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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祸为夫》


第001章 棺材堵了门

永泰二十二年岁末,大楚京城。

繁星渐落,晓光乍破,点点碎茫照在檐下,根根冰凌折出亮彩。

这时,一声大喊划破长空,惊飞的白鸽中响彻起嗡嗡的哨声。

“殿下不好了!”双喜猛拍房门,嗓音尖细刺耳,“咱府,府门让人给围了!”

赵宸猛地坐起,先是理整了一下束胸,而后边穿衣服边扯嗓子问:“谁?是不是老谢家那孙子?大清早的找晦气!我今儿非再揍他一顿不可!”

“哎呀!您快去看看吧!”

等她穿戴整齐来到府门前时,终于明白双喜为何一脸苦大仇深了。

堂堂武亲王府,居然被一口乌黑棺材堵了正门!

哀乐白幡,北风一过纸钱打着旋的飘飞,门外除了一群戴孝的人,还围满了看热闹的,他们刚踏出府门,便有震耳鼓声响了起来。

看着对方这架势,赵宸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强笑问道:“张班主,您…您这唱的是哪儿出啊?”

张班主看了她一眼,面朝街道跪了下来,鼓声随之骤然停下。

“各位老少爷们,我广和园百余年来尊奉的都是,戏比天大如敬神,衣食父母是看官!我们吃这碗饭的虽不金贵,可也知道,老老实实唱戏,清清白白做人。”

他说着,叩了个头,木然直起身指向棺材。

“今儿个我们整班戴孝,以一口薄棺横在这,只为求个天理公道!”

他说完,又是一叩。

周遭沸议声渐起,大多都是不解的问询。

赵宸眼皮直跳,止住就要动手的侍卫,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广和园的台柱子翠儿,于昨夜自绝了。

一根麻绳吊死在了正堂,临终绝笔说是,不堪武亲王赵宸的威逼,亦不愿委身做对方的禁脔,唯有一死了之。

张班主伏棺哭诉,悲痛的不能自已。

不说他一直将翠儿视若己出,单是这台柱子一倒,广和园将要面临的一落千丈,就够他难过的了。

这么多张嘴,他可怎么养活啊!

听着周遭的议论声,赵宸暗自皱眉,下一刻,她直扑棺材,没等其余人反应,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便响了起来。

“翠儿!我的翠儿啊——!”她捶胸顿足,“你怎么舍得丢下我?”

张班主愣住,呆呆看着眼前哭天抢地的赵宸。

“你们还我的翠儿!这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她声嘶力竭,“说好的余生共度!说好的白头偕老!我的——翠儿啊!”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这到底是谁找谁算账?

她伏棺泪流满面:“你放心,我赵宸发誓,此生此世非你不娶!”

张班主满眼不敢置信,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人都让你逼死了!你居然还诋毁他!”戏班中跑出个女子,指着赵宸怒斥道:“我师兄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会和你有什么污糟?!”

师…兄?翠儿…是男的?人群中忽然爆出一片惊声。

女子不顾同伴阻拦,悲愤的哭吼着:“师兄不愿受辱才自绝!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恶心的断袖!我们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要为师兄讨回公道!”

赵宸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顾盼回眸,粉嫩罗裙…

翠儿居然是个男人?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线:“没想到堂堂亲王竟如此罔顾人命。”

赵宸抬头循声望去。

一眼掠过只余惊艳,那是一种单纯对美的欣赏。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身着乌黑长裘,青丝莹莹半散,眼眸如狐似凤——

美好得几近令人模糊了他的性别。

别说赵宸本身是个正值芳华的姑娘,想来便是同为男子,也会抑制不住去惊叹。

只可惜,这美人明显是来找她麻烦的!

那人冷冷地回望她:“您是觉得不过一个戏子,任您生杀予夺才是应该?还是觉得只要大权在握,就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路人,此刻也全都怒视向赵宸。

这世道的底层,谁心里没点不平?谁又没遇见过恃强凌弱之事?

他盈盈几步上前扶起张班主,声音虽轻却清晰可闻:“而今在下只想问一句,天理什么时候竟要这样跪地来求了?”

张班主闻言老泪纵横,一身白孝随风飘扬,直让人望之心酸。

“是这世上真没处能喊冤了?还是公道人心都丧尽了?”那人眸中深邃黝黑,唇间漫起丝讥讽,“又或是,这种事已经多到让人习以为常了?”

诛心之语如刀锋凌骨,将赵宸割的七零八碎。

她扶棺站起,脸色黑得辨不出神情,看着周遭被煽动的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的百姓,她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侍卫快速围上来,将她严密地护住。

忽然,人潮中飞出一捆菜,不偏不倚砸在了双喜身上,仿佛拉开了帷幕——

一个、两个、数不清…巍巍亲王府前,霎时变成了菜市场。

侍卫被激愤的百姓冲的东倒西歪,正要抽刀反抗,却被赵宸喝止住,只好闷头拨挡,试图先护送赵宸进府。

一片混乱中,先前慷慨陈词那人,反而孤身退到了远处。

他先是默默打量了下赵宸。

而后移开目光看向府门上的匾额,眸中满是让人看不透的细碎深意,直到最后才落在远处姗姗来迟的官兵处——

绯红薄唇不禁浅浅勾出弧度。

陷入暴动中的赵宸在看到官兵后,扯起嗓子大声喊道:“各位放心!此事本王还有顺天府,定会给个交代!”

看到这情景又听到这话,匆匆带兵赶来的顺天府尹,一个踉跄差点摔进雪地里。

“都给本官住手——!”

官兵上阵,暴动被压下,可怒骂声不仅没有止住,反而更加难听。

府尹江赫同沉下脸喝道:“将所有滋事者都押回府衙严审!”

驱赶的驱赶,抓的抓,戏班被官兵带走,棺材也被抬走了。

而那个添柴加火的好看男人,也同样被押着远去。

赵宸看着府前的一片狼藉,出神了半晌。

“您这回可闹大了!”江赫同愁眉苦脸,“往常打架斗殴也就算了,这次怎么还闹出人命了?如此暴动,可是会直达天听的!”

他颓然坐倒在台阶上,摘下官帽丧声道:“下官这府尹怕也当到头了…”

“放心,此事本王不会连累你的。”赵宸坐到他身旁,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明天上朝你就都往本王身上推,包管那群御史会帮你脱罪!”

江赫同半晌才想明白,讷讷问:“这不成落井下石了?”

“都这光景了,不差你这块石头。”赵宸拄着他肩头站起,又随手一拍,笑道:“得,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记得替本王好好审问下那个领头的。”

江赫同神色复杂,起身拱手道:“谢武亲王垂怜。”

目送对方离去,她冲双喜招了招手,吩咐道:“去请俞太医来。”

“啊?您好好的叫他干什么?”

赵宸替他将身上的菜叶拂落,幽幽道:“那是刚才,现在我病了,病重了!”

第002章 一笑憋三坏

虚弱的哼唧声连续自屋内传出,如濒死之际的哀鸣。

俞仲景手拎药箱,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这是不大好,去吩咐烧点热水吧,一会说不准得动刀。”

双喜吓的身子一颤,慌忙跑走。

俞仲景忍不住摇头失笑,推门走进屋内。

“老俞来了?哎呀…本王怕是不好了…”赵宸直挺挺躺在床上,脑门上搭着湿棉巾,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您有事就直说吧。”俞仲景低头摆弄着药箱。

“本王病危了——”

“您哪回惹祸不病危?”

赵宸噌地坐起身,扯下棉巾闷声道:“我不出去惹祸,祸上门来惹我啊!”

