的监视他们务必要时时刻刻为云汉尽忠。

他们的处境如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如今又是哪般处境。

“你……要住下来?”苏通不是很肯定地问。

王景听得诧异又高兴,弯着眼盯着黄昏里那好看的脸,“可以吗?”

太小心翼翼的声音,让苏通一时间竟不知点头还是摇头,王景又道,“我正愁没地方去,要是阿苏能收留我最好不过了。”

苏通脸上莫名一暖,有些疑惑地望向说话的人,“没地方去?”

王景凑近苏通耳边说,“云烟阁散了,镜花居冷清,回相府又看不过我爹做事,四王爷那儿睡不安稳。”

只“睡不安稳”四个字,蕴含了多少没有直言的复杂心情。

“从这儿数过去第三间屋子原本是给前辈收拾的,你住那儿好了。”苏通侧身指着最开始进的那间屋子,收回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了一句,“虽然是散了,若是有机会能再聚,还是聚起来好。”

王景眼中光芒一闪,其实云烟阁表面上散了,但还是有些不愿意走的人还在为他办事,只是不再是云烟阁了,他们不离不弃,苏通还亲口叮嘱,想到这些嘴角弯出深深的笑涡,“嗯。”

回应的声音柔顺得好似晚风,吹进几缕到心头,似乎变得没那么难受了。

苏通就着石凳坐下,知道了那份遗诏,不担心身边的人会因王景受到牵连,没非得将他从身边赶走的必要,但过去文臣武将门第家族之间的恩怨却不是他能决定成为过眼云烟的,断不待之如友。

“你在想什么?”王景挨着他坐下,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世事难料,死局翻盘复活,叫人即便痛苦挣扎着也紧抓着那些微不可见的希望不敢放手。”他几分感慨叹息,嘴角的笑半分甜半分涩。他期望有朝一日可以没有任何束缚顾虑地对待这个几次三番救过自己的人,就像那道免死令一样。

这句话,王景倒真不知指的是什么事,但看着那张一直阴云满布的脸露出了丝毫笑意,觉得说的应该是好事情,“既然是好事情,就无必要愁闷伤怀了。”

“来日不可测,希望渺茫,无法不担心死局最终就是死局。”苏通一脸愁色。

王景有点听不懂了,可说到棋局,他就顺着苏通的话说,“风云诡谲变幻莫测乃对弈精彩绝伦之处,拼死拼活争奇斗艳惊喜迭出,让人爱不释手,纵是死局无力回天那便俯首认输,再来一局未尝不可。”



第三百二十六章 风雨来袭

苏通默了半晌,王景看在眼里,他能与自己说几句话就让高兴得忘了他说的做的都事出有因,而自己还竟只顾急切搭话,不细想说出来让这个人听了去的结果张口就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他几度要张嘴挽刚才说的话,但再瞧上一眼苏通微微敛眉思索的模样,深知他若不开金口,恁是他说得再多,他也不会知道盘踞在他心头是何事。

好不易他肯与他好好说会儿话了,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断在此处,好心情也去了大半,只得远远地默默守在一旁。

“只此一局,没有第二次机会。”苏通忽然道。

暮色逼人,静谧之中忽然响起没预料到地声音,王景心头一跳,随后目光一闪,“你担心楚汉之战?”

苏通没应,似沉浸在深思之中,王景不知自己猜的正确与否,不过不管是不是指楚汉之战,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说说这事儿,南边的来信里看得出不出一月楚国必然挥师北上。

王景定下主意,开口后小心地注意苏通的神色,“若是云汉输了,你我未死,我们可以再招兵买马复兴云汉。”

苏通目光一震,抬头疑惑的望向王景,道听途说或许有假,可以前亲身经历的岂会假!他性情冷僻,称得上冰冷无情,今日为何偏对战事如此关切而且这坚决的态度还不是一般的强烈。

王景却是没想到能得他如此深入研究的目光,心头一阵欢喜,正要再接着说,管家陈渊却出现在院门口,匆匆往院里走急声唤,“公子公子”

苏通起身几步迎上去,刚才还算和缓的脸色煞是凝重,“出什么事了?”

陈渊没看到苏明,“大公子不在?”

“他在屋里。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苏通应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王景随着起身,目光一寸不离陈渊与苏通。

望河村里,王景接触过陈渊,且平日里偶尔也会从别处听说这位将军府的管家为人如何。陈渊极为稳重持成,而今日竟露出慌忙急色,不是出了大事,也没人信。

屋里终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没有出门,站在门里头看着陈渊,陈渊一见苏明便忙说,“大公子,二公子,皇上在去的路上昏迷不醒,四王爷正带着皇上宫,太医都被诏进宫了。”

几人都面露诧异,却无人发声。还是苏明率先说道,“陈叔,今晚你来值夜。”

苏通张了张嘴,但皇帝只是昏迷也没死,就算是死了,外臣还是没有品阶的也跟他们扯不上关系,遂又保持了沉默。

苏明转身进了屋里,“大家忙了一天累了也饿了,让人早些将晚膳传上来。”

陈渊却一脸不安的站在那儿想叫住苏明,苏通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知道陈渊在担心紧张什么,云阳若是走了,云宗即位若是不顺利他们哪能独善其身呢?云宗顺利即位,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苏家的处境也会有变化,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陈叔,照大哥说的去安排。”苏通轻轻握着陈渊的手,“放心,大哥自有安排。”

苏明有没有安排苏通不知道,但苏通此时能平心静气来劝下陈渊,全赖那道免死令,否则这情形如何叫他能安下心片刻。

他竟不似以往急得向热锅蚂蚁一般着急,还镇定自若地劝着别人,如此反差令王景敏锐的嗅到了之间的不同变化。

不知道令苏通改变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眼下看来,苏通能顺着苏明的意思来,至少能让他安心些,不管发生什么,苏明必会保证苏通周全的。

王景放下心来,坐到石凳上,瞄向天边最后的一片晚霞,端了盏茶润润喉。

还没开战,但他已经深切感受到联盟结合有多重要,只他一人孤军奋战别说战斗了就是战前准备也会耗损他许多精力。庆幸的是,苏家的情况比之前的似乎要好,云阳在这儿与苏明贺靳谈了那么久,似乎带给苏家新的转机。

剩了一口气还亲自来安抚臣心,即便他曾经威胁过他,也许还计划有朝一日会除掉他,他也不得不由衷佩服这位深谋远虑的帝王。

在位十数载,云阳作为皇帝的确尽心称职。

“小苏,你进来。”苏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苏通转身忙步进屋里,王景想跟上去顺便看看贺靳的情况,但不请自入又怕惹得苏通不高兴,只跟到门外远远地看着听着。

苏明没守在贺靳旁边,而是在书案前写着信,看似风雨不兴,其实暗流早已涌动。

苏通有些不安地看着那支笔直地墨杆笔走龙蛇横扫那张脆薄的纸,“大哥?”

“这里有三封信,一封你亲自送到平宁王手上,一封你让人送去云家交给老夫人。”苏明一脸静定的说着,将刚写好的信纸折起装进信封,“这一封想办法送到楚衍手上。”

楚衍?!

苏通与王景俱是震骇万分的盯着面色淡淡的苏明,确信他没说错话,王景的目光倏然凌厉地钉在苏明握着的那封信上,虽然只是轻轻薄薄的几张纸,却传出了血腥之味烽烟之火。比之苏明的精明打算,苏通还单纯得没有什么头绪在那儿进退两难的模样,即便苏明保护着,也不由担心他。

也不知苏明写了什么,会不会给苏通带来麻烦,这个时候还让苏通到处跑,即便不出云城,但在这个关头,将府的公子又是亲迎边疆王将又联络股肱将才,京城里多少眼睛不引来注意万般不可能。

苏明不可能想不到他怎会愿意将苏通置身于万人眼中?

苏通刚刚平静的心瞬间被忧忡吞没,他完全不理解苏明送这三封信是要做什么。

苏明见苏通迟迟不接过这三封信,“平宁王今夜也该到了,用过晚膳你去城门迎迎。”

苏通仍是不解,但他隐隐觉察到似乎有大事要发生,没有追问苏明,接过信纸,几封信一入手,仿似着了火一般烧着手心,浑身心血宛如狂流倒灌,刹冷刹热,声音有些不稳道,“皇上只是暂时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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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已经开始

时机没到,牵扯出那么多人很可能走漏风声,引来麻烦。(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但苏明一副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模样,令苏通觉得方才他一连写了三封信积极准备之举仿似假象,思维也停滞在苏明静定不动的时候。

真假难辨,动静不知。

苏明迈过他身旁,重新到贺靳身边,微微轻叹,“已经开始了,小苏”

苏通僵硬地随苏明转身,又听苏明讲,“皇上久病缠身,如今昏迷情况更糟,各路人马蠢蠢欲动,云宗很快会监国,我们已经算晚的了。”

“去请赵先生过来用膳。”苏明轻声说着,苏通还屏着呼吸难受紧张着,他怎么能够在这样的局势下还能像没发生什么事一般轻柔细语?

政事上苏通自知差他们不止十万八千,遂出门去寻赵古越。

王景没有跟着去,等到苏通转出了廊角,才抬脚迈了进去,“镇南王视苏通为掌心至宝,大公子亦如斯,而今日大公子指使苏通四处奔走自己却置身事后,反其道行之好似别有用意?”

苏明淡淡一眼扫过王景沉如夜辰的双眼,“他经验太浅,连眼下局势都分不清,时机更不懂拿捏,不让他亲临身境去历练,将来如何撑起大局?”

王景面色转青,撑大局?以前贺靳连让他参与进来都断然不同意,你却让他去撑大局?!

“镇南王若知道定不会让苏通冒这些险。”王景瞅着坐在床前守着贺靳的人,不由得搬出贺靳来做盾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苏明歪头看向床里的人,十分平静地说,“我与他在此事上意见本不一致,这么多年来都按着他的办,到此刻你也看得见,苏通可以说毫无心机,也不懂调兵遣将,他怎么在即将腥风血雨的乱世生存?”

事实戳破后,王景看得双目刺痛,“可你这样轻易将他推出去,学到了东西命丢了怎么办?”

苏明嘴角牵起一丝残酷的笑,“他首先应该学会保命,只是在京城活动活动也把命丢了,只能怪他连保自己命的本事都没有,如此趁早打消他没上战杀敌的本事却一心想上战场的想法。”

王景汗毛竖起,毋庸置疑苏明很疼苏通,但他的爱护与贺靳完全不一样

他根本不敢放心将苏通交给他看着,谁能保证历险开始后苏通的每一次历险都能安全来,万一万一他不允许有那个万一出现。

“你不担心适得其反,苏通受到打击心灰意冷,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王景试图让苏明改变想法,可他知道既然这个分歧已经存在于苏明与贺靳之间那么多年,他三言两语很难让他动摇,可是就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了再说。

“行尸走肉?”苏明仍然笑着,定定望进王景两眼之中,“他这么多年活得才像行尸走肉。”

王景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苏明又说,“他想飞,我们不想他飞,他想像云初云宗一样杀敌战场,我们不准他去,他心里怨恨我们却又担心我们,他时时刻刻想叛逆却又不能彻底决裂。”

“二十年,他原本可以按着他的心愿去活,却一直陷在两难之境。”苏明缓缓低下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贺靳仍然没有血色的脸,“人的念头是可怕的东西,你不让他去尝试接近然后失败,他绝不会断了那个念想。多年之后,念头植根更深,他仍是会想着那个未圆之梦,仍是寻觅着时机去触碰。”

“绕了一大圈,过了那么多年,虽然被挡住前路却从未死心。既是如此,当初阻止已是错,如今看到结果,我们还要阻止?”苏明问。

王景心在发抖,看来他是铁了心不会改变心意了,着急之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又听苏明说,“你放心,眼下才开始,伤不到他的性命。”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王景杵在门前,心半悬着,可是不知道苏通送这三封信到底会遇上什么,他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应对之法,若是能劝苏通不去送信就好了,可苏通怎么可能不按着苏明说的办!

王景天人交战许久,院子传来许多脚步声,循声望去,陈渊正带着许多人大盘小盘的送进来。

摆满一桌后,苏明让所有人都退下,请王景落座,正巧苏通与赵古越也来了。

一桌饭除了王景吃的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其他人都在好好吃饭,有时还聊上一聊。

“贺靳是多年顽疾,不知赵先生用的什么法子能医治他?”苏明问。

赵古越一双眼在饭桌上扫视,见到他最想吃的就快速伸出筷子夹进嘴里,吃完了才说,“也难怪你不信,这方子上的药是普通,不过药引子却稀贵,百年难遇。”

王景听他吹嘘,心头还担心着其他,想呛他一口的心思也没了。

苏明很感兴趣,追问,“有如此稀罕物,但不知是何物?”

赵古越有些嘚瑟了,指了指苏通,“听说过以毒攻毒吧,这药引就是以毒攻毒。”

苏明有些喜色的脸渐渐转阴,“毒?什么毒?”

毒?什么毒?怎么会有毒?苏通心底纳罕,握着碗筷有些紧张的低头听着。

赵古越眼角早就看见他们脸色的变化,只有王景那家伙对他不屑一顾的样子,竟然没被吓到,肯定以为他在故弄玄虚,心底哼了一声,张口道,“百蛊王能克百蛊,自然其毒也远胜他那忘尘钟情什么的。”

听他如此讲,三人脸色渐渐凝重,气氛也沉重起来,赵古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厉害,遂又说道,“百蛊王虽然稀罕难得,可我们身边这位体内就有。”

啪。王景手中的碗摔在了桌上,滚到地上啪一声摔成三瓣,碎瓷片散落不少。

他脸色苍白地望住苏通,眼底无数痛楚像那纠缠不清的蔓藤一样缠绕疯长。

赵古越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顺着他发直的目光看向苏通,才记起刚才自己说的吓到王景了,连忙瞅了瞅苏明与苏通,这两人竟然还好,只是脸色有些青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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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让我抱一会儿

赵古越赶紧说,“百蛊王毒性是比其他厉害,但苏通体内的合欢与忘尘已将蛊王的毒性溶解了一部分,剩下的百蛊王自身能够净化。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他说得斩钉截铁了,可王景还是不信,浑身僵硬地坐在那儿。苏明看了一眼苏通,又看向赵古越,“小苏的身体……

赵古越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苏明话才出口,他就大手一挥道,“无碍无碍,你看他肚子上的伤好得多快,要是有事儿能好那么快?”

王景这才恢复了丁点儿呼吸,苏明脸上却浑然不见放松,“蛊王在小苏身上,如何去医治贺靳?”

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赵古越想人都没追问,偏偏这个苏明紧咬着不放,看着王景不太好看的脸色,实在不想让他听到接下来的话。

王景若是知道苏通身上的伤还没好,他还放苏通的血,会杀了他吧……

赵古越汗毛都立了起来,但苏明眼神十分执着,即便看到他如此为难。

“我的血就是药引。”苏通突然开口,王景苏明俱皆一惊,又都纷纷责备的望向赵古越。

苏通又道,“大哥,你别怪赵先生,此事乃我自愿,我只是少一点血就能救哥的命,算是我们的幸运。”

王景放在腿上的双手偷偷握紧。

苏明望着苏通很久,以为他过得虽然不如心意但身体至少健康性命也无碍,但今日听到的完全不是他认为的那般。他什么时候中了那么多蛊毒,又是谁给他下的,他明明没得罪牵扯什么人,怎么有人对他下手,贺靳不是将他保护得很好么,怎么会是这样?!

“不知药引用下后,何时能见起色?”苏明压住心中无数的问,继续问赵古越。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不知道啊,有可能最后没有起色……他们都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的。

赵古越暗地观察三人脸色,真想自己这一刻变成哑巴,如果说实话,他走不出这个门就会被乱掌拍死。

“为何不答?”王景沉沉问道,“还有别的难处?”

一股寒气在脊椎乱窜,赵古越不由往后缩了缩,离王景远一些,最后索性站了起来,走到苏通一边,“这又不是灵丹妙药,而且贺靳体内的蛊虫已经存在二十年,哪能见到立竿见影的起色。”

此话说得苏明与王景纷纷黑了脸色,赵古越打了个寒颤,赶紧又说,“但只要坚持用药,好转只是迟早的事。”

王景狠狠瞪住赵古越,连苏通都被他那眼神吓得手一抖,赵古越往后一缩,只听王景咬牙切齿般问他,“照你说,没起色前,贺靳每一次吃药都要苏通的血?”

赵古越不敢看他的眼睛了,低声道,“直到大好前,都要用他的血。”

眼看王景要拍桌而起,苏通立即岔道,“赵先生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是苏通自愿,若能就我哥,别说是血,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愿意给。”

王景咬紧牙关盯住苏通,没再说一个字,苏明看了一眼苏通,最后看向赵古越,“赵先生请坐,今后有劳赵先生多加照料贺靳与小苏,苏明必定重谢。”

毕竟是在苏家,有苏明和苏通撑着,赵古越艰难地迎着王景凶狠的眼神坐回去,“古越必定竭尽全力。”

“多谢。”苏明道,举杯敬赵古越。

赵古越也举杯一饮而尽,“有件事要麻烦大公子帮衬帮衬。”

王景皱了皱眉,苏明却不以为意,“请说。”

“能否多收拾一间屋子,我家妹子住在客栈总不是长久之计。”赵古越说。

王景才想起乌兰还住在外头,眉头才展开来,只是苏通的事,赵古越竟然什么都没与他说!

“这个好办,这院子大也清静,如果令妹不嫌弃,想住多久都没问题。”苏明说完,扭头望向门外,朝院子里喊道,“陈叔,命人将院子里的屋子都打扫一遍,明日一早请李掌柜过来。”

“如此,就叨扰府上了。”赵古越客气道。

“赵先生无须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苏明道,“不知饭菜合不合先生口味?”

赵古越的视线重回一桌子的饭菜,笑着点点头,彻底忘掉了旁边还有一个王景。

苏通见赵古越与苏明算是说开了,放下心来,起身道,“大哥,时辰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苏明点点头,王景也起身道,“时辰也晚了,多谢大公子款待,明日王景再来叨扰。”

“王大人慢走。”苏明起身说,“苏明就不远送了。”

苏通走出院子才几步,就被一只手拽到了墙边大树下,看清楚是谁没及出声,又一把被圈紧在怀里。

苏通怔了怔,回过神来挣了挣,但越挣发现王景使的力越大,“你干什么?”

“阿苏……”王景一出声,满嗓子都在颤抖,“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苏通才发现王景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你在为赵先生……”

几滴温润的水落在自己的脖子上,苏通收住话,眼中竟然莫名的有几分酸涩,沉默了片刻,“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很好。”

王景更用力地抱紧他,“对不起,都是我害得你……”

“哪里,谁知道会发生那些事……”苏通说着,最后声音也变得渺远不清。

如果没有与他纠缠,他不会中合欢,不会中忘尘,应该也不会中百蛊王……但同样也得不到能治好哥的百蛊王。

太复杂了,分不清是谁错谁对。

他伸出手,轻轻扣在王景双肩,在王景耳边轻声说,“放开我吧。”

王景浑身一震,却是不放手但也不再紧紧勒住苏通不放,苏通用了点力拉下王景的手,两人面对面站着,苏通看着他眼中发着光闪着亮的泪珠,心不由抽动了一下。

“发生了太多事,分不清谁对谁错,但以后我不想继续这些对对错错。”这一刻,苏通认为自己对王景很残忍,如果感情说放就能放,他当初不至于为了云初生死难耐,“以前的都算了吧,别放在心上,你不欠我,不用觉得亏欠,放我走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无惧无畏

王景紧抿着唇看着苏通,双眼之中闪烁着光芒刺得苏通眼底也阵阵发疼,不敢多看,低了头走出树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王景立即转身伸出手想要拉住苏通,但想起带给苏通的麻烦与痛苦,越发恐惧再纠缠的后果,他担心外公和二舅再伤害苏通,更害怕强扭之后再重蹈三年前犯下的错。

细思极恐但看着苏通与夜色渐渐融为一体又无法收手,只是此刻看着他渐渐走远心都撕裂一样疼,如果不再联系,不再见面,彼此都退出彼此的世界……

四周只剩漆黑,再不能从漆黑之中捕捉住那抹身影。

王景颤抖着缩回手,感受到一种时隔久远却又铭心刻骨的痛苦记忆,不管留住他还是让他走,结果都一样。

失去他……

一阵晚风恰好吹过,眼里的泪珠子一颗颗随风飞落。

城门早就关了,苏通靠在一棵树后望着南边,一等一个时辰,才好不易不再去想王景。但是云阳病重,正是楚国兴兵的好时机,想必过不了几日,战火就会从南边儿烧过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腹部撕裂的伤口,提醒自己必须得赶紧好起来,必须得收起心思专心备战。

平宁王到的时候已近子时,马车离城门还有些距离,城墙上值夜的人却醒了,下来几个人开了城门迎了出来。

苏通躲上树,听到平宁王的声音从停下的马车里传出来,看着那些人领了平宁王进城将城门重新关了起来,才从树上跳下来,望着高高的城墙蹙起眉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私开城门可是忤逆死罪,那几个人是奉谁的命令?

苏通偷进城里,跟着那辆马车却到了平宁王在京城的府邸,又惊又疑,那几个守城的人是平宁王自己的人?!

惴惴不安按住揣在衣服里的信,不管怎样,他得先把信送出去。

翻进王府,熟门熟路来到平宁王的卧房,刚迈出脚要偷溜进去,里头却传出来一道声音,“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别让人来打扰我。”

“是。”屋里退出来好些人。

苏通看着那些人全都退出了院子,里面竟然又响起了声音,“进来吧。”

苏通又是一惊,没出声儿,他不确定平宁王察觉到的造访者是不是自己。

“来既来了,却如何怯于露面?”随着缓慢的脚步声,一道影子印在门上。

苏通走到门前,推开门,脚还没迈进去,就见一道寒光晃过直刺过来,提身后掠时见寒光尽收,平宁王站在门里,望着他眉心深陷,没有诧异只是相当不悦,“怎么是你?”

“聂伯伯宝刀未老,侄儿方才差点就……”苏通知道方才是平宁王诓诈来人,立即拱手走近了些。

不料他话没说完,聂欢把剑提出了响声,“你大哥呢?”

苏通只觉扑面而来全是阵阵王将的威凛之风,但他不明白这样的过招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甚至还有偷袭啊……这次却是为何生气?

“大哥另有事情,托我将这封信从来,聂伯伯一看就明白了。”信苏通没打开来看过,因为他相信聂欢会告诉他,但聂欢看完信后却只问了问贺靳的病起色如何,其余一概没提。

聂欢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烧了,苏通才抢了两步上去,薄薄的一张纸已经烧成了灰缓缓落到地上。

他望着聂欢,回忆着刚才聂欢看信时候的神色,并没发现有什么与往日不同之处。

可为什么不让他看看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聂欢示意他坐下,他乖乖坐下,“大哥有什么计划?”

聂欢看着敞开的门,起身走了出去,“告诉你大哥明日正午之前准备好一切。”

苏通紧跟着聂欢,聂欢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似乎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却只说了一句,“平得了乱化得了险的皇帝威服人心,抛得下名舍得了命的将军无坚不摧。小子,大着胆子往前走,你会比你爹更令敌人闻风丧胆。”

苏通浑身一震,聂欢这话叮嘱得过头了,像最后的忠告……但他不能再追上去,不能再问。

这番话同样在告诉他,你无须问,你不用怕,你无惧无畏的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你会所向披靡,你会凯旋而归。

苏通一遍一遍默念着聂欢的话,身体奇迹的积蓄起越来越多的力量,走得越来越稳。

回到东院,桌上的饭菜都已经撤了,赵古越醉倒在桌子边,苏明头靠着床头闭着眼,听到脚步声才慢慢扭头看向苏通。

“回来了,平宁王怎么说?”苏明的语气很淡。

但苏通知道他们会有大动作,“他说要你在明日正午前准备好一切。”

苏明点点头,无多表情,“早点去休息,明日你早些过来照顾他。”

苏通点头,退出了房间,“大哥也早些歇息。”

苏明看着他离开,低喃出声,“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会恨死我……这件事瞒不了几日,你快些醒过来帮我……”

南珈静悄悄的,但是亮着灯。

苏通刚走进院子,被门前那一抹黑乎乎的影子惊住,他怎么来了这里?

王景没想到苏通会回南珈来住,他以为苏通会在东院住下,随时照顾贺靳。此刻见到那个人,惊喜之后双眼滚着泪花,隔着雾蒙蒙的一层,似乎见到苏通蹙了蹙眉,登时低下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你怎么没在东院休息?”王景问。

苏通走到他身边挨着坐下,望着院门口,“王景,要怎么才能让你安心?”

王景浑身一震,双肩夹起缩紧身子,以为苏通生气了,那灰冷冷的声音听得他如坠冰洞,强迫自己抬起头,却不敢接触苏通一点余光,歪着头望着夜空,刚好那儿有一轮明月,“这里夜色正好,我坐一会儿就走,你进去休息吧。”

苏通没有动静,王景也不敢动,静了片刻,王景心都快裂开了,“我这就走……”

他刚起身,却被苏通拉住了手,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扭过头,迎面落下一片阴影,他呼吸到了他温暖的气息,唇上还落着的柔软薄唇还没离开,王景瞪圆了两眼,浑身僵硬得犹如木偶。



第三百三十章 约定

苏通每一次主动吻他都是被他逼得别无他法时不得不那样做,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发现这只是一个摆脱他与他划清界限的最后一个方法……

怎么办?

身后就是罪恶的开端,他恨得毒发吐血只在眨眼之前,清晰得还看得见他如刀似剑寒光凛凛的目光,痛得无以复加却只是悬在眼角不肯落下的眼泪……

他宁死也不屈,不管他如何纠缠不放,他也不会爱上自己的……

盯着他平静的眉目,王景害怕得发着抖,眼里的泪花一摇就一颗颗滚落,落在了苏通脸上,苏通才睁开眼来,退开看着王景眼周湿漉漉的痕迹,抬手轻轻抹掉,才凑近了吻在王景眼角,轻轻的稳稳的,带给王景的是无以言表的震撼,僵硬地注视着如此亲近的人,他高兴但终究抹不掉猜测恐惧的阴影,“阿苏……”

眼前的苏通与以前的不一样,发生了什么事?他去送信发生了什么事?

苏通退开来,他语气平静神色也平静根本寻不到发生了什么事的迹象,但王景还是不敢放心,“你怎么了?”

苏通开口却不是回答他这个问题,“楚汉之战结束后,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你再来找我,我可以放下过去和你在一起。[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王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震惊疑惑地望着苏通。

“在那之前你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如果有机会再遇上,就当作普普通通的朋友。[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苏通说,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长久地望进王景眼里,“如果违约,这一辈子就别再相见了。”

王景半晌没开口,陷在如此平静恬淡地柔和目光之中,陷在这有条件地缓刑里。

如果可以我只想和你如影随形,不要这些约定条件。

“好,我答应你。”王景点点头,长久地望着苏通那清邃的双眼。

过去的教训,让王景深刻明白什么叫感情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哪怕进一万步也走不进苏通的心,却反倒越来越不安恐惧,明明看得见他听得见他却觉得与他越来越远。

无尽止的侵入遭到了强烈的抵抗,这样的事绝不能再发生了。

从此刻起到战争结束之前,就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了……

“阿苏……”王景目光游弋在苏通的五官,像是要烙进眼里心上,“这个约定开始之前,再吻我一次可好?”

苏通静静地望着那目光里的痴迷与期盼,又一次轻轻印上了那两瓣薄唇,在他蜻蜓点水之后就要离开的刹那,耳边响起低柔的声音,“在约定开始之前,我们做一回彼此相爱的情人可好?像情人一样狠狠吻我一次可好?”

王景紧着一颗心感受着他说话时苏通的静止,他知道苏通很可能不会同意他这个得寸进尺的请求,当那两瓣薄唇撤离时,那点星芒般的期待也化为乌有。

当薄唇再印上来时,王景意外地睁大了两眼,没想到苏通竟会同意他这样的要求,看不见苏通此刻的神情,但感受着印在唇上一动不动的吻,王景欢喜不已,情不自禁捧起苏通的脸,就着这个吻反复吮吸。

苏通醒过来时,天蒙蒙亮,南珈已无王景身影,桌上用镇尺压着一张纸:

明日天亮,我们的约定便开始,在此之前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给老夫人的信我去送,你好好养伤。阿苏,保重,千万保重。

昨夜因为王景长久不休的吻,他竟然最后晕了过去……应该是这几日太累,睡着了。

苏通视线钉在白纸黑字上,平生最忌行骗,但这一次他竟骗了人,骗一个信任自己的人真不是一般难受,几次三番都差点破功。大哥他们这么多年是怎么做到一次又一次骗自己的?

苏明说一早会出门办事却没说什么时候走,苏通收拾了一番,到了东院时,苏明已经不在,赵古越正在院子里伸懒腰,也是刚起的样子,院子四下里竟然看不到人,连问问苏明何时走的都无法。

“赵先生昨夜与大哥聊到很晚?”苏通问。

提到苏明,赵古越忽然兴致大好,快步走到院中来,一副相识恨晚的表情,“你大哥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博览群书,我说什么他竟然都懂!”

苏通对这个率性之人完全没办法,昨夜他们真有说到什么天文地理上去?如果天南海北的聊那他到这会儿也聊不完,苏通猜多半是赵古越一个人喝多了在那儿叨叨,苏明在一旁偶尔附和一两句,对赵古越大哥也是超极限的容忍。

“大哥万不及赵先生博古通今,先生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厨子那儿看看。”苏通说着,抬脚要往院子外走。

却被赵古越拉到身后,见那人朝空落落的院子嗅鼻子,笑嘻嘻道,“好吃的来了!”

赵古越话刚落,苏通就听到了脚步声,虽然轻却的确是往院子里来的。

两人对坐,赵古越一人吃的津津有问,苏通没见到陈渊,下人也都不知苏明与陈渊去向。

他望着贺靳,又看了一眼旁边吃得欢畅的赵古越,想出去探探城里动静的心思一秒被掐灭,他不敢将贺靳交到赵古越看护,尤其上一次赵古越还意图将贺靳掳走,此人更是下手说话也不知轻重……

“赵先生一会儿要亲自去接乌兰姑娘来吗?”苏通喝了点粥,没什么胃口,但想着要赶紧养好身体,就一边找着赵古越说话,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一点儿,多少还是吃了点。

“你派个人过去接她过来就好,我们有别的事还没做。”

苏通听得出赵古越说得煞有介事,放下了碗筷,“我们?我们要做什么事?”

赵古越咕噜噜喝下一碗粥,总算是吃饱了,一指苏通那半碗粥,“把它喝完,听我慢慢给你说。”

苏通也学着赵古越咕噜噜干了剩下的粥,“何事,先生现在可以说了?”

“我们要来炼丹药,你找人置办好这里列出来的所有东西。”赵古越递了一张纸给苏通,眼睛扫了一眼苏通血色不足的脸色,“记得喝药记得吃饭,不然我们几个月都炼不出药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惊心连连

“炼丹药?”谈到药这东西,苏通一双眉紧拧,此前从未听岚峯或者是赵古越提过,怎么突然之间做这个事,难道病情有异?!

赵古越懒得与他废话,顾自起身将桌上的纸拿起塞到苏通手里,“别一惊一咋的,赶紧让人去办。[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说完赵古越就想走人,苏通一把拽住他的手,仰头之间目光露出凶狠之光,低声道,“你不说清楚,别想有人照你说的做。”

赵古越登时脸一黑,指着苏通眼耳口鼻一番,“嘿,你看看你,以前那些鞍前马后报恩的话都是假的,连让你做这点儿小事就不乐意了!什么王爷将军公子的,还不如我在路边救得一条狗……”

“来人啊。”苏通不大不小的声音打断了赵古越,虽然强自镇定,但苍白的脸上被羞辱得青红臊热。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被指着鼻子说不是,苏通头一次遇上,偏偏赵古越还说得振振有词,一副被气到跳脚的模样,如果不立即堵住那张嘴,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苏通一开口,赵古越就住了口,苏通从那得意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他那些话说得那么推胸顿足声如洪钟都是为了让自己颜面扫地但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

苏通将纸递给一旁的下人,“一个时辰里,将上头的东西备齐。”

赵古越满意地点头,又见苏通示意将早膳撤走,又亮着嗓子喊道,“等等,你刚吃得太少了,再吃点。(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下人正在收拾,听赵古越一说端在手里的碟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苏通摆摆手让人都退了出去,“先生是否对我有什么误解?”

赵古越进苏府的时候全然不是这会儿对他的语气态度,不得不让苏通有此揣测,可苏通同样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他。

赵古越瘪了瘪嘴,反问,“你身体你不清楚吗?”

苏通有点懵,赵古越指了指苏通又指了指床上的人,“你不是一个人,你不知道吗?”

不得不说赵古越又戳中了他的死穴,即便觉得为这样一个理由赵古越就一改作风的命令他这样指责他那样有些牵强,他也没办法与赵古越争辩。

第一次,苏通吃个早饭吃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赵古越听了才展开一脸的笑,朝他点点头,“嗯,这样才够。”

苏通撑得有些难受,想着难道这人是为了给王景出气戏弄自己?

但看着又不像……

“先生要炼什么药?”这一次苏通故意打了个响嗝,果然见赵古越眉梢都笑得颤抖,又问,“这药有什么作用?难不成能起死回生?”

赵古越听着苏通好奇无比的仰慕调子,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满脸都是笑意,这样的反应全然在苏通意料之外,苏通看得怔愣了片刻,就听赵古越又开始佩服苏明。

“苏明见多识广深谋远虑,非我黄道中人,却能在短短时间竟能想到如此妙法,不得不令人佩服。”

奇了怪了,昨夜苏明到底给赵古越下了什么蜜降头了!

“先生莫再吊人胃口,既如此绝妙,倒是说与苏通听听。”苏通放松了语气,也一脸仰慕的望着赵古越。

赵古越颇受用,“他竟能想到用一般的疏筋活络丹加以你的血制成药丸以备不时之需,将你的血浆染新衣置于香囊等贴身配饰之中,内外克制化解蛊毒,其法妙诀!”

赵古越双掌一拍,苏通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看着赵古越一张脸在眼前放大,双手摁在自己双肩,激动得摇着他,“他是怎么想得到的,是他从别处听来的还是他自己想的,不……这些年我也去过许多地方也没听到过这些法子,他如何能想得到,我为什么没想到?”

苏通看赵古越一会儿惊喜癫狂一会儿失魂落魄受了刺激的模样,他确定这个人就是一个医痴,当初那感觉并没错,之所以被骗是认为痴人不会骗人。

赵古越一席话叫苏通听得心难平静,原本素手无策却竟然一下有了如此多的法子去克制蛊毒叫人一时之间恍惚不已,一会儿心跳加快一会儿心跳减速,再看看赵古越坐在贺靳床前也恍恍惚惚地看来看去,他十分不敢确定刚才听到的真实性。

“先生方才说什么?”苏通走上前,轻声问,“可否再说一次。”

赵古越突然被打断,盯着贺靳好一会儿没说话,忽然间转脸望向苏通,“你出去,我刚想到哪儿了,我刚想到哪儿了……”

苏通还想再问,但看着赵古越神经紧绷蹙眉深思的样子,只好出了门,坐在院子里。

赵古越问他的几个问题也来来回回回荡在心间,为什么我没想到?他怎么就能想到?我怎么没能想到……

可他坐了没多久,赵古越又在屋里高声喊他,“人呢,去哪儿了,来人啊……”

苏通蹭的站起身冲了进去,看见赵古越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搭出来的一只手,手背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正在往外渗。

苏通浑身一紧,冲上前去,将赵古越推开,抱住贺靳,扯起自己的衣服胡乱捂住贺靳的伤口,“你疯了,你干什么?”

赵古越双眼瞪得乌亮圆咕,“我说你这么大人了,做事前能不能用脑子想想,我要是想杀他,直接一刀插进他要害不是更快?”

苏通平静了下来,但仍是心有余悸,“先生为何如此做?”

赵古越实在看不下去苏通这副惊恐余悸的模样,只觉得心头突突的难受,折磨这个人真是相当辛苦,感觉自己好比在杀人,稍微放缓了语气,“我看看他血色,伤口结痂的情况,你去打盆清水来,一会儿给他包扎清洗。”

苏通不敢走,但赵古越瞪着他,“难不成要我去,还是说等你大哥回来看到这样子,拿刀劈了我?”

粗鲁是粗鲁了点,不太像苏明会做出来的事,但与赵古越说的也无几多出入。

苏通轻轻放下贺靳,起了身,赵古越又道,“去换身干净的衣服,给他也准备一套,让你这胡乱一弄都粘上血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变节

苏通火速回南珈换衣服,一路上都不敢让人看见,把换下来的衣服藏在衣柜深处,又拿了一套干净衣服赶回东院,照着赵古越说的打来一盆水擦洗贺靳手臂上的伤口,伤口不深但血还在往外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来来回回折腾一番时间不长但也不短,伤口还没结痂……

低着头轻轻用棉布蘸掉伤口上的血,苏通满眼忧忡,却装作随口一般问赵古越,“先生看我哥的身体可有好转?”

赵古越嗯了一声,但那声音太小,小得与赵古越原本张扬的性情截然不同。

苏通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轻轻擦拭伤口边缘,听到好消息地调子微扬,“先生和前辈医术精湛,我哥才服了两日的药就有了好转,想必离大好之日不远,苏通真不知如何感谢先生。”

赵古越瞄了一眼苏通,就转开了目光,“等他好起来了再说吧。”

苏通微眯起眼睛,轻轻颔首。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眼下我要专心炼药,照顾不了贺靳。”赵古越语带忧戚之音,苏通忐忑仰头望着他,赵古越复开口缓缓道,“这几日是关键时刻,你定要寸步不离守着他,如病情有变,及时唤我。”

不待苏通追问,赵古越补充着,“忘尘蛊之狠毒又积蓄二十载精血,贺靳身体已溃败不堪,虽有良药却很难除病,你且细心看顾,我们才好对症下药。”

苏通点头,“先生且安心炼药,若需苏通做什么,尽管吩咐。(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你只需照顾他,其他事你差几个可靠之人差遣即可。”赵古越淡声说。

“就依先生之言,我会吩咐下去,府中之人先生若用得着尽管差遣。”苏通深深看了一眼眼前如此内敛沉稳之人,哪里还有半分张扬莽撞的影子。与赵古越并无深交,也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赵古越,抑或其实都是赵古越,但却很想很想知道引起这变化的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事。

最好莫要与苏明有关……

赵古越脸上没什么好看的颜色,趁着此刻他在,苏通不再深想,起身到院子外把吩咐传下去,才转回院中。

赵古越已笔直站在廊口,一双晦暗深沉的眼只盯着他看。

苏通浑身一紧,迎着走了几步,距离三步之遥停了下来,这样的距离恰到好处,让赵古越看清他的同时,他也能观察到赵古越的一切。

赵古越沉默少顷,苏通开始想避开那样的目光,“先生有事?”

赵古越又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恨过谁吗?”

苏通一愣,始料未及,不甚明白的在赵古越神情之间探寻,赵古越又说,“你担心的那些人,所作所为你可曾恼过、厌过、恨过?”

苏通目光微溟,不知道赵古越是听到了什么才有此问,还是赵古越自己为事情所扰有此问,但贺靳、苏明、抑或是王景,从不与人轻易交心,王景与赵古越是旧识吐露些事情合情合理,可之前赵古越已经替王景出过一口气了,这一次显然不会是为王景。若是为贺靳或是苏明,近日并没有什么争执,苏明还是贺靳更不可能对个外人翻起旧账,应该也不是他们。

“不如意事常八九,苏通是个从头到脚都是一个俗人,七情六欲如此之多,怎不会生气,即便有时候厌恨也不足为怪。”苏通无意去探究赵古越何以起忧,也不愿曝露太多往事于人前,寥寥几字想要带过。

赵古越呢喃复语,“不如意事常八九,不如意事常八九,没想到你如此潇洒豁达。”

“过奖。”苏通心头微涩,眼前脑海刹那涌出许多令人怅惘郁结之事,到底是事过境迁了,虽然心头尚余奈何,却比往日时分平静许多。只叹那些事,也算不得什么要命之事,当初他却觉得天崩地裂世界将毁一般。

赵古越走进院子,在石凳上坐下,“我想一个人坐会儿,你进去看看贺靳吧。”

苏通颔首,进门时不由扭头望着赵古越歪头仰望青天的背影,救命之恩应该上前抚慰,可他已被俗事缠身,无暇也不敢再轻易沾染他事,徒增彼此烦扰。

守着贺靳也无事做,正见墙上挂着一支笛子,便取下来一连吹了好几首曲子,看着贺靳仍然昏睡仍然苍白的模样,心底的惧怕生死渐渐起雾满天,模糊了他双眼,但又隐隐得到一股抑制这种感觉的力量,竟能平静处之,与之共存。

苏通纳罕,停下来望着贺靳细细体会心里飘飘渺渺的感觉,好一阵子,脸色渐染苍白,起身到床前坐下,探手紧握住贺靳依然没什么温度的手,“哥……我不想看惯生死,我不想对看破人事,过分冷静平淡,让我觉着无情,感觉不到活着……”

苏通的手轻不可见的颤抖着,曾经有过期盼有朝一日对一些不想见不想听的人和事可以不为所动,可真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体内长成,又一阵不安不愿。

正有下人进屋来换上热茶,苏通便问,“大哥回来了吗?”

“不曾。”下人还端了些糕点,摆上桌时,又说,“听说有人造反了,大公子定要处理很多事情,回府还不知何时。”

苏通早已走到下人一侧,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庭院,赵古越已不在,他才坐下端起茶来,“可知道何人造反?大哥进宫了?”

“奴才到酒馆给厨房师傅打酒时,酒馆正要关门,那人好一通将我说一顿,才知是有人造反,但酒保不曾说是何人造反……”

苏通一手握着的茶盖儿落在茶碗上扣得清脆直响,下人才瞥见自家公子面如雪色。

“公子……”下人被唬得手足无措,战战兢兢望着苏通。

“皇上呢?皇上如何?”苏通将茶碗放回桌上。

“皇上……皇上寅时驾崩了,现在是四王爷监国。”下人见公子无事,便放下了心来。

“你先下去。”苏通摆手让那下人退下,“这些事切莫再说,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听你说起过。”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何去何从

下人离开后,苏通扶着桌子的手颤抖如筛,使了好大的劲才站起,转过身走向贺靳,每一步犹如千斤之重,泪水在眼里一圈一圈打转儿也不曾晕头转向而是那般清清楚楚的顺着脸颊流落。(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是大哥做的……”苏通哽咽着,手撑着床沿,体力耗尽般软倒地上,指尖攥着床单仍不能疏解心上的痛,几次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喊不出,闭着眼任泪水横流。

许久之后,苏通才缓和了几分情绪,深拧眉眼,心如刀割地问,“他怎么能这样做?”

“谋逆大罪,为了立威值得吗?聂伯伯竟会同意他那么做……”苏通眸光忽然凝滞,陡然间惊恐万分,慌乱起身要走却又定住身,“那三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如果聂伯伯是举兵,那送去云家和楚国的那封又有什么计划,又会掀起哪般滔天骇浪?”

眼下他该何去何从?

苏通凄惶站在床前,毫无主意,转身望向贺靳,“哥……你知不知大哥这样做?如果是你也会这样做吗?事已至此,我如何才能保住聂伯伯?怎么才能阻止大哥?”

他没办法,但别人或许有办法。

苏通眼下一转,起身出了门,他招来下人去请赵古越来照顾贺靳。

此时此刻,才明白赵古越那一番刁难与嘱托意在牵制他转移他注意力,如果不是刚巧有个打外头回来的下人说多了话,他又怎知外头已是几轮天翻地覆。

连赵古越这一个外人也帮着苏明而欺瞒他,举目无依之感寸寸侵蚀心上。(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为什么他一个局中人总是被推到局外,只要他承受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结果,不准他知晓过问起因过程,甚至连扫尾这样的事儿他也无处使力。

聂欢的事是否还有转寰之地,苏通问一百次也没有答案。

云宗是否会怀疑聂欢背后会有别人,是否会查到苏明?

朝廷上下,云宗最信任的人莫过于云初,但是经历了络玉一事不知道云宗是否还在耿耿于怀,可曾召见过云初?

望着亮晃晃的沉香楼,比前些日子楼里楼外都亮敞几分,苏通站在楼外湖边,微微凝眉,但仍是举步走进光影中。

他真的做不到对这些人这些事听而不闻,闻而不问。不打听些什么,坐立难安。

楼里楼外亮如白昼,远远地便看见青竹与云初在屋里对弈,两人专注棋局,连苏通踏进了屋来也未曾理会。苏通不发一言靠近,云初断不会不知外间发生的事,可他却能坐如禅宗如常落子,是苏明那一封信还是别有盘算?

云初捻起一子却又松开任其落进棋坛里,“青叔,你先下去吧。”

这一局还未分胜负,云初却弃子不进,或许他心里也难以平静。

苏通望着垂首坐立的人,“王景送来的信,你看了吗?”

云初颔首,苏通心口一紧,“信上写了什么?大哥要云家做什么事?”

“称病抱恙,独善其身。”云初轻声应道。

这样敷衍的理由,怎能骗得过云宗,一仆不侍二主一臣不奉二君,他日云宗又岂能忍下云家置身事外不去救驾之举,若再有人从旁落井下石,此罪与谋反同论也尤为可能。

苏通满心忧忡,“你知了他要你不要管何事?”

云初再一次颔首,一粒粒收拾棋盘落子,“他既要如此做,我只得顺势而为。”

苏通未想到连云初都听了苏明安排,他该怎么办?

云初神色阴沉,“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不止安排了这一局。环环须相扣,不知他布局,只怕擅动大家都粉身碎骨,只得待他走完这一步,看局势如何变化才敢行动。”

听云初后面两句话,苏通才稍稍安静,坐到云初对面,探头轻声问道,“依你之见,云宗会怎么处置平宁王?”

云初暗沉无光的眼神与苏通稍稍接触便缓缓移开,毫不掩饰他对此事的扼腕,“皇帝才驾崩臣子即反,内忧外患,新帝须尽快杀鸡儆猴震慑四方方能坐稳宝座,而这也正是王爷与苏明的目的。”

苏通浑身一震,云初只当未见,彼此心照不宣。

“你看得出其中深意,云宗也能看得到对吗?”苏通心底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云初摇头,“有的事只能心领意会。”

“这么说平宁王必死无疑?”苏通舌头都在打颤。

这一次云初却沉默了,苏通倍受煎熬,只希望云初给个痛快话,但云初却忽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慢声道,“苏通,你太信我了,不管我多了解那个人,不管我多清楚朝内朝外情势,我始终不是身临其境迎对的那个人,我不是他,断不了平宁王生死。”

“他既然知道平宁王是为了助他,怎么也会手下留情的,对吗?”苏通仍是不死心地问。

与之前的换汤不换药,云初也不介意,平宁王于苏通重要,对他云初又岂是无关痛痒之人,“云汉上下,云宗敬重佩服的人寥寥无几,平宁王便是其中一个,他们的情义朝内外无人不晓。”云初无限怅惘。

苏通也听懂了,乱世当用重刑,若是云宗连如此亲近重要之人也公正无私,谁还敢擅动。而若是云宗不思往日情义,其他什么人也只是徒劳努力……

沉默了许久,苏通双目毫无光彩,苍白着脸问,“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

云初淡淡摇头,心中却无限沉重,“以前会。”

苏通知他心已不在家国,只全系一人身上,人各有志,云初心不在此志也不在此也不是坏事。

“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云宗身上,他该有多难受?”苏通缓缓起身,望着灯火之外一重又一重的夜色,“为什么不能一起面对?非得要撇下他激流勇进,末了剩下的那个只能背负着所有,无所依傍孤军奋战。”

云初望着那落索背影,无从劝解。

“他们义无反顾地往前冲,被逼无奈的人只得忍着痛苦远远看着,又该何去何从?”苏通问。



第三百三十四章 风雨同舟

云初知他担心苏明,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你莫怪他,他只是想在事情更糟之前,他还能掌控之前,提前准备,尽可能削弱接下来无可避免的事带来的伤害。(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苏通侧头望着云初,那愁肠百结的无可奈何的声气听得他疑惑盯着云初打量。

云初苦涩一笑,“我开始后悔当初那般逼迫络玉,她一定恨死我了,就算醒来后明白一切也不会原谅我……”

苏通薄唇轻抿着,重新望尽夜光相融的氤氲之间,眼底渐渐升起轻薄雾气,那一瞬他竟怀疑云初宛如过来人的口吻是苏明先前嘱咐……

真是可恶又讨厌的时局,弄得他那些推心置腹的人也相处得小心翼翼。

苏通难受着,想开解云初,但除非变一个络玉到他眼前来,真不知怎样才能抚平那深不可见的伤口,劝了反倒徒增伤怀。

云初无限低惘道,“我欠她风雨同舟,生死相伴,即便有朝一日重逢,她也不会原谅我……”

“虽是害了她但也救了她,她情深意重又深明大义,若是得知真相,我相信天涯海角她也会来找你。”苏通想起那个怀柔坚韧的姑娘,想起她为了见云初孤身北上,想起清心园前她与云初一起承担沈凤的悲怒,承受砭骨之痛,此刻也能感受那副单薄身骨儿里厚积薄发的力量,那已成往事却依然历历可见。“生死相随才是她明白一切后的决定,那些压在心底重如千钧的伤恨只会越来越浅越来越淡,她重情根本恨不了一个舍命护她的人。”

云初没说话,苏通自觉也说得太多,可瞥了一眼云初依然紧绷的脸,深沉如海的双眸,抬手轻轻扣住云初右肩,“不妨你我打个赌,若你俩再见如仇人,我就替你给她赔罪直到她原谅你,若是你俩尽弃前嫌和好如初,你就帮我做一件事。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云初扭头望着苏通脸上单薄的笑容,胸中阴郁一扫,嘴角也微微扬起,“一言为定。”

云初没有说谢谢,因为苏通不乐意听,他知道苏通之所以跟他打赌承诺,只是想让他安下心来,不为那明日之忧烦扰过虑。

他总替朋友想得很周到,可却不太会照顾爱惜自己。

云初伸手轻轻拍了拍肩头的手,“你先回去吧,我先进宫看看。”

苏通浑身一震,怔怔地望着云初,云初淡然一笑,“我虽然不能断罪,但也要尽人事。”

苏通感激地望着云初,云初抱恙在家多多少少也是在避开与云宗接触,与朝廷接触,他想退隐但这一次却又再跳进这个烘炉,他实不知该怎么说这个人。

云初又安抚地拍了拍苏通的手,“你先回去等消息。”

苏通一把握住云初肩头,抢先一步走到云初前头,微微驻足回头看着云初说,“你选了那条路就专心往前走,别再回头,犯过一次错也付出那般惨痛代价,实非必要再重蹈覆辙。”

苏通言罢步履匆匆前行,云初在身后疾呼,“你要去哪里?”

