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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和》


第六十八章 你就逃吧,永远不要停

天色大亮的时候,雪也停了。

寂和撑着疲软像被车辗过的身子,试图坐起来。

却被弋阳捞进怀里,紧紧箍住。

她扶了扶发涨的太阳穴,隐约想起了昨晚的细碎片段。

又见地上凌乱的衣衫和两人现如今这模样。

就算记不起来,也能猜个八九分。

真是一夜荒唐。

寂和知道,这次不能像z镇的那个吻一样。

用断片来蒙混过关。

她闭上眼睛,脑子疼。

这个时候,弋阳也醒了过来。

他嗅了嗅寂和带着春天烂漫气息的发丝,满足的笑了一声。

又伸出手去,用食指指骨轻轻地,温柔的。

划过她的眉骨,眼窝,鼻梁,鼻翼和柔软的嘴唇。

像蝴蝶掠过山坳间那朵含羞的花儿一样。

凑上去,轻轻柔柔的碰了她的脸颊。

然后,慢手慢脚的下床,穿好衣服。

弋阳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风息雪止,不知道他绑的红丝带能不能找见。

寂和趁着他看着窗外的空隙,用被子挡住自己,弯下腰去勾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谁知道一个失重,连同被子一起栽倒在床下。

撞到地上的酒瓶子。

它一路滚到了弋阳的脚边。

弋阳听见响声回头。

就看见寂和白皙圆润的肩头莹莹胜白雪。

他低笑一声。

躬下身去,把酒瓶子捡起来放到桌上。

又一件一件的,把地上的衣服拾起来搭在手臂上。

朝寂和走去。

“醒了?”

“嗯。”

寂和不敢看他调笑的眼睛,别过脸去看向别处。

弋阳在她跟前停下。

连同被子一起把寂和捞了起来。

然后把湖蓝色的绵毛衫拎了出来,拿在手上。

“房里冷。”

也不等寂和拒绝,就一件又一件衣服的帮她穿好。

弋阳站起来,弯下腰,双手虚虚的圈住寂和。

拉起她的绒毛帽子,扣在头顶上。

“我们走吧。”

“走?”

寂和看着牵着自己的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

“你还记得当时躲着的那个树洞吗?”

“记得。”

“雪停了,我们回去那,我来的时候沿途都做了记号。”

弋阳说完把牵着她的手紧了紧,说:

“阿寂,我一定带你出去。”

寂和点点头,“嗯。”

弋阳把东西收拾好,就带着寂和离开了小茅草屋子。

他们踩着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天地一片寂静,

只有他们的心跳声,打乱频率扑通扑通地在跳动着。

两人心照不宣。

回到树洞的时候,陆鬼黎川跟着搜救队也到了那。

他们是跟着红丝带找到这的。

寂和下意识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然后看着陆鬼激动地朝弋阳跑来,抱住他,甚至有些哭腔。

“你tm可吓死我了!”

弋阳推开她,“我没事。”

陆鬼怔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

吸了吸鼻子,森森然的看了眼站在弋阳旁边的寂和。

阴阳怪气地说:“你是没事了,可别人不见得没事。”

寂和忽视掉她言语里的敌意,朝黎川走去。

“你怎么也来了?”

黎川抱了一下她,说:

“我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寂和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正准备宽慰几句,就突然想到长安。

她皱了一下眉头,问:“长安也知道了?”

黎川忙往后缩了下,“知道。”

“不过你放心,他没来墨尔本。”

“好。我待会儿打电话给他。”

回到滑雪场的时候,弋阳留在大厅处理后续事宜。

寂和坐在角落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洒满金色阳光的白雪。

她把电话拨了出去。

那边很快就接通,声音欣喜。

“姐!”

“长安。吃过早饭了吗?”

电话那头咳了一声,清了清哽咽的嗓子说:

“吃过的。今早阿婆家的芦花鸡生了蛋,我做了鸡蛋饼吃。”

“阿姐,你呢?”

寂和弯了弯嘴角,轻轻柔柔地说:

“也吃过的,但墨尔本的早餐没有你摊的饼好吃。”

“阿姐想吃的时候就回来。”

“好。”

长安又零零碎碎的同寂和讲了好些话。

她认真仔细的聆听。

等说再见挂电话的时候,寂和看见坐得离她三尺远的陆鬼。

她诡异的笑着。

又挪了过来,靠着寂和坐。

“十九啊——”

这一声惊得寂和背脊发凉,她看着陆鬼,一语不发。

陆鬼不屑的笑了笑,“你还是老样子。”

然后又勾唇嘴角上扬,带着侵略和威胁。

她说:

“只是——”

“不知道长安还是你的宝贝眼珠子吗?”

寂和神情一冷,看向陆鬼。

见她这样的反应,陆鬼自嘲的笑了一声。

“果然啊,长安还是你的宝贝眼珠子。”

寂和起身打算离开,才刚站起来,就听见背后幽幽的说了句。

“你——知道吗?”

“那老婆子要从监狱出来了。”

她顿住了,背部僵直。

陆鬼站起来,站到她身后,俯身贴着耳朵轻轻的说:

“你——知道的。”

“她出来第一个要找的是谁。”

寂和觉得背脊发凉。

长安!

她得马上回a镇去。

谁知道陆鬼拉住她,说:“急什么。”

然后慢悠悠地说:“你知道的,她是多么的丧心病狂。”

“五个月,你还有五个月的时间。”

“十九——”

“逃吧。带着你的宝贝眼珠子逃去吧。”

寂和当下没再做任何停留,她打电话给旅行社,订好了最快回国的机票。

护照什么的还在酒店里。

寂和看也没朝弋阳看一眼,出了场馆就坐雪橇往山下赶去。

时针走了半小时。

弋阳在谈话间不经意的往寂和的方向看了一眼。

人不见了!

他四处环视,依旧没有寂和的身影。

弋阳拉着场馆里的工作人员问:

“请问你有看见坐在那边的人吗?头发很长。”

“不好意思先生,没有看见呢。”

他又问了其他人,有一个工作人员和他说看见寂和急匆匆的下山去了。

走了?

弋阳有些摸不清头绪了。

他转身也往场馆外走。

陆鬼冷眼看着,呵呵一笑。

“十九——”

“你就逃吧,永远不要停。”

弋阳赶到寂和住的酒店的时候,她已经退房走了。

弋阳站在喧嚣热闹的唐人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

像跌落碧落云端,栽进地底尘埃。

第六十九章 真的很惬意,舒适

陆鬼走到弋阳旁边,把买来的早餐袋子递给他。

又指着过往急匆的人群,说:

“伯阳你看。”

“这些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你能记住的有多少呢?”

她把牛奶拿出来,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漫不经心的。

“对寂和来说,你就是这些人。纵使能记住脸,也是可以随时抛弃的过往者。”

也许陆鬼说的没有错。

他是可以被放弃的,像垃圾桶旁边的易拉罐,生日蛋糕上被吹灭的蜡烛。

弋阳走出华人街,打车往机场走。

陆鬼也蹿上了出租车。

“你去哪?”

“回北京。陆鬼,你该开学了吧?”

她往旁边缩了缩,看向窗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今年就高三了,功课要抓紧。不要让舅舅担心。”

陆鬼不耐烦的敷衍道:

“哎呀,知道的知道的。过几天阿爸就来抓我回香港了。”

弋阳不再说话了。

一路到机场,直到下飞机恒婧来接机的时候才吩咐司机送陆鬼回别墅。

而自己,当天下午就去上海出差了。

他在上飞机前接到了长安打来的电话。

那边很小声的说:“弋先生。”

“嗯?长安。怎么了?”

“你在找我姐姐吗?”

弋阳坐在候机室里,看着电子屏幕密密麻麻的字。

他说:

“你知道?”

“黎川哥哥告诉我的。”

“嗯。她在a镇吗?”

“对。”

电话那头欲言又止了很多次,最后长安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

“弋先生。谢谢你。”

谢我?

“谢什么?”

“谢谢你把我姐姐从灾难里带出来。”

肯定又是黎川说的,他把证件递给检票员。

“长安,不用谢我。好好照顾寂和。”

“我会的。”

刚找到位置坐下来,就有乘务人员朝弋阳走过来,轻轻地有礼貌的说:

“先生您好,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

“为了保障飞机导航几通讯系统的正常工作,麻烦把手机关机或者调至飞行模式。”

他朝来人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话筒说:

“长安,我现在去上海出差。等下飞机了再联系。”

“好。一路顺风。”

挂了电话后,长安把手机放在床头的柜子里。

然后走出房间,看见刚洗漱完的寂和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

“姐。你休息会,让我来。”

寂和把玉米切成一块一块的,放进炖钵里。

“不用。你去看书就好。”

长安坐在饭厅,拿着书也不贴眼看,只盯着厨房。

等寂和把菜都洗好切好了,又在灶上煲着汤,才出了厨房坐在他对面。

她拿纸把手上的水擦了擦,漫不经心的说:

“长安。你收拾一下东西。”

长安愣住,抬头看向寂和。

“收拾东西干嘛?”

“我们去国外定居。”

去国外?长安摇了摇头。

“姐,你知道的。我喜欢安定。况且a镇很好。”

“不去国外,那去北京。我托黎川照看你。”

长安不明白了,怎么这次寂和如此坚定的想让他离开。

他乖乖巧巧的低下脑袋,摇头。

“我想留在这。”

“长安,你——”

你留在这不安全。

寂和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

“随你吧。你可以留在这。”

“但是五个月后,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会带着你和阿婆离开。”

长安不说话了。

寂和知道,他这是无声的反抗。

吃完饭,寂和就待在小阁楼,看着窗柩外清明的月色。

她伏在桌子上,也许是一路奔波太信靠,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寂和做了噩梦。

梦见火光冲天,小小的她背着昏迷的长安一路跑着。

身后是那座黑压压的老宅,火焰直蹿。

有凄厉的声音传出来,像刀子一样磨人皮肉。

长安脑袋上的血滴在她的脸上,温热一片。

高高的杂草林子里,有细小的刺划伤了她的小腿,手臂以及脸庞。

寂和不觉得痛。

她一边喊着长安,一边拼命的逃。

一直跑一直跑。

月亮硕大,像车盘,照得人无处遁形。

跑到最后,她跌进泥土地里。

突然,底下变成了血浆沼泽,伸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干枯,褶皱,有带着泥渍的长指甲。

它紧紧的拽住寂和,用力的往下拉。

还发出凄厉的叫喊声。

“把我儿子的眼睛给我!!!”

寂和拼命的挣扎。

整个身子陷在了沼泽里,只剩一双眼睛一只手在外面。

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却感觉到有双温热有力的手拉住了自己。

寂和慢慢的睁开眼睛。

看见了明亮月光下,笑得灿烂勾人的弋阳。

他说:

“阿寂,你不要怕。”

“我带你离开。”

弋阳?

他怎么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寂和惊得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她直起身子,动了动被枕麻掉的手。

然后往楼下走去。

面上平静,心下一片波涛。

寂和在a镇陪长安住了小半月。

每天和长安一起晒晒草药,

搬着摇椅坐在门前吹着风,穿过竹林带夏天凉爽气息的微风。

两个人时常一起研究新的菜式,去山坡上摘野花,到杨柳河边垂竿钓鱼。

时间过得很快。

九月倒数三天的时候,寂和站在阁楼窗户边上,点了一支烟。

她看着在斯里兰卡的时候,雨霖给自己发的短信。

邀请寂和参加十月一号的订婚宴。

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了。

寂和打算离开a镇,等过几个月再回来带走长安。

她吐着烟圈,看着窗外的月亮。

手机突然叮的一声,有消息提醒。

点开。

是娱乐新闻推送。

寂和本来想删掉的,却被屏幕上的字给定住。

华语天后乐晨在长沙演唱会突然昏倒!粉丝哭倒一片。

她手一抖,还没等看清楚就按了删除键。

晨暮怎么了?

寂和赶忙拨了个电话给晨暮。

通了很久都没人接。

她想了想,又发了条短信:

晨暮,很多天不见。很是想念。

看新闻说你在演唱会上晕倒。

不知有无大碍。

我很担心你,

见信望回电。

这时候,长安端着切好的西瓜敲了敲阁楼的门。

“姐,我们一起去院子里乘凉吧。”

寂和看了两眼屏幕,还是没有回信。

她把手机拿着跟长安下楼去了。

“走吧。”

他们窝在躺椅里,吃着西瓜,看着天上高高悬挂朦朦胧胧的月亮。

小乡村的风携带着河边蒲柳树叶的清香,山坡田坳里不知名野花的芬芳。

还有,还有林子里簌簌响动的竹叶声。

真的很惬意,舒适。

第七十章 龙凤呈祥,恩义情长

晨暮是在另一天早晨六点钟回的电话。

彼时,寂和正被梦魇缠身,惊醒于浑身冷汗之中。

她按下接听键。

“晨暮?”

“寂和,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

寂和从凉席上坐了起来,趿拉着布鞋走到窗户边上。

看着外面,晨光熹微,翠绿色的稻田生机勃勃。

她说:

“晨暮,你要适当休息。”

电话那头叹息一声,沉默了一阵子。

然后说:

“他要结婚了。”

寂和踩着椅子攀上窗台,坐在上面。

“结婚?这是好事。”

“晨暮,你上次说,你们之间再无可能。是迟早要结束的。”

“现在他即将拥有自己的家庭,这是好事。你再没有退路。”

晨暮拔掉输液的针管,走到窗前,唰的一下拉开帘子。

看着外面高耸的楼房。

她想起初中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轻轻环着他的腰的自己。

年轻又稚嫩。

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俊朗的脸庞,白色衬衫上的皂角香味。

以及,眼下的那颗青灰色泪痣。

晨暮摇了摇头,“不,寂和。他是爱我的。”

她拉上窗帘,从衣柜里找出便服。

“我决定去找他。”

“寂和,我想听你说你支持我。”

寂和晃了晃悬在半空的腿,听着田舍里的鸡鸣声。

她对着听筒,轻轻地说:

“你去吧。不管结局如何,都不会有遗憾。”

“好。”

晨暮像是下定决心,她同寂和说再见,然后挂了电话。

寂和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去摘小竹屋前粉紫色的野花,然后插在陶瓷花瓶里。

她又去鸡橱里掏出两颗蛋,洗干净手,择了些小青菜。

等长安起床的时候,就看见桌子上热腾腾的面。

“真香!”

寂和笑了一声,“去洗把脸过来用早饭。”

“好。”

他打水洗漱了一下,然后端坐在餐桌前,细细的吃着面。

又抬头乖巧地笑着,“真好吃!”

寂和也慢条斯理的吃着,然后说:

“长安,今天下午我将去a县,你和我同去吗?”

“去a县?”

“嗯。一个朋友的婚礼。”

长安摇摇头。

“我不去了,我在这等你。”

寂和没有强求。

“好。我很快回来。”

用过饭后,他们一起把厨房收拾了一遍。

然后寂和进房间收拾东西。

她装了几件轻便的衣服,就背着包和长安告别。

“长安,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

告完别,寂和就走了。

她先坐车到市里乘飞机,再到a市与沈绿苏集合。

下飞机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穿着旗袍站在出口那边的绿苏。

寂和走过去,轻声说:

“绿苏。”

她转身,耳朵上坠着的流苏轻摇。

“寂和!你可算是到了。”

“托来接我们的车子已经到一阵子了。”

寂和看向绿苏旁边的人,老实巴交的。

中规中矩的穿着白色翻领衬衣,黑色西装裤和刷了油的皮鞋,带着幅黑框眼镜。

这应该就是雨霖说的表弟。许文。

她不好意思的朝人点了点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没事。”

有些内敛和害羞,看样子二十三四岁左右。

“我们走吧。”

绿苏撑着把遮阳伞,往外走。

他们开了四个小时才到雨霖的老家。

是很平常的农村三层小楼,门口两棵枣树。

门口很喜庆,挂着红灯笼,贴着对联。

花开并蒂姻缘美,鸟飞比翼恩爱长。

横批:鸾凤和鸣。

雨霖老早就等在门口了,见两人下了车,忙迎上来。

“绿苏,寂和,你们可来了。”

“学姐的订婚宴我怎么能不来呢。”

绿苏拥抱着她,把手上的袋子递给雨霖。

“这是孙萧萧的托我送来的礼物,送子玉观音一座。”

又打趣着小声说道:“她啊被困在北京安胎呢,昨天还打电话说要来呢。”

雨霖莞尔一笑。

“她啊,有这个心就行了。晚上回个电话去谢谢她。”

绿苏摆摆手,憋着笑。

“可别打电话,孕妇是最喜怒无常的,你这不是招她哭呢嘛。回头爬也要爬着来了。”

雨霖也跟着笑了一声。

又招呼着她们进去,侧头对寂和说:

“路上折腾了吧?”

她摇摇头,“不折腾。”

雨霖正准备说话的,屋里就出来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妇女。

她热情的把寂和她们迎进前厅。

“是我们霖霖的朋友吧,来来来,先进来歇会儿。”

刚坐下来,就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端上来瓜果茶点的上来。

寂和环视四周,堂屋上也贴着喜庆的对联。

携手佳婿浓情意,叩谢严慈养育恩。

还有有很多人。

大大小小的,都在朝她们这看。

一个穿着旗袍,一个长发挽簪。

在这闭塞的村镇里,的确有点像山上来的精怪。

让人好奇,又漂亮得离不开眼。

绿苏熟络的喊着人,拿出从北京带来的各色补品。

“叔叔阿姨,这是我妈让我带来给您的,祝您啊永远这么年轻。”

雨霖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常听我们霖霖提起你,可没说小沈嘴这么甜的啊。”

“可不是我嘴甜,这是事实。”

“真是个好孩子。”

在底下坐了一会儿,雨霖就带他们去了三楼的客房。

收拾得很整洁干净,还有带着露珠的花瓶。

“你们不嫌弃的话,就住在这两间房。”

“这超级好。”

绿苏进了间房把东西放好,又去了隔壁寂和的房间。

把雨霖拉到床边上坐好,拿出一只香槟色的锦盒。

“听孙萧萧说这次你们办的是中式婚礼,所以我准备了点新婚礼物。”

她打开,里面是一整套头面。

金缀玉饰,雍容华丽。

雨霖把锦盒往绿苏那边推了推,“你来我就很高兴了,这么贵重的我不能收。”

“和我们的情谊相比,它一点都不贵重。”

寂和在一旁也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

是一套秀禾服,上面珠片挂缀,用金线绣着翔龙飞凤。

她递过去,说:

“龙凤呈祥,恩义情长。”

雨霖看着她们,眼睛湿润。

绿苏又说:

“学姐,你们这边订婚就跟结婚一样隆重而盛大。”

“我们都希望你是这场盛宴中最美的人。”

寂和也接话。

“你就收下吧。”

雨霖不再拒绝了,她起身一一拥抱寂和与沈绿苏。

“谢谢。”

第七十一章 情爱磨人,无与士耽

雨霖把头面和秀禾服放好,三个人正坐在房间里聊天呢。

就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走了上来。

穿着杏色的公主裙,梳着花苞头。

她乖巧的敲了敲门,软软糯糯地说:

“霖霖姐姐,大姑姑让我来喊你们下去吃饭。”

这个女孩,寂和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雨霖走过去,牵着她“佑芳,放学了?”

“放了。”

等出了房门又招呼寂和她们一起下楼,介绍着。

“这是我小舅舅的女儿。”

绿苏倒是和小孩子处得来,

她从腕子上垂着的细绸手袋里拿出两三块巧克力,送给她。

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看了眼雨霖,见她点头才接过巧克力,乖乖巧巧的说:

“我叫田佑芳,小名是妞妞。”

“那我可以喊你妞妞吗?”

她点点头,“可以。”

绿苏又问。

“什么时候放国庆假呢?”

“老师说十月一号放到八号。”

“那就能参加姐姐的婚礼了。”

听到这个,佑芳脸上稍有了些雀跃。

“对!”

他们转眼就到一楼前厅了。

摆了两桌饭。

一桌坐着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们。

另一桌,雨霖的祖父母,父母亲,两个叔叔还有姑姑两口子都在的。

幸好是个大团桌,面够大。

坐了这么些人还能空出三个位置出来给寂和她们。

刚坐下雨霖那大婶婶就热情的笑着,递了几杯饮料过来。

“粗茶淡饭的,你们多担待。”

绿苏看着桌上的鸡汤鸭肉,烤全鱼和腊肉猪耳朵。

礼貌的说:“看着就美味的很,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我可是忍不住要动筷子啦。”

“小沈就是嘴甜。吃吧吃吧,都别拘着了。”

说完,大家伙就开始动筷子了。

寂和斯斯文文的夹着自己面前的菜,细细的吃着。

大婶婶见她有些拘谨,就用筷子往鸡汤里夹了只鸡腿放在寂和碗里。

筷子油腻腻,亮晶晶的。

“小寂来,吃个大鸡腿。”

寂和抬头冲人有礼貌的笑了笑,“谢谢婶婶。”

“哎哟,别客气,霖霖的朋友就跟我闺女一样。”

好热情。

寂和礼貌的笑了笑。

她并不太适应这么一大群人筷子夹一个锅一起吃饭。

用过饭,雨霖就带着他们去散步了。

正是黄昏时刻,村里的群山远映,青黄的稻田在微风中轻摇慢晃。

绿苏站在中间,两侧跟着雨霖和寂和。

她看着别人院子里五六个中年父女聚在一起,喝茶唠嗑。

“学姐,你们这的生活真是悠闲啊。”

“对啊,适合养老。”

寂和也这么觉得。

他们又走了一段距离,到了一三层小别墅。

门口坐着的中年妇女看见雨霖,连忙大声喊道:

“霖霖啊!”

是雨霖大舅妈。

她走过去,“舅妈,您吃过饭了吗?”

“吃了吃了。”

大舅妈笑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又看向雨霖身后站着的寂和。

便小声说:“朋友啊?”

“是。早上还托许文表弟去接的。”

“好模样。”大舅妈一脸相儿媳妇的满意相,又问着,“家里什么情况啊?”

雨霖真的是头疼了。

“好舅妈,我先带她们四处转转,回头再说啊。”

大舅妈没好意思留人,就挥挥手笑着说:

“去吧去吧。”

又大声热情的对后头的寂和她们说:

“回头跟着霖霖上我这喝茶啊。”

寂和她们礼貌的笑着点了点头。

走了大段路,就碰见放学回来的许文。

他是村里小学的数学老师。

“许文?才下班啊?”

他推了推黑镜框,点了点头。

“改卷子晚了些。表姐跟沈小姐,寂和小姐散步去吗?”

“对啊。”

雨霖看着许文怀里的试卷,又说,“你先回家去吧,瞧着你手上的东西怪沉的。”

“好,那回头见。”

这一路走来,总能遇见认识雨霖的人过来打招呼。

这村子真小啊。

人人熟识,有人连宗祠他爷爷家那边的亲戚都知道一二。

还有,宗家养的小白眼狼。

只不过讲到这的时候,他们总是打住,仿佛是什么不能言明的禁忌。

寂和自然是对这些八卦没什么兴趣的。

她们散完步就回雨霖家了。

洗漱完之后,已经是十点了。

乡下睡得早,外面的灯火都熄得差不多了。

雨霖大婶婶二婶婶放着家庭伦理剧,不大不小的声音在一楼散开来。

寂和站在楼梯下,被转角的墙挡住了身影。

却也是能听见两人细细碎碎小声交谈的声音。

大婶婶嗑着瓜子问,“你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当然是霖霖朋友送的那身衣服那套头面了。可全是金粒子银片子,还有玉做的眼子。”

二婶婶也抓了把瓜子。

“两小姑娘有钱啊。我瞧着那小沈给大嫂的补品也值不少钱。”

大婶婶越嗑越有些生气,抱怨的说道:

“真是什么好事都让霖霖占了。书读得多,老公家境又不错,连交的朋友都这么阔绰。”

“想我们家雨欣,在电子厂一个月就那么点钱。”

二婶婶忙劝慰着。

“你也不用羡慕,那宗家也不是什么清白好人家。”

大婶婶听到这才笑了出来。

“也是,就宗祠和白眼狼那事确实上不得台面。”

讲到这,她们又不往下说了。

两人互相打了个哈欠,就关了电视上楼睡觉去了。

寂和从楼梯下站了出来,也上了楼。

站在房间的窗户边上打电话给长安报平安。

“长安,你睡了吗?”

“没。在看月亮。”

“月亮好看吗?”

“好看,但不够圆。”

长安顿了一下,又说:“阿姐你那的月亮圆吗?”

“不圆。但星星很多,密密麻麻的。”

“阿姐。”

“嗯?”

“弋先生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弋阳?寂和顿了一下。

然后说:“你们都聊些什么?”

“聊我喜欢的书,聊阿婆,聊我和阿姐小时候。”

看来长安很喜欢弋阳。

这是好事,他能多一个玩伴。

寂和笑了笑,也不接话。

长安又说:“阿姐。”

“我觉得弋先生人挺好的。你觉得呢?”

“你说好便是好。”

“我觉得做我姐夫也挺好的。”

长安乖乖巧巧的,又忐忑不安的问:“你觉得呢?”

寂和看着天上细碎繁密的星星,想起弋阳的眼睛来。

她说:

“我觉得?”

“我觉得不是很好。”

横在他们之间的,不是肖容,不是陆鬼,更不是棠浔。

而是现实。

谁也逃不过七年之痒,财势纠纷,家长里短。

情爱磨人,无与士耽。

第七十二章 世俗与晨暮,我选择晨暮

雨霖订婚宴前一天,每个人忙得晕头转向的。

绿苏也在其中。

寂和把明天要用的瓜果都摆好盘。

走到院子里的那颗大枣树下面,看着天上的弯月。

月光之下,是来去散步的行人。

她恍惚间看见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人。

齐耳短发,口罩遮了半张脸。

牛仔外套里的那件唐老鸭t恤被映得清清楚楚。

特别像晨暮!

寂和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她们走了很远,走出了村子,来到镇上。

晨暮的目的性很强。

她是直接朝镇子上的小广场去的。

广场上人并不怎么多,松松散散的几个中年男人在吃烧烤喝啤酒。

寂和一路跟着,来到中间有树木遮挡较为昏暗的地方。

晨暮和一个男人坐在广场的交椅上。

月光泄下来,隐隐约约的能看见那个男子眼下的青灰色泪痣。

棱角分明,英气硬朗。

皮相一派正气。

晨暮开口说话了,声音颤抖。

她说:

“宗祠”

宗祠?寂和心一惊!

世上的事当真有这么巧吗?

还没等她唏嘘完,就听见那男子说:

“乐乐,新闻上说你最近状态不好?”

晨暮把眼泪逼回去。

“是不好。”

宗祠紧了紧眉头。

“生病了?”

生病?也许是吧。

晨暮从交椅上站起来,半蹲在他面前,紧握着他的手。

模样卑微又虔诚。

她说:

“宗祠,你别娶她。”

眼前的男人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晨暮又凑上去,看着他的眼睛。

眼尾有细纹,像大海粼粼的波浪。

映在她心里,还有明亮的月光。

她说:

“宗祠,你忘了吗?”

“你说过的,等我长大你就娶我。”

宗祠没有躲闪的看向晨暮。

“乐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苦笑一声,“明白什么?”

“你和我在六年前就结束了。”

晨暮惊慌失措的站起来,矢口否认。

“我这还没结束。”

又像乞求一样。

“你还是爱我的不是吗?”

椅子上的男人也站了起来。

“你年轻朝气。是清晨带着露珠的玫瑰,芬芳迷人。”

“我承认我爱你,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变化。”

晨暮掩住宗祠的嘴,阻止人继续说下去。

然后踮脚凑上去,亲吻他。

宗祠并没有拒绝这个吻。

等两人分开的时候,他才问道:

“乐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那我呢?”

“三十六。”

“我们在一起折腾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晨暮抱着他,紧紧地。

“不够!”

宗祠推开怀里的人。

“等你再大一些就会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是相爱就够了的。”

“雨霖温柔贤淑,父母亲喜欢。两家门庭又相当。”

“更重要的是,她适合做我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晨暮不说话了。

她从宗祠的眼睛里看不出山崩地裂的情意。

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从废墟里抱起自己,送她山茶花的少年了。

宗祠不再停留,他走出了那片阴影。

离开了广场。

晨暮低着头,任帽子滑落。

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晕开。

寂和没有出去,而是选择无声的陪伴。

晨暮在交椅上坐了好一阵。沉默的。

然后重新戴上鸭舌帽,黑口罩,走到烧烤摊前面。

“老板,来三打啤酒。”

讲完就坐在暖黄色路灯的阴影下。

很快有人提了三打啤酒过来。

晨暮一句话也不说,一瓶又一瓶的喝着。

等脚下的空瓶子东倒西歪,被踢得到处滚的时候。

寂和出来了。

她拦住晨暮准备喝光的第十瓶酒。

“够了。”

闻言,晨暮抬头看着寂和。醉眼惺忪。

“寂和?”

等看清来人,她又晃悠悠的站起来拉住不放。

“你来得正好。我们不醉不归!”

寂和把晨暮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搀着她往附近的酒店走。

“你醉了。”

“我没醉!我只剩躯壳,残喘于世间!”

寂和把她的脸往怀里按。

“还能喘就先喘着。”

晨暮突然哭了起来,泪水濡湿了衣衫。

寂和停下来,拍了拍她的背。

“哭吧。还能哭就还有希望。”

寂和知道的。

晨暮失去宗祠,就是黑夜里没有灯塔的船只。

漂泊在海上,或生或死,其皆无谓。

就像她不能失去长安。

一路磕磕巴巴的总算是到了酒店,

寂和拿毛巾给晨暮拭擦干净。

又开好空调,帮她盖好薄被子。

才走到阳台边上打电话给绿苏,说自己今晚回不去了。

明天直接去参加订婚宴。

电话那头没有多问,只叮嘱寂和注意安全。

一直在床边上坐到后半夜,晨暮才醒过来。

她看见寂和,揉了揉脑袋。

“几点了?”

“凌晨四点。”

“你怎么不睡?”

“睡了又被梦魇闹醒。”

寂和活动了下脖子,又说,“你喝水吗?”

晨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了点头。

她走到茶几旁边,用干净的纸杯倒了些温水。

“给。”

晨暮喝了两口,按着突突疼的太阳穴,掀开被子。

“寂和,上来躺会儿吧。我们聊聊天。”

“好。”

她蹬掉鞋子,坐了进去。

旁边的人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看着前方,又没有焦点。

“寂和。”

“嗯?”

“你觉得地狱是什么样的?”

“一定没有人间好。”

晨暮无声的勾唇笑了一下,皆是讽刺。

“人间有什么好?苦难。世俗。虚伪。谄媚逢迎。”

寂和低头看她。

“在今天之前你也这样觉得吗?”

晨暮摇头。

“以前我觉得人间真好。”

又轻声说。

“因为有宗祠。”

寂和拥抱着她,一字一句郑重的说:

“晨暮,人间还有我。”

晨暮也回拥着她,眼泪无声的滚烫的滴落。

她说:

“寂和,从我被救下来的那刻起,宗祠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受人讥笑嘲讽。被人孤立欺凌。哪怕是被全世界踩压践踏。”

“只要宗祠在,我就觉得明媚美好。”

“现在,他向世俗妥协,放弃了我。”

寂和默不作声。

此时此刻,晨暮需要的是另一个信仰与支撑。

她紧紧拥抱着她。

说:

“世俗与晨暮,”

“我选择晨暮。”

听到寂和的话,晨暮哭出了声。

悲戚力竭。

真好,世上还有一个人没有放弃自己。

第七十三章 我来接你走

九月的最后一天,

她们在这拥挤的,老旧的酒店房间里紧紧拥抱在一起。

突然,急促的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

晨暮看见来电显示,皱了一下眉头就掐掉了。

那边又call进来。

反复几次,晨暮揉了揉太阳穴,按下接听键。

“杰哥,我很快就回去。”

电话那头的凌怀气得摔了杯子。

寂和都听见了。

“姑奶奶,你还回来干什么?”

晨暮不想和他吵架,正准备掐了电话,暴躁的杰哥又吼道:

“你好好看看微博热搜!真是捅了天大的娄子。”

寂和在旁边听着,就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热搜。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

乐晨激吻神秘人

乐晨街边买醉

更有几家媒体夸张报道说她倒贴被拒绝。

点进去还图文并茂。

就是在广场交椅前面发生的那一幕。

晨暮看到后,十分平静。

“他们说得没错。”

“没错?”凌怀气得连喝了几口水,“没错你也得辩解。”

“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乐晨啊。我是一路看着你走过来的,其中的艰辛谁也没我清楚。”

凌怀苦口婆心的说:

“要知道最近公司准备让你转型拍电影,这时候出现这样的新闻可不是好事。”

“趁现在舆论还没有朝恶意中伤方向发展,你发条微博澄清一下。”

“澄清什么?”

“那张照片拍得很模糊,看不清是你。公司召开紧急会议之后决定让你先否认,然后派人去接你回北京。”

晨暮沉默了一下,点头称好。

然后挂断电话,把位置发给凌怀。

寂和陪着晨暮一直待到上午十一点。

才略微收拾一下去参加雨霖的订婚宴。

参加婚宴的人很多,绿苏在酒店门口等着她。

见寂和匆匆赶来,忙迎上去接她。

“怎么现在才来,婚礼都快开始了。”

“有点事耽搁了。”

寂和跟着绿苏进了酒店大厅,正中间的红毯台子上站着新人。

宗祠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燕尾西装。

裁剪得体,身姿伟岸。

他和席面上那些年近四十的男人不同。

一点也不见岁月的痕迹。

雨霖带着新郎官朝她走过来。

新娘脸上的酡红不知是胭脂染就还是喜气铺成。

衬得两人愈发般配。

宗祠礼貌的朝寂和点头问好。

“感谢你出席我们的婚礼。”

绿苏笑着说:“也祝你们百年好合,恩爱情深。”

寂和接了一句。

“相敬如宾,琴瑟和谐。”

婚礼一直到两点才结束。

她跟着绿苏回到雨霖家的三层小楼房收拾东西。

听见楼下连连几声“天呐!”

听动静应该是雨霖十六岁的堂妹雨西。

雨西是乐暮的迷妹,房间里都是乐晨的海报,mp4里面全是乐晨的歌。

刚见到寂和的时候,一眼就认出她是彝族宣传片里的女主。

激动地央着她求一张乐晨的签名照。

而此时此刻的雨西颤抖着,大声的喊道:

“天呐!爸!妈!你们快来看!姐夫和乐晨!他们他们”

接下来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原来宗家那白眼狼就是这大明星啊!”

“这新闻说得真好!可不就是介入人家婚姻的小三嘛!”

“你说雨霖刚嫁过去就发生这档子事,以后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哦。”

“那白眼狼十六岁就勾搭宗祠害了他前程,真是个祸害!”

雨西在旁边听着自己妈和大婶婶在说偶像的坏话,十分生气。

“乐晨才不是小三呢!”

“肯定是新闻在胡说!”

寂和咣的一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她乱七八糟的把东西往背囊里塞,然后直奔酒店而去。

绿苏在后头怎么喊都喊不住。

到酒店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很多的记着。

小地方怕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酒店的前台吓得关上了玻璃门,还打电话给镇上派出所过来。

从正门根本进不去。

正当寂和寻思着要怎么进去的时候,突然被人拉住往旁边的小巷子带。

正准备挣扎,就听见一个低沉附有魔力的声音。

他说:

“阿寂,好久不见。”

是弋阳。

寂和放松开来,回头往后看。

弋阳就端端正正的站在身后,锢着她的手腕子。

“弋阳?你怎么在这?”

他笑了一声,松开手。

“凌怀他们被记者盯得紧出不来,正好我要来a县就顺带掩护乐晨走。”

“你来a县?”

“嗯。”

a镇这么小的地方他来干吗?

“出差吗?”

弋阳摇头。

“不。”

不?寂和投出询问的目光。

“嗯?”

他伸出手,牵着寂和往镇子广场上走。

又轻轻柔柔地说:

“我来接你走。”

寂和沉默着,不作声。

他们一路来到广场的停车位上,拉开车门。

晨暮就坐在里面,神情疲惫。

寂和坐在副驾驶上,什么都没问。

弋阳帮她系好安全带就启动车子往市里开。

一路下来都很顺利,抵达北京机场的时候还是有很多记者在围堵。

白洁等候在vip候机室,看见晨暮的时候急得团团转。

“姐,你可算是安全到了。杰哥他们在备用点等您呢。”

晨暮摘下墨镜口罩。

“我们走吧。”

白洁赶忙拦住她,然后从椅子边上的袋子里拿出假发和化妆品。

“哎,姐,你这样出去不得被那些记者逮个正着啊。”

“我们乔装一下。”

“还得兵分两路,辛苦寂和姐扮一下您跟我先走。然后弋先生带着您从另一个通道走。”

他们仨都点头。

然后,寂和穿着晨暮的衣服。

把头发扣在鸭舌帽里,戴着黑色的口罩。

在白洁的护送下朝机场大厅走去。

顿时,候在那里的记者看见白洁就一拥而上。

举着摄像机和话筒接二连三的问道:

“请问微博上的新闻都是真的吗?”

“您本人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您真的插足宗姓男子的婚姻做小三吗?”

“演唱会晕倒是否是因为怀孕导致的?”

白洁挡着这些记者,一边艰难的往外挪,一边说:

“不好意思,这是乐晨的私事,我不便作答。”

“麻烦回答一下。”

“麻烦您回答一下。”

推推搡搡间,寂和的鸭舌帽被话筒掀翻到地上。

及踝的青丝倾泻而下。

镜头下的脸,出尘避世。

眼睛里是一汪泠泠幽深的月牙泉,大片的森林浓郁而不见边缘。

第七十四章 我很聪明,一教就会

摆脱记者后,白洁带着寂和去了家私人咖啡厅。

晚上六点钟,落地窗外面细雨蒙蒙,灯红酒绿。

行人来去匆匆。

透着玻璃看,雾蒙蒙的多了些朦胧的美感。

白洁起身接了个电话,然后走回来对寂和说:

“姐,我现在要去跟杰哥他们会合了。您在这坐会儿,还有人来接的。”

她看着窗外,用手虚空拨弄了下街边的路灯。

点了点头。

“去吧,我没问题的。”

桌上的牛奶咖啡已经喝完了。

她留下小费,起身离开。

推开旋转门的时候,外面细细的雨飘落在脸上。

有一丝初秋的冷意。

寂和把开衫裹紧了些,准备跑到对面去打车。

刚迈出一步,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连忙后退一步,轻声说对不起。

却被人捞了回去,锢在怀里。

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那人说:

“阿寂,我们回家吧。”

不用抬头去看,也能知道是谁了。

“好。”

寂和低头躲进黑色雨伞下面的臂弯里,

沿街一直走向停车场。

到达衡阳别墅区的时候,站在大门口等着的芬姨一点都没变。

穿着青灰色的长衫和黑色的棉麻长裤。

她一见寂和下车就撑着伞过来,笑得慈眉善目。

“寂小姐终于来了。”

寂和迎上去,接过雨伞,撑着它跟芬姨进了屋。

她收伞放好,然后礼貌的笑着,上前拥抱。

“芬姨。几个月不见您一切还好啊?”

芬姨回拥着她,摩挲了她单薄的背。

“好好好,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然后又放开寂和,把她往屋里牵。

“这雨落得哟,衣裳都湿了吧。上楼先换件舒适的,下来吃饭。”

屋里浓浓的饭菜香。

灶上应该还炖着汤,甜玉米的清香轻轻的弥漫开来。

“小弋说你要来这小住。菜我备着,房间都拾掇好了。”

“麻烦芬姨操劳。”

“不兴这客气话啊,快,跟小弋上去把衣裳换了。”

说完就把寂和弋阳往楼上推,自己则去厨房把那炖着的汤盛出来。

二楼的客房一点也没变,阳台上的躺椅和茶几都在。

寂和把身上湿凉的薄开衫换了下来。

环顾四周,小书架旁边的留声机还在。

她走过去,想找些巴赫的那张黑胶唱片。

把唱片架子翻了翻,没有找到。

寂和起身朝外走,去了隔壁弋阳的房间。

门是虚掩着的。

她敲了敲,里面传来好听的声音。

“进来。”

她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寂和第一次进弋阳的房间。

很干净利落的装修。

两米的大床,一整套的黑色蚕丝四件套。

床头黑色的背景里画着隐隐若现的青黛群山。

弋阳就站在床边。

修长的手指搭在墨玉般润泽的纽扣上,

锁骨是横亘在白雪平原上起伏的山脉,秀丽臻美。

他冲寂和温柔的笑着。

“换好了?”

寂和觉得耳尖微微有些发烫,她侧过眼去,点头。

“嗯。换好了。”

“那你等等我,马上就好。”

“好。”

寂和坐在小皮沙发上,背挺得很直,微微有些冥想。

这房间里若有若无的,总有一股梅花淡淡的冷冽的清香。

闻着十分舒适。

弋阳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篓里。

然后单手环着它,对寂和说:

“你的衣服呢?我一起带下去。”

“在房间里。”

“走吧。我们拿好去楼下吃饭。”

芬姨准备了很多吃的,还是少量多份。

白灼基围虾,茄汁猪排、蜜汁脆皮叉烧、蚝油生菜。

弋阳舀了一碗玉米排骨汤递给寂和。

“有营养,多吃些。”

她喝了口汤,吃了几口饭就没有胃口了。

一粒一粒米的吃着。

弋阳看见寂和蹙起的眉头,夹了块小叉烧给她。

“乐晨的事,你别担心。”

嗯?

她抬头,看向弋阳。

“我会帮忙的。”

这一句话像是颗定心丸,嵌在寂和心上。

她点点头。

然后把那块叉烧吃了。

吃过饭,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寂和察看微博上的动态,依旧有很多新闻在夸大晨暮和宗姓男子的事件。

晨暮成了一个不良少女,

抽烟酗酒打架,勾引比她大十二岁的男子。

并且在该男子结婚前一晚还献吻索爱,试图破坏幸福家庭当小三。

寂和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底下的小花园开着大朵的木芙蓉和蜀葵。

最新的一条热搜让她皱了皱眉头。

第一手资料报导晨暮私会宗祠的那个记者又发出了最新的照片。

标题是:华语天后乐晨情伤过后又会金主。

那是弋阳和晨暮从机场通道离开的照片。

虽然只有模糊的侧脸,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弋阳。

寂和关了手机屏幕,闷头睡觉去。

这一觉极不安稳,凌晨四点的时候,她陷在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寂和梦见长安,鲜血淋淋的匍匐在高楼之上,

旁边站着的是佝偻、布满皱纹的老婆子。

嘴角的黑色痦子变成无数锋利的刀片朝长安刮去。

她伸出手,皱皱巴巴的,长指甲里都是黑泥污垢。

掌心是两颗眼球,连着筋带着丝。

那小鹿一样的眼珠子里泣血。

老婆子癫狂的笑着,

“眼睛!我拿到眼睛了!”

又直勾勾的盯着寂和,开口。

声音磨人皮肉。

她说:

“小幺死了,十九——”

“你也去死吧!”

然后张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朝寂和俯冲而来。

寂和在睡梦中害怕着惊呼:“长安!”

她伸出手去,抓住鲜血淋淋的长安。

感觉到有人紧紧的握着她,温暖有力。

她听见极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唱着:

“一只花猫呀,绕着篱笆啊……孤独的小孩你不要不说话,山间的花我为你摘下。”

“你要是见到了会魔法的乌鸦,千万不要惊讶。那是阿妈给你织的童话……”

寂和睁开眼睛。

看见弋阳靠在床头,轻轻拥着自己,手被紧紧地攥着。

温热的呼吸声呵在发间,酥酥痒痒的。

她小声的说:

“弋阳。”

“你跑调了。”

弋阳坐起来,低下头。

从床头抽出纸巾,轻轻柔柔地拂去她额角的细汗。

“那你教我。”

寂和摇摇头,笑了声。

“教不动。”

弋阳放下纸巾,凑到寂和眼前,看着她。

温柔缱绻。

他说:

“我很聪明,一教就会。你试试看?嗯?”

寂和侧过头,不说话了。

弋阳也不再逗她,起身把暖黄色的床头灯打开。

躬下身,把被子掖好。

“把灯开着就没有梦了。你好好睡。”

然后准备走。

谁知,

寂和从被角里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

弋阳回头瞧她。

“嗯?”

寂和轻轻柔柔的说:

“弋阳”

“你不要走。”

第七十五章 他看得很透彻,选择的永远是家庭

不走?好,不走。

弋阳坐在床沿边上,轻轻地拍着寂和僵硬的背。

“睡吧。我在这陪你。”

她松下神经,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合眼睡去。

另一天清晨,芬姨敲门喊他们用早饭的时候。

看见弋阳趴在床边睡着,听见响动才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指了指熟睡的寂和,然后跟着芬姨出去了。

“早饭晚点吃,让她休息会。”

看来弋家的好事将近了,芬姨含着笑回了一句好。

弋阳下楼匆忙用过早饭后,就往公司去了。

乐晨的事要尽早处理。

现在的舆论对她非常不利。

肯定是有人要整她,才会这么陆陆续续的连爆几条新闻出来。

连乐晨出道前在酒吧驻唱的视频都被扒了出来。

浓艳的妆容,黑色修身的莫代尔吊带长裙。

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午饭的时候,弋阳约凌怀私下见了个面。

“乐晨的事情你们怎么处理?”

对面的人狐疑的看了眼弋阳,带着调笑。

“弋先生难道对我们家晨晨?”

他抬眼睃去,不怒而威。

凌怀了然,不再打趣,转而焦头烂额。

“一开始打算让乐晨发博否认的,但事情发酵到现在的局面。单纯否认已经很苍白无力了。”

弋阳用拇指打圈摩挲着无名指,轻轻提问。

“所以?”

“我们打算让乐晨休息一段时间,等舆论过去了再谈。”

弋阳摇摇头。

“怕是有人不肯让它过去。”

凌怀凝神一愣,“弋先生的意思是有人针对乐晨?”

“没有实证。但八九不离十。”

“是谁?”

弋阳抿了口咖啡。

“据我所知,你们公司最近打算让乐晨转型进军电影圈,手头还有个绝好的资源。”

“没错。是冯导出山后的第一部作品。”

“有人也想要这个资源。而且被南氏集团高层捧着,自然是要踩人上位的。”

凌怀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公司现在的确比较看重乐晨,一手资源都在她手里。

下面的艺人基本上是沾沾汤水吃不到肉。

他皱眉,“那弋先生觉得现在该怎么处理?”

“想办法劝说宗祠出面澄清。”

凌怀低头,叹了口气。

“怕是没这么简单。”

“的确。这风口浪尖的,不管谁出面澄清都将直面媒体的质问和承受网友的愤怒。但是这件事由他出面是最好的。”

“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可宗祠其人是一个懦弱的向生活妥协的男人,如今生活顺遂安乐肯定不想卷入这中间来。”

弋阳皱眉接着听。

“本来有些事情不该我讲的。现如今这局面把事摊出来也无妨。”

“乐晨16岁和宗祠在一起的,18岁被赶出宗家。当时宗祠仕途顺遂却被人中伤诱拐未成年和当时宗家收养的孤女苟合。”

“宗家人听后自然是气愤的,去质问宗祠的时候,他否认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否认了。没有任何悬念的乐晨成了被攻击的对象,嘲讽、谩骂、质问。然后被赶出去。”

凌怀说完后,嘲讽的扯嘴笑了笑。

“他看得很透彻,选择的永远是家庭。”

弋阳沉默了一下。

人总是能快准狠的趋利避害。

“那就先委屈乐晨休息一阵。尽量撤热搜,资金方面不是问题。”

凌怀再次看了眼弋阳,眼神充满暧昧。

资金不是问题?

这样的语气难免不使人联想。

弋阳接了个电话就起身告辞,往外走。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第七十六章 现在,我的信仰坍塌了

离开咖啡馆后,弋阳开车回了公司。

下午四点多,他转了转手上的钢笔,时不时的看看电脑上的时间。

在想寂和在家里做什么?看书?坐在阳台小躺椅上听着唱片?

这时候,恒婧敲门走了进来。

把用蓝色文件夹夹好的文件放在他办公桌上,说:“这几个方案需要您签字。”

“放这吧。”

弋阳放下钢笔,拿起手机看了看。

恒婧又拿出一份文件出来。

“还有这些合同也需要您过目一下。”

他起身,穿上搭在靠椅上的西装外套,朝恒婧挥了挥手。

“今天你早点下班吧。这些东西明天再看。”

说完,弋阳就轻快着步子往地下车库走去。

早点回去,见寂和。

到达别墅已经是五点多的事了。

他开门进去,一楼没有人,二楼也没人。

“芬姨?阿寂?”

没有得到寂和的回应,反而是芬姨从外头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大袋子的菜。

弋阳上前接过东西,“姨,寂和呢?”

芬姨把鲜奶什么的放进冰箱里,回道:“寂和小姐出去找朋友去了。”

找朋友?应该是乐晨。

他又问:“那晚上回来吃饭吗?”

“交代了说要回的,我还买了猪蹄膀回来炖汤呢。”

弋阳看着布袋子里的菜,勾嘴笑了笑说:“今天的晚饭我来做吧,您在旁边指导我就行。”

芬姨乐开了花,心里对寂和更是喜欢了几分。

小弋可是从来不碰这些的人。

读国中的时候在英国,没人照顾。愣是这样也没叫他学会买菜做饭,可现在

她看着弋阳按着食谱,一步步的把生姜切成片,大葱切成段。

然后把猪蹄切成块,放进炖钵里,把之前泡发的黄豆倒进去,加上酒、葱,再盖好盖子,文火焖煮。

又拾掇出红烧排骨、鸡蛋羹、油焖茄子、白煮秋葵、凉拌木耳几道菜。

闻着味儿还挺香。

“你这那用我指导啊,色香味都齐活了。”

“没有您做的好吃。”

弋阳把菜端到饭厅去,用罩子盖好。

他抬头看了看时间,六点多了。正准备打电话给寂和的,她就回来了。

弋阳迎上去,“见到乐晨了?她还好吗?”

“还好。”

“下午我跟凌怀碰过头商量过了,先让她休息一段时间。”

“谢谢你。”

弋阳把她带到饭厅,“谢什么,来,看看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寂和看着一大桌子的菜,还有芬姨端上来的黄豆猪蹄汤。

“很有进步。瞧着这菜相弋先生都可以开馆子了。”

弋阳给她舀了一碗汤,笑着说:“你来当老板娘吗?”

芬姨偷笑着走开了,寂和没说话,夹着饭菜慢慢吃了起来。

“你尝尝这糖醋排骨,我特地加了八角提味。”

琥珀油亮,甜香醇厚。

“好吃。”

“那鸡蛋羹呢?”

细腻嫩滑,鲜美利口。

“好吃。”

“茄子呢?”

软烂味鲜。

“好吃。”

弋阳看着她垂下去的眼睛,说:“那我呢?”

寂和想也没想的就说:“好吃。”

然后听见弋阳低笑一声,洋洋得意。

她知道自己被套路了,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把饭吃完往二楼走去。

弋阳笑了笑,没追上去,而是把碗筷放进厨房收拾好。

又切了碟水果才上去,他敲了敲门,然后走进去。

寂和站在阳台上正打着电话,听她温柔的声音,猜得出来是长安。

“长安,进来几日我常做噩梦,梦见你遭遇危险,鲜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晨暮这边出了事我走不开,你来北京吧?”

“我可以租一套公寓式酒店,或者我们去黎川那。”

“”

“李大叔的病我可以从省城请个医生去,你可以放心。”

电话那边应该是拒绝了,寂和有些着急,她抓住栏杆。

“长安,你要让我安心。”

“”

寂和松开手,像是妥协了一样,“好。那我们经常通电话。”

她关掉手机。

弋阳走上去,用牙签插了块苹果递给她。

“吃点水果。”

“谢谢。”

现在已经是十月初秋,北京昼夜温差大。

他看着外头摇曳的树叶,对寂和说:

“外头冷,进去吧。”

“好。”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寂和又做梦了。

梦里的长安一身血污地躺在老宅子的铁笼子里,没有眼睛。

她满身冷汗的惊醒,入眼看到的是坐在床头紧攥着她手的弋阳。

“我又说梦话吵到你了?”

弋阳温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摇摇头。

“你总做噩梦。”

寂和没说话,看着他凑上来,轻轻的拥住自己。

然后说:“如果长安来北京能让你好眠无梦,那我来想办法。”

寂和摇摇头。

“不用。”

弋阳没说话,只拥抱着她。

好一会儿才帮寂和把被子掖好,直直地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

“我在这守着,你好好睡。”

说完低下头去,轻轻柔柔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晚安,梦里花开。”

“晚安弋阳。”

寂和攥着他的手,闭着眼睛沉沉的睡去。

在北京呆了半个月,晨暮的事情依旧没有沉寂下去,愈演愈烈。

寂和去郊外公寓见晨暮的时候,她穿着轻薄的长衣长裤,仰坐在椅子上。手边拎着一瓶酒。

四周的窗帘被拉了起来,室内只有微弱的一盏橘黄色立式灯,孤孤单单的照在她身上。

寂和把买过来的菜放到冰箱里,又拉开窗帘捡起地上的酒瓶子。

“中午你想吃什么?”

晨暮笑了笑,摇摇晃晃的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寂寂和你过来坐。”

她坐了过去,看着晨暮。

“油焖虾怎么样?”

晨暮摇摇头。

“我们喝酒。”

寂和拦住她举起的酒瓶子,“晨暮,你看起来很颓废。”

“对啊。颓废。颓废不好吗?”

“寂和,我是一个活着和死去没有区别的人。”

说着说着她就笑了起来。

“他的选择从来就没有变过,我不是他的世界,从始至终只有我不能失去他而已。”

“你知道什么是信仰吗?”

“信仰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除了他之外都与你无关。”

“现在,我的信仰坍塌了。”

第七十七章 感怀上苍,怜他情深

寂和上前拥抱暮晨。

她知道,此时此刻什么话都安慰不了。只有陪伴才是最真实的。

寂和做了一桌好吃的,把晨暮拉到饭桌上去,又斟了两杯酒。

“晨暮,今天我陪你醉。”

她仰头喝下那杯酒,自嘲的问着。

“寂和,你说,人是不是永远在趋利避害,取舍之间从不为真心?”

“晨暮,人刚出生时,便是纯净无暇的白纸,肉体跟着大脑潜意识的感觉走。但越长大接触的人和事物越多羁绊也多。”

“成年的人类总能准确无误的规避对自己不利的事,他们被磨得没有棱角,按部就班的扮演自己在社会的角色,以图生计。没有执念平庸一生。”

“而你我不同,我们都是历死而生,活下去仅靠信念支撑的人。对世俗追逐的金钱权势没有执念,反而像雏鸟认母一样,把看到的人当成活下去的信仰。”

“但是晨暮,宗祠不是你的归途。”

“你要记得,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她们欢呼呐喊的要重建起你的信仰。”

说完后,寂和给她舀了一碗排骨汤,又捞了些汤底的甜板栗。

晨暮低下头去,喝着汤,很甜。

又喝了杯酒。

绕在舌尖的甜顿时被苦涩吞灭。

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放弃了

没关系的,不是吗

她苦笑一声,“是。我还有很多人,他们都选择了我。”

“寂和,愿我们醉完这一场,都有个清醒的明天。”

晨暮举起酒杯,朝寂和说:“来,不醉不归!”

寂和也拿起了杯子,“为清醒的明天!”

两三杯下肚,寂和就有点头晕了。

她支着额头,嘟嘟囔囔的。

“晨晨暮,我好担心长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危险在慢慢地靠近。”

“长安不愿意跟我走。可我不能强迫他,他是自由的灵魂与个体,我不该约束管制。”

晨暮显然也是醉了。

她拿着酒瓶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蹲在寂和跟前,口齿不清的说:

“寂和,你在说什么?什么危险?你别怕,我来赶跑它!”

说完晨暮就趴在寂和脚旁搂着酒瓶子睡着了。

寂和揉着脑袋,低下头去想把她扶起来,却没力气。

她走到沙发旁边,从包里摸出手机,按了串电话号码。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弋弋阳。”

“你喝酒了?”

寂和抱着电话,点点头。

“和晨暮不醉不归!”

“你在那别动,等我来接你。”

寂和打了个酒嗝,然后趴在沙发边上乖乖巧巧的。

“好我等你。”

电话那头宠溺的低笑一声。

然后合上手中的文件,站起来,对会议室里大大小小的人挥挥手。

“今天就到这吧。后面的内容你们发邮件给我审核。”

弋阳说完就离开了公司,开车朝晨暮郊外的公寓驶去。

等红绿灯的时候,透过后视镜,他发现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总跟在自己后头。

察觉出不对劲。他特地转上了高速。

果不其然,那辆车还在后面紧跟着。

高速半道上,弋阳在快压线时突然改道下了高速。

那车猝不及防地,被甩在高速上。

弋阳花了些工夫才到公寓,他按了按门铃。

寂和摇摇晃晃的给弋阳开了门,一下跌进他怀里。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

“你来了?”

凑过来全是酒气,弋阳搂住她往里走。

“喝多少了?醉成这样。”

寂和埋着头往他怀里钻了钻。

“嗯喝了好多好多,像天上的银河一样多。”

弋阳笑了笑,把她放到沙发上,又看了看地上抱着酒瓶子躺着的晨暮。

他先把晨暮抱回房间,又拿出条薄毯子来给寂和盖好。

然后收拾完餐桌上的碗筷才抱着寂和离开。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芬姨正端着熬好的乌鸡汤出来,看见抱着寂和上二楼的弋阳。

她轻声说:“小弋,下来喝点汤。”

弋阳摇摇头,低头看了看寂和,小声说道:

“她睡着了,我先送上去。待会儿下来喝。”

芬姨笑着点点头,然后用白瓷碗舀了盅汤等着人下来。

弋阳过了十来分钟就下来了。

芬姨迎上去,“丫头怎么了?”