俞仲景走过屈指搭脉,不以为然的说:“下官还以为您早习惯了。”

他这话说的实心实意。

自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至今,这人已经被害不下百次了,小到蛇虫鼠蚁、阴谋构陷,大到奇毒诡术、天灾人祸——

直到“瘸”了一条腿,一切才稍稍收敛。

“脉象强健有力,就是肝火旺了点,下官给您开点下火的方子,保管三帖见效。”俞仲景收回手,取纸笔写了起来。

“你严肃点,这次可出人命了!我那如花似玉的翠儿…”赵宸可怜兮兮、絮絮叨叨地将事情讲了一遍。

“你说,他们怎么这么锲而不舍呢?”她又瘫回床上,“我这名声都已经够差了,何必再费心泼上盆脏水?”

俞仲景停笔看向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您有心思琢磨别人的动机,还不如多想想,到底是谁要害您。”

赵宸咧嘴一笑:“聪明!俞太医就是俞太医!”

俞仲景皱眉,他要是没记错,眼前人可向来都是——

赵宸半支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笑问:“所以,能不能请你再帮个忙?”

一笑憋三坏!

………

月黑风高,细雪纷飞,顺天府衙中现出两道鬼祟身影。

俞仲景捧着药箱、哆嗦着胡子,木然抬手掐了自己一下。

疯了,这绝对是失心疯了!

“别在这儿磨蹭!”一身夜行衣的赵宸,压低声音轻推了他一把。

俞仲景忙快走两步,小声问:“咱们到底要干什么?”

赵宸不答,拉着他东拐西转了一圈,最后直奔衙后的一间小堂,摸出钥匙开了门,带着对方钻了进去。

“您怎么会有这儿的钥匙?”

“白天趁乱顺来的。”赵宸边随口答着,边驾轻就熟地在一排尸体中翻找起来,直到找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卸了妆容的翠儿,多了几分阳刚气,忽略满面骇人的青紫,看着倒也算俊秀。

她叹了口气,回身道:“时间紧任务重,开始干活吧。”

俞仲景彻底明白了,咬牙问:“您这是要拿下官当仵作?”

“对啊,我可信不过别人。”

“下官只会治活人,不会验死人!”

“你都说了不能千日防贼,所以我得赶紧查出来,到底是谁总这么盼我死啊!”

俞仲景默不作声,板着脸站在一旁。

“老俞,除了你,谁还有本事让这死人开口?”赵宸扯了扯他,娇腻腻地道:“再说,咱冒这么大风险潜进来,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好嘛!这是上了贼船了!

“太黑,看不清。”

“给。”赵宸谄笑着自怀中摸出夜明珠,“速战速决,我去把风。”

寒夜幽寂,北风呜咽。

赵宸半倚着门框,冻红的耳朵时不时颤几下。

她别的本事还有待评估,可五感却是天生的灵敏,暗夜可视物,十丈内落根针都能听见,还靠着鼻子在武王府地下寻到过酒窖…

正在她陶醉于自己的优秀时,忽起的脚步声,狠狠敲在了她心头。

两道人影突兀的出现在雪夜中,一前一后走到小堂门前。

当先那人俯身捣鼓了一会,细微地“咔哒”声响起,锁被落下后,门也被推开。

趴在梁上的俞仲景,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一旁的赵宸打量着来人,却见对方遮掩的比她还严实,没有交流,分工有序,一人上前检查起翠儿,一人定定站在门旁放着风。

她默默看着下方,心中思索不停。

据她所知,翠儿无亲无故,平时除了她和戏班以外,也没什么来往密切的,怎么如今一死,先是无名人士当街出头,后又有这两位暗夜验尸——

余光中忽然划过一抹亮色,径直向下方坠去。

她暗骂一声,一脚勾住房梁,整个人骤然倒悬,探手抓向那物。

无声无息,玉质药瓶落在她手中。

她刚松下口气,一声清晰至极的摩擦声就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俞仲景颤巍巍地收回脚,识趣的埋头装起死。

耳边劲风呼啸,令她顾不上责备,忙强行拧开身子,躲开碎石的同时,脚上一松直扑动手之人。

拳掌碰撞,闷响不绝。

俞仲景瞄着嵌近梁柱的碎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无声冲赵宸摆了几下手。

其实不用他提醒,交战中的赵宸早已经察觉到了。

对方是高手,顶尖的高手!

这时,衣物破碎声响起,异常冰冷的指尖狠狠钩过赵宸胸前,带起一蓬炽热殷红的同时,猛地一滞。

看着对方眼中清晰的错愕,赵宸含恨咬牙,随手将药瓶当暗器砸了过去,将对方逼退后快速取出一物,正准备丢出去——

药瓶被对方击碎,乌黑液体四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屏气!”

“小心!”两位临时仵作同时开口。

赵宸想也没想忙屏住呼吸,同时将手上的东西扔向地面。

大团烟雾瞬间爆开,秉持着趁人病要人命的原则,她不退反进,一抹森冷刀光乍然亮起,她倒握短刃直直抹向对方脖颈。

尖锐碰撞声传入寒夜,风雪中骤然奏起铮音。

二人刚对了几招,赵宸浑身力气就散了大半,对方的状态同样不好,显然是猝不及防下吸进了药瓶中的毒物。

“赶紧走!”对方的仵作低喝道。

高手眸中盈满杀意,不仅没收招反而猛催内力,狠狠压着赵宸的短刃斩下。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浸满寒光的匕首越来越近,瞬间临近她的面门,劲风犹如实质,眼看就要落下。

砰!房门被撞开,第五个人闯了进来!

叮——!匕首被来人击偏,她顺势退到来人身旁,喘着粗气坐倒。

“弄,弄他!”她沙哑的声音刚落,高手便抓起同伴冲了出去。

来人没有追,目送对方消失在夜色,才扯下面巾低斥:“弄个屁!有官兵往这来了!都赶紧跟老子走!”

赵宸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五道血痕,虚弱地说:“师父,那王八蛋指尖藏了毒!”

第003章 虎父生犬子

武王府主院,赵宸房间。

她咬牙给自己包扎好伤口,才有气无力地瘫在了床上。

俞仲景隔着帷帐道:“近日不可动内力,以防余毒伤身。”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不当回事,要不是您第一时间封了经脉,只怕下官也救不得。”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问:“死因验出来没?”

“被勒死的,手法很高明,只怕很少能有人看出。”

赵宸忍不住咳了几声,皱眉问:“你那破瓶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是下官在绝地采到的奇毒,一滴能毒死一头牛,是留作保命——”

她这才起了精神,扯开帷帐瞪着眼睛问:“也就是说那王八蛋死定了?”

袭了她的胸还伤了她。

要是对方不死,怕是就该她记恨死了。

“没意外的话,是的。”俞仲景放弃了讲述奇毒的珍贵,擦了把手道:“不早了,让金算盘送下官回府吧,也省的被人发现。”

被称作金算盘的,正是方才的第五个人。

赵宸想了想说:“江赫同最迟明日会请你过府。”

“他请下官去干什么?”

“咱走的时候毒还没散净,余下的就算要不了命,也不是那些官兵能抗住的,只要没人能解那毒,除了你,他还能找谁?”

想起走之前闻到的气味,赵宸渐渐眯起眼睛:“你记住,只有顺天府的人能活命。”

俞仲景先是一惊,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半晌才勉强点头应下。

“至于翠儿的死因——”

“将蹊跷告知给可信的仵作就行了。”俞仲景道。

“好主意!”赵宸假模假式一拱手,咧嘴笑道:“那就劳烦俞太医了。”

俞仲景不禁皱起眉。

要不是他确定药瓶掉落是意外,此时怕不禁要怀疑,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了!

“这不也是没办法?”赵宸直勾勾盯着床顶,幽幽道:“你帮我瞒下那些时,也就注定咱俩再不能有为人知的私交。”

她忽然笑了:“而你俞太医,也下不了我这艘贼船了。”

俞仲景耷拉下眼皮,默默收拾起药箱。

他行医几十年,第一次有违医德,便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不仅瞒下武亲王是女儿身的真相,还欺君罔上的报给楚皇——

武亲王瘸了!