“认认真真去走我早就选择的那条路,”苏通站在灯影边缘,影子投进夜色里,回身最后看了一眼云初,“不管再发生什么,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心,也不能阻挡我前行。”

云初追到夜光之间,苏通已然没了踪迹,苏通的轻功比以前厉害了……但是那条路荆棘丛生,凶险万分……

想至此,云初也蹿进夜色之中,找了一个除了云宗在朝中还能信任的人。

原以为云宜在宫中侍奉云阳灵前,可能寻不到他,不曾想他竟然在自家府中。

偌大的院子,空寥寥地任夜风呼来喝去,云宜手里握着一个玉雕的人儿,呆呆地望着回廊下摇晃着地灯笼。

云初见只有他一人在院中,才翻身落在院子一角,慢慢走近,步子可以落得很重,但云宜仍然没有回头看一眼。

云初知他一定很难受,但也不得不开口唤他,“王爷……”

云宜轻轻握了握手中的玉人儿,云初这才看清那玉上刻得是一对儿男女,再细看一眼,那女的与络玉七分神似,男的与云阳一个样儿。

“少将军深夜找本王何事?”云宜淡淡开口。

云初也开门见山道,“臣想请王爷救一救平宁王。”

云宜一动不动,背对着云初,“本王从不过问朝廷之事,爱莫能助。”

云初一撩衣摆,重重跪倒于地,“此间虎狼环饲之境,平宁王若死,云汉损失一员大将,四王爷也将受重创,一众武将哀痛难平,不若断云汉一臂,还请王爷救救平宁王。”

云宜仍是不动,“此事云宗自有评断,少将军身体不好,夜里风大早些请回吧。”

云初没想到云宜将他拒绝得那般彻底,“臣请王爷进宫看看,臣固然相信四王爷自有论断,但恐有人借机煽风点火,让事情越加严重。”

云宜侧头看向云初,“少将军如此袒护逆臣,可知其罪也可当诛啊?”

云初迎着云宜冰冷的目光,“忠良王爷早有论断,臣相信王爷断不忍见云汉再受重创。”

云宜冷冷一哂,“云汉?与本王何干?你走吧,本王要休息了。”

“王爷!”云初喊道。

云宜却起身,头也不回进了屋,掩了门,云初死死盯着那扇门,“臣告退。”

云初刚走,云宜便打开了门,门前站了许久,才让人备轿进宫。

云初脚程快,直到椒阳殿前望见苏通,悬着的心才慢慢一松。

苏通深拧着双眉,脸色沉沉,见云初连一个字也未说,云初知他在恼他气他,只好什么也不说。

椒阳殿里转出来一个太监,绕到他俩跟前请他们进殿,苏通咬了咬牙,云初却平静得很。

“放心,我总不至于死。”云初笑笑道,“平宁王是我爹至交,对我爱如亲子,不论将来走哪一条路,我又身在何处,断不能不救他。”

“那为何我寻你之前你不救他?”苏通不明白。

“我早就有此打算,只是不想让你打乱苏明部署,才想叫你在这一件事上知难而退,安静回府等候消息。”云初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 心如刀割

苏通一脸惨白,失语看着云初。(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云初岂不知坦诚之后,自己是轻松了但却伤到了苏通,才伸出手轻扶住苏通小臂,“此乃我一人拙见,与苏明无关。”

“为什么?”苏通齿缝间蹦出三个字,胸中萦绕千百遍的问撞击心口,问他们为何都要推开他,每个人不约而同的推开他?

云初慧深如海的双眸映着远处的灯影,繁华看尽里无边静寂,一字一字如轻羽飘落,“你不适合这里。”

苏通如鲠在喉,忍着三分苦涩,“你们就适合?”

云初轻轻摇头,“我们已身陷其中,为了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得去适合,我们都是前车之覆,深知之中苦楚,断不愿见你一朝踏错泥足深陷。”

云初言及之处,之中深浅苏通而今已深有体味,他无法责怪他们的保护,但那些千回百转迷骗他的谎言、拨弄、隐瞒,仍是耿怀于心,能谅解但不能认同。

默然一阵,苏通反手轻扣云初小臂稳稳一握,闪烁清光的双眸定定望穿云初深邃双眸,“纵身浴火是苦,偷安一隅亦苦。你深知分离之痛,深知旁观之恨,也深知不知何时才能化解由此深重的根结。你已经后悔了,还要再后悔一次?”

云初轻震,眸光微动。

“我原以为武晋与我们还能话酒夜阑居,今朝已是生死两边余生有憾,满心憾恨,活愈长岁月,愈是苦痛煎熬。”苏通放开云初的手,微退两步,“患难与共,富贵共荣,生死无憾,是我唯一想要的,既然你们的选择并没有好结果,何不让我另辟他路?”

云初许久才缓缓放下手,那被苏通稳稳一握之处,犹感灼痛难忍,几欲勾落他眼中的清光,一想到络玉,乱世中不知在何处安身的络玉,活在遭他背叛的苦楚里的络玉就心如刀割。(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候着的太监远远望见两人没再说话,想是已经谈妥,才出声提醒催促他二人前往椒阳殿。

椒阳殿外殿正跪着已被擒下的平宁王聂欢,肱骨大臣立于两侧,却不见新帝,偌大的宫殿安静得听得清心跳的声音。

苏通只敢远看一眼平宁王的背影,甫一踏进大殿,便低下眼目不斜视跟着引路太监直往殿后而去。

他想此处没看见的新帝,应该正在后殿,是在商议如何处置平宁王么?

召他们觐见的人是新帝,但到了却只能等在门外迟迟不得传召的也是这个人,苏通担心云宗要到将平宁王入罪定论之后才召见他们,那一切就相当晚了……

高高殿门一扇扇掩闭严实,殿外侍卫寸步不离。

眼前的门还有十米之遥,却是难以再进。但唯一能让他冷静等下去的便是这扇门不开,平宁王就还暂时安全。

许久之后,殿门虚开,侧身走出一太监,传他二人进殿而非前去前殿传诏,苏通才松了一口气。

云初神色凝重地望着苏通,苏通却视若未见,请云初先行,“少将军请。”

云初敛收思绪目光,转身前行,苏通跟在后头,几瞬之间,他也平乱纷争思绪,心内暗自反复提醒自己冷静以对,冷静以对。

身穿龙袍,负手而立的云宗,周身已散发赫赫皇气,左右两侧皆是王真、书柬之、刘晗等肱骨之臣,另外还有苏明……

扫见苏明身影时,苏通心头巨震,苏明与他一样没有官职,按理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

二人拜见云宗之后,云宗仍是背身而立,沉声道,“你们二人对平宁王谋逆作何看?”

两人瞬时如心口中箭,脸上失色,但都低着头转瞬已掩饰无余。

云初先道,“聂欢举兵造反,深负先皇倚重之恩,罪大恶极,断不可恕,臣以为应处以极刑。”

苏通心头一震,左右两侧之人神色皆有了变化。

“苏通,你作何看?”云宗问。

苏通上前跪下,“犯上作乱者,非斩立决不以服天下,聂欢死有余辜。”

苏明双眉轻蹙,紧紧望着那匍匐在地上的瘦削身影。

“皇上明鉴,聂欢过去与草民情交深厚,不曾想其野心勃勃竟觊觎云汉,此等虚假阴谋之人当诛,求皇上赐草民诛决聂欢的机会。”苏通字字铿锵,句句愤恨。

听得众人更悄静无言,各有所思。

有人揣测,苏通是为了保全向来与平宁王交厚的苏家不受牵连,也有人猜想,这正是他苏家表明心志青云再上的一招妙棋。

但苏明却只是想,苏通想要借此入朝,云宗若命他前去处决平宁王,却是要赐封庶民一个叫得出口的官职。

但要云宗准他之意,也非易事。

殿内静默少顷,云宗转过身来,已有决断,“念在聂欢亦曾为云汉开疆辟土,朕赐他一个全尸,不罪及宗族。”

“现今云汉用人之际,苏通忠义之心可表,赐三品带刀侍卫,送聂欢上路。”云宗转身往殿内深处而行,“都退下吧。”

所有人按捺心头思量,皆是不敢再作多论,谁叫他们争执进言了一下午,仍是不分上下,叫新帝下不了决心。而后来闯入者,决断如斯毫无转圜之地,偏生与新帝皆有受教诲于聂欢,怎不叫新帝有了决断。

众臣散后,云初想去一扶苏通,却见苏明静立原处,便只好转身而去。

苏明俯身扶起苏通,浑身力尽的苏通才借着那道力起得身来,对上苏明哀伤心痛的目光,却里外平静,从未有过的安心,诸多前事尽如流水缓缓而逝终得释然,不禁嘴角微扬。

苏明眉心轻陷,缓缓收回微颤的手,未说一字举步离开。

前去天牢的路上,一人立于远处,望着苏通一步一步走来。

擦肩而过,苏通也不曾开口说话,错身几步之遥,才听身后之人缓缓开口,“为何求皇上给这个机会?”

低沉喑哑的声音,掩不住担忧与关心。

“这几年来,此刻最为平静。”苏通轻声道,脚下片刻不停,缓步向前,“煎熬受尽,终得解脱。”



第三百三十六章 罚跪

身后再无声音,王景才缓缓转身,回味方才清柔似水的声音,深知苏通说的是真心话,却一时无法判断是痛入骨髓肝肠寸断之后得来的脱胎换骨,还是心死如灰的寂冷。[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唯一断定的是,苏通入朝奉职是一波平一波起。

苏通缓步踏进牢门立定,望着聂欢此刻依然平静无痕的脸,轻声道,“聂伯伯,侄儿奉皇命来送你最后一程。”

聂欢微微颔首,“甚好。”

狱卒摆上“断头饭”,苏通坐到桌边,举杯敬聂欢,“侄儿为聂伯伯践行。”

聂欢上前,淡然接过,缓缓饮尽,“几回春爽辣透彻,果真好酒。”

苏通也自斟一杯,饮尽之后,“辣尽之后还余纯厚,滋味无穷,自分天地,无怪乎您和爹还有云伯伯皆钟爱于它。”

聂欢再一饮作罢,深看了一眼苏通,眼中氤氲渐起,悠悠轻叹,“钟爱它者已身故多年,我们三儿只是饮此酒念故人,岂敢称爱。”

聂欢虽已生死度外,但念及这位故人却分外沉重憾然。

“世间人事,不留遗憾者无一。”苏通为聂欢再斟满一杯,自己也满上一杯,“此酒既为聂伯伯故人挚爱,且由侄儿代那位故人以此酒敬聂伯伯一杯,斯人已逝,聂伯伯无须再遗憾前尘。”

苏通清柔声音回荡幽暗牢狱,聂欢怔然望着他,眼中兴起波澜,许久未应苏通,直到眼前模糊不清,撕心裂肺地剧痛倏然而起穿透周身,痛倒桌边,未能再说一字。(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苏通独坐许久,聂欢的声影悉数从记忆里涌出,温暖之感驱散周身潮湿阴冷之气,他走的时候留给他的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欠他的人太多,云初欠他,云宗欠他,但最愧对他的却是苏家。

聂欢尸体被草席裹着,放上木板车,由两个狱卒拉着送去京城聂欢的府邸。

苏通一路跟着,到得王府门前,除了一个身形单薄的妇人伫立在门匾正下方,府门里外再无他人。

两个狱卒见状面面相觑,聪明地抬着尸体进了王府,只留下那个妇人与苏通两人相对而立。

不待苏通开口,妇人双眸尽黯,声寒透骨,“皇帝为何没饶他一命?”

她穿一身烟青色轻衣在深夜灯下轻摇,虚渺却也犹现坚韧,逆光看不清她面色,但也无须看清她神色,苏通也知道她心底必是一片殇乱。

“是我。”苏通淡声应道,虽是夜风乱衣,却分明见她身形一晃之后稳定,他缓声继续道,“聂欢不思辅佐新帝,趁机造反,致使云汉上下哀恸之余惶惶思乱,其心不可宽恕,其行更不可轻饶,其罪实该当诛,怎……”

短短数句如蝇头细针,一根接一根狠狠迅疾穿心而入,数度冲击让她断是侧身避开却也避不开那冷血的声音,难以忍下心中之痛,颤声冷喝,“住口!”

此刻,才得见侧身立在灯下的人,泪如雨下,双眼却狠狠盯着朱红漆门,苏通缓缓开口道,“聂欢已送回,告辞。”

一听苏通要走,她不及擦去泪痕,扭头望去正看见徐徐背转的冷漠背影,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苏通微微驻足,他知她所问却没有作答,刚提起步子,她却是下定了决心要问个来由追问得更清楚明白,叫苏通也避无可避,“你无官无职岂有置喙他的能耐,皇帝怎么可能听你片面之意杀了他!你不是无心朝政,今日却说什么云汉天下黎民百姓。你在骗我。”

苏通转身望向她,“丹雪,你看我何处有一字虚言?”

他面色沉平,坦然得没有哀思藏纳,她仔仔细细来回寻觅毫末蛛丝也无一获。

她疑惑间难以相信竟是苏通要聂欢死,摇着头,启唇还要再问,苏通却先开口道,“皇恩浩荡,不株连聂欢一族。天已回春,尸身亦腐朽,还是早些送他回淮阴安葬吧。”

如此凉心薄情的苏通,她感觉陌生得很,一时与他无话可说,望着缓缓转去的人也无任何留他再问的话。夫君武晋惨死模样又现眼前,更是无力举步回身面对聂欢死状,举目无穷暗夜,她这头顶上一盏孤灯连她周身的黑暗都照不亮……

苏通回皇宫复命,跪了大半个时辰,云宗仍是未开口叫他起身。

王景望着苏通唇上血色淡去,有些干裂,觑一眼案前批阅奏折的人,正巧执事太监送上茶水,他接了过来,轻放到云宗一侧,“皇上,已经三更了。”

云宗眼不离奏章,只摆了摆手。

王景退到一侧,有些担忧地望着苏通,看样子云宗台面上未罚苏通,但心里却对苏通声声至聂欢死地之事耿耿于怀,不惩罚苏通一次心头之气难消。

只是他没想到直到拂晓,云宗批阅完了奏折,喝了茶,吃了点心,再闭目眼神又再接着翻阅了几册记录云阳生前细案,似忘了苏通还跪着,但王景苏通都知道,云宗记着苏通,还会因此记许久。

云宗去早朝,走过苏通时,仍是没让他起来。

殿中已无人,王景走过去,蹲下问苏通,“可还好?”

“还好。”只是跪了一夜,滴水未沾,刚一张口唇上撕裂渗出血来,苏通也未察觉。

王景拧紧双眉,抬了抬手却不敢直接去抹那伤口怕伤口再扩大,回身端来茶递到苏通嘴边,“先喝点水。”

“专奉皇上的东西,未得皇上金口玉言用之便是僭越。”苏通望着他轻轻一笑,王景双眸一沉,苏通又道,“我也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娇弱,你别管我了,仔细去侍奉皇上吧。”

苏通不肯喝,王景也自知再劝也如苏通所言毫无好处,只好将茶放回原处。

虽然苏通嘴上说了没事,但他身上还有伤,已经跪了一夜,早朝没有一两个时辰也结束不了,终究不放心嘱咐殿外小太监仔细看着苏通,有事即刻通知他。

隔着一道门槛,虽然别无他物阻挡,却不甚踏实,云宗给苏通记了这一笔,何时能划干净?若云宗就此疏远放逐苏通对他而言是好事,但若像此刻一眼紧缚身边无言惩罚折磨如何是好?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大错特错

早朝议事重中之重即是肃清平宁王残部势力,纳降的人如何整编或做其他安排,最后云宗命刘晗和书柬之二人合力督办此事,并每日回禀进展。(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下了朝,再见到端正跪立的背影,王景一直拧着的心几近窒息,虽然他跟在云宗身边时日尚短,但已深刻领教过其谋算之心深不可度,也因其对天下及云汉大小形势比他更熟悉,其所思所想亦胜于他,一时间摸不清云宗如此惩罚苏通在作何打算,更不敢冒然求情反倒火上浇油。

云宗在苏通身后站定,沉声道,“跪了这么久,明白错哪儿了吗?”

苏通双腿已僵,颇费意识移动双膝,拜一下云宗,伏地不起,“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除王景以外都退下。”云宗沉着脸,待众人退去,他才又开口道,“蒙蔽逼迫朕,还未觉错。”

苏通气息凝滞,不敢抬头以对,“皇上是说……”

一夜的时间,云宗再见苏通,仍是怒火难平,狠狠甩开衣袖走开数步之远,“苏通,朕许你威名,要以你知交亲朋来换,你愿否?”

苏通浑身一震,一时哑然。

王景也震惊无比瞄了一眼云宗,这样的条件有的人当然愿意,但苏通不愿。

云宗的意思,他也是这样的人?想做个有情义的皇帝?王景纳罕不已,身居生杀予夺的至尊权位,念想着亲伦友谊?就当他与其他乐当孤家寡人的皇帝不一样,但还将这份心思吐露人前,让人知晓这弱点,不怕日后遭到要挟牵制?

突然,王景察觉云宗沉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云宗的声音又沉沉响起,“捉下平宁王,迟迟未定罪,何故?朕放着百官之言不取,为何要点你来说?你二人一个罪臣一个庶民,那时进宫不为救人而来却为杀人而来?”

苏通心血逆涌,登时呕出一口血,软而无力,伏地双手不住颤抖。[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王景见状欲接住云宗话机,让苏通稍微喘息平复,却见云宗转过身来,已说道,“朕以为你与苏明不同,不会为保苏家要聂欢死,但朕看错了。云初是错信了你还是高看了你,竟然带你来见朕!”

云宗之怒由来如是,依他之言,云初也是来搭救聂欢的,但当时是他先说的聂欢该死,难道言死不是在救聂欢吗?他会错意了?!

苏通心内极震,怎也自行解不开疑惑,端赖云宗释疑,“罪臣愚昧,皇上认为云初当时为何说聂欢当诛?”

话说得够多了,已言至此处,苏通仍未开窍领会其中机运,云宗失望透顶,疲乏不堪摆了摆手,“王景,送他回苏府。即日起,你苏通专职照顾镇南王,若镇南王也有闪失,朕将两罪并处。”

说让苏通去照顾镇南王,实则却是禁足苏通,不让他插手朝政恐他再多事坏事。

苏通撑着僵住的双腿刚走出门,便向前一倒,王景顺手扶住,将他背上背,他无心挣扎,伏在王景肩上,神识沉沦不断呢喃着,“我错得太离谱,错得离谱,大错特错……”

王景唯恐苏通受不住打击,心内惆怅正想挽回之法,却缝温热几滴水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身上之人也随之止声不言。

“阿苏?”王景骤停,侧头轻唤,背上却沉寂一片,不见苏通情况,想起赵古越正在苏府,当下火速前去苏府,离苏门还有许远便遥声问赵古越身处,苏家仆从闻音看清他正背着自家小主子,莫敢怠慢忙跑前头引路。

赵古越正从东院出来,迎面见雅黑之影闪过碎石小道,挟风卷叶扑来,方判定来者非恶,人已越过他进了院子,直入院中厢房,留音唤他,“苏通似乎晕过去了,你快看看他。”

赵古越闻声怔愣一刹,颇为意外,刚才在屋来才听苏明对贺靳说苏通要常伴君驾入朝奉职,苏通即使为此高兴忧忡都说得通,只这昏倒却让人费解。

替苏通把脉后,赵古越面露愠色,回身抄手便将凑到床前瞅不停的人推开,“什么时候了,嫌我事儿少,还是你的事儿太少,这般玩笑有意思?”

王景稳住身,蹙起眉疑惑赵古越的言行,默然一刹问,“他没事?”

赵古越又仔细看了一眼王景紧张神情,不似有假,而且他要捉弄他也不会拿苏通来说,可是脉案来说一切正常,“出什么事了?”

王景却不答,只问答案,“他是不是没事?”

一听王景对他置若罔闻的不耐语气,赵古越心头自生以往听他说话的不爽之感,但不舒服是一回事,苏通又发生了何事是另一回事,“暂时没什么问题,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我就不得而知。”

王景憋在心头的一口气紊乱长出,赵古越刚要问,苏明正走了进来,自然是听到他们的话了,直问王景,“怎么了?”

苏明脚步未停,直到床前,见苏通嘴角凝血,面带青色,惊悸怒起却直觉是何人所为而强抑满心愤恨,声沉音低,“怎会这样?”

王景只关心苏通情况,听到赵古越模棱两可的话,心口若悬,不理苏明,只问赵古越,“蛊毒发作了?若是蛊毒有变,此刻看不出异样,何时看得出,要不要先行抑制蛊毒?”

赵古越、苏明双双望向王景,也晓得安抚不下王景的担忧,是怎么也不能好好听到发生了何事。

“他眼下没事,蛊毒会否再发作端看日后是否激发余毒,药也不可随意乱用。”眼见王景心乱,赵古越便冷沉认真以待了,“苏通怎会忽然吐血昏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王景却缄口不言了,苏明更确定了心中所疑,“贺靳无人照看,苏明尚需一些时间替小弟清理安排,请赵先生代为去看顾贺靳片刻,苏明不时就回。”

赵古越爽快赢下离开,他不像苏通,苏明他们不想让他参与的事儿死活要介入,避开也乐得无忧自在。

赵古越方走,不待苏明再问,王景便先问,“你计划之中,聂欢最后是死是活?”



第三百三十八章 错有错招

苏明豁然了悟,“拿他在出这口恶气呢,小苏此番着实气伤咱们的新皇帝了。”

“你料到如此?”王景一惊,“为何不通知苏通或是云初?”

苏明摇头,“这一局本就是活棋,处处生变,我身困于新帝眼前,无暇分身知会他俩文臣武将皆被皇帝点名问过如何处置聂欢,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又思量两个多时辰仍未有决断,看得出来他需要一个让那些要聂欢死的人甘心闭嘴的理由。”

王景也有旁听,苏明句句是真,但他仍然疑惑,“所以皇上是在等这样一个人?”

苏明轻轻颔首,“云初与苏通恰逢那时出现,皇上也自然而然认为他们是为保聂欢而来,而云苏两家或许会有所顾忌不敢说真心话,但云初与小苏却是这之中的例外,所以皇上才让他二人觐见。”

“云初与苏通两人进宫实则就是为保聂欢,怎他们一开口便是要聂欢死?”王景与苏通一样不懂,即便云宗已经对这件事有过点拨,但他仍未想通。

“云初相信苏通会不顾一切的保聂欢一命,才放心身为人臣说那话。”苏明沉吟一声,“今日的云汉,苏家的确比他云家在朝野上下更有分量。此事苏通来说,云初退避是上策,毕竟云初是罪臣苏通还是忠臣之后无害良民,云家若再授人以柄只会无尽衰落,但苏家正如日中天,就算有人谗言也伤不到根基。但事不遂人愿,连我也没料到苏通会说那番话。”

王景浑身一震,目光怔直渐露忧忡,苏明反应过来回头一看,苏通正缓缓坐起身来,低着头冷淡念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来是全给苏通听到了,两人都以为苏通好歹会睡上一阵,不曾想过他恁般快速醒转。

“你怎样了?”苏明极镇定地问,双眼默默观察苏通,虽嘴上不说,但却极担心他将罪过归咎于身。

苏通望向他,似哭似笑,几分自嘲,“如你所愿,我今后当真要远离朝政,只能一心照顾大哥了。”

苏明心头一震,照苏通性情,听到刚才的话不跟他吵起来或是发脾气不理人,实在让人难以放心,“明白自己不是逐鹿天下这块料了?”

苏通黯然眸底光华清璨,“是,我没治世经纶也非一夫当关,内治不了国安不了民,外御不了敌阻不了战火。”

这次教训好像让苏通彻悟了,但苏明隐隐觉得不安,只说,“也算错有错着,平宁王若知想必也感欣慰。”

一提到聂欢,苏通脸皮便如寒刀划过刺疼无比,在苏明他们看来成大事者付出这些代价或许值得,但他却如何也跨不过那道坎儿。

倒是王景还未彻底染上那些心机,在苏明走后,再次细问,“当真无碍?”

苏通简单摇头便沉默,王景又问,“难受的话就说出来,在我面前你可畅所欲言,我绝不外露一字。”

苏通答他的话简单平静,“没事。”

当真?王景在心头一问,得到一个相反的答案。

但苏通这样说,他也只能暂时也这样信,如果这个时候他还逼苏通亲口承认难受,是连喘息平复的机会都不给他,一个人安静一下才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那我先回宫复命。”王景道,“你再多休息一会儿。”

苏通点点头,听着门开了又掩上,才开始任自己怔愣。

云宗这个新皇帝欲留聂欢一命却不将这事情暗中授意给朝上那些愿保聂欢一命的人去做,看得出来苏明这个局要达到的目的也正是他需要的,他既想要天下也想保聂欢,两者之中还更偏重帝位天下。

苏明说苏家、云家在当今云汉的地位还令人忌惮,殊不论这地位是无数鲜血换来还得无数鲜血去维护,他日战起亦需日以继夜守城迎敌。他日云汉安定,若是有人翻查旧案,他和苏明的所作所为,即便还有那张保命遗诏在手,可为天下舍忠臣良师的云宗,断不会饶过他们。

来日之祸,依稀可见。

原本这一切不会发展成这样,都怪自己,都怪自己不通政务朝事,未察觉当时气氛情势,更错会了皇帝的意思,将来苏家若因此蒙难,该如何面对爹面对哥……

许久之后,苏通回过神下得床来,打开门出了院子,唤来陈渊吩咐他不惜任何代价暗访灵玉公主下落,并嘱咐他无须让苏明知道让他再为此伤神忧心。

东院,苏通没有再回,转回南珈,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镇南王府管家秦攸让他差人把贺靳书房里的书搬过来,并即刻动身南下追上丹雪陪她一同护送聂欢遗体到淮阴抑或是阙明。取出白薇、赤虹两块月缺,等到夜里潜入城南柳府见到还在用膳的柳家人,未敢打扰退隐至书房,却仍是被柳稽及府中几个高手察觉,但柳家人向来处事低调,众人追围却未动手。

柳稽退席来,听属下回禀偷入者哪儿也没去直去了书房,已知此人是来找他,亲身前往一会,家主虽然义薄云天气概非凡,但属下也不敢掉以轻心皆守在书房之外严阵以待。

柳稽推开门,月光随之照亮正堂,明处没有人影却见桌上摆着一白一红月牙玉石,这东西他曾经见过的,默不作声双目四扫,捕到一抹瘦削黑影正自墙角移出。

“是我。”

两字一出,比轻风还要迅疾而逝,但柳稽霎时明了,命人退至院子外,未掌明灯,迎至墙角说,“深夜寻我,可是有要事?”

苏通明言,“兄弟如今被皇帝禁足,想必柳大哥也已耳闻,此番来是想柳大哥代为办几件事。”

“请说。”柳稽毫无二话,一字未多问,直接就应下了。

诸般事事多遇曲难,在柳稽处却能够一帆风顺,苏通心头之重也觉有稍缓之势,“帮我尽快找到君子盟的人,另外柳大哥结义天下,我想要一份南楚可信托调用之人,这些人首要一点不支持楚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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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相欢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幕后

“好,我许久未曾拜访大公子,后天一早我会给你答复。..”柳稽定下时间,在他眼里这两件事没有难度一般。

其信守情义,行事魄力数一数二。云初丧母那段日子,他心里惦记忧愁着如何能让云初开心起来而四处奔走寻觅,多靠他照顾帮忙,也结下几个好友,领略无数美景人情。

祸福总相依,端赖手握两者运走转化。

“每次找你,都是麻烦事儿,你可千万别见怪。”诸般往事一涌而起,苏通有些郝颜。

柳稽爽朗轻笑起来,将苏通之虑一扫而空。

“倒是有一件事,几个月前有个人跑来问我取一万两银子,说是买他做打手的钱,我试了那个人不会武功,问他说他把输钱的气全都抡在拳头上打人,如果不是请他做打手的人及时出手拉住他,或许他已将人打死了……”柳稽想起许久不曾热闹过的柳府那日里里外外都在议论取笑那个“疯言疯语”的人,不由又是一阵笑。

“最后你给那人银子了吗?”苏通语气又松了几分,想着几个月前他雇一个赌棍打王景,欲断了与王景的纠缠的那夜,耳边清晰地回荡着王景躺在冷雨湿地上发自心肺的快意之笑,那句‘一万两银子,我可真不值钱……’里的滋味自嘲自讽,心冷如灰,犹是此刻记起也让人一阵恍惚。

遇到他之前,他也应经历了许多刻骨铭心的事。

前尘往事,热情冰冷,甘甜苦涩,人人有份,这一点老天却是公平。.

“我料想能做出这般不在情理之中亦在情理之事的应该是你了。”柳稽道,“若是你让他来找我要钱,就不是找我付钱了事才对。”

许久孤冷的心在这一刻,感到一丝相知的温暖,苏通隔着满屋漆黑深望着柳稽,“抱歉,给你找麻烦了。”

“你还是这般客气。”柳稽笑道,“我有的是与那些人教化周旋的法子,那人的确合该我来安排。”

“看来是有悔改了。”苏通自得答案。

柳稽未点头,“勉强过关吧。”

“如此,甚好。那个人该好好谢谢柳大哥。”苏通微微颔首,“我出来时间已久,柳大哥熟知我秉性,其他未言及之事全仰仗你替小弟作主了。”

君子盟与贺靳已有嫌隙,此去寻觅是否有变数尤未可知,但有柳稽主事,无须操心。

柳稽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回到南珈,一眼便见苏明坐在堂中等着他,直到越过三道门,走到苏明身边坐下,苏明才开口说,“秦攸的人来过了,不过我让他们把书又搬回镇南王府。”

苏通还没开口,苏明紧接又道,“既然你明白眼下最好不再问朝廷的事,就不要做些让有心之人猜疑之事,节外生枝。”

“知道了。”苏通竟是一点未生气,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后几分恹恹地说,“不过,待在家里照顾大哥日子久了未免难熬得很,还请哥命人寻来一些可消遣的好事物,也为府里几位客人添些乐趣。”

苏明心底担忧更重,苏通一下子转变太多了,多得让他无法安心,“想寻好玩好吃的,就与陈叔说吧。”

苏通颔首,“时候不早了,哥早些休息。”

苏明心头踌躇着离开南珈,嘱咐陈渊注意搜罗些好吃好玩儿的新鲜事物外,还特意嘱托若苏通有异举时要及时通知他。

苏通握着手中渐渐冷却的水杯,沉默端坐许久,直到打院子外慢慢走向屋来的一抹灰色身影打断凝滞的思绪。

“二公子,已经丑时了,早点休息吧。”仆人缓声道,伸手轻触桌上水壶,将手中装满热水的水壶与已然凉透的水壶置换,“事情总是想不完的,待公子休息好了,明日醒来不定这些事儿就迎刃而解了。”

苏通侧头看向他,倒是觉得有点眼熟,“你叫什么名字?是大哥差你来南珈的?”

“奴才吕英,夏瑜走之前向大公子禀明日后让吕英伺候二公子,大公子同意后奴才方开始交办诸事,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会儿才过来,请二公子恕罪。”吕英屈膝欲跪拜。

“算了,不用请罪。”苏通将手中杯子放回桌上,“你与夏瑜关系很好?你之前在府中负责哪些事务?”

“夏瑜性子好,府里人都喜欢与之亲近。奴才负责府中账房清盘核对以及各处用度拨发调转。”吕英不紧不慢回复,应付得宜,“若非大公子多次安排夏瑜到账房学习,吕英也不会认识他。”

如此看来是个心眼都精明的人,苏通对吕英的初略认识已定,只是夏瑜原来离开之前竟然还回了苏府见过苏明,这孩子……虽然有岚峯教他照顾他,仍是放不下心来。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再坐会儿。”苏通的语气变得柔和,吕英也放心下来退下。

四下看了一眼南珈,里里外外竟是那般多欢笑声影隐隐现现,这一次分开,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重逢的那一天。

做了那么多错事,只有让你离开这件事是对的,否则在我们身边终有一日会熬干那份赤诚无忧性情。苏通心里念着,躺倒床上,闭上眼时,顿觉浑身一松。

次日起来,才到东院,便听镇南王府有个叫顾怀南的前来拜访他。

苏通让把人带到前厅花园,自己也跟上,印象里顾怀南也是珞珞出群,俊俏明朗之人,今日再见,从头到脚穿得仍是整齐干净,但双眼四周阴霾笼罩,眉宇之间更是云山雾绕着,颇为倦怠乏累。

“顾公子,这是?”苏通疑道。

苏通看顾怀南是这幅模样,顾怀南看苏通也是这幅模样,苏通没察觉自己的疲累,但顾怀南知道自己有多累多担心,来不及说别的,只想见一见那个人,“王爷身体如何?二公子能带我见一见他吗?”

苏通深看了一眼那双闪着强烈希求的眼睛,“你不是来找我?是来看镇南王的?”(将相欢..1919292)--

( 将相欢 )

第三百四十章 京城风光好

“实不相瞒,之前我直言探望王爷都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才想拜托二公子,我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看看他现在的样子。..”顾怀南坦言道。

“虽然药已经起了效用,但人还没有醒过来。”苏通道,“他需要静养,你知道他的病不普通,医治之法也非寻常,除了我和我哥还有大夫之外,其他人在他还没醒过来之前都不能进去。抱歉,不若公子先回王府,待王爷醒过来后,我定差人通知你,如何?”

没想到连苏通也拒绝了他,顾怀南进无门路,空荡荡地双眸徒留苏通身影,“王爷有二公子照料定然不会有事,如果二公子有用得着怀南之处,怀南必倾力而为,但希望王爷若醒来了,二公子能够通知怀南。”

苏通闻言,双眼目光定定落在顾怀南眉眼之间,指向更高出的观景亭,“留风阁上清风美景值得一看,公子若无要事,登高一览如何?”

顾怀南点点头,苏通走在前头,一步步拾阶而上,慢声赞着,“顾公子对王爷之忠心让人望尘莫及,可敬可佩。若是公子不弃,可每日到留风阁来,我定派人将王爷病情细细相告。”

虽然见不到人,但能够每日听到贺靳的消息,顾怀南干涸的心里忽然普降甘霖般,滋味无边,“多谢二公子……”

“只不过……”苏通轻声开口,却欲言又止,登上亭阁便转过身来,待顾怀南也踏上亭中,与他并肩时,在他耳畔轻声道,“这样不浪费公子大展宏图的时机吗?”

顾怀南一愣,苏通回头看着也要踏进亭中的吕英,“你去将下面的茶点端上来。..”

吕英回身下了亭子,苏通却没收回视线,一边说,“此刻保命也要日后也能保命,我们的命在谁的手里,我相信顾公子很清楚。王爷病中自不会形成威胁,但病好之后也必成为某些人不除不快的眼中钉。若我是公子,便放长线钓大鱼,不贪图这一时半刻的安心。”

短短数语,吕英已经回转留风阁,虽然吕英刚刚踏上一级石阶,苏通也不得不收住话,他看出来吕英会些功夫。

顾怀南还在思索,有疑问还想苏通指明,但他看出苏通与他说话都避开吕英,也就没出声多言。

苏通自是不会冷了场,让吕英生疑,靠上亭栏边,“公子胸怀大志,又有治世之才,方才我的建议若是有碍公子方便,我便命吕英每日将王爷情况传信与你也可,如此顾公子自去行当行之事。”

“劳烦二公子为怀南想得如此周全,怀南俗人一个的确诸多俗务缠身,二公子能每日通传王爷情况,怀南一身虽困于俗务亦能安心,两全其美,怀南感激不尽。”顾怀南不由拱手致谢。

“公子对王爷之心,我亦有所感,自当略尽绵薄之力,能入公子心意,自觉欣慰。”苏通迎风而立,侧头对他一笑,抬手指向湖中水色,“晴天晓色好风光,明月湖景色虽非首屈一指,也当得上秀丽宜人,顾公子以为呢?”

顾怀南抬望眼,徐徐清风流转亭阁飞檐廊柱间,花草香气萦绕周身浓淡皆宜,碧波涟漪此长彼消往复循环,晓光一映点点波光粼粼闪耀,飞鸟掠过又悄然而隐唯留清脆高亢啼声洒满一湖……

眼及之处,仿似多年未见过的人间之景,心里亦清明开阔几分。

“怀南许久未见得如此清朗明丽之景,若非二公子引荐,约莫也错过辜负了此等风光美景。”顾怀南抬头望着辽阔蓝天,压在心头的阴霾缓缓消散无形。

苏通歪头看一眼顾怀南,笑出声来,“看来公子也是钟爱山水之色之人,如此我再推荐公子几个好去处。”

顾怀南闻言眉梢微挑,扭头笑应,“怀南愿闻之至。”

“京城最好风光当属南城门之外的梁河,青草无边天云低垂,这个季节更是蝶舞莺飞,鲜花漫野,辽远壮阔,处处皆是美景。若是公子还未尽兴,就得靠自己本事一访前元帅府和书丞相府了,这两处景色我有幸见过,绝不会令公子失望扫兴。”苏通缓缓道。

顾怀南略有所思,一心专研湖光山色了去,“但不知这元帅府与左相府,哪一个风景更好?”

苏通微微一笑,“人各不同,哪一个风景更好,不若下次再见时,公子来说这个答案。”

顾怀南颔首,“四月里来草长莺飞,待怀南走访游览一番后,说不定还能觅得其他好景。”

“自是如此。”苏通笑着,“到时还请公子分享这个好去处。”

顾怀南谦谦应下,两人又坐下品了品茶,苏通问顾怀南可知罗庭去向,顾怀南也说许久没见过罗庭,却说之前王景有找过他和自己。

一来二去,顾怀南也放开了,到底志在青云,也不拐弯抹角,直向苏通请教,“实不相瞒,怀南拜入镇南王府是想为云汉建功立业,今新帝登基,怀南对新帝不甚了解,不知道公子可曾有所了解?”

吕英闻言蹙起眉来,苏通却声色未动,幽幽道,“一个人三言两语是讲不完的。”

顾怀南遭拒,也疑惑,苏通既然有意让他入朝却为何不透露些皇帝的往事性情,“是怀南鲁莽了。”

“人心会变,与其费心思揣度帝心,不若关注朝局。”苏通晓得顾怀南如此问便是不知道他被皇帝禁足的事,也不知道顾怀南可知聂欢被赐死的事,“公子有青云志,但恐也难能一步登天,与其我说些无用的前尘往事,不若公子自开慧眼辨识,日后若得皇上重用,是公子德才出众,非他人之功。”

“二公子说得在理。”顾怀南道,一时两方沉默,顾怀南自觉心急了些,怀着未解之惑起身告辞。

苏通没有留顾怀南,只是他刚走,吕英便与苏通轻声道:“公子,顾公子对自己的野心丝毫不加掩饰,又如此急迫欲攀结权贵入朝主事,恐立功建业不成枉送性命。”(将相欢..1919292)--

( 将相欢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如释重负

吕英一语说中心头之忧。

苏通望着明月湖心,点点湖光闪烁眼底,心里念着:顾怀南,虽然你忠于贺靳,但也志在天下,好像云宗一心护着聂欢又想维系天下,最后两者之间舍下了聂欢。你多才有朝一日或堪重用,但你事事急欲求进必会惹祸,更何况伴君如伴虎,有朝一日如果你也像云宗一样面对两难之选,不知你会怎样选择?但我断不能让你把这些祸端牵连到贺靳身上,往后的路你要怎么选如何走,好自为之。

“今日风光明丽,公子可要走一走?”

苏通不表态,吕英便转开话道。苏通被打断漂浮思绪,回神后移步下了留风阁,“乌兰姑娘接到了吗?”

“今儿一早刚接过来,听说会长住在东院。”

“怎么,不喜欢?”苏通听出吕英语气里的疑虑,歪头瞧了一眼他,堪堪记住今后要侍奉自己的人模样。

吕英知进知退,聪慧不狡黠,是个低头办事儿的实在人……这仅仅是这才开始的印象。

“乌兰姑娘是贵客,奴才岂敢不敬,只是府里许久不曾有女客长住,一时间不习惯。”

“不习惯……”苏通思虑着,“日后我若去东院,你就在东院外候命,无须进去。”

吕英闻言神色微讶,但见苏通神色淡漠,不知他此举是体谅他的不习惯,还是有些生气,单单应下便不再多言。

说起乌兰,苏通便想起那晚在岚峯家外见到她的时候,并没看清楚她的样子,当时请她进门,只是因为曾经在贺靳口中几次听过“乌兰”这个名字,贺靳说起这个名字时鲜少可见地亲切和信任,值得贺靳交心的人,应该也值得他信任。

费神凝想也想不起乌兰模样,却忽然想到那晚开门时对上的王景,一双眼睛在夜色之中流动着微弱的光,而一瞬惊起的光华虽然清冷,却让他满心担忧得到一丝安抚。

短短数月,与王景的约定数也数不过来,许是彼此一次又一次毁弃约定,至今竟记不清曾与他约定过些什么,只知道说过许多许多,但没一个有效延续下来。

楚汉之战结束后,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你再来找我,我可以放下过去和你在一起……

这个两天前的约定,又能坚持多久?

他的一生应该比楚汉之战先结束吧……

“苏通……”身后一声呼唤令思绪骤停,苏通怀疑地转身看去,却真的瞧见了他。

没想到他会来苏府,还会出声叫他。他眼中迷蒙起来,两日光景仿似已流年几转,竟有种阔别经年还能重逢的庆幸。

“怎么了?”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苏通定睛望着已站到身前的人。

“……”

来人脸色蓦然一沉,他赶紧移开了视线,“你来是有事找我哥?”

“我来看看镇南王。”

此时来看贺靳?他有点猜不透他此举何意,不想彼此伤上加伤,遂道,“他在东院。”

他走在前头带路,片刻的沉默之后,跟在身后的人缓缓说出的话冷暖烧心。

“懒怠府中数日,一朝上朝去连最基本的也没能考虑周到,那件事,真正该被责怪的人是我,不是你。”

他豁然驻足,迟迟没转过身去面对身后的人,眼前又是他当着股肱大臣们声声置死聂欢,浑身血液霎时觉得冻成了冰状,冷透骨肉。

他按下从里到外的冰冷,淡淡道,“我知道你会说你经验比我深,对他的了解还有默契更比我多,最后输了责任在你。但我又何其无辜了?的确因我无知幼稚铸成大错了。”

“苏通……”

浅唤声消散后,他才重新迈向前,“不管做什么也回不到以前……我更改不了以前也无法预测日后,只能不停向前,尽力弥补这个错。”

身后的人没再多言,再走了几步,遥遥望见东院白墙灰瓦时,他才又缓缓出声,“云初……能得到你的谅解包容,我真的如释重负,似能再生一次,谢谢你。”

云初愁煞凝重的神色轻轻一松,一双眸子定定望着身前走着的单薄英挺身姿,轻声相应,“他不惜生死,原以不计生死,不管是生是死他无憾。而我们若因此为难自己,他绝不乐见。”

他想起牢里送聂欢最后一程,他还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生死度外,慷慨赴死的,但他可以肯定聂欢的确如云初所言,死亦无憾。

到了东院,正见着苏明将贺靳抱到院子里晒太阳。

两人便在一旁坐下,等到苏明收拾停当后,云初才出声询问,“可好些了?”

苏明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默然少倾,“还需几日才看得出药效。”

苏通听着他俩说话,伸手给贺靳四肢作按摩,忽然间碰到了不是衣料质地的东西,他瞧了一眼苏明,料想不是他放的,也或许他也不知道,便说,“这里我来照料好了,哥和云初许久不见也有许多话可说,你们自去忙吧。”

苏明看了一眼苏通,却只看到他低下头后乌黑的发顶。

“若是起风了,将他移进屋内。”苏明起身不忘嘱咐道,带着云初离开了东院。

苏通明白,或许云初也有心来看他们,但他不得不来苏府一趟的事却不是他们。

取出被藏在贺靳袖中的东西,是一张写了字叠成细长纸条的信纸,展开读来,苏通便知这封信是云阳那日与苏明密谈时所留。

信的内容看得他骇目惊心,指尖颤抖,久久之后回过神来,目光却仍不能自白纸黑字上脱离,越看脸色越苍白,再看一眼身畔双目紧闭的人,无法想象他醒来看到这封信的反应。

到此刻,他彻底明白了云阳濒死也来见贺靳一面的目的。

什么只要苏家贺家尽力与楚国相抗,其后去留云汉之主不再过问,如此云云……威逼利诱,不过是用来骗苏明的障眼法。他知道苏明不会轻易给他与贺靳相处之机,便用这一招打消他的防备。

云阳……老谋深算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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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相欢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心中已定

云阳的允诺于苏家贺家重要,但也不是只能按着这条路走。

苏家贺家也可选择袖手旁观甚至辞官隐退,而刚登基称帝的云宗若诛杀他们,危如累卵的云汉恐顷刻崩析,若记下日后追究,失去苏贺两家的云汉,这个日后也不知又还没有,即便还有这个日后,面对历经重创百废待兴的云汉,云宗只会把精力放在那上头……

况乎,皇帝能怎么责备身有沉疴力有不逮的臣子?

细数过来,走比留更显上策。

但云阳不允许陷入危机的云汉失去臂膀,而要让这两家的人不遗余力甚至不惜一切去保护云汉,仅凭那些威逼利诱份量还不够。

但有了这封信就完全足够!

他们竟然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妹妹,他有一个孪生妹妹!

二十多年,贺靳查了二十多年,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的命是苏义救的,苏义不可能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当年他救他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她与他们失散?还是他可能知道她在哪儿,瞒着不说?但却是瞒着他们兄弟却向皇帝坦白,怎么说都不是为了他们好!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知不知道五灵谷始末?

凝神看着沉睡不知何时能苏醒的人,许久才弯身抱着贺靳进了屋,将信烧成了灰,回身语声轻定,“哥,我会找到我们的妹妹,但是我不得不送你先离开,你别怪我。”

苏明与云初回来再看时,苏通正伏在床边睡着了,双手握着贺靳的手。

苏明叫醒了他让他回南珈休息,他起身走了几步,方想起什么似得站住身,“云初你何时走?我有几样东西,想请你交给丹雪带回淮阴。”

苏明看了一眼苏通,不安又席卷全身但他却从眼前这张静然自若的脸上寻不到一点异常,云初便说,“走之前我去南珈找你。”

苏通离开后,云初走到床边,伸手探过贺靳心脉,才转身看着一边沉默不语的苏明说,“他心中已定。”

苏明不禁屏住呼吸,一径望着门外,“你觉得他选的是进是退?”

