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贼(原名上床保姆) - xp1024.com
《家贼(原名上床保姆)》


第一章

吴穷花二十岁了。

穷花生在被中央文件中称为老少边穷地区的土地上,老少边穷地区也就是革命老区、边疆地区、少数民族地区和贫困地区的简称。穷花的家乡除了那里不是少数民族地区外,其余的三项倒是占全了,但归纳起来也就贫困地区这一条最具特色,当地有一段自编的顺口溜说:“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

穷花的爷爷是解放战争中的支前模范。一九四九年,穷花的奶奶生下了穷花她爹吴解放。一眨眼五十年过去了,穷花的爷爷、奶奶早几年先后谢世归天了,家里现在只有穷花她爹吴解放,还有挨肩长大的五个姐妹。吴解放给五个闺女分别起了五个好听的名字:金花、银花、桃花、荷花、穷花。吴解放之所以给大女儿、二女儿取名金花、银花,是因为吴解放穷怕了,家里虽穷,闺女的名字一定不能再有穷酸相,随着后面的几个女儿又相继出世,如果按金、银、铜、铁、锡的五金顺序来取名,那不值钱的铜、铁、锡有点贱,哪能和金、银相提并论?用铜、铁、锡做闺女的名字显然不合适。吴解放灵机一动,撇开金、银的困扰,又在“花”上做起了文章,三女儿春天生的取名为桃花,四女儿冬天生的取名为梅花,吴解放在给女儿们取名字上显露出来的聪明才智,几乎和混迹江湖的现代取名大师们不相上下。

吴解放的第五个女儿取名为穷花,则是另有一番来历。

吴解放的婆姨先后五次生产都是在家里分娩的,除了在生金花、银花的时候请过接生婆到家里来助产外,以后生娃儿索性连请接生婆的钱也省了,一是她自恃生孩子已经是熟门熟路,二是她怀的胎儿瘦小,不像城里的婴儿生下来都有七斤八斤的,生起来相当费事。因此,她生桃花、梅花时,都是采用自助式生产,而且这两次生产过程十分顺当,可是她在生穷花的时候,偏偏大意失了荆州,不知道是卫生纸不干净,还是剪脐带的剪子没有彻底消毒,得了农村里称为“产后风”的产后败血症。因为家里的那点现钱,实在无法鼓起他们上医院的勇气,吴解放只好让婆姨先在家里拖上几天再说,眼看她快挺不过去了,吴解放才找人帮忙把婆姨抬到乡卫生院。大夫看过病人说,卫生院条件太简陋,药物也不齐全,要立刻转到大医院去瞧,但病人病到了这个程度才来治,恐怕大医院也回天乏力了。

从乡卫生院回来只过了一天,吴解放的婆姨就撒手西去了。

吴解放办完了婆姨的后事以后,看着眼前是一排溜的五个无娘的女儿,不知今后如何是好。只过了十天时间,吴解放看上去一下子衰老了十岁。因为婆姨是生娃儿生死的,所以他把最后一个一出世就没娘的娃儿取名为穷花。

在吴解放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添丁进口带来的喜悦,他天天看到太阳从东山头升起,依旧又在西山头落下,这样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年。

穷花就是在这样的乡镇、这样的山村、这样的家庭里,吃国家的救济粮、穿城市的捐赠衣,一直生活了二十年。

在穷花二十年的生命历程里,确实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大事。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现在的穷花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一个大姑娘。穷花天然去雕饰,素面朝天,不但美丽而且健康。所有在穷山村里长大的农家姑娘,都具有天生的健康优势,她们属于绿色环保型的:她们从小就没有见过西方称为垃圾食品的洋快餐,所以没有性早熟之忧,这是其一;其次,山区的空气里没有汽车尾气污染,因此她们不必担心自己身体里的铅含量会超标;第三,她们从小的饮食基本吃素,从来不存在营养摄入过多的问题,因而不必像大城市里的淑女们那样,花大把的银子去减肥、花上许多气力去跳健美操┅┅。毛主席曾经教导过我们: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单从健康角度去分析,穷也有穷的好处。如果把穷的好处和穷的坏处放在一起比较,前者的好处实在微不足道,所以,人人都怕穷,因为穷怕了。

第二章

这年除夕的前第三天,吴解放堂哥吴新生的儿子大春回来了。大春在南边的省城打工,和大春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女朋友袁桂香。

大春不顾回家的一路鞍马劳顿,回家第二天就带着他的女朋友,一起来看望堂叔吴解放。大春送上了一整条卷烟后,向吴解放介绍了自己的女朋友:“叔,她是咱女朋友袁桂香,贵州人。她和咱在同一个小区上班。咱当保安,她做清洁工。”

吴解放看了袁桂香一眼,这个贵州女子生得小巧了一点,皮肤黑了一些,五官生得基本端正。靠山村的小伙子只要能找上媳妇,不宜对媳妇过分挑剔。他问大春:“你俩对上像就快要结婚了,准备啥时办喜事?”

大春的回答令吴解放大跌眼睛:“啥时办喜事还没想过。不过办与不办都无所谓,咱俩三年前就住在一起了。”

“那咋成?你们不怕别人指着你们的脊梁骨说闲话?”

大春很耐心地向吴解放作了解释:现在时代不同了,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快,越来越精彩,不但有同居的(他和袁桂香就归入同居这一类),还有试婚的。试婚中如有一方不满意,和购物不满意可以退货一样,当即一拍二散,谁也不欠谁的。当然少数时候也有被男方甩掉的女方心理不平衡,向男方追讨青春损失费之类的纠纷,女方把官司打到法院也是白搭,法律不保护非法同居关系。人的身体试都试了,要点钱能补偿个屁?无非女方是想弄一点钱,下一回馆子,添两件衣服,为下一次试婚做些准备罢了。

吴解放认为这里面有些不妥:“大姑娘和别人试过婚,还有谁再要她?”

“现在社会上没有多少男人在乎娶的媳妇是不是处女。那些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如果至今还是处女身,她们自己还发急呢。这证明从来没有男人看得上她们。”

吴解放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大春的到来,穷花真是一惊一喜。惊的是刚才大春有关同居的一番高论,喜的是大春这次带回来一台十八英吋彩色电视机。这是城里人淘汰下来的二手货,大春只用了一百六十块钱买下的。大春说等他明天安装好电视机室外天线,再把电视机调整好后,请穷花前去试看。穷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过电视,而且一下子跨越过黑白电视阶段,一步跨入了彩色电视时代,不由得喜笑颜开。

大春又说农村文化生活贫乏,总不能老停留在“娱乐基本靠手”的原始水准上,这次给他爹买了台彩电,就具有了划时代的意义了。还说只要穷花和她爹想看电视,随时尽管去看。

大春又问吴解放:“叔,穷花也不小了,找下婆家了?”

这几年吴解放先后把四个闺女都嫁出了门,只把穷花留在身边,打算招个上门女婿为自己养老送终。大春说:“叔的想法没错。不过咱的看法是,即使招了个妹婿上门,在咱们靠山村的土里刨食,一辈子还不是离不开一个穷字。咱看不如让穷花出去打工,等穷花在城市里打下根基,把叔也接过去享上几年清福,不胜过大伙都死守着这个穷地方?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大春的话意味着要吴解放把原有的设想彻底地改弦更张,可是要让他迈出这一步,显然是十分艰难的,他毕竟老了,又没啥见识,只知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他未到山穷水尽、穷途末路,还是下不了决心跨出这一步。

可是大春的话拨动了穷花穷则思变的心弦。这一宿穷花转侧难眠,一直折腾到了天亮。

第三章

第二天,穷花就到大春家找大春,她首先是想看看大春的彩电调试好没有,求个先睹为快;另外一个想法是想和大春聊聊她昨天晚上想了一夜的心事。

大春刚刚安装好电视室外天线,沿着旁边的斜土坡从窑洞顶上下来了。他看见穷花站在窑洞前,便问:“穷花,咋不进去?袁桂香在里面,咱爹也在。”

“咱在这里看你摆弄天线来着。咱在等你下来,咱俩好一同进去看电视。”

穷花和大春进了窑洞,吴新生正端坐在那里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全国模特大赛的泳装比赛,一个个女模特在小肚子左边挂着注明编号的号牌,她们在乐曲声中,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泳装在t型台上行走猫步,女模特走到前台后,先搔首弄姿摆个造型,然后转身扭着屁股走向后台。女模特们一个个像走马灯似的,不厌其烦地在t型台返来复去。

吴新生在村上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群如此裸露的女人身体,眼睛瞪得挺大,嘴是半张半合。他不明白这群女娃儿走来走去究竟为的啥,但那一扭一扭的屁股看的心里很过瘾,可惜在此时此地,他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流聊天的人,他的全部感慨只好烂在肚子里了。

穷花进门就看见了电视上那些女模特们,她一下脸红了:“大春哥。那上面的女娃娃们怎么不穿衣服?”

大春和袁桂香到大城市去了多年,电视上播的游泳比赛、外国电影里的外国娘们,都穿三点式,早已见多不怪了:“咋没穿衣服?她们穿的是比基尼泳装。”

袁桂香做着家务也插了一句玩笑:“这衣服省布料,买一尺布可做七八套。”

穷花又问:“大春哥,你看到的城里女人都穿这个?穿这种衣服在咱这里还不羞死人?”

“比基尼可不是城里人发明的衣服,是乡下先有,城里人跟着学去的。”

“咱乡下可没见过这种见不得人的衣服。”

“咱讲的乡下不在中国,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名叫‘比基尼’的小岛,岛上的女人就穿这种三点式衣服下海游泳,后来让城里的外国佬偷学去了。咱中国又从外国佬那里学来的。”大春把在城里道听途说的一点学问贩卖给了穷花。

穷花看到有的女模特下身穿的裤子实在太小了,只有前面的巴掌大小的三角形布片挡住了羞处,一根布绳子从胯下兜过来,布绳子深陷在屁股沟里,两片白晃晃的屁股片子全裸在光天化日之下。穷花真想不明白,她们的羞耻心到哪里去了。穷花看到女模特上身穿戴的上衣有一点好感,虽然上衣把半个nǎi子露在外面也不好看,但是女人穿上了这种上衣,走路的时候两个nǎi子不会像两只小兔子似的上下窜动,这件上衣还是挺实用的。穷花不知道这上衣就是最平常不过的胸罩。在以住向贫困地区捐赠的衣物中,从来没有人捐赠过胸罩,所以她也没见过、用过胸罩。胸罩这东西,城里的女人一人都有好几个,洗过的胸罩就挂在迎大街的窗口晒着。穷花也想有个胸罩,当着窑洞里两个大男人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穷花见电视上那些女模特没完没了的跑来走去,感觉没有多大意思,她想单独把大春叫到外面去,把她想了一夜的计划和盘托出来。

大春跟随穷花到了窑洞外。他问穷花:“你叫咱出来有啥事?”

“你昨天在咱家说的让咱出去打工的事,咱整整想了一宿,咱想把心里话说给你听听,你帮咱合计一下,看咱想的对不?”

大春说:“中。这事恐怕三言两语是说不完的。你在这儿等着,咱进去拿张长板凳出来,咱俩坐下来慢慢地说。”

大春很快把长板凳拿来了。两人坐定后,大春说:“你有啥想法?说说看。”

穷花先看了一眼大春家窑洞顶上的电视天线,转过头来面对着大春说:“咱在靠山村过了二十年,回想起来这二十年过的日子和咱家的鸡差不多,鸡靠别人喂的食活着,咱靠政府发的救济粮过日子,穿人家送的旧衣服,这样一直过下去,虽然饿不死也冻不着,咱的将来和咱爹、咱娘也没有啥不同。这日子过的真没啥意思。”

大春说:“咱们村上人过的日子,家家还不都是这个熊样。过的好的人家和过的差的人家相差挺有限。大伙穷惯了,穷日子穷过,也没有几个人觉得有啥不妥。这世界人毕竟是富人少穷人多,就是在大城市里,像咱这样的穷人也不少,也有上不起学,也有吃不起肉的。这几年大批国营企业破产倒闭,下岗失业的工人有好几千万人。他们在城里吃‘低保’,和咱村里吃救济粮的人也差不多。”

“啥叫吃‘低保’?”

“‘低保’就是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线。由政府定一个每人每月的最低生活标准数,比如说是两百块钱还是三百块钱。你家每月的人平均收入达不到这个数,就由政府给你补上,保证你不至于饿死,这和咱这里发救济粮的做法差不多。城里人的‘低保’标准看起来比咱们的救济粮强,其实他们住的房子、喝的水、交通费用、烧的煤气、电话费等等,样样都得自己掏钱,菜也比乡下贵出了许多,这样算起来,他们的日子也和咱村的人差不多了。”

穷花有点想不通:“他们为啥不像你那样去打工挣钱?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找份工作总会比咱乡下人容易些。”

“城里的下岗工人是虎死不落架。他们岁数大、文化低,现在的企业都想要有文化的年轻人,能不收下岗工人就尽量不收。城里找工作的年轻人也多得扎堆,他们哪里竞争得过这么多到处找饭碗的年轻人呢?剩下的工作都是些又脏又累的活,他们又不愿意干,他们把这些工作岗位,让给咱乡下出来打工的人。假如他们都抢着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城里哪会有咱们乡下人的工作机会?”

穷花又问:“你的女朋友袁桂香在城里做清洁工,清洁工每天做些啥?”

“咱当保安的那个小区是个富人区。桂香做清洁工。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清扫小区里的道路,拾掇小区里一个个垃圾箱,把垃圾集中起来运到垃圾转运站。外面收拾完了,还要清扫大楼的楼道、擦洗楼道的楼梯扶手和楼道里的玻璃窗。那个小区很大,每个清洁工包干一片小区。城里人讲究干净,小区里面的道路一天就要清扫三四遍。桂香从早忙到晚,哪天不是累个半死。”

穷花现在终于明白了一点,在城市里谋生的乡下人,过得也不容易,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人,同样过得不容易。但是,昨天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外面的花花世界,仍然深深吸引住了她,她从那个不起眼的胸罩上,也看出城市生活的精彩。她昨天之所以想了一宿无法入睡,就是因为她对城市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幻想。她依然梦想有朝一日,她能够融入这个精彩纷呈的城市世界里。

第四章

穷花又问大春:“去城里打工,除了当保安、清洁工以外,还有啥可以干的?”

“乡下人到了城里,有干清扫马路、公共厕所的环境卫生工作的,最多的是干建筑工,还有收破烂的和做小商小贩的,反正都是一些又脏又累的苦活,像你这样的女娃儿肯定干不了。”

“城里没有适合咱干的活?”

大春突然想起了什么:“咱想起来了,城里倒是有一项活适合女娃儿干的。”

“啥活?”

“做保姆。”

“做保姆咋做?”

“做保姆就是帮东家干家务活。”

“帮东家干家务活?咱成。”

“你那么自信?咱看你成不成还不一定。”

“为啥?”

“城里人家规矩多,新玩意儿也多。你会使空调、冰箱、洗衣机、电视机、洗碗机?”

“这咱都不会。城里人家的规矩咱可以学,咋使那些新玩意儿,咱也可以慢慢学。世上还有学不会的东西?”

“那当然不会有。你当真想出去打工?”

“嗯。”

大春故意逗穷花:“你爹不招女婿啦?”

“招女婿是咱爹的主意。你啥时候听咱亲口说过咱有招女婿的意思?”

“咱是没有听你自己说过。咱逗逗你的。看你紧张成啥样?”

穷花有点不高兴:“咱和你说正经事,你可好,拿咱开玩笑。”

大春见穷花面有愠色,连忙把话打住。他说:“你想了一宿,就是下了决心要出去打工?”

“咱是想出去打工又怎么着?”

“咱叔那一关你就过不去。你爹想留一个闺女在身边养老,他舍得放你走?”

“咱的事咱自己做主。只要咱拿定了主意,咱爹拦也拦不住。现在咱爹岁数不算大,身板也结实,身边离了人也能自己一个人过。咱要是现在不抓紧时间走,等过了几年他真需要人伺候的时候,咱想走也不敢走了。”

“你想出去打工的事和你爹说了?”

“现在还没说。咱不是先来和你合计来着?咱先把外面的情况问实了,咱自家心里有了底,再和咱爹说。”

大春从穷花的话里得出结论,穷花今天找他合计出去打工的事,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你打算啥时候跟你爹说?”

“明天就年三十了,等过了年再说。你啥时候回去?”

“咱大年初五就得走。”

“你这么急着回去?女朋友都带回来了,城里还有啥放不下的?咋不在家多住些日子?”

“城里没有咱的金山银山,有啥放得下放不下的?咱急着回去是要上班,替换那些在大年里上班的弟兄,让他们也能歇几天。保安公司只准了咱这几天假,超假了保安公司要罚咱的款。”

“你是端了人家的碗,就得听人家的管。你可没咱自在。你啥时到咱家来开导开导咱爹,帮他换换脑筋?”

“咱年初一来给你爹拜年,就顺便和他说说你打工的事。”

穷花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到咱家来的时候,最好和袁桂香一起来。”

“为啥?”

“你和咱爹闲聊的时候,多说点桂香她打工的事。桂香从大老远的贵州都能出来打工,咱为啥不能出去打工?把桂香摆在头里,咱再和爹说出去打工的事,不就好说多了吗?”

大春听了大笑:“咱真没看出来,你是人小鬼大。”

穷花见想说的都说了,想问的都问了,就回去了。

第二天是年三十,靠山村的这一天依旧是在一片沉寂中过去了。

第五章

大年初一的下午,大春和袁桂香一起来给吴解放拜年。

穷花给他俩端上水,捧出一堆葵花籽儿,这是靠山村大年里的标准待客礼遇。吴解放借花献佛,把大春送给他的卷烟拿出来请大春抽。大春平时不抽烟,今天也逢场作戏接过一支烟来点上了火。抽烟能活跃一下谈话的气氛。闲聊就从卷烟聊了起来。

吴解放还记得去年过年大春送给他的两支中华牌卷烟:“大春。咱还记得你上回回靠山村给咱的两支中华烟,城里什么人抽得起这贼贵的卷烟?”

“城里抽得起中华牌卷烟的人大概有两类人。一类是发了财的大老板。他们中间出了不少的亿万富翁。他们有小别墅、小汽车,买一辆高档的小汽车要花一百多万、甚至几百万,买一幢小别墅要花几百多万、甚至上千万,你说他们买中华牌卷烟的这么一点点钱,还算个啥?还有一类人是∶抽的不买,买的不抽。”

“啥叫抽的不买,买的不抽?”

“手里有权的干部和企业里的领导,他们抽中华牌卷烟自己不用买,全靠别人送,或者到公家去报销,这叫抽的不买;给领导和干部买烟、送烟的人,他们自己抽不起中华牌卷烟,所以买的不抽。”

吴解放有点羡慕:“城里老财的钱真贼多。如果咱能有钱,只要能顶上他们的一个小指头就够了。”

“他们的一个小指头,叔你几辈子也花不完。他们在大饭店吃一顿饭,也要几千块、几万块的。”

“吃啥样的菜这么贼贵?”

“听说大饭店里有鱼翅、海参、鲍鱼、燕窝、石斑鱼、三文鱼刺身、澳州大龙虾、加拿大深海蚌,反正都是一些稀罕的东西。咱只是听别人说过,咱一样也没有见过,究竟是啥咱也说不好。”

听了大春的一席话,吴解放胜读十年书,他现在才知道,虽然大家都是一样的中国人,但是过的日子却有天壤之别。他感到自己活得太可怜了:“现在的老财真不得了。他们从身上拔一根汗毛也比咱的腰还粗。”

见吴解放这么说,穷花不失时机地把话插了进来:“爹。大春哥在外面闯荡了几年,见识可大多了。要是他一直窝在咱这靠山村里,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出息,你说是不?桂香打老远的从贵州跑出来,不也是图个出息?”

吴解放不识穷花话里暗藏的玄机:“咱活了几十年,最远的只到过县城。外面有啥事咱是两眼一抹黑。大春和桂香年纪都轻,在外面多闯荡闯荡也好,起码能多长点见识。”

大春把吴解放的话头接了过去:“桂香的老家贵州,那里和咱这里也差不多。老话里说贵州是‘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人无三两银。’桂香在贵州老家过的日子原本也挺艰难,她出来打工就比原先好多了。”

穷花见大春的话已说到了火候上:“爹。咱也想出去打工,你看行不?”

吴解放吃了一惊:“你要出去打工?”

“是啊。咋不行?”

“你一个从来没有离过家出过远门的闺女,只要一走出咱这个县,恐怕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咋出去打工?”

穷花不服气:“路就在嘴下边。咱不认路还不会问路?桂香你那年咋从贵州出来的?”

袁桂香说:“那年我和寨子里的几个小姐妹一起先到了贵阳,大家买了直达省城的火车票,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就到了。现在交通发达,上哪里去都方便。”

吴解放对穷花的想法毫无思想准备,他招女婿养老的想法一直没有放弃,所以他必须找一切理由来阻止穷花:“人家桂香出来是同一伙小姐妹一道走的,路上大伙互助照应,不会有啥闪失。你一个大闺女一个人出去打工,做爹的咋能放心?大春不是说外面坏人很多吗?咱看你还是在家安逸。”

穷花及时地把大春抬了出来:“大春哥初五就要回了,咱和大春、桂香一起去,一路上还会有啥闪失?”

大春也帮着穷花:“叔。如果穷花和咱们在一起,保证路上不会有啥闪失。”

吴解放听穷花、大春这么一说,知道今天大春的拜年与以往不同,大春和桂香今天有目的、有预谋地为穷花做说客,而且极有可能是他们与穷花事先串通好的,他想招女婿的计划有可能要成泡影了,但是他仍然不肯轻易地退让:“穷花。你娘死得早。如果你再出去打工,剩下爹孤零零的一个人咋办?”

穷花说:“咱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咱不在家的时候,金花靠爹最近,让金花常过来看看爹。假如咱打工打得有根基了,咱接爹过去和咱一起过几天好日子,爹。你看成不?”

大春也帮穷花敲边鼓:“叔。咱看穷花的想法不错。哪天穷花发达了,叔真能跟着穷花过上几天好日子了。”

知女莫如父。吴解放知道穷花从小就有一股倔脾气,她不象金花那样顺从。他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做出让步:“大春初五就要走?为啥这么急?”

大春把急着走的原因向吴解放做了一番解释。

穷花见爹没再说其它多余的话,她猜想爹已经不再坚持反对她出去打工,她今天大功告成了,她打工的梦想即将实现。

大春和桂香又坐了一会儿,大春又给吴解放说了一些大款包“二奶”的事。吴解放听了大发感慨:“想不到现在的老财也娶小老婆,还是有二房、三房的,这几年的世道真是变了,变得真不少。”

第六章

大年初二那天,嫁到三十里舖的大女儿金花和夫婿小唐来给吴解放拜年。金花把已经五岁的儿子唐亮也带来了,吴解放看见活蹦乱跳的外孙很是欢喜。小唐把年礼交给老岳父后,就坐下来和吴解放说话。吴解放一下就说到昨天穷花提出来的出去打工的事。他昨天虽然勉强同意了穷花的要求,但是心里始终还是不甘。他想让金花劝说穷花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希望穷花能打消出去打工的念头。

吴解放对金花说:“昨天大春来拜年的时候,穷花和咱说要跟大春出去打工,大春也在旁边帮腔,咱想拦也拦不住。你说这事咋办好?”

岂料金花也站在穷花这边:“穷花出去打工当然比待在家里好。天天坐在家里等,天上能掉下钱来?这几年咱家要不是小唐到西安去捏面人、带着打些零工,咱这个小家也支应不下来。要不是小唐打工每年挣几千块钱回来养家,咱家的儿子也养不起。现在的娃儿条件也高了,每天只有小米粥、玉米饼硬是不行了,他们嘴比咱们小时候刁多了。”

穷花见金花支持她的打工要求满心欢喜:“姐。咱走了家里就剩下爹一个人了,你得常回家看看,看咱爹是不是缺点啥,给他买上。”

金花应承下来:“你尽管放心去。咱会常来看望爹。咱也会捎信给了银花、桃花、梅花她们,关照她们抽空常回家走动走动。”

吴解放又向小唐求救:“你看穷花出去打工成不成?”

小唐也表示赞成,还向岳父说了一些他在西安打工的经历和见闻,什么大雁塔、小雁塔、西安碑林、秦始皇兵马涌、临潼杨贵妃洗澡的贵妃池等等。

吴解放看到在穷花出去打工这件事上,风向几乎是一边倒。吴解放这时感到自己是彻底的孤立无援了。穷花出去打工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因为金花和小唐下午还要赶回去,他们就抓紧时间带着年礼去给吴新生拜年。金花已经一年未见过大春了,她现在很想见见他,还有大春的女朋友袁桂香是从贵州来的,她也想见见是啥样。穷花陪金花等人一起去大春家,把吴解放一个人孤零零地撂在家里。

吴解放在家细细地回味刚才金花和小唐说的话,他这下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外面的花花世界太精彩,对现在的年轻人有着极大的诱惑和魔力。现在的靠山村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已经无力留住现在的年轻人了。

在初三、初四这两天里,穷花忙着做出去打工的准备。根据大春的嘱咐,穷花必做的准备有两项:到村委会开一个外出务工证明和未婚证明,没有这两个证明,到了大城市办暂住证和找工作都不成,还有自己的身份证也不能忘了带。

乡下的村委会没有大衙门春节放假的习惯。初三下午,穷花直接找到村委会主任家里,她向吴主任说明了来意后,吴主任二话没说就把这两项证明开给了穷花。穷花剩下的准备工作是收拾出门用的衣物。大春说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洗换的一些内衣裤外,其余的旧衣旧裤不值得带了,以后到了城里重买新的。因为穷花的衣服本来就少得可怜,所以收拾衣物的工作异常简单。穷花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把该带的衣物收拾好了,全部该带的衣物包在一个布包袱里,不过五六斤重的样子。

吴解放一直在一旁看穷花收拾东西。穷花是他最小的闺女,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女儿。穷花后天要离开他到一个未知的城市去了,她要去闯荡一个未知的世界,虽然有大春、袁桂香和她在一起,他仍然放不下心来,假如穷花有个三灾两难,他和穷花相隔千里、鞭长莫及,一点劲也使不上。吴解放虽然先后有四个女儿离他而去,但是她们是出嫁,她们的未来是可以预知的,而穷花的未来目前还是个未知数,他当爹的怎能不为此担忧呢?可惜穷花此时此刻是无法理解他这个当爹的忧虑。

吴解放等穷花收拾完了,把她叫了过来。他哆哆嗦嗦地从炕席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小布包里又是几个红纸包。吴解放把几个红纸包一个个打开,里面是一些百元大钞。他从这些钱里数出了一千元钱递给穷花:“穷花。这些钱是你几个姐姐出嫁时,你几个姐夫家给的聘礼。这些年来咱不管再难,咱也没舍得动它一个子儿。这些钱原本是为你招女婿备下的,现在这些钱啥时候用得着还是用不着,咱都不知道。你这次出去处处离不开钱,这一千块钱你先拿着,给你在外面的时候做用度,余下的钱爹仍旧给你留着,如果你在外面感到不合适,还是回到爹身边来。”

吴解放充满舔犊深情的话,使有泪不轻弹的穷花眼框湿润了,眼泪渐渐盈满了眼框,几滴很大的泪珠沿着面颊无声地滚落下来。穷花有点呜咽了。她大叫一声爹,就扑到吴解放怀里大哭起来。她有点后悔自己的打工决定了。她决定明天一步不离地待在家里,陪爹好好渡过她这次离家前的最后一天。

第七章

不管吴解放和穷花是否愿意,初五的早晨还是如约而至。

吴解放早早地起来了,他要好好地为穷花做一顿早饭和准备一些穷花在路上吃的干粮。穷花已经到村外的水井担水去了,她要在临走前为爹把今天要用的水担好。穷花担水回来时,吴解放已经把小米粥煮好了,贴在铁锅四周的玉米饼也熟了。吴解放把玉米饼铲了下来,玉米粥也盛了出来,又在锅里放了一碗水,窝了四个水煮蛋。在吴解放全家里,只有两个人享受过这个待遇:一个是他婆姨生娃的时候,另一个是穷花。

吴解放把四个水煮蛋端到穷花面前,穷花死活不肯吃,她又把碗推给吴解放:“爹。你年岁大。你吃。”

吴解放把水煮蛋又推给了穷花:“这是爹特地为你做的。你吃了爹心里高兴。爹想吃鸡蛋家里不是还有吗?,爹下回再窝。”

穷花的眼睛又潮了。她知道爹决不会舍得自己窝水煮蛋吃,今天爹为自己送行而特地窝了水煮蛋,包含了爹对自己的深深的父爱之情,她最终顺从地把水煮蛋吃掉了。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穷花拎着那小小的布包袱机械地站在窑洞中央。吴解放把贴的玉米饼,用一块布包好给了穷花。穷花把玉米饼放入她的布包袱里。她在等大春和袁桂香。

过了一会儿,大春和袁桂香拖着一口带有滚轮的行李箱来喊穷花。穷花应声从窑洞里出来。她担心路上会有贼人向她伸手,就把包有一千块钱的小纸包给了大春,让大春把钱藏在他的行李箱里。

吴新生和他的婆姨也来为儿子和准儿媳送行。他们加上吴解放和穷花,一行五人走上了通往村外的山路。

大春和穷花几次劝送行的三位长辈回去,他们还是坚持要再送一程。

他们已经走得离村很远了,大春便站下来不走了,坚持不必再送了,吴新生他们才答应不再向前送了。

大春他们又向前走了一阵。当他们回头再看时,三位长辈依然在凛冽的寒风中目送他们远去。

今天是穷花人生道路上的又一个转折点。她要去迎接一个崭新的世界,同时也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坊间传闻三个洛杉矶的美国人到中国来旅游。他们都是第一次来中国。第一个美国人游览了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香港。他的评价是:中国拥有现代化的城市、豪华的宾馆、完善的基础设施、较高的生活水平,是一个发达国家,旧金山、洛杉矶、东京、伦敦、巴黎也不过如此。第二个美国人参观了河南、山西、陕西、新疆及东北地区,他还到过几个县城,在那里吃住了几天。在他眼里中国是一个中等收入的国家。第三个美国人喜好农家游,他在甘肃、贵州、青海、内蒙古等地的农村转悠,在乡镇、村庄体验了一段时间的农家生活。他的结论是中国是一个很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不可否认,这三个美国人看到的都是真实的现实,但他们以偏盖全,难免有失偏颇。中国的真实面貌应该是三者的综合体。这三个美国人演绎了一个现代版“盲人摸象”的故事。

穷花这次出门打工的旅行体验,比这三个美国人更加全面而且深刻。她跟着大春和袁桂香一路平安地抵达了目的地。在这二十几个小时的旅程里,他们搭乘过拖拉机、长途汽车、内燃机火车、电气化火车,最后的一段路程是乘的地铁。他们充分体会了最先进和最落后交通工具之间的差别。在地域上他们跨越了中国落后的发展中地区,中等收入地区和经济发达地区。穷花在一夜之间,梦幻般地穿越了中国现代发展历史上五十年的时空。

大春和袁桂香领着穷花乘自动扶梯出了地铁站。他们步行到了大春和袁桂香上班的东方度假村小区。东方度假村小区是一个典型欧式建筑风格的小区,小区背倚城市的东山,面对东湖,是一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小区沿东湖边盖了几十幢双联别墅和独立别墅,别墅群后面是近三十幢欧陆风情的小高层高级公寓。小区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和从大山里移栽过来的古树名木。小区里室内游泳馆、网球场、迷你型高尔夫球练习场、健身房、中心会所等设施一应俱全,几组汉白玉的西方雕塑,精心地布置在小区的重要位置上,从隐藏在花丛里的扬声器里,飘出一阵阵轻柔的西方古典音乐。小区里的一切设施都让住在这里的每一位业主,无时无刻都陶醉在西方的文化氛围中。精明的房地产开发商们,巧妙地用西方的建筑文化来吸引中国人的眼球。他们没本事把中国搬到西方去,于是就把西方搬到中国来。在若干年后,我们的城市已经布满了美国的摩天大楼、意大利的威尼斯水城、英国的郊区城堡、法国的乡村小镇,但是城市里中国式的经典民居,已经销声匿迹、断子绝孙了。日后我们的子孙们想了解中国的传统建筑,他们只剩下了三个选择:去看北京的故宫、各地的寺庙、还有档案馆里的照片。

第八章

穷花一踏进小区富丽堂皇的大门,就被小区里的异国情调迷住了。她实在想象不出能够住在如此华贵典雅、舒适娴静环境里的人,应该是何等高贵的人群。如果这里是天堂,她家的破窑洞就是地狱!

袁桂香带着穷花穿过小区的中心区域,到达她和大春合住的地下车库里。

小区的别墅区每户都有自己的私人车库,小高层高级公寓里的住户,使用大楼地下室的公共地下车库。因为是在白天,地下车库里空荡荡的,只停着少数几辆轿车。

袁桂香的一方天地是在地下车库的东北角落里,是用刨花板隔出来约十二三平方米的一间小房间,小房间东边顶棚贴近地面的地方有一扇气窗,上面安着两块一尺见方的玻璃,从气窗漫射进来的一点光线,不足以使房间明亮起来,所以袁桂香刚把小房间门打开,除了房间里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之外,穷花的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袁桂香摸到了电灯的开关,啪的一声响过,小房间顿时明亮起来,穷花这时才看清了小房间的全部陈设。沿着墙角摆着一张木板双人床。床板由四个砖砌的水泥墩支撑着。床边并排摆着两张旧桌子,估计是别人当废物扔出来,袁桂香拾回来后废物利用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台旧电视机和一些零星杂物,另一张桌子上摆满了锅碗瓢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只石油液化气罐和一套灶具。地下堆着几只纸板包装箱,可能是袁桂香和大春放置衣服杂物用的。这一切就是她们的全部家当了。穷花心想:论条件袁桂香这里的小房间和她家的窑洞十分相象,唯一的不同是多了那个石油液化气罐和灶具,有了它毕竟不用上山打柴火回来烧,弄得整个窑洞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她对袁桂香的住房有些失望,刚才进小区时的那点兴奋一扫而空了。

大春放下行李箱,招呼在穷花床沿边坐下。袁桂香拎了水壶到上面打水去了。

穷花问大春:“你俩就住在这种地方?”

“咱们不住这里住哪里?你初来乍到的,不了解大城市里的情况,现在城里的一套住房的价钱,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咱打一辈子工也买不起一小套房。咱别说是买房了,就是在附近租一套最小的套房,一个月的租金至少也要一千块钱。如果咱和桂香出去租房住,咱们交了房租、水电费后,就没钱吃饭了,只好成天喝西北风。就算喝西北风能喝饱肚子的话,西北风还要等到冬天才有呐。”

“大春哥。咱在家的时候以为你们在城里过着好日子,现在看起来咱想的不对了。”

“穷花。话也不能这么说。看起来咱和桂香住的条件不咋的,和在靠山村差不多,但是这里每月挣的工钱是在靠山村挣不来的。咱乡下人到城里来,不是为了享福,而是为了自找苦吃,为的是在吃苦之后能够挣到几个血汗钱,不然哪会有这么多农村人往城里面钻?”

正说着袁桂香打水回来了。她把水壶放到液化气灶上点火烧开水:“穷花。我们等水烧开了,你先洗洗脸,再喝点水,然后我们陪你上街看看,顺便买牙刷、牙膏之类的东西。东西买好后咱们一起下馆子吃饭。”

回到城里袁桂香把“咱们”改回到“我们”,这里不是靠山村,她用不着再跟着大春说“咱”了。

穷花问袁桂香:“今天不在家做饭?”

“今天我们刚回来,家里什么菜也没有,再去买菜回来饭做挺烦的。今天你是客,说什么我们也得请你一回。”

“咱哪算什么客呀?都是一家人甭那么客气!”

袁桂香说:“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只有今天客气一回,从明天起你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谁也甭客气来客气去的,这样反而生分了。”

在等水烧开的空隙,穷花问袁桂香:“你们上茅房咋办?”

“小区里有公共厕所,大小便都到那里去解决。公共厕所要收费,不是小区里的人上公共厕所要交钱,每次三毛。我们去不用交钱。”

“夜里起夜咋办?”

“用那个。”袁桂香用手指了指墙角,那里摆着一个高脚的搪瓷痰盂。

说话间水开了。大春拿了三个玻璃杯用开水烫了烫,往杯里放上茶叶冲上开水。袁桂香又拎了一个以前装涂料的塑料桶,上去拎了一桶自来水下来。三人简单地梳洗一下,喝了几口茶就上街去了。

第九章

东方度假村小区地处老城墙的边上。出了老城门的遗址就是东山风景区。可惜老城门解放后就拆掉了,只有在东山风景区内,还残存着一段快要坍塌的断垣残壁。老城墙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默默地渡过它最后的时光。

东方度假村小区的对面,就是一个大型超市的社区店,大春他们三人在超市里很快就把穷花必需的一些用品买齐了。他们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小饭店坐了下来。饭店服务员送上了茶水后递了上了菜单。大春挑了菜单上经济实惠的几道菜:麻婆豆腐、三鲜锅巴、青椒炒土豆丝、西红柿鸡蛋汤和三碗饭。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里,大春说:“穷花。明天咱当班,抽不开身。你明天自己在附近逛逛也行,帮桂香干点活也行。后天咱调个班,陪你去劳务市场找工作。”

穷花有点迷惑:“去劳务市场找工作?”

“劳务市场就是介绍农民工找工作的地方。需要农民工的老板去那里招工,要找工作的农民工去那里登记。两下里一凑合就成了。”

穷花听明白了:“成。咱明天就先帮桂香干点活吧。”

饭店服务员把菜送上来了。上的第一个菜是三鲜锅巴。在一个很大的盘子里放着刚炸好的锅巴,锅巴泛着金黄色,香气扑鼻。服务员又把大碗里浓浓的三鲜汤汁浇在锅巴上,锅巴发出很轻的一阵刺啦声。穷花问:“这是啥菜?”

大春说:“这道菜叫做三鲜锅巴。以前咱吃过,感觉味道不错,锅巴又脆又香还管饱,所以今天咱又点了这道菜。听说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曾经吃过这道菜,感觉这道菜色、香、味都好,还为这道菜赐名‘天下第一菜’。”

穷花夹了一块锅巴尝了尝,果然又脆又香又鲜:“咱今天也享受了一回皇帝的口福。”

服务员把菜上齐了,三人埋头吃饭。席间无话。

三人吃完饭,桂香结账。服务员说共计四十二块钱,两块的零头免了,收四十块钱。桂香付了账。穷花见这顿饭花了四十块钱实在心疼:“大春哥。这么一顿饭要花四十块钱,太不值了。咱到城里一个子儿还没挣着呐,反倒一下子就先花了四十块。”

大春半开玩笑说:“咋不值了?享受一回皇帝的口福咋不值四十块钱?穷花,你只要在城里待上几天就会明白,城里卖苦力的人挣钱不容易,可是城里花钱花得容易,这儿不比咱靠山村,早上一睁开眼就得要开始花钱了,比如早上买早餐、上班乘公共汽车都要花钱。”

穷花从来没有当过家,这顿饭她感悟到了‘当家方知柴米贵’的老话,的确言之凿凿。

当晚大春住到保安公司的集体宿舍里,他把小房间留给了桂香和穷花。

当天晚上穷花睡的很不踏实。这并不是因为她进入了一个新环境而产生的不适应,而是在半夜前后,小区里的先生、小姐们陆陆续续地从夜生活场所归来,汽车驶入地下车库不时发出的嘈杂声吵得她无法入睡。她开始怀念靠山村万籁俱寂的夜晚,靠山村虽然有些死气沉沉,但毕竟允许入睡的人做个好梦。她今天在这里想做个梦,哪怕是做个噩梦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钟,地下车库进出的汽车少了,穷花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桂香早已习惯了这种干扰,她上床没多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穷花醒来,桂香已经上班去了。穷花从暖瓶里倒点热水简单地梳洗一下,就从地下室里上来找桂香。她在小区里找了两幢公寓楼,才看到桂香正抱着一只垃圾箱吃力地往垃圾车上倾。穷花急忙奔过去搭上了一把力,垃圾箱的垃圾轰然倒进了垃圾车,一股垃圾腐败的恶臭,伴随着倒垃圾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穷花不习惯这种气味,心里直犯恶心,可是想吐又吐不出来。她不由得心想:清洁工这碗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她从桂香的身上,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从她决定进城打工以后,从前在靠山村那种懒散悠闲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时天已大亮,整个小区开始苏醒了。送奶工人把当天的消毒牛奶送进每户的奶箱里。喜欢晨练的人也运动开来了,有练太极拳的,有打网球的,也有在广场一角的运动器材上练功夫的;家里养的宠物狗被主人关在家里,此起彼伏地叫着,好像是狗狗们也在大声地互相倾诉。

由于有了穷花做帮手,桂香今天清理垃圾轻省了许多。两人很快就把管区里的全部垃圾箱清理干净,把垃圾都装进了垃圾车。垃圾里能卖钱的塑料瓶之类的废品,收集到挂在垃圾车上的蛇皮袋里。桂香在前面掌着垃圾车的车把,穷花在垃圾车的后面推,两人合力把垃圾送往垃圾中转站。

从东方度假村小区到垃圾中转站大约有两里路,一路上都是平坦的柏油马路,穷花感到推车并不吃力,但是从垃圾车旁边飞驰而过的汽车使她非常紧张,她生怕哪辆汽车一时得意忘形,会一头撞将过来。桂香是司空见惯了,她在前面昂首阔步地拉着车,大踏步地前进。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桂香和穷花把垃圾送到了垃圾中转站。她们把一车垃圾倒进中转站里的地沟里后,拉着空车往回走。穷花看见马路上的大汽车、小轿车,还有横冲直撞的碴土车,像闹蝗灾时地里的蝗虫那样,一眼望不到头。她问桂香:“城里咋来那么多的车?咱在乡下一年也见不着几辆车。既然车那么多,城里为啥不多修几条路?既然路那么少,为啥不少卖几辆车?”

穷花的问题看似简单,但要说清楚也非易事,这个问题国内的专家学者们一直在争论不休,至今也没有得出令人信服的答案。桂香只是贵州山里出来的小女子,自然更加没有答案:“我也不知道。”

对于刚到大城市才两天的穷花来说,她想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心里的疑问是同样的多。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明天她和大春去劳务市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在等待着她?

在回去的路上,桂香找个废品收购站,把蛇皮袋里的废品卖了,又去农贸市场买了两斤面条和几棵青菜,她们回家后下了一锅青菜煮面。她和花穷吃了一顿比早饭晚、比午饭早的早午饭。

吃完饭两人又去忙开了。桂香去清扫楼道和楼梯,穷花拿着抹布拎着水桶擦洗楼梯扶手,还有每层搂道里的气窗。等桂香负责的三幢小高层公寓的内部清洁工作忙完了,紧接着是小区路面的第二次清扫,穷花则帮着捡丢弃在草坪上的废纸、烟头和空塑料瓶。两人一直忙到天快黑了才忙完。穷花想起大春在家时曾经说过,桂香一天忙到晚累得贼死,并非是夸大其词。农民工要在城里混口饭吃,真要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才行。

干完活回到地下车库里的小房间,桂香和穷花又累又饿,打算把上午剩下的菜煮面热了吃。大春下班了。他把保安公司发的盒饭拿过来给穷花,说让他和桂香一起吃上顿剩下的面条。穷花坚决不肯。桂香在一旁也帮着大春劝穷花吃盒饭,劝了几遍也是无功而返。最后还是按穷花的提议,一份盒饭三人分着吃了,剩下的菜煮面三人也吃了个锅底朝天。

吃完饭桂香去洗涮锅碗。大春跟穷花说:“明天咱换了班。咱俩明天上午到劳务市场去撞大运。”

穷花问:“找工作为啥说是撞大运?”