“没事,就喝了点酒。明早指不定怎么头疼呢,所以待会儿还麻烦您教我做醒酒汤,煮点给她喂下去才行。”

她把乌鸡汤递过去。

“你先喝。解酒汤简单,中午正好买了条鲬鱼。”

“好。”

弋阳喝完汤就进了厨房,把黑白格子的半身围裙系好。

按着芬姨的法子把鲬鱼头、打结的葱和姜片放进沸腾的清水里蒸煮十分钟捞出。

等锅烧红下熟猪油,把无骨鱼头煎了半刻,再把鲜汤料酒以及精盐放进去烹煮。

十来分钟后就捞出鱼头肉盛入汤钵里。

然后把切好的豆腐丝、榨菜丝、冬笋丝、香菇丝放进原汤中烧沸,放调料,再用湿淀粉勾芡后淋入打散的鸡蛋液。

最后下麻油香醋后倒进盛鱼头的汤钵内。

全都弄完后,他脱下围裙,洗了洗手。

然后用小汤盅盛了些汤,捞了些料端着往二楼去了。

弋阳推开寂和房间的门,接着暖黄色的床头灯看着她两颊泛起的酡红。

他走过去,半扶起寂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来,阿寂,张开嘴巴,起来喝点醒酒汤,不然明儿个该头疼了。”

寂和乖乖巧巧的,听话的张开嘴。

弋阳递出一勺,她咕咚咽了下去。

他再喂。

等一勺一勺的把汤喂干净了,才用纸巾擦好嘴扶她躺下。

喝醉了的寂和,像安静的洋娃娃。

沾染着俗世的烟火,浸透着温润光泽。

真好。只有他能看见。

弋阳起身端着托盘准备往外走,无意间瞥见寂和手机屏幕闪烁的人名。

唐菲。

亮了很久才熄灭。

他抬步往外走,把门轻轻地带上。

唐菲这个名字他听过的。

唐周的堂亲,是个金牌编辑,在北京有名的出版社工作。

弋阳低笑了一声,像发现宝藏一样的窃喜。

他大概也许知道寂和存在的另一个圈子。

感怀上苍,怜他情深。

所有属于寂和的秘密及圈层都会在冥冥中被赋予天意,恩赐降临。

第七十八章 今天的月亮真大真圆

寂和是另一天早晨九点钟醒过来的。

她揉了揉昏涨的脑袋,拿过床头柜上嗡嗡直震的手机。

是唐菲的电话。

她按下接听键,“唐菲?”

“我的小祖宗哎,你可算接电话了。你这别是跑到非洲耍去了信号都没一个的。”

寂和推推太阳穴,“没,在北京呢。电话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唐菲这才进入正题。

“有制片人看上了你写的书,想买下版权改编成电影。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不卖。”她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但又思考了一下,改口问,“哪个制片人?”

“新丰影视的柯法,挺有名气的。”

寂和掀开被子,开门往楼下走。

“他拍的电影热度有多高?”

唐菲一口你是原始人的语气给她普及说:

“近年来院线票房最高的几部片子都是他制作的,热度可以说是现象级的。”

寂和拉开冰箱门,用玻璃杯倒了些牛奶,慢慢的喝了几口。

“版权我可以给,但有两个要求。”

“你说,我替你转达。”

“一,女主角必须是乐晨,二,片子一定要火。”

唐菲犹豫了一下。

“乐晨?就是最近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那个唱歌的乐晨?”

“对。”

“寂和,我觉得那边不一定能答应,新片选角忌讳的就是绯闻缠身,名声不好。”

寂和把杯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然后坐在沙发上回着唐菲。

“如果不同意,那就没有必要合作了。”

“好吧。我尽量把意思传达过去,到时候给你回信。”

“好的。”

“你在北京吗?”

“是。”

唐菲明显兴奋了一下说,“来姐这玩啊,请你吃饭。”

“不了,最近有点忙。等闲下来我们再约。”

“好吧好吧,可别让我等太久。”

然后她们就道别挂电话了。

芬姨正好从外边买完菜回来,寂和忙上前去接过大袋小袋的东西。

“这么多东西,您该喊我去帮忙的。”

“不用不用,就这么点菜喊你做什么,你好生休息就行。”

寂和把菜提到厨房,又分门别类的放好,有鲈鱼啊,野山鸡,还买了好些甜板栗。

“今天有客人吗?”

芬姨正把买回来的牛奶什么的放冰箱里。

“有的,小弋早上出门的时候交代说下午有客人要来。寂和小姐你也认识。”

她也认识?

在北京她认识的人屈指可数,黎川、绿苏、蒋老先生、唐周?姚敬?临夏也算一个。

寂和不再去想来的人是谁,帮着芬姨把菜拾掇干净。

然后上楼去,坐在二楼的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低着头写东西。

弋阳是晚饭时间回来的,他上楼敲了敲房门。

“阿寂,下楼吃饭了。”

寂和没动,笔也没停。

弋阳走上去,把她手中的笔轻轻地抽出来。

寂和抬头看他,皱起眉头。

弋阳拉起她的手,“下楼吃饭,带你见个人。”

“谁?”

“你认识的。”

没办法,寂和只好跟人下去。

到饭厅的时候,她看见了安安静静坐在餐桌旁边的人。

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

“长安?”

他回头看向寂和,乖巧的笑着。

“姐。”

芬姨端出刚熬好的鲈鱼汤,用白瓷汤碗盛出三碗来。

“你们俩姐弟很久没见了吧,过来边吃边聊。”

寂和走去,拥抱了一下他。

“长安,见到你真好。”

又感激的看了眼弋阳,他真的说到做到,把长安送到她身边。

“长安奔波一路了,先坐下来吃点东西。”

哦,对。舟车劳顿的肯定累了。

寂和把汤碗推到长安跟前,又用公筷夹了好些菜到他碗里。

“这些菜都很不错,你多吃些。”

“好的。”

弋阳起身把榨汁机里现榨的橙汁倒进玻璃杯里,端过去,递给长安与寂和。

“吃晚饭我们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好。”

吃完饭,弋阳带着他们在别墅区公园走了一圈。

最后在人工湖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借去买水的档口把时间单独留给他们。

寂和看着长安,完完整整的长安,又想起深夜缠绕的梦魇。

她凑上去,抱住他。

“长安,你留在北京好吗?”

“好。”

寂和放开他,高兴的说:“那我明天就去看公寓。”

长安看着她,期期艾艾的说:

“姐,我们不能住在弋先生这吗?”

“你喜欢这?”

长安点点头。

“喜欢。”

寂和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说:

“长安,这次我们在北京停留的时间可能有些长。一直麻烦弋先生于情于理都不好。”

长安揪了揪小手指,“好。”

看着他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寂和于心不忍。

“但是在我们找到合适的公寓前,可以暂时先住在弋先生家或者黎川家。”

长安笑了起来,赶紧说:

“那就弋先生家!”

寂和无奈的说了句好,真不知道弋阳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弋阳买完水回来他们就开始往回走了。

回到别墅,芬姨已经把客房收拾好了,就在弋阳书房旁边。

“长安的眼睛真亮,盛着十五的月亮。”

听见芬姨的夸奖,长安耳根子一红。

“谢谢。”

“还怪有礼貌的,真是越瞧越欢喜。把这当家一样住着,别拘着自个儿。”

“以后要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乖孩子,早点睡。”

“晚安。”

说完长安就进房间睡去了。

寂和也回到房间,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着窗外的月色。

觉得舒心自在,美景烂漫。

这时候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嗡的震动起来,是唐菲的电话。

“晚上好,唐菲,今天的月亮真大真圆。”

电话那头的人因着寂和这句话还特地拉开窗帘看着外面凄清的月亮。

“是挺圆的。”

而后又发觉自己打电话来根本不是探讨什么月亮不月亮的,她又说:

“先别管月亮,我这有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还有什么比长安来到北京更好的消息吗?

“那边答应你了,但他们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对接人没有明说,只约着咱明天中午在菩提饭庄见面详谈。”

既然他们能答应让乐晨当女主,那见面详谈也没问题。

“好,明天我准时到。”

第七十九章 躲到这来,就不会挤了

和唐菲道完别,寂和起身从唱片架上拿出巴克豪斯的贝多芬鸣奏全集,听了好一会儿才去洗漱睡觉。

早晨起床下楼,就看见在厨房里忙碌的弋阳和长安。

他们都系着格子的半身围裙,弋阳在拌沙拉,长安则用平底锅煎着鸡蛋。

和乐融融的。

寂和走进去,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俩。

芬姨在花园里修剪完枝桠,穿着橡胶连体衣走进来,看见寂和在厨房门口站着,笑着说:

“寂和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

芬姨把连体衣脱下来,然后洗干净手,也站在寂和旁边看着弋阳他们。

“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做早饭,也不让我搭手,瞧着他俩倒挺和乐。”

寂和点点头。

“他们相处得很好。”

“小弋没什么兄弟姊妹的,很少见他现在这模样,太太见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还没等寂和回话,弋阳转过身看着她们说:

“阿寂你起来了?准备好要吃早饭了。”

她嗯一声,然后问:

“早上吃什么?”

“我和长安准备了沙拉、三明治、牛奶和吐司。还买了点小笼包、油条。”

寂和走进去,看着小份多量的早餐,帮忙把它们端到饭厅去。

“很丰盛。”

长安托着牛奶也跟在后面,悄悄的在她耳边说:

“弋先生说你太瘦了,要好好养。”

寂和假装没听见,安安静静的坐在餐桌旁吃早饭。

看着弋阳忙东忙西,又端沙拉又递黄油的。

倒挺贤淑模样的,像小媳妇。

她勾唇一笑,说:

“你不用上班吗?”

弋阳把刷了果酱的吐司递给长安,又给寂和杯子里添了些牛奶。

“今天在家陪你们。”

看长安喜欢吃油条,他又掰了几撮油条泡进豆浆里,递过去。

“我们中午在外面吃?下午带长安区逛逛?”

寂和摇摇头。

“中午有约了,你们可以先去吃,等我这边结束了就跟你们会合。”

“那到时候给你call电话。”

“好。”

用过早饭,寂和就和长安坐在小花园里看书。

庭院里的木芙蓉开得正艳,花大而色丽,就着初秋的微风更显姿态。

弋阳把切好的水果端过去,也拿了本书坐在寂和旁边看着。

三个人这般模样倒也和谐静好。

九点多的时候,寂和放下书上二楼去换了身衣裳,又画了个淡妆。

别墅区不好打车,弋阳起身,“我送你过去吧。”

寂和没拒绝。

他们在快十二点的时候到了菩提饭庄。

弋阳帮她把安全带解开,又说:“我现在去接长安,谈好事等我来接你。”

“好。”

寂和下车,往饭庄里面走去。

还是之前一样的包厢,带她来的服务员敲了敲优昙波罗花的推拉门。

门开之后,寂和就看见了跪坐在蒲团上的唐菲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熨帖的西装,梳着大背头,蓄着络腮胡。

那个人走过来迎接她,“是祭无老师吧您好,我是柯法。”

“您好。”

唐菲也起身招呼人坐下,“来来来,我们坐下再谈。”

寂和坐下来后,习惯性的净手,划开火柴点燃炉里的檀香。

举手投足间,典雅高贵。

柯法瞧着,一拍脑袋。

“我说怎么瞧着祭无老师面熟,连着乐晨可就想起来了,彝族宣传片那主角不就是您嘛。”

唐菲也惊奇的问道:“宣传片?”

“是有这回事,友情出演。”

柯法夹过翠竹报春,笑着说:“那我就不奇怪为什么老师您非要乐晨当女主角了。”

他喝了口水接着说,“乐晨的条件都挺好的,但现在她负面新闻缠身,整个形象很不利。”

寂和也不喜欢兜圈绕弯的,她直起身子正色道:

“您这边的难处我也清楚,但我的条件就是我们合作的前提,明明确确的。所以,您就直说您这边的条件。”

“爽快。”柯法也不藏着掖着了,“本来公司内部的决定呢是希望老师您能在电影拍摄期间担任编剧,全程配合宣传工作。”

“您看?”

畅销书作家祭无从未在任何媒体出现过,至今还是个可男可女的神秘形象。

柯法的这一要求无疑是对新片最好的造势。

寂和想也没想的就说,“只要您没问题,我这边就没问题。”

“没问题肯定没问题,我们公司的实力加上老师您的名气,这部电影肯定一炮打响。”

柯法举起茶杯,又说:“为我们的合作干一杯。”

唐菲也举起来,“合作愉快。”

寂和只好举起茶杯,“合作愉快。”

“那近期就麻烦老师您写写剧本,我们这边开始筹备导演和演员。”

“好的。”

一顿饭过后,寂和看了看时间,两点了。

她朝唐菲两人点头致意。

“实在是很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要提前走。唐菲,柯老师就交给你了,单我来买。”

柯法站起来送她。

“祭无老师您有事就先走,单我已经签了,怎么还能让您破费呢。”

寂和也不推脱,道了谢就往包厢外走了。

结果刚关上推拉门,对面包厢的门就打开来了。

长安和弋阳端端正正的坐在那,朝她笑着。

“阿寂,你吃完了?”

“姐,我们走吧。”

吃惊又有点暖心。

寂和点点头。

“我们走吧。”

弋阳牵着寂和,寂和牵着长安,他们仨就这样出了饭庄。

也不去提车,反而往地铁站走去。

寂和侧头问道:

“我们这是去哪?”

“刷胡同。来北京刷胡同是最雅致的事。”

长安在旁边附和着,“我还没仔细看过胡同呢。”

“好。”

他们都穿得很轻便,平底鞋,棉麻衣衫。

除了长安五颜六色的一团有点扎眼以外,其他都很适合散步。

他们找了最近的地铁投币进去。

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相对来说没有那么拥挤。

寂和与长安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弋阳就拉着环站在他们跟前,低下头去静静的看着寂和,唇角带着笑。

旁边好些出来游玩的学生还时不时的看向弋阳,眼里全是桃花。

甚至有些胆大的还拿出手机偷拍了几张照片。

等到换乘站的时候,又涌进来一拨人。

寂和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一个老人,和弋阳站在一起。

人多得根本无处倚扶,她笔直的站着,尽量往里缩。

弋阳见状,伸出手,把寂和单手捞进怀里。

“躲到这来,就不会挤了。”

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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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你是第三种绝色

弋阳身上隐隐有梅花冷冽的香气,沁人心脾。

他肯定是深冬时节山林里的精怪,栖息在千年盘踞的桃花树下。

否则不可能如此让人心动,无可自拔。

寂和直愣愣的站着,脑袋顶碰着弋阳的下巴,时不时地摩挲。

他们很随性的找了个站下,也没什么目的的,四处走着。

附近就是南锣鼓巷,南北东西走向各有八条胡同整齐排列。

他们进了南锣,往东边第三条胡同走,就到东棉花胡同了。

这里有很多四合院,景致幽深宁静。

他们往里走,看见敞开着门的院落里有几间红砖小厨房。

还搭着葡萄架子,上面紫红色沉甸甸的葡萄低垂下来。

阳光从架子里溜进来,斑驳绰约。

寂和踱步走着,不远处的大树根下支了个棋摊儿,几个老大爷兴致勃勃的坐那儿看。

长安也凑了上去。

中间两人下得正欢,旁边观棋的人反倒吵吵起来了。

其中穿着褂的老大爷喷着唾沫星子说:

“我说跳马吧,你非要出车,真臭!”

旁边的人也不让,“你也不看看,那边夹着炮呢。”

长安安安静静的,躬着身子看。

胡同里很阴凉,不远处清末将军凤山的宅子门前有小女孩在踢毽子。

繁缛的砖雕拱门里迎面走来个牵着大狗的北京文艺妞。

弋阳俯身在寂和耳边说:“等我一下。”

然后就朝前走了些路,从巷口里拐进去消失了。

等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杯温热的果汁和一些零嘴。

“喝点果汁。”

他把果汁递给长安与寂和,又从袋子里拿出两折叠小板凳放在大树根旁边的围墙下。

“瞧着长安很喜欢看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过来这边坐下歇会儿,”

寂和点头,靠着他坐了过去。

弋阳又拿出小袋芒果干,“吃一个?”

“好。”

她咬了一口,很香甜。

“长安这时候才像个孩子。”

寂和闻言朝人堆里的长安看过去,五彩斑斓的。

时而皱眉,时而凝神思考。

年轻又朝气。

“是啊,他该多跟人群接触的。”

“你不用忧心。”

寂和突然想到,长安一直不愿意离开a镇,弋阳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他妥协的?

她侧过身去看着对面的人。

“弋阳。”

“嗯?”

“长安为什么答应来北京?”

弋阳看了眼长安。

“我跟他说,来帮我一个忙。”

“帮忙?”

“嗯。”

“什么忙?”

弋阳回过头来看寂和,勾唇带笑。

“你想知道?”

寂和被他盯得心里一紧,挪过眼去不再理他。

长安到棋摊散了才走到他们跟前,羞赧的挠了挠头。

“你们等很久了吧。”

弋阳站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不久,长安喜欢下象棋?”

他点点头。

“父亲在的时候,经常教我。”

“那正巧,我也喜欢。回家了我们还能切磋切磋。”

长安抬起头,眼睛里都是惊喜。

“那弋先生喜欢围棋吗?”

弋阳躬下身去,把两小板凳收了起来放进黑色的塑料袋子里,拎在手上。

“略知一二,也可学习切磋。”

“弋先生真厉害!”

长安俨然更喜欢弋阳了,一路上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

他们刚出铜锣鼓巷,大马路上就停着弋阳那辆骚包的莲花。

司机下车开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到别墅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饭。

芬姨准备了好些吃的,饭桌上其乐融融。

长安还讲了好几个冷笑话,逗得她开怀大笑。

吃完饭,寂和就回房写剧本去了。

这本小说是她早年间写下的,关于民国孤女不得善终的爱情故事。

女主叫松砚,男主是军阀将领张崇宗。

寂和一直写到凌晨两点才放下笔记本,伸了个懒腰。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鼻翼小巧高挺,眼眸泛水有神。

她走到阳台,外面的月色倾泻皎洁。

洒在隔壁阳台的藤椅上,照着那个人如绿竹猗猗,如圭如璧。

弋阳偏头望她一眼,笑道:“准备休息了?”

寂和点点头,有些愣住。

他怎么还没睡?

弋阳起身,走到中间的栏杆上,笑了笑说:

“那我们睡吧,熬夜伤神。”

他是特地坐在这里等自己的?

看着弋阳,她想起一首诗来。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着笑朝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晚安。”

说完,寂和偏过头去,转身疾步回房。

另一天五点钟就醒了,头昏涨涨的,却再也睡不着。

她揉着太阳穴,开了笔记本,开始敲键盘编写剧本。

九点钟的时候弋阳来敲门,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吐司。

看着寂和眼下一片青黑,他皱眉。

“没休息好?”

又看了眼书桌上开着的笔记本。

“剧本急不来。”

寂和接过早餐,喝了口牛奶,不在意的说:“只是醒得早,没事的。长安呢?”

“他和芬姨在花园里浇花。”

“劳你们费心了。”

弋阳坐在书桌旁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名字。

松砚。张崇宗。

电影第一幕便是军阀混战,攻城屠戮的场面。

少年张崇宗跨于红棕色骏马之上,躬下身去救起尸堆下面的松砚。

她的眼睛漆黑晶亮,像浓厚夜色里的葡萄。

寂和合上电脑。

“弋先生今天又不上班?”

他仰靠在椅子上,伸长着腿,看着寂和。

“和长安说好在家陪他下棋的。”

“别为他耽误弋先生做正事。”

弋阳看得更认真。

“这就是正事。”

寂和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吃完早餐。

弋阳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安静,带着托盘走了出去,带上门。

像闭关一样,寂和在二楼的那个房间里待了大半个月。

期间,弋阳带着长安在北京四处游玩。

去巷子口看人下棋,去颐和园看十七孔桥,漫步长廊。

有时候拉着寂和去野三坡,看野蛮的山,看湖底的水草与污泥。

也会去香山散步看红叶,玉渊潭看樱花,陶然亭放风筝。

十一月初的时候,寂和终于把剧本写出来。

当天晚上,芬姨做了一桌子全鱼宴庆贺。

也许是闷在房里太久,寂和闻着鱼腥味竟有些反胃。

她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瞧她神情厌厌,吃过饭,弋阳拉着长安与寂和去了潘家园旧货市场闲逛。

第八十一章 有墨尔本雪山的月光好看吗

潘家园旧货市场在北京三环那边。

弋阳是开车去的,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穿高领杏色毛衣的寂和。

长安也规规矩矩的坐在后头。

“潘家园你绝对喜欢的,里面很多有年代感的东西。”

“玛瑙玉翠,竹木骨雕,皮影脸谱,衡水的鼻烟壶,杨柳青的年画,还有台湾的交趾陶。”

寂和早年来北京的时候也去过这的,的确能让她一逛就是一天。

晚上灯火通明的,到了大门口,还有老大爷用铁炉子烤玉米在这吆喝叫卖。

弋阳找了个停车位放好车,就牵着长安领着寂和往里走。

人声鼎沸。

空气里隐隐散着达摩香还有初秋时节夹着草木气息的土腥味。

一瓷器摊子前坐着个穿着褂戴一瓜皮帽的老大爷。

正在和蓝眼睛黄头发的洋人絮絮叨叨的讲着器具的来历和成分。

寂和被前面的摊子吸引住了。

她拿起上面坠着黑线画着花脸的白石头,丑丑的却又古朴。

弋阳站在身旁,在她耳后轻轻解释道:

“这是泥做的,里头空心,你掐住那黑绳往下捋,就能发出老猫的叫声。”

“真有趣,以前从没见过。”

弋阳又走到另一个摊子前,拿起摊面上的皮影,对寂和他们招手。

“你们过来。”

他们走过去。

“嗯?”

“你看看这三个皮影像不像我们?”

寂和瞟眼看去。

女的长发挽簪,仙草鸾凤做衣。

男的祥云滚边,腾龙为襟,一双桃花眼潋滟。

中间那个男童衣饰缀得五彩斑斓的,倒也有几分神似长安。

长安拿起皮影仔细端详着,开心地递到寂和跟前。

“这个好像姐姐啊。

她点了点头。

“是挺像的。”

弋阳问了价,把钱付给老板。

“那我们买下来。”

小摊老板用盒子装好递给他们。

然后他们又逛到别处去了,有人用红棕色的小篓子装了两只蛐蛐摆了个摊也在售卖。

蛐蛐的叫声唧唧唧的,有春天喧腾的热闹。

寂和走过去,站到一旁听着声儿。

弋阳走过来。

“喜欢吗?”

她摇摇头。

“不。只是觉得声音热闹。我们走吧。”

寂和又往卖二手书的店去了,里面很多旧书,有年代的厚重感。

拿起一本,纸张泛黄。

橘黄色的路灯下,她翻开来认真看着,上面还有些前人做的笔记与思考。

弋阳瞧着她,也不催促,带着长安去隔壁卖黑胶唱片的店看看。

一直到十一点多才回去,买了些书和唱片。

到别墅的时候,寂和接到唐菲的电话。

她坐在阳台上,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刚买回来的书。

“晚上好。唐菲。”

“之前打过你好几个电话没回。”

植物架子上种着盆昙花,绿叶衬着花骨朵,寂和放下书拨弄了两下回着话。

“不好意思,静音没看见。有什么事吗?”

“柯法那边导演演员已经敲定了,资金也到位。说下周举办个开机仪式,然后开个发布会。希望到时候你能准时出席。”

“好。我知道了。”

唐菲迟疑了两下,不禁问道: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公开场合吗?连新书签售会都没办过,这次怎么一反常态?”

寂和站起来,倚靠着栏杆,看着斗大的月亮。

像洁白的瓷器,高高悬挂着。

她望着天又不像望着天,她说:

“可能是在自我救赎吧。”

自我救赎?

唐菲不明白了,却也没能问更多。

寂和说完这句话就挂断电话了。

她开门走到书房隔壁长安的房间门口,里面很安静。

凌晨一点,应该是睡了。

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弋阳从书房出来了,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带着金丝框的眼镜。

“阿寂,你还没睡?”

寂和嘘了一声,朝自己房间指了指。

弋阳跟了上去。

关上房门,她才小声说话。

“弋先生不也没睡?”

“公司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晚了些。你今天刚写完剧本,该早点歇息才是。”

寂和窝在小沙发里,望着玻璃门外的月光。

“月色很好。”

弋阳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勾唇轻轻一笑。

回过头来温柔的看着寂和,说:

“有墨尔本雪山的月光好看吗?”

墨尔本?弋阳的这句话让她想起了那一夜荒唐。

寂和不说话了,起身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弋先生早点休息。”

弋阳低笑一声。

就出去了,关门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芬姨告诉寂和,弋阳又带着长安出去了。

两个人神神秘秘的。

她笑了笑,然后也出门去找晨暮。

晨暮依旧在郊外的公寓里,绕了很大的弯她才到那里。

杰哥和白洁也在。

他们给寂和开的门。

白洁跑过来,一脸兴奋与崇拜。

“寂和姐,你你你能给我签名吗?”

杰哥也过来凑热闹。

“我也要!”

她一脸无奈的笑了笑,“你们这是怎么了?”

白洁用食指掩住嘴,小声说,“祭无大大,我保证在发布会召开之前绝对不揭开你神秘的面纱!你就给我签个名好吗?我将是第一个拥有祭无签名的忠实粉丝。”

杰哥反而严肃起来。

“我都听说了,乐晨这次的机会是你争取来的。寂和小姐,十分感谢。”

寂和礼貌的微笑,“乐晨很适合这个角色,我只是顺水推舟。杰哥不用客气的。乐晨呢?”

白洁兴奋又积极。

“在厨房!”

寂和笑了笑,轻轻在她耳边说,“放心,你绝对是第一个拥有祭无签名的人。”

然后就朝厨房走去,只留下后头的尖叫声。

厨房的设施很齐全,晨暮站在长方形操作台旁边,正在打奶油。

她看见寂和,放下手里的东西,微笑的上前拥抱。

“寂和,半个多月没见,你更红润了些。”

寂和回拥着她。

“你看起来也很好。”

晨暮笑了笑,把打好的奶油挑了点给寂和尝尝。

“是啊,大家都希望我能好起来。”

“很好吃,甜而不腻。”

晨暮接着低头打奶油,等烤箱里的蛋糕烤好了就拿出来。

“这是我新学的,再过几个礼拜就要进组拍戏了,趁现在没有工作就享受一下生活。”

第八十二章 祈愿入她劫,终日两相思

寂和走过去,从烤盘里拿了烤好的曲奇饼干,尝了尝。

“很好吃啊。”

晨暮低头把奶油挤到蛋糕上,画着层层铺叠的大朵蔷薇花。

“中午留下来吃饭?”

“好。”

杰哥和白洁带过来的菜都放在冰箱里,寂和拉开看了看。

里头有海参、鸽蛋、虾肉。还有老母鸡、白条鸭、猪蹄、猪棒骨以及牛肉。

正好是做浓汤烩三鲜的材料。

寂和把东西拿出来整了整,说:

“晨暮,你先把蛋糕端出去给杰哥他们吃,我来煲个汤。”

“好。”

等她出去,寂和把猪骨棒、老母鸡、猪蹄膀切成段,放在炖钵里小火熬着。

然后也去了客厅。

杰哥他们坐在沙发上吃着晨暮做的蛋糕和饼干,看起来聊得很开心。

晨暮窝在沙发里,微低着头,转着手上的笔,浅浅的笑着。

偶尔也会抬头接话,笑得很开心。

寂和走过去,“你们看起来真高兴。”

白洁往旁边坐过去一点,让出了点空间。

“寂和姐,你过来坐啊。”

杰哥也接话,“你来了我们更开心了。”

她坐过去,也拈了块曲奇饼。

“你们刚刚在讲什么?”

晨暮笑着说,“小白在讲冷笑话。”

“对啊对啊,寂和姐,你要不要听听看?”

“乐意至极。”

“咳咳”

白洁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讲。

“有一只北极熊自己待着闲得超级无聊的,就开始拔自己的毛。”

“一根,两根,三根……结果都拔光了,北极熊突然说了句话,你们猜说了什么?”

寂和配合的想了想,“好无聊?”

杰哥反驳说:

“不对,这既然是个笑话肯定就与众不同的。”

他想了想又说:

“嗯……它说我的衣服呢?”

“不对不对!北极熊说啊……”

白洁站起来,搂着自己,做了个冷颤的动作。

“我好冷哦!”

“哈哈哈哈,真的好冷啊。”

杰哥捧腹笑着,逗着寂和晨暮也跟着笑了起来。

寂和和他们聊了会儿天就往厨房去了。

她把牛肉,豆角,山药,木耳什么的都准备好。

又把奶汤盛出来尝了尝,汤白味浓。

寂和把鸡腿去皮切丁,鸽蛋煮熟去壳。把姜葱煸炒之后,加入奶汤烹煮。

汤完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就开始热锅温油炒菜。

没一会儿,手撕鸡,红烧蹄膀,蓝莓山药,干煸豆角,凉拌木耳蘸芥末就弄好了。

白洁来端菜的时候发出了十级崇拜,“不愧是我偶像,德才兼备。”

铺好碗筷,杰哥发觉没有酒,准备去地下酒窖拿的。

晨暮拦住他,笑着说:“怎么能让杰哥劳累呢,我去就行了。”

寂和帮大家舀了碗汤递过去。

杰哥接过去,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寂小姐,十分感谢您给乐晨《崇松宗砚》这个机会,它的制作团队很好。相信乐晨绝对可以度过这次危机。”

“凌先生您不用这么客气的。”

“我凌怀向来恩怨分明的,寂小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知会一声,绝对二话不说两肋插刀。”

白洁在旁边笑了笑,“杰哥,你这江湖气怎么这么重呢。难不成公司的传言是真的?”

“说我是黑道老大?”

“可不是。”

“随他们扯犊子去。”

寂和听着不禁笑了笑,说:“乐晨还没上来,我看看去。”

然后就起身往酒窖走去。

楼道灯光昏暗,她摸索着往下走。

却在转弯的角落里看见晨暮。

她斜靠在墙壁上,仰头抽烟,指尖红色的星点明明灭灭。

吐出的烟圈弥漫在楼道里,像极了无望地狱。

此时此刻的晨暮,没有影子,藏匿于黑暗了无生机。

她刚刚的开心都是伪装出来的外衣,在这无人之境才能撕扯掉。

寂和悄悄的退了出去。

杰哥和白洁还在打闹,乐晨的振作与《崇松宗砚》的到来无疑把之前弥漫的愁云拨弄开来。

每个人都很开心。

除了晨暮。

吃完饭,杰哥白洁他们就先回公司了。

寂和也没久留,她知道晨暮此刻需要的是自我救赎。

唯有时间能抚平一切。

回衡阳别墅区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

芬姨不在家,弋阳长安也不在家。

她上了二楼,坐在自己房间的小阳台上,看着外面惨败又峥嵘小花园。

拿出书来看,翻了几页又有些小困。

就迷迷糊糊的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芬姨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寂和梦到长安从高楼之上摔了下去,鲜血淋淋。

她睁开眼,浑身颤抖。

听着不断响起的电话,她无力的拿起来按下接听键。

“寂和小姐,我是芬姨啊。请问您现在在家吗?”

她揉了揉太阳穴。

“在家的。芬姨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啊。小弋有一份文件落在家里了,我现在有事回不来。所以想麻烦寂和小姐您去送一下,不知道方便吗?”

“方便的。”

“那实在是麻烦寂和小姐你了,东西在小弋房间的床头柜里。”

“不麻烦的,芬姨您安心忙您的事。”

说完之后,那边道谢挂了电话。

寂和起身,走到隔壁房间,开了门。

里面的陈设和上次看到的一样,干净利落。

她走到床头,正准备拉开柜子找资料的时候,却瞟到上面的《金刚经》书卷。

黄幡纸,上面是用簪花小楷抄的经文。

纸张泛黄,有些年头了。

寂和不可能认不出的,这是她的字迹。

拿起经书翻了翻,最后一页还写了句话。

——祈愿入她劫,终日两相思。

祈愿入她劫,终日两相思?

寂和突然想起黎川在斯里兰卡对她说过的话。

“弋阳北京家里的枕头下面,有一本黄幡纸手抄的《金刚经》。他每晚都会拿出来读一遍。”

“在你出现前,他每年不管公司多忙都会去一个地方,叫什么旧时光老店的。”

“也有很多年轻优秀的姑娘放下身段倒追着他,我没见弋阳给过一丝半点的回应。”

“四年过去了,我和唐周姚敬总笑他在等一场镜花水月。”

她心里蚂蚁挠一样。

把书放了回去,从抽屉里拿出文件。

然后理了理情绪,出门打车往弋阳公司去了。

第八十三章 那些评论说得没错

弋阳的公司坐落在市一环,走进大楼,正对面就是前台。

有两三个穿着正装,妆容得体的女孩子坐在那。

她走上去,礼貌的说:“你好,找一下弋阳。”

“请问是寂和小姐吗?”

“是的。”

“请跟我来。”

里面走出一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年轻女孩,带着她上了电梯直达总经理办公室。

寂和推开办公室的门。

弋阳坐在黑色大理石的办公桌后,戴着那副金丝框眼镜,西装革履。

他正低头看着什么,额前的碎发在逆光中更显光晕。

听见脚步声,弋阳抬起头来。

看见来人,他放下笔,温柔的笑道:“阿寂,你来了?辛苦了。”

“举手之劳。”

寂和把文件递了过去,又四处望了望。

最后问道:“长安没和弋先生在一起吗?”

“他在老师傅那上课,我中途有个会要开就先回来了。但会儿去接他,你别担心。”

她有些疑惑。

“上课?”

弋阳从玻璃柜里拿出红酒,用高脚杯盛了点递给寂和。

“对,他对皮影戏很感兴趣。想着我们平时都忙,他一个人呆着怪无聊的,就帮着报了个班,认识些新朋友。”

她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

“你费心了。”

弋阳坐在她旁边,像变戏法一样的又拿出了些零嘴。

芒果干啊,西梅山楂之类的。

“这不算事,你在这等等?等我处理完事情我们一起去接长安?”

寂和点点头。

“你先忙,我在旁边等着就行。”

他把自己的笔记本拿过来,递给寂和,“你可以上上网打发时间,我先去开会。”

“好。”

弋阳拿着文件走出办公室后,寂和打开笔记本,映入眼帘的是她在彝族部落拍的照片。

照片里,两旁是土黄色建筑,屋顶上的木梯交错分布,屋檐下挂着的几串红辣椒在炽热的阳光下更显精神。

寂和站在巷道中,穿着异域的民族服饰,及踝的长发和彩色的丝线缠绕。

侧身回眸,眼睛灵动孤傲,有如雪山顶上单支独放的格桑花。清泠孤寂。

他是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让自己看见这张用来做屏保的照片的。

寂和合上电脑,把它丢到沙发上。

然后拿起手机划了划微博。

占据热搜榜的依然是晨暮,推送的新闻标题是:

天后乐晨新剧投资人竟然是绯闻弋姓小开。

寂和点进去,里面有一张照片。

是弋阳和晨暮在餐厅吃饭的照片,两人面对面坐着。

窗帘遮住了一半,只能看出轮廓。

营销号把弋阳点赞晨暮彝族照片微博动态的事也扒了出来,还有去a县去接她。

层层解剖之下得出乐晨和弋阳正在开展地下恋情。

粉丝一片叫好,纷纷举起双手赞成。

乐晨的小可爱:哇!!简直绝配!!祝福祝福!!!

苹果酱:在黑子说我们晨哥是小三的时候,我就想用拖鞋把他的脸拍成鞋拔子!但是看到这条热搜,我希望这是真的,期待官宣!

乐晨铁粉:这男的光看侧脸就是男神级别的人物,和晨哥配一脸!

草莓卷卷卷:嫁给晨哥不吃亏!弋男神冲啊!

大kkkkkk:他简直是神祗!侧颜都让人沉沦啊!

天边的云彩:什么时候能把正脸照放出来啊?这简直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超现实剧情!支持晨哥!

寂和看着这些新闻,心下思虑。

弋阳是《崇松宗砚》的投资人?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是因为?

他和晨暮的绯闻将这部还没开拍的电影推上热度巅峰。

电影投资人的消息无疑是团队内部放出的消息。

寂和关上手机,窝在沙发里,低头想着。

现在的娱乐导向逐渐开始朝好的方面发展,这很好,晨暮将会迎来新生。

这些日子也算过得平静,但她在北京停留太久,是时候走了。

她决定,等开机仪式结束后,就带着长安去别的地方。

正当寂和思考下一站去哪的时候,

咚咚咚。

弋阳的秘书恒婧敲门走了进来。

“寂和小姐,这是总经理交代我买的水果。”

寂和看着她端过来的果盘,里面有切好的苹果,甜梨,蜜橙。还有些香蕉葡萄。

开会还不够他忙的?

“谢谢,麻烦你了。”

恒婧礼貌的看着寂和,微笑着说:

“客气了,总经理还有一个多小时就结束,您耐心等等,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去做。”

“好的。”

寂和也没扭捏,恒婧离开后,她就用竹签插了块苹果吃。

然后拨了个电话给唐菲。

电话那头非常嘈杂,唐菲急促的声音阵阵传来。

“寂和,有事吗?”

“你好像很忙?”

“对啊,忙得焦头烂额。”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想问《崇松宗砚》投资人的事。”

那边迟钝了一下,好像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听不见人声,只有风呼呼的声音。

唐菲想了想,“你看见新闻了?”

寂和点点头。

“看见了。”

“当时柯法那边对接人听见你开的条件,是有些犹豫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同意了。”

唐菲坐在天台的椅子上,接着说:

“我有个朋友在他们公司上班,听说了一耳朵。”

“嗯?”

“是弋先生重金投资电影,但前提是得答应你的要求。”唐菲说完还八卦了一下,“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乐晨和弋先生的这层关系呢。”

“你别替你好姐妹担心,弋先生我也知道一些,绝对是好人。他们俩在一起金童玉女还是很配的。”

寂和点点头,也不搭这话,“我知道了。”

“唐主编,这还有些问题需要您来决定。”

有人在找唐菲,寂和识相的说:“你先去忙,我没事了。”

“好。对了,发布会那天你穿精神点啊,毕竟是我们祭无第一次亮相。”

她无奈的笑着,说:

“好好好,你快忙去吧。”

挂了电话,寂和心里五味陈杂。

果然,弋阳投资是为了她。

寂和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弋阳的脸。

深邃狭长的桃花眼,鼻梁高挺。

系着灰色棉麻半身围裙,在橘黄灯光下捶打金条,一起一落温润美好。

那些评论说得没错,

他是神祗,是让人甘心堕入的深渊。

唠嗑

南京落雨了,淅淅沥沥的,砸在绿叶面上很好听。

今天是交论文定稿查重的日子,朋友们都回学校了。

我们去三食吃新开的焖锅,去北商业街吃水果捞,还让店员多加了些西米与红豆。

晚上我们坐在四四方方的凳子上唠嗑,天南地北的讲着。

讲今天南商业街新开业的罗森,哪个论文导师不负责气得人昏头昏脑。

我们开心笑着。

外面的雨落得欢畅,热烈而奔腾的召示着即将到来的离别。

第八十四章 闲不闲的也不影响弋先生追你的事实

会议是五点多结束的。

弋阳后面跟着项目经理宋城一起走了进来。

“总经理,西边那块地皮竞标我已经交代下去收集好材料了。”

“行。让他们上点心,忙完这个案子就给他们集体休假。”

“您放心,那城东case的报告我晚点发到您邮箱?”

弋阳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会客厅沙发那边的寂和,对宋城摆了摆手。

“好。没什么其他的事你就先下去吧。”

下去?他还有一组数据没有汇报呢?

宋城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窝在沙发那边的女子。

斜靠在沙发上,眼睛闭着都能看出姿色。

他了然,笑着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弋阳从休息室里拿出自己平时用的毯子,轻手轻脚的盖在她身上。

谁知道,寂和一下子就惊醒了。

“吵醒你了?”

她揉着眉,醒了醒神,摇头说:“没有。”

“再睡会儿?”

“不了。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

“那我们去接长安吧。”

弋阳拿起搭在靠背上的外套,“好,走吧。”

他们下了电梯去车库提车,开到胡同口的时候停下了。

弋阳开车门,把手放在寂和头顶上,护着她下来。

“你在街边等一会儿,我去停个车。”

“好。我就在这等你。”

寂和呆着的地方,有扛着糖葫芦堆叫卖的老大爷。

他周围好几个小年轻站着,买糖墩儿。

还有稍小一点的孩子抱着妈妈的腿缠着要买。

寂和看过去,

木盘上支着竹片弯成的半圆形架子,竹签子上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山楂,光泽诱人。

她想起了长安小时候盯着糖葫芦摊不肯走道的样子。

要不要买一串带过去?

正出神想着呢,后头就出现了弋阳的声音。

“我们买几串糖葫芦带过去吧,长安喜欢吃。”

嗯?他怎么知道长安喜欢吃?

寂和回头看了眼弋阳,眼里的追寻充满疑问。

他也没解释什么,自顾自的买了串山楂裹糖的,放到寂和手里。

“还是先买一串吧,回去经过信远斋的时候再多买些,那的好吃干净。”

说完,他就牵着寂和往胡同里走去。

寂和低头,看着手里红彤彤晶莹又剔透的糖葫芦。

又看了看弋阳牵着自己的手,指骨分明,白皙有力。

她没有拒绝。

再往里往深走了些段时间,他们在一大宅院停了下来。

弋阳扣住门环,轻敲了三下。

没一会儿就有一穿着汗衫书童打扮的人来开门。

“弋先生来了。”

“晚上好小余,我来接长安下课。”

弋阳带着寂和穿过小长廊往里面的屋子走去,那叫小余的人也跟在旁边。

“师傅交代过了,您今个儿下午落下的课赶明儿挑个日子补上。”

推开楠木松鹤延年木雕门,走了进去。

弋阳说了句,“照旧就行。”

小余让人奉上两杯祁门红茶,说:

“好,那您在这等着,我去瞧瞧下课了没。”

然后就下去了。

寂和托起茶杯,轻嗅,香气高醇,似花果兰香。

好茶。

三两杯品下肚,外头就传来细细索索的讲话和走路声。

忽的,耳房处木帘子上的青竹被撩开来。

长安弯腰走了进来。

“姐。”

寂和笑了笑,起身迎过去,把攥在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

“下课了?”

长安接过来,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含笑带羞。

“嗯。”

“那走吧,我们回家。”

摸了摸长安柔软的头发,弋阳接过他的被色小背包,顺手牵着寂和。

“回家。”

他们朝胡同外面走过去。

橘黄色的黄昏景象印在影子里,合乐祥宁。

长安开心吃着裹着糖衣的山楂,酸酸甜甜的。

晚上回去,芬姨就笑盈盈做好饭菜等着。

一连几天过去,长安每天和弋阳出去,也许是去学皮影戏或者去别处玩。

而寂和就忙着电影的事。

很快的,十一月十号来临。

寂和五点多就被唐菲的电话吵醒。

她从床头柜面上把手机摸了过来,按下接听键。

“小祖宗,你还没起来啊?”

寂和看了眼时间,嗯。还早。

“不是十点的发布会吗?从我这开车过去就一个小时车程。”

那边立刻炸了起来。

“好歹也是畅销书作家祭无的首次亮相啊,你不得好好捯饬捯饬啊?”

寂和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自己。

“让我多睡一会儿就是对这个身份最大的尊重,昨晚凌晨两点多才睡着。”

唐菲想了想,来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样吧,你再睡会儿,我带着造型师去找你。”

来找她?太麻烦了。

“不用,待会儿我自己收拾一下和你会合。”

唐菲一口拒绝。

“你直接把位置发过来。”

好困啊,她只想再多睡一会儿。

寂和说了句好。

然后挂断电话,把地址发过去,蒙头接着睡觉了。

弋阳来敲门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四十。

她眯着眼睛,托着被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下去开门。

“怎么了?”

“唐菲找你。”

他看着就寂和睡眼惺忪的样子,又说:

“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我先下去招待她?”

唐菲已经到了?

寂和摇摇头,“我洗漱一下,马上下去。”

“好。我先去做早餐,你慢慢来。”

弋阳说完就下楼去了。

她换了身白色针织长裙,套了件黑色的棉麻外衣。

收拾完之后也下楼去了。

唐菲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旁边还跟着几个领着箱子的陌生人。

见到寂和就打趣样的挤眉弄眼,一脸八卦。

“寂和,你可醒了。”

“再不醒您能直接上去掀被子。”

唐菲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寂和听话的走了过去,刚落座就有人上来捯饬她。

用手碰了碰她的脸,然后左一层精华又一层水乳的。

唐菲还凑过来,在她耳根子边上悄悄的问:

“你和弋先生?”

寂和不羞不恼的回答说:“朋友。”

她明显一脸不相信,“我专业的判断能力告诉我,绝不会这么简单。”

等化妆师给她保完湿之后,唐菲又来一句:

“原来,弋先生砸重金不是因为乐晨,而是你。”

寂和笑笑,“大主编都这么闲的吗?”

“闲不闲的也不影响弋先生追你的事实。”

第八十五章 崇松宗砚开机仪式

她笑而不语,唐菲也没再调侃。

打好底妆,弋阳托着餐盘走了过来。

“先吃早饭吧。”

托盘里用碟子盛着的是火腿蛋三明治、牛奶和小份果盘。

是一个人的量。

寂和摇头,“弋先生和长安先吃。”

他把东西放在高脚茶几上,斜眼看着唐菲他们,说:

“唐小姐辛苦,我吩咐司机买了些早点送来,在偏厅摆着。”

“你们先用早饭再继续?”

都这样的眼神授意了,唐菲倍感压力,忙点头。

“吃吃吃,寂和,你先去吃饭,时间来得及。”

又招呼工作人员,“大家辛苦了,去偏厅先吃饭。”

等人都走了,弋阳才走过去坐在寂和旁边。

从托盘里把牛奶端出来,“长安和芬姨在吃,你先喝口牛奶温胃。”

她接过来,“今天不出去?”

平时这个点他都带长安出门去胡同院了。

“今天请假休息。”

弋阳把三明治碟子递过去,又问,“要不要来点吐司刷果酱?”

寂和摇头,“有点撑。”

她把三明治吃了两三口就放下了。

弋阳把碟子收回来,把切好的香蕉片用签子插了块,“吃点水果消食。”

“吃不下了。”

他没勉强,把东西都规整好,递了张纸过去。

“长安说中午买点面粉,明早烙你喜欢的鸡蛋糖饼吃。”

寂和擦了擦嘴,“鸡蛋糖饼?”

“这几天瞧你吃什么都没胃口,就做点你以前爱吃的,换换口味。”

最近是不怎么想吃。

“可能太忙,没有食欲。过段时间就好了。”

弋阳看着她,眼下青黑一片,遮瑕重些才掩盖得住。

“发布会结束后你休息一阵,让他们先拍着。”

“好。我也打算离开北京去别的地方走走了。”

“去哪?”

“还没定,到时候再说。”

弋阳正准备问人什么时候走的,唐菲他们就回来了。

站在电视壁那边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寂和站起身来,“你们进来吧。”

弋阳把空间让了出来,坐在不远处的高脚凳子上静静的看着。

风从落地窗的小缝里溜进来,轻鼓起白色的纱帘。

和煦的阳光从玻璃面上折射进来,印在寂和脸上,形成五彩斑斓的光晕。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真温柔。

她就坐在那,松生空谷,霞映澄塘。

妆容和造型都很精致。

唐菲很满意,她环手在一旁啧啧赞叹。

“天生丽质难自弃,这是要出道的长相。”

寂和站起来,微微打了个哈欠。

“弄好了?”

她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

“你们等我一下就可以出发了。”

说完寂和就往小花园去了,长安蹲在花团那。

拿着大剪刀修剪枝桠。

“长安。”

听见声音他站了起来,“姐?”

“等北京这边事情结束,我打算换一个地方,这次你跟我一起吧。”

长安拍了拍粗布绿围裙上的草屑灰尘,低头不说话。

“嗯?”

他抬头。

“姐,你不是赶时间去发布会吗?这件事等回来再说好吗?”

“好,我给你时间。”

说完,寂和往二楼去,拿了个装零碎东西的小包。

然后回到客厅与唐菲他们会合。

“我们出发吧。”

“好。”

坐上黑色越野车后,凌怀来了电话问他们到哪了。

寂和不紧不慢地说:

“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到现场。”

“来了之后直接从后门到休息室,我去接你们。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好。到了通知你。”

刚挂完电话,唐菲就凑过来,不安好心的笑。

“什么时候和弋先生修成正果了可要请我吃饭。”

寂和皱了皱眉头,揉着太阳穴,笑着说:

“等吧。”

弋阳她是知道的。

因着和唐周是堂亲关系,多多少少也知道些这位独闯京都薄情少郎的故事。

爱慕他的女生一拉一箩筐,可这么些年来也没听过什么花边角料。

唐菲看了寂和一眼,笑着说: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听见好消息的。”

没有人能拒绝他。

寂和笑了笑没回话,闭着眼睛小憩了会儿。

他们从地下车库的通道上去的,推开休息室的门就能看见坐在化妆台前被人捯饬得差不多的晨暮。

依旧美丽独放。

她上前来拥抱寂和,“见到你真安心。”

“我也是。”

晨暮领着她坐下来,“待会儿有什么刁钻的问题你都推给我。”

“我可以应付。”

“怕你不习惯,我记得你不喜欢镜头。”

寂和摇摇头表示没事。

很快就有人来敲门,说:“两位老师,媒体记者们已经在场内等候了。请两位老师准备一下。”

凌怀回答说:“余青和导演也到了吧?。”

余青是这部戏的男主角,当红演技小生。

“已经在休息间等候了。”

“那我们这边也准备好了。”

等主持人先后报了导演、编剧及主演名字的时候,乐晨和寂和并肩按着席卡坐好。

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之下,记者开始进行连番轰炸。

首要对象就是乐晨。

“您这次进军电影圈是想凭借《崇松宗砚》这部作品洗白吗?”

“据传《崇松宗砚》投资人弋阳先生是您的男友,请问这是真的吗?”

“请问弋阳先生是您男友的消息是真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晨暮避重就轻,笑着说:

“我和弋阳先生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还请大家多多关注我第一部电影作品《崇松宗砚》。”

导演也站起来解围。

“这次我们不单请到两位很棒的主角,担任这部电影编剧的正是畅销书作家祭无,这是作家首次公开亮相。”

记者可对什么作家的不感兴趣,但候在场外的书迷们看着荧屏上投放出的作家模样都一片尖叫。

“祭无!祭无!”

“大大好美啊!”

“电影拍出来我要包场!”

“好像祭无大大还为乐晨拍过彝族的宣传片,赶快去看盛世美颜。”

“天呐!!太好看了!我要去彝族!”

视频点击量瞬间暴增。

而场内,记者问完问题后,导演说了点话,主演陆续为新片开机说了些话。

程序差不多就走完了。

他们开始陆续退场。

唠嗑

最近把毕业的事整理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拍毕业照然后拨穗穗了哈哈

我们明天见?

第八十六章 你是这糜烂世界的皎皎月光,

乐晨在保安的护送下往侧门一路走去。

寂和也紧跟其后。

刚推开玻璃门,就看见堵在面前的记者,还有被保安拦在安全线外的粉丝。

场外的粉丝看见乐晨走出来,疯狂的尖叫着。

“晨哥!晨哥!”

“啊!!!!晨哥!晨哥天下无敌!星途璀璨!!!”

没有受到邀请的花边记者就蜂拥而上,堵住乐晨。

“乐晨小姐,您对小三事件避而不谈,是默认吗?”

“这次进军电影圈是洗白吗?”

“您打算什么时候公开和弋阳先生的情侣关系呢?”

杰哥挡住那些记者,“不好意思,乐晨需要休息,有关电影的事宜请见新闻。”

“至于弋先生,两人只是工作关系,如果再有不实消息传出,我方将追究到底。”

记者们并不买账,纷纷把镜头话筒对着乐晨。

白洁那边把黑色的保姆车开了过来,杰哥护着乐晨挤出人群往那边走。

寂和也被书粉团团围住,怀里都是礼物,还空出手来签名。

她斜眼往晨暮那边看去,白洁从车子里下来也朝晨暮挤过去护着她。

快要到车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窜出来。

他朝晨暮扔过去一个鸡蛋,大声吼骂道: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是乐晨,你去死吧!”

杰哥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涌上来一堆人,带着口罩,朝乐晨砸着鸡蛋又泼面粉。

还不停的辱骂着:

“你把乐晨还给我们!”

“你去死吧!”

“你不配活在世上!”

“不要脸!没有廉耻!去死吧小三!”

“你这个杀人无形的骗子!你不配活在世上!”

凌怀帮着保安拦着她们,白洁挡在晨暮的跟前。

晨暮的头发、华丽的衣裙上都是鸡蛋液白面粉。

脸上的妆容都被弄脏。

她垂下去的眼睛里,没有了初见时清冷月色耀人的光芒。

黯淡的眸子内死水沉沉,不见丝毫生机。

寂和心一惊,这样的眼神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是放弃的,不再挣扎的眼神。

她费力地推开人群朝晨暮飞奔而去。

抱住晨暮,把她拥在怀里。

“晨暮,他们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是小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是这糜烂世界的皎皎月光,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留在人间。”

晨暮抬眼看着寂和。

她盘成发髻的长发被砸上了鸡蛋液,夹裹着面粉,凝成一团糊。

鸡蛋壳从她背上砸落破碎,咔兹作响。

她逆着光,像救世主一样存在。

是的,那些人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还有寂和,还有很多喜欢支持她的人。

晨暮紧紧地回拥寂和,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谢谢。”

杰哥和保安把她们围做一团,朝黑色保姆车缓慢移动。

突然,为首的那个带着黑色帽子的那个男人,冲过封锁线,往里面挤了过来。

一把抓住寂和的腕子,把她往外面扯。

寂和回头朝他看去,黑色帽檐下是倒挂剑眉,眉间有一颗痣。

眼睛内双,褐色的瞳孔。

看上去很年轻。

晨暮一下愣住了,她朝凌怀喊道:

“杰哥,救寂和!”

还没等杰哥反应过来,就有一个人影冲上来,给了那人一拳。

把寂和拉到了他怀里。

晨暮定睛看去,是弋阳。

“你们先走,这边交给我。”

他边朝凌怀乐晨说着,边脱下外套,盖在寂和头上。

把她护在怀中,挡住那些鸡蛋和面粉。

为首的那个男人被弋阳打倒在地后,保安就冲上去把他迅速地压到在地控制住了。

乐晨他们也顺利地坐上保姆车。

被拦在场外的记者们认出了弋阳,纷纷把镜头转向她们。

不由的猜测弋阳和作家祭无的关系。

没多久弋阳也扶着寂和钻进了汽车里,司机一路朝衡阳别墅开去。

长安还在那。

寂和突然抓住弋阳的手臂,看着他。

“弋阳,不要回去。”

我这个样子不能教长安看见。

弋阳握紧她的手,点点头。

“你放心,衡阳那边我还有一套房子,我们去那。”

“好。”

弋阳看着寂和头发上结成一绺一绺的头发,上面鸡蛋液混着面粉渣。

他沉下眼去。

那个人,绝不放过。

弋阳从裤兜里拿出巾帕,伸出手去仔细拭擦她额角的脏污。

一下又一下,温柔缱绻。

“阿寂。”

寂和抬头看他。

“嗯?”

弋阳停手,对着她的眼眸,凑上去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然后说:

“以后再有这种事,要躲得远远的,交给我来应付。”

寂和有点愣住,她偏过头去不讲话了。

弋阳把她的身子朝自己这边掰正了,继续处理寂和脸上的东西。

车子行驶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有一小片竹林。

弋阳下车,又俯下身去,抱起寂和朝里屋走去。

穿过人工湖,他们推门走进正厅。

还没来得及看陈设,他就直接抱着寂和往二楼走去。

来到洗手间才放下她。寂和坐在浴缸边上。

弋阳从衣橱里找出块浴巾围在寂和身上,又让她躺在浴缸台子上。

“躺着会舒服些。”

寂和挣扎着想起身,弋阳摁住她。

“别动,我帮你洗头。”

她真的没动了,天花板上的灯光温柔的不像话。

覆在弋阳的眉间,眼睛,鼻尖上。

她仰视着他。

水从花洒里温温柔柔的倾泻,弋阳修长有力的手缠绕在她发间。

轻轻按揉,顺着水流慢慢的清理。

他把花洒挂在龙头上,然后耐心的一缕一缕的把结在一块的面粉渣清理掉。

寂和眼珠子四处转着,但总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

长长卷卷的睫毛,深邃勾人的眼睛。

连他的呼吸也温热。

“弋阳。”

“嗯?”

“现在几点了?”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擦了擦手,拿过放在洗手台上手机。

看了眼时间。

“还早。下午两点。”

想到她开了这么久发布会,又说:

“你饿吗?这边不常住没有什么食材,我打电话给司机让他买些饭来。”

“不用了。”

弋阳想了想,“好,那冰箱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说完他又开始清理头发上的面粉渣。

第八十七章 结两姓之姻,瓜瓞绵绵

头发上的面粉团清理得差不多了,弋阳把花洒拿下来,轻轻柔柔的抓她的头发。

他把洗发水按压三下,在手中打转起泡。

然后覆在寂和头上,从后脑勺细细地按压揉搓。

寂和闭上眼睛,感受着头顶的温度。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下手极致轻柔,生怕扯到根头发丝。

连按摩的力度也是小心而具控制力。

很舒服。

按摩了一阵后,弋阳把花洒拿下来进行冲洗。

等把泡沫都冲洗干净了,他慢慢的梳理发尾,抹上护发素。

寂和的头发像蜿蜒的绸缎,在瓷白浴缸的映照下散着亮黑的光泽。

全部冲洗干净了,弋阳拿白色的干毛巾把头发包裹住。

“你先洗个澡,我去找衣服。”

寂和看着自己污渍斑斑的衣裳,没有拒绝。

“好。”

弋阳礼貌的带上了门,进主卧找了身衣服放在浴室门口。

“这里是新的衬衫和休闲裤,你将就穿。”

寂和关掉水龙头,屏住呼吸说,“好。”

然后听到离开的的脚步声才重新打开水流。

洗漱完,她裹着浴巾把门小开,拿过放在凳子上的衣服。

是男士白色的衬衫,和五分运动裤。

穿在身上大喇喇的。

寂和在洗漱台的柜子里找到吹风机,从发梢到发根慢慢的吹着头发。

沐浴露的香味是弋阳身上常有的冷冽梅香。

很好闻。

她拿过浴缸旁边的沐浴露看。

上面简单的写着一行法文,没有具体信息。

她把东西放回去,然后走了出去。

大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寂和顺着味走到厨房,弋阳正端着瓷白小碗试着味道。

他看见寂和,便放下碗说

“这里没有什么新鲜食材,我就用干香菇,鸡蛋煮了碗面,下了些饺子。”

“闻起来很香。”

弋阳盛了碗面,把煎好的荷包蛋放在上面。

然后一手端着面,一手引着寂和往饭厅里走。

“我刚刚试了咸淡,还行。你吃点填填肚子。”

她点点头,坐好,然后用筷子夹了口面条吃。

弋阳看着她蜿蜿蜒蜒的长发垂在一旁,便起身从电视柜下面拿出去年过年母亲寄过来的红丝带。

然后站在寂和身后,拢起她的头发。

冰冰凉凉,柔柔顺顺的。

寂和诧异的想回头看看他在做什么。

弋阳制住她,“别动。”

她真的乖乖不动了。

弋阳笑了笑,用红丝带把头发绑了起来,一圈一圈的缠绕。

绑好之后他才折回厨房把饺子和自己那碗面端出来。

“这是豇豆鲜肉馅儿的饺子,你沾点醋尝尝。”

寂和看了面前白白胖胖的饺子,夹了个沾了些小瓷碟里的醋尝了尝。

刚下嘴,就觉得难受,忙用餐巾纸包着吐了出来。

弋阳紧张的说“怎么了?味道不对吗?”