“你与他们两兄弟相处二十载,你很清楚,贺靳从不停止一路往前,而苏通被逼着退避早已有生离死别之感,有朝一日势必会爆发。”云初轻轻道。“临阵脱逃懦夫所为,他不是。”

“你经历丰富,多指点指点他。”苏明心中明了,兜来兜去,还是走上这条路。

云初迈进南珈见一人身披紫色斗蓬,院子里的风不大但也不小,吹得斗蓬摇摇晃晃,露出了揽着怀炉的双手,左手拇指上戴着一颗赤扳指,孑然立在郁郁葱葱地梅树下。

这一身打扮,看得云初血脉倒灌,惊在原处。好一会儿,他语气宛如冰锥似地问,“你是谁?”

那人闻声,慢慢转过身来,冷若冰霜的脸经风吹得愈加苍白,云初倒吸一气,脸色大变,“你……”

话不多说,云初一闪身欺近那人,伸手要撕下那人的假面。那人早有所料,提身后退,冷冷道,“像不像?十年前的镇南王?”

云初站在树下,望着退至屋檐下的人,回忆如浪高卷漫头,双眼已婆娑迷蒙,声亦颤抖,“你是谁?你想做什么?苏通呢?你把苏通怎么了?”

他从没见过云初红着眼,攥着拳头,恶狠狠地与谁对峙,他愣住一瞬,不知如何开口,回神后才扬手撕下脸上的假面,云初神色随之一松,他才低头望着手中的东西,“就算缠绵病榻,就算鲜少入朝,大家还是忘不了他。”

所以云阳到死都还惦记着他……

“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样子?”云初问,不怒但是却有担忧。

他抬起头来,冲云初笑了笑,走过石廊,“想请教你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小的时候虽然学过,但不知如今还可不可靠。”

云初眉轻拧,走上去,迷惑地看着他,“你学过易容?你从何处习得?你见过我师父?”

“是见过你师父,不过是在学易容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他就着石阶坐下,顿了顿,仰头问云初,“你在找他吗?”

云初对上那双深沉又凌厉的目光,心头震荡,“很久没见过了。”

苏通又低下头,将手中那张假面翻过来摩挲着,“怎么样?我扮得如何?如果你没去看躺在床上的他,会不会以为我就是他?”

云初心头沉沉的,“这很危险……”

竟然这么轻易猜到他要做什么,不过他也没想过要瞒他,苏通笑着,“接下来,我做的事都很危险。”

云初语塞,苏通站起来,将假面塞到云初手上,很认真的问,“如果我的易容术骗得到你,我会少一些危险。”

云初轻轻一叹,将假面还给苏通,凝视着苏通的五官,他们两兄弟就算不易容也有几分相似,“如果我没见过他,我会相信你就是他。”

苏通似从云初的眼神里读出了他所想,会意一笑,“不用太担心,能走一步就是一步。”

“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云初道。

苏通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屋提了一袋东西交给云初,接过时云初觉得都是些瓶瓶罐罐还有类似金银的东西,莫名看了一眼苏通,“什么东西?”

苏通一脸严肃,沉晦双眼钉在云初眼里,“无论如何,请你想办法把它交给丹雪。”

真有东西托他带给丹雪。

云初点头,苏通又一次重复道,“云初,如果你方便,我想你亲自帮我把它交给丹雪,如果丹雪她不收,你帮我想办法让她收下。”

特意的叮嘱,让云初想起了武晋……而今再加上聂欢,丹雪恨死苏通了吧……

点头应下,云初才离开南珈。

苏通目送云初离开,将假面收起,叫来吕英正问着乌兰去向,柳稽便踏着步子出现在视线里。

苏通让吕英去沏壶热茶,和柳稽说说笑笑迈进南珈。

柳稽办事神速,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便整理好了一份他要的名册,还带来了君子盟的消息。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最好的疼惜

苏通将名册贴身收好,“柳大哥认为我何时去找这人妥当?”

“此人昼伏夜出,只能在夜里才有机会找到他踪迹,我已吩咐下去只要见到那个人即刻通知我。到时你若有不便,我可以擒下那人再交给你。”柳稽道。

柳稽安排很是周全,苏通点点头,但却欲言又止,柳稽瞧出他似有几分为难,以为他还有担心,“这都是我自作主张,若是你还有别的考量,一切便照你说的做。”

“柳大哥办事得当,我对此无甚顾虑。”苏通道,“柳大哥雷厉风行,不消一日便助我解决两大难题,心里不禁期盼柳大哥能帮我找到那个人就好了,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柳大哥添麻烦,一时犹豫开口,让柳大哥误会了。”

“你要找何人?”柳稽以友之忧为己忧,愁上眉来,“若是你信得过我,此人便交给我来寻。”

“柳大哥之义,我无以为谢。只是我也没见过这个人,不知她样貌无从描述,更不知她身在何方,从何处去寻?”苏通眼底虽然灰冷,但目光坚定,那表示虽然他要找的人毫无线索,他却会一直找下去,“我会先着手调查,待有了些线索再有劳柳大哥相帮,相信一定可以找到她。”

言辞间,柳稽看出苏通对他要找的人知之甚少,有心想借他之力寻人却苦于没有线索托付,便不再问苏通要找谁,先点头应下,“若是有用得着柳稽之处,兄弟尽管开口,莫要见外。”

一声“兄弟”叫得苏通目光颤动,心间动荡,“多谢。”

“兄弟之间不必言谢,我先回府等消息,如果寻到君子盟踪迹即刻通知你。”柳稽告辞而去。

苏通送他离开,他自信若是他哪怕有蛛丝马迹的线索,柳稽也能摸出个样儿来。可他没有,除了云阳那封空口白话未经证实的信,他什么也没有。

苏通给苏义家书一封,问他的胞妹是否因南疆的战乱与他们失散,而今可有下落音信。

他没问他是否有个胞妹,直问其下落,是想让苏义了解到他已确认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个孪生妹妹,现在急寻她下落,而不是从何处听到谣言,来求证这个妹妹是否存在。

这样一来,苏义回避的可能性要小一些,坦白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其实如果苏义存心欺瞒,不管怎么做他都会回避。但他认为云阳敢将这件事说出来,便料到他们会先查证,而证人必然还活着而且这个证人即是铁证,他们无法再质疑。

而这样的关系角色,除苏义外不作他想。

事情既然经得起查证而不会被质疑,那云阳说的就是真真实实存在之事。除此之外,他还觉得云阳给他们的除了这一丁点儿诱饵,应还有可以找到妹妹下落的丝毫线索,如此他们才算真正拉拢他们为云汉护持,达到云阳留下此信给贺靳的目的。

所以,苏义的回信里应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一开始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让他们兄弟姊妹受分离之苦,但冷静到现在,他才开始明白分离是为了他们各自好好活下去,就像他活着却只是苏家的儿子不是贺家后代,他们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却绝不是以镇南王贺颐儿女的名义。而这二十载如履薄冰现今更陷生死困局,他不得不感谢苏义当初将他兄妹分开的睿断。

而吃苦中来,远离权力倾轧明争暗斗的生活是他们能给的最好的疼惜。他想,他这个妹妹应与朝廷没有一丝半缕的关系吧……

细细推演开来,妹妹安全无虞,只待苏义回信便可着手寻找,现在可稍安勿躁。但有件事却让他脊骨生寒,思及甚恐——苏义他们当初的谋划,并没瞒过云阳。云阳一开始便知道这个妹妹的存在,也必然知道他的存在!

但却不知为何,云阳默许他们这样做。

是亏欠?是另有图谋?

当初因由怕已随云阳长埋地底,无人知悉。

可今日看来,云阳当初没赶尽杀绝,留了他们活口,倒是有时下御敌护国之用。料想,这样一个结果亦未出他深谋远虑。

时至今日,他的想法真正与贺靳的达成一致,他们才驾崩的那位先帝,让人恨入骨髓,又不得不心生佩服。

而这样一个无所不用的皇帝,临终前既然将贺家作为护国固城的力量,势必会对他的继任者交代利用这股力量,可云宗除了理丧,还未过问他们。

信是作为家书顺利送了出去,虽然不知云宗从云阳那儿了解了多少他们的事,却有一件是怎么也不会做错的事——振士气,立军威。而至于这个人是他,是贺靳,是云初抑或别的人,这个人什么来历背景,对于强敌环伺的云汉而言皆非紧要计较处。

而他袖中藏着的那张假面,用还是不用?

用这张脸,是想瞒下苏明苏义还有那些只听命贺靳的兵将。但同样也非常容易被识破拆穿,到时候自己前功尽弃不说,还可能影响大局。

苏通踌躇不定,又去看了看贺靳,一进门见着苏明守在堂中看着书,看起来悠哉清闲,见了他就央他坐一坐,尝一尝刚沏的云顶茶,又说柳稽请来了青衣班搭了戏台子请他过去看,会晚些时候回来,在他回来之前要时时照看着贺靳。

苏通应下了,问起赵先生和乌兰姑娘却都还在炼药,也不再多言。到贺靳床前探身看了看,又出来找了本书到床前坐着看,那里光线并不好,苏明让人给他添了两盏灯,又让人伺候来笔墨纸砚供他这么长时间里消遣打时间。

苏通捧着书看,心思却不在书上,因为苏明手里握着一本书目光却一直盯着他,仿似就在等他现不得不询问原因一般,逼得他没办法继续装着未察觉,“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难不成我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插着翅膀飞了?”

苏明笑着,“嗯,还真是担心你插着翅膀飞了。”

苏通讶然,苏明是极少与他开玩笑的,不禁抬起头来望着他想要探究,苏明看他这样笑得更灿了,“贺靳没醒,我先代替他高兴高兴……小苏若是能一直这样陪着他,他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第三百四十四章 贺家添子

苏通愣了一下,回神间目光一亮,转头望向贺靳,眼神间又露出研判揣摩,那边本想宽慰一下苏通的苏明好半晌只能望着个背影,心头不禁愁云满布,是他太急躁了?还是他其实与他们所想的不一样,他还没真正下定决心?

那边苏明困扰着,怔忪目光忽然遇上苏通转过来的脸,心不禁突突一跳。虽然还是沉着一脸,却分明有了一丝笑容的明亮,这是为何?

“我也想一直陪着他,谢谢哥一语点醒梦中人。”苏通的声调语气里更是掩也掩不住的畅快一般。

苏明虽希望他高兴,但这样子的快慰却让他有些忐忑。虽有疑,但见苏通欢喜了,一时竟不知该不该问他点醒了他什么?稍一迟疑间,苏通已起身问他,“哥何时去柳大哥那儿?”

“酉时。”

苏通走得甚快,苏明方说完两字儿,便以快走到门边,“我会在申时过来。”

这会儿苏通已经到了院子中,苏明想叫住他,但想想他原就被禁在府里,在自个儿家里还被管着也叫人心疼,也就随他去了。

苏通返回南珈,吩咐吕英去沏壶热茶,准备些糕点来,等到吕英将茶点放到桌上,他已研好墨,立在书案前望着白纸出神,吕英提醒他茶点已备好,是否还需要什么时,他头也没抬仿似梦呢般轻忽又说得清楚分明,“嗯……今日午膳不用了,到了申时提醒我,出去时把门关上,莫让人打扰我。”

呈情表:今外强虎视,时来侵扰,军心不平,民心不安,臣奈先父之功身居镇南王,但身染沉疴经年不愈虽有心然无力护国安邦,二十年来未承袭先父风采为云汉开疆辟土诸多遗憾。臣常思两全之法,今终得苏义将军割爱成全,将爱子苏通过继贺家,袭镇南王位,扬先辈之风,为云汉建功立业,为贺家呈表忠义。此情望皇上明鉴准允,成全贺家一片丹心。

表书好不易写下了,苏通考量是否改用贺靳笔迹,但最后决定还是用自己的笔迹,毕竟这个时候贺靳还没醒,这个时候贺靳还在苏府,而他这封信不过是起提醒云宗的作用,要不要为他这个贺家继子正名只是次要,贺家效忠云汉的重担从今往后由他践行才是重点。

云宗还没来看过贺靳,王景也没来,他得找个人帮他选个合适的时机递给皇帝,最好是个让皇帝不能拒绝的时机,思来想去他觉着书柬之或许肯帮他这个忙在明日朝事上禀此事。

他起身到桌前,倒了茶来喝,冰冷的水冲开氤氲的愁闷,一下子叫他清明起来。将表书收好之后,他才打开门来,见吕英在打扫院子,便问他时辰,吕英说才过午时,问他可要用膳。

苏通点点头,他即将肩负重任,必须得好吃好睡好学好问。

吃完饭便已近未时末,他才慢慢去东院,赵古越在院子里看着乌兰打结子,两人都没说话,苏明坐在贺靳身边,轻声念着书。

今日的阳光,静谧温和得让人不敢鲁莽闯入破坏,他怔怔地站在院门外看着,好半晌才悄悄移步进院子,就着栏杆眯了眼打盹儿。

苏明找他的时候,才见着那个睡得沉沉的人,也没叫醒他,自己将贺靳抱进屋里,让赵古越和乌兰照看着贺靳,便去应局。

苏通感觉到一阵凉意,迷迷糊糊醒过来,天色已经黑了,扭头看向院子里,屋里赵古越和乌兰已经开始吃碗饭了,赵古越目光一瞥见着他动了,便在屋里唤他,“饿了就过来吃,我们可不等人啊。”

乌兰怼赵古越,“怎恁般无礼。”

赵古越笑笑不说,但已经拿起筷子美滋美味吃了起来,乌兰拿他没办法,只好对苏通说,“别见怪。”

苏通坐下,瞥了一眼赵古越那潇洒的吃相,拿起筷子时却说,“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乌兰姑娘辛苦了。”

乌兰听着苏通像在取笑赵古越,而那一脸沉沉兴致缺缺的脸色并见不着揶揄之举,也就没接话。赵古越却乐呵呵笑着,“嗯,心情不错,作了美梦梦到什么美娇娘了?”

苏通筷子一顿,头也没抬,“我可没赵先生会享齐人之福,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里都有美人作陪。”

乌兰脸都绿了,盯着赵古越,赵古越忙丢了筷子摆手,“他胡说的胡说的,胡说的你也信。”

苏通低着头,嘴角不禁扬了扬,“乌兰姑娘别管他折腾了,他折腾够了就好了,不会出大事。”

乌兰脸色稍缓,赵古越提着一口气在嗓子眼儿,瞥着苏通,他不觉着他这么好心替他解围,怀疑之间,只听苏通开始给乌兰介绍桌上的菜色,乌兰听得十分认真,最后甚至还详细问了一遍水晶鸭的做法,赵古越听着是在问自己顶喜欢的菜的做法,心情才稍微好了点,任由苏通在那儿说了,任由乌兰在那儿一脸憧憬向往似的笑着听着。

吃完饭,苏通邀赵古越坐一坐,乌兰自个儿先回去休息,赵古越疑道,“我看你今日与之前言谈举止出入甚大……真梦到美人了?”

苏通皱皱眉,“嗯……我何必舍远求近,放着眼前的美女作摆设,去梦里享受忒没意思。”

赵古越差点儿从椅子上蹿起来,黑沉着脸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你别看她长得貌美如花,温润娴静,那是你不了解她,你若与她相处下来,你才知道她凶悍跋扈,杀人眼都不会眨一下,你敢打她主意,当心小命儿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苏通一脸莫名盯着他,很无辜似的说,“你说谁?”

“你不是指乌兰吗?”赵古越问,比他更一头雾水。

背后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二公子,我落了绢子在这儿,过来找找。”

苏通逡巡了屋里一眼,起身走过去捡起来递给刚进屋的乌兰,“是这一方绢子吧,先前见你用过。”

乌兰接了,道了声谢,苏通又说,“想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了地上,收拾的下人也没注意到,是苏某照顾不周。”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有何不妥?

“公子过谦了,原是我不小心。”乌兰说着,告辞,“公子您忙,我先回去休息了。”

“姑娘只管当这儿是在自个儿家,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苏某今后便不用担心照顾不周。”苏通道,乌兰谢了谢离开之后,只见赵古越两只眼睛气愤得要喷火,“你故意为之!是何用意!”

苏通抬起头看着他,轻轻淡淡地说,一步步慢慢走近赵古越,“正如赵先生不喜苏某过问先生的感情事一样,苏某也不喜欢先生每时每回都问苏某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赵古越一愣,苏通正坐下,端起了茶来品了一口,“先生请坐啊,尝尝今日的茶,沏得还不错。”

赵古越又是一愣,三分浑噩地坐下,不禁又往苏通看去,那种熟悉地感觉让他心头湿润如潮,“诶……你平日里也这样?”

见苏通没明白他所问,他又补充道,“就是性情……也这样?”

“这样有何不妥?”苏通对他的疑惑不以为然。

赵古越见问不出答案,其实问出来也没什么意义,虽然方才苏通作为很有一种贺靳小时候的作派,但到底不是贺靳,想到这里不免惆怅地摇摇头,“甚好,这样甚好。”

苏通起身到书案前写了一封信,递给赵古越,请他帮忙送给左相书柬之。赵古越拿着信,疑道,“我不认识书柬之,堂堂左相府也不是我想进就进,堂堂相爷更不是我想见就见,而且你莫忘了你现在是禁足……”

“你也说了是被禁足,不是连书信都不能往来,书柬之是我好友也是贺靳的朋友,我想邀他过府一叙,乃人之常情,有何不妥?”苏通颇以为然道,“若是他府上的人难为你,你就说是我邀请的,他们必不会拦你。”

苏明不在,也拿不定这信去送还是不去送,苏通莫不是专程挑了这个点儿来找他办事?赵古越迟疑着,苏通又说,“你不放心,便将信打开看一看。我刚才说的若有假,书柬之也不会理会我,而且时值国丧,或许你这封信送过去,他也未必一定能来!我也不过碰碰运气。”

如此一说,赵古越打算试一试,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岂料书柬之很快就来了,一进屋与苏通说了两句便要看一看镇南王的情况,苏通将他引到床前,赵古越便站在不远处看着。

“多亏了赵先生妙手回春,王爷病情虽来势汹汹,现下已稳定复原起来。”苏通一边说着,引着书柬之坐在床头置着的椅子上,自己坐在床沿,一边伸手牵了牵被子。

书柬之明显看见他的手在他跟前的被子上拍了拍就又恢复了掖被子的动作再收回手去,一切那般自然也未引起监视着他们的那位赵先生的注意。

虽不知苏通要暗递什么信息给他,但看看却是无妨,毕竟来的时候他还疑惑怎么他突然之间找上自己。书柬之起身装作凑近了看贺靳脸色,左手探进被子里摸到一封信瞬时收进袖子里,“呼吸和缓,脸色平润,是好转的迹象,耐你多照顾了。”

苏通见他收了信,“小弟自小受王爷照顾指点,王爷于我如师父兄长,我帮不上大忙,只能略效绵薄之力。”

书柬之听苏通自称小弟,不由挑了挑眉,看来他对那位赵先生必是说他们之间的感情要好到可以称兄道弟了,“多事之秋,你做的看似小事,但于我们大家于朝廷实是大事,你且专心照顾王爷,其余无须胡思乱想。”

苏通点点头,书柬之起身向赵古越详细询问了贺靳的病情及治疗进度,但赵古越只说要看贺靳恢复的效果才能定后续的治疗方案,也就只得作罢。

书柬之称国丧期间,事务繁重,不能与苏通彻夜长谈了,匆匆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赵古越见苏通望着书柬之背影竟似不舍隐含几分惆怅难于启齿,心头突突两跳,不禁嚷道,“你该不会中意书柬之吧?!”

苏通被吼得心跳失了一拍,对于赵古越成天脑子里只是些情爱的东西一个头是两个大,叫人难以忍受,于是扭头说,“这也能看出来?你从何看出……”

他话未说完,赵古越面色如天崩地裂,啊啊啊地抱头蹿出了屋子,又蹿出了院子,没见他回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虽然他那么说是想尽快堵住赵古越的嘴让他一边儿去琢磨着别来烦他,却没料到刺激得这般严重。

奇怪,即便他真的中意书柬之,他至于像是看见末日灾图一样反应吗?

在苏通眼里,赵古越就是个神经反应过度灵敏的人,一点小事在他那儿就是大事,一点大事儿在他那儿就是非常火烧眉毛的大大事儿。所以他也就那样在心里疑惑了一下,一转身便忘了这回事儿。

自然苏明回来的时候,听得书柬之过府探望了一下镇南王很快又回去了,苏明也未放心上。次日陈叔神色慌乱跑进东院,附耳告诉苏明宫里传来的消息,苏明怔了半晌,才问,“皇上的意思呢?”

“皇上将相爷留下了,说此事后议。”陈叔说完神色才渐渐恢复镇定。

是了,只要皇上没点头,别的人怎么禀奏呈情也都算不得定数。

苏明让陈叔照看着贺靳,一个人去了南珈,见到苏通正在院子里修花枝,“许久不见你摆弄这些东西,今日心情很好?”

苏通顾自专注的修剪花枝,“这些花草原本该更精神些的,耐我这些月失了照顾,而今复又继续,这花草立时千娇百媚了,真是让人不由惊叹造化神功,端得讨人爱怜。”

话说完,苏明便见着苏通剪下一枝花来放在一边的花蓝里,花篮中已有两枝这样的花,红艳艳隐在针形般的叶子间,极为芬芳。他不知这处何时生了这一大片的花。

苏通拎着花篮坐在石桌上,将花枝一一插进花瓶里,相互比对着,又拿剪子修剪一番,让吕英送到贺靳房里摆上,对苏明说,“也不知他喜不喜欢红素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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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相欢 )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时孤单

苏明站在一旁,见他又回到那一大片红素馨前忙碌起来,默然少许,才说,“你成长了好多……多得内有腹策,汲汲营营,做事情也开始不露声色了。”

苏通停下动作,转过身来,迷惑地看着苏明,语带无奈好笑地问,“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苏明一动不动审视着他,不受他的装腔拿势,“你猜到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他猜到了,苏明一早出现在他院子里他就怀疑书柬之将他的意思奏禀过皇帝了,不过也才直到刚才苏明笃定地说他做事开始不露声色汲汲营营时,他才确认下来。

“那么,看来这个结果不如我意喽。”苏通丢下手中握着的干枝,一丝遗憾地笑着转身继续修剪花枝,自嘲着说,“如此汲汲营营,却是一夜溃败,咱们的皇上真是一如既往的瞧不上我。”

苏明不想他冒险参与朝廷的事,但也不乐见他郁郁不如意被禁在苏府成天苦思冥想如何立身朝中参与议事。

以前拦着他,他们陷在两难之中,而今想顺着他,依然陷在两难之中。

只要他们一日没辞隐避世,他们便无时困于两难。

“皇上说此事后议。”苏明言外之意很明显,这个事兴许有变数。

但他却不抱多少希望了,没应苏明,却听苏明又说,“此事若不成,也需弄清楚皇上因何不准。不管是做平民百姓还是为人臣子,皇上不同意我们做,我们便做不了。”

喀嚓,停在花枝间的剪子一合,剪断了几根枝桠碎落脚边。为苏明一番话失神一刹的他回过神来仍有几分不信苏明来此不是为责备他。苏明……竟是不反对他这样做,不仅不反对还是支持提点他除非云宗首肯,否则他不能如意。

等他转过身来想再次确认苏明的态度,苏明已经出了南珈,徒留一个走远的背影。

自小他就希望他们支持鼓励他出将入仕,但他们从未有一次松口点头,好不容易他们不再阻止他支持他了,他却没有一丝愿望成真的快慰喜悦,反倒向往他们给他辛苦筑造的悠然自在不问军政的日子。

今日有多惧惮皇权人势,有多挣扎困斗,就有多懊恼这二十载蒙蔽心眼自顾玩乐,还处处与他们置气……以前除了带兵打仗这件事,他们什么都顺着他由着他,现在连这也顺着他由着他了……

再不会有人来管你这管你那的时候,他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眼中涌起的泪花憋回去,那股酸涩的味道久久盘踞在鼻尖喉中,更浆染煎熬着他的心。

若有一日,再无人过问你过得好与坏,不管是咬着牙不流泪还是从黑夜到白天的痛哭流涕都只有一个人时,那种天地孤零无人来问的滋味如荒原雪风呼啦啦刮上一日一夜冻坏了身和心,残存的微弱呼吸只觉着活着好痛好痛。

他才觉着,挣扎得离他们越远,那种痛苦就越大。

这一天,他不曾去东院看贺靳,让吕英搬了躺椅到素馨花墙前,晒着阳光睡了大半日。吕英见他脸色不好,起风了也不敢去叫醒他,抱了薄被轻轻给他盖上,退到一边去打理矮灌丛。

他闭着眼躺着,可是根本睡不着。

就算离他们越来越远,自己越来越孤单,他也不能退缩,他不能永远藏在他们的庇佑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自顾自活。而除非他们先他一步离开人世,他就只是一时孤单。所以,他得安静下来,踏踏实实全神贯注地向着那个目标笔直前行。

云宗不来苏府亦不召见他,托书柬之传递的意思他也不同意,他一没机会面圣,二来当今皇上看他不上,他如何做能让他改观,让他召见他一面呢?

云宗最关心的莫过于云汉安定,楚国局势,灵玉……下落不明的灵玉……为情所困的云初,推心置腹的云宜,死在他手上的聂欢……,数来云宗关心的不少,但他不会惹怒云宗可以插得上手的又能做得漂亮赢得云宗的信任屈指可数。

现下柳稽正帮他搜集楚国一些消息,势必会呈现最新的楚国内局,顺便打探灵玉的下落应不是难事,但这事情最快也得一两个月才听得到结果,他等不了那么久。

云宜虽不问朝政,但为了他已经三番四次破例的进宫为他解围,云宜出入宫中太过频繁亦非云宜所愿非云宗所愿,云宗说不定认为云宜为了一个不足一提的他屡屡违背自己的原则而失望,再记他一笔成天惹事生非的罪。

直到傍晚,仍未有突破。

晚饭也吃的食不知味,早早撤了坐在矮榻上捧着《战策》半晌翻不到一页,吕英时而给他将凉茶换成热的,见他晚饭吃得少又摆上来一些糕点,一切虽都轻手轻脚地做,他仍是觉得打扰到了他,果断让吕英下去休息,自个儿还在那儿想怎么才能更快得知楚国局势和灵玉的下落。

然而来回一次楚地,两个月的时间已经算得很紧,哪有更快的余地。

他就只能等着云宗那一天想起他来了召见他了,或许云宗想起他来也鉴于以前的认定也不召见他呢……

但为什么他送上门去,云宗都不为所动?

若是他知道云阳的留手,即是他是个一无用处的废材他也是会利用的,即便用不了他这个人,但可以用他的势用他的关系用他背后两个家族的威名,就算他对云宗不值一提,但云宗断不会看不上他背后的力量,这如何也说不通。除非……云阳从苏府一离开就病发危急来不及交代云宗这一件事。

如果是这样,对他们贺家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如此费尽心力的想要得到云宗重用,不是想着云阳让他们知道了他们有一个妹妹存活于世,感激皇帝,而是从一开始想的那样将贺靳顶替下来,扛起贺靳担着的贺家的责任,贺靳一个人已经操劳辛苦二十载,就算身体好了也需要好好调养,受不住今时今日云汉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甚至不日战火纷飞的折磨炙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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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相欢 )

第三百四十七章 相握着手

但云宗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无从知道云宗为什么不为云汉储备他这个至少还会点武功的战备力量,也无从知道云宗是不是在等着贺靳好起来。

但他只知道,贺靳一天天地好转,很快就会醒过来,如果他不能在他醒来之前将这些事办妥,以贺靳的脾气心性,只要还尚存一口气都不会准他做这些事。

贺靳不是苏明,苏明会心软妥协,贺靳会心软但不会妥协退让。寸步不让的死守进而一步步进攻逼退对手,才是贺靳的行事作风。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手里的书也无力拿动放在了矮桌上,俯身趴在桌上,“就差一点点了,为什么他不同意?哥说得对,不管我怎么走但只要想顶替贺靳就不得不得到皇帝的同意……”

“呵呵……”他不禁发出两声苦笑,“皇帝会同意贺靳、云初甚至苏明……轮也轮不上我!”

忽然,他想起了云宗是怎么对他视若无物一般的种种,又是如何对贺靳好奇崇拜与云初惺惺相惜的,随着遥远的记忆翻卷开来,他的肩膀剧烈抖动着,颤声呢语,“他不会……不会是因为贺靳和苏明说过不要我入朝主兵,见到这么多年他们想方设法地百般阻挠,才不同意,不同意用我?”

惊悚之后,他稍稍平静了一下,“他刚刚失去了良师好友的聂欢,他敬重崇仰的贺靳病中昏迷未醒,他引为一生挚友知己的云初萎靡不振,在他们无法顾及身边重要的人的时候,他不想没问过他们的意愿就决定用我,他是担心他们清醒后恼他又气他们自己,所以一切都尽可维持原样,不动吗?”

得到这个极可能的猜测后,如被判了死刑一般歪头死死盯着一边的纸灯,只觉着两只眼好疼好疼……

浑浑噩噩里,像有人将他抱到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在一边不停地说这话,声音却又小又远,听不清楚。

他费了些劲,才睁开了眼,床边真的躺了一个人,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床上。

他想起床来,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床边的人紧握在双掌之中,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却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这里。

他试着把手抽出来,动了动发现王景越握越紧,便支起身子将左手伸过去打算叫醒王景,就在左手快落在王景肩上时,他的手停了下来,张着的嘴也慢慢合上了。

他慢慢坐起身来,静了片刻,轻轻地说,“你刚到他身边去,要照顾他又要照顾王家、云烟阁的事,很辛苦很累吧?”

“那么辛苦,这么累,却不好好休息,大半夜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他继续轻声地念着,不禁然一滴泪就从眼角滑过脸庞不知落去哪儿了。

“王家、云烟阁的责任才最重要……”他顿了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哽咽声,“就算听到我要做什么,也别瞎操心,就算我惹了皇帝不高兴,也不要担心……”

他突然不说话了,不是王景醒了过来,只是想到活在这个看似荣华富贵无与伦比的权势之间,却都是这般辛苦艰难,对着一个还关心他此刻好坏陪在他身边的这个人,不忍说着这些对他那么残忍的话,许久许久之后,才轻声说,“就算你很担心,也别让别人知道。”

这个别人,指他,更指云宗。而担心的对象,指他,更指他想如此费心尽力保护着的人。

他就那么看着王景,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天已开始亮了,王景也醒了过来,他赶紧闭上了眼。

王景察觉天快亮了,见着他还睡得很沉,竟甚是满足欢喜地喟叹一声,“皇上驳了书柬之的奏请,我还担心你会灰心为此苦恼伤神,没想到你睡得这么踏实。”

“阿苏……在你身边,总是这么踏实安定。”王景又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我这辈子要都能像陪着你到天亮,看着你睡得这么踏实,就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宽赦恩赐了。”

他原以为王景得说好一阵儿,没想到就这三句话说完,便走了。

走得很安静,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

王景走了之后,他仍是闭着眼,眼皮子却一直轻轻地颤啊颤的,不一会儿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过太阳消失在乌黑鬓发里。只有湿漉的痕迹,记录住又一次哭了。

一夜未尽,因为一个人他竟落了两次泪。

他睁开眼,眼中虽泛着泪光,却如死潭一般幽沉昏暗,他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一种被拉入深渊沉溺的感觉。他们是仇人,立场不同,各有致命忧患,却越走越近,近到夜半三更许他握着他的手,在他床边沉睡,许他在他床边醒过来说完他想说的话。

而他早早说完话走了,他却觉着怎么才说这两句,不该再多说两句的吗?

这样细微的希望,听着他说到“踏实安定”这些字,竟也觉得一天的狂乱浮燥在他陪着的短暂时间里竟都消弭安静了,而此刻亦不再浮出躁动……

王景……

他在心底轻轻喊出他的名字,却听到传来他的声音,正如刚才那般轻柔小心地叫他阿苏。

在天亮时分,他清醒地察觉到这种似乎理不清楚,但一桩桩一件件却如此清晰明瞭的东西已经将他缠住,不知不觉化进他的身体心里。

他摸上心口,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装了一个人,这般清晰无比地记着他,闭眼睁眼都是他,想忘却挥之不去的他,想丢掷一边不去思考却无时不在他脑海里绕来绕去的他……

他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僵硬地杵在床上半晌,直到吕英推门进来伺候着他起身洗漱。但一个早饭他却吃了一个时辰,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看得吕英不停得担心。

早饭并没吃完,因为他实在吃不下了,他的视线每移到一处就能看到王景听到王景的声音,一处又一处,王景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般,逼得他不得不躲到东院去,和赵古越乌兰他们胡说唠嗑儿。但他却不时叫而不应双目无神,赵古越嘴毒说他中邪了,乌兰关心他若是精神不好到屋里坐着休息一下,不用顾着他们。

他却知道,如此都仍然不时惦记起他,忘不了他,定是喜欢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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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相欢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拆散鸳鸯

在他为了顶替照顾贺靳心力交瘁时,王景又扰得他心神恍惚,此时此刻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真是雪上加霜,糟糕透顶!

他不能困在苏府里,必须打破这个僵局,也必须离王景越远越好。

但是谁还能帮他在皇帝面前进言,谁还能举荐他?谁的举荐还能让云宗改变主意?怎么做,才能让王景离他远远的,他也能离王景远远的。

他苦恼正深,猛地被人推了一下肩,抬头一看正是赵古越瞪圆了两颗眼珠子盯着他,“喂!你没休息好就回屋里再睡一觉,你要心情不好到我们这儿寻宽慰就不要失魂落魄地杵在这儿,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听不到我们讲了什么,败坏我们兴致。”

乌兰用力拽着一脸怒气地赵古越,他才反应过来,是他不听劝,他今天这个样子的确败坏人家谈情说爱地兴致,也不怪乎赵古越气得想要把他戳走。

“乌兰姑娘,如果方便,我想单独和赵先生谈谈。”他说得煞有介事,似乎被赵古越一下子推搡醒了,乌兰瞅了他一眼又瞅了赵古越正瘪起了嘴想要骂人,连说,“嗯,你们聊,我去换壶热茶来。”

听乌兰说去去就来,赵古越才勉强咽下这口气,催促着他,“有话快说。”

听着赵古越是真切地气他,疑惑地问,“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并不是有意坏你和乌兰姑娘谈情,而且我看乌兰姑娘没有生我的气,你为何这般气恼,似恨不得揍我一顿才能解气?”

赵古越冷笑一声,睨着他,慢慢坐下来,“她不生的气,那是她善良!你见哪一对情人中间杵个哭丧脸能你侬我侬得起来?本来都高高兴兴地,后来任凭我使尽浑身解数她都笑不起劲,时不时就看一眼你。都是你害得我们这样,你说我该不该气你?该不该揍你一顿解气?”

他后知后觉地愣着,的确他进门之前还听到地欢声笑语在进门之后就没听到了……

“这样……”他呢喃着,似乎不以为然,觉着小题大做地模样惹得赵古越横着眼,咬牙切齿地重复,“这样?”

他看到赵古越凶狠地眼神,没有道歉,却是问,“你经验丰富,你说要怎么样才能把两个彼此互生情愫的人拆散?”

赵古越听了后,一副见鬼的样子僵坐着,不敢相信他听到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刚才表达得不够清楚吗?还是非常惊世骇俗很难让人接受?苏通顿了顿,觉得自己想要问的表达得很清楚,因此又一字不变的重复了一遍。

赵古越缓了缓神,仔细辨认着他那一张严肃的脸,确认他没在开玩笑,应该也不会有心情开玩笑,于是试探问道,“你想拆散哪对鸳鸯?”

他却问,“你没有办法?”

赵古越觉得有必要让苏通知道拆散别人良缘的严重性,打算苦口婆心地劝一劝,就放轻了语气,刚才的事儿也懒得记着去生这个人的气了,“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可见破坏人家的姻缘,会造多少孽。你说的两人既然情投意合,为什么要狠心拆散他们?”

他默然好一会儿,眉心深陷,两眉紧蹙,“如果他们继续下去就会性命堪忧,你也觉得不能拆散他们?”

赵古越不由心头一震,脸上一僵,见他将视线移开望向院门的方向,赵古越听到了轻轻地脚步声,知道是有人来了,便只说了一句,“为了他们性命,真不得不拆散他们,或许可以请他们的亲友一劝,若是都没有亲友,那这孤苦的两个人好不易有了个依靠就别拆散他们了,至少他们死的时候彼此还能作个伴,再也不孤单痛苦。”

赵古越竟也会说这些消沉痛惜的话,他不禁想要认真看看他此刻的神情,奈何他已经站起身望向院外,见了来人是苏府总管又一阵紧张严肃的表情,不禁摇了摇头,轻叹一句,“真是没有一天安宁。”转回身时,却见苏通歪着头看着迈进屋的陈渊,与他说,“多事之秋,哪有什么清闲日子。”

说完,也没待赵古越应他,顾自起身,缓缓行出东院。

赵古越觉着今天的苏通与平日的不同,平日的他不喜欢说话,今天的他却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回到南珈,却一刻也不停地想赵古越说的亲友,为了亲友他们可以奋不顾身挡在事前,亦不该忘了亲友为了他们也会如此,若是有人危及他们的性命,那些人连活着进入云城地机会或许也不会有……

那么王景的至亲好友,莫过于他爹娘二姐还有云烟阁……

绕到南珈后院挖出尘封的酒,仰头喝了一点剩下的都洋洋洒洒往身上倒,以至于刚从东院追回来的吕英一见到他这副样子脸都吓白了,忙想掺着他进屋给他收拾。

他踉踉跄跄地一边走,一边受不了地扯着嗓子喊,“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出去,为什么不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吕英几次快架不住他,连声安慰道,“放你出去,一会儿就放你出去……”

他笑着点点头,忽然撑直了身体,望着墙头大喊一声,“放我出去了,出去……”

正喊着,他就朝墙头跃了出去,吕英只来得及抓了一下他的袖子,奈何他速度太快冲力太大,袖子一刹便从吕英手中溜走。

望着越过院墙停也不停就消失不见的人,吕英吓得脸色煞青,连忙奔向东院禀告苏明。

苏通落定在苏府侧门外的小巷里,慢慢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他想此番借醉闹事,不是故意违抗君命,说来还有求情的余地,但这个法子却只能用这一次,所以他得在今日之内将王景的事解决。

他一个被禁足在府面壁思过的人一出现在王真跟前一定二话不说便被请回家,云烟阁散了人也都不知去了哪里,万红楼太过张扬还很可能找不到人,王景的二姐他见过很是温婉怕是劝不动王景,一一排除他觉得可以会一会王景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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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相欢 )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丞相夫人

托万红楼之人以王景之事为借口去请王夫人,费周折又耗时,请不请得出来更是难料。若是以性命攸关作幌子,或许有万一的机会诱骗王夫人前来,但为了达成目的这般凌迟人心也太作孽造罪。

苏通决定探过相府,见到王夫人再说。虽然翻墙约莫会引来王夫人芥蒂,但形势所迫也不得不行宵小之举,否则他一个与夫人从不相识也与王家没什么交情的人,王夫人怎会出来相见或者招待?

王夫人闲情雅致,领着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剪纸花,纸花一层层展开,惊叹喜悦的声音顷刻充满整座院子。但王夫人视线穿过纸花镂空处落在远处,脸上带着一丝笑,“行了,今日便暂且到这儿,都下去吧。”

等到小丫鬟们都散了,王夫人又低头说了句什么,站在身边的妇人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那妇人一离开,苏通很自然的越墙而下,以晚辈之礼拜过王夫人,“晚辈唐突之处,请夫人谅解。”

王夫人对他的冒犯之举未行责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静静地端详苏通刹那,便说,“来人报名,寻我何事?”

“晚辈苏通,来此拜见您,是想……”苏通稍作停顿,揣度用词,“救朋友出水火。”

王夫人的目光又一次滑过苏通的脸,虽稍纵即逝但苏通察觉到她怕是识破了他的易容术,不由自嘲一笑,抬手将假面撕了下来,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赌王夫人认不得他了。

“晚辈此举,非是想蒙骗王夫人,而是想瞒过其他正在找晚辈的人。”苏通正说着,却见王夫人目绽寒芒面容僵住,苏通陡然悟到这张真面目似乎令王夫人深恶痛绝。

但他们,的确没见过吧……小时候进宫若是遇上过,这么多年了也不可能一下就认出来了。苏通正自怀疑,王夫人却朝他慢慢走来,“你的易容术跟谁习得?”

难道千面跟王夫人有仇?

不想节外生枝,苏通遂老实道,“为了赢赌约,与当时八千君子之一的千面君学了一段时日。”

王夫人的目光轻轻闪了闪恢复了平静,苏通觑见她卸下戒备敌意,遂想再提一遍来意,王夫人见他张口,快速地问道:“你与锦儿相识?”

王夫人眼中的一丝担忧,苏通不敢迎视。王景对自己是什么心从来不曾掩饰,但王景与月非木互有情意却错过多年,成为王景不可碰触的伤痛,王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可她是否从试着拆散他俩却无从得知。

一刹之间,苏通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王夫人瞬时没能抑制的悲伤之情浮出,穿过苏通的心,缓慢地穿透身体各处。

他一个刚冒不出来的人没有无此力量撼恸王夫人,想必是他刚才的回答令王夫人想起了旧人旧事,王景曾经爱月非木多深?发生过什么事,时至今日令人忆及便不禁悲伤的事?他与月非木……有几分相似……有几分相似?

王夫人见到他便想到了月非木,但他印象里的月非木与他没什么相似之处,“夫人不必担忧,苏通与那位公子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与王公子虽相识但也只是朋友。”

苏通想跳过这个他直觉不能再深入的话题,但王夫人苦涩笑笑,一双眼睛失了中心的望着他,“他们曾经也只是朋友。”

苏通没明白,即便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也不至于这般杯弓蛇影。

“晚辈不明白夫人为何相信没有发生的事,却不相信晚辈所言?”苏通肃神道,“此行拜访之事,若夫人答应相助,今后晚辈与王公子连友人的情份也势必不复存在。”

王夫人诧异望着苏通,她不关心这个后生为何要斩断这份情意,她只关心好奇他有什么神机妙法可以做到他说的‘不复存在’,“你想托我相助何事?”

“说服相爷向皇上荐举晚辈过继给镇南王贺颐,入军领兵南下戍疆。”

王夫人一愣之间又愕然,少顷明白过来柳眉拧着,“原来你是苏义的二儿子。”

“夫人可愿意助晚辈一臂之力?”苏通只问。

王夫人冷冷的看着他,沉狠地道,“愿意,当然愿意。”

苏通诧异一晌,比之他可能与王景产生什么难解难分的情意,苏义次子的身份更让她恼心。果真文武如水火,互不相融结有宿怨?

可这些都比不了他眼下的事紧要,只道,“多谢夫人成全,晚辈这便回去静待佳音,叨扰之处,请夫人海涵。”

但王夫人却叫住他,“你这次出来不易,时辰尚早,不如我给讲个故事。”

苏通疑惑地望着她,她请苏通坐下后品了茶点后,终于话入正题,“当年锦儿为了那位姓月的公子,肆无忌惮地动用云烟阁势力,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袖子楼奉命调查云烟阁,数月之间,云烟阁死伤无数,袖子楼已经追查到了一位堂主的身份,如此很快就会查清云烟阁上上下下,逼得我不得不设法除掉姓月的,让锦儿清醒点儿。”

苏通心头震撼,因为王夫人毫不避讳地谈及江湖势力。他并不确定王夫人是否知道云烟阁,虽然王景的二舅、外公都是云烟阁地位尊荣的人,所以方才请王夫人出手相助的理由借了王夫人担心的情爱而不是他在担心的因为势力盘踞引来性命之危。

但显然王夫人心如明镜,知道的很清楚。

苏通静静听着,王夫人继续说,“月非木消失,锦儿一蹶不振,云烟阁停止了所有任务活动,销声匿迹整整一年,躲过一劫。”

月非木消失,王景就一蹶不振?苏通不信,以王景的痴心,不动用云烟阁将天下翻过来找他,怎会死心。

王夫人看出他怀疑,便顺嘴多说了一句,“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一直恨不得杀了他,终于有机会杀他后逃走的人,他从何去找?他又怎么找得到?”

苏通身体巨震,不相信听到的,月非木对王景分明在乎,怎可能如王夫人说的时时刻刻都恨不得杀了王景呢?但王夫人的厌恶与痛恨,却不假,她也无须在这一点上欺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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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相欢 )

第三百五十章 滔天势力

“云烟阁可以散,但谁也不能伤害锦儿。”王夫人正色道,苏通听出她所指,正疑惑她如此开门见山,到这儿却不揭开这层窗户纸,挑明她的底线达到她警示的目的,不得到一个清清楚楚的结果就此打住,不由令人怀疑。

“你应该想到我要说什么。”王夫人原来只是给他消化和思考的时间,为了给他留下更深的印象,“几朝几代朝廷一直想统一江湖势力,云烟阁、君子盟、天医阁、曾经盛名一时的海穹派都是朝廷欲除之而后快的势力。”

“如果他们知道这几股势力之间有关系,便会动用兵力绞杀而不是用袖子楼来暗中铲除。”王夫人神色凝重,声气森寒。

虽然苏通大概知道一些,但听着王夫人清楚道来的惨烈与严重,已是如履薄冰。

王夫人知道的还不止这些,“你一己之身就关系到了我刚才说的所有势力,但凡你稍微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我好心提醒你至此,是要你答应若有一日朝廷对付你们,绝不透露云烟阁半字,云烟阁与你们从来就毫无关系。”

苏通了然,应了下来,“晚辈答应您,这也算是晚辈谢过夫人今日相助。”

王夫人想着若是他不应下,就以此作为谢礼逼他承应,现在他主动应了下来,稍微让她放了心,毕竟逼迫与主动,还是后者令人安心可信一些。

“如此,甚好。”王夫人轻轻颔首。

苏通想王夫人这个故事应该说完了,遂起身告辞,王夫人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留他,却是在他离开后,独自呢喃出声,“你很要强……不达目地誓不罢休,若你与那些势力没什么关系,或许是锦儿的幸运。”

虽然几股势力都与他关系密切,却各自水深火热,君子盟先前与大哥翻了脸到现在找不到人,云烟阁已经被遣散,海穹派早就不问世事而今白珟也好些时日不见,络玉出身天医阁与他很遥远今后也不会有什么更深的关系,袖子楼……曾听人说哥是掌权人……

苏通沉脸往离开相府的路上走着,心似有千斤之重。

王夫人说的没错,不管这些势力是好是坏,联合起来想要翻天覆地也不无可能,朝廷若得知必是除之后快。今后行事务必更加小心谨慎。

回到南珈,极其顺利,苏府里很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他误以为是大哥那边有了好消息,赶过去看,仍只是看到他平卧床里沉睡。

屋外头传来乌兰的责怪声,“苏公子请我们来是为看顾贺靳,不是让你成天绕着我瞎转悠!贺靳身边没人,要是醒了怎么办?”

赵古越耍浑笑吟吟说,“他醒了是天大的好事啊,哪用得着苦恼?”

“哼……”乌兰又被赵古越的厚脸皮气到。

听着他们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通拖着沉重的步子,移到床前坐下,轻轻握住贺靳的手,“我才领略到你们这么多年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和责任,大哥……对不起,以前的一切实在对不起,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们从今以后都好好说话。”

“你来了?”赵古越刚进屋就瞥到了苏通,乌兰也顺着赵古越的目光看到了他,但他俩随后很平静地坐下干自己的事儿,乌兰远远地问他,“大公子见我闷,请我给大家制香袋,二公子你需要吗?或是有喜欢的花样颜色的?”

苏通起身走近,远远就瞧见那一篮子五颜六色的布缎,乌兰正仔细地理着针线,拿起刚开了头的绣样儿,雪白缎面配了正红细线,看不出来是要绣什么,“这要绣什么?”