“现在城里是需要找工作的农民工人数很多,企业需要农民工的数量,比找活干的人数相对要少,这叫做供大于求,所以是人家挑咱,不是咱挑人家。一般找工作去一次两次劳务市场不一定准能行,这不是去撞大运吗?咱明天陪你去找工作,也不一定就能成,万一明天不行,你去过一回了,好歹也先认个地方,知道乘咋样的公交车能去,下回你自己一个人不就也能去了?”

穷花一想,大春的话言之有理:“撞大运就撞大运吧!明天咱们去撞撞看,希望咱能撞上好运。”

桂香把锅碗洗好了,又灌了一壶水放在液化气灶上烧着。大家坐下来看电视。

电视机刚打开,正赶上本市电视台的城市频道在播“民生新闻”节目。记者正在报导今天上午本市某建筑工地上,农民工讨要工资的新闻。

穷花看完这段新闻陷入了沉思,下面的新闻说了些什么,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刚从一个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一下子掉进了这花花世界里,她内心世界的平静被搅乱了。她看到了眼前这个世界的美丽,也看到了桂香的生存现状,今天还看到了农民工讨要工资的艰辛,她不知道明天找工作会是怎样的结果。她的城市之梦与现实之间有着很大的距离。

因为明天仍旧要早起,桂香看了一会电视就准备睡觉了。大春也走了,回他的集体宿舍去。

关灯以后,穷花睡在床上想起了她爹,他一个人在靠山村行吗?金花这几天回去看过爹没有?也许是白天太劳累了,想着想着穷花就睡着了。

这一晚她睡的很沉,连汽车进出地下车库的嘈杂声都没有听到。

第十一章

第二天大早,袁桂香照旧又去清扫小区路面了。

大春和穷花起床后,两人在路边早餐摊上草草地吃了两份煎饼包油条,外加一人一碗豆腐脑。穷花感觉饱了,但是大春还是意犹未尽,他因为今天有要事在身,所以也顾不上许多,便领着穷花直奔全市最大的南德门民工劳务市场。

他们先乘上了二十路公交车,然后在大钟楼换乘地铁一号线到达南德门站。

一路上大春不时地向穷花介绍沿途的站名和标志性建筑。大春说,穷花只要记住了这些站名和标志性建筑,她独自出来就不会迷路了。穷花聪明机灵,把大春的指点一一记在心里。大春还特别关照穷花,平时出门时身上多准备一些一元的硬币,无人售票公交车上不找零,你把一张十块钱的纸币放进投币箱,也只能当一块钱使,那亏就吃大了。

地铁列车抵达南德门站只用了二十分钟。大春他们出了地铁站,对面就是南德门民工劳务市场。市政府把民工劳务市场设在这里,是利用了南德门广场边上的这块空地。这块空地原来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商准备用来盖中国第一高楼的。开发商在土地拍卖会上拍得这块地后,规划了两年还是没有动工,连该交给市政府的土地出让金还没能凑齐,让这块土地白白长了两年的荒草。今年市政府见开发商仍无动静,才由市土地部门将这块闲置土地依法无偿收了回来。市政府在为这块地重新找到买主之前,先利用它建设了一个民工劳务市场。鉴于劳务市场的临时性质,所以劳务市场的建筑十分简陋,除了一排市场工作人员的平房外,其余的建筑都是临时性质的大棚。大棚的顶看起来有点像是体育馆的天穹。

春节刚过,这段时间是农民进城打工的一个高峰期,不但交通运输运力紧张,劳务市场里也是人满为患。劳务市场里营垒分明,从他们的衣着上可以把两个营垒区分开来。穿着整洁的人是劳动力的买主,余下的人是出卖劳动力的农民工。马克思说劳动力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因此劳务市场和农贸市场没有太多的区别。

劳务市场里的农民工也分成几个不同的工种区域。从事同一工种的农民工自发地集中在一个区域里。那些与建筑行业相关的农民工,他们在自己的胸前别着一张白纸,上面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木工、电工、钢筋工、油漆工等字样,可以方便雇主们的挑选。他们蹲在地上等待雇主们雇用,仿佛和农贸市场里陈列的土豆、青菜别无二致。

来劳务市场找工作的妇女多数是出来当保姆的,她们集合在劳务市场的另一边。她们有的操着四川、湖南、贵州、安徽等地的方言交头接耳,有的和雇主讨价还价,希望自己能卖出个好价钱。

大春和穷花是第一次来劳务市场。在这万头攒动的人海里,他们不知如何迈出第一步。大春从人缝里看见到不远处的平房门前挂有劳务咨询的牌子,就拉着穷花挤了过去。他想不妨先去咨询一下再作定夺。

劳务咨询处前等待咨询的人不少,大春和穷花排队等候了半小时,终于轮上他们了。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每天在农民工们无穷无尽的问题轰炸下,她显得疲惫和机械。她问大春:“你们有外出务工的证明吗?”

大春把穷花带出来的两份村委会证明呈上:“有。给。”

中年妇女接过证明粗略地看了看,又扫了穷花一眼:“她的暂住证呢?”

“她的暂住证还没来得及办。”

“那你们今天白来了。没有暂住证就不能办理劳务登记。你们赶紧回去,到居住所在地的派出所办理好暂住证后再来吧。今天你们可以先把劳务登记表拿回去填上。你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只要带上办好的暂住证和填写完整的登记表,就可以直接到隔壁的登记处办理务工登记。”说完她把两份材料连同登记表一起扔了出来,这意味她为大春做的简短咨询到此结束。

穷花捡起证明和表格。尽管来此之前大春曾经替她打过心理预防针,但是今天出师居然如此不利,心里难免有点失望:“今天找工作的事情就这样完了?下面咋办呢?”

大春见穷花着急便安慰她:“你别着急。在省城里找个满意的工作很不容易,一天两天之内找不到工作也是常有的事。东方不亮西方亮,咱们去那边找找看。说不准那边会有招工的私人老板。今天既然来了,不管工作找得到还是找不到,打探一下市场行情总归是有用的。”

大春领着穷花挤到一大群找工作的农村妇女堆里,估计这里的村姑们至少也有七八百人之多。从农村来的年轻的和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她们不需要利用劳务市场这个就业渠道。她们直接流向了城市里的娱乐场所,任由她们在灯红酒绿里跌爬滚打:接受卫生防疫部门发放给她们的安全套、向税务部门缴纳她们的个人所得税。所有来劳务市场找工作的农村女人,都是经过娱乐场所这个筛子筛选下来的名落孙山的女人。她们不是年龄偏大就是长相过于平平。

当年轻貌美的穷花出现在这群村姑面前,犹如鹤立鸡群,又如一道闪电,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一副普通城里人装束,看上去还有一点斯文之气。他问:“请问这位小姐是要找工作?你愿意做保姆吗?”

大春回答说:“她是在找工作。有合适的人家做保姆也可以。你家要雇保姆?”

“我家是要雇一位保姆,准确地说是为我的老爸找个住家保姆。我们的母亲过世了多年,我老爸现在六十多岁,退休以后一直是一个人单门独户地过日子,生活很是孤单。我们兄妹几个早已自立门户,平时工作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来陪老爸,更没法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因此想为老爸请一个‘全天候’的住家保姆。一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二来也能解除他的孤单。”

大春听了对方的雇佣要求,觉得穷花去这家人家干保姆挺合适。穷花只需要伺候一位老爷子,不但工作量不大,而且人际关系也简单。人际关系是中国最深奥的一门学问。如果雇主家家庭成员众多,往往众口难调,做个好保姆是难上加难。

大春有了谈下去的意向,便想对老爷子做进一步的了解:“你家老爷子退休前干啥的?”

“我老爸在机关里当处长。”

大春听说他家老爷子是当处长的,心想他家的住房条件肯定错不了:“你老爷子家里有单独的保姆房间吗?”

“我老爸住的是三室两厅,他一个人哪里住得了这么多房间?我们家当然会有保姆的单独房间,而且每个房间里都有空调和彩电。家里还有洗衣机、热水器、吸尘器,厨房小家电样样都有。保姆的工作不会很累的。”

大春对有保姆的单独房间这一条很满意。穷花一个闺女家,没有自己的单独房间不但生活不方便,而且也不大安全。他接下来该关心钱了:“每月的保姆工资你们准备给多少?”

“每月底薪一千元。”

大春听到是一千元,心里直犯嘀咕:保姆市场的一般行情是,管吃管住的住家保姆工资,大约在六七百元之间,为什么这家开出的保姆工资高出了百分之五十?是这家人太有钱?还是这家人太大方?他担心这个看起来很诱人的馅饼,会不会是个陷阱:“保姆工资啥叫底薪?”

“底薪就是保姆做一般家务的工资。如果能帮助我老爸消除孤独,这个报酬另外计算,按天按月算都行。”

大春现在清楚了,这个貌似斯文的人,说了“全天候”、“住家保姆”、“底薪”等等关键词,这七绕八绕后面的最本质的词是“全天候”。他是用冷涩的外交语言说出了最肮脏的意思。这家伙是要穷花陪他父亲上床睡觉,唯有这样他老爸才能消除孤独。

大春气极了,扬起拳头对那家伙大吼一声:“你家的保姆咱当不了。你是个混蛋、畜生!快滚!”

那家伙一下被吓呆了。生意不成仁义在,你们何必如此呢?他见情景不妙赶紧溜走了。

大春紧拉着穷花,头也不回地出了劳务市场。

第十二章

大春和穷花失望地回到东方度假村小区。下午他和穷花去派出所为穷花办好了暂住证。晚上大春吃过饭上班去了。今天和他搭班的是老刘师傅。老刘今年五十出头,从东北到本市工作了二十几年,算是半个本地人。老刘在风华正茂的年龄,不幸赶上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革命不打紧,把当时的革命小将小刘革命到农村去了,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好几年。直到一九七七年全国恢复了高考,小刘才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本市一家国营大型电子企业。老刘本来以为自己从此时来运转了,可是他万万也没想到,自从中国引进第一条彩电装配线以后,中国的电子工业每况愈下,终于不敌国外的企业和技术,中国的电子企业纷纷倒闭破产,老刘在一片破产声中随之下了岗。老刘下岗几年后,市政府启动了四零五零(四十岁的女职工、五十岁的男职工)再就业工程,老刘这位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才有幸被安排到小区里做一名保安。好在老刘生性开朗,他常挂在嘴边说他是三下干部∶一是从东北到南方工作,是南下干部。还有两下是下过乡、下过岗,遗憾的是他没有跨过江、扛过枪。他说完还大笑一阵,仿佛他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晚上十点过后,小区的电动门关了,只留一道小门供业主进出,只有在业主的小轿车进出时,才临时开启电动门放行。大春和老刘坐在大门口的警卫室里值更、聊天。大春就把上午和穷花到劳务市场找工作的经过说给老刘听,大春讲到那鸟人要找上床保姆的时候,又狠狠地把他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老刘毕竟是有文化的人,平时喜欢读书看报,见多识广,“上床保姆”的新闻不久前还上了晚报的头条。他对此事的讲评当然不同一般:“大春你虽然年纪比我轻,但是你的观念还是落伍了。‘上床保姆’是保姆行业现在新推出的一个服务项目,保姆白天干家务,晚上陪男雇主睡觉,所以又叫全天候保姆。全天候是引用的航空术语。飞机二十四小时都能起降,叫全天候飞行。全天候保姆的意思现在你明白了吧。全天候保姆有利有弊:从好的方面说,保姆全天候,保姆增加了收入,生活可以得以改善;雇主一方从保姆身上得到了身心的愉悦,有益于健康。如果从坏的方面说,如果保姆不是心甘情愿地上床,这就和卖淫差不多,保姆丧失了自己的人格。从雇主一方来说,和保姆上床也有一定的风险。如果保姆是个巧于心计的女人,她会以此为借口敲诈钱财。一旦这种见不得阳光的事闹起来,多数是雇主花钱消灾,雇主睡保姆的经济成本,比上洗头房还高。所以雇主雇用‘上床保姆’要慎之又慎。”

老刘的话振聋发聩,大春犹如醍醐灌顶。但是大春只关心“上床保姆”坏的一面:“这类事难道没人管?”

“黑格尔的名言‘存在就是合理’。你说该怎么管?他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了吗?再说这类事情是两个人关起门来做的,你叫警察天天半夜三更挨家挨户查户口?就是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只要他们两个人愿意做,警察也管不了。你不是和桂香同居吗?警察能抓你到派出所关起来?”

大春见老刘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了,有点急了:“桂香可不是‘上床保姆’,咱是一个打工仔,用得起保姆吗?”

老刘接着说:“我不是说桂香是‘上床保姆’,现在的社会对个人隐私宽容度大多了。男女之间的苟合是个人的隐私,社会和他人都无权干预。所以你可以和桂香放心大胆地干(诡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和桂香的事决不会有人管。”

老刘是个博览群书的人。他虽然是一名工程技术人员,但对政治、经济、哲学、文学都有研究,只是他当保安用不着如此深奥的学问,实在屈才了。

老刘对大春的这一通说教,应属于“社会大学”里的初级教程,这对大春来说是深了一点。虽然今天老刘的说法有点偏激,但是还有他合理的一面。因为我们的社会现在正处于社会的转型时期,道德体系已经被冲击得千疮百孔,如今的价值观也是多元化了,社会评价体系十分混乱,各种观点和行为都有人理解甚至支持。新生代的小青年,已经发展到接近美丑不分、黑白不辨的地步。导致社会学家不得不有这样的担心:“如果我们社会的基本道德都被颠覆了,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再去坚守呢?”

大春虽然屈从了老刘的理论,但是疑惑尚存:“现在真会有人愿意做‘上床保姆’?”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当然有人愿意做‘上床保姆’。娱乐场所里有做小姐的,雇主家里就会有做‘上床保姆’的。她们的动机都只有一个:钱。但两者又有区别,做小姐的想致富,做‘上床保姆’为生存。生存权是最基本的人权。人先得生存下来,以后才能谈得上人的尊严。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就是这个意思。”

就大春的理论水平而言,他和老刘简直有天壤之别,他无法和老刘争辩,虽然他不知道黑格尔是何方神圣,既然“存在就是合理”,咱也不必对“上床保姆”去瞎操心,只要穷花不参与到“市场行为”里去就行,否则以后他再也无脸去见叔叔吴解放了。他说:“别人咋办咱也不管,穷花是决不能去做‘上床保姆’。即使穷花愿意做咱也不准。”

老刘说:“那当然。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这一步的。不过穷花想做保姆,不能到劳务市场里去瞎撞,要走正规的渠道。”

“什么样的正规的渠道?”

“比如说家政公司、市妇联的就业指导培训中心都是正规的渠道。”

老刘提供的信息大春十分受用:“你知道市妇联的就业指导培训中心在哪条路上?招外地人吗?”

“市妇联的地址很好找,就在中山路上。招不招外地人我不清楚,我想不应该有问题,妇联培训的都是中国妇女,中国妇女还能分本市的妇女和外地的妇女?”

“咱也希望不分才好,这样穷花就有指望了。我明天早上下了班,让穷花自己先去妇联试试。”

接下来老刘又和大春乱侃了一阵山海经,还讲了几则社会上广为流传的黄色笑话,来打发天亮下班之前的几小时无聊时光。

第十三章

大春下了夜班回到桂香那里吃早餐的时候,把有关妇联就业指导培训中心的消息告诉了穷花。穷花得知这消息很兴奋。大春说:“现在时间还早,妇联还没上班,咱先回去歇会儿,八点钟咱陪你一起去妇联培训中心瞧瞧。”

穷花知道大春昨晚一宿未合眼,坚决不答应:“你回宿舍上午好好睡一觉,下午你又要接班,你上午不睡一觉缓缓神,下午上班会挺不住的。咱自己的路终究要靠咱自己走,你总不能一辈子陪着咱吧?”

大春见穷花说的也在理,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他就把去妇联的乘车路线告诉穷花:“市妇联在中山路六号。打咱这儿走先乘四十八路到市政府站下车,再转三十一路车就可以直达中山路了。下车后找人打听市妇联,你准能找到。记住啦?”

穷花说:“记是记住了。可是咱不想乘车,咱想走了去。从咱这儿走到妇联有几里地?”

大春被穷花的怪念头弄糊涂了:“你有车不坐反倒要走着去?不会是舍不得两块钱车钱吧?”

“能省下两块钱车钱有啥不好?这一来一去就能省下四块钱。打咱出来以后,一直只是在花钱,哪天能挣到钱还不知道。天天只出不进,咱爹给的钱用完了咋办?能省的地方尽量省一点总归错不了。不过咱心里还有别的意思。咱既然决心到省城来闯荡,咱就准备用脚把这个城市一步一步走个遍,让咱先认识认识这个城市,以后让这个城市也认识咱。”

穷花的倔脾气大春是知道的,但是倔到这种程度却在大春意料之外。穷花无心之间讲的这句话,使大春感到穷花在几天之内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你真想走了去也行。打这儿到市妇联的路程,多估一点还不到十里地。”

“咱原来以为有多远呢,这比咱小时候上学的路还近。咱现在就走,走到市妇联说不准还没到她们的上班时间,咱可以赶上报名的第一名。”

大春见穷花天真无邪的样子也乐了:“路上多小心一点。过马路要小心车子,别让车撞了。城里开车的人,不管开轿车还是开卡车,个个横行霸道着呢!只有人让车的份,没有车让人的理。”

桂香也说:“现在外面拐骗妇女的骗子不少,你除了问路以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不知道现在不讲诚信的人忒多,你不要被人家骗卖了,还帮着骗子数钱。”

穷花一一答应后,在大春那里拿了点零钱,带上村里的证明、身份证和昨天刚办好的暂住证就出发了。穷花沿着四十八路公交车往市政府方向的线路走。穷花确实非常机灵,她走在路上见到有四十八路公交车从身边驶过,就知道大方向没错。她每到一个公交车站台,会再停下来看看公交线路牌,以确保万无一失。如此一路走来,不久就走到了市政府门前的花园广场。

广场前有两个十字路口,她为到哪一个十字路口去找三十一路车的线路犯了难。她在东侧的十字路口站下来。她想起了桂香的忠告,要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来问路。此时十字路口的前方是红灯,有几位行人站在斑马线后面等候过街信号。穷花看见身旁的一位老大爷慈眉善目,就向老大爷打听去中山路怎么走?老大爷告诉她南面第二条横马路就是中山路。

穷花谢了老大爷,她沿马路向南走了二十分钟,已经走到了中山路。穷花在中山路上很快就找到了市妇联。市妇联门口警卫室墙上的挂钟正指着七点半钟。警卫说机关八点钟上班,要穷花八点以后再来。穷花就在中山路上徜徉。中山路是城市的主干道之一。马路两边还是上世纪初种下的一排排法国梧桐树,都有人的一抱粗细。现在是早春时节,树枝光秃秃地交叉在马路的上空。透过树枝看到的尽是高楼大厦,商厦、银行、证券、保险、电信等等商贾巨头林立。面对眼前如此壮观的景象,穷花这回是大开了眼界,可是她想象不出,在这堆钢筋混凝土里,成千上万的人究竟在忙着什么。

穷花在中山路上转了一圈,估计离八点钟不远了,她就返回到了市妇联。

第十四章

穷花在市妇联警卫的指点下,乘电梯上了八楼,找到了市妇联就业指导培训中心。培训中心占了八楼整整一层楼面,这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是很难一见的。说起其中的原委也有点可笑,只与阿拉伯数字八有关。

中国的商人对“八”是顶礼膜拜、趋之若鹜。商人们认为逢“八”即“发”,所以企业开业时间最好是八月十八,汽车车牌号最好是八八八八八八,送礼也要八八八八。中国的事情总是有点怪。报端常见的官商勾结报道,唯有在“八”字上中国官商对立,永远勾结不起来。机关里流行“七上八下”的迷信说法,因为领导们唯恐自己“八下”,所以办公地点一般设在可以“七上”的七楼,也有领导把办公地点设在九楼的,“九”不但有“久”的寓意,而且“九”是易经里最大的数,所以把办公地点设在九楼的领导,都带上一点唯我独尊的意味。由于领导们对“八”避之唯恐不及,妇联就业指导培训中心才能在八楼占据了这么一大片办公好地方。

妇联是妇女们的家。穷花在培训中心接待室里受到了热情地接待。一位和穷花年纪相仿的姑娘小赵接待了穷花。她查验了穷花的身份证、暂住证和村里的务工证明后问穷花:“你准备报名参加哪一类的培训?”

“培训还分啥类?咱们这儿有哪几类培训?”

穷花进入接待室时没有留意正面墙壁上悬挂的一长溜告示牌。小赵把穷花领到告示牌前,结合告示内容向穷花做了宣讲:“培训根据就业方向分成好几类。有文秘类、服装类、家政类、工艺类、餐饮类,你先看看分类介绍,再决定报名参加哪一类培训。”

小赵走了。穷花先看告示牌上的文秘类,学习内容是电脑windows中文操作系统、五笔输入法、office文字处理软件等,一看见上面有自己不认得的洋文,穷花摇了摇头。第二个是服装类。培训服装厂里的裁剪工、缝纫工、熨烫工,穷花这辈子连衣服都没买过一件,学习做衣服也不中。接下来的工艺类和餐饮类,学习制作小工艺品和开小吃店的技艺,穷花自衬不具备发展工艺和餐饮的条件,也只能放弃,最后只剩下家政类了。所谓做家政是一个体面的说法,说穿了就是做保姆、做佣人、做老妈子。以前的中央大学金陵女子学院设有家政系,学习上层社会礼仪和相夫教子的艺术,这是达官贵人们家小姐、太太们学习的家政,和当今的家政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穷花见家政培训说明上只要求学员身体健康,愿意吃苦再加上耐劳外,没有其它的附加要求,因此她心里很是中意,另外,家政培训还有三条好处也不容忽视:一条是家政类培训时间短,只要半个月时间;另一条是家政培训不收培训费,其它的几类培训都有材料费、培训器材使用费等等收费项目;第三条是培训中心负责安排工作。

穷花拿定主意以后就去找小赵。小赵很乐意地为穷花办好了报名手续。

培训中心的家政培训班是随到随学的流水班,和后现代主义文学一样,从书中任何一个章节开读都可以,即使从最后一章向前读,也照读不误,所以家政培训班可以随时插班学习。小赵告诉穷花,只要她愿意,现在就可以去参加家政学习。穷花今天反倒不急于入学,她首先要把学习的内容问清楚,回去可以向大春和桂香做详细汇报,她还要写封信给爹报个平安,谈谈在大城市里的见闻和感想,汇报培训中心学习内容和培训中心负责以后安排工作等等。

穷花对家政培训项目向小赵做了询问,小赵很干练地介绍了家政培训的详细课程:比如学习家用电器的使用及保养,常见的家用电器有电冰箱、洗衣机、空调器、加湿器、电热水器、饮水机、吸尘器、打蜡机等等,厨房小家电有洗碗机、微波炉、电烤箱、咖啡机、榨果汁机、豆浆机、土司炉、电水壶等等。还要学会如何为小狗、小猫等宠物洗澡、上超市如何选购狗罐头、狗粮和狗玩具,如何溜狗带狗散步,大型观赏鱼缸里的热带鱼怎样喂养,四时八节的花卉应该如何养护等等。这一大串的杂七杂八的名词搞得穷花一脑子浆糊。

小赵接着向穷花指出:上面这些内容学起来容易,最难的是厨艺,做好家常菜很不容易,要根据主人家的生活习性而定,比如四川、湖南人嗜辣成性,山西人多爱吃醋,江浙人喜欢菜里多加糖等等。做菜有四大菜系,分成鲁、川、苏、粤四系。川菜系重油重味、嗜麻辣,鲁菜系用料考究,善用烤、炸、蒸、扒等方法,以汤调味。粤菜系取料广、用料严,口味清、鲜、爽、滑。苏菜系味兼南北,河鲜丰富,选料严谨、制作精致、注重配色、讲究造型、四季有别等等。四大菜系之外,还有闽菜、浙菜、徽菜、湘菜、京菜、上海本邦菜。如此不一而足,说得穷花只觉得天昏地暗。

小赵为了证明自己言之有据,领着穷花到了厨艺培训现场操作间。老师正教学员练刀功。一盘青椒炒土豆丝,要将土豆切成细若粉丝,这手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学习厨艺果真是最难的家政课程。

两人从操作间退了出来。穷花和小赵说好从明天开始,她正式来参加培训。

在走回家的路上,穷花一直在想:城里人过日子咋这样复杂,她未来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她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十五章

穷花在妇联就业指导培训中心里参加培训,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在简短的结业仪式结束后,穷花捧着那张培训中心颁发的结业证书,感觉到她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可是这半个月的培训,让她生吞活剥地咽下去那么多的教材内容,只有小学文化的她,哪来如此强大的消化能力,所以穷花觉得肚里憋得慌。这时候她想到了刚才给她颁发结业证书的陆主任。

培训中心的陆主任待人接物和蔼可亲,博得学员们的一致好评,他也乐意和学员们打成一片,彼此亲如家人。因为穷花觉得陆主任可以信赖,所以她想到陆主任那里说说自己心中的郁闷,来个一吐为快。

穷花去找陆主任的时候,他正端坐在主任办公室里,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晚报看半天。他见穷花进来,仿佛穷花给他带来了一次工作机会,刹那间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在这一届结业的家政学员中,陆主任对穷花印象最为深刻,原因是漂亮的脸蛋很容易给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和无限的遐想,所以他把穷花的名字牢牢地记在心里。他请穷花坐下,亲切地问:“穷花。有事吗?”

“陆主任。咱天生就是个笨人,这回培训班培训的内容那么多,咱记都记不过来。要是叫咱马上去东家那里干活,咱笨手笨脚且不说,说不准啥时候咱会捅下漏子来,你说这咋好?所以咱想请你帮个忙,让咱在培训中心再培训一次,从头再学一回,你看行不?”

拿到结业证书的学员要回炉重学,显然是对培训工作巨大成绩的否定,陆主任自然不能答应,而且还有一个穷花尚不知道的秘密原因,他更不能答应穷花的请求:“穷花。这段时间据我的观察,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不要妄自菲薄自己吗!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说自己笨呢?古人说,学无止境、学海无涯,任何人的学习都是一辈子的事,不是有活到老、学到老的说法吗?你爱学习的精神我赞成,不过假如我同意让你再学一期,你能够保证学习的全部内容都能融会贯通?我看可能性不大。你有了一次学习的机会已经不容易,下面还有好多人排着队等待培训呐,你总不能这么一直学下去,而让别人失去参加培训的机会吧。毛主席说过:‘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是我们学习战争的最好方法’。你一面干一面学,在干中学,也是一种多快好省的学习途径。”

陆主任在上初中的时候当过毛主席的“红卫兵”。他自从参加工作后,喜欢在讲话中引经据典,所以在政治上进步不快。他到了这把年纪,才坐上了培训中心主任这个宝座。市妇联就业指导培训中心是一个副处级单位,陆主任的级别当然是副处级。他这辈子想要把这个副字拿掉,已经没有多大的指望了。

穷花见陆主任不肯答应,她也无话可说,起身要走:“谢谢陆主任。咱走了。”

陆主任叫住了穷花:“穷花。你等一下。我刚才那样讲,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培训中心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工作岗位。详细情况你去问小赵,她会给你做出具体的安排。你能早点挣钱难道不好吗?”

穷花听到这个消息是又惊又喜。她万万没想到解决自己的工作事情是如此的一帆风顺。她风风火火地找小赵去了。

培训中心刚刚结业的学员,并非都有穷花那样的好运气。培训中心如此迅速地把穷花派出去是另有原委的。这好像是美国在伊拉克有战事,西点军校的毕业生一毕业,就直接开往了伊拉克战场。

大约在一周前,炎黄银行市分行行长王悍东到培训中心找陆主任,他要在培训中心挑一个住家保姆,还特地强调了保姆要年轻漂亮一点的,理由是他家里常有贵客光临,他这种身份的人,家里招呼客人的保姆也应该是拿得出手的才行。

陆主任的培训中心是在炎黄银行开的银行账户。在培训中心开户前,炎黄银行的客户部经理为了能够争取到这个新客户,曾经由王行长出面请陆主任吃过一顿大餐,大餐上菜肴之丰盛,让陆主任至今记忆犹新。王行长还会在中秋节送上一盒月饼、元旦送上几本挂历等等,向陆主任施些小恩小惠,以此联络彼此间的感情。因此,陆主任对王行长提出雇保姆的这件小事,而且是完全属于他责职范围内的事情,他爽快地满口答应下来。他陪王行长在培训中心各处巡视一番,任凭王行长在众多的家政学员中自己仔细挑选。王行长在巡视过程中,一眼就选中了穷花。当王行长向陆主任征询对穷花的意见时,陆主任不停地夸赞王行长独具慧眼。

当下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把穷花的去向定了下来。当时陆主任曾和王行长商议穷花的劳动报酬问题,王行长不屑一顾:“我只要人中意了就行,至于钱多钱少的事你说了就算。”

当穷花找到小赵时,小赵的工作已经比穷花早了一步,她事先接到陆主任的电话通知,已经为穷花做好了所有的前期准备工作。

小赵首先给了穷花一式两份的劳同合同,劳同合同的甲方是培训中心下属的龙诚家政服务公司。市妇联就业指导培训中心是事业单位。龙诚家政服务公司是自负盈亏的独立企业法人。尽管说是这么说的,但是龙诚家政服务公司和妇联就业指导培训中心之间,还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小赵向穷花做了劳动合同的相关说明:只要穷花作为乙方签订了这份劳动合同,即日起她就是龙诚家政服务公司的员工,她在雇主家的工作身份,是龙诚家政服务公司派出去的员工。派出员工的劳务费由家政服务公司直接向雇主收取。穷花的工资由龙诚家政服务公司按月发放。家政服务公司发放员工工资的原则是:家政服务公司在雇主那里收来的劳务费里,先扣去为派出员工向保险公司购买的工伤保险费、向社保局缴纳养老金、失业救济金、医疗保险等社会保障费用,再扣除家政服务公司提取的管理费用,余下的部分就是穷花的工资。

第十六章

穷花从来没签订过劳动合同,她弄不清楚签下这份劳动合同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她想回去和大春商量一下再签。大春有和保安公司签过几次劳动合同的经验,如果家政服务公司的这份劳动合同中有什么猫腻,大春准能看出来。于是她对小赵说:“赵老师。咱把这合同带回去填行不?咱填好了再送过来。”

小赵说:“你把这合同带回去填是可以的。不过我还有一个建议。”

“啥建议?”

“你看把你的名字吴穷花改成吴琼花怎么样?”小赵说完在纸上写了吴琼花三个字给穷花看。

“咱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吴穷花。真要改名字,咱要回老家去原来发证的派出所改才成。”

小赵见穷花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重新做了解释:“我不是要你去改身份证上的名字。身份证上的名字不用改,只是要你在劳动合同上把名字改一下,在姓名一栏里填上吴琼花,如果你觉得不妥,还可以在后面加上曾用名吴穷花。”

“咱为啥要改名字?”

“现在的人个个做梦都想发财致富,拜年时两人见面一拱手,先说恭喜发财,然后才会再说别的。谁都想和穷字离得远远的。你说哪家来了个新保姆,人一来就带了个穷字进门,即便他们嘴上可能不说,但是心里总会不畅快。万一家里出了点什么小事故,就马上会联想到‘穷’字上来。‘穷’和‘琼’读音一样,在说的时候谁也分不清。只是人家问起你名字,就把‘穷花’里的‘穷’字,说成是‘琼瑶’的‘琼”’。”

今天要穷花改名字,并不是小赵心血来潮后的突发臆想,而是陆主任的旨意。自从王行长选中穷花去他家做保姆后,陆主任就在心里就犯滴沽,穷花名字里的“穷”字,和银行行长的职业明显犯冲,不把“穷”字改掉万万不行。王行长是有文化的人,不会不知道隋炀帝三下扬州看琼花的故事。王行长决不会料到,哪家父母给子女取名字会带上“穷”字,他对穷花的名字一定会意是“琼花”,所以“穷花”非改成“琼花”不可。

小赵又向穷花说了许多把“穷花”改成“琼花”的好处。小赵说:“琼是一种红色的美玉。诗经上就有‘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的诗句。台湾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女作家就叫琼瑶。电影‘红色娘子军’里的女主角就叫琼花。”等等。

小赵说名字里有个“穷”字可能会造成就业障碍,穷花倒是闻所未闻,但是把名字里的“穷”字去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咱也怕穷,穷怕了。她接受了小赵的建议。

接下来商讨穷花工资的具体数目。小赵给穷花的第一年工资水准,定在每月八百元,这比其它学员每月高出八十元。这个工资标准也是陆主任的授意。用陆主任的话来说,王行长雇用了穷花,每天秀色可餐,可餐的东西当然不能白吃,他会在穷花的劳务费上小宰王行长一刀。但这一刀宰下去多深,小赵暂时还蒙在鼓里。可是陆主任还是小视了王行长,王行长对穷花另有他自己的一套计划,会在乎你宰牛乱用杀鸡刀吗?

第十七章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穷花把劳动合同拿给大春和桂香看,并说了小赵要她改名字的事。大春仔细地看了这份格式化的劳动合同,没有发现有什么猫腻,反而对劳动合同中,规定穷花每个月有一天休息日感到羡慕。大春和桂香是没有休息日的。想抽些时间办点个人私事,他们不是和别人调班就是要请事假。但是请一天事假,公司要扣两天的工资,因此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般是不敢请事假的。大春明知公司这些规定不合理,也知道国家颁布的劳动法里规定,劳动者每周法定的工作时间只有四十小时,可是保安公司老板说:谁不愿意干可以随时走人,想找保安饭碗的人,排着队在外面等着呐。大春他们怕丢掉饭碗,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熬下去。

桂香问穷花,工资待遇家政公司如何给她定的?穷花告诉桂香说,她每月可以拿到八百块钱工资。桂香对穷花的工资之高羡慕不已。桂香干了好几年的清洁工,现在才拿到六百块钱一个月,真是先长的眉毛不如后长的胡须。

穷花又把小赵要她改名字的道理,捡当时听得懂、现在又记得住的那部分,说给了大春和桂香听。她问大春:“赵老师给咱改名字的事,你看好不好?”

大春说∶“咱看赵老师替你改名字,把穷字去掉满不错的。咱们出来打工不就是为了不要穷、要致富吗?你爹没啥文化,给你起了穷花这个名字。穷花穷花,就算你是穷人之花,还不是穷字当头?人家赵老师只改了一个字,名字就富贵多了。咱看挺合适。你下次回家的时候到乡派出所去,把身份证上的‘穷’字也改掉就更好了。”

穷花几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现在已经全部有了答案。

她又和大春一起,把劳动合同上相关的内容全部填好,只等家政公司决定她哪天走马上任了。

第二天,穷花把签过字的劳动合同送到龙诚家政服务公司。

小赵接过合同一看,合同乙方下方的签名签的是吴琼花,而且后面没有加上曾用名吴穷花的备注,这证明她昨天对穷花的说教起了作用,陆主任交待给她的任务不折不扣地完成了。她对穷花的做法很满意,今天说话的口气也比昨天柔和了许多:“琼花。你来得真早。吃过早餐啦?”

琼花回答说还没有吃过。

小赵从桌上拿起一份健康体检表说:“我在等你呐。你没吃过早餐正好。陆主任交待下来,上午让我陪你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我们抓紧时间赶快去吧。医院要求空腹抽血,抽过血后才能吃饭。”

琼花有些纳闷:“咱身体挺好的,没灾没病做啥身体检查?”

“这是政府和公司的规定。每个家政人员上岗前都必需做身体检查,确保本人没有传染性的疾病,才能领到上岗的健康证。”

“咱不就是去做个保姆吗?哪来这么多的讲究?”

琼花虽然不大乐意,还是跟着小赵去了设备最先进、技术水准最高的省人民医院。

琼花体验是按照医院规定的流程循序渐进。首先是称体重、量身高,即下来是内容烦杂的化验∶取小便化验尿糖、尿蛋白。静脉抽血化验生化二十六项、血细胞常规,还加检了甲胎蛋白afp和癌胚抗原cea。化验结束后是量血压、内科、外科、五官科、妇科等等的彻底检查,最后是物理检查,检查项目有拍摄胸片、肝胆胰脾肾的b超检查等。全部检查几乎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人民币也花了近千元。

以前培训中心的家政员工,也都要进行上岗前的健康检查。那些检查都是她们自己去医院做的,小赵从来没有陪同前往的先例。她们的检查项目也很简单,只是做个胸透,查查有没有肺结核病,化验肝功能两对半,看看大三阳、小三阳是否正常。如果没有异常情况,大家的健康证也就拿到手了。今天吴琼花享受到的特殊礼遇,都是陆主任特别亲自安排的。

第十八章

客观地说陆主任没有讨好吴琼花的丝毫理由,真实的原因是在昨天下午,王悍东行长和他通了半小时的电话。

王行长先是问吴琼花工作的事搞定了没有?接着要求让吴琼花做一次全面的健康检查,保证吴琼花不会带病上岗,还要求陆主任编个理由,测量一下吴琼花的三围尺寸。

对王行长的古怪要求,陆主任百思不得其解:“王大行长。你不就是家里缺个保姆吗?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多的花样经?不会有其它的什么意思吧?”

王行长知道现在如果不给陆主任事先吹一点风,以后反而会更加麻烦:“陆主任。我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话实说地告诉你,吴琼花不是到我家来做保姆,我是替一位省里领导干部家找的保姆。此话到你为止,不准扩散!另外,你对吴琼花的家庭社会背景知道多少?你我都是党员干部,可不能犯政治上的错误。”

“我对吴穷花的了解不算很清楚。我马上查一下登记表再给你去电话。”

陆主任放下电话,马上通知小赵把这批学员的报名登记表全部送来。

陆主任拿起小赵送来的一迭登记表,逐张寻找吴穷花填的那一份。还没等陆主任找到吴穷花的登记表,性急的王行长又把电话打了过来:“陆主任。吴琼花的情况了解清楚啦?”

陆主任一边接电话,一边翻阅登记表:“我正在查登记表。哦,找到吴穷花的登记表了。从登记表上看,吴穷花的家庭背景很简单,父亲是个革命老区的农民。几个姐姐也在当地农村。以前我和吴穷花聊过天,听她说她爷爷是个老红军。我看她不会有什么政治上的问题。出来做保姆的人,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还会有地富反坏右的子女?”陆主任讲着讲着,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只要没问题我就放心了。”

陆主任又说:“今天吴穷花的检查费可得你报销,不是我小气,这笔费用我们这里账上不好走。”

“陆主任你放心。只要你拿得出正式的票据,我保证给你报销。你这回算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心里有数,一定会记住的。今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打电话找我。”

“一言为定。”

从陆主任接过王行长的这个电话起,吴穷花仿佛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代替吴穷花的是为王行长全新打造的吴琼花。

陆主任放下电话,喝了一口茶、点上一支烟,寻思开了:王行长这个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现在的社会也邪门了,有跑官买官的,有送钱送车送房子的,还有送婊子的,但是从来没听说过送保姆的。王行长这次是大胆创新,有开拓精神,此人前途无量、不可小觑。我是自愧弗如啊!

陆主任继而猜测,王行长在拍哪位领导的马屁呢?王行长是两年前从西部省份的副厅级位置上平调过来的。陆主任想王行长要巴结的领导,再小不会小于厅级干部。他再往下猜更难了,在本市的正副部省级干部有近百人。陆主任和部省级之间,还隔着四五级官阶,他和他们连说上话的机会也没有,除了听到的一些坊间传闻,他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陆主任要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几乎没有可能,如今他傻坐在这里妄加猜测,只是水中捞月而已,白费了许多精神。

陆主任原本想向王行长直接打听一点情况,可是话到嘴边又留住了。他知道官场里有一条潜规则:该你知道的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不必知道。他就是问了王行长,王行长也不会说的,说不定还会自找没趣,何苦来哉?

陆主任接下来还有一条猜不透的谜语,王行长要量吴琼花的三围,这里面又隐藏了什么秘密?现在挑选模特儿要量三围。可是吴琼花是保姆而不是模特儿。他又想起当年林彪的老婆叶群,为林立果选妃子的故事,那次是要求张宁测量三围的。如果王行长也有此奇思妙想,即便是替某领导公子选妃,也应该是采取海选方式,不会是一眼选中吴琼花的单打一选法,而且吴琼花虽然貌若天仙,但是只有小学文化水平,所以没有类似选妃的可能。

陆主任感到两个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不再想下去了。

第十九章

小赵和琼花从省人民医院回来了。

小赵让琼花先回去做些准备,比如把家里事先安排一下,听她的通知上岗。小赵问琼花家里的电话号码,琼花说:“咱临时住在亲戚那里,亲戚家里没有电话。咱在这里没有家,家里也没有啥事要安排。”

小赵在桌上的拍纸簿上写了个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琼花:“医院的化验报告明天才能拿到,你去上班最快也要到后天。你明天下午按这个号码给我打电话,我会告诉你上班的时间和客户家的地址。”

琼花接过纸片刚要走,小赵突然想起了陆主任交待测量琼花三围的事,医院体检没有这个项目,只有回来补做:‘“琼花你等一下,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家政公司可能要为员工做统一的工作服,你跟我去量一下尺寸。”

小赵把琼花带到培训中心的服装部,借了一根皮尺亲自给琼花量尺寸。量衣服的尺寸必需先量实际的三围,然后再在此基础上加放尺寸。上衣的胸围一般放大三到五寸,裤子要包臀可以少放一点。小赵记录下琼花的测量结果:胸围二尺五寸二分、腰围一尺八寸三分、臀围二尺七寸零分,折算成公制后,三围分别是84厘米、61厘米、90厘米,这和世界模特协会公布的标准模特三围不差分毫。琼花的身高比模特们至少矮了十厘米以上,所以显得比模特更为凹凸有致。

量完三围后小赵让琼花先走了,他去陆主任那里报告体检情况和三围测量结果。陆主任拿起体检表先看身高、体重一栏,分别是1.65米、54.5公斤。他拿了支铅笔在纸上演算了一下,体重除以身高的平方,琼花的肥胖指数是20。这正是标准体重的中间值。他心里真佩服王行长了,这家伙看女人的眼睛真毒。

小赵见陆主任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在做算术题。她好奇地问:“陆主任。你在算什么呀?”

陆主任不愿把真相告诉她:“没算什么。”

他反问小赵:“王行长为什么会选中吴琼花?”

“还不是看中吴琼花长得漂亮?”

“选保姆主要选会做家务的,光有漂亮是不行的。”

“从农村来的姑娘,不象城里姑娘那样娇生惯养,都能吃苦耐劳。吴琼花做家务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陆主任今天没有需要急办的公务,索性和小赵闲聊开了:“从你们女性的角度看,吴琼花够漂亮?”