将药箱和心情都收拾好,他木然行礼退走。

听着脚步声渐远,赵宸强打起精神。

先将事情从头捋了一遍,随后又开始想着明日的对策。

无奈这夜受伤又中毒,没一会儿,她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

“武亲王?武亲王!”声音威严却飘忽得不真切。

这声儿,听着耳熟啊——

念头刚起,人便回了魂,赵宸猛地惊醒。

“罪臣在!”她噗通跪地,干脆利落。

楚皇赵柏奢拧眉,这小东西真是被骄纵坏了,被传进宫问罪还敢打瞌睡!

他冷声问:“谢卿说的这些你可都认?”

“嘭”的一声,赵宸猛叩在地:“罪臣知错甘愿领罚,请陛下处置!”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楚皇眉间又紧了三分。

虚心受教,死不悔改,说的大概就是这位了。

“陛下,武亲王自幼行为不端,屡屡为祸京城,先是永泰十二年…”

左都御史谢端又踏前一步,猛提一口气,开始数算起赵宸曾犯的错。

自十年前被从边关接回,这位武亲王就渐露祸害本质。

大闹学堂、殴打同学、搅闹京城…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谢端越说越来气,花白胡须乱颤。

徐徐睡意中,被控诉的人困的垂低了头。

这一幕看在楚皇眼里,倒像是因知错而羞愧,令他神色不自禁缓了缓,暗叹,还能意识到错就行。

谢端一脸痛心疾首:“如此种种,天怒民愤,怎对得起陛下与太后多年的爱护?虎父生犬子,桓烈忠武王若在天有灵,怕也会怒其不争!”

这话一出口,殿内气氛骤然压抑下来。

楚皇猛地沉下脸。

赵宸彻底清醒过来,冷眼看向谢端。

几位奉命前来的老臣都不禁皱起眉,暗骂谢端糊涂,好好的提那人做什么!

谢端依旧愤慨地说着:“老臣以为,武亲王赵宸无才无德,不堪忝居亲王位,奏请陛下将其夺爵幽禁,交大宗正院严加管束。”

好家伙!这得多大仇?

赵宸心头火起。

她本想赶紧领了罚回府补觉,没想到这老学究还蹬鼻子上脸了!

“谢老大人,前几日打了您孙子是本王不对,虽然是他调戏良家妇女在先,但最后被揍趴下的也是他,这对错,咱就不掰扯了。”

她苦下脸:“本王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亲王位,所以无论您是爱孙心切,还是真的为国着想,本王都理解。”

谢端哆嗦着半晌倒不过气,气的满脸发青。

这人怎能如此无耻!

她抬袖抹了下眼睛,语带哭腔:“可父王毕竟是为国战死,您,您怎能——都是我没出息,给父王丢脸了,不能为他争光,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王天纵之资,可我却是个没用的废人,您瞧我不顺眼是常情,您怎么指责我也都认下,只请您不要辱及我父王——!”

见她伏地痛哭不止,楚皇心中百感交集。

赵宸一向无法无天,可如今却能为父低头哀求,这份孝心也算是难得。

忆起幼弟英武的身影,他看向赵宸的眸光越来越柔和。

他轻叹一声,起身走下帝座,将赵宸扶了起来。

只见这小玉人儿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依旧抽抽搭搭地抹着泪。

他心里不觉又软了几分:“既然身子有恙,这几日便好好在府待着,消停消停,不可再犯错,记住了?”

赵宸抹着泪不住点头,暗暗松下一口气。

谢端却急了:“陛下!如今民愤未平,戏子之死也未查清,怎可——”

“谢卿,宸儿是朕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朕自然清楚,平日打打闹闹他能做得出,但要说他害人性命,朕万万不信。”

楚皇冷声道:“传旨刑部严查,尽快找出真凶,还武亲王一个清白!”

“臣等遵旨。”

谢端一咬牙:“陛下!卫国公听说武亲王的风流事迹后,可就一病不起了!”

赵宸暗自皱眉,这是半月前楚皇为她配的姻缘。

也不知这位陛下到底许诺了什么,卫国公居然真的答应嫁孙女给她这个瘸子,要是没有翠儿这回事,再过几个月——

楚皇大袖一挥:“让宸儿上门告个罪,再把事情说清楚就是,朕相信,卫国公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第004章 万万配不上

赵宸埋头走出乾清宫,随手抹着脸上的泪痕,心中止不住的腹诽。

卫国公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也就楚皇能说出这话!

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卫国公的火爆脾气?她要是敢这么上门去,只怕不被那老头打死,也好不到哪去!

再说,她这花容月貌的佳人,怎么能娶人家的大小姐?

还有那个死心眼的谢端——

唉!生活不易啊!

忽然,余光瞥见一抹身影,她眼珠子一转,忙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西画,你等等。”她喊了一声。

前方的宫人停住,待看清是赵宸,忙行礼道:“见过武亲王。”

“免了免了。”赵宸笑眯眯地走近,问:“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新晋的惠嫔娘娘有喜,奴婢奉太后命前去送赏儿,正准备回去复命呢。”

赵宸听过后,自怀中摸出个玉簪,含笑道:“本王前几日在街上瞧见这个,稍一打眼就想起你来了,如此佳品,当配你这般美人儿才是。”

看着明显价值不菲的玉色,西画脸上漫起红晕,嗔道:“您呀!惯会哄人!”

“本王说的可都是实话。”赵宸轻柔地为她戴好,赞叹着说:“可真是绝配!”

“这,这太贵重了。”

“本王不能时时膝前尽孝,老祖宗那还要劳你多尽心,这点小玩应儿算什么?”

西画两颊更红了。

虽说她与宫中的其他姐妹们,都经常会收到赵宸送的小礼物,但却从没有一次是这种惹人遐想的物件…

她小声谢过后,羞怯地偷瞄着赵宸。

青衣五章,两肩盘龙,一袭垂踝白裘,俊俏的眉眼间蕴满了笑意,这样一个如玉般的少年郎,哪个会不喜欢?

要是这腿脚没落下残缺就好了——

她心中一软,轻声问:“您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事了?”

赵宸咧嘴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想纳妃罢了。”她边走边道:“本王和你一起回去,正好给老祖宗请安。”

西画跟上她的脚步,垂头问:“是卫国公家的嫡小姐?”

“是,连你都听说了?”

“卫国公夫人前几日请见太后时,提起过这事。”西画声音低下,“不过,听她的话音儿,似乎也不情愿这门亲事。”

赵宸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老祖宗怎么说?”

“太后当时只是笑着应了几句,过后却有些生气了,临着就寝时,还说——”

她绕到赵宸身前,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太后说了,挑上她做您的王妃,是她上辈子修下的福分,不然就是个嵌了金边儿的,也是万万配不上您的!”

赵宸彻底放下心,忍不住笑出声。

“您别笑啊,奴婢觉得太后说的对极了,您这么好个人,真要说这门亲事不合适,也是对方配不上您!”

“这话当着本王说说就算了,跟别人可不能多言,记住了?”

西画点点头:“奴婢明白。”

又闲聊了些宫中的日常,二人便已经走到了慈宁宫外。

西画道:“太后这个时辰应该刚礼完佛,奴婢去替您通报。”

没一会儿,宫人便将赵宸请进了正殿。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她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

凤榻上端坐着位年近八十的老妇人,满头银丝高高盘起,岁月的痕迹遍布她的脸庞,使她看上去极为苍老。

见到赵宸,她浑浊的眸中满是掩不住的慈爱,忙招手道:“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赵宸顺从的走上前,半跪在老人家身边。

太后打量了她一会儿,不禁皱眉:“怎么才一阵儿不见人就清瘦了?”