寂和摆摆手,“没事,就有点反胃。”

然后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就着马桶开始干呕。

看见寂和如此反应。

他跑到厨房垃圾桶翻了下包装袋的日期,是一周前的生产日期,应该没问题。

又跑到储物间翻出了医药箱,看着里面形形色色的常备药,觉得不知道症因不能随意下药。

弋阳疾步走到洗手间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阿寂,还好吗?”

寂和撑着站起来,冲了下马桶。

“没事。最近肠胃不好,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

弋阳敲了敲门,“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你最近就不怎么对劲,没什么食欲。”

她打开洗手间的门,“不用了。这有辣酱吗?我想吃辣。”

“有。我去拿。”

“麻烦了。”

说完弋阳就从冰箱里拿出辣酱,然后回到客厅了。

寂和舀了勺辣酱在小瓷碟里,夹个饺子沾着吃。

很好吃。

果然是醋味太浓呛人脾胃,沾点辣子吃饺子反而吃得很开胃。

瞧着她大快朵颐的模样,弋阳这才放下心来。

伸出手去沾了点辣酱到她的面碗里。

“早知道辣能让你这么开胃,我就让芬姨备几缸子了。”

寂和笑了出来。

弋阳也弯了弯嘴角,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

“阿寂。”

寂和抬头,“嗯?”

“今晚我们别回去了?”

她愣住,半口面悬在空中吞咽不得。

“啊?”

不回去?他要干嘛?

瞧她这愣头愣脑的模样,弋阳突然低笑起来。

伸出手去摸了摸寂和的脑袋,说“别紧张,吃完饭我们去看海?”

“北京有海?”

它不是内陆城市吗?

“我们开车去北戴河方向的野海。两三个小时。”

寂和放下筷子,低头思考了一下。

弋阳接着鼓动。

“我们到那正好是黄昏,橘橙色的夕阳泼墨似的和海平面交融。”

她有点心动。

“晚霞衬着归家的渔船,灯塔高高耸,海浪拍打着壁崖卷起白色的浪花。”

寂和松动了。

“我们出发吧。”

弋阳笑了一声,把饺子辣酱推到她跟前。

“先吃饱再出发。”

吃完之后,他们就往北戴河方向行驶了。

半路上,绿苏南康都打来电话,说是看见发布会被丢鸡蛋的新闻急得不行。

寂和一一安慰。

包括后来打电话来的长安,芬姨。

刚挂掉电话,棠浔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很久没联系的棠浔,仙本那之后就杳无音讯的棠浔。

她按下接听键,说“好久不见。”

电话那边有风掠过竹林的声音,棠浔的声音在风里摇晃。

她说“寂和,你还好吗?”

“很好,你不用担心。”

那边停顿好一会儿,才说“你没事就好。寂和?”

寂和把手机紧挨着耳朵,“你说。”

棠浔紧了紧声,留下一句话就断掉电话了。

她说“我发了张照片给你。祝你和他幸福。”

除了寂和英勇挡在那个乐晨面前的照片,她还看见了弋阳把她圈在怀里紧紧护着的样子。

以及寂和抬头凝望弋阳时眼里灼灼的光芒。

黄色的鸡蛋液和白色的面粉渣,在他们的衣服上、头发上缠绕。

镜头给得正正好,阳光也正正好。

他们都发着光。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寂和打开棠浔发来的彩信,就是这张照片。

还附着几行字。

——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此时此刻,你眼里的光胜过蓝海浪鲸,绿林竹庭,胜过我所见的任何风景。

——寂和,你喜欢弋阳。不,你爱他。

——希望你和弋阳结两姓之姻,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第八十八章 你眼光很不错

她爱弋阳?

寂和侧头往旁边看去,窗外晃动的树影洒下斑驳的日光。

缀在弋阳俊美的侧脸上,

鼻尖、下颌线散着柔和的光晕。

察觉到她的注视,弋阳转过头温柔一笑。

“怎么了?是不是无聊?放首歌听听?”

寂和收回目光,点点头。

“好。”

然后又说“把窗户开条缝让风吹进来吧。”

弋阳把窗户开了点口子,瞬间有风灌进来,猎猎作响。

“冷吗?”

寂和摇头,“不冷。”

“再坚持一会儿,还要一个小时就到了。”

“没事,我可以的。”

他们沿公路一直行驶,导航上也没有那片海的具体位置。

半道上他们停了下来。

弋阳下车,走进一间小卖部。

门口坐着个臃肿肥胖的妇女,怀里抱着酣睡的孩童。

他问道“请问您知道这附近的海往哪边走吗?”

“海?我们这只有小渔村那边有个野海,不是景区,没什么好玩的。”

弋阳从老旧的冰柜里拿出两瓶水,付了钱,说

“是,就去转转,您知道怎么走吗?”

那人接过零钱,指着前方说

“你们往右拐,看见桥别过红绿灯再往右拐,一直开就能见到了。”

“谢谢。”

道完谢后弋阳重新回到车子里,把水递给寂和,然后启动车子。

他们沿着路一直开,天空暗沉下来。

炊烟四起,晚霞灿然。

路越来越窄,越来越暗,丛林遮蔽。

出了林子,便看见慢悠的风车,高耸的灯塔。

白色堤坝旁边的星星灯火。

他们越往前开,便能看见幽蓝的海水一望无际。

海岸边没有绵软的沙滩,而是坑洼的砾石,杂乱无章的分布着。

不远处还有几间朴素的房屋,门口张着错综的渔网。

弋阳把车停在一旁,下车。

“我们到了。”

寂和顺着打开的车门也下了车。

海风拂面,清凉冰爽。

甚至有些冷意。

她裹紧弋阳的西装外套,看着海面上浮着的慵懒渔船。

还有几个渔民样的人蹲在礁石边上捡着海蛎。

他们踩着青灰色的台阶往下走。

橘橙色的夕阳和海平面交融,晚霞衬着归家的渔船。

灯塔高耸,海浪拍打着壁崖卷起白色的浪花。

和弋阳说的一样美。

寂和撩起额前的碎发,往海边走去。

海浪拍击着砾石,溅起的浪花湿了她的裤脚。

“好看吗?”

寂和点点头。

“是不经雕琢的原始的美。”

弋阳和她并排站着,感受着带着腥气潮湿的海风拂过脸庞。

他说

“这片海是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的,粗犷,壮阔的美。”

“想着你一定会喜欢的。”

寂和笑了笑,然后朝小渔村的方向走去。

几排低矮的小平房,是那种老旧的折叠红木门,半开着。

她看见一对老夫妻坐在门口织渔网,梭子来回穿动。

老奶奶坐在轮椅上,时不时的给老爷爷擦擦额角的汗。

弋阳走上来,看着那对老夫妻。

“这就是永恒吧。”

寂和没搭话。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天空下去起了雨。

瓢泼而落。

弋阳急忙脱下外套遮在她的头顶上。

寂和朝那对老夫妻跑过去。

帮着把老奶奶推进家门,又拦住想出去拾渔网的爷爷。

“我去拿,您去帮奶奶烘干下身子别感冒了。”

头发斑白的徐之老爷爷看着寂和半湿的衣裳,忙从门后面的挂钩上拿出把雨伞递过去。

“姑娘,谢谢你啊。撑把伞,别淋湿了。”

寂和结果雨伞,点点头。

然后和尾随而来的弋阳一起,把地上的渔网什么的拾进去。

还有两个小板凳。

他们进屋里头去,发现正厅就供着一个祖宗牌位,还有三四个黑白遗像。

香炉子里插着几炷燃到一半的香,案前还供着果子。

徐之把他们往屋里请。

“年轻人,谢谢你们啊,快进来坐坐。”

又拿出两身干净衣裳,说

“这是我儿子儿媳留在家没穿过的衣裳,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去换换,别着凉了。”

弋阳接过衣服,“谢谢。”

然后带着寂和往老人指的房间去了。

他拿出那套女装,说“你先进去换,我在门口等你。”

“好。”

等寂和进去以后,弋阳环顾四周。

徐之在左手边的那间房里和老板唠嗑,然后去厨房准备晚饭。

弋阳也跟着去。

“年轻人,你女朋友换衣服去了?”

女朋友?

弋阳不自觉的勾起唇角,没有否认。

“我来帮您准备晚饭。”

徐之摆摆手,“不用不用。”

然后指了指厨房旁边的小门,“喏,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去厕所把湿衣服换下来,别感冒了。”

“好。我换好了再来帮您。”

弋阳按下开关,推开木门,里面是橘黄色的灯光,昏昏沉沉的。

快速的换好衣物后,他回到厨房。

看见徐之在处理新鲜的海蛎。

他走过去帮忙。

两人就闲聊了起来。

“年轻人,你叫什么?”

“弋阳。”

“禹后封于弋,其后代子孙遂以此为姓。仰福帝居阳濯阴藏。好名字。”

弋阳把蔬菜洗好,笑着说“老先生真是博闻强识。”

“你印堂方寸间明亮,龙角骨起,眉目高耸翠秀分三层,唇红齿白贵极无双。若是生在古代绝对是帝王相,福禄命。”

“接您吉言,前程坦途。”

没一会儿,饭菜就弄好了。

特别简单的家常菜,还有几道海鲜。

徐之把菜端出去喊“老婆子,小姑娘,开饭了。”

寂和把胡秀英奶奶推到饭桌前。

屋外的雨砸在房顶上,淅沥沥的。

徐之招待他们吃菜。

“别拘着,爱吃什么就夹。都是家常小菜,不知道你们爱吃不爱吃。”

寂和没动海鲜,而是夹了口菜,里面有一两个小米椒。

她礼貌的说“您别这么说,是我们叨扰了,菜很合胃口。”、

徐之笑笑,看了眼寂和说

“这辣你还下饭啊?”

她点点头,“下饭的。”

又瞧了瞧桌面上的菜,都很清淡很鲜,只有这一盘蔬菜里是加了辣的。

没等她问,徐之就斜斜弋阳,打趣的说

“这可是你男朋友特地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小米椒做的菜,说你爱吃辣。”

“小姑娘,你眼光很不错啊。”



第八十九章 里面盛满了温柔的星星。

寂和笑着不说话。

弋阳好心情的和两位老人聊天。

倒也聊得来,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能搭上几句话。

徐之给弋阳斟了一小盏白酒,说

“弋阳你还去过苗族啊?”

“平时工作忙,倒不如先生您潇洒能四处走走。”

徐之晃晃手,“哎,我也不过是年轻时经过罢了。正好赶上当地的花山节。”

胡秀英笑着打岔。

“你又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搅了年轻人的兴致。”

“奶奶,您让老先生讲,我和寂和都爱听这些。”

徐之这才侃侃而来。

“我去的那天正好赶上当地的花山节,热闹的哟天天的星星都想下凡来跳舞。”

他看了眼轮椅里的胡秀英,眉眼带笑。

然后说“也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苗族有个活动叫跳月,年轻男女们在月下跳舞求爱。”

“你们不知道啊,那天晚上整个跳月场上都是人。”

“小伙子们吹着芦笙站成一排,姑娘们在前面摇着小铃。芦笙和铃声交错,人围成圈,跳起舞来。热闹极了。”

寂和也去过苗族部落的,但没有看见过跳月。

她有兴趣的问道“后来奶奶就跟着您来到这个海边渔村生活了吗?”

徐之摇摇头,“她从小活在苗寨里,我怎么忍心让她背井离乡呢。”

“那您的家人同意吗?”

“家人?”

他笑笑,眼神放空,像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然后说“早年经逢战乱,只剩我一个了。”

“那之后我就看开一切,四处行走游玩,不肯停下脚步。”

寂和很抱歉的表示歉意。

徐之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我们接着讲故事。”

她认真的听老先生讲着。

“我当时啊站在旁边,就着篝火看着晃动的人影,欢歌笑语。”

“就突然那么一下子,仿佛天意似的,秀英就崴了脚栽在我怀里。”

“当时我还是个愣头小子,紧张得脸红彤一片。”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将和眼前这个人相伴一生。”

寂和听到这里开口问

“老先生,你是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放弃行走,留在苗寨的呢?”

徐之笑了一下。

“唉。哪里用什么说服啊。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当时我就觉得要是不留下来,剩下来一生都是行尸走肉,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世上所有秀美山水都在你奶奶眼睛里头呢,我有她就够了。”

弋阳看了看放下筷子听得很认真的寂和。

又看了看轮椅里胡秀英,她看向老先生的眼神里都是爱意。

她搭着话。

“我那时年纪小,只觉得老徐长在我心坎上,就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

“根据苗族的习俗,在跳月那天瞧对眼的年轻男女是可以互表衷肠盟定终身的。并且得到月神的祝福。”

寂和顺着话说“后来老先生就和奶奶您在苗寨定居了?”

胡秀英眼角的皱纹掩盖不住岁月的温柔。

“是,他是一个浪漫的人,在清泠泉水边和我求婚。然后我们一起度过余生。”

“后来是怎么来到这个渔村的呢?”

“这是他的故乡,如今儿女各有前程,是我该陪他落叶归根了。”

老奶奶说着说着,眼含泪水。

徐之也泛着泪光,“不说了,吃菜吃菜。”

弋阳舀了两碗鲜鱼汤递给二老。

“你们的爱情真让我们小辈艳羡。”

徐之笑着说

“唉,有什么羡慕不羡慕的,我瞧着你们也登对般配得很,以后日子必定红红火火的。”

弋阳勾起唇角,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又侧头看了看寂和,她礼貌的微笑。

表示不反感?

这已经是很好了。

他和老先生又聊了些别的,一顿饭吃了个把小时。

日沉夜升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徐之挽留他们在这留宿一宿,寂和看着屋外的乌糟糟的天气没有拒绝。

十点钟的时候,弋阳帮忙把木门关好,用木杠拴着。

然后胡秀英手滑着轮椅,推到寂和跟前,说

“姑娘啊,房间给你们收拾好了,好好歇息去吧。”

寂和回握着她的手,笑着说

“我们自己来就好,我推您进去休息吧。”

徐之关好门,走过来推,“我来吧。更深露重的,晚上不要冻着。”

弋阳跟在后面搭话。

“好,劳您挂心,我会注意的。”

目送徐之夫妇进去房间,就打开之前换衣服的那间房。

然后对寂和说“你放心睡,我把长板凳合起来睡那上面就行。”

寂和瞧了瞧,客厅的几根长板凳,又窄又破旧。

拼一起也没有张单人床大小,而且海边湿气重,夜里更是冷寒。

她想了想,说“晚间湿冷,你还是睡床吧。”

睡床?

弋阳瞧着那大红鸳鸯喜被,蓬松软和的铺在窄窄的木架床上。

睡床意味着两人要盖同一床被子,挤在一处。

自己已经慢慢撬开她紧闭的心房,融进去了吧?

他开心得不可控制。

“好!”

他们和衣并肩躺在床上,紧挨着。

弋阳能感受到她单薄里衣内皮肤的温度,热的。

他一抓一和垂在床沿边上的手,试图找着话题。

他说“阿寂,你喜欢这样的海边生活吗?”

寂和闭上眼睛,随口回着。

“嗯。还不错。”

“那以后我们住在海边怎么样?能吹海风,看晚霞垂幕,海鸥低飞。”

弋阳紧张的等着寂和的回答。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

“好。”

好?

他开心得心脏直跳不肯停歇。

弋阳又咳了声,说“阿寂,你热吗?”

寂和没有睁开眼睛,轻声回了一句。

“不热。”

弋阳又问

“那你冷吗?”

她闷声说

“不冷。”

然后弋阳试着又说了一句“我冷。”

寂和没回。

过了很久,他得寸进尺,侧过身去。

把她拥在怀里。

嗅着鼻尖头发的香味,满足的说“这下不冷了。”

弋阳的心跳砰砰砰的,他在等,看怀里的人是什么反应。

寂和好像睡着了,没有反抗。

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真好!

他又抱紧了几分,满足的闭上眼睛。

弋阳不知道的是,

在他睡着之后,寂和睁开那双眼睛,一厘一厘的看着他的脸。

里面盛满了温柔的星星。

第九十章 阿妈,我要向她求婚了(求首订)

另一天清晨,寂和很早就醒了。

她推开木柩玻璃窗,看着远处的海平线。

天刚蒙蒙亮,小渔村零散的几户人家被一层层雾气笼罩,朦胧缥缈。

一轮红日半隐半现的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还有一两艘渔船漂浮着,在柔和的光线下更加孤寂神秘。

弋阳半撑起身子,揉揉惺忪睡眼。

又往寂和的方向看过去。

“早啊。”

她回头,脸上的光晕柔和静雅。

“早。”

弋阳掀开被子走下床,“怎么醒这么早?”

“日出好看得不想错过。”

他往窗外看去。

嗯。太阳把海面映得橘红一片,渔船陷在海的褶皱里。

弋阳收回目光,直直地盯着倚在窗台的寂和。

日光落在她弯弯卷卷的睫毛上,散着柔光。

他嘴角上扬。



“是啊,真好看,好看得让人舍不得错过。”

他们就这样坐着,直到太阳完全从地平线升起,高高悬挂。

走的时候,徐之两夫妻留他们吃午饭。

弋阳拒绝了,“回北京还有点事,下次再来打搅。”

徐之也不再挽留,挥手送他们离开。

弋阳并肩跟寂和走在海滩上,肩膀时不时的碰上。

他紧张得握紧拳头又张开,反复如此。

想起昨晚寂和不拒绝的态度,心里一阵悸动。

手荡来又荡去。

然后,假装不经意的牵起寂和的手。

十指紧扣。

寂和没有拒绝,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弋阳勾起了唇角。

他们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往车子走去。

时光在这一刻静止,像美术馆里宁静美好的油画。

回程的路上,弋阳一直抓着她的手没放。

寂和坐在副驾驶上,抽出手,“专心开车。”

他笑了笑,说

“我眼里只有你,分不出别的心来。”

寂和看着他的眼睛和笑容,心脏停滞。

她别过头,假装平静不去理会。

这些小动作没能逃过弋阳的眼睛,他笑得更开心了。

然后好好开车,

在午饭的时候回到了北京衡阳别墅区。

芬姨和长安已经做好饭菜坐在花园里头等他们回来。

寂和一下车,长安就一路小跑过来。

“姐!”

她张开手拥抱他。

“长安,我没事,你放心。”

长安点点头。

“弋先生打过电话给我们的,说你们去海边散心,叫我安心。”

芬姨也跟在后头,“寂和小姐回来啦?先去用饭吧,坐一路的车也该饿了。”

弋阳牵起她的手往饭厅里面带。

芬姨看着他们牵起来的手,高兴得很,乐乐呵呵的。

长安也看见了的。

他走进屋内,看弋先生给姐姐盛饭,舀汤。

很温柔,很体贴,很细致。

真好。

“姐,芬姨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你多吃些。”

“辛苦芬姨了。”

芬姨从厨房把热好的菜端上来,笑着说

“不辛苦不辛苦,寂和小姐爱吃就行。”

“对了,小弋,太太昨天打电话来家里了。”

弋阳点点头。

“好,吃过饭我打一个回去。”

等长安坐下来,他又给长安盛饭舀汤布菜。

“明天不能陪你去上皮影课了,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我自己可以的。”

弋阳摸了摸他的头,“结束后去接你。”

饭后,寂和窝在二楼阳台的小沙发上。

留声机里放着老旧的曲调,哼哼呀呀的。

她听着听着就眯眼睡着了。

弋阳端着水果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寂和蜷在沙发里,轻颤眼帘。

他走过去,把水果盘放好,从衣柜里拿出小毯子。

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退出房间,慢慢地把门带上。

弋阳走到小花园里,看着里面栽种的花,心情莫名好起来。

他坐在摇椅上,拨了串电话号码。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阿妈,内森台纵给侯嘛?”

“侯啊,就是常念叨你。什么时候把那女孩带回来见见啊?”

弋阳抬头往别墅二楼看了看,浅浅笑着。

“阿妈,我要向她求婚了。”

电话那头一阵骚动。

“求婚?小弋拍拖啦?”

这是弋阳祖母的声音,她抢过听筒说

“哪家的女孩子啊?带回来让我相看相看。”

他揉着头,低笑一声说

“嫲嫲,您别急,春节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告诉嫲嫲,是棠家丫头吗?”

弋阳摇摇头。

“不是。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棠浔是很得祖母喜欢的,她听见不是棠浔有些不满意,正准备说几句。

弋阳的母亲笑着说

“阿妈,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等着抱曾孙吧。”

老太太没再说什么,把电话还了回去。

弋阳母亲接过电话,对他嘱咐了几句。

“结婚是女孩子一生中重要的大事,你都准备妥当了?可不能让她受委屈。”

“阿妈,你放心,我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电话那头点点头,然后说

“对了,你细舅父家的鬼鬼过几天天放假去北京玩,你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陆鬼?

弋阳扶额表示头疼,但也只好应下。

“好。”

“求婚需不需要阿妈去北京助阵啊?”

他摇摇头。

“不用。”

“那事成之后给家里报个信。”

“好。”

说完他就挂断电话,然后躺在摇椅上撑着头仰望二楼。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

弋阳站起身,甩了甩发麻的手臂。

然后开车去胡同巷子接长安。

他停好车,书童小余就迎了上来。

“弋先生今个儿来得早,这会儿还没下课呢。”

“不妨事,我也落了几天功课没做,现今都补上吧。”

小余把他往宅子里头引,“房间都给您留着呢,东西也都备好了。”

弋阳朝他点点头。

“辛苦了。”

撩开青竹帘子,里头是一件干干净净的房子。

有一张红檀木高脚桌,上面放了些皮影,和些工具。

后面是一块大帷幕,有灯光映着。

弋阳看着这些东西,开口说

“前几天和宋师傅讨论的事办下来了吗?”

小余接过其他书童端上来的香茗,笑了声。

“师傅说没问题,请您放心。行程什么的已经协调安排好了。”

“好。辛苦你了。长安下课后就把他带到这来吧。”

“好。”

说完之后,小余就退了下去。

弋阳从墙壁上拿下那件灰色半身围裙,系好。

然后坐在高脚红檀木桌前,开始钉钉碰碰的。

第九十一章 他可以永生永世活在这一刻(上架加更)

长安下课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了。

他撩起门帘走进去,

看见弋阳微弯着腰在捶打着什么。

“弋先生,我能和你好好聊聊吗?”

听见长安的声音,他放下锤子,把围裙解下来,抖了抖灰。

“当然可以。”

他们坐到一旁去,弋阳用茶匙拨了些武夷岩大红袍。

然后润杯,润茶,冲泡。

递给长安。

“你尝尝,入口有茉莉花香,清香甜润。”

长安接过来,小酌一口。

嗯,茶条乌润色泽,软软甘甜。

“好茶。”

“这是今年春天第一批茶,软嫩的芽头烘焙成的。”

长安又喝了两口,然后放下茶杯,说

“弋先生。”

“嗯,你说,我听着。”

长安安安静静的坐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一团光亮。

他说

“弋先生,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我姐姐。”

“我也喜欢她,她就像黎明时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生命。”

“我不记得被父亲收养前的事了,听说是贪玩磕到头高烧不退导致的。可我知道不是,我经常做梦,梦见同一所宅子,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四周没有墙壁。”

“我梦见姐姐被关在铁笼子里,倒在地上,嘴角额头都是血。”

弋阳听到这,心猛然一抽。

“你怎么判断这不是梦?”

长安低着头,反复思索,然后说

“梦醒来的时候都会被遗忘。可我不会,反复出现的梦境是意识最深层的记忆残留。”

“姐姐为我受过很多苦难,所以,能有弋先生陪在她的身边我是开心愉悦的。”

他看着长安,眼神诚恳而坚定。

“寂和,是我庸俗世界的救赎,是前世修来的福报,是荣宠是恩赐。”

“假如我的生命走到尽头,我也会化成山风于她耳间低喃,幻成花草树木朝夕常伴。”

“长安,即使山河枯竭,天地倾塌都不会改变我对她的爱。”

长安恭恭敬敬的把斟好的茶递过去。

然后说

“碧波潭中并蒂莲,鸳鸯戏水面。祝愿姐姐姐夫夫妻恩爱两不疑,白头到老不言弃。”

姐夫?

长安这一声称呼改得弋阳心里莫名欢喜。

他摸了摸长安柔软的头发,“走吧,我们回家。”

他不止要给寂和一个家,

还要给长安一个家。

他们并排走着,夜色下的灯光昏黄,还有老大爷扛着糖葫芦在叫卖。

“糖葫芦,糖葫芦,两元一串糖葫芦咯。”

弋阳拦住老大爷,买了两串。

递给长安一串,另一串用纸袋子包着,带回去给寂和。

车子停在了胡同口,他们步行过去。

“明天烙糖饼吗?”

长安点点头。

“上午和芬姨去超市把材料买好了。”

弋阳让他走在里面,转着手上的车钥匙。

“最近阿寂很喜欢吃辣,你们买辣酱了吗?”

“昨晚看见你的消息,今个儿一大早就采购了好几种。我们还去农贸市场买了些自己家做的那种。”

“这样阿寂就能多吃些饭了。”

“对,这样阿姐胃口就能好些。”

他们聊着聊着就到胡同口了,弋阳取车离开。

等到衡阳别墅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寂和六点多的时候就醒了,和芬姨坐在小花园里看书。

天黑了,就站在树旁边接晨暮的电话。

“晨暮,你好好拍戏,放心,我没事。”

听见车鸣声,她又说,“长安他们回来了,我们下次再聊。”

等电话那头轻声说再见后,她放下手机往屋内走去。

芬姨已经把饭菜布好了,片了只烤鸭,小瓷碟里装着些辣酱。

好像每道菜都有点辣子。

寂和坐下来,布好碗筷。

长安进来的时候,递给她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甜甜的。”

她接过来,然后放进冰箱里。

“吃过饭再吃。”

长安乖巧的坐了下来,然后吃饭。

饭后,他们走去小区的公园散步。

三人并排走,前面还有个妇人牵着贵宾犬在溜圈。

弋阳把糖葫芦拿在手上,往寂和递去。

她顺嘴咬了一个。

嗯,甜滋滋的。

等吃完一个,弋阳又递上去。

循环往复,寂和咬了好几个山楂球,吃到有些反胃。

“不要了。”

弋阳看她撑到嗓子眼想吐的模样,忙搀着她问

“怎么了?”

寂和摆摆手。

“没事,有些吃多了。”

“那我们再走一圈回去吧,正好消消食。”

“好。”

他们又沿着湖畔走了一圈,长安还摘了好些野花编了个花环待在寂和头上。

然后就走回别墅,各自回房洗漱去了。

寂和淋完浴,披着方巾坐在阳台的小沙发上。

天上的星星寥寥无几,只有月亮大得渗人。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秋夜的晚风。

带着花草的清香。

弋阳也洗漱完走到阳台,看见寂和仰头闭眼沐浴月光的模样,觉得时光静好。

他躺在被窝里,拿出枕头下的《金刚经》,轻声诵念。

脑海里浮现的是寂和的脸。

他可以,永生永世活在这一刻。

早晨是被闹钟叫醒的。

弋阳掐掉闹钟,拉开墨黑色的窗帘,让阳光灌了满室。

他换好衣服下楼去。

寂和还没醒,这段时间她总睡得很熟很久。

真好。

长安已经起来在花园里浇花了,看见弋阳,轻声问好。

“早呀。”

然后又狡黠地说了一句,“姐夫。”

弋阳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

“早上好,长安。今天早上烙糖饼吗?”

他点点头,然后把橡胶手套拆下,又把围裙取下来。

然后在花园的洗手池旁把手清洗干净。

“小时候,母亲常常做糖饼给我们吃,还有余甘腌制的果子。姐姐可喜欢吃了。”

他们走进厨房,长安拿出一个玻璃深口碗出来。

舀几大勺低筋面粉进去,还打了两个鸡蛋,放了三勺糖。

最后把牛奶倒进去搅拌成粘稠而均匀的液体。

弋阳在一旁学着,也像模像样的做好了一份。

长安把火扭开,把油倒进去。

等六分热的时候,用大汤匙舀一勺搅拌好的液体放进热油中。

等两面炸至金黄再起锅。

看着长安做了一两个,弋阳也慢慢的开始上手,烙了好几个。

烙完糖饼后,他们又准备了些西式早餐。

三明治、以及果酱吐司。

第九十二章 金丝镜框下的眼睛写满了狡黠

寂和是早晨九点钟醒来的。

拉开窗帘,正对着的小花园里头,开了几朵枯瘦的花。

她伸了个懒腰,然后下楼去。

糖饼淡淡的牛奶香味萦绕在鼻尖。

弋阳刚把做好的早饭放在餐桌上,就看见了寂和。

“阿寂早。”

“早呀弋阳,今天有糖饼吗?”

他从冰箱里拿出早上送过来的鲜牛奶,倒在长筒玻璃杯里。

“对。你一定喜欢吃。”

寂和走到餐桌前,嗅了嗅。

是熟悉的味道。

“长安做的?”

弋阳把牛奶递给她。

“圆圆规规整整的是长安做的,那个歪七八扭的长得丑的是我做的。”

寂和坐下来,用筷子夹了那块丑不拉几的糖饼。

弋阳心里一甜。

也坐下来,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寂和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发出赞叹。

“好吃。”

“那以后我常做给你吃。”

她淡淡一笑,不再讲话,安静的吃着东西。

吃过饭,弋阳和长安就神神秘秘的出去了。

寂和帮着芬姨收拾碗筷。

“寂和小姐,这些我来弄就好了。你去园子里头走走坐坐,散散心。”

她把洗干净的碗擦干放进消毒柜里。

“没事,就让我帮您吧。”

芬姨没再拒绝,但坚决不让她下水,只负责些擦碗的活。

“听小弋说家里还有个阿婆?”

“是,从小对我很照顾的阿婆。”

昨晚老太太来过电话的,询问寂和的情况。

听闻她的家世后,不太满意。

看了照片更是觉得寂和小姐福禄薄,不是长寿相。

但芬姨越看寂和越喜欢,聪慧有礼节,还俊。

便起了恻隐之心,想给些提点。

她说

“我是梳起不嫁的妈姐,伺候老太太和太太很多年了。他们都很亲厚。”

“老太太平日里常养花喝茶,逢年过节的喜欢打几把叶子牌,搓几顿麻将。”

又放下手中的碗筷,侧头问

“寂和小姐你会麻将和叶子牌吗?”

麻将?叶子牌?

寂和摇头。

“没关系,我常跟在老太太身边耳濡目染的也会些,教你入门没问题的。”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然后把寂和拉到花园子里头坐下来接着说

“老太太原先很看重棠浔小姐,门当户对人又知书达理的。”

“但是你不用怕。”

“家里头就小弋一根苗,老太太十分爱护。爱屋及乌,她也会喜欢寂和小姐的。”

话说到这,已经够明白的了。

寂和微微笑,不拒绝也不附和。

“看着芬姨就知道两位太太是极好相处的,以后若能见到也是福缘。”

然后,她弯腰低头轻嗅,转移话题。

“这花开得真好,我们摘几朵用瓶子盛起来放到屋里去?”

芬姨是个通透人,也不再多说,反顺着她的话。

“我瞧着这两朵不错,一高一矮相得益彰,放到寂和小姐房里正正好。”

她们修剪花枝,插进白釉瓷的花瓶里头。

一连弄了好几份,客厅、书房、房间各留了一瓶。

寂和用手掩着嘴不停地打哈欠。

芬姨瞧着心疼的说

“累了就去歇着吧。”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嗜睡。

但又常被噩梦缠住,睡不好,又想睡。

“那我先上去睡一觉,晚饭时间您喊我,我下来帮忙。”

“去吧。”

寂和往二楼走去,走进房间,把窗帘拉上。

然后钻到被子里开始睡。

睡到五六点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乒乒乓乓的一阵响。

她掀开被子,走到阳台往外看。

是弋阳他们在园子里。

他穿着灰色的围裙,戴着金丝框的眼镜,弯腰用墨斗给那些木头划线。

然后用锯子把木头一根根的锯好,榫卯给劈出来。

长安则在旁边的空地上挖着四个土坑。

寂和从椅子上把针织衫拿上披好,然后下楼去。

芬姨端着新做好的酸梅汤正准备往园子里去。

她打着招呼。

“芬姨,外面在做什么?”

“做秋千。”

秋千?好端端的做秋千干嘛?

还没等她问出来,芬姨又说

“直接在外头买一个不是落个爽快?小弋非要自个儿造一个,说是意义不一样。”

寂和接过她手上的酸梅汤,“让我来吧,您去歇会儿。”

“那就麻烦寂和小姐了,我去准备晚饭。”

“您去吧。”

说完她就托着两杯酸梅汤朝弋阳他们走去。

长安停下来,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笑着说

“姐,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她把酸梅汤递过去,“没有。”

长安接过杯子,开心的说

“我们在做秋千,荡得很高很高的秋千。”

寂和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替他拭去额角的细汗。

“瞧你这满头汗,累了就休息会。”

长安使劲摇头。

“不累!”

她笑了笑,只好随他去了。

然后把另一杯酸梅汤送给弋阳。

他搁在长凳上固定木头的腿放了下来,

弯腰低头,明晃晃的脑袋凑在寂和跟前。

说“我也累了。”

金丝镜框下的眼睛写满了狡黠。

寂和无奈的笑了笑,只好用帕子替他擦掉额角的细汗。

弋阳这才接过酸梅汤,满足的喝了几口。

“真好喝!”

“厨房还有,我再去拿一杯?”

他摇摇头,把寂和摁在圈椅里。

“你坐着就好,我去。”

在花园的水池里把手洗干净后,转身走去厨房。

弋阳倒了杯热牛奶,又端了碟水果到离花园有些距离的圈椅旁。

“你坐这来,远一点,小心灰尘。”

寂和起身走到弋阳身边坐好。

“秋千什么时候能做好?”

弋阳勾起唇角,看着她。

“你希望是什么时候呢?”

她低头思索,开玩笑说

“明天。”

明天?

“好。就明天,让你坐在上面看日出。”

寂和笑笑。

“我逗你的,别当真。”

弋阳也跟着笑,然后站起来俯下身去看着她的眼睛。

“你期望的每一件事,我都会满足。”

寂和能在弋阳水光潋滟的眼睛里,看见不知所措的自己。

她别过脸去。

“长安有事找你。”

找我?

弋阳起身往后看,五颜六色一团的长安依旧在哼哧哼哧的挖着坑。

一点都不像有事找他的样子。

等弋阳转过身去,刚想问寂和,就看见她慌忙往屋内走去的身影。

他无声低笑,心里开出朵花来,喜上眉梢。

第九十三章 还是我们家好

月亮高高悬挂的时候,你透过漆黑斗直的树木依稀就能看见花园里敲敲钉钉的弋阳。

依旧是那身粗麻衣裳,系着灰色的围裙。

衣角沾上木屑灰,金丝边框的眼镜在月光下发出冷峻的细光。

弋阳的动作很轻,秋千已经成型。

他给柱子刷上桐油,使它光滑油亮。

又把沙发悬在木梁上,封好顶。

然后把青色的纱帐束在周围,让它随风摇曳。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弋阳俯身在花园旁边的池子里洗了洗手。

时不时的看向二楼。

他解下半身围裙,走回房间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走去书房处理今天公司要用的文件。

七点的时候,他从书桌上醒过来,伸了伸懒腰。

芬姨一早就起来准备早饭了,锅里炖的鸡丝粥香气满溢。

把寂和都给馋醒了。

她开门下楼去,正好碰见从书房出来的弋阳。

看起来十分疲倦。

“早上好。”

他扯了扯皱掉的衬衣,笑着打招呼。

“早,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倒是你?”

说完后,寂和朝书房看了两眼,表示询问。

弋阳不以为意的回答。

“没事,公司有事没处理完就加了个班。”

然后牵着寂和往下走,“芬姨肯定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我们吃早饭去。”

“好。”

长安已经在楼下帮着布碗筷了,看见他们开心的打着招呼。

“姐姐,弋先生,早呀。”

“长安早,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

“姨做了鸡丝粥黄金西多士马拉糕,还有水晶奶黄包。”

弋阳帮长安寂和拉好椅子,然后对在厨房忙活的芬姨说

“真丰盛,姨辛苦了。”

她端了些小菜出来,看着弋阳眼下黑色眼圈说

“我做惯了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昨晚没怎么睡好吧?”

弋阳摇摇头,“睡得很好。”

芬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然后说

“那秋千都鼓捣一晚上了,不请寂和小姐去坐坐?”

秋千做好了?看来弋阳是一夜没睡。

寂和又看看长安,

元气十足,昨晚应该没跟着一起。

弋阳舀了碗粥递给她。

“吃完早饭带你去玩。”

寂和拿眼瞟了下落地窗外面花园子里的秋千。

淡青色飘纱微微扬起,里面掩着的沙发轻轻晃动。

看起来很精致舒服。

吃完早饭,长安就拉着她往花园走了。

今天是阴天,微风拂面。

微微扬起她的裙摆和秋千外面的纱帐。

弋阳让长安他们坐在沙发上,“坐好,我来推。”

然后他把手放在寂和背部,轻轻往前一推。

寂和能感受到风夹着花香迎面而来,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这是飞翔的感觉。

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昏暗潮湿的房间,有高高的窗户,上面的铁栅栏结实又肮脏。

她荡啊荡,荡出了那间黑房子,自由的拥抱风。

“阿寂,你喜欢吗?”

是弋阳的声音。

喜欢吗?自然是喜欢的。

寂和睁开眼,回头浅笑,宛如尘世中坠落的月牙。

“很喜欢。”

弋阳更加用力的把他们推向高空。

传来的是寂和清脆的笑声。

真好听,她从没有这样笑过。

玩了好一会儿,弋阳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下来电显示,走到一旁去,按下接听键。

讲了好一会儿才过来。

“阿寂,公司有点事我要过去一趟。”

寂和从秋千上下来。

“去吧。”

弋阳又朝长安招招手,“我先送你去胡同巷上课。”

然后对她说“晚上七点钟我可能来不及去接长安,你能去接一趟吗?”

寂和点点头。

“好。”

“七点,不要忘了,回头我让司机来接你。”

“不会忘的,放心吧。”

长安也推着弋阳往外走,边走边说

“放心吧,姐姐要是忘了我会打电话call的。”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寂和无声的摇头笑了笑。

每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正准备起身去房里写东西,唐菲就来电话了。

“早上好。”

电话那边应该是在开车,交通电台的声音陆陆续续的传过来。

唐菲急急忙忙的说

“《崇宗松砚》剧组今天在北京有拍摄,对方让我们去现场探班炒炒新闻。”

探班?合同上也有写明,拒绝不了。

“乐晨在吗?”

“她是女主自然是在的,余青也在。”

“好,把地址给我吧。”

“你收拾收拾就行,我现在在去接你的路上。”

“好。”

寂和挂了电话往屋里走。

看见芬姨坐在客厅对着话筒说话

“哎,好久不见啊,细妹。最近好吗?”

“伯阳吗?他不在家。”

“让司机去机场接你过来?”

“他去公司了,晚上做你爱吃的红烧蹄髈。”

“好好好,晚上见。注意安。”

芬姨刚挂完电话就看见换好衣服从楼上走下来的寂和。

她走上前去。

“寂和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是的,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芬姨看了看时间,十点。

“中午回来吃吗?我顿了乌鸡汤。”

影视基地离这也要一段路,赶回来吃应该是不可能了。

寂和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

“真不想错过姨熬的汤,但是午饭可能赶不回来。”

“没事没事,汤给你留着晚上回来喝。让司机送你去吧?”

“唐菲开车来接的。”

“唐小姐啊?好好好,年轻人忙点好。”

芬姨给寂和塞了把自动折叠伞,又说“带着伞,怕落雨。”

“谢谢芬姨。”

这边刚说完,唐菲就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先是向芬姨问好,然后拉着寂和上车。

往郊区开了好一阵才到影视城。

唐菲做得很到位,车后座就是一袋又一袋的咖啡和小蛋糕。

工作人员帮忙拎了进去。

寂和跟着他们去了内场,导演正在机子上看乐晨他们的对手戏。

一条过,不ng。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道具组雨再大些密一些。”

这是男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意。

张崇宗在阁楼之上安静喝茶,楼下是拼命练功的松砚。

他端起茶杯,往下瞟去。

里面有隐忍,是暗流。

“好,cut!吃饭。”

寂和接过白洁手上的干毛巾,朝晨暮走过去。

然后帮她擦头发。

“先去换衣服,我外带了你喜欢吃的那家。”

晨暮也不顾身上湿漉漉的,高兴得抱住她。

“还是我们家寂和好!”

第九十四章 原谅你?除非你去死

乐晨上保姆车把湿衣服换下来,走到寂和跟前。

看着小餐桌上热乎的饭菜,开心的说

“真香,好久都没吃顿热乎饭了。”

寂和把鲜榨橙汁递过去,“喝点水,慢慢吃。”

乐晨边吃边拿眼瞟她,还带着戏谑。

“发布会结束后,你和弋先生去哪了?”

她嘬着吸管,絮絮叨叨的和唐菲讲着话,不去理。

乐晨非不放过她,凑到她耳根子前紧追着问

“看来你这些日子被弋先生养得很好嘛,胖了些。”

寂和轻轻推开她,跳过这个问题。

虽然自己最近的确胖了些吧。

“拍戏还适应吗?”

“挺适应的啊,你这故事写得我感同身受,完全本色出演。”

白洁也凑过来。

“晨哥简直就是松砚本人,我原著粉跪舔买账!”

唐菲笑了笑。

“刚刚就看了一个镜头,我还以为这松砚的原型就是乐晨老师呢。”

寂和把红烧狮子头递过去,对乐晨说

“抓紧时间好好吃饭,待会儿又要开工了。”

“好好好。”

说完晨暮就一边翻着剧本一边吃饭。

没一会儿就有助手来通知下一场戏要拍了。

她放下手上的东西,马上就有化妆师过来补妆换衣服。

寂和站在一旁看。

工作起来的晨暮才是有生机活力的晨暮。

这一场戏是张崇宗派松砚去执行任务,却满身是伤回来的场景。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松砚。

“白教你了。”

松砚忍着痛,爬起来半跪着,低头说

“任务失败,我甘愿受罚。”

张崇宗单手勾起她的下巴,

低下头去,看着她右颊上的匕首伤痕,眼里怒火暗涌。

“是谁伤了你?”

松砚抬头迎上去,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英九云素素。”

素素?

张崇宗松开缚住她下巴的手,然后转身离开。

“cut!眼神很到位,换下一场。”

导演让场记打板,又开始另一情境。

寂和一直在影视城待到三点,才打车回衡阳别墅区。

路上有些堵车,到家已经是五点了。

第九十五章 不如你我共结良缘

陆鬼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来,塞到寂和手里,拽住她。

把她逼到墙角,

不让挣扎,不许后退。

“十九啊——老太太在监狱里可每天都想着你们俩呢。”

寂和紧攥住那些照片,脑子里飞速闪过一帧帧画面。

她冒着冷汗,闷不吭声。

可陆鬼不放过她。

又拿出另一个信封,慢悠悠的在寂和面前打开。

抽出一张照片来,勾着笑。

放到她眼跟前,掐着下巴逼迫她去看。

寂和闭上眼睛。

“你不看?”

不吭声。

陆鬼松开手,自己拿着照片仔细看。

然后啧啧啧的惋惜,又透着假意垂涎。

“长安真是好相貌啊。”

长安?!

寂和猛的睁开眼,朝那看去。

果真是长安,站在鱼戏莲蓬木雕画廊下,眼睛鹿一样清澈。

他咬着唇,耳尖子微微泛红。

旁边就站着陆鬼,挽着他,笑得恣意张扬。

“什么时候拍的?”

陆鬼笑道“就刚刚啊,我可是一下飞机就去胡同巷子看他了呢。”

寂和冷冰冰的看着她,向前一步。

“你想做什么?”

陆鬼摩挲着下巴,低头微微沉思。

“做什么?”

然后打了个响指,转身,笑得灿烂。

“你离开吧。”

“离开?”

“对,离开,离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出现在弋阳眼前。否则——”

她把那张合照竖在手心里,看着寂和诡异的笑。

然后握紧拳头,把它狠狠的捏皱捏碎掉。

寂和知道,陆鬼绝对做得出来,从长沙遇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

长安,长安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和信仰。

即便是弋阳,也无法让自己放弃。

她看向陆鬼,强装镇定。

“我从不受人胁迫。”

陆鬼摇摇头。

“这不是胁迫,是交易。”

“交易?”

“你离开北京,我不仅不会纠缠长安,还帮你施障眼法挡住老婆子。”

挡住老婆子?

现在是十一月中下旬,还有三个月她就出狱了。

她低头沉思。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芬姨敲了敲门。

“细妹,你在里面吗?”

陆鬼闻声便迈开腿往外走,经过寂和身旁的时候还不忘看她一眼,小声说

“好好考虑。”

然后拉开门,乖乖巧巧的样子。

“姨,我在的。”

芬姨看见站在书桌旁的寂和,笑着说

“寂和小姐也在呢。”

陆鬼接话。

“对啊,我们相见恨晚,聊得很好呢。”

她很高兴,“是嘛,那好得很,以后家里可就热闹了。”

芬姨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惊呼一声。

“这都快六点了,寂和小姐,你该去接长安了吧。司机在下面等着了。”

寂和定了定神。

“是该去了,我现在出发。”

她虚着步子一路下楼梯,出大门,穿过小花园,迈进车子里。

然后往后躺仰,闭上眼去。

脑海里浮现出老宅,圆月。铁笼子。

还有瘦小孱弱的长安。

她感到头疼。

寂和让司机把窗户开了些缝,风涌进来,扬起她的发梢。分外清凉。

暮色四起的六点半,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车开了好一会儿就到胡同口了。

“寂和小姐,巷子窄开不进去,只能送您到这了。”

“没关系,我走进去接完人就出来了。”

说完,她就下车往胡同走去。

小巷子里很安静,仰头看看还能透过层层枝桠看见闪烁的星星。

小黄狗趴在门槛边上,无聊的摇晃着尾巴。

见有人来了就抬眼看看,嗷呜一声就又蔫吧了。

寂和朝里走,路灯昏黄,还有秋蝈蝈的叫声。

停在一所宅子前,门口的石狮子很是气派。

她上前,扣住门环,轻敲三下。

没多久就有人来开门了。

是上次的小余。

“晚上好。”

“晚上好,寂和小姐,请跟我来。”

她跟了上去,四周的屋厦都漆黑一片,只剩月光和小余手上提着的红灯笼。

“怎么不点灯?”

小余恭恭敬敬的回答。

“停电了。”

停电?外头巷子里的那些屋子可通亮着呢。

小余又说

“黄昏时候电路出了些问题,您别怕,我在前头照着路。”

寂和摇摇头说

“没事。长安下课了吗?”

“这时辰该下课了,我领您瞧瞧去。”

她说了声好,然后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

他们穿过小长廊,边上枯黄的梧桐树飘了片叶子在寂和肩膀上。

她伸手拨开它,恰巧落在酱色的大水缸子里,和颓败的水莲一起。

小余撩开青叶竹的门帘。

“寂和小姐请跟我来。”

她跟上去,又推开一扇楠木松鹤延年木雕门,往里头的角屋走。

刚迈进去,就有一阵细微的风吹来把灯笼灭了。

四周漆黑一片,借着点微弱月光才能勉强看见轮廓。

小余手忙脚乱的从衣服袖子里翻找火折子。

没一会儿又懊恼的说

“哎呀,折子忘在门房里了。”

寂和安慰道“不碍事。”

“不行,这乌漆嘛黑的,您稍等一下,我去取了火折来。”

说完,他就一溜烟的没影了。

寂和没办法,只好摸索前行,小声叫唤。

“长安?长安?”

咯噔一下,她碰到根板凳,停住脚步。

也正在这时,一束强光打了过来。

她抬手遮眼。

等稍能适应的时候,寂和睁开眼去看。

只见一束暖黄的灯光映在一块白色的帷幕之上,两旁还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她疑惑道

“长安?”

回答她的是梆子、手锣堂鼓的声音。

一点一声,婉转轻扬。

紧接着响起扬琴、四弦的旋律。

两拍之后才有人声响起。

咿咿呀呀,唱腔柔转。

“小姐你,真真好似仙女下凡来挠我心。”

“见芙蓉怀媚脸,遇杨柳忆纤腰。”

那幕上小人,身姿修长绰约。

腾龙为襟,祥云滚边,一双桃花眼潋滟。

寂和靠着那板凳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

另一头出现长发挽赞,仙草凤鸾衣的女子,娇羞掩面。

男子走上前去,俯身作揖。

“你是天上月,心上劫。日也思来是夜也思。”

“小姐你啊,你呀,我呀我。”

正在吞吞吐吐之际,帷幕上

又出现好几个人。

缀得五彩斑斓衣饰的男童,佝偻着背笑得慈蔼的老妇,波浪卷一双狐媚眼的年轻女郎。

各种声音群起。

“莫害羞啊莫害羞。”

“一个青春,一个年少,正是情意浓浓好时节。”

“说呀,说吧。”

那男子才转袖,半屈膝,款款深情道

“今日月色无边,星河万里。”

“不如你我共结良缘。”

第九十五章 不如你我共结良缘

陆鬼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来,塞到寂和手里,拽住她。

把她逼到墙角,

不让挣扎,不许后退。

“十九啊——老太太在监狱里可每天都想着你们俩呢。”

寂和紧攥住那些照片,脑子里飞速闪过一帧帧画面。

她冒着冷汗,闷不吭声。

可陆鬼不放过她。

又拿出另一个信封,慢悠悠的在寂和面前打开。

抽出一张照片来,勾着笑。

放到她眼跟前,掐着下巴逼迫她去看。

寂和闭上眼睛。

“你不看?”

不吭声。

陆鬼松开手,自己拿着照片仔细看。

然后啧啧啧的惋惜,又透着假意垂涎。

“长安真是好相貌啊。”

长安?!

寂和猛的睁开眼,朝那看去。

果真是长安,站在鱼戏莲蓬木雕画廊下,眼睛鹿一样清澈。

他咬着唇,耳尖子微微泛红。

旁边就站着陆鬼,挽着他,笑得恣意张扬。

“什么时候拍的?”

陆鬼笑道“就刚刚啊,我可是一下飞机就去胡同巷子看他了呢。”

寂和冷冰冰的看着她,向前一步。

“你想做什么?”

陆鬼摩挲着下巴,低头微微沉思。

“做什么?”

然后打了个响指,转身,笑得灿烂。

“你离开吧。”

“离开?”

“对,离开,离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出现在弋阳眼前。否则——”

她把那张合照竖在手心里,看着寂和诡异的笑。

然后握紧拳头,把它狠狠的捏皱捏碎掉。

寂和知道,陆鬼绝对做得出来,从长沙遇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

长安,长安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和信仰。

即便是弋阳,也无法让自己放弃。

她看向陆鬼,强装镇定。

“我从不受人胁迫。”

陆鬼摇摇头。

“这不是胁迫,是交易。”

“交易?”

“你离开北京,我不仅不会纠缠长安,还帮你施障眼法挡住老婆子。”

挡住老婆子?

现在是十一月中下旬,还有三个月她就出狱了。

她低头沉思。

第九十六章 这场盛宴无疾而终

不如你我共结良缘?

寂和坐在檀木圆凳上,看着帷幕背后隐隐约约的身影。

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真好看。

单一个影子也能看出这个男人身姿颀长,华贵无双。

弋阳走出来,橘黄的灯光拉长了人的影子,覆在寂和身上。

他半跪在寂和面前。

拿着那个长发挽赞,仙草凤鸾衣的女皮影,放在她手里。

温柔的眼睛里有耀眼的星河。

他说

“我见过洱海苍山的白云碧海,见过一月的雪覆盖六月的莲池,又渐渐荒芜成秋。”

“听过残荷雨声里的柔橹漂浮,晚雁归灯。”

“嗅过滇池白梨被雨打了满地的芬芳,也见过无垠沙漠里仙人球花无息开放。”

“世间千百种好,实在是上天恩赐,开怀可喜。”

弋阳抬头望向她的眸子。

“但比起你来,统统都不好。”

后面的梆子声,又一下一下轻柔的响起。

长安从后面走了出来,拿着戒指盒,黑色的覆着丝绒的。

弋阳接过来,打开它。

拿出那枚六角星钻的戒指,里面折射出漫天星河。

“阿寂,从今以后,我们朝朝暮暮在一起?”

从侧门的小角房里又出来好多人。

棠浔挽着三阿婆,黎川,晨暮,绿苏,唐周以及姚敬。

还有皮影班的其他人,他们齐声唱着。

高低音交杂,和音低沉。

“花开并蒂理连枝”

“天也欢喜,地也欢喜。”

弋阳把戒指往前递了一分,靠近寂和的无名指。

“你说好不好?”

她看着许久未见的三阿婆,黎川。眼里噙出泪来。

说不感动,那是谎话。

寂和低头看着手里的皮影,虽然和那天在潘家园买的相似,但绝对不是同一个。

这个更像自己,做工生疏却认真。

戒指又靠近了一分,冰凉凉的触感。

她正准备推开的时候。

外面嘭嘭嘭的一阵响动,帷幕后面的木窗柩从外面被打开来。

整个世界五颜六色一片,连夜色也泛着奇异的光。

“啪”的一下,无数多“金盏菊”烟花蹭上天去,炸裂开来。

变成缤纷的流星,坠落下来,

第九十七章 恭喜你,要做妈妈了

寂和走出胡同,招手打了辆车。

师傅从后视镜看着后面坐着的女孩,长发挽簪,长衣长裤。

他咧嘴笑道

“美女,去哪边啊?”

去哪儿?随便吧。

“往前开吧,不要停。”

得嘞,又是一个失恋的女孩子。

师傅会意不再问,踩了油门就冲了出去。

他们在北京街头没有目的的逛着,经过,华灯齐放,庄严肃穆。

什刹海的夜色,五彩斑斓,光怪陆离。湖边游船杨柳,波光粼粼。

就连恭王府花园和钟鼓楼也在火树银花的不夜天里韵味深长。

寂和最后在这里下车了。

微风就着秋天的萧瑟拂面而来,略略有些凉意。

她紧了紧外衫,坐在石凳上,看着湖面斑斓的波光。

有卖花的小女孩朝她走来,怯生生的。

“姐姐,买花吗?能给你带来好心情的。”

寂和侧头看了眼小女孩,以及手上的花。

鲜翠欲滴,亭亭而立。你要是低下头去,还能闻到一阵芬芳。

她拿了一朵,付了钱。

面额已经超过花本身的价值。

小女孩在她身旁坐下来,笑得乖巧可爱。

“姐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不开心的事?

寂和摇摇头,“没有。”

只是在逃避一些事。

“我嬢嬢不开心的时候看看我就好了,她说我的笑容能治愈所有。”

说完她就咧嘴笑得很开心,眉眼弯弯的。

很暖心的举动。

寂和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我——”

话还没说完,寂和就感觉一阵晕眩,然后便没了知觉。

小女孩显然是被吓到了。

她惊慌失措的跑向人群求助,拨打了120。

北京的秋天很凉,银杏树在月夜里摇曳,飘落下来。

故宫宫殿里的柿子,红澄澄黄亮亮的挂在乌木枝上。

这是万物孕育出来的果实。

寂和醒来的时候,最先察觉的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浓重而阴郁。

她睁开眼来,年轻的护士正在给她换水。

“我这是怎么了?”

护士小姐把营养液空瓶子放进垃圾桶里,然后笑着回答说

“恭喜你啊,要做妈妈了。”

又帮忙把被子掖好。

“你这是惊吓过度加上体虚导致的晕倒,平时要多注意些,营养要跟上才行。”

“通知孩子爸爸了吗?送你来的是个小女孩,已经被她妈妈接走了。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建议家人陪护住院疗养。”

年轻护士讲了一大堆话,一个个的像土炮炸弹一样顿时轰然炸裂。

寂和有点懵。

孩子?

她把手放在腹部。

“几个月了?”

寂和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悦,像是没做好准备。

护士温声细语的说道

“九周两个月了,宝宝很健康。”

又把b超照片给她看,“这个时候的宝宝已经长出手脚和眼睛了,很可爱。”

两个月?

她看着图片上蜷缩着的一团,有些措手不及。

护士慢慢的牵着她的手,沿着刚刚成型婴儿的轮廓轻轻抚摸。

好像真的能感觉到生命的存在。

微弱的,又强有力的。

寂和猛地抽回手,撇过头去,僵硬的问

“什么时辰了?”

护士把窗帘拉上,回答说

“凌晨四点多,你再休息会儿。”

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看你手机一直有电话打进来。”

寂和点了点头,轻声道谢。

然后拿起床头的手机,有很多未接来电。

弋阳的,长安的,阿婆的等等等。

她觉得有些头疼。

现在回电话不是时候,等天再亮一些吧。

正准备放下手机,弋阳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寂和揉了揉太阳穴,按下了接听键。

那边很快有声音传来。

“你现在在哪?需要我去接你吗?。”

“阿寂,夜深露重,不要在外面久呆,回家来吧。”

“求婚可能有些突然,你要是觉得不妥不舒服,可以当做没发生。我不会逼迫你什么,我还有一生可以慢慢磨。”

寂和现在的心情很奇妙,孩子的父亲就在电话那头,温言细语的。

她不自觉的把手放在腹部。

“弋阳,我没事。阿婆长安他们还好吗?”

那边有细微的风声穿过听筒到达她的耳边,还有那温柔磁性的声音。

“他们已经睡下了,你放心。自作主张把阿婆从a镇接过来,我很抱歉。”

寂和闭上眼去感受风声。

“不,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突然跑掉有些不礼貌。”

不等弋阳接话,她又接着说

“明天我会和阿婆他们联系的,我可能离开北京一阵子。”

阳台上的风细腻却凛冽,弋阳往下看,花园被月色浸凉。

他紧了紧嗓子,慢吞吞的,强装平静的说

“好,有想去的地方吗?我让芬姨帮你把东西收拾好。”

“不了,我什么都不带走。”

什么都不带走?

——好。

弋阳没再讲什么,只嘱咐她好好休息。

寂和喊来护士,低头思虑良久说

“这孩子,送他走吧。”

“送走?”