“从外表上看,琼花可以说非常漂亮,城里的姑娘多半不如她,就是在气质上她还欠缺一种高雅的感觉。”

“她在大城市待久了,气质会慢慢改变的。”

小赵心想,气质是一个人具备的文化、学识、修养等方面的综合表现,既无法掩饰,也无法伪装,琼花的“慢慢改变”恐怕要到猴年马月了。她此时不想顶撞自己的顶头上司,便应付了一句:“我想也是的。”

小赵的附和使陆主任增加了谈兴:“说起女人的漂亮,世界各国的美女标准不尽相同。例如在美国,女人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拥有一个傲人的胸部。而在阿根廷,女人更喜欢自己有一个完美的臀部。如果将丰乳和肥臀再作一番比较,肥臀又占了上风。我这样说的依据是,夏威夷的草裙舞、拉丁美洲的肚皮舞,都是从古代的性舞蹈演变而来的。这些舞蹈和色情酒吧里的钢杆舞,都有一个共同之处,所有的舞娘都在不停的扭动臀部,以此吸引异性的目光,借此挑逗起男人的欲望。西方女性由于遗传上的优势,多数臀部丰满,但东方女子要生就一个浑圆而后翘的臀部,却是十分困难的。因此,欣赏美女的科学方法,应该从女子的背面或侧面欣赏,才能发现女子真正的曲线美。那些喜欢回头看美女的男子,一定是在判断美女的审美标准上出了差错。┅┅”

陆主任的一番宏论使小赵甚感意外,想不到陆主任在闲暇无聊中,竟积攒了这么一肚子评判女人的学问。她想陆主任应该去当作家,而不是做婆婆妈妈的培训中心主任。

小赵觉得孤男寡女在办公时间讨论工作以外的话题有点不宜,起身向陆主任告辞走了。她一路上还在想:我在陆主任的眼里,还不知道能排上几等几级的女人呐。

第一章

从培训中心出来后,琼花回到东方度假村小区。大春和桂香在地下车库里小房间,等待琼花回来一起吃午饭。

在饭桌上,琼花向大春和桂香说了上午去医院做健康检查的经过。

大春说:“健康检查是服务行业的例行检查,比如饭店里的厨师和服务员也要有健康证才能上岗。你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更不会有什么传染性疾病了。你不用担心,保准会拿到健康证的。你现在先放心吃饭,耐心在家等家政服务公司的通知吧。”

琼花把小赵给她的纸片给了大春。纸片上有家政服务公司的电话号码:“赵老师叫咱明天下午打个电话给她。这个电话你替咱打吧。”

大春接过纸片后说:“行。这个电话咱代你打。咱们值班室里有电话,打电话挺方便的。”

琼花说:“你明天打过电话后,快点告诉咱,赵老师在电话里说些啥?”

“赵老师在电话里还会说些啥?不就是你啥时候去上班?去哪里上班?别的会有啥可说的?”

“咱有这两条就够了,其余的咱啥也不要。咱吃完饭就帮桂香干活去。”

炎黄银行的王行长今天一上班给他新结识的小兄弟徐沈平打了个电话,约他晚上在大富豪夜总会见面。

徐沈平是省委组织部长徐文俊的公子。徐沈平的名字是他还在娘肚子里时,由母亲沈彩虹“钦”定的。名字从父亲徐文俊和母亲沈彩虹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姓氏,然后在后面缀上一个“平”字,这样既继承了双方的烟火,也象征了这个家里夫妻的平等。这和报纸上常见的注脚“排名不分先后”,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我们身边有名字为张沈平、沈祝平、祝辛平┅┅的人,他们名字的来历,都脱离不了上面所说的窠臼。

徐沈平在电话里问:“王行长。今天晚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吗?”

“非得有事情谈我们才能聚聚啊?”

“总不会是你想我了吧?”

“同性相斥。我怎么会想你?是大富豪的颜丽小姐想你了!她问我是不是知道你的消息?你三天没有在大富豪露面了,问你在忙些什么?我也回答不上来,只能请你自己当面去做解释了。”

“我有什么大事好忙?前天刚调到省交通厅办公室当副主任。这两天白天忙工作交接,晚上和同事们联络一下感情,终归是昏头昏脑的穷应付。”

“你升了官啦。今天晚上我请客,应该请几个朋友好好庆贺一下。”

徐沈平有点不以为然:“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哪里是升什么官?省交通厅办公室副主任是副处级。我原来就是副处,调过来还是副处,只是平调。”

王行长从话里听出了徐沈平对现有职务的不满:“你有徐伯父这把大伞罩着,你的副处的副字很快就会拿掉的。交通厅可是个肥得冒油的地方。此副处可不是彼副处啊。我有机会遇上你们章厅长,我帮你反映反映情况。不过今天晚上我真有正经事要和你谈。”

徐沈平知道王悍东和他们的厅长章建国关系非同一般:“我就托你的福了。

晚上在大富豪的哪个包厢?几点钟?”

“梦巴黎包厢。八点半。不见不散。”

第二章

省城之夜,辉煌的灯火连绵如海,照亮了城市的夜空。大都市之夜的繁华与光彩,是官员、名流和老板一手制造的。马路两旁肯德基、星巴克、麦当劳、沃尔玛超市、酒吧、珠宝店、汽车行、洗头房、洗脚房、美容院、名牌时装专卖店……星罗棋布。大街上西服革履、年龄可疑的真假大款,胳膊上勾着花枝招展的靓女招摇过市,更多的人是行色匆匆,心头充满了复杂而强烈的感觉:是孤独、贫穷、饥饿、积怨、对命运的不解?还是对爱情的渴望、对机遇的期待、对未来的梦想……?

大富豪夜总会门前广场上,已经停满了全世界的名车,犹如是一场露天车展。夜总会透明的玻璃墙里光芒四射,人影成双成对,让人联想到里面是怎样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

大富豪夜总会的底层是迪斯科舞厅。舞厅里火爆异常,来客浸泡在烛光如豆的暗影里、烟雾里和酒味里,满耳充满了炸雷似的摇滚乐声和歌手声嘶力竭的叫喊。前方舞台上正在表演艳舞,在节奏强烈的音乐轰鸣和闪烁的灯光中,一对国产的帅哥酷妹张牙舞爪,一边扭动身躯走下舞台,一边一件件脱下银光闪闪的包装,所有动作都包含着赤裸裸的性暗示,把人们引向麻木、疯狂和堕落。暗中传销的摇头丸,把每个人扭曲成幻骇客和变形金刚。他们头摇得像拨浪鼓,摇到能化腐朽为神奇,视疽痈如桃花,把鲜血当果汁,让灵魂直上天国。这是集体的疯狂和有节奏的放纵。这里是我们忘却现实、逃避社会、惧怕成熟、释放个性的最好去处。生命在这里散发着野性的魅力。这里充满着没有交流的交流,没有性爱的性爱,没有艺术的艺术,没有记忆的记忆,没有死亡的死亡。

就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王悍东早到了一刻钟,在恭候徐沈平的大驾光临。

王悍东当分行行长已经快五年了。按照炎黄银行总行的内部规定,分行行长每五年实行一次异地轮换。王悍东不想被轮换到边陲小城去当行长,他唯一的选择是向上爬。经过对总行官场上敌我形势的仔细分析,他爬上总行行长位置的希望几乎是零。他被迫不得不做出另一种选择:跳出银行的圈子,在本地谋个肥缺。要实现这个目标,省委组织部部长徐文俊是决定他能否升迁的关键人物,只是他无缘攀龙附凤。

正在他急得抓头挠腮的时候,老天赐给他一个天然良机。大约在一个多月前,王悍东去明月歌舞厅潇洒,点了明月歌舞厅的三陪小姐颜丽来陪他。颜丽和王悍东是老相识了,一个贪色一个贪财,相处十分投缘。王悍东在包间等了几分钟还没见到颜丽的人影,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打铃叫来明月歌舞厅的妈咪。歌舞厅妈咪的工作除了安排小姐给客人服务以外,另一个重任就是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平息客人的不满和冲突。妈咪进了王悍东的包间,见王悍东一脸怒色,连忙陪上笑脸:“王行长啊,等了几分钟就耐不住寂寞啦?让我先来陪你。不会嫌我人老色衰吧?”

“去、去、去。颜丽人呢?”

“不巧得很,颜丽被一位客人早你一步点走了。”

“这个我不管,你去把颜丽叫过来?”

“这不太好吧?上洗手间也讲个先来后到的。”

“你哪来这么多的屁话?谁敢抢我要的女人?你们今后不想做我的生意啦?”

妈咪知道王悍东是这里签单消费的大户,当然不敢得罪:“我的王大行长,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你是我们歌舞厅的财神爷,又是老客户了,我们哪里伺候不周,请你多担待一点。只是今天要了颜丽的客人,听说是省委组织部长家的大公子徐沈平。徐沈平大名鼎鼎,我也得罪不起他,不然我早把颜丽叫过来陪你了。”

一个人只要有求于人,立刻就会变得卑微和渺小。王悍东听妈咪说抢走颜丽的对手是省委组织部长家的公子,他就像向火的雪狮子,顿时软了半边。王悍东的怒气一消,头脑就开始清醒了,从颜丽到省委组织部长家的公子,这不正是接近省委组织部长的一个桥梁吗?

第三章

那天徐沈平由他的一帮小兄弟陪同,到明月歌舞厅来唱卡拉ok。谙熟风月场所的小兄弟,在一大堆候选的三陪小姐中,把颜丽挑出来给了徐沈平。

徐沈平和颜丽在单独小包间里缠绵了几个小时。他除了喜欢颜丽的身体外,还喜欢她的爽朗,泼辣,大方,单纯的性格。当晚徐沈平把颜丽带到一家五星级宾馆开了房。徐沉平心态比较开明,对从事性服务的颜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歧视,颜丽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两人的共识是,性服务也是工作的一种,为的是生存、挣钱、发展,和大众的奋斗没有什么两样。

从这天起,徐沈平和颜丽隔三岔五地嫖宿。颜丽攀上了新枝,把王悍东撂在了一边,但是王悍东仍会见缝插针地和颜丽勾勾搭搭,并通过颜丽认识了徐沈平。

这个世界真是有点乱,这对情敌反倒成了好朋友。王悍东的思路是:他和徐沈平先得有了接触才会有交流,有了交流才有可能献媚,有了献媚才会有向上爬希望。他决定利用徐沈平来实现自己向上爬的宏伟计划。

王悍东为了报复明月歌舞厅,把签单消费改到大富豪夜总会。

在大富豪夜总会里,所有现代的消遣和娱乐方式无一不备。舞厅、中西餐厅、酒吧、棋牌室、健身房、台球室、游泳馆、按摩室、桑拿屋、美容室等等应有尽有。按摩室和舞厅都留有极为隐秘的信道,通往一间间卧具齐备的密室。大富豪夜总会的最高层楼上还有总统级大套间,房间陈设极其奢华,从地毯到墙布都是采用暗红色的色调装饰,透出一种美国式的奢靡和性感的气息。

王悍东频繁地带着徐沈平到大富豪夜总会娱乐,玩遍了所有的娱乐项目。为了方便徐沈平和颜丽的幽会,他让颜丽转到大富豪夜总会来坐台。他比徐沈平大了二十岁,不耻降格和徐沈平互相称兄道弟,谈话中凡提及徐沈平的父亲,必谦恭地称徐文俊为伯父。为了巴结徐公子,王悍东是挖空了心思,绞尽了脑汁,呕心沥血了。

徐沈平在夜总会门口停好车走进夜总会,时间是晚上八点三十五分。迟到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只有权贵和富豪才有迟到的权利,早早地在一旁等候别人大驾光临的人,可以肯定不是没钱就是无势。徐沈平的级别比王悍东低了两个档次,他的迟到属于狐借虎威,或者说是狗仗人势,因为他是省委组织部长的公子,外号“第二组织部长”,所以副厅级的王悍东只有早来伺候的份,而副处级的徐沈平反倒有了迟到的权利。

徐沈平没有进入夜总会的大堂,他对里面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有些感冒,认为摇滚乐的文化档次低了一点。他直接乘夜总会大门外的观光电梯上了七楼的梦巴黎包厢。

当徐沈平推开梦巴黎包厢的软包门时,王悍东已经在迎门的沙发上端坐多时了。徐沈平客套了一下:“王行长。路上堵车,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王悍东乘机说了一个谎:“哪里、哪里?我也刚到,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又说“我见你还没到,就代你做主点了君山银针。如果你不喜欢就重点。”

徐沈平看见沙发前的茶几上,两杯刚沏的茶正冒着热气,一个硕大的果盘里放着美国红提子、美国蛇果、美国脐橙、美国姬娜果、新西兰猕猴桃、日本西柚、日本水晶梨、泰国山竹、台湾芒果。今天果盘内涵之丰富,和他往常来这里相比,今天明显升了一个规格:“王行长。我是客随主便。君山银针就君山银针吧。只是你要了这么大的一个果盘,我们两个人吃得了吗?”

“吃得了、吃不了有多大关系?吃不了就扔在这里,总不至于把水果打包带回去吧?这果盘能值几个钱?”王悍东见徐沈平还站着“还站着干吗?你先坐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徐沈平在王悍东身边坐下,夜总会的妈咪推门进来:“徐部长,这几天躲到哪里去了?又去开垦处女地啦?”

王悍东打断了她的话∶“你如果希望我们常来照顾你们的生意,今后你别讲这种废话!今天我们有正经事情要谈,等谈完了再叫你。”

妈咪很识相:“我先走了。等会儿我叫颜丽过来陪你们。”

妈咪刚出门,徐沈平问王悍东:“你说有正经事情要谈,什么正经事?在这里谈正经事?”

“那个妈咪太风骚,烦人。我不这么说她有得在这里嘀嘀咕咕的。今天当然谈正经事。我们除了玩小姐的时间以外,干的哪件事不是正经事?来,我们先喝茶。”王悍东说完拿起企鹅形的不锈钢小水瓶,向茶杯里续了点水。君山银针冲泡以后,一根根针芽茶尖向上垂直浮起,随后又垂直落下,如此反反复复,宛如潜龙戏水,最后茶叶簇立于杯底,似春笋出土,菊花绽放,堪称茶中奇观。

王悍东端起茶杯,欣赏针芽的上下垂直运动,得意的小啜一口后有感而发:“茶叶在杯中的形状、色泽也给人极高的享受。”

徐沈平冷冷地问:“今天你的正经事是找我来讨论茶经?”

“茶经以后再论。过一会儿颜丽要来了,我抓紧时间和你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上次说看中了东郊美庐的一套房子,手上的钱不够一直定不下来。我看那里风景不错,还有地下温泉,又临近赛马场和国际高尔夫球场,生活和休闲两者很方便。你选择在那里买房子,足以证明你懂得生活、很有生活情趣,也有很高的鉴赏能力。购房款你不用操心,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哪天要付款,只需打个电话过来,我立即给你送过来。我们弟兄之间不必客气,一客气就见外了。第二件事是你家现在的保姆“五一”节要回家结婚,而且听说结婚以后就不再回来了。为了徐伯父的日常生活不受影响,我已经为徐伯父物色好了新保姆的人选。她是一个从米脂穷山区出来的姑娘,经过家政中心培训过,既会做家务人又本份,你总听说过‘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句话,这个小保姆是绝色美女,不但脸蛋漂亮,而且三围是84厘米、61厘米、90厘米的模特标准尺寸,令人赏心悦目。你回去和伯父、伯母商量一下,如果他们认为合适,改天我送她过来面试。”

王悍东的一席话,让徐沈平严肃的表情松弛开来:“这么好的一个尤物,你自己不留着?”

“我家里的那一位是个大醋缸,我怎么敢惹这个麻烦?我天天在外面快活,还会缺少女人?这就应了社会上的一句口头禅,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王悍东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徐沈平给王悍东这段话下了个评语:“你这会儿是说了老实话,可是你在尊夫人面前做人就不老实了。”

官场中最最贬义的词恐怕就是“老实”这么两个字了,哪个头上若摊上“老实”两个字,他的政治生涯基本上算是完了,所以王悍东对徐沈平说他不老实并不反感:“我在外面都是逢场作戏,何必当真呢?刚才我说的两件事你先斟酌一下,改天给我一个回音。”

徐沈平应下了以后,王悍东打手机叫颜丽过来。自从颜丽转台到大富豪夜总会以后,王悍东要求颜丽只能坐台不能出台,他已经把颜丽今天所有的钟点费都包了下来,仅此一点,足见王悍东的用心良苦和对徐沈平兄弟情深。

在王悍东打完手机一分钟之后,颜丽已经坐在徐沈平的腿上了。颜丽打扮十分性感,露胳膊露腿外加半露奶,看得君子和色狼都会眼睛生疼。王悍东觉得再待下去已经不合适了,便知趣地退了出来,任由徐沈平和颜丽在里面翻江倒海、颠鸾倒凤。

第四章

徐沈平和颜丽在大富豪夜总会一直鬼混到下半夜,两人还嫌意犹未尽。徐沈平因为明天(准确讲是今天)上午还要上班,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家了。颜丽则由妈咪安排去接了新客。古人说婊子前门迎新、后门送旧,真是一点不假。

徐沈平和父母亲住在一起。这是一座民国时期单门独院的小洋房,小洋房座处北京路的西端,和省委、省政府只有一站之遥。小洋房分上下两层,三楼是尖顶的杂物间,向南开了两个老虎窗。小洋楼在中华民国政府期间,原是当地的一个官僚的私人官邸。大陆解放时那个官僚随同蒋介石一起逃到了台湾,解放后人民政府接管了小洋楼,以后一直是用做省级领导的宿舍。院内绿树成荫、花木扶疏,十分幽静和雅致。

徐沈平到家的时候,他的父母亲已经进入梦乡,王悍东和他讲的两件事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了。由于他今天在颜丽身上消耗了过多的精力,所以感到疲惫不堪,连脚都没洗就上床睡觉了。

徐沈平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等他匆匆赶到中华路上的省交通厅,已是上午九点半钟。徐沈平一进厅办公室,手下工作人员向他汇报了两件事:一件是王行长打了几次电话找他,看样子有什么急事,另一件是章厅长要他来了以后马上去见他。徐沈平对王悍东来电话的原因能猜个大概,无非是想听听昨天他说的两件事情的回音。徐沉平心想: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我都不急,他急个鸟?可是章厅长又有什么急事呢?

章厅长章建国在正式场合的全称,应该是交通厅章建国副厅长。官衔前面的“副”字在中国很有讲究。在军队里不管什么场合,称呼副司令、副政委、副军长┅┅,前面这个“副”字万万省不得,而在政府里的大多数场合,副省长、副书记、副局长、副主任┅┅,前面这个“副”字万万加不得。凡是自己官衔前面有副字的人,都千方百计要把“副”字去掉,徐沈平是如此,章建国同样是如此。野心勃勃的公仆一旦去掉了“副”字,就有可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

徐沈平一踏进章建国的办公室,章建国立即起身相迎:“小徐,快请坐。”

章厅长的秘书进来给徐沈平送了茶。章建国示意秘书离开:“我现在和徐主任有重要工作要谈,不要让别人打扰我们。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必需急办的事情,统统放到下午再说。”

秘书退了出去,顺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严了。

“来。抽烟。”章建国一边说一边把他办公桌上的一条软包中华烟推了过来“交接工作做完啦?”

徐沈平打了一个哈欠:“大体上差不多了。今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不清楚,找彭处长问一下也方便。”

章建国分管厅办公室。彭处长原来是交通厅办公室副主任,不知是什么原因,办公室的正主任位置一直空着。章建国为了给徐沈平腾出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把原来厅办公室的彭副主任,调到厅综合计划处任副处长。因此彭主任变成了彭处长。

彭处长对这次调动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说坐在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各种颜色的收入丰厚,但是综合计划处组织编制公路、水路交通行业发展规划和有关计划;拟订交通行业发展战略、投资融资政策;负责交通建设综合工作,维护交通建设市场平等竞争秩序;组织协调国家、省重点和大中型交通工程建设项目的实施管理工作;负责重大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的前期工作、设计审查和后期评价、竣工验收工作;负责交通运输利用外资和国际交流合作工作;负责港口及港航设施建设使用岸线的布局规划及审查工作等等。综合计划处责任不能说不重,权力不能说不大,自然油水就不能说很小了。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曾经说过:“使人堕落和道德沦丧的一切原因中,权力是最永恒、最活跃的。”彭处长的调动是祸是福,只能靠他自己的修行。

徐沈平没有接章建国推过来的中华烟,反而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中华烟点上,并甩了一支中华烟给章建国:“章厅长。今天你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办公室去办?”

章建国点上徐沈平甩过来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让余烟从鼻孔里徐徐而出:“这两天厅里没有大活动,办公室就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要办。不过┅,王悍东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问起了你的事,他问我为什么不利用这次调动的机会把你提为正处?”

徐沈平心想,王悍东还真够朋友,说到做到:“章厅长。我初来乍到,什么成绩还没有做出来,不应该去考虑自己如何进步的事。提不提正处应该由组织上去考虑,请组织上多多对我帮助培养。我个人只有努力地工作,来回报组织对我的培养。”

第五章

章建国在官场混迹多年,谙熟官场之道。现在的官员喜欢打官腔、讲套话,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要依靠组织上的栽培,其实组织上并没真正去栽培过谁,他们几乎都是靠自己的拳打脚踢、上下求索,才官运亨通、如愿以偿的。他对徐沈平的官腔只是微微一笑,这小子竟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小徐。只要你努力工作,个人所取得的成绩,组织上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组织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代表组织的是一群人甚至是一个人。一群人是党章规定的集体领导制度,而一个人是一长负责制。不过实际情况往往是一个人大于一群人。比如说我们厅的老厅长隔个把月就要退休了,谁当厅长要由组织部的一群人去挑选、再向省委推荐。省委批准后再由省政府任命。可是组织部一群人的作用,还是不如徐部长一个人的作用大。所以说,组织往往只是扛在关键人物肩上的一块牌子而已。”

章建国开门见山地把话头引到新厅长的人选上。他敢这样做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摸过徐文俊的底细。徐文俊当上省委组织部长之前,是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当年与其共事的市长、市人大主任、市政协负责人均因经济问题先后落马。四大班子有三个班子一把手出现腐败,章建国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位新任省委组织部长是否真的干净?徐文俊能够躲过一劫,不是他有后台就是他嘴紧手巧。第二个原因是王悍东向章建国通报了他昨天和徐沈平的谈话内容,从徐沈平不置可否的态度看,在徐沈平那里只要有钱,就能使鬼也去推磨。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和徐沈平同病相怜,都急于把自己头街上的“副”字去掉。

章建国接着又说:“人跟人除了血缘关系是天生的以外,别的关系全靠自己去建立,现在的时髦话叫经营。其实人这一辈子就是‘经营’两个字,经营什么?经营关系。关系经营好了,就像做生意赚大钱,不会经营关系,就只能永远受掣于人、受苦受穷。历史上是时势造英雄,现实是关系出干部。你回去探探徐部长的口风,看省委考虑我们厅的新厅长是从外面调来?还是在厅内就地调整?只要厅里的一把手位置定了,你的正处也就迎刃而解,就是副厅也是指日可待。”

徐沈平知道他能调进肥得冒油的交通厅,是王悍东从中牵线章建国背后帮忙,从这点上看章建国有恩于他。但是章建国在今天的谈话中,露出他索要的回报价码也不小:“章厅长。我今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交待我办的事,我尽力去办。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向你汇报。”

章建国起身拿起桌上的那条中华烟,走到徐沉平面前递给他:“现在社会上流传一些贬低我们干部的话,说领导干部抽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供,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概括为‘四项基本原则。’后面的三项准确不准确我不好下定论,抽烟基本靠送这一项倒是真的。你把这条烟拿回去抽。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切记不要外传,就是王悍东那里也要保密。要做好办公室主任的工作,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严格遵守组织纪律。”

徐沈平站起来接过烟:“章厅长请放心,这一点起码的组织性、纪律性我还是有的。”

第六章

徐沈平因为今天有重任在身,下了班就开车回家了。他到家不久母亲沈彩虹也回来了。保姆已经把晚饭准备停当,典型的四菜一汤。保姆说徐部长打电话回来说晚上有活动,不回来吃饭了。保姆在厨房用餐。沈彩虹母子俩在餐厅饭桌上就谈开了。

沈彩虹问徐沈平:“你昨天晚上几点钟才回来的?”

“两点多了吧。”

“怎么搞的这么晚?你也不大不小了,在外面应酬也应该有个度。”

“昨天是王行长找我有事,谈的时间是长了一点。”

“他和你不在一个系统里工作,哪里有那么多的事好谈?不会又是带你去花天酒地了吧?”

徐沈平当然不会把昨晚他和颜丽之间的勾当讲出来,他把话峰一转:“妈。我们东郊美庐的那套房子,买还是不买?”

“房子我看过,确实不错,可是价格也吓人。一套公寓要一两百万,你爸当了这么多年的市长、市委书记、组织部长,也没攒下这么多的钱,怎么买?”

“那只能怪我爸胆子小。买东郊美庐房子的人,除了大款之外还不都是政府里的大官小官?人家都买得起反而我们家买不起?”

“你年轻气盛,不知道仕途险恶。当年你爸在市里的时候,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三个一把手都翻了船,你爸为什么能平安无事?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在这方面还得多跟你爸学着一点。”

“不过昨天王行长说,他替我们把买美庐那套房子的钱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要,只要打个电话通知他,他就把钱送过来。”

听了此话沈彩虹眼睛一亮:“真的?他说是借钱给你?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什么也没说。因为这件事我事先不知道,当时也没办法和你商量,所以我就含糊了过去。不过他讲的保姆的事情倒是可以答应下来。”

“什么保姆的事情?”

“我们家现在的保姆“五一”节要回家结婚,而且结婚以后就不再回来了,我们家里不是要新找一个保姆吗?”

“王行长的耳朵真长。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保姆“五一”节要回家结婚?”

“上回我们在一起吃饭瞎聊时我无意中说的。”

“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有意。王行长如此处心积虑,你要留心他后面还有什么话要说。你下次在外面说话要多注意一点,不要给家里添上什么麻烦。”

徐沈平答应了。他又想起了章厅长吩咐的任务∶“妈。今天章厅长想问问老厅长退休的事,新厅长省委有什么安排?”

“这事我怎么会知道?等你爸回来后我帮你问问。章厅长问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他自己有什么企图啊?”

“这还用问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说话间外面传来三下小汽车呜号声。保姆出去开院子的大门。徐文俊部长回家了。

徐文俊今晚真的有个活动,是他的老熟人刘连生要求晋见。刘连生是他在市委书记任上的一个下属县的副县长。自从徐文俊当上省委组织部长后,他与刘连生之间就没有什么来往。当天下午徐文俊接到刘连生的电话,说他今天中午到的省城,想借便来看望一下老领导,争取聆听首长再一次继续教诲的机会,虚心得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刘连生近似肉麻的言语徐文俊很是受用。在他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下面县里的、乡里的干部,运用此类溜须拍马的语言技巧都很娴熟,徐文俊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语,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省城里的干部无论是学识和修养,都胜农村干部一筹。徐文俊到了省委组织部以后,就很难再听到这类乡音了。省城的干部要表达类似的意思,会用另一种语言说出来,婉转、优雅、渲染了更多的艺术气息。这两者之间的技术差别,犹如在乒乓球赛上,攻手的直线球和反击方拉出的弧圈球,球的路径不同,但是目的都是想将对手一板扣死。

徐文俊答应接见刘连生,并不是被刘连生的几句谄媚的话所打动,而是在刘连生从乡长争取进步到副县长位置的时候,徐文俊曾经助过刘连生一臂之力,事后收过刘连生五万块钱的辛苦费,而且在市里三套班子出问题的当口,刘连生坚持守口如瓶,没有举报徐文俊。因此,徐文俊把刘连生视为自己小圈子里的成员。凭此一点徐文俊再忙,也得安排见上刘连生一面。

第七章

下午六点钟,司机准时把徐文俊送到城里最有名气的天堂海鲜鱼翅馆。徐文俊的车刚到鱼翅馆门口停住,在此恭候多时的刘连生一个箭步走到车前,用右手迅速替徐文俊打开车门,另用左手护在车门的上沿,以保护老领导的脑袋,技术之老练不亚于宾馆门口的门僮。刘连生练就如此一手技术,因为他熟知首长们的脑袋贵重无比,不但一拍脑袋可以决定一项政策、决定一个上亿元的投资项目,更重要的是能决定下属中某一个人的官场命运,所以领导脑袋的任何轻微碰擦,是决对不允许发生的。

刘连生把徐文俊让进了鱼翅馆。外面春寒料峭,鱼翅馆里暖气很足、春意盎然,穿大红织锦缎旗袍的引座小姐,旗袍两边的开叉向上开到脐下三寸相平的位置,很是撩人眼球,也带给客人们无限的遐想。

引座小姐带他们去了楼上的包间。上楼前刘连生从手提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给他的司机,吩咐他在楼下等候徐文俊的司机,陪同徐文俊的司机在楼下大餐厅里用个工作餐。

鱼翅馆建在东湖的边上。徐文俊和刘连生一前一后进了二楼的包间。从包间的窗口往外看去,在晚霞的映衬下东湖水面波光潋滟,远处几艘晚归的游船若隐若现。二楼若大的包间里,只有刘连生和徐文俊两个人,显得有点冷清,但是今天的这顿饭不是平常的饭局,要谈的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不但多一个人不行,而且还要提防隔墙有耳。

两人坐定之后,服务小姐递上菜单。刘连生粗略看了一下,先点了一壶台湾冻顶乌龙茶,然后又向徐文俊敬烟,递上两包软中华:“徐部长。今天就你我两人用餐,菜就简单一点,不成敬意,点多了吃不掉也是浪费。”

徐文俊也客气了一下:“客随主便。客随主便。现在的饭局太多,谁也不在乎吃些什么,吃多了对身体也是个负担,对健康不利。”

刘连生像条应声虫:“那是、那是。今天我只点一些清淡的、有益身体健康的菜。”

他吩咐服务小姐点菜,只点了卤鹅掌、盐水毛豆、京江肴肉、烤乳鸽、凉拌海哲、手撕鱼等几个下酒菜,要了一瓶十五年陈酿的五粮液,另外每人一份印尼血燕窝、菲律宾鱼翅、鲍鱼煨饭,并且关照服务小姐鲍鱼要保鲜鲍鱼,罐头鲍鱼口味欠佳,鲍鱼最好是四头鲍,六头以上的鲍鱼没有吃头。服务小姐一一应承下来,一名服务小姐飞快地跑去要厨下准备,另一名服务小姐端起茶壶为两人沏茶。

刘连生喝茶和他平时喝酒如出一辙,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徐文俊则先把茶盏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茶香,再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品茶讲究精茶、真水、活火、妙器、闲情,缺一不可。今天的茶叶是上品,其余的几条都谈不上了。冻顶乌龙味浓甘润,和铁观音的密底兰香不同,这两种乌龙茶各有千秋。”

徐文俊的几句高论,令刘连生也长了见识,享受也有品位、贵贱之分,如果一个人穷得只剩下了钱,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有钱的贱人。他一想到刚才自己的牛饮,有点汗颜、自惭形秽了:“徐部长的学问实在是大,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就是跟在你后面学习一辈子也学不过来。”

徐文俊一面享受着奉承,一面又假谦虚了一下:“我只是随便说说,谈不上什么学问。”

刘连生想,随便说说已经如此深奥,如果认真说起来这还了得?

第八章

须臾酒和下酒菜齐备了。刘连生先给徐文俊斟上酒,再给自己斟了个满杯:“徐部长。我在您的多年栽培下,才有我刘连生的今天。现在我先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他说完一张嘴一仰脖子把酒倒入肚子里了。他为了表示诚心诚意,还把高脚酒杯倒拿在手里,酒杯里剩余的一点点酒沿着杯沿淌了下来,他立即低下头用嘴将滴下的几滴残酒接住,干杯得十分彻底。徐文俊以前在市里任职时,也常见过这种类似的恶俗表现,但是今天在天堂海鲜鱼翅馆重见了刘连生的表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刘连生因为沉浸在表演之中,并没有觉察到徐文俊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他又给自己斟上酒、端起了酒杯:“徐部长。这杯酒敬祝你身体健康、合家欢乐。”

在刘连生从电视上学来的祝酒词邀请下,徐文俊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刘连生照旧是一口干了:“徐部长。感情深、一口闷。今天酒桌上无大小,你这杯酒不干不行。”

徐文俊见刘连生不依不饶,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让我先吃点菜再说。”

在两人吃菜的时候,徐文俊问刘连生:“你这两年在县里工作得怎样?”

刘连生见徐文俊问起工作,知道该谈正经事了,不再在“酒文化”上纠缠不清:“这两年我们县的工作很有起色,县政府狠抓了税收管理,县财政每年的增收都在百分之二十以上,加上每年旧城改造和房地产开发出让土地的收入,高速公路两旁土地的增值收入,如今县政府的日子好过多啦。新盖的县政府办公楼就占地三十多亩,花了三千多万。”

“这下你们贫困县的帽子可以摘掉了?”

“贫困县的帽子暂时还不能摘,一摘帽子中央对县里的财政转移支付就全没了,县里岂不吃大亏了?郑县长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轻易把贫困县的帽子摘掉的。”

“郑县长?是郑长寿吧?下面市委提名他改任县委书记的那一个?”

“就是他。就在下个月县里要开人代会,改选新一届县政府领导班子。市委组织部已经决定,郑县长不参加下一届县政府领导班子的选举,县长要重新选举产生。如果不从外县引进干部的话,现在的六个副县长都是可能的人选。在这六个副县长候选人中,我的群众呼声最高,但是我不是县委常委,这回能否当选上很难说。”

“当选对于你真的这么重要?”

“当选对于我当然十分重要。我一直在希望有一个施展个人抱负的机会,也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如果我不是县里的一把手,许多想法就很难实施。我如果当选了下一届的县长,就有了施展个人才能的平台,也为今后的持续发展打下了基础。从副处级跨入正处级是难度较大的一步。从这个角度看,这次当选县长的意义也非同寻常,当选和不当选可大不一样。所以请徐部长送佛要送到西天,这次再帮我一次,你的大恩大德我会记住一辈子的。”刘连生一面说一面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徐文俊,只差一条可以摇动的尾巴了。他说完从手提袋里拿出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放在桌子上。

徐文俊拿眼睛瞄了一下纸包,比前次送钱的时候又厚了不少,估计在七、八万元上下。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光顾了说话,可别忘了喝酒,这陈年五粮液可是难得的佳酿。来,我今天也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用了一点菜。徐文俊说:“这次不是我不想帮你,现在我的职位虽然高了,但我和你之间隔了一个市委,操作难度相对反而大了。你这个忙帮得上还是帮不上,目前还很难说,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敲敲边鼓,给市委和县委打个招呼。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可不给你打包票,丑话说在前面,办不成可别怨我。”

刘连生见徐文俊答应了下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徐部长打了招呼,一定会起作用,万一事情不成,也只怨自己的命不好,谁也怪不上,但是徐部长的情我还是牢记在心里的。”

服务小姐送上了燕窝粥和鱼翅羹。两人匆匆用过。紧接又是上鲍鱼煨饭,两人只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因为他们平时吃得太多,再好的佳肴也难提起他们的食欲来,暴殄天物也在所难免。

刘连生叫来服务小姐刷卡埋单,这顿简单的晚餐,连百分之十的服务费,总共只有三千多块钱,大约只占了全国一年公款消费的一亿分之一,多乎哉?不多也!

刘连生向服务小姐讨了一只马夹袋,将桌上的四四方方的纸包放了进去,提在手上随徐文俊下了楼。两人的司机用过工作餐早在大厅里候着,见首长下楼立即到轿车前伺候。

刘连生送徐文俊到轿车前,依旧是用右手迅速替徐文俊打开车门,另用左手护在车门的上沿,以保护老领导的脑袋。等徐文俊在车内坐稳,刘连生将马夹袋递了过去:“一点小意思,请徐部长不要见外。”

徐文俊把马夹袋接了过来,放在身旁的空座上:“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徐文俊在车上就拨通了市委书记和县委书记的电话,作了必要的交待,实现了他对刘连生的承诺。

刘连生目送徐文俊的车走远了,才回到自己的车上,吩咐司机连夜赶回县里去。

今天晚上是一个双赢的结局。刘连生用他收的下面四个局长的钱,共计十六万,除去给徐文俊的八万块钱以外,还净赚了八万和一顶县长的乌纱。徐文俊仅打了几分钟的电话,和歌星登台唱了一首歌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攫取了几万块钱的社会财富。买官、卖官和当歌星一样,确实都是一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第九章

徐文俊刚回到家里,沈彩虹就迎了上来,一把将徐文俊拉进房间里,顺手将房间的门关上。徐文俊以为沈彩虹急着要行周公之礼,有点不悦:“和上一次不就才隔了几天功夫吗,你这么猴急?”

沈彩虹听了这话大笑起来:“女人再急也急不过男人。你不要尽想那种好事。现在急的是买房子的事。”

“谁买房子?买什么房子?”

“你的宝贝儿子要买房子。他看中了东郊美庐的一套房子,想现在就买下来。”

“这套房子要多少钱?”

“听沈平说是一套毛坯房,大约要一百六十万,如果加上契税、装修等等,估计要两百万才拿得下来。”

“我们家里有这么多的钱吗?”

“我们家哪里有两百万?”

徐文俊把黑色马夹袋递给沈彩虹:“这里面的钱你先收起来。”

沈彩虹把马夹袋在手上掂了掂:“谁给的?有多少?”

“刘连生送的。大约七、八万吧。”

“刘连生还真有良心,当了副县长后还没忘掉我们。”

“刘连生哪里是有良心?是有野心。这回他想当正县长,临时抱佛脚来烧香拜佛的。”

“刘连生是一个聪明人。冒死求财,不如冒死求官。官场上不是流行说,发财要乱来,升官要后台吗?他找你做他的后台,目的很明显,为了今后能够步步高升。”

“刘连生将来怎么样我懒得去操心。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还能保他一辈子?让他去自生自灭去吧。你先算算家里有多少钱,够沈平买房子的吗?”

沈彩虹打开房门看了看,徐沈平和保姆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将房间门关好,从里面上了保险,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纸箱,从里面拿出一个个纸口袋放在床上,每个口袋上都有大小不等的数字。沈彩虹把这些数字加起来,总共有六十八万。她又将刘连生送的马夹袋打开,里面和徐文俊估计的差不多,正好是八万块。两者相加是七十六万。

沈彩虹数完钱对徐文俊说:“家里的现钱有七十六万。”

“银行里还有多少?”

“三十万。”

“两边加起来也只有一百零六万。离两百万还差一半呐。我看这房子暂时不买算了。家里的房子本来就很空,沈平住在家里也未尝不可,何必多此一举呢?”

沈彩虹见徐文俊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就把王悍东主动借钱的事说了出来:“王悍东今天和沈平说,买美庐房子的钱他给我们准备好了,只要我们需要,他立即送过来。”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来,王悍东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没说。”

“他现在不说,总有一天会说。没有弄清他的意图之前,最好不要用他的钱。”

沈彩虹不以为然:“用了他的钱又能怎样?我们帮他的忙还少吗?没有你会有他王悍东的今天?”

“官场就是生意场,都是现钱买卖。我们以前帮过忙,他也付了钱,谁也不欠谁的。他现在又送钱,肯定又有新的要求,所以不明白他的用意,还是不接收他的钱为好。我是领导干部,已经到了这个年龄,难道你让我再犯大错误?前两年在市里的那些事情我算是躲过去了,如果现在再弄出点什么麻烦来,就后悔莫及了。”

沈彩虹不乐意了,马上大声闹起来:“我跟了你几十年,没想到你这么自私!你只顾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连儿子都不顾了!”

徐国健见沈彩虹撒起泼来,怕惊动了外面的儿子和保姆,口气立刻软了下来,只好松口说:“你别瞎嚷嚷好不好?儿子的事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现在上面反腐工作抓得很严,我们只有处处小心谨慎,才能不犯大错,我这个官才能当的长。弄钱也要细水长流。上次在市里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当时有人举报我受贿二十万块钱的事情,要不是我的嘴巴咬的紧,死活不肯认账,否则我早就翻船了。”

沈彩虹见徐文俊态度软了,她的声音也低了八度。她想了想说:“现在只要大小是个官,谁不富得流油?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不出事?因为做官有做官的窍门,他们受贿有受贿的绝招。你是省委组织部长,想弄点钱还不容易?你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几年?能打万年桩?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现在不抓紧机会弄几个钱,你儿子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你准备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等你哪天退了下来,那时候再后悔也就晚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办法去做,保证你不会出事。”

徐文俊反问说:“你还有‘绝招’?从哪里学来的?”

沈彩虹说:“我还能从哪里学?还不是从捞钱高手那里学的。前些时候省反贪局的韩跃进请客吃饭,他讲了侦查‘慕绥新、马向东大案’里的一些情况,从这些人出事的原因中,可以总结出不少的经验和教训。”

“什么经验教训?”

沈彩虹开始向徐文俊面授机宜:“当官的基本功,说到底就是一要搞好上下级关系,二要在大场面上一定要维护好自己的光辉形象。但是在私底下可以把知根知底的人,有经济实力的人、可以相互利用的人,划一个小圈子。在小圈子里你可以灵活些,相机行事。只要有人送礼,我们就可以收礼,收礼要讲原则,不能什么人送的礼都收。金额小的不收,事情难办的不收,人不可靠的不收。只要把握好这些原则,收再多的礼也根本不会出事。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徐文俊再也没想到沈彩虹对官场有如此深入的研究,他今天才发现,让沈彩虹在化工厅当个局长真是屈才了。他觉得沈彩虹说得也有点道理,想想自己的年龄已经不小,在组织部长的位置上也待不了几年。如果爬不上去,只有进省政协的份。现在就是不为自己打算,也应该替孩子的未来着想,现在不做更待何时呢?他的心眼开始活动起来:“照你看王悍东的钱能收还是不能收?”

“我们现在不急于定下来,看看王悍东要的什么价码再说。”

徐文俊默认了沈彩虹的意见:“你赶紧把这些钱收起来吧。”

沈彩虹利索地把几个纸口袋放进了大纸箱里,徐文俊今天带回来的八万块钱,也一起放了进去。她把箱子盖好又藏到了床底下。

俩人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沈彩虹为了奖励今天徐文俊的言听计从,主动地和徐文俊亲热了一番。在激情过后的平静时刻,沈彩虹向徐文俊提议:“我们要不要哪天请韩跃进吃顿饭?多听听他的办案介绍有好处,我们顺便拉住了他,在反贪局里也留上一只耳朵。”

第十章

徐建见老婆能如此运筹帷幄,很是得意:“你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慕绥新、马向东的老婆要是有你的这等聪明才智,他们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

徐文俊决定下周请韩跃进吃饭,由沈彩虹去做具体的安排。

两人正准备关灯休息,沈彩虹又想起了徐沈平要她代章建国问的老厅长退休的事:“今天沈平回来说,章建国对交通厅老厅长退休的事情很关心,省委有什么明确的意见没有?”

徐文俊没想到这时又冒出这么一个新课题:“今天怎么有这么多的事?章建国又有什么花花肠子了?”

“目前还不清楚。”

“你就告诉他这件事目前还没有说法,过一阵子再说吧。”

今天的夫妻讨论就此结束,徐文俊确实有点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彩虹第一个起床,又去把父子俩叫醒。保姆准备好了早餐。徐文俊先进入餐厅,草草地吃完了早餐坐车走了。徐沈平还懒在床上没起来,沈彩虹又去催了一遍,他才打着哈欠进了餐厅。沈彩虹劈头劈脸就问:“昨天晚上几点钟睡的?又在上网?网上有什么东西有如此大的魔力?”

徐沈平不理会妈妈的问话:“你昨天和爸爸的谈话结果如何?”

“你老爸昨天总算开了点窍,不像以前只敢小打小闹的,弄不了几个小钱,还差一点沾了一身腥。”

“王悍东打算给我们买房子的钱,老爸怎么说?”