赵宸酝酿了一瞬才仰起头,委屈巴巴地唤了声:“老祖宗——”

白惨惨的小脸儿,红通通的眼眸,粉嫩嫩的唇瓣儿…活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太后忙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心疼地问:“谁欺负咱们宸儿了?”

赵宸立马又耷拉下脑袋,一副可怜万分的样子。

“卫国公病了,陛下让孙儿去上门告罪,还说、说卫国公要是不原谅孙儿,孙儿就别想好了——”

“哀家可听说了,是你当街发誓非那男戏子不娶,这才气病了卫国公。”太后佯怒道:“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能这般胡闹!”

“孙儿不知道他是男儿身,只想让他走的踏实些罢了。”

“可你毕竟定了亲事。”

“那是陛下定的,孙儿只是奉旨。”赵宸闷声说:“老祖宗,翠儿不会嫌我瘸,不会瞧不起我,也不会因着我是亲王而攀附,您觉得卫国公的孙女会如此吗?”

这时,西画似无意般,将置在榻边的瓷瓶正了正。

看着那个卫国公夫人送的瓷瓶,太后顿时想起前几日的事,面色不好看起来。

赵宸心思一动,又重重叹了口气:“其实他们说得挺对的,孙儿确实无能,不仅辱没了父王的神武之名,也活该让人看不起。”

赵宸话刚出口,太后便皱起了眉。

“所有人瞧不上孙儿都没关系,可孙儿不想自己的王妃也如此,不然,孙儿怕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太后眸光沉下,瞥了一眼近前的老公公,后者凑近附耳嘀咕了一阵。

老公公姓孙,随侍太后五十余年,赵宸幼时更是亲眼见识过对方的身手。

登峰造极,堪称大内第一高手!

而对方说的正是乾清宫发生的事,他将众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待见太后潸然落泪,赵宸心中抑不住轻叹了一声,人却凑近关切地问:“您怎么了?是不是孙儿说错话了?”

太后缓缓摇头,垂泪道:“都是哀家的错,哀家不该同意你父王从军,不该放他去边关,不然你怎会受这些苦难——”

十年前,太后的幼子,武王赵柏策,于边关率军御敌,最后不幸战死。

大楚史上最耀眼的名帅,臣民奉若神祗的百战神将,便这样陨落在了战场,武王妃随后投井殉情,只留下年仅七岁的独子赵宸被接回京。

袭王位、入宗室、成了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亲王。

太后眼角的纹路又深了几分,低泣道:“都怪哀家,是哀家对不起你。”

第005章 牢中病美人

费尽口舌才把老太太安抚好,赵宸没有再多留便告退了。

踩着宫道中将落的薄雪,她面上毫无表情。

这一趟下来,所有目的都没有落空。

楚皇下旨彻查翠儿的案子,太后也开了金口,答应替她摆平卫国公府的亲事…

一番卖惨过后,两位贵人明显都对她更加怜爱了——

一阵急惶惶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她收起心思看过去,便见江赫同小跑而来。

“这么巧,江大人也被召进宫了?”她上下一打量对方,明知故问地啧啧道:“瞧你这眼眶黑的!通宵查案子了?”

话到嘴边被噎回去,江赫同一脸无奈,只好将昨夜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有人潜进顺天府,还企图纵火毁尸!

官兵循声赶到后发现,想要烧尸的贼人,全都面色紫黑的倒在地上,一共四人死了三个,还有一个人事不省。

多亏有了前车之鉴,顺天府被余毒波及的人,比赵宸预计的少了一大半。

赵宸佯装惊讶的问了几句,心里却是门清儿。

她昨夜走之前就闻到了火油味,当时便明白了,附近还有第三批人在!

所以她才会嘱咐俞仲景,暗中弄死有可能留下来的活口,不然万一被对方咬上自己,说不得又要生出什么麻烦来!

“这样啊,那不拘着江大人了,本王也饿了先回府了。”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继续向宫外走着。

“您等等。”江赫同忙追了两步,一脸为难地问:“您知道孟雍吧?”

赵宸看了他一眼。

当世顶尖名角儿、绝世青衣花旦,这但凡听过戏的,谁不知道这人?

“半月前,太后召名伶孟雍入京,其人十岁入梨园行…”江赫同越说声音越低,头垂的都快埋起来了。

这姿态赵宸觉得有些眼熟。

想了想,她驻足问:“你惹什么祸了?”

“昨儿从您府前抓走的那个,就是孟雍——”

赵宸暗道一声难怪。

她之前还琢磨,非亲非故,哪儿冒出这么个强出头的?

敢情和翠儿是同行!

江赫同无奈道:“刚把他抓回去就审问过,可他什么也不说,下官本想先晾他几天再审,谁成想,今儿就有人寻上门了。”

赵宸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你来找本王,不会是因为人家赖上你了吧?”

对方脸上登时一垮。

赵宸见状憋着笑挤兑:“听说,老祖宗对这人格外礼待,不仅严令不得强请,还亲笔写下书信,邀对方来为她的寿诞唱一曲。”

江赫同那张脸,从五颜六色彻底变成了惨白。

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恭喜恭喜,江大人这回算是揽下头彩儿了。”

无视了她的幸灾乐祸,江赫同仰天长叹一声。

“下官大概真是流年不利,今儿刚在朝上逃过一劫,一转脸又摊上这么个祸事。”他眼眶泛红,“武亲王,咱俩也算交情一场,等下官入狱——”

赵宸睨了他一眼:“这套本王早玩烂了,有话就直说。”

………

等赵宸站在顺天府大牢前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她笑眯眯地冲江赫同眨了眨眼睛,提步走进大牢,后者认命的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昏暗的大牢中充斥着刺鼻的霉味。

赵宸轻车熟路地向最内层走去,直到连续不断的咳声传来,她才神色古怪地看了看身后的江赫同。

后者慌忙摆手,脸上写满了“我什么都没做”、“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快走几步拐过廊角,牢中情形才映入她的视线。

不同于昨天煽风点火时的风姿,眼前的孟雍面色苍白如纸,双眸黯淡无光,正以手掩口咳个不停——

赵宸摸了摸下巴。

没想到美人这一病,倒更是我见犹怜了!

“武亲王?”孟雍看向她,声音沙哑难明:“怎么?这是准备来找在下寻仇了?”

她回过神笑着说:“哪能呢?本王可不是记仇的人!”

孟雍嗤笑一声,闭眸不再开口。

她笑着将牢门打开,吩咐道:“江大人,赶紧遣人去太医院,用本王的名义请太医来给先生看诊。”

“不用了,在下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不敢劳动太医。”孟雍淡淡说完看向赵宸:“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赵宸冲江赫同摆了摆手,后者会意默默退走。

满怀心事般踱了几步,赵宸长叹:“本王昨晚难以入眠,所以深刻反省了一夜,觉得还是自身行为不端,这才招至横祸上门。”

见她面色确实不好,还一脸悔不当初,孟雍不禁轻皱起眉。

“本王的确是看翠儿长得好看,这才起了爱慕之心,但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不然就是抢,也早抢回府了,哪儿还用得上暗中威逼?”

孟雍没接话,可眼中的怀疑却明显少了几分。

“先生仗义直言却受了这番罪,本王稍一想就是寝食难安啊!”她趁热打铁坐到孟雍身边,低声道:“不过你放心,本王此来就是为救你们出去的!”

孟雍侧头避开她灼热的呼吸,轻笑道:“还是不劳您了,等此案有个公论,我等再出这牢房也不迟,不然于心何安?”

赵宸气息一滞,这人什么毛病?还真拿自己当圣人了不成?

孟雍掸了掸身上,拿腔作调的道:“祖师爷有训,凡吃开口饭的,都要关照同行多行义,提携年少积戏德,我等既身为梨园中人,自然不敢坏了规矩。”

赵宸翻了个白眼,扯起嗓子喊:“来人!”