年轻的护士小姐本想再劝慰几句的,却被她接下来的话给惊到。

“九周才刚开始成形,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明天联系医生准备手术吧。”

“您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吗?事实在眼前已经再清楚不过。

她不能照顾好一个孩子。甚至害怕。

婴儿是脆弱的存在,需要细心呵护,每一步有如在尖刀上跳舞。

她有长安就足够了。

护士帮忙把灯熄灭,寂和深埋进被窝里。

睡得很不好,夜里梦境频繁变换,一会儿在老宅一会儿在深海。

惶惶不能自救。

她皱着眉头,脱离深海浮游,底下一片幽黑。看不见一丝光亮。

水流乱窜没有章法打在她的脸上让人呼吸不得。

寂和拼命往上游,却被拉拽着往下沉没。

腥气的海草紧紧的缠住她,从毛孔钻进去,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有微弱的光亮朝她游来。

那些海草像被解了咒,纷纷脱落窜逃。

寂和睁开眼来。

看见圆形的带着朦胧光亮的水泡里蜷缩着一个小女孩。

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

似是察觉到有人接近,水泡朝寂和浮得近了些。

小女孩翘起了嘴角,轻轻说话。

“aa”

第九十八章 古北水镇

aa?

寂和睁开眼来,护士正对阳光拉开窗帘。

投下来的影子温暖而干净。

见她醒了,就拿着病例本过来例行问候。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已经和医生预约好了,下午三点钟的手术。这边需要你签一下字。”

寂和看着窗外面黄橙橙的柿子,摇摇欲坠却鲜活饱满。

她微笑着,摇摇头。

“手术取消吧。”

谁都没有权利剥夺那温暖子宫里小小一团活着的自由。

她办理好出院手续,然后打车离开。

在车上给阿婆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听了,声音焦急。

“乖崽,你去哪了?”

“您不用担心,我很好。阿婆,昨天没能和您说上话我很抱歉。”

“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重要的是昨天那事你怎么想的?我瞧着弋先生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与你十分契合万分般配。”

寂和把车窗开了些,秋风瑟瑟,拂到面上倒十分舒适。

“阿婆,弋先生确实很好。”

正因为他太好,太多人钦慕。两人终究有缘无份。

她把手放在腹部,轻轻的又说道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这是天定的归宿。”

阿婆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再多说什么。

“你现在打算去哪?”

寂和看着后面渐渐远去的房屋。

“四处转转吧,您知道的,我停不住脚。”

“我和长安明天回a镇,稻子收了还要晒。转够了就回家来。”

“阿婆,您要保重身体。”

说完就挂电话了。

出租车行驶到北京周边的古北水镇就停下来了。

寂和走下车,朝师傅道谢。

然后往镇子走去。

古北水镇坐落在司马台长城脚下,他把北方的风情和南方的温婉结合起来,古朴雅致,相得益彰。

她走了一会儿,见到一家客栈。孟姜。

匾额上孟姜二字润峭相同,疏密得宜。

用笔圆劲有力,使转如环。颇有怀素狂草之风韵。

寂和决定住在这。

她走了进去,院子里有一棵老洋槐,叶子已经脱落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树下面有一把躺椅,坐在那的男子闭目微憩。

苍白几乎透明的皮肤,瘦削的脸,及耳的细碎短发。

很眼熟。

寂和从他身旁走过,想去前台办理入住。

“住店?”

细微沙哑带着低淳的声音响起。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回答那人。

“是,住店。”

“二楼房间都空着,自己去挑。”

说完,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旧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

寂和伸开腿往二楼走去,选了个朝南的房间。

收拾得很干净。

床是雕花架子床,连桌椅板凳都是古香古色。

推开窗,就能看见院子。还有不远处的景色。

舟船泊宿的河道落满长长的树影,灰砖黛瓦间雀鸟飞上了天。

她很满意。

等安顿好,她打算出去逛逛,顺便吃点东西买些衣服。

出门的时候那人还躺在那,一模一样的姿势。

寂和前脚刚踏出去,后面就传来声响。

“晚上十点落锁。”

这是门禁?一家客栈还有门禁?

这也许是它生意萧条的原因吧。

她踏着古北水镇烟软的空气走出了孟姜。

绕了几条岔路,寂和走到南天门,门口两头石狮子,五彩斑斓的。

两块匾额上面刻着两句话。

山自穹隆水自潺,扼吭朔塞此雄关。

走进去就是汤市街,有各种小点和吃食。

卖货郎提着老扁担,挂着小铜锣,咣当一敲,几声叫卖就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上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一长排的食摊、炒货摊围了好些人。

兜里装着盐香核桃,手里还提溜着密云生态板栗、芝麻花生、豆花肥肠。

寂和进了家酒楼,中规中矩的点了些吃食。还有一炉瓦罐鸡汤。

她从酒楼前台架子上面拿了张地图来。

圈了圈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圆通塔寺。

菜很快就上来了,由于是靠窗的位置,往下看就是潺潺流水。

寂和支着下巴,靠在窗柩上往外看。

河道边上有很多行人,三三两两的。

很是热闹。

还有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一路蹦跶着往前。

笑容天真纯粹。

“您的菜上齐了,用餐愉快。”

“谢谢。”

寂和回过头来,拿起筷子夹了些青菜下饭。

又勉勉强强喝了些汤才停手。

她擦了擦嘴,然后起身离开,朝圆通塔走去。

圆通在佛经里是观音的代名词,表示不偏倚,无阻碍。

也取圆满通达之意。

顺着山路一路往上爬走,就能看见山门。

正是初秋的午后,暖金色的阳光把树影映在长长的台阶上。

圆通寺是由观音院和圆通塔组成的四进院落。山门的匾额上写着无上菩提。

橙红色的墙壁上镀金色的佛字,洒着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二进山门写着天王殿,四大天王镇守佛法,惩恶护善。

穿过院落,寂和添了些香油钱。

然后持着佛香,对大殿佛寺三扣首,置于焚香之鼎当中、

她往后走,看见了四进毗卢遮那佛殿。

后门对联写着

千机普育菩提妙回导归净土,万法朝宗婆娑含识同赴莲池。

横批法乳千秋。

有种性清净故,云渡禅修的意境。

寂和接着往前走,就能看见七层高的圆通塔。八角嶙峋,方融贯通。

她爬上塔顶,整个古北水镇尽收眼底。

被阳光包裹着,金灿灿一片。

吹了会儿风,就下去了。

中间碰到个僧人,带着她去了地宫。是佛像石窟和斋房。

灯火明晃,佛陀自在。

寂和最后去禅书抄经,抄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为未出世的孩子,也为阿婆长安祈求平安、福寿。

她跪坐在香案前,倾身匍匐叩拜。

然后拿起狼毫,躬身虔诚的一笔一划的誊抄。

结束之后轻声诵念,加之祈愿。

“愿意此读经之功德回向亲人的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起身。

做这些事倒不是真想得到什么,只是祈愿祝福,留存念想。

回到孟姜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

那个人还是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寂和走过去问道

“请问我可以借用厨房做晚饭吗?”

“会做糖醋排骨吗?”

啊?

“会。”

那人眼皮也不动一下。

“左手第二间房进去就是厨房,冰箱里有排骨。用食物抵房费。”

第九十九章 欢喜的,甚至爱意满盈

寂和走到左手边第二间房,推门进去。

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厨房。

拉开冰箱,排骨整整齐齐的码了一堆。

只有排骨,还有些板栗作料。

她把手洗干净,然后把排骨拿出来切好。

把葱姜切段切片,连着排骨一起沸煮,撇去浮沫。

再放入花椒大料干辣椒。

捞出排骨后炒锅烧热,导入调好的调料汁。

文火慢煮。

然后拿出炖锅,把切好的排骨,剥好的板栗放进去。

煲板栗排骨汤。

等糖醋排骨装盘后,又做了道蒜香炸排骨。

两菜一汤,排骨盛宴。

孟姜是闻着味走进来的。

“挺香。”

寂和把饭盛好端出去,他也帮忙把汤舀了出来。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洋槐树下。

孟姜吃得很慢条斯理,一下一下慢中有律。

他很喜欢吃排骨,桌面上码起来的骨头像小山丘一样。

用白瓷勺喝完最后一口汤。

他用方方正正的帕子擦了擦嘴,然后破天荒的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

“寂和。寂静的寂,祥和的和。”

孟姜起身,“排骨做得很好吃。寂和。”

他走进屋内,然后拎了瓶98年柏翠酒庄的红酒出来。

醒酒之后把高脚杯放在寂和面前,轻轻碰撞。

“来一杯?”

寂和摇摇头。

“谢谢,身体原因喝不得。”

“真可惜。”

孟姜说完这句话自顾自的把红酒倒入杯中,三分之一的酒轻轻晃动。

酒是浓郁的深紫色。

他轻嗅一下,有着水果焦糖、摩卡以及香草的复杂香味。

轻抿一口,口感纯净集中,饱满甜美中带有一丝丝的酸度,回味持久。

小酌之后,他把碗筷拿去厨房洗干净。

然后躺在院子里洋槐树下,闭着眼睛。

和白天一模一样的姿势。

真是个奇怪的人。

寂和上楼去,洗漱之后也坐在窗台前看着夜空悬挂的月亮。

圆圆的,散着朦胧的白色的。

是每一个团圆的日子都该出现的月光。

她给长安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听。

看了眼时间,19:00。

长安应该在阿婆家吃饭,围着炭火银炉。

等会再拨吧。

寂和拿出纸和笔,用木撑子把雕花窗户固定好。

然后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写字。

把今天的月色,秋风,和古北水镇的暮鼓晨钟写进去。

八点的时候,长安回电话了。

她按下接听键。

“长安,吃过饭了吗?”

“刚从阿婆那边吃过回来,姐,稻田里的草垛子还有田鼠冒出来。”

寂和放下笔,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是嘛?就着今天的月色应该很美。”

电话那边有窸窸窣窣穿过草丛与田野的声音。

长安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又停住。

她笑了笑,宽声说

“长安,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姐。”

“嗯?”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答应去北京吗?”

寂和看了眼院子里的人,把窗户关上后坐在床边说道

“不管原因是什么,你来陪我就很好。”

她想逃避什么,长安偏不顺人意。

“姐,是弋先生打电话很我长谈了很久。请我来北京帮他。”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爱你胜过世事百态。包括我。”

寂和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她从不怀疑弋阳的心意。

“这也包括我。可是长安,我不是他最好的选择。”

她是山野喧嚣的风,是雪山顶上漂浮的云。

是不可捉摸不能停留的笼外晨雾,檐下新雨。

“那姐姐你对弋先生也是欢喜的,对不对?”

欢喜吗?

欢喜的,甚至爱意满盈。

可是他们不合适。

这次的逃离并不全是因为陆鬼的威胁,还因为弋阳是烈阳满空诸天神祗,而她,是阴暗夜色下挥之不散的浊气。

长安见寂和不说话,便默认是欢喜的。

他再点些火加把劲。

“这次求婚,弋先生准备了很久。皮影,戏腔,他学得很认真。”

“尽管弋先生再忙,也从没缺过课。即便是缺了,也会补起来。”

“做那几个皮影人的时候,他伤了好几次手做坏了很多个都没有说买几个来充充数。”

“每一个细节、摆设都是弋先生准备布置的。”

寂和出口制住长安。

“长安,世上除了情爱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人和事。比如你。”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

那边传来了门吱呀一下的声音,长安应该回家了。

他说“记得。”

“记得就好。你保重身体。”

“好。再见。阿姐。”

寂和挂掉电话,然后看了看今天从酒楼拿的地图。圈了圈明天要去的地方。

然后关灯睡觉了。

早晨是被阳光刺醒的,昨晚忘记拉窗帘了。

她刷完牙洗完脸下楼去,看见孟姜围着浅灰色的围裙正端着两碗面条出来对她说

“作息倒是挺合我胃口。”

作息?

他又说,“睡得挺早,起得也晚。”

寂和看了眼腕间的手表,10:00

是有些晚,最近她越来越贪睡了,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太疲懒了吧。

坐过去看见桌面上的面条。

倒是没有排骨,放着青菜和红花生碎末。

闻起来很香,该是滴了些花椒油。

寂和动筷尝了一口,很好吃。

这时候孟姜了端着碟炖排骨过来,见她吃得鼻头冒汗,便递了张纸巾过去。

“秋天吃热乎的面条是最合适的时候。”

寂和也不吝啬赞美,夸了一句,“这是迄今为止我吃过最可口的面条。”

孟姜轻声道谢,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安安静静地在树下吃完面。

门口自行车铃一闪而过的时候,寂和已经出门去永顺染坊了。

有点类似稻草盖的低屋檐,枯色藤蔓垂条,她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转个弯就能看见“永顺染,草木色”六个大字。

寂和从大门处走进去,院子里是一排排各种花色的染布。

还有穿着泡泡裙,公主鞋的小女孩在里面穿梭奔跑。

清脆欢快的声音灌满了整个院子。

她一不小心跑到寂和跟前,撞到了她的腿,然后紧紧抱住。

寂和躬下身去,摸摸她的头。

“不会摔跤的,别害怕。”

听见寂和的声音,小女孩抬起了头来。

单眼皮的眼睛里有漆黑圆润的瞳孔,她甜甜的笑着。

“谢谢阿姨。”

小女孩松开寂和,朝她妈妈跑去,还回过头来冲寂和挥挥手。

“再见阿姨!”

第一百章 凡蓝五种,皆可为靛

寂和穿过晾在院子里的染布,往开着门的房间里头走。

正厅坐了位老者,白须白发,扎着道士头。

她走了进去,看着房间里染好的布匹。

多是丹凤朝阳、吉庆有余的花样,还有些五福捧寿、麒麟送子的样式。

寂和摸了摸布面,滑嫩,刻工精细。

颜色多样,长安一定会喜欢。

她出客栈的时候,孟姜说过永顺染坊是可以教染布,自己做的。

四处张望了下。

除了坐在圈椅里拿着鼻烟壶的老者就没别人了。

“你好,请问?”

“参观拍照都可以,学染布的话去后院。”

老人笑得很慈眉善目,但让寂和有一种疏离的感觉。

她礼貌笑着回道“五彩夹缬花罗裙工艺,这边能学到吗?”

寂和说出这句话,老者才正式抬眼看她。

夹缬是一种古老的印染艺术,醉缬抛红网,单罗挂绿蒙。

敦煌莫高窟彩塑菩萨身上多是夹缬织物。

“寂和丫头想学?”

寂和?他怎么知道自己姓名?

早上出门的时候孟姜倒是说过知道永顺染坊,难道是他提前打过招呼?

寂和没再多想,点了点头回答说

“想。除了夹缬还想学其他的织染工艺”

老者从椅子上走了下来,打量了下寂和。

游客到这来大多只是想体验一下染布的过程,并不会深学。

而这个丫头

“全都想学?竿头悬翠绿,缸内起金花。这可不是一两天工夫能学成的。”

“我有足够的时间。”

老者背手从耳房走进去。

“跟我来。”

寂和跟在后头,听老者说着话。

“看你能说出夹缬,可看过什么书?”

“闲暇时略翻了沈从文先生的《龙凤艺术谈染缬》,里面提到腊缬,夹缬,绞缬三种染缬工艺。”

他们穿过耳房走偏门来到后院。

院子里有一口大缸,缸上有块担缸板,缸后还埋着根光滑的木桩。

老者带着她进了后院的书房,遣人送来两盏清茶。

“看来有些基础,那你可知道灰缬?”

寂和在圈椅中坐下,点点头。

细细思索,把看到过的相关记载娓娓道来。

“清朝有书《古今图书集成·职方集》记载,嘉定安亭镇出现药斑布,宋嘉泰中归姓者创之。以布抹药而染青,候干,去灰药,则清白相间,有人物、花鸟、诗词各色,充衾幔之用。这就是灰缬。”

“《吴邑志》中也有记载,这个方法以皮纸积背如板,以布幅阔狭为度,錾旋花样其上,每印时以板覆布,用豆面等药糊刷之,候干方可入蓝缸,浸染成色,出缸再曝,才干拂去原药,而斑蓝布碧花白,有如描画。”

老者捋了捋胡须,赞叹道

“现在年轻人很少有人懂这些。”

她把茶盏递过去。

“皮毛之见,在先生面前献丑了。”

“叫我归九就好。先生先生的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归九?宋嘉泰中归姓者?

寂和恭恭敬敬的朝归九鞠了一躬。

“得先生教授,实在荣幸。”

归九伸手拦住她,“唉唉唉,大礼当不得。”

然后引着寂和走进旁边角房。

里面有个香案,前面摆着各色贡品,供奉着两画像。

归九拿过两炷香,递一柱给她。

“这是染料祖师,梅葛二仙。烧香磕拜,权当入门。”

寂和也不扭捏,她接过来,躬身低手三拜首。

礼毕,归九带她去蒸煮房。

里头一口锅灶,灶下通风道较高。

“离灶门近的前锅,用来煮布。离烟囱近的后锅,用来温水。记住了?”

寂和点点头,“记住了。”

“这是染缸,用来泡染和滤布。”

归九又指着缸后的木板。

“这是担缸板,从染缸里把布捞出来先放在这上面沥水,控完水之后把布套在木桩上,拧绞去水。”

院子里还有辗布石,楮榆做的卷布轴。麻花板,缸棍和缸碗都有。

“每种色调都用不同材料泡染,这得慢慢来学。”

寂和虚心受教。

一个上午她都在学如何调色。

官绿用槐花煮水染制,再用蓝靛套染,颜色的深浅可以用明矾调节。

足青用栗壳或莲子壳,大红则用红花饼及乌梅煮染。

做红花饼,要清晨起来摘林间带着晨露的红花,捣烂后用水淘洗,装进布袋子里拧掉黄汁。

再捣烂一次,用发酵的淘米水洗一遍,最后拧去黄汁用青蒿覆盖一夜,捏成薄饼阴干收藏。

寂和今天要学的就是调蓝色。

蓝色一般用蓝草叶汁和水与石灰沉淀而成,也称水靛。

凡蓝五种,皆可为靛。

染一遍称白玉蓝,两遍毛蓝,四遍深蓝。

八遍缸青色,深沉透明,干净清亮。

掌握了蓝色的调配方式,其他色调手到擒来。

她在永顺染坊呆了一整天,八点钟才回‘孟姜’。

客栈主人依旧躺在院子里。

他看上去很年轻,却也腐旧。忧郁的气质弥漫周身。

寂和走进去,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

他闭着眼睛,轻轻用鼻子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看起来不善与人言。

她走上二楼,开了窗户,洗漱好之后躺在床上放筝曲《渔舟唱晚》。

缓慢柔和,轻盈安详的。

她抚摸着腹部,感受着生命的存在。

脑海里浮现一幕幕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事情。

久到她都记不起那两个人的样子。

只记得那个人的碎花裙上沾满血,倒在玻璃碎渣上,巍颤颤的把怀里的长安交给她。

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梦里的她听不见。

醒来时,泪水浸湿了枕头。

寂和坐起来,紧攥着被单,一言不发。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很久以后才下床去,洗漱好去永顺染坊。

归九一大早就在院子里逗鸟。

他养了只非洲灰鹦鹉,外形单调,羽毛是银灰色,尾羽鲜红。

眼睛小小的一粒有股帅气。

寂和走上前去,说

“老师早!”

“单眼皮,早!”

这只鹦鹉叫单眼皮。

听到有人喊自己,单眼皮在笼子里扑腾了两下,然后叫到

“阿寂!早上好!早上好!”

寂和被逗笑了。

和它玩了一会儿后,就去后院调色染布。

鹅黄和茶褐色的巾帕染了出来,显色纯正。

归九不禁夸道

“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聪慧人之一,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第一百零一章 氟西汀,抑郁药

寂和试着把靛蓝染出翠蓝,天蓝,海蓝,毛蓝,深蓝等各种深浅色调的蓝色。

又用靛蓝和红花饼配出橘红,杏黄两色。

归九把刚收上来的土布拿过来一匹,递给她。

“来试试整匹缸染。”

寂和用三原色调出晨光熹微时天空的颜色。

然后把染料放进缸里,加入适量的水不断搅拌,等颜色成型后用小块的白色布角试验。

很好看的颜色,世间万物都包含其中。

长安会喜欢的。

把布匹放入清水锅中烧煮过后,再把它放进调好颜色的染缸里上色。

等把这些都做完,等上半小时就把布匹捞上来拧干晾晒。

寂和把染布铺在晾布架上。

坐在石墩子上休歇会儿,单眼皮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停在她脚边上。

单眼皮的脖子上挂了个小铃铛,每动一下铃声在院子里响一次。

轻轻脆脆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

“阿寂,吃饭了!吃饭了!”

简直跟成精了一样,真可爱。

寂和伸出手去,挠了挠它的下巴。

它享受的闭着眼,一脸惬意。

逗了会儿鸟,寂和就去吃午饭了。

染坊的伙房师傅昨天辞工走了,新来的师傅是东北人,做了道笨鸡蛋,排骨炖豆角,猪肉炖粉条还有地三鲜。

吃起来很地道。

归九破天荒的添了两碗饭,连着寂和也多吃了小半碗。

吃完饭就飘起了小雨,几个伙计赶忙把院子里晒着的布收到棚子里头去。

寂和也小跑着把刚染好晒上去的布挪过去。

擦了擦额角细密的雨珠子,走到屋檐下。

单眼皮就撑着圆鼓鼓的肚皮躺在檐下的笼子里,呜呜呜的小声叫着。

听起来心情很舒畅。

她从墙角边的花盆旁摘了根细长的狗尾巴草,带着些枯黄绒毛。

然后把狗尾巴草伸进笼子里,挠了挠单眼皮圆不隆冬的肚皮。

察觉到有人碰它,单眼皮立刻就嘎嘎嘎嘎的叫着,心情很不美妙。

等睁开眼来,看见是寂和,就不叫了。

轻轻拍动翅膀,打了个滚,又闭眼歇着去了。

寂和再挠它,它反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有种愉悦的呢喃。

这成了精的鸟,没有比它更聪明灵气的鸟了。

寂和和单眼皮玩了会儿,就跟归九老爷子借了把十二骨大黑伞回了‘孟姜’。

推开乌木门,出了奇了客栈老板没躺在庭院里。

她往里走,刚收了伞踏上台阶准备上楼的,就听见一楼右手边最里间房子里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

清脆又尖锐。

并没被噼里啪啦的雨声掩盖。

寂和把伞靠在墙壁旁,走过去,敲了敲房门。

“孟先生?”

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她拧门拧不开,又用力的拍了拍门,“孟先生!”

还是没人来开门。

寂和急了,从院子墙角底下拿起斧头就要劈开门锁。

抡了几斧子,门终于是开了。

雨幕遮住了天空,暗沉沉的。窗帘被拉起来,房间里头黑压压的。借着外面微弱的日光,她才依稀看见倒在床边上的孟姜。

寂和找到开关,开灯。

猛地看见地上躺着的孟姜,额角碎发被汗浸湿,雪白的手枕在玻璃碎渣子上,猩红一片。

“孟先生?孟先生!”

她赶紧拿出手机拨打了120,然后在床头柜四处翻找着,急救箱放在衣柜最下层。

拿镊子,小心翼翼,轻轻地把玻璃渣取出来。

然后拿出医用药棉,沾着碘酒沿伤口周围皮肤消毒,再用酒精进行二次消毒。

这些做完后,寂和又去厨房拿了些盐,把房间玻璃器皿里的冷开水也拿过来给孟姜冲洗伤口。

最后又一次消毒,才用纱布包扎好。

她把孟姜扶到床上去。

他很轻,像悬崖边的羽毛,骨架瘦弱硌人。

寂和拿来簸箕和扫帚,准备清理地上沾着血的玻璃,却看见地上散落的白色药片。

她认识。

氟西汀,抑郁药。

孟姜有抑郁症。

因为下雨,救护车来得晚了些。到北京市医院已经是下午四点钟的事。

寂和手里捏着氟西汀的瓶子,低头想着什么。

孟姜给人的感觉,安安静静,病弱中带着忧郁。

总躺在院子洋槐树下的藤椅上,拥有苍白几乎透明的皮肤。

爱吃排骨,吃完后强迫症一样的要一块块码好。

就在出神思考间,医生出来了。

“哪位是孟姜的家属?”

寂和走上去,“您好,我是孟先生的房客。是我打的急救电话。”

“外伤处理得很及时,休息几天就没事了。醒来就可以出院了。”

“好的,谢谢医生。”

寂和走进病房,有三张床,孟姜在最里面那张。

另外两张住着一个老人,一个小孩。

她坐在床边,等着他醒。

孟姜是晚上七点钟醒的,抬手看了看自己被缠着绷带的腕子,神情恹恹。

寂和用水果刀慢慢转着苹果削皮,见他醒了就递一块过去。

“吃点水果?”

孟姜看着窗外天色,慵懒的说“什么时辰了?”

“七点多。你还可以再睡会。”

谁知刚说完他就坐起来,掀开被子,“出院吧,回客栈。”

寂和也没拦,拦下辆出租车就往古北水镇去。

到客栈已经是十点的事了。

也折腾累了,她回二楼睡去。

走的时候对孟姜说了句

“明天别在院子躺了,和我去染坊走走吧。”

孟姜站在一楼壁灯旁边,柔软的暖黄色灯光印在他白皙瘦削的脸上平添几丝病态。

他望了眼台阶之上回头看她的寂和。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冷冷淡淡的回了自己房间。

寂和回到房里,打开胎教音乐,轻轻柔柔地。

她闭上眼突然想起了年少的自己。

瘦瘦小小的坐在狭窄的房间里,新晒好的被子是阳光温暖的味道,有薰衣草香。

屋外的月光洁净明亮。

这是她获救后的第一晚,是余氏夫妇收养她的第一晚。

长安就躺在自己旁边,昏迷不醒,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夜里睡觉时,在老宅经历的事情变成夺魂索,索命符。磨着她一夜一夜不能入睡。

甚至,甚至,有一天晚上,她不受控制的用檐下碎掉的瓦片割伤了自己。

长安就是在那一晚醒过来的,大声尖叫。

第一百零二章 她是天上的灾星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夜里凉寒的雨,让寂和起床的时候多添了件毛衣。

她下楼去,孟姜仍旧躺在院子洋槐树下的藤椅上。

这次多了台老式唱片机,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文。

“孟先生,早!”

孟姜眼皮子没抬一下,轻轻嗯一声,“早。”

寂和去厨房做了两份早餐,端出来一份放在藤椅旁边的石桌上。

“有你喜欢的排骨。”

孟姜瞟眼看了一下,然后坐起来。

细细的吃着排骨面。

“看你年纪不大,倒没有现下小姑娘的活泼。”

“看你年纪不大,也没有现下男孩子的朝气。”

这一句反诘倒是把他逗乐了,“年纪不大?”

“寂和,我生于丁巳年,戊申月,戊午日,百鬼夜行中元节。算算也三十有六了。”

三十六岁?

寂和闻言,仔细打量孟姜。

细皮嫩肉,白面书生样,顶多大她两三岁。

“如此是我眼拙了。”

孟姜浅浅的笑笑。

“是上天给的好皮囊。”

吃完饭,寂和邀请他去永顺染坊。

哪知孟姜摆摆手,“我就不去掺和,门禁九点别忘了。”

寂和也不强求,只身往巷子走。

刚走进院子里,单眼皮就朝她飞了过来,落在肩膀上。

“阿寂来了!阿寂来了!”

寂和顺着往上挠了挠它的下巴,“就你最机灵。”

正坐在院子里和单眼皮玩着呢,云生就来了。

他是归九的旁系子侄,年十六,来染坊帮忙。

“寂和姐,大伯出门去了,交代我把今天的功课给你呢。”

出门去了?这样突然?

寂和接过云生递来的线装本子,翻了翻,里面是些技法。

“那我们自己习去。”

说完便朝后院去了。

归九是一个星期后回来的,带着北京老巷子里的酒鬼花生和一提酒酿。

稻谷发酵的酒香漫了满屋子。

寂和在后院屋子里把之前染好的布料规整好,准备给长安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做身衣裳。

闻到酒香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归九回来了。

她笑着打趣道

“先生这是特地去了趟北京过过酒瘾?”

“这可是好酒,让人恨不能睡在里头。真是人间一壶醉,老来不做仙。”

还不等寂和调侃呢,单眼皮就飞到檐下,大声喊着

“酒鬼回来了!酒鬼回来了!”

这可把院子里一干人等逗笑了,全都捂着嘴偷笑。

归九拿尘拂扫了下它,“去,院子里玩去,不听话就炖汤喝了。”

单眼皮绕着归九飞了两三圈,“炖汤喝炖汤喝!”

十足十的挑衅。

真是勇气可嘉的鸟。

寂和也跟着笑,然后在归九胡子要气炸的时候顺利的把单眼皮解救下来。

“单眼皮乖,跟我去前院玩。”

“听阿寂话,听阿寂话有糖吃!”

说完,它就跟在寂和身后飞去前院了。

寂和在古北水镇呆了一个月,做好了好几身衣裳。

转眼就十二月下旬了。

她坐在后院游廊下逗着笼子里的单眼皮。

“我就要离开这,你不要想我。”

它好像能听得懂人说话一样,在笼子里扑棱直飞。

寂和倒了些鸟食放在掌心,把门打开来。

单眼皮飞了出来,凑到她手心,安安静静的吃着食物。

喂完它,寂和就起身往‘孟姜’走去。

推开木门,孟姜出奇的不是和往常一样闭眼躺着,而是在倒弄一个鲁班锁。

他低头,骨节分明,苍白略有病态的手上下摆弄。

九根孔明锁,做成了“**榫”、“七星结”、“八达扣”。

见寂和回来了,也不抬眼,只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厨房卤了排骨,自己盛去。”

“真巧,我也买了那条街子你爱吃的卤味。”

听到这句话,孟姜才放下锁,朝她看去。

“这是临别践行?买这么多,都够吃好几顿了。”

寂和走过去把东西摆放在石桌上,“后天我就离开这了,这顿也算感谢大叔这一个月以来的照顾。”

孟姜也不客气,从厨房把早上卤的排骨端出来,还把后院桃花树下酿的梅子酒拎了出来。

“天高水长的也没个再见的时候,趁着今晚夜色正好,我们把酒言欢敬别离。”

寂和不自觉的把手放在腹部,还没等她说什么,孟姜又从厨房端出杯牛奶。

“你喝不得酒,心意全放在这里就好。”

话到这个份上,寂和也不扭捏。

端起牛奶轻轻和他碰杯,“和你相处让人很放松。”

孟姜或许和寂和是同一种人,心有千千结,不得解,不能解。

“很少有人用放松来形容我。”

“是嘛,那我可真是荣幸能第一个发现这个优点。”

他们俩相视而笑,孟姜从身后拿出个檀木盒子。

“应该是没有机会看着孩子出世了,喏,这长命锁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此话一出,寂和可算是惊到了。

虽怀胎三月,显怀却并不明显,加上衣物穿得多,就连染坊里的人都没察觉孕相。

如今不得不暗叹孟姜的观察力。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银锁。

上面刻着精致的寿桃、蝙蝠、金鱼、莲花等图案,寓意吉祥富贵,福寿万年。

样式很古朴典雅,非中下品。

寂和推过去,不愿收。

“如此贵重,受不住。”

“虽然不知你为何来这,但你我遇见也算缘分一场,这金锁不值什么。”

见他再三劝说,寂和也不再拒绝,把东西收了下来。

“那我就替麟儿先谢过大叔了。”

“唉,客气。”

他们吃完夜宵,收拾了下桌面残局就各自回房去了。

寂和洗漱完,依旧听着胎教音乐入睡。

梦里,梦里依旧是梦魇。

她梦见模糊的两团影子,还有两岁高的长安,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上笑得铃铛响。

然后,兹拉一声,有一辆车横冲过来。

车窗碎成一块块尖锐的碎片朝她们急速射来。

那两团影子紧紧地把长安和她护在怀里。

寂和闻到血腥味,充盈在狭窄的空间,还有长安细小尖锐的哭声。

再然后就是,她抱着长安,看着车子“嘭”的一声,火光一片。

寂和是哭着醒过来的。

她是天上的灾星,是活在夜晚最阴暗潮湿角落的不详人。

第一百零三章 他眉间有黑灰色小痣

寂和是在十二月底离开古北水镇的。

走的时候,单眼皮在她的上空不停盘飞,咕噜咕噜的叫着。

像情人间的低喃。

等她走出染坊院子,背对着归九他们朝外走的时候。

隐约听见渣渣渣的叫声,渐行渐远。

她没听清单眼皮讲的这句话

“今夜月色无边,星河万里。不如你我共结良缘。”

寂和买了下午两点的飞机票,前往西宁。

她坐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区等待检票,旁边是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手臂上戴着袖套。

上面印着乐晨的卡通人物形象。

她们兴奋的聊着乐晨,滑着活动照片一片尖叫。

寂和把口罩戴严实了些,怕被人认出来。

“哎哎哎,群里有通知了。”

那个穿着粉红色外套的女孩子突然高呼起来,其他女孩子忙问道

“什么通知?”

“会长说晨哥将从首都机场前往苏州拍戏。”

“天呐!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碰见了。时间呢时间呢?有说吗?”

“时间不确定,只知道是今天的行程。”

“我们去登机口守着!”

“找个地方把镜头架好。”

寂和闻言往她们身后看,果然有黑色包装的长镜头。

大概是多朝她们看了几眼,其中穿黑衣服的女孩子也回看了她几眼。

互相考究打量。

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机场右侧方就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

“乐晨!乐晨!乐晨!”

寂和偏头看去,只见乌压压一片,隐约能从缝隙看见带着帽子和口罩被保安护着的晨暮。

那几个女孩子迅速的涌进人潮里,挥手尖叫着。

真是朝气蓬勃,勇敢无惧。

她起身,往洗手间走。

刚走几步,迎面就撞来一个男子。

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他和寂和对视。

剑眉倒挂,眉间一刻黑灰色小痣。眼睛内双,有褐色的瞳孔。

眼神,眼神带着说不上来的奇怪意味。

他低头微躬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声音偏年轻,略沙哑。

分不清是紧张,是长久没与人说话,还是原本就这样。

寂和对他摇摇头说,“没关系。”

然后离开往洗手间走去。

洗完手正烘干的时候,唐菲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按下接听键,慢悠悠的说

“唐菲,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那边被这突然来的一句话给逗乐,忙接话打趣道

“可不就是为了你这三宝殿,我三步一拜五步一跪的求了菩萨来才敢来劳烦你。”

“菩萨都搬出来了,我可再不敢用什么话堵你了。回归正题,是有什么事吗?”

唐菲拿出工作的态度,说“崇宗松砚剧组这次在苏州的拍摄,想让你也过去配合宣传。”

苏州吗?草湿姑苏夕,叶下洞庭秋。

“什么时候?”

“明天剧组开拍,希望你能去探班。”

寂和看了看时间,改签去苏州还来得及。

“好。我知道了。”

她说完就准备挂断电话,唐菲在那边赶忙阻止,“等一下,还有个事。”

“嗯?”

“北京这边我还有点事走不开,我另外派一个人去跟你会合。”

已经快十二月了,这是棠浔最忙的时候。

“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放你一个人?不行不行的,好歹要有个排场不是。不然谁知道那些媒体会怎么写。”

寂和无奈的笑了一下,淡淡嗯了一声,然后结束通话。

她重新买了前往苏州的机票。

之前追着晨暮乌泱泱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开,还有些直接到售票厅买了机票也跟着一起飞往苏州。

此时此刻,寂和身旁坐着的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带着黑色鸭舌帽,礼品袋里装着乐晨的应援棒,光亮的屏幕上滑动的是乐晨的微博。

正在播放那条彝族宣传片。

寂和在篝火与夜色中三拜三起,那双眼睛清灵深幽,黑洞一样莫及莫测。

她嘴角向上微扬,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

“勒子佳!”

欢迎。

在镜头快速后推的时候,乘务员走过来提醒他要关机。

那个男人照做了,把手机放进黑色外套衣兜里。

然后把帽檐往下压,闭上眼睛休息。

飞机缓缓的滑行,最后腾空而起。

从窗子往外看可以看见波澜壮阔的云层,像鱼鳞堆叠。又像在穹顶之间盛开的一团团洁白棉花。

寂和也闭上眼小憩了会儿。

到苏州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的事情,出了机场打车前往棠浔定好的酒店。

酒店位于市中心,附近就是各大商圈。

她拿了房卡,点了送餐服务。

吃过饭,便洗漱去了。

水蒸气氤氲在浴室,玻璃,镜子上蒙起了浓白色的雾。

寂和擦去镜子上的雾气,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

“囡囡,你是带着爱来到世上的,我爱你。”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夜好眠无梦。

她是被唐菲的电话吵醒的。

“唐菲,这才几点你就来闹我。”

“这都北京时间上午九点了,破天荒啊,你睡这么晚才醒。”

九点?寂和彻底被惊醒。

她坐起来,看了眼时间,的确是九点没错。

昨晚没有梦,没有梦。

“嗯。昨晚睡得很安稳。拍摄地点在哪?”

唐菲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击电脑,还有助理不断询问的声音。

在处理的间隙,回答了寂和,“苏州郊区的一个废弃仓库里。”

“好。我下午过去。”

有翻册子的声音,过一会唐菲又说

“公司派过去的人上午应该到了。是个小姑娘,方杭。回头把联系方式给你。”

“好。我这边的事就不用费心了,先忙去吧。”

唐菲也不啰嗦了,说了句注意安就挂了电话。

那个叫方杭的姑娘是上午十点多敲的门。

寂和开门,看着她。

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有些紧张。

“寂和老师,您好,我叫方杭,负责您在苏州的一切事情。”

把门打开了些,请她进去。

“不用太拘束,我们自然相处就好。”

方杭走了进去,磕磕巴巴的讲话。

“好,好的老师。”

寂和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下午出发的时候交代她定些咖啡点心送到剧组。

小姑娘用本子一样样记了下来,很是认真。

第一百零四章 好,我保持沉默

《崇松宗砚》剧组在苏州郊外的废弃老旧仓库里取景。

寂和是下午三点钟到那的,晨暮正在和男主演对手戏。

张崇宗遭遇刺杀受伤,浑身缠着绷带躺在角落里。

松砚隐忍着眼泪,扯下衣角布料帮他清理脸上的血污。

现在全城都在搜捕张崇宗——都统的“叛徒”。

而她也在追捕文书上。

松砚暗暗攥紧拳头,今晚必须得出去抓个医生过来。

“好。卡!休息会儿。”

导演一喊停,晨暮就收了神情站了起来,然后看见场外站着的寂和。

她走过去,拥抱了一下她,“寂和!也有一个月没见了吧。过得好吗?”

“还不错。”

晨暮看了看不远处正热情散发咖啡点心的方杭,说“怎么不是唐菲陪你来的?”

“出版社那边抽不开身。”

化妆师在旁边为她补妆,等眼下的黑眼圈画完了才开口问

“也是忙的时候,酒会的邀请函你收到了吗?”

寂和不明所以,“酒会?”‘

“那看来唐菲忙得忘记和你说了,剧组受邀参加投资人举办的酒会,导演说正好借力造势,你也在受邀人之列。”

“我就不去了,你知道的,这些酒会向来让我头疼。”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不急,酒会要十天之后呢。”

寂和把中午做好的便当从包里拿了出来,把这件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

“你的专属便当,做了些小菜过来。”

乐晨看着便当盒里的泡菜、山药、折耳根还有几色荤菜,馋人得很。

她夹了一筷子吃,然后满足的说

“还是寂和知道疼人,我要是天天有这样的口福就好了。”

寂和把保温杯拿出来,里面熬了些板栗排骨汤,打趣道

“这还有汤,还能享个囫囵福。”

晨暮笑了下,用勺舀了点汤喝,“真甜。”

“这是晚秋夜晚温度最低时采摘的栗子,是最甜的时候,煲出来的汤自然也很甜。”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讲几句话,白洁就从导演那边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个提化妆箱的人。

“姐,要开拍了,这边要再帮你补个妆。”

“行。”

说完,晨暮就放下了筷子,把凳子转了一圈,让化妆师在她脸上倒腾。

寂和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

晨暮看起来很疲倦,眼下黑眼圈有些重,像即将颓靡在深夜里的带刺玫瑰。

孤独而落寞,满身的疲惫。

她决定在苏州多留几天,就当陪陪晨暮。

今天第三场戏是张崇宗在废弃仓库里偷亲松砚。

剧组拉上了黑色遮光幕布,点着微弱的火堆,营造了夜晚的感觉。

松砚的高马尾有些松落,躺在稻草堆里,发出轻轻地呼吸声。

黄橙色的火光映着她的脸,上面有几道黑灰色灰尘。

张崇宗捂住胸口,忍住咳嗽,慢慢弯下腰去轻轻地蹭掉。

然后,停住不动。

许久之后,他轻声叹气,凑下去。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了松砚。

似呢喃的说“不爱英九云素素,只爱你。”

里面是无尽的爱意与隐忍。

“好!cut!很不错,我们换下一场。”

他们在这个废弃仓库工作到凌晨五点。

等晨暮下工回到保姆车上看见的就是裹着黑色大袄睡着的寂和,眉头紧皱着睡不安稳。

她轻声让白洁把车里的暖气调高些,然后轻手轻脚的坐在前座戴着眼罩准备眯一会儿。

待会儿还得接着拍。

寂和听见动静就醒了,她看向晨暮,迷迷糊糊的说

“刚回来吗?”

“嗯,是不是吵醒你了。”

寂和坐了起来,“没有,我睡眠浅,容易醒。回酒店吗?”

“待会儿还有拍摄,只能休息两小时。”

她掀开大袄,起身往前面做把后面一排座位让出来。

“去后座躺会儿,会睡得比较踏实。”

晨暮按住她。

“我习惯了,你再去睡会儿。瞧着你精神头不太好,怎么不跟方杭回酒店休息?”

寂和揉了揉太阳穴,“能多陪你会儿。”

“我看你倒是比板栗甜汤甜。”

她们坐在车里面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事。

天亮的时候,晨暮已经去拍戏了。

寂和先打电话给方杭让她去买些菜,又打车回酒店给晨暮准备午饭。

就这样,寂和在苏州呆了三天。

每天去剧组看晨暮,送饭,陪着她。

第三天的夜里,晨暮结束在老旧仓库的拍摄回酒店住了一晚。

她们躺在床上,静默不语。

几天的疲惫都在这一刻释放,拉扯着神经无力言语。

许久之后,晨暮开口说话了。

“寂和,你胖了些。”

由于开着空调,外套毛衣都脱掉了,只穿着身棉毛睡衣。

所以很明显的能看出来,寂和的腹部略微隆起。

“也许是吃得多了些。”

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有关于孩子的事情。

“你吃得那样少,胖不了。我看着倒像是怀孕。”

寂和听着心一惊,偏头看向晨暮。

她眼里带着调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开个玩笑。”

“没紧张。”

“你要是怀孕了,一定要跟我讲。”

“嗯?”

“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要是孩子寄母的。”

寂和笑出了声。

“晨暮,我们数数年纪也算年轻,才二十出点头,你就想着做寄母。”

晨暮拱在被窝里,一脸餍足。

“这有什么的,我巴不得你赶紧生个小女孩出来玩。”

“玩?”

还没说完,寂和没忍住孕吐,掀开了被子冲去洗手间。

然后便是一阵抽水声。

晨暮也着急的跟了上去,站在她后头,神情担忧。

等人站起来,漱完了口,她迟疑的问道“你不会真怀孕了吧?”

寂和知道瞒不住了,也没否认。

晨暮紧接着问“弋阳的?”

“是。”

“他知道吗?”

问完之后她又说,“我是白问了,要是他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你一个人这么乱跑了。”

“寂和,你应该让他知道。”

寂和重新回到被窝里,然后抚摸腹部。

“但不是现在。晨暮,我明天就回a镇,安静的把孩子生下来。在这之前,你能当做不知道吗?”

晨暮也躺下来,侧身拥抱她。

“好,我保持沉默。”

第一百零五章 我叫陈年,记住这个名字

“明天我请假送你回去。”

寂和制止她,“不用,你安心拍戏,有方杭跟着我就行。”

晨暮根本抽不开身。

明天几场戏都是在横店拍摄,早上五点钟从大厅集合出发。

“到了那边记得告诉我,回头寄些东西去。”

“好。”

然后她们同褥而卧,睡得香沉。

连晨暮走的时候寂和都不知道,那已经是晨间七八点的事了。

她起身刷牙漱口,方杭这时候把早餐拿了上来。

“老师,我买了些奶黄包,南瓜粥还有豆浆油条。您看还合胃口吗?或者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寂和擦干净脸,坐在餐桌旁,“不用麻烦,这样挺好的。”

方杭羞涩的笑了笑,像受到表扬的孩子。

她是祭无的书迷,从第一本书开始就喜欢,大学毕业以后央着家里人才进了出版社。

然后勤勤恳恳才得来这个助理的职位,才能离她喜欢的作者这么近。

寂和把多出来的那份碗筷布好,递给方杭,“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谢谢老师。”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以作回应。然后喝了点粥吃了个奶黄包就饱了。

“苏州的行程今天就结束了,你可以回北京。”

“老师您不回去吗?”

寂和抽出张湿纸巾,擦了擦手,“唐菲没告诉你吗?我很少在北京。”

“那老师去哪?我我能跟着吗?”

她抬头,正视这个姑娘,略有羞涩胆怯的坐在那。

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和自己一样的年纪。

这几天相处下来,寂和发现方杭其实很认真,很细致体贴。但小心翼翼,有种膜拜神佛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接下来是私人行程,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可以回北京休息几天。”

“我的,那我送老师您去机场。”

寂和没有拒绝。

她们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站在酒店门口准备打车去机场。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打湿了天幕,来来往往的车辆全显示满客。

方杭撑着伞跑到马路边上去伸手拦车,都无果。

寂和站在柱子旁,裹紧了风衣,冲她招了招手“小杭,你过来吧,仔细雨湿了衣裳。”

方杭垂头丧气的回到廊下。

“老师,您再等等——”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她开心的撑伞上前敲了敲车窗,“师傅,机场您去吗?”

车窗慢慢摇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两位上车,保管送到。”

方杭打开车门,让寂和先进去,然后把20寸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也坐了进去。

车里开了暖空调,没多久就把身上潮湿的衣裳烘干了。

寂和看着前面的司机,带着黑框眼镜,黑色羽绒服把他的脸裹在里面,看不清面容。

他很沉默,全程专心开车。

“老师。”

“嗯?”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嗯,你说。”

方杭看向寂和,眼里发着光。

“老师,您在《十六年冬》里面提到的那个女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寂和很意外的看向她,《十六年冬》是她很早以前在杂志上写的中篇小说,没有什么名气,方杭竟然知道。

《十六年冬》讲的是一个悲惨的女孩,她有弟兄姊妹六人,双亲两人,叔伯婶娘四人,堂兄弟三人。

本该是幸福快乐的,却像受到诅咒一样,每年冬天大雪覆盖村镇之际,天神都会带走她的一个亲人。

第一年叔叔上山砍柴被豺狼咬死。

第二年婶娘失足跌落进冰冷的大北河中。

第三年堂兄患上天花尸骨埋在冻土之下。

自她出生起,每年冬季都会死一人。

村里的道士作法说她是天上邪魔托世,祸害人间来了,要浸死在山神庙前的灵井里才能驱灾避祸。

她的母亲不信,死死护住她。

但也无例外的在第十五个年头去世了,死时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悔恨?怜惜?或者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都有的吧。

世上存活十六载,竟再无亲人,她真的是灾星邪魔。

“老师,书里最后只讲到第十六年的冬季又来临,女孩跪在山神庙前就结束了。后来她怎么样了?”

寂和黯神,“你觉得是怎样的结局呢?”

“起码要好好活着。”

“那就好好活着吧。”

方杭不再说话了,她隐约知晓,结局该是悲凉的。

车里暖和得让人困意顿涌,寂和慢慢的眯上眼睛睡着了。

梦里,她身处黑暗,耳边是无尽回音,轰隆隆轰隆隆。

阴冷又潮湿,还有滴答滴答的雨声。

寂和皱了皱眉头,睁开眼来。

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双手双脚被捆绑着。

她轻喊道“小杭?”

没有人回应。

寂和弯下腰,四处摸了摸,是很软的一层地毯。

往旁边爬了爬,反而是冰凉潮湿的触感。

她用力的挣了挣,手上勒的不是麻绳,而是绸缎质感的缎带。

绑架她的人并不想伤害自己。

寂和靠着墙壁,不再动,而是静静的等着。

没过多久便有铁门吱呀的声音,黑暗中透出些光来。她往光亮的地方看去,隐约能看见人影。

只是一瞬,大门又被关上了。

寂和一句话都没说,静静的看着来人。

那人应该是穿着皮鞋,浸了雨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明显能感觉到有人停在了她面前,蹲了下来,像注视猎物一样的盯着她。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突然,他手机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借着微弱的蓝光,寂和勉强看见他眉间的黑灰色小痣。

那人灭了屏幕,开口说话,声音略沙哑。

“你胆子很大。”

胆子大?是指她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冷静,没有恐慌吗?

寂和冷冷淡淡的开口“你也不差。”

那个人好像拉了把椅子过来,兹啦一声。

然后把寂和拉到上面坐好,也铺着柔软的毛毯。

“不问我问什么抓你?”

“问了你就会说?”

本来是随口应和,结果那人突然来一句,“嗯。你问我就说。”

寂和淡淡一笑,“哦?”

“不信?你可以问问看。”

她随便问了句“你是谁?”

“我叫陈年,记住这个名字。”

第一百零六章 我总有办法叫你听话

陈年?寂和试图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没有结果。

她不认识他。

“你想做什么?”

问到这,陈年反而轻轻笑出了声,在这幽闭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啊——”

“我喜欢你啊。”

说着他拿出了手机,点进乐晨的微博动态,翻出那条宣传片。

放在寂和眼前,“你看,多美的人啊,简直是勾魂摄魄的妖精。”

寂和冷眼看着,“你绑我来是为了什么?”

“百年和合,千载团圆?”

她闭上眼,不再理会。

陈年掐着她的下颌,逼迫她直视自己,“怎么?不信?”

寂和沉默不语。

“不吭声?我只当你是愿意的。”

她终于睁眼看他,“我不愿意。”

“不愿意?”

陈年低下头,凑近,看见她眼睛里摸不见底的深海。

他勾唇一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没关系,我总有办法叫你听话。”

寂和暗自思忖。

陈年进来推开的门是铁门,很高的那种。

这明显是仓库。

刚才借着光亮看清外面是橘黄色的天幕,而且她只是略有空腹感。

说明距离她在出租车昏迷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知道方杭是否安全。

“和我一起的人呢?”

陈年不再箍住寂和,而是靠着椅子,舒服的仰着。

“那姑娘倒是机警,半路醒来,趁我下车抽烟的功夫逃了出去。”

“也无所谓了,反正我的目标是你。旁的人绑了也是累赘。”

逃出去了?逃出去就好。

现下要做的就是弄清楚方位,怎样传递出去。

“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千载团圆?”

“当然不是。”

“那什么时候离开?”

陈年也不知道从哪拿出食物和水,然后把外包装撕开,递给寂和。

“你想去哪?”

寂和咬了口面包,软软糯糯的,倒像是面包房里刚做出来的。

“这句话你不该问我,而是问你自己要带我去哪。”

决定权从来不在她手上,这点再清楚不过了。

陈年在黑暗中嘻嘻索索的笑出生来,拿着面包的手也一颤一颤的。

他说

“我已经想好了,先去彝族村落,然后带你去云南小镇隐居。或者我们也可以去国外定居。”

寂和安静的吃着面包,不搭话。

外面忽而下起稀稀疏疏的雨来,敲打在仓库顶上,噼里啪啦的。

夜色浓重而阴郁。

方杭倒在杂草堆里被雨点砸醒,她撑起手臂坐了起来。

看着眼前微微亮的荒郊,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车里的暖气让她们都昏睡过去,半路自己醒来发现浑身无力。

车上只剩老师和自己,手上被绑着绸带。

她透过车窗看见那个司机站在不远处。

背影挺立,黑色的衣服显得肃立。

司机有问题。

这是方杭的第一反应。

轻轻喊了喊寂和,没有回应。

两个人是不可能逃掉的,她只好做出先走再搬救兵的打算。

方杭从内里口袋拿出手机,开启定位,放进后座底下藏起来。

然后边瞧着陈年的方向,边打开车门溜出去。

可四肢无力,脑袋发涨没走多久就昏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她揉了揉太阳穴,站了起来,然后往大马路上走。

现在要立刻联系警方,通知唐主编。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方杭踉踉跄跄的走了很久找到个小便利店。

老板娘正撑着雨伞收摊,旁边还跟这个背书包的男孩。

她走过去,扒住正在拉门的那只手。

“报警,报警。”

老板娘被吓了一哆嗦,骂人的话都出来了,“哎呀妈唉,小毕扬子!”

反倒是那小男孩,带着副眼镜站在方杭旁边,说“是个姐姐。”

老板娘回过头,还真是个小姑娘,浑身的。

她赶忙打开店铺的门,连声招呼道“哎哟喂,淋成这样,赶紧进来避避雨。”

方杭跟着进去了,边走边说,“姐姐,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店里只有个座机,你可以用。”

她轻声道谢,然后按下一串数字。

很快就接通了,方杭微微啜泣,“主编,对不起。”

那边一头雾水,“出什么事了?”

“寂和,寂和老师她被绑架了。”

唐菲惊得从床上坐起来,面膜都掉了,“怎么回事?说清楚!”

方杭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急得要昏过去,“你现在先报警查定位,我马上赶去苏州。”

方杭连忙点头,挂掉电话,拨了110

唐菲快速的穿好衣服,定了最近的一般航班,又打电话给弋阳。

那边过了会儿才接通,低沉的声音透过电流显得冷淡疏离。

“你好。”

她没有组织什么语言,直接说了句。

“寂和出事了。”

弋阳心下咯噔一声,她不是离开古北水镇去苏州探班了吗?

“她怎么了?”

生病?车祸?还是别的意外?

他的心里乱成一团麻,冰凉的指尖紧攥住合同文件。

“去机场的路上被绑架了,目的不明。”

兹啦一声,弋阳急促的站了起来,拿过衣架上的外套。

“我现在过去,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好。”

挂掉电话,他先开车联系恒婧订最快的航班,又联系唐周发动在苏州的人脉找人。

黎川也在边上,听到消息立刻炸了起来。

“哪个龟孙敢劫我们家阿寂!”

然后也跟着去了苏州,凌晨两点到达机场。

雨势渐渐变小,玻璃面上模模糊糊的凝了层雾。

弋阳撑着黑色大伞,氤氲在雾蒙水汽里。

唐周联系的警察厅的人在出口等着,一上车就把大致情况讲了讲。

多亏方杭的手机,他们追踪那辆出租车到郊外水库。

由于没有监控,只能判定绑匪极有可能在周边地带。

“有可能去的区域有哪几块?”

厅长助理把仪器拿出来,一处处指给他们看。

“根据酒店门口的监控截图和方小姐的证词,已经把绑匪大致的图像发给机场、火车站客运站系统。各高速路口也设了关卡,所以人肯定还在苏州境内。”

“这片区域是工业仓库聚集区,大小仓库无数个。”

“这些是正常运作的仓库,我们搜寻了监控没有可疑人员进入。”

“而这几块区域是废弃的仓库,没有监控系统,嫌疑犯极有可能在这几块。”

“我们已经加大力度在排查了。”

第一百零七章 氯丙嗪

寂和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许是昨夜暮色太暗让人看不清光亮。

此刻就着从天窗缝隙洒落下来的晨光,依稀能看清周围环境。

她挪动了下身子让自己更舒服些。

然后环视四周。

身边几个大纸箱子摞在一起,把自己圈在里面。

箱子里有很多布,倒像是座废弃的纺织厂。

寂和慢慢的试图站起来往前挪动几步。

刚窥见仓库大门,陈年高大的身影就覆盖在她面前。

“这是要去哪?”

她抬头看向他,看得一清二楚。

是张年轻的脸,带着阴郁,有些病态。

陈年上前一步,拽住寂和的腕子。

“别急,明天我们就能离开这了。”

寂和盯着他的手,细白的手背上淡淡的青筋有很多细小的针孔。

这也许是和他冷静交流的突破口。

“你的手?”

陈年闻言快速的把手抽回,然后不以为意的笑笑。

“就是些针孔,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能吧。

寂和瞥到陈年搭在沙发上的衣服。

他很爱干净,这两天都会换洗衣物。这件墨黑色的羽绒服就是刚刚换下来的。

没等他收拾,寂和开口说

“我饿了,能麻烦你买些牛奶面包来吗?”

这是寂和第一次提出请求,陈年很高兴。

“除了这个你还要些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他拉上黑色棉袄的拉链,然后往外走。

等人走了,寂和才慢慢的挪到那把椅子前面,摸索着口袋。

她在里衬口袋里找到了一小瓶药。

氯丙嗪。

寂和认得它,痦婆子以前经常吃。

这是治疗精神病的药物,用于控制精神分裂或其他精神病的兴奋躁动、紧张不安、幻觉、妄想等症状。

仿佛又回到小时候被支配的恐惧感,大拇指掐着食指内侧。

等冷静下来,准备把东西放回去的时候。

摸到了一个黑色皮夹,她拿出来看。

是钱包!

寂和抬头一看,陈年就站着对面层层累积的纸箱子旁边。

阴测测的看着她。

“找到想要的了吗?”

不等寂和回答,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摊开手说

“随便看。”

寂和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回到沙发上,安静的坐着,浑身戒备状态。

也许是因为肚子里小生命的存在,她变得有些胆怯。

陈年的精神状态随时随地有可能做出任何事。

他盯着蜷在沙发上的寂和,不经意的收紧了拳头,盯了很久。

阴恻恻的笑出声。

没等人反应过来,疾步朝寂和走去,双手撑在沙发两旁,凑下身去直直的盯着她。

“你真的很不听话。”

说完又烦躁的摇了摇头,十分懊恼,“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嗯?”

然后从旁边的纸箱子里扯出根身子来,粗鲁的把她圈绑在沙发上。

寂和不挣扎,因为没用。

她安静的看着陈年,声音放软。

“我们好好说说话,可以吗?”

陈年停下动作,看着她。

寂和再接再厉,看了看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难道以后都这样?”

“陈年,我相信这不是你想要的。”

他把绳子松开了些,拉了把椅子坐在寂和对面。

“只要你听话,说什么都可以。”

第一百零八章 他被拉进沉沦的黑洞

寂和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看向陈年。

他的脸隐在阴暗里,盯着自己看。

“除了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陈年勾起一边的唇角哂笑,“你刚才不是翻见我的药了?”