“你爸的意思是先摸摸他的底,看看他有什么条件。王悍东不是傻子,不会无缘无故白送钱的。”

“章建国的事呢?”

“他有点操之过急了,省委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叫他耐心一点,等等再说吧。”

徐沈平得了这两个准信,吃了几口就放下饭碗开车上班去了。沈彩虹看了一下手表,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出门去等接她上班的轿车。

徐沈平一到交通厅就到章建国的办公室去。章建国还没有到,他的秘书说,章厅长到炎黄银行去谈贷款的事,章厅长让徐沈平在办公室里等一会儿,他过半个小时就到。徐沈平就在章厅长的办公室里给王悍东打电话:“王行长。章厅长在你那里?你转告章厅长,我在厅里等他。”

王悍东在那边接了电话:“是啊,章厅长和我正谈着贷款的事,也顺便谈谈解决你买房子的问题。你有急事找章厅长?”

徐沈平听说章建国和王悍东商讨自己买房子的事,感到十分突然。他不想把找章建国的真实原因告诉王悍东,就撒了个谎:“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厅办公室有些事情要向他请示。这个事不急,等章厅长回来再说吧。”

“我昨天等了你一天的电话,也不见你的人影子。我说的两件事,徐部长怎么说?”

“这两件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另外约时间再谈吧。请你转告章厅长,我有事要向他汇报。”

“你的口信我一定代你带到。”

王悍东放下电话。章建国问:“徐沈平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壶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要等你回去后向你当面汇报。”

章建国见问不出什么名堂就不再问了:“我们先别管那么多,今天先这么定了,徐沈平买房子的两百万记在我的账上,条件是将我的副厅长扶正。你就按这个口径和徐沈平谈。我和他是上下级关系,直接谈有些不方便,还是你来说比较妥当。”

“那我的事情如何解决呢?”

“我们一步一步来。先解决一个,再解决下一个,要集中力量打歼灭战。”

“好的,就这么定了。我抓紧时间和徐沈平去谈。”

第十一章

章建国和王悍东之间的秘密,是徐沈平再聪明也想不到的。徐文俊和沈彩虹要编织一个小圈子,把他们划入了小圈子的范围,但是他们的计划是要利用徐文俊的力量,在小圈子里建立自己的小朝廷。章建国和王悍东在金钱上已经陷得很深了。交通厅的投资建设贷款全部来自王悍东的炎黄银行,交通厅成了炎黄银行一个优质而稳定的客户,不但保证了银行的收益,而且王悍东和章建国也从经办贷款中得到不少的好处。他们现在都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章建国想扶正,是为了夺取交通厅的绝对控制权;王悍东已经是炎黄银行的一把手了,几年的分行行长他当腻了,目标是换一个更大的单位当一把手,进一步扩大私人领地的地盘。一旦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理想的一块领地,大把大把地捞钱犹如探囊取物,可以随心所欲了。

章建国前脚刚走,王悍东就拨通了徐沈平的手机:“徐主任。你能马上过来一下吗?”

徐沈平还在交通厅章建国的办公室里等着:“章厅长什么时候回来?”

王悍东撒了一个谎:“章厅长被省政府叫去汇报工作,上午大概回不去了,他要我转告你不要等他,有什么事下午再商量。不如你先到我这里来一下,我们先商量一下你买房子的事。”

徐沈平自从和颜丽勾搭上以后,买房子的要求格外迫切,他不再满足于两人在大富豪夜总会的幽会,而是希望有一个单独的二人空间,这样可以更加无拘无束地放纵。所以王悍东一提买房子的事,他立即驱车赶到炎黄银行。

徐沈平一跨进王悍东的行长室,王悍东立刻起身笑脸相迎:“徐主任大驾光临,小行蓬荜生辉。”

徐沈平是第一次来到王悍东的行长办公室,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办公室布置得十分雅致。迎面是一幅四尺整张的名家书法,“鹏程万里”四个大字力透纸背。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对面,是一个很大的博古架,上面的真、假古董琳琅满目。王悍东见徐沈平注意力集中在古董上:“徐主任请坐。你对古玩有兴趣?”

徐沈平信口说:“看不出来你王行长还有如此雅兴,真是‘室雅何须大’呀。”

王悍东递烟、倒茶:“哪里、哪里,说不上什么雅兴,充其量只是攀附风雅而已。如果你也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收藏圈子里的朋友,入行并不困难。”

徐沈平笑了笑:“这个以后再说吧。我们先谈正事。今天找我为了我买房子的事?王行长主动帮我这个忙,兄弟我真得好好谢谢你。”

王悍东说:“自家兄弟,说不上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就是朋友之间不是也要两肋插刀吗?你买房子的钱回去商量后,徐伯父是什么意见?”

徐沈平要打肿脸充胖子,给自己的‘第二组织部长’留点面子:“我回去还不是和他们通报一声,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只是这钱是怎么个借法?”

王悍东听他这么说,心里有点着急,不知徐文俊的态度,他的下一步就很难走好:“好朋友之间尚不分彼此,我们兄弟间更不用说了。今天你讲借钱就言重了。钱你只管先拿去用着,如果以后在钱上面还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够办到的,我决不说二话。希望你和徐伯父不把我当外人看就行了。”

徐沈平猜不出王悍东此话的弦外之音,他因为买房心切,也就不去细想了:“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见外了。大恩不言谢。我们有情后补。不过你先前在电话里说,你和章厅长在商量我买房子的事,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既然你这么问,我就老实告诉你,这钱实际上是章厅长给你的,我不过是一个中间人而已。你应该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你的上级。上级关心下级的住房困难不是很正常吗?”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

“要我讲真话?我就实话实说了。章厅长想在老厅长退休之际,借用徐伯父的力量把他扶正。事情就这么简单。”

徐沈平这下明白了,两百万是章建国买官的钱:“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过如此大的事,我说了可不算,真得要我老爸答应才行。”

王悍东说:“这件事当然要征求徐伯父的意见,不过我想他会帮这个忙的。”

王悍东敢有如此把握,正如他先前和章建国说的那样:送钱要么不送,要送就要送到让对方心动。送钱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得到钱的人爱不释手,晚上睡在床上,脑袋里还在兴奋不已,那就什么事都ok了。他还对章建国说,用些小钱是值得的。买官是一桩以小搏大、稳赚不赔的买卖。

徐沈平听王悍东这么一说,感到自己对老爸的了解怎么还不如一个外人?他记起老妈先摸摸底的嘱咐,现在不敢擅自作主:“这钱的事暂时先放一放,等我回去探探我老爸的口气再说。”

王悍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两百万的现金支票放在办公桌上,又慢慢地推到徐沉平面前:“这支票你先拿着。你觉得不合适可以再退回来。我们不要为难徐伯父,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吗!”

徐沈平对支票看了一眼,没有动手去拿:“听我老妈说,省委对交通厅新厅长的事还没有什么说法。章厅长的事可能没有多大的把握。”

“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省委对交通厅新厅长的事还没有什么说法,不正好说明这中间有很大的回旋余地,有了说法难度岂不更大了?”

徐沈平经王悍东这么一点拨,觉得不是没有道理:“那我就回家问问看再说。”

王悍东又说:“这件事先这么着吧。你把钱先拿去救个急。还有你家找新保姆的事说定了?”

徐沈平一想,他把这件事忘了:“找保姆是件小事,无所谓的。”

“你想不想先面试一下?看看我王悍东的眼力如何?现在时间不早了,中午我们在一起用个便饭,顺便把保姆也约来见见?”

徐沈平觉得王悍东的提议不错,就答应了。王悍东随即给家政服务中心的陆主任打了电话,又在松鹤楼饭店订了一个包间。

第十二章

就在王悍东向徐沈平进行积极活动的这两天,琼花和大春也是在心急火燎中渡过的。在琼花回来等服务中心通知的第二天下午,大春替琼花给服务中心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小赵接的。小赵说琼花的健康体检没有问题,哪天上班还不知道,让她在家耐心地等着吧。不管琼花哪天去上班,陆主任说了,工资都从今天算起,所以你们不必着急,乐得在家多歇上几天。一旦正式上班后,琼花想歇几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向大春要了联系电话,一有了琼花上班的确切消息,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里通知大春。

打过电话后,大春虽然觉得琼花上班的事情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但是大春觉得琼花的工作从一开始就出奇的顺利,而且上班的条件也出奇的好。穷人一下子有太多的好事临头,往往叫人疑虑重重。他总是感觉到里面有些什么不妥,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他一下子也说不清楚。

就在大春打过电话后的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小赵来电话了,她要琼花立即到服务中心来,由服务中心的陆主任亲自陪同琼花去见客户。大春不敢怠慢,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正在帮桂香干活的琼花。琼花回到桂香的地下室小房间里,认真地梳洗了一番,又找了两件干净的衣裤换上,急急忙忙地赶到了服务中心。

琼花赶到了服务中心后先找到了小赵。小赵将她领到陆主任那里。陆主任依旧是那样和蔼可亲。小赵的任务完成后就退了出去。陆主任让琼花先坐下,并为琼花倒了一杯水。琼花有点忐忑不安、受宠若惊,口中不停地喃喃:“谢谢陆主任!谢谢陆主任!”

陆主任像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样端详着琼花,把琼花看得浑身的不自在。他前后看了足足一分钟,终于开了金口:“琼花。今天我们要见的客户,可是省里的一位领导干部,服务中心所以选择派你去服务,因为你是出身于老区的老革命家庭,政治上可靠;还有你为人很老实、本份;当然你人长得漂亮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女人长得漂亮可是一把双刃剑。你到了客户家要好好地把握住自己,要防止外面花花世界的不良影响啊!”

琼花把陆主任的谆谆教导深深地印在脑子里:“陆主任,你的话我都记住了。”

陆主任交待完毕,打电话叫来服务中心的小轿车,将他和琼花送到了松鹤楼饭店。

俩人在饭店门前下了车。一问炎黄银行王行长订的包间,迎宾小姐立刻引导他们乘电梯上了三楼的富春厅。他们进了富春厅,看见王悍东和徐沈平已经先到了,菜也已经点好,八个精致的冷盘已经摆了一圈,两杯新茶香气袅袅,两人正在呑云吐雾。

徐沈平和陆主任是初次见面,王悍东给他们做了介绍。和陆主任一起来的姑娘不用介绍,徐沈平也知道就是吴琼花了。在陆主任来之前,王悍东已经将吴琼花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王悍东对琼花美貌的形容,已经使徐沉平心旌乱摇,现在他见到琼花本人,才发现王悍东的表达能力实在太差,缺少欣赏美女的基础理论。尽管王悍东在女人身上的阅历丰富,那也只是一种低水平的经验,简直不值一提。女人的漂亮是一张行走于有权、有钱男人间的通行证。徐沈平对眼前的这个保姆还能说什么呢?说她吐气若兰?显然也不够准确。他此时喜欢得有点暧昩,产生了不多不少的非份之想。

王悍东从徐沈平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苗头,他故意问徐沈平:“这个保姆还过得去吧?有没有颜丽漂亮?我敢打包票,她做家务一定胜过颜丽十倍。”

徐沈平不愿被王悍东看轻:“雇保姆就是为了做家务,又不是放在家里看的。所以她和颜丽之间没有可比性。”

王悍东见陆主任和琼花楞在那里看他俩斗嘴,感觉失礼了,忙招呼他们入席,并向琼花介绍了徐沈平:“吴小姐,这就是你要去工作的徐部长家的公子徐沈平,你们今天认识了,以后就要朝夕相处了。”

琼花看了徐沈平一眼,徐沈平剃的板寸头,这是近几年风行全国的标准老板发型,彰显着精明强干,大胆和魄力。徐沈平生就一张极为雄性的脸,有一种天然的威严,但是脸上缺少大春那样的正气。琼花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显得有点拘谨,说了一句从桂香那里学来的话:“今后请徐老板多关照。”

琼花的回答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琼花不知自己讲错了什么,一脸不解地看着陆主任。陆主任出来替琼花解了围:“吴琼花,徐主任是国家干部,不能叫老板。以后你喊他徐主任就行了。”

琼花乖巧地应道:“嗳。我记住了。”

饭店的服务员开始上菜了。在喝酒吃菜的中间,王悍东和陆主任约定了几点:一是等徐文俊家现在的保姆一走,琼花就去上班。二是琼花作为炎黄银行聘请的服务员,她的劳务费由炎黄银行支付。三是因为琼花已经是炎黄银行的员工,王悍东当场拿出三千块钱给陆主任,作为琼花的服装费,由陆主任负责置办上班的服装。陆主任和王悍东举起酒杯碰杯,就把这几条敲定了。

因为该谈的事情都谈妥了,剩下的只有吃喝二字。王悍东、徐沈平、陆主任三个人吃得都是满脸通红、酒话连篇、舌头发直。虽然这顿饭是琼花这辈子见过的最豪华的盛宴,许多菜名都是她闻所未闻的,但是直到撤席,琼花只吃了个半饱。

第十三章

酒足饭饱之后,陆主任和琼花先走一步。临分手前陆主任对琼花说:“你回家安心地待着,什么时候去上班不用你操心。从昨天起你就有工资拿了,毎天差不多有近三十块钱吧。王行长交待买工作服的事情,由小赵给你去办。上回不是替你量过衣服尺寸了吗?”

琼花说:“好的。我听陆主任的安排。谢谢你!”

琼花又惊又喜地走了。她喜的是平生第一次有了一份工作,惊的是还没有上班就已经有钱可拿,天下竟然有这等好事?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此时她还没有明白:在现在的社会里,漂亮是美食,人人都希望享用;漂亮也是武器,几乎攻无不克、无坚不摧。但是所有武器拼杀得越多,自然残破得越厉害。漂亮只是一项一本万利的小本经营的买卖,经营不善同样会血本无归。等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了。

在松鹤楼吃完饭,王悍东和徐沈平两个人的头都是昏昏沉沉的,似乎有千斤之重。两人一时没法回到单位里去,要找一个地方先去醒醒酒。王悍东说不如去大富豪夜总会吧,可是一看钟点显然不合适,离夜总会开门营业的时间还差好几个小时。徐沈平说随便找个茶楼坐会儿。王悍东认为也只有这一个去处可去,他就同意了。因为两人酒喝的实在太高,不敢再开车,他们怕路上遇上交警,罚款和扣分倒不会,但是和警察多费口舌叫人受不了,万一不小心撞了人,麻烦更大了。为了谨慎起见,他们只好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拉他们到附近随便哪家茶楼都行。

出租车司机机敏过人,将二位送到松鹤楼饭店东边二十米的一家茶楼,收了一个起步价就开溜了。

两人在茶楼里要了一个小包间坐下来。王悍东点了一壶功夫茶。服务小姐把茶海、茶壶、茶杯、茶托、茶匙、功道杯等茶具,装满铁观音的茶荷和开水送了进来。另外还有免费的小果盘和小零食。在酒精的作用下,王悍东显得异常地兴奋。他的一位老相好曾经在茶楼表演过几年茶道,他从这位茶楼小姐那里学了一些皮毛,一直未有显耀这类学问的机会,他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把茶壶、茶杯、功道杯放在茶海上,用开水里外烫了一遍,他解释说这叫“白鹤沐浴”(温杯)。然后用茶匙将铁观音茶拨入茶壶里,这是“乌龙入宫”(落茶),即下来是“悬壶高冲”(冲茶),向茶壶里注入开水直至满溢为止。再用壶盖拨去表面泡沫,将壶盖盖上,用开水冲洗壶身,最后抓起茶壶左右晃动,使茶汤均匀,这也有讲究,叫做“春风拂面”(刮沫)。然后将茶依次巡回注入茶杯,茶道里称“关公巡城”(倒茶),倒到最浓部分,要一点一点滴到各杯,达到浓淡一致,这也有一个好听的名称,唤作“韩信点兵”(点茶)。

倒完茶后王悍东把茶杯端起来放在鼻子下轻嗅天然的茶香,他解释说:这是“赏色嗅香”(嗅香)。然后他浅尝辄止地喝了一小口茶,完成了茶道的最后程序“品啜甘霖”(品茶),王悍东先嗅其香,后尝其味,边啜边嗅,浅杯细饮。

徐沈平醉眼朦胧地看着王悍东的茶道表演,这没有提起他多大的兴趣。自打饭局结束琼花走后,他心里总是躁动不安,是醉酒还是醉人?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古人说:谁能解忧?唯有杜康。他眼下是:谁解杜康?唯有颜丽了。他用手机拨通了颜丽的手机。手机里传来了颜丽睡眼惺忪的声音:“谁呀?”

酒精的害处实在太大,徐沈平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磁性,显得中气不足:“是我。徐沈平。我现在在松鹤楼东边一家茶楼的二楼,你马上替我过来。”他没等颜丽回话,就把电话挂了。

十分钟后颜丽赶到了茶楼。由于来不及化妆,颜丽看上去已经没有往日里的那般风采,皮肤有点泛黄而且显得松弛。原来的披肩长发,因为赶时间来不及打理,就临时扎了个马尾辫,这下她脸部太圆的缺点就暴露无遗。幸好徐沈平此时大脑不太做主,没在意颜丽的外表的变化,没有做什么深究。

王悍东见颜丽进来,殷勤地在茶海上添上一只茶杯,将茶壶里的茶汁轮流循环倒入三个杯中。他说这叫‘关公巡城’。等茶壶里的茶汁差不多快完了,他又将最后的几滴茶汁分别滴入三个杯中,口中念念有词:“这叫‘韩信点兵’”。

颜丽在风月场所混久了,她看了王悍东的表演,不由得扑哧一笑。王悍东正在表演的得意之时,听见了颜丽的笑声,忙抬头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颜丽说:“你说的倒是没有什么大错,我只是觉得你的声音怪里怪气的。”

王悍东自我解嘲地说:“让你见笑了。中午我和徐主任一高兴,酒稍微喝过量了一点,所以我的舌头不太愿意听我的使唤。”

徐沈平没有在意王悍东和颜丽的谈笑,他站起来一把将颜丽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紧紧地抱住颜丽,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这时他才觉得心头的躁动有些减轻。这样抱了半分钟左右,颜丽发现王悍东死死地盯着她看,心里有点发怵,她毕竟还是王悍东的人,每个月都从王悍东那里拿月份钱,徐沈平也只是排在王悍东后面的替补。但是她知道徐沈平的来头,也不敢轻意地得罪他。正当颜丽左右为难之时,王悍东给徐沈平递了一杯茶过来:“徐主任,喝点茶醒醒酒。”

徐沈平接过茶杯,颜丽乘势从徐沈平身边站了起来,到茶桌上面的茶海里拿起茶壶往功道杯里注茶,大约倒了七分满,她将功道杯拿起来放在鼻下闻香,俨然是一个儒雅的茶客。

王悍东也在徐沈平的对面坐下来,他现在要借用颜丽,在徐沈平收钱买房子的问题上再推他一把:“徐主任。现在颜丽在这里,你不把好消息告诉她?”

做三陪小姐的颜丽对任何消息都很有兴趣,对好消息自然更有兴趣:“什么好消息?你们俩个人瞒着我一个人。真不上路子。”

第十四章

徐沈平还在醉酒状态,说话有气无力:“你别听王行长瞎说,哪有什么好消息?”

颜丽故意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不说拉倒。男人们的好消息,对女人来说,说不定是一个灾难。”

颜丽的这一激,徐沈平有点按捺不住了:“王行长所谓的好消息,可能指的是我打算买东郊美庐房子的事。现在买房子的钱在哪里还是个未知数,所以目前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

王悍东此时又添了一把火:“徐主任。你和颜丽有过肌肤之亲,颜丽也就不能算是外人了,买房子的钱不是有银行为你提供的贷款吗?你早一点把房子买下来,颜丽也有一个固定的窝,不用再和别人合租什么房子,你们俩也不用东奔西走的。这怎么不是好消息?”

颜丽一听说徐沈平要买房子,马上放下功道杯,一屁股又坐回到徐沈平身边,嗲声嗲气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把房子买下来?说呀!”

徐沈平说:“买房子不是一件小事,要和家里人商量以后才能定下来。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王悍东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就出来替徐沈平解了围:“买房子是一件大事情,谁都要和家里人商量商量的。好事不在忙中取,不在乎这一天、二天的。”

他又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说:“徐主任。你下午不是还有事情要向章厅长汇报吗?时候不早了,我们散了吧!”

王悍东吩咐服务小姐埋单。

三人各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茶楼。

徐沈平一回到交通厅,直奔章建国的办公室。他敲了一下门,章建国正好在办公室里,在听到章建国的“请进”声后,徐沈平推门进去。他见章建国在接电话,口中不停地发出嗯嗯声,八成是听什么汇报。

章建国示意徐沈平先坐下。电话是王悍东打来的,他正向章建国汇报刚才和徐沈平接触的情况。根据王悍东的判断,开局情况不错,尽管徐沈平当场没有把支票拿回去,但是徐沈平迟早会来拿的,这一点他有绝对的把握。他要章建国此时应该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章建国接完电话,已经是成竹在胸,他问徐沈平:“小徐。有什么事吗?”

徐沈平不知道章建国对他要说什么已经是一清二楚,依然把沈彩虹的话复述了一遍。对于章建国提供的两百万块钱的事,两人心照不宣,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仿佛从来没有此事似的。这就当官的沉稳之处。在机关里,人与人的关系,就是政治关系。机关里人们讲究的、热衷的、追求的、崇尚的,也就是政治。政治是机关干部的生命。政治关系在上下级之间,比一般同事与同事之间的关系,尤为复杂和微妙。政治关系会经常出现不正常的关系,而且都是以一种十分微妙的形式出现。

章建国听完徐沈平的鹦鹉学舌之后,讲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人事安排的事当然由组织上去考虑。现在尚没有定论,正是我们做工作的关键时期。徐部长的话一言九鼎,他的意见几乎可以代表组织的意见。因此你替我在这方面多关心一点。”

俗话说: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听话有两种听法,不会听的听声,会听的听音。所谓弦外之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徐沈平当然听出了章建国的弦外之音:“厅长交待的任务我会尽力去办,请你放心。”

章建国此时不失时机地补上了点睛之笔:“刚才王行长来电话,说你们中午在一起吃的饭?”

徐沈平也装聋作哑:“那是王行长为我家介绍一个新保姆,顺便请家政服务中心的陆主任吃顿饭。”

章建国应了一声:“哦。新保姆行吗?”

“初步印象看起来还不错,但是最终是否合适,还得由我老妈说了算。”徐沈平和章建国打起了太极推手。他又把刚才的承诺强调了一下“刚才厅长说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回去再看看我老爸是个什么想法。一旦有了确实的消息,我会及时向厅长汇报。如果章厅长没有其它的什么事要吩咐,我先走了。”

徐沈平及时地从章建国那里退了出来。他感觉到王悍东和章建国共同编织的一张网,已经把他牢牢地罩住,他无法抗拒由两百万——房子——颜丽组成的一个诱惑组合。他今天晚上要做老爸的工作,今晚任重而道远。

第十五章

晚上吃过饭,徐沈平老老实实地侍在家里等徐文俊回家。在等老爸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和母亲沈彩虹作了深入的勾通。两人取得了一致的意见:这两百万要定了,不要白不要。但是如何拿这两百万,还有些技术问题要解决,这是需要好好商量的核心问题。

大约在八点半钟左右,徐文俊回家了。沈彩虹问徐文俊吃过饭没有?徐文俊说在外面吃过了。沈彩虹叫保姆泡了一壶好茶,送到徐文俊的书房里,她将徐文俊父子俩叫进书房,关好门窗倒上茶水,开始了家庭紧急磋商。

首先由徐沈平介绍了作为中间人的王悍东,代表章建国提出的付两百万房款的条件,以及章建国对待这件事的基本态度,还有章建国的升迁对自己将来前途的影响。接下来是沈彩虹为收钱定了基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千载难逢的捞钱机会,不能让它从眼前白白溜掉,否则会后悔莫及、抱憾终生。

徐文俊仿佛是在组织部里听下级的汇报那样,仔细地听完了老婆和儿子对现实情况的分析和观点。他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没开口。老婆和儿子在一旁瞪着两双大眼望着他。他喝了一口茶,又点上一支燃猛抽了两口,他现在心里确实矛盾重重。他平时也风闻过不少同僚捞钱发家的故事,虽然传的有鼻子有眼,但又若真若假、若隐若现、神秘莫测,自己以前小试牛刀捞了几个小钱,但业绩总逊他人一筹,即使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眼前的机会是来了,但是如果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前一阵子全国各地被抓住的贪官污吏,个个都没能逃脱法律的严惩。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此时是既想吃鱼又怕鱼腥。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沈彩虹再也憋不住了:“哎,我的部长大人,你好歹发个话呀!总不能学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吧!”

徐文俊在夫人的催促下终于开口了:“正赶上沈平买房子急需钱的时候,章建国送的两百万是非常及时、雪中送炭。他开出来的条件,在我的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不难办到,即使将来可能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但是只要努力地去办,章建国当正厅长的事,还是有希望促成的。现在唯一困扰我们的是,这次钱的数目太大,万一出了事,连一点借口和退路也没有,想抵赖也赖不掉。这就是整个问题的结症所在。如果能解决好一个合法的资金转移渠道,哪怕只是一个合法的外表也行。不但今天这两百万能拿,以后更多的钱也能拿。”

组织部长的水平注定要高于局长和办公室主任,徐文俊的话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沈彩虹一下子就想起反贪局的韩跃进上次请她吃饭的时候,给她讲过有关洗钱的事:“韩跃进曾经说过黑道洗钱的方法。我们不妨向他们学习几手。”

徐沈平一听来了劲:“妈你快说,这黑钱怎么个洗法?”

“韩跃进说洗钱有三步曲。开始的阶段是浸泡阶段,这是统一部署阶段。洗钱的人凭借银行往来账、邮政汇票、旅行支票和其它流通工具,把这些钞票传送到金融系统中去。浸泡的时间越长,洗出来的钱越安全。第二步是分根阶段,又可叫做大洗。在这个阶段,洗钱的人使这些钱与其不正当的来源脱离。通过使这些钱尽量多地变换账户,让这些钱在各地的控股公司之间出出入入,并依靠银行保密制度和律师委托人隐瞒自己身份的特权,造成了一个令任何审计查账都无可奈何的复杂的财务交易网。最后一个阶段是甩干,有时被说成是回收和汇总资金的阶段。洗过的钱重返流通领域,但此时已是清清白白的,而且常常是应该纳税的钱了。这是一个洗钱的基本的流程,目前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具体地去运用这些理论,这需要有高手进行精心策划才行。”

洗钱这个复杂的过程,要落实到具体的操作上去,在座的三个人都不是这方面的材料。讨论在这里搁了浅。最后三人共同做出决定:第一,章建国的两百万要收。第二,由徐沈平去找王悍东商量,如何洗钱。第三,徐文俊开始运作章建国的扶正。第四,沈彩虹联系韩跃进,从侧面继续了解反贪局的反贪手段,以便做出相应的对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家庭会议一直到十点钟才宣布结束。

第十六章

最想把这两百万块钱尽快弄到手的是徐沈平,而行动最积极的是沈彩虹。她觉得行动应该越快越好。第二天刚上班她就给韩跃进打电话,原来徐文俊讲的下星期约韩跃进吃饭,她也等不及了,她和韩跃进说,今天晚上请他吃饭。

韩跃进见是组织部长夫人在抬举他,岂敢不从命?韩跃进现在的职务是省检察院反贪局的副局长。他曾经在查处几个省内、外贪污大案中立过大功,他以此居功自傲,总认为从此他应该得到提拔重用,可是大案结束了半年,并没有看到组织上有什么动静,因而觉得省检察院的几位领导在故意压制他。他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在机关里庸才往往占据了重要的领导位置。能力低下的领导不喜欢能力超过自己的下属。自古以来“功不盖主”。他能看你比他强吗?他能容你比他神吗?所以只要你进了机关,领导永远都是你的导师。你有水平他没有水平你要听他的,你有本事他没有本事你还是要听他的,你就是浑身都是水平和本事,他就是浑身没有一点水平和本事,你更要听他的。因为他领导你凭的是权力,而不是凭能力。权力永远主宰能力,甚至毁灭能力!所以,他要在机关里有所作为和向上爬,必需另辟蹊径。今天沈彩虹约他吃饭,他认为是一个天赐良机,能和省委组织部长接上线,今后就有了靠山。省委组织部长的权力,远大于他的几个顶头上司的权力。他只要能攀上组织部长的高枝,他就有出头之日了。韩跃进每天的饭局都排得满满的,他把今天晚上其它约会全部推掉,一心一意地准备赴沈彩虹的饭局。

几乎与此同时,徐沈平也坐在章建国的办公室里,向领导汇报家庭会议的情况。在他和王悍东磋商之前,他不能向章建国说的那么的直白,而是讲得比较含糊和朦胧:“我老爸说,新厅长的任命,省委目前没有什么明确的意见。在任命新厅长这个问题上,请厅长放心,我老爸一定会全力以赴,把最合适的人选推荐上去。他会和厅党组联系,让厅党组尽快把推荐人选的报告送上来。不过最终的任命还有省人大那一关。省人大的意见怎么样现在很难说。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沈平传达的徐文俊的意见几乎无懈可击,但是徐沈平一直没有提到两百万块钱的事,这使章建国心里很不踏实,不过现在直接把这件事摆到桌面上来,有点操之过急:“小徐。请你给徐部长带个口信,我很感谢他的帮助,也很感谢他对我的信任。他的恩情我章建国会没齿不忘。”

徐沈平说:“这口信我一定带到。”

章建国破例将徐沈平一直送出办公室门外。

徐沈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刻给王悍东打电话,约他今天晚上六点钟在大富豪夜总会单独见面,特别关照不要让颜丽知道,女人的舌头长,保守不住任何秘密。王悍东立刻明白了,徐沈平是抵挡不住两百万的诱惑,要开始动作了。他回说没有问题,今天晚上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一定会准时赴约。王悍东挂了电话后,立刻给大富豪夜总会打电话,订了一个小包间,另外顺便要了两份简餐。

第十七章

徐沈平六点钟不到就到了大富豪夜总会。引座小姐认识徐沈平,直接将他带到王悍东预订的小包间里,并送上了茶水。夜总会的妈咪见是徐二部长驾到,犹如苍蝇见到血,立刻沾了上来:“我的徐公子哟,你几天没到我们大富豪来了,你不想我,总该想颜丽吧!颜丽这几天天天念叨你,你的耳朵没有发热吧?要不要我去把颜丽给你叫来?”

现代社会的老鸨,一点没有与时俱进的精神,依然是几百年前的德性。徐沈平因为心里有事,对妈咪的纠缠十分讨厌:“去、去、去!现在你别来烦我,也不要告诉颜丽说我在这里。等我正经事办完了,我会叫你的。”

妈咪无趣地走了。妈咪前脚刚走,王悍东后脚就到了。王悍东问徐沈平:“先吃饭还是先说事?”

徐沈平回答说:“今天吃饭是次要的。还是先谈正事吧。”

他接着开始向王悍东详细叙说了昨天晚上他们家庭会议的情况。王悍东听过之后没有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喝了几口茶,又给徐沈平发了烟,两人默默地抽烟,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沉闷之中。

徐沈平终于忍不住了:“王行长。你看有什么万全之策没有?”

王悍东深深地吐出了一口烟:“徐伯母讲的那种冼钱方法,是走私和贩毒,以及企业法人侵吞国有资产经常采用的方法。在我们目前的情况下,可能难以发挥作用。因为你的下面没有可以运作的经济实体,而且经济实体的数量少了也不行。因此得另外想其它的办法。”

徐沈平听王悍东这么一分析,有点急了:“我一直是在机关里混的,对资金运作不大懂,你看有什么解决的好途径?”

王悍东说:“肚子一空头脑也空。不如先喂饱肚子再说。”

他打铃叫服务员把简餐送来。不一会儿服务员用托盘送来了两份虾仁青豌豆煨饭,汤是罗宋浓汤。两人开始用餐。徐沈平没有什么胃口,吃得很慢、很少,王悍东在挖空心思,吃得也很慢,但是胃口依然很好,没多久满满一盘煨饭就下了肚。王悍东吃饱之后果然来了精神。他掏出香烟发给徐沈平,两人对抽起来,充分享受饭后一支烟的乐趣。

一支烟抽完,王悍东开口了:“我在吃饭的时候,想起了报纸上报道的一个案例。上个月通江市检察院起诉市委书记贪污受贿案。这个市委书记有收藏的爱好,他收取的贿赂全部是名人书画。检察院从收缴上来的书画请当地的行家评估,初步估价在两百万左右。检察院为了慎重起见,把全部书画又送到省博物院做进一步鉴定,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送来的书画全部是赝品,基本上一文不值。检察院对他的受贿金额如何进行认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最终的结果如何,我也不大清楚,但是这个案例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启发。”

“什么启发?”

“我们可以通过书画市场来洗钱。”

“怎么样洗法?”

“古人说,‘乱世藏黄金,盛世搞收藏’。现在正是太平盛世,书画市场非常红火。但是在收藏热中,不乏有头脑灵活的人,乘机中饱私囊。举个例子说,假如我的企业在拍卖市场上用一千万买了一幅徐悲鸿的画,加上拍卖公司的佣金总共是一千一百万。这个钱作为公司的支出,减少了公司的一千一百万利润,年终则可以少交三百六十六万的企业所得税,这是其一。另外,买来的书画作为固定资产,十五年的折旧期满了以后,账面的资产值为零,而确确相反的是,书画在这个时期不但没有折旧,反而升值了。到折旧为零的时候,如何处置这幅画,还不是我说了算吗?这样就有机会化公为私,有朝一日把这幅画卖掉,还逃掉了个人所得税,这是其二。如果买画的钱是用的银行贷款,等画折旧完了,企业可以申请破产,这画的账面资产为零,不在破产清算的范围之内。万一要追查,找个书画已经破损或者丢失的借口还不容易吗?”

“这样运作的周期太长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不是说我们按这个方法去做。如果把我刚才说的两件事结合起来考虑,一定能找到一个契合点,你们眼前的问题也许就能解决。”

徐沈平从王悍东的话里看到了一丝曙光:“这个契合点怎么找呢?”

第十八章

王悍东从自己的思路里,也渐渐理出了一个头绪:“我看这么办,你可以找一个代理人出面,注册一家艺术品公司或者画廊之类的企业。譬如我将两百万打入这个画廊的账户,这完成了洗钱的第一步,也就是你前面所说的浸泡阶段。但是这里面核心的一点是,你收到钱的同时,要交给我看起来值两百万的书画。这从表面上看,完全是一次正常的交易过程,奥妙就在画廊给出去的画,都是不值钱的赝品。但是我的目的是将钱送出去,决不会去考证书画的真伪。这样做就同时实现了分根阶段,使这些钱与其不正当的来源脱离,形成收支两条线,就不容易引起反贪部门的怀疑。画廊收到钱后,如果你不是小气鬼的话,可以照章纳税,此时钱已经是清清白白的钱了,完成了最后一个‘甩干’阶段。你看我的设计怎么样?”

徐沈平听了王悍东的主意,简直不知如何说是好,是佩服?是感激?还是激动?或者是三者都有?他只是简单地说:“你这个主意好!我感觉它是一个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策划。”

王悍东得到徐沈平的赞赏,更加得意起来:“我们这样做有几大好处:第一是大大缩短了洗钱的时间,几乎立竿见影。第二是万一将来出了什么麻烦,在你和徐伯父之间有了一道防火墙。最多只牵涉到企业的商业欺诈,不会和贪污受贿联系在一起。只要徐伯父坐稳了位置,天就塌不下来。即使有一点小麻烦也容易摆平。”

徐沈平喝了一口茶,又和王悍东抽起了烟:“如果直接从拍卖公司走账行不行?这中间少了一个办企业的麻烦。一个企业不管大小,和工商、税务、城管、文化市场管理打交道,还有什么门前三包等等,烦不胜烦。由谁来出面办这个公司也是一个难题。既要人可靠,还要人机灵。我一下子也找不出这样的人选。”

王悍东说:“直接从拍卖公司走当然省事,但是这里面的困难更大。首先是拍卖公司对送拍的作品都由专家鉴定把关,赝品很难过关。其次即使能蒙过去,万一在拍卖时遇上一个竞投的对手,他把赝品拍到手就会麻烦不断。一般买家事后都会把拍品再找自己信任的专家进行鉴定,这样很容易穿帮,这就和我们的初衷相背。第三是大量的书画送拍,而又没有合适的书画来源解释,很容易引起拍卖公司的怀疑,做久了非出事不可。何况每次百分之十的佣金,久而久之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此路不通。”

徐沈平一听王悍东如是说,他也没辙了:“那只剩下自己来办企业这一条路了。你看谁合适来牵头办艺术品公司呢?”

“你我都是有公职的人,当然不合适。真可惜,你没有兄弟姐妹,看来肥水只能流入外人田了。”

“此话怎样说?”

“目前只有一个合适的人。”

“谁?”

“颜丽。”这两个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王悍东嘴里蹦出来的。

徐沈平仅仅了解颜丽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并不了解她的底细:“她行吗?可靠不可靠?这可是一桩大买卖!”

王悍东笑了笑:“在金钱面前,任何一个人都不可靠。问题的关键是,你如何利用她对金钱的欲望,牢牢地控制住她。”

“万一她不可靠怎么办?”

王悍东斩钉截铁地说:“那只能把她这条线掐断。这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听王悍东这么一说,徐沈平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一个寒噤。王悍东在女人和金钱上对自己有求必应,他应该算是一个朋友。从今天的他精心策划来说,王悍东老谋深算,冷血无情,他算是一个老师,但是,王悍东又是一个潜在的敌人。当王悍东有能力和自己校量时,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徐沈平一时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只能同意:“你认为颜丽能行,就是她了。”

第十九章

王悍东见徐沈平同意了,就打铃叫来妈咪,要她把颜丽尽快找来,告诉颜丽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在等着她。

颜丽到了徐沈平的小包间。王悍东立即示意颜丽坐在徐沈平的旁边:“颜丽。今天徐主任可是真的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让他自己说吧。”

徐沈平觉得还是让王悍东来说更好,这样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还是王行长你来说更妥当,你对情况更了解,说得比我清楚。”

王悍东说:“恭敬不如从命。我说就我说。情况是这样的。徐主任打算开办一个画廊,主要是为朋友之间提供一个文化交流的场所。按照国家的规定,我们都是公职人员,不能出面兴办经济实体,所以考虑让你去担任这家画廊的法人代表。你看怎么样?”

颜丽事先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她对王悍东的建议大吃一惊:“让我去当老板?我对书画一窍不通,能行吗?”

王悍东说:“怎么不行?书画鉴定、经营上的事,都由专家来把关,你主要是在画廊里撑个场面、搞搞公关,这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这样我今后不用到大富豪来了?”

“当然不用再来了,而且你在画廊的收入会比你在大富豪还高,你不会与钱有仇吧?如果你当上了画廊老板,成天都和文人雅士打交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是何等的风光!岂不胜过了现在天天卖笑的百倍?”

颜丽对欢场生涯早已产生了厌倦。她每天被一堆男人搂来抱去、摸上摸下的,已经是感官麻木、心理疲惫,但是她为了生计,每天还得强颜欢笑,在男人中间周旋。她只怨自己没有一技之长,偏偏又贪图高档生活的享受,她不做鸡谁做鸡?现在她见有脱离风尘的机会,自然打心底里愿意:“王行长。我哪天开始当这个老板呀?”

“从明天起,你就不用到大富豪来上班了,专门负责筹备画廊的事。如何具体操作,我们明天再仔细商量。开办初期的工作,主要是选择画廊的经营场地、办理工商注册方面的事。”

颜丽瞟了徐沈平一眼:“今天晚上没有其它的事啦?”

王悍东说:“待会儿我和徐主任还有事,和你说完话我们就走。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但是,如果你今天愿意在大富豪站完最后一班岗的话,我们也不反对。”

王悍东话说完话后,脸上露出了坏笑。颜丽也不甘示弱:“我今天的最后一班岗,就是为王行长站的。站完了这班岗,就等着王行长给我立贞节牌坊了。”她拿出流水小单“现在你先把单签了。”

王悍东签完单。颜丽拿上小单走了。

等颜丽出去后,王悍东把包间的门关好。他坐下来对徐沈平说:“现在事情的轮廓已经清楚了。开始运作的资金从我这里拿,就是章建国放在我这里的两百万。你先把东郊美庐买下来,剩下的钱,作为画廊的注册金和开办费用。颜丽那里的钱也不能省,先给她点甜头尝尝,以后看情况再说。明天你来把支票拿回去?”

“支票什么时候来拿,等我回去和老妈商量以后再告诉你。只是开画廓的地点选在哪里好?”

“我们的画廊不是一般的画廊,画廊的地点不但不能选在画商扎堆的地方,而且要在一个有档次的场所。这既方便我们客户的出入,也容易避人耳目,最好是在五星级饭店里包个大套间,费用高一点不要紧,关键是值不值。”

徐沈平觉得王悍东的意见有道理:“暂时就这么定吧!”

王悍东见事情已经谈到这个地步,和徐沈平说章建国的交换条件该是时候了:“我顺便问一句,章厅长的扶正问题不会有问题吧?”

“省委组织部这头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老爸担心省人大那边,会不会杀出什么程咬金来。只能到时候看情况再说了。昨天上午我已经和章厅长简单地勾通了一下,肯定的答复现在谁也说不好,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能打包票?”

王悍东是身在官场的人,当然知道徐沈平讲的是实实在在的真话,也只能看将来事态的发展了。他根据现在的情况判断,觉得章建国至少有八成的胜算。

俩人觉得该说的都说了,该商定的事也大体有了眉目,他们又喝了几口茶就散了。

第二十章

徐沈平回到家里,见他母亲沈彩虹已经早他一步先回了家。他没见到老爸徐文俊,便问老妈:“老爸呢?这么晚还到哪里去?”

沈彩虹说:“你老爸中午去通江市考察干部去了,一两天内就回来。今天晚上请韩跃进吃饭他都没去,由我一个人代表了。”

徐沈平又问起今天请韩跃进吃饭的情况,沈彩虹笑着说:“现在的人,个个都是官迷心窍。韩跃进现在已经是副局级,一心要向正局级、副厅级爬。他今天发了一大通牢骚,对检察院的现状十分不满。这个人对我们有用,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选。”

“检察院的人都是我们要提防的人,对他怎么个利用法?”

“韩跃进不是想当检察长吗?我们就把他扶上去。等他当上了检察长,就成了我们的包衣奴才,奴才能不为主子出力尽忠?主子垮了,有他包衣奴才的好处?”

徐沈平不喜欢看古装电视剧,所以对“清宫戏”不了解:“妈。什么叫‘包衣奴才’?”

沈彩虹说:“你真是孤陋寡闻,什么是‘包衣奴才’也不懂。清朝的达官贵人家里的家奴,以后被主子外放做官,无论官做到多大,还是原来主子家的奴才,见了主子的面,还要下跪磕头,这就叫‘包衣奴才’。‘包衣奴才’永远是主子小圈子里的人,一生一世对主子忠心不二。”

徐沈平这下子母亲明白了拉拢、控制韩跃进的真实意图了。一个想升官,一个想利用,这是一桩各取所需、各怀鬼胎的买卖。徐沈平又将今天晚上王悍东策划的全部计划和盘托出,想听听沈彩虹的意见,这中间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彩虹听得很仔细。她觉得计划大体可行,但不是无懈可击:“这中间还有几处我不大明白。首先是这些书画赝品从哪里来?其次是买家明知是赝品,买回去一堆废纸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把钱送过去以后就走人,这样岂不更加省事,何必多此一举呢?还有用颜丽当画廊的法人代表,你们有把握不会出事?”