乌兰没有抬头,她已经下针,眼睛跟着针线很专注用心,“红梅曜雪,大公子说王爷应该会喜欢。”

除了在赵古越面前乌兰直呼贺靳的姓名,在其他人面前都称呼贺靳为王爷,苏通点点头,低声道,“他说喜欢他一定会喜欢……有劳你了。”

赵古越狐疑扫了一眼苏通,乌兰不曾察觉不妥,赵古越觑了一眼乌兰,没将话问明,“你呢?想要个什么样儿的,我们家兰儿手艺比你们云汉人有过之无不及,想要什么样儿的只管说。”

乌兰听赵古越吹大话,不由停住手,面露愠色,抬起头望向苏通有些歉色,“二公子别听他瞎说,大多的样式儿我能绣,若是太难了,我的手艺还差火候,不过二公子不妨说出来,若是不行我可以去向师父请教。”

“夏有凉风冬有雪,春有百花秋有月,不如绣一个飞花落叶,应是很美。”苏通思忖道,赵古越目光豁然晶亮地盯住苏通,他是知道飞花落叶的另一个关系,但苏通那般平静神态似不知道这个关系。

“这么个小香袋,怎么可能绣得了飞花落叶?”赵古越不满地说,“是你自己喜欢,还是想送他人,若是送给心上人可以绣个手绢,估计可成。”

乌兰点点头,“香袋小了些,纵然绣出来也没有飞花落叶的意境,若是手绢会好一些,我可以试试。”

苏通愣了一下,“是我考虑不周,那便不绣飞花落叶。”

乌兰听他不要飞花落叶,却没说换一个样式,便知他应该很想要,“飞花落叶虽然有难度,但也不是完全绣不出,我可以试一试,若最后不成,希望二公子别气乌兰不知天高地厚。”

苏通全然没想到乌兰会应下来,心中地一点失落尽扫,不由笑着谢道。他的笑甜似蜜饯,看得乌兰怔然,赵古越也怔然,两人心里同时感叹,从未见过他这般如孩童般满足纯粹的笑,真是此生圆满一般。

苏通笑完后,发现赵古越深幽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反省刚才是做错了什么事?难道是心疼乌兰?但这目光太深,好像不是为了乌兰。

赵古越不出声,苏通也看着他,少顷,苏通忽然想到什么事,眼眸一震,赵古越这下耐不住了问道,“怎么了?”

他盯着赵古越,脸色发青,他们还牵扯着一股滔天浩大势力——南疆。

(..)

( 将相欢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朝廷都知道

(猫扑中文 ) 苏通蹙眉问赵古越,“怎么不见我哥?”

“皇上一早传他进了宫,估计还没回来吧。 ”赵古越把玩着手中彩线,余光注意着苏通反应,他觉得苏通问苏明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有事不想让他知道。

苏通眉头拧得更紧,起了身,“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当真是找苏明?赵古越犹有怀疑。

苏通才起身,走过赵古越,眼中便氤氲雾蒙一片,他可以用计避开王景,但和赵古越却没法保持这样的距离。赵古越现在比他的命还重要,失去赵古越,贺靳真的难好了。

但好在这样的密切关系在贺靳病愈后,赵古越必然会离开,日后联系只要注意应可以避开耳目。

这般宽慰自己,才稍微安抚了悬吊的心,将此事暂放一边。又开始担心云阳传召苏明为了什么事,按赵古越说一大早就去了,他们应该都不知道自己翻墙出溜的事儿……

不是为了处理他的事,是……处理袖子楼的事?

第一次,他在苏明的房里等到深夜才听到院门外响起了回来的脚步声。那一刹心回落的放松后,才发现自己将一双手握得生疼,仿似从死刑改判了死缓,血流的速度与温度渐渐恢复。

他抬脚想去迎一迎苏明,但想到苏明见到他担心的样子又会焦心,又慢慢坐回去,将小火炉上煮着的茶斟一盏,放置对坐,自己饮下一盏茶润了润干燥的嘴皮,让一切看起来平常一点。

苏明刚迈进院子,就看见他坐在温暖的灯影里煮着热茶等着自己,脚步微微一顿,吩咐跟着的人都下去休息,一个人慢慢踱着步子进了屋子,短短一路,是这段日子来难得温暖平静的时刻,虽然他知道苏通等他到现在一定有事。

“喝杯热茶?”苏通端起茶盏递给苏明,苏明接了坐下后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显然也是渴了,自己就要伸手再倒一杯,却给苏通抢先提起了茶壶给他斟满,“什么事,商议到现在才回来?”

“都处理好了。”苏明没有给苏通想听的答案,苏通心知苏明不会给他透露袖子楼或是朝廷的事,便轻轻点了点头,“处理好了就好,虽然累了一天但好歹有了结果。”

“你找我有事?”苏明侧头看着他,他也正端详着苏明,两人目光一碰上,苏通的眼里掩不住那一份软弱与伤感,憋着一口气,目光扫过苏明的额鬓眉间嘴角,气色并不好。

苏明也疑惑看着他不知从何而生的难过,“你别瞎担心,只是一件稍微麻烦之事,趁着今日做完,明日可以多陪陪你们而已。”

苏通摇摇头,又点点头,苏明嘴角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想要继续问苏通心里是不是有事,他已经许久没见到他这般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听苏通问,“你刚去看过大哥了?”

苏明点点头,“你心里有事,不妨直说,闷在心头胡思乱想好受吗?”

苏通抿着嘴唇,“哥……我今日请王丞相夫人劝说相爷向皇帝保荐我过继镇南王府……”他仔细地凝视苏明的神色,苏明眉梢一动,没追问他如何联系上了王夫人,声音难掩凝重问他,“王夫人答应你了?”

苏通点头,苏明左手握着茶盏,低着头目光随着右手指尖沿着杯沿来回滑动,“你找了个不错的人选。”

苏通目光一闪,“你知道王夫人背后的江湖势力?”

苏明沉默不应,重复着那个简单的动作,修长的手指间泛着温暖的光,苏通不知道从何处蹿升起一股胆战心惊,绷直了脊梁身子也朝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问,“皇上也知道?”

苏明轻不可见一点头,苏通紧张得将手握成了拳挡在桌下,“皇上也知道我们背后的力量?”

这件事也令苏明不堪重负,重得端不住一盏茶,将茶盏放回桌上,起身走到屋前,但漆黑夜里一缕星月之光也没有,还不如屋里的光影,才转过身来,“你要入朝当事,这些也需要知道才能掌握分寸。”

轻一脚重一脚蹑蹑着回南珈,一直都忘不掉刚才听到的。

苏明说,“江湖上有点名气实力的门派组织连普通人都知道,朝廷不过是比普通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你担心的事之所以没有发生,一来当年铲除海穹派、天医阁虽然伤敌一千也自损八百,没能斩草除根,漏之鱼蛰伏暗处偶尔撼动朝政,朝廷事后查知因难觅其踪也素手无策,开始采取怀柔之策;二来,朝廷那些元老将臣死的死,活下来的又大多伤老病残有其心结,军心虽还稳固但战力却远比不上以前,当年主张吞并不了便颠覆摧毁江湖势力的皇室子弟早已不在……”

苏明还说了一些其他的理由,但这两个却是最最重要的,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几年的腥风血雨比之楚国的威胁有过之无不及。

但他从中终于找到了一颗定心丸,要对付外忧,皇室不会对他们背后的势力动手只要他们不做什么趁机造反的事,而外患一除,鉴于以前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得兴军兴国,也不会对他们动手。

将来的几十年里,他们都不会有事。

几十年,已经够他们安排好许许多多事,掩盖行迹。

他方躺倒床上,期望王夫人那边也能够顺利,便有一黑衣人潜入屋来报信,“二公子,家主柳稽说您找的人已拿下,问您接下来如何办?”

苏通蹭一下离开床,连步往外走,“知道是哪一个?”

“是一位女子。”

苏通脚下一滞,“带路。”

荒无人烟的城郊野地,柳稽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一个女子,听见外围有了异样的风声,转身望了过去。

片刻后,人墙撤开,女子欲借机逃走,但也想见识如此大费周折要见自己的是谁。当看清来人时,便咬住了下唇,抑制逆冲的情绪。

“千色,你……你们过得好吗?”苏通已经不能走得更近,隔着一步的距离,低头注视着她。

她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忽忽闪烁,半晌问道,“他呢,醒了吗?好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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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破裂之因

她虽不在他们身边,却还关心着他们,所以才知道贺靳病发昏迷。

这份关心不含恶意……至少在千色这里,她问起他的时候是关心而非试探打听。

“应该快了。”苏通轻声道,眼中期盼,“跟我回去吧,他醒来若是能见到你,会好得更快。”

一声“跟我回去”,一下钩落千色的泪,一双眼只盯着他,没应声没点头。

他的心揪着疼,八千君子与大哥的仇结之深,虽是情意尚存,却似要缘分陌路。

知道柳稽找到的人是千色的时候,他尚有点遗憾不是千乐他们,但同时也庆幸找到的是心软善良的千色,她比其他人更容易劝解更容易回应他,没想到她说,“我……不能跟你回去……”

千色缓缓往后退了两步,眼中的泪掉得愈急,“不要找我,若再见面我会忍不住杀你们。”

“等等!”苏通疾呼,一步跨过,挡住千色,“为什么?”

千色垂首不语,苏通浑身而成怒气抑制不住,“你很清楚,你不说清楚原因,我绝不会照你说的做。”

两人静对半晌,千色仍然不语,苏通沉声说,“你既清楚他的情况,也必然知道我的处境,你知我性情,你若不告诉我实情,我会去找千乐他们,直到得到答案,这般一次两次罔顾君命或可饶赦,三次四次也用不着你这般忍着不杀我。”

千色终于没忍住吁叹一声,当着仇人说仇恨,本该正面交锋最好能让对方感受到她满心恨火,她却侧头望着漆黑的夜,微转身背向他,她受不了这么近的距离,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们都是孤儿,师父救了我们,教我们习武学艺,我们不再受人欺凌,可以扬正除恶,可以报仇雪恨。他是师父救回盟里的最后一个人,背负血海深仇,我们誓愿倾力助他。”千色走得有些远了,苏通的心突突直跳已听出了可怕的真相。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远远跟着她,听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谁也想不到找了二十多年的仇人就是救下他的人,这个人于我们恩深似海,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们杀不了。但我们知道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杀他,我们不能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所以我们会选择杀了你们。”

他终是迈不动脚,停了下来,也无力出声留她,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更漆黑夜色里,再也看不见丝毫身影。

他浑身上下冰冷透骨,他们的仇人——观云,竟还是君子盟的盟主!

观云……岚峯曾说他天资聪颖,深得太祖亲睐,但这即便智慧超群,计谋无双也难以做到吧……

可是观云却几乎做到了,灭了海穹派,创立君子盟和云烟阁,既扮白脸又唱黑脸,状似威慑朝廷,实则统摄江湖。

这样的人,要怎样才能取他性命?

苏通回南珈一路都心心念念盘算怎样杀这样一个人,杀了他……王景恨自己,大哥得偿所愿,哥从今也可放心,云宗应该没见过这位亲叔公,云初也会恨他。

这个结果,除了对不起云初之外,其他真是求之不得!

观云不久前才出现在梁河逼问过他,王景也见过他,岚峯说云阳曾以观云引出唐剑,君子盟也应该在找他,他可以从这三方追查或可找到消息。除他们之外,或许可以找李瑾相助,那座雪峰囚困着芙蓉盛秋园的别院,如果他离开或又回去,那儿都会有消息。

已经到了苏府外,想到这儿便转向柳稽府邸,请柳稽追查观云下落,并告诉他可以从云烟阁、君子盟以及唐门方向着手,又写了一封信让柳稽派人送给驻扎北疆军营的李瑾。

他拜托的诸事在这一刻终于连柳稽都无法再按住不问,柳稽踌躇片刻便问他,“观云此人手段狠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而且已经消失江湖几十年了,你找他无疑是找一个大麻烦,到时我担心……”

他的话也是点到为止,但苏通铁了心要找出这个人,从诸多方面多多少少领略到这个人的能耐,但是人就有弱点,他得把人找出来,寻到破绽伺机动手。

“我无权无兵,我哥又忙着朝廷的事无暇分身,所有的事不得不都仰仗柳大哥。”苏通说起这里很惆怅无奈,“我知道你的关心和担心,你且放心这只是查他行踪,不动刀不见血,我们也不会惹祸上身。”

柳稽勉强点点头,苏通离开后,去了云府,云初又整夜没睡,沉香楼灯火通明,明亮又静寂,苏通走进去,云初掀开眼皮缓缓望过去,见人也没什么异色。

那一日易容成贺靳模样欺骗是真的气到云初了,平静的声音里有一丝恼怒,“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苏通坐在他对面,“一夜又一夜地熬着对身体不好,既然那么想她,就好好爱惜自己,将来再续前缘有何不可?”

云初眼珠一转,侧头盯着他,凉凉一笑,“好端端地,说这话干什么?”

苏通一时没应,云初的苦闷仅仅这一句怎够发泄,他不需再多说什么,云初自然会说,“我亲手喂她毒……我对她说留个全尸是个好死法……她希望生同寝死同穴,生死不离,可我非要她受死别生离的痛,她就算知道一切也不会原谅我,她执着也十分固执,她不会原谅我,不会再见我。”

苏通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递给他,“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生死,别人的自己的,你给的这道伤很深,但绝没有失去你更深。我曾亲眼看见她在你被雪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被大家认为死了的那段日子。”

云初一张脸僵硬地对着苏通,不知怎么说,苏通又说,“她善良宽容,为了保护身边的亲友也宁可不惜一切包括她自己,换位而处,她也会和你一样做。”

云初有些恍惚,他不确定,此刻他对这毫无信心。

“既然你不能断定我说的毫无可能,那为何不相信我说的。哪怕如星芒微弱,也是光亮,比你此时此刻身在光明中却深陷暗黑深渊煎熬好了岂止十分?”苏通说。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追溯当年

云初望着夜色,沉默着,心似此刻的天漆黑一片。云汉处境如斯,而他最好的下场就是战死在沙场之上,此生怕是到死也见不到了。

分明看不见那些虚无缥缈的星芒怎么相信他说的……

“云初,”苏通又唤他,“你是运筹帷幄的将军,不能仗还没打自己先吓破了胆。你经历多少次绝处逢生,你比我更清楚顾左盼右对战局的影响。虽然感情与打仗不一样,但也殊途同归,你伤了她,算到今天她也应该在某个隐秘之地完全恢复了,但她没来找你清算,这就是你的机会。”

云初心尖颤了颤,苏通侧眼凝视着那张不起波澜的脸,沉沉一叹,“我知道,你一定准备好了另一番说辞让她最好恨死你,但她那般聪慧,能瞒得了多久?等到她愿意再想这些事,想通了这些事,便会来找你,这要不了多久。她来是迟早的事,你认为她那么认死理的一个人还会走吗?”

滔滔不绝的劝说,唯独最后这一句,将云初只是暗流涌动的心事掀得翻覆了天地,动荡纷乱如麻,竟是手心冒汗,浑身绷紧了。

苏通这一劝不仅没解开云初心头的结,反而重重提醒了云初这一件要命的事,她如果迟早要回来,到那个时候如果他已战死,谁来保护她?

苏通见云初双眉皱得越来越紧,更无半丝半毫云开雾散的迹象,惊觉自己方才的话可能弄巧成拙,“恰到好处的未雨绸缪对大家是好,太过却是杞人忧天累了自己也让身边的人也忧心忡忡。”

云初听而不闻,缓缓扭过头来,十分严肃的凝视着苏通,“天下动乱将起,你若有她的消息帮我尽量照顾她,我顾不及她。”

苏通瞪大了双眼,却是十分了解地点头应下了,也将视线移到别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半晌他幽幽的问,“她是害死薛姨的祸首之女,你……”

云初歪头看着他艰难地说了半句,下面的怎么也说不出来,却将他想问的猜了个七八,“就像那日我对奶奶发誓一样,白琼是白琼,她是她,我不后悔爱上她,不后悔跟她在一起,不后悔和她分开。”

苏通听得很震惊,脸色黑得似锅底,沉沉嗯声。

“你……”云初有些担心,却不知道苏通在愁什么,此时才有了心思问他深夜到这儿来的原因,“你有急事找我?”

苏通侧身歪倒在榻上,声音小了点,“没什么事,我就是被关得太闷了,趁着夜色出来找你说说话。”

苏通没有说他来此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他与观云的师徒情份,他想从他这儿打听观云这个人还有他的下落,可是现在却更想问另外一句,“你还是会杀白琼吗?”

云初暗忖着苏通意外执着报仇与感情之间的选择,难不成是他想要杀的人与他在乎的人关系甚密?可是哪里有他像他在乎络玉一样在乎的人?但他不得不报的仇却是有一桩的……

苏通闭着眼,似乎很煎熬,云初看在眼里,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回,才说,“这个世上,我最在乎她。除她之外,我还有一些珍视在乎的人,我不能自私的只为了自己和她,背叛丢弃其他所有,哪怕我对她一生愧疚。”

苏通掀开了眼皮,仰望着他正俯视着自己的那双认真的眼,心思几转,苦涩笑他,“为她,你放弃抛下的够多了……”

云初一愣,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竟然没多少察觉,还在这儿说这些不过脑子的话。苏通缓缓合上眼帘,“我虽然有点事想不通,但没你想得那么严重,用不着你这样现身说道开解。”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榻上拍了拍,“你就坐这儿陪我一会儿,我睡一会儿就回去了。”

云初张了张嘴,想要再问,但见他神情疲惫心情更累,也就不再出声打扰,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不一会儿,苏通睁开眼来,云初已经歪在一边沉沉睡着了,他的呼吸非常重,日以继夜的忙碌熬夜,累得他一得了松懈就睡着了,苏通将他替自己盖好的被子轻轻盖住他身体,轻轻转身走了。

情义这些事,他到时候未必分得那么清楚,做得到云初说的那样。

但他却明白,他不仅要找出观云,还得查清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云阳算是承认了他的错,但罪魁祸首却是观云,凭他雪峰巅顶还有梁河之外与他的接触,以他对娘的痴迷,根本不可能让爹娘有安宁幸福的日子。

南疆五灵谷葬了贺家满门,爹抛下即将临盆的娘上了战场而且不顾皇帝召回抗命不返,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开疆拓土的狗屁宏愿,娘、哥还有自己都中过蛊,这多少是拜观云所赐,蛊毒南疆极盛,观云与南疆一定有些关系。

如果岚峯在这里就好了,他应该知道不少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事,之前应该请柳大哥也帮着找找岚峯才对。

南珈的夜色太深,无人掌灯,吕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或者以为他不会回来自个儿睡去了,到底是不会有第二个夏瑜那样一心一意等着自己回来的人。

破晓的天光刚穿入房里,半是清醒半是昏沉睡着的人立刻便睁开了眼,起床来穿上衣裳直往东院去。

时辰尚早,赵古越和乌兰才刚刚起还在房间里收拾,他先进屋看了看贺靳的情况才到厅堂里坐下,等着赵古越进屋,打听了贺靳的情况,便话锋一转向他问起他与贺靳相识的过程。

赵古越有些讶异,乌兰正好迈进来,两人脸色都有点晦暗。

“当初相识的时候发生了很不好的事儿令二位思及艰涩更难以启齿。”苏通打趣一般的说着,脸上还挂着无害单纯的笑。

乌兰逢迎似地勉强笑了笑却没说话,赵古越脸上却看不见笑意,有点沉重,许久他才说,“我们相遇在彼此都生死一线的时候,他救了我,我就救了他。”

第三百五十四章 罗魍地狱

寥寥数字,赵古越说得简单,苏通听得的脸色已暗沉似夜,生死一线的时候,贺靳的寒症就是那时落下,煎熬了二十年还在鬼门关前徘徊……

“你坐下来吧……”赵古越见他是真的心疼贺靳,侧头看一眼乌兰,两人视线相接,乌兰已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只踌躇一刹,将阻拦的话咽回,那段惨烈的旧事,最好掩埋尘封,活着的人最好别再深究别再造祸,今日堵住苏通之口的也惟有真相。

被岁月命运尘封的那一段旧事终得尽可能轻柔的掀开来,掀翻苏通的天地,深深的窒息之感拽着他跌进那片泥淖,一点点沦陷沉没。

“五灵谷一战,云汉和南疆都损失了最精锐的兵力……”

这个苏通知道,但还是会如陈年旧疾一样发作了犯疼但能够克制压住。

“据我所查,活下来的只有六个人,”一幕幕记忆唤醒,赵古越难以承负,脸上血色尽退遍布恐怖苍白。他瞥了一眼苏通,已无精力分辨听他说话的人有什么心情在想什么,这匆匆一瞥,他的视线已没入那片黯黑的五灵谷,他声音难得严沉,“五灵谷乃南疆的圣地也是禁地,终年封闭,任何人出入都逃不过守护此地灵兽的眼。”

苏通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儿,急问,“你追查到是哪些人?”

赵古越点头,咧开一点嘴角,既讽刺又无奈地像是要嗤笑一声,苏通却没听到笑声,只看到嘴角咧开的弧度丝毫不变好似已凝固,赵古越缓缓说,“也不知这样算不算公平,六个人活了下来,两个还清楚完整地记得五灵谷一役,两个遗忘大半,两个虽然经历了却是什么也不可能记得。”

苏通大概猜到六个人之中至少有苏义、贺靳还有眼前的赵古越,但是赵古越却说只有两个人记忆完整,让他的心猛地一紧,贺靳和苏义两人之中有一个人则遗失了部分记忆?

失去记忆的……应该是苏义,因为他没怎么提起过五灵谷,但贺靳深受五灵谷影响,心心念念着要手刃仇人,安息枉死的人。但他这急欲保护贺靳而过早定论,仍是无法令抚平不安躁动的心绪。

他刚张口欲问这六个人的姓甚名谁具体情况,却听赵古越沉沉说,“对南疆而言,五灵谷一战从开始到结束快得仿似一阵几乎毁天灭地的风摧毁了南疆近百年基业,很多人因此淡忘了五灵谷七里之外的落霞城的鏖战。”

时隔多年,赵古越回忆却异常清晰,“落霞城一战打了六天五夜,南疆急调的全境兵力赶到时,落霞城已被攻下。两方对持一日,到了夜半城门忽然大开,云汉倾兵而出扑杀援军,南疆触不及防一退再退,但云汉扑杀而出的兵力未对败军穷追而是从三个方向汇拢五灵谷,将军惊觉他们的目标实则是五灵谷遂立即传出最高警戒令五色狼烟。”

“却见五灵谷先一步传出烽火燎原一般浓厚的五色狼烟,五灵谷临危。”赵古越一双眼珠不再转动,已失焦点,苏通屏住呼吸,一股天崩地裂的末日人间的悲恸将他越裹越紧。

赵古越对他的反应已毫无所感,继续着,“贺颐攻下落霞城后孤身扮成南疆之人避开了守护灵兽已入五灵谷,并已将“留生”偷到手,但也同时触动警戒,纵然他武功卓绝,却逃不出去重重围杀,为突出重围,他退回谷塔将几乎能够提升功力的蛊化入体内,他体力功力都为之大增,五灵谷众人一个一个倒下,在天破晓一刻,五灵谷只剩下了我和他。他的脚下四周全是遍布鲜血的尸体,他是地狱修罗屠尽了五灵谷,我紧吊着最后一口气不甘心,但绝命之剑刺过来,却被一把剑挡重重挡下。”

“我以为是南疆的援军到了,却只见和贺颐一般颜色的兵甲战衣。他就是苏义,我不明白他何救我,他想和贺颐说话但刚开口喊出名字已是剑影临身,他凝神接招,但几招之后败迹已现,再一招他右肩被刺穿,震退到我身边,握剑的手痛得颤抖不止却是将剑握得更紧。”

“他抓住这个空隙,再唤贺颐,却不见贺颐丝毫反应,已彻底堕入嗜杀之境,我知道他和我下一瞬必死无疑。夺命之剑劈头临身,他虽奋力举剑一挡却力有不逮,眼见着剑压至他头顶,又一把剑蹿入将逼命之剑挑开,一袭白衣挡在了我们两人前面。”

“苏义心血逆冲吐着血直叫白衣人赶紧离开,不要管我们,白衣人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说再撑一会儿,靳儿已去接莫执他们过来,她的声音清泠尤其坚定,我才发现眼前这个人是为女子,而且挺着个大肚子,她是贺靳的娘——白璎。”

苏通心头狂跳,指尖颤动着,脸色煞白,瞪着赵古越,无奈赵古越对一切已视而不见,“她一出现,贺颐忽然就不动手了,站在远处,注视着我们。”

“白璎聪明,抓紧这个时间一声一声又一声的喊贺颐,贺颐开始显露焦躁却没有再出手,但那只是短暂的僵持,很快贺颐发出痛苦长啸,发了疯地挥剑扫向我们。白璎疾呼我们赶紧离开,她着实厉害,居然稳稳接下了贺颐一剑,剑法灵活又出其不意,一时间尚能自保,但时间久了便会十分危险。幸运的是,云汉又赶来一批穿着战甲的人赶了来,贺靳也在这之中,喂了我一颗药丸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赵古越缓缓换了一口气,没有遇上转机乍现的放松,反倒更沉重了,“我以为这场杀戮终于可以停止了,但等我再次醒过来,战声未止,他们已从谷塔处打到了圣河边,河声涛涛将兵器交击的声音淹没,他们之中又多了一个身穿蓝紫衣的女子紧握着白璎的手,白璎痛苦非常满头大汗,身穿蓝紫衣的女子说白璎即将生产。贺靳一手抓住苏义的手,托他带她们先离开,找个能安全生下孩子的地方。大家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个白衣男子挡住了路,开口就说杀死贺颐的方法是用染上我血的兵器使贺颐出血即可。但苏义几乎本能的挺身将我们护在身后防范着来人足见来人并非与他们为善。”

第三百五十五章 留一线生

“身后突然大力一推,回身一看只见到身穿蓝紫衣的女子右手臂全是血,苏义接住了她,提剑挥开贺颐的又一剑劈杀,贺颐杀性又增已将纠缠他的云汉人全数杀尽。刚被苏义挡了回去,贺颐往后一退又直进,白璎忍住痛疾呼那个白衣男子替她杀了贺颐。”

“这时,贺靳拔剑就朝贺颐冲过去,白璎也不知哪来儿的力气,也随后冲了过去,却只接住了被剑贯穿肩胛的贺靳,白璎气血上涌,痛倒一旁,而贺颐又一剑劈向贺靳,白璎翻身将贺靳扯入怀里,左肩骨生生接住那一剑,白衣男子虽然出手了但终究晚了一刹,贺靳爬起身就朝我冲来,一剑刺穿我左腹,回身就冲向了贺颐,趁着白衣男子与贺颐纠缠,他冲到贺颐脚边,反身一纵将剑贯入贺颐腹部,贺颐痛呼着重重一掌拍开贺靳,正是壁立万仞地圣河。”

苏通见了阎罗目眦欲裂,呼吸骤停,一脸憋得青白。

“贺颐中蛊毒太深,虽被贺靳刺中一剑却没有立刻清醒,白衣男子与他缠斗不相上下,苏义带着白璎和那名身穿蓝紫衣的女子走了,我也昏死了过去。南疆的援军到时,白衣男子与贺颐还在打,我被救醒便命人去找贺靳苏义他们,而没多久贺颐开始清醒,悲恸之外对白衣男子的杀意却不减反增,两人各自身受对方一剑,贺颐已经没有力气再战,白衣男子却还有力气,趁着那个机会,白衣男子挥剑砍下贺颐的头,在冲出五灵谷时,也身中数箭。”

苏通浑身僵硬地坐着,脑子里一片混沌空无,只见霹雳拉摧。

赵古越的声音却还在继续,“因此我救下了贺靳,在五灵谷峡口找到了白璎,她已经死了但两个孩子平安降生,白衣男子逃走了。南疆大军围困落霞城,云汉大败,苏义带着几个人逃了出去。后来我查到,白衣男子叫云伣乃当朝皇族更掌握着强大的江湖势力,蓝紫衣的女子是苏义发妻叫颜淑在逃离落霞城的路上伤情加重无救,白璎的两个孩子,一个跟着苏义,另一个我查无所踪……”

“贺大哥!”乌兰一声惊呼,打断了赵古越,也瞬间将苏通拽回了现实。

贺靳抓着屏风,眼睛却盯着赵古越,一张口却一口血吐到屏风上,身体也难以支撑的崩然倒下。

苏通奔过去刚扶起他,他的眼如刀剑寒凛遍是仇恨,气若游丝颤着声问,“他在哪里?”

“大哥!”苏通大恸,一股恨灌顶而下,四处冲击。

“此仇必报!”贺靳呛了一口血,“赵……古越,云伣在哪里?”

苏通抱着贺靳放上床,赵古越跟在一旁,“我只知道他又出现了,我此番便是为了他而来,你放心,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仇。”

“大哥,你感觉怎么样?”苏通问。

贺靳只看着赵古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赵古越沉默着,乌兰上前说,“我们也没想到‘留生’虽然救回了你,你却失去了很多记忆,我们想等你身体更好一些后再告诉你,哪知半年后你无意听到了贺家军全部丧命五灵谷竟不告而别了,我们一直找你,直到一年后得到消息说你回了云汉,以为你全都记起了,也就不用再说,但几年后我们却查到你拜入君子盟,成了观云的徒弟,我们才知你并没有恢复记忆,也查出观云神智时常混乱,已许久不见于江湖。我们说出来不过徒增纷扰,我们蒙受苏义白璎和颜淑的救命之恩,他们的仇由我们来报,还你一个平静安宁也不是不好,但却在多年后发现你在查五灵谷之事……”

乌兰还想再说,赵古越伸手轻轻拦着,“这件事,从头至尾,我都没想让你知道。”

“你!”贺靳又是一气,“你让我拜贼为师,让我残喘苟活了二十年!”

“大哥,赵先生也是为了你好。”苏通觉得不能这样责怪赵古越,如果是自己也会这样做。

贺靳伸手打开苏通的手,“我累了,你们出去吧。”

苏通还想说,赵古越却说,“他醒过来还能发脾气,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出去。”

来到院子里,赵古越说贺靳好了,他们要离开苏府了,苏通愣了一下,谢了赵古越和乌兰,等到那两人刚转过身,苏通忽然问,“赵先生追查多年,可知当年贺颐攻打落霞城却潜入五灵谷偷‘留生’的原因?”

赵古越停住脚,“白璎第一次中忘尘和钟情双蛊没死,是因岚峯将双蛊借着生产时引渡婴孩儿身上,白璎虽得救但孩子却活不到成年,遍访天下名医也改不了这命。无奈雪上更加霜,白璎再次身中忘尘和钟情,又恰逢身孕在身,这次她宁死也不孩子为她承难,对岚峯贺颐都不见,也误落云伣圈套,被禁在宫里制造谣言,白璎声名狼藉,引动皇室与海穹派的第二战,贺颐力劝海穹派,承诺必救回白璎,诛杀云伣,他不留余地的做了,那一次他差点就与云伣同归于尽,如果不是云伣说‘留生’可以救白璎救贺靳,贺颐不会收手。”

苏通不信,他戎马一生驰骋无疆的亲爹只为了妻儿的命挥兵南疆,贺颐怎么可能信一个害他们的人说的话,这些事赵古越如果只是查怎可能查得这么清楚?

赵古越重新提步向前,缓缓说,“岚峯说贺靳行军前请他尽力照顾他的妻儿,他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皇帝后来有一次醉酒后告诉他同意他兵进南疆是因为贺颐说他会战死南疆以此削弱武将兵权归于君权,给云汉留一个战神的信仰而不是被为了妻儿颓丧与仇人同归尽的自私兵王,如此成全云阳云汉,成全自己,保护白璎,保护孩子。”

“他唯一没有算到的可能是……这一战死伤如此惨烈。”赵古越转过门不见身影时说了句。

苏通长久地站在院子里,直到苏明来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苏明问他,“大白天又在瞎想什么?”

“他醒了。”

苏明浑身一震,竟一时不敢动,苏通又说,“刚睡下,你进去看看吧,赵先生他们要离开了,我去送送他们。”

第三百五十六章 传令兵

苏通离开后,苏明才踏进门去,屏风上的血与腥味儿刺得他双眸倏张,一颗心怦怦紧跳,快步到床前确认贺靳呼吸平稳脸色和缓,心下才松快一分,眼里心里又全是疑惑,伸手轻轻擦净贺靳嘴角残留的血渍,视线移向那喷上血的屏风,默然一刹却未得真相,便起身欲找苏通问明。

“苏明……”

他刚迈开两步,便听身后传来熟悉又脆弱的呼唤声,忙转回身,正看见贺靳睁着眼看着他,双手撑着床要起身来,忙抢上去扶着贺靳,紧张得紧又非常轻柔地问,“我吵醒你了,睡得可好?”

贺靳就着他的手坐直,摇着头说,“我没睡,”抬头想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我是不想苏通陪着我。”

分明就是不想苏通担心他,不想他过多插手知道他的事!

“你……”苏明一听有些来气,但一看见这张刚有点血色,刚苏醒朦胧着的双眼,一阵阵心疼,只有天知地知这段日子他是怎样的煎熬,仿佛经历了大半生已近迟暮般整个人都朽坏得迟钝又惶恐,还好他醒了来,轻轻将他双手握在掌中,“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帮你。”

他看见贺靳嘴角微微扬起,双眸清亮如明星,情不自禁抬起手摸上他的眉间眼角,感叹得声音颤哑,“贺靳……就这样再跟我说说话……”

“苏明……”贺靳轻唤一声,两眼避开了苏明的注视,揭开被子想要下床,“我昏睡了很久?”

苏明轻轻按住他的手,“我来的时候外面正起了风,你刚醒过来,身子还未大好,还是躺下再休息会儿,等稍晚些时候,我带你到外面走走。”

贺靳没再执意下床,但也没躺下,等苏明说完才张口要问,却刚好对上苏明等在那儿候着他的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一时竟没说出口。

苏明很少见到他这副样子,心里乐开了花一般,笑得很是高兴,说话也越发轻柔,“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你躺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听我慢慢说。”

这么多年,他早就是知心知腹的人,用不着他问,他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苏明将这些日子来的事无一巨细的告知贺靳,末了贺靳也未发一言,他这时候倒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便轻声问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即位,你还要继续吗?”

贺靳看了苏明许久,忽然说,“我才知道除了苏通,我尚有一个亲人。”

“亲人?”苏明十分困惑,却见贺靳盯住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认为他应该知道一样,“你认为我知道?”

贺靳仍是看着他,目光深幽,“当年带我娘离开,把苏通带回来的只有一人。”

言下之意,这事儿一定是苏义的手笔,苏明蹙着眉,“可我从未耳闻,当年我爹也的确只带回了苏通一个婴孩儿,这二十年也无可疑之处。”

贺靳终于移开目光,垂着双眼,“你帮我送一封信给苏元帅,我想知道他在哪儿,过得怎样?二十年了,不知还缺什么不缺……”

他的神色平静,但十分柔和,由里到外无处不是万万分的柔和,苏明心头大动,“嗯,我会问清楚,如果真有此事,我爹也是为了你们好才有所隐瞒,你……”

贺靳忽然下床来,苏明赶紧扶着他,“你别急,我会安排好一切。”

“我想写封信,你派人快马送给你爹。”许是一说出心愿,便越发情急,苏明侧头看向贺靳,似乎听到了那砰砰砰跳动的心,连着他静如平湖的心也涌动着,有了春回大地的复苏气息。扶着贺靳走到书案前坐下,给他铺好纸,又研了墨,取过笔送进贺靳手中,“你慢些写,我去叫人准备,等会儿写好后立即送往北疆。”

贺靳倒难得听了话后点头,接下笔,又听苏明说,“我让厨子给你做点清淡的东西送过来,你一会儿多少吃点,恢复得更快些。”

贺靳又点头应了,苏明才放心离开一会儿,回来时,贺靳的信已写好,速度之快令苏明讶异,不由问出了声,“这么快?”

贺靳没说话,望向院子里,苏明歪头去看正瞧见送信人进了院子,便扬声唤人进来取了信加急送走。

至此贺靳说了句谢谢,苏明笑他,“难得,竟然听到你跟我说谢字。”

贺靳没笑,苏明知道他的心事有多少,也收起笑来,“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什么?”贺靳脱口而出。

苏明看着他懵懂的样子,眼神就温柔下来,握住他的手,“没什么,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不遗余力帮你,陪着你完成你所有的心愿。”

贺靳歪头看着他片刻,想将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缓缓牵起按在苏明心口上,“你别当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你知道我想什么,我可以一直等下去,但你不可以再拒我千里之外。”

“你……”贺靳顿了顿,但看苏明说话时脸色泛红,眼中似有水波几转无数情深,指尖掌心染着他的温暖,一丁点一丁点流动融化浑身的冰冷,血脉流动得快了几分,身体竟温暖无比,“你把手松开吧,我答应你。”

原以为又会被拒绝个彻底,却是答应了,苏明一愣之下笑得灿烂,好似个孩子。

贺靳心神一恍,便被牵着手坐到桌前,看着苏明斟水给他,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宁清和,若能岁月如斯常相伴……只是这一念,便心动不已,“陪我出去走走吧,外面阳光真好。”

苏明停了手,见贺靳乖乖地等着他同意不似往日独断专行地顾自成行,便去取了一件斗篷给他穿上,一手虚浮着他,出门还叮嘱一句,“走累了便告诉我。”

贺靳轻轻点点头,目光却已经望向辽阔青天去。

苏明望着他,若是一辈子能这样陪着他闲庭信步,看云光水色便死而无憾了。

那边苏通没追上赵古越,却被请进了皇宫,一路上也没说一个字,脸色越来越沉。王景心头直跳,直到宫门前,忍不住问,“你神色不佳,可是有什么难事?”

苏通脚步微顿,又步态如常。王景紧跟着他,视线也分寸不离他身,“与我有关?”

苏通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以至于王景跟得太紧撞上了他,只是撞得轻,王景立即便站稳了,却发现苏通好似铁柱立在他身前,一双眼里冷如冰霜,他停下来应该是要说什么,可又一字不发。

“你想说什么?”王景直觉出事儿了,这比他刚才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刹他浑身腾起的杀气更让人慌乱。

苏通看着他的眼神较之恨不得杀了他时还叫人发冷,王景不由伸手抓住他手臂,声音却很低,生怕惊扰刺激了苏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苏通缄默,王景猜道,“是不是因为我外公……”

一瞬之间,苏通感到蚂蚁噬心的痛从附着的那一只手下传来,浑身都在疼,猛地甩开王景的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王景明白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下来,追在苏通身边,掷地有声地说,“用我的命换他一命。”

苏通却不理他,他看着那决然背影,已知是无论说什么也没用了,跟着走了几步缓住脚,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拔出来,看着那匕首泛起的寒光说,“如果要杀了他才能消你心头之恨,我替他向你赎罪。”

苏通仍是不理,却听到背后一声闷响,回身一看却瞧见王景朝他跪了下来,切入腹部的匕首正被他握在手里往外拔,喷溅的鲜血猩红了苏通双眼,闪身扶住王景,封穴止血,再叫人时王景已是脸色煞白,苏通的心突突地跳也似被刺了穿痛得血涌不止。

王景染血的手紧紧抓着苏通的手,气息却短促难续,“我代他跟你说对不起,求你饶他一命。”

苏通恨恨地看着他,眼中仿似刀来剑去交战不息,咬得自己嘴唇出血,才说,“他罪该万死,你替不了。我和他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唯此了断。”

“王大人……”被叫来的人惊呼,扶住王景。

“你们送王大人去太医院。”苏通扯下王景的手,王景不肯撒手,苏通只得用力掰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如果你替他死,我便再记他一仇。”

望着苏通离开,王景想说什么却乱得表达不出一字,被人扶着往太医院。那边苏通才转过身来,走回去拾起那把匕首,却有泪花在眼底打转儿,“傻子,你以为你代他死,就能阻止我找他报仇,保住我的命吗!”

苏通独自去面圣,皇帝敏锐,尤其对血腥之味,自他靠近时,便看见了他身上沾着的血,脸上已露出七分不悦,“你怎么了?”

“路上出了点事,臣处理后不敢耽误只好这般样子面圣,请皇上恕罪。”苏通跪下回禀云宗,云宗扬手让他起身,“行了,都是小事。”

“谢皇上。”苏通起身站好。

云宗才说,“你心在云汉,朕甚宽慰,但你在军中未有经验,让你从傅承玉将军军队,两日后动身往南疆,一路上学习如何领兵,到南疆后学习几位将军如何行军排兵。此行你为傅将军亲从,传号令于军从,若有疏忽闪失,日后也莫要再动参军念头,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苏通缓缓跪下,“微臣谢皇上隆恩,必定向几位将军学习,早日学成杀敌四方,护我云汉。”

他没有告诉云宗贺靳已经醒过来了,但云宗早晚也会知道这事儿,避免日后误会,还是得和苏明商量一下,派人给宫里递个话。

回到苏府,一心想着这些事,转过连廊,便瞧见不远处的一站一坐的两个人,水波粼粼,清风徐徐,晚霞满天,一切静好。

想上去也说两句话,却记起身上还有血,便避开去换衣服。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战氛

苏通打算留书给贺靳说明此行,但信纸展开却下不了笔,贺靳好不易才死里逃生醒了来,他们兄弟好不易知道了仇人之外还有一个亲人,二十年为报仇雪恨殚精竭虑的日子还要无休止进行下去?!

一想到贺靳还是那样过活,他便虚累得连笔也握不住,眼看着笔尖墨悬悬欲坠,放下了笔,直朝东院而去,此时已是月上枝头。

虽是心有决计,到底不确信能否说服贺靳,一时微微忐忑。直见到东院还灯火明灿,知晓里面的人还未睡下,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念及此,苏通走得更快了些,直看到正屋的窗户映出来两个人对坐的影子,耳边有棋子轻落的声音,他才放慢了步子走了进去,只见苏明斜靠在榻上一双眼只痴痴地盯着贺靳看,贺靳身子微倾半倚着榻全副心神都在棋盘上,这情形似乎不太对,何时苏明的棋艺胜过了贺靳?

苏通靠近了仔细看棋局,贺靳早早被围困曾试图突破却如困兽之斗徒劳一场,他不由得看了看苏明,很想问问这人棋艺怎么突飞猛进的,却见苏明坐起了身,伸手握住贺靳捏着棋子的手,“小苏回来了,时辰也不早了,早点歇息,明儿个我再陪你下。”

贺靳才抬起头来发现苏通不知何时早已站在身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两个人竟是和睦得仿似老夫老妻般,苏通微微一诧,也懒得追问怎么他俩这么晚了不睡,只说,“皇上已同意我随傅承玉将军南下,这两日就启程。”

贺靳听后身子僵硬地杵在榻边,苏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只观察着贺靳的神色不说一字,苏通靠近一步,矮身坐到了贺靳身边,伸手握住贺靳的手没有以前的冰冷微微地暖和,眼底一片暖雾朦朦,“哥,你别担心,此行还轮不到我冲锋陷阵,我只是去学习。我既是贺家人不能连战场也没上过,不能弃无辜百姓不顾,保家卫国是我们贺家的责任心愿。虽不知爹娘遗愿,但也能猜出八分,天下安定,儿女相聚,平安和乐便是一生足矣。”

贺靳这才缓缓侧过脸来认真端详着他,苏通顿了顿又说,“你身体刚好,还需多休养,保家卫国便让我来试试。而另一边找寻咱们小妹就只能你来办了,观云那边我已经让柳稽大哥追查,等有了消息再说,你辛苦了二十年,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过得快乐轻松一些。”

贺靳这才开口说,“一路小心,记得写信给我。”

岂料竟是毫无争论地就成了事儿,苏通诧异间望向苏明,贺靳哪儿也没去能让他这么轻易赞同支持自己的也只有苏明了,却见苏明双眸好似星汉璀璨耀目只照映在贺靳身上,只得收起探究,嘱咐贺靳休息,自己就先离开了。

苏明与贺靳静静坐了片刻,苏明起身扶贺靳,“睡吧,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结果。”

贺靳轻声一叹,“经过了这些事,他还是成长了不少,而我还有大仇未报,这次虽捡回一条命能再活几年还不知,原是想护住他一辈子的,我只是昏迷已时局丕变,竟叫我不得不看透我无力护住他一辈子,他堂堂男儿贺家骨血亦是绝不愿在谁的庇佑下不问事一辈子……既然无可避免,只能遂他心愿。”

贺靳坐上床,苏明给他盖好了被子,“我知道。”

贺靳望着他,“只不过……苏明,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还得帮我多照顾照顾他,他有时还是太冲动单纯了……”

苏明俯下身来,“我知道怎么做,你别总想着时日无多,叫我难受了。”

贺靳看着他,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对不起。”

“我这样说,只是想让你知道,你难受大家都难受,你快乐大家就都会快乐,假装来的我感觉得出,今日又是游园又是品茶弈棋,但你并不快乐总是愁眉深锁。既然你应了我和我在一起,便要将你的心事与我说,既然你担心时日无多,便莫要浪费这来之不易的光阴,小苏希望你过得快乐些,是打心底里的轻松愉快。”苏明轻轻拨开贺靳额上碎发,手掌轻轻裹住他脸颊。

贺靳脸上温度骤升,只听苏明非常肃然又温柔地轻声说,“人是贪婪的,我不想你只为小苏打算,我想你也为我多想想,哪怕只是多给我个笑。”

贺靳怔怔地望着苏明,心突突地轻跳,苏明低头轻轻吻在他额心,“睡吧。”

直到苏明离开,贺靳还一脸通红地僵着睁着眼,许久后才合上眼睡着了。

出发南下的时间越来越近,苏通心头却越来越空又时不时钻出来一个影子,他知道那是谁,此去不知多久才回来,临行前一夜,竟是翻来覆去不能成眠,便趁着夜色在城里转悠了一遍,不知不觉便站在了万红楼外,那里仍是歌舞笙箫热闹非凡。

苏通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一翻身坐落在万红楼房顶上,看了许久下头的一片湖,他知道下头淹没了一个院子,还有地下暗殿。晚风三两拂面,空寂的心竟平和安定了下来,不禁躺倒在这片屋瓦上,望着那漫天的星汉,嘴角隽着深柔的笑。

没料到啊,此生还能遇到一个心系之人,一个动摇报仇之心的人,一个毫无道理总往心头钻的人……虽不知结局为何,但他爱着自己,此生足矣,只是对他而言却承受了太多伤害,残缺不整。

晨曦吵醒苏通时,万红楼一片宁静,只有远处街坊传来零碎忙碌的声音,苏通觑了一眼风吹皱的湖面,回了南珈带了一个包袱,本是想去看看贺靳苏明,出发的时间已至,耽搁不得,便匆匆骑马出城与傅承玉会合。

傅承玉是个儒将,一身的文人志气,腰间佩剑,见到苏通只静静地上下逡巡一遍,直道,“本将傅承玉,日后多劳世子之处,望请海涵。”

“将军客气,世子之称此行还请免去,将军唤我苏二便可,能跟随将军行军是苏二之幸,日后但望将军多加指点,勿怪苏二经验浅薄。”苏通回道。

傅承玉见苏通爽快明白,点点头,“如此甚好,行军之中若有高见,苏二但说无妨,大家可以详论切磋一番。”

“是,谨遵将军令。”苏通端正角色,将背景摒弃得十分干净,彻底打消傅承玉的顾虑。

军营开拔,因时间紧迫,傅承玉关切南疆一触即发的局势,行军不分日夜,唯一点不扰村民,但速度仍不够快,傅承玉便派苏通领十五精兵在前面开路探听传递消息。

战事有多紧迫,战争有多肃杀,只有深陷其中才真正品出几味。之前的都是妄想罢了,大都与眼下所感不符,猜拟中要做的怎么去做也远不及此刻一二。

城里城外人心里身外的森严戒备,好似惊弓之鸟,无处不见那危险压迫,催使他急进中越发沉稳,十五精兵加他分两人照应一组交叉行进,只到荒野无人之地汇一处整理消息,突遇异变留记号知会。

这样行了九日,苏通与莫付清两人找到家客栈落脚,夜深露重时苏通还与莫付清在研究前路的周遭地形,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深夜暗晤,苏通警惕心起示意莫付清不要出声,自己从支开的窗户跳了出去翻上了屋顶,循着声儿悄声摸上去,只见一对作江湖人打扮的男女围桌而坐。

女的说,“阿默之前出了点事,刚递出消息来说络玉因冒充公主勾结楚国离间云汉君臣关系被秘密处死,少将军云初因此一蹶不振闭门谢朝,镇南王贺靳为人掳劫下落不明,皇帝云阳也驾崩了,曾戍过边的四王爷云宗即位后属意了元帅苏义次子苏通为镇南王世子延揽贺家旧部,跟着将军傅承玉南下戍疆来,算算日子傅承玉大军三四日后就该到这儿了,另外天医阁现任阁主已经是络纱,而且已与齐风成了亲,但两人却不在天医阁,我们正在查他们的行踪。”

女的该说的都说完了,男的才不紧不慢的问,“还有吗?”

女的露出疑惑神色,“什么?”