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承认知道那是什么药的。

只会激怒他。

寂和装作茫然的样子,“药?”

陈年丝毫不给她装傻的机会,从衣兜里把药拿出来放在她跟前。

“氯丙嗪。清清楚楚的写着,你不知道?”

“这是什么药?”

陈年盯着寂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很久才把药收了回来,淡淡地说“没什么。”

他坐好,神情严肃起来。

“寂和。”

很正儿八经的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寂和抬眼看他,“嗯。”

“你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吗?”

她没说话,就静静的看向陈年,等着下文。

“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丢了魂,像毒瘾一样不可自拔。”

“那条宣传片我看了无数遍,不停地看,你就是神祗,能治愈我身上的每一处伤痛。”

“寂和,你跟我走吧。”

他有些激动,“我发誓!以后只对你好。你说东去绝不往西行。”

陈年紧攥着她的手,烙出了红色的印子。

寂和没有挣扎。

炸毛的猫不能去激怒它,只能顺毛捋。

“真的吗?”

陈年不停地点头,“千真万确。”

寂和动了动手,“你拽疼我了。”

他赶紧松开手来。

寂和又说,“你可以绑着我,但是能打开窗户吗?我想吹吹风。”

陈年看了看仓库里的窗子,挺高的,逃不掉。

他起身用长杆把窗户推了开来,有莫名的花香顺着风飘散进来。

一扫沉闷空气里潮湿的味道。

寂和抬头看着窗外绿葱摇曳的常青树,光影绰约。

“风很舒服。”

陈年望着她,风撩起额前的碎发,眼睛闭着。

细碎的光印在寂和脸上,斑驳柔婉。

他被拉进沉沦的黑洞,愈加心动。

“你饿吗?”

寂和睁眼看向他,点头,“嗯。”

陈年拿上钱包,蹲在寂和跟前,温柔的说“你乖乖听话,我去买饭来。”

她点头。

说完陈年就出去了。

寂和坐在椅子上看树影晃动,几分钟后才慢慢站起来。

她小碎步往废弃机器挪去,仓库很大很空旷。

走到那的时候,额头上布了些细密的汗。

寂和四处观察,找了比较尖锐的机器一角,把手放到上面,用力磨。

直到开始喘气绳子才松动开来,

她从缎绳中挣脱开来,然后把脚腕子上的也解开。

要在陈年回来之前想办法离开。

寂和走到大门处,拉了拉门环,外面上锁了。

又走到窗户下面,有四米来高,要是以往跳下去不成问题。

可是现在

她摸了摸腹部,否决了这个办法。

寂和绕着仓库走了一圈,在一堆杂物里翻找到了块镜子碎片。

她捏着镜片,沉思了一下。

然后把椅子搬到正门旁边那面墙的窗户下面。

又累了些盒子之类的,爬了上去。

窗户栏杆上都是青色长着苔藓的铁锈。

寂和把镜片放在太阳能照射到的小块地方,一闪一闪的反射着光。

做完这些,她把东西都归置好。

重新把自己的手脚捆绑起来,窝在沙发上。

第一百零九章 山海为之震动

风是从窗子口飘进来的,撩着她的细碎长发。

寂和闭上眼睛,感受它从哪个方向来。

风从太阳升起的地方裹挟着花香而来,带着炽热的暖意。

她竟然有些困了,慢慢的就睡着了。

做着还算香甜的梦。

梦里看见了很久没有梦见过的父亲。

穿着黑灰色的大袄,背着药篓,手里的登山拐杖被磨得光滑。

他带笑走向寂和,摸了摸她干燥枯黄的头发。

温柔的说

“囡囡,你长大了。”

声音是江南烟水里的氤氲酥缠。

寂和拥抱住他,泣不成声。

“父亲”

“囡囡不哭,我和嬢嬢在底下团圆享福呢,你和长安要彼此照应,好好活着。”

她拼命点头,“好好活着。”

他们一起去山间采药,花草上的晨露在蒙蒙雾气中沾染上仙气。

寂和紧紧的跟在后面,脚下的土地湿软松快。

父亲的背影依旧伟岸直挺。

她低头轻轻地笑出了声。

等抬起头时,前面的人影越走越快,模模糊糊的只看见一片衣角。

寂和着急忙慌的奔跑着想跟上去,却被石头绊了一跤。

然后天地开始摇晃旋转,父亲也卷入其中越来越远。

只剩下依稀传来“放下吧,放下吧”的声音。

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候,她被放逐在大火里,猩红一片。

脚下的铁笼子滚烫烙人。

她紧皱眉头,浑身冒汗发热。

仿佛都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寂和猛地睁开眼,看见了落日余晖灌了进来,映得满室橙黄通红。

她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又觉得有些虚冷。

从废弃的箱子里找了件干净的布料包裹住自己。

环视四周,陈年还没有回来。

寂和神魂未定,闭上眼睛窝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西边角落里有清晰可闻的老鼠吱吱声,和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挲声。

等心情稍微平复下来,

就听见大铁门处传来锁链叮里哐啷的声响。

她睁开眼睛。

绝对不是陈年,他是有钥匙的。

寂和试探性的问道“是谁?”

却发不出声来。

可能是刚从梦魇中逃脱,感官有些自闭。

她扯掉手脚上的束缚,朝大门处小步走,听着响动。

有人在用力的拍门,急促的大声喊叫着

“寂和!寂和你在里面吗?”

是弋阳的声音!

她拍打着铁门,回应道

“弋阳!我在这里!”

门后隐约传来沉重的松气声。

弋阳站在生锈的铁门外,握紧的拳头放在门上生生顿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紧绷情绪的倾泻。

他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声音喑哑。

“阿寂终于找到你了。”

下飞机后,弋阳就在未排除的仓库地带一间一间的找。

每到一间,迎来的都是落空和恐惧。

他的心紧攥在一起,在胸腔里擂鼓乱窜。

在远远地看见有微弱光亮在老旧仓库一闪一闪的时候,弋阳抱着001的希望朝这奔来。

终于终于找到她了

平复好心情,他从旁边的草丛里找到个尖锐的大石头。

“阿寂,你退后,我试试把锁砸开。”

“好。”

寂和听话的往后退了几步。

确定好人不在门后面,弋阳猛地用力砸门。

一下又一下,

山海为之震动。

可是门锁除了砸瘪了,多了很多道划痕以外,一无所动。

第一百一十章 还好你安然无恙

弋阳不放弃,一次又一次的砸向门锁。

手心被石头磨破了皮,渗出血也不知道。

这锁是特号大锁,根本砸不开。

他冷静下来,看着铁门。

门把手很大,有轻微铁锈,用十二颗螺钉固定。

还有四颗长号新螺钉,极大可能里面是弯折的,靠人力起出来是行不通的。

阿寂还能和自己说话,说明绑她的人目前不在这但随时会回来。

所以要抓紧时间。

弋阳环顾四周,绕仓库走了一圈。

北面闪着光的窗子前面有棵香樟树,葱绿的叶子铺满枝桠。

他起步小跑爬了上去,与窗子齐平的时候大致能看清仓库里的情况。

有很多废弃的生锈的机器,和些大纸箱子。

“阿寂?”

弋阳轻轻的试探性的唤道。

寂和听见声音,往窗子那边走,窗户太高了,看不见人。

她往后退,只看见郁葱的树叶和火红天空的一角。

“阿寂?”

弋阳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转身往后走了一大段,然后回头看

落日泛起紫红的余晖,散发出橘红色的火光燃起天边的晚霞。

弋阳置身于这绚烂的落日景象中。

白色的衬衫映出温暖的颜色,五官在绿意盎然中更好看起来。

寂和冲他招招手,笑了笑。

“我在这。”

弋阳闻声往里面看,生锈的机器一排一排错落有致。

寂和就站在那之间,夕阳透过斑驳的树影映在脸上一块一块的。

斑斓美艳。

他顺着枝干往窗沿走去,然后用力一跃,用手扒着木框弯腰躬身钻了进去。

四米来高,可以跳下去。

寂和见他要跳下来,忙出声,“你等等,我搬些箱子过去。”

那些箱子看上去还挺沉。

弋阳摇摇头,直接往下一跳,前后脚保持平衡落了下来。

他起身,快步朝寂和走去。

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低声呢喃

“还好还好”

还好你安然无恙,否则叫我,叫我

寂和回拥着弋阳,她感觉到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弋阳在害怕,寂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

温柔的说

“我很好,不用担心。”

弋阳放开她,拿出手机。

“我们要快点离开这,绑你的人随时都会回来。”

寂和四处看了看,“除了那个窗户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

弋阳边拨电话,边安慰她说,“我现在联系黎川,会有人来支援的。”

黎川也来了?

“长安不知道吧?”

弋阳点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那边就接通了。

焦急的声音传了出来,黎川在树下面烦躁的踢着草。

“找到阿寂没?”

他看了看面前的寂和,“找到了,我把定位打开,你带着警察来。”

“她没受伤吧?”

“你放心,毫发无伤。动作要快。”

说完他就挂掉电话,把定位打开。

然后牵着寂和走到原先绑着她的地方。

地上是毛茸茸的地毯,椅子上也是有软垫的。

连丢在地上的绳带也是丝绸。

自寂和失踪以来没收到任何要赎金之类的电话。

绑匪没有任何诉求,这是最让弋阳感到不安的。

而现在看着这些东西,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绑架案。

“阿寂,绑你的是谁?”

寂和揉了揉酸软的腿,坐下来。

看着弋阳,回答说

“陈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赴东海而死,求你康泰长存

陈年?

这个名字很陌生。

弋阳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躬下身去。

自然而然的轻轻的帮寂和捏着酸胀的小腿。

“你先休息,待会我们试着从我来的地方出去。”

从窗户跳下去的办法已经夭折。

她摇了摇头皱起眉头,想着该怎么出去。

弋阳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你放心,有我接着。”

寂和还是摇摇头,“窗户不行。”

她得顾虑还躺在温暖子宫里刚刚成形的孩子。

弋阳不勉强。

一轻一重的帮她捏着腿肚子。

“那安心等黎川来。”

他看着寂和忧心忡忡的样子,又说

“如果是叫陈年的人先回来,那你躲在一旁不要出声。”

“你想做什么?”

弋阳抬头看向她。

“不做什么。”

我赴东海而死,求你康泰长存。

寂和没有多想,冷静的说

“在黎川来之前,要躲起来的是你,我很安全,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这确实是最妥善的办法。

可弋阳不想让任何危险有机会发生在寂和身上。

“先不说这些。”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寂和。

“这仓库潮湿,多穿些御寒。”

“我不冷。”

寂和把衣服拿下来还给弋阳,又拿起丝绸软带递给他。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先帮我绑好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弋阳笑着接过绸带,把它放到一旁。

“不急。”

寂和轻声喊道

“弋阳!”

陈年随时有可能回来。

他屈从。

拿过缎带松松的在寂和腕子上绑了一圈。

寂和看着手上松垮垮的带子,哭笑不得。

陈年又不是傻子,这样肯定被看出端倪。

“绑紧点。”

“好。”

弋阳又绑紧了些。

松紧程度正好,寂和又催促道

“你先躲在这些纸箱子后面吧。”

他顺着看过去,寂和身后是一摞一摞纸箱子累得很高。

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再等等,我陪你说会儿话。”

寂和没有拒绝。

弋阳把外套盖在她腿上,然后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的坐好。

弯眼笑着,说的话也轻轻柔柔的好听极了。

他说

“阿寂,离开北京后你去哪了?”

这话问得真是妙,还有点明知故问装蒜的味道。

寂和反问道

“你不知道?”

弋阳装作不知所以然。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我离开古水北镇的那天,单眼皮喊了你的名字。”

她虽然没听见

“今夜月色无边,星河万里,不如你我共结良缘。”

但单眼皮在头顶盘旋低喃时喊出的名字,

寂和听得一清二楚。

是弋阳。

她走后带着疑惑又折了回去,走进小巷子里。

藏在墙后面,往染坊看去。

几分钟后,弋阳从一条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穿着米色的高领毛衣,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单眼皮扑腾着翅膀,飞过去停在他的指尖。

发出亲昵的叫声。

单眼皮是只高傲的鸟,从不搭理陌生人。

很多来染坊的游客想逗逗它,都会被毫不客气的啄伤。

能得它青睐这么亲昵,关系匪浅。

弋阳轻轻笑了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鸟。”

他对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

“你监视我?不会还有什么侦探之类的吧。”

弋阳举起双手否认。

“不是监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是从没有听过的曲调

“归老先生和我相熟多年,他认得你。”

他在老先生面前提起过我?模样也给人看过?

寂和心里发出疑问却没说出口。

“我常去染坊作客,单眼皮自然和我亲昵。”

那单眼皮怎么会出奇的与自己亲?

连在染坊工作了好几年的伙计都近不得身。

可寂和逗它却从不反抗。

“恰巧你去了永顺,先生认出你,便趁来北京办事的空档告知了我。”

“阿寂,我绝没有监视你的。”

嗯。她知道的。

弋阳从来都是体贴温柔的人。

但——

“弋阳,那你可以解释为什么老先生在看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谁吗?还有为什么单眼皮出乎意料的与我亲近。”

他听到寂和的质问,不怒反笑。

深深地朝她望去。

低醇的声音在胸腔震动。

“你真想听?”

看着弋阳满盛着星光的眼睛,寂和反而有些退却了。

别过去头,眼神闪烁。

“那就不听了。”

弋阳伸出手去,捧着她的脸正对着自己。

笑着说

“既然问出来了,哪里有不听的道理。回头还得说我搞监视跟踪那一套,这不行的。”

寂和无处躲避,只能闭着眼睛不出声。

谁知道——

“阿寂,你知道一般女孩子这个时候闭眼代表什么吗?”

她不说话。

弋阳也不急,俯下身去,凑在耳旁轻轻的说

“代表啊——我想吻你。”

“蹭”的一下,寂和脸就红了。

睁开眼诧异的看着罪魁祸首弋阳。

只见他噗嗤一笑,笑出了声。

星星都溜了出来,流光溢彩。

寂和推开弋阳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铁门与锁的碰撞声。

先是沉静从容,然后突然没有声音。

她赶紧催促,“陈年回来了,你快去藏好。”

弋阳沉着眉头走进了杂乱的箱子里,躲在暗处观察。

开锁声突然急促了起来,伴随着吱呀一声陈年疾步朝寂和走了过来。

看见她还好好窝在那,闭着眼睛。

陈年放慢了脚步,晃着满袋的面包牛奶还有几盒热菜慢悠悠的踱过去。

时不时地还吹起了口哨。

这是从没有听过的曲调,带着死亡的气息。

沉闷而悠长。

寂和睁开眼来,看向走来的陈年。

迈着悠闲的步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眉眼上扬,不辩神情。

她尝试开口说话。

“你回来了。”

见寂和主动和自己说话,陈年停止了哨声。

把手里的食物袋子往上拎了拎。

“嗯。还带了你喜欢吃的。”

里面有新鲜切好的水果,苏州老字号的糕点,还有巷尾那家苍蝇小馆子里的特色牛肉汤。

全是她在酒店时常吃的。

连面包都是城东那家烘焙坊特供的泡芙。

难怪,他回来得这么晚。

却也让人感到心惊害怕,这才是跟踪是监视。

寂和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谢谢。”

陈年啧啧啧了几声,摇了摇头,上前用食指在寂和唇边做了嘘声的动作。

“我不喜欢听你说谢谢。”

寂和别过脸去,皱了皱眉头。

余光中瞥见想要冲出来的弋阳。

她连忙回过头去,开口说“能麻烦你把水果拿过来吗?我被绑着手不方便。”

陈年直起身来,摊开手笑着说

“当然。”

然后端着果盒,用叉子叉了颗奶油提子喂过去。

“我问过老板娘,提子很甜的。你尝尝。”

寂和低下头,抬起双手接过叉子。

“我自己来就可以。”

陈年阴测测的笑了一声,也没拦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命对我来说就是蛆虫腐木

陈年环起手臂。

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阴暗光线里静静地看着寂和。

素净的衣服,即便身有灰尘也遮不住举手投足间独特的气质。

墨黑色的绸带绑在细白的手腕上,反衬之下倒添了几丝魅惑。

十足十的妖精。

他舔了舔大拇指指腹,低头笑着。

笑着笑着便笑出了声。

由小变大,由低沉渐渐尖锐。

寂和心跳猛然一停,抬眼直直的看向陈年。

满眼的戒备。

顶上的微光打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他像疯子又像正常人,站在那不动,只是笑。

好久之后,又恢复正常,朝她挥挥手。

“不要害怕,你吃你的,别饿着肚子。”

寂和低头接着吃水果。

不断地在心里暗示自己

自然,要以最自然的模式相处,不能刺激他。

等黎川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个疯子在阴影里默不作声,像蛰伏在深夜里的孤狼。

绿幽幽的盯着不听话的猎物。

在寂和夹起第二块哈密瓜的时候,陈年用舌尖抵着后牙槽咯咯地笑着。

“来些糕点喝口汤?”

寂和摇头,“不用了,谢谢。”

“客气什么。”

话音刚落,陈年嚯的一下出现在她跟前。

垂眼俯视着。

而后又拎着一袋糕点,拿出

“这是你喜欢的海棠糕,我可排了很久队才买到的呢。”

“不尝一尝吗?”

也不理寂和什么反应,他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下来。

把海棠花形状模样的糕点放在她手心。

豆沙馅心,琥珀色糖浆,上面还有果丝、瓜仁五色点缀。

陈年双手慵懒的交叉,手肘枕在膝盖上。

盯着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好久才笑着低喃道

“海棠饼好侬亲裹,寄与郎知侬断肠”

黏黏腻腻,鸡皮疙瘩四起的感觉。

寂和不为所动,手放在腹部,只觉得渗人。

自从知道肚子里小生命的存在,就开始变得怯懦,诸多顾虑。

这让人焦躁。

“寂和,你还有个弟弟长安对吧?”

这个名字一念出来,她竖起浑身的刺冷冷的看着陈年。

“你想做什么?”

“不要紧张,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听我说说话。”

寂和沉住气。

面前这个人精神状态不稳定,随时随地有可能做出任何事。

为了孩子的安全,只能选择妥协。

“我答应你。”

“这才乖。”

陈年满意的笑出了声。

然后低头沉默一阵,才开口说话。

“四方格子的狭窄窗户用木板封着,白色的墙漆和床单,还有滴答滴答的输液瓶。”

“这就是我的生活。封闭,压抑,枯燥无味的。”

“甚至,甚至有时候我还被绑起来,动弹不得。”

陈年讲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像局外人。

唯一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就是提到寂和。

“生命对我来说就是蛆虫腐木。”

“直到那天下午看见彝族宣传片里的你。”

“我才觉着鸟语花香也挺不错,活着也挺不错。”

他勾唇温柔的看着寂和。

像心甘情愿陷入沼泽的丛林野兽,在幻想中沉沦。

而后又像癫狂一样。

紧紧地攥住她的肩膀,用力低吼。

“可是现在你就是不听话!就是要走!”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死——当长相思

是真的用了很大的力气,肩膀火辣辣的疼。

寂和挣扎着往后躲。

弋阳从纸箱后面疾步冲了出来,对着陈年一记右勾拳击倒在地。

沉声骂道

“我顶你的肺,我戳你个咀!”

连粤语都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

他把寂和挡在身后,神情冷厉。

陈年踉跄的站起来,擦了擦唇角破皮的地方。

看着指腹上的血渍,咯咯一笑。

“我还以为你是个只敢躲起来的懦夫呢——”

“锁上的划痕,瘪掉的把手都告诉我有人来了。”

他越过弋阳看向后面的人。

“一开始我很慌乱,可看见你还在这我就很开心。”

“寂和,你不跟他走是不是还念着我?

寂和弯腰先把脚上的束缚解开,又咬开手上的。

才站起来直视陈年。

“我没走是因为逃不掉。”

呵,逃不掉?

那就——永远不要走了。

陈年从角落里拿出根铁棍在手里掂了掂。

“你等的人就是他?”

“啧啧啧,哪点配得上你?”

弋阳不予辩解。

大道无形,大爱无声。

他无须向世人证明对寂和的爱。

即便山河倾覆,乾坤挪移都不会让这份爱消失。

漫天彩霞映红了仓库,能清晰看见生锈破损的机器,还有大摞大摞废弃的布料。

陈年冷笑一声拎着铁棍就朝人抡了过去。

又快又狠又准。

弋阳一个跨步侧身闪躲,接着试图箍住他的手。

失败。

陈年灵活的弹跳开来,阴测测的盯着弋阳。

“有点能耐。”

弋阳也不接话,浑身做好戒备状态。

看起来却松懒懒的,八风吹不动。

陈年猛攻上去,一个侧抡直直的往他头部攻击。

弋阳后退一步,堪堪躲过。

对面并没有停手的意思,接二连三的发起攻击。

他左闪右退,找到一个空档快速绕到陈年身后。

捡起根木棍狠狠的朝背部重击。

陈年一个踉跄,双手撑地半跪着。

铁棍也叽里咕噜的滚到寂和脚边。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人。

背脊紧绷,青灰色小痣被裹进皱起的眉骨里。

“陈年,你放弃吧。”

“彝族宣传片里的我只是冰山一角,窥不清全貌。”

“你若是为着个虚无缥缈的影像就落个绑架、犯罪、蓄意伤人就太不划算了。”

放弃?

他咯咯地笑起来。

“如果不能得到你,和死亡有什么分别?”

“寂和。”

陈年抬头盯着她,痴意缠绵。

“生当复来归。”

弋阳抵住后肩窝,用力一按。

他闷哼一声,挺了挺后牙槽,咯咯笑着。

“死——当长相思。”

弋阳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陈年直接趴倒在地,贴着冰凉的水泥板砖。

他又朝寂和招招手。

“阿寂,过来。”

寂和走过去,走到大门处看了看。

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锁得死死的,三把沉甸甸的大锁挂在上面泛着冷峻的光。

钥匙肯定在陈年身上。

她折回去。

“门被锁死了。”

弋阳蹲下来。

一手钳制着陈年,一只手在衣服里翻找。

陈年出乎意料地没反抗。

他只是低着头阴沉沉的笑,看着地上被翻出来的东西。

白色的药瓶子,诺基亚的老式手机,几个零钱硬币,烟盒还有双皮手套。

独独没有钥匙。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画得春山眉样好

弋阳用力抵住陈年的下颚。

“钥匙呢?”

他挣开弋阳的束缚,晃悠悠的站起来。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炊烟袅袅的清晨。

日光熹微,小孩玩闹,妇女剥着苞谷,男人赤脚在地里干农活。

层层叠叠的土楼顶上逆光站着的女孩。

编制的长发散着淡金色的光晕,和远处群山间冉冉升起的橘红色太阳融为一体。

侧过头来。

那双眼睛是阴晴圆缺四时变换的孤独月光,有着古老传说的深远和腐朽。

她轻轻张开嘴,孤寂清泠。

“呢很。”

真好啊,欢迎。

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陈年温柔的笑着,笑出了声。

而后又癫狂的面目狰狞的看着寂和。

他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咔擦划亮,和窗外的云彩一样橙黄。

“你要做什么?”

这间仓库有很多废弃布料,还有几桶工业油。

万一烧起来就是场灾难。

弋阳跨步上去想阻止。

可陈年飞快的退到那一摞摞纸箱中间,做出扔打火机的动作。

他无声的笑。

“寂和——”

“我们生不同衾,死当同穴。”

“既然带不走你,那就都留下来吧,黄泉路上好作伴。”

说完,他把打火机弧线扔进油桶里。

“嘣”地一声,火舌窜起,遍地肆虐。

陈年被淹没在火光之中。

弋阳低咒一声,把寂和牢牢的护在怀里往后退。

火势越来越大,他们退到相对空旷的角落,浓烟股股。

呛得人肠胃难受。

寂和掩住口鼻,闷声咳嗽。

弋阳蹲在前面,挡着浓烟与烈火,背部灼热。

他牢牢地把寂和按在自己胸前,用风衣紧紧裹住。

四处瞟了瞟。

发现对面墙角地上有几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

然后松开寂和说

“阿寂,咳咳!你在这等等。”

蹲着身子慢慢往墙角挪过去。

许是下过两天雨,仓库里比较潮湿,火势虽猛但延展慢。

黑色的浓烟顺着风钻进弋阳的眼睛里,鼻腔里。

他剧烈的咳嗽,发出破锣声。

捡过水瓶子快速的往回走。

寂和蜷缩在空地上,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弋阳从风衣里衬的口袋里拿出白色的手帕。

拧开瓶盖倒了些水浸湿,放在寂和面前。

“捂在脸上,咳咳咳,这样会舒服些。”

寂和接了过去,“是我连累你。”

如果不是她,弋阳还好端端的坐在小别墅的后花园里看着日落,和芬姨唠唠家常,嘴馋了还能吃地道的粤菜。

而现在,浓烟烈火当中窘迫狼狈,生死未卜。

弋阳摇摇头,拥抱住她。

“是我心甘情愿。”

“阿寂,也不知我们能不能撑到黎川赶来,我有一句话想问。”

“你问。”

他是算定了怀里的人不会拒绝,闷闷的发出得意的笑。

反而咳得更厉害,跟刀割剑磨一样。

寂和想把湿帕子往他那边递,却被弋阳攥住手。

“不要动,乖乖听我讲。”

他抬手从脖子里拎出条细银链子,上面带着枚戒指。

六角星钻里折射出满天星河。

在火光下愈加美丽。

“小时候隔壁阿姐做新娘子,太婆捧了捧桂圆红枣洒在她嫁衣上,念了首诗。”

“画得春山眉样好百年有结是同心葭月欣逢合卺时?关雎赋就共熙熙。”

“阿寂,如若真下黄泉,奈何桥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一百一十六章 我们有孩子了

火光烛天,愈来愈盛。

“啪”地几声响,火星不停地往上窜,烧得横梁木焦黑脱落。

寂和没有说话。

安静地看着那枚戒指,盯着弋阳。

指骨分明,养尊处优的手。

却又无数次伸过来的温暖的手,掌心的纹路顺延漫向她心脏最深处。

寂和俯下身去,在这火光之中轻轻地吻向他。

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

“弋阳,我——”

话还没说完,窗外落下来的绿叶顺着风一路往下,飘进烈火里枯萎,碾成灰烬。

不远处有一面老旧腐朽的工具架,上面放这些生锈的修补机器的扳手锤子。

火从桌角缠绕上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啪!”

左下方已经烧成焦碳,泛出白灰。

然后——

咯吱一声,工具架倾斜直直的朝前方倒去。

“阿寂!”

弋阳惊呼。

叽里哐啷落下来的扳手,钳子还有砸下来的架子。

寂和就在阴影之下。

眼见就要砸到了,

他迅速地一个转身,把人护在怀里,紧紧的抱着。

“嘭!”地一下。

脚下踉跄,闷哼一声,隐约还能闻见烧焦的味道。

寂和伸手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脸担忧。

“弋阳,你没事吧?”

“没没事。”

他用力手肘撑地,勉力拱起身后的木架子。

“阿寂,你先出去。”

寂和听话的爬了出去,火势开始往梁上窜。

眼见就要漫上木架烧着弋阳了,她也不管许多,着急的用力的推开工具架子。

手被烫得发红滚烫。

“阿寂,你别动!”

弋阳能感受到背后的灼热,自然也知道火势开始蔓延强盛。

他拽住寂和的裤脚,低声沉吼“你别动!”

“这架子不重,等我歇歇蓄蓄力就能弄开了。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

怎么可能不重!都是实木实心的。

寂和不理这鬼话。

“别啰嗦,我数一二三,一起发力。”

弋阳知道拗不过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卯足力气配合。

额头上直冒冷汗。

好不容易“嘭”的一声,架子应声倒地。

叮里咣啷的。

寂和瘫坐在地上,擦汗喘息着。

“弋阳,你还好吗?”

没人回应。

回过头去看,弋阳倒在地上,背上压着个大扳手模样的东西。

“弋阳?”

她试图把扳手拿走,指尖却被烫起了小水泡。

真烫!

它已经把毛衣烧焦,连在一块。

寂和四处翻找,找到一把剪刀,小心翼翼的把烧焦的部分剪掉,把扳手兜出来。

嘶。背部明晃晃一道火撩印子,混着血。

她瞬间落下泪来。

弋阳拧着眉头,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感受到手背上有冰凉的水滴落下来,于是侧头看见寂和在哭。

他抬手,擦了擦眼泪。

“别哭,我没事。”

全是安慰话,烧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

寂和扶着弋阳站起来到安全点的地方,然后说

“是我连累你蹚这火海,受伤遭难。”

他咳嗽两声,摇头。

“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阿寂,嘶——”

还想说些什么的,却被伤口扯得生疼。

寂和默默擦掉眼泪。

“你别说话,休息会儿。”

仓库里的浓烟愈来愈呛,灌进鼻腔心肺里。

咳得人五脏具裂。

弋阳感觉眼皮有千斤重,睁不开眼来,天昏地暗。

他低喃“阿寂,我睡会儿,你不要害怕。”

然后便轻轻阖上眼睛。

“弋阳!不准睡!不准睡!”

寂和使劲的摇晃着他。

“你醒一醒,黎川马上就来了。”

没有回应。

弋阳没有回答她,安安静静的。

氧气越来越稀薄,寂和也快支撑不住了。

慢慢的倒在他身上,脸贴着脸,凑在耳朵旁边,轻轻呢喃。

“弋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们有孩子了。”

说完就晕了过去,隐约中听见警车鸣笛的声音,还有黎川骂咧咧的焦急的声音。

极目远望时,一边是延绵不绝的丘陵,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天空是被大火烧过之后的橘黄色,把层层叠叠大朵大朵的白云染成赤色。

很小很小的时候,和阿爸阿妈坐在树下纳凉,也是这样的火烧云。

美得很。

长安还是小小的一只,躺在摇篮里啃手指。

阿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说

“碰见火烧云说明万物复苏好事将近呢。”

“我们囡囡呀,往后一定福泽深厚,无病无灾。”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祖宗醒了

耳边滴答滴答的,时不时还有走廊传来的吵架的声音。

聒噪得很。

寂和拧着眉头慢慢睁开了眼,黎川就站在窗户旁边小声的接着电话。

“弋阳没事,你可得让芬姨兜着点。别让那边知晓了,老太太身子不好不经吓。”

“对了,老周。仓库那事怎么说?”

“那陈年纯粹有病,怎么?陈家还想来找我们麻烦?”

声音慢慢激动起来。

黎川捂住听筒,准备去外面,却在抬眼的时候瞥见寂和在看自己。

他惊喜的挑挑眉,“有事回去再说,小祖宗醒了。”

然后挂断电话。

“阿寂,你可醒了,这都睡一天一夜了。”

又提起开水壶,斟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喝点水,方杭给你买吃的去了。”

寂和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水,“长安不知道吧?”

黎川拉开椅子坐下来,又拿出方杭带过来的甜橙剥了起来。

“你就把心捂严实放肚子里吧,我嘴牢着呢。”

他掰出一瓣橙子塞进嘴里嚼了嚼,完了还满足的点点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还蛮甜的,要不要来一个?”

寂和摇头,“弋阳呢?”

听到这名字,黎川挤了挤眼,一脸的打趣。

“你可算是想起这么个人了,在重症室里头晕着呢,不然现在坐在这的就不是我了。”

“重症室?”

寂和手一抖,水滴在白色被单上晕染成深色。

她开口问道,声音发颤。

“伤的很重吗?”

黎川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擦了擦水渍,安慰说

“皮糙肉厚的,别担心。”

这样的鬼话寂和肯定是不信的,不停追问。

“他在哪?”

他掰了瓣甜橙塞进人嘴里。

“有专人照顾着呢,瞎操心。”

寂和得不到答案,变掀开被子打算自己去护士站问。

黎川拉住她,摁好。

“走哪去,先老实坐着,我有话要问。再不听话我让长安来治你。”

寂和妥协,安安静静的。

刚想说什么呢,外头就传来敲门声。方杭拎着大袋小袋的走了进来。

看见病床上醒过来的人,激动地冲了过去。

满袋子苹果梨的在地上乱滚。

“寂和老师你终于醒了!我我我我——对不起!”

方杭深深的鞠了一躬,要不是自己没防备着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万一万一

她难辞其咎。

小姑娘脸被冻得通红,眼里噙着泪水。

瞧着面颊上还有结痂的擦伤,也是受连累遭难了。

寂和朝她招招手。。

“和你没关系,不用自责的。外头冷,把门带上过来坐。”

老师真是太好了!

方杭擦了擦眼角,连连点头,赶紧把房间门带上。

又蹲下去把落在地上的水果一个个捡了起来。

“老师,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上次我们排队排了三小时没吃上的酱牛肉这次我买到了。”

“西街的小米粥和哑巴生煎,怕您想吃饭也点了份松鼠桂鱼,翡翠虾斗。”

“您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黎川环手看着手忙脚乱把外卖盒子拿出来的方杭,朝寂和怒了努嘴。

“小姑娘很不错哦。”

“你刚才打电话不是有事吗?先忙着去吧。”

对,陈家那边还没解决呢。真是要疯了!

“行,让方杭陪着你,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就开门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囡囡,你不要怕生

方杭把病床上小桌板搬出来,生煎啊米饭啊什么的都摆上,满满一桌。

寂和看着这么多还冒着热气的食物,无奈笑了笑。

“回头吃不完要浪费了。”

她摇摇头,认真的舀了一碗小米粥出来。

匀匀称称的,米粒饱满香糯。

“不浪费不浪费。”

“老师您如今可是一个胃俩身子,得多吃些营养才行啊。”

“我小姨怀孕的时候,家里天天老鸭汤人参鸡汤的养着呢。”

寂和心里咯噔了一下,握着勺子的手顿住。

也是,都到医院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她放下粥碗,摸了摸腹部,心里念道

囡囡,你不要怕生。很快就能见到你阿爸还有舅舅了。

“老师?”

方杭轻轻出声。

“嗯?”

寂和回过神来,看着她。

“粥要凉了。”

“好。”

就着方杭夹过来的小菜,她又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了。

笔直的坐着,正色道

“我有事想问你。”

方杭大咧咧的笑着“老师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同我一起被救回来的弋先生怎么样了?”

啊弋先生啊

她低着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这更让寂和担心,“不需要隐瞒,我承受得来。”

“老师,您就放心吧,这是苏州最好的医院,弋先生肯定没事。”

左一个没事右一个没事那肯定就是有事。

“我想听实话。”

气氛有点严肃,方杭拽着卫衣带子犹豫了小半晌才小声说

“黎先生再三交代过,老师要静养不能费神动气的。”

“昨天在门口听医生说弋先生是吸入性损伤,因为吸入过多浓烟造成一氧化碳中毒。目前还在昏迷,其他情况我也不知道了。”

吸入过多浓烟?

能不多嘛,把湿手帕给自己又紧紧圈护着。

寂和掀开被子想去看弋阳却被拦住。

“老师,您现在不能去,外面都是伺机而动的记者,商业对手就盼着落实弋先生受伤昏迷的消息,好给弋氏集团重重一击呢。”

“等天稍晚些我们再悄悄去。”

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这边刚放下话头,走廊上吵架的声音愈来愈激烈。

中年妇女细尖的嗓门骂咧咧的。

“别想在这插烂糊,小赤佬贼特兮兮没个正经样。吃千的勒。”

隐约间还有推推桑桑,和年轻小伙子粗犷的声音。

“什么叫鬼鬼祟祟不像样,大妈,你拎拎清楚唉,是您儿子闯了红灯我不小心撞上了。这不就蹭破点子皮吗,犯得上这么较劲?这都骂多长时间了,您不要歇歇的?看着都费口水。”

哦喲歪,还敢还嘴?

大妈干劲立刻上来了,乌拉乌拉的骂一箩筐。

寂和也听不懂,只觉得有些闹。

“门口在吵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

小姑娘讲到八卦都眉飞色舞起来,手脚并用的生动演绎。

“就小哥开车不小心剐蹭了大妈家闯红灯的儿子,正吵着呢。”

说完双手叉腰,兰花指掐着,气赳赳的模仿。

“大妈说小哥道歉插烂糊敷衍了事不像样。又说人家是青肚皮猢狲,猪头三,反正就乌七八糟的一顿骂。”

方杭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成功逗笑了寂和,她弯眼轻笑道

“这苏州话你还听得蛮利索。”

“老师还不知道为什么唐主编会让我来苏州跟着您吧?”

还真不知道,按理说唐菲该派更成熟稳重知道事的来。

方杭露出少年得意的样子,唇边的梨涡泛着清甜。

“因为我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呀,祖上往前十九代都住苏州。主编说老师您喜欢吃喜欢逛,恰巧苏州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吃局。”

回想到苏州这几天的三餐的确顿顿可口舒心,她笑着说

“你费心了。谢谢。”

方杭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老师客气了,我很乐意的。”

“等老师身子好一些,我带您去苏州逛逛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胎名了吗

前几年去杭州的时候有路过苏州,在留园转了转。

厅堂宏敞华丽,庭院奇山异石。多种白皮松、梧竹,竹色清寒,波光澄碧。

可谓不出城郭而获山林之趣。

可现今,寂和摇摇头,“苏州只是临时行程,还有事要忙。下次有空再来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老师这么客气我怪不好意思的。”

外面骂咧咧的声音突然没了,应该是被医生护士劝说住了。

她靠着背枕,看向远处,百叶窗是拉上的。

“方杭,能麻烦你开开窗吗?屋里太闷。”

医院四处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闻着让人头晕犯困。

“外头冷,可不能受凉,我帮您把百叶窗拉开来看看景儿解解闷。”

冷气积久而寒,都二零一三年一月十号了,后天就是腊月。

天也该冷了,房间开了空调倒也热乎。

寂和看向窗外,可能是楼层高,空气冷肃天高云阔。

今年的雪落得晚,气温却出奇低。

方杭趴在窗户那,撑着脸往下看行色匆匆的人群,突然想到什么就回头高兴的说道

“再过个十来天就是腊八节了,老师留到那时才好呢。”

“有什么讲究吗?”

“倒没什么太大讲究,腊八那天寒山寺会施粥祈愿,修道济世。很是壮观。每年这时候我阿爹阿奶就会带着我去庙里排队。里头的甜枣和桂圆可好吃了,寓意也好,团圆和气。”

寂和有些困乏,便躺下去,支着额头看外面高阔的天空。

“听着就很热闹。”

方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听见门把手拧开来。

“哪里很热闹?让我也听听。”

是晨暮的声音,寂和笑着看过去。

“你不是在拍戏?怎么来了?”

她一股脑的把墨镜口罩什么的摘下来,脱掉黑色大袄坐在病床旁边。

“你们口风严实瞒得紧,我自然是不该知道不该来的。”

话里带话,酸不溜啾的。

这是生气了,气出了事也不告诉她。

“也不是什么大事,瞒着是不让你担心。”

晨暮瞪了寂和一眼,低下头凑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

“你磕了头破了皮我可不心疼,只别把我干闺女磕着碰着了。”

“她很坚强,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

“有胎名了吗?”

寂和摇头,“没来得及。”

“现在不就有时间嘛。”

她撩开晨暮略带凉意的手,又把床头抽屉里的羊绒手套拿出来递过去。

“等出院了把长安接去北京,让他来吧。”

“这下完了,弋阳要泡在醋罐子里了,来了个情敌却是小舅子,打骂都不行。”

寂和看着正在斟水的方杭,开始转移话题。

“要洗点水果吗?”

晨暮戴上手套,搓了搓手笑着。

“这大冷天的洗什么水果,听着都冷。我识趣点,你也别拿旁的话来堵我。”

起身接过方杭递来的水,说了声谢谢又说

“刚听见你们说腊八节,熬粥吗?”

乐晨老师原来这么平易近人呐。

方杭被这句熬粥吗逗乐了,低头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昨天拍戏的时候听见群演里一孩子唱了首腊八粥,怪馋的。”

“乐晨老师要是得空,明天我熬好了带来您可以来尝尝。”

晨暮看了眼小姑娘,很是秀气。笑起来的梨涡也乖巧,看了叫人喜欢。

她把旁边的凳子搬过来,拍了拍。

“别傻站着,瞧着怪累的。坐下说话。”

“谢谢老师。”

第一百二十章 为什么不试试呢?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这是苏州大街小巷都会唱的童谣《腊八粥》。

寂和也听过的,在《崇松宗砚》里有写过。

那是他们躲在废弃仓库的第五天,大雪不止,飘如柳絮。

正好赶上腊八节,城内热热闹闹的,大街小巷排着队去寺庙领粥祈福。

松砚也去了,穿着单衣在雪地里等到半夜,然后一路护着粥碗往仓库奔跑。

虽然最后还是凉了,但张崇宗一滴不落的都喝光了。

完了还哄着她唱了很多遍很多遍这首童谣。

“寂和,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晨暮端了杯水,又把剥好的甜橙递到她跟前说,“给我干闺女补充点维c。”

正吃着橙子呢,门口灌进一阵风。

是黎川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芬姨。

棉衣棉裤,梳着麻花辫盘成髻,手里拎着保温壶。

见寂和要下床迎接,忙过去扶住她。

“哎哟,寂和小姐,快好生躺着别动,要将养好身子才行”

黎川帮忙拎着水果篮跟在后面,也冲她挤了挤眼。

把果篮放在床头,然后说了句“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其他人见状,都识趣的跟在后头。

病房里顿时只剩芬姨和她两个人。

“一大早就熬了当归粥,粳米红枣都是农贸市场新鲜买的。甜糯糯的有营养。”

芬姨把粥盛出来,用小勺舀了点递过去。

寂和忙接过碗,“我自己来就行,您歇会儿。”

“不慌,刚醒过来胃里空落着吧?慢慢喝。”

她点点头尝了两口,抬头笑着夸赞,“您手艺还是这么好。”

芬姨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泛红的眼角。

在来这之前,她去了重症室看小弋。

整个都脱了形,尤其是背部被烧伤的地方看得直叫人心疼。

“芬姨您怎么了?”

听见询问声,她控制好情绪转过来。

“只是见寂和小姐看着憔悴了不少。”

“我没事,让芬姨担心了。”

芬姨握住她,粗老的手像香樟树树皮,有褶皱却有暖意。

“寂和小姐啊,今个儿我小老太就有碗话碗有碟话碟,做回直爽人。”

寂和回握住她,“芬姨您尽管说。”

“上次北京求婚,太太是高兴的,还特地买好机票又备了六金六银做见面礼。老太太虽说不大赞同,却也添置了珠石宝玉打算见孙媳妇的。”

“至于后来求婚的结果,小姐知道的。”

寂和歉意的点头,“让您失望了,是我配不上弋阳。”

芬姨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各花入各眼,瞧上眼了就不管什么配不配的了。”

“且说这消息传回老宅后,老太太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往北京催了几次电话,让小弋回去相亲。”

“这边哪是肯的主?推三阻四的,生生把老太太气出病来,现在还拖拖踏踏的不带好。小弋住院这事,唐先生再三叮嘱我暂时不往老宅那边传消息,就是这个由头。”

寂和更加觉得歉意,虽不是她直接造成的,但或多或少都与自己有关。

“芬姨,我很抱歉。”

“好孩子,你不需要道歉。做怎样的选择是你的自由。”

“本来小弋和您之间我不方便多说什么,年轻人嘛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刚说的不是生安白造,也不是打同情牌。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们小弋是真心珍惜你爱护你,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该融化了。”

说到这,芬姨又想起躺在重症室的弋阳,湿了眼眶。她抬手微微擦了擦接着说

“且现今你俩之间多了羁绊,不说凑合过日子这么委屈你,我瞧着寂和小姐对我们家小弋也不是全然无心的,何不试试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芬姨说得没错

芬姨坐了小半晌就回去了。

寂和半躺着,朝窗户外头看过去。

水打玻璃滴滴答答的声响绵延不断,雾蒙蒙的一片。

她撩开被单,坐到窗户旁边的小藤椅上,支着下巴。

朦胧的细雨连成一片,落在小公园里的青石板上,荡起涟漪。

连池塘里映着的房屋倒映都碎了一地。

忽有微风吹起,皱起粼粼波光。

芬姨说得没错。

寂和把手放在腹部,闭着眼睛若有所思。

方杭进来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远处蜿蜿蜒蜒的一条红线闪烁。这是晚归的车灯。

老师窝在藤椅上,撑着额头睡着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毯子,轻轻地盖上。

寂和在黑暗中睁开眼来,“嗯?”

慵懒中带着戒备。

方杭不好意思的弯腰鞠躬,“是我吵到您了吗老师?”

“是我睡眠浅。”

见寂和穿上藕粉色棉绒拖鞋准备起身,方杭忙过去搀扶。

“老师您再睡会儿。”

寂和揉了揉太阳穴,“不了,我起来走走。”

她忙把拎进来的食盒拿出来。五花八门的都摆好。

“那先过来吃点东西。”

“不了,没什么胃口。”

方杭蹙上前挽着她,甜甜的笑着,“那可不行,芬姨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您现在是两个人,营养少不得。”

寂和瞧着桌上用保温杯装好的乌鸡汤,不怎么想喝。

小姑娘瞧出她的心思,忙说“老师要是不吃点东西,那我也不敢带您去看弋先生了。”

寂和无奈的笑了笑,“你倒是好的不学学歹的。黎川那点子赖皮劲才一下午你就都学来了。”

方杭挠了挠头,羞涩起来。

手上功夫也不耽误,剥了个红菱递过去。

“老师您尝尝这个,鲜嫩脆爽。回味甘甜。”

寂和接过来,瞧着满桌子好吃的,夸赞道

“山中鲜果海中鳞,落索瓜茄次第陈。苏州时令季节味道还是很馋人的。”

“对呀对呀,像在我们苏州春天吃樱桃肉,夏天吃粉蒸肉,秋天就吃这道扣肉。”

顺着话,方杭从食盒里拿出青花瓷的碟子,扣肉藏宝,最美味的是菜花头干,碧绿生青,闻起来糯香十足。

又夹了一筷子菜花头干到她碗里,“超好吃的。”

寂和尝了尝,是蛮好吃的。

小姑娘又夹了块桂花糯米藕夹过去,“苏州的糖藕也是一绝。”

她咬了一口,“里面是糯米?挺甜糯的。”

“对!我超爱吃!”

两个人在吃的上面倒是很有共鸣。

方杭是真的喜欢吃,而寂和更多的是品尝其中的韵味。

每样多多少少的都吃了些,有点撑放下了碗筷。

外面的雨稀稀疏疏的已经不落了。

她披了件外套站起来,背部挺直,食指摩挲着大拇指。

“方杭。”

小姑娘刚把东西收拾好,听见有人喊她赶忙抬头,“怎么了?老师?”

“走吧。”

至于走去哪,两人心知肚明。

方杭拿出个口罩、鸭舌帽给寂和戴上。

开门拐角偷摸摸的往医院10楼病房去了。

有很多记者守在过道上,也不坐电梯上楼。

方杭很奇怪,“老师,怎么空荡荡的也没人上去?”

寂和没有说话。

等出了电梯口,小姑娘就明白了。

几个高壮的保镖拦住他们。

“不好意思,这层楼闲杂人等不让进。”

方杭上去套近乎。

“我们是弋先生的朋友,超级好的那种。”

那些人只管拦着,也不吭声。

她再接再厉,“黎川黎先生认识吗?”

没人回应。

方杭指了指寂和,用力的控制想要吐槽的表情,甜甜的说

“那这位,这位总该认识了吧。寂和老师,弋先生很喜欢的。”

依旧没人理,她结结巴巴的都想撸起袖子上去干架了。

寂和拦住她,然后借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

“怎么了?”

“黎川,我想去看看弋阳。”

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现在在哪?”

“十楼。”

“把电话给保安。”

寂和照做了,没一会那群人就给她让道。但还是拦着方杭不让进。

小姑娘站在电梯边上,笑着对她摆手。

“老师快去,我在这等您。”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醒了

122

寂和点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往病房走去。

门口站着四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黎川应该是知会过,没有人拦她。

握住门把手,咔擦一声拧开。

屋内只开着床头的小灯,四周昏暗,泛着淡黄色的暖光。

弋阳就卧在那,闭着眼睛,睫毛微颤。

背部缠着一圈圈绷带,搭在床沿的手扎着针输液。

黎川说他一直没醒来,睡了快三天。

寂和挪着步子轻轻地走进去,房间开着空调,28度。

她坐在软皮板凳上,把滑下去的被子帮忙盖好。

难怪要开着空调,弋阳光着背,穿得单薄。

烧伤的地方包得严严实实的露在外面。

寂和握住他的手,鼻尖轻蹭。

“弋阳,你快点醒来。马上腊八了,该是团团圆圆的才好。”

“你,我,长安芬姨和三阿婆。”

说到这,她停住。

另一只手放在腹部,轻轻摩挲。

“还有囡囡。”

话落,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护士托着药品绷带走了进来,看见寂和略微愣了一下。

很少有人能进来,更不用说是女生。

她微笑打招呼。

“不好意思打搅了,该换药了。”

寂和起身让出位置。

“麻烦了。”

“应该的。”

护士走到床边,把药盘放下来。

然后用剪刀慢慢的剪开绷带,露出伤口。

虽然已经结痂,但看起来依旧骇人。

这是被铁质工具烙出来的伤痕,细细看过去,有点像七层宝塔。

寂和脑海中随之浮现的是书里面的景观。

五千栏楯,龛室千万,无数幢幡以为严饰,垂宝璎珞,宝铃万亿而悬其上。

其中宝物种种,庄严校之。

她走上前去,接过护士手上的药膏。

“让我来吧。”

护士没有拒绝,“先杀菌,然后涂抹烫伤药膏。包扎好就行。”

“谢谢。”

说完,寂和就用洗必泰浸湿医用棉签,敷在伤口处。

清洗完,就用指尖沾上凉凉的药膏,沿着七层宝塔的边缘轻轻涂抹。

一圈一圈的像是魔咒。

这“宝塔”没能锁住山河精怪,却锁住了她的心。

寂和彻底投降。

弋阳,你快点醒过来。

醒过来,

我就宣告你的胜利。

窗户开了条小缝,风溜进来帘子轻飘飘的。

房间里只有沙沙的风声。以及人的呼吸声。

她半晌才把药换好。

把东西归置好,护士也托着药盘带上门出去了。

米白色的窗帘上映着晃动的树影,婆娑婀娜。

寂和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的人。

两三天没刮胡子,青渣一片,看上去有些憔悴。

她想去打点水来。

撑着膝盖肘子站起来,刚起身就感觉衣角被人拽住。

是谁?

她顿住。

不敢回头。

生怕只是被桌子柜角卡住。

直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阿寂”

猛地一下流出泪来。

不可抑止。无法控制。

是弋阳,他真的醒了。

寂和急促的转过身去。

弋阳依旧趴在那,原本妥帖放在薄毯里的手悬在半空扯住她的衣角。

她蹲下来,回握住他的手。

含泪微笑,说

“你醒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崽崽踢我了

弋阳醒的那天晚上,很神奇的,躺在温暖子宫里的那一团轻轻地踢了寂和。

像是高兴得舒展开手脚。

以后他一定会是个聪明灵气的孩子。

寂和拎着热水瓶站在后头倒水,房间里好几个医生围着弋阳检查。

好半晌才收起听诊器什么的,笑着说

“没事了。只要养养背上的伤就行了。”

她端着水走过去,“麻烦医生了。”

“应该的。水就不喝了,后面还有台手术。”

“弋先生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走上前来的女医师应该认识弋阳,笑着打趣说

“这小别胜新婚,弋太太该是有很多私房话要讲的。我们就不打搅了。”

说完就和一帮子医生走了出去,还体贴的把门带上。

这句弋太太深得人心,弋阳上扬嘴角笑出了声。

寂和也不说什么,走过去。

“喝点水?”

弋阳撑着手肘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皱起了眉头。

她见势忙拦下,“别动。这刚结痂的伤口。”

说完又拿出刚让人备着的调羹,兜了半点水递过去。

弋阳呆愣的张开嘴。

喝完一勺,又一勺,寂和还温柔的用纸巾拭擦他唇边的水渍。

这像她,又不像她。

“寂和。”

她抬头看着弋阳,“嗯?”

“你不用这样的。”

“怎样?”

“以身相许的架势。”

寂和放下杯子,躬下身去,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

但是

“我不会携恩求报,阿寂,这不是困住你的牢笼。”

寂和伸出手去,用冰凉的指尖触碰他的伤口。

勾勒出轮廓。

一座七层宝塔,五千栏楯,龛室千万。

红尘倥偬,俗世金身。

寂和低下头去,覆在他耳根前,轻声说

“弋阳,我有件事忘告诉你。”

耳朵酥酥痒痒的。

“嗯?”

“崽崽踢我了。”

嗯?!

崽崽?

一时间有如平地跳雪山,晴空下霹雳。

弋阳愣了半晌,呆愣、猜测、激动又难以置信。

一时间竟慌了神。

好半会儿才开口磕磕绊绊的问道“崽崽”

“嗯。崽崽。”

寂和牵引着他的手来到略微隆起的腹部。

“不喜欢?”

那里有生命的存在。

弋阳强坐起来,紧紧的拥抱住寂和,拼命地点头。

“喜欢喜欢!”

“阿寂,你本可以不让我知道,逍遥自在。”

“如今我要感谢这个孩子,我终于有借口不放你走。”

寂和小心翼翼地回拥着他,生怕碰到伤口。

“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北京。把长安接来。”

“好。”

两个人安静的拥抱着,好久之后弋阳才开口说话,尾音颤抖。

“阿寂?回北京我们去领证吧。”

说完怕自己太过突兀,又补充道

“在这之前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好。”

好是什么意思?

同意领证?还是抓住机会后悔?

他不敢问。

只能转移话题,试图羁绊住她。

“你还记得在旧仓库你问我的问题吗?”

寂和伏在床边,看着弋阳的眼睛,“嗯?”

“为什么归老先生能一眼认出你,而单眼皮那样与你亲昵的问题。”

她拱了拱脑袋,靠得更近些,眼睛亮得像暗沉无边的夜色里群起的璀璨繁星。

“为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信一见钟情

对于寂和的亲近,弋阳征住了。

她?好乖啊

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低笑着说

“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你知道的吧。”

“嗯。”

在旧时光老店。

弋阳牵起她的手,用脸颊轻轻摩挲。

沉声低喃

“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信一见钟情。”

“遇见你之后,浑身上下每根头发丝都在想你。”

寂和一贯是冷静的,自持的。少有动心的时候。

可弋阳几次三番撼动她,一点点凿开内心牢固的壁墙。

使她悸动,让她沉沦。

最可气的是当事人还不自知,还在叽里呱啦的讲。

“我常去古北水镇散心,闲坐时看山是你,看水是你,看世间万物皆是你。”

“常会和单眼皮倾诉你,久而久之,染坊的人都知道弋先生有一个一见钟情喜欢的姑娘,叫寂和。其中也包括老爷子。”

弋阳抬眼凝视着寂和,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唐周他们说我魔怔。”

她莞尔一笑,“这话也不错。”

若不是魔怔,又有谁会不计较得失,不计较生命全心全意的为你。

成年人的世界大多复杂,金钱,权利,家庭,生存等等一切变成丝线操控着他们,很多人活成了傀儡。

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轻重知道取舍。

所以大多轰轰烈烈的感情发生在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

成年之后很难奋不顾身的只为爱一个人。

弋阳摇了摇头。

不是魔怔。

“我想大致是被你下了蛊,再也清醒不了。”

破天荒的,寂和羞红了脸。

把头埋在他的手掌心里,不再讲话。

他痴痴地笑了几声。

还没等寂和缓过来,好几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成群结队的走了进来。

最先说话的是黎川,话里话外都是调侃。

“哟!这来得不是时候啊,老周,姚敬我们晚些时候再来?”

姚敬刀削眼一挑,摸了摸鹰钩鼻,轻笑一声。

“要我说啊,来得正好。不来怎么能看到弋阳这样春风得意的样子。”

“这会儿戏看得有爽头,当心有人秋后算账。”唐周拍了一下他的胸脯,笑了笑。

“算账?他现在怕是没这个心思。”

听到这句话,跟在后头帮忙拎着鸡汤的方杭低耸着头,偷偷笑着。

再没有人像老师和弋先生这样般配的了。

弋阳斜了他们一眼,“有事?”

几个人疯狂摆手摇头。

“没事没事。”

“不敢不敢。”

完了之后赶紧带上门溜出去。

方杭呆愣愣的走进去把鸡汤放在桌子上,被黎川给提溜出去。

寂和帮他掖好被子,起身说

“你先休息。芬姨这会儿应该知道消息着急忙慌的往这赶了。我去看看。”

弋阳拉住她的手。

“唐周他们知道的,会去做的。你在这陪我就好了。”

窗外的月色带着朦胧感,连照进来光都蒙着皎洁的细纱。

映在他的背上,有水波荡漾的感觉。

寂和含笑看床上的人。

“弋阳?”

“嗯?”

“你现在有点黏人你知道吗?”

“黏你不好吗?”