徐沈平觉得母亲的提出的这几个问题,他当时确实没有想到,明天他再和王悍东探讨一下。好在徐文俊这两天不在家,画廊究竟如何运作,还必须等他回来才能拍板,如果需要临时刹车,时间上还来得及。接着他又向母亲说了琼花的事。他说他见过琼花本人了,长得水灵、生得聪明、手脚机灵,等现在的保姆一走,他就让琼花过来。

沈彩虹听儿子说了琼花那么多的优点,没有表示什么反对意见。她知道现在保姆紧缺,找个好保姆也挺困难的:“既然你见过人了,也觉得好,你就通知她来吧!我明天就和家里的保姆说,不用等到五一劳动节了,让她早点回去也好,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要让她在时间上搞的太仓促。她这几年在我们家也够尽心尽力的,她的工钱可以结算到五一节,横竖我们也不缺这几个钱。等她临走的时候,从你爸那里拿几瓶好酒、几条好烟送给她,也表示我们的一点心意,算作送她的结婚贺礼。”

短短的几分钟,组织部长家新老保姆的换班工作,就顺利地定了下来。

第一章

第二天,徐沈平向办公室打了个招呼,他上午出去办点事不到厅里去了,有事等他下午回来再处理。他和王悍东约好马上到他的银行见面。

徐沈平驱车赶到炎黄银行。王悍东已经在行长室里泡好碧螺春茶,恭候他的光临。两人坐下以后,王悍东首先问:“你昨天回去商量后,徐伯父对开画廊是什么意见?”

徐沈平说:“我老爸不在家,去通江市考察干部了。我老妈倒是挺赞同开画廊的,不过她有几点不太放心的地方。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今天再深入探讨一下。我们事先多想一点,把事情想复杂一点,今后就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接着徐沈平把她母亲的几点疑虑说了一遍。王悍东说:“智人千虑、终有一失。徐伯母提的几个方面是需要认真对待。”他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三个问题都不难解决。先说书画的赝品问题。大约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书画根本不值钱,也没有书画市场,所以基本上没有人去做假,近十年来书画的市场价格上涨了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因为书画做假有利可图、获利丰厚,所以现在是赝品满天飞,因此要赝品不难,要多少有多少。我们要的是高级仿真的书画,就是行话里说的高仿,这就要费点事,去寻找民间的高手来做。现在再说第二个问题。如果直接收钱,也就是直接受贿,当然痛快而且省事。但是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把钱洗白吗?没有这一道程序,钱就洗不白。这个办法古人也用过。清代大贪官和珅就用开古玩店卖古董敛财。要不是乾隆死了,改朝换代成了嘉庆,和珅也不会倒台,‘和珅跌倒、嘉庆吃饱’。让嘉庆发了一笔意外之财。我们开画廊的作用,是把送钱的和办事的从中间隔开,筑起了一道防火墙。为了保护徐伯父的安全,这道防火墙非要不可。至于颜丽的问题则简单多了。第一,不向她露底,不要让她知道卖的书画是赝品。第二,她只负责日常事务。现在的人都猴精,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真佛不烧香,颜丽也接待不了真正的客户。有了客户由她通知你去接待,只要你在见客户时,防着她一点就行了。当然对颜丽用一些辅助的手段也是必需的。如果你在床上和钱上能驾驭她,还怕她翻了天不成?”

王悍东的话犹如一伙定心丸,彻底打消了徐沈平最后的一点犹豫,他下决心要大干一场了。他伸出手说:“行。就这么办。等我老爸回来后,他那方面的工作由我来做。你把章建国的支票拿来吧。”

王悍东把两百万元的支票给了徐沈平。徐沈平小心翼翼地把支票收好。这是他凭生经手的最大一笔款项。这张薄薄的纸片,拿在手里犹如千钧之重。现在钱已经迷住了徐沈平的双眼,他有没有仔细地想过:一个国家的干部、人民的公仆,一旦在政治上失节,后果会一发不可收拾,犹如掉入了无边的苦海而回头无岸,永世得不到轮回。但是,此时此刻的徐沈平已经全然不顾了。

他和王悍东又商讨了一些注册画廊的具体细节。等两人谈得差不多了,王悍东说:“现在该把颜丽叫来了。”

徐沈平说:“好。让我叫她过来。”

徐沈平拨通了颜丽的手机:“颜丽。我是徐沈平。你马上到炎黄银行来。我在王行长的办公室等你。越快越好。”徐沈平简短扼要的口气中,已经隐隐约约包含了一点老板的成份。

颜丽已经决定不去大富豪夜总会上班,昨天就和妈咪结清了工资。她现在押宝押在徐沈平的身上。她接完电话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到了炎黄银行。

王悍东给颜丽倒上茶水后,向颜丽说:“我们刚才商量了开画廊的事,下面许多具体的工作要由你来做。首先以你个人名义,去和古都饭店签订一个长包房协议。你去包一个有套间的大房间,请饭店把套间的外间改造成办公室,保留里面的标准间,供你睡觉、休息。第二件事情是,你下午就在我们行里用你的名字开一个账户,由徐主任先存入五十万元做公司的注册资金。第三件事情是,办理工商申请。这个可以委托专业的代理公司去办,你只要经常去督促就可以了。”

徐沈平又补充说:“有几件具体的事,要和你说清楚:你每个月的工资暂时先定为三千元,以后公司效益好了再说。你去古都饭店谈租房,房间的年租金不能超过二十万。你的吃饭问题在谈长包房时和饭店一起谈,吃饭店里的工作餐。我以前在那里吃过,早餐一人五块钱,中、晚餐各十块钱,三菜一汤,口味蛮不错的。每月七百五十块钱的餐费由公司出,你看怎么样?”

徐沈平开出的条件超出了颜丽的预期,她自然满心欢喜:“徐主任哪会亏待我呀?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我绝对听徐主任的。”她见王悍东在用眼瞪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听王行长的。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的老板。”

中午由王悍东做东,三人在松鹤楼又饕餮大餐一顿,画廊的筹备工作就算正式起动了。

第二章

两天以后徐文俊回到省城。他一回到家里,沈彩虹就把她同意收下章建国两百万和徐沈平开画廊的事告诉了他。他分析了一下这里面的细节,觉得基本上可行,最终点头认可了这一计划。夫妻俩决定从两百万里拿出一百五十万,把东郊美庐的房子买下来。余下的五十万由徐沈平去办画廊。沈彩虹顺便也向他说了换新保姆的事,徐文俊一向不大过问家务事,任由沈彩虹说了算。

徐文俊第二天上班后,将秘书找来安排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由秘书和省报总编室联系,他要在省报上发表一篇具名文章,标题是:“组织部门要做公正廉洁的表率”,要省报为他安排版面。他要发表这篇文章的背景,是省人大、省政协两会召开在即,换届选举也即将开始。第二件事情是,他要秘书将这次去通江市考察期间,当地政府、干部送给他的礼品交给组织部办公室保管,总计有:中华烟八条,五粮液四瓶,高丽参一支。秘书按照他的指示去办了。他做这两件事,是为了执行沈彩虹给他制定的策略,在大场面上一定要维护好自己的光辉形象。

第二天,徐文俊的文章就见报了。文章的核心内容是:公正廉洁,是我们党的干部工作的优良传统,也是对组织部门和组工干部的基本要求。看一个组工干部是否合格,首先要看是否公正廉洁;社会上评价组织部门,首先也是看是否公正廉洁。坚持公正廉洁,是组织部门实践“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必然要求。我们党要始终做到“三个代表”,关键在于建设一支能够适应新形势新任务要求的高素质领导干部队伍。组织部门作为党委管理干部的职能部门,在建设高素质干部队伍中肩负着重要使命,履行着重要职责。组工干部只有以身作则、公道正派,才能始终不渝地贯彻党的干部路线和干部标准,大批起用忠实实践“三个代表”、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中做出实绩、得到群众公认的人,从而为实践“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提供坚强的组织保证……。如此云云。

徐沈平在和王悍东商定办画廊以后的半个月里,在忙着两件事情。一件是开办画廊。画廊的一切事情进展顺利。画廊设在古都饭店的1808房。王悍东请起名公司给画廊起了一个儒雅的名字:“艺林雅集”。他又请省书法家协会主席郁天水写了店招,做了一个贴金的大匾挂在画廊的迎门之处。金光灿灿的“艺林雅集”四个字,有棱有角、张牙舞爪,彰显着霸气。工商、税务登记也办好了。经过王悍东在税务局的朋友帮忙,税务采用定额包税制,全年只需缴纳一万二千元,就一切ok了。

颜丽住进了古都饭店以后十分开心,五星级的设施和服务,让她尽情享受荣华富贵,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画廊刚开张,书画作品还没有张罗到位,所以她成天无所事事,感到从来没有如此放松过。她白天看看电视,去饭店的员工餐厅享用三菜一汤,晚上还到酒吧里喝点小酒,与小男人打情骂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好不自在快活。徐沈平隔一天来陪她过一次夜,颜丽的身心两方面都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她现在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的开支,计划把每月的工资积攒起来,以备今后的不时之需。

第三章

画廊即下来最紧迫的事情是进货。进货的渠道是由王悍东收藏圈子里的一个朋友帮忙解决。这个朋友名叫贾作人。他在收藏圈子里混了二三十年,是个老混混,在省城的收藏圈子里臭名远扬。王悍东找他的原因,是贾作人有数十年做假书画的经验,是这个领域里的高手。贾作人是块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在古都饭店的房间租下来后,王悍东把徐沈平和贾作人都约到了“艺林雅集”。王悍东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他只告诉贾作人,徐沈平是这家画廊的老板,而隐去了徐沈平的正式身份和家庭背景以策安全。简短互相介绍以后,谈话立即进入正题。王悍东说:“徐老板的画廊新开张,一下子没有能力进那么多的行货,想补充一些水货把画廊的场面撑起来,在做高仿水货上,贾先生是行家里手,今天请贾先生来就是请贾先生帮徐老板一把。”

贾作人专做书画水货生意,帮忙是不在话下,重要的是要有钱可赚:“王行长客气了。帮忙谈不上,不知徐老板要哪些人的作品?”

因为徐沈平不在行,还是由王悍东代他进行磋商:“只要是目前市场上抢手的书画作品都可以,但只要高仿的书画,那些粗制滥造的一律不要。”

“一分钱一分货。只要你能提出具体的要求就好办。你先定个行货书画的市场价格范围,我再开出个相应的水货单子供你们选择。”

“从两万到两百万”

“这个单子我一两天之内给你们搞定。你们要人物画?还是山水画、花鸟画?”

“这个不限定。关键是画家的名头要大,只要市场认可的都行。”

最后双方商定了高仿水货的价格:最低每平方尺一千元,最高每平方尺五千元,视画种、名头、尺幅、精细程度而定。一画一议。

贾作人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两幅尚未装裱的山水画:“这两幅画,一幅是宋文治的‘太湖春早’。这一幅是方骏的‘灵山静水’。这两位画家都是画江南水乡的大家。宋先生最善长画太湖,故有‘宋太湖’的美誉。他的山水画可以用一个‘秀’字来形容:‘秀而不媚,秀而不俗’。方先生的山水画可以用一个‘静’字来概括:‘静若处子,静若梦境,清新冷艳’。目前的市场行货价格,宋文治的山水画大约在每平方尺五到六万元之间。方骏的山水画大约在每平方尺一到二万元之间。如果高仿这两幅画,宋文治的画画得精细,市场价格也高,水货的价码相应要高出一、两倍。这两幅都是高仿的,你们看看仿的水平怎么样?”

王悍东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两幅画仿的果真有水平,一幅清‘秀’,一幅恬‘静’,两位大家的风格跃然纸上。

听了贾作人的解释,徐沈平总算有了一点起码的入门知识。王悍东是知道一些书画市场的内幕行情,他也不和贾作人讨价还价:“只要你拿来的东西好,钱的问题可以商量。你可要搞清楚了,我们之间不是一锤子买卖,来日方长。你能令我们满意,我们也会包你满意。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你不用担心,只要徐老板的生意顺利,有你赚钱的机会。大家共同富裕嘛!”

贾作人口若悬河、娓娓道来。徐沈平不懂书画的鉴定。他看了贾作人带来的两幅样品,也看不出两者之间有什么高低之分。他对贾作人做假的技术,仍然有点不大放心:“我们要的绝对是精品。你做水货的手法,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贾作人见徐沈平对他尚存疑虑,乘机吹嘘自己了一番:“今天在这里讲一句过头的话,在省城做书画水货这一行里,还没有人能居我之上。我们做水货有我们自己的独门技巧。这不外乎两个方面:第一,画工必须是民间的高手。民间画家里不少人的功力很深,缺少的是宣传和机遇,埋没了不少的书画人材。我网罗了这批高手,给这些人提供了一个舞台,让他们专门从事水货制作,总比他们穷困潦倒一辈子要强。第二是技术手段。如果我们有原作,制作仿品则用透视法。把原作放在透光桌上,中间隔上聚酯薄膜,再在上面蒙上宣纸临模。如果手头没有原作,则从画册上拍彩色翻转片,用投影的办法临模。这两种方法画出来的水货,绝对与原作一模一样,然后再进行一些做旧处理,拿出来都几乎可以乱真。”

徐沈平见贾作人讲的言之凿凿,便信以为真。他吩咐颜丽到古都饭店餐厅订餐,今天中午他要好好地招待一下贾作人。

第四章

徐沈平眼下要忙的另一件事情,是家里的保姆换班。这件事还得由王悍东来操作。徐沈平把沈彩虹同意让琼花去他家做保姆的消息告诉王悍东。王悍东说:“这再好不过了。我马上通知陆主任让琼花上班,你家里的保姆哪天走?”

徐沈平说:“我老妈的意思是在这个周末让她回家。”

王悍东说:“星期天上午十点钟你在家等我,我带琼花一起过来。”

王悍东立即给陆主任打了电话,并关照上次让买的工作服不能忘了买,以免影响新保姆的形象。陆主任在电话那头一一答应下来,他还说:这个星期天他破例加一次班,准时在服务中心恭敬王行长的大驾光临。

星期六的下午,徐沈平家的保姆拿着多得的一个多月工资,还有主人家送的烟酒,高高兴兴、风风光光地回乡下嫁人去了。

星期天一早,王悍东开车到了服务中心,陆主任毕竟是老同志,言必信,行必果。果然和琼花在服务中心等着。小赵替琼花买的工作服十分得体,基本上介于时装和便装之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琼花经这么一打扮,更是美若天仙。

陆主任将琼花交给了王悍东就回去了。王悍东驾车带着琼花前往徐沈平家。王悍东在途中对琼花说:“徐部长可是省里的大官,比你们乡下的县太爷要大好几倍。你是以炎黄银行员工的身份去他们家工作的,所以要注意自己的和单位的形象。只管做事,不要什么都好奇,多看少问,看见什么只要藏在心里就行了。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打电话来问我。”

琼花不明白王悍东讲的比县太爷大几倍的官究竟有多大。她以前见过最大的官是家乡的乡长。乡长的官已经够大了,县太爷比乡长还大,东家的官比县太爷还大好几倍,可想而知这回的她的东家,一定是一个可敬可畏的家庭。她回答王悍东说:“咱记住了。咱会小心的。咱只管做事,不问别的。”

王悍东又说:“只要你在那里做得好,除了服务中心给你发的工资以外,我还给你发奖金。”

琼花一听还有奖金,心里实实在在的感激王悍东:“咱真得好好谢谢王行长。今后咱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王行长尽管说,咱知道错了会立即改正过来。”

王悍东见琼花如此虔诚,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我不过是多关照你几句。我看你人很聪明,会做得很好的。”

说话间车子到了北京路上的徐沈平家。王悍东下车去按了门铃,是徐沈平出来开的门。徐沈平见到如今打扮一新的琼花,也暗暗吃了一惊,他想:女人的美丽,一大半靠装扮。城里前卫时尚的女郎,如果缷去外面的粉饰,个个都会惨不忍睹。

徐沈平引导王悍东和琼花进了院子。琼花看见如此优雅的庭院,她确信了王悍东所说的,东家的官比县太爷大几倍的说法。她见过老家的乡政府,和这里一比简直是个破窑洞了。

徐沈平开门请他们进去。琼花见房间里一尘不染,再看看自己的鞋子,鞋底下全是土,顿时在门口踟蹰不前。王悍东很熟练地在进门处的玄关换上了拖鞋。他催促琼花:“你也快换上拖鞋。”

进门要换鞋,琼花上了城市生活的又一课。她找了一双小一点的拖鞋换了,随着王悍东进了门。

正在客厅里的沈彩虹,见到王悍东来了,热情地迎了上来:“王行长。你真是稀客啊!请随便坐。”

王悍东没有坐下来,先向沈彩虹介绍琼花:“沈局长。这是新来的保姆,琼花。就是隋炀帝三下扬州看琼花的那个琼花。”

沈彩虹见琼花长得如花似玉,终于明白了儿子急于换保姆的原因。她此时产生了一丝担心,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放在家里,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她对答应换保姆的事,开始有点后悔了,但是她依然不动声色:“这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名字也漂亮。初来乍到我们家,不知道她习惯不习惯,先做一段日子再说吧。”

她把王悍东拉到一边:“你从哪里为我们家找的这个保姆?多少钱一个月的工钱?”

“她是我们银行的临时工。在家政培训中心受过正规的家政培训,做事绝对利索。可惜她只是从农村出来的打工妹,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还要请徐伯母多多指点指点。她的工资由我们银行支付,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觉得合适,你们就留下来用,如果不合适我再把她领回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见王悍东如是说,沈彩虹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先留下来试试再说吧!”

沈彩虹回头一看,琼花还不知所措的站在客厅的中央。她想:农村来的姑娘就是老实本份。她把琼花带到徐文俊的书房里,和徐文俊见了一面。徐文俊和琼花打了一个招呼,又坐下来看他自己的材料。琼花的漂亮徐文俊留下深刻的印象,早先的保姆五大三粗,哪有琼花这样赏心悦目。

第五章

过了徐文俊这一关,琼花开始了在徐文俊家的保姆生涯。

因为琼花初来乍到、摸不着锅灶。中午王悍东请大家在外面餐馆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徐沈平在外面紧锣密鼓地张罗“艺林雅集”的半个月里,章建国在交通厅里也没闲着。在徐文俊的示意下和章建国小动作的推动下,厅党组有关新厅长人选的报告送到了省委组织部。徐文俊很快在上面做了批示,同意交通厅厅党组的意见,由章建国接替即将离任的老厅长。在这个批示报告要报送省委和省人大的当天上午,徐文俊召开了组织部的部务会。在会议上徐文俊用闪电战的手法,宣读了交通厅党组的报告和他个人的意见,几位参加部务会的副部长事前毫无准备,当然对交通厅党组的报告提不出有什么份量的反对意见,章建国的任命在组织部顺利地获得了通过。部务会议一结束,徐文俊命令秘书立即将文件发给了省委和省人大。

几天以后省人大的批复回来了。徐文俊一看顿时凉了半截。省人大常委会认为,章建国业务能力不强,其学历只有中专,而且工作作风也有些问题,作为交通厅厅长人选不适宜。徐文俊收了章建国的钱,如果章建国事情没办成,这收下的两百万块钱,一下子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徐文俊意识到这十分危险。他坐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一个什么好办法。

当天徐文俊下班回到家里,依然愁眉不展。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琼花把饭菜端上餐桌,一个人回到厨房里独自用餐。这是沈彩虹给家里保姆定下的规矩,理由是首长在家里吃饭时的谈话,有时会涉及到党和国家的机密,因此保姆不能同桌而餐,必须在厨房单独用餐。琼花见问题说得如此严重,当然应该照此执行。

晚饭前徐沈平打电话回家说,他在古都饭店的画廊和颜丽有事,不回来吃饭了。因此今天的餐桌上只有徐文俊夫妻二人。沈彩虹发现徐文俊的脸色十分难看,便问他:“你身体不舒服?”

徐文俊摇了摇头:“身体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只是心里烦得很。章建国当正厅长的报告,省人大给否决了。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办砸了,已经到手的两百万要吐出来不说,还让章建国和王悍东笑话。万一事情走漏了风声,后果将不堪设想。你说这回倒霉不倒霉?”

沈彩虹一听是这档子事也着急了。她放下手上的碗筷:“你想出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

“当时向省人大送报告的时候,我也曾经担心过,章建国的口碑不太好,报告在省人大有通不过的可能,可是我当时还存有一点侥幸心理,希望能够一次通过,万一通不过,等通不过以后再想办法解决。现在真的通不过了,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你说能不烦吗?”

“你们送给省委的报告批下来没有?”

“省委的报告也没有批下来。这两个报告是连在一起的。省人大的批示也会同时抄送省委,你说省委的报告能批下来吗?”

沈彩虹一时也沉默了。她站起来在餐厅里转了几个圈子,突然停了下来:“你能不能找人去省人大疏通一下关系,大不了我们也出点血,从章建国的钱里面拿出一二十万去活动一下,你看行不行?”

“这恐怕行不通。人大刚否决了章建国的任命,现在临阵磨枪去送钱,要人大立刻再改回来,这么大的一个弯,人大拐得过来吗?再说人大马上面临换届选举,谁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冒如此大的风险?我前几天还刚在报纸上发表了那篇文章,现在去为章建国活动,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如果办得不严实,很容易给别人留下口实,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沈彩虹在餐厅里又转了一圈,仿佛她是组织部长似的,又提出了一个新点子:“你看能不能这样办?最近省文化厅不是要安排党组书记吗?你不妨把交通厅的党组书记调到省文化厅,让章建国当交通厅的党组书记。一来省人大管不了党组织的事,你们组织部就能搞定。二来把章建国的事也算办成了一大半,给了他一个交待,那两百万块钱自然也不用退了。如果现在要退钱给章建国,钱让沈平拿去买了东郊美庐的房子和开办了画廊,我们眼下也拿不出来钱来呀。”

“这个办法行不通。章建国要的是厅长这个位子。党组书记不管业务。他要的是实权。他要实权干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弄钱?不然他送我们的钱从哪里出?章建国花两百万买厅长这个官,他不捞个五百万、一千万的能罢手?投资于政治,是最大的暴利投资。否则他把钱存在银行里吃利息了。”

沈彩虹想了一下说:“这也不矛盾啊。先让章建国当上党组书记,接下来第二步再让他兼任厅长。你只要把交通厅的厅长位子一直让他空在那里就行了。这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沈彩虹的曲线迂回战术,使徐文俊茅塞顿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每一个贪官的身后,总是站着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沈彩虹得意地笑了:“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这个组织部长还不如让我来当算了。”

章建国的事情有了转机,徐文俊一下子又振奋起来,两人继续用餐。不知是琼花烧的菜烧得合两人的胃口,还是两人的心情舒畅了,今晚的菜是一点没有剩下。沈彩虹叫琼花把桌子上的碗筷撤了。两口子一脸轻松地进入了卧室。

第六章

琼花把厨房里收拾干净,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琼花的卧室在一楼。这是一个十六平方米的标准房间,只是不带卫生间,需要方便的时候,必须到客厅的客用卫生间去。虽然有这么一点不方便,但是琼花是心满意足了。这间卧室不但有一台二十英吋的大彩电,而且还有空调。只要自己想用,房间里可以一年四季如春。一来天气已经转暖,二来琼花怕空调费电,所以至今空调一次也没有开过。她想起大春他们住的地下室,又想起她爹住的旧窑洞,她如今仿佛是住在天堂里了,就是老家乡长住的窑洞也不如她。她是一个知足的姑娘,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琼花回想起进了徐家的这几天的日子,她总觉得怪怪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们家的生活过于精细和准确。每天早上沈彩虹用完早餐,都会给琼花一张单子,上面列出了今天中午和晚上的菜单,今天要买些什么日常生活用品,上面也写得清清楚楚。沈彩虹给了琼花一千元的周转金,每天的每笔开支都要琼花记账。等琼花把一千元花完了,根据账单实报实销。第二个怪异之处是,二楼沈彩虹的卧室,从来不让琼花独自进去打扫。只有双休日沈彩虹在场的情况下,她才会让琼花去打扫她的卧室。如此神秘兮兮的原因,琼花百思不得其解。第三是徐沈平很少回家吃饭,住在家里的时间也不多,每次徐沈平回家时看她的眼神,总是色迷迷的,令她浑身的不自在。但是徐沈平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这个不自在只能放在自己的心里,总是令琼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琼花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王行长看起来就和部长家关系非同寻常,当然对他说不得。写信和爹说吧,既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爹远在天边也没法商量。大春虽然离得很近,但是脾气急躁,说了反而会把事情弄糟。她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在琼花到了徐文俊家的第二天,她就给大春打过一次电话让大春放心,说她在这里一切都很好,还将这里的大概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并且关照大春不要给她打电话,以免部长家里有意见,首长家里的电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打的,如果她有什么事,她会主动打电话给他的。琼花还告诉大春,她给她爹写了一封信,向他报告了她在这里的幸福生活,让爹可以放心,同时也分享她的快乐。因为部长家的地址也是不能随便告诉外人的,她让爹把回信邮寄到大春那里,她有空会自己去取信。大春是一个知进退的人,自然能够理解琼花的苦衷,琼花的要求他全部答应下来。

琼花想了一阵心事,觉得有点无聊。她又打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电视里几个台播出的电视剧都是一些打不起人精神的内容,她看了一会儿就关机睡觉了。

第七章

第二天徐文俊一到省委宣传部,就起草了两份报告给省委,一份的内容是将省交通厅的党组书记调任省文化厅党组书记。这作为干部的正常部门交流,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在部务会上很快地得到了通过。另一份内容是任命章建国为交通厅党组书记。这份报告在部务会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李副部长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来。他说:“省人大对章建国同志的意见要引起我们的重视,如果章建国同志任厅长不合适,那么任党组书记同样不合适,我建议是否由部里再组织一次对章建国同志的详细考察,做一些民意调查,等考察调查报告出来以后再做决定?”

李副部长婉转的意见得到了林副部长的附议。徐文俊见此情景,知道现在要强行突破有一定难度,不如采取了以退为进的策略:“李部长的建议是本着对党的干部工作负责,也是对我们一个同志的政治生命负责的态度,我们做党的组织工作,就是要提倡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李部长提议对章建国同志做进一步的考察,我认为也是可以的,也是必要的。为了使文化厅和交通厅两个党组的工作不受影响,考察工作要尽快地进行,明天就由组织一处派考察组去交通厅。具体工作由我亲自来负责。”

徐文俊的话听起来非常合乎党性原则,可是十分勉强。部务会议结束后,徐文俊马上给徐沈平打了电话,详细地解释了目前任命章建国所面临的困难,以及他对迂回战术的种种安排。他特地关照徐沈平,不能向章建国透露省人大否决任命的内幕,只说这次组织部派人来,只是对他任命前的例行考察,并要他通知章建国,做好接待考察组的相应准备。

徐沈平接完老爸的电话后,几步赶到章建国的办公室,向章建国做了汇报。章建国听到考察组要来交通厅考察的消息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只要考察中不出意外,自己离厅长的位置又接近了一步,忧的是万一考察中有人捣乱,徐文俊把全部责任一股脑儿推给他,不但厅长当不成,送出去两百万也打了水漂,落一个人财两空。因此,如何接待考察组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值得费些脑筋。他决定找王悍东来商量一下,听听他有何高见?

章建国拨通了王悍东的手机,问他现在有空没有?王悍东在电话里说:“我现在正在市委伍书记这里,一时半刻还无法脱身,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有?”

章建国听说王悍东在市委书记伍文龙那里,感到好生奇怪。他前一阵子曾经听王悍东说过,市里为了搞形象工程,已经向几大银行借了大笔贷款,到期有四十几亿的贷款无法如期归还。最近这几家银行已经采取联合行动,如果市政府的旧账不清,新账就不开,几家银行联合关上了市政府继续贷款的大门。他问王悍东:“你们银行准备再给市政府贷款?”

“不是。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和你见个面,见面时我再和你说。你有什么事可以一块儿说说,你看怎么样?”

章建国觉得也只能如此了:“好吧。今晚八点钟,你到我家来。不管你晚上有什么急事,也不准失约!”

王悍东回答得很爽快:“一言为定。”

第八章

王悍东晚上八点钟准时到了章建国的家里。两人屁股还没坐热,茶还未喝上两口,外面包工头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进来,章建国频繁地去接电话,两人之间一句要紧的话也没谈起来。章建国不胜其烦,只能对王悍东说:“这些人简直不让我有安生的时候,你说烦不烦人?我们出去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坐坐。否则今天什么也谈不成。”

王悍东想了想,觉得夜总会人太吵,茶楼人太杂,都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他忽然想起颜丽的画廊,晚上只有颜丽一个人,那里清静,何不去颜丽那里?他打了颜丽的手机,知道今天徐沈平不在那里,便和章建国说:“我们去古都饭店。”

章建国说:“到古都饭店开个钟点房也行。”

“哪用开什么钟点房?徐沈平在古都饭店有个长包房。我们去那里又安静又省钱。”

“他在那里长包房干什么?包二奶?”

“现在你先别问。你去了那里就知道了。”

王悍东开着车,和章建国一起到了古都饭店的十八楼的“艺林雅集”画廊。

章建国进了画廊房间,一眼就看到了迎门的“艺林雅集”的店招,感到十分意外。他问王悍东:“徐沈平在外面还经营画廊?”

王悍东微微一笑:“这个问题等会再说。我先给你介绍这家画廊的老板颜丽小姐。”他又向颜丽介绍了章建国:“这是我的老朋友章先生。”

介绍完毕,王悍东把颜丽拽到门口的玄关,对她说:“现在我们借你的这方宝地坐一会儿,我们两个谈点私事。你下去到酒吧里坐坐。等我们的事情谈完了,我打电话叫你上来。”

他一面说一面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百元的大钞给了颜丽。颜丽本来就打算去酒吧会她的小男生,白捡了这天上掉下来的一百元钱,当然非常开心。王悍东把颜丽推向门口,乘机又在颜丽屁股上摸了一把。章建国坐在里面,因为中间隔着玄关,所以没有看见王悍东的小动作。王悍东把门关好上了锁,回到章建国对面坐下来。他凭借对画廊十分熟悉的优势,拿出一副主人的架势,为章建国沏茶、递烟。这下两人才开始正式的促膝谈心。

章建国首先和王悍东说了组织部又要来厅里考察的事。王悍东也觉此事的做法做得有点反常。上次交通厅党组向组织部送交报告后,组织部已经组织过一次考察,这次又是出于什么考察目的呢?王悍东问章建国:“上次来厅里考察的是组织部的哪个处?”

“干部一处。”

“这次呢?”

“不知道。徐沈平没说。”

“情况不明、就地宿营。我们分两种情况来考虑。第一种,还是干部一处来考察,不管他是干部一处还是干部二处、干部几处,这说明上面对上次的考察报告有异议,这很可能是你的仇家在暗中捣鬼,背底下给省委组织部写了什么对你不利的材料。因此这次的考察你得格外的小心,很可能是干部处换二处或者三处来考察,决不可能是上次的原班人马,不然何必多此一举呢?所以你既要把考察组伺候得比上次更好,还要提防有人暗算。厅长的宝座人人羡慕,连我都想当几天过过瘾呢,这个不得不防。如果这次来考察的是组织一处或者是二处、三处什么的,则说明组织部对你有可能另做安排,你留不留在交通厅都很难说。这次由组织部哪个处来考察,一定要向徐沈平问个明白。否则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章建国听王悍东这么一分析,思路一下清晰了,心情也更为紧张:“徐沈平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徐沈平说话算数不算数,也不是他能说了就算的。就是他的老爸徐文俊,也不能一手遮天,出一些意外情况完全有这种可能,到时候你怨谁去?你去法院告他?这不大可能吧!”他接着又问章建国“上次的考察工作,厅里由谁具体负责接待工作的?”

“是徐沈平。”

“那好啊。你把这次的接待工作,还是一股脑儿地交给他,把担子全部压在他的肩上,他不想尽力也得尽力。考察组要找的谈话对象你事先做好安排,民意测验调查、汇总,都由徐沈平去做,数字都是人写出来的,怎么写还不都是一个‘写’字吗?徐沈平总不至于那末笨吧!另外,如果让考察组知道他是徐部长的公子,事情则要好办得多。你也不能闲着,要把考察组的成员抓住,多多联络感情。了解一下他们的亲朋好友中,有没有今后有可能要和交通厅打交道的,要充分利用这种潜在关系的作用,向他们做一些泛泛而论的承诺,这对帮助你顺利度过考察关很有好处。只要我们小心谨慎,你接受的这次考察,我估计是有惊无险。你这次能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你的事情有了眉目,我的事情你可不能放在脑后,也该抓紧办了。”

第九章

章建国听了王悍东的建议,觉得有不少可取之处,其中有几点做法,也是他常用的伎俩。上次组织部来考察时,考察组找的所有谈话对象,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个个都是灶老爷上天只言好事。民意测验结果也是徐沈平一手泡制的。这次需要改进的地方是,把有可能坏他事的主要嫌疑人,在考察期间全部派到外地出差,以保证他的考察能顺利过关。他对王悍东最后提的那点要求,是他们事先的约定。做人要讲诚信,这个承诺自然不能赖账:“你和我相处了这几年,我章建国是不讲朋友义气的人吗?在我们以前的合作中,我答应过你的事,件件都兑现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我的事情一办好,你的那件事我立即就办。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我的厅长没做成,你的那件事情恐怕希望也不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我也就没有你。你我是不分彼此,想分也分不开来。”

听了章建国的信誓旦旦,王悍东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顺便开了一句玩笑,引用了文革期间老人家说过的话:“你办事,我放心。”

“你应该放心。”谈话的气氛轻松了起来,章建国把话题转到王悍东身上“下午你在伍文龙那里搞什么阴谋?”

“我哪有什么阴谋啊?是伍文龙想算计我。”

“他算计你什么?”

“他还能算计我什么?找我的人无不都是冲着银行的钱来的。他知道各大银行统一口径,不肯再给市里发放贷款,任他磨破嘴皮也是白搭。他这回是为他的弟弟伍文虎来疏通关系的。伍文虎在搞房地产开发,想要从我这里贷款。口气还不小,一张口就是三个亿。你说我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你答应了没有?”

“不见真神不拜佛,我哪能随便答应他。我当时敷衍了一下,说这么大的款项要报请总行批准,先看看总行的态度再说。如果我真的要放贷,有钱还不如放在你这里实惠。你说是不是?”

“你们银行的钱放在我们这里,资金的安全性不说,就你个人的安全性也是有保证的。与公与私都有好处。”章建国想多了解一下徐沈平的情况,他把话锋一转“徐沈平开这个画廊干什么?他还懂书画这一行?他想攀附风雅?”

“他哪里懂什么艺术啊!这和攀附风雅也沾不上边。主要是为了安顿他的表妹,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颜丽。”

“我怎么没有听他说起过有什么表妹?”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说是表妹总比说是情妇要好听吧。”王悍东说完嘿嘿笑了一声。他没有把徐沈平开画廊的真实原因告诉章建国,更没有说这是他的主意。他在这两方面都为自己留了一手。

章建国看事情说的差不多了,于是打算回去了。因为他知道回到家,还有一大堆电话等着他。这些电话虽然烦人得很,但是个个都是他的财神爷,再烦也得认真处理。这仿佛是做官无法逃避的一种责任。

王悍东问章建国要不要用车送他,章建国说他打车回去,不用劳动王行长的大驾了。

第十章

王悍东送走章建国,立即打电话把颜丽从酒吧叫上来。颜丽和小男生调情正在兴浓之时,虽然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是她舎不得王悍东手中的“胡萝卜”,还是乖乖地上来了。

颜丽回到画廊。王悍东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他问颜丽:“这几天你在忙些什么?”

颜丽因为王悍东搅了自己的局,没好气地说:“屁事也没有。天天吃喝等死。”

“像你这样地吃喝等死,许多人还没有这等福气。不要说气话了,我和你说点正经事。”

“你王行长天天在脂粉堆里打转,还有正经事?”

“我怎么没有正经事?我没有正经事我的钱从哪里来?如果我没有钱你们这些小姐还认得我王悍东?别瞎扯了。我知道画廊就几天没有什么事,但是画廊迟早总会有事可做的。这个不用你瞎操心。等画廊开始运作以后,谈生意由徐沈平自己去谈,跟你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事情十分简单,今后每次来画廊的客人名单,你都详细记录下来交给我。你在画廊本身就是做接待工作,记录来客的相关资讯,本来就是你的本职工作,不应该有什么困难。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件事决不能让徐沈平知道。他一旦知道以后,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不是你要问的问题。有什么用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回答我行还是不行?如果行,以后每月的月例钱我照样给。如果不行的话,从今以后我们一拍两散,从此谁也不认得谁。”

颜丽心里打起了小九九。王悍东一直是她最大的财神爷。虽然徐沈平每月也给她发工资,谁会嫌钱多呢?毕竟她跟了王悍东多年,她从王悍东手中接过来的钱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给自己多留一条财路总比少一条好。她说:“王行长交给我这样重要的任务,说明你王行长看得起我,信得过我。凭我们相交多年的交情,你的事也是我的事,还要分彼此吗?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你的吩咐去做。”

王悍东见颜丽答应下来,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哪有婊子不爱钱的?但是王悍东仍然不放心:“颜丽。今天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把今天的谈话内容告诉任何人,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能做出任何保证。你可要想清楚了。”

王悍东带有威胁性的话,颜丽听了不寒而栗。从她对王悍东的了解中,知道王悍东在黑、白两道通吃。她自从跟了王悍东后,犹如上了贼船,已经没有了退路。她刚才对王悍东做出的承诺,一经出口也无法收回。她只得硬着头皮说:“你应该相信我,我不会坏你的事的。”

“有你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你可以相信,有了什么好处,我也决不会亏待你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王悍东乘机又给颜丽作了承诺,以巩固颜丽的忠心。谈完正事,王悍东的本性又显露出来,故态复萌:“今天徐沈平不会来了。我今晚顶替他为你加个班。”

王悍东一把抱住颜丽,将她抱进里间的卧室。颜丽是天天进洞房的人,对此并没有什么反感。她装腔作势地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你还这么性急?一点情调都没有。”

王悍东不理会颜丽的发嗲。他把颜丽重重地摔在席梦思床上,随即返身去关上了里间卧室的门。

第十一章

徐沈平最近有三件大事缠在身上,忙的不可开交。他只叹分身乏术,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三头六臂才好。

第一件事是接待组织部的考察组。这次来的考察组是组织一处派出的考察组。徐沈平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委,但是在章建国面前他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章建国得知是组织一处派出的考察组后,心里开始不踏实了。他几次问徐沈平是不是前次的报告出了什么问题,徐沈平总是说没听说出什么问题,这次考察组的组成,是遵照省委的意见来办的,连他父亲徐文俊也说不清楚。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先集中精力把考察组应付过去,视考察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棋应该如何走。章建国自己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由徐沈平去看着办了。买官也和买东西一样,也有买到假冒伪劣“商品”的可能。章建国最不愿意看到王悍东的预言变成现实,如果将他调出了交通厅,则是他在官场上的一次重大挫折,将失去平生最大的一次发财机会。他将抱憾终生。

考察组到了交通厅以后,章建国只在由老厅长出面的接风宴上露过一回面,其余的时间他尽量避免和考察组的正面接触,他的理由很正常,当事人应该遵守回避制度。就在那次接风宴上,章建国在介绍徐沈平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说:“徐沈平是你们徐部长的大公子。”章建国这一句话,就拉近了徐沈平和考察组的不少距离,为他自己的顺利过关,打出了第一张牌。其余相应的安排,比如考察组的谈话人选、民主测评等,他也向徐沉平面授机宜,让他去一一搞定。在他看来阴沟里翻不了大船,此次考察过关已经是胜券在握,只等着看下一步会是什么结果。

徐沈平不停地安排考察组找人谈话。这些人都是章建国事先精心挑选出来的自己人,当然都是对章建国的一片颂扬声,其中谈到章建国的缺点,无非是“章厅长工作废寝忘食,不懂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之类的屁话。这种小骂大帮忙的做法,是机关里马屁精们惯用的伎俩。

在组织部门里有几句顺口溜:“有才有德是上品,有才无德是毒品,有德无才是次品,无德无才是废品。”如果用这个顺口溜的标准来衡量,以章建国的德才而论,不是毒品也起码是废品。论才没有值得这些马屁精们敬仰之才,论德更无值得这些马屁精们颂扬之德。他们之所以闭着眼睛说瞎话,无非是一个利字当头。美国一位前总统说过:“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章建国和这些马屁精们只为利益而勾结,才会产生如此的默契。

在接下来的民主测评投票中,徐沈平也做了手脚。现在提拔干部的考察中,都有民主测评投票这一程序,不仅下级要投票,平级的其它干部也参与投票,所以有很多钻营升迁的人,放下工作四处搞关系、拉选票。而那些工作尽职尽责,坚持原则,不趋炎附势,不搞关系的干部,反倒被人认为“不食人间烟火,太不合群了”。这样的干部虽然工作有成绩,群众也非常拥护,反而得不到升迁,得不到重用。更可怕的是,这种不良的干部文化对干部的伤害特别大,很多干部随波逐流,不愿作为,也不敢作为。搞关系、一团和气成了干部为人做事的潜规则。章建国在厅里的为人处世方式,与这种潜规则不尽相同,他是处处张扬,飞扬跋扈。凡是自己小圈子里的人,他是一团和气,无论大错小错都一概包着裹着,凡不是他小圈子里的人,则是处处又打又压,想方设法地排挤。他和小圈子里的人结为死党。有这些死党的保驾护航,加上徐沈平的从中斡旋,他的民主测评顺利地通过了。

民主测评的结果是,章建国评价等级良、优的比例,达到百分之九十六。在中国的政治生活中,百分之九十五是一个重要的数字。讲到老百姓,要团结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其余的百分之五自然划入坏人之列。讲到干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好的,剩下不到百分之五的坏干部,是半个指头和九个半指头的关系,在现代精密的断指再植手术中,完全可以治愈。讲到成绩,永远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政绩,缺点是少之又少,归入了必不可免的学费当中。徐沈平把章建国的民主测评成绩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六,虽然只提高了一个百分点,却有划时代的意义。

第十二章

徐沈平忙的第二件事情,是东郊美庐的房子装修。装修中的最大难点,是在装修的风格上,他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是采用英国古典风格、西班牙风格,还是法兰西风格、意大利风格,他唯一不考虑的是中国风格,他觉得中国风格缺乏情调,所以不喜欢。最后还是王悍东替他拿了主意,采用了英国古典风格,虽然费用比其它几种风格高出了一半,但是绝对高贵典雅,这个钱花得值得,这符合富人们的生活哲学:“不要最好的,但要最贵的。”装修风格难题迎刃而解以后,剩下的事由装潢公司去做了,装修质量则由监理公司去把关。他不时地去检查一下施工进度。

徐沈平的第三件事是“艺林雅集”画廊的正式运作。开业不营业是资源的极大浪费。无所事事的颜丽,天天晚上泡吧的绯闻传到他耳朵里,也使他伤透脑筋。他等到前面两件大事稍有头绪,立即将工作重点转移到自己的画廊上来。

就在送走组织部考察组的第二下午,徐沈平打电话把贾作人约到画廊来。颜丽给他们两人备上茶水、递上香烟以后,也坐在旁边听他们谈生意。

徐沈平问贾作人:“上次定的画,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用现在时髦的说法,顾客就是上帝。你的事我是一直放在心上的,有钱的主顾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敢怠慢?自从你交待了具体的要求以后,我们立刻开始张罗。”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徐沈平“这份单子你先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尽管说。对我们来说画虎画猫一样的画,怎么改都无所谓,满足你的需要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生意做好了,我跟在你后面沾光。现在不是提倡共同富裕吗?我们这样做正合乎潮流。”

徐沈平接过单子,这是贾作人开列的赝品书画清单,上面列出了作品的名称、尺幅、名头,当然不会忘记写上价格。徐沈平装模作样的看了看。他在书画这行还是个门外汉,怎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他后悔没有事先把王悍东也一起约来:“这张单子你先放在我这里,明后天我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这单子上面的画,你们已经‘做’好了多少?”