话音刚落,江赫同便带着官兵一拥而入。

“江大人,本王愿意作保,出任何事本王担着,这人本王能请走吧?”

“武亲王都这么说了,下官自然不好拒绝,您二位快请吧。”江赫同强装为难,声音里却带着掩不住的喜意。

一番拙劣的表演过后,二人默契的忽略掉了孟雍的意见。

一个命手下将孟雍架出去,另一个则笑吟吟的默默看着。

直到人走远,江赫同才一脸感激地拱手道:“多谢武亲王相救。”

赵宸笑着拍了拍他:“别多想,这只是个交易而已。”

“您放心,答应您的东西,下官稍候便送去府上。”

“让人把戏班也放了吧。”她从袖中摸出银票和一张地契,轻声道:“再把这个给他们,就说是翠儿留下的。”

第006章 本王不记仇

回府安顿好孟雍后,赵宸吩咐了几句便钻进了暖阁中。

一个时辰后,叩门声响起,门自外被推开,江赫同探头进来小心打量着。

“放心,就本王自己。”赵宸笑着将温好的酒斟进杯盏。

他这才走进,放下手上的包袱道:“东西都在这了,您快着点看。”

“不急,先暖暖身子。”

他灌了口酒,这才稍稍放松些:“让您见笑了。”

赵宸浑不在意的一摆手:“没事没事,一回生两回熟嘛。”

“老实说,要不是仵作验出了死因,下官这回都不敢,更别说——”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赵宸笑眯眯地取出包袱中的东西,边看边随口说:“你都乖了半辈子了,再不做点出格的事,岂不白活了?”

江赫同苦笑摇头,将案卷和证物拿给涉案的人查看,哪是出格这么简单?

可要是请不走孟雍,太后怪罪下来,他同样讨不了好,既然左右都是死路,还不如另辟蹊径拼一次。

赵宸忽然似闲聊般问:“本王要是没记错,你做顺天府尹做了十多年了吧?”

“过了今年,正好十六年。”

闻言,她耐人寻味的看了对方一眼:“到现在也没挪动…这么喜欢这个位置?”

“您说笑了,能安稳待着,对下官来说已经是幸事了。”他看了看桌上的证物,“所以像这种冒险的事,下官这辈子也不想做第二次了。”

“你倒是实在。”赵宸扒拉着那堆证物,喋喋道:“日复一日的坐吃等死,混到告老还乡,回家颐养天年…你别说,这样好像也还不错。”

江赫同尴尬的垂低头,想了想才道:“您应该也明白,不是谁都有资格在朝堂上一展抱负,大多数人都和下官一样——”

“人家和你可不一样,背靠大树好乘凉,人家只要等机会往上爬就行了,而你哪方都不靠。”她咧嘴笑了笑:“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被无情戳中要害,江赫同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正想说什么,赵宸却忽然问:“你确定所有证物都在这?”

话题转的太快,以至于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确,确定,下官亲自清查过。”

记忆中闪过一抹玉色,令赵宸心思急转,翠儿的那块贴身玉佩不见了!

是被凶手取走了,还是——

她翻出最下面的案卷,指着其中一页问:“翠儿跟这人通了一年书信?”

江赫同看了看,一脸难为情地说:“这是他的…心上人。”

赵宸想起来,翠儿曾说等唱完今年的场,他就和情郎远走高飞了,不过那时的翠儿还是个巧笑嫣兮的佳人,她也就没多想。

她神色越来越古怪,试探问:“男的?”

“是,下官在空心珠钗中发现了书信。”他翻找了好一会儿,“就是这个,应该是他们定情那封,所以才被藏了起来。”

看着上面的山盟海誓,赵宸掩面欲哭无泪。

翠儿是个男人已经够劲爆了,怎么,怎么还是个断袖?

江赫同指着落款继续说:“这个岳珵以前是靖州生员,去年府试落榜后,曾联合同窗来京城搅闹过,此案最先是由下官主审——”

他取出当时的案卷递给赵宸。

后者刚翻了几页,忽然坐直身子:“这是生员状告皇子的那个?”

去年,二十多个生员一齐入京,状告六皇子赵淳,督考期间插手当地府试,收受贿赂暗许功名,以至他们这些寒门尽数落榜。

案子由顺天府负责审查,三审无果后,转交给了大理寺。

同年,大理寺定案称,生员是因落榜而不忿,这才胡乱攀咬六皇子。

最后不仅将这些人都逐出了京城,还夺了他们的功名,并宣告永不录用。

这其中就包括,翠儿的情郎岳珵。

而当时,赵宸则很凑巧的被支出了京城,所以错过了这出好戏。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赵宸笑问:“应该没案卷上写的这么简单吧?”

江赫同避开她的目光。

对方跟六皇子的旧事,他多少也有些耳闻,实在不想沾染半分。

“皇子案大理寺已经有了定论,下官翻出只是为查证岳珵的身份,您——”

“放心,本王不是记仇的人,六哥当年也是实话实说。”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本王确实是因为自己顽劣,这才不小心砸断了腿。”

这话江赫同实在不敢接,只好轻咳着转开话题。

“信是从平阳府发来的,下官已派人前往,很快便能确认岳珵是否还在那儿。”

赵宸想了想:“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下官的亲信还有您。”他顿了顿,“您放心,下官虽然会不时做出些无奈的妥协,但也只会限于妥协,不然当初岳珵的案子——”

“的确,你那时没帮着颠倒黑白,你把案子推出去了。”赵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参与也不作梗,算是聪明的选择了!”

江赫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别开头。

“本王倒不是说你错了,时势造人,换作别人未必有你稳。”她悠哉抿了口酒,“不过这么多年,再稳也该腻歪了吧?”

他面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问:“难道您有心入朝?”

她轻笑摆手,把案卷等归置好,才幽幽道:“人这辈子,总得赌上那么几次,说不准…就翻身了呢?”

等江赫同若有所思的离去后,金算盘才从内室走出。

“这事倒是巧了,居然把六皇子扯进来了,丫头,你错过的机会又回来了。”

“您觉得是巧合?”赵宸笑了:“先不说翠儿的死被栽在我身上,单就是岳珵,好一个送上门来的良机,您觉得我会放过?”

“你的意思是有人布了局?”金算盘不认同的摇头:“岳珵他们状告六皇子是一年前的事,那时你跟翠儿八竿子都打不着,谁会那么早就开始算计?”

“是不是局跳进去就知道了。”她不以为然的说了句,又道:“那什么,我带回来的那个小美人,您受累多帮我盯着点。”

“你少色迷心窍!”金算盘一拍她后脑勺,“这孟雍看着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你当心——”

“您放心,我可不是江赫同,都被人家卖给我了,还傻呵呵的帮人家数钱…”她眨了眨眼睛,“越好看的越会骗人,徒儿记得清楚着呢!”

天色渐暗,草草吃过晚饭后,赵宸便回房睡下。

直到三更时分,连续且细微的声响传来,她才猛地惊醒看向房顶。

“嗒嗒嗒”的脚步声路过她这里,径直向西边掠去。

她稍稍盘算了一瞬,抓起绒裘裹在身上,无声走出房间。

第007章 好个白骨精

武王府的芝兰苑独立在西北角,自赵柏策封王开府时,这里便是客居之所。

而如今暂住在这儿的,正是孟雍。

赵宸悄然靠近摸上墙头,刚缩在暗处藏好,耳边便传来阵沙哑的唱念声。

“…大雪飘,扑人面…往事萦怀…叹英雄生死离别…”

烛火将孟雍的轮廓映在窗纸上,朦胧的恰到好处,像极了坊间常有的皮影戏。

赵宸不禁痴了一瞬,这身段看着可真是——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重挥三尺剑,诛尽奸贼庙堂宽…”

寒夜里风雪愈急,掠过檐下发出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啼哭般凄切苍凉。

“…埋乾坤,难埋英雄怨…”

戏是应景的好戏,深切感人;角是顶尖的名角,万金难请。

只是——

赵宸神情古怪的看向庭院,那里正站着十几名拔刀作势的黑衣人,要是屋里头那位看见这情形,不知还唱不唱的出?