弋阳蹭过去,环住她的腰。

“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要主动,要会黏人。你不行,就我来。”

“请你做好准备,以后我会非常非常非常黏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囡吃仔勿想跑

弋阳真的每天都黏着她。走哪都跟着。

他们住在市中心酒店的公寓式套房。

芬姨住在隔壁,也没回北京,隔三差五的炖汤过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从云层里探出了头。

照得梧香樟树叶温绿中透着金黄暖意。

弋阳把嫩黄色的围巾拿出来环在寂和脖颈之上。

金色的阳光打在她柔软头发上有熹微的光晕。

“外面日渐寒凉,当心冻着。”

她拢了拢围巾,笑着说“张医生昨天打电话来该去换药了。”

虽然提早出院了,但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

“好。”

弋阳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她的手。

“天气不错,就几步路我们走过去吧?给小尚放个假。”

他是黎川安排过来的助理,全名尚清。

从酒店到医院哪里就几步路呢,少说也要走个把小时。

寂和点点头。

“好。”

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酒店前的小花园冷冷清清的。

偶尔会有扑腾的麻雀停留在长交椅上,踱着小碎步。

清晨七点钟的城市还很安静。

老远就能看见方杭拎着大袋小袋穿梭在花园小径里。

没多久,门铃声就按醒了这宁静。

弋阳起身去开门。

起初刚看见他的时候,方杭是有些害怕的,束手束脚的把东西放下就溜出去了。

但现在不怕了。

因为老师跟前的弋先生再温柔不过了。

完全没有传言中的杀伐果断,虚虚实实捉摸不透。

她把买来的热乎早餐放在餐桌上,叽叽喳喳的开始讲个不停。

“这是猪骨加鸡骨熬成的浓白高汤,姥姥熬了很久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把面送到。”

“这里头的银丝细面也是一早起来现擀的,鲜香大肉撒点葱花美味无比。”

寂和被这股子吃货劲给逗乐了,忙不迭的走过去拿起筷子。

“这样绘声绘色的把我馋得腿肚子都打颤了。”

方杭挠头害羞的笑着,像受到表扬的小孩子。

“苏州好吃的堆山一样。”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忙拍了拍手。

“老师,我给您唱唱我们苏州的小吃顺口溜吧。开胃下饭。”

她也不拒绝,点点头。

弋阳端着洗好的葡萄从厨房走了出来,就看见方杭兴致勃勃的摆起了唱大戏的架势。

先是娇羞掩面,然后兰花指一捏,眉眼含笑。

“姑苏小吃名堂多,味道香甜软酥糯。生煎馒头蟹壳黄,老虎脚爪绞连棒。”

“千层饼、蛋石衣,大饼油条豆腐桨。六宜楼去买紧酵,油里一氽当心咬。茶叶蛋、焐熟藕,大小馄饨加汤包。”

她走到寂和跟前,把用小碗装着的桂花糖芋艿拿出来。

汤汁呈酱红色鲜亮诱人,有浓郁的花香。吃起来香甜酥软,唇齿留香。

寂和用白勺舀了几个吃。

吃完方杭又唱起了小调,音调清软,颇有江南小调吴侬软语的感觉。

“芝麻糊、糖芋艿,油氽散子白糖饺。糯米粢饭有夹心,各色浇头自己挑。”

“蜜糕方糕条头糕,猪油年糕糖年糕。汤团麻团粢毛团,双酿团子南瓜团。酒酿圆子甜酒酿,定胜糕来梅花糕。”

“笃笃笃笃卖糖粥,小囡吃仔勿想跑。”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虎丘白兰花

“真好听。”

方杭站在一旁,挠挠头。

“真的吗?小时候太太常唱给我听。”

“千真万确。还没吃早饭吧?坐下来一块吃。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弋阳把葡萄剥好皮放在盘子里递给寂和,见方杭看了两眼自己有点畏畏缩缩便开口道

“坐吧。不来个帮手这么多吃食该浪费了。”

大佬都发话了,她也不扭捏了,大大方方的坐下来。

时不时的用公筷夹些好吃的在寂和碗里。

“老师您尝尝这个,尝尝那个。”

一顿饭下来也算愉快。

收拾完碗筷,就给方杭放假让她回家。

然后和芬姨打过招呼往医院走去。

路上行人匆匆,肃杀的空气让寂和裹紧了围巾。

虽然有太阳却也觉凉气侵袭。

弋阳包裹住她的手,放进风衣口袋里。

“这样暖和点吗?”

寂和点点头。

像是壁炉边温暖的火焰,心里热乎乎的。

苏州公园和街头有很多满树枝桠堆砌着洁白花朵的高大乔木。

像是冬雪覆盖,花团锦簇。

这是玉兰树,它不像其他花木,成林成簇才有美感。它只管往高处伸展,天生遗世独立的姿态。

走过地铁口,就有一两个阿婆提着竹篮围上来。

蓝里满满当当的盛着白玉兰、栀子还有新摘带露的茉莉花。

花香馥郁。清神怡人。

“妹妹,阿要白兰花吖?虎丘长青刚采下来咯,阿要一朵?”

寂和低头往下看,鲜花用湿布盖着。

几只白玉兰用铜丝绕成串,或编成手镯,做成草香囊的。

样子十分精致。

她伸手捞出一朵,放在鼻下轻嗅。

香清味淡,很是怡人。

“阿婆,花怎么卖呀?”

“花新鲜得嘞,也便宜。一朵一块钱,手镯三块,香囊5块。送给小郎君阿,金玉满堂。”

这句小郎君深得人意。

弋阳每样都选了些,然后递过去一张红票子。

阿婆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

黑色丝绸为底色,中间是吉羊两字。

周边配以双钱纹,寿桃和花草。用如意纹装饰,绛色丝绦拿瓷珠点缀。

是正宗的苏绣。寓意吉祥如意,福在眼前。

寂和拦下她翻找零钱的手,“剩下的给阿婆喝茶。”

“那要不得。”

“您不要客气,这花好看闻着让人心情愉悦。光是这样就要得。”

谈起虎丘白兰花,阿婆弯眼一下,慈蔼和气。

“这花甜丝丝的,比那些个香水都好闻的咧。”

是好闻。寂和在阁楼里看过《苏州风物志》里描绘的光景。

“在夏秋季节,游罢归来,从山麓环山溪和山塘街一带走过,更可以闻到一股股馥郁的花香,望见一幢幢玻璃盖顶的花房,真是‘入目皆花影,放眼尽芳菲’,游虎丘处处闻花香,这也是一种乐趣。”

和卖花阿婆告别后,插了只玉兰在发间,随时能闻见一阵芬芳。

弋阳凑上去,深嗅。

“真好看。”

到底是花好看还是人好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走到医院费了些时间,一进大厅就能闻见浓重消毒水的味道。

到处挤满了人,无一不是愁容满面,冥思苦索。

他们直接坐电梯按下楼层,到达之后就有年轻的护士迎上来。

“弋先生看起来精神很多。”

弋阳礼貌微笑,“大概是调养得好。医生呢?”

“张医生有台手术,马上就好。您跟我来,先去办公室稍作休息。”

“好。麻烦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好似这一生都在他怀中

办公室中规中矩,很整洁。

墙壁左边挂着人体结构图,右边是穴位图。

弋阳拉开了白色的窗帘,站在那接电话,声音低沉。

“宴会如期举行,相关事宜和唐周商量吧。”

“下午没空,安排在明天吧。万里莲屋碰面。”

“尚清已经去采购了。”

办公室的门把手被轻轻拧开,张医生边一往里走一边脱掉手术穿的衣服。

“都在呢。”

看见弋阳站在窗前接电话,走到寂和面前,朝他努了努嘴。

“忙着呢?平时要多注意休息。”

弋阳闻言转身对医生点头致意。

“先这样,明天见面再说。”

“早,张医生。”

他换上白大褂,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不早了,给你做完检查我就下班咯。”

“今早三点橙环路那边出了起酒驾连环车祸,连我这老骨头都惊动了。”

弋阳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您先休息,我这不急。”

张医生把办公室躺椅那边的帘子拉起来。

“还是一桩事一桩毕的好。这边好了我才能回去睡个踏实囫囵觉。”

“来吧,我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依言走过去,解了衣裳趴上去。

医生戴上医用手套,轻轻触碰伤口。

“恢复得不错,等痂脱落就能长出新肉。只是这疤痕怕是难消。”

弋阳穿上衣服,一点都不在意。

“不碍事,随他。”

这不是疤痕,反倒像勋章,是荣誉。

张医生笑了笑,“也是。年轻人细胞更新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恢复了。”

“我开个单子,找小许拿点药就可以了。”

寂和上前接过药单,“麻烦医生了。”

“应该的。行了,你们回吧,我也要走咯。”

他们去大厅取完药准备打车回酒店。

谁料,弋阳拦住她。

“这才十一点不到,我们在外头吃过饭逛一圈吧。”

“也不是不行。”

寂和低头看了看自己略浮肿的小腿,“只是早晨走得久了有些累。”

“这简单。”

弋阳躬身,左手护住她的肩胛处,右手置于腿弯处用力抱起。

惹来一声惊呼。

“弋阳!”

“嗯?”

“你放我下来!”

他摇摇头,满脸笑意。

“不是累了吗?剩下的路我帮你走。”

说完还轻轻颠了两下。

寂和别迫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胸膛里。

弋阳笑得更得意了。

也不叫车,走过红绿灯,走过四季常青香樟树,簌簌花香白玉兰。

好似这一生都在他怀中,在这段路里。

走了好久,到了家杂货店,琳琅满目各色商品胡乱陈列着。

背后微微渗出汗来,弋阳停下来低头看着寂和。

她是真的累了,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

轻轻的呼吸声像春天清风的低喃,蜷缩着的样子像极了婴孩。

他走到杂货铺房檐下的交椅旁,轻轻地把人放下来,靠在自己肩头。

然后才打电话给尚清让他来接。

老板娘坐在收银台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看见门口绿色的长椅上坐着两人。

唉,这年头小年轻谈起对象来都这么让人酸的吗?

那小伙子长得倒挺俊。模样比那电视里头的大明星还要俊一大截。

这通身的贵气一看就得劲。

哎哎哎,外头就那么点太阳也要伸手帮人闺女挡着?

老板娘把头撇过去看着自家在货架旁忙着铺货的老公。

乱乱糟糟,闹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三种消亡,是人的记忆

尚清接到人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寂和也睡醒过来,安安静静地看着路上行人匆匆。

和煦的阳光,随风微晃的枯黄落叶,高耸枝头上逗留叽叽喳喳的麻雀。

路上被人踢着滚动的石子,还有带着栀子花香吐纳进出的空气。

繁荣而庞大。

我们是世界浮游而过的蝼蚁,终究会消亡。

但消亡的方式又分很多种。

医院拿出死亡证明书宣布你的死亡,这是**的消亡。

追悼会上活着的人和你做最后的道别,这是社会关系的消亡。

第三种消亡,是人的记忆。

这是最残酷的,也是个体的彻底结束。

人的最终消亡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中逐渐模糊,逐渐消失。

她侧头看着弋阳,风撩动他额前的碎发。

眉眼深邃,天人之姿。

察觉到寂和的凝视,弋阳转头一笑,“怎么了?”

她摇摇头。

“没什么。”

“没什么你眉骨蹙这么深?”

弋阳伸出手去,轻轻地抚平,“以后再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伤神。”

寂和嗯一声,然后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

长安,阿婆不会在她的记忆中消散,所以他们是永恒的存在。

现在,弋阳在她有限的生命里也是恒远长久的。

尚清把车停在路边,走过来打招呼。

“先生,小竹楼的位子预定好了。”

“辛苦了。”

说完,弋阳把车门打开护着寂和的头坐了进去。

“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回酒店休息。”

嗯?

“刚不是还说要逛逛苏州城的吗?”

他把空调温度调到适中,从前面接过尚清递过来的温牛奶。

“先喝点牛奶暖暖胃。你早上刚走了些路,身子容易疲乏。”

寂和接过来,放在手心,温热热的。

“没事,眯了会儿好很多。苏州园林还是想去看的。”

弋阳递了张面纸过去帮她擦去嘴角沾着的些许奶渍。

“吃过饭要还有精神,我们就去浪沧亭那边逛逛。苏州是水乡,湖沟塘堰多,园林因势建造。大多恢宏别致。”

“而浪沧亭是苏州最古老的园林,里面清水泓映,亭台楼阁景象万千。你会喜欢的。”

“好。”

他们往城南开了段路,在巷子口停了下来。

外面排队的宾客一长条一长条的,小情侣带着同款围巾在寒风中依偎取暖。

弋阳护着寂和走下车,尚清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们走进里间的包厢。

随后就有服务员拿着菜单推门进来。

后面还跟着两个,把水和凉菜瓜果都摆上桌。

“先生,前菜给您上好了。热菜您看看上哪些?”

尚清接过菜单放到弋阳面前。

这家店的浙菜很地道,他接过菜单递给寂和。

“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可以,你做决定就行。”

“好。那我就点些地道经典的江浙菜尝尝。”

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信口便捻来几道菜名。

东坡焖肉。陈酿花雕醉湖蟹。花旗参黑蒜乌鸡汤。干炸响铃。南湖菱。

“先上这些,再来点温牛奶。”

“好的先生。”

服务员推着推车先下去了。

弋阳先把碗筷烫了一遍再递给寂和,又倒了杯温开水过去。

“先喝点水。”

然后回头对站在后头的尚清说“小尚你也坐。”

“谢谢先生。”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日光穿竹翠玲珑

他们在小竹楼用完饭就朝浪沧亭行去。

这是北宋文人苏瞬钦的私人府宅,玲珑翠馆,长廊相接。

正是午后酣睡时,路上游人三三两两稀稀落落,沿街的红漆高墙让人肃然。

远远朝前看,能见着路旁立着的石坊,写着“沧浪胜迹”。

沿街一条河,碧水波澜。

弋阳牵着寂和跨上白石曲桥,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浪沧亭。

外有绿水环绕,园中回廊蜿蜒,漏窗精致。

“小心台阶。”

“好。”

行至面水轩,观鱼处才上沧浪亭。高旷轩敞,石柱飞檐。

坐落在山岭之间,山上古木森郁葱翠。

亭上匾额写着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站立远眺,园外碧水涟漪,亭台小隐隐于山林。

往里走过明道堂,便能看见漏窗复廊。

他们走上复廊,漏窗精美繁复。

样式很多,石榴秋叶,桃形都是有的。

图案娇美,大多是莲荷,冬梅,树根缠绕。

似隐非现,迷离斑驳。与园中景色交辉呼应。

远远望去,石径盘旋,藤萝蔓挂。

葱郁的古树立在水榭亭台之间,景色苍润,飞檐凌空。

跨过石槛,迎面便是大片假山。

递层而起,寂暄幽旷。

不算高,胜在苍翠一片,黄石堆砌。漫山奇石古树随处可见。

“进门便有风雅之气,翠竹摇影挺有滋味。”

弋阳引着她往里走,“这园子青竹多且珍奇,清净闲适。很适合走走。”

寂和轻轻一笑。

“知道吗?你就像个导游。”

他拂过横出来的细短竹叶,让出条道来。

“像导游不好吗?不让你错过任何一处好风景。”

“哦?怪不得不去留园不去别的园,原是单单背了这处的景致啊。”

这一句话反倒把弋阳逗笑了,摆出副好好学生的样子。

“那就请老师来检查检查我这功课备得足不足。”

他们走进翠玲珑馆,前后芭蕉掩映,四周绿意盎然。

“秋色入林红黯淡,日光穿竹翠玲珑。”

几间大小不一的耳室,室内深邃曲折。

“寂和老师,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她走过去,一扇长窗在静谧的日光中沉淀。

“翠玲珑馆除了翠竹可看,最有趣的就是这窗户。”

弋阳站在寂和身后,环着她耳语。

“你往东看。”

东边是幅竹石图,翠竹葱郁,怪石嶙峋。

“再往南看看。”

南边是幽竹小径,恍若能见玲珑剔透的日光顺着竹枝满室溢香。

“每个方位看都是一幅画。”

“风雅有趣。”

他们走到室外,地面粉墙上被日光映出的竹枝竹叶的影子。

风动影移,姗姗可爱。

园子逛了大半,他们停下来在瑶华境界稍作休息。

非常质朴素雅的院落,室内花香馥郁,沿着窗杦往外看,北院种了许多白玉兰和柏树。

偶尔有零散的游客走进来,低头交谈的声音都不由的放低。

谁也不愿打搅这安静怡人的景致。

直到一行四人,背着潮牌,叽叽喳喳的结伴进来。

其中一位穿着军绿色棉袄的女学生不可置信的盯着手机,随后又上蹿下跳发出尖叫。

“宁檬,你快看!有新闻报道说晨晨出车祸了!”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几个女孩子围在一起。

“就今早三点橙环路那边!乐晨从横店突然返回苏州,有人酒驾连环撞。”

三点橙环路。横店返苏州。乐晨!

这几个字眼听得寂和心里一紧。

第一百三十章 怎么突然从横店回来了

早上张医生说的那场连环车祸,晨暮也在里面吗?

她赶紧从包里翻找出手机,点开通讯录。

拨了下电话,那头嘟嘟的响着,很久没人接。

寂和急急忙忙站起来,看向弋阳,眼里满是焦急。

“我们回医院看看吧。”

弋阳握住她的手,点头,“不要太担心,吉人自有天佑。”

然后牵着她从后门出去,略略等了会儿,尚清就开车过来了。

开了一小时左右才到医院,寂和疾步走向咨询台。

几个年轻护士忙得脚不着地。

“你好,请问一下乐晨是哪间病房?”

“您是她什么人?”

“朋友。”

“稍等,帮您查一下。”

年轻护士噼里啪啦的敲了几下键盘,滚动鼠标。

然后摇头说“不好意思,没有这个人。”

“零点三点橙环路车祸送过来的病人里没有她吗?”

“没有。”

寂和并没有因此松口气,晨暮是公众人物,即便真受伤了也不会宣之于众。

弋阳走到一旁,给凌怀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最后打给黎川,他倒是很空,没多久就接通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给我打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小姨妈是乐晨经纪公司高管?”

“是,怎么了?”

“帮忙查一下乐晨出车祸那新闻的真伪。”

“这简单。不过你怎么关心起小明星了?才刚把我们家阿寂交给你,可别整出什么幺蛾子啊。”

黎川并不知道乐晨与寂和的关系。

加上弋阳投资乐晨那部电影的事,难免有些怀疑。

“其中缘由回头再说,先这样,等你回信。”

说完他就挂掉电话。

朝寂和走去,牵着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放宽心,我托黎川打听去了。”

“好。”

没多久就有电话打进来了,不过是乐晨打过来的。

寂和按下接听键。

“晨暮,还好吗?”

“没事。新闻有些夸张了。”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电话那头是嘈杂的交谈声,随后吱呀一声又回归平静。

应该是晨暮去了安静的房间听电话。

“怎么突然从横店回来了?”

说到这,那头低呼一声。

好几天之前方杭打过很多电话来,没能接到。

后面在社会新闻上看见寂和身陷火灾的消息,惊得连夜从横店赶回苏州。

没承想又被牵连进酒驾车祸的事,现在还在警局做口供呢。

晨暮忙问道

“都忘了问你的近况,没受伤吧?孩子还好吗?”

弋阳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走到一旁,轻声接电话。

寂和专心和晨暮聊天。

“我很好,不用担心。你现在在哪呢?”

“有一点事,等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好。待会儿把酒店信息给你。”

“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

两人说完就各自道别。

弋阳那边也结束了通话。

寂和抬头问道

“是黎川吗?”

“是。问过了,没什么事。”

她站起来,挽着弋阳的手,“我们回去吧。”

弋阳嘴边弯起的弧度根本隐藏不住。

他绷直了背,一直回到车上都是这个状态。

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被他喜欢的女孩认出了名字一样的喜悦感。

芬姨早就煲好了老鸭汤在酒店等着他们回去。

刚推开房门,就有饭香扑鼻。

“回来得赶巧,汤煲得正好,快来坐。”

寂和换了鞋走过去,帮忙布置碗筷,“辛苦姨。”

芬姨把最后一道小菜摆上桌,解下围裙,笑着说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乐得做这些。劳碌命闲不得。”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还想和你去墨尔本看一次月亮

“这次不同,应该有什么弋阳也换了鞋洗了手走过去帮着把饭盛好。

“芬姨,你也坐下吃吧。”

“你们俩吃着就好。”

说完之后又示意他出去一下。

弋阳给寂和舀了碗汤才跟着去了隔壁房间。

才刚刚坐下来,芬姨就开始说道

“今早太太来电话了。”

“不是常有的事儿?”

风吹过去了,老太太急得不行差点背过气去。”

阿嫲身体向来不好,他皱眉问道

“有大碍吗?”

“放心,家里人都紧心看着呢。”

“那就好。”

“也先别急着松气,也不知是谁添油加醋把错处都归在寂和小姐身上。老太太听后气得都扔了茶盏子。我好一顿解释也不听。”

弋阳大概能猜出是谁,安慰道

“没事,晚点我打个电话回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与其让外头瞎说八道,还不如自己亲自说清道明。再说了,要是老太太,太太知道寂和小姐怀了小少爷的事,肯定什么气都没了。”

他摇头笑了笑,这件事还是要同寂和商量的。

“事情我来处理,先去吃饭。”

芬姨忙笑着摆摆手。

“就不费事做电灯泡了,你们吃去。”

弋阳起身回到隔壁房间,寂和正坐在餐桌旁细细的喝着汤。

他走过去,坐在旁边,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些小菜。

“阿寂,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寂和放下筷子看向他。

“怎么了?”

“也快过年了,想带你和长安回香港见见母亲祖母。”

“好。长安那边得看他的意愿。”

她答应得没有丝毫迟疑,弋阳再接再厉。

“我会同他讲。另外孩子的事情我想告诉祖宅那边,也算报喜。如果你觉得太突然,那就先放着,等回去了再说。”

既然决定同弋阳结婚,这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寂和点点头,“依你的意思来。”

弋阳站起来走到寂和背后轻轻地环抱住,嗅着她脖颈之上头发的幽香。

低低的一声喟叹。

“这真像个梦。”

寂和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笑着说

“傻话。”

“还有更傻的话,如果你想听的话。”

牵着弋阳的手把他顺势带了下来,安置在椅子上。

又舀了小碗汤过去,“不想!先吃饭。”

明明是想的,耳尖子都泛红了。

弋阳得意的笑出了声。

寂和低头闷声夹着米粒安静吃着,也不讲话。

谁知他一点都不知趣!

还凑过来,贴着发烫的耳尖,一字一句低沉而温柔。

“如果这是梦,一直不要醒才好。还想和你去墨尔本看一次月亮。”

寂和“蹭”地一下站起来,不自觉的撩了撩耳边垂下来的碎发。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才刚走两步,就被弋阳捞了回去,侧身坐在他腿上。

耳尖的红瞬间蔓延到两颊,薄薄的像一层胭脂。

“弋阳!”

“放心,不闹你。就安安静静的和你和孩子坐会儿。”

实实在在的。有真实感的。

寂和没有挣扎,乖巧的窝在他怀里,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四周很安静,很安静。

安静到寂和就这样在弋阳怀里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的,抱着她往床上去。

掀开蚕丝被,把被子左边叠在寂和身下,按一按。

又把右边卷一卷戳一戳,最后叠个正方形把脚裹进去。

严严实实的像个春卷。

然后轻柔的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晚安。

第一百三十二章 离开她我怕是了无生机

他走到阳台,拨下了老宅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管家秦叔。

“是少爷吗?”

“晚上好秦叔,阿妈嬢嬢在家吗?”

“老太太和陆小姐去佛堂拜经去了,太太在园子里侍弄昨儿刚到的花草呢,我这就去喊了来。”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和渐行渐远的喊声。

“太太!太太!少爷来电话了。”

没过多久就有人重新拿起了电话,“小弋?”

“阿妈,晚上好。最近身体好吗?”

“好好好,家里没有一宗不好的。你身体要不要紧啊?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告诉家里。”

“我很好,阿妈放心。是小伤,调理几天也就没事了。”

话声刚落,电话那头便没好气的说

“新闻上那火大得吓死人,天都烧出个窟窿。人活着已是万幸,你还在这安慰我?还是替谁打掩护呢?小伤不小伤的后天见过就知道了。”

这明里暗里都在指摘寂和。

“新闻夸张了些,没那么严重。”

而且?后天见?

“后天您要来苏州?”

“你嬢嬢急得病都发了,非要飞过去看你。”

“嬢嬢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您多劝劝。”

“哪能不劝呢,你阿爸都拦不住。最后还是鬼鬼点子多,这不,哄得你嬢嬢上佛堂给你佑平安去了。”

陆鬼回香港了。

弋阳一下又一下的轻敲阳台的栏杆。

隆重而又认真。

他说

“阿妈,有件喜事要告诉家里。”

那头一个激灵,“你如此郑重,是同那位寂和小姐有关系吧。”

“是。”

一小段时间的沉默后那边才有声音传出。

“小弋,不是阿妈阻你。”

“先前说要求婚的时候家里人都是赞同的,你嬢嬢即便瞧着不太欢喜,但想着只要人好就由着你去。见面礼也是足料备着的。”

“上次拒婚的事就撂一边,毕竟也不能逼人家。也不是说道人的理由。”

“可自从认识这位寂和小姐,我瞧着你有不少变化。”

月亮已经高挂枝头,酒店花园里的树木被月光浸湿。

叶子在水润银光中荡漾。

弋阳顺着话问道“以前您不是嫌我太老成?现在有变化不好吗?”

“瞧到现在,坏比好多。听人讲北京公司你不太管,成日跟在她后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次你连不顾性命的事都做了,往后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不用你嬢嬢来劝,阿妈都要说你的。”

他笑着打哈哈,“阿妈说什么都是好听的。”

电话那头果然笑了,“你还有闲心逗我。”

“今天通电话也是为着把事情讲清楚的,别人的话真真假假,听个大概过过耳朵就当听个趣儿。”

“话也没错,那阿妈就听你讲讲。”

弋阳慢慢的开始讲,字字句句里都是温柔缱绻。

2008年在旧时光的惊鸿一瞥,月色清冷,微微晚风。

2012年在北京重逢时的悸动与喜悦。

c县‘救赎’水族馆表明心意。z镇相处的平静时光,第一次亲吻。

仙本那,a镇,长沙,还有墨尔本残破小房里的温柔月光。

在北京为晨暮奔走,潘家园闲逛。皮影戏求婚。古北水镇。包括苏州老旧仓库。

每一个有关于她的清晨都瞬间姣丽美好。

种种际会,历历在目。

“阿妈,离开她我怕是了无生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哄你走进教堂,对神宣誓

陆惠贞站在电话机旁,擦了擦润湿的眼角。

弋阳最后一句话,让人听了心底悲凉。

又觉得自己儿子不争气。

“你,你竟陷进去如此地步。”

“是。且甘之如饴。”

一阵沉默。

好半晌才有声音,语气像是妥协认输。

“唉,罢了罢了,过年带回来见见吧。”

“谢谢阿妈。”

陆慧贞无奈得笑了笑,儿子终归是儿子,斗不赢的。

“先别急着高兴,我是同意了,可你嬢嬢那边可没这样好说话。”

不管怎样,这是松动了,对寂和已经接纳。

现在,只差一个催化剂,让这份接纳变成欢喜。

“嬢嬢那边比您简单。”

“是简单,要是能给你嬢嬢变个重孙回来,把你那位当佛供起来都行。”

弋阳顺着话说道

“这正是我要说的喜事。”

什么?

陆慧贞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忙不迭的连问几次。

“我要当嬢嬢了?”

“是。”

“不是哄我的吧?”

“已经四个月大了。”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好一片热闹。

“老秦老秦,赶紧让人去妙法寺把老太太请回来。打个电话去公司把老爷也喊回来。”

“列祖列宗泉下有知,让我儿开窍香火有望。”

听见这话秦叔也开心大笑起来,慌慌忙忙的去请老太太喊老爷。

声音之大动作之大,隔着电话都能听见。

弋阳扶额无奈的笑了笑。

看了看玻璃门后面安安静静睡着的寂和,又像是小孩吃了蜜糖,甜到心里欢喜。

“让嬢嬢不用来苏州,过个两天我们就回北京了。”

听到这话,那头忙说

“那去北京等你们,正好带点补品带个营养师。”

讲完又摇头觉得不妥,“这样,你们还是回香港来,家里总比外头好。”

“这边有芬姨在照顾着。”

“芬姐我是放心的,可寂和这孩子瞧照片瘦瘦弱弱的,总归要亲自照看着才踏实。”

“阿妈,您不要着急。”

“能不急嘛。早点定下来我才安心。那孩子还没答应嫁你吧?抓点紧。”

弋阳扶额笑了笑,催化剂成了。

又有点无奈,“回北京打算领结婚证的。”

“真的呀?不是唬你阿妈的吧。”

“真的。”

“哎哟,你可算办了件称心事。过年请你舅舅外婆亲戚们来,把订婚仪式办办。等孩子生下来了,再漂漂亮亮的举办婚礼。”

弋阳透着玻璃往里看,温柔的笑意泛上了唇角。

“不急,这个我得问问她的意思。”

“也对,结婚是大事。不急在这片刻决定。”

完了又问

“听芬姐说,那孩子家里只剩一个弟弟,还有邻家阿婆?”

“是。”

“春节一并请了来,热热闹闹的。也不至于让那孩子在这感觉陌生。”

“好。我会同她说。”

“不让我们去北京今年你可早些回。公司的事撂一撂。”

“再有半个来月就回去了。”

“好好好。”

“嬢嬢那边就劳烦你了。”

“听到这好消息指不定你嬢嬢病都要全消了。”

“那阿妈早些睡。”

“好好好。”

直到挂电话都能感觉到那头浓烈的喜悦感。

家里那边是没问题了。

弋阳轻轻的推开玻璃门,带着一身寒气走到寂和床边。

温柔注视着,眼里的雾气深情得能掐出水来。

现在,

就差你要哄了。

哄你走进教堂,对神宣誓。

从此以后,我们是彼此的归途,是福祸相依死生不弃的伴侣。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家伙说想和爹地goodbye kiss

夜里睡得很安稳,隐约还闻到了梅花冷冽的清香。

带着寒气,又带着暖意。

寂和从床上坐了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

弋阳端着早餐走了进来,拉开了窗帘。

阳光霎时泄进来,满室金黄。

他拿过毛茸茸的拖鞋,放在床边上。

“现在起来吃早饭吗?我做了吐司荷包蛋还有热牛奶。”

寂和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嗯。”

弋阳把鞋帮着穿上,牵着她去洗手间。

漱口杯接好水,抵着牙膏底部挤一小管出来。

低头看看寂和,睡眼迷蒙的。

他低声轻笑,胸腔微微震动。

真可爱!

“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寂和清醒过来,摇摇头。

今天还有事。

她接过牙刷牙杯,“不睡了,和晨暮约好有事的。”

弋阳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也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等寂和洗漱好出来,就看见他好模好样的坐在那。

背对阳光,镶着朦朦胧胧的一圈金边。

墨黑色西服穿在弋阳身上很熨帖,衬得他十分贵气。

“第一次见你穿这么正式。”

“今天有个饭局得去,有很多媒体记者在。”

寂和坐在餐桌旁,抿了小口牛奶,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嗯。”

弋阳用刀叉把吐司切成一小份一小份的递过去。

“不问问是什么饭局?”

“不是有媒体记者?新闻上总能见到的。”

他低声闷笑。

怎么这么聪明?明明女生蠢笨一点会更可爱,却偏偏就爱惨了寂和这模样。

吃完饭,弋阳捞住她不让走。

“会系领带吗?”

他怀里淡淡的一股冷冽清香,寂和摇头。

“小时候帮长安系过红领巾。”

“大同小异,手法相差不大。你帮我系?”

说完也不等寂和拒绝,拿出条暗色流云纹的领带。

“喏。”

她接过,从弋阳后脖颈缠到前面来,绕上两绕。

捏紧两个领角一拉。结束。

寂和看了看。



歪歪扭扭的,丑得厉害。

实在是上不得台面,配不得这体面的衣裳。

她拆开来,又系了一遍。

完了,还不如上一次。

抬头瞧了瞧弋阳,眼角憋着笑意。

分明是在打趣!

寂和干脆撒开手,“系好了。”

弋阳也不作声,也不把那歪扭的领带拆了去,一副就要这样出门的样子。

她瞟了两眼,见他真抬腿往外走忙拦了下来。

“没系好,这样出去不太敦雅。你拆了重新系吧。”

哪知他三分疑惑七分笑意的说

“记者大多猎奇,我觉得这样是最适合出门的。毕竟天底下再找不出这样别致的手法了。”

歪理邪说!

寂和也不管了,横竖提醒过的。

刚转身往房间走了两步,就被弋阳攥住腕子搂在怀里。

“刚说的话就存了万分之一的打趣,其他全是真心。只有你才能系出我满意的样子。我瞧着这样挺好,心灵手巧的。”

她眼角上扬,竟被逗出趣来。满心满腔都是蜜糖。

“行了,赶紧去吧。”

弋阳在她肩窝处蹭了蹭,摇了摇头。

寂和推开他,“正事打紧。”

没得办法,弋阳只好听话屈从。

微微弯下腰,侧着脸颊,挑眉示意。

“小家伙说想和爹地goodbyekiss”

连孩子都搬出来了。

寂和无奈笑笑,凑上去,轻轻一啄。

弋阳看着她染上胭脂的耳尖,得意的拥抱她。

“待会儿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清姐仍旧宝刀未老

弋阳走后,乐晨也来电话了,说就在酒店地下停车场保姆车里。

寂和略略的收拾了一下就乘电梯下去了。

暗沉的灯光下一排又一排黑色的汽车。

停在西边墙角处的保姆车一闪一闪的打着车灯,白洁从那辆车下来。

老远招着手,“寂和老师!”

她走了过去,礼貌的打声招呼,“早上好。”

白洁拉开车门,请她进去。

乐晨就坐在里面,撑着额头微闭着眼,听见声响便睁开眼。

寂和正弓腰走进来。

等她坐定了,乐晨上前拥抱住她。

“看你这样完好无损的坐在我跟前,真好。”

寂和回拥住她。

“听见你被绑架的消息我三魂七魄全丢了个干净,现在可算是捡了回来。”

晨暮整个在颤抖,是真的害怕,她轻轻的慢慢的顺抚晨暮的背脊。

安慰着说道

“让你担心了。”

乐晨放开她,坐直了来,神情肃穆。

十分十分认真的说“寂和,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知道,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我们两个是窥镜而照的影子,瞧着灵魂一般模样。

孤寂,不得着落。

晨暮重新拥住自己,轻轻的在耳边耳语,

“我已然失去宗祠,万万不能再失去你。”

“不会的,不会的。”

如此拥抱了好一会儿,乐晨才松开手来笑着说

“不说这些黏腻话了,今个儿是有正事的。”

完了又对白洁说“开车去清姐那。”

白洁坐在前面副驾驶上热情回应。

“好。”

寂和有点疑惑,“正事?”

乐晨上下仔细打量了下她,摇摇头。

“你这样不行。太简单太随意。”

“所以?”

“先去换身行头,再去酒会。”

“酒会?”

“之前和你说过的投资人举办的酒会,忘记了?”

哦,对,遭遇绑架之前去剧组探班时有说过的。事情一多反而忘了。

“记起来了。那走吧。”

到了市中心一家私人工作室,看上去很高端。

刚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

“这是哪的风把乐晨吹过来了。”

“这不是惦着你那些礼服惦得紧嘛。清姐,这次酒会能不能艳压就靠你了。”

清姐与乐晨合作过很多次,自然是知道什么更能衬托出她的美。

“保管让你美得人挪不开眼球。”

乐晨摇摇头,把寂和往前推了两步。

“可不是我,是这位。”

她?

支清上下打量,是块好苗子,长得也轻灵精致。

“请跟我来。”

她把寂和带去更衣室,让助理拿出三套礼服来。

一套带着古韵,通身白色印花,极浅极浅的蓝绿色裙摆处有白莲鹤鸣,白色纱衣,配着薄纱披肩,朦胧姿态飘逸出尘。

一套是肉粉色蕾丝小高领礼服,领口是灰色系盘口设计,蓝灰色花瓣繁复的缝制在浅粉色蕾丝之上。

精致亮片点缀,有种低调华丽的高级感。素雅清新,浪漫至极。

另一套满身银河披戴在身,塑腰渐变,轻纱质地层层叠叠。

三套都试了一圈,虽然孕相不明显,可毕竟快四月有余,腰身渐粗。

最后选定了有白莲鹤鸣,披肩薄纱的那套。

穿在寂和身上,翩若轻云出岫,高贵轻灵四溢。

特地还束了个倭堕髻,戴着坠耳明月珠。

乐晨满意的打了个响指。

“这远不是好看可以来形容的了,清姐仍旧宝刀未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晨暮今晚有些反常

支清把乐晨按在梳妆台前,开始倒腾。

“这是自然,瞧着你朋友的身段也是衣服架子。要不是略有孕相,修身束腰的都穿不得,怕是会更好。”

旁边助理接着话。

“要是白居易先生见到寂和小姐的模样,天生丽质难自弃这句话就不是玉环的了。”

这话一出,在场大大小小的人都哄笑出来。

接连附和。

“谁说不是呢。”

“活在世上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

“不出道倒是可惜了这样的神颜。”

寂和坐在一旁安静听着,跟着微微浅笑,也不搭话。

乐晨穿戴完出来,轻轻笑出了声。

“不得了,你们这是要把人捧上天了。”

又回头和支清说

“清姐,你从哪里招来嘴这么甜的员工,天天听着这好话,蜜罐里泡着似的甜滋滋的。也教教我,享享这福气。”

“哪个能甜过你?快别在我这打趣了,那酒宴也差不多了吧。”

乐晨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从这出发去时辰也差不多,我们先走了。今天辛苦你。”

她坐到寂和旁边,想起中午就略微吃了些下午茶,忙问道

“酒会还有三四个小时才开始,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寂和摇头,“刚吃了些甜点,不饿。”

“那走吧,白洁在停车场里等着。”

“好。”

他们和支清告别,然后乘车一路朝郊外别墅区开去。

到宴会现场时天色已经暗沉,群山掩映中一幢水晶般光亮的欧式建筑耸立眼前。

大门口有保安拦着,看了邀请函才放行。

司机把车开进停车场,一排排的全是名车。

所来之人,非富即贵。

没等细看,便有两个穿西服的人走过来帮忙开车门。

乐晨先行下车,走到寂和那侧挽着她,小声说

“今夜你足够美。”

寂和微微笑着打趣道

“你这嘴上抹蜜的功夫倒是可以去清姐那入职了。”

她们走进别墅,里面富丽堂皇,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着,乐晨还不饶过她,非要夸得寂和脸染胭脂才罢休。

“这可不是什么恭维话,现在是那些个媒体记者还没入场,要是进来了镜头全是你的。”

没等寂和接话,就有人上前打招呼来了。

“乐晨老师祭无老师好,我是《崇松宗砚》程碧的扮演者南斐。很冒昧的过来打搅到您。”

程碧这个角色在电影里是松砚的克星,阴狠毒辣,满心护着云素素。

也是最近才进组的新人,有点背景。

不可置否的,也有点实力。

乐晨礼貌的摇头,然后问

“有什么事吗?”

“我是两位老师的忠实粉丝,虽然在这个场合有些不妥当,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和两位老师合影。”

她笑了一下,看向寂和。

“当然可以。”

说完之后,南斐拿出手机,咔擦一声照下了三人的样子。

完了连声道谢。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不客气。”

南斐站起来,弯眼笑着说

“那就不打搅两位老师聊天了,下次有机会希望有幸请两位老师吃饭。”

等人走开后,乐晨凑在寂和耳边上轻轻说

“刚刚南斐可一直瞧着你呢,瞧瞧我们寂和今晚有多迷人。”

寂和笑笑,也不搭腔。

晨暮今晚有些反常。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可别吃这些混账话的醋啊

她拿起一杯橙汁,喝了小口。

看着大厅里的人举着酒杯互相攀谈,侍应生托着餐盘在人群中穿梭。

透过窗户,能瞥见被拦在场外的媒体记者反复的检查设备,校对提问稿。

今天的阵仗很大,请的人绝不止剧组的。

柯法带着男一号也来了,远远看见角落里的乐晨与寂和。

两人小声耳语了几句,便朝她们去了。

余青路过餐吧顺手带了两碟水果过去,“两位老师晚上好!”

柯法也就近坐在她们旁边的长沙发上。

“两位这么光彩照人,怎么在这角落旮沓待着?”

乐晨接过余青带过来的果碟,笑了笑。

“导演您不也到这躲清闲来了?”

“今个儿主角是你们这群后生,我就不上赶着凑热闹了。”

两人刚刚落座,就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寒暄。

等略微清净下来,她忙笑着说道

“您瞧,这可不就谦虚了嘛。今儿是以电影为由头邀请的宴会,谁也不能盖过柯导您的光彩去啊。”

这话说的人敞怀大笑。

“今天我可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口吐珠玑舌灿莲花了。”

余青也跟在一旁笑,等这茬停了,他轻摇着红酒杯问道

“弋先生也会来?”

乐晨把酒杯凑上去,轻轻一碰,点头示意。

“这是弋先生撺的局,如何不来。”

环顾四周,八珍玉食,层层叠叠的六角琉璃灯。

映得大厅金碧辉煌。

他低头笑了笑。

“先生向来低调,可瞧今天这阵仗,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柯法抿了口酒,“管它是风是雨,总对电影宣传是有益无害的。”

这话没错。

造势造势,有势就能造,有风就能借。

不管今天是什么宴,乐晨,祭无,余青,柯法。

以及出席的圈内圈外人士。

都会让《崇松宗砚》赚足了彩头。

七点钟,房间暗了下来,音乐停止。媒体记者也被允许进入内场。

聚光灯打向回旋楼梯。

所有人都朝那看,光芒璀璨深处,有人穿着熨帖贵气的西服,缓步而下。

每下一台阶,世人皆一声喟叹。

天人之姿,稀奇罕有。

唯一,唯一和这通身气派不相称的是颈间那系红领巾般拙劣手法的领带。

歪歪扭扭,实不相配。

但瑕不掩瑜,没有人在意这小问题。

今天可是弋氏企业钻石王老五第一次公开亮相,自然是捡要紧的问。

“弋先生,您这次如此郑重的为《崇松宗砚》举行宴会,里面是否有乐晨的关系?”

“据我所知,此次出席的除了原剧组人员还有圈外业界数一数二的人物。请问如此大阵仗是为了什么?”

“有传闻说您和乐晨在婚期准备中,请问是真的吗?”

“前几天社会新闻头版头条您进火场救人是真的吗?”

“网曝《崇松宗砚》原作者祭无插足您与乐晨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吗?”

这么多个真的吗接连抛出。

坐在不远处的当事人乐晨不禁发笑,凑近寂和悄悄耳语打趣。

“弋夫人可别吃这些混账话的醋啊。”

寂和笑而不语,看着聚光灯下不辩声色的弋阳。

他抬手转了转腕上的手表,也不急着否认。

旁边助理站出来,“请各位安静就坐,等宴会结束会给大家安排时间做采访。”

记者只好见势就收,只接连咔擦拍照。

好歹能拍个特写做封面。

只有一个被临时派来的娱乐新闻实习生没头没脑的吼了一声。

“这样的盛宴之举,弋先生您的领带怎么系得这么别致,是有什么故事吗?”

全场哗然。

这是什么问题?

根本不能成为新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这一生只同一个女人有关联

原以为弋阳会像之前一样直接忽略的。

谁料他看向那个女实习生,低沉地笑了一声。

“这问题很有意思。它是有点故事的。”

唰唰唰地,无数镜头开始聚焦对准,等着下文。

“这是早上出门我妻子帮着系的。丑是丑了点,胜在我喜欢。”

妻子?这话一出,全场沸腾。

争相发问。

“弋先生这是承认隐婚了吗?”

“请问您的隐婚对象是近期与您有绯闻的乐晨吗?”

“今天的宴会是借着电影之名与您妻子有关联吗?”

“您妻子现在在现场吗?”

已经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乐晨,镜头纷纷对准那边,齐齐按下快门。

寂和微微皱眉。

这些镜头让她感到不舒服。

乐晨往前坐了坐,挡住寂和,笑得从容自在。

“今儿的主角可不是我,该去问问弋先生才是。”

有记者不信,死盯着乐晨。

也有记者信,看向聚光灯下的人。

弋阳就昂首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低头拨弄腕表,目光流转。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寂和坐在哪,偶尔吃一瓣哈密瓜,偶尔端起果汁小饮一口。

那么自在悠闲,从容不迫。

所以当她皱起眉头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有些莽撞。

但不后悔。

全世界都该知道,他这一生只同一个女人有关联。

那就是寂和。

弋阳抬头,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是,她在现场。严格来说,我还没得到她的认可。”

音乐开始轻柔浪漫,小提琴飘扬出的声音是《forthefirstti》。

“这么隆重的把大家请来,也是想多些见证。”

见证什么?

在场的翘首以盼,快门按个不停。

他顺阶而下,聚光灯跟着走。

直到光把他同寂和包裹住才停下脚步来。

天花板上的球形机关展开来,亮闪闪的雪花纷扬落下。

落在他们的发梢,肩膀和温热的掌心。

弋阳单膝跪地,拿出那枚六角星钻,冰冰凉凉的触感。

“阿寂,遇见你之前,我是冷静自持,利弊权衡不漏锱铢的。”

“遇见你以后,大瞋,大喜,大悲。甘入魔障。”

把戒指靠近寂和冰凉的指尖。

“我这一生从不向世人证明什么,唯有你,我希望全世界都知晓。”

“上次,上上次,都有意外让你没戴上。”

他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寂和,深情呢喃。

“这雪月虽不敌墨尔本的好,我也想吻吻你,好吗?”

寂和低眉,眼角微微湿润。

想起北京胡同里的皮影烟火,旧仓库火场的舍命相救。

欠弋阳的太多。早就不知道从哪里还起了。

她把手指往前推,让戒指环住无名指。

然后拥住他,落下一吻。

这也太罗曼蒂克了!

上次?上上次?这是求过三次婚了?

赶紧的记下来,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弋氏集团总裁第一次公开亮相就这么劲爆,明天肯定是头版头条。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寂和身上。

女主角竟出奇的好看,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而此时此刻,

弋阳能听见胸腔轰隆隆的声音。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寂也有这么娇气可人的一面

弋氏集团总裁求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推上热门,独占各大新闻网站头版头条。

连远在a镇的长安都看见了。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寂和已经跟弋阳回到北京了。

坐在小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楼下枯败凋零的花。

长安的声音很激动。

“姐,姐夫说我要当舅舅了?是真的吗?”

一句姐夫让寂和低低发笑。

“是真的。不过你改口改得倒是快。”

他腼腆的笑了笑,“阿婆听见这消息的时候都哭了。”

“阿姐,我替你高兴。真希望是个女孩,有温暖可爱的眼睛。从此你安乐生活,不落俗套。”

“长安,这几日我过得也算平静,夜里梦魇少了许多。只是惦念你。”

“姐夫邀我去北京,这两天就动身了。阿婆也说要来呢。”

每天入冬阿婆就咳嗽,来北京实在是周折,转车都麻烦。

寂和捂紧手上的汤婆子。

“舟车劳顿的,一到冬日阿婆身子就不好,不同特地来。”

“姐夫是个体贴的人,特地派了车来接,里头还特地备了床和一应吃食药物。”

这样细致的安排,还能说什么呢?

“阿婆咳嗽好些了吗?”

“这些日子苦杏仁配着贝母沙参用着也算好些。”

她看着高远肃静的天空,半眯着眼,轻声询问

“那就好,来北京多住些时日,和我多待会儿好吗?”

“好。”

不知道为什么,寂和听到这句好竟流出了眼泪。

冰凉凉的。

长安在那边还絮絮叨叨的兴奋的讲着,完全是个孩子。

“阿婆把原先存着的草鸡蛋用油壶码好了,还钳了好几只老鸭老母鸡冻着准备带过去。”

“我怕你闷,特地从阁楼带了几本书过来。”

“阿姐,我想买台电脑,这样以后就能常常同你视频见到小外甥了。”

她闭着眼睛,安静听电话那头的声音。

眼角不受控制的流下一行又一行泪,冰凉的划过脸颊。

浑身上下笼罩莫名的悲伤。

弋阳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走过去,顺了条薄毯盖在寂和身上。

然后抬手,轻轻地,温柔的拭去她眼角泪痕。

又拿起滑落的电话,小声对那边说

“晚上好长安。”

“姐夫好。”

“你姐姐有些累睡着了,等你来北京了再好好说会儿话。”

长安点头。

“今晚絮叨得是有些多,那我先挂。后天见。”

“后天见。”

挂掉电话放到一旁,坐在寂和边上看着。

她侧过头去,又一串泪珠子落下来。

弋阳也不出声,躬着身子在她眼侧印下一吻。

尝到的滋味是干咸苦涩的。

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寂和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拥住。

不久,脖颈处便感觉到湿滑。

弋阳回拥住她,轻轻地拍着背脊。

“是我太心急。”

寂和摇头。

“要是那些新闻让你不开心,我让人撤下来。”

她还是摇头。

“是不是想长安与阿婆了?”

怀里的人点了点头,又摇头。勉勉强强止住啜泣。

“我没事,不要多想。”

分明是有事的。

可不愿说那就算了,回头让人去查查。

弋阳拥住寂和,从怀里拿出丝帕,温温柔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芬姨刚还和我说有身孕总会娇气些,情绪变化难以捉摸也是有的,要多体贴体谅。”

又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调笑道

“这会儿子可算见识到了,我们家阿寂也有这么娇气可人的一面。”

第一百四十章 美人在侧,实难入寝啊

寂和拂了他的手去,岔开话。

“芬姨还在下头忙?”

弋阳这会儿岂能饶过她,捉住她的手轻轻捏着指骨上柔软的肉。

“正煲着汤呢,说是小火慢熬上半宿才入味。”

听完寂和就准备起身下楼。

“怎么不劝劝?这看火看半宿够折腾的了。”

却被弋阳按住,“劝也劝不住。”

“那也不能这样麻烦芬姨。”

“所以晚上我去看着,手头也有些工作就一并处理了。”

这些天弋阳也够忙的了,上次的伤也没好全。

她问道“换上电砂锅熬不行吗?”

弋阳摇头,笑了一声。

“你这是在担心我?”

“是。你这伤还没好全,要多休养。工作也不急于一时。”

他笑得更开心了,蹭了蹭寂和。

“放心,我好得七七八八了。晚睡几个小时没事的。”

“而且芬姨好不容易借来的火炉子。汤要用炭火慢熬,这样熬出来的汤才味醇汤清,香高营养。”

既这样说,也没得劝了。

寂和窝在弋阳温暖的怀里,慢慢的有了些睡意。

忽而想起过年要去香港,又清醒送过来。

芬姨说过弋家老太太属意的孙媳是棠浔,又有旧仓库连累弋阳受伤一事。

怕是难以接纳自己。

弋阳的父亲母亲是怎样的脾性,又如何相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麻烦事。

她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弋阳瞧见了,食指覆上去轻轻地抚平。

轻轻的叹息。

“烦心的事什么时候能和我说说呢。”

“你还不知道吗?我什么都能给你的,也什么都能帮你解决。”

心猛然紧了一下。

寂和装作在睡梦中,拨开弋阳的手,往他怀里蹭了两蹭。

告诉弋阳?她没有想过。

那个女人有多疯狂,自己是知道的。绝不能把他拉进来。

可又能做些什么来保护长安,保护未出世的孩子呢?

她深深思索,然后沉沉睡去。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弋阳。

轻浅的呼吸,卷翘的睫毛。

连眉毛都那样好看。

寂和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轻的抚摸他的眉眼。

这样的早晨不可谓不好。

滑到唇的时候,弋阳抿嘴嘬住。

小声哼唧。

“再闹就要出事了。”

寂和“噌”地一下,耳尖发烫。

连忙把手缩进被子里,转过身去。

他睁开眼来,低低地笑着。

从后面环住她。

“再睡会儿,赖会儿床起来喝汤。”

寂和看了眼时间,上午九点,早餐怕是都凉了。

她推了推弋阳,准备起身。

“别让芬姨等。”

却被捞了回去。

“芬姨一早就去农贸市场了,大约十一点才回。昨晚看着那汤费了些神,伤口隐隐有点疼。这会儿想抱着你再睡会儿,乖乖的。”

他真是会拿捏人命门。

举手投降,举手投降。

寂和也不再挣扎,安安心心的窝在他怀里闭眼小憩。

弋阳也不老实,攥着她的手指头东捏捏西捏捏,好似能捏出个花来。

寂和闭着眼轻声询问

“不是要睡会儿?”

他慢条斯理的摇摇头。

“美人在侧,实难入寝啊。”

就知道吐不出什么正经话!

寂和捂住发烫的耳尖,没再理他,只安心睡自己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位就是吧

长安是在冬雨迷蒙的初晨到北京的。比她预想的要快。

睡梦中迷迷糊糊中听见衣服摩挲的声音。

寂和睁开眼来,看见有人在衣柜边上换衣服。

“什么时候了?”

弋阳理好衣服领子,手臂上挂着件羊毛开衫走过来,低头在寂和额头落下一吻。

“还早,你再睡会儿。”

她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

六点,是还早。

撑起身来,揉揉眼睛。

“怎么这么早起来?”

弋阳按住她,“公司有点事要去处理。”

苏州耽误的那些日子姑且不算,回北京以后他常陪在自己身边。

公司都靠唐周恒婧帮衬着。

这会儿天还没亮就要去,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外面寒凉,多加件衣裳再去。”

“好。有什么事喊芬姨做。”

寂和点头,然后抵不住疲乏睡过去了。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

梦里湿冷一片,她沉入深海,被大片海萝敷住。

四周漆黑,冰寒刺骨。

远处有东西慢慢的在靠近,软白透明的一团。

头部的触角泛着淡淡橙黄色光芒。

一收一张朝她游来。

寂和在一本生物游记上看过,这是海天使。

生活在寒冷海域的冰层之下,进化的翅膀晶莹剔透。

它缓慢,缓慢的凑近她。

时而碰碰手臂,时而挨挨脚趾。

看上去很亲昵,却让寂和感到不舒服,这是确认猎物的姿态。

她紧绷背脊,蜷缩着护住腹部。

海天使合拢的触角瞬间张开,露出的是一张满脸皱纹的人脸。

嘴咧到耳根,笑得诡异。也不说话。

寂和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你躲着我?多不过去的,不管多远我都能找到你。”

嘶哑的阴森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湿气与寒意。

“惩罚你的背叛。”

“然后带走长安。”

她紧蹙眉头,低声呢喃。

“不不”

“不!”

然后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薄绒的睡衣像浸湿了一样,黏在身上。

寂和紧绷背脊坐着良久不动,微微喘气,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坐了多久,后背凉飕飕的有些冷。

这才机械般的拿毯子裹住自己,心里千百回思虑。

踩着格子灰棉鞋,走到阳台。

天灰蒙蒙的,细雨飘着带着刺骨寒意。

她紧了紧衣领坐在藤椅上轻轻摇晃着,并不打算进房间。

寒冷的,冰凉的事物,才能让人回归冷静。

不用慌,不用怕。

自己不是那个无助的被关在笼子里遍体鳞伤的小女孩。

现在有足够的资本,人脉去动用一切资源保护长安,保护未出世的孩子。

寂和慢慢平静下来,往下瞟了眼花园里枯萎的盆栽,和花架上新种的红花忍冬。

冬天总会过去,就又是好时候了。

楼下隐隐约约的有谈笑声传进来,细细的压着嗓子。

她起身,小步踱出门去。

走到围栏旁,探出身子朝下望。

隐隐见到芬姨墨黑色的衣角,伴随着声音。

“都不知道小弋有多高兴,半宿半宿的睡不着对着那火炉子傻笑。”

该是有客人来了。

是阿婆长安吗?

寂和踉跄着步子快速的跑下楼去。

“芬姨,是长安来了吗?”

芬姨见状急出汗来,“慢着些慢着些,寂和小姐,当心小少爷。”

她走到客厅,沙发上端端正正的坐了位美人。

穿了件貂皮大衣,本来该是俗气的,却不知为何衬出了贵气。

那人对她温柔的笑了笑,“这位就是寂和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芬姨忙介绍道“这是细姨,正巧到北京出差就来看看你。”

寂和压下心里的失落,走过去,微笑着打招呼。

“细姨好。”

“好好好,真是个标致的人。”

又拍了拍沙发旁的座位,“过来坐,也别叫我什么细姨了,跟着小弋喊我onica就好。”

寂和坐过去。

这位细姨看起来很好相处,倒有点西式的不拘小节。

“onica。”

“哎这就对了,不要和我哥家那些小鬼头一样,细姨细姨平白把人喊老了去。”

onica绘声绘色的讲着严厉大舅舅家大儿子一派老成的迂腐样。

逗得寂和轻声发笑。

“看看,看看,这笑起来越发标致了。”

onica掩嘴笑着对芬姨说

“我说五姐介绍的那些个女孩子怎么一个都不入小弋的眼呢,我要是见过寂和也瞧不上那些。”

正聊着呢,外头响起了车鸣声。

她们回过头去瞧向大门口。

最先进来的是弋阳,满身的水雾气。弯腰换鞋,又脱下羽绒服挂在手臂上。

后面跟着的三阿婆,羊绒针织帽罩住头,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的。

最后收伞进来的是长安,五颜六色一团的长安。所有颜色在他身上莫名的和谐。

寂和有些激动,想上前去拥抱他。

可onica还在,不能失了仪态。

弋阳搀着阿婆走进来,瞧见客厅里的人露出笑容。

“怎么不多睡会儿?”

这话一出,onica站起来打趣道

“瞧瞧,眼里真真是没了旁人了。”

又上前去搀住阿婆的手,“这就是阿婆吧?跋山涉水的让您受累了,可千万在北京住段日子让小弋带您四处转转玩玩。”

阿婆有些拘谨,踏进这房子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哪哪都新奇。

眼前这位美丽女子也不知如何称呼,看模样大约是弋先生的姐姐?

得礼数回话,万不可给阿寂乖崽丢了面儿。

心里盘想万千,阿婆这才笑着回答。

“有弋先生这样贴心的人,哪里能受累呢?倒是我们过来反而叨扰了你们才是。”

“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等两人话落,弋阳才接上话。

“阿婆,这是我细姨。”

原来是细姨,幸好没说错话。

阿婆笑着说道

“我说弋先生怎么这么俊呢,看见细姨也就不奇怪了。”

“阿婆这一顿夸得我都找不着北了。快快脱了大袄来客厅休息会儿。”

等人都坐下了,onica看着坐在寂和旁边的长安,越瞧越欢喜。

“这位就是长安了吧,这长得可真是惹人怜爱,怪不得鬼鬼常和我念叨。”

陆鬼。

这个名字一出,寂和的背脊僵硬起来。

弋阳打断掉,“怎么突然来北京了?”

“出差呀。”

这话他是不信的,万里迢迢从英国赶回来出差?

“出差?那可不能耽误正事。您赶紧去,得空了再留您吃饭。”

onica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被这小子识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饭都不留她吃?讨打!