贾作人的赝品画制作,的确不能称为画画或者作画,所以他对徐沈平说的‘做’画并没有多大的反感:“因为你对画的质量要求很高,这些画‘做’起来也不容易。我们四五个人忙了十几天,才‘做’完了十张左右”他从包里拿出一迭画来递给徐沈平“你看看这些画的水平如何?保证张张绝对是精品。”

颜丽也从徐沉平手上拿了一张画来看个新鲜。她对书画和徐沈平一样一窍不通,但是这幅画给她的总体感觉还是赏心悦目的。

徐沈平看了几张画就放下了,这几张画究竟是好是坏,还得等王悍东看过以后才能定夺:“这几幅画总体看‘做’得不算差,当然最终的结论还得由买家来说。你这些画能不能先放在画廊,让我们先试试市场的反映?”

贾作人对徐沈平的话明显表示了不满:“你这样说就是对我们的不信任。现在省城里的大画廊,哪家卖的不是我贾作人的东西?还用得着试水?”

女人们无论做生意还是谈恋爱,都喜欢以速战速决的方式进行,经常把对方搞得目瞪口呆,猝不及防。颜丽见两人谈话有可能陷入僵局,便插了进来说:“贾先生今天不见到钱,我估计他今晚睡觉也不会安稳。你看这样办行不行,画留在画廊,画廊先付给你一万块钱定金。一个月以后你来结账。如果这样不行就拉倒,我们重新找别人做。我不信普天下只有你贾先生一个人会‘做’画。”

颜丽的这番话令徐沈平大感意外,更是令贾作人始料不及的,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问徐沈平:“徐老板。这也是你的意思?”

徐沈平见颜丽此话说出了口,颜丽好歹也是画廊名义上的老板,说出去的话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只能顺坡下驴:“可以这么说,这也是我的意思。”

贾作人见颜丽把他逼进了死胡同,只能卖个空头人情了:“既然颜小姐开了金口,我贾作人好歹也要给她这个面子。就按颜小姐的意思办。”

徐沈平见贾作人做出了让步,接受颜丽开出来的条件,占了贾作人的上风。他对贾作人说:“好。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多了。颜丽开给了贾作人一万块钱的现金支票,由贾作人写下收款收据。徐沈平也给贾作人写了一份收货清单,上面详细地注明了画的名称、尺幅、单价等等,并根据贾作人的要求,添上了一个月后结账的备注。全部交接手续办好后,贾作人拿着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送走贾作人后,徐沈平拿起他送来的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他始终没有看出来,这薄薄的一张宣纸,加上一些颜料,居然值那么多的钱,会受到那么多的人追捧。这正是艺术门外汉们常常发出的感叹。

徐沈平从刚才颜丽当机立断的几句话里,发现颜丽不但是床上的一块肉,而且还有一股经商的胆略,今后可得好好地发挥她的作用。他吩咐颜丽把这几幅画送到裱画店去装裱,装裱好了把画廊布置一下,这样画廊就像模像样了。

当晚徐沈平和颜丽在饭店共进晚餐,住在画廊里没回去,今晚要和颜丽旧梦重温。在他们俩人今天的一番缠绵时,徐沈平对颜丽多了一番爱意,因为他今天新发现了一条爱她的理由。颜丽对徐沈平的表现也做出了回应,今天也显出格外的顺从和温柔。两人尽兴之后,颜丽躺在徐沈平的怀里问:“哎。沈平,你天天忙得像国务院总理似的。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多大的官呀?值得这么忙乎吗?”

“准确地讲我只是办公室副主任。离主任还差那么点点。”徐沈平伸出平行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办公室副主任是什么级别的官呀?”

“副处级。”

听到徐沈平讲的是副处级,颜丽放声大笑起来。徐沈平感到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

“看来办公室副主任也没有多了不起的。和我的级别一样。”

“别瞎说了。你哪来的级别?如果你们坐台小姐还有级别,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颜丽说:“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前一阵公安局扫黄,我们的几个小姐妹被抓了去,小姐妹们谁也不承认有卖淫行为,警察就问:‘你们都说没有卖淫,你们还个个都是处女喽?’一个小姐妹说:‘我还没结婚,按理说应该算处女,可是干的这个工作又不可能是处女,那就算是副处吧。’你说我们俩个级别是不是一样?”

颜丽的笑话让徐沈平听了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现在社会有色情,这个一点不假。说有色情文化,我还不大相信。色情果然还有点文化,至少有点幽默感。”

颜丽见徐沈平对黄色笑话挺有兴趣,干脆一下子把她平时听来的黄色笑话讲了十几个。徐沈平和颜丽一直谈笑风生到了下半夜,俩人实在太困了,才相拥昏昏睡去。

第十三章

琼花到徐文俊家当保姆已经一个月了。服务中心的小赵那天下午一点多钟打电话来,让琼花到家政服务中心去领工资。琼花怕耽误了徐文俊家的家务活,特地给沈彩虹打了个电话,请半天假去家政服务中心领工钱,并说她晚上回去可能要迟一点,晚餐的菜已经洗净切好,只要下锅炒一下就行,乌鸡汤也炖好了,晚上请她再热一下。琼花晚回来的原因是,这一个月来她只是每周和大春通一次电话,她打电话时注意通话时间尽量短,生怕通话时间长了,在沈家激增的通话费上,会被沈彩虹发现,因此对她产生意见,所以她每次只是简单地向大春报个平安就挂了电话。她这次领到工钱后,要顺便去看望一次大春和桂香,打算请他俩吃一顿饭。她到了省城以后,大春和桂香一直在帮助她。她刚到省城的第一天,他俩还为她在小饭店里接风,这回说啥她也要回一次人情。

琼花乘公交车到了服务中心。当她从小赵手里拿到凭生第一次工钱时,心情非常激动。她接过八张百元大钞,感到钱是沉甸甸的。毕竟这是她三十天的辛勤劳作,才换回来的劳动成果。

因为琼花是家政服务中心派出去的员工,小赵见到琼花仍然十分热情。小赵问琼花,她在徐部长家里生活习惯不习惯?工作累不累?琼花回答说都很好。小赵发现琼花比一个月前还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一些,这就印证了琼花所说的不假。小赵又说了一些鼓励琼花的话,说只要她在徐部长家里好好地干下去,前途和钱途都是一片光明。琼花听了小赵这些鼓励的话,打心里感激小赵,可是对小赵所说的前途和钱途,琼花可是不敢有什么奢望。所谓的钱途就是毎月八百块钱,总不会涨到八千块去。她一个农村姑娘进城当保姆,最好的前途就是这份工作能够长期稳定地做下去,接下来是考虑在城里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以后再生个男娃儿或者女娃儿,这辈子也就算不白来人世走一遭了。如果她能够实现自己的这些愿望,已经比她那些嫁在穷乡僻壤的四个姐姐强多了。但是琼花把这些想法深藏在自己心里,是不愿意和小赵说的。

琼花从家政服务中心出来以后,先去超市买了一些水果之类的礼品,再乘公交车去东方度假村看望大春和桂花。琼花在小区里最先找到了正在清扫马路的桂香。桂香说大春在小区的东大门当班,还有二、三个小时才能下班。琼花协助桂香清扫完这段马路,把保洁车推到保洁站停好后,桂香领着琼花回到车库地下室里的小房间。时隔一个多月,琼花感觉这小房间比以前更加阴暗潮湿,比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感觉更加凄凉。琼花在小房间门口迟疑了一下。桂香以为是琼花在客气:“你还楞在那里干什么?快进来坐呀!”

桂香天天住在这里,小房间的今天和昨天是一个样,她是不会产生什么异样的感觉,因此无法猜出琼花迟疑的原因。

琼花进了小房间,把礼品放在小桌上,然后在长凳子上坐下来:“咱们一个月没见面了,咱挺想念你们的,请了半天假来看你们。今天咱是第一次拿到工钱,也想请你和大春哥吃一顿团圆饭。咱们好久也没聚在一起了,吃饭的时候咱们可得好好聊聊。”

桂香见琼花带来了礼品,有点不过意:“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尽在糟蹋钱。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那种客套。大家赚一点钱都不容易,下次你可别再买东买西了。”

琼花笑着说:“桂香。这回只是表达咱的一点心意。你既然这么说了,咱下次来就什么也不买。但是今后咱再来,大家聚在一起,团圆饭还是要吃的。难得改善一次生活也是应该的。咱们没钱就不作兴咱们也有点小享受?”

桂香拿起铝水壶和塑料水桶说:“这个以后再说吧!不要把将来的事情现在预先设计好了,我们人穷命穷,将来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你先坐一下,我上去打水烧开水,水瓶里的水还是昨天烧的。吃了对人的身体不好。”

琼花在等桂香打水的这段空隙里,再一次环顾了大春和桂香赖以生存的小房间。这间房子的破旧和条件恶劣,和徐文俊家的住房有天壤之别,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她曾经无意间听到徐文俊全家人在议论购买东郊美庐的房子,听说他们买这套房子一共花了一百五十万块钱,还要再搭上四十几万的装修费。两百万块钱买一套房子,无论对在城市里打工的农民工来说,还是对城市里的工薪阶层来说,这笔巨款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她想大春和桂香恐怕要在这间地下室里住一辈子了,在大城市里买一间能够容身的房子,是农村来城市打工的农民工们,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她转而又想到了自己,她连这样的破房子都没有,她的未来和希望又在哪里呢?

第十四章

桂香把水打来了。她把铝水壶放在液化气灶上点上火,转身坐下来陪琼花:“你身上的这套衣服挺好看的。你自己在商场挑的?”

琼花说:“这哪里是咱自己买的?是服务中心发的工作服。”

桂香当然不知道琼花的工作服是王悍东掏钱买的,服务中心的一般派出员工是没有这么幸运的。她听琼花说服务中心给她发了这么好的工作服,勾起了她对小区物业管理公司老板的埋怨:“我们物业公司的老板,给我们发的工作服是一件桔黄色的背心,像是劳改犯穿的号衣。这个老板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工钱又少、活又多又累。有时想想真不想再干了。可是不在这里干,我们又能干些什么呢?看来我们这辈子,是不能指望有什么出头的日子啰。”

桂香的估计没错,一无专业技术、二无社会背景的农民,他们进城以后,除了出卖苦力以外,还能指望什么呢?

俩人又聊了一会家常,大春下班进来了。堂兄妹俩一个月未见面,相见显得份外的高兴。桂香对大春说:“琼花太客气,这次来看我们,还买了这么多的东西。”

大春说:“琼花。你这样做就见外了。咱们兄妹在这里能够经常见见面,互相说说话,不是挺好的吗?何必花那个寃枉钱?”

琼花说:“这点东西也没有花多少钱。刚才桂香已经说过了,下回咱也不再买了。今天咱第一回拿工钱,咱请你们俩吃饭,大伙儿在一起高兴高兴。你先喝点水,等你喝完水,咱们就去吃饭。”

三人依旧到上次去过的那家小饭店吃饭。菜还是由大春来点。大春和上回一样,挑了菜单上最经济实惠的几道菜∶麻婆豆腐、三鲜锅巴、青椒炒土豆丝、西红柿鸡蛋汤和三碗饭。

三人吃完饭,服务员过来结账,三菜一汤加上米饭,总计是五十一块钱。大春怀疑服务员是否算错了:“咱们一个月前在这里吃过,同样的三菜一汤只有四十二块钱,今天怎么会变成五十一块钱?开饭店的还作兴坐地起价?”

服务员向大春做了解释:“我们小饭店是小本经营,图的是回头客,哪敢坐地起价?你不想想,最近这一阵子,米、油、面粉、猪肉、鸡蛋、鱼、蔬菜的价格,哪一样不是都在涨价?水涨船高,我们的饭菜不跟着涨一点,饭店不就得关门了?”

大春经服务员这么一讲,也无话可说了。服务员收了琼花五十块钱,免去了一块钱的零头。在回大春地下室小房间的路上,琼花说:“现在东西涨价是涨得离谱。我们东家的婆姨,还是个什么局长的,每次和咱结算账目的时候,她看着超市打印的小票,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怎么又涨了?’”

桂花说:“东西天天涨,而我们的工钱不见涨,往后我们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大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看你们烦的。天下人能过,咱们也能过,如果苦日子再加愁肠满肚,那日子真的没法过了。最近不是听说市里最低工资标准也要提高了吗?咱们过几天兴许也能增加几个工钱了。”

桂香顶了大春一句:“这要看我们的老板肯不肯发善心?哪天发善心了。”

大春说:“只要是政府的法令,他不肯发善心也不行。他敢不守法,我们可以去告他。政府会为帮我们农民工维权的。”

说话间三人回到地下室的小房间。桂香又重新为琼花沏上茶水。

琼花问大春:“最近咱爹写信来没有?”

大春笑着说:“你爹只认得百十来个字,咋写信?你上回写回去的信,他还是找咱爹念给他听的。你爹说了,他有啥事就和咱爹说,夹在咱家的信里一块写,由咱收到信后再告诉你。这样又省事又省钱。”

“最近咱爹说了啥?”

“他只说了一些简单的情况,说一个人过得还好,没事可干的时候打打牌,今年他又买了三只小羊养着,等你回家过年的时候,宰只大羊过一个肥年。”

“咱爹还说了啥?”

“他说可能是年岁大了,最近总是感觉到身子重,没啥力气。听咱爹说,咱叔的脸色也不大好,有点黄黄的。”

琼花一听爹的身子骨不大好,心里有点急了:“咱爹是不是生啥病了?”

大春安慰琼花:“咱看不会有啥大病。咱叔一直身板硬朗,可能是因为儿女一个都不在身边,兴许是嫌太孤独了。”

“金花咋不常回去看望爹?”

“咋不常去?咱爹说,金花每个星期都来看咱叔,还顺便带来一些油盐酱醋什么的,只是她那个小家也离不开她,总是上晌来下晌回去。咱看金花也尽了心了。”

琼花知道了金花常回去照看爹,随即心就放下了一半,她把下午领到的工钱全部拿了出来,除去买水果和刚才吃饭花掉的五十块以外,还有七百一十二块钱。她把十二块零钱留下,其余的全部给了大春:“这七百块钱,刨去邮寄费用以后,余下的请你寄给咱爹。顺便告诉咱爹,身体不舒服就找大夫瞧瞧,不要舎不得钱。人比钱更重要。”

大春接过钱说:“钱咱明天就给你去寄。你来省城的时候,你爹给的钱还没有用完,等会让桂香算一下,看看还剩多少钱,要不要一起寄回去?”

“你看着办吧。余多少就寄多少。咱在这里吃喝都是东家的,平时没有啥开支,不用留钱了。”

琼花看看时候不早了,就向大春告辞。大春和桂香一直送琼花上了小区门口的十一路公交车。十一路公交车横贯北京路,琼花不用换车就可以直达省委的宿舍区。

第十五章

琼花回到徐文俊家。他家的三个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琼花在沈彩虹的房间门外向沈彩虹打个招呼,告诉她自己已经回来了。沈彩虹在里面“嗯”了一声说:“你把厨房收拾干净以后,就早点睡吧!”

琼花到厨房里一看,晚餐的碗筷乱七八糟地放在洗水槽里。琼花打开热水龙头,先把水槽里的碗筷洗涮干净,然后将煤气灶台上的大锅、小锅洗净擦干,又把整个灶台擦拭了一遍,关闭了煤气总阀,这才把厨房里的事做完了。

琼花感到有点累了。她关灯睡觉。

明天等待她的依然是周而复始的家务劳动。

在组织部考察组对章建国考察结束半个月后,由徐文俊一手包办的任命下来了。交通厅的原党组书记调到文化厅任党组书记,章建国任交通厅的党组书记,同时交通厅的老厅长正式退休,由副厅长章建国主持交通厅的工作。徐文俊之所以能做出这样的安排,是利用了政策上的一个合理调整。我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从改革开放初期的“党政分开”,到现在的“政企分开”,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给徐文俊留下了权力运作的空间。

章建国的任命是徐文俊到交通厅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亲自宣布的。在会议召开的前一天,徐沈平就将这一特大利好消息透露给了章建国。章建国得知这个消息真是喜出望外,花两百万买交通厅厅长的官,值!买交通厅党委书记的官更值!这次徐文俊的做法和商场买一送一的促销手法相似,送给章建国一个不是厅长的厅长,厅党组书记更是物超所值。

就在任命宣布当天的中午,章建国借欢送老厅长光荣退休的名义,设宴招待徐文俊、老厅长和交通厅所有中层以上的干部。在午宴上章建国频频向徐文俊敬酒,也和所有的中层干部一一碰了杯。宴会自始至终,章建国一直笑容可掬,春风满面。在厅里的中层干部看来,这个名义上的欢送会,实际上是章建国的庆祝会,他在庆祝自己的升迁,同时也是对下属的一次拉拢。宴会结束后,章建国亲自把徐文俊和老厅长送上车。在送老厅长回去的车上还放上了一个大纸箱,里面装的是临别赠送的礼品,有中华烟四条、茅台酒四瓶、碧螺春四罐、吉林山参四支,四四如意图个吉利,同时也体现了组织上对老干部的关怀。

宴会结束后众人尽兴而散。章建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让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和厅长办公室都空在那里,仍然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里办公。虽然办公室还是原来的办公室,但是从今天起交通厅的权力中心已经发生了转移,交通厅的党政大权全部集中到这间办公室里,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王悍东打电话,要把这个已经确信无疑的任命消息告诉他。王悍东得知章建国任党委书记的消息很感意外,这和他早先所做的两种推测都不相符。虽然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损伤,但是还是为这个意外的收获心存窃喜。王悍东对章建国的命运如此地关切,因为他和章建国犹如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臭味相投,狼狈为奸。他俩的特殊关系,不得不从两人一年前的经济合作谈起。

第十六章

一年前章建国分管的省内一级公路改造工程项目上马,由交通厅下属的“省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具体实施。省内一级公路改造工程项目的起动,急需五亿元的资金。除了省财政划拨的一点五亿元以外,尚有三点五亿元的资金缺口。这笔钱只能通过银行贷款来解决。这几年由于内需的严重不足,各级地方政府为了追求gdp的高速增长,无一不是采用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和加大房地产开发总量,来拉动当地gdp的增长。但是各级地方政府普遍感到现有的地方财力不足,一方面他们加大税收力度,增加名目繁多的收费项目,另一方面向银行大笔举债。银行为了自身资金安全的考虑,同时也是自身经济效益的考虑,已经借给地方政府大量资金的银行,不愿意再增加贷款额度。在这个大背景下,章建国要在短期内解决三点五亿元的公路建设资金并非易事。正是打瞌睡遇上送枕头的,此时正巧赶上炎黄银行要在省城开设分行。炎黄银行因为刚刚开业,急于在本地寻找优质大客户开拓业务,所以章建国和炎黄银行的分行行长王悍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双方很容易地寻找到了契合点。双方的优势都十分明显。交通厅的优势是贷款属于政府贷款,信用绝对没有问题,炎黄银行的优势是资金充足。当双方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时候,达成贷款协议好象只剩下一些技术问题了。但是问题最终还是卡壳在技术问题上。

根据银行方面的要求,交通厅提交了“省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的副本、税务登记副本、企业代码证书副本、省一级公路改造项目的立项批准文件、国家发改委的批复文件、土地征用的批准文件、一级公路建成后收费站收费批准文件、企业近三年的财务审计报告、资产负债表、银行信用等级证书……等等一系列的文件,足足有几大本。银行把这一大堆材料拿回去研究了半个月,没有什么动静。章建国有点急了。他约王悍东出来吃饭,想从饭桌上疏通一下关系。对章建国的邀请王悍东没有推辞,章建国在饭桌上要说些什么,他也一清二楚,他的策略是箭在弦上,引而不发,以静制动。

那天晚上章建国带着他的女秘书常怡人,在五星级的假日酒店门口恭候王行长。王悍东带着他的女秘书周丽,也驱车准时到了。按女士优先的国际惯例,四人依次进了预订的包间。菜是两位女秘书在一起讨论商定的,她们的一致意见是,酒和菜只挑没有吃过的和价码最高的,理由是这样做可以拉动内需、促进第三产业的发展,并且为国家的税收多做贡献。用客观事实来检验,这个道理还真的比较接近真理。餐饮消费市场如果没有巨大的公款消费支撑,中国一年五、六千亿元的餐饮消费市场,恐怕要一落千丈了。

饭店的服务员先上茶,后上菜。菜上八道、酒过三巡,章建国觉得是说正题的时候:“王行长。我们厅的贷款手续已经办到哪一步了?还有多久贷款可以到位?”

王悍东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贷款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该在我这里批的手续,我几天前就办结了。但是现在国家新的担保法规规定,各级政府和政府部门一律不能给经济实体做担保,在你们送交的材料里,那份以交通厅的名义,给‘省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做的经济担保函,现在没有了法律效力。所以你们的申请材料里,现在缺少最为关键的一份材料,目前无法把这份贷款申请报送到总行去审批。申请什么时候能批下来,首先要解决什么时候能够报上去。换句话说,取决于交通厅如何为‘省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重新找到一个新的担保单位。这个担保单位必须符合两个条件:第一必须是具备独立法人资格的经济实体。第二是必须是我们银行认可有担保能力的经济实体。章厅长你看,这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能够解决?”

第十七章

这个突然发生的担保政策的变化,是中央为了调控经济过热所采取的一项举措。王悍东提出的担保问题是确有其事,无可辩驳。章建国一下子傻了眼:“王行长。你看这个担保能不能有什么替代方式或者变通的方法?”

“替代方式或者变通的方法都没有。法规就是法规,来不得半点含糊,我们不能去碰那条高压线。谁碰了那条高压线,谁必死无疑。”

“现在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遇上红灯绕着走,是你们搞金融的拿手好戏。你王行长会想不出一点新点子?”

王悍东笑了笑:“遇上红灯绕着走可不是我们银行的专利。现在哪一级的干部不是人人精通?只是绕着走的水平有高低之分罢了。现在遇上了你们的担保问题,当然也可以绕着走。”

章建国急忙问:“怎么绕着走?”

“找一家担保公司来担保。关键是找什么样的担保公司。”

“你认为找什么样的担保公司好?”

“现在社会上有一些担保公司,都是一些小担保公司,主要是为个体户、小企业提供小额银行贷款的担保,他们的力量有限,根本抬不动你们这个大胖子,所以我们还得另找出路。”

章建国见王悍东话到嘴边留半句,半真半假地吩咐常怡人:“你去给王行长敬杯酒,让王行长快点给我们找出担保的出路。”

常怡人立刻执行章建国的指令,端起酒杯走到王悍东跟前:“王行长。我们厅长的指示我是绝对地服从,就是章厅长刚才没有发话,今天这杯酒我还是要主动来敬的。你是财神爷。年初五为了接财神爷,我们在家里还放了二十个‘天地响’。现在年早过完了,今天我面对活财神敬杯酒,效果肯定胜过二十个‘天地响’了。”

常怡人的几句恭维话,王悍东听了感到非常舒服,常怡人说话时眉宇间卖弄的风情,更使王悍东舒服:“强将手下无弱兵。常小姐真会说话,是章厅长教导有方,周丽今后跟常小姐多学着点。你也去敬我们的章厅长一杯。”

四人互相敬酒干杯已罢。王悍东对章建国说:“我们只顾上说话,不但酒没有喝好,还耽误了品菜。我们两人不动筷子,两位小姐也没法吃好。这么多的菜浪费了也可惜,大家先吃起来,担保方面的事我们改日再谈。”

章建国听出王悍东话里的意思,打算就此草草收场。他揣摩王悍东会不会是顾忌两位女秘书在场,说话有所不便?便把话接过来说:“王行长说的不错,不能光顾说话。我们一边吃一边说。光说不吃对不住自己的肚子,但是光吃不说吃得也沉闷。王行长你说是不是?今天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家说话可以随便一些,说对说错都无所谓的。”

王悍东当然知道章建国讲的“不是外人”是什么意思。他的女秘书周丽是他的“四丽”之一。他的其它的“三丽”是:颜丽、朱丽和陶丽。周丽是他的贴身秘书当然不是外人。章建国带来的常秘书估计也是彼此彼此。但是在他和章建国达成最后的默契之前,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不能让她们知道的。如果事情谈不成而风声先传了出去,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太不值得了。因此他说:“找担保公司的事情确实很急,但是好事不在忙中求,再急也不差这吃饭的一、两个小时。我们先把酒喝好、菜吃好,再详细探讨也不迟啊!”

章建国见王悍东决意如此也无可奈何。现在是他求人办事,只能顺水推舟:“王行长言之有理,我们先吃饱喝足再说,不能暴殄天物。”

四人终于酒足饭饱,用完餐后水果,出了假日酒店。在酒店门口王悍东拉住章建国:“让这两位小姐先回去,我们再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第十八章

章建国明白了王悍东的意思,两人把各自的秘书打发走了,让她们打车回家。王悍东开车在前,章建国开车随后。王悍东把章建国带到了大富豪夜总会。

王悍东熟门熟路地带章建国上了夜总会的二楼。向二楼的楼层服务小姐要了一个小包间,并和楼层的妈咪打了招呼,他们今天只要茶水和果盘,不用小姐相陪。妈咪虽然按照王悍东的吩咐办了,但是对王悍东今天的意外表现感到吃惊不小,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悍东等夜总会的服务小姐把茶水、果盘备齐退出以后,两人点上中华烟。王悍东把嘴巴收成圆型,吐出了一串由大到小的烟圈。他做完这些开场预备动作以后,他主动发话:“章厅长。假日饭店是吃饭的好地方,但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不是我信不过那两位小姐,关键是今天我和你说的事情关系重大,在正式实施之前,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事情没有做成,走漏了风声闹得满城风雨,那岂不是鱼没吃着反沾了一身腥?”

“你的意思是……?”

“我的建议是‘省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贷款的担保问题,由你我合伙开一家担保公司来解决。”

“我们自己开担保公司?自己为自己做担保?”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不能说是自己为自己做担保。这前面的一个‘自己’和后面的一个‘自己’不同。前面一个‘自己’是你和我,后面一个‘自己’是交通厅和‘省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这笔贷款担保的前提是,只要有省政府在,担保的款子就不会出问题。我们的省政府会不在吗?答案是否定的。那末不管由谁来做担保,也不存在贷款偿还中出问题的任何可能性。这种无风险的担保给了任何一家担保公司,都等于白送钱给人家。当然,我们也许会从中捞点小油水,但是那点油水还得等人家来赏,人家爱赏多少是多少,我们还不能够讨价还价,你说这样做值得吗?我的设想是我们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不如自己开一家担保公司,出借方、贷款方、担保方三位一体,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今后这笔贷款要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省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的担保问题,不但能够绕着走,而且还是一箭双雕地走通了!”

章建国对王悍东的大胆设想,在一分钟内由惊愕到佩服,由佩服到赞许。但是他对开办公司的许多中间环节还是没弄明白:“我们自己开担保公司,公司的注册资金从哪里来?办公司的人手呢?”

“注册资金和人手都是现成的,这两个问题都不用你操心。担保公司的注册资金少了还不行,注册资金达不到一定的数额,担保公司就不能进行大宗业务的担保,所以注册资金我看就定在三千万元。在办理公司注册的时候,注册资金实际上并不需要真正到位,可以由我们银行开一个假的资金证明,再随便找哪一家会计事务所,出一张验资证明就行了。至于公司人手嘛,你我各派一名代表,其余的工作人员在社会上再招几个人就够了。”

章建国见王悍东考虑如此周到,知道他今天是畜谋已久、有备而来的,决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但是他也发现了王悍东的计划中间,有一点可疑之处:王悍东如此精明的人,这家担保公司他一个人完全能够操办起来,他为什么要把我拉进来?多一个合伙人,明显要多一人分利,王悍东真的会这么傻?这背后会不会有其它的什么原因?甚至是什么阴谋?他暂时不动声色,把这个疑点先放在心里,继续和王悍东讨论了一些开办公司的细节。章建国想从这些开办过程的细节中,能不能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两人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讨论公司的一些具体问题。在全部创办公司的细节中,章建国并没有发现王悍东设下什么陷阱。章建国在开办公司的主要问题上大体和王悍东商定以后,觉得该是弄清楚他心中疑虑的时候了:“王行长。对于你今天的大胆设想,我是自愧不如。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我还是有一个小问题没弄懂,你一个人办这个公司完全能够办起来,承蒙你看重我,把我也拉进来一起办,你不怕这样一来,你的个人收益会减少一半?”

“章厅长言重了。即使我的个人收益真的如你所说少了一半,能够因此交上你这样的朋友,付出这点代价我看是值得的。不过你还是说错了。公司有了你章厅长的加盟,我的个人收益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这就看你这个账是怎么个算法了。”

“你说这个账该怎么个算法?”

“做买卖、做买卖,一个是买一个是卖。在这个担保合同买卖里,交通厅一方面提供了需要担保的标的,另一方面又支付了担保的费用。对担保公司来说,交通厅实际上既是合同的卖出方,又是合同的买入方,交通厅是谁?你分管省级公路的改造项目,在我的眼里交通厅就是你。只要你能把交通厅今后所有的担保项目,都由我们自己的担保公司来担保,你说我会多得利还是少得利。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在担保费用里我们大有文章可做。担保费用在国家的担保法里没有明确的规定。社会上通常的做法是,担保费占担保总金额的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十之间,主要看担保资金的额度、用途、风险、来源,而由双方共同商定,国家一般不做干预。如果贷款金额过亿元,一般情况下担保费在百分之三以下。如果你把‘省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贷款的担保费,从百分之三提高到百分之十。我从中分得一半还有百分之五。你说我是拿是百分之三多还是拿百分之五多?”

第十九章

章建国一下子茅塞顿开,心里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他半开玩笑地说:“你王行长真是比鬼都精,以后我和你打交道的时候,可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

两人达成合伙开办担保公司的初步意向后,章建国先走了。

王悍东今天牵着章建国的鼻子,顺利地达到了自己目的,他也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又点上一支烟,靠在沙发后背上缓缓地抽着。他想人性的贪婪,既是他自己的本性,也是他能搞定章建国的决定性因素。

他在大功告成之后,是应该好好地放松一下自己了。他把妈咪找来,让她叫颜丽立刻到包间来陪他。颜丽是王悍东在大富豪夜总会包下的三陪小姐。只要王悍东一到大富豪夜总会,颜丽就是王悍东的专用品,不容其它的任何人染指。后来他为了拉拢利用徐沈平,才把颜丽转让给了徐沈平,从此基本上断绝了和颜丽的往来,只是偶尔打个擦边球,和颜丽叙叙旧情而已。

一分钟过后,颜丽进了小包间。

王悍东在颜丽的温柔之乡里度过了下半夜。

三天以后,在王悍东的精密计划下,担保公司开始筹备了。大公司必须有大气派,王悍东决定把担保公司设在五星级的假日酒店里。在假日酒店办理租房的时候,周丽先以个人的名义出面,和假日酒店签订了一份长包房协议,在九楼、十楼各租了一套房。九楼的那套房带有一个套间,外间可以用于办公。在公司注册手续办好以后,再由公司和假日酒店补签正式的租房合同。公司前期的一些费用,由王悍东从炎黄银行的小金库里拿出五万块钱先应付着。公司由常怡人任董事长,周丽任总经理。因为常怡人和周丽只懂风情不懂财会,担保公司必须有懂得财会、审计业务的专业人才,业务才能开展起来,所以王悍东又在人才市场招聘了两个财会专业毕业的大学本科男生。王悍东专挑男生的原因,是为了公司今后的业务发展,人员配备基本上要阴阳平衡,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为了处理公司的日常工作,公司又招聘了一名文秘专业的女大学生。

在办理担保公司注册的时候,王悍东为公司取一个好名字颇费了一点精神。王悍东回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过春节,见过做生意的人家在大门上贴的春联,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是:财源顺畅达三江。他觉得这副对联内容很是喜庆,符合担保公司当前的发展大方向,所以把新公司的名称定为“三江投资担保有限公司”。

王悍东打电话将周丽叫到行长室,把自己定下来的公司名称告诉她,要她按此去办理公司的注册。周丽用她的中学地理知识和印象中电视剧戏说的人物,向王悍东提出自己的疑问:“行长。公司为什么叫‘三江’?我国的大江有四条,长江、黄河、珠江、黑龙江,电视剧里只有两江总督,从没听说过有三江总督的?”

周丽除了和王悍东在二人空间里,可以亲亲宝贝、小狗小猫随便乱叫以外,在其余的一切场合,她必须称王悍东为行长,这是王悍东给她定下的规矩,王悍东以此维护自己居高临下的地位。

王悍东对周丽的无知没有感到什么意外:“这个‘三江’,不是指三条大江。古汉语里的‘三’,泛指是许多。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假如我带你和常怡人去逛街,是三人行吧?你们两人中间必有我师?你说你们中间哪一个能当我的老师?所以孔子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是说在同行的许多人中间必有我师。你说我们这个‘三江’有多少条江?多得数不清了。”

王悍东的一通讲解犹如醍醐灌顶,周丽总算弄明白了“三江”的含义。她回去遵照执行。

第二十章

三天以后,在王悍东的精密计划下,担保公司开始筹备了。大公司必须有大气派,王悍东决定把担保公司设在五星级的假日酒店里。在假日酒店办理租房的时候,周丽先以个人的名义出面,和假日酒店签订了一份长包房协议,在九楼、十楼各租了一套房。九楼的那套房带有一个套间,外间可以用于办公。在公司注册手续办好以后,再由公司和假日酒店补签正式的租房合同。公司前期的一些费用,由王悍东从炎黄银行的小金库里拿出五万块钱先应付着。公司由常怡人任董事长,周丽任总经理。因为常怡人和周丽只懂风情不懂财会,担保公司必须有懂得财会、审计业务的专业人才,业务才能开展起来,所以王悍东又在人才市场招聘了两个财会专业毕业的大学本科男生。王悍东专挑男生的原因,是为了公司今后的业务发展,人员配备基本上要阴阳平衡,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为了处理公司的日常工作,公司又招聘了一名文秘专业的女大学生。

在办理担保公司注册的时候,王悍东为公司取一个好名字颇费了一点精神。王悍东回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过春节,见过做生意的人家在大门上贴的春联,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是:财源顺畅达三江。他觉得这副对联内容很是喜庆,符合担保公司当前的发展大方向,所以把新公司的名称定为“三江投资担保有限公司”。

王悍东打电话将周丽叫到行长室,把自己定下来的公司名称告诉她,要她按此去办理公司的注册。周丽用她的中学地理知识和印象中电视剧戏说的人物,向王悍东提出自己的疑问:“行长。公司为什么叫‘三江’?我国的大江有四条,长江、黄河、珠江、黑龙江,电视剧里只有两江总督,从没听说过有三江总督的?”

周丽除了和王悍东在二人空间里,可以亲亲宝贝、小狗小猫随便乱叫以外,在其余的一切场合,她必须称王悍东为行长,这是王悍东给她定下的规矩,王悍东以此维护自己居高临下的地位。

王悍东对周丽的无知没有感到什么意外:“这个‘三江’,不是指三条大江。古汉语里的‘三’,泛指是许多。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假如我带你和常怡人去逛街,是三人行吧?你们两人中间必有我师?你说你们中间哪一个能当我的老师?所以孔子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是说在同行的许多人中间必有我师。你说我们这个‘三江’有多少条江?多得数不清了。”

王悍东的一通讲解犹如醍醐灌顶,周丽总算弄明白了“三江”的含义。她回去遵照执行。

三江投资担保有限公司有了这笔巨款以后,大家的日子都快活起来。那三个刚聘用的大学生,从这笔生意里拿到了不菲的业务提成,个个洋洋得意、笑逐颜开。他们不清楚公司的性质和内幕,更不清楚在这笔空手套白狼的阴谋里,他们拿到的只不过是总利润的一个零头而已。王悍东乘这三个年轻人都在兴头上,让他们做一些新企划,如果有其它企业需要在炎黄银行办理贷款的话,这样的担保业务三江担保公司决不能放过。

第一章

有了三江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以后,王悍东和章建国的敛财都上了一个新台阶,这不仅是敛财数字上的简单扩张,而且是在合法外衣掩护下的犯法,是犯罪艺术的一次升华。章建国送给徐沈平的两百万,也是从三江公司拿的。章建国当时对王悍东说,把这笔钱记在他的账上,就是两人将来分赃的时候,从他分得的那一份里扣除。他们现在再回头看看过去各自的那点小打小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王悍东是三江投资担保有限公司的灵魂人物。在这里不得不对王悍东做一番隆重的推介。如果对王悍东的个人综合素质做个总体评价,所有想做贪官的流氓,和想做流氓的贪官,都可以拜王悍东为导师,攻读流氓贪官硕士学位。

王悍东讲究穿着,热衷交往,崇尚艺术,谈吐豪爽,讲究排场,出手阔绰,无论做好事还是干坏事都贼胆大、有心计。他的人生哲学一是要有权,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二是要有钱,以满足自己享受的欲望。权是越大越好,钱是越多越好。两者相辅相成,互相促进,铸造自己的人生辉煌。

为了实现他的人生梦想,他精心设计自己的每一步行动,就像美国发射航天飞机那样,每一个程序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他把颜丽安排在徐沈平的身边,把琼花安插在徐文俊的家里,都是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她们都是王悍东预先埋设的棋子。王悍东已经用金钱控制了颜丽,在合适的时机他再把琼花收买过来,到了关键时刻,她们就能发挥无比巨大的作用。王悍东花在颜丽和琼花身上的开销,都从三江公司的账上支付。这点微不足道的小钱,又何足挂齿呢?

王悍东怂恿徐沈平开画廊,则是出于双重考虑。第一层次的作用是为徐文俊的创收提供一种掩护,这是三江公司经验的翻版。第二层次的作用是通过颜丽收集徐文俊和徐沈平受贿的证据。有了徐家父子的犯罪证据,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在跑官买官中,要挟有时候比行贿更为有效。一旦控制了省委组织部长,他不去边陲小城当行长,而在省城里谋个一官半职的,岂不易如反掌?

王悍东的这个计谋,其创意是受到不久前众多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一条新闻的启发。这篇新闻报道说的是某县城里的一个老无赖,整天不干正事,不分白天黑夜专门对县里的主要领导干部盯梢,当他收集到这几个官老爷们受贿、嫖娼的大量证据以后,逐个上门拜访。在老无赖的要挟下,老无赖成了县里主要官员的座上客,甚至控制了县里大小官员的升迁。这场闹剧当然最终以老无赖锒铛入狱收场。王悍东总结了老无赖的经验和教训,是经验要学习,是教训要牢记。他认为老无赖的失败之处是:老无赖太得意忘形了,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必须引以为戒。从此他为人处世前倨后恭,这证明了他从那个老无赖身上,不但学习到了不少东西,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老无赖棋高一着。

王悍东毕竟是搞金融出身的,他在挥金如土的表象外面,内藏着对金钱的精打细算。这看似矛盾的两极,在贪婪的旗帜下统一起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用在人生享受上的钱,一分也不能省;其余可以少付的钱,一分也不能付。”他帮助徐沈平开画廊的目的,就是要从画廊拿到章建国送出去的两百万块钱的发票,有了发票这笔钱可以列入三江公司的支出。这样三江公司年终结算时,可以少交六十六万的企业所得税。一次能省下六十六万,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了。三江公司租用五星级饭店的费用账,他也另有一种算法。假日饭店给三江公司实缴的租金打了六折,加上三江公司少交的企业所得税,实际租金支出相当于还要再打个六六折,总算下来饭店的租金只相当于四折,所以他认为租用豪华饭店的开支并不算高,反而对提升三江公司的形象大有裨益。具有王悍东这样经济头脑的中国富豪不在少数,这就是中国富豪挥霍铺张、追求奢侈的内在动力。

第二章

在章建国向王悍东通报了他的升迁以后,王悍东认为自己的易地做官的事,也应该提上议事日程了。他是利用章建国这块跳板,才和徐沈平牵上线的。现在跳板已经搭好,他应该踩着跳板上船了。

他打电话约章建国抽个时间两人再次切磋切磋。章建国推说上任伊始千头万绪,实在难以抽身,等几天再说如何?他还说了一个更让王悍东心动的理由:省里为了大力发展高速公路,正在考虑加大对公路交通建设的投入,交通厅正在起草成立省高速公路建设有限公司的方案。有了高速公路的建设就有了贷款的需求,有了贷款的需求就有了担保的业务,有了担保的业务大家就会有钱赚。在这条简单的逻辑链条上,王悍东和章建国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他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王悍东又想找徐沈平吹点风,说说他想易地做官的想法,由徐沈平回家试探一下徐文俊的态度。但是徐沈平说他比章建国更忙,眼下抽不出时间,同样要王悍东等几天再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单位只要更换了一把手,下面的中层干部都面临着一次重新洗牌,中层干部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人人都在忙着进行地下活动。徐沈平作为厅长办公室主任,在这中层干部大换班的时候,处在交通厅权力核心的位置,当然会比章建国更忙。

王悍东在电话里顺便提到了两百万块钱的发票一事,徐沈平答应由颜丽尽快给他送去,同时也把掩人耳目的两幅书画赝品一起送到。王悍东见章建国和徐沈平这两人这几天肯定是没戏了,只能耐住性子再等上几天。

徐沈平答应给王悍东送发票的第二天,颜丽如期把发票和画送到王悍东的行长室。这两天的等待,对王悍东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正当他在百无聊赖之中,颜丽到银行来了,王悍东正好借她解解心头的闷气。

颜丽进了行长室,见王悍东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王行长。今天你真悠闲啊!”

王悍东看见颜丽一下来了精神:“我哪来的悠闲?只要是男人,谁也悠闲不了。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不会有切身的体会。如今做男人难,当领导的男人更难,身子是国家的,脑袋是人民的,嘴是上级的,肚子是饭店的,家是老婆的,床是情人的,成绩是集体的,错误是自己的,就是没有一点是我的啊,哪里还有什么悠闲?”

“瞧你说的可怜样。你想不当男人也容易啊,现在有变性手术,你也可以改做女人。不过你没想到做女人也不容易。如果你真的变性成女人,每个月女人来大姨妈你就受不了。现在不要嘴上讲的好听,我看叫你不当男人难,叫你不当官更难。”

王悍东听了大笑起来:“变性人只是大体上像个女人罢了。哪会来大姨妈?你的生理知识还少了一点。”

颜丽不和王悍东争辩:“怎么今天罚我站着,也不请我坐下?”

“我们是谁跟谁啊,还用那种客套?你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发票和画都带来了?”

“当然带来了。不然我今天来干什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见。你现在当了画廊老板,说话的口气也变了。你现在的翅膀硬了?”

颜丽本性难移,一语双关说:“我的翅膀硬不硬无所谓。你的硬不硬就事关重大了。”

王悍东被颜丽逗笑了:“我的硬不硬?赵本山在‘蚁力神’广告里怎么说的?谁用谁知道。我们别斗嘴了。把发票给我。带来的画也拿出来,让我看看贾作人的手艺如何?”