男的声音沉肃了三分,“我得到消息云烟阁的创祖观云曾现身云城,这个人能在云汉打压清剿江湖势力时建立起云烟阁十分不简单,近来还听说这个人与君子盟创祖白夜神似,算起来君子盟也是在那个时候声名鹊起,此事你们需彻查,我觉摸着此人与云汉朝廷有些牵扯,若是当真有渊源,那我们对手的暗桩不可小觑。”

“我知道了。”

女的应下后,男的又说,“燕子唐剑也重出江湖,若能延请到他,将是如虎添翼。”

“我明白怎么做。”女的接道,顿了顿又说,“还有件事,我尚在探察。”

“何事?”

“便是南疆之主赵古越带着个女子北上云城,我们的人却在云城把人给跟丢了,不过前些日子这两个人又南下返回南疆,我尚在探察他们此行的目的,说来赵古越到了云城后,云城南边的望河村曾出现了你刚才说的君子盟与云烟阁的人,那段日子这两股势力皆动作不少。”

“嗯?”男的疑惑着,却是不能窥破之中联系,“此事必须彻查,如若南疆与云汉联盟,对我们很不利。”

女的点了点头,男的又说,“今日就这样,日后有事你联系之语,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日子。”

女的应下后便开门离开了,男的灭了烛火上了床睡觉,苏通追着女的,却被女的借着夜色和七拐八绕的街口脱了身。

苏通便打算揪住那男的,等他回身寻去,那房里床上已没了人,苏通回到房里与莫付清会合找来客栈小二给换了一间屋子住了一夜继续南下。

苏通料想这两人极可能是楚国人,只是眼下追无可追,他又有任务在身,只得作罢。

第三百五十八章 边城

苏通让莫付清将这事儿通知傅承玉让人来此细查是否有奸细藏匿,又急往淮阴。

刚到丰南,便听闻楚国有大军举发淮阴一线,具体动向尚待观察,苏通传出信去,正好遇上葛覃派往边线支援兵队,只好出面见了葛覃,“将军莫要惊乱,傅将军已在路上,淮阴亦有重兵镇守,楚国只是重新布军尚未动手,将军尚不需奔袭驰援来日再回返劳兵伤财,更添边民惶惧。”

葛覃被他说得面上一红,他是听说楚国这次可是发兵十万啊,再加上楚国原本边境的三万兵力,想着云汉驻军也才四万出头,唯恐到时候淮阴城破,丰南也难逃一劫,索性举兵驰援,到时候傅承玉大军抵达,再回返也不迟,未曾想得在苏通看来此举竟如此不妥当。

但苏通的身份上次见过他之后,他已经是查清楚了,此人现在已经是镇南王府的世子爷了,即便以前不是镇南王,也是不远了的,他的话他却不得不给面子生受了。

“是本将考虑不周有所欠缺,那这样我留一半兵马给青城策应,等傅将军大军驻扎淮阴休整好后再回守丰南。”

葛覃也是将军,他有他的考量,苏通知道唇亡齿寒的理,要让他把人全带回丰南去绝不可能,也不再多言,只不过这葛覃也不怕落下个驻军未得上谕随意调遣的污名。

葛覃将一半人交给青城守将方远,自己带了另一半人回了丰南,在这里遇上方远,苏通有些诧异,“你不是在石陵,何时调来了青城?”

“是傅承玉傅将军的意思,不止我还有其他几个小将军在这几个边城间每半载移调,命我们熟悉边城所有地形驻军。”方远说着,见他身边的人很是熟悉,想了一刹才反应过来是傅承玉身边的莫付清,“莫副将,你怎也在此?”

莫付清只淡淡点了点头,方远与他不熟悉,见人不答也不再多问,但他想留苏通吃一顿酒,苏通却说与莫付清有任务在身,还得赶去淮阴,只好作罢。但他却看出来,这次苏通出来,可不比上次他跟着那趟,这次更是动真格入了军领了命的。

他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可这个愿望成真实难让他说出一句恭喜。苏通倒是笑着与他说,“等淮阴的事儿了了,我再来找你吃酒。”

事实上苏通酒量不好,也显少喝酒,可不知怎的在城墙之上吹着南风望着这城外一马平川,忽然就觉得势必得吃一顿酒才快意过瘾。

方远笑着送他俩下了城墙,“好呀,我等着你,到时候比比看是你的酒量好还是我的酒量好。”

说到此处,莫付清才多看了两人一眼,眼中有了丝亲切熟悉的感觉,这才是沙场戍边男儿的样子,这大半个月来跟着不苟言笑的苏通,差点给他憋坏了,现在看来,苏通只是与他不熟络,性情也绝不是一板一眼那般乏味的。

但是苏通的身份太高了,高得莫付清不太愿与他结交,可是他将来要承接镇南王之位,跟他们这些武夫边将也是一家人,也是他的半大个主子,结交轮不到他,效命倒是更贴切。

苏通觉着莫付清从青城出来后时不时地出个神,比如眼下,不知道他独自琢磨些什么,便问道,“副将可是觉着哪里不妥?”

莫付清回神来,淡漠地摇了摇头,“你是元帅次子,理应早该精通如何用兵,缘何与将军说经验尚浅?”

苏通勒马停下来,“说来惭愧,我小时候太过顽劣,家父的一丁半点儿都不曾学到。”

莫付清打量了他一眼,不太相信,可却想不出为什么一个出身武将世家,身边亲朋几乎全是武将的人会不懂这些的原因,也就没再追问,只说,“将军说,战场是最磨砺人的地方,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学得大半,像你父亲一般用兵如神了。”

苏通点点头,驱马赶路,“承你吉言。”

望着那一骑绝尘,莫付清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真太过潇洒恣意,也不是个从过军的人那副样子,他说的话应未骗自己,的确不曾与苏元帅学到什么。

莫付清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个人倒是难得的真趣味。

可他们行到一处,苏通却忽然从马上跳了下去,冲他喊,“下马,到这儿来。”

莫付清勒马看着他的马已经跑得没了影,迷迷糊糊地下马朝他走近,“怎么回事?”

苏通却眼神一凛,一把将他拽进了林子,莫付清只听身后呼啦的破风声,回头来看竟是几只箭扎在他刚刚站过的树边,他才想着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暗杀他们,苏通已经拖着他朝林子深处遁去。

“别出声,对方来人不少。”

林子里光线十分昏暗,莫付清甚至看不太清苏通身影,“那我们怎么办?阿默他们还有些时间才会打这儿过。”

苏通将他推进树影里,“爬上去,躲起来,我一个人对付得来。”

莫付清还想说什么,眼前却是连苏通在暗处那仅剩的影子也寻不到半寸,只得听了话爬上树去躲起来,只听到林子里兵器的交击声,还有那满林子惊飞的鸟鸣,听得他心头直跳。

追来的杀手进了林子便四散开来搜索他们,苏通手起刀落在暗处悄悄解决了两个,搜了他们身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但他直觉应该是那天夜里碰到的那一对男女的人,下手也越发狠厉,一出手便直取要害。

但奈何来人太多,又颇为警醒,武功也不弱,苏通费了些时间才生擒了一个活口,“你应该知道我为何留你一命,只要说出谁派你们来杀我,我便饶你一命。”

那人却选择了咬舌自尽,只字不透。

苏通吐出一口浊气,扬声将莫付清喊了来,出了林子,衔手吹了个口哨,跑得不见影子的马嘚嘚嘚嘚的跑了来,莫付清瞬间佩服了起来,“这一批多少人?为什么杀我们?”

苏通翻身上马,莫付清也上了他的马,听得旁边传来十分平静无波的声音,“十个,他们进林子时我数过,没有遗漏,这一路都到了这里才杀出来这么一路人,我才大概与我们那天夜里遇到的那对男女有关。”

莫付清跟在他后头,那被风吹起的长衫上沾了好些猩红的血渍,“你的武功可真厉害,你这样子倒更像是江湖里的侠客,真想不出是世家贵族养出来的。”

“你的眼力倒厉害,竟是被你一眼看穿了,因为从小太顽劣,被送到江湖门派里受了不少罪。”苏通笑着道。

莫付清分不清他说的孰真孰假,反正这个人还好,自己也真没什么可让这个人欺骗的,顶多人都有秘密不愿全宣之于人,就将这话当了十足真的给听了也记下了。

到得淮阴后,莫付清先领了苏通去住处,才去了将军府议事处见了淮阴守将穆年,得知楚国大军尚有些时日才至边境,傅承玉大军正常行进完全赶得及迎战,都松了口气。

苏通却觉得穆年似乎多瞧了他几眼,“穆将军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穆年又深看了他一眼,“失礼失礼,我只是看着年轻人与我一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叫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苏通讶异,竟然又遇上了个父母辈的熟人,还好只是称自己苏二,穆年并不知他真实身份,他也懒得说明,“将军与故友的情谊必是十分深厚,才将她的样貌记得如此深刻。”

穆年被他一句话说得目光悠远,摇着头叹声道,“我哪里能与她作个朋友,我只是有幸护卫过她一段日子,却因我一时疏忽,叫她身受许多苦痛折磨,愧疚得很了。”

苏通心尖又揪了起来,“有心人存心算计,哪里是处处都防得了的。”

穆年摇着头,“虽是暗箭难防,我却知道若是那日我没有回家陪我妻子待产,她也不会那般轻易被人掳走。”

苏通听明白了穆年大概说的是观云掳了她娘去皇宫里囚禁,并给下了忘尘与钟情双蛊。可世上最遗憾便是这如若两字,没得重来的。

“穆将军无须太过自责,即使那次她躲过了,也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苏通想到他娘不止中了一次双蛊,父母更都是被观云害死,就越发的恨极观云。

穆年听了苏通的话,沉默了好一阵,才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声,“她那般坚韧的人,却是三番四次地被命运捉弄,哎……”

穆年对苏通十分的友善,许是为了弥补他的亏欠,叫苏通觉着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又好像真的只知道他是苏二而已。

休息了一日,苏通禀明穆年想提前探探楚国边境局势,他会楚语再扮作楚人服装,不会被人发现,穆年用了一大半天时间给他讲了楚汉交界大致布防,周遭地形都详尽地告知苏通,才嘱咐他小心行事放了他出发。

莫付清想跟着去,但被苏明说一个人行事方便,只是稍微探探就回为由拒绝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探曲洋城

照穆年提供的沿境布防,苏通扮成楚人,趁夜潜入楚国曲洋城,白日里找到了曲洋城守军府,顺藤摸瓜找到了驻营。

日落黄昏,苏通向客栈店小二要了两壶酒,问到了赏月的好去处,大大方方出了门。

云散月出时,他优哉游哉地与一旁赏月吟诗的人聊了几句,畅饮两杯,在一片酒美月美夜美的赞叹声里,趁光影暗淡,去了曲洋守军府。

燕子般掠过灰墙,绕了守军府一圈,值夜之人并不多,但有一处却是多了两个人。

他摸过去,梭到屋檐廊柱边,听那屋里悄静无声心下更疑,小心翼翼地戳穿窗纸细看,出地上倒着一个人,光线很暗,只隐约看见那人双手被缚绳捆在身后。

绑了人扔在此地,派人在外守着,说明此人不听命与守军府,可军府的人没杀了人了事,约莫此人对军府有那么点用,他可将此人顺手捞出来,既不让守军府顺心,也或可在此人身上探得更多曲洋城甚至楚国的虚实。

再次确定无人隐匿高处监视后,苏通才翻窗而进,见被绑住的人应声动了一下,却因背对着他挣了一下又倒回地上,迅速窜至他身边点下哑穴,不及看看那人模样,将人扛到肩上原路返回,竟是什么人都没惊动就把人给救了出来。

守军府后街去的偏巷里,苏通将肩上的人放下来,解开他的哑穴,才将目光落在这人的脸上,奈何天光晦暗也瞧不清,他还不及说上一句话,便听对面一声询问,“你是谁?”

声音稚嫩,身姿挺拔,个头儿高,但也就约莫十六出头,但这一番镇定沉稳,让苏通觉得这人不是小人物,少年没呼救说明至少不会呼救叫那军府的人注意到他们这儿。

他轻笑了声,“小子,难道你不该先谢谢我吗?”

站在对面的人不应,只盯着他,目光像狼一样闪动起寒光,叫他看得一愣,一个有攻击性又戒备的人啊……

看来问不出有用的消息来了。

“不谢便算了,我先走了,你多保重。”他说着,转身就走。

直走了好几大步,快全溶入夜色里,身后传来细细的声音,“多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苏通闻言微微顿足,迟疑了一下要不要问问他曲洋城的情况楚国的情况,毕竟这才是大事啊,可当他转身想要开口问的时候,看着那暗处静立的挺拔无畏的身影,就不想问了,只道,“我只是路见不平,你不用言谢,快回家去吧。”

男孩儿追了两步,小巷尽头连一片影子也不见。

宛如江湖侠客,来去无踪,掩下身份,不想过早地将一个才十六的少年卷入战祸来,他多想回到他们都十几岁的时候,比之现在知交飘零……

离开了那小巷,走了不多远,他便不由停了下来,前面的路少了他们可真是不知东西啊,此行原就是来探查敌情,可却因为自己一时不忍,延宕时间,这是大错,更是兵家大忌!

曲洋城守军驻营离曲洋城心三里多地,这么近主要还是驻军太多了,与淮阴曲洋呈三角形对立,挤在一处,大致估算来竟有两万多人。

这样一算,楚国沿境可不止三四万人呐。

苏通皱起了眉,先将曲洋情况飞鸽通知穆年,便前往探查赤岭,峨川,兴桐。

日以继夜,第四天,苏通探完兴桐准备回转,正巧遇上了楚国增派的大军,留给他们备战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原想沿境四个城池的情况都已传出,既然遇上楚国大军,不如也探查一番,一来休息几个时辰,二来看看他们对兴桐和另外三座城是不是有新的排布,十万大军又怎么分配。

但却在兴桐客栈里,遇上了那个男孩儿,这次他被人背在身上罩着长衫,露出来一半的脸。

苏通眼睛锐利,捕捉到黑色长衫的一条条暗迹,嗅到了血腥味儿,看见了苍白的脸和嘴,不过他还是认出了是那个男孩儿,因为那双眼睛,沉而利地一瞬不瞬盯着他。

他与这小子还挺有缘,不过才过了几天,又被逮住了,还受了伤,看来这小子与楚军干系很深啊,否则当值两国交战一触即发之际,紧拽一小伙儿作甚?

可他这次要救他就很难了,对方如此招摇过市,显然是要诱人来救他。

那一行六人围了两桌,这架势将店老板都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迎过去招呼着,苏通作与普通人一样望过去,却只见那小子垂着眼喝茶,便一言不发,与他同桌那人与客栈老板说着话。

如果是要押解回曲洋,半路上动手胜算也不大呢……毕竟人多。

相反在这熙熙攘攘的兴桐还好藏匿蒙混一些,可是要同时整晕这五个高手也很棘手,但那小子的待遇与其他人显然不一样,带头的给他要了一壶上好的天山雪菊,其他都只喝白水,连一片茶叶都没有的白水……

苏通凑到柜台前,看店小二已经在泡雪菊,拿手扇着嗅着,“好茶,小二哥,这是什么,给我也沏一壶……”

店小二抬眼瞧了他一眼,原本要呛出去的话,在瞧见那身上好衣饰以及光风霁月的好样貌时,哑声点点头,忙说:“客官稍坐,马上就好。”

苏通笑着点点头,走了几步,才恍惚想起来什么,站定了侧过身朝小二大声地喊,“小二哥,再要一间上好的客房,啊……这儿紧邻蠡湖,你帮我挑个推开窗就看得到它的,房间里东西也换换新的……”

小二听得傻了傻,大堂里也不少人看向他,苏通浑然不觉地悠悠走到小二跟前,笑得月朗风清一般,“晚上记得备好美酒佳肴,对了,房间可以看到明月的更好。”

说完,苏通将一锭银轻轻放在了柜台上,细声问,“还有不明白的吗?”

小二连忙摇头,将银子收了,“客官放心,小的给您打点妥当。”

太过招摇了,招摇得不食人间烟火,招摇得不知天下局势,还在此骄奢享受,所以那边六人虽注意到了他,竟只有那小子皱了皱眉,目光直直地瞪着他,很是气愤的模样。

旁边的人瞧见那小子变了脸,扬声催了催他们的茶,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小子收回目光却更凶狠地瞪着与他说话的人,而那人被他一瞪微微低了下头。

苏通余光中瞧得很清楚,大概这小孩子的身份地位似乎是同行人里最高的,高得他们都不敢轻易冒犯,他可能是楚国的贵族。

苏通犹豫了,不确定要不要救他。

但毒药已经送出去了,他睁眼瞧着小子喝了下去,再吃饭后便脸色发青,头冒冷汗,捂着伤口连话都来不及说,痛晕了过去,引起一阵惊乱。

苏通隐约听到一声“殿下……”竟还是皇族,这样就更不能救了。

他皱了皱眉,脸色也不好看,闷头吃了饭,听得那几人一阵进进出出,自己则叫了小二来领至客房大睡过去。

那毒不是什么剧毒,只是用来拖延时间,以便趁着夜色和人疲乏疏于警惕好下手罢了,不过原本要收手的,苏通却还是在月上中梢的时候醒了,起身撑开窗户,看着蠡湖上朗朗圆月,这小崽子不管是皇族的哪一位,只身在外总是会分散些注意力的嘛,最好能翻起小浪大波来……

这样一想,苏通还是打算把事情做到底,可就在他要行动的时候,却听到屋顶上有动静,他当即追出,恰巧挡住了人去路,和那小子的目光一撞,不禁笑道,“我们倒是有缘得很。”

将小子救了的人却是警惕苏通,将人护在身后,正要说什么,却见苏通侧身,双手负在身后,“两位,请。”

那小子走了几步,再回头看苏通时,屋顶上只有晚风轻抚,突然问身边的人,“他为何屡次救我?”

“殿下,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了。”身边的人轻声道。

苏通不过是回到了客房,那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心想楚国内部并不如外面看起来的那么坚不可摧,就说楚衍造反登基了,那些个皇子皇孙又怎会每个都服他,那些人不服气可不会忍气吞声,多的是阴谋阳谋,兵戎相见,至死方休。

所以楚衍可不会好过啊,楚衍一登基就兴兵,也给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立威,但那些人不消停安稳悄静,他楚衍睡也睡不安寝,这样看来救了那位小殿下,也算有些好处的。

苏通收拾了东西,连夜离开兴桐,却在兴桐城墙外再次与那位小殿下狭路相逢,他的突然闯入显然吓到了他们,几人大眼瞪小眼,他忙摆手解释,“啊,对不住各位,我翻墙下来的时候没注意下面有人。”

小殿下眯着眼上下打量他,誓要看出个洞来一般,苏通尬笑了两声,“你们继续你们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先生留步……”小殿下立即叫住他,“承蒙先生两次搭救于我,还请无论如何告诉我先生大名。”

第三百六十章 故人重逢

苏通看着他眨眨眼,“名字,天下与我同名同姓的可多了去了,说了也无用,若是你想报恩,便应承我两件事就好,救你一次一件事,这样你不亏我也不亏。”

小殿下身边的人愤愤起来,苏通却只看着那个静静看着他的人,听他说,“先生看来对我的身份是知晓的。”

“原本不知道,可怪我这儿耳朵太灵通,听到了些。”

苏通直言不讳,小殿下听得笑起来,“好,我许你两件事。”

忒爽快了,苏通愣了一下。

小殿下扯下一枚玉坠来递给他,“拿这枚玉坠到刚才那间客栈交给掌柜的,三日内若无答复,便是我无缘再见先生一面,帮不上先生的忙。”

意思是如果他活着,这枚玉坠就是见他的信物,如果他死了,自然是见不到了人。

苏通正要道谢,却见城墙上落下一道白影,来人比这位小殿下还瘦小,一边靠近那位殿下,一边压低了声音说,“怎么还未走?”

星月疏影,苏通紧着心,不由朝那个人走去,待月光轻轻照亮他的脸,他紧张得猛然朝前跨出几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脱口而出喊道,“君……”

但他的手同时被狠狠地抓在小殿下手里,那人趁机低了头,往小殿下身后藏,只听小殿下十分不悦地问,“先生这是做什么?”

苏通这才回过神来,手才刚刚一松,又立马抓得更紧了,厉声道,“你敢做就要敢当,谁教你的躲在他人背后!你给我出来,马上跟我回去!”

突如其来这般亲切的怒吼,小殿下愕然一刹,躲在他身后的人却慢慢站了出来,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盯着苏通,却不说话。

看清楚了那人,苏通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双眼泛红,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却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那人的头,一字还未说,那人便扑进他怀里,“齐哥哥……”

只一声,便叫苏通忍不住落下泪来,“你这一走,可急坏了我们。”

怀里的人颤抖得更厉害,“对不起。”

“跟我回去吧,你大哥他们着急坏了,凌姨呢,怎么你一个人?”苏通细声说,一边说一边轻轻摸着他的头,怀里的人听到“凌姨”才抬起头来,泪花子直往外滚,“凌姨……前段时间我们遇上白琼了,凌姨中了她的毒,若是半个月还找不到解药,凌姨就……”

苏通急切地想说什么,却见那位小殿下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身边的人倒是已经退出老远了,“凌姨在何处,我们这就带她回去,必定有解方,别怕。”

“兰君,”那小殿下忽然出声,“此事已有解,我还未来得及告知你。”

苏通感觉怀里一空,怔怔看着那一张熟悉的脸挂着泪却笑得灿然夺目,听到他欢喜非常地说,“当真,凌姨有救了。”

苏通喃喃一声,“兰君?”

那人身子僵住,“齐哥哥,我……我眼下还不能同你回去。”

果然,苏通在听到凌姨有救时,就心有所感,只是亲耳听到,心头忍不住针刺一样痛了又痛,想说好多好多话,可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或许将他留在楚国也未尝不可,至少眼前这位殿下挺看重他,“我会替你报平安,你自己小心行事,多加保重。”

这个决定,云初知晓必然恼他,但战祸天下之时,哪里能幸免,他们这一战云家、苏家首当其冲,不回去也好,至少如他意愿,想在何处便去何处。

“齐哥哥!”兰君仰头惊讶地盯着苏通,神色却难掩悲伤,“大哥他还好吗?”

苏通迟疑了一瞬,点点头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要牢记,知道吗?”

话说得模模糊糊,显然是因为有外人在,殿下听了心里不悦却没摆在脸上,兰君听了心里有数,苏通见他都懂,才放下心来,他们的小妹还是那么聪敏,“记得给我们报平安。”

兰君点头,苏通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拉起兰君的手,放到他掌心,“出门在外,有时难免孤立无援,这个你拿着,也许能帮得上你。”

兰君不想要,挣着手,苏通轻轻拍着他手背,“听话,这一时半会儿我想不到太周全的法子,这东西好歹能让我们放心一些。”

兰君含泪点头,“齐哥哥,殿下救我与凌姨一命,他有难我不可不帮,等这边安妥了,我即刻回去。”

苏通看向那位殿下,忽然很想没脸皮地用他救他两次换兰君与他回去,但他知道兰君不会同意,他将刚收起的玉坠取出,还与殿下,“此物归还,只请一路上,殿下看在我两次帮忙的份上,对兰君多多包容也多加照顾。”

殿下自然不接,苏通却不由分说,“你我皆有要事,便在此别过。”

殿下也不想推来推去,接过玉坠,“二位于我有大恩,也是不必以信物交换为定,我名楚泓,楚文帝之四子,来日若有楚泓相助之处,请先生劳顿告知。”

帝王之子,却如此谦逊,苏通不免担心了,莫不成叫他看出了什么,“在下颜齐,能与四殿下结识,实乃在下福气。颜齐江湖出身,兰君也是被家里宠坏了,如有得罪之处,请四殿下万勿责怪,殿下之慷慨大义,颜齐铭感在心。望四殿下此行一路顺风,颜齐在此别过。”

苏通看一眼兰君,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先行离开。

楚泓见兰君看着黑漆漆的荒野一动不动,“人已经走远了。”

声音虽轻,兰君还是被惊了一刹,缓缓转身,“是我耽误时间了,我们快些离开。”

他走过楚泓,才发现楚泓没动,不由停下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楚泓看着他,眉头皱起,缓缓踏步而出,“你……你与颜齐颇为亲密。”

兰君一怔,点点头,“从小到大,不管我做什么,齐哥哥都支持我。”

楚泓脚下一顿,目光转向兰君,见他停下来回眸望着身后不放心的样子,缓缓移开视线,“他的身手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需得尽快离开此地。”

兰君才毅然地回头与他快速离开。

苏通到淮阴时,出门迎他的竟是云初,心里却说不上高兴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来不及叙旧便是一通对楚国边城的细禀,云汉众多大将听完之后也知道情况比苏通传回来的只言片语描述的更为严重。

傅承玉突然对云初说,“少将军,楚国的情况就烦你禀明陛下,只要傅承玉一息尚存,便叫楚贼有来无还,请陛下放心。”

云初看向傅承玉,目光沉静,“楚人虽然陈兵多于我们,但我们占据易守难攻地势,两方皆无绝对优势,此战将耗日甚剧,将来乱祸平定,我们也多伤根基,傅帅请听云初一言,不到万不得已勿要死拼,多保存战力为要。”

傅承玉点了点头,苏通一颗心七上八下,叫云初这一说竟被安抚了几分,却听傅承玉又出声问道,“少将军可有妙计?”

云初静了片刻,“如果有人能够暗杀楚衍,同时扶持楚文帝的几个儿子争夺帝位,倒是稍解我们的困局,可楚衍雷霆手段,那几位殿下已经都死了。而我们眼下也不可能再增兵驰援,毕竟云汉幅员辽阔,此时也更需严防其他地界趁势来袭,使我们腹背受敌战火燎原,更要安定民心祸乱,以防谣言四起,内外皆乱。”

苏通的心沉了沉,傅承玉却还冷静得点头,“我们没有援军,楚国也难有,毕竟楚衍登基也是有些藩王冷眼旁观,兴许还想趁着我们战后坐收渔利。”

云初点头,“好在楚衍先行将矛头指向我们,那几位藩王互不联合对付楚衍,也是因为这一点,都想等我们与楚衍两败俱伤再出手。”

说来说去,两边的筹码好像半斤八两差不多。

云初又说,“傅帅先传信各边陲,请大家提高警戒,楚衍此人为达目的手段奇极,我一来担心他联合其他小国骚扰,二来更担心他对战时耍一些阴谋诡计,听说天医阁以前与他有所来往,如果他不计手段卑劣,用毒也说不定。”

苏通脸色哗啦惨白一片,云初正好看向他说,“这件事请苏通……”

“你怎么了?”

苏通回神后脸色也没好多少,“我听人说白琼正在楚国。”

一屋子的人脸色都十分难看,云初对苏通说,“明日你与我一同回去,你帮我去请一个人。”

苏通还没应下来,又听他对傅承玉说,“傅帅,巡守的人可能需要适当多添一些,范围也要加大,食宿需更谨慎。”

傅承玉颔首,“此事我来处理。”

商议毕,苏通与云初出得军帐,云初轻声说,“此行辛苦了。”

苏通摇头,“你怎会来?”

云初脚下不变,“我对云汉有责任,傅帅说得对,只要一息尚存,必守住云汉。”

“你能来这里,你能如此想,暂时放下络玉,我也不知道是该替你高兴还是……”苏通声音都在飘,满是不确定。

第三百六十一章 无解情仇

云初却露出久违一笑,“苏通,我想助云汉战胜这一劫,那个时候如果我还活着,我就可以真正放心地去找她,不管她要如何,余生都只守着她。”

苏通心头发酸,“你不必如此,云家为云汉付出的够多了,就算你此刻离开,谁能说你自私?他们所谓的儿女私情天下大义,原本就各执一端,守护不分大小,不该对立,不应划界而定。”

云初一震,苏通接着说,“云汉、皇家、云家、苏家还有誓死追随你的战将,还有络玉,其实你都想守护,就像你此刻人在此处心里牵挂着络玉一样,来日你与络玉在一起时也会牵挂我们大家,你这个人,最是重情重义……”

苏通断了一下,叹息一声,“你这样,只怕下辈子才能如愿。”

云初听得笑了,仔细地看过苏通平静的脸,心里几番感慨。

真好啊,有这样一个知交,将他看得如此透彻。

“若此生不得两全,那便来世吧。”云初望着落日晚霞说,“于我而言,两者皆不可有负,如果来世还不成,那便下下辈子。”

闻言,苏通望着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骂他傻,他其实很聪明,说他对情义太贪,他其实从未要求回报……

他总是最坚持的那一个,家国情义都想要完满,其实这一辈子一直都在失去,苏通觉得泪泛上眼来,“打赢楚国,我陪你去找络玉,必将她娶进云家来。”

云初愣了一下,一时没说话,只见苏通往前走了一步,四下看了一眼,才轻声与他说,“我从兴桐回来时,见到兰儿了,她与楚文帝四子楚泓在一起,他们已经逃出兴桐,暂时没有危险。”

云初惊震一刹,忧忡道,“你把他们救出来的?你们可有受伤?”

云初担忧地目光上下打量了苏通一番,苏通忙摇头,将经过一字字说给云初,“我不知道这样做对还是错,希望你不要责怪兰儿。”

云初深深看着苏通,仿佛间这个人已经成长得足够顶起一片天地了,“不管她身在何处,我们只希望她平安无事,余生快活。”

苏通却沉默着没有立即应声,云初知晓他担心自己心有责备他擅作主张,也往前靠近一步,轻轻一拍苏通左肩,看进他眼里,“你并无做错什么,这段日子多亏有你,多谢你。”

苏通愣了一下,脸上扯出有些生涩的笑,“怎么突然间说话这么煽情,我们是兄弟,无需言谢。”

云初收回手,也笑了笑,但却不显轻松,“其实我之所以来,是因为王景来找过我,”只见苏通脸色一变,别开脸去,但却没有疾步离开,只是站在原处不动,云初才心有所感地接着说,“皇宫里的药都是最好的,他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担心你但是眼下不能离京,便来请我帮忙。”

苏通拧着头,像是没听,但云初知道他在听,“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诚意,便答应了他。”

苏通有些忐忑又疑惑的望着云初,云初一边走一边说,“他请我要多开导劝解你,别在战场上使气,他请我看着你,莫让你身陷险境,他让我把你完完整整的带回京城。”

苏通瘪了瘪嘴,“可真会狮子大开口,什么要求都敢提,战场上的事千变万化,你还答应他?!”

云初点点头,“他于我和晚晴有恩,他说得也对,我若护不了云汉,将来云汉倾塌,无论我们还是晚晴都将被波及,晚晴看似安全,但只要她在这世上,便不可能与世隔绝,谁能保证楚衍找不到那个地方。唯一之法,便是击退楚国,守住云汉。”

对呀,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方法吗?苏通心里也默认了,云初又说,“作为报答,王景承诺我,他会倾尽全力守护云汉,找到君兰和阿坤,帮我退隐,助我与晚晴共结连理。”

真是夸口!

苏通瞪圆了双眼,“你信他?他办得到?”

“他办不到?”云初却轻声反问。

苏通不明白云初何来这般信任王景,但若问他王景办不办得到,竟一时望着云初出不了声,失了神。

王景将以前的云初云汉的少将军唤醒了,自己一直愁眉不展几度劝解不开的结他解开了。

原本云烟阁身份暴露定会被朝廷追绞,但他不知与帝王达成了什么协议,云烟阁解散了但他一跃成了新帝的近身侍卫,一等一的红人,他护下了云烟阁众人,保全了王家。

王景这人不声不响的救过他多少次,明里暗里又帮了他们多少次,算不过来了……苏通一阵恍惚中,似听到一声太过温柔的浅唤声,“阿苏……”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守着你。”一双情意深眷的眼望着他,指尖拨开他额前碎发擦过他皮肤的温冷,伴着缱绻的轻语洒进了心尖上。

那个时候他竟是听进了心里生根发芽了嘛!何来此时记得如此清楚,生出一股贴心的温暖满足?

见苏通神思在外,云初没想到这个问题对他而言需要这般再三斟酌,原以为他对王景应有几分信任的,于是他改口道,“走吧,先去我军帐,吃点东西。”

苏通勉强收拾了心神,可是啊,何时在他眼里王景如此好了,观云对他贺家的罪孽如何清算!

若来日手刃仇人时,王景如何自处?

他不曾当真那一句“用我的命换他一命”的话,就转身走了那两步,王景就那么狠的刺了一刀,还说什么替他赎罪的蠢话,他不知道那喷溅的血仿佛是从他心口上剜下的,痛得他快疯了,他却还气若游丝地说什么“代他跟你说对不起,求你饶他一命”,他真是恨极了,恨极了这个时候的王景。

“他罪该万死,你替不了。我和他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为此了断。”这是他说的,王景犹不甘心不撒手抓着他时,他掰开他的手说“如果你替他死,我便再记他一仇。”

那个时候他知道他是为了保他外公的命,但也是为了保他一命,毕竟对上观云,死的那个更可能是自己。

可是,观云,他也是想保的,也是他的至亲……

来到军帐,坐下,再吃饭,云初将苏通的浑浑噩噩看在眼里,看着那脸色越来越不好,也知道他想起了很不好的事,至于念及王景那很不愉快的事,也就只有他离京之前王景御花园里自切腹谢罪那事儿了,虽然被封了风声,他却不是没听到的。

王景此人有时行事过激,苏通也是个一点就燃的性子,闹些不愉快正常,但是动刀子见血这种,远不至于。不说王景,苏通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作势凶恶,但每每到头来伸出援手的还是他。

“王景的伤好多了。”云初就开门见山了,兜兜转转浪费他们眼下时间更不好。

苏通夹菜的筷子停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望着他虚虚一笑,“好事,听来他过得不错。”

云初望着他摇了摇头,苏通夹筷子的手边停了下来,神情自是有了两分紧张,“皇帝赏识他,难道他有什么过得不好的?”

言语之中,自然关心无疑了,云初才缓缓道,“他的伤虽好了些,但是形容憔悴,带着伤四处奔波,对得起皇上提拔赏识,但再如此熬下去,就算他底子再好迟早也得病倒。”

苏通的心揪了起来,“那也是他活该,不行就不行,逞什么能耐。”

“路不行不至,你我何尝不是如此,我有时在想哪里是我坚持的极限,但我似乎看不到极限。”云初叹息着,“你我兄弟,我看得出他真心对你,你也关心他,那些误会可真的重要到撕破脸不闻不问的地步?”

苏通沉默着,云初接着说,“光阴如水逝,错过了丢下了,不知那个时候才能重逢,重逢时又是哪般景致,或许好或许坏,但到底是失去了那么多交错的岁月,岂不也是遗憾。”

这真是戳到苏通心口了,又让他想起了这没办法解开的情仇,他不知如何答,不杀观云他枉为人子,杀观云就不可能与王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相处了。

云初没有再出声多言,给他安静考量,苏通也是许久才沉沉道,“人这一生,哪能毫无遗憾,是我对不起他,就像你说的,下辈子吧,下辈子如果他还愿意,无论是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他去,不离不弃。”

就这般决定了,一直困住他的迟疑忧忡,这一刻都尘埃落定了。

到此处,已是无法再劝了,云初心里辗转几叹,苏通已恢复正常开始认真吃饭,速度很快,一会儿便吃完了,问他“方才你与傅将军说要让我明日去请谁?”

云初叫人进来撤下饭菜,帐中只有他两人后,他才轻声说,“不是明日,咱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苏通疑惑地看着他,他便解释道,“你们来时被追杀之事,据傅元帅的调查,是楚国人无疑,而我们怀疑,军中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已有楚国奸细混入。”

第三百六十二章 计中计

“可有线索再追查出到底是谁?”苏通问,“战事一触即发,总不能到时候都这样朝令夕改。”

云初摇头,“线索已断,我们也只有暂时这样做,你我单独回京也正可以引蛇出洞。”

“我们今晚就走,怎么引蛇出洞?”苏通很疑惑。

“战事紧迫,容不得拖延时日,”云初缓声道,“我们需得即刻启程,至于奸细这一次也不可能一网打尽,我们所谋一为锄奸二为敲山震虎,他们若不收敛那也得再确查信息是否为饵,不敢轻易传信楚国。”

“将计就计是好,但为何不利用他们把楚军引至某处瓮中捉鳖呢?如此对我们岂不更好。”苏通仍是有几分不解。

“此法自然是好,可惜我们尚未确认奸细身份地位,他的传信究竟能引起多大的变数,只好如此。”云初点着头,但苏通看那样子,其实是早就考量过了,又听他说,“消息从我们这儿出去,到时查出眉目,不愁无计诱他上钩。”

战事上,刀光血影里闯过来的人,说起这些事十分从容不迫,叫苏通看得满腔笃定,竟也不再担忧。

他终于醒过来了,又有了并肩相靠之人,苏通踏实不少,但也不能所有的事都靠云初想,自己也得动脑子,“你说去请的那个人,是天医阁的人?”

云初诧异地愣了愣才点了点,“其实南下时,我已经想到了,只是这个人不会轻易出山,只好先来淮阴再去亲自请他。”

苏通看他模样,猜到,“是齐风?”

云初点头,苏通心里也不免惆怅起来,便说,“我代你去,你先回京安排其他事,我保证把他请下山来。”

云初也不知齐风再见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晚晴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过得好还是不好呢,一想到这里,心思就疯了一般躁动狂乱起来,根本停不下来。

苏通见他难受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不由伸手抓住他手臂,“云初……来日之事,来日再想,眼下首要是如何守住云汉。我虽与齐风只有几面之缘,但他为人潇洒仗义,也不是不晓得厉害关系的,你不用担心。还有络玉姑娘,也是个外刚内柔有情有义的,我看你只要完完整整地回到她身边,再续前缘比我们解决此刻的困难容易很多。”

云初眼里一片脆弱的温柔,苏通在心里叹了又叹,竟脱口而出道,“我看你这样啊,日后天下安定了,也只有待在络姑娘身边了,戍疆这种事你哪里还有心力去做。”

云初脸上微红,苏通也不知自己怎么忽然打趣他,但心底竟也有莫名地跟着轻松起来,“那是好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云初脸上仍旧红润未退,心里却感觉到久违的温暖,少年时候的相处的欢快,那个时候的苏通还在,真好呀,岁月摧残了那么多人事,他挺了过来,守住了他自己。

有这个朋友兄弟,真是他云初此生大幸。

“一路奔波回来,你先稍在这儿微歇一歇,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吧。”云初说着。

苏通也不逞强,回京要好几日的功夫,可不是熬个一两天就到的事,挪到躺椅上小憩,“好,走的时候你叫我。”

云初点头,等苏通闭上眼睡了,他才起身去找傅将军说明,安排了马与干粮,等苏通一醒来,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趁夜离开了军营,知晓他二人离开的也只有云初带来的亲卫,连傅承玉也只知道明天的计划。

为此苏通还打趣云初,“这守卫还是不够严密,这么容易就混出来了。”

云初面不改色,“再缜密的布防,若有心人要破,总能觑得时机。”

苏通虚虚一笑,好像不该在这样严肃的问题上开玩笑啊。

跟着云初赶路,比他同莫付清一道时累人多了,第一天苏通还好,第二天勉强撑过,第三天苏通浑身都散架一般,里里外外没有哪一处不在喊痛。反观云初,竟然还是一张风云不变的脸,看不出什么痕迹,苏通想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很累很累,已经快不行了?

这一日坚持到黄昏,苏通彻底不行了,在云初起身又准备赶路时,苏通维持瘫靠着树的姿势,转动了眼珠盯着云初那背影,牙都开始泛疼,“再休息一会儿。”

云初闻声停了下来,转身看他模样,才后知后觉发现苏通情况不太好,忙上前蹲在苏通一旁问他,“你怎么样?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通朝他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累了没力气,还没缓过来,再休息一下等我缓缓。”

云初晓得他性子,想起苏通以往娇惯的生活,这几日确实累得狠了,“那你歇歇,我去打只野兔来,吃过再走。”

苏通点点头,从淮阴出来,这是他们的第一顿肉,闻到肉香的时候,险些抹泪花子,吃着兔肉,对云初的烤肉手艺赞口不绝,脸上也笑容满布,十分满足了。

云初看着他也笑开了,“这点就满足了,想想京里的山珍海味,回去你别撑得走不动路。”

苏通也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但是云初这一说,那一瞬间真是想起了好多美味珍馐,口水都差点流出来,幸好有兔肉掩饰,他瞄一眼云初习以为常的模样,他清楚这是常年累月东征西讨磨砺出来的,而他幸有兄长父亲们庇佑,免于这样的奔波。

“我身体比不得你,接下来也会拖慢你的行程,”苏通咽下兔肉,看着云初望着他,正色道,“你先走,反正我们去的地方也不一样,我自去祈福寺请了齐风往淮阴,也不会回云城。”

云初沉默未应,苏通又说,“啊,你说的那些美味,等赶走了楚衍,我再好好的尝个遍。”

总是这般恣意啊,哪怕是分别,哪怕是谈及战乱之事,云初一时不能确定他是真的豁达,还是只想让他多放心离开。

见云初不动也不说话,苏通又说,“你不用担心我,这里又不是战场,我有自保之力,按我的速度算,顶多三日我便能接到齐风,三日后我发信通知你就是了。”

如此,云初才点点头,但二人还是一同到了驿站,苏通进去休息,云初接着赶路离开。

躺在简陋的床上,苏通长长吁出一口气,困顿消了一半,头粘着枕头便沉沉睡去,人声嚷嚷,吵得他睁了眼,却见外头已是天光大亮,不由从床上惊坐而起,眉眼紧皱,“我不是才躺下一会儿!”

他连衣服都没脱呢,怎么眯一下眼天就亮了。

好在这一惊,刚才朦胧迷糊的睡意都散了,连忙结账赶路。

赶到祈福寺时,苏通与主持说明来意,却在厢房里坐了大半日都未等到齐风,他也耐着性子等到夜里,本打算夜里还不见人,他就自己找了,但齐风在晚霞落山时,轻轻扣向了厢房的门。

苏通还有些诧异,起身开门,样貌逆着光看不清,但那身样,扑面而来的浓烈的药味儿,叫他心都跟着紧了紧,不觉将齐风让进厢房里,自去点了灯,才看清齐风神色并不好。

“找我作甚?”齐风迎着他的目光问,声音里多少夹着不爽快,苏通没明白他这火气从何而来,也只好说,“在下冒昧上门,实是有事相求。”

齐风沉默着,就那么盯着他,苏通接着说,“天医阁阁主白琼,时下正在楚国,帮楚衍做事,云家老仆凌雁遭其毒手方才脱险,我们担心楚衍行卑劣手段,用毒来攻,想请你相助。”

齐风初闻白琼之名,眼皮便跳了跳,再听白琼所行之事,嘴紧抿,眉眼相夹,脸色黑沉,“要我如何助你们?”

“找到白琼确认楚衍那儿是否有计划用毒,她可曾给过楚衍毒药,最好将白琼带离楚国。”苏通道。

齐风看着苏通,幽沉道,“楚衍那里有毒,这段日子我走不开身,先配一些解药给你带上,等我这里安排妥当了,再去与你们会合,处理白琼的事。”

苏通愣住,一来他不知齐风缘何一言断定楚衍那里有毒,二来齐风此番不与他下山,三来只给他解药像是早知楚衍有哪些毒,但给他的解药到时候谁知怎么一一对应?

“我会注明每一种的毒发症状,你对症用解药即可。”齐风又道,“配药需要两日时间,你在此休息,两日后我再来找你。”

说完就要走人了,苏通立即起身道,“齐大夫,这两日在下等着也是等着,可有我效劳之处?”

“不必。”说完,齐风便开了门出了厢房。

等到那人影消失了,苏通才慢慢跨出厢房,掩上门,站在风中深吸一口气,祈福寺的最北的地方,在夜色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连灯火的影子都没有。

但苏通还是跟了上去,小心翼翼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见隐在竹海深处的昏黄灯影,两层阁楼,四间竹屋,院子不算小。

苏通摸上去,刚探头便瞅见了一个熟人,那姑娘端着东西急急从厨房出来上了阁楼去,她身上的药味儿比齐风还重。

第三百六十三章 痴情儿女

苏通心更忐忑,仔细听着楼上声音。

“齐大哥,还煎吗?”那姑娘声带哭腔,柔柔弱弱的问。

“春儿,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守着她,明日没起色我改了方子你再煎。”齐风轻声说,声音里满是温柔细致,和对自己那冷声冷气说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到此,苏通猜生病的那个人不是络纱,便是络玉了,而那姑娘担心的多半是络玉不是络纱。

云初啊,他早知此行会遇上络玉,也知道云初让他来而非自己来请的原因,只是眼下这情景,络玉假死出宫了过的日子只怕不好呢,这他看着听着都不是滋味,不知云初知了得多心如刀割,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吗?

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通却没避开,那姑娘见堵着一个人,驻足警惕地喝问他,“谁?谁站在那儿?”

苏通往前走,那姑娘就往后退,苏通才轻声说,“阳春,别怕,是我苏通。”

阳春讷讷地呆在那儿,看着他叫了声“苏二公子……”目光却看向他身后,没寻到又往阁楼外院子里找寻。

苏通见此,知晓她在找谁,虽不忍道破,还是说,“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人。”

阳春难掩失望,走近苏通,“二公子,云家一切可好?”

苏通点头,又抬头望向上头,“络玉是生病了吗?”

阳春一时语塞,苏通便要绕过她往楼上去看,阳春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姐睡下了,不方便。”

苏通见她情急慌张,更加担心起来,“无碍,你与我一同上去,我只看看她就离开。”

阳春却不放手,苏通也不催她,只不紧不慢地问她,“你不让我见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阳春一时摇头又点头,看得苏通几分混乱,不等苏通再问,却自己一个劲哭得稀里哗啦,连齐风都惊动了。

齐风站在楼上转角处望着他,眼里怒火一点就着,这个情况下苏通连陪个笑脸都显得不合时宜,遂开口道,“齐大夫一身药味儿,我担心有什么事,才跟来看看。”

齐风才收起愤怒,对阳春和他说,“春儿,你先去休息吧,让他上来。”

阳春终于是松开了手,却是看着齐风欲言又止,齐风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劝导着,“不用担心,他不会说出去的,明日一早劳你将里外打扫清理一番,再过一日络纱回来见到又得伤心难过了。”

“是,春儿知道该怎么做。”阳春应下了,转身对苏通微微一礼便退下了。

苏通心里打鼓,齐风这么敞亮,他却反倒怯怕起来,可该见到的始终还是见到了。

昏昏暗暗的烛火里,络玉沉沉地闭着眼躺在床上,瘦弱的身子骨意外的腹部隆起好高,苏通一怔,手都颤抖起来,放轻了步子靠到床边仔细看了一圈,回转身时眼底满是震惊,“这……”

“哼……”齐风仍是气愤,“云少将军高招,可曾预料到这般境况?”

苏通冷汗都急出来了,他几步跨到齐风一旁坐下,“是当初的毒还没解?孩子可保得住?络姑娘,络姑娘可说了什么?”

说道此处,想起这几个月几乎没断过的续命保胎,络玉被折磨得几次晕厥,齐风凶狠地瞪着苏通,“你们还关心她吗?我以为云少将军被罢免在家过得十分自在,王大人伴君左右如日中天,你这位镇南王世子爷也风光无两呢!”

苏通晓得他在气头上,但他也着急,不由吼道,“你看事情只看表面吗?要她死的是谁,你不是不知道,云初就是想她想疯了也不敢与你们联系!”

虽是这般说,齐风还是难以接受,苏通努力平复下来,“他二人皆是痴情,真真是命运弄人!”

齐风一径沉默,好一会儿苏通望着络玉,目光一会儿落在那憔悴的脸上,再不见水灵光泽,就剩一张皮被骨头撑起来了……目光已汇入又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担心得不得了。

“孩子几个月了?”苏通声音仍轻轻颤抖,齐风道,“四个多月。”

“四个多月……”苏通心间剧震,也就是络玉被云宗带回云城,看着云初另娶他人,看着云初入罪于她的时候,她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身怀有孕了……

难怪那个时候,络玉死都不张嘴,云初硬生生掰开她的嘴喂毒,她咽下时又是呕又是哭,她倒在地上望着云初那般怨恨的目光,她凄冷的笑起来,声音虚弱但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她决绝的话,“真好,再也没人可以带走我的心了,它是我一个人的了……”

回想当时,苏通又感觉到那时的心惊肉跳,从哀怨憎恨到最后安详闭眼时,断绝了所有的感情的样子,至今他对她都心怀歉疚。

这段日子,络玉一定过得十分煎熬,苏通惴惴难安,“你可有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云初设计?”