“要在平时我也不会讨你这顿饭吃,可今天阿婆长安都在,天大的事也不能喊了我去。”

阿婆听了这话搓搓手怪不好意思的。

哪能让人因为自己就耽误了工作呢。

“细姨别客气,有事先忙去,来日方长哪里不能再见面呢。”

“这可不是客气,寂和实在是合我眼缘,多呆上一会儿都觉得浑身舒畅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不会是选择题

onica实在是会说话,嘴甜得跟泡在蜜罐里一样。

芬姨笑着起身,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难怪太太和六小姐玩得最好,就这张嘴任谁也讨厌不了她去。”

“哪里没有?这小弋急巴巴的连饭都不请我吃,可不是嫌我烦了。”

这话说得更让人没办法拒绝了。

弋阳忙伸手讨饶,“横竖一顿饭,总不叫你吃垮了去。”

“早这样说哪里还要我费那些口舌。”

“是是是,我的错,这就满汉全席赔罪认错。”

说完就起身跟芬姨往厨房去了。

“瞧瞧,这都能做饭了。还是有媳妇调教好。”

阿婆普通话讲得不大利索,只跟着简单附和,很少说话。

长安就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看着阿姐。

寂和礼貌的回答,“onica真风趣。”

“这可不是风趣,是真人真事现场报导。”

onica又讲了些弋阳在英国的厨房趣事,逗得几人开怀而笑。

寂和更是想起了在z镇时烧得满屋子浓烟的场景。

笑得更深了。

弋阳端了盘红烧带鱼走过来。

“做什么笑这么开心?”

onica瞄了眼盘里的鱼,汁浓味香。

“还能笑什么?笑你以前那些君子远庖厨的趣事呗,现在可算被治得服服帖帖了。”

就知道小姨说不出什么样像话来。

弋阳把菜放到餐桌上,打趣道

“小姨是不远万里专给我揭底来的吧。”

“我同寂和亲近都来不及,哪有那闲功夫揭你那些个底。”

onica一边回弋阳话,一边搀着阿婆引着长安去餐厅。

“一路跋涉的也没吃上几口热乎饭,阿婆尝尝我们家混小子的手艺。”

桌上端上来一盘盘菜。

清蒸大虾,清炒西兰花,草堂八素,鸡肉鲜贝海带汤。

还专为寂和熬了红枣枸杞粳米粥。

“瞧瞧,这手艺回去年宴都可以包圆了。”

弋阳舀了小碗粥给寂和,“可不敢在大师傅跟前现眼。”

又给阿婆长安三人布碗筷,盛米饭。

一顿饭吃得甚是融洽。

吃完饭弋阳就赶紧打发onica走了,送到大门口被喊住。

“小弋啊,我这次来可是有任务的。”

果然,开始进入正题了。

他钻进车内,看着对方。

“阿妈托你做什么?”

onica摇摇头,“这次可不止你阿妈,还有你嬢嬢,你外公外婆一大片人。”

弋阳有点头疼。

“所以?”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催你早带媳妇点回去。”

“也别拖了,就这几日带回去吧。不然你嬢嬢要坐不住飞过来了。”

他沉思了下,点点头,“这事我同寂和商量下。”

“疼媳妇是好事,但也不能事事顺着让着。弋家九代单传得你一个,哪个不是宠着惯着。你这进厨房伺候人的事让你嬢嬢知道可得心疼好一阵。”

弋阳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知道。”

“还有啊,你大舅是个严肃迂腐的人,这奉子成婚他怕是会有意见。提前给你打打预防针。”

“知道。”

onica也不再多说。

“行了,小姨说这么多没别的意思,婚姻毕竟是两个家庭的事。失了哪一方的欢心都不容易美满幸福。”

“寂和我瞧着是不错的。”

我们家阿寂自然是不错的,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

刚准备邀onica后天来吃饭,谁知道她又说了句

“可有句话我真是忍不住了,是人都看得出来,长安比你分量重,这点魅力都没有真是丢弋路两家的脸。白瞎了这么好一张脸。”

弋阳开门下车,动作利落。

然后吩咐司机赶紧把她送走。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长安和自己之间必须舍弃一人。

没有丝毫悬念的将会是自己。

可,爱她就要爱屋及乌。

这不会是选择题,也绝不能让它变成选择题。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仙子吃苹果吗?

弋阳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进去了。

芬姨和阿婆坐在客厅里小声聊天,都是一些陈年旧事。

寂和与长安在楼上说体己话。

卧室的门虚掩着,可以看见她正捏着被子两头整整齐齐铺着床。

“原以为你们晚些才到的,只提前把房间打扫了被褥没铺上。”

长安乖巧的帮着弄枕套。

“昨夜弋先生托人提早去接的,说要给阿姐惊喜。你开心吗?”

寂和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言语。

她开心吗?自然是开心的。

弋阳总是这样妥帖关怀。

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凝结的水汽铺在玻璃门上雾蒙蒙的。

“长安,北京冷吗?”

正在方方正正叠衣服的人听见这话也往窗外瞧了一眼。

“外头干冷,裹紧棉袄子也抵不住寒意。可胜在家里有地暖,不出去也就不觉得冷了。”

“是挺冷的,该织毛衣给你了。”

长安忙把自己叠好的毛衣抽出来,拒绝说

“阿姐,不用。我带了好多衣裳来,不会冻着的。”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做些事解解闷也是好的。”

弋阳在门口听了小半会儿墙角。

听见她要给长安亲手织毛衣的时候,心口有些泛酸。

寂和一早就发现门口站着的弋阳了,偏听了半会儿子也没有要进来的迹象。

不禁调笑道

“只听过南齐有位顾先生会倚壁偷听求学问,没想到北京也有个弋先生喜欢偷听,却不知为何。”

长安愣了一下,回头看见门口的衣角,会心一笑,也调皮起来。

“还能为何?自然是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寂和摇摇头无奈的笑了两笑。

胳膊肘往外拐。

弋阳顺着气氛推门走进去,把诗的下半句接上。

“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又把手里端着的小碟水果递过去。

“仙子吃苹果吗?”

她是彻底被逗笑没辙了,举手讨饶。

从盘子里顺便拿了个赤霞珠说

“吃苹果的仙子没有,吃葡萄的俗人这里倒有一个。”

弋阳瞥了两眼长安,挤眉弄眼。

长安立马收到信号,埋头叠衣服。

他满意的笑笑,然后躬身低头凑在寂和耳朵边上轻声说

“管他仙子还是俗人,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寂和“噌”地一下面色发烫,伸手推了他去。

慌张的看了看埋头折衣不吭声的长安,狠狠的睨了弋阳两眼。

只见他低声发笑。

连长安的肩膀也一抖一抖的。

寂和把松软的枕头丢进弋阳怀里,“不是去送onica,怎么这么快回来?”

他把枕头拍了拍,松松棉花。

“已经吩咐司机要安全送到酒店了。”

“好。”

弋阳把枕头放好,又走到长安那边帮着叠起衣服。

看了看寂和,话家常似的开口。

“长安,有件事要请你帮一个忙。”

长安正襟危坐,小鹿般干净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弋阳。

弋先生为姐姐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性命冲进火场。

现在终于有自己能帮上忙的事了。

他的眼里全是殷切。

“姐夫你说。”

弋阳起身坐到寂和旁边,环住她的腰,轻轻抚摸腹部。

“和你阿姐商量好了,想劳烦你这个准舅舅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个胎名,沾沾福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个名字好吗?

寂和转头看他。

弋阳有多喜欢这个孩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书房旁边专门辟出来一间婴儿房,空荡荡的,墙只粉刷了一半。

是弋阳在空闲时间亲自粉刷的。

粉色。甜甜的。

这孩子的一切他恨不得都参与。

弋阳轻轻捏了捏寂和指骨上柔软的肉,轻飘飘地说

“老话说舅舅赐名有逢凶化吉之福,要是再有长安半点聪慧灵气,讨人喜欢就更好了。所以不用推辞。”

既如此说,长安也不好推脱。

看了两眼寂和,得她应允才点头。

“要取个女孩男孩都可用的。”

别的孩子取名都被赋予聪颖灵慧、坚强果敢或者温婉才高的愿景。

这个孩子自然也该如此,世上一切美好都赠给他。

长安低头思虑,无数个名字在脑海瞬间浮现。

细声念出声来,又觉得不妥摇了摇头。

走来走去的,脸色比学堂里教书的先生还严肃。

寂和看着这模样轻轻笑出了声。

“做学问都没这么认真呢。”

弋阳把温牛奶递给她,“做学问没这个难。”

长安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走到他们跟前。

“阿姐,姐夫,你们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寂和摸了摸腹部。

“男孩女孩都让人欢喜。”

弋阳坐在一旁微笑着不说话。

长安追问道

“姐夫呢?”

他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

“我也一样,都喜欢。”

其实弋阳更希望是个小女孩,有温暖可爱的眼睛。

从苏州回回北京第一件事,就是瞒着寂和去法源寺上香。

他跪在金身佛像前,虔诚的跪拜。

三拜三起,仰头凝视。

“佛祖啊,之前若是有不敬的地方,您如此慈悲定然是不计较的。”

“我在这向您请愿,怀着最诚挚的敬意。”

男孩皮实,不粘人且鲜与人亲近。

希望出生的是个小公主。

能抱着寂和撒娇,亲吻脸颊,像天使一样治愈她所经受的苦难。

如若应允,我愿意成为您最忠诚的信徒。

斋戒行善,抄经颂佛。

长安听完两人的回答,抵着额头沉思。

然后拍了拍大腿,眉开眼笑的说

“乐鼠。这个名字好吗?”

弋阳念了念这名字,回味于口。

“乐鼠?”

“对,乐鼠。以金石花鸟,鱼虫鸟兽为名,沾染天地灵气,得天庇佑福泽无垢。”

长安坐在寂和旁边。

“像顾恺之先生小名虎头,陶渊明先生名溪狗,王安石先生獾郎,郭沫若先生文豹。”

又站起来手舞足蹈的描绘。

“澳大利亚西南海岸外的洛特尼斯岛上有种短尾矮袋鼠,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生物。常年和乐融融。”

“以乐配鼠,希望阿姐的孩子常乐安康,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快心快乐的。”

最最重要的,是能给阿姐带来欢乐。

寂和很满意这个名字,转头询问旁边人的意见。

弋阳笑了笑,称赞道

“是个好名字。”

又躬下身,把耳朵贴上她的腹部,温柔低语。

“乐鼠,听见了吗?还不快谢过舅舅。”

话音刚落,便感觉有微微的胎动。

小东西在温暖子宫里舒懒展开手脚,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轻。

他以后一定是个温柔细腻的孩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每一下都是柔情

另一天清晨,香港老宅来了电话。

弋阳穿着木匠围裙站在熹微的晨光下。

口袋装着些工具,金框眼镜上沾了点木屑。

听见电话铃声,他把围裙拆下来,修长的手捏着边角抖了两下,搭在木架上。

然后用清水净了净手,擦干。

转身去里屋接听电话。

“阿妈,早上好。”

陆惠贞看了眼时钟,七点。

“吃了早饭了?”

弋阳坐在沙发上,倚着靠背推了推眼镜。

“吃过了。阿妈呢?”

“去问你嫲嫲安的时候一起用过了。听说孩子小名取好了?”

他点点头,“是。小名乐鼠。”

弋阳把昨天长安的话同她讲了一遍。

电话那头露出赞许。

“两孩子都是有文化的。小名舅舅取了也是福气。”

陆惠贞拨了拨面前的香炉子,又说

“但大名可要家里三思六想商量着来的。”

家里九代单传,人丁稀薄。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自然是重视再重视。

弋阳岔开话题,“父亲在家吗?”

“一早就去公司了。”

公司?他灵机一动。

“我也该去公司了,阿妈,你多注意身体。”

听见这话,陆惠贞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去公司?我看是躲清闲。

恒婧都交代了,连请大半月假,公司事务都撂开手不管。

她善解人意的说

“那你先忙。”

弋阳如愿挂断了电话,坐在沙发上久久沉思。

他有点不想把寂和带回香港。

长安从楼上走下来,见到弋阳轻声问好。

“姐夫早上好。”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早。早饭在厨房,我帮你去热一热。”

长安忙拦住。

“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就溜去厨房,把盖着的小笼包热了热,又在砂锅里盛了些粥。

他端着餐盘走到弋阳跟前。

“姐夫吃过了吗?”

“吃过了。”

“阿婆和芬姨不在家吗?”

长安一路走过来都没看见人。

“散步去了。这别墅区有个银杏林,空气蛮新鲜。”

“那吃过晚饭能带阿姐也去走走吗?”

弋阳回答,“当然可以。”

他把吃完的碗筷收拾到厨房,清洗干净。

然后又回到花园,长安也跟在身后。

空地上放着长方形的方桌,上面散着曲尺和墨斗,还有张图纸。

长安走过去盯着图纸看,是婴儿床的样式。

他抬头看向弋阳。

“这是乐鼠的床吗?”

对方点点头。

“趁还有时间,做些小玩意送给他。”

床已成雏形,用上好的松木制成。

线条饱满流畅,纹理细腻精旷。

弋阳把木匠围裙系上,用粗砂纸打磨着护栏。

长安也不闲着,拿起砂纸帮忙。

他摇摇头。

“不用。难得的好天气,边上坐着晒晒太阳。”

“没事,在a镇的时候每到春夏两季也会做竹椅乘凉。做出来的东西虽然谈不上多精致,但不帮倒忙还是可以的。”

弋阳轻轻笑了一声。

“只怕你阿姐看了心疼。”

长安用那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摇摇头。

“不会的。要心疼也是先心疼弋先生。手都受伤了。”

说完,抬起弋阳的手。

上面有好几道细小的伤口,被木屑划伤的痕迹。

他把手抽出来。

“早晨不注意时弄的,小伤,不碍事。”

又拿起细砂纸一处一处慢慢打磨。

“这床得足够光滑,睡着才舒服。”

长安直起身来,静静的看着阳光下的弋阳。

鼻梁间的镜框泛着金属光芒。

指骨分明的手搭在床杆上,躬着身子轻轻地耐心的打磨着。

每一下都是柔情。

有弋先生在,

阿姐会很幸福的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什么挺好的?让我也听听

寂和睡到十点左右醒过来。

静静在床沿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踩着拖鞋撩开窗帘。

天气很好,有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的气势。

在冬日里,这和煦的阳光显得尤为珍贵。

她推开门走到阳台,盆栽里的卡特道尔冒出了些花骨朵,嫩叶托着生机勃勃。

楼下花园里养着的小片筋骨草,灰蒙蒙一片。

弋阳就在离它不远处的工作台,穿着黑色的羊绒毛衣躬着背脊在打磨着什么。

极其耐心,极其细致。

长安转身换砂纸,抬眼往上眺的时候看见了寂和。

他招招手,“阿姐!”

十足十的开心和愉悦。

长安该是喜欢这样的日子的。

寂和也同他招手,然后换了身家居服下楼去了。

弋阳把木匠围裙解了下来,洗干净手往客厅走去。

在楼梯口盘旋而下的人穿着毛绒绒的拖鞋,长发盘成髻。

他迎上去,“早餐在哪里用?”

“都可以。”

“那去花园吧。外面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很舒服。”

寂和点头往花园去了。

长安也系着围裙在打磨一张婴儿床,察觉身后有响动便转头回望。

看见来人,便开心的说

“阿姐!快来瞧瞧姐夫给乐鼠做的睡床。”

寂和依言走过去。

很精致的圆形小床,没有过多的雕花装饰,棱角被打磨得光滑圆润。

她上前摸了摸,没有上油却一点都不扎手。

大约打磨了很多遍。

“很舒适。”

“姐夫很细心打磨的,没放过一处地方。”

寂和坐在藤椅上认可道

“他是个妥帖细致的人。”

长安放下磨砂纸坐在她旁边,拿出趁热打铁的架势又说

“阿姐,姐夫做小床手受伤了都没处理。要是你能呵护一二就好了。”

“受伤了?”

刚刚也没注意看弋阳的手。

“对啊!被木屑划伤好几处呢。天本就冷,要是不及时处理怕是更严重。阿姐平日要是没事就对姐夫好一点。”

自家阿姐内冷外冷的性子,平日受弋先生照顾肯定要多些。也不会说软和话哄人。

可真愁人。

瞧这副挤眉弄眼偏帮人的模样,寂和忍不住笑出了声,调侃道

“长安,你偏着弋阳的心可不敢往天平上放的。有了姐夫倒编排起姐姐来了。”

对面的人连连摆手。

“哪里敢编排阿姐呢。”

寂和十分满意,帮长安理了理五彩斑斓的卫衣帽沿。

“阿婆呢?”

“和芬姨去前头银杏林子里散步去了。”

十点多钟散步?

“去多久了?”

长安掰掰手指头算了算,“有好一会儿了。有司机跟着的,阿姐你放心。”

“那就好。”

看寂和放下心,他又说

“起先还担心阿婆到北京来会不习惯,可现在有芬姨作陪,竟也生出了些家的感觉。”

“阿姐,以后阿婆,我,姐夫还有乐鼠我们就这样一直生活在一起也挺好的。”

两人正说着呢,弋阳端了早饭走过来笑着。

“什么挺好的?让我也听听。”

长安站起身来,眼珠子提溜转着然后兴高采烈的跑过去准备同他讲,却被寂和拦了下来。

“仔细摔着。不是说让我呵护人的?还不去房间取了东西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心姨,你怎么来了?

弋阳看着溜进房间五颜六色的背影笑了笑,然后把南瓜红枣粥放在花园茶几上。

“取什么?”

寂和双手向前握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

明明是弹钢琴的手,指骨分明,白净修长。

却有很多细细的伤痕,一道一道的红色印子。

“取药箱。”

他心里生出丝丝欢喜来,又不忍她为这点小伤劳心费力便抽出手。

“一点划伤不碍事。”

“这好看的手要是留疤了多可惜。”

弋阳愣住。

好看的手?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这样的玩笑带点亲昵,带着人间的调笑。

他开心的在凑过去在寂和脸上小啄一口。

木楞楞的把粥递过去。

“先吃早饭。”

寂和也意识到自己话中带着的亲密,耳尖微微发烫。

接过粥碗,埋头喝着。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粥,吹了吹。

入口香甜软糯。

等喝了小半碗长安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把东西放在弋阳脚边,然后一边偷笑一边知趣的跑进房里,不打搅他们的二人世界。

寂和看着那风一样的五彩少年,宠溺的笑了笑。

把粥碗放下,拿起药箱。

轻捧起弋阳的手,先做了简单清洁,又用镊子夹住棉花团浸了些消毒药品细细的涂抹到那些伤口上。

冰凉凉的,很舒服。

阳光从花园的树影子滑下来,斑驳的印在两人上。

寂和发顶乌黑的头发被晕出淡淡亮泽光圈,有如绸缎般丝滑。

他知足的勾起唇角。

低下头去,轻嗅。

股股清香。

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有调侃的声音。

“哟,我这来得不巧。”

弋阳抬头往后看,来人竟然是自己五姨。

他有点头疼。

寂和闻声看去,玻璃推门边上站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洋气小卷发服帖的盘成髻扎在后面。脖颈上的白珍珠圆润有光泽。

后面还跟着芬姨和阿婆。

芬姨先朝她走了过来,介绍说

“这是陆家五小姐,跟着小弋喊心姨就好。”

弋阳起。

“心姨,你怎么来了?”

寂和也把药箱收好跟着走过去迎人,点头微笑问好。

陆惠心握住她的手,笑着。

“这就是伯阳媳妇吧?远远瞧着就像天仙下凡似的,这走进看就更不得了了。”

说完又轻轻拍了一下弋阳。

“怎么?这么好的媳妇还藏着掖着的怕我吃了不成?”

“哪里敢这样悱恻心姨呢。只不过这会儿您不是在曼德勒度假吗?”

“闲就回来了,怎么不欢迎我来?”

“恨不能一路从机场敲锣打鼓的列队欢迎呢。”

这话成功把她逗笑了。

“我可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我们侄媳妇比你宝贵,天仙似的可人。”

说完看向旁边站着的女子说,“是不是?”

寂和终于有插话的机会,礼貌的回应道

“站在心姨面前,这句天仙可不敢当。”

陆惠心掩嘴笑着。

“哎哟,瞧瞧这嘴甜的。怎么叫人不欢喜?”

他们往客厅走去,茶几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拉住寂和指着那些说

“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侄媳妇喜欢什么,就随便带了些。”

这叫随便带了些?

各色补品,美容护肤品,还有几盒翡翠玉石。

“让心姨破费了。”

“都是点补品美容用的不值什么钱。”

阿婆和长安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的礼貌的端坐着。

陆惠心挨个夸了个遍,又问孩子几个月大,问寂和感觉怎样。

寂和一一回答。

午饭时间他们围坐一桌,还未动筷,就听见onica的声音。

“四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饭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偏袒得这样明显

陆家四小姐慧敏和六小姐慧茹onica挽着手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的司机大大小小的拎了很多礼盒。

有翡翠玉石,补品衣饰。

弋阳看着两位阿姨,头都疼了。

小心翼翼的看向寂和,没有太多的表。

就那么淡淡的坐在那。

反倒是阿婆有些拘谨局促,看向门口虚虚的笑着。

onica轻车熟路的走进去,先是问候了五小姐陆惠心,又问阿婆好。

然后才给大家介绍道

“这是我四姐,来得唐突,打搅你们吃饭了。”

又转过去对陆惠敏说

“四姐,今个儿你运气好,来看看小弋竟撞见了侄媳妇。这是寂和,这是亲家,这是小舅子长安。”

运气好?

弋阳是不信这鬼话的,分明是约好了一起来勘探况。

陆惠敏一一过去打招呼。

他起迎上去。

“四姨,还没吃饭吧?先坐下一齐吃。吃完再好好聊天。”

芬姨多添了几双碗筷来,高兴得合不拢嘴。

四小姐常年住在佛堂难得见上一面。今个儿倒是闹。

几人用完饭后便拉着寂和往花园走去,围坐在石亭里看着不远处。

onica亲昵的挽着寂和,笑着说

“瞧瞧我们小弋多知道疼人,这木匠活都干起来了。以后你准是享福的。”

五小姐惠心也搭腔。

“可不是,孩子生下来以后更是和和美美。”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挡也挡不住。

陆家四小姐抚摸着手上的佛珠串子,很是慈眉善目。

“丫头啊,怀孕前三月反应是最大的时候。我们陆家弋家没能妥帖照顾实在是内疚。”

话聊到这,onica也作势摸了摸眼泪。

“三姐怀小弋时在家安心养着都遭了不少罪,更何况你这四处奔波的。是小弋不懂事,该早点接你过去的。家里一应俱全,怎么着都不会委屈了你去。”

终于进入正题了。

这么些人专程来北京就是接她去香港的。

寂和微笑,“劳几位姨记挂,腹中孩子平很是乖巧,不曾遭什么罪。”

样子谦恭礼貌。

四小姐慧敏把手搭在她手上,温的很暖和。

“这么乖巧也是福气,以后必是个贴心的。四姨是藏不住话的人,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这女人怀胎十月最是不易,北京人少照顾之处多有不便。不如回香港将养?你子也不大好,整夜整夜盼着你这个孙媳妇回去。要是能如愿怕是病也得好几分。”

五小姐惠心也说道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你体不好需人照顾,我三姐早就亲自来接了你去。要是不想住老宅,香港房子有好几处,你捡喜欢的先住着。”

如此说,寂和怎么都无法拒绝的。

她笑了笑正准备回答,弋阳就大步走进了花园。

“我说吃完饭怎么不见人影呢,原是都坐这来晒太阳了。”

又坐到寂和旁说,“我们过年回去,几位姨在北京小住些时,一道回去?”

偏袒得这样明显。

不想bi)寂和做任何决定。

她是自由的不喜羁绊束缚的。

独处时像静默绽放的昙花,别具魅力。

往人群走,崇山峻岭过,却没有一样留得住她。

现在这样平和静谧的相处时光,弋阳很珍惜,得之不易。

第一百五十章 嘿,这能不急嘛

看来三姐说得没错,伯阳中了咒,被施巫蛊深困其中。

坐在一旁,慢悠悠的用小咖啡匙沿着杯壁打着圈,调笑着说道

“要是过年回,我们就不一道了。四姐好不容易从佛堂出来见我们这么些个凡夫俗子,可不敢让老太太等呢。”

这话一出,四小姐慧敏五小姐惠心刚刚有点低沉的脸瞬间被逗出声来。

“没大没小还拿我打趣开涮,该打。”

顺着话就轻轻拍打了一下。

五小姐也指了指她笑得花枝乱颤,“整个家里偏就你这张嘴无遮拦。”

几人笑作一团。也不再提接人去香港的事情。

在花园里略坐了会儿,寂和便有些困乏。

瞧见便作势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地说

“说这么会儿子话,都有些困了。”

五小姐惠心拢了拢外衣。

“这太阳晒得人着实懒洋洋的,寂和怀着身子坐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就先睡会儿去吧。”

弋阳顺着话牵起寂和的手。

“那我让芬姨把客房备好,心姨你们去休息休息?”

“我们自己看着办,丫头身子重,你先带上去歇歇吧。”

他起身,寂和被他牵引着也站了起来,点头微笑朝她们说

“听几位姨说话实在是享受,但不忍扰了你们休息。等晚间用过饭要是能去银杏林那边散散步,再和几位姨讲会儿子话那真的是三生有幸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

四小姐慧敏点点头,慈笑道

“去吧,才刚见着你一面,可舍不得走呢。”

说完就让弋阳带着寂和上去休息了。

芬姨把几间客房收拾好,请了几位小姐上去小憩。

北京冬天的街道有种萧肃感。

别墅区一路往上,大多数花坛呈现衰颓模样。

春季青嫩的小草此刻软趴在地上,焦黄的,密密匝匝的挨着。

阳光照着,扑朔迷离。

弋阳站在阳台之上,看着远处,又回头看着房间大床上熟睡的寂和。

姣好的容颜,眉头依旧紧皱着。

要说与初见时有什么不同,可能少了些锐气。

在楼下的花园朝他招手。

很久才被发现。

弋阳轻手轻脚的下楼往花园走去。

坐在原先的位置,表情有点严肃。

他走过去,“不午休吗?”

“睡不着。”

“四姨心姨睡下了吗?”

“四姐五姐今天赶到北京有些疲乏也就睡了。”

石桌上的茶盘已经被芬姨收拾干净了,弋阳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小姨您守在这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拧了拧眉,又展开调笑道

“哪里有什么新鲜话值得你听的,不过是再三拿出来炒的话罢了。”

她看向弋阳。

“小弋啊,就算不为着家里两位高龄的老太太着想。你也要为寂和丫头想想吧。”

“这样大阵仗的来请竟请不回一个人,你让两家人如何想她?”

“你要是想长长久久的过安生日子,就同丫头好生商量商量。早回晚回都是回,横竖那边不会吃了她去,且放宽心。”

弋阳安静的听完,想起寂和午睡前对自己说的话笑了笑。

“你别急。”

嘿,这能不急嘛。

香港两位老太太都等着消息呢,恨不能一天催个百八十遍。

第一百五十一章 长安瞳孔紧缩大声尖叫

四周很安静,世界都沉寂在睡梦中。

微风拂过索索作响。

弋阳把阳台的玻璃门带上,转过身去看寂和背对着他坐在床边。

直挺挺的,不作声。

他走过去,“怎么不躺着睡会儿?”

寂和抬头看过去,淡淡笑了笑。

“在想些事情。”

“什么事?要是费神的话就先放放,交给我。”

她摇摇头。

“躲不掉的,弋阳。你背后盘根错杂的社会关系,世故人情。我既然决定嫁你,就没有一样是能躲掉的。”

弋阳走过去,把人轻搂在怀里,挨着她冰凉凉的头发丝。

“相信我。”

“我从没有怀疑过你。可不想因此成为累赘,负担,使你感觉疲惫。”

他抱得更紧,有种患得患失的迷离。

“我从不觉疲累。”

寂和回拥住他。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过两天去香港。为了以后更为平和的生活。”

弋阳有些吃惊,也开心得抱起她雀跃旋转。

寂和有点被转晕了,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快放下来。”

弋阳这才停住,笑得憨傻痴缠。

他把人放下来,被子掀开。

“你先睡会儿。”

寂和没有拒绝,的确是有些困倦。

她躺好,沉沉睡去。

弋阳坐在对面,想起之前与她的这些对话。

看向她,慢慢地说

“阿寂休息之前和我说过两天就回香港见两位老太太。”

“哎哟!”

惊呼一声,高兴得眉眼上扬。

“这下皆大欢喜了!”

“寂和丫头进退有度,我瞧着欢喜。你放心,再怎么着也还有我一心护着绝不叫她受半分委屈去。”

得了准信,陆家几位小姐就各自回酒店套房等着一道去香港了。

寂和醒来的时候,衣裳被冷汗濡湿。

她又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被怪物追赶,一路追一路逃。

脚被利草顽石划伤,渗出血。却无法停歇。

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

一片虚空。什么也抓不住。

在无尽挣扎中垂垂醒来,背脊僵硬脸色发白。

寂和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长安来敲房门。

咚咚咚

“阿姐?”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细密冰凉的冷汗,清了清嗓子。

“进来吧。”

长安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坐在床边上放着的软皮椅子上。

“姐。”

“嗯?”

“你看起来有点不太好。”

唇色发白,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想起从那座宅院逃出来之后初初醒来的夜晚。

屋外的月光洁净明亮。

把狭窄的房间映得清楚明白。

月光从阿姐背后倾斜下来,那么美那么好。

可左手拿着的尖锐瓦片碍极了眼。

她划开手腕皮肉,血止不住的流。

长安瞳孔紧缩,大声尖叫。

现在的阿姐让他再次感觉害怕。

他凑过去,紧握住寂和冰凉凉的手。

“姐,你好冷。”

说完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一层层缠绕在她手上。

上面还残留余温。

“姐,你暖和点吗?”

寂和扯嘴笑了笑。

“暖和。我没事,你别担心。”

然后掀开被子下床问道

“阿婆呢?”

“阿婆和芬姨在做晚饭。”

她拉开窗帘,暮色渐重已然晕成一团浓墨。

“弋阳呢?”

“姐夫在院子里给乐鼠做木马玩具。”

听见长安的话,寂和才往花园那边看去。

暖黄灯光下沾着寒凉霜气。

玻璃窗上雾蒙蒙一层,只模模糊糊看见个大概。

他依旧戴着那副金框眼镜,黑色毛衣与夜色连为一体更显深邃高挺。

寂和拉上窗帘,回头对长安说道

“你先出去吧,我换身衣裳就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这是一道在静坐禅修呢?

“好,那我在下面等阿姐。”

长安把门带上,走到对面空着的客房留个缝虚掩着,静静的等待寂和。

里衣的袖子半包裹住手,五颜六色的。

这是阿姐亲自印染裁制送他的,很合身舒适。

出神之际寂和出来了,穿着米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袄。

长发盘成髻,插一只檀木簪子。

她慢悠悠走下楼去,没多久长安也从空房间出来。

客厅里没有人,厨房倒是热热闹闹的。

芬姨和阿婆一边聊天一边做着晚饭。

从简单的食物烹饪方法,到日常劳作生活琐事。

总有些话题能聊到两人开怀大笑。

寂和远远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安静地听着。

偶尔会有丝丝缕缕的饭菜香飘来。略沾染些欢愉气息。

长安从旋转楼梯走下,坐到她身边。

乖乖巧巧的不说话。

时间静止良久,直到弋阳进来。

他站在玻璃门外,用干毛巾掸了掸身上的小木屑。

然后走进来。

灰色的家居长裤,所幸腿长,没有松垮之感尽显高挺颀长。

弋阳瞧见端坐在客厅的两人,走上前去打趣说

“这是一道在静坐禅修呢?”

寂和指了指厨房。

“可不就是在参悟晚间要吃什么。”

见她如此回应,神情也有放松,长安也附和。

“对啊姐夫。”

“这还不容易?”

弋阳说完就往厨房走去,推开玻璃门。

大股大股食物的香味飘散开来,四处弥漫。

他走进去随手关上门。

寂和撑着下颌,靠在沙发上往那边看去。

从玻璃门上映出的身影来看,他与阿婆芬姨交谈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

走到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笑得眉眼挤满星子。

“我已经帮你参悟好了。”

寂和抬手把额间散下来的碎发撩到耳后,轻声发出疑问。

“哦?”

这漫不经心的动作,带着清纯与妩媚。

弋阳往前倾了倾,勾起唇角。

“芬姨阿婆做了小芋头烧鸡翅,莴苣炒虾仁,时令素什锦。紫砂锅里还煲着汤。你瞧着还爱吃吗?”

长安看着他们俩,连忙捂嘴偷笑,悄悄溜去厨房帮忙了。

寂和直起身,“阿婆和芬姨的手艺自然是爱吃的。”

弋阳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还有个黄鱼烧豆腐。差不多也快好了。”

她拢了拢衣领,靠在弋阳肩头。

能感受到他微微僵硬,随后放松下来。

“弋阳。”

“嗯?”

“明天想去古北水镇转转,看看归老先生。”

弋阳轻搂住她,闻着鼻尖下秀发间的清香。

“好。我也挺久没去探望了。”

话落,后头传来一阵响动。

他转头,阿婆他们端着饭菜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窃窃笑着。

弋阳无奈的摇摇头站起来,牵起寂和。

“先吃饭。”

然后就往饭厅走去,芬姨这才把菜陆陆续续端上来。

长安拿着碗筷摆好铺好,米饭盛好。

弋阳夹了两公筷竹笋和蘑菇到寂和碗里。

“多吃些。”

又夹了个鸡翅到长安碗里。

“你爱吃的。”

也给阿婆舀了些虾仁。

芬姨怎么都不肯上桌和他们同吃,独自回房间用晚餐。

这是长久的习惯,融进骨血。

头悬八寸戒尺,时刻警示。恪守规矩,不得逾越。

吃过饭,寂和同阿婆长安说去香港的事。

电视里放着《妈祖》,阿婆每天晚上都要看的剧。

她把声音放小,看向寂和。

笑得慈蔼祥和。

“这么急?这是你的意思?”

寂和点点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怀里的人小声哼唧

阿婆握住她的手,皮肤有褶皱,挨着有磨砂感。

温热又舒服。

“陆家几位小姐都来北京请你去,也确实不该拿乔。”

寂和把暖手的捧炉放在阿婆手上。

“是。推辞过多反而不礼貌。”

长安蜷缩在沙发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把毯子轻轻地落在他身上。

然后看向阿婆。

阿婆把捧炉还给她。

“屋子里有暖气,我不冷。你如今有了身子要紧着些弦,别着了凉。”

寂和畏寒,每逢冬季指尖更是冰凉。

十指连心,得好好暖着。

“阿婆在北京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阿婆不是什么娇贵命,住哪里都住得,更何况是这样好的地方。”

寂和握住她的手,温柔细声说

“只要阿婆住得不舒心,金屋银窝都是腌地。”

“知道我们阿寂乖崽对阿婆好,这里住着很舒心。弋先生妥帖心细,物件一应俱。又有小芬可以聊天解闷,不会觉得束缚不自在。”

寂和没再说什么,把头轻轻偎在阿婆腿上。

阿婆轻柔柔的抚摸她的背脊,慈蔼的说

“弋先生外祖家瞧着人丁旺盛,看陆家几位小姐的涵养,钟鸣鼎食之家规矩想来繁多。

得步步克己复礼,时时正身自省。”

“阿婆是粗人帮不上什么忙,有什么不懂的多请教请教芬姨。”

“初次拜访,礼数还是要周到的。摸熟两位太太的喜好,投其所好。”

寂和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

“知道,阿婆放心。”

“你公婆都是好说话的,老太太原先瞧上的是别家姑娘,如今你横插进来难免不满。”

“但我们乖崽这样好,任谁瞧了都会捧在手心疼爱的。”

阿婆粗粝的掌心摩挲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

语重心长。

“我一辈子无儿无女,有你和长安陪着才算圆满。百年归去唯一一件放不下的就是你。”

“让阿婆费心了。”

“你往后安愉顺遂就不让人操心了。”

他们零零碎碎的讲了些许话。

长安不自觉地挪动着靠近寂和,头在她的手边蹭了蹭,然后满足的露出笑容。

阿婆笑了笑。

“虽然平时不做表现,但他还是黏你的。来北京以后也很开心。”

寂和点头。

长安的确活泼很多,有些许少年郎的朝气。

尤其同弋阳在一起时,总有笑声。

屋子里暖气很足,烘得人困意浓浓。

寂和想着想着便伏在阿婆身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弋阳在书房处理完公事下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长安靠着寂和。

寂和枕在阿婆腿上,眉头舒展,睡得十分踏实。

他走过去,轻声问阿婆好。

“让阿婆受累了,我先把长安送去客房。”

然后准备抱起长安,刚碰到手人就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姐夫?”

“嘘。”

弋阳做了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寂和。

“你姐睡着了。”

长安懒懒的点点头,轻手轻脚的站起来。

“姐夫不用送,我自己去房间。阿姐劳烦你了。”

弋阳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笑着说

“去吧。”

阿婆也起身,跟着长安上楼去了。

弋阳看着熟睡的寂和,趁四下无人,轻悄悄的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轻轻柔柔的,春风拂面。

他躬下身,公主抱抱起寂和。

怀里的人小声哼唧。

应该是做了美梦,笑出了甜甜的梨涡。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重回古北水镇

隔天上午用过早饭,弋阳同阿婆芬姨打好招呼就带着长安寂和往古北水镇去了。

路上有些堵车。

车子皮革味道很重,虽有隐隐梅花冷冽暗香却仍掩不住。

寂和有点难受。

她微微蹙起眉头,有些反胃。

弋阳从后视镜里看出端倪,把车窗稍稍打开了些。

凉风顺着细缝溜进来,带来路边糖炒栗子的香味,还有隐约的吆喝声。

他看着镜子里寂和眉头舒展的模样。

勾起唇角,驱车稳步行驶。

两个多小时后,经过密云水库,沿着潮河逆行到了小镇。

大门口喜气洋洋一片,挂上了很多红灯笼。

往来的游客也不少,三三两两扎堆赏玩。

弋阳把车停好,走到寂和旁边。

“昨天和归老先生说过我们要来探望,先去染坊?”

她点头,“好。”

长安跟在一旁转头好奇问道“是信上说的有只单眼皮鹦鹉的地方吗?”

寂和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往镇邮信和照片,分享一些趣事见闻。

“对,你待会儿就能见到它。是很有灵气的鸟。”

他们沿着长条石板路一路向前,空气清寒,有山岭花草树木的芬香。

光秃的树冠朝天延展,枯黄垂柳印在粼粼河水上。

亭台楼阁间染上浓浓雾气,冬天的气息一目了然。

穿街走巷,拐过飞檐。

永顺染坊映入眼帘,门口也挂了两盏红灯笼。

云生穿着大袄,双手交叉,一边呵着气暖手一边剁脚。

远远的瞧见人便小跑着迎上去。

“弋先生,寂和姐你们可算是来了。”

又瞧见他们身后穿得五颜六色的长安,雪白粉嫩的,圆溜溜小鹿似的眼睛好看极了。

“这位小兄弟是?模样好生的好。”

寂和退了一步,让长安走上前来介绍道

“我弟弟。与你同龄,倒有些怕生不爱和人讲话。云生你多担待,多与他耍耍。”

“我说怎么这么好模样呢,原来是寂和姐的胞弟。走走走,我们快些进去吧,大伯该等急了。”

说完,一行人跨过门槛朝里头走去。

院子里晒着的布染了些寒霜,经过的时候有些许凉意。

走到后院走廊房檐下,寂和没看见鸟笼,出声询问。

“单眼皮呢?”

云生挽着长安走在前头,回了一句。

“怕冻着它,给移到房里了。”

“天是有些冷。”

这个冷字刚落下,她的手就被弋阳裹着揣进大衣兜里。

一阵暖意袭来。

偏头看去,弋阳直挺的背脊被黑色大衣衬得更颀长。

目光自然而然的看向前方,嘴角不经意间上扬。

这人真是

寂和无奈的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饭厅里有饭菜香味传来,他们撩开棉布帘子,站在门口往里瞧。

归九站在偏厅拿草杆逗着笼子里的鹦鹉,时不时的吹两声口哨。

单眼皮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帅气。

在笼子里一动不动的,就没看过这么能忍这么不怕痒的鸟。

寂和轻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倒让单眼皮扑腾了起来,扇动翅膀撞着笼子。

不停喊道

“阿寂!阿寂!”

又看见弋阳,眼睛放光。

“弋先生!弋先生!”

这亲近人的模样可把归九气坏了,用软毛草轻轻戳了它两下。

“养不熟的白眼狼,平日里白喂你了。”

随后转过身去,和他们打招呼。

“可算是到了。外头冷,快撂下帘子进来取取暖。”

弋阳领着寂和长安走了进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是急着见新媳妇吧

“让先生久等了。”

归九摆摆手,“来得刚刚好,厨房刚把菜都上齐了。”

看着桌上的笨鸡蛋、排骨炖豆角、猪肉炖粉条和地三鲜。

寂和打趣道“方师傅还没学会新菜式呢?”

方师傅是染坊之前新请的东北厨师。

起先做的这几道菜让人胃口大开,觉得地道可口。

后来多待一阵子,才发现这位师傅也就会做这四道菜。

顿顿如此喂你,玉盘珍馐也能成啮檗吞针。

归九摇摇头。

“倒是新创了些菜式。”

又望了望四周,确定再无旁人便小声说

“难以入口。”

哦?寂和露出疑问。

有多难以入口?

“有那四道菜的手艺,旁的菜即便不出色也不该用难以入口来形容啊?”

归九摇头摆手。

“唉。麻辣鱼鳞,酒酿萝卜皮,红烧胖大海你吃不吃?”

云生听见几道菜名也连连皱眉,一脸苦相。

“不吃不吃,再也不想吃了。就这几道菜将就些吧。”

老爷子抚须大笑。

“放心,今日知道你们要来,我差人去烧肉馆买了些酱牛肉,烧肉烤饼,红烧密云草鱼回来。云生,快去泡壶好茶招待着。”

云生接住任务脚下生风,撩了帘子就出去了。

弋阳把从北京带过来的酒坛子拿上桌。

“好茶倒是不必,先生每日饭前都要小酌一杯,这坛子酒勉勉强强可下饭。”

这可是一坛难求女儿红。

这要是叫勉勉强强,他地窖里那些存酒都是污水糟糠。

“就你小子知道老头子心头好。得劲儿得劲儿,也不枉当初给你费心思看顾寂和丫头。”

费心思看顾我?

寂和看向弋阳,十分疑惑。

归九算是瞧出来了,这小子是闷声做事不讨甜头呢。

得!老头子帮你一把。

他捋了捋胡子,笑着

“这事还没和你说呢?”

寂和茫然的摇摇头,“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说吗?”

“也不是什么紧要事。之前你初初到古北水镇我便认出了你,当晚就打电话和弋阳说了。”

那是她拒绝求婚,独自离开的时候吧。

“他坐在窗帘阴影下,离电脑有些远。看上去颓废沮丧,佝偻着背像是乞者。听见你名字的时候眼睛里才生出光亮,漫天的星辰汇聚一处。”

“而后又搭拢着肩膀,低声求我好生照顾你。”

求?竟然用求这个字。

矜贵的弋先生会求人,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画面。

心里像是有万千蚁虫轻轻啃咬,有些酸涩,有些动容。

寂和垂眸,睫毛微微颤抖。

弋阳悄悄握住餐桌底下她的手,不以为意的接话。

“老先生喜欢听戏文,略夸张了些。听一听当做玩笑就行。”

归九看着他俩,慈笑着。

倒了小盏酒一饮而下。

“吃菜吃菜,这过了腊八就是年。欢欢喜喜团团圆圆。”

一路走来,镇上张灯结彩的,新年的氛围愈加浓重。

老先生给弋阳斟了杯酒。

“后天有集会,带着丫头小子来凑凑热闹。”

他把酒往前推了推,“开车来的,不便饮酒。”

后又夹了两筷子酱牛肉到寂和的碗碟里。

“集会热闹有趣,是不想错过的。无奈明天要启程回香港,多些先生款待。”

“怎的今年回去如此早?”

“家里惦记。”

归九眯眯眼笑得别有深意。

“是急着见新媳妇吧。”

这句话说得寂和臊红了脸,面上却不显露。

弋阳也跟着笑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孟姜不在家?

这时,云生撩了帘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上面茶汤红艳明亮,隐隐闻着有兰花香,馥郁持久。

归九把茶汤递过去。

“这是我这阵子新得的茶,算是祁红精品。你们且尝尝。”

寂和接过来,细细浅酌。

内质清芳,带着蜜糖香味。滋味干鲜醇厚。

“好茶。”

他小饮一口酒,鼻头酒糟红。

“好不好的我也不懂。”

又把酒坛抱起来,痴笑。

“杯中一壶酒,平生乐逍遥。”

这才喝了多少杯。

云生捂眼,真是嘴大喉咙小。

他忙夹了些菜在老先生碗里,“大伯,空腹吃酒容易醉,先喂些菜下肚。”

归九挥了挥袖子,摇头道

“不妨事,我且清醒呢。”

单眼皮被关在笼子里,四处扑腾乱窜。

大声喊道

“酒鬼喝醉了!酒鬼喝醉了!”

气得归九连砸了几粒花生米过去。

“胳膊肘往外拐拐到西直门去了。”

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鸟,巧妙的躲过攻击,叫得更大声了。

“往外拐!往外拐!”

逗得一帮人捂嘴偷笑。

长安从来没见过这么机灵有趣的鸟,更是捧腹笑出了声。

而后惊觉不好,瞪大了眼睛捂嘴不说话。

归九听了也气得笑起来。

“也不知是哪些个闲得五脊六兽的混账小子,尽教些不着四六的话。偏这扁毛鸟学得精,专学来气我。倒让你们笑话了。”

寂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这么聪明的鸟儿,满世界打灯笼也找不见呢。”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单眼皮就开心得直扑腾。

“聪明!聪明!”

他摇头大笑道

“瞧瞧,倒是知道给自己贴金。”

几人都笑作一团。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用过饭,归九回房间午睡去了。

长安坐在雕花木椅上逗单眼皮,时而用狗尾巴草戳戳它的小肚子,时而伸出手指去挠挠下巴。

云生在旁边坐着,一会儿给长安递瓜果,一会儿给他递茶水。

相处倒十分融洽。

外面下起了细雨,针尖似的冰冷锐利。

打在伞面,油布抖擞,有密密麻麻的响声。

寂和撑伞信步往外走去,弋阳跟在一旁。

“想出去走走吗?”

他点头。

“嗯。但要注意些别沾到雨水,天气寒凉容易感冒。”

然后把寂和圈在怀里,共撑一把大黑伞。

他们走出染坊,沿着青石板一路走。

汤市街很是热闹。

虽然下着细雨,却不影响摊贩吆喝。

“腊八蒜腊八面,腊八粥腊八年。风调雨顺又一年,五谷丰登迎新年。”

摊位各自支着棚,挂着红灿灿的大灯笼。

人来人往。花红柳绿的伞面。

一对年轻小情侣腻腻歪歪的抱在一起,路过街边麻酱面摊踩了位大爷的脚。

没事人样的走过去。

大爷招手拦了拦,“嘿!”

两位年轻人直愣愣的看着,满脸疑惑。

他指了指脏污的鞋面。

“这是碍您脚落地了是吧?”

周边人都看了过来。

小情侣蹭地一下脸就红了,连连道歉才算了。

酒楼门口零零散散的站了好些人正排着队。

寂和带着弋阳往“孟姜”走。

匾额上的字依旧圆劲有力,润峭相同。

从外往里看,只见老洋槐光秃的枝桠被细雨染深了颜色。

她走到门口,门环上重重落了把大锁。

略推了下木门,吱呀一声露出条缝。

凑近往里瞧去,孤零零一把躺椅落在院中。

孟姜不在家?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弋阳跟在后头,也凑过去往里瞧了瞧。

空旷寂寥,满院的落叶无人清扫,被雨浸湿黏在青石板上。

“最少有一周无人居住。阿寂,可是找人?”

她点头,又摇头。

“只是看看他还在不在。”

“应该出门远游去了吧,下次再来瞧瞧。或者让人打听一下?”

寂和拢了拢围巾,躲在伞下靠着弋阳。

“不了。我们走吧。”

路边行人很多,手上拎着小袋麻花,吃着香豆腐。

拿着糖葫芦的小朋友兴高采烈牵着妈妈的手。

脸上的小酒窝可爱极了。

经过胡同口,有大爷坐在廊下藤椅上抽着旱烟,戴着清朝式的暖帽。

对面走出来位年轻小伙,拿着竹筒子,里面隐隐有蛐蛐的叫声。

扬声道:“葛大爷,掐蛐蛐不?”

他把烟枪往桌角磕了磕,抖出些烟灰。

“那还不赶紧的开掐?别跟上回样一个屁匀十六悠放。”

小伙从寂和他们面前走过,急冲冲迈过门槛小跑进去。

把竹筒捧到人跟前。

“新得的蛐蛐,您给瞧瞧。”

大爷睃了一眼,抽了两口,摇摇头。

“这是老米咀,不开牙。你䁖䁖,三尾儿,还是只夯。”

“二臭骚子这俩贼小子框我!这怎么办?”

“给它放了吧。”

“得得得,回头放西边林子里去。”

寂和听了一耳朵,也不当回事。

直直往前走去。

经过那户人家时略往里瞥了眼。

只见小伙搬了条板凳大咧咧坐着,把竹筒撂一边。

四下看了看,小声询问,有些八卦。

“大爷,前边儿孟姜客栈的事儿您知道吗?”

孟姜?

这一句话让她停了脚步。

客栈出什么事了?

察觉到寂和情绪的变化,弋阳轻握住她的手。

安静听里面老者的答复。

嘭嘭嘭的,是烟锅敲击木头的声音,冷风飘过隐隐带着软烟的草腥气。

他咳了两下,略显沙哑。

“门前雪都顾不过来,还有空在这拿耗子管闲事呐?东家辞你了?”

“嗐,可快别说这事了”

剩下鸡零碎皮的事,也不用在墙角听着。

寂和抬脚慢慢往前走。

弋阳跟在旁边,“回去可以问问云生。”

“嗯。”

“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也算,也不算。”

他不再问了,轻轻地圈住她。挡风阻雨。

行至月老祠,雨突然大了起来。

鞋头有些湿濡。

正厅金边红底的匾额上写着日升月恒。

月老童颜鹤发,手持巾囊。

旁边两小童子,一曰拨缘,二曰红线。

他们躲进祠内,墙壁上满是红线挂稠,一片祈愿。

有人虔诚的跪拜在蒲团之上,焚香供奉。

随后起身拿心愿牌小心翼翼地写上:

希望明天告白成功。

弋阳从怀里拿出手帕,蹲下身去。

仔细的拭擦寂和鞋面上沾染的水汽湿晕。

她后退一步。

“我自己来就好。”

月老祠里稀稀疏疏的也有几个避雨的游客。

零散的四处站着。

但都不约而同的往一处瞟着。

那个弯下腰的男子,俊美得太过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可又温柔体贴得太过分。实在让人艳羡,妒忌。

弋阳站起来,把手帕放到寂和手里。

“等雨势小些我们再回去。”

“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此绳一系,终不可逃

他们从后院借了两个蒲团,席地坐在祠内。

抬头便能看见墙壁上挂着的祈愿牌。

离他们最近的牌子上写着

我其实只想和你在一起一次,哪怕只有1秒。

弋阳紧握住她的手,轻声耳语。

“我去求根红线来。”

嗯?

寂和偏头,感觉冰凉柔软的触感从耳根擦向鼻尖。

她蹭的一下脸就烧起来。

望着他,有些疑惑。

“求红线做什么?”

“栓住你和我的姻缘,百年千年万年都要在一起。”

寂和轻飘飘应一声。

“嗯。”

“嗯?就这样?”

她闭眼盘坐,不说话。

弋阳靠过去。

“阿寂学识渊博,不知李复言的续玄怪录有没有看过?”

“没有。”

“那正巧,我偶然听过可以讲给你听。”

“随你。”

话音刚落,他就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

“唐朝时杜陵有个书生韦固,借宿宋城,偶遇一白发老翁倚着布袋子月下翻书。”

祠里石像大喇喇的杵在眼前。

这是在讲月老呢。

“他凑过去看,好歹也饱读诗书,竟然一个字都不认识,”

“于是不耻下问,老翁笑着说,这是婚牍,世人姻缘皆在其中。”

“书生又指了指袋子问作何用。阿寂,你说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寂和不假思索。

“里面该是红线吧。”

弋阳弯眼笑着,夸赞道

“对。真聪明,那就勉为其难奖励你些东西吧。”

说完,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根红线,缠绕在她腕间。

“那老翁回答说,袋子里是红线。世上男女自出生就被各自的姻缘栓住。即便是仇敌之家,贵贱悬隔,丑美不等,吴楚异乡。”

腕上的红绳被打成死结。

弋阳抬眼看着她,眉眼里全是耀人的星辰。

“此绳一系,终不可逃。”

雨砸落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

寂和转动手腕,看着上头平滑朴实的红线,轻声问道

“哪里来的?”

“月老给的,说给我绑媳妇用。”

“瞎说八道。”

弋阳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乐鼠和我你是赖不掉的。”

“我知道。”

你是命里注定。躲不了,逃不掉的。

福德因果,姻缘际会自有其始终。

“阿寂,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她抬头。

“嗯?”

弋阳明显有些紧张。

捏着她指骨的肉,有一下没一下。

“我们的事老宅都知道了。”

看出来了,不然几位姨也不会一齐出现在北京。

“阿妈想让我们这次回去先领证订婚。你觉得怎么样?”

寂和没有一丝犹豫,点点头。

“好。”

好?

弋阳高兴得站起来,来回走了两三趟。

眉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原以为这样的进展太快,阿寂会不适应,会觉得陷进牢笼不得自由。

都准备了一万个说辞应付老太太。

没想到寂和直接就说好。

他跪坐着抱抱她,声音颤抖又克制。

“你说真的?”

寂和回拥着他。

看了看手上系着的红线。点头。

“嗯。反正你和乐鼠也赖不掉了。结婚是迟早的事。”

弋阳显然是激动的,身子颤抖着紧紧抱住她。

“没错。你赖不掉的。”

“嗯。”

屋外的雨七零八落渐渐小起来。

有人撑伞出去,有人撑伞进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她最清楚不过了

他们把蒲团放回原处。

门口有两个妇人提着香火篮子,收伞走了进来。

虔心跪拜为儿女求姻缘。

寂和撑伞出门的时候听见两人声絮叨。

她顿住脚步,听了个前前后后。

“前边客栈的事听了吗?”

“怎么没听?那血流一地吓让咧。瞧着好模好样的,也没见经历多大的事就有轻生念头。”

“我听人是有什么抑郁症。”

“这是什么病症?”

“不清楚。”

“也甭管这些个了,自家子女那些事都理不清呢。”

“谁不是呢。”

孟姜又自杀了。症状如此严重。

寂和跟在弋阳身旁走出月老祠,一路走到染坊。

单眼皮被拎进了里屋。

撩了帘子进去,暖气很足。

长安支着下巴在鸟笼下面的圈椅上憩,身上盖着毯子。

云生也趴在一旁。

弋阳把手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走过去。

然后拿出逗弄单眼皮的狗尾巴草,放在云生鼻下,轻轻挠了挠。

“阿嚏!”

“谁啊?别闹。让我再吃会儿大鸡腿。”

弋阳又挠了挠他的耳朵。

这下彻底把人闹醒了。

云生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向进来的两人。

“弋先生?寂和姐你们回来了?”

“嗯。怎的在这就睡下了?当心感冒。”

“屋里头暖气足,不碍事。”

暖气是很足,微微还有些热。

寂和把沾了湿气的棉袄脱了下来,搭在圈椅上。

轻声问

“先生还没醒?”

云生站起身甩了甩被枕麻掉的手,摇摇头。

“大伯一喝酒就睡得沉。一时半会醒不了。”

她撩开耳房的棉布帘子,

“有点事想问一下,能过来一下吗?”

云生跟着走了进去。

“什么事?寂和姐?”

弋阳捧着个手炉也走了进来递给寂和,帮着问道

“前边儿孟姜客栈出了什么事,你清楚吗?”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事,住这一片的人都知道。起来,寂和姐在这呆的那段时间住的就是这家客栈呢。”

寂和点头。

“刚刚去客栈发现落了锁,也没有人在。”

“那老板前几日离开这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是自杀,浴缸里全是血。被人发现救了回来,沉寂了几日就离开了。”

她怔住,这已经是自己知道的第二次了。

云生挠挠头,“这也是个怪人。”

弋阳接话问道“怎么怪?”

“别人在这繁华地段开客栈都是为了游客,赚钱。而这孟姜客栈听人不仅有门禁,无食物供给,还开一阵关一阵。”

“老板也时常坐在院子里老槐树下的藤椅上,也不与人交谈。所以极少有游客选择去那投宿。”

“这些寂和姐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是。她最清楚不过了。

几人谈话间,长安听见声响也醒了过来。

掀开帘子,抬脚走了进去。

“阿姐?姐夫。”

寂和帮他把头发了理了理。

“吵醒你了?”

“没樱已经睡饱了。”

弋阳看了看时间。

下午四点。该回去了。

他走过去,“醒了?要再玩会儿吗?”

长安揉了揉眼睛。

“是要回去了吗?”

“差不多,但是你要是想多玩会儿也是可以的。”

明出发去香港,还有东西要收拾。

虽然很舍不得单眼皮和云生,但长安还是摇头。

“不玩了。回去吧。”

第一百六十章 你这重色轻友未免太厉害了些!

云生出口挽留。

“不等大伯醒来再走吗?”

弋阳从衣服架子上拿过衣服,给寂和披好。

“明日要回香港且得收拾些东西,就不打搅先生休息,等他醒来还劳你代我们一声多谢。”

“那就不留客了,外面雨落得盛我送你们一程。”

完,一行人就各撑伞出了院落。

单眼皮也跟着飞了出来。

立在长安肩上,眼睛被淋湿的毛发盖住耷拉着。

不停叫唤

“落雨咯!落雨咯!久不放晴祸事多!”

“久不放晴祸事多!”

这是老爷子平日里没事常念叨的谚语。

以为这鸟聪明,没承想这会儿子倒蠢笨起来。

那头刚要收拾行李往香港去,这头就出这么个不吉利的话来。

云生拿手在它脑袋上狠狠弹了一下,啐道

“这头一件祸事就是炖了你煨汤去!”

惊得单眼皮连连扑腾着翅膀,飞落在寂和肩上。

抖落的雨水甩在了她脸上。

弋阳拿出干净的手帕,仔细拭擦。

又瞥了眼单眼皮,轻轻

“是该治治了。”

这下该轮到这只不怕地不怕的鸟瑟缩着往后退。

扑哧扑哧地展开翅膀回到云生身上,低头不作声。

长安点零它的头。

“要听话,下次再来看你。”

然后,再次和云生作别。

到别墅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芬姨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

见人进来,忙上前去接过寂和褪下的外衣,轻声询问

“在外头吃过了没?”

弋阳闻了闻厨房隐隐飘来的饭菜香,摇了摇头。

“未曾。”

她把老花镜摘掉,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往厨房走。

“正好,锅里煲着汤呢。等我再做几个菜。”

寂和开口道

“麻烦姨了。”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见外话。”

“对了姨,阿婆下午回a镇了吗?”