颜丽先把发票给了王悍东,又将两幅画拿出来平铺在王悍东的办公桌上。王悍东定睛一看,上面的一幅是傅抱石的一九六零年作的“陕北风光”。原作的尺寸是49×56.8厘米。藏于中国美术馆。王悍东乍的一看,这幅面前的赝品真还画得有模有样,他想贾作人真还有点牛皮。王悍东再仔细一看,现在这幅画尺寸明显偏大,发现贾作人为了多卖钱,尺幅比原作放大了不少,这招蒙骗外行人非常管用。王悍东笑了笑:“贾作人是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

颜丽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第三章

王桿东不能在顔丽面前抖出真相,他怕颜丽知道太多会坏事,即便将来有必要让她明白内情,也得慢慢地引她入彀:“没说什么。你既然当了画廊的老板,我今天给你上点书画启蒙课怎么样?而且绝对免费。”

王悍东起身把办公室的门锁好,一把拉过颜丽坐在自己的腿上,颜丽顺势把手勾在王悍东的脖子上。两人摆好上课姿势,王悍东开讲了:“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对我的艺术修养一无所知。今天我不给你露两手,你就不知道我的能耐。”王悍东指着画侃侃而谈起来“你看好了,这是傅抱石的一幅‘陕北风光’。傅抱石的画首先是他的皴法与众不同。书画界称为‘抱石皴’。破笔散锋、聚散分明、一气呵成。从形态上看,是传统山水画中乱柴、乱麻、卷云、荷叶、和拖泥带水许多皴法的结合体。笔锋散锋以后,可以说是八面威风,点出的笔墨形象千变万化,妙不可言……。”

王悍东讲得口吐莲花,但是他只是对牛弹琴。颜丽只懂人头马xo、cd迪奥小姐牌香水,搜遍她的全身也找不出半个艺术细胞来。两人在艺术修养上存在极大的差距,远远达不到两人在床第上面的那种和谐。

王悍东看到颜丽脸上似懂非懂的木讷表情,误认为颜丽是对他的精辟讲解如醉如痴。王悍东还要继续乘胜追击,颜丽却从他的腿上起身站了起来,信口恭维了王悍东几句:“王行长。看不出你在书画上有如些深奥的研究,今天先讲到这里吧!以后还望你多多指教。”

王悍东见颜丽要回去了,刚才的艺术激情一下子没了:“你对书画没有兴趣?我刚才是自作聪明、对牛弹琴了,指教你了也是白搭!说正经的,最近画廊里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最近连徐沈平都很少照面,哪来的客人?”

“有客人没客人不妨碍你每个月拿钱。你给我看着点,画廊里来了人,一个不漏地给我记下来。”

“这件事你上回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烦不烦人啊!”

“我的话你能记住就好。你想走了,我也不留你。如果你不按我的话去做,后果你可得想好了。”

没等王悍东把话说完,颜丽一溜烟地跑了。

经过两个星期的排兵布阵,省交通厅的中层干部的人事安排定下来了。章建国为了安定团结,没有对中层干部做太大的调整,只把二、三个原来和他有过过节的处长、副处长,从关键位置上撤下来,安排到工会、行政、后勤等无关紧要的岗位上挂个闲职,有你不多,没你不少。主要处室的正职,全部换上了自己的人。

从交通厅的这次干部调整中,看出章建国喜欢用奴才,而不用人才。这种做法从人之常情来说也能理解。如果你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乖巧听话,一个老是有自己的独立见解,经常和你争论不休,在一般情况下做父母的都是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官场毕竟有别于家庭。如果单位的一把手在用人的原则中,还夹杂了权力、人际关系、金钱等等非人性因素,那未人性的弱点就变成了官场的惯例。章建国身在官场里沉浮多年,自然不能免俗。他在用人上带上一点权力和金钱色彩,当然是情有可原的。交通厅里再有才华的人,在章建国的权力面前也显得非常苍白无力。人才只有在单位临时急需用人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在某一时刻给你一个暂时的舞台。这有舞台倒底有多大?只有天知道!等临时演出结束,暂时的舞台也就不存在了。这是在下履试不爽的经验。

第四章

章建国把干部调整到位以后,他开始着手省高速公路工程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原来从厅长办公室调到综合计划处的彭副处长,在这次干部调整中,升迁为综合计划处处长。章建国把彭处长找来,将制订高速公路规划的任务交给综合计划处,要求综合计划处限期拿出规划草案来。

章建国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徐文俊这次帮了他的大忙,如何进一步报答徐文俊,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如果再送钱吧,显得太俗气。说不定沈彩虹还会想:要送怎么上次不一发头送来?你把买官当作买菜啊?还作兴多退少补?这样滴滴答答的送钱,显得他太没有水准。但他又想:如果装聋作哑不送吧,又怕徐文俊、尤其是沈彩虹说他拎不清,如果上次交易成了最后的晚餐,今后再有交易要谈,他就难以启齿了。章建国现在真是左右为难啊!在中国送礼是一门学问,送礼学问太浅的人,连送礼也送不好。

章建国遇上了看起来是一时难以逾越的困难,这时他想起了王悍东。章建国立刻给王悍东打电话,约他晚上出来聚聚。王悍东接到章建国的电话后,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最近几次打电话给章建国,章建国都说太忙,每次都是说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几个“再过几天”加起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王悍东气得在背地里不知骂过章建国多少次,说章建国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不够朋友、饱汉不知饿汉饥等等。因为两人在三江公司上的合作,王悍东目前有再大的怨气也只能往肚里咽,他心里明白,现在决不是可以和章建国翻脸的时候,一旦两人关系搞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王悍东猜想:现在章建国主动打电话来,一定是他有了什么为难之处,不是要我给他出谋划策,就是要兄弟我拉他一把。他和章建国约好晚上六点,在假日酒店二楼的餐厅共进晚餐。随即王悍东电话通知了周丽,由她向饭店餐厅订座,订四个人份的晚餐。用餐标准定在每人两百块钱上下,酒水除外。

晚上六点钟差十分,王悍东提前到了假日酒店,带着周丽在酒店的大堂等候章建国大驾光临。五点五十五分,章建国的车到了。周丽领着他们两人上了二楼。三人进了餐厅,只见常怡人捷足先登,已经在餐桌旁就座。她见众人进来,立刻站了起来依次和大家打了招呼。

四人在餐桌四周坐定,王悍东首先想发泄一下这半个月来积聚在胸中的不满:“章厅长。我今天是称呼你章厅长好呢?还是称呼你章书记好?”

章建国听了王悍东酸溜溜的话,知道前几次在电话里怠慢了他,王悍东借此机会出出气。章建国是做大官的人,大人应该有大量,所以他不和王悍东计较:“随便王行长叫我什么都可以。王行长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前一阵子我确实太忙,今天刚有一点空闲,立马约王行长出来聚聚,和王行长联络一下感情。王行长和我是莫逆之交,朋友之间即使多日不见,友情依然常青。我估计王行长会充分理解我的难处。”

章建国一段话里称呼了五次王行长。王悍东感觉出章建国说话的口气里,带有一些歉意的成份,他的气也顿时消了一半。王悍东考虑到今后他和章建国还要长期合作,即使心里有气,气话也不能讲过了头:“既然章厅长的心里还装着兄弟,今天我要和章厅长好好地干上几杯。”

王悍东吩咐周丽,让餐厅服务员上酒、走菜。席间王悍东和章建国频频推杯换盏,中间夹杂着说些酒话和官场笑话。两位小姐则是自顾自的埋头吃喝。

第五章

不到二十分钟,王悍东和章建国两人把一瓶五粮液快喝光了。周丽怕两人喝得过量,尤其是怕章建国的酒喝过了量,连忙插了进来说:“两位领导酒喝了不少了。现在我给你们讲个有关喝酒的笑话。有一个人酒喝过了量,他去厕所小便。那个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后他对同桌吃饭的同伴说:‘这酒店生意就是好,连厕所里都摆了两桌!’大家都没在意他讲的话,总以为是他酒喝多了在讲酒话。大家没答理他就继续喝酒。可是没过一会儿,一群人冲进房间,按住那个刚才上厕所的人就打。大家连忙上前制止,质问打人的人:‘你们怎么能随便打人?’打人的这群人说,‘这小子该打。他到我们包间里随便撒尿!’”

周丽讲完笑话,没等别人笑起来,她自己率先格格大笑不止,接着常怡人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王悍东只是咧了一下嘴,只有章建国反应麻木。王悍东的酒量经过多年的锻炼,已经快要达到酒仙的级别。他虽然今天喝了将近半斤的白酒,但是头脑依然十分清醒。他见章建国的精神状态不佳,一下子会意了周丽讲笑话的用意。他想起今天吃饭只是一个序幕,正剧还没上演,可不能让章建国喝醉了。于是他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和章厅长是喝尽兴了,酒喝过了量就会伤身体。常小姐你说是不是?”

今天章建国事先打电话通知常怡人,说他今天到假日酒店吃饭,吃完饭就留下来不走了。常怡人怕章建国今天喝醉了,夜里在床上发作起来,她可能招架不住。她也劝章建国说:“章厅长。我和周小姐都吃饱了。我看你们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上面房间里有今年的明前新茶,我们上去喝茶、聊聊天怎么样?”

王悍东对常怡人的建议立刻表示赞成。周丽叫餐厅服务员过来签单。此时章建国的大脑有点不大做主,由着众人上了楼。

王悍东因为今天要和章建国商量事情,他把章建国带到周丽的九楼,让常怡人到十楼把明前茶拿下来。

王悍东和章建国在周丽房间的外间坐下,点上中华烟先抽起来。两位小姐忙着给主子泡茶。常怡人一边泡茶一边说:“今天这茶可是上品。是产自宜兴的紫笋茶。宜兴的紫笋茶、紫砂壶、金沙泉合称为‘宜兴三宝’。”

王悍东酒后话多。他接过常怡人的话说:“紫笋茶是个好东西。唐代诗人卢仝说‘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苏东坡也说‘雪芽为我求阳羡,乳水君应饷惠山。’阳羡就是江苏宜兴的古称。今天我们喝了紫笋茶,也就接近贵为天子了,百草才敢开花。”

王悍东对自己的一番引经据典颇为得意。章建国和周丽不通诗文,只能相觑而笑,只有常怡人粗通文墨,连连点头称是。等茶水齐备以后,王悍东让周丽和常怡人到上面的房间去,他和章厅长有“国家大事”需要商量。

等周丽和常怡人离开了,王悍东关上房间的门:“章厅长。今天你约我吃饭,不会只是联络一下感情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章建国说:“联络感情是真的,有事情要商量也是真的。你让我先喝口茶醒醒酒。等会儿我再和你详细地说。”

王悍东知道喝茶根本不能醒酒,但是至少可以润润嗓子,他就由着章建国去喝茶醒酒,自己在一旁静静地抽着香烟等候。章建国今天酒是喝得有点过量,但是还没有达到糊涂的程度。他端起茶杯牛饮,一杯茶一饮而尽。王悍东连忙又给他续上开水。章建国又喝了半杯,似乎才把胃里火辣辣的感觉压了一点下去:“这半个多月时间,我一直在忙着厅里的干部调整,现在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牵扯上人事关系,问题就变得十分复杂,办起来很棘手。类似的麻烦你一定也经历过,我想你是能够理解的。现在厅里事情总算摆平了、总算过去了,我才有时间腾出精力来,考虑其它的一些问题。第一个考虑的是制订省高速公路建设的规划问题。这个任务已经交给了综合计划处,由他们先拿出一个初步的方案来再说。我们两人下一步如何做,等高速公路的规划出来以后,我们再相机行事。现在我考虑的第二个问题是,徐文俊曾经为徐沈平向我打过招呼。现在徐文俊把我的位置摆到位了,徐沈平的位置怎么摆?第三个问题是,你的调动问题如何来运作?”

第六章

王悍东见他的问题在章建国的考虑顺序中,竟然排在徐沈平之后,心中有点不快,但是现在不是可以斤斤计较的时候,他只能忍气吞声地问:“你的初步意见呢?”

“徐文俊这次在我的问题上,他的确是帮了我的大忙。知恩不报非君子。我本来想借徐沈平的房子要装修的名义,再给他送点钱,但是又考虑到这样直来直往地送钱,做法不够艺术。思前想后还没想出个更好的办法。如果把徐沈平的事情处理得体,让徐文俊和沈彩虹满意,下一步再进行你的调动工作,就会事半功倍。”

王悍东听了章建国的想法,似乎不无道理,章建国并没有把他的事情放置脑后,而是讲究策略和艺术,他对章建国的种种不满是寃枉了好人。他想起自己以前天天在背后骂他,有点小小的后悔:“现在你再去给徐文俊送钱,可能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不过当时徐文俊把徐沈平弄到交通厅来,不就是要你为徐沈平谋一个好出路、好前途吗?你现在在交通厅大权独拦,党政军一把抓,是帮助徐沈平的很好时机。另外,常言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要在交通厅里大展拳脚,就必须有一支自己的御林军。有一帮自己的铁哥们。如果你把徐沈平提拔到关键的位置上来,比如白送他一个厅党组成员之类的官,徐沈平能不和你贴心贴肺吗?你是花钱买的官,厅党组成员也值不少钱!送官就是送钱。这样你既帮了徐文俊、徐沈平,也是帮了你自己,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假如我有可能再调到交通厅来,交通厅几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王悍东的点子经常是出奇不意。章建国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简单的主意?但是他对王悍东后面那个提议心存戒备。王悍东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他对王悍东要多加小心、防止引狼入室:“你前面说的那个主意不错。徐文俊曾经要我多多关照徐沈平。现在我有了关照徐沈平的客观条件,如果没有关照好他,徐文俊心里一定不满意。让徐沈平做厅党组成员是否妥当,我回去再慎重斟酌一下。后面你说的你也想调进交通厅来,你真有这样的打算?你现在的级别是副厅级,你调进来就是副厅长。这个问题你可要想好了再说。交通厅的厅长和煤矿里的矿工一样,都属于高危险性的职业。河南省的三任交通厅厅长都成了阶下囚,国内还有几个省的交通厅厅长也都栽了。现在全社会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交通厅。交通厅的保险系数比你们银行低多了。”

王悍东听了章建国的话,猜测他对自己存有戒备,得想办法打消他的顾虑:“章厅长你的话不无道理。我听说有过这样的戏言:‘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送他进交通厅;如果你痛恨一个人,也送他进交通厅。’管公路建设能让人以最快速度‘富起来’,也能以最快速度‘倒下去’。交通厅和煤矿在安全问题上有某种共同之处。但是煤矿事故频繁,是因为煤矿领导不重视安全工作,所以才会频繁地发生透水、冒顶、瓦斯爆炸等等矿难。交通厅厅长出事,也是由于他们自己的运气不好,他们没有做好自己的安全防范工作。你同样也是交通厅的厅长,你为什么没出事?如果你真是要出点什么事的话,事情早就出了。你讲的只是远虑,起码我们没有近忧。我们能够安然无恙,主要原因不外乎两条,一个是我们做事的手法,比那帮落马的蠢材高明,另一条就是我们在上面有人罩着。如果我们以前做过的事情给抖落了出来,不管用哪个国家的法律来量刑,我们都是罪犯。罪犯只有现在,没有未来。古人说‘今日有酒今朝醉,明天倒灶喝凉水。’你现在想的那么多?不是自寻烦恼吗?”

第七章

章建国让王悍东的话吓了一跳:“不想怎么行。现在不想到时候再想就晚了。”

“我看我们的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你刚才说的只是从最坏处打算,但是我们要向最好处努力。你回去抓紧把徐沈平的事情先落实下来,有了徐沈平就有了徐文俊。有了徐文俊就有我们。我的事可以再往后放一放,等我们先把徐沈平的事情摆平了,我的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章建国给王悍东的话搞得没有了情绪,不想再谈下去了。章建国上了十楼,周丽下到九楼。两对野鸳鸯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琼花在沈彩虹的监视下,在沈彩虹的卧室擦洗地板。突然卧室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沈彩虹拿起卧室里的电话,简单地应答了两句话,她下意识地朝琼花瞟了一眼,可能是电话的内容有关机密,不能让琼花听到,沈彩虹把卧室里的电话听筒搁下,到楼下客厅的电话分机上去接听。琼花并没有注意到沈彩虹的离开,继续擦她的地板。

琼花擦地板擦到床前的时候,床底下一个纸箱的一角,兀突出了床沿好几寸,妨碍了琼花擦洗。为了把地板擦得更干净,琼花把纸箱向里推了推。她原来以为纸箱不会有多大的份量,就轻轻地往里推了一下,可是纸箱挺沉的,躺在那里纹丝不动。琼花出于好奇,想看看纸箱里究竟装的是啥?她回头看了一下,沈彩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她就大着胆子把纸箱拖了出来。她打开没有封口的纸箱,看见里面是好几个四四方方的纸口袋,每个口袋上还写有不同的阿拉伯数字和人名。琼花打开一个纸口袋以后,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竟是一扎扎的百元大钞,整个箱子里究竟装了多少钱,她一时无法估计出来。这时她听到木楼梯有了动静,是有人上楼来了,于是她匆匆忙忙地把纸箱推回到床底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擦她的地板。琼花因为惧怕沈彩虹看出什么端倪,紧张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沈彩虹进了卧室。她把搁在一旁的电话机听筒挂好,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她继续站在旁边监督琼花擦地板。琼花因为偷看了她不该看见的东西,心里有一丝内疚,甚至是负罪感。她草草地把地板擦干净,没敢正视一眼沈彩虹,就匆匆地下楼到厨房去了。

琼花在厨房里一边准备晚餐的饭菜,脑子一直在转个不停。她刚才在楼上看见的钱,是她今生今世看见的最大的一笔巨款,就是老家三十里铺的农村信用社,也未必有这么多的钱。东家不但官做得大,钱也出奇的多。她想不明白的是:城里当官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她甚至产生了一连串的梦想:咱如果有了这些钱的十分之一,哦,哪怕百分之一也行,那末咱爹就会过上好日子,咱也不用在外地做保姆,咱可以天天陪着爹,咱爹再也不会孤单寂寞了。但是这个美丽的梦想会变成现实吗?咱这辈子能有这么多的钱吗?……。呸!做保姆的能够有口饭吃,就应当算是很不错的了,自己别在大白天里做白日梦了!

晚饭以后琼花把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回到自己的小天地里。她盘算明天就是月底,她又该去服务中心领取这个月的工钱了。按照服务中心定下的规矩,她每个月可以休息一天。她上个月只请了半天假,两个月的休息日加起来,她这回可以连着休息一天半了。琼花以前在靠山村的时候,她几乎是天天休息。自打做了保姆以后,她才体会到能够歇上一天半晌是何等的宝贵。

第八章

在最近的一个月里,徐沈平因为忙于交通厅的人事调整和东郊美庐新房的装修,平时很少在家露面,偶尔在家里遇上琼花也是行色匆匆,但是琼花总是感觉到在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在里面游动。琼花每次见到徐沈平,总会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徐文俊不是出差就是开会,即使是在家的日子里,他回到家里吃完饭,就一头钻进他的书房里,他和琼花之间只属于点头之交。沈彩虹回家以后,经常頣指气使地指挥琼花做这做那。琼花在沈彩虹的淫威之下,没有半点的回旋余地,除了服从还是服从。琼花在徐家的两个月里,生活安定是安定了,可是心里除了孤独以外,只剩下了不舒心,总觉得有些压抑,靠山村自由自在的日子,仿佛离开她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

富人对金钱的渴望是满足贪婪,穷人对金钱的渴望是为了生计。琼花今天的意外发现,一直在她的脑际萦绕、挥之不去。她想徐家已经是要什么有什么,但是他们为啥还要那么多的钱?他们有钱不用又为啥藏在床底下?琼花是一个从偏僻农村来的姑娘,怎么能够理解官场上的潜规则呢?琼花冥思苦想,始终找不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第二天早上,琼花在伺候沈彩虹吃早餐的时候,跟沈彩虹说她下午要去服务中心拿工钱,明天她准备出去买点东西、办点私事。因为这是事先双方约定好的休息日,而且只有法定休息日的八分之一,沈彩虹没有理由不同意。她法外开恩地说,今天中午她们家三口子都不回来吃午饭,琼花只要把家里收拾干净了,想早点出去也可以。

沈彩虹的话犹如给了琼花一道特赦令。琼花麻利地将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她简单地弄了点午饭吃了,把徐家的几道门都锁严实了才离开。她打算先去看望大春和桂香。

琼花乘车到了东方度假村。她走进大春的地下室小房间时,大春和桂香刚刚端起碗准备吃午饭。他们中午吃的是菜饭,汤是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大春见到琼花来了,急忙放下碗筷:“琼花来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正准备吃饭。快坐下来一起吃。”

琼花向大春解释:“咱是吃过饭出来的。你们自个儿吃吧。”

桂香说:“既然你吃过饭了,我们也就不客气了。我给你倒茶去。你先坐下喝口茶。我们吃饭吃得很快,吃完了来陪你说话。”

琼花说:“不耽误你们吃饭,茶咱自个儿倒。饭菜搁凉了吃下去会不舒服的。”

大春两口子继续吃饭。琼花自己倒了茶,在一旁喝着。

大春吃饭如虎。他三下五除二把一大碗菜饭送下了肚,随后又倒了半碗西红柿蛋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他用手在嘴巴上抹了抹,就结束了午餐。

大春拿了一张小凳子坐在琼花对面:“你今天怎么中午会有空出来的?”

琼花说她下午到服务中心领工钱。因为机关中午要休息,现在去嫌早了,所以利用这段时间空隙来看望你们。她接着又说:“嗨,大春哥。咱今天要讲一个奇怪的事情给你听。咱上个星期天的下午,在楼上房间里擦地板,在东家的婆姨下楼去接电话的时候,咱发现东家床底下有一个大纸箱,里面藏了好多好多的钱。”

“有多少钱?”

“咱也不知道。有七个纸包,横竖一个纸包里就有好几万块钱,后来东家的婆姨上楼了,咱没来得及细看,又放回去了。”

桂香午饭也吃完了,在一旁洗锅涮碗。她听到琼花讲了这么一笔巨款,不由得有些眼红:“你没有乘机从里面拿点钱?”

大春听了不高兴了:“你怎么能这样瞎说?咱们做人要本份。人家的钱再多那是人家的。咱们再穷也要穷得有骨气,决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情。琼花。你千万不能听你嫂子瞎扯。”

琼花辩解说:“咱当时只是出于好奇才看了一下,没想到纸箱里面藏了那么多的钱。咱绝对没有拿别人钱的意思。”

大春说:“你这样做就做对了。咱们做人总要有一个做人的尺度。咱小时候听爹讲过‘不食周粟’的故事。说的是在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武王灭了商国,商国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和叔齐,发誓从此不再吃周朝的小米。他们隐居在首阳山,采集野豌豆充饥,最后饿死在首阳山里。”

桂香当即对大春的故事有了不同意见:“你讲的那一套是封建社会的东西。现在是什么年代啦?你还把它搬出来讲。这个事情如果发生在现在,这样的人饿死了也没有人会同情。人穷志短,鸟瘦毛长。现在谁还顾得上这么多?”

“桂香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咱们要人穷志不穷。你说是钱重要还是做人重要?”

桂香依旧不肯服输:“做人是重要。钱也十分重要。人做得再好,如果没有钱,最后还是饿死了。人饿死了大不了是一个死了的好人、曾经好过的死人。这样做值得吗?”

“现在有咱们政府在,就不会饿死人,所以大家都有做一个好人的条件。有条件做好人,偏偏又不肯去做的人,那就是坏人。这个道理总应该清楚吧!无论哪朝哪代,世上还是好人比坏蛋多。”

桂香见大春认了真,不再争辩了:“就算现在是好人多,横竖坏人也不少。”

琼花见大春两口子的争辩由她而起,感到有些不安,力图从中劝解:“大春哥。这件事咱们不去说它了。咱只是当一件新鲜事说着玩玩的。咱没有动东家的钱,也没有动过什么歪心,没有什么错与不错的。”

第九章

大春说:“咱说的意思是,无论是这件事,还是今后遇上其它什么事。咱们做人都要有一个底线,做事不能过了底线的界。”

琼花引开了话题:“大春哥。咱叔最近可曾写信来?”

“咱爹是每个月来一封信。快了。估摸就在这两天咱爹会有信来。”

“咱叔来信你可得告诉我。”

“你尽管放心。这哪能忘了呢?”

琼花估计一下了时间,她现在该去服务中心了,她向大春告别,说等她下午拿到了工钱,明天和桂香一起去逛商场。大春说:“桂香明天恐怕走不开。明天看情况再说吧!”

琼花乘车到了服务中心。拿工钱只是几分钟的事。小赵把钱给了琼花以后说:“王行长关照下来,要你拿到工资以后,到他那里去一下。你在这里等几分钟,我替你打电话和王行长先联系一下。联系好了你自己直接去找他。”

因为是王行长找她,琼花没法不答应,她只能站在那里傻等小赵的电话联系结果。一会儿小赵回来说:“王行长说他现在没有时间见你。他请你六点钟到假日酒店三楼西餐厅去找他。”

“咱不认识假日酒店咋办?”

“这个问题好解决。你现在先随便上哪个商场里去逛逛。等到六点差一刻钟的时候,叫上一辆出租车,你只要告诉司机去假日酒店,司机会把你直接送到那里。出租汽车的发票你拿好,由王行长给你报销。”

小赵的话琼花是听明白了,可是心里直打着小鼓,王行长找她会有什么事情呢?

琼花看看服务中心墙上的钟,才两点半钟。下面剩下的三个多小时,她上哪里去消磨呢?她站在服务中心八楼的窗口向外仰望,好象要从天空中寻找出答案。天上晴空万里,但是省城的天,没有靠山村的天那么蓝,这里的白云,也没有靠山村的云那样白,琼花觉得省城的天空真是不值得细看。

琼花把视线从天上收了回来,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的图书发行大楼,她不由眼前一亮。她从小就有读书的强烈愿望,要不是家里穷,她也许小学毕业了会继续上初中,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她觉得现在上书店里去看看,泡上几个小时,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而且书店里一定有钟,也容易把握时间。主意拿定以后,琼花和小赵打了一声招呼,径直奔书店而去。

琼花进了书店,犹如进了书的海洋。从书店门口的楼层分布图上看,书店的营业楼面有五层。每层楼的面积足足有五六亩地那样大。为了方便读者购书,每个走道的上方都悬挂着导向牌。琼花循着导向牌指引的方向,找到了卖生活用书的片区。这里的书真多,令人眼花缭乱。有美容、美体的,有健身、保健的,有种花、养鱼的,有育婴、幼教的,有养狗、养猫的,有居室布置的,有美食、烹饪的……。琼花最有兴趣的书是厨房用书。琼花在家政服务中心曾经学习过一些烹调技术,因为学习时间太短,自己又是个北方人,不大熟悉南方人的口味,所以做菜的技术一直难以令人满意。虽然徐家没有说过什么不满意的话,但是从来没有对她所做的菜说过一句赞扬的话,这起码证明她做菜的手艺过于平常。她想今天借此机会在书店买上几本烹调用书,回去好好钻研一下,说不准自己的厨艺会有所长进。

现在的书印得真是漂亮。出版商担心读烹调书的人识字不多,大多数烹调用书都是图文并茂,不多的文字配上色彩鲜艳的卡通图画或者是彩色照片。让读者一目了然,一看就完。读者读书是省时省力了,可是花钱却大大的不省。

琼花挑到了一本满意的烹饪书。当她翻到书的版权页一看书价,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本不足五两重的书,标价二十五元。买一斤书的钱是买六斤猪肉的价。现在知识果然值钱了!知识不仅是力量,知识更是金钱!琼花拿着书在买与不买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忍痛把书买下来。她想买书是一种技术培训投资,只要能把书上的知识学到手,能够让东家满意,哪怕东家只说上一句赞扬她的话,她买这本书也就值了。

第十章

琼花去收银台交购书款。交钱的程序还颇为复杂,得经过五道手续:付钱、开发票、为书消磁、在书上盖销售图章、放入书店专用塑料包装袋,至此这笔交易才画上句号。

琼花买完烹调书又在书店里瞎转悠。她发现书店里的人是挺多,但是并不都是买书人:有人看书,有人抄书,还有用手机、数码相机拍书。她这时才明白,现在的书太贵了,买不起书的大有人在。买不起书又抵挡不住读书诱惑的人,除了抄书、拍书以外,只能选择偷书。书店为了防止图书失窃,不得己采取了烦琐的卖书程序。在鲁迅生活的年代,孔乙己是读书人,读书人窃书不算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读书人窃书肯定算是偷。偷书贼一旦失风,免不了要到派出所里走上一遭。

琼花转到书店卖音像制品区域的时候,巧遇上了书店处理小偷的戏剧性场面。

书店的营业员抓住了一个偷光盘的小伙子,110民警也赶到了现场。警察问小伙子:“你偷了什么?快点拿出来!”

小伙子回答:“天下无贼。”

民警感到好笑:“天下无贼?那你是什么呢?”

“偷了‘天下无贼’。”

民警更纳闷:“你承认偷了,怎么会天下无贼?”

小伙子从夹克衫里拿出一盘dvd光盘。这是冯小刚导演的电影“天下无贼”。贼偷“天下无贼”,是一则很好的黑色幽默。

可惜琼花没有看过“天下无贼”,也没听说过“天下无贼”。她看这场短剧的艺术效果,因此大大地打了折扣。

琼花看见偷光盘的小伙子被警察带走以后,又在书店里楼上楼下转了一大圈。她走累了就在楼梯的台阶上小坐片刻,时间就这样一分钟一分钟地消磨掉了。她一直等到书店墙上的钟指在五点四十五分,才从书店里走出来,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假日酒店而去。

出租车在六点钟准时将琼花送到了假日酒店的门口。酒店的门僮为琼花打开车门,把琼花引到旋转玻璃门前,弓腰伸手向琼花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这是琼花自从出娘胎以来,受到的最高一次礼遇。琼花受宠若惊,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正巧有人推动旋转门从里面出来,琼花像一件东西那样,被旋转门卷进了饭店的大厅。

大厅里的迎宾小姐,操着一口软软的国语,很有礼貌地向琼花询问:“请问小姐,您是订房?用餐?还是访客?”

琼花被饭店的豪华气派吸引住了。饭店的大厅不但宽敞,而且有一个金碧辉煌的穹顶。一支大型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上垂落下来,大厅里的灯光明亮但是又十分的柔和。四周的装饰富丽堂皇而又不失典雅。两边各有一座宽大的弧形楼梯,缓缓地通向二楼的茶座和咖啡厅。琼花站在那里有点陶醉了,差一点忘记回答迎宾小姐的问话。当迎宾小姐再一次询问时,琼花十分尴尬:“哦。哦。咱是来找人的。”

“您是找住在酒店里的客人?”

“不。不。他说是在西餐厅里等咱。”

迎宾小姐终于搞明白了:“您找的是在酒店用餐的客人?西餐厅在三楼。请您跟我来。请您从这边走。”

迎宾小姐一连几个请字,琼花享受到了富人才能受到的尊重。迎宾小姐引导琼花到了大厅的电梯口,按下电梯的上行按键,一眨眼的功夫,高速电梯就下行到了一楼。等电梯门打开以后,迎宾小姐又用手挡住电梯门,让琼花先进了电梯。

电梯停在三楼。迎宾小姐引导琼花一直到了西餐厅门口,她微微弓腰说:“小姐。西餐厅到了。里面请!”

迎宾小姐一连串彬彬有礼的服务,充分体现了五星级服务的水准。琼花是第一次上五星级饭店,第一次踩在厚厚的纯羊毛地毯上,第一次受到他人的礼遇,第一次感受到人应有的尊严。

琼花站在西餐厅的门口。她局促不安地向里面张望。西餐厅里人不多,只有一对情侣坐在一个角落里喃喃细语。王悍东则独自一个人坐在另一个角落。他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琼花,招呼琼花过去。

第十一章

琼花落座。服务生过来把菜单递给王悍东。王悍东把菜单粗略地看了一下,这个西餐厅供应的主要是法式西餐。服务生站在桌边拿着小本本记录,一个个菜名从王悍东的嘴里连珠炮似的蹦出来。这些菜名都是琼花闻所未闻的,就是她在家政培训中心培训时,也没听老师讲起过。王悍东点的菜足够好几个人吃的:有黑胡椒牛排、白酒法国田螺、菠菜沙拉、鹅肝酱煎鲜贝、菠萝莴笋、巴黎卷心菜、法式奶油龙虾汤,又要了法式巧克力吐司、拿破仑派和法式火焰薄饼。酒当然是法国葡萄酒,还有爱尔兰咖啡。

服务生记下王悍东点的菜后,问:“请问先生牛排要几成熟?”

王悍东说:“我的这份牛排三成熟。小姐的那份五成熟。”他转而又对琼花说“我们现在先吃饭。吃完饭后再谈事情。”

在等待上菜的空隙时间里,王悍东教琼花如何使用面前的刀叉:使用刀、叉是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刀用来切割食物,叉用于送食物入口。应该注意的是,千万别用刀取食物送入嘴里。叉子的拿法是将食指伸直按住叉子的背部。刀子除了与叉子同样拿法外,还可以用拇指与食指紧紧夹住刀柄与刀刃的接合处……。他一面讲解一面做示范动作。琼花生性聪明,这几招她立刻就学会了。琼花又学着王悍东的样,把餐巾打开,往内折三分之一,让三分之二平铺在腿上,盖住膝盖以上的双腿部分。

菜按上菜顺序一道道送了上来。琼花很不习惯西洋菜怪怪的味道。尤其是牛排切开以后还能看见一丝丝血丝,琼花感到牛排特别的恶心,仿佛又回到了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不少菜他们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就撤下去了。这顿西餐以盛大的场面开始,以草草收场而结束。王悍东平常喜欢嚼文弄字,但是在吃西餐上,他还是暴露出了他在西方文化上的缺失。西餐的点菜一般先选一样最想吃的主菜,再配上适合主菜的汤就行了,没有必要全部都点,点太多却吃不完反而失礼。稍有水准的餐厅都欢迎只点前菜的客人。前菜、主菜加甜点是最恰当的组合。

王悍东如此吃西餐,是由于他钱来得太快和钱来得太多。王悍东信奉的人生哲学有三条:一、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二、有钱不用等于没钱;三、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不愧是一位银行家,人生哲学中处处都是一个钱字。但是在整天快活潇洒的表象下,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惊慌和恐惧。党中央整肃腐败的决心非常坚决,全国的反腐力度一天大似一天,内地有关省份和城市已经制定了13部预防职务犯罪的地方性法规,光是今年全国就有贵州省原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刘方仁、云南省原省委副书记、省长李嘉廷、河北省原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程维高、山东省原政协副主席潘广田、辽宁省原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田凤岐、浙江省原副省长王钟麓……等等十三名省部级腐败高官被查处。他清楚地知道,他和章建国、徐文俊的所作所为,和拦路抢劫、谋财害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干的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营生,一旦东窗事发,他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只要能快活一天,就决不能让快活从自己身旁溜过。挥霍金钱是王悍东和一切有钱人共有的最大快乐。

第十二章

吃完西餐后,王悍东把琼花带到九楼周丽那里。王悍东自己点上烟,吩咐周丽给琼花倒茶。周丽见王悍东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陌生姑娘上来,心里必然沾酸吃醋。她知道王悍东是眠花宿柳的高手,今天王悍东直接把女人带到她这里来,做得有点过火了!难道他今天要玩一拖二?要搞3p?这种性游戏恶心死了!

周丽很不情愿地给琼花倒了茶。王悍东要周丽到十楼常怡人那里坐一会儿,等他这边事情了了再叫她下来。周丽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里,她眼不见为净,随你王悍东怎么瞎搞,只要不把她拖进3p游戏中去,那就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王悍东等周丽一走,就把房间门锁上。琼花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她不知王悍东接下来想干什么?王悍东斯斯文文地在琼花的对面坐下:“琼花。今天我找你来,是要和你私底下谈点事情。在正式谈话前,你必须向我做出保证,就是今天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不准你告诉任何人。你必须和我说实话,你能保证做到吗?”

琼花机械地点了点头。王悍东开始谈正题:“你到徐部长家里去,是我们银行派你去的。我们银行这样做,主要是为了照顾好省领导的生活,让首长没有后顾之忧,这样首长能够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所以你的任务不但艰巨而且光荣。我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在徐部长家工作出色,银行会另外发给你奖金。我说话算数。你在徐部长家这两个月的表现很不错,我把这两个月的奖金发给你。钱都给你存在这张银行卡上了,你拿好了。银行卡的取款密码是888888。你以后可以重新设定一个新密码,等你有时间了,自己到银行或者自动取款机上做密码修改。”

王悍东把一张炎黄银行的借记卡给了琼花。他已经叫周丽往这卡上打了两千块钱。琼花每月的工资只有八百块,王悍东发给琼花的奖金居然比她的工资还多。

王悍东说琼花在徐文俊家的表现不错,他用的是反推法。王悍东从来没有向徐沈平打探过琼花在他家的情况,可是他也从来没有听说,沈彩虹对琼花有什么抱怨。沈彩虹是一个待人十分苛刻的女人,只要她没有抱怨,就从反面证明了琼花在徐家干的不错。沈彩虹当时接纳琼花时,说让琼花先做着试试看。现在两个月试下来了,结论已经十分明确。因此王悍东才决定现在给琼花发放奖金。

王悍东又问琼花:“你在徐部长家干活累不累?”

“王行长。不累。”

“你年纪轻,又是在农村长大的女孩子,能吃苦耐劳,所以不觉得累。不过家务事永远没有做完的时候,你也要注意不要太累了,家务做个七不离八就可以了。你万一累趴下了,部长家里没人干活了,这样做反而得不偿失。”

王悍东一段问寒问暖的话,使琼花感到心头一热。琼花从家里出来以后,除了大春以外,还没有人像王行长这样对她关心体贴过。琼花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大好人。

王悍东一手使用假温情,一手使用真金钱,他用这两正反手对琼花极力进行拉拢。王悍东观察到琼花脸上掠过一丝感激的表情,就放心地把谈话切入了要害:“只要你在徐部长家里干得好,今后每个月的奖金数目还会增加。”

他现在故意不把上两个月奖金的具体数目告诉琼花,是要留给琼花自己去发现,他预计这样做,会产生更强烈的金钱刺激效果:“不过为了我们更好地为省领导做好服务,你今后可得把他们家里的事,无论事大事小,你都得记下来,全部告诉我,我可以更多的了解你的工作情况和省领导生活上的需求。这个要求你做得到吗?如果你觉得有困难也不要紧,我会重新考虑换人到徐部长家去服务。”

王悍东前面的话是利诱,后面的话明显带有了威胁。琼花虽然不明白王悍东所说的他为省领导服务的真实含意,但是她如果不按王行长的话去做,丢掉现在的饭碗是毫无疑问的。她想到现在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又想到爹的身体不好,还指望着她养老送终,还有每个月王行长发的奖金,也是一个不能不考虑的因素。她觉得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行。咱一定按王行长的要求去做。”

第十三章

王悍东见琼花应承下来,十分高兴:“徐部长家最近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

琼花想了一下,她在徐文俊家除了忙一日三餐以外,就是抹桌扫地,实在乏善可陈。只有昨天在床底下的发现,可能值得一提:“咱昨天在擦地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徐部长的床底下有个大纸箱。里面有好多好多的钱。”

“有多少钱?你数过吗?”

“因为沈阿姨上楼来了,咱没有数。像这么大的纸袋子,有五个。还有两个比这五个还要大一圈。咱没敢动,照原样放回去了。”琼花用两只手比划着纸包的大小。

王悍东对钱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从琼花的手势上判断,这笔钱不会少于六、七十万:“你说的这件事很重要。你和别人说过没有?”

王琼花见王悍东说事情很重要,她决定把已经和大春和桂香说过的事实隐瞒下来:“没。咱没有和别人说过。”

琼花在不经意间,不得已对王悍东撒了一次谎。但是,我们没有理由对琼花苛求,因为现在人人都在撒谎。

王悍东听了琼花的保证,当即放下了心:“今后首长家里的事,无论大小,你都不能在外面随便和别人乱说。千万记住,万一说出去了,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琼花虽然从小胆大倔强,但是她对王悍东的话也不敢当作儿戏:“是。咱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王悍东认为已经达到预定了的目的。他打电话叫周丽下来。周丽下到九楼后,看到王悍东和琼花两人不像有“事”的样子,反而感到有点奇怪了。

王悍东问周丽:“章厅长不在上面吧?”

“章厅长今天没来,只有常怡人一个人在上面。”

“那就好。”王悍东又问琼花“你明天有时间?”