齐风难受得叹息,“没有,我来不及告诉她这些。”

苏通心口拧了起来,直觉还有更坏的事,果然听齐风沉甸甸地说,“那天过后,她足足昏睡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人醒过来却是谁也不认识了,我们不敢轻易提及云家刺激她,也就耽搁下了,我和络纱每日为她诊脉,却断不出她这病的症结所在,日子熬过来,我想大概是她自己不想记起,想忘干净吧。”

“她失忆了……”苏通不可置信地确认着,齐风轻轻点了点头,“即便她此刻醒来看见你,也未必认得你。”

“你让我上来,是想刺激她?”苏通有点紧张,不由往凳子上磨着向后移,他不确定这个时候还刺激络玉,会不会弄巧成拙。

齐风苦笑一声,“我倒是想,可她已经两日未醒了。”

“那怎么办?”苏通很想说你快救她呀,可他知道齐风若是还有法子,也不会干坐在这儿与他说这些话。

“刚给她服了药,你守着她,每半个时辰摸摸她额头体温,观察她呼吸,若有异常就叫我,我这就去给你配解药。”齐风站起身说。

苏通十分不想他走,他担心有个万一怎么办,但眼下这样,齐风是万万不可能同他去淮阴了,也只好听了他的放他去配解药,自己守着络玉。

他坐的地方离床边有点远,便起身将木椅移到床前,就坐在床头前,屋子里静悄悄的,能听到床上平稳的呼吸声,若只是听不去看那睡着之人的模样,倒是会觉得她睡得很舒坦。

苏通稳了稳心,再瞅瞅络玉那张憔悴瘦削的脸,轻轻一叹,“云初和你在这痴情两字上可算绝配,络玉啊,你虽是女子,却总让我佩服。”

“你为何不与云初说你已有身孕?”苏通轻声问,“你若说了,或许……”

他没说下去,苏通晓得那时迫在眉睫,计划没得更改了,那个或许并不存在。

“你如此坚强,苦熬这么久,今日这一关,你也一定可以熬过来的,对吧?”苏通说,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温度,“你谁也不为,端怜惜怜惜你腹中胎儿,为了他你也会熬过来的,对吧?”

他刚好看着她的眉眼,正巧见她眼睫动了一下,他既惊又喜,生怕惊到她,细细声唤她,“络玉……络玉,你醒了吗?络玉……”

可他几声呼唤,络玉再无动静,空欢喜一场,苏通疲惫地退开来靠在椅子上,“就算你这一睡不起,这世上的事也不会停下来,你永远也不知道究竟在发生些什么,云初会怎么样,齐风会怎么样,阳春会如何,还有络纱,你关心在乎的所有人,你若不醒来,便永远失去她们的消息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一定很难受吧。”

许久,回应他的也只有他说话的余音,他又看着她好半晌,幽幽道,“抱歉,我说你是祸国红颜,断不可留你那些话都不是真心话,我清楚那些话伤你很深,如今我这句抱歉会不会太晚了,要如何做你才能好起来呢?你才能恢复以前的朝气阳光啊……”

苏通就这样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一样,不停的说着这样那样的话,上一句和下一句毫无关联,但就是这样忍不下这安静的夜不停絮絮叨叨地熬到了天亮,然而络玉还是没醒。

齐风一早来把了脉,对阳春说不用改方子的时候,苏通总算松了一点气,但还是不安地问,“她快好了是吗?”

齐风将厚厚几张纸交给他,还有一包的瓶瓶罐罐,“这些是天医阁这些年来研制的毒还有解药,我都写清楚了,你到时候照这上面行事,应能等到我这里安排妥当后去淮阴。”

苏通将纸和解药收好,再一次确认,“她是挺过来了,病情稳定下来了?”

齐风看着他眼里的血丝,感受到他对络玉的关心,才开口说,“没大碍了,等络纱回来我交代几句便能动身,你先行一步。”

压在心上的大石落地了,稳稳当当地,苏通疲累至极又浑身轻松,“好,我先行告知傅元帅,好叫他们放心迎敌。”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人间地狱

吃完阳春熬的米粥,一夜的困顿都清散了。

苏通没去打扰齐风,与阳春叮嘱了几句,叫她多保重,便离开祈福寺,马不停蹄赶赴淮阴。

赶了整整半天的路,也矛盾挣扎了半日,才趁着午时休息进食的时候,给云初递了信出去,信上说一切顺利,他与齐风夜里见面,一番深谈并未惊扰到络玉。

他向云初隐瞒了真相,他知道云初若知络玉过得如此煎熬痛苦,这辈子都无颜来见她了,也不会原谅他自己,而这一切对他俩,对眼下的时局皆无好处。

但他欺瞒朋友,也准备好日后被责备怪罪,他对络玉的歉意更是深深沉沉积了满心,络玉与云初的感情被他搅乱了多少次,是数不清楚了,若他们最终不能相守余生,他算头一个罪人吧……

赎罪偿还这种事,做起来其实比面对一触即发的战争还要难,因为他连如何勇往直前都不知道,两相比较,他倒是暂且撇开络玉之事,专心赶路。

那边云初方回转京城,王景已经等在沉香楼里。

突然见到王景,云初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挑了好事儿讲,“你不必如此担心,苏通功夫不差,况且还有傅承玉和穆年两位将军统帅坐镇,他很安全。”

王景面色好看了一点,朝云初点点头,替云初斟满一碗茶递过去,“多谢。”

越与王景打交道,云初便越觉得以前那些什么云烟阁阁主云锦冷血无情杀人成性都是谣传,或者是谁有心毁谤污蔑他,“你客气了,这本是我该做的事,倒是我该谢谢你提醒了我,不然我还浑浑噩噩困于前事。”

王景摇了摇头,云初以为他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见他沉默,好一会儿后云初欲进宫面圣,只是才刚起身,便听王景飘忽不定地声音问他,“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云初转身看过去,王景低垂着头,想起苏通说的那番决定,但直接告诉王景不免让他更心伤,索性不提掩盖了过去,只说,“我还记得那日你来劝我时曾说,战事一起,我们没有哪一个能独善其身,这条路上,他已经不能自己做主,所有行动都必须听从军令行事,何时归来,他也是不知道的。”

王景一脸沉重担心,云初又说,“等我们击退楚军,他也就回来了。”

等?

这字眼,刺得王景的心又痛了起来,他等了月非木三年,等了一场空,而那样的空等执念伤得苏通伤上加伤,他至今都怕苏通与他清算他做的那些蠢事。

“你什么时候回淮阴?”王景问。

云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打听这个做什么,“见过皇上之后,快则今日,慢一点也就明日。”

“嗯,好。”王景缓缓起身,这才迎上云初的视线,“你先歇歇吧,今日皇上去了三王爷那里,等皇上回宫我会派人通知你。”

云初愣了愣,点了点头,目送王景离开,但是心里也奇怪,战事紧迫,云宗怎么忽然去了云宜那里,云宜向来不理俗事。

等到第二日见到云宗一身戎装坐在龙椅上,当着群臣亲口宣布,他要挂帅亲征,云城由三王爷云宜摄政处理。

云初这才知,楚国已经正式下战书了,公告天下兴兵云汉的原因只是云汉擅自处决楚国皇后,羞辱楚皇,霸占皇后遗体不还,视楚国为无物。

简而言之,就是为报仇雪恨而来了。

云初看向站在云宗不远处的王景,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跟着去,想来他一定会请命一战,只是云宗会准他同去吗?

从昨日王景沉重的神情,今日也紧绷一脸的样子,云初倒觉得这一次,王景被留在云城了。

云初以为王景会来与自己嘱托几句,但直到三万兵马已整军完毕,即刻誓师出发,王景都没露面,他也没有机会了解是否出了什么事。

就这样,云初这一趟回京因为楚国的突然爆发,显得他带回来的消息毫无效用意义,只是这一趟却能安稳人心,军营里的中流砥柱,云汉的战神将军,只是在云汉从南至北各个城池关卡上走一遭,那也是定军心长士气的。

云宗带着三万兵马火速行军,那边苏通刚到了石陵,便听到了楚国已经开始攻打淮阴,真是一个晴天霹雳轰得他头皮都炸开似地发麻。

那一瞬,他心下几转。齐风还没出发,云初才到云城,去北疆传信的人还未到北疆,傅承玉和穆年那里也不知逮没逮住奸细,淮阴的那些布防有没有被泄露,淮阴不知如何了。

等到苏通日夜兼程狂奔两日回到淮阴时,便听说短短三日,洛水与平湖两府已破,落入楚国之手,淮阴的两大水泽丰沛之地被占了。

想到楚衍可能施毒,苏通汗毛都竖了起来。

苏通没有听傅承玉的在淮阴大营镇守,偷偷一人跑去洛水府探情况,原本他只是想看看楚军打下洛水之后的动作,但却见到尸堆成山,血流满城,房屋倾塌,什么都混乱地落满一地,从城门到街道,像是被洗劫过一般。

满城的寂静,已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更令人战栗。

他实际从未上过战场,最近那一次杀的那十个人大概都是这一生里面最多的,而突然闯进这残酷的地方,才霍然顿悟虽然云初、爹他们战功无数,却从来不喜欢提起,更不喜欢他立志当什么将军。

战场就是人间地狱,惨烈无道,无论无辜。

城墙上下来一队楚国士兵,三三两两把城墙上上下下的尸体堆到一块儿,倒上火油树枝木材,混在一起一把火点了。

苏通就站在那儿,看着胜利的楚军随意进出已无主人的屋子,搜刮出来好东西揣着离开,接着到下一家,看着他们从街尾到街头搜完之后,也点了火,整条街都烧了起来……

这根本就是在屠城!

多少平民百姓枉死于此。

苏通一气之下,将那一队楚军全杀了投进那熊熊燃烧的大火里,火光烧红了头顶那片天,也烧得他的心疯狂起来,他头一遭如此深刻的领会雪耻报仇如此痛快,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还要更痛快,要让楚军给洛水、平湖两府陪葬!

他很快回了淮阴,向傅承玉请命赴战,却见到已然回返的云初,还有满面铁青瞪着他的云宗。

不等他说话,云宗先睨着他,上下一扫那一身到处沾了血迹,铺面全是烧焦的气味,便知道他去了哪里,“傅元帅军令你置若罔闻,找你整整一天,你以为偷溜出去杀几个敌兵,这仗就算打赢了,打完了?”

苏通没有应,那一番刺激并没有平复下来,他的双眼通红,任由云宗在那儿说道他,他也浑然不觉,他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云初见他完全听不进,很是担心,便与云宗说,“我们的布防一部分是泄露出去了,皇上与傅元帅还需尽快商定调整布防,世子这边请放心交给我与他说明清楚。”

云宗点头,云初便带着苏通退出军帐。苏通混沌地被云初拽着走,直到被丢进河里,被水一激,苏通才清醒了一些。

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身在水中,紧张得扭头一看,看见云初倒还愣了一下,“你……”但刚一个字说出去,便记起来刚才似乎在傅承玉大帐里见到了他和云宗。

“皇上这次御驾亲征,你也同意?”苏通从水里站起,一边说一边往岸上走。

“再泡泡,洗干净一点,那味儿太大了,闻着叫人烦躁。”云初说,苏通又想起了洛水城的那一幕幕,面色惨白,却什么也没说的蹲在水里,缓缓地倒进水里,等水快漫过他脖颈时,他听云初说,“这是好事,一鼓作气击退楚国。”

水漫过苏通的头,他想云宗和云初也是不愿久战,久战对谁都没好处。

楚衍既然亲身上阵,云宗自然不甘落后,何况云宗驻守淮阴多年,这里就是他心尖尖上的肉,被碰一下他都舍不得的。

这时,却听军营方向马蹄声轰隆隆过,苏通破水而出,望着军营的方向,云初也望着那个方向,他问云初,“怎么了?”

云初语气沉沉地回他,“大概是楚国又来攻了,你先回去换身干净衣服,我去看看。”

苏通伸着手想阻止云初,但话还没出口,云初已经跃出老远,奔着大营去了。他立即从河里爬了出来,不断告诫自己稳住,云宗、云初都来了,还有那么多位将军,他们比自己经验丰富,多有安排,他不能给他们添乱。

这才说服了自己,稳着步子回到大营自己的军帐里换了干净的衣服,再重新去中军。而中军军帐里却是空无一人,幸好军帐外的守卫一直在,他一问才知一干大大小小人物全都陪着皇上出去了,出去干什么他们不知道,但苏通猜测大概是上战场亲临指挥去了。

他要了一匹马,奔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并肩而战

从这日开始,苏通才算真的上了战场。

追着漫天的扬尘,才远远模模糊糊看到城墙影,震天的喊杀声携着尘土将他吞了进去,战鼓擂动,有种这世界即将被毁灭的感觉。

他快马加鞭追到城下,匆匆赶至城墙上,入目便是乌泱泱一片人塞满了城外,两军杀成一片,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围过来杀成一团。

真如刀切萝卜一样,眨眼间已有数百人死去,这里的人命才真真是贱如蝼蚁!

他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震惊万分之外想力挽狂澜,却看着城下那片地狱不知从何做,能立即叫他们停下来。

他这才想起来赶快去找云初,他们必有退敌良策。可云宗、云初再加上傅承玉和穆年是将军,可以称上一句常胜将军,却不是神,除非分出了胜败高低,这场仗才停息。

当苏通靠近云初几人,看着他们望着城楼下不言不语,心底焦躁,但又强迫自己跟着他们看下去,哪怕他厌恶得几欲作呕。

一个时辰后,天上乌云聚拢,天光暗淡开始下雨,楚国也正在这个时候鸣金收兵,傅承玉也命城外作战士兵打扫战场回城。

那一霎那他仿佛觉得世界都安静了,安静真好,如果没有那刺目的血色,浓烈的血腥味儿在这瓢泼大雨也化解不开。

太难受,以至于云初等人都回大营议事,他却一个人站在城墙上淋着雨,那股悲伤难过爬遍四肢百骸,沉重得无处排解无法移动。

他想要是楚衍此刻死了,是不是这一战就停下来了。

天黑了,打在身上的雨忽然停了,他抬头望天,只看见一把伞,雨还没停。

苏通歪头看向撑伞的人,心头眼里都一阵酸楚委屈,但他只是望着他,什么也不说。

王景蹲下身,伸手握住他的手,声音低沉得快被雨声淹没,可是苏通还是听清了他的话。

“跟我回去吧。”

苏通望着他不应,他也就蹲着握着他的手重复这句话。

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苏通眼里强忍的泪花还是滚滚而落,他用力地攥紧了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睁着眼盯着他那张憔悴疲惫的脸,“我真没用……真没用……”

王景只觉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钻心的疼,他俯身将苏通抱住,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说,“你一个人怎么挡得下千军万马,救得下那么多人,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苏通靠在王景的肩头,“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们?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厮杀?”

王景侧头想看看他的脸他的眼,却见他将头埋在自己肩上,只看见那湿透滴水的头发,“要更快更准寻出退敌之法,就得仔仔细细看他们怎么进攻怎么退兵,看自己手下的人怎么受伤怎么死去,才有更好的办法保住更多人的命……”

苏通没说话,但相靠在一起,沉沉的呼吸声、僵硬的肢体都叫王景清醒的知道,他依然没有缓过来,王景说,“云初他们久经沙场,虽有许多保命练兵的好办法,但战场上死亡也不可避免。”

苏通不应,王景又说,“世上之事难以求全,更不必说这修罗场。”

许久,他俩就这样沉默相依,直到雨停歇,王景将伞放在一旁,扶起靠着自己的人,看着那双微红的眼,苍白的脸,他忍不住轻抚上去,另一只手攥了攥与他相握的手。

这个其实很脆弱的人啊,叫他如此心痛,“我知道虽然如此大难、如此煎熬,你仍然不愿离开这里同我回去。”

这就一语双关,直击要害了,苏通目光闪了闪,避开王景那疼惜的目光,看进身旁的夜色里,“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王景却是不由分说攥着他的手,将他拉起来,“有什么回去再想,你想救人,先得保重自己,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也好。”

苏通找不到理由再拒绝,任他牵着自己下城,看着他黑乎乎的背影,心里却平静了好多,怎么这个时候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是这个人,怎么他反倒像成了他的倚仗支撑,怎么他会来这里?

好多好多的问占满了他的脑袋,一路上无闲与王景说话闹腾,那只手一直乖乖地被王景握着,即使面对着这风雨飘摇的淮阴,王景也从未有过的满足踏实。

他俩也总算能这样平静相依在一起,让他不由希望也能一直这样相守在一起,不再理什么家国情仇。

只是这样的相处异常短暂,他们刚到大营中军外,王景便被云宗派出的人叫了过去,而苏通遥遥望着那中军营帐,与王景说,“你先去,我回营帐收拾好再过去。”

王景朝他点了点头才离开,苏通望住他在营帐火光之间被拉长的几条影子,心里总想他尽快领了上谕回京,不要留在此地。

这时,他才体会到父亲与兄长们为何不愿他来这里,只有他不在这里,他才信他不会被这战场吞噬掩埋。

王景实际没进得去中军帐,刚到外头就听到里面的人都在往外头走,便站在一旁,果然看见云宗、云初还有傅承玉都出来了,相互什么也没说都散了。

看着傅承玉转回营帐中,云宗跟上已经走到前头的云宗,云宗侧眼看他,“云城一切可好?”

“三王爷都安排妥当了,一切安好。”王景应道。

云宗别了他一眼,“你明日一早就回去,朕不同意他把你派过来。”

王景心头一凉,云宗又皱着眉说:“把苏通也带回去,日后淮阴与云城的信息让他来传。”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王景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是一阵担心,这般来回奔波,云宗真的不是在惩罚他此次求云宜放他来这里?

可是他说不得,还得十分顺从平静地应下,等到云宗让他退下,先去与苏通说明明日回京之事,他才脱身离开。

苏通换好衣服,坐上矮榻就神游域外了。

突然间,那个杀了楚衍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擒贼先擒王,但要如何做才能成功杀了楚衍呢?

楚衍上位到现在,不会没有人行刺过,他身边一定守备森严,就如云宗一样,虽是亲征打仗,到底不是一般将军,围着他只守卫他安全的人就一堆。

他小心行事,易容混进去,或能有一次机会,但也仅只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下定决心,苏通便立刻行动,趁夜离开军营潜入楚国地界,观察观察,到明日夜里就可混进军营。

他不知道的是,王景正巧见到他离开的背影,非但没有阻止他还悄悄跟在了他身后。

云宗命王景明日启程回京,王景不动声色地跟着苏通跨进楚国地界时,他到底是明白了苏通意欲何为。

很直截了当的想法,但若失败,势必遭到疯狂反扑,他不认为楚衍那么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人,身边会不设严防,恐怕多的是诱饵。

可是……

这的确是个停战的方法,若成功此战便可能结束,如此伟业,要面对承受的风险自然不同。这世上,平白给你的都是便宜,付出得越多承担得越多的才是那些珍而贵重的东西。

他们相识时日太短,虽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但都谈不上风雨同舟,他多想啊……多想能与他并肩走过这些风风雨雨,不管天崩地裂,他都能站在他身边看到他看到的,听他听到的,感受他感受的,做他想做的。

不能等下去了,不能等他不再回避他,不能等他放下对外公的仇恨,不能等楚汉停战……从这此时此刻开始,他要与他并肩而战,将他好好地护住,看他顺心如意。

这半夜,苏通不敢去驿站或是村民家借宿,他就着一颗大树靠着,连火都不敢点,就要合眼眯一会儿,却感觉到有人走向他,他屏住呼吸正要躲到树上,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轻轻地说,“你说话不算数,说换了衣服就过来,却扔下我跑这么远来。”

苏通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黑影靠近,潮湿的空气让他整颗心都湿润润的,不知从何说起。

他很想有什么光亮,让他可以看清眼前这个人。

苏通不说话,王景看不见他反应,按住忐忑说,“好歹我追上你了,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去,莫要丢下我。”

他伸手去握苏通的手,刚碰到指尖便感觉那手震颤了一下,但却没有躲开,他满满握着那一双手,“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让我陪你一起去,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苏通看着声音响起的地方,夜色让他看不清王景的目光,但他却只觉得他深深凝望着自己,掌心的温暖叫他全身都暖和舒坦想要沉溺。

可就在温暖抵达心头,他却闭上眼说,“说什么傻话,你快回去,皇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你。”

他说着就要抽出手去,王景连忙握紧了,“不是傻话,每一句都是我真心话,你知道我给他办事最开始是为了保住王家保住云烟阁,但是后来我更贪心了,我想要权势,滔天的权势,能保住你保住苏家保住贺家保住云家保住你在乎的一切的权势。”

第三百六十六章 放下执念

苏通心间震颤,连指尖也不禁颤抖,“你……”

“所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王景说到此处,又停顿了好一会儿,苏通正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怎么让他听话回去,又听他说,“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给你造成的伤害却那般多,如果可以,我不想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痛苦,让我跟你去。”

苏通似不为所动,仍是不发一言,王景不想再多耗时间,拖来拖去他们今晚都不用再睡了。

“是不是我不管做什么,你都不会再给我接近你的机会?”王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气馁伤心。

是的,苏通想,这辈子隔着世仇,最好再不要有什么牵扯,但这一刻心如针刺,面对王景时却说不出那般决绝的话。

他沉默,王景别无他法,就说,“我知道了,这一次,只这一次你让我陪你去,以后我再不纠缠你,只要你顺心如意,我便称心如意。”

话音入耳,苏通只觉得周身都痛,分明看不见彼此的模样,却仿佛看见了一个卑微得几乎伏在地上求他的王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这样求他,为了他而求他。

怎么会纠缠得这般深,真真让他害怕继续下去当真是万劫不复。

就遂了他意,此行若不顺利,他们自然再不相干,此行若成,他俩不再牵扯,怎么都好。

正巧,他不用将与云初说的那一番话,说与他。

“好,我答应你。”苏通郑重应下,坚定缓慢的将手从王景手中抽出来,“我想你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在此休息一晚,等天亮之后,我们易容换上楚军铠甲衣袍,伺机混进去。”

他应下他了,王景既难受又觉轻松,听苏通退到树底下坐下休息去了,他也跟着走了过去,只是夜半四下寂寥,耳边清晰平稳的呼吸声,仍是觉得难受更多,就像他此刻就是闭上眼,才勉强按住那快满溢出来的难过。

这是他的恶报吗?

当初他霸道蛮横伤得他和月非木遍体鳞伤,现在他放下所有,几乎卑躬屈膝地求苏通给个机会陪着他,想他都这般乞求了,该能让他犹豫,该能让他怜恤他,哪怕不允他陪着他一起去面对以后的一切的痴望,也不忍心毫不留情断然拒绝他。

苏通是善良的,哪怕那个时候他伤他那么深,他本可以杀他报仇,但他却说“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他招惹他才有此劫。”

可父母之仇,无数无辜战死的贺家军在前,苏通放不下,若是换作自己也放不下。

他早知这个结果,只是不愿相信。

今日撕开来,痛得他几乎麻木无感了。

到后来,这一夜,在这溺毙的无解痛苦里,许久他才睡了过去。

在他熟睡之后,苏通才睁开眼来,明明看不见,一双眼却大大睁着看进夜色里,不一会儿就流下泪来,无心去擦,任它放肆宣泄。

王景所求,皆是他以前对云初的妄念。

他懂,他了解,这全部他都切身体会过。

虽然他至今也无法确定,王景对他到底是喜欢还是把他当成谁的替代,或者只是对以前所做之事的补偿。

但他愿意与他共同进退,不离不弃,一直陪着他呢……多美好的誓言啊,他这么多年所求也只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追溯不出王景的“真情”源自哪里,但他心动了,能得一人如此厚爱,他本该好好相待,可为何他会是仇人的子孙呢!

为此苏通也痛得辗转难眠。

可是还好,这样的痛明晚就结束了。

苏通强迫自己闭上眼休息,驱散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养好精神应对明日,事实上,白日里看尽两军鏖战,晚上又赶路,熬到王景睡着后,他才真正安抚好自己的心,很快便睡着了。

天亮时,苏通睁开眼,身边却没有王景,怔愣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四周也不知人去了哪里,要不要等他?

等他吧,王景就算要走也不会不告而别才是。

半刻钟不到,苏通等回来王景,只见回来的人捧着许多野果子,还有热腾腾的馒头,笑得明媚耀眼极了,伴着徐徐清风,听他说话就像山泉淌过泠泠清脆,好不惊艳。

王景见苏通不接食物,两只眼就出神地望着他,似乎很茫然,心说难道他在怪自己到处走?

“我见你睡得正好,就出去找了点吃的,你放心我假装得很好,没引起人怀疑。”王景轻声地说。

苏通才回过神来,反应过来竟被方才那景迷了眼,伸手接过食物便匆匆转过身往树下走去坐下慢慢吃,恰好挡住了他的慌张。

王景见他不说话,便跟着他一同坐下,苏通余光瞥见王景又要开口说话时,他立马张口说,“野果子很新鲜,馒头嚼劲也够,谢谢。”

王景呆了一下,端详着他仔细吃着野果子和馒头的神色,意外的高兴满足。他笑了,看着苏通好一会儿,才别开眼望着树叶间洒落的晨光,听着偶尔几声鸟鸣,无比畅意舒快。

但再吃几口,又不免想到这样的近距离相处,也就这一日,难抑惆怅。

吃过饭,苏通与王景凭着一身过人的轻功,摸进了楚军大营,在一处无人进出的储备军需的营帐里躲着暗中观察巡守,等到差不多摸清了规律,才绑了两个士兵,换上他们的兵甲,照着那两个士兵的模样,苏通给王景来了一手神乎其技的易容术。

王景享受着苏通给自己整容,无心关心易容出来像还是不像,但等到他见到苏通给自己一通上皮化妆后,不由去瞅了瞅被他捆绑着晕睡在一边的人,心底惊叹的同时,也不由伸手去触自己的脸,还没碰到一张脸都扭曲起来,十分难看。

苏通见他一脸的不舒服,还有点紧张的小声问他,“是哪里不舒服?痛?”

心里却分析着:不应该呀,他都没有上针,又不会痛,怎么会这么难受?

王景垮着脸,瘪嘴蹙眉,“好丑,你别看我。”

苏通愣了愣,嘴角弯了起来,笑意直达眼角眉梢,差点笑出声,见他这样王景一双眉皱得更紧了,苏通立马收住笑,“脸又不能当饭吃,人老色衰,自然之理,不会一辈子都是那个样子,而且不过一副皮囊,还是暂用,瞧你难受得?”

王景歪头看他,忽然来了一句,“得亏这副皮囊,不然你怎么认得出我?”

苏通脸上泛红,似乎被说成好色之徒一般,实际王景却没这个意思,只是想苏通风姿卓然,若没有这副皮囊,换成眼前这个士兵,哪里敢与他般配!

营帐之中的黑暗借了些帐外的火光,显得昏昏暗暗,苏通没有与王景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你且委屈将就这一次,也就几个时辰,事情办完,你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爷。”

听他这般自在平静地与自己说说话,王景忽然有好多话想与他说,想着身处敌营便忍着,但又想到刺杀结束即便同朝为官但他们也可能再没多少机会这样相处说话了,索性也不忍了。

“我只怕你见了我这个样子生厌。”他如此认真的说着,借着暗淡的光影仔细盯着苏通的反应,只见苏通愣了一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嘟囔着,“我哪里有生厌,别乱想有的没的。”

听他如此说,王景心里已经很开怀了,但他忍不住继续说,“虽不生厌,但也不喜,你现下看都不看我了。”

他听到了什么?!苏通差点惊掉下巴,一个暗杀组织的头头,皇帝身边的红人,与他这般矫揉造作的说这话,是太在乎美貌了?还是逗他好玩儿呢?

苏通果断认为王景是在逗他玩儿,没得好气道,“看你就是喜欢你,哪有你这般自以为是的,你要美你现在就走,别打扰我办事。”

哐当,王景一脸轻松地表情被苏通无情砸碎了,哎呀,怎么没有被牵着走多说两句,这就被勒令禁言了……

“好好好,我暂时忍受这张脸了,一切都照你说的做。”几乎是无条件的顺苏通之意了,叫苏通有点难以招架,“你别一直跟我说话,我们得立刻出去补齐他俩的缺。”

“遵命。”王景跨步掀开帐帘走了出去,苏通赶紧跟在他后面,一出来两人都警惕四周,再没说话了。

楚军昨夜庆祝了一番,到今日白天和晚上不管是巡守还是驻扎的身上都还残留着昨日的欢喜,军营里好不松快,相比云汉淮阴大营的静寂,这里真是过分喧闹了,因为初战大捷,叫他们喜不自胜。

不过这正好对苏通和王景十分有利,因为大营守备松懈,警觉也低了,他们迅速将大营摸了遍,也没遇到盘查。

在王景的坚持下,二人一直一起行动,未免招人注意,尽管速度已经很快,但还是废了一些时间,到寻到机会摸到楚衍营帐外时,已经快到子时,两人相视一眼,都明白需立刻动手。

第三百六十七章 火烧连营

苏通没干过这种事,但他之前想的是先在营帐外听听里面情况,再杀进去。

却见王景一个闪身,他张嘴要叫他住手回来,可王景已经掀开帐帘,他立刻将话全都咽回肚子里,跟了进去。

营帐内的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苏通震撼地匆匆扫视一遍,瞧出那些人并没有受伤,猜测王景应该是用了烈性蒙汗药。

他也无心想那些,走在里边找楚衍,翻了好几个人都不是,却见王景只是站着没动,在他奇怪望向王景表示疑惑时,就见王景对他摇了摇头,蹲下身,将从他脚边开始的每个人抹了脖子。

猩红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而王景面不改色,动作干净利落。

苏通脊梁都颤抖起来,他有些想不明白,但也照着王景做了。

再无活口后,苏通心里也在打突,这里面没有楚衍,莫不是个请君入瓮的局,这个念头一起,转身抓起王景的一只手就撤。

王景却拍了拍他的手,紧挨着他耳边小声说,“既然来了,就闹大一点,总要找到楚衍,看看他究竟摆的什么高深莫测的局。”

苏通皱了皱眉,来之前就知道楚衍会有所防范,很难一击即中,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也没被惊扰到,楚军没有察觉,也是可以再刺探,便朝王景点头颔首。

王景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又说,“楚衍故布疑阵,我们先探较为僻静之处,若无就往几个将军的营帐查。”

苏通点头,“离天亮没两个时辰了,分头行事,天亮之前不管有没有得手,都必须撤。”

王景盯着他,伸出双手将他的手握在两掌之中,“一起,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苏通想原本刺杀楚衍的就是自己一个人,王景只是因为那个赌约跟上来,其实不该动手。

苏通点头同意了,“正北与东南方向都可进出大营,其他几个外围僻静处,较为僻静的有西北、东北两处,西北背靠楚国腹地,最安全但也最远,东北与洛水城洛水河相连,离全营各个较为重要之地都比较近,他就算另外找个地方总不能离得太远,我们先探东北。”

就着营帐里的烛火,听他一字字分析,站在满地血污死人里的王景,竟看得几乎痴迷,就想听他一直说下去,直到天荒地老就好了。

苏通压根没看王景看他的眼神,也没听到王景出声,便当做是他也同意了,话不再多说,便率先转身出了军帐,直取东北。

王景有些失望地跟上去,但穿梭在敌营,也将所有的无关此行的想法都关了起来,不再掉以轻心。

两人功夫在身,敏捷避开巡守,半刻钟也没用到便摸到了东北方向的几个营帐外,他们观察了一会儿,没见出入,王景忽然开口说,“不用选了,一把火都点了。”

那不是打草惊蛇,自行暴露行迹?苏通疑惑地望着他,王景却说,“这样最快,反正中军那里最迟不过再一刻便要被人发现了,我们要速战速决,尽快找到人。”

苏通也同意他的说法,“需得大火,小火只能引起小惊乱,怕他躲在营帐里都不露面。”

“嗯。”王景伸手按在他肩上,“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取点东西就来,我回来之前你别动手。”

苏通想问王景要去拿什么东西,王已便几个连续闪身,隔了他好几个军帐了,他按着性子等着,恍惚中惊觉这场刺杀倒成了王景主控。

东北这里还真是静,之前竟没看出来这里与中军那块儿松散全然不同,从巡守的编排以及换岗时还要对对暗号,整片地方都笼罩着警惕严密,苏通此刻才算确认,楚衍若不在此,也牵涉着重大机密或是楚军的重要军备,这下苏通倒觉得王景说用火,乃绝妙之计。

此行有此斩获,心里也算踏实了些,还越来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就上去点火,若有时间,把全军的营帐都给点了,也不失为打乱敌军,挫挫他们锐气,暂时退敌之法。

苏通想着,就回过头去望王景回来了没,这个时候他也猜到王景倒回去取的东西是什么,只是他脑筋转得没他那么快,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到了可以用那东西。

王景很快就回了来,左右手拎了四桶,前胸后背还挂着四桶,苏通惊得瞪圆了眼,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在这里头走过来的。

苏通很想问,但忍着尽量没出声,跟着与王景敲晕了几个巡守,扒下他们的衣服,全都浇上火油,从外头架起的火盆里抽出两根干柴,将将再那柴灰里戳灭了取出,到了他们躲避的营帐后往油桶滚一圈,点上就轰的一声烧起来。

王景正好都把油浇满了衣服,围着就近的大营浇上了油,他从苏通手里拿过火把,点了几件衣物快速地扔出去,“这里你来,我去对面。”

还剩得有两处没点,苏通连忙点了扔到浇上火油的地方,望过去,才惊觉王景背着两桶剩下的油去的地方,是一处一处慢慢烧起来,才明白他是将楚军的注意都引到他那里去。

苏通紧张得吸了一口气,扔了已经被他熄灭的火把,在几声惊呼声与走跑灭火的人里,混进士兵之中。

他一边跑到一处帮着灭火,趁机观察了几个营帐里冲出来的人,只有一处只冲了两个人出来,抬头四下望了一眼,便有一人回转身,复又进了营帐里,剩下那人站在外面一动不动,警惕地四周,目光一直锁定王景那个方向。

苏通见有人去回禀情况,想楚衍是不会出来的,只能硬冲了,却不料楚衍走了出来,大大方方站在火光之间,他身边的人劝他,“就是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吾皇且进营帐稍后,不消片刻贼人定当俯首听罪。”

楚衍没说话,匆匆扫了一眼,扬声说,“能找到这里,很是不简单。既是为我而来,怎么不现身一见。”

苏通也在四处看,很想这个时候就摸过去,但楚衍一开口说话,他旁边的人也说,“都停下,列队整军。”

苏通跟着那些士兵走近了些,但离楚衍还不够近,也不能再近了,这个时候出去,楚衍有了防备很难得手。

他正愁眉是否放手一搏,便听身后潇洒快意地郎朗笑声传来,“陛下也是厉害,若不是这火烧连营,还真找不出您。”

王景缓缓走过来,孤身一人禹禹独行,无所畏无所惧,那气度超绝,叫苏通看得移不开眼。

楚衍望着他,全军都拔出了刀跃跃欲试,楚衍皱了下眉,示意这些人把刀都收起来,“阁下好胆识,是为哪位主来取朕之命?”

王景一径笑着,摇了摇头,“我只为钱,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楚衍愣了一下,这倒出乎意料,苏通也愣了一下,真是会张口就编,还真叫人也能信……

“买主是谁?”楚衍问。

王景密不透风地笑着摇头,“江湖的规矩,杀手嘛怎么能出卖买主信息呢?”

楚衍也张狂笑道,“你若不说,江湖的规矩虽然在,但你就没命离开这里享受那笔钱了。”

王景依然笑着没有一丝顿挫,扬手一指守备在一旁的大军,“陛下心里清楚,这些人抓不到我,你身边那两位也还差了点,若是再加上陛下,或有可能,但陛下敢与在下过招吗?”

真是狂傲得没边了!

但那是他的确有那样的本事,否则他早就没命说话了。

此话一激,为立军威,楚衍或许会应战,但楚衍毕竟不会那么轻易中计,王景哪般人,自然也不会傻等到楚衍回应了,身影一闪便是直取楚衍,几人瞬间缠斗到一起。

士兵围了上去,拿着刀却不敢砍刺,身形移转太快,根本无从下手。

苏通也是围上去拿着刀想要助阵的人之一,他当然看得清楚,就在王景身边那两人挡下王景的招式,想要让楚衍离开时,王景凌空旋转踢向楚衍脑门,楚衍恰好往苏通这边避开,苏通果断出刀刺去。

速度很快,也是个高手,楚衍警觉,那刀刺了过来,只是太近又在避开王景,前后无路,往旁再避开到底是晚了一点,被一刀刺进右胸骨,鲜血直流。

楚衍也明白杀手混在这么多士兵里,不止一个人。

王景两名手下飞身相互,一个死缠王景一个死缠苏通,楚衍捂着伤口站在几尺开外,目光森然看着他二人又盯向士兵之中,从怀里摸出信号朝空中释放,朝所有人说,“拿下他们重赏,让他们逃了你们所有人就代他们去死。”

挡着王景的那个人身中一掌,苏通也占了上风,王景不拖延再出重手最后一击,却见楚衍闪上前来主动接了他一招,王景再进时,楚衍反手一拂,一股异香扑了王景满脸,连苏通都闻到了一些。

苏通比王景更快反应那是什么,也不打了,旋身抓起王景便逃了。

自然这里没有人能追得上他俩,王景不甘心的扭头瞅了一眼,营地里已经倒地一片,只有楚衍站着望着他俩离开的方向。

第三百六十八章 宽衣解带

等到他召集过来的援手一到,就会派他们追过来。

王景清楚,但浑身的力气渐渐流失,渐渐有一种痛慢慢从颈部扩散,他无力维系轻功往苏通身上一撞,两眼发花,张嘴就呕出好多血。

苏通接住他,喂他吃了一颗清毒丹,把他背上身,只听王景撑着一口气说,“不要直接回去,楚衍的人会跟上来。”

“你别说话,休息会儿,我先找个地方给你解毒。”苏通感觉身体隐隐作痛,他中毒不如王景深,尚能忍受,只是怕耽搁实践越久,王景中毒越深,到时候齐风也束手无策。

可恨呀,因为对付楚衍他来的时候顺手带了瓶清毒丹,齐风说不管什么毒都能有一定的解毒功效,但看他们中的毒这般烈性,不知能有多大作用,齐风给他写的那张纸也在,但没有给王景清完毒之前,他都不敢大意。

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昨夜那片树林,将王景放在树边靠着树,见王景努力睁着眼看着他,情况也不知道好没好些,他边摸出齐风给的那张解毒大全,一边看一边对王景说,“这是齐风针对楚衍的那里有的毒写得解方,很快你的毒就能解了,你别担心,再坚持一下。”

王景瞅着苏通紧而不乱的样子,多想见他为他再担心紧张害怕一点,可是眼前的人啊,经历越多,越难将真心情显露表面了,也许他其实也在害怕吗,有担心他就这样死了吗?

渴望他对他嘘寒问暖,渴望他对他担惊受怕,渴望他被他的好坏牵动,虚弱地笑道,太渴望了……

王景紧紧盯着苏通,虚弱地笑着说,“阿苏,其实……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我也做不到昨夜的承诺,若是我命送于此,其实也好,至少我不会和你分开了。”

“你……”苏通手停了下来,看着王景那寸寸灵动的目光,晨光照得他的脸无比虚弱,只消磨了一日而已,还是这个地方,这人容颜精神被折磨凌虐得叫苏通难受。

苏通低着头,忍住双眼苦涩,心神震动不已,昨日为他俊彦,今日为这一番话,“别耍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就要做到。”

王景更孱弱地笑着说,“我说过好多好多承诺,对你几乎没有一个做到的,我……不知道做不做得到,大概都做不到……”

苏通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得瞪着他,“所以你答应别人的都做到了,独独欺负我?连一个承诺都做不到?”

王景心上一震,笑容也戛然而止,眼里却泛起泪花,他想伸出手去紧紧将他圈进怀里,他想好好疼惜他呢,哪里舍得欺负他?可是他没有那个力气了,只抬了下手便落回了身上。

苏通见了更难受,王景笑着说,“承诺兑现也有先后,我可不可以先兑现以前的,昨日的算作最后一个?”

苏通瞪着王景,身体里散开的疼痛提醒着他们的处境,“还说不是耍赖,那么聪明在这个时候还能算计我,我不与你兜圈子。”

王景动了动嘴皮子,苏通立马就说,“不许再说话,我们得抓紧时间给你清了毒回大营。”

王景乖顺了,闭上嘴,但目光放肆地盯着苏通看,苏通倒没有时间感受他的目光,照着齐风的方法,点穴放血,再喂他一粒清毒丹。

苏通不敢将王景单独留在这里,背着他到附近早搬离的人家找到两身衣服,将身上的兵甲换下,王景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换衣服的体力还没有。

在苏通将衣服递给他时,他抬了下手立马就支持不住的落下,非常沮丧地看着苏通,“我使不上力,你帮我吧。”

宽衣解带!

苏通抓着手里的衣服,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差点烧穿他的掌心,脸上更是发红地想破口质问王景你是不是又在趁机捉弄我?

可他不想与王景纠缠来纠缠去,反倒显得自己太介怀,索性就照他说的做了,三下五除二的将兵甲剥掉,给王景穿上平民常服,便把换下的两套士兵服卷了扔进灶里烧了,锅里烧了水,厨房里还有米和油,煮了点碎米粥。

王景始终没见到苏通出来,不知道他在厨房忙什么,扯着嗓子问,“阿苏,你在吗?你可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阿苏,阿苏……”

苏通头皮都麻了,气急败坏地扯过一根木棒戳进灶里,火势一燎烧得更旺了,咬牙切齿地起身出了厨房,一进屋子见到王景倚在床边笑得像被风雪摧残的花,怜心又起,闷声走过去,将王景朝床里推倒,扯过被子盖上,刚下去的怒火又冒了几丝儿出来,没好气地说,“闭嘴,你唯恐别人不知道此处是吧?好好休息你的!”

王景没有反驳,苏通想这总算是消停了,正要回厨房去,就见被子里那人脑袋微微蠕动,才想起要给他露出脸来,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心里又是好笑,嘴上嘀咕了一句,“活该。”

王景颇为委屈地看着他,见他又要走了,立马细细声说道,“你生火了?炊烟可能会引来注意。”

苏通点着头,“我知道,我已经将人引到别处去了,要是他们再追上来,那早晚也会追到我们,不如休整好了,我们也好应对。”

“若是这两日没追上来,我们也就甩掉了尾巴,可以放心回去了。”王景补充着,苏通站在床边睨着他,想说就你聪明。可他没说话,转回厨房忙去了。

听着外头厨房里传来的细嗦声音,王景甘之如饴得笑着闭上眼放心地睡上一觉,他还得多谢楚衍这毒,让他能得苏通如此照顾,很值得很值得。

苏通坐在灶前,看着红红火火烧着的一片,却没有这般轻快享受,思绪又回到了昨夜楚营里的绵延大火,烧红了一片天,云初他们昨夜应该有察觉,不知道作何应对,楚营又是什么动静?

楚衍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昨夜好在他们伪装得很好,楚衍没判断出他们是哪里来的,否则必会疯狂报复淮阴。

想起昨夜,又想到王景做的那些事,那时他还真没想到他老本行就是暗杀,做起这些事来本就得心应手,至于每每王景的行动都带给他惊诧。

那比他还地道的楚语,初听非常震撼,现在想来意外地软糯圆润,虽然动听但还是配不上他的,还是云城口音更敞亮豁然,配他贴切。

王景一路昏昏沉沉地,或许不知他们在往楚国腹地走,离云汉是越来越远,苏通只隐约记得,楚国西北与云汉西南相连的地方乃是一位楚国老王爷的封地,这位王爷过得犹如皇帝,但楚皇因其功业位份对他“敬爱有加”,几乎不过问这里的事,全由这位王爷做主了。

希望楚衍刚上台,根基不稳,不敢惹上这位主儿,不再对他们穷追不舍。

一番思索后,回过神来时,一股新鲜的糊味儿从锅里飘了出来,苏通连忙将灶火用火灰盖灭,揭开锅盖看着白净净的粥,竟饿得立马就想吃下去,完全无视那一股糊味儿。

自己吃是没什么,但是当他端着给王景时,却是有些忐忑王景嘲笑他守在厨房煮粥都给煮糊掉。

他刚跨进屋子,王景便睁开了眼,歪着脑袋看着他满脸笑容,“好香,好饿……”

苏通望着那两只忽闪忽闪发光的眼睛,直觉王景在演戏,哪有饿到这么夸张,但心情却好了很多,坐到床边,将王景扶起来,一边晾凉清粥一边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王景借着他的力,靠在床头,“恢复了一点力气。”

见苏通将粥端起了,王景立刻便说,“劳烦了。”

苏通僵在那儿,见他双手不来接碗,一双眼睛自顾盯着清粥,这摆明是要自己喂他?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懒得计较了。

他舀一口送过去,王景就吃一口咽下去,彼此都没说话,吃了几口之后,王景忽然说,“阿苏,若能得你如此照顾,让我一辈子这般不能自理我也甘愿。”

这撩人的甜言蜜语听多了,苏通已经能自动忽视了,“你这个人不仅自大还真是自负,哪来的自信有人照顾你这个瘫子一辈子?”

王景毫不在意,笃定地道,“我不信自己,我信你呀,若我瘫了,你不会不管我。”

会吗?苏通不知道,哪里想得那么长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辈子啊那是多长的时间,“别废话了,快吃,吃完我收拾了,也要休息。”

王景又乖顺地吃一口,“好呀,你到床上来,我的毒没完全解开,睡着总发冷。”

苏通望向床上迟疑了一下,这小茅屋里也就只有这一张床,还有三张独木凳,一张小矮桌,连张藤椅长榻都没有,“你见这屋里还有别的地方能让人好好睡一觉吗?”

王景笑了笑,吃得很快,苏通都担心他噎到,这个时候苏通也明白过来王景高兴什么,只是对这个人欢喜得神清气爽将他们的危险抛在一边有些无可奈何,这人的心要怎样风来雨去,才能不把攸关性命的事放心上,做到如此随遇而安?

第三百六十九章 自作多情

王景躺在里面,苏通躺在外边,见苏通不盖被子,便轻声说,“你也盖上吧,盖上暖和点。”

苏通摇头,王景便又说,“那你放心睡,我来守着,有事我叫醒你。”

苏通疲惫地闭上双眼,“不用,你刚又吃了一颗清毒丹,再睡一觉,我即便睡着了,若有人要进这院子我还是能察觉。”

“嗯,我听你的。”王景张着眼,盯着苏通傻乎乎无声笑着,苏通感受到他目光,却没有力气与他费神废话,由得他去了。

在苏通睡熟之后,王景微微移动上半身,将头凑过去,轻轻吻上他额鬓,见苏通没醒,把被子也分了一半盖他身上,苏通仍没有动静,便将手慢慢伸过去牵着苏通的手,还是没动静,便整个身子都挪了过去肩挨着肩,脚挨着脚,这样暖和好多,王景很是舒服。

他正要闭上眼也好好睡一下,苏通却朝他这边翻了身,凑着暖和的地方挤进来,那一只没被他牵住的手翻过来落在他胸口,脸贴在他肩颈上,头发挠得王景心痒无比。

他歪过头就亲了一口他脑门,空着的手伸出去按在胸口那只手上,发现苏通体温比他还低,才后知后觉苏通也中了毒,心情顿时不美妙了。

侧眼看苏通睡得正熟,干脆两只手都松开握着的手,将人整个抱进怀里,掌心贴着苏通的背轻轻搓了搓,一会儿苏通暖和起来,他才停了手。

他盯着这只能避风遮雨的小茅草屋,倒十分欣羡这样远离争斗隐蔽山林里简简单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恬淡生活。

他和眼前这个人也算拥有过了,他一个杀人头头,也拥有过这般美好,不论这个人叫他多愁肠百转,叫他多无从选择,叫他多煎熬困苦,终有此温暖抱了满怀,萦绕满心,此生也无憾。

苏通醒过来时,就见王景坐在门槛上,出神地望着外头,快速地下床走到他身后,也坐到门槛上,“你能动了,全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几问,王景歪头看着他,“没有全好,恢复了七八分。”

“那太好了,”苏通浑身都放松下来,连连点头,说着就要起身,却被王景一把抓住了手,苏通不明所以地看着王景,“怎么了?”

王景脸色抑郁,“我还没全好,你别走开,陪我坐会儿。”

苏通怪异地看了王景一眼,“我只是想去再给你拿一颗清毒丹,服下后大概再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毒就能清除干净。”

王景这才慢慢松开手,“清毒丹还有多少?”