她心中天马行空的想着,人却半分动作也没有,反而支起下巴呆看着。

院中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一阵不明觉厉的手势过后,四下散开将正房围住,一步一步缓缓逼近,拖拉得赵宸恨不得上去推他们一把。

终于,有黑衣人踏上台阶准备破门。

可就在这时,一阵杂乱清脆的铃声却响了起来。

顺着赵宸的视线看去,便见门前三步之内密布着极细的丝线,两端则系着哑光的小铜铃,而当先的黑衣人正撞在丝线上。

“谁在外面?”曲儿声骤停,屋内传来孟雍的声音。

赵宸忍不住咧嘴笑了笑,继续饶有兴致的看着。

当先的黑衣人稍稍停了一瞬,一言不发抽刀一挥,寒芒乍起将丝线一刀斩断,随后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赵宸跳下墙头快速凑近,掩面贴着侧窗藏好以便随时能出手,她虽存心借着这帮人试探孟雍,但也不想真把对方玩死。

“来人,有刺客!”桌椅翻倒声混着孟雍的大声求救,瞬间传开极远,附近的侍卫闻声纷纷朝这里赶来。

暗搓搓地看着狼狈闪躲的孟雍,赵宸心思转了几转,正准备暗中帮着挡几下,院外却又闯进来一人。

月光倾然洒落,映彻漫空飘飞的细雪。

女子蓝衣束发,身姿轻灵如燕,脚下一点便冲进了屋内,长鞭如龙蛇飞舞,卷起一人的脖颈狠狠一甩,骨碎声清晰可闻。

赵宸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暗暗腹诽不已。

见侍卫涌入庭院,她往暗处退了退,左右一打量,手脚麻利的自侧面院墙翻了出去,又快走两步绕回到院门。

“怎么回事?”她半眯着眼睛问道。

侍卫统领韩烽道:“殿下小心些,府内进了刺客。”

“先去把孟先生护出来。”她话音刚落,便见孟雍自屋内走出。

一身素白单衣,莹莹青丝披散,身旁跟着的蓝衣女子手握钢鞭,连连下着杀手。

孟雍像是极放心蓝衣女子,任凭周遭利刃翻飞,劲风拂乱青丝,他脚下仍没有半分停滞,缓步穿过打斗中心,走到赵宸面前。

还没等开口,他便先攥拳掩口咳了好一会儿,连续急促的像个痨病鬼,连带着苍白的面上也跟着泛起几许病红。

赵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穿着里衣的孟雍,身形单薄细瘦却又极为匀称,随着剧烈的咳嗽,衣襟稍稍分开几许,颈间裸露的肌肤微微泛着莹光——

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看着倒还真是惹人怜呐。

心思瞬转,下一刻。

她解下自己的绒裘给对方裹上,还语气暧昧地说:“先生当心别着凉了。”

陌生的体温传来,令孟雍明显一僵,下意识闪躲开,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嫌弃,同时抬手拦下身旁的女子。

“多谢武亲王关心。”他用力抿紧薄唇,强忍着拢了拢身上的绒裘。

赵宸面不改色的收回手,看向那群黑衣人,问:“这些是先生的仇家?”

“您多想了,在下不过是个本分唱戏的平民,哪会有什么仇家?”他的声音清冷莫名,眸光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落在赵宸身上。

赵宸“哦”了一声,打着哆嗦笑道:“那这些人可能是迷路了,幸亏这位姑娘身手了得也来的及时,不然先生可要无辜受累了。”

“这是在下的护卫苏烟。”孟雍想了想又道:“在下突然被您接来府上,所以没来得及通知她,这深夜闯府之过,还请您多见谅。”

赵宸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是本王考虑不周,不怪苏姑娘。”左右看了看,“这里见了血,今夜怕是住不得了,委屈二位去主院东厢对付一晚吧!”

直到侍卫引着他们走远,赵宸才轻笑着收回目光看向院中。

明晃晃的刀光中,刺鼻血腥味随风传来,还能抵抗的黑衣人已经没剩几个了。

她看了一会儿,扯起嗓子喊:“都小心点,别伤着自己,留不下活口就算了!”说完,一瘸一拐向屋内走去。

韩烽小心地护在她身边,手落剑柄丝毫不敢放松。

进屋四下一打量,她随手拎起孟雍的长裘穿好,半靠在软榻上,出神的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冷不冷?”

韩烽一楞,很老实的答道:“有点。”

赵宸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对嘛!

大冬天的还刮着北风下着雪,怎么会不冷?

她笑着笑着,眸光便沉了下来。

连日夜勤练武艺,还穿戴整齐的韩烽都觉着冷,更别说那个只穿了里衣,又不知得了哪门子风寒的孟雍了!

可方才那一瞬的接触,对方身子温热,丝毫没有打颤,而她将绒裘脱给对方后,则暗中运足了内力,才维持住身体的温度——

幻想中的病美人彻底碎成了渣渣。

赵宸惆怅地叹了口气。

那么好看一个人,怎么就是个心怀叵测的呢!

她忽然想起说书人讲过的白骨精。

姣好的皮囊,凶恶的内里,最擅惑人心神…

有侍卫走进禀道:“殿下,这些人嘴里都藏了毒,属下们本来制住两人…”

侍卫们很对得起她的吩咐,己方无人伤亡也同样没留下活口。

赵宸回过神吩咐道:“把这收拾干净,尸体送去顺天府交给江大人。”

第008章 他是哪般人

走出芝兰苑伸了个懒腰,赵宸看着远处泛起的天光,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武艺很可能在我之上。”她眨了眨眼睛:“他目的不明,他很危险——”

金算盘脸色难看地自暗处走出。

赵宸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有足够的天分又肯吃苦,几年下来早已经青出于蓝,全力以赴的情况下,连他也没把握能胜过。

可如今却说有人压了她一头!

赵宸边向主院走边问:“您说,京城可能同时出现两个这样的人吗?”

“你对自己最了解。”金算盘不知想起什么,显得有些出神,“高手又不是大白菜,资质、运气…少了哪一样能成?”

赵宸咧嘴笑了起来,笃定道:“孟雍就是顺天府中的高手,他中了老俞的毒,他故意赖在牢里为难江赫同,是在给我找帮手,他想让我查明翠儿的死——”

“图什么?他又不是翠儿的情郎。”金算盘敷衍地接着话。

赵宸一脸跃跃欲试,笑着说:“等我陪他玩下去,自然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

金算盘忽然停住脚步:“不行,太危险了。”

“他在明,我们在暗,又不跟他硬碰硬。”赵宸不以为然:“再说,来硬的我一个搞不过,不还有您吗?”

“你给我离他远点!”金算盘沉着脸喝道,又加了一句,“明天就送走!”

“这种人不搁在眼皮子底下我可不放心。”想了想,她挑眉轻笑:“您别担心,他就算真是白骨精,您徒弟我也降得住!”

金算盘眉间拧的死紧,好半晌才道:“算了,我出门几天,你赶紧滚回去睡觉!这几日多加小心!”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赵宸疑惑地收回视线。

虽然金算盘是她师父,两人朝夕相处也已经有十年了,她很了解对方的爱好、脾气、秉性,但她却并不清楚对方的来历以及过去。

她总是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从来没试图探究过。

可这次,对方明显像是被触及了心事,会是因为孟雍吗?

胸前忽而隐隐作痛,令她又想起了对方的狠辣——

这个死白骨精!