“放心,让尚亲自送的。你们且先上楼洗洗收拾一下,饭好了喊你们。”

尚清亲自送的她自然是放心的。

折腾了这么一整,腿肚子是有些酸胀。

略微捏了捏,便上楼去了。

倒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本身没什么物件,旁的芬姨都帮忙拾掇妥当了。

她坐在床沿处,略弯下腰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灰色盒子。

里面是未织完的围巾。

要带走的,空了闲了还可以打发时间。

长安来喊寂和下楼吃饭的时候已经是晚间般钟的事了。

弋阳还在书房打电话,虚掩着门。

断断续续的传出些声音。

明早就飞香港了,北京公司这边的事情怕是要交代一番。

长安将将要走进去,她抬手略拦住了些,食指放在唇边声

“我们先下去。”

这点微末动静很快被察觉。

弋阳转过身来,握住把手把门拉开,见是寂和忙对电话那头道

“公司那头你多兜着些,有事电话或视频。先这样,阿寂来喊我吃饭了。”

“你这重色轻友未免太厉害了些!回来得让姚敬好好灌你几回酒才勉强让人舒坦!哈哈哈哈”

唐周的声音清晰得寂和听得一清二楚。

弋阳不动声色的挂断电话,“他就是这样,嘴碎了些。”

长安在一旁暗戳戳的笑。

寂和也略笑笑,“你要是觉得碎,回头可以找些胶来粘粘。”

“好主意,我这头倒是可以让你一个看段热闹,他那头可少不得十七八个女朋友来找麻烦了。”

字字句句提示得如此直白。

什么你这方一个,他那方十七八个,横竖都是一嘴情话出来也不嫌害臊了。

往长安处瞟向,只见他笑得更是不能自已。

寂和也不搭腔接弋阳的话,只点零长安的鼻子

“走吧,吃饭去了,别让芬姨等久。”

三人这才往楼下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把她困在噩梦里的,从来都不是陆鬼

芬姨把米饭都盛好了,一人碗里又舀了小半碗汤才坐到一旁说起话来。

“你祖母家二小姐晌午也来电话问候家嫂了。”

弋阳剥了些虾分在寂和长安的餐盘里。

“二姨身子可好些了?”

芬姨接话道

“就那么些个症状,这么多年没见好也不很坏,总要吃些汤药吊着。”

说完,又笑眯眯的朝寂和看去。

“可奇了怪了的是,今个儿听二小姐说话,精气神足的很,声音也轻快舒畅了不少,想来是家嫂和小少爷带来的福气。”

这话说得倒没错,弋、陆两家对新家嫂个个是翘首以盼的。

伯阳这小子整天和唐周、姚敬、黎川混一起,哪个相亲都不去只说心里有人,又不说是谁,让人看着直犯愁。

这边寂和淡淡笑了一下,用纸擦了擦嘴,打趣道

“定是二姨这些年将养身子有了成效了。可不敢居这么大功劳,回头哪家有个病痛灾祸的不去医院不去求菩萨,倒都来找我讨福气可怎么是好呢。”

这话一出,可把芬姨逗乐了。

“瞧瞧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抹了蜜一样,叫人回不得嘴又喜欢得紧。”

弋阳也轻笑出声,“这有什么烦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谁来讨都打出去便是。”

“瞧瞧我们家小弋这护犊子的劲儿,不叫人吃一丝亏。”

几人闲谈一小会,晚饭也用完了。

长安刚准备把碗筷摞一起,就被芬姨拦下来。

“别脏了手,放着我来,都上去好好休息,明天坐车够你累的。”

是会很累,陆鬼也在香港。

所幸不住在一处,倒也还好些。

晚上唐菲来电话交代些事,问起新书封面图。

上次传的几张图都还不错,颇有意境。但有一张很是喜欢。

污水之上斑驳的木质高脚屋,周边幽暗、逼仄、压抑。

黎明第一束阳光拨开团团云层,打在房屋底下那朵白色睡莲身上,镶出淡淡金边。

同时又是充满希望、祥和、美好的。

她选定这张作为封面。

唐菲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你倒是个会挑的,这张图的作者可是这堆里最难搞的。版权能谈下来都得废几层皮。”

“唐菲,我相信你。”

“我谢谢你。”

两人都笑了出来,又小聊了一会儿才挂电话。

有敲门声。

寂和扬声道“请进!”

是弋阳,端了杯温牛奶进来。

她打趣道“先生,我没叫客房服务。”

自己家还正儿八经的敲门,又托着牛奶,可不是酒店客房服务嘛,就差个西服蝴蝶领结了。

对面的人猝不及防,宠溺笑出了声。

“阿寂,你最近是越发喜欢打趣人了。”

寂和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是好的。

这样的寂和更有生机与活力。

他把牛奶放到茶几上,走过去轻轻搂住寂和。

“你不管怎样都是很好的。明天你害怕吗?”

怀里的人点头又摇头。

“本来是怕的。”

——那里有陆鬼,有噩梦,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事。

“但是有长安,有你有乐鼠,我又不怕了。”

弋阳把人搂得更紧,用轻松的语调说

“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有我们在?也不是要去什么战场,玩一遭就回来了。”

“几个姨还是很好相处的,大舅舅人古板了些,或许会严肃点。但也不用怕,你就当是墙上挂着的关老爷现身来你跟前耍了回大刀,乐呵乐呵就好。什么话都不用放心上。”

“至于陆鬼,早些日子我就捡了个由头让她去广州参加冬令营去了。你不想见她索性就不见。”

寂和抬头看他,眼里隐隐有光。

陆鬼不在香港?

随后又低眼想了想,偎在他怀里不再动。

在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把她困在噩梦里的,从来都不是陆鬼,不是旁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她自己。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抵达香港

抵达香港已经是下午四点钟的事了。

刚下飞机,老远就看见有人举着接机的牌子。

为什么能一眼就看见呢?因为有十来个人举着个红色条幅。

上面张扬的写着

欢迎少爷少奶奶少爷回家!

弋阳有些头疼,这一看就是onica的手笔。

三个姨昨就先行回香港了,是提前回去给家里两位老太太报个喜。

结果搞出这么大阵仗。

为首的是个穿中山装,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

他笔直的走过来,朝弋阳鞠了个躬。

“少爷,陆家六姐在车里等着您和少奶奶。”

弋阳把寂和圈在往里径直往外走去。长安乖巧的跟在后头。

机场门口停了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他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车门立刻就开了,里面坐着onica,极热情的朝他们挥手。

“来,寂和过来,和我坐一块。真是个可人儿,这才多久没见,就叫我想得紧。”

也就24时不到的时间。onica总是热情得让人无处拒绝。

寂和同她一起坐在后座,长安弋阳坐在前排。

“香港不比北京,没那个飞雪飞花的拿来观赏。但还是有几个好玩地儿的,回头让伯阳领着你和长安去逛逛。”

“哦?还有比onica更有趣更让人觉得好玩的?我本来打算粘着你呢,这样就不愁找不到乐子了。”

这一句话出来,可真的是让人笑得前俯后仰止不住声儿了。

onica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对弋阳

“瞧瞧这张嘴,蜜糖罐里浸过似的,要我,这才是个顶顶有趣的妙人。完了,两位老祖宗可要丢了我喜欢寂和去了。”

“这你只管放心,谁的嘴也不如你厉害,毕竟连大舅舅都能叫你怼了还能笑出泪的。光这点,我们家阿寂再修炼个万把年都不见得追得上。”

她仰头笑着拍了弋阳一下。

“我寂和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你拐了来,原是这张厉害的嘴。”

着着车内笑声一片。

车开了快三时,才蜿蜒盘转上了半山腰。

车驱进铁栅栏门里。

隐隐约约能看见葱郁树林里的宅子。

古香古色。门口还挂着琉璃彩色檐下灯。

等到了跟前更是气派,竟像座富丽堂皇的别院。

门口站着个穿老式大褂的中年男子,方正的脸十分严肃。旁边站着陆家五姐惠心。

还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半大点的孩童。

弋阳率先开了车门下车,挽着寂和,长安乖巧的跟在身后。

onica走上前去和那个严肃的中年男子话。

“大哥,怎么你也出来接?我一并迎进去就是了。”

陆正睃她一眼,“这都黑了才见伯阳的影子,等你迎进去老太太都该等不耐烦了。”

onica实惨,堵车也不能怪她啊。

陆惠心理了理羊毛卷的头发,上前去迎寂和,握住她的手。

“可算是盼来了,路上辛苦了,都进去吧。老祖宗等着呢。”

寂和笑着和她们打招呼,见到陆正也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随后被一堆人拥簇着走了进去。

里头灯火旺,衬得湖光碧影,走了好一段撩了帘子才见到一大家子人。

正头塌上坐着两位老太太,两旁圈椅上也坐着很多女眷。

陆正向前走了一步“老太太,伯阳领家嫂回来相看了。”

现如今在弋宅,自然是主家发话。

弋家老太太眉眼笑开了花,冲寂和招招手。

“离那么远做什么?走上前来给嬢嬢瞧瞧。”

又对陆生,“生哥儿领着男眷去大厅吧,通知下去准备开宴。”

他回了句好,就往西偏殿男眷聚集地儿去了。

寂和跟在弋阳身旁往弋家老太太跟前走去,立刻就有人搬了把圈椅过来,厚厚的软垫。

第一百六十三章 婶婶真真真好看

“坐着吧,我们聊会子天再去用饭。”

得了上头老太太的允许,这才落座。

老太太穿着鸦青色的绸缎上衣,腕间戴了串佛珠。眉眼有褶皱,略显深邃。

旁边坐着的应该是弋阳的外祖母了,头发梳得顺溜,见了她也欢喜的说

“这就是寂和吧,瞧着比照片出色多了,是个有福气的。路上很辛苦吧?”

“想着能见到嬢嬢和您就不辛苦了。”

寂和恭恭顺顺的回了话,言语得体。

两位老太太听着觉得很好,一一的给她介绍下面坐着的人。

弋老太太右手边坐着的是弋阳的母亲陆慧贞。

见着自己儿媳妇自然是高兴的,更何况还有未出世的小孙子呢。

忙让人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过来,是一只翡翠贵妃镯子,冰糯种上品。

她握住寂和的手,把镯子戴上去

“好孩子,这么远来辛苦你了。阿妈一见你就打心里欢喜,这镯子是我进弋家时你嬢嬢给我的,现在给你,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这是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寂和。

“谢谢阿妈。”

“好孩子。”

紧接着陆家二小姐蕙兰坐在轮椅上被大女儿沈琴棋推上前来。

也递过来一盒子,打开来里面是独山玉做的合掌观音。

陆蕙兰慈蔼的看着寂和,摸了摸她的手说

“二姨也没什么送的,让菩萨佑着你和伯阳。”

“让二姨破费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陆家四五六小姐寂和都是见过的,上前打了个招呼,也都给了些礼物。

然后就是几个姨的女儿媳妇了。

一一都照了个面,略微寒暄了一会儿。

还有几个萝卜头怯生生的舅妈、婶婶的喊着。这样的热闹。

弋家老太太见人都看得差不多了,便转头对陆家老太太说

“亲家母,我们去前厅用饭?亲家公、延卿和小舅子们可等着见家嫂呢。”

陆家老太太由四小姐陆惠敏的小女儿张瑶挽着起身。

“走吧。”

于是,寂和被弋阳牵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前厅走去。

撩了帘子穿过长廊就到了。

门口站了个小萝卜头,见人过来了便张开手臂走了过来,一摇一摆的,可爱得紧。

大舅舅家大儿媳妇便迎上去抱住他,笑着说

“浩浩,这么这么开心呀?是因为见到婶婶了吗?”

她把孩子抱到寂和跟前。

陆心浩甜糯糯的说了声“叔叔,婶婶。”

弋阳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夸了夸。

寂和也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长得真是俊。”

小家伙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亲了寂和一口,奶声奶气的说“婶婶真真真好看。”

这一小结巴可把周围人逗得笑出了声。

“不得了了,浩浩这么小就知道挑好看的婶婶亲近了。”

“长大了定是个眼界高的。”

到了宴厅还有人在打趣,老太太发话开了席才结束。

陆弋两家的男眷都在一旁候着了,长安也在里头。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玩在一处。

带头过来问老太太安的是弋阳父亲弋延卿和大舅舅陆正。

男眷们一一来和寂和搭了些话,就按座位入座开席了。

长安和她是坐在一处的。主桌上还有两位老太太、弋阳父亲和外祖父、陆家几位少爷小姐。其他人都坐在旁的几桌。

弋阳站起来,把寂和再次郑重的介绍给在场的人认识。

别的阿姨们自然是欢喜欢迎的,两位舅舅虽没说什么,但也没那么热情。

小舅舅陆生是因为陆鬼被送去广州的事。大过年的也没个和乐团圆。

至于大舅舅陆正,为人比较严肃古板。怕是对对寂和颇有微词。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哭包们,怎么了?

一顿饭吃下来,加上弋阳的耐心介绍,寂和总算是把人略微的认了个大概。

弋家这边比较简单,九代单传。如今就祖母、父母亲加上弋阳四人。

外家陆家这边有点复杂。

大舅舅陆正有一儿两女,大儿子陆绍礼30岁,育有一双儿女,女儿陆心巧5岁,儿子陆心浩3岁;二女儿陆绍玉27岁,有个3岁的女儿李心怡;三女儿陆绍之24岁未婚。

二小姐陆惠兰49岁,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沈琴棋26岁,小儿子沈书20岁。

四小姐陆惠敏40岁,儿子张夏15岁,女儿张瑶12岁。

五小姐惠心37岁,已经离异了,无子女。

六小姐陆惠茹onica35岁,单身。

小舅舅陆生30岁,只有一个养女,就是陆鬼。

寂和住的院子在宅子西南侧,有花有草,打理得很细致。

衣柜里还有男士的衣服,处处都是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该是弋阳常住的院子吧。书房里还放着棋盘,几盆吊兰。

长安就住在西厢房,此时弋阳正带着他去安置,屋里就几个小萝卜头绕着寂和叽叽喳喳。

3岁的陆心浩倒像是块橡皮糖,见了寂和格外的喜欢。

黏在她身旁仰头叽里咕噜的说着话

“漂亮婶婶,吃吃吃糖吗?可甜可甜了。”

寂和摇摇头,“婶婶不吃,浩浩吃。”

见送糖不成功,他又给寂和介绍一起来的小伙伴。

“这是我我姐姐,睡觉爱磨磨磨牙。”

“这是心怡,昨天吃吃吃糖,把牙齿吃掉了,讲话漏风哦。”

“这是我小姑姑,可凶啦!”

这孩子真实诚,缺点挨个说个了遍。惹得小伙伴们一阵哀嚎。

“陆!心!浩!”

12岁的张瑶赶紧上前捂住浩浩的嘴,转头笑嘻嘻的对寂和说

“堂嫂不要听,他瞎说的!”

寂和捂嘴轻轻笑出了声,“嗯,嘘!我什么都没听见。”

结果小家伙以为漂亮婶婶不相信他说的话,奋力挣脱魔爪,哼哼唧唧的大声说

“是是真的!我姐姐磨牙可大声了!”

这话一出就不得了了。

陆心巧脸皮薄又爱哭鼻子,听弟弟这么在新来的漂亮婶婶面前说自己坏话。

哇的一声就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寂和有点手足无措,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场景。

她生硬的摸摸小家伙的头。

有一下顿一下的,柔声说“巧巧乖,巧巧不哭,婶婶这有糖。”

提到糖哭得就更凶了,心怡才把牙给吃掉了,她才不要吃糖呢!

完了完了完了,寂和有点慌。

心浩就更慌了,看见姐姐哭了他也哭了起来。

心怡躲在张瑶身后悄悄的瞄着正在哭的两个,张瑶凶巴巴的呵斥道

“不要哭了!我要去告诉你阿爸了!”

不提还好,一提就哭得更大声了。

寂和拿出手绢帮他们擦眼泪,“不会告诉的,不要哭了。”

小姑姑真的会告诉阿爸的!要是阿爸知道他们在这里吵婶婶肯定要说人的。

想到这里,两姐弟哭得又伤心了几分。

屋里的动静把弋阳引了过来,看见正在哭的小萝卜头摇头笑了笑。

“小哭包们,怎么了?”

心巧心浩看见小叔叔仿佛看到了大救星,颠颠颠的跑过去扑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

“弟弟他说我坏话!”

“我没有!呜呜呜呜,姐姐爱哭鬼。”

“你才是爱哭鬼!”

弋阳把他们俩抱进怀里,温声说道

“来,我们来比赛好不好?一二三,谁再哭谁就是爱哭鬼。”

没有三秒,两萝卜头就停止了哭声,争相邀功。

“我没哭了!我不是爱哭鬼!”

“我也没哭了!我我我也不是!”

“对对对,你们都不是。来,小花猫们跟着芬姥姥把脸洗洗睡觉去了。”

芬姨从外面走进来,牵心浩的手。

小家伙依依不舍的看向寂和,声音抽抽搭搭的。

“可可可是,浩浩想跟漂亮婶婶一起睡。”

弋阳笑了一声,然后蹲下来和他说

“浩浩不要阿妈了?你阿妈藏了桂花糕给你呢。”

“真的?”

“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然后小萝卜头们高高兴兴的和寂和说拜拜就跟着芬姨走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听说那孩子家只剩个弟弟?

弋阳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吧。

这样有耐心的轻轻松松的就把心巧心浩哄好了。

寂和坐在那静静地看着,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

弋阳坐过来,柔声问

“今天很累吧?”

她摇摇头,“还好。”

宴席上那么多人,一个一个的寒暄问候。

她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来,躺在塌上,我帮你捏捏腿。”

说完也不等寂和拒绝,直接牵了人往里走。

不轻不重的捏起了腿,怕她窘迫又闲聊着天。

“外祖那边人比较多,今天有点闹到你了吧。”

“没有,人多热闹,反倒觉得温馨。”

小腿肚子略微有些肿胀了,弋阳捏得久些,活络筋脉。

捏完正准备捶捶大腿的,寂和忽然坐起来看向他。

“外婆外公们都走了吗?我忘记去送送了。”

弋阳把她按回原处,“没事,他们体谅你特地不让你去。几位姨和舅舅都回去了,阿妈留下几个小孩子在家里小住,也好陪陪你。”

寂和指了指今晚收到的一堆礼物,有点头疼,这都是人情啊。

语气有些软和,有些求助有些撒娇一样的对弋阳说

“那这些,我该回些什么礼物呢?”

这样被依赖的感觉真好。

弋阳笑出了声。

往前坐了坐,手搭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揉着太阳穴。

“你不用头疼这些,只管吃吃喝喝玩玩就好。我会处理的。”

“弋阳。”

“嗯?”

寂和闭上眼睛靠在他肩膀上。

这样也挺好。

“长安睡了吗?”

就这样?

“应该睡了。”

她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问道

“我没织完的围巾放在哪了?”

哦,给长安织的围巾。

弋阳竟然又一次吃起了长安的醋。

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说

“行李都放在偏房了,还没收拾出来。天也晚了,明天再织吧。”

“嗯。”

寂和真的有点困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弋阳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薄被,轻轻的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然后起身往祠堂里走。

陆慧贞、弋家老太太都在。

他点了香,跪在蒲团上给祖宗牌位磕头上香。

老太太招了招手,“伯阳过来坐。”

弋阳坐了过去,“嬢嬢,阿妈。”

陆慧贞点点头,问道“家嫂睡下了?”

“睡了。”

“今天辛苦那孩子了。”

她又开口,“听说巧巧浩浩那两孩子在家嫂房里闹了?”

“小孩一处玩闹动静总归要大些的。”

不了解事情原委的人要不然会以为是寂和欺负了两孩子,或者是两孩子不懂事。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好的,所以这样回答最妥帖。

一直沉默没说话的老太太终于说话了,她转了转手上的佛珠串子。

“伯阳。”

弋阳转过身回答,“嬢嬢您说。”

“那孩子品行相貌都是不错的,你外婆家看过也是觉得讨人喜欢的。”

这话定是有下句的。

果不其然,老太太又说

“但嬢嬢找大师算过了,这孩子面相瞧着福薄,怕是盛不住同弋家的缘分。”

是哪家的江湖术士,没点本事便胡乱编些东西来唬人!

他不露声色轻嗤一笑。

“算得准不准还两说呢。”

老太太并不与他争辩,只问

“听说那孩子家只剩个弟弟?”

如此,骨肉亲情繁盛?福缘深厚?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已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弋阳并不接话,站起来,对着祖宗牌位恭恭敬敬的跪拜磕头。

“列祖列宗在上,诸神佛见证。”

“不肖子孙伯阳在此起誓,除寂和以外,此生再无嫁娶,再无子嗣后代。”

老太太有点不大高兴。

这才了几句,竟然拿子嗣后代发起誓来?

她原也是兴高采烈备了重礼来迎接这孙媳妇的,可苏州仓库大火一事让人如鲠在喉不爽快。

喜欢一个人没问题,大家就盼着伯阳有个中意的人早早成婚。

可喜欢到如此这般不顾父母亲族家命,就有很大问题了。

弋阳倒是个聪明的,知道软硬兼施。

见老太太有点拉下脸,便起坐过去,握住老太太手

“嬢嬢,不是寂和粘着我傍着我非我不可,而是孙儿缠着她求着她没有她不校”

字字句句真意牵

陆慧贞叹了口气,对上边

“阿妈,伯阳是认了真了,真阻了他往后伤心心的还是您。那孩子少亲寡友的,不定子孙缘好。这不马上您就有大孙子可抱了?”

这话是正正戳中老太太心了,之所以让寂和来香港也是因了她腹中未出世孩子的缘故。

脸色缓和不少,回握住弋阳的手软和的

“你自有主意,凡事认准了便是摸黑也要走到底的。嬢嬢也不是非得拆散你这姻缘不可。”

“只是明眼人打眼瞧瞧就能瞧出来,你陷进去可比那丫头多得多。深不寿慧极必伤啊。伯阳,嬢嬢只希望你做底下最平凡的丈夫,最平凡的父亲。和和美美安安稳稳的过好下半生。”

弋阳郑重回话“我已然是底下最幸福的人。”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且睡去吧,人生地不熟的,别让家嫂一个人待着。”

这是承认寂和了。

他站起来,同陆惠贞、老太太道晚安,便往院去了。

夜又深又重,黑沉沉的。空中一丝透亮也无。

长廊上挂着几盏灯笼,一路照亮他回家的路。

弋阳好心的朝前走着。

再拐个弯过个石桥便能见着睡梦中的阿寂了。

连平里看不惯的那棵歪脖子树也顺眼不少。

他推开院的门,步伐轻快。

走进主厢房,里面昏沉沉的,没有掌灯。

窗户也没管,风鼓起纱帘呼呼的吹。

弋阳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芒往边走。

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

平躺在上左右翻转,紧皱眉头,额间全是细密的冷汗。

害怕的瑟缩着轻轻低喃“错了我错了”

“长安长安!”

他俯下去,握住寂和紧攥着的拳头。

轻轻拍哄着“没事,没事的。我在呢,不要怕。”

好像万里无垠的海面,突然出现的浮木。

寂和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用脸蹭了蹭,感觉到温度才放下心来。

弋阳索躺下来,侧看她。

很秀气很精致很具有魅惑力的脸,纤细的眉骨,巧高的鼻头。

连闭着的颤巍巍的睫毛都那样让人沉沦。

可是,阿寂啊。

你为何总不开心,总有那么多梦魇不愿和我诉。

这样,这样

这样叫我如何才能让你开心。

就这样看着看着,空泛起鱼肚白。

寂和又拿脸蹭了蹭弋阳的手掌心,然后醒过来。

睁眼对上的就是他的眼睛,深邃,略有些灰青。

伸手抚摸上去,开口问道

“没睡好吗?”

声音慵懒。

第一百六十七章 慢些走!仔细摔着咯!

弋阳捉住她的手,亲了两下。

“有你和乐鼠,怎么会睡不好?”

“那怎么看起来这样憔悴?”

“没事。”

他把寂和小心的圈在怀里,说道

“累吗?今天没有别的安排,想做些什么?”

寂和仔细想了想,说“出去走走吧。”

脚步停止的时间够久了,再不去走一走,感觉生命都腐烂颓糜。

“好,我让人安排车子下山。”

“嗯。”

她偎在弋阳怀里,轻轻蹭了蹭,然后拉开段距离准备起身。

“该起来了。”

不能让祖母母亲久等,这样很不礼貌。

谁知道床上那人摇头笑了笑,把她拉回去按在怀里。

“嬢嬢体谅你,特地让人送了早饭来,就不用去大厅一齐用饭了。”

“会不会不大好?”

第一次到男方家里就这样懒散,以后保不齐生出闲言碎语来。

弋阳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的笑着。

“没事的,你再睡会儿,睡醒了吃完饭我带你出去逛逛。”

这人放在肩上的手箍得紧,寂和只好作罢,遂了他的心意躺下又睡了会儿。

遮阳帘子挡了光,倒叫人分不清黑夜白昼睡昏过去。

醒来已是十一点的事了。

掀开青色床帐子,下床把遮阳帘拉开了些。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寂和伸手挡了挡光,晃过神来就见到一个小萝卜头在树后探着小脑袋。

打开门,离得近些才看清是陆心浩。

脸颊上滚了些汗珠子,也不知道在太阳底下站了多久。

她招了招手,说道“浩浩,过来。”

萝卜头看见漂亮婶婶开心极了,迈着小短腿呼呼的就跑过来。

脆生生的喊了句

“婶婶!”

寂和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

“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屋?”

“阿妈说不不不能吵婶婶睡觉觉。”

把心浩牵进了屋子里,芬姨正好从外间拿了些瓜果什么的吃食进来。

瞧见寂和睡醒了,旁边还坐着个萝卜头。

“哟!浩浩来了?今个儿怎么不去找你张瑶姑姑玩?”

陆心浩扬起下巴,眼睛往旁边瞟了瞟,轻哼了句说道

“姑姑凶凶。”

还挺记仇。

芬姨笑了笑,“凶吗?那浩浩想一想,上次被小狗追是谁帮的你?”

小脑袋歪头想了想。

上次揪了大堂哥家小狗的尾巴被追得满屋子跑,好像是小姑姑帮他的。

叔叔说过的,要对帮助你的人好。

他抿着小嘴不说话了。

很是内疚。

他怎么这么坏,说小姑姑坏话呢。

寂和把温牛奶端出来,拿出杯子倒了些给陆心浩。

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

“来浩浩,喝牛奶,喝牛奶才能长高高哦。下次可以和小姑姑一起来,敲敲门婶婶就醒了。”

陆心浩接过牛奶,看了看寂和肯定的眼神说

“我要要要把牛奶分给小姑姑喝!”

然后拔起小短腿就往外走。

芬姨瞧着那小背影,喊道“慢些走!仔细摔着咯!”

又回头对寂和说“我先把浩浩送过去,小弋吩咐了待会儿司机过来接你。”

“好,我在这等着,浩浩一个人也不让人放心。辛苦姨送送了。”

芬姨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穿西装戴白手套的年轻人。二十来岁。

他敲了敲门,“少奶奶,张叔有点事,我来接您过去。”

寂和从椅子上站起来,拿了个小包跟他走了出去。

到了大宅门口,长安就在那等着。依旧穿得五颜六色的。

他跑过来,挽住寂和。

“姐!”

看来这里很是不错,长安朝气焕发,比平日里多了些活泼。

寂和擦了擦他额间的汗,轻声责备道

“怎么不去车里等着?”

“刚刚和复哥儿他们在前面玩弹珠来着,没事。”

复哥儿是四姨慧敏的大儿子,全名张复。也许是年纪相仿,很快玩到一处。

可长安从小身体不好,宜静不宜动,凡事不能过度。

“玩归玩,可不要玩疯了忘了节制。小时候和父亲上山采药旧疾复发的事忘了?”

一边说一边和长安坐进车内。开着适度的空调。

长安察觉到旁边的人有些生气,便乖乖巧巧的坐着。

“姐姐,我知道的,就玩了一小会。”

寂和弹了弹他额头,笑着说

“下次玩弹珠挑个阴凉地,玩个一天我都不带说你一句的。北京、a镇不比香港,冬日里也有烈阳会晒晕人。”

长安笑完了眼,和衣裳一样璀璨。

“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热闹拥挤是香港的印记

等了几分钟弋阳才匆匆赶了过来。

“被点事绊住脚,让阿寂久等了。”

寂和摇摇头,“没等多久,你慢些来不要紧的。”

“还是阿寂体贴我。”

这话说得长安扭过头去偷偷笑了起来。

寂和也别过头去假装看窗外风景,耳尖上透出红晕。

弋阳好心情的对前面开车的人说

“先去麻油地吃午饭。”

年轻小伙轻声应了声“好”,然后车子开始缓行。

一路盘桓往下,经过一座又一座桥,五颜六色的集装箱。

连天上的云朵都像刚出炉的棉花糖,浓浓的拥挤在不太远的天穹上。

热闹拥挤是香港的印记。

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麻油地,越往前人越多,密密麻麻洪流一样的涌进街道。

车子已然开不进去。

弋阳只好带着寂和长安弃车前行。

“这里很热闹,你能看见香港最本真有趣的样子。”

的确很有趣且美丽。

人行道对面的茶餐厅有人走出来,街道上穿梭而行的大巴色彩鲜艳。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是一群狂欢的少年,在阳光下利落的起跳投篮。

阳光好到,所达之处,入目之景皆有着一种极度细腻的油画感。

寂和喜欢这。难得的静伫良久。

弋阳也站在她身旁,一语不发,眼里是浓浓的惊艳。

比这些街景风味,更美好绮丽的是此刻的寂和。

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披上重重朦胧。

让人挪不动脚,也不肯眨眼。

好一会儿两人才回转过神来,往街道深处走去。

然后在岔路口一家小店停了下来。

红蓝相间的油伞布接住阳光,余下一片阴凉。

他们走了进去,里面已经有很多人,脚尖挤脚尖。

端菜的伙计把菜盘高高托起,嘴不停歇地喊着“让让!麻烦让让!”

柜台那边露出一截花白的头发。

寂和被弋阳牵着径直走过去才得见人影,是个老爷爷系着围裙勾着头看报纸正看得起劲呢。

“三爷,楼上包间还留着不?”

闻言,那人才仰头看过来,惊喜起身大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今年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不惦着您这里的蟹粉豆腐和蚝烙嘛。”

三爷推开柜台小门走了出来,看了眼寂和长安,勾眼一笑。

“我看不一定——朋友?”

弋阳接话,“这是寂和,这是长安。”

“还差一位吧?”

寂和已然显怀,明眼人一看便知。

他弯起眉眼,环住寂和的手收了收,看向微微隆起的腹部。

“这是我们家乐鼠。”

三爷抚须大笑。

“哈哈哈哈,到时候可少不了我杯喜酒吃!”

“一定。”

说着便引他们往楼上走,招呼伙计送了茶水来。

二楼是另一番天地。窗台大开,日光倾泻。

亮晶晶的挂满了透明的水袋子,里面红的黑的黄的白的鱼儿盲目的碰击。

击碎了阳光,变成光怪陆离的宝石。

衬得人面容姣好,仿佛置身琉璃世界。

包间很是宽敞,和一楼人挤人的盛况形成鲜明对比。

弋阳拿了个软靠垫让寂和坐,长安坐在窗户那边往楼下看去。

什么都很新奇。

店铺招牌都是繁体字,旧楼旧招牌,偶尔还有穿学校制服的学生路过。欢声笑语,喧闹不止。

三爷把菜本子递给寂和,“丫头,想吃什么尽管点。”

她接过来道谢,“原先不知道是到三爷这,两手空空的实在是唐突了。”

“嗐,来了三爷这还要那些个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撒开了手点,敞开肚皮吃就完事了。”

客不拂主意。

寂和点了两三个素菜,然后把菜单递给弋阳。

他点了蟹粉豆腐、蚝烙、还有鱼片粥。

蟹黄丰腴鲜香。蚝烙口感香脆,内馅香滑。

鱼片粥更是清香四溢。粥糯鱼鲜,入口即溶。

三爷还让人把酒窖子里的竹叶青拿过来。

给弋阳斟了小盏酒,“这么好的日子,喝点?”

“吃过饭要带寂和长安四处逛逛,就不喝了。回头专门找个时间来拜会。”

“那不妨事,丫头以前来过香港吗?”

寂和接话,“飞国外时到这中转过,倒没有像今天这样逛到精髓。”

“那可得好好逛逛,下午有场冠军赛,可以让伯阳领你们看看去?三年前拿冠的黑闪电又上场了,那叫一个精彩。”

弋阳给长安倒了杯水,又用公筷夹了些菜在寂和碗里,问道

“马赛喜欢看吗?”

“三爷说精彩那就一定是精彩的。让人怪想看的。”

这话接得可让人开心,三爷放下手里的酒盏,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福自天来,事不须求

最终还是没有去看马赛。

黑闪电重回赛场的消息一出,入场票早在两个多月前就被抢售一空了。

他们坐上蓝蓝的叮叮车,车身窄且高,十分瘦长。

缓缓行驶着,慢悠悠地。有种慵懒舒适的气息。

叮——叮——

他们在叮叮的车声中经过香港的大街小巷。

从繁华到破败,从高楼到旧宅,从巷尾石桥到维多利亚海港。

层层叠叠望不见尽头。

白天的维多利亚港没有夜晚那般璨丽夺目。柔软的白云伏在蓝天之上,

万吨巨轮缓缓驶进港口,零星有些小船在水面上“突突突”地游动。

寂和靠在栏杆前,感受着船只从海面带来的席卷而来的风。

长安帮她撩了撩吹乱掉的头发,从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拿出皮筋扎了起来。

这一幕真的很和谐。

弋阳在卖雪糕的小推车上买了两个冰淇淋,又用一次性杯子讨要了一杯热水递给他们。

“来,喝点水。”

寂和接了过来。

长安当然也很识相的走到一旁吃起了冰激凌,可不能让自己这个电灯泡一亮亮一天。

早晨的司机一直驱车跟在后面,停在不远处。

他朝那走去,想把另一个雪糕给司机。

路上碰见个正在捡塑料瓶子的老奶奶,穿着破旧的灰色衣裳。

佝偻着背,头用围巾包裹着看不清面容。

易拉罐瓶从她皱纹满布的手上溜了出来,滚到自己脚边。

他蹲下捡过瓶子递给老奶奶,然后朝司机走去。

寂和攀附在栏杆上,扭头往长安的方向看去。

离开a镇以后,长安似乎比以往更活泼了些,正与年轻的司机开心聊着天。

“看前面那条船。”

耳旁传来弋阳的声音,指向不远处的船只。

寂和顺着白皙修长的指尖往那瞧去,发出疑问

“怎么了?”

那条小船除了略有些旧也没别的特别之处了。

“船上有只海鸥,东倒西歪的站不住脚。”

她费力的盯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弋阳说的那只东倒西歪的海鸥。

“有吗?我怎么没瞧见?”

“你当然看不见。”

这句话有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弋阳把寂和搂到怀里,额头抵着她的,眼睛直直的瞧进她的眼睛里。

有些委屈的有些泛酸的说

“你眼里只有长安,那形单影只的鸟自然是看不见的。”

好大一股醋味。

寂和低低地笑出了声。

弋阳捉住她的手,轻轻印下一吻,问道“你还笑?”

“难道只许你吃好大一坛莫名其妙的醋?”

怀里的人娇俏柔软,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你给我些糖我就不酸了。”

姿势亲昵。

寂和轻轻推他一把,环顾四周。

人虽然不像麻油地那么多,但也还是有些闲散游客的,不经意的也会往他们这边瞟。

毕竟男俊女俏还是比较惹眼的。

耳尖噌地一下染上红霜。

见寂和如此,也不讨什么糖了,弋阳倚在栏杆上痴痴地望着她。

发出一声喟叹

我们家阿寂真好看。

连害羞也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

他们又陆续逛了些地方,去太平山顶的凌霄阁、蜡像馆,俯瞰整个香港。

晚上又回到麻油地,去庙街领略香港最真实的热闹。

人流比白天还要大,有很多有意思的摊贩。

甚至还有人搭棚子唱粤剧。

弋阳给摊主付了300元港币点了《孔雀东南飞》。

台上演员很快起了强调,水袖一展,身段婀娜。

咿咿呀呀的开始唱了起来。

听了一会儿三个人就往往前继续走。

围墙根上有很多算命先生支着招牌,八字流年、婚姻命名都能给你整出一大堆玄之又玄的命理来。

有人缠着寂和他们要算一卦,都被弋阳拒绝了。

那算命先生不放弃,往上翻白眼珠掐指一算,直言不讳。

“哟吼,竟碰上个太岁!”

他惊讶的看向寂和,眼珠子提溜转,上上下下打量无数遍。

“六亲缘薄,伤克子女。”

这话一出长安就瞪圆了眼,“你瞎说什么?”

弋阳也隐着怒意不去理会,抬脚离开却被拦了下来。

“三位先别急着走,虽是太岁凶煞命但也不是没有化解之法。”

算命先生从怀里拿出个玉佩,一眼看上去就很粗劣。

“这是佛祖像前供过开了光的,镇凶除邪,阴功保身。”

旁边几个算命先生也纷纷拿出什么珠串、护身符之类的上来说一通。

他沉着眼,冷硬的说道

“福自天来,事不须求。多谢。”

然后带着寂和长安径直往前走去,不再理会。

第一百七十章 出什么事了?

“都是胡诌唬人混口饭吃的,阿寂不要放在心上。”

她倒是不想听进去的,可细细想去。

六亲缘薄,伤克子女。

前半句是无缝对接她的前半生了,后半句

寂和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摇摇头

“我知道的,也就听个热闹。”

前面有家店排了老长的队,店门旁边是开放式厨房,一眼就可以看见大师傅如何掌勺。

弋阳有意让她忘记刚刚的小插曲,就携人走了过去。

是家煲仔饭馆,人声鼎沸,生意很不错。

厨房前面放着一盆又一盆的碳炉,这是香港有名的炭烧煲仔饭。

师傅有条不紊的转动瓷煲方向,把控火候,添加食材。

他们点了章鱼鸡粒、咖喱石班、牛肉滑鸡双拼煲仔饭,还有份细蚝饼。

打开煲盖,泰国香米粒粒分明,藏着锅巴的焦香味。

吃进嘴里有股澹澹米香味。

长安很喜欢吃,没了斯文形象,大口扒拉着米饭。

寂和也比平日里多吃了些。

回大宅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星月垂挂,银光流泻。

远远的就瞧见芬姨在门口左右盘桓,脚尖刚落地她就疾走过来,一脸担忧。

弋阳显然是瞧出不对劲,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芬姨在他耳旁小声嘀咕半天。

他皱起眉头让芬姨先把长安两人送回院里,然后说

“阿寂,这边有点事要去处理,可能有点晚,你先睡。”

不疑有它,寂和乖巧的点点头。

“你去吧,有芬姨长安陪着,我没事的。”

说完回了小院,路上也问了芬姨发生了什么,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支支吾吾的敷衍了过去。

寂和也不再多想,安心的睡觉。

晚上依旧做噩梦,碎玻璃上的血迹、山体崩塌掩埋的尸身,还有铁笼、着火的老旧宅院和硕大的银盘月亮。

无数张人脸交替出现,时而慈蔼,时而狰狞,时而细语,时而咆哮。

但最后都幻化成地狱沼泽抓住她不肯放。

猛地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

外面开始下起雨,砸在房梁上噼啪作响。

寂和擦去额上湿冷的汗,掀开薄被准备去关被风吹开来的窗户。

没等走过去,外头就传来声响。

是弋阳回来了,见到寂和赤脚站在屋子中央微微有些怔住。

走过去把她打横抱起放回床上。

“怎么还没睡?”

寂和重新裹进被子里,留出个小脑袋。

“睡了又醒了,见窗户开着就下床去关。”

弋阳一边走去关窗户,一边说

“地上寒凉,怎么赤脚走?”

“没事的。”

她见弋阳走了回来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浩浩淘气不小心蹭破了点皮。”

蹭破了皮?

“现在怎么样了,肯定哭坏了吧。”

“是哭了会儿,不过你放心,医生来看过了没太大问题。”

知觉告诉寂和,事情不是这样简单。

如果只是浩浩蹭破点皮,芬姨不会支支吾吾不敢讲清楚,弋阳也不会这么晚才回来。

肯定是比这还要大的事。

她不再问什么,说道

“好,那我明天去看看他。”

谁知道弋阳立刻出声拒绝,“不用了,大舅舅已经把浩浩接回去了,你这一来一回的也折腾,我去就好。”

这明显是借口。

寂和盯住他,也不接话。

弋阳把人拥进怀里,轻轻哄着。

“嬢嬢说明天带你去金花庙祈愿,onika、心姨都会去。你可以去瞧瞧,那里有很多有趣的壁画,相信你会喜欢的。”

嗐,即是如此,再多问什么也无益处。

她点头,“好的,长安一起去吗?”

“金花庙男子不宜同去,我会让复哥儿、沈书他们陪着四处转转。你不用担心,男孩子很快就能玩到一处。”

“好。”

寂和确实也是累了,靠在弋阳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浩浩的脸好些了吗?

另一天醒过来,弋阳已经出门了。

芬姨拾掇好早饭端了进来。

“丫头醒了?洗漱好就来用点饭,待会儿陆家就来人接了。”

寂和洗完脸擦了擦未干的水渍,“芬姨早啊,嬢嬢她们用过饭了吗?”

“太太老太太醒得早,六点多就用过了。现在在祠堂里祷告祖先呢。”

“那长安呢?”

不提还好,这一提反倒让芬姨笑了出来。

“小舅子一早就被复哥儿、沈书邀出去玩了。以前谁来都不见他们这样热心,一个个的倒像抢媳妇似的你争我抢。”

说完又觉得不对,连呸三下改口说,“嗐!岁数大了嘴也不灵光,不会讲话。长安小舅子长得好看性格又好,这宅子上下可没一个不说句欢喜的呢。”

寂和也跟着笑出声,“是你们担待,才纵容他这么疯玩,换成别人可是要嫌弃死了。”

两个人随意又聊了些话,很是轻松,好像又回到在北京的那些日子。

刚放下碗筷,门外就传来onika的声音。

“哟!来得不巧,只能捡些剩菜剩饭吃了。”

身上大喇喇的穿着貂皮,指甲上贴的钻啊金箔bulgbulg的。

寂和看了她一眼,笑着打趣道

“哪个敢让你吃这些?大名鼎鼎的onika来了还不得山珍海味的招待。快,芬姨,去把嬢嬢送我的金碗和筷子拿了来。”

onika撩裙坐在对面,“拿那些来干什么?”

“没有些金碗银筷的,怎么配得上你这满手的钻啊金的呢?”

好家伙,这是在笑她手上的美甲呢。

onika往手上看了看,是贴得多了些,可也不值当人这么来编排吧。

她佯怒去挠寂和痒痒。

“就你这张嘴林黛玉来了也要喊你声师傅。”

“那可不敢,毕竟我也没有个金啊玉的缘分。onika你就不同了,一眼就能瞧出缘分来。”

“芬姐你听听!一点都不给我这个小姨面子。”

还没等芬姨说什么呢,前面就来人叫她们过去了。

几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路说说笑笑的往大厅走去。

阿妈嬢嬢,四五姨都在。

寂和一一打招呼。

几个姨笑着问候了几句,然后一行人往外门走去。

弋家老太太、陆慧贞和寂和坐一辆车,其他姨坐一辆车。

陆慧贞握着寂和的手,试图找话聊。

“来这还适应吗?”

“有阿妈和嬢嬢的爱护,一切都很适应。”

话里话外周到顺耳,听着就让人喜欢。

她也不例外。

“适应就好,要是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和阿妈说。乐鼠还乖吗?”

“能见到曾祖母和奶奶,每天就只顾着开心了,哪里还会不乖呢。连我都能被他的情绪感染多睡好几个好觉呢。”

母体的感官、情绪都是胎儿最直接的反馈。

寂和如此说,老太太都笑了出来,心里听着很是舒服。

陆慧贞更是把寂和的手又握紧了一分。

“伯阳给我们弋家找了个好媳妇啊。”

这边寥寥几语结束了交谈,另一辆车上聊得正起劲。

五小姐惠心烫了头时髦的羊毛卷,忧心问道“四姐,浩浩的脸好些了吗?”

陆惠敏拨了拨手上的佛珠,叹了口气。

“血是止住了,但难免要留道疤。”

onika劝慰道“现在还小,再长个几年疤就淡了。”

“但愿如此。”

那么大道口子,怎么可能说淡就淡呢。

陆惠心离得早,膝下也没个半儿半女的,哥哥姐姐家这些子辈孙辈也算是看着长大的,疼在眼里。

她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泪水,“伯阳媳妇怎么偏就让个三岁孩子端着杯牛奶走呢。”

“芬姐也跟着的,只不过稍晚了一步。现在养胎重要,待会下车别多嘴。”

“我也不过在姐妹几个面前念念,知道分寸的。昨日和绍礼媳妇通电话,浩浩在边上缝针哭得实在让人揪心地疼。”

惠敏略微有些哽咽。

“哪个会不心疼呢,半大点孩子遭这么大罪,都疼晕过去了还念着要把牛奶给我们家瑶瑶喝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啊

onika这个话痨子眼角也酸了起来。

昨晚浩浩是她接回去的,脸被玻璃碎渣滓划了好大一个口子。

疼得人哇哇大哭,大嫂见了立刻就晕了过去,绍礼媳妇也惊慌失措的哭。

大哥陆正倒是冷静,冷黑隐着怒气请医生进去瞧。

碎玻璃取出来,缝了好几针,把孩子疼得是哭一阵晕一阵。

醒过来还不忘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的说

“小姑奶奶,对不起,我把小姑的牛奶洒了。”

这句话说得在场的人心窝子一抽,老老少少都哭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啊。

绍礼媳妇把浩浩搂在怀里,哭哭啼啼的安慰着

“没事没事的,小姑不会怪你的。”

陆正都51岁了,年轻时候入过伍,一生正直刚硬很少流泪。

看见自己小孙子缠着绷带,迷迷糊糊的说出这样的话,眼睛忍不住酸起来。

他把onika喊出去,略带怒气。

“怎么就让个三岁孩子一个人回去?听说是从伯阳媳妇房里出来的?”

onika擦拭掉挂着的眼泪,哽咽着说

“芬姐跟着的,不过孩子蹿得快,没跟住。”

家里那么多佣人仆子不用,怎么就喊了芬姐这样腿脚不利索的。

“跟不住不会喊个手脚轻快些的?”

寂和喜欢清静,那院子就也没安排多少人。起居什么的都是芬姐照应着,也就这一个可使唤的。

又碰巧那天早晨,老太太请了些旁亲凑了局打叶子牌,佣人都聚在大厅服侍。

这才出了这样的事。

但再如何解释也无用,事情已然发生,也只有好生劝慰,不让大哥同寂和之间的嫌隙变多。

“现下医生瞧过,拆了线养个十来天伤口结痂也就好了。再说浩浩是个好孩子,祖宗菩萨喜欢得紧,会保佑的。大哥你放宽心。”

陆正冷哼道

“早先就在菩萨跟前请过卦,那丫头天煞孤星,克亲损邻。你们不信不理,这会子克上浩浩了,反倒提什么祖宗菩萨!”

onika一下被噎到,只能迂回劝慰。

“哥,两位老太太发了话的,瞒着寂和,免得她担心动了胎气。再说,我们也是读过书留过洋的,那些命理之说过过耳就好,哪能当真呢。对吧?”

老太太都搬出来了,他自然没话说。

陆正叹了口气,惋惜道“棠棠多好的女子,伯阳怎么就看不上呢。”

要是娶进来的是棠浔

“呸呸呸,大哥你这话可万不能再说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而且我瞧着寂和是顶顶好的,没有一样是不能同伯阳匹配的。”

他不再说话,拂了拂袖子进屋去看宝贝孙子。

onika回过神来,不去想昨天的事,擦了擦泛酸的眼角,笑着对四、五姐说

“可别再唠这些让人掉金豆子的事了,这眼瞧着就要到金花庙了,万一叫老太太看见免不了也伤心起来。”

陆惠敏也附和,“是的。家嫂这边也才刚坐稳胎,万一察觉到什么有个好歹那便是罪过了。”

惠心撇过头去看向窗外也不再讲话。

这车开了好一阵,才到金花庙。

司机开了车门,onika她们弯腰下车。

弋家老太太三人到得早些,正站在那棵大树下等待。

她连忙迎上去,笑着说道“是我们不是,反倒让老太太三姐在这等。”

陆慧贞点了点onika的额头,“这错倒认得勤,也不见你改,哪回不是要等你会儿的?”

“旁的也就算了,今日可不能说我。”

“哦?”

“这来上香祈福的人这样多,菩萨佛祖,包括金花娘娘想必是照应不过来的。我们晚来会,家嫂也能多沾沾福气,所求之事不也能更快上达天听?”

这话一出可把人逗得是一句话都回不了嘴。

“横竖都是你有理,我们进去吧。”

说完,陆慧贞搀着老太太,一行人往庙里头走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金花庙扫灰人

金花庙处于闹市,香火鼎盛。

门口的老树有些年月,盘根错节,向上延展,向下蜿蜒。

遮覆在香炉之上。

寂和跟着老太太为首的一行人走进庙内。

檀香味弥漫,正殿上的金花娘娘神像栩栩如生,庄重未央4

祈子金华,多得白花。三年两朵,离离成果。

onika点了香,每人分了三根。

先是弋家老太太先上香,依次是陆慧贞、慧敏、惠心和onika。

最后是寂和,她虔诚跪拜,三起三叩。

拜完之后,陆慧贞领着她去后厢房求签,签是好签,花开并蒂。

给老太太看完后是很开心的,几位姨也纷纷说好话来祝贺。

寂和含笑点头,心思全被这庙内壁画给吸引了。

壁画向来有“墙上博物馆”的称谓,她去过很多地方,也看过很多。

许多庙宇祠堂、民居宅邸的头门后壁、山墙卷棚处都有。

左侧壁画里有白头翁、寿石与牡丹。

冷硬粗糙的寿石与牡丹花层层交叠的柔软花瓣融为一体。

白头翁立在枝条上,悠然自得。头顶上方是白色枕环,背上橄榄灰色夹着黄绿色羽缘。

有白头富贵的寓意。

只是那画上并蒂花,一支有垂败之象。

“瞧什么呢?”

onika拍了拍她的肩膀。

寂和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四周,老太太和其他几位姨又去了后厢房不知求什么。

“我看那壁画虽泛黄褪色,却难掩娟丽气质。一时看出了神。”

“这画是光绪二年的东西,是有些年头了。既然你喜欢不如往前走两段还有一副呢。”

她跟着onika来到香炉那,墙上果然有幅壁画。

道士身着蓝色宽袍,手持拂尘,正怒目低头呵斥小童子。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童子背着大帽正襟危坐,微微仰头聆听教诲。

左侧炉上放着小锅,青烟袅袅。右侧有个坛子,有许多卷轴。

布局稳重饱满,有虚有实。人物场景也十分有趣。

她们站着看了会儿,来金花庙上香的人实在是多。人来人往的。

onika在树下找了根长凳,让寂和坐下。

“如今你身子重,先坐这歇歇脚。”

也的确是有些乏了,她听话的走过去坐下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

大多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来的,姑婆陪着、婆婆陪着,也有姊妹妯娌陪着来的。

脸上全是紧张和希冀。

庙里也有看香火扫炉灰的人,大多是妇孺。

香火很旺,一茬接一茬,殿内殿外都有清理灰烬的人。

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陆慧贞撩了帘子,搀着弋家老太太从后厢房走了出来。

一扫灰炉的老人不小心把香灰撒了点在四小姐慧敏衣摆上。

那人连忙用怀里的帕子去弹灰,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四小姐吃斋念经的自然不会责怪,伸手去扶。

“没事的。菩萨跟前伺候的人反倒帮我弹灰,可是罪过了。老人家你快些起来吧。”

老人站了起来,“你们可真是好人啊,菩萨保佑,好人有好报。”

金花庙不是很大,前殿和内殿看一眼便能看到底。

只是被香灰炉遮了些,倒不妨碍寂和往老太太处看过去。

扫炉灰的老人背对着她看不清楚模样,身形佝偻略微有些眼熟。

没等她细想,弋老太太就到跟前来了。

也不知是求了什么好签,十分开心,对着寂和也多了分慈蔼。

“丫头等久了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茶楼趣事

寂和起身,摇摇头。

“没有,刚坐下嬢嬢就来了。”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找个茶楼馆子歇歇脚吧。”

话下去了,自然就有人出主意,有人去订位。

onika对吃喝玩乐这一块很是熟稔,带他们去了家小众茶馆。

在人流密集的小巷子里,氛围很好。

牌匾与吊牌是刚入巷就见到的,二楼木门敞开着。

阳光被一扇扇斑驳的门剥离开来,光影独具风韵。

一行人跨过门槛便进到茶楼里头了,满墙遒劲的书法,也摆些画屏、青花瓷壶和花草。

天花板上吊着的风扇吱呀作响。

onika熟门熟路的走向柜台和一白发阿婆打招呼。

“阿婆,二楼还能坐啊?”

“能坐能坐。”

说完又冲前头不断给人上茶水的阿公喊道

“老伴啊!带客人去楼上包间。”

很快他们就到了楼上包间。

老太太先落座,左右坐着寂和和陆慧贞,其他几位姨依次也都坐下了。

上了壶绿茶,点了些凤凰流沙包、虾饺、榴莲酥、西关咸煎饼、凤爪和濑粉。

等菜上齐了,onika可憋不住了,兴冲冲地问道

“刚见老太太和姐姐们从后屋出来喜上眉梢,有什么好事情也说出来同我分享分享?”

五小姐惠心和她年岁相差不大,出言道

“要是华山论剑有论好奇心的,我看呐,哪个都不及你。”

几人听了都笑作一团,连老太太也笑出了眼泪。

“慧茹啊,你这泼猴似的性子也不知道哪个姑爷能收了你去。”

“老太太,如今能这样出来吃茶,陪您逗趣解闷的不好吗?要是什么陈姑爷王姑爷的把我抢了去,可再没人供姐姐们打趣让老太太开心了。”

惠心笑着怼道“呸,谁还敢打趣你?我可求求陈姑爷王姑爷快把你这泼猴领了去吧。”

说完,onika就往老太太和陆慧贞那靠去。

“老太太你瞧瞧五姐说的什么话,三姐还不堵了她的嘴去。”

陆慧贞笑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也不理这泼猴撒娇,看向旁边的寂和,安安静静的坐着,时不时也跟着笑两声。

有些孤独,有些疏离。

她凑过去,笑着说“丫头,这可是我们家一顶一会撒泼的,你可不要学。”

寂和摇摇头,“能把嬢嬢阿妈和几位姨逗得乐成这样,我怕是想学还摸不清门道呢。”

onika一听,挑了挑眉可不饶人。

“阿寂无师自通话就能说这么甜,老太太们都爱听。要是找着门道那还得了?我可能要被绑着送去给陈王姑爷了。”

这话一出可不得了,真真是笑得肚子都涨了气。

陆慧贞点了点她的头,“我看呐,上次阿妈托人给你物色的相亲对象就该劝你从了去,也不至于现在来祸害我们。”

一行人吃吃聊聊时间过了大半。

老太太擦了擦嘴,对四小姐慧敏说

“生辰八字还麻烦亲家在祖宗面前问问。”

“这是自然,老太太您放心,菩萨跟前合过的日子错不了。”

这话一出,懂的人心里都明白的七七八八了。

如今家里还有什么是需要算日子的?肯定是弋阳与寂和定亲的日子。

家里规矩多,先向菩萨求日子,然后问祖先意愿。

陆慧贞等人也跟着放了筷子。

走的时候寂和打包了些虾饺回去,长安喜欢吃。

到家已经是下午六点钟的事了,由于刚吃下午茶,东西还没克化。

遂,老太太也不让人准备晚饭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鲜虾云吞面

寂和回到小院,没有人在。

她把虾饺放进小厨房,坐在房间里四下观望。

现在是晚饭时间,里里外外都很安静。没太有人走动。

从箱子里拿出前段时间织剩下的围巾,坐在四方椅上慢慢弄。

也许是这大宅太过安静,织着织着就开始胡思乱想。

越想越不对劲,杯弓蛇影。

总觉得不安,油然生出恐慌感。

又见长安这么久没回来,有些担心。

陆鬼和她说的日期快到了,那个人一定会找来的。

但又安慰道天大地大她一刚出狱举目无亲的老人能如何?

想找到自己已是难事,更遑论做些什么?

对!寂和像是打了剂定心针,又六神无措的织起围巾来。

夜深了长安和弋阳才一齐踏进这院门。

见到厅上坐着的人略微有些讶异,长安走上前去。

“姐?怎么还没休息?”

听到声音她才回转过神来,手上动作却没停止。

“回来了?这不眼瞧着入冬了要抓紧时间给你把围巾织完。”

长安把寂和手上正在织的围巾拿到一旁,笑着说

“这里的冬天感觉不到一丝冷气呢,姐你不用忙活了。早点休息吧。”

弋阳也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拿出来。

“晚饭吃了吗?”

“吃过的,你这带的什么?闻着怪香的。”

他把盖子打开,入眼便是婴儿拳头大小的云吞和鸡蛋面,还有些青菜之类的配菜。

“鲜虾云吞面?”

长安拍了拍手,笑着说“答对了!姐,这可是姐夫特地带回来给你吃的呢。”

弋阳用瓷勺舀了个大云吞送到寂和嘴边,说

“这鲜虾云吞面很是讲究,汤底用猪骨、大地鱼干和虾皮熬制而成。云吞皮薄馅儿大。你尝尝。”

她张嘴一口咬下去,是完整的大个虾。很是鲜嫩。

又拿筷子夹了几口面条,口感筋道。连汤也是鲜香醇厚,回味无穷。

特别好吃。碗见底了才停手。

弋阳拿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然后把碗收拾到一旁说

“今年小年要去外祖那边过。几个姨、舅舅你都见过的,可以吗?”

“又能见到onika她们自然是开心的。”

“明天带你和长安去鹤咀半岛,那里夜晚星辰遍布,银河显露。日出和日落都很美。”

平时说到这些寂和会很有兴趣的,今天却兴致缺缺。

她摇摇头。

“你可以带长安去,我最近大概有些疲倦不太想走动。”

弋阳凑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怎么了?是乐鼠闹你了吗?”

“没有,她很乖。可能是这几天接连外出,体力有些跟不上。”

“那就先休息一阵,养精蓄锐,往后还有很多机会去。”

“好。”

他们三个又零零碎碎的讲了好一阵子话才去歇息。

小年来之前的一段时间,寂和没再出过门。待在小院里看看书,织围巾。

长安大多时候都陪在身边,有时几个姨家的孩子特地上门来邀他去玩。

实在推不了了才跟着去玩。

弋阳是一直在屋里陪着的,除了嬢嬢阿妈请人来喊才离开一会。

其他时间都跟寂和在一块。

在房间呆久了会拉着她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花。

时不时会递些瓜果吃食,玩具机关来解闷。

在这样的陪伴下,小年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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