“还有六颗。”苏通正在取了清毒丹,倒了一碗水递给王景。

王景没有接,“你也吃一颗,楚衍那毒十分厉害,我当时回头看到倒了一大片人,你离我们那么近,可能也有轻微中毒,只是没我这么大反应你没察觉。”

他看出来了?苏通眉角跳了跳,王景正抬着头仔细上上下下地看他,“虽然看起来你没什么事,但还是叫人不放心,你也吃一颗。”

是没看出来?苏通觑着王景神色,王景对此视而不见,只催促他,“你快吃呀,天医阁不愧天下名医群集,这清毒丹不仅能解百毒,药效又快又好。”

话题转到天医阁,苏通就想看出来看不出来他中毒有什么关系,自己吃了一颗,王景才接过去吃了一颗,把一碗水都喝干了,将空碗递回给苏通,“多谢你,否则我怕是早死了,哪还能坐在这儿看夕阳。”

苏通接下碗,听着这如此平淡的一句谢,十分诚恳,再看王景扭过头看着院子外山林头顶那一片黄昏,心里一片宁静。

他将碗收起,见王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抵着晚风吹,竟担心他刚恢复的身体受不住,“还要喝水吗?”

王景摇头,“我从来没这样看过日落,原来日落西山也是世间美景。”

“嗯……日落,千变万化,比日出还要壮丽开阔,就像酒后劲猛烈,”苏通轻声说着,也遥看着山林头顶天穹之下,美则美矣不如他以前所见,但却是少有的安宁祥和,叫他忍不住话也多了起来,“如今,倒是觉得日落太悲艳,日出更鲜活明媚。”

王景求了多久都没求到苏通与他像这样坐在一起畅谈山川日月,此时竟意外实现了,望着那夕阳漫天,霎时眼眶都湿润了,只叹的确太悲艳。

“不管日出,还是日落,是风是雨是雪是雾,如果有你相伴,在我眼里都好看,就像眼前的夕阳、深山、小院、茅屋,在我眼中已是世间最美最美的景色。”王景难抑心动地说着,却是背对着苏通,仿佛已沉醉在那片美景里。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想看到苏通为难或者抵触的神色,不想听到苏通拒绝他的话,破坏了这样的美景,他身处的温暖美好。

苏通沉默地看着他,看见夕阳的余辉洒满他一身,看见他痴恋沉醉地欣赏天上美好,看见他毫不掩饰表露的愿求一人伴左右,天涯海角尽是美。

他对温暖感情的渴求执念,远远比他还要深。

苏通想起以前没人陪他,他就一个人看,后来有人陪他看了但这个人不能时时陪他,他便不看了,跑去跟在人后颠颠地想参军杀敌,再后来他又只有一个人看了,因为陪他的人找到了一生所爱。

他从未想过有个人陪自己一起看日出日落潮涨潮退,从未想过有个人能与他同享这份美好,从未想过有个人来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与所有。

但王景想了,十分想,不怕以后,只要两人在一起,哪怕天崩地裂也无所畏惧。而他不会,他会担心自己连累待他好的人,他不想看见他们为自己担惊受怕忧忡难眠,因为这份畏惧他行事畏首畏尾,被逼得极了也是冲动妄为。

算来,其实关心他的人也没少操心,至于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几个推心置腹的交心的朋友。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有此美好愿望,必能找得到与你心意相通相守一生之人。”苏通缓缓道,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王景似乎身子僵了僵。

许久,王景才难忍苦痛说,“你是过来人,你亲眼见过云初对络玉,你对情难自禁的了解不比我少,叫人生死相许这几个字你也亲身经历过……”

苏通神色悲戚,王景突然站起身来,大步跨进屋走到苏通跟前站着,质问,“你扪心自问,事到如今你放下云初了吗?就算他心里只有络玉,你痛恨他可还是一次次去帮他了,怎么你就不愿多想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云初也可以找到另外一个与你心意相通愿意与你相伴一生的人呢?”

苏通紧抿着唇,气得脸色发白,真真是叫狗吃了记性,认为这个人乖顺良善了。

“怎么,这就无话可说了?”王景冷笑一声。

苏通抬眼斜睨着他,语气十分平稳,“你就如此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吗?你怎见我没放不下云初,你又怎见我放下了云初另找他人就非得找上你呢?”

王景哑口了,意识到言辞太激烈,说了不该说的捅了马蜂窝,可想收回话也不可能了,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就听苏通又说,“你性本凶残,对几人良善,说过的话想改就改,别人就得天生顺从你任你改易,何以见得你的那些蜜语甜言能维持那些美好到哪一天?明日吗?也不过就一刻钟的眼下!”

苏通也甚是激动,王景无从安抚,不由伸出双手想要稳住他,苏通却一扭头避开了,“我已经够焦头烂额了,没力气应付你反复无常的捉弄,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请你至少做到一次你的承诺。”

王景身子一震,指尖已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苏通视若无睹,缓缓站起身来,“既然你已经大好,便在此分手吧,这里已经是楚国云梦山,我尚有要事,先走一步。”

“阿苏……”王景无力地唤他,苏通却看也不看他的与他错身,跨出门去。

王景望着他断然离开的背影,一边追上去一边说,“是我昧良心,乱说话,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清毒丹你都舍不得自己吃都留给了我……”

闻言,苏通停了下来,王景也住了口,以为苏通会留下来了,想要再赶紧告罪,却见苏通就那般背对着他说,“你真是什么都知道,但你也别自作多情,我的身体我自然晓得什么情况,而你助我行刺,重伤楚衍,我只是有恩报恩罢了,你也想太多了。”

苏通抬步离开了,不曾回头。

王景愣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任满园空空落落的风穿来过去,把心席卷而空,只留下无法呼吸的痛与伤。

怎么事情就被他弄成了这样,明明今天一切都好好的,简直是他们相识以来相处最融洽的一天,他都觉得苏通不会赶他走,也是真心关心在乎他,心上有他一点立足之地……

竟都是他自作多情吗?

第三百七十章 一着不慎

苏通负气离开,走着走着还觉得这样分开不失为躲开追兵的一个好办法。目标小,便于躲藏,遂决定不去翻山越岭绕道而行了,挑了一条最近的道儿直奔淮阴。

那边王景直到月上中天才拔步离开,回转淮阴,一路上都心不在焉,不信自己这次又错付深情,只是浑身都难受,仿佛又回到三年多前,月非木一个人逃了将他扔在风雪之中的那种孤绝,心如刀绞濒临死关。

苏通不是月非木,他不会这样对自己,一开始他没这样对他,现在又岂会这样做?王景自欺欺人地想,决心再找苏通问问清楚,是不是因为恼他口不择言咄咄逼人才说出如此绝情的气话。

苏通赶回淮阴时,恰是三月十一,一路行来又有三座城被攻占,尸体都没处理完,到处都能看到血迹闻到血味儿,到处都有火光,这里灭了那里又燃起。

淮阴已破了吗?他只离开了三日,只三天而已!苏通运起轻功猛赶,直到见到第四城城下两军激战正酣,心中才稍安,淮阴没破……

淮阴未破,是唯一尚能安慰他的理由,但入目的厮杀,背后已破的五座城,时时刻刻都锤在他心口,唇亡齿寒啊,楚军又如此神速连获大捷,淮阴还能坚持多久?

阳光还是灿烂无比地照耀城墙上下,刀光剑影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他仰起头看向城墙之上,明晃晃一片看不见指挥者在哪里。

他身处侧面高地,抬脚踹翻身前巨石,石头连连翻滚撞断大树又撞翻另一块落石,滚在一起砸得楚军死伤一片,但已经杀得入魔的人竟无人看向他,无视横挡在前的落石,捡起刀来又开始扑向对方砍杀不休。

可谁不抢刀不拿起刀,谁就是刀下亡魂。

苏通想楚衍穷兵黩武,他一称帝便掀起滔天战火,战场上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远离交战区的地方也不能独善其身……楚衍他看不到这些鲜血听不到这些哀嚎吗?

那颗心真比魔鬼还残忍恐怖冷血无情,楚衍一定不可能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那天晚上,他该拼上这条命杀了他,他被王景重创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定能赢……都怪他,怪他想救王景。

忽然几支飞箭如雨泼下,苏通旋身闪避,拔剑格挡,一身功夫尽落他人之眼。苏通方站定,看向战场放箭之人,便又是一阵箭雨,他连连后退,却见战场弓箭手里指挥者脚踏马鞍腾空而起,拔出剑追了上来,势必要杀了自己。

这人……苏通想起那天在楚营与他交手的那位,真真是冤家路窄,看来脸皮叫人认不出,武功路子却被人瞧了出来,可既然被认出来了,那这个人就绝不能活着回到楚衍身边。

苏通抖开手中剑,剑走偏锋招式凌厉,那人方对上招诧异了一瞬,翻身后跃立身站定盯着苏通,“阁下刚柔并济兼习各种武学,还竟都有小成,范若元着实佩服,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苏通原本不想给他机会说话,但是听他一句临终之言也敬他孤身来战的胆量。听完范若元的话,苏通觉得浪费了时间,“范若元范将军,在下记住你了,来吧。”

范若元见苏通一心思战,知道好言相劝行不通,也重新横剑相对,“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投靠的机会你偏不要,你可知被我擒住你会死得很难看。”

“大言不惭,”苏通运功抢先出剑,“我教你看看是我死的难看还是你死的难看。”

范若元挑开来剑即刺,正是对准苏通咽喉,“狂妄!”

苏通下腰就势滑出,足点藤根反身刺来,范若元旋身格挡却见剑招几转,他正忙着连连挡开,却身后被一剑穿心。

范若元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剑滴落自己的血,看向前却不见苏通身影,只听不知何时已转到他身后的苏通说,“此招名叫移花接木,范将军应有听过。”

范若元站不住,一剑入地,半跪着,无力回过头去看身后之人,“你到底是何人,怎么会这一招?”

苏通绕到他跟前,对上范若元的目光,“一个过路人,运气好结识了一位大侠,慷慨赠了我他的不传之招,他说要叫那忘恩负义之徒死在此招,他九泉之下方能安宁。”

范若元听后,竟然大笑起来,嘴里包不住的血也止不住他的笑声,“倒是我自报名姓,提醒了你……你将那人葬在何处?可……否将我……葬……”

苏通冷眼相看,直到范若元满眼遗恨地盯着他倒地,他才将自己的剑拔出,“死到临头才想起恩义,若想去陪他,在生之日不陪,死后却奢望扰人清静,到死还做白日梦!”

他将范若元拎起来朝山下扔去,转身便躲进茂密深林,楚军那边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知谁喊了一句,“放火烧死那个人,看他能躲到几时!”

苏通眺望对面城墙,当着楚军他是不能进去了,眼下楚军攻城,后方空虚,或者他有望乘虚而入杀个回马枪,解困此地。他想着便沿着山脊赶往楚军背后,那里他哪怕放把火几只冷箭,也能叫楚衍更为震怒,愤怒使人心背向,也算他苏通略尽心力了,谁叫他真见不了大规模人堆人的杀戮抢夺。

可他没能将计划进行到底,他刚走了不远,便听楚军鸣金收兵,这叫苏通很是奇怪,趴在山岗上拨开草缝望下去,见真是火速收兵,不由看向不远的城墙,明明那里已被楚军打得快还不了手,怎么楚衍就收手了?

苏通断然不信楚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但他还是在楚军全撤之后,在山林的掩护下翻进城里,往城中兵营去看,正巧看见云宗带着一众将军驰马而回,他正要上去,却见云宗一把将马鞭扔给牵马的小兵,脸色乌青,正是积蓄了满腔怒火,“承玉,你去清点一下伤亡人数,重新编排布防,严防敌军夜袭。”

傅承玉领命迅速吩咐了几个人与他一起去办,云初跟在云宗身边寸步不离,云宗扭头看着他,“你去休息或是想出抓到奸细的办法,总之,别跟着朕!”

云初驻足,云宗风风火火地跨进军衙,苏通这才走了出来,云初一眼便看到了他,快步迎上去,“苏通,你怎么在这儿?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虽然云初一脸严肃,毫无笑颜,但苏通听出来他唤他时的安慰还有担忧,“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苏通不知道说什么,只问,“奸细还没抓到?”

云初点头,“他们很狡猾,只落网了两个,都是小喽啰。”

为此苏通也头痛起来,“难怪楚军势如破竹,真是卑鄙,这样看来他们为这一战提前布画了好几年!”

云初点头,长长一叹,仿佛用尽力气,“同我来。”

苏通无声瞅了一眼云初眼神,晓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跟着他到了他的住处,云初先给他倒了一杯清水,“先喝点水,你的嘴皮都破了。”

苏通毫无察觉,接过水喝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才算解了渴,“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照此形势,淮阴坚持不了多久,淮阴一破,丰南、青城、甚至石陵都只是迟早的事……”云初异常冷静地说着,但每个字都隐忍着满腔愤恨,“因有人内外勾结,意欲窃国。”

苏通骇然无比,只觉悚然,“这般严重?”

云初点头,“如今,我们也只是拼命拖延那一日来临。”

“别无他法了?”苏通不敢置信,再问,“只因那几个奸细贼子,我们便一点赢的机会都没了?”

“两军对垒,原是势均力敌,但只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云初语气异常沉重,压得苏通难以喘息,他努力平复稳住精力,“如此,我们倒不如调兵将这些人都换下来也不行?”

“远水救不了近火,救不了淮阴了,”云初说,他抬头看着苏通,“至于青城、石陵,四处调兵驰援,被人利用挑事或是有些不安份之人趁机作乱,那时云汉就真的如土崩瓦解了。”

“那待如何?”苏通气闷,“就什么也不做看着节节败退?”

云初也是血性儿郎,怎说得出“是”,苏通却心底清楚这是不得不壮士断臂,要丢了这大半江山,“那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即便不同意,也做不了什么,妨碍不了你们。”

云初这才沉沉一叹,“有一事,这里只有你能去办。”

苏通歪头看云初,云初俯身在他耳边说,“去北疆,将我的话告诉你爹,他知道怎么安排。”

“他会怎么安排?”苏通追问,云初迟疑了一瞬,才说,“假败保存实力,寻机反攻。”

“可奸细未除,怎么保证不被楚国识破计谋?”苏通不敢苟同。

云初又说,“我们除此之外也没其他法子了,只有在这段时间揪出所有奸细,北疆军力才是我们的根基,务必保存完好也务必不能被奸细渗入。”

第三百七十一章 浴血激战

“那淮阴这里要改变原来拖延消耗战术,同楚军正面对决鱼死网破?”苏通问。

云初点头,“他们不可能大规模接洽,极可能几人多组绑在一起,战得越惨烈,楚国赢得越艰难,他们本身的损耗与楚国久战后不再依靠他们拟定战策,我们日后反攻越有利。”

苏通有些迷茫,退出去了当真还有那么容易攻打回来吗?这一来回又得死多少人?不由得问云初,“此计也无必胜把握,牺牲甚大,是否应再行商议?”

云初看向他没说话,苏通也看着云初,补充道,“事关无数人命,我们明知淮阴将破,战事很快波及青城和石陵,楚衍又凶狠暴虐,被他攻占的地方烧杀抢掠,便应从全国调兵抵御,以早日将楚军击溃还我云汉清平。若被几个奸细缚手缚脚失去战机也消耗士气,要寻机反攻不知要耗多少岁月?那个时候,云汉也是遍体鳞伤,没有数十年哪能恢复过来?”

这还是头一次他俩就实战如此深入的研磨,云初也正色道,“你考量与我所想实则相同。我们与楚军相战淮阴、青城、石陵都要倾力而出,战必是死战,战败便退守战胜便收复,此乃真,这样激战掩盖下我们的根本战力,此为假,真真假假方能瞒过楚国耳目,暗度陈仓,便可在他们连番大胜后给他们致命一击。”

苏通思来想去好一阵,才问了一句,“你如此排布,有多少把握能成?”

云初默然许久,“成与不成只看石陵城守不守得住。”

若守住了,楚军本来已深入云汉,本来连月激战消耗疲怠,再久攻不下,定然军心浮躁,他们趁势而为夺回主动的确可成;若是守不住,石陵城破,楚军便能长驱直入千军万马横扫北上,直抵云城,到时候云汉再调兵抵御也是无力回天。

苏通不想冒这个险,若是云汉倾没,他有何面目去见爹娘,如何对得起他的姓,他身体里的骨血。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苏通断然道,“我即刻去北疆找我爹调兵,东北亦可借调,中、东七个府郡镇南王出面抽调兵力也不是问题,我们两月为期,在青城会合与楚军决一死战。”

“好!我答应你,在这之前我不再保存实力,全力迎击楚军。”云初铮然应声。

苏通望着他坚定的目光,云初忽然说,“没想到,你我真有这一日并肩而战,也没想到,你其实比我更神速决断。”

“为了我们想要守护的,我们别无他选。”苏通起身,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云初,“照顾好自己,我知你血性不比我少,一定忍下去,等我回来。”

云初望着他的背影,落下的帘子,空荡荡的屋子,颇为足够地笑了笑,“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苏通要四处调兵不是小事,离开军衙前,他单独去见云宗,禀明他与云初的计划,云宗却不同意,叫人扣下苏通审问他楚营行刺是否他所为,因何不听圣命军令回京滞留淮阴……这些毫不重要的事。

苏通急上火来,猛地往地上一跪,“皇上,臣自作主张是臣之错,臣愿戴罪立功,请皇上准臣北上调兵。”

云宗心头一颤,脸上却毫无所动,“你无需多言,朕要你即刻启程回京,不得再问军机。”

苏通垒满心头的事,都垮了砸得他浑身都痛,脱力地坐上脚跟,他不明白云宗也是将军出身更是云汉帝王,怎么会此时问罪他私自行刺楚衍,激怒楚衍的事,怎么会不让他去调兵救援……

他想不通。

难道是天要亡云汉吗?

他被人押下等明日送回京城,只是夜里,楚军又攻了过来。他坐直身子,背负麻绳,竖起耳朵听外面整军列队,上城墙应战。

他嘴里被塞着东西,叫不出声儿,滚到桌子旁撞翻了茶壶,用碎片不停地割手腕上的绳子,约莫半刻钟才将绳子割开,拿起他的剑冲出门直奔城墙上去。

他到时,已经有楚军攻上城墙喊杀不休,苏通心头一紧,知道这座城很快也守不住了,看着云汉的兵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他愤恨地拔剑迎击,在城墙上杀出一条血路,一边朝旁边的士兵大喊,“走,快走。”

苏通一人横挡城墙上,等到士兵悉数撤退,他已是浑身鲜血淋漓,仿佛自地狱而来。

王景赶到军衙只见到被割断遗弃在地上的麻绳,便知道他回来这里,寻过来时只见到发丝倾散,浑身浴血,被楚军围在城墙上杀得昏天暗地的人。

王景的心都要跳出喉咙来,一跃而进战圈,一把扣住苏通的肩,脚不沾地跃向城墙上借力腾身,直隐进夜色中,消匿了踪迹。

楚衍在城墙下看到眯着眼称赞道,“踏雪无痕,世所罕见。”再仰头看着头顶黑夜,邪佞冷笑道,“可就算你云汉卧虎藏龙,也赢不了此战。”

王景担心苏通,借着夜色而退,却也只是到了城墙下两条街的巷子里,他的每一下呼吸里都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儿,叫他心乱如麻,这刚落到地上,他便松开手,要伸出手去检查又不敢乱碰怕碰到他伤口,“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苏通却失力往后跌退几下,王景伸手去扶,却见苏通已跌靠到墙壁上,目光紧紧盯着城墙的方向,“我杀了好多人,好多人,可杀了一波又来一波,杀之不净……”

王景心头一跳,害怕他被刺激出什么问题,“战场便是如此,你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们侵犯我云汉,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你莫要为此责备自己。”

苏通这才扭过头来看向王景,“他们也是听令行事,何其无辜?”

“无辜?”王景冷嗤反问,“他们拿着刀杀死我云汉将士时,在城中放火烧杀抢夺时,站在被他们摧毁泰半的城里城外高歌欢庆时,他们无辜吗?”

苏通沉默好久,王景听到楚军已经开始进城,一阵心焦,他顾不得会不会碰到他伤口,抓起他双肩,用力握住,“你先告诉我有没有受伤?”

苏通反应颇为迟钝地摇摇头,王景皱起眉来,可能这个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有没有受伤,满腹心思都还在方才的城墙激战。但看他好好站着,没有其他明显疼痛,就算有伤也是小伤,才一拉他的手,火速离开这里。

他们前往的地方,乃是淮阴府城。

王景带着苏通赶至淮阴府,见城墙上已经严阵以待,他侧过头与苏通说,“若是你不忍,不如与我回云城,若你还是放心不下,就押运粮草也算是为云汉出力了。”

苏通望着眼前完好的高高城墙,云初的那些话回荡在脑海里,眼前尽是淮阴未来惨景挥之不去,叫他痛彻心扉。

已经连破五城,楚军势如破竹,正如云初所言,云汉守不住,淮阴会破,及至丰南,再是青城……

即便倾力应对,他们也守不住,谁叫他们棋差一招。而这一招,几乎致命,唯有云初那似真还假的一计或有转机。

此时,苏通觉得其实云初早就预见到这一点,除此之外,他们没有牌面与楚衍对阵了。

苏通一言不发地往城墙上走,王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紧随其后,却听苏通头也不回地与他说,“这次多谢你救我,你要回京便早些回去吧,我决定留在淮阴不回云城了。”

王景停住,看着苏通一步步走上城墙,转弯消失,他追来原本要问的话已经无从说出,深藏到心底,也不知怎么开封。

王景怎么离得开,但他不敢在苏通刚刚平复下来再上去与他纠缠闹腾惹恼了他,便远远地隐在将士堆里望着苏通,望着他一个人靠在城墙上,半坐着后仰着头闭着眼,一动不动,不知再想什么。

他要亲自参战了?王景暗暗猜测,他竟想通了,不觉得楚军无辜了?但他苏通性情,怕是宁可再来一次舍命刺杀楚衍,也不可能坐在此处等着楚军攻来将他的剑用到普通的听令者身上。

他说过冤有头债有主,始作俑者只有楚衍,他的剑最可能对准的也是楚衍。

由此,王景担心苏通此刻的安静,只是再酝酿再一次的刺杀行动。这叫他再放不下心来,独自离开回京。

苏通感觉得到暗处王景的目光,他却毫无心思顾及理会,此刻他满脑子充塞的都是城里城外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耳边喊声、杀声、哀嚎、欢庆声交织一起响个不停,几乎震碎他耳朵。

不得一刻安宁,此刻他也深刻地知道,只有打败楚军,他们才能得到安宁,那些死去的将士才能安息,这边被摧毁殆尽的大地上才能恢复眼前的完好。

今夜楚军攻城到破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定是奸细里应外合给楚军制造了空隙。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得说服云宗,派人暗地调兵布局,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淮阴大捷

可是云宗很明显不会听他的,而且此时找上去更是自投罗网还火上浇油,达不到目的。他得在此等,等着淮阴失守,那时对云宗再提调兵之事才可能得到他的同意,虽然晚了点时间,但不会影响到青城与石陵计划。

连淮阴战败都成了他盘算里的一环,被拿来利用,苏通心头一阵憋闷,何时他也善于做这些事,也懂设计人心了。

这一夜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身旁风吹过的声音,但他闭上眼睁开眼都是那些惨死景象,一旦那画面闪过耳边就是此起彼伏地呼喊声,每每这里还没消散那边已经迅速涌来,难以成眠。

快天亮时,他知道今夜安全渡过,光明将照亮这里,那些冤死不甘的亡灵好像渐渐偃旗息鼓了,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睡着之前,苏通想,也许人承受的极限就是不断突破极限,根本无极限,他如此,云初和爹更是如此,他们走过与他一样的路,他们比他坚韧持重,比他有勇有谋,比他懂得守护与牺牲……

无怪云初舍不下云汉,其实他也不舍,战场似有魔力,分明处处都是死亡危险,分分秒秒都有人死去,但他却被牢牢吸附住,明明十分讨厌,却是从未有过的全神认真参与。

他的世界从未如此惊心动魄,他的魂魄精力都在此炼化,往后平静的生活不知能否容得下这个已被改变的他……

苏通想着想着便睡着了,王景在一旁不时地看他,此时才慢慢挪过去坐在他旁边不远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何其奇怪,他看着他总算睡着了,满心的担忧散了一大半,剩下一两缕悠悠荡荡地,惹得他微微心动。

战火流离之中,与他这般坐在一起,看他睡着,他竟觉得这样挺好,意外满足。

天灰灰亮起时,王景才慢慢醒悟,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在这个人身上陷得很深很深,已经难以自拔,他不敢提起他茅屋里两人的吵架,他只想他将那些不愉快都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他眼前对他好的模样,只念着他的好,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他。

因为他不在身边,他整日像失了心的行尸走肉感觉不到这时间的光景温度。

他很忐忑地守在苏通身边,担心苏通醒过来再与他争执,又暗暗希望他这样诚恳能让他心里释怀,他们之间能够冰释前嫌。

苏通睡着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击鼓声,他人还没彻底醒过来,身体已经弹起抓着剑便拔了出来,随之睁开了眼看清眼前周围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他反倒迷茫一刹,难不成是他做梦还是幻听了?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他握剑的手上,轻轻一握,他歪头看见王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没等王景问他怎么回事,他先皱起眉来,“你不是回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王景猜他可能是惊梦了,他本身没有什么事情,又察觉苏通不悦,便收回手来,“你昨晚上状态不太正常,我担心出事……”

他话还没说完,苏通恍惚的目光忽然变得愤恨起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这都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你就为了这些小情小意置云汉朝政不顾,王景,你若不是真心守卫壮大云汉的,你就别揽下那些活儿,你知不知道可能因为你这一耽误,可能会死成千上万的人!”

王景脸色惨白,心都颤了颤,这罪名扣在他头上好重,但冤枉吗?

不冤啊……

“你是朝廷重臣,该当表率,但竟然比我还随心所欲,你究竟想做什么?想最后大家都去死吗?”苏通越说越气,话也越说越重,“云汉若败,我们也都只会陪葬,你不明白吗?”

怎会不明白呢?!他当然晓得他们与云汉同气连枝……可难道打十年的仗,他连感情都不能提了吗?连一份真情他都不能去珍重爱惜吗?

“我承认这一次我有欠考虑,但我不同意就大国必舍小情。”王景绷着脸毫不示弱地回看着苏通,直到苏通沉沉一叹,将眼一闭,把头转向一边,毫无感情地撂下一句,“你爱怎样就怎样,一切都随你意。”

至此,王景这一日虽然正大光明地跟在苏通身边,却被苏通彻底无视,整一日,苏通都没有他再说一个字,而王景心头堵得慌,也是想不出怎么越过这道坎儿,能好好说个话。

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好不过一两日,两个人总是上一刻还相处甚欢,下一瞬便如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彼此伤害。

以前是他伤苏通多,现在其实苏通伤他的也不少,他不知他给苏通造成的伤害究竟是不是苏通说的那样揭过去不在了,但他深刻地领会着苏通给他的痛苦煎熬,总是让他无所适从,总是让他做什么错什么,总是让他一败涂地……

他们前生难不成是敌人,今生也要折磨得对方死去活来?

迎着冷风,王景戚戚然笑着,“我只是个普通人啊,给我戴什么高帽,难道我就不能因为七情六欲做错一件事?为何总是如此决然,不给我一个改过机会!我真有如此罪大恶极吗?”

阳光晃着他的眼里的光,闪烁不停。

站在城墙上,不知何去何从,谁能教教他,怎么做,怎么做才不负自己不负家国,亦不负他……

但战场瞬息万变,在众人渐渐都以为今日楚军会先整军休息一两日,暂时不会攻打过来之时,楚军卷土而来,开三千骑兵先锋直冲城楼,五百战车一排排跟紧照应,穿云弓箭手稳据后方压阵,等到直抵城墙两方杀成一片,登云梯架着城墙楚军便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的往上爬。

苏通看这阵势,楚衍精兵尽出,欲在最短时间里重创淮阴,一举拿下淮阴府,但怎么能够让他赢得这般轻易。他望向城墙正中站得挺拔笔直的几人,云宗金甲云初银甲,近乎冷漠得俯瞰着下面的厮杀,一语不发。

他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还是就等着楚军攻上城墙来。

这难道就是云初说的倾尽全力抵御?苏通不信,他强迫自己耐性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出手杀几个爬墙的人。

约莫一刻钟后,楚军又一阵击鼓掠阵,发起第二次攻击,等到这些增添的兵力不足三里地时,云初才缓缓朝前走了两步,取过身边人的长弓搭上箭在火上烧着,朝着城外射出去。

苏通的目光紧追着那只箭飞出,便看见城下一里地的地方应势爆炸,那火燎子窜起便像被谁牵引着直冲楚军而去,烧得这些人无路可逃。

苏通看得浑身汗毛倒竖,瞪着城下一片火海,里面的惨嚎声比他之前经历的任何一场战役还叫人毛骨悚然。

因着早先埋伏的火油,城外荒芜干枯的杂草,还有许许多多倒地不起的尸体,都成了火的燃料,烧得越来越猛,几个转眼就逼近楚军指挥处。

这一下,苏通都无暇想这手段过于残忍,紧锁咽喉盯着楚军令旗,只见令旗晃了三下,便听金鸣,数不清被火逼着逃和应声而退的士兵混在一起,好不大快人心!

他只听城墙上下,城里城外,一片欢呼。

云汉与楚国交战以来,他们的第一场大胜仗,第一次打得楚军溃不成军,但也因为火,他们追击不得。

苏通看着眼前相拥欢呼的将士,心用力地跳着,他望向城墙正中,那里云初已经退到云宗身后站着,被云宗挡住了一部分身体,可阻挡不了苏通对他的佩服,他们云汉的小战神回来了,这是多么鼓舞士气之事。

云初遵守了承诺做他该做的事,他也要做到他答应下来的事。苏通微微笑了起来,仿佛拨开云雾,望过这艰难惨烈的岁月直看到他们计划胜利的那一日,他想他们做得到,因为有云初啊!

王景就在苏通身后,他亲眼看尽了一切,包括云初也包括苏通,淮阴大捷,可他心却很痛,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苏通看着云初笑得那般释然欣慰时,他感觉他失去了整个世界。

云初是真英雄,一出手便赢了楚衍,不像他拖泥带水来来去去耽误时间也没了结楚衍,他俩之间高低立见,云初太符合苏通想象要求的一切,而他离着苏通的要求十万八千里。

脑海里又一次闪过苏通望着云初笑得那般美好的模样,难道他要成为第二个云初,才能入苏通的眼吗?可他是他,怎能成为第二个云初,怎能成为替代!

他本该无可替代……

他的骄傲一再固守着自己是无可替代的唯一,但他心底深处却一次又一次回荡着成为第二个云初多好,可以得到苏通全心的仰慕欢颜。

城墙上许多伤患都被带到城下干净的地方包扎医治,身边已经换了一拨没有受伤的人站岗,可王景纹风不动处在当中,心结缠绕百转千回不得安宁,他不知那个时候苏通站在城墙出口几个台阶下,仰头望着他,也是担心了好久才慢慢转身下城离开。

第三百七十三章 无上独尊

苏通一下城就被莫付清带着人拦住,连声告罪道,“属下奉命请大人即刻前往军衙问事。”

那样子不是请人,若是他说不去,怕是立刻就要麻绳刀剑加身,不去也得去。

莫付清这般留他脸面又不留脸面的作为,奉谁的命令他心下了然,只是原来他早就看到自己了吗?没有在城墙上审他,反倒将他召回军衙清问,似有深意。

可他想不出来此中深意,看似耐人寻味他却咀嚼不出什么滋味来,遂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见招拆招好了。

他朝静静站在对面等他回答的莫付清微微颔首,“还请莫副将带路。”

莫付清也朝他点点头,却吩咐了身后的小兵,“你们带大人去,我上城墙看看就回。”

闻言,苏通若有所觉地看向莫付清正巧遇上莫付清用一种些微紧张的眼神迅速瞅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越过他朝城墙上去。

苏通盯着莫付清,直到擦肩而过,他就随着转过身直望着莫付清即将踏上城墙,他忽然想了明白,莫付清还要去请王景,却不知为何要避开他分开来请,但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他王景多得是可用之处,云宗也不会对他如何,苏通这样想着才转回身同几个小兵一起离开。

军衙之内,苏通刚到便有人进去通禀又立马退出来让他进去,刚跨进门,他便觉屋里黑压压站了半个屋子,他不由将视线往地上看去,但这样也不能改变他此刻成为众所瞩目的对象,这番阵仗令他有些不安。

他跪着给云宗行完礼,却没听到云宗叫他起身,便就默不作声地跪着,但他却听到战靴刮着地面一步步朝他而来,刚到他面前,便抬起猛踹到他左肩,将他踹飞出去,重重砸上门框。

苏通忍着肩头后背的剧痛,听着整整齐齐地“陛下息怒”,爬起来跪好了,未及说话,便听云宗滔天怒火不减分毫地喝问他,“抗旨不遵乃杀头大罪,你是仗着谁敢一次又一次违抗朕?!”

他不过就是夜里割断了绳子趁乱跑到前线,没有遵命回云城而已……只是晚了一点而已,苏通脑子里一片浆糊,云宗为此兴师动众,难不成想军前立威给他个重创还是要杀了他以儆效尤,就算是这样也很不对,淮阴军备里有谁像他这样不听话要这般警告……

他想不通,但也不能顶撞云宗,“臣知罪,臣见敌军来袭,才……”

“住口,战场岂能儿戏,你自己几斤几两会不会打仗不清楚?朕早已警告过你多少次!”云宗气得青筋暴起,“若非看在苏义和贺靳的份上,朕今天就可以遂你心愿,将你处死,就葬在淮阴城外你心心念念地战场上!”

越说越莫名其妙了,苏通不记得他做了多忤逆抗命的事,惹他这般想这般恼恨。也就就坡下驴,口头谢恩着,“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朕不想再看到他,把他拖下去,明日让王景押他回京,他若是敢再违抗命令,可先斩后奏。”头顶上传来云宗的声音,苏通听得好生迷惑,到此处他确定云宗这样做另有目的,于是他很配合地慌张抬起头来,急切地想求告,却被云初扶住朝他摇头。

他会意地咬紧下唇,云初便跪在他身旁禀告云宗,“皇上,请容臣送他下去。”

云宗颇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云初便拉起苏通朝云宗告退,双双退下。

出得门来,苏通没有立即问云初,迎面看着王景站在院子里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双眸黑沉快要眯成缝,上齿紧咬着下齿,背着光面色晦暗,双手握成拳头,有血从里头流出。

苏通深吸一口气,别开视线,与云初一起从王景身边走过离开,却控制不住回想刚才看见的一幕幕。

他的心痛与隐忍,他能悉数感受体会到,可他什么也不能说,这个地方不能说,以后也最好不要说,就这样痛得相离,未尝不是对他们都好。

苏通头一次被关进牢房,倒叫他讶异,不过戏演真一些才能骗过那么多人的眼睛。

他靠着墙坐到地上,望向站着的云初,“你有伤药吗?给我上上,好痛。”

那语气毫无所谓,云初听着也是服了他,招了人来去找军医取些伤药,“最迟明日,最快可能今晚,王景就会押你回京,此去一路多保重。”

云初语重心长,苏通歪着头皱着眉满是心结地样子问,“云初,若我再抗旨不遵,皇上是不是真的会赐我死罪……”

云初没有应他,他便又说,“其实我心底里真有些害怕那一日。”

不是因为抗命,或许是因为其他事,皇帝想要寻机做个戏杀他,易如反掌。因为那无上独尊的权力。

他也记得,虽然是演戏,满屋的人竟只有劝皇帝息怒,却没有为他求情的人,云初做戏不在其内,王景位权不够不在其内,其他的人受过镇南王还有他爹栽培受过他们恩义的有多少……

可事到临头,没有人挺身而出。

说他不心凉,说他不觉讽刺可笑,那不可能。只是他没说出来而已,此时他方觉贺靳与苏明他们厌恶朝廷的勾心斗角,从来交人不交心,连云宜也宁愿掩门避居实在对这些事早已看透。

“你心思太重,我们与云汉同气连枝,自相残杀或是疏离疑虑对我们都不是好事。”云初语气沉沉,“你安心回去,莫要多想,等此战结束,一切便会好起来。”

结束?

不知何时能来。

“我知道,你先回吧,免得又惹了人不高兴。”苏通低下头,躺倒在干草堆上就要睡觉的意思。

云初见他不想再说话,便退出牢房,临走前他说,“非常时期,战事败多胜少,他易躁易怒也是受这些影响事出有因,你别一概而论将事情放进心里,平白为难自己。”

苏通没有应声,他听着云初离开的脚步声,空荡荡的牢房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十分安静,他闭上眼,只道这天昏地暗的混乱日子不会这般轻易结束。

王景下牢来见苏通时,只看到那个人心宽无比地枕着双手就着薄薄一层干草睡得沉沉,连有人来了他都不察,不由为他这样心大稍微放下心来。

他走进去,将带来的食物衣服还有伤创药放在桌上,取出衣服上前给他盖上,再退回到桌边坐正了,从食盒里取出酒来,时不时喝一口看看苏通,又看看牢房顶开的小窗口钻进来的月光,今天的惊心动魄才总算平稳落地。

为了不惹到苏通犯冲,他坐了约一刻,便离开了,从头至尾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对苏通动手动脚。

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后,苏通才慢慢睁开了眼,牢房里小桌上点着昏暗的一盏油灯,油灯将一桌整齐规整的东西照亮,苏通扭头望着它们,无法忽略心里点点滴滴的温暖细润流淌而过。

他一动不动看了许久,又闭上眼继续睡,未尝动那些东西一分。直到王景清早过来看到满桌东西原封未动,而苏通还在熟睡,不由担心昨日云宗出手太重,这牢里湿气重又不干净,导致苏通生了病。

他忙上前,要俯身检查,苏通却皱起眉头,朝他这边翻过身来,听到挨近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两人目光相遇竟是长久地沉默。

“哦,要出发了吗?”苏通好像才想明白怎么回事地问,王景也恰若刚好到接下话来,“是,你吃一点东西,我们天亮后就走。”

苏通望向小桌子,昨夜的东西已经撤下放在一边,而桌上的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多谢。”

王景摇摇头,看着苏通起身时不舒服地活动肩膀碰了碰背,缓缓挪到桌前坐下吃东西眉目稍展,他才说,“我带了伤药,你等会儿擦上一点好得会快一些。”

苏通点头,王景又说,“这一路会比较赶,路上会比较辛苦劳顿,等到了京城就好了。”

苏通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不去与云宗辞行吗?”

“来之前已经去过,”王景应道,“他们一早召集了大小将军议事,像是要重新布防。”

“我吃好了,”苏通放下碗筷,起身走出牢房,“我们走吧。”

王景惆怅地看着只被扒了几口的饭菜,也没说苏通什么,静静地跟着他离开。

令苏通诧异地竟然真就只有王景押送他回京,其余连个小兵都没有,等一直出了淮阴城,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两人才下马坐到路边喝点水休息一下。

坐得不远,苏通听王景很小声与他说,“你若不痛快,朝我发发火也好。”

苏通不看他,却因为这里只有他俩,装听不见根本无用,于是应道,“与你无关,朝你发火作甚?”

王景又想说什么,苏通忽然扭头看向他说,“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有什么气。”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王景的目光轻柔地望进苏通双眼里,“明知是假却几乎当真,自然多少不平气。”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只在乎你

究竟怎么回事,他俩心知肚明,只是都没有说穿来,就像之前的不快两人默契的没再提起。

苏通没有接话,倒是起身上马,拨了拨缰绳又开始赶路了。王景随着他上马,也没多言,安静地跟在苏通后头。

那个几乎无时无刻不想与他亲近说蜜语甜言的人突然性情大转,苏通觉得很奇怪,但也没有多问,没了那些接近,反倒可以与王景相处。

当晚,他俩找了一个客栈,王景只要了一间房,苏通皱了皱眉,但想到可能有的眼线,他既是戴罪之身是不可能一个人要一间房无人看守,在王景与他说委屈一晚时,也只是不快地撂下王景一人径直走上了二楼,并未多言。

两人在房间里,相坐无言直到小二给他们把饭菜端上桌,王景才打破安静说,“赶了一天的路,早就饿了吧,趁热吃点?”

苏通才拿起筷子,都准备下筷却见每一盘菜里都有辣子,连青菜里都有,当下就不想吃了,可赶路一天也确实饿了,便将辣子拨开一边或是挑拣出来,夹了那些菜对付着吃下。

王景见了,眼色沉了沉,“这里人喜欢吃辣,我已经吩咐小二少辣子,没想到……”

“我一个戴罪之身能有的吃不用饿肚子,我已经很满足了。”苏通打断王景,一边说一边埋头夹了菜放到碗里。

王景收住话,看着苏通吃一口他也吃一口,等到苏通吃完后,他才后知后觉看到自己的碗里的饭也被他吃了干净,桌上的菜竟所剩无几,“我再让小二做点菜来。”

喂猪吗?这么多他都吃下去了还要叫!苏通瞄了他一眼,“我已经饱了,你点你吃的。”

王景刚要出门去叫小二,闻言便停了下来,“哦,那我叫小二来收拾了,你早点上床休息。”

苏通拧着眉看向那张床,王景已经吩咐完转身进屋来,看着他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知道他担心什么,“你身上还有伤,去床上休息有助恢复,我晚上就在这里睡就可。”

他说着用手指了指桌下凳子,苏通低垂着眼,什么也没说只朝他点了点头,便朝床边走去。

王景见他乖顺得上床休息,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若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个样子的他就好像他的妻……

这个念头一起,便被王景迅速斩断。正巧屋外小二来收东西,他让了人进屋来收拾完,关上门吹灭了蜡烛才坐到桌边趴着睡了。

屋里一瞬间黑下来时,床上的苏通睁开了眼,直觉告诉他王景所以性情大改一定与他此行之事有莫大关联。

调兵是大事,没有手谕或者圣旨,那些封疆大吏抑或是爹和哥他们都不敢擅动,哪怕是勤王也有可能被污蔑歪曲城擒王。如此,云宗既是做戏一定也会将调令给他,而他没有,那会在谁那里,显而易见了……

难道他这一路上闷声不吭的,也丝毫没有提起这件事,是要隐瞒这事?

为什么呢?

难道……他不想他去调兵,真将他押送回京城?

这个猜测,苏通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竟然会以为他不给他调令他就会同他乖乖回云城?他这样做,事后云宗追究他来承担?

想想,都觉得前后不通,他想不明白王景意欲何为呀!

反正还要再赶几日,才到北疆与云城的分路口,他就看看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与第一日无甚区别,每每王景都与他隔着一定距离,既不太远也不太近,他得空趁王景忙着不注意时暗暗观察一举一动,寻不出纠结矛盾的犹豫,外表平静心里也好像很平静,这几乎是他见过最为平静无波的王景。

或许他并未纠结,在从淮阴出来时就已经有了决定——带他回云城。

此处已经远离淮阴,过了青城,那些奸细耳目据他一路观察已经没有了,明日再赶一天一夜就要分道扬镳,而王景还是只字不提,苏通如此猜到。

不影响明日之事,今晚不得不把这件事摊开来说清楚了,苏通决定下来,在这一晚落脚歇息时,他让小二准备了一壶品性温和的酒。

王景瞅了他一眼,想要开口阻止,却没把话说出来,接着他的话对小二说,“让厨房准备点下酒菜。”

此时苏通已转身离开柜台,他才凑近了对小二补充了一下,“让厨房备点醒酒汤,晚些时候我自己去取,我朋友酒量浅。”

小二点点头,却听那头苏通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身朝小二说,“小兄弟快带路,一会儿再下来忙活,那些事儿都不着急。”

小二连连应着,忙带了苏通到一楼仅剩的三间客房里最好的一间,但还是有东西轻微的发霉的味道。小二是个乖觉的人,见苏通皱了皱眉,便忙解释说,“底楼潮一点,小店楼上客满,只好委屈二位一点了。”

苏通没出声,王景站在门边没有进来,朝小二摆了摆手让他离开后才进了屋,“你若睡不下,我请掌柜的同楼上的住客问问有没有愿意换的。”

苏通摇头,“不用了,我没那么娇贵。”

王景点点头,“饭菜还要准备一会儿,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好了我叫你。”

苏通又摇头,“这客栈背后就是一条河,我去洗洗,等这儿好了你再来叫我。”

王景登时皱紧了双眉,苏通见他靠在门边杵着不动,没打算让他出门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或者你怕我逃跑,你与我同去,让店小二到时候来叫我们。”

一起去洗!

王景心头猛一撞,瞪大了眼看着苏通,没回神时已经傻乎乎地点了头,让开路让苏通出了门,他一直跟出客栈,被夜风一吹,才清醒过来,顿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想打自己一巴掌。

可事情都过了……

到了河边,苏通一指王景站的地方说,“这里水挺好,你就在这儿,我往前头洗,有事儿你叫我也听得见。”

哪知,苏通往前头走,王景就跟着,完全把他刚说的话当耳边风吹过了,苏通听到那脚步声,便停了下来,“你跟着来不是也要洗澡吗?你洗你的,跟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跑了。”

他这一路上可是乖得不得了,一点越狱偷逃的心思都未起过,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不放心。

王景站在那儿,没有再跟,“太晚了,又看不见,还是别洗了,回客栈让小二多烧点热水洗洗?”

“那大盆子哪里比得上大河洗得畅快。”苏通很不乐意。

王景又说,“那你洗,我在这儿等你,我奉上命不能离你太远。”

苏通也懒得理他了,脱了衣服往河下走去,夜色将大好春光都吞没了,只有隐隐绰绰的一个暗影,以王景的眼力也看不清楚。

王景不免失望,河里想起来哗啦啦的水声,引人联想,河边风分明凉悠悠的却吹得王景浑身发热,想起了他们在万红楼里的相识与纠缠。

这些凌乱与苦楚从一开始就有了,现在更是有增无减……

河里突然传来苏通的声音,“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吧?”

王景仔细感查了一下周围,没有人息,意识到苏通有事与他说,他便朝前走了好几步,一直到河边,两只脚一半已经踩进了水砂里,“怎么了?”

“我以为你怎么了,一路上都很反常,”苏通撩起水一边洗着一边问,“你应该有话要与我说吧。”

王景心头一紧,指尖都颤抖了一下,不知自己什么时候露馅引起他的怀疑,但还不能承认,“你多心了,我并没有不妥。”

“若是从淮阴出来之前,你看到我会忍不住讲很多好听话,忍不住拉拉扯扯,忍不住时时刻刻都看着我……”苏通还没一一数完,王景内心已经因为这几句拆穿溃不成军。

哪里知道这个人对他以前与现在的行为如此清楚,他这一路少言寡语,刻意保持距离,管着自己的目光,时常想到隐瞒下的事情便精力一散……都成了他无法辩驳的证据。

他内心一阵慌乱无措,苏通平平淡淡地接着说,“我原本只是猜测,但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真是连这都瞒不过你嘛?我竟掩藏得这般差劲?”王景那疑虑的声音仿佛在怀疑人生。

苏通听了既诧异又叹息,“为何要这样做,离开淮阴时你自己还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是莫要当真,你怎么还要将真的藏起来,你知不知道私扣上令,也是杀头之罪,而军情紧要,你不怕惹来灭门之祸吗?”

王景闷声不应,夜色将他很好的保护起来,苏通看不到他此时的神情,便离开河里穿上衣服,走向他,离得很近了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又问,“你遣散云烟阁,投入朝廷,是去保命的,如何才过数月就记不得甚至宁可冒险丢命呢?”

“因为你呀……”王景终于应了,声音都发颤,“因为你呀,那一晚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你就是奉令调兵,不会有什么危险,可皇帝的踹你那一脚我忘不掉,楚衍范若元那些暗处躲着的人我忘不掉……你怎么可能安全。”

第三百七十五章 无药可救

那种惧怕感令人窒息,苏通几乎不能呼吸,到此时他方确定这个人拿真心呵护着他,拿性命给他保护。

可是他怎么为了自己的安全将他以前在乎的一切都抛下了,那些他丢下的如果因此有了缺失遗憾这个人放得开吗?

必定放不开……他能为了那些人做他不想做的事,能为了他以前爱的人纠缠他,能对他这个算不得情人的人欺君……这个人被人情世俗牵绊太深,做不到冷眼旁观的,他若有相负,亦是自残。

他苏通何德何能叫他做到如此地步,又怎么承受得起这般深情!

那你与我一起,我们同去同归。苏通心绪激荡差一点脱口而出,他仅存的理智压住泛滥侵涌的情绪,将话咽回去,将他想在找出观云复仇前他们就在一起的念头深深埋进心底。

他不能贪念温情,他现在若是都下不了狠心做不到绝情,以后牵绊更深了后果可想而知,遂下定决心让他死心吧,“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苏通冷淡绝情的声音飘在河边风里,仿佛化成了利刀穿心而过,王景痛得跌退一步,又听苏通说,“我从生下来便该过这样东征西讨刀口舔血的生活,只是我幸运这样的日子晚了二十年才开始,从此以后到死才休。与其你这样担心受怕,不若当我已死。”

“你……你……”王景痛得流下泪来,“你为何如此绝情!”