直到走回主院时,她也没理出什么头绪。

看了一眼漆黑的东厢,她笑着掸了掸身上不属于她的长裘,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仰面倒在床上,闻着身上陌生却好闻的味道,她在迷迷糊糊中做起了梦。

先是孟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如狐似凤的眸子,勾得她心旌摇曳痴笑了半晌。

还没等她凑上前,景象就变了。

锦绣罗衣,远山黛眉,翠儿正羞怯地拉着她说起情郎,

可下一刻,娇滴滴的翠儿就生出了胡子,手上也猛地一紧,她下意识想挣扎,对方却哭了起来,咿咿呀呀,如泣如诉。

她正想出声安抚,翠儿却忽然凑近,一张脸骤变青紫骇人,还伸长了舌头!

她噌的坐起身,呆了好一会儿,才揉着眉心轻叹了一声。

且不论她和翠儿的那些牵扯,单是这多半年来的交情,也是做不得假的,一起游玩赏景、说戏论曲儿、看遍京城风光——

她直勾勾盯着床顶看了半晌,呢喃道:“放心,放心…一定会有个真相的!”

又裹着被子赖了半刻钟,她才依依不舍地爬起来。

屋外日头高挂,已然过了午时。

她站在房门前,眯着眼睛四处看了看,喊道:“喜儿!我饿了——!”

双喜从东厢探出头,支应道:“这时辰灶上早冷了,咱还是一会儿出去吃吧!”

“不想出门,我好困。”她说着晃荡到东厢门前,没骨头似的倚靠着门框,问:“你在这忙活什么呢?”

双喜认真地擦着窗棂,眉飞色舞的说:“孟先生要住咱们院了,我得把这收拾得亮亮堂堂的,等他回来看见一准觉着舒坦。”

见他一脸傻笑,姿态扭捏,赵宸额角忍不住跳了跳。

她劈手夺过布巾,语气不善:“你给我好好说话!还有,谁说他要住这的?”

“孟先生说的呀!”双喜不知在哪又摸出块布巾,边继续擦,边极兴奋的说着:“您可真厉害,竟能让孟先生那般人,住到咱府上来——”

“哦?他是哪般人?”赵宸阴恻恻地问。

双喜丝毫没察觉,还雀跃的道:“那可是大江南北无人不知的名角儿!听说前年的时候,恭亲王亲自上门请了三回,连面儿可都没见着。”

他越说越兴奋,朝屋里一比划。

“这么个奇人,现在就住咱院里!今儿早上还跟我说话来着!那样貌、那腔调…还特别有礼!”他眼中忽起羞怯,“哎呀,真希望能有机会听他开个嗓儿!”

赵宸实在忍不下去了,好你个孟雍!这么快就开始收买人心了!

她快速拧住双喜的耳朵,把他提溜到一旁,语气森然的说:“听说过白骨精没?那货就是!你要是被他迷了神,当心我——”

“当心您把我喂虫子。”双喜委屈地揉着耳朵,小声嘟囔着:“人孟先生挺好的,哪就像白骨精了?肯定是您多心了!”

“你那是被美色迷住了!他人哪儿去了?”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要去客栈取行囊,还要去广和园看看。”

“吩咐下去,等他回来就让他给我滚回兰——”赵宸忽然止住,看了看离她房间算是近在咫尺的东厢,眨巴了几下眼睛。

这才是眼皮子底下啊!

她清了清嗓子:“找人来收拾收拾,孟雍以后就住这了!”

双喜高兴极了,连声道:“不用别人,我来收拾就成!”

赵宸扯过他手上的布巾,往屋里一扔,笑眯眯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但凡见着孟雍,必须离他三丈远,不然我就把你下半辈子的月钱都扣光!”

见双喜一脸如丧考妣,她舒坦地一挑眉:“赶紧去换身衣服。”

双喜闷闷的问:“干什么?”

“饿了,找饭辙去。”

半晌后,二人出了府,溜溜达达走了一刻钟,却是越走越偏。

双喜左右看了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试探问:“咱这是…要去朱府?”

赵宸点头:“这两天闹出这么多事,都没见朱礼那小子来咱府上,我得救他去,顺便还能蹭顿饭。”

这时,清清冷冷的朱府映入二人的视线中。

第009章 好酒不怕晚

朱府侧门前,赵宸摸出钥匙将锁打开。

“先去让厨房烧锅肉,再把西院老树下那坛酒挖出来温上,小心点别让人抓到,我去看看朱礼。”

不理会整张脸垮下来的双喜,她吩咐完便向后院走去。

府中出奇的安静,只有积雪不时自檐上滑落,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见怪不怪地径直进了院。

房前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认真刻着手中木块,连进了人也没察觉。

赵宸含笑走过,弯腰问:“小婵婵,你家公子还活着没?”

婵儿猛地抬起头,待看清是赵宸后,眼中瞬时漫上水汽,一下就哭了出来:“您可算来了!公子都快被打死了!我想去找您,可公子不让——”

“不哭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赵宸拿袖子给她擦了擦脸,笑眯眯道:“放心,他可是属蟑螂的,哪儿那么容易死?”

婵儿嗔怪地捶了她一把,气道:“公子都起不来床了,您还拿他逗闷子!”

这时,屋里传来朱礼的喊声:“世安,你少说几句风凉话!我可都听见了!”

赵宸笑着应了一声,世安,正是太后为她取的表字。

“听听,耳朵没坏,声儿也中气十足。”她轻捏了一下婵儿的脸,“你这小丫头,净自己吓唬自己。”

婵儿这才破涕为笑,拍干净身上的木屑,拉着赵宸走进屋内。

屋中又闷又热,满是呛人的药味。

赵宸憋着气推开窗,抱怨道:“你要是真死了,一准是被熏死的。”

朱礼趴在床上看着她,俊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稍稍一笑,便有梨涡泛起。

“你怎么来了?”

“掐指一算,兄弟有难,敢情是…”赵宸坐到床边,随手一拍,坏笑道:“屁股被打烂!”

朱礼痛呼一声,忙躲开她的手,顿时涨红了脸:“你!你,你别动手动脚的!”

“害什么臊啊!”赵宸大笑,“你这屁股又不是头回被打成这样!”

“不,不是,你,咱们都长大了,授受不亲,不亲——”

“都是大男人怕什么?”赵宸满不在乎地往床上一倒,侧头问:“还有,你不是被打的旧病复发了吧?”

朱礼自小因为体型总被同伴嘲笑,久而久之便落下了个口吃的毛病。

赵宸第一次对他有印象,还是进学堂那天。

她其实只是想问问对方叫什么,好套个近乎,谁成想,这小胖子朱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反倒惹的哄堂大笑,最后还哭着跑走了。

抱着愧疚的心态,她揪着带头笑话朱礼的孩子,连打带踹了一顿,惹下了到京城后的第一个祸,也从此跟朱礼成了铁磁。

再后来——

“没有,你陪我练了那么久的口舌,总不会是无用功。”朱礼说着笑了起来,看向瘫在身旁的赵宸,忽然问:“要是那年你没问我,一切会是怎么样?”

“我还是会帮你揍他们、帮你减掉那身膘,你还是会大半夜偷偷跑去看我。”她咧嘴笑了笑,“咱俩也还是会成好兄弟!”

两人的大笑声传到屋外,令院中的男人眼中倏然泛出欣慰。

片刻后,他收起不自觉勾起的笑,推门怒吼:“小崽子!谁准你挖我酒的!”