“咱明天休息。”

王悍东向周丽交待:“你送琼花上十楼。琼花今天住在常怡人那里。两张单人床,正好一人一张。明天你带上公司的金卡,陪琼花上街,给琼花包装一下。春天到了,琼花的工作服也该换季了。你挑好的买,给琼花里外的衣裳每样买两套。头发也去做一下。尽力让琼花的打扮和时代合拍。部长家的任何人,走出来就是要有点气派。”

周丽不敢细问其中的原委,她想王悍东在这个女人身上下本钱,总有他必需的理由,王悍东决不会在她身上做慈善事业。周丽是王悍东的资深情妇,对王悍东确实了如指掌。王悍东征服女人的惯用战略思想是:一个女人只要追求时尚爱慕虚荣,她就不可避免地产生对金钱的渴望,直至贪婪。他利用手上金钱的魔力,就能把这个女人俘虏过来,如果必要时,甚至可以不惜把她打翻在地。王悍东将琼花引向时尚和虚荣,只是实施这个战术的第一步。这一回周丽可猜错了。王悍东在琼花身上下的是政治赌注,超出了通常玩女人的范畴。

王悍东又关照琼花给沈彩虹打个电话,说自己今晚不回去了,她借住在堂哥家。这是琼花今天撒的第二个谎。这个谎是王悍东教她撒的。

第十四章

第二天周丽陪了琼花几乎一整天。这是王悍东下达的死命令,她不敢稍有懈怠。上午周丽先带琼花到自助银行修改了借记卡上的取款密码,教会了琼花如何使用自动取款机,学习在自动取款机上取款和查询账户资金余额。琼花照着周丽教的方法试了一遍,看到卡上的资金余额有两千块钱,她十分吃惊。琼花问周丽她的奖金真的有两千块钱吗?钱是周丽打到卡上去的,她当然知道确实是两千块钱。她不失时机地对琼花说:“王行长可是个不把钱当钱的主。只要你今后能够听他的话,这点小钱只是刚开了一个小头。”

周丽及时地向琼花现身说法,讲了王悍东的许多大方之处:例如因为她对王行长言听计从,王悍东就在大学城附近替她买了一套酒店式公寓。她住到假日酒店以后,把那套公寓出租给了一位家里十分有钱的大学生,她每个月的租金收入是三千块钱。大学生带着他的女朋友住在里面,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一面读书,一面享受浪漫的同居生活。周丽怕琼花听不懂什么是同居生活,又详细解释了同居的含义。但是周丽隐瞒了自己被王悍东包养、她和王悍东同居的事实。

周丽的一番介绍给琼花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野,也给琼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从自助银行出来以后,周丽带琼花去了“明星发廊”,美发师把琼花原来的马尾辫拆散了,做了时下流行的离子烫。说到离子烫,女人们直至今日还是一头雾水。稍有一点化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物质是以分子的形态存在的,离子只是在化学反应过程中一个不稳定的中间态。所以离子烫只是美发师玩的骗人商业概念而已。在做离子烫之前,发型师又“顺便”把琼花的头发焗成了深栗色。从“明星发廊”出来,琼花已经是一头栗色的披肩长发。琼花长发飘飘、别有情趣。两人做完头发后,又在时装商场、百货大楼之间来回杀了几个回合,三江公司信用卡上的钱,因此减少了好几千块。琼花在周丽的精心包装下,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琼花现在是衣着光鲜,发型时尚,神采奕奕、光艳耀人。她只要不开口说话,谁也猜不出她原来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打工妹,琼花从外表上和大都市的爱美白领女郎别无二致。琼花唯一欠缺的仅仅是一点高贵典雅的气质。因为气质不是与生俱来的,是一个人文化内涵、思想修养和自信心的综合表现,既无法伪装,也不能速成。

傍晚琼花回到徐文俊家。徐文俊对琼花的个人都市化进程无动于衷,准确地讲是无睱顾及。他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认真思考。最近中央下发了中纪委的几个文件,是关于国内几个省级领导干部贪赃枉法的案情和处理意见。在省委常委会上,全体省委常委对中纪委文件进行了认真的学习和讨论。作为省委常委之一的徐文俊,在看了有关录像之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到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难免做贼心虚、胆战心惊。他时刻担心东窗事发,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他现在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过去收入低、生活苦,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心里却感到很踏实;而现在吃不愁、穿不愁,可以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物质生活十分丰富,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这个问题要是出在别人身上,徐文俊凭他的政治理论水平,他要找出答案并不难,可是正人易、正已难,自己能够从欲海里爬出来,真得有点道行才行。

徐文俊家里其余的两个人,对琼花翻天覆地的变化各执一词,引发了相互间的一场小小争论。沈彩虹是持否定态度的一方。她的立论依据是:做保姆的这样打扮,与保姆的身份极不相称。在她的心目中,保姆应该是灰头土脸、土里八几的。保姆注重了打扮,一定会影响干活。她没说出来的或者是说不出来的意思还有:她人过中年,身宽体胖、腰粗臀肥,在家里仅有的两个女性中,两人的形象落差过大,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总是不大舒坦。

对琼花的改头换面,唯一表示赞赏的是徐沈平。他对琼花的感觉十分微妙。因为琼花天天在老妈的眼睛鼻子底下,他是有贼心而没贼胆,他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但是他心头一直有一种本能的欲望在涌动。他说不清楚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因为爱情和情欲本来就很难划出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爱情是精神的情欲,情欲是身体的爱情。但是有一点徐沈平很清楚,他和琼花之间存在巨大的文化差距和家庭背景差异,这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所以他和她之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将来都不会有任何的结果。这就是他想蠢蠢欲动而又按兵不动的原因。但是肉体上的煎熬,令他常常难以忍受。他为了宣泄才频繁地找颜丽鬼混,颜丽虽然生性风骚、体态丰腴,但是颜丽也只是他的一个泄欲的工具,而不是一个精神的寄托。他和颜丽之间,只能是一场充满铜臭的交易。

第十五章

当琼花以全新的风貌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徐沈平身体的本能又被激发起来了。他像猛兽发现了猎物那样,对琼花虎视眈眈,内心深处发出一阵阵咆哮。孟子说:食色性也。徐沈平被琼花焕然一新的美艳征服了。他这时想到的只是占有琼花,而不是拥有她。因为他出身高官家庭,他和琼花门不当户不对,他的父母亲决不会允许儿子有这样荒唐的联姻想法。一个处级干部想拥有一个保姆,在高官家庭里反而成了一种奢望。徐沈平在这种压抑的心态中,只称赞了琼花一句:“你今天真漂亮。”然后就抽身走了。他急着要从身体的欲望之海中挣扎出来,就开车去古都饭店,到画廊找颜丽去了。

琼花给徐家带来的一番小波动,很快就风平浪静了。徐家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琼花还是周而复始的做家务。昨天琼花接受了周丽的市场经济启蒙教育以后,她的脑海里对人生和生活有了全新的想法。她昨天和周丽走在大马路上,她有着极高的回头率。琼花沐浴在男人们的贪婪目光和女人们的妒忌目光之中,她有点陶醉了。女人的虚荣心终于使琼花开了窍,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和美丽的价值。王行长给她的两千块钱,就是她价值的部分体现。琼花想:周丽现在拥有的一切她将来应该也有,周丽现在没有的她将来也要去争取有。一个人只要有了贪欲,像长在阴暗角落里的霉菌,没有阳光雨露的抚育,照样会急速地膨胀。琼花的心里对自己未来,暂时还没有明确的预期,因为有两点她现在还是心中无底:她如何去发挥自己的优势?以及在未来的日子里,她究竟会失去什么?

在王悍东拉拢琼花的这几天,章建国也没闲着。省高速公路建设的规划,综合计划处已经做出来了。章建国立刻把规划报送国家和省里的相关部门,等规划批复下来以后,马上组织实施。作为前期准备工作,章建国着手“省高速公路建设有限公司”的筹建工作。在公司法人代表的人选上,章建国第一个考虑的人选是徐沈平。为了保证让徐沈平顺利地坐上“省高速公路建设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宝座,章建国按照王悍东以前出的主意,先向省委组织部送了一份报告,增补徐沈平为厅党组成员。交通厅的厅党组成员是副厅级。徐沈平只要补选上了厅党组成员,就越过了正处级,直接从副处级提拔到副厅级。章建国这样做是为了回报徐文俊。他这样的回报应该够份量了。徐沈平一旦有了副厅级的级别,就具备了任省高速公路建设公司的法人代表的级别。如果以后再要获得省人大的批准,也不会存在什么障碍。章建国这次玩的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交通厅党组的报告省委组织部很快就批复下来。省委组织部批复如此神速,是因为组织部长徐文俊是徐沈平的老爸,老爸为儿子办事能不快吗?有了厅党组成员这块新招牌,徐沈平的行政职务也发生了变化:第一是把徐沈平办公室副主任前的“副”字去掉了,第二是提拔徐沈平为副厅级的厅长助理。中国官员的提拔说快就快,说慢也慢,全看个人的造化。徐沈平就是好造化的典型。

第十六章

章建国刚把这两件大事办完后,王悍东就找上门来了。现在离王悍东的任期届满已经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他工作调动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如果王悍东在三个月内找不到新的官场位置,他只能轮换到西北地区的小城当他的小行长了。促使王悍东迫不及待找章建国的原因,是他听到了对自己十分不利的传闻。

市委书记伍文龙为了他兄弟伍文虎找贷款,上回曾经找过王悍东。王悍东当时采取的是欲擒故纵的伎俩,让伍文龙先碰一个软钉子以后,静等伍文龙再一次来求自己,以便乘机提出放贷的附加条件。谁知伍文龙傲气得很,死活不接招。这下两人之间结下了恩怨。伍文龙也是省委常委,他有机会肯定要出这口恶气不可。王悍东听到这个风声以后,这下是真有点急了。

王悍东的消息来源是伍文龙的女儿伍小娜。伍小娜在一条闹中取静的小马路上,开了一家名为“听雨轩”的饭店。因为“听雨轩”是市委书记女儿开的饭店,酒香不怕巷子深,“听雨轩”饭店不用做广告也是天天高朋满座。这条小马路由此也逐渐繁华热闹起来。有眼光的商人在“听雨轩”的左右隔壁,先后开起了茶楼、洗脚房、洗头房、桑拿浴、咖啡厅等配套设施,他们沾了“听雨轩”饭店的光,生意都很红火。有钱大家赚,自然皆大欢喜。

“听雨轩”饭店有三点与众不同:一是菜价特高。因为国家完全放开饭菜定价,只要是明码标价,再贵也是合法。二是基本上全是公款消费。三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消费者投诉。每当逢年过节,“听雨轩”的人气特旺。虽然饭店未见就餐人数陡然地增加,但是营业收入却是火箭式的爆增,人民币像夏天的山洪暴发,汹涌而来。饭店经营手段众多,现在仅举一例。某单位以员工聚餐的名义,在“听雨轩”饭店订上五十桌宴席,每桌按“听雨轩”饭店的中档标准两千元计算,总价十万元。奇怪的是订餐单位开了发票付了款,到了用餐的时候不见有人前来用餐。这样的怪事单位不提,饭店不催,工商不问,税务不查,这笔糊涂账只有伍文龙心里清楚。他只要让女儿查看一下发票上的抬头和金额,谁送的钱和送了多少钱统统清清楚楚。如果伍文龙能够这样细水长流,一辈子的油水也不在小数,足够一生的荣华富贵。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以后又惹出了其它的敛财事端,最终未得善果,此是后话。

王悍东在吃饭地点上公私分明。私底下情人幽会到大富豪、松鹤楼、假日酒店等几家,凡是公务接待,经常光顾“听雨轩”饭店。昨天王悍东在“听雨轩”饭店吃饭。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饭店老板伍小娜到包间来给王悍东敬酒,饭店老板为了笼络感情,有向饭店的老顾客敬酒的惯例。可是伍小娜今天的敬酒词可不一般:“王行长。听说你不久要高升到西部去当行长啦?今后光顾小店的机会就不多了。我今天先敬你一杯,算是提前为你饯行。我先干为敬。”

伍小娜张开樱桃小口,把一杯酒抿入嘴里,慢慢地咽了下去,动作老练而又不失优雅。

第十七章

王悍东为了不在女士面前丢面子,把面前的酒杯也端了起来:“伍总经理如此念旧,我十分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你说我要去西边当行长的消息,可能不够准确。你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不会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吧?”

伍小娜似乎胸有成竹:“消息的来源是大道或者是小道无关紧要,这消息总不见得是空穴来风吧?”

伍小娜的话击中了王悍东的七寸,他心头一震,自忖只有几个人知道的事情,怎么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伍总经理神通广大,谁不知道你有通天本领。我十分佩服。不过你的这条消息还是错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伍小娜诡异的一笑:“我的消息准确不准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嘿嘿!”

伍小娜的一笑使王悍东的心头发毛了。银行实行的是垂直领导。人事安排也不归地方上管。市委书记关心起他的去向问题,这背后一定另有文章。

他匆匆忙忙吃完饭,回家细想有何应对良策。王悍东想了一夜,只得出一个结论:问题还是出在上回的贷款上。他没给伍文龙面子,伍文龙现在要出招报复他。为了挽回局面,他只能请一个中间人出来打圆场。王悍东想到的这个人是章建国。因为章建国在以往的省一级公路建设和即将开始的高速公路建设,都和市里有着合作关系。他和伍文龙打过好几次交道,听说两人关系还不错。

章建国听王悍东叙说了事情的原委,他认为事情可能没有王悍东想的那么糟。王悍东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才会杯弓蛇影。不过他答应王悍东的要求,明天约伍文龙出来谈谈,打探一下他是什么意思,等摸清了伍文龙的底细以后,两人再做定夺。不过无论伍文龙的想法如何,章建国也认为王悍东的事情拖不得了。章建国也巴不得王悍东早点找个窝安顿下来,免得他再打调进交通厅的主意。

王悍东走了。他回去静候章建国的佳音。

琼花见过大春后的第三天下午,大春主动打来了电话。按惯例琼花是每周的周一打电话给大春报个平安,没有重要的事情,大春绝不会给她打电话。琼花在电话里听到是大春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心头。果然不出琼花所料,大春在电话里说,他爹来信中提到琼花的爹现在病得不轻。原先只是以为他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如以前也属正常,可是最近发现了新的情况,解放叔常常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便血,他到县医院的消化科看过,吃了些药后病情未见好转,后来逐渐面色泛黄、双腿有些浮肿、没有胃口,不知道是生了什么怪病。

琼花听到爹生了怪病的消息,一下子慌了神:“大春哥。那咋办呢?咱请假回家去看咱爹?”

大春在电话另一头说:“你回去看也不管用。医生没能看出来是啥病,你回家能看出个啥?咱们老家的医疗条件差、医疗水平低,不如让咱爹把解放叔的病历先寄来,咱们拿到省城的大医院找专家瞧瞧,看看究竟是啥病再说。”

琼花自己拿不出什么好主意,觉得眼前只能如此:“大春哥。就按你的意见办吧!咱爹现在治病一定需要钱,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到咱这里来一下,代咱寄点钱回去?”

大春说他可以找人代个班,出来个把小时没问题。琼花就和大春约定,半小时以后在十一路车的海宁路站见面。琼花不敢把大春带到徐文俊家。沈彩虹以前给她立下了规矩,不准她带外人进门。

第十八章

琼花挂上电话就急急忙忙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她把自己的全部财产拿出来清点一遍。琼花的财产十分有限,清理过程简单:她把以前所剩无几的零钱留下来,拿上三天前领的八百块钱工钱,和王悍东给的银行借记卡,准备等会儿全部交给大春。琼花做完了这些准备后,到客厅里看看钟,整个清理过程只用了三分钟时间。她无心再做什么事了,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来回转了几圈,又喝了几口水,尽管和大春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她还是决定马上去公交车站等大春,仿佛这样做她的内心会好受一些似的。

琼花在公交车站台上眼巴巴地看着一辆辆公交车驶近、停靠、离去,直至她数到第九辆公交车,终于看到熟悉的大春身影。琼花此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高兴还是难过,她连忙迎了上去。没等琼花走近大春,她相隔老远就发现了大春惊讶的目光。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见。大春见到琼花的第一个感觉是怀疑,第二个感觉是吃惊,第三个感觉是困惑。大春看见走近来的琼花,首先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人?向自己走过来的这位时尚的小姐是琼花吗?等这位时尚小姐走近了,大春看清了面前站着的这位小姐,千真万确是靠山村的琼花,此时大春的怀疑变成了惊讶。惊讶过后接踵而来的是困惑:琼花怎么了?

大春说:“琼花。你这几天的变化真大,咱简直快认不出你了。咋搞的这样?”

琼花此时顾不上大春的疑问:“大春哥。咱爹的病新生叔在信上还说了啥?”

“信上写的也就咱在电话里说的那么多。现在咱也说不清楚,还是等咱爹把病历寄来以后,先找医院的专家问问,再说下面咋办。”大春转而问琼花“你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时髦的衣服?头发咋也整成这样?你把工钱都用在这上头了?”

大春的困惑像连珠炮似的向琼花袭来。琼花就把这几天的情况向大春简要地说了说,其中她向王悍东告密徐文俊在床底下藏钱一事,琼花省略没说隐瞒了下来,她怕说多了又会引来大春进一步的盘问。琼花说完就把八百块钱和银行卡给了大春,并告诉了大春银行卡的取款密码。

大春对琼花的说道是半信半疑。说不相信吧,琼花身上穿戴是真的,栗色长发是真的,银行卡也是真的。说相信吧,琼花真会是遇上了好人?天上真会掉下馅饼来?大春无奈之下只能给琼花一些忠告:“今后你得格外小心。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不等于以后也没有什么问题。现在的社会太现实了,咱们是穷人家出身,遇上了什么太好的事,心里反而不踏实。你一个人在外面,处处要多个心眼,多加一些提防,多想想为什么?”

大春答应代琼花把钱寄回去,等家里把吴解放的病历寄来后,他会立即通知琼花。

大春带着满腹狐疑回去了。大春一路上都在怀疑琼花没有把全部情况都说出来,是不是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他首先想起到的是,以前在南德门劳务市场上,有人要找上床保姆的事,琼花会做出这类伤风败俗的事吗?果真是这样的话,咱吴家的脸丢大啦!但是不管琼花出于什么原因,这几天琼花的突发巨变,一定有他目前还不知道的原因,决不会是琼花遇上了什么大善人,因为中国大陆的巨贾们,还不知道“慈善家”三个字应该怎么写!

第十九章

章建国没有糊弄王悍东,第二天果真和伍文龙书记见了一面。见面地点是在伍书记的办公室。官大一级压死人。伍书记是副省级,没有“俯就”的必要,当然是章建国前去“高攀”了。

在大都市里最漂亮、气派的房子,不是各级政府机关的,就是银行、保险、电信、电力这些垄断行业的,余下的是商业巨头的。伍书记的办公室也彰显了城市的实力,只能用现代、豪华、气派六个字来形容。章建国来这里的正式议题是,讨论一下省级高速公路和城际高速公路的问题,附带商量一下在城市地铁二号线建设方案中,五个市区公路客运站需要重新布点,公路客运站和地铁之间的交通衔接问题。两人在例行的寒喧之后进入正题,就章建国带来的几个问题,两人充分交换了意见。接下来章建国主动把话题引到了房地产上:“听说伍书记的兄弟在搞房地产?打算在哪里盖房子啊?如果新房子的地点好,我的小孩也想买一套。到时候还得请伍书记多多关照。”

伍书记太极推手式的回答也妙:“我们两兄弟来往很少。你也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一定清楚我们整天都是公务缠身,哪会有精力去过问工作以外的事?我听说我兄弟在搞房地产,具体在哪里盖房子,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章厅长要替儿子买房子的话,凭你我之间的关系,到时候只要我能够帮上忙的话,我肯定会帮忙的。”

章建国见伍文龙不接话茬,把通向伍文虎的门关得死死的,不知下面该如何说了。因为伍文龙不抽烟,章建国自己把香烟掏了出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下意识地在烟盒上敲了几下,把烟丝蹾紧。这是他拖延时间的习惯性动作:“我的烟瘾上来了。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伍文龙见章建国谈完了问题不是告辞而是要抽烟,心里感到好笑,你有话就快说,何必绕弯子:“你尽管抽,我不会介意。章厅长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要讨论,尽管慢慢细说。我今天下午正好有空,没有安排其它的工作日程。”

章建国点上烟后,猛吸了两口:“伍书记。我听说你兄弟正在找贷款?目前进展情况怎么样?”

伍文龙见章建国扯到贷款上,知道他今天来是另有目的:“他现在有没有找到贷款,我还不是很清楚。前几天我曾经遇上炎黄银行的王行长,顺便代我兄弟向他提起过这件事。他一直在‘研究研究’之中,至今没有见到下文,我也就没再过问这件事。什么是‘研究研究’,这个不用我多说了吧!不过听说王行长不久要轮换岗位,看来他在这座城市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章建国假装糊涂:“我怎么没听他说过要轮岗?”

“他们银行系统的领导干部五年轮换一个地方任职。怕他们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尾大不掉。这回王行长要去的地方,听说是西部的一个什么地方,今后他的小日子,恐怕没有现在这么滋润了。”

伍文龙的话使章建国相信,王悍东不是在杞人忧天,他想试探一下伍文龙的态度:“王行长如果不想离开省城,他也有回旋的余地。他可以跳出银行系统,转到地方政府机构。王行长挺有才气的,去哪个部门都能胜任的。”

伍文龙不屑一顾:“王行长的能力是一回事,能不能去是另一回事。你知道现在有哪个部门欢迎王行长去吗?至少在我负责的范围内,我没有听说过。省里也没有讨论过有关王行长的任何任命。”

伍文龙的话讲得含蓄,把他的话直译出来就是:王悍东想调进本市的机关绝对没门,想进省级机关?我在省委常委会上也要从中作梗。章建国能够坐到厅长的位置上,官场的那一套他不会不懂,伍文龙的潜台词他当然是听明白了:“我和王行长还是挺熟悉的。你兄弟的事我见着王行长催他快点办。我现在正急着为儿子买房子。帮了你兄弟,也是帮了我自己。”

章建国后面的这句话,牵强附会得十分勉强。伍文龙心想:现在新楼盘比比皆是,你还会等我兄弟的房子盖起来再买房?他装作若无其事:“我现在代表我兄弟先谢谢你!”

章建国向伍文龙告辞。他想王悍东的这泡浓,早晚是要出的,与其晚出不如早出为好。

第二十章

伍文龙送走章建国后,他坐下来也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敲山震虎的策略还是成功了。在中国搞房地产开发,办理银行贷款只要公关到位,本来不是太难的事,根本用不着请市委书记出面,最多由他的秘书出面协调一下,一般都能够把事情摆平。这次需要伍文龙大动干戈,是因为他兄弟伍文虎的贷款玩的是空手道,做的是一桩空手套白狼的买卖。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坊间传言:一岁出场亮相,十岁天天向上,二十岁远大理想,三十岁基本定向,四十岁处处吃香,五十岁发奋图强,六十岁告老还乡,七十岁打打麻将,八十岁晒晒太阳,九十岁躺在床上,一百岁挂在墙上。伍文虎快五十岁了,虽然没有经历“处处吃香”的阶段,却一心要奋发图强,梦想做房地产界的大老板。他一无建房经验二无建房资本。但是他有投机取巧的经验和当市委书记哥哥的政治资本,所以和其它的房地产商相比,他只要能够把房地产项目运作起来,经济效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伍文虎利用到香港旅游的机会,托香港的一个朋友,用几千元港币的注册费用,一元港币的注册资金,注册了一家无限责任公司。伍文虎从香港旅游归来,摇身一变就成了假港商。这个现象在当时并不罕见。

省城每年都有一次秋季招商引资大会,中国资本家享受不到的优惠政策,在秋季招商引资大会上先继出台,令中国本土的资本家个个羡慕得牙齿发痒。伍文虎从香港回来后,借省城招商引资的机会,注册了中港合资的房地产公司。注册资金为五千万元。房地产公司的注册资金当然是虚报的。公司虚报注册资金是违法的,但是只要上面有保护伞护着,没有被工商局发现,下面就能平安无事。

市里搞土地挂牌招标拍卖。在伍文龙的授意下,土地部门采用暗标、陪标的手段,把城东东山脚下的一块风水宝地给了伍文虎。伍文虎中标拿到土地以后,要向土地管理局缴纳土地出让金。两手空空的伍文虎钱从何来?他想到了从银行贷款。银行的房地产贷款,需要拿房地产或者土地做抵押。伍文虎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悖论之中。他没有钱拿不到土地,但是没有土地又贷不到款。因此他想找一家敢于作奸犯科的银行,帮助他走出怪圈。经过缜密的调查研究之后,他选中了王悍东和他的炎黄银行。

伍文虎知道他就是打着伍文龙的旗号,老江湖王悍东也不会买他的账,打虎还得亲兄弟,所以只能委屈哥哥伍文龙亲自出马,和王悍东商讨贷款事宜。谁知王悍东用几句官腔,把他哥哥打发回来了。兄弟俩是恨得咬牙切齿,暂时一筹莫展。当伍文虎在王悍东的银行同事嘴里,打听到王悍东要轮换任职的消息,王悍东不想轮换到西部去,伍文虎认为机会到了。如果以省城的一个官位作为交换条件,让王悍东帮他们这个忙,他们的胜算很大。因此伍文虎借用伍小娜打草惊蛇,将王悍东逼上梁山。他们预计王悍东除了“落草

第一章

徐沈平自从提拔为厅长助理以后,一直是春风得意。沈彩虹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因为厅长助理手中有权,徐沈平的身价因此抬高了不少。最近交通厅又盛传内部小道消息:厅里即将成立的“省高速公路建设有限公司”,徐沈平将要出任总经理。此消息从交通厅扩散到了社会上,徐沈平像被庄家恶意操纵的股票,立刻成了热门股,股价随之飞涨。一些嗅觉灵敏的承包商立刻行动起来,千方百计的要和徐沈平牵上线。世界说小不小,但是说大也不大。通过七大姑八大姨、亲朋好友从中牵线搭桥,想从省高速公路建设中分得一杯羹的人,总能拐弯抹角地和徐沈平接上头。徐沈平根据老妈沈彩虹的指示,严格遵循“小圈子”的原则,并非对所有客人都是来者不拒,而是在这群“淘金者”中间进行了精挑细选,只接待了其中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其余的人一律挡驾。徐沈平接待这几个承包商,安排接待地点是最关键的。徐沈平为接待承包商精心设计了三部曲:首先是把时间安排在晚上。他和颜丽邀请承包商在古都饭店用餐。第二步是用餐结束后,到楼上的“艺林雅集”画廊品茶,进行书画艺术的交流。徐沈平在画廊开办以后,已经从贾作人那里学习了一些皮毛,后来自己又在艺术书店买了几本有关书画鉴赏的书籍,有空时就信手翻阅几下,增长一点书画方面的学问。有了这点知识,徐沈平认为糊弄外行人已经绰绰有余。来客都是承包商,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懂金钱不懂艺术,任凭徐沈平海阔天空地乱吹,他们只能一味点头称道。第三步是介绍画廊的画作,欢迎承包商惠顾。这些承包商个个是江湖的老混混,响鼓不需重锤,心有灵犀一点通,人人心领神会,自高奋勇地购买画廊陈列的“经典”之作。虽然知道这个窍门的人并不多,最近“艺林雅集”画廊还是做成了几笔不大不小的书画生意,总金额加起来,画廊也有了三四十万块钱的进账。徐沈平的经营手段有点像房地产开发商,房子还在图纸上,就开始收取买房人的定金了。

对徐沈平的晋升和“艺林雅集”画廊的经营成功,徐文俊心里是忧喜参半。他从政多年对官场的风险心里最清楚。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官场上看来越是一帆风顺,越是险象环生的时候,因此当事人必须保持高度清醒的头脑。最近省里两会开过以后,人事上会有所调整,想买官的人个个蠢蠢欲动。对省委组织部长来说,现在正是金秋的收获季节。可是徐文俊不敢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只是在老关系的小圈子里,收了几笔为数不等的人民币。他在答应这些老熟人升官要求的时候,从来没有向他们做过索取回报的暗示,而登门拜访的客人,约定俗成地都是带来了大包小包,内容丰富、品种齐全、价值不菲。他们一再向徐文俊表示,这些钱物都是他们心甘情愿送上门的,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徐文俊怎么样假推也推不掉,万般无奈之中他只好如数收下,好象不收就会得罪朋友似的。徐文俊然后让沈彩虹把钱藏到床底下的纸箱里。徐文俊是很守信用的人,凡是收了钱后所做出的承诺,他都一一兑现,保持了良好的商业诚信记录。

徐文俊此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琼花自从王悍东给她交待了任务以后,开始处处多长了一个心眼。徐文俊家有客登门拜访,多般都是琼花去开门迎宾。琼花首先问清来客是何许人也,才向徐文俊或者沈彩虹通报。

世界上有三种人:政客、漂亮女人和算命先生,都懂得如何利用别人的信任。徐文俊一向认为琼花漂亮老实、没有见过大世面,所以对琼花没有多加提防。他是百密一疏,根本没想到这几次卖官交易,都被琼花一一收入眼底,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他后来悔恨终生的事情之一,琼花也因此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第二章

琼花这一阵子做家务老是心神不定,心里老是挂念她爹的病情。她想万一爹的怪病治不好咋办?如果要治病,这大笔治病的钱又从哪里来?现在瞧病贼贵,瞧个小感冒一次也要几百块钱,瞧怪病所需的钱就可想而知了。她想起过金花、银花、桃花、梅花她们,她们现在能够把自己的嘴糊上,身子不冻着、晒着,已经算是不错了,她们哪里还能拿得出钱来给爹瞧病?从眼前的情况看,能够挣到现钱的只有她自己,可是她挣的这点钱对瞧病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哪里够瞧病的?一想到这里,琼花就一个人暗暗地独自垂泪,好在家里没有别的人,她不怕有人会瞧见。她又想到徐家床底下的钱,他们家有那么多的钱,藏起来没地方花。她急需钱来救爹的命,可是这救命钱又在哪里呢?她认识到在这个世界里,人的命运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琼花在焦急不安之中等待了半个月之后,那天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了。琼花拿起电话,正是她企盼已久的大春的电话:“琼花。咱爹把解放叔的病历寄来了。咱也不懂医,上面写的啥意思,咱也看不出啥名堂。咱们啥时候到医院去问问专家?听咱们这里的同事说,要挂上医院的专家号,还得早点去医院排队,如果去迟了,万一专家号挂满了就挂不上了。”

琼花得知爹的病历寄来了,恨不得马上去医院听听专家怎么讲,可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去了也是白搭:“咱们明天就去。咱这里离省人民医院近。明天一早咱先去排队挂号,你八点钟左右带上病历赶到医院就行。”

大春在电话那头答应了。

琼花晚上向沈彩虹说明了情况,她早上六点钟要去医院排队挂号。沈彩虹没有为难琼花,早餐她们可以自己解决,只要琼花不耽误午餐就行。这一夜琼花是辗侧难眠,眼巴巴地盼到了天亮。

早上六点钟琼花就梳洗好出门了,早餐也免了。她乘三路公交车到达省人民医院时,医院的大厅里还有比她到得更早的人。老百姓看病一是贵二是难,这已经是社会的共识。琼花立刻排到等候挂号的队伍中,她向早到的人打听挂专家号的方法。有过专家会诊经验的人说,琼花爹的病属于疑难杂症,应该挂专家会诊号。专家会诊门诊一次有十名专家会诊,挂号费是五十块钱,虽然收费是贵了点,还算物有所值。这下琼花对挂号心里有了底,就挂专家会诊的号。

一直等到七点半钟,医院开始挂号了。琼花今天特别幸运,前面的人都是挂专科专家号的,她挂到了专家会诊门诊的第一号。医院的专家会诊门诊,是医院把已经退休的老专家反聘回来坐堂会诊,每天收到的会诊挂号费,作为专家们的反聘的费用。自从开设了专家会诊以后,专家们每天都有不菲的额外收入,医院也赚到了名气、人气和卖药的利润。病人因为是专家们看的病,心理治疗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八点钟未到,大春赶到了省人民医院。他在医院的挂号大厅里找到了正在等他的琼花。两人乘电梯到了十楼的专家会诊门诊,大春把吴解放的病历放在门诊室门口的小桌上,静候专家们的到来。

八点钟整护士开始叫号:‘“吴解放。谁是第一号吴解放?快进来看病。再不来我叫下一号了。”

大春和琼花开始还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是咱们。来了。”

护士把两人引进诊室坐下。十名白头发和灰白头发的专家,围坐在大会议桌的四周。首席专家从护士手中接过病历问:“你们俩谁是病人?”

大春说:“咱俩都不是。病人在外地,今天没来。咱们只是想请各位专家看看病历,帮助咱们分析一下,这个病人大概生的是什么病?”

这样的看病方式,专家们曾经也遇到过,只是不多见而已,但是这种看病方式准确性较差,也不会有多大的医疗效果。老专家们依次把病历简单地看了一看。消化科的专家认为,当地医院诊断病人是消化性疾病,表面上看有些像是消化性疾病的症状,但是没有从更大的范围进行综合考虑,有误诊的可能。泌尿科的专家认为病人有点像是尿毒症的早期症状,应该尽早排除这种可能,如果不能排除则是尿毒症无疑。中医专家认为双腿出现浮肿,肾脏亏虚的概率很大。因为病人没来,十位专家要做出确切的诊断,也是勉为其难。最后首席专家在吴解放的病历上写上初步印象:尿毒症。在“尿毒症”三个字后面又加上了一个问号,是“疑似”的意思。专家们又在病历上开出了建议处方,供当地的医生参考。

一、西药。对症治疗:利尿以10%葡萄糖300——500毫升,加速尿100——500毫克,做静脉滴注。降压用巯甲丙脯酸、甲基多巴、复方降压片,复方罗布麻片等。纠酸多给予口服;或静滴碳酸氢钠、蛋白同化激素(如丙酸睾丸酮、苯丙酸诺龙)。辅助治疗用atp、辅酶a,均用常规量,适当限制水、钠、食物中蛋白质含量。

二、如果确诊为尿毒症,则需要进行血液透析(血透)及腹膜透析(capd)。血透前应该确认病人无心血管病变及严重贫血患者,每周2次。全身浮肿明显,严重贫血患者每周4次。

三、中医治疗。“黄连温胆汤”(加减)。用附子30克(先煎),半夏15克,黄连12克,枳实、人参各10克,陈皮、竹茹各6克,大黄6——15克(后下)。每日一剂,分三次煎服,2个月为一疗程。

最后首席专家向大春说:“不少病人小病不治,大病吃苦。患者当出现贫血、乏力、恶心、呕吐、腹胀、厌食、高血压,口中有尿味、皮肤发暗和头发焦枯等症状的时候,这时大多数人会去医院看病,但往往不知道去哪个科看病,只好胃口不好看消化科,贫血的去血液科,很少有人想到可能是肾脏出了毛病。你们把我们的意见转告当地的医院医生,让他们做进一步的排除。如果在当地医院不能确诊,建议你们把病人带来,我们为他做下一步的临床检查。不过要密切注意病情的进展。如果是尿毒症的话,病情进展比较快。治疗是越早越好。”

第三章

专家们的诊断明确而且细致,大春感到这五十块钱没白花。但是吴解放万一真的患上了尿毒症,这下大麻烦可就来了。大春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电视台的记者隔三差五地报道什么白血病、尿毒症,不厌其烦地呼吁好心的市民给病人提供捐助。看来治疗这几种病,没有几十万块钱是万万不行的,就是现在有了这笔钱,能否一定治好还是个未知数。大春不能理解的是:现在哪来的这么多的怪病?以前怎么没有?“

大春和琼花从省人民医院出来。大春说:“琼花。刚才专家的话你都听到了。咱叔的病可能挺麻烦的。”

琼花此时已经是六神无主:“你看咋办好呢?”

“现在咱们尽快把病历寄回去,让老家的医生再仔细的瞧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万一咱叔得的是专家们所说的尿毒症,老家的小医院恐怕治不了,只有把他弄到省城来治病。这种病咱在电视上见过,看病要花的钱可海啦!现在钱就是有命。得了这种病的人,有钱就有命,没钱就没命。咱也不知道咋办是好。”

“你就赶紧把病历寄回去,让老家的医生仔细瞧瞧后再说。但愿咱爹得的不是尿毒症就好了。”

“刚才专家讲治病越快越好。咱看病历用特快专递寄回去,虽然多花些钱,但是至少可以省五六天的时间。还有你上回交给咱的钱,咱第二天就寄了。估计咱叔现在该收到了。”

“大春哥。你出来不少时间了。你现在先回吧!等老家的医生瞧了病历以后,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诊断意见,再商量要不要把咱爹接到这里来瞧病。”

“这个只能到时候再说了。现在谁也说不好。”

大春走了。琼花心烦意乱,钱的问题像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她感到快要窒息了。不过现在她也得赶紧回去。徐文俊家中午的饭菜,还等着她回去准备。

章建国从伍文龙那里回来以后,约王悍东出来单独聊了一次,地点仍然是在三江公司的办公室。章建国将周丽和常怡人打发走了,两人关起门来密谈。章建国先把他和伍文龙见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根据他的判断,伍文龙有和王悍东作对的苗头。如果他们不能把伍文龙摆平,王悍东想在省城谋个一官半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伍文龙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为他的弟弟伍文虎找到贷款。听完章建国的介绍以后,老谋深算的王悍东感到这贷款里面一定有猫腻:“省城的国有银行和商业银行不下七、八家,为什么他们贷不到款?而偏偏要揪住我不放?”

章建国也觉得王悍东的疑问有道理:“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他们的贷款本身有问题?”

“哪家银行都不是傻子。银行贷款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一定的把握,银行不会轻易发放贷款。伍文虎他们可能是不符合银行的放贷条件,所以其它银行不肯违规贷款。他们十有八九是想从我这里能够撕开一个口子。”

“全国银行执行的是中央人民银行的统一政策。别的银行不能放贷的款项,你们银行能贷?你敢放贷?”

王悍东说:“事在人为。法律规定公民不能杀人,不能剥夺他人的生命权,因此社会上就没有杀人犯了?分析一个杀人犯的杀人案件,主要看他为什么要杀人、值不值得杀人?银行的贷款也是同样道理,主要分析为什么要发放这笔贷款?值不值得发放这笔贷款?如果全国的银行都能按章办事,银行哪会有这么多的呆账、坏账?”

章建国想想王悍东的话并非不无道理:“你打算给伍文虎放贷?”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要先弄清楚伍文虎的底细,评估一下把款贷给他究竟有多大的风险?我们从放贷中能得到些什么实惠?实惠有多大?我们值不值得这样做?现在决定放不放贷,还为时过早。”

“你看我怎样给伍文龙回话?”

“你就让伍文虎直接来找我,不要再让伍文龙从中间传话了。这样更容易见到实质性的东西。”

章建国有了王悍东的表态,他可以给伍文龙回话了。但是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王悍东的调动问题是要同步进行的。章建国对王悍东望而生畏,不想让王悍东调进交通厅。他不知道王悍东现在是不是还在打交通厅的主意?因此他试探性地问:“你打算往哪里调想好了没有?”

王悍东和章建国两人都像击剑运动员,在比赛开头的那几剑,互相试探对方的虚实。王悍东反问章建国:“章厅长。你看我往哪里调最合适?”

“凭你王行长的水平,调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才。我看你去哪个单位都合适,主要还是取决于你自己的意向。”

“说起我的意向,我曾经说过想在章厅长的鞍前马后效劳,章厅长你认为如何?”

章建国心想,你王悍东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表面上还得装模作样:“交通厅有了你王行长这样的人才,交通厅的工作一定会大有起色。我做厅长的也可以少操不小心了。不过交通厅里适合你的位置都满了,把你这尊菩萨供奉在哪里还是一个问题。”

王悍东见章建国的话里有婉言谢绝的意思,就旁敲侧击:“我也不是要立马调进交通厅,起码要等伍文虎的事情办完,还有省高速公路的规划批下来以后,才会离开炎黄银行。这两块到口的肥肉不吃,就算我能甘心,章厅长你也能甘心?”

千里做官只为财。王悍东的话确实击中了章建国的要害。这两个项目的油水不是个小数。章建国从公路工程中弄钱,非常需要像王悍东这样的人做帮手。东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也吃人。王悍东虽然老奸巨猾,但是重新找一个新合作伙伴,也未必一定会比王悍东更善良。在三江公司的合作上,章建国已经和王悍东在一条船上,章建国权衡一下利弊,现在只能顺水行船了。但是他的另外一个担心是,王悍东的如意算盘未必能够如愿:“你在省城银行的任期不到三个月,这两件事情都不是小事情,在你离任之前不一定能够一起办下来。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第四四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伍文虎的事情办的快或慢,速度控制在我的手里。如果能够办,我会尽快去办。如果实在不能办,我也会早点把这件事了结。不管结果如何,事情都要办得漂亮,要让伍文龙心服口服,让他明白我是尽了心出了力,办不成的原因全在他们自己身上,免得伍文龙在我的调动问题上大做文章。省高速公路的事情,章厅长你可以多关心一些,多到上面去跑跑,说不定能快一些。万一在我任期届满的时候,规划还没有批下来,银行这边我还可以找点借口拖延一下。根据以往的经验,拖个把月时间不成问题。”

章建国听王悍东如是说,知道王悍东这块狗皮膏药是要硬贴在自己的身上了。如果硬要把这块狗皮膏药撕下来,说不定连皮带肉地撕下一块肉来,章建国可没有这个胆量:“既然王行长有意到交通厅大展鸿图,我当然非常地欢迎。我明天就给伍文龙回话,让伍文虎和你接触一下,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两人又对三江公司财务上的一些问题充分交换了意见,很快达成了共识。主要的一条是账上的资金要虚立成本,尽快转移。因为资金数额巨大,用假发票只能充抵很少的一部分,因此资金的转移方法是两人自扫门前雪,各显神通。

王悍东的生活信条之一是有钱不用等于没钱。他是说到做到。首先把他的“四丽”安顿得舒舒服服。周丽以前已经买了一套酒店式公寓,目前没有为她再买一套房子的必要。只要对周丽平常的开销放宽一些,她就能感到满意。在电视台做节目主持人的朱丽,因为她和电视台台长关系密切,朱丽搭上了电视台福利分房的末班车,分到了一套三房一厅的房子,王悍东因此省下了将近一百万的开销。但是王悍东做事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太欺侮朱丽。他就以公司的名义,给她买了一辆进口的法国跑车,所花的银子和买一套房子也相差无几。陶丽是省歌剧院的当家花旦,她一直和王悍东闹着要买一幢独立别墅。王悍东早已答应下来,迟迟没有兑现,现在自然到了实践诺言的时候,王悍东为她在南郊的妈祖山下,挑选了一幢独立别墅。别墅背山傍水十分幽静,两人在此约会,别有一番情趣。王悍东对颜丽也算不薄,替她买的是一套九十平方米普通公寓,连精装修的费用在内,也有一百万上下了。

王悍东的“四丽”分布在新闻媒体、文艺界、娱乐行业和企业,四种不同职业的女人,有四种不同的品味。王悍东像是品尝四大菜系的菜肴那样,轮换品尝这四个女人,真是忙得不亦乐乎!王悍东的女人情结,在中国的高官中,论数量比不上江苏省建设厅原厅长徐其耀,徐其耀记录在案的女人有146位;论素质比不上重庆市委宣传部原部长张宗海,包养未婚本科大学生17人;论干劲比不上湖南省专用通信局原局长曾国华。他对情人写过保证书,发誓每周不少于3次性生活;论“学术能力”比不上海南省纺织局原局长李庆善,曾经写下性爱日记95本;论“科学管理”略输安徽省宣城市委原副书记杨枫一筹,他用mba知识管理7名情人,令其各自发挥所长;论“团结精神”比不上福建省周宁县原县委书记林龙飞,他为22名情人共办群芳宴,并设下了30万元的佳丽奖……。但是王悍东玩女人的儒雅之风,前面几位则难望其项背。王悍东自从把颜丽送给徐沈平以后,他品尝颜丽就得见缝插针,不如以前那么方便,虽然偶尔为之,但是当是小别赛过新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王悍东买房买车的钱,全部从三江公司的账上开支。在公司的固定资产账上全都登记在册。处理法国跑车的账目,技术问题比较简单,车子归朱丽使用,有关车辆的有费用,也全部在公司报销。等车子跑满五十万公里,车子做报废处理,一点痕迹不留。两处房产也属公司的固定资产。王悍东找做假证件的贩子,做了两套假的房产证和土地证,用假证把两套房产登记在公司名下,谁也不会去认真核查房产证和土地证的真假,等十五年房子折旧完了后,账本也烂得差不多了。两处房产产权的真实登记,分别登记在颜丽和陶丽的名下。王悍东在办理房产登记时,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怕两人背着他偷偷地把房子卖掉走人,在两处房子的产权证上,他都是房产共有人,他分别拥有百分之五的产权。虽然这样做对颜丽和陶丽的产权影响不大,但是没有他的签字,她俩想私下卖房走人就不可能了。王悍东这个看起来似乎聪明的主意,他万万没有想到日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他出事以后的侦查中,从他共有的百分之五的产权上,反贪局把这两套房子查了出来。

章建国自扫门前雪的扫法,和王悍东大相径庭。章建国有一个儿子在英国留学。章建国除了给徐文俊的两百万元以外,把余下的钱请王悍东帮忙,巧立名目将钱分期分批地转到英国他儿子的账户上。章建国虽然对王悍东心有芥蒂,在帮他把钱转移到国外这件事上,章建国觉得有王悍东这样一个朋友还是有些用处。

章建国不停地转移人民币,他在英国的儿子财源滚滚。这傻小子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花白不花。他先在伦敦西北郊区的哈罗地区买了一幢小别墅,紧接着又买了一辆英国“名爵”牌跑车。章建国本来一心指望儿子在英国学业有成,将来能进英国皇家科学院当院士,可是儿子有了钱之后,早已把老子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不但学会了赌博,而且学会了吸食大麻。老子在中国提心吊胆地贪污,儿子在英国花天酒地地用钱。这既是一种报应,也是一种必然。后来章建国锒铛入狱,儿子也一文不名地从英国回来了。章建国的儿子直到去在监狱探望父亲时,父子俩才如大梦初醒,可惜为时已晚。此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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