说什么当我已死!

“因为你不是对的人,”苏通冰冷漠然应答,“你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前十几二十年杀戮江湖,后半生为赎你所在乎的人已经交给了皇帝,你已无自由,不论我还是苏家、贺家都不会接受你。”

河岸风无情的吹,吹得王景已无知觉,只有熟悉的声音任他封闭了六识还是不停灌入。

“更何况我爹我娘我数不清枉死的贺家军的仇,即便我杀了观云就能勾销清了吗?”

“看清现实,莫再自找苦吃,为难别人。”

王景没有注意到苏通何时离开,耳畔脑海里一直来来回回响着他的声音他的话,恍惚之间那个人好像还一直站在对面,直到他承受不住地连连后退,退到了河里一脚踩失跌坐进水里,那溅起的水花响起的水声才将他唤清醒过来,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夜色,夜色里没有他的声影气息。

他浑身无力身子一软,坐在河水里一动不动,慢慢舒缓平复后,他满脑子都想问他,他这样无情对他,是因为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背离,他对他是否也动心过上过心?明知问出来动摇苏通的决定,不会改变任何结果,只是再受伤一次……

可他还是想问,王景觉得自己在他身上中毒太深已无药可救。

苏通回到客栈,吃完饭,王景没回来他就上床睡觉,他给王景留了烛火但亮着他睡不着就起来吹息了躺回去睡,但还是睡不着,一直到半夜都等不回来人,他有些担心想找出去看看,可是他的理智在他坐起身时阻止了他。

真是贪心啊,贪心的几乎忘本!苏通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打得脸火辣辣的疼,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说王景自找苦吃,苦苦纠缠,他又何尝不是!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从包袱里取出一包药粉,拿来兑水喝下,晕过去前,他满含无尽苦涩的笑自己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给自己下*的人。

但等他第二日一早醒过来,还是没见到王景。

彻夜未回,被他气走了?

他第一个念头一起即便他早有准备也还是很受伤,于是第二个安慰自己的念头又起:他会不会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还在河边?

他对自己说就去河边看看,昨天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也不会有转圜余地,反正今天都要分路了……

可等他穿过林子,远远望得见细细流淌的河水时,他被眼前所见骇住了心神。

王景半身浸在河水里半身倒在河岸上一动不动,苏通控制不住自己几步跑过去,将人翻过来,一边连连喊他,“王景,醒醒,王景……”

王景迷迷糊糊地不停说着什么,苏通听不清楚,焦急得伸手沾了水往他脸上洒,王景也还是醒不过来,便用手去拍他的脸,刚碰上他身体便感觉冰得渗人。

他背起王景迅速赶回客栈,让客栈掌柜请了大夫来看过后,才知道那个人已经烧过了,浑身发冷后还会再烧热一次,情况不太好。

苏通想起他之前中的毒,忙问,“只是烧热,可还有其他问题?”

大夫摇头,苏通却信不过,送走了大夫不安地望着床上昏睡的人,他一个习武之人,又不是毒发,在水里就算是泡一夜也不该病得这般严重……

可是眼前所见又叫他不得不信,他时不时扶起王景给他灌些热水,热毛巾敷在他额头换了不知多少次后,王景才好了一点,微微睁开了眼缝,看清了苏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便说,“只是我,我……就是我,你有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意?”

苏通不想再给他添堵,便没有绝情到底,“若你不是云锦,也不是天子门生,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王景苦涩地笑遍布满脸,却没有笑出声来,又昏昏睡过去,苏通看见他眼角浸出泪来,也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说好无情,又安慰他做什么,他既醒过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王景比大夫预期的要恢复得快,又过了一个时辰便彻底清醒过来,那个时候苏通刚好端着已经熬好的药走向床边,见到他坐起身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药递给他,“大夫开的药。”

王景无声接过,却将药碗放在了床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展开油纸里面竟是黄绢,苏通一见便知道那是什么,他没看那绢子先看向王景的神色,只见那个人一脸沉肃地将绢子递给他,“这是离开淮阴前,皇上要我交给你的东西。”

苏通接过来,看了绢子上字墨印鉴,是调兵的手谕。

“多谢,”苏通停顿了片刻,又说,“你可在此处再休息一日,药店小二会熬好给你送来,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王景点点头,“一路小心。”

苏通朝他点点头,转身已经走到门边了,王景忽然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苏通没有回应,开门走了出去,房门掩上那一刻,王景自言自语道,“只要你活着,多少苦痛折磨我都受得,若你死了,我大概也活不下去……”

这次病倒,让他想起了三年前被月非木抛下后的高烧,他明白过来他失去月非木那段心痛得要死却没有寻死心思的日子,追根究底是他没有爱他爱到生死相随,失去便逝去。

而对于苏通,他感受到了,他昨夜浑噩无极之中寻求解脱时竟然萌生一个可怕的几个念头:杀了观云,再给苏通用忘尘蛊,带着他隐遁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孝不忠不义都让他这个人来承担,他这个罪大恶极之人以后的生生世世给他们去偿罪。这一世,请让他陪着他,只是这一世而已,否则谁来了结了他,让他没有以后不再痴想。

然而此时,苏通刚上马要离开客栈时,却听客栈里来往歇脚吃饭的人讨论着淮阴战事,而他便成了淮阴府几个县城接连失守的罪魁。

他知道这是有人迫不及待的利用他被押解回京这件事,挑拨他爹和镇南王府一派与皇帝之间的信任,也不失为动摇民心的好方法。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什么机会都不放过,这一次定要将这些人全部揪出来,斩草除根。

苏通打开缰绳,打马赶路,经由青城往西北昼夜不休地赶路。

那边王景在苏通离开后便起来,当然也听到那些在客栈厅堂里讲了几轮下来更热火朝天的前方战情。他捏紧了拳头,指尖发青,却是一个字未说,淡漠地结账离开,路线竟是与苏通一样。

他并没有回京,亦经青城往西北昼夜不休地追去。

苏通到底初入朝局,思虑没那么周全,哪里想得到皇帝的手谕只有那一份,但却还有一份口谕是在离开淮阴前苏通下牢之时,皇帝单独召见他说要寻机刺激苏通让他逃向北疆寻救,而他丢失了罪犯要一路追上去将他押回京城,并将苏通北逃寻求苏义庇佑之事传信淮阴大营,可想而知此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不管是实际上还是消息里,一切演了开始,当然也要演个结尾。

他一开始就没想给苏通什么刺激,也不打算放他逃,烧热醒过来后他知道他阻止不了苏通,也得完成帝命,正好可以放他离开,再慢慢追上去。

一路跟来,王景确信已经没有眼睛盯着他和苏通,但苏通那般疏离他还是不现身凑过去的好,因此王景跟得不远不近,一直到北疆境内,苏通都没发现他。

第三百七十六章 驰骋北疆

踏进北疆,苏通总算可以松口气,在客栈里打尖儿宿一宿,好好收拾一番,准备次日一早便去见他爹。

但是难得可以放松一点了,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再一次翻身望向窗外穿进屋里的几缕月光,便起身来将窗户完全打开,屋顶上的正凝神听着屋里声音的人被吓了一跳,立刻屏住了呼吸。

苏通不察屋顶上有人,倚在窗边,望着大西北辽阔无边的月色,苍凉但却豪迈,有着与南方钟灵毓秀完全不一样的苍劲厚重,仿佛一眼便能尽收天下,当真能一眼尽收天下该多好……

“楚衍看到的天下难道有什么不同,为了它不惜谋朝篡位,”苏通自言自语着,“他已夺得帝位为何要兵进云汉,弄得生灵涂炭只是为报云汉杀了络玉之仇?若是如此,打到哪一步他才算雪恨了才会收手,还是誓要覆灭云汉才肯罢休……”

不一会儿他又自己否定自己的想法,“络玉之死只是他的借口,以更极端恐怖的战祸压过楚锦之死,借以内祸转外,胜则楚国那些暗伏的势力不敢挑战他,败则旧账新账一并清算楚国必乱,此举他只能胜不能败,难怪……难怪他攻势猛烈,这本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十分难得听得到苏通条分缕析战场之事,王景听得出神,一双眼紧紧看着窗外散出的烛光,他控制不住地想看看他此时的神情模样,想给他一份力量莫要如此忧忡。

便听苏通沉沉一叹,“此战难以了断了……”

“云初说得有理,楚军一旦久攻不下云汉,云汉再调兵驰援,时间拖得越长楚国内部想犯上作乱之人必定不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苏通幽幽道,“熬到那个时候,楚衍腹背受敌,不死也难过得很,如此下场楚衍想过吗?”

“他都敢弑君夺位,想来死对于他而言并不可怕。”苏通冷冷道,“这天下分分合合罢了,值得如此做?”

王景摇了摇头,心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生杀予夺无上至尊的权柄,有几人不想有,没有的如你如我,时时分分被它压在身上心上几时自由好过。

若是这世上没有皇帝兵权国家是否会不一样……这一闪而过的诡异念头,令苏通受惊不小,任窗户开着,踱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才镇定下来,便笑自己想得太简单,没有了皇帝仍然会出现强者,强者优于弱者凌驾其上,不过是换了个名号而已,实际并无不同。

除非啊,除非哪一天完全强弱无分完全平等了。

苏通笑自己痴心妄想,但也释然地放下茶杯,转回床上睡觉去,回到眼前好好解决眼前的事,以后的想想便已够。

王景听他上了床,蹙眉看着那一片烛光,迎着那呼呼大吹的西北风,不由担心他夜里着凉,但担心苏通发现也只能这样看着做不得什么。

次日一早,苏通才出来客栈,便看到厅堂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显然是早等着他,一见他出来便起了身,笑开了花,“真是你!你怎会来此?”

苏通赔笑着走近,“听说李兄升迁副将了,小弟特来道喜的。”

李瑾一愣,想这事儿都过了好久了,但想到这里人来人往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顺着苏通说的,十分开心豪爽地伸出手搭在苏通肩上,一边往外走,“甚好甚好,咱们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苏通笑着点头,并无推拒,一径与李瑾大步离开。

王景在暗处看着,妒火冒起三丈高,想要将李瑾烧死的心都有了……

出来客栈,苏通便问李瑾,“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嗯……我手下的兵与我说他看到那个画上的仙人了,”李瑾说着不太好意思,可他生性秉直,也不会拐什么弯,苏通听了羞得脸红,也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到另一边看街上的人,却是想起上一次北疆那九死一生的事,心里也不好受,也无心思羞不羞那画仙不画仙的。

“我此次来是看看我爹的,李兄可知他在哪里?”

李瑾见他歪过头不一会儿便问他这事儿没有接他的话,也察觉他有事,有点担心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通没想到连李瑾这个粗心直肠竟也能这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心生一阵挫败感,面上却道,“没有,许久不见我爹,想他了。你知道南边在打仗,我也不放心这里过来看看。”

李瑾点头,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拍着他肩头,“你不用担心,我们这儿太平得很,斥候探到比以前更远的地方都不见大漠人的踪迹,元帅说他们应该远迁了,但戍防还是没有半分松懈。”

苏通放心的点点头,李瑾又说,“元帅此时不在大营,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我先带你回营,省得东奔西走。”

苏通点头谢过李瑾,李瑾摇着头连连摆手,利落的翻身上马拽起马缰,扭头间尽是勃发风姿,“二公子敢与我赛一程吗?”

盛情难却啊,苏通也翻身上马,“奉陪到底,输的人洗一天的马。”

李瑾闻言哈哈哈哈朗声大笑,苏通也笑起来,打马飞蹿而出时,他觉得这个地方天高云阔,好不自在。

比起云城与淮阴,这个地方都叫他更喜欢。

王景躲在暗处看着,想跟上去却不能像以前那样跟上去了,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但是对于李瑾,王景很嫉妒他,嫉妒他能让苏通那般爽朗地笑,嫉妒他能得到苏通朋友般信任相待,嫉妒他能与苏通策马江山比比输赢。

这些他从未从苏通那儿得到过,他想得到,只想有朝一日也能得到。于是王景将李瑾牢牢刻在了脑海之中心头之间,暗暗叮嘱自己以后不能让苏通与这个人深交……

可是想到如今与苏通之间的裂缝,他还做不到将这个人从苏通身边赶远……

他难受地站了好久,耳边苏通的笑依然好听,笑容叫他贪念得不愿移开眼,要将它牢牢记在脑海里,恍惚之中觉得将带给他这样欢悦的人赶走,只是因为自己不能带给他这样的欢悦,自己对他是多残忍多自私。

心底两股势力纠缠一团,他疲惫地靠到墙上,望着头顶一片天,脑子里回想起他们夜袭楚营前他求他带他一起去的那些话,他知道自己就算万般不愿也快到不得不撒手之地,眼泛泪花,不由低声重复当日说过的话,“只要你顺心如意,我便称心如意。”

王景本是一夜未眠,没跟上苏通他们,倒是有时间回到客栈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第二日已近午时,客栈掌柜担心出了什么事亲自扣门问,“客官,客官在吗?”

王景被吵醒过来,睁开眼缓缓坐起身,迟钝地望向门处,“什么事?”

那客栈掌柜一听应答,立马堆上笑声说,“没事没事,是我见客官在屋里关了两日,没叫吃的喝的有点担心,多有打扰。”

“多谢掌柜关心,”王景下床走过去开了门,见一个高壮汉子对他赔笑,“劳烦掌柜叫小二送点吃的上来,我这几日太累睡得忘了时辰。”

掌柜连声应下便转身吩咐去了,王景关上门有些吃惊自己竟然睡了两天!

不知苏通那边见着苏元帅后是什么情况,王景有些担心,快速地吃了点东西,便出门直奔大营而去。

彼时苏通刚刷完马,倒在一旁的干草上脱力的望着天,输了自然要愿赌服输,但也没忘记要见他爹的事,可李瑾来看过他三次,一来为监工二来给他带他爹的消息,李瑾说这样两不耽误。

可苏通此时想来,却是觉得一开始就中招了,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什么事他爹两三天都没回大营来,他一进北疆便被发现的事也太过凑巧……

苏通从干草里坐起身,掸落粘在身上的草,站起身往大营找李瑾去,恰好碰见李瑾派了一小队兵出去,等他转过身看到苏通时,诧异了一下才说,“完事儿了?”

苏通点头,目光却望着那队离开的小兵,“出什么事儿了吗?”

李瑾摇头,“正常派出去的前锋探。”

他一拍苏通肩胛骨,将他往大营里带,“走,我带你去收拾收拾,我收到消息约莫未时元帅就会回来,正想吩咐完这些事就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找过来了。”

苏通轻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难道是他想多了……

但是等他收拾完,与李瑾用了午饭,又去看了军中练兵,在一旁观摩了李瑾交那些士兵如何出刀如何走阵,一开始还好,到日薄西山时,苏通已断定李瑾是刻意做这些拖住他。

意欲何为呀?

没等李瑾离场便高声喊道,“李副将,日头都落了,我先回去歇一会儿。”

李瑾这才停下来望向他,让那些兵自己练,快步朝苏通走过来,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练着练着就忘了,走走走,我带你去元帅大帐。”

苏通却停了一下,很想立刻拆穿他,却没有说话跟着李瑾去了,他想看看接下来他还要用什么借口拖延不让他见他爹。

第三百七十七章 顺水推舟

正在此时,有人跑来同李瑾说元帅回营了正找他,李瑾便带着苏通加快脚程,一边与苏通说,“时间刚刚好,元帅比预计晚了两日回来,不知是否遇上了什么事,我们快些走。”

真是这样吗?

不知道何故,苏通被李瑾带着兜兜转转两日后,无法轻易信李瑾,但李瑾要戏弄他可说没什么道理,他唯一能想到是有人指使李瑾这样做,而北疆能让李瑾这样做的除了他爹好像找不出第二个。

但他爹为何要这样做,气他插手干涉淮阴战事吗?

两人来到大帅营帐外,有守卫进去回话,却听里面苏义正与人说,“本帅听闻王大人押着犬子回京了,怎么来了北疆?”

苏通一怔,紧蹙双眉,一脸阴沉,难不成王景又跟上来了!

李瑾疑惑地看向他,苏通摇摇头,刚想说要不他们等里面的人走了再来,便听里苏义已经问了刚才进去的守卫,守卫将事情一禀,苏义便已出声叫他俩进去。

大帐内,只有王景和他爹,苏通乖乖地叫了苏义一声,走到他身边,苏义的目光从他一进来就没有离开过,一片柔和不见怒色,朝他点点头,转向王景说,“皇上体恤老夫年迈,让王大人特意送犬子来见一面再回京不成?”

王景哑声,想这事情一下从苏通私逃变成了他纵放同谋。若是没有皇帝之命他也可以就受了这污蔑,但是这一来就坏了皇帝的计划,便为难地瞅了苏通一眼,“苏元帅,实不相瞒,晚生是追着二公子而来。”

苏通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心头又一阵发紧,生怕他没有分寸说漏他们之间纠缠不休的事,叫苏义听了必然十分生气,连忙说,“是我不该趁你熟睡偷溜,我也只是想来看看爹您。”

说完,他可怜兮兮地望向苏义,只见苏义顿时黑了脸,怒瞪着他,斥骂,“混账!”

苏通被吼得一愣,王景也预感不好,便见苏义已经气得站起身,勒令苏通跪下,“你乃戴罪之身,非但不知反省不思改过还私自偷逃,你如此目无王法,叫天下人如何看我苏家看你!”

“爹……”苏通弱弱的苦叫,苏义气得发抖,“我真是愧对你娘,是我常年在外有失管教,纵容你行事不知轻重,今日打醒你叫你牢记于心,来日九泉之下我如何有脸见你娘。”

“爹……我知错了,你别气……”苏通唯恐他气出个好歹来,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见苏义如此动怒,而王景也离座起身准备劝说两句,李瑾也上前两步要说话,都被苏义打手一挥阻断。

“来人啊,把苏通给我拖到外头去,重打三十军棍!”苏义一边说,一边走出帅帐准备监刑。

苏通倒没想到痛不痛的事儿,只想着他爹竟然要打他……他这一次真错得如此离谱吗?这里人多他不好说自己其实是奉皇命而来不是私自逃跑,想到晚些时候他爹了解皇帝的意思之后,晓得自己打错了,那不得恨死自己,又得难受心痛多久,苏通便磕头求他,“爹,我知错了,求爹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立刻与王大人回京。”

看得出苏义也是心疼不忍,他一见苏通喊着求他,便将头扭向外头,催促搬刑具的人,“快点,你们谁都不准手下留情,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忘不了记得住为止。”

苏通被架上长凳,两根军棍没有顿挫地接连落下,一瞬间就皮开肉绽般地疼,可他咬着牙不喊出声,满头冷汗,王景两手拳头紧握,青筋暴起,见到苏通脸都痛得卡白毫无血色,便朝苏通走去,抬脚踹开一根落下的棍子,另一只手将另外一根落下的棍子紧拽手里扔了出去。

苏义冷睨着他,“王大人何意?”

“元帅这三十棍打下去,要叫本官带个死人回去了。”王景一脸铁青,“本官奉命押解苏通回京,他若有损伤本官难辞其责。”

苏义顿了一下,才让人撤了刑罚,王景很识趣地扶住苏通,“多谢元帅,可否找个军医给苏大人上药。”

一直守在一旁的李瑾瞅了一眼苏义神色,便差人去请大夫,自己领着王景和苏通到了一个干净的营帐里,“王大人二公子,委屈您二位在此歇歇了,一会儿大夫就来。”

“你是?”王景问这个昨日一早就将苏通带走的人,他原以为苏通早就见到苏义了,此番前来苏义一定会包庇保护苏通或是矢口否认或是找个借口大事化小算了,没想到他们还迎面撞上,看样子苏通和这个人走了这么久却与他一个时间见到苏义,这不由得让王景起疑。

至少,他喜欢不起来李瑾。

李瑾却不察,只顾瞅着苏通的情况,想上前来搭把手一起将苏通扶到榻上,却被王景伸手挡在外头,“这儿有我就好,劳您取些水来。”

李瑾收回手,“那我下去安排一下,王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叫我,我就在外头。”

王景这才稍微顺心了点,李瑾走了两步想起他刚才没与王景说他的姓名才说,“一时情急,疏忽了,我叫李瑾,是元帅的副将,王大人有事儿尽管吩咐我让人去办。”

“多谢。”王景晓得,这里是军营,是不会有人听他的令直接办事的,有任何需要都得劳烦李瑾,所谓进来容易出去也难。

苏通挨得有差不多十棍子,没有晕过去但就是痛得他不想说话不想使力,便承了王景的情了,分明是他穷追不舍纠缠上来害的自己这副模样,却又是他找了借口免了他剩下的二十棍子,遂等到李瑾走后,他才张口说,“此番多谢你了。”

听到他有力气说话,应该没有大碍,王景一时很高兴,但下一瞬又不免忐忑不安,苏通闭着眼他只看得见他一脸的苍白看不见他真实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不怪我?”

苏通摇摇头,几棍子打下来也不是一点作用没有的,至少真将他打醒了一些,“你是奉命行事,我没有回京来北疆总要有个交代的,不是你也有别人,我做的事受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与你无关。”

只不过……心底多少有些凄凉,想起分开那天,还为了私情闹得不可开交,去了王景小半条命,却在分开时就已经被算计利用了,这种感受叫他一时难以消化。

顺水推舟也太过翻脸无情……

可比起他对王景的无情,王景做的也算是小事了。

“你想睡会儿,”苏通说,“你去忙你的事吧。”

“我晚点再过来看你。”王景起身,其实今日见着苏义也才说了寥寥几句而已,根本还未进入正题便来了这一着,实际上云初也有话托他给苏义讲。

等王景走后,苏通睁开眼,他想他爹的反应与往日相比出离太多,他猜其实他爹让李瑾拖着他不见他,就是在等王景找上来,演这么一出。

演给楚衍的人看,当然也要演给云汉的百官平民看,楚衍对君臣之间多出这种矛盾伤害喜闻乐见,云汉百官平民要信他们的皇帝公正严明他们的戍边元帅大公无私,一切都只为效忠皇帝效忠云汉。

这个无声地战场,攻心谋心,叫苏通亲身体验一次竟比打一场实战来得还心力交瘁,以他的简陋短浅若要与这些人为敌,那真是何时何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还胡思乱想着,军医已经进来给他看伤,给他上了一次药,这才都清净了,苏通才真的睡了过去。

夜很深了,苏义才过来,见他正在吃清粥,便问,“伤口疼不疼?”

苏通想说不疼,但那骗鬼都不信,于是可怜兮兮地点头,“疼也是我自找的,是我不该惹您生气。”

苏义沉沉叹着气,坐到他身边,“是我管得不好,还是让你卷进来了,我对不起大哥大嫂。”

“爹……”苏通不知所措,“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了,你别这样,你养我教我二十多年,什么都够了,有什么对不起的,若要有谁对不起谁,也是我,我对不起您,我也对不起兄弟,对不起他二老。”

“唉……”苏义看着他,摇着头,“你明日与王景回京吧,伤没好一路上走慢点注意休息,其他的我知道怎么安排。”

苏通望着他,“您知道我为何来?”

苏义点头,“云初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那您准备如何安排?”苏通问,当然心里也十分羡慕苏义与云初之间的默契与信任。

“我会书信一封给皇上,请他彻查造谣生事之人,请他看在我车马半生年事已高对你重罪轻罚。”苏义说。

虽然是计谋,但是赔上苏家的面子里子,苏通听得还是很难受,“爹,对不起,若是没有我乱来,事情可能好办得多。”

“战事不可避免,战火一起瞬息万变,哪有好办不好办的,就连借着我们的关系暗中行事也还要看来日之战才能定胜负输赢。”苏义看得很明白。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事出反常

“爹,我们真的只有青城那一个机会吗?”苏通很担心,他希望有更多的办法。

苏义摇头,“与楚军的每一战都是机会,消磨需要时间过程,青城只是更能快速见到结果。”

苏义一点拨,苏通立刻就明白过来,但还是惭愧得红了些脸,“云初打算用这一招时也这样说,当时我还怪他……”

“你看不清其中关窍是好事,越少人看得懂越少人识破他的计策。”苏义说,他拍了拍苏通的肩,安慰他。

苏通沉默了半晌,苏义也看了他好一会儿,等不到他问便先问他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说,迟疑犹豫非我苏家人作为。”

“爹,为何不一早就这么做,等到仗打起来了,再四处调兵援救,即使您此刻就出发淮阴也救不下了?”苏通很是不明白。

说到此,苏义摇了摇头,“一来没有算到楚衍出兵这么多,二来他初登基还要维稳四方不可轻易调动兵力,即使付出点代价,只要守住淮阴对云汉而言伤害算最小。”

“冒着邻国趁机来犯之险,也不得不救青城?”苏通问,苏义点头,苏通忍了好久忍不住说,“若是青城失守……怎么办?”

“我们驰援青城不可太久,至多两个月,若是保不住青城,云汉会失去更多地方,那个时候势必四方动荡,端看皇上是和议还是继续死战,若是死战势必很多地方不舍也得舍。”

竟是这般严重吗?

“北疆会被舍掉吗?”苏通已经不那么惊诧,相反越听越冷静严肃,不敢丝毫松懈,随时严阵以待要上战场一般,“哪些地方会被他放下?”

这一切都得看云宗的意思吗?

“北疆是边疆,与中原腹地生产富庶之地相比,舍下一部分在理,全舍却不会。东北护辖京城丝毫不能有错不会动,受害最广的将是贫瘠的西南,其次若战事还不停,富庶之地也会舍去一些,至于哪些在其列,也是不得已啊。”

说到此,苏义也是一说三叹,心头沉重。

青城决定了云汉大半壁江山百姓的前路何去何从,成则成已,败则大乱殃及全国。比之来此之前,更清楚明了了其中利害,苏通更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那我们在青城之前抽调走这里的兵力,会不会有问题?”

“一时不至于,但北疆起乱我们无暇顾及,只能依靠留下的兵力解决,只能坚守两月,若是两月都救不下青城,北疆就只能听天命了。”

“我听李瑾说大漠人内迁了,会来得这么快?”苏通好希望不会这样。

苏义却不看表面,“我们与大漠交战几十年,不仅是解不开的血仇,更因为他们缺少养活那么多人的食物还有水,这个地方对想要发展壮大他们部落的统治者有无限致命的诱惑,比楚衍对云汉的兴趣大多了。”

“爹认为大漠人这么做是想让我们以为他们内迁放松警惕,实则是想伺机而动。”

苏义点头,“尤其是最近几次,我感觉大漠那边换帅了,打法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们还需更加警惕。”

苏通晓得苏义不会随口乱说,几十年交手过来的熟悉感,虽然无可名状,却完全可信,这事小心谨慎些好,一出差错便可能酿成大祸。

“谨防大漠,那我们能抽出多少兵力南下?”真是顾此失彼之感,苏通一时也不知如何分调妥当,大漠人善战若是趁机攻来,云汉腹背受敌,他担心北疆撑不了两个月怎么办?

苏义没有说话,只用手比了三指,苏通吃了一惊,这样做北疆才留下不到一半的兵力,而且苏义一定会带精锐去。他连忙撑起身,苏义一手扣在他背上,“别乱动,此事我有分寸,但此事你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苏通乖乖地趴回去,还有担心未解,苏义却不再和他说了,“好了,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你先休息吧,等战事平定,我再仔细教你。”

苏义走后,苏通却没有睡着,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他把事情想得太悲观,就是觉得不会这么顺利,大漠人绝不会放过楚国大举来犯的机会,而眼下他们非但没有进攻反而内迁,会不会有阴谋?

楚衍那个人,不会傻得自己一个人打,不找找这种可以拉拢结盟的势力,哪怕是一时的,他也不会放过才对。

越想苏通越不安,他爹或许也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才觉得更要加强戒备。如此一想,更觉苏义抽调三万兵力真的是太多,北疆有太广阔无垠的边界线要防范,不比淮阴集中几个城池而已。

冒这么大的风险,说明生死存亡只在青城一战了。

苏通闭上眼,他想他们抽调这么多的兵力,楚衍呢,他还会有援兵吗?楚衍这一次已经精锐尽出了吗?

就算他猜楚衍这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也没把握他是否已出尽底牌。

王景这一晚没有来缠着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平静吧却总有意不平般,他明明说不气王景翻脸就顺势利用他,做事将他也瞒尽,到底分不得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他曾说他做不到他说的,他自己不是也一样。

虽是烦事一堆,还是强迫自己睡觉,休息好养好伤,后面不能拖慢进度。事实上,有伤在身伤口就是上了药也疼,刚好这些事涌上来将放在疼痛上的注意都转移开,他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清晨,王景轻轻拍了拍他肩头,“苏大人,醒醒……”

苏大人?苏通睁着眼愣了一会儿,仿佛以为自己在做梦,王景叫他苏大人?

可是他显然不是在做梦,因为王景又唤了他一声,“苏大人,醒醒,我们该出发了。”

苏通这才回过神慢慢爬起来,屁股还是痛,王景见了又说,“你先吃点东西,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再过来给你上点药。”

苏通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下床,看着王景转过去端了一碗浓稠的菜粥给他,他接过来沉默地吃着,等他吃完大夫来了,王景就把干净衣裳给放到床边,让他一会儿涂好药后穿上,自己竟主动避开退出营帐。

他这次总算是听进去他的话了吗?苏通望着那空荡荡摆在一旁的碗,军营里不可能有这般浓稠多米的粥,更莫说里面滚着细碎的青菜,虽然他没吃到肉,但咽下去的每一口都有肉香,是用肉汤熬的粥吗?

不管他用了什么方法做到的,苏通觉得他并没有断得表面那句如同陌生的“苏大人”那般干净。

按下怀疑,整顿好一切,出得帐外,没见到苏义,只有李瑾来送行,见到他难以启齿地说,“二公子,元帅还没消气,让我带话给你回京后好好反省,若是再犯,他……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苏通一脸的灰色,苦涩又伤心,“烦请李将军代苏通转告元帅,苏通已知错,回京后一定闭门思过,不再给你们添乱。”

李瑾点头,对他二人道,“二公子、王大人保重。”

王景整了一辆马车,自己当车夫,让苏通到马车里趴着,苏通没有拒绝,只盼着坚持过两日,等伤口结了痂,他再快马加鞭办事儿也利落些。

李瑾很仗义地一直护送他们到涑口,北疆入中原的第一要塞才回去。而这一路就是两日光景。

苏通感觉到伤口都结好了痂,进了涑口便让王景换下马车,换上马来。王景没多说一字便去将车换成了马,还拎回来两个包袱并几大壶水,分给苏通一半,“套在马鞍上,到京城之前我们都只有这个吃了。”

苏通满脸疑问盯着接过来的东西,将包袱打开才看见是一堆馍馍,不由看向王景,“我们是回京城,又不是离开京城,一路上还需准备这么多吃的?”

回京城的路上,只会越来越富庶,会愁吃的?

王景已翻身上马,一边套着包袱,拴着水壶,做完了才扭过头与苏通说,“越快赶回去,你私自逃到北疆的事才能从轻处罚,否则就是三王爷有心护你也护不住,你莫要忘了,京里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官正等着这些机会。”

说到那些捏造污蔑落井下石想削弱武将势力的朝廷命官,苏通脸色也十分难看,是了,他们是演戏,可那些人才不会管这个。

“现在什么时候,争权夺利连这个时候都不能消停?”苏通愤愤问。

王景一扯缰绳,就要准备出发,“他们看得可没你们这么清楚,他们眼里看得见的只有京城里的风风雨雨权力位份。”

苏通脸色更难看了,王景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这一路我们都得尽快赶回去了,你……撑不下去的时候要说。”

这事,还是苏义提醒王景了一两句,王景才谨记在心,甚至已经后悔他竟然傻得同意苏通以私逃的方式来北疆,可是这些他都不想再浪费时间说给苏通听了。

他只知道,此回回京,苏通不会好过,他也好过不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心怀天下

他好像跳进了一个无底洞,以为被打一顿就已经到底了,竟还有后招等着自己?

从他参战开始,他做的事就不再单纯,许多都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他感觉到越来越控制不住事态发展,更让他着急也毫无办法的便是事情的下一步发展他竟然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没有比他更迟钝更不懂其中形势的当局者了!

他气自己,一时没控制住,竟将气使到王景身上,“你为何不早说,你早知这样为何不早告诉我!”

王景被吼得一愣,他还没想到苏通会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他也压根没把这事儿算成是自己的,可眼下这个误会叫他想解释竟说不出口来。

虽然是苏义提醒,但他有失考虑,也是导致如今局面的人之一,苏通责怪他也没错……

他不回话,苏通就说,“你是气我对你做的事?”

王景更不知如何应答了,沉默以对,苏通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比我还不知轻重,如今是外患无穷,还不嫌乱让我引起内斗!”

王景不敢对上他愤怒的目光,把头扭回去,紧紧地抓住缰绳说,“走吧。”

这副完全不搭理随他斥骂的态度,令苏通大为光火,狠狠一甩马鞭,驰马冲了出去,王景一见立刻追上去,看他马上颠着的样子心如火烧,在后面忙着解释,“我也是才想到,哪里存心骗你!你莫要多想。你停下来,慢点,小心伤口又裂开……”

苏通没有回头看他,西北的风很大,虽然已经进了中原,还是不减其力,他觉得双眼好像都挤满了沙子,叫他疼得直流泪,他就是个只会怪别人的懦夫无用之人,明明坚决这么做的人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思虑不周,怪王景做什么!

王景现在提醒他,已经是好心,比到了京城后直接撞上那些唇枪舌剑好了千百倍,怎可以呵斥责备他!

苏通只恨自己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而王景却又一次对高高在上的皇帝这样肆无忌惮随意摆弄利用苏通,任其在虎狼环伺的地方蒙眼瞎撞,恨到了心尖上。

上位者,为全所谓的大局就能将一片赤忱守护云汉的人推出去吗?

虽然这个人背后的力量可以保他一命,但皮肉之苦定然免不了。连带随之而起对家族声誉的诋毁质疑都会算到苏通头上,如斯罪过苏通承受得起?

这是云宗的连环计吗?趁此机会将他们狠狠捏在手中,打压武将拉拢朝官……

真令人气愤!

尤其眼前苏通气恼他,根本听不进他的说辞解释,一味不要命的疯驰,王景看得心乱如麻,脚蹬马鞍,凌空跳到苏通的马上,双*到他身前,扯住缰绳缓下速度,松了一口气看苏通低着头不说话,实在不知怎么办,“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害得你受伤不说,还要承受京里的风险。”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苏通便觉得自己实在可恶,一把打开身前的手,“王大人言重了,你我的关系,你没有责任告诉我这些,方才是我失言,你大人大量不加怪责我很感激。”

王景心上一空,被打开的两只手垂在腰间,那一刻他差点控制不住地抱住他,让他不要气,不要气他也不要气自己。但他想到苏通面对的一大堆问题,而他们的事儿是一点就燃烧得两败俱伤,他想给他安慰不是火上浇油……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王景总算平静下来寡淡如水地说,“你想通了就好,你也别多想,一切等回京后自有答案……”

苏通没有回应,王景又说,“停一下吧,再走我就得摔下去了,我回自己的马上,方才唐突冒犯了。”

苏通勒住缰绳,指尖颤抖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冷漠如这西北风的声音在他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浪,只有他自己知道身后挡住风的人下马后他的脊骨都泛起了寒冷……

而他还要面无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回以冷漠疏离地道一句,“王大人言重,是我一时失礼失智,给您添了麻烦,抱歉。”

王景站在马下,只朝他淡淡一点头,便转身上了自己的马,“我要是苏大人,定要给那些害我之人还以颜色,方叫他们不敢如此作践欺辱人!”

苏通还未想到这事儿背后还有云宗那个暗手,听王景这么讲,皱着眉苦涩的想事情是他这么想又这般做的,要给谁颜色?给自己?

这事儿,就是扇两耳光也是轻了。

因此,他并没有应王景的话,王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将云宗嘱咐他的事说穿,他等了一会儿只等到苏通忽略掉他的话,淡淡说了一句,“走吧,还得赶路。”

王景不再多言,但他发现一路上苏通都不再说话了,不论赶路休息,仿佛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将他这个同路人完全忽视掉或者隔离在外,令他无法不担心。

直到这一夜,雷雨交加,漆黑无光又逢山路,不得不找个破庙稍作休息,等雨小一点再走,他才总算下定决心就此机会与苏通说些话。

“这庙实在破败,外头下着暴雨,里面稍微好一点就下小雨,”王景打趣自嘲笑道,“老天爷也算照顾我们了。”

苏通站在离他一步之遥,一眼望尽这小小的庙子,到处湿哒哒,一处干爽可以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到后面看看。”

王景连忙伸手拦住了他,“算了,厢房肯定更腐朽,就这里还一眼就能看到外面雨小了好赶路。”

苏通点点头,虽然马上颠簸一天,很想坐一坐,但眼下他还是站着也当休息算了,“抱歉,连累你跟我遭这个罪。”

王景却只是笑,笑声快意清朗,苏通抬起眼看过去,遇巧借着闪电的微光看清那如沐春风的笑脸,一声响雷接着炸开,他只看见王景的嘴唇张张合合说了什么,但他只听见了雷声。

“你说什么?”苏通问。

王景只淡淡地摇摇头,心里重复着刚才说出的话,他所求的同风共雨实现了。

老天爷待他不薄啊!

虽然为此苏通付出的代价很大,他这享受甜中带苦的滋味总是淅淅沥沥地像这风雨不停歇。

“不知不觉盛夏就来了。”王景歪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朝着门外大声喊了出来。

苏通奇怪地看着他,直觉刚才他一定不是说的这个,可是追究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人家说了一遍不想说第二遍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只是他很好奇什么事让他这般高兴畅快。

如果对面的人是云初或是他兄弟他张口就问了,但是王景他还是不想过问,本来他嫌弃地上湿,不想坐下,这会儿他不得不转过去找了一个勉强可以坐人的地方,“你不累吗?休息一下吧。”

王景没坐过去,他跨到门槛上,就坐在雷电的光影里,忽闪忽烁,看得苏通触目惊心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定,像是有人给你挡着风雨守着你的安宁。

苏通挪开目光,庙子里很黑,安静得让人憋不住话。王景没说话,他却忍不住说,“我会连累你吗?”

其实一路上这个问题,苏通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不想问,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却问了出来,问出来后他以为他会后悔,却感到心头轻松了不少。

原来只是一句话,就有那么重的分量,压在他心上沉甸甸。

王景很意外,他还担心着自己,可是一想苏通的性子,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别说与他千丝百结纠缠着的自己,就是一个陌生人他也会担心一下。

“虽然过程有失职,但结果一样,就是耽误了几日时间,即便躲不过微词,也就受点小惩小戒,不会怎么样。”王景笃定道。

苏通想,也是,朝官里半数都是王真门生,还有书柬之的势力,谁不要前程不要名利了才会对王景使绊。

“你也不会有事,”王景坐着转身,一只脚跨进门里,一只脚放在门槛外,看向苏通,“苏大人为国为民,明知山中有虎也义无反顾,一往无悔,高风亮节,实该为天下表率,王景虽不才但也会略尽绵力。”

一通表扬赞颂,叫苏通说不出话来,就那么看着他,他有这些东西吗?就算有,光有这些有什么用,尽给他们添乱罢了……

可是听王景的意思,是要用他的关系阻挠文官趁机弹劾他们吗?那其中被他们隐瞒的真相就有可能被人察觉。

“大人有维护云汉之心是天下百姓之福,”苏通说,“我就是个普通至极的庸人,无足轻重,大人不必挂心,更不敢有劳大人四处周旋。”

“你真是盛赞了,”想着前不久才被他痛骂自私自利,这会儿就心怀天下,王景也真是无可奈何,他真想说没有什么怀柔天下,只是因为你我才不得不这么做,“偌大云汉,非谁一人之力能够维护,实乃千千万万尽心竭力保护云汉的忠臣良将,这些人都是云汉的支柱,倒下一个都会伤了千千万万人的心。”

苏通一时说不上话,王景又说,“你莫自谦,你的心意你的身份代表了这些人,绝不能倒下。”

第三百八十八章 飞蛾扑火

是吗?他不仅是只在做他自己的想做的事,还兼着别人的份?

“给我戴高帽,”苏通笑着,不当一回事,“是怕看到我的人少了吗?我代表不了谁,若有人伤心不满了认为谁造成的便去找谁,找我也无所谓,谁叫我做了。”

王景想说什么,苏通抬手阻止了他,“我知道你安慰我,朝堂上的事岂容多少人置喙。我不是佛祖观音能度世人,没你想得仁慈。自来世家与皇家同气连枝,我不过想尽方法自保。”

话说到这个份上,将王景言外帮他之意拒绝得干干净净,王景还想说他们王家不也这样,帮你也是帮我……

可他扪心自问,王家和他苏家与云家的关系的确不一样,若是云汉沦为楚国附庸,楚衍留不得苏家,却留得下王家。同朝为臣,荣辱与共,其实境况一个天一个地。

两人之间互守沉默,王景很想问他,在经历过淮阴大大小小的战乱后,他还只是为了家族意欲平乱吗?

可王景没有问出来,苏通说了不要虚名高帽,也不能再给他身上强加这么多名头,他想做就做了,无需世人号名。

“我知道了,”王景轻声道,他将头仰着歪着看庙外的风雨,“闭眼休息一会儿吧,这雨没有一个时辰小不了。”

苏通闭上眼,“多谢。”

王景也闭上眼,两人却是心思各异。王景想难道老天爷与他的恩赐到这里就了结了吗?

如此,真叫人意难平心不甘!

苏通想都这般拒他千里之外了,为何他不怒不伤,这脑袋拴在裤腰带随时都会人头落地的事,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傻呀!

雷声雨声围着破庙此起彼伏,叫苏通与王景想了一会儿便无心执着无解的问题,真的好好休息了半个时辰,风雨小了,苏通起身走到门外去看,已经没有闪电雷鸣,只剩哗哗落下的雨,约莫再下半个时辰差多能停了。

“半个时辰后能停吧。”王景突然出声说,苏通没有吓到,倒是听了后嘴角勾起,无声地笑了,他走到门边观望的意图王景能看出来说出来很正常,却莫名觉得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心头一片舒坦……

“等雨停吧,”一路拼命地敢,这个时候完全歇下来,说了许多话,多少那股紧悬感松懈了。

听苏通这般说,王景很诧异,他仰头看过去却因为没有闪电什么也看不见,他很想问怎么了,却听苏通看开了出尘了地讲道,“急不过送命。”

事情都按照云初所想,他已经做到了一部分,剩下的更要稳打稳扎不能让前面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这一次他这个破鱼脑袋还真得好好想想对策,不能不考量后果。

“那等天亮后再走,”王景琢磨着他的语气,迟疑地问,“天亮后看得见路上情况。”

大雨后的山林说不危险其实也危险,毕竟大雨冲刷,电闪雷鸣,哪里被冲垮了冲塌了哪里被劈断了,都有可能,他们又无火把,实在不宜赶路。

苏通点头,却想到旁边的人两眼摸黑什么也看不见,才说,“就天亮后再走。”

这倒是奇了,王景一直盯着他,还是忍不住问,“怎么突然想开了?”

“事到如今,早一日半日,没多少差别。”苏通坦然地说,“京里早听得了消息,早就开始行动搭局,等着我呢,我不如休息好了才有精力接招。”

是这理,他建议尽快赶回去,也是想云宜网开一面,没奢望那帮朝官能手下留个情面。

“那你不若想想,或许有什么脱身之法?”王景说。

苏通跨过门槛,坐在右边,“如何脱身?”

王景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两人静默约有半刻,苏通忽然说,“兴许流放不失为一个法子。”

他的声音虚飘飘的,王景听了心头一颤,皱紧了眉,“这对镇南王世子未来的镇南王,苏元帅的儿子,三王爷的知交,云少将军的手足而言太重,根本不可能。”

“只有我毫发无伤又得到惩戒,京里的官才会痛快,而武将之中也不会引起多大怨恨,双方都不必牵连那么多人进来,这几乎是最便宜的办法了。”苏通越说越想,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王景手心都出汗了,后知后觉原来夏夜暴雨的荒山破庙也很冷,“流放比不得押送回京,一路上……”

“我自请流放,还给京里的人省口气,武将便不会迁怒文官。”苏通打断王景,一字一字说着,“也是掩人耳目的好方法。”

王景倾过身,两只手紧紧扣住苏通双肩,将他转过来看着他,然而就算这般近地距离他们也彼此看不见,王景慌乱无措,“你疯了,事情没到这个地步,你不要为难自己。”

苏通抬起手,轻轻握住王景手臂,“没事的,只是去不一样的地方而已,我小时候东南西北哪里都去过,而且我哥会安排好一切。”

王景整个人都在颤抖,“你别犯傻,流放之地穷极潦倒,哪有什么富庶经商之人,再说朝廷流放之人怎么可能让人接济,还吃喝不愁?”

这倒是,苏通一时没了好的解决方法,“也就几个月,等他们打赢了楚国,我就没事了,时间不长,我挺得住。”

王景头都痛起来,“你……”

苏通将他的手缓缓拉离肩膀,“没事,除了我一个人会吃点苦头,对其他各方毫无伤害,再好不过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就不考虑考虑自己!”王景见他不为所动,声音控制不住地大吼了出来,“你让你爹,你兄弟,还有云初,他们听到后如何想?”

苏通心头一滞,云初虽然想他暗中调兵但一定没想到他会被流放,若是他知道一定自责不已,而他爹虽然知道是演戏但难免伤心,兄长他们,他更无言以对,说好了好好照顾自己的,却弄得一团糟糕遍体鳞伤……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好了。”苏通如是说。

“怎可能呢?”王景见他有了犹豫,再接再厉说,“伤好还会留下疤,受伤时会痛,伤好后看见疤痕也会痛,就算日久年长疤痕淡退,那缠绕在心里多年的痛会随之消散吗?”

苏通紧咬着牙,“这个世上每天都发生那么多事,他们不会一直想着这些……”

“怎么不会!”王景大喝,苏通都愣住了,王景见他没再争辩,才控制了自己的激烈的情绪,缓下声音道,“你仔细想想,他们都是性情中人,他们为了保护你筹谋了多少年,你不是这破庙边上的一棵草,你是他们心尖上的宝啊!这样伤他们,你真的忍心吗?”

你是他们心尖上的宝啊!

苏通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难道我不这样做,他们就不会受伤了吗?这一次的伤害已不可避免。”

他何尝想这样做,逼不得已啊。

他真是心意已决,王景仿佛听到心里滴滴答答滴着血,“这一路不只是苦,若是有心人要伤害他们要打击武将,时时刻刻都会有危险,不仅仅来自朝廷,还可能是楚国是大漠……这是他们的好机会,你是要去送死给他们制造这个机会。”

这是苏通没有想到的,但听了之后他笑了起来,“这倒好,正愁找不出奸细杀不完细作,这次请君入瓮斩草除根岂不更好!”

王景气得发抖,一拳砸在他们坐着的门槛上,门槛一断,两人摔坐到地上,都冷静了。

苏通才明白过来,刚才说的那些人里也有王景,他们听说时也会像他刚才那样的反应吗?

王景自知劝不下苏通,他想等到一回京城便差人去请贺靳与苏明来阻止他,却听苏通说,“等到了京城,劳烦你替我去请镇南王和我大哥。”

“你想怎么对他们说?”王景想难不成他有办法让贺靳与苏明同意。

苏通摇头,“还不知道,等见到他们再说吧。”

他没说,从小到大,不管对错,最后总是他犟赢了。这一辈子受了他们多少照顾关切,又让他们伤了多少次心,数不清了。

“好,一到京城,我就让人去请他们。”王景如实说,苏通听出来他想请人来做什么,但他忽略掉了,他其实很昧良心啊,宁可有负伤害至亲,也不想朝局动荡。

若是……若是兄长们有更好的法子就好了,他……等他们这一次,若有法子解决此事,就听他们的。

剩下无尽沉默,两人谁也没从断裂的门槛上起身,就坐在那上头,久了膝盖都不舒服,王景才站起身伸手拉他,“起来吧,到庙里坐。”

苏通摇头,“不用了。”

王景不再劝他,站在庙檐下,背着双手,许久才说,“来日之事可来日再说,你眼下这样不爱惜自己,叫他们知道也不好过。”

苏通一怔,王景又说,“你这样,叫关心你的人无所适从,即便知道你安全但没有亲眼所见你的生活,都无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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