“天时地利,这酒合该今儿个进肚。”赵宸噌的坐起身,拉着对方坐下后,熟练的给对方揉起了肩,嬉笑道:“再说,挖出来可就埋不回去了。”

朱礼看着来人,别扭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喊:“爹。”

朱崇远哼了声:“世安让厨房炖了肉,赶紧收拾收拾去吃饭!”说完,起身走了。

说起来,赵宸跟这两人也算沾亲带故。

朱崇远十几岁就跟着老武王东征西战,正妻病死后,独自带着朱礼过了几年,才在诸方撮合下娶了长公主。

要不是后来生了些变故,她还要叫朱崇远一声姑父。

架着朱礼向前院走着,她收起思绪无奈道:“你说你也是,何苦非跟他犯犟?揍了你,你身上疼,他心里也不好过——”

也不知道这对父子犯得哪门子冲,老子是个百战将军,却偏偏不让儿子学武;儿子则是个武痴,被揍了千八百回,还是死不了那颗学武之心。

害的她小时候回回见着朱礼,都觉得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朱礼倔强地抿紧了唇,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

不听劝能怎么办?

赵宸暗自摇头,看到远处跑来的双喜后,忙唤过对方帮忙背着朱礼。

偷挖酒被抓个正着,又被收拾了一顿的双喜,此时只觉欲哭无泪,可见赵宸瞪着眼睛,也只好委屈巴巴地上前背起朱礼。

堂中落座,看着朱礼椅上厚厚的软垫,赵宸眼中堆满了笑意。

“小崽子,这酒你惦记十年了,今儿个就让你开!”朱崇远摸了摸桌上的酒坛,喃喃:“也该是由你来开它——”

赵宸也没多想,随手捧过拍开封泥。

一阵浓郁的酒香散开,令她不由愣住:“这么好的酒?怪不得您把它当成宝了!”她砸吧着嘴,试探问:“咱真要喝?”

朱崇远没理她,夺过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喝了一口眼眶就红了。

余下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嘴去问。

“这是老子偷回来的!”他饮尽杯底,“天乙四十六年,大齐献给先帝的贡品。”

二人目瞪口呆,这居然是赃物?

赵宸忍不住嘟囔:“您得多大胆儿啊!贡品您都敢偷!”

“这是你父王的主意,动手时我只是在外面把风。”朱崇远又给自己斟满。

赵宸彻底无语了,真是人不荒唐枉少年,没想到老武王从前还干过这种事。

“我们躲在这儿一人喝了一杯,就一杯,你父王说好酒不怕晚,就把它埋了。”当年稳握长刀的手,而今颤的止不住,“三十年了,酒还是好酒,人——”

有泪滴进杯中,溅起细微的酒花儿。

朱礼头次见他落泪,慌地忙凑上前劝道:“爹,别想了,那些都过去了。”

“过不去。”朱崇远眼中挤满过往:“知道我们为什么偷这酒吗?”

赵宸垂下眼帘:“天乙四十五年,父王率长明军越边关、攻大齐,一仗都没败,硬是逼着大齐皇帝城前求降、割地称臣,这才有了那批贡品。”

“他只带了十万兵马,里面就有我一个!十万兵马逼降一国!谁他娘的敢想!可他,他就是做到了!”朱崇远眼眶更红了,语声激昂:“逼降大齐、踏平高韩、收服那兰…他这一生说是功参造化也不为过,可最后——”

“他还是战死了。”赵宸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佳酿入喉,香醇悠远,“所以,您一直不许我们习武练兵,是不想我们重蹈覆辙。”

他摩挲着朱礼额上的淤青,苦笑道:“是啊,我宁愿你们一辈子都不要出头,也不想你们如他那般,遭人——”

“阿叔!”赵宸忽然站起身,笑着说:“您喝多了,去醒醒神吧!”

第010章 恨生不逢时

“世安!你等等!”朱礼由仆人搀着远远追来。

赵宸停下问:“不陪阿叔跟着我干什么?”

朱礼挥退仆人,小心地问:“我爹,我爹他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你——”

赵宸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见少年满眼惶惑,不安与忧心全都写在了脸上。

“没有,只是有些话不该让阿叔说出口而已。”见他仍不解,赵宸无奈摇头,揽住对方肩头:“你也看在眼里,自我父王战死,阿叔心里就一直憋着怨气。”

朱礼低低应了一声,又忍不住辩解:“可那不是他的错,他当时带兵去救了,只不过,只不过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赵宸笑了笑:“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不是他自己。”她眸中光彩碎开几许,却也多了分坚定,咧嘴笑问:“你信我吗?”

朱礼想也没想便点头道:“当然信了!”

“那就好好把心放肚子里,将来的某一天,我定会让阿叔得个痛快。”

含笑目送朱礼走远,赵宸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这才闷头走出朱府。

可刚走出没多远,空荡荡的肚子就抗议着叫了几声。

“要不咱先找地儿吃点东西?”双喜试探问道。

赵宸看了看时辰,摇头道:“去广和园。”

广和园位于丽正门附近,两进的院子连着临街楼台,已经在广和班手里传了百年之久,可惜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

直到前年来了个自请搭班的翠儿,唱功地道不说,模样身段也好,这才让广和园渐渐活了起来,在京城赚了几分名气。

赵宸敲了几下门。

没一会儿,脚步声过后,女子声音传来:“谁啊?今儿个没场!”

赵宸眼神古怪轻咳了一声:“是我,赵宸。”

骤然沉默后,门猛地打开。

待看清真是赵宸,女子怒冲冲的喊道:“你来干什么!还嫌没害够我们?!”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翠儿的师妹,也是那日武王府前指着赵宸哭骂的女子。

赵宸还记得,对方叫阿玫,翠儿时常带在身边教对方戏。

阿玫的声音很大,还没等赵宸说什么,其余人就都聚了过来,个个面色不善。

“您有什么事吗?”张班主上前问道。

赵宸收回目光,指了指方才看的方向,笑着说:“天儿不早了,我来接孟先生回家吃饭。”

戏班的人齐齐愣住,全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孟雍。

孟雍神情自若的搁下茶盏,淡淡道:“武亲王不介意的话,还是进来坐会吧,在下还有事没忙完,要劳您等上些时辰了。”

直到赵宸走过坐好,还含笑和孟雍说起话,戏班的人才纷纷回过神。

“瞧这死断袖的眼神,都快黏孟先生身上了!”阿玫一脸厌恶,低声啐道:“那天还哭着说非师兄不娶,如今遇上更好看的就变了心!呸!薄情寡义的狗东西!”

张班主先是瞪了她一眼,而后无奈叹气:“人家压根不知道翠儿的真身,一直都拿翠儿当女子待的,而且府衙也说了,翠儿不是自绝,是咱冤了人家。”

众人还没回过神,就听张班主沉声又道:“最紧要的是,孟先生现在是咱东家,无论班规还是我这班主,可都容不得你们背后说闲话!”

赵宸听过笑了笑。

孟雍居然成了广和园的新东家,真是可惜了她的银票、地契,这货绝对比她有钱多了。

“听江大人说,翠儿给戏班置了块新地儿,他们没打算搬去?”

“广和班承继此处百年,早就扎了根,没人愿意离开。”孟雍翻着手上的簿子,又轻笑道:“怕是要辜负您的一番好心了。”

不等赵宸辩解什么,他将那本簿子递过。

“在下和他们商议好了,由在下出钱将这附近都盘下,用作广和园翻新扩建,这样您就无须担心戏班的前景,在下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簿子上是周遭各家的报价,以及新广和园的草图、预计花费等等。

“先生真是大手笔。”赵宸看过,道了几声恭喜,才说:“不过喜儿可刚把东厢给先生收拾好,先生要是这就搬走,他怕是要向我哭闹了。”

见双喜苦着脸站在极远处,孟雍刚想问几句,身旁就响起了怪声。

赵宸摸着叫个不停的肚子,笑着说:“而且,我可真是来接先生回家吃饭的。”

孟雍摇头失笑咳了几声,起身走进内院,没一会儿,拎着个油纸包走了出来。

“您要是不嫌,这还有些酱肉,先垫垫吧。”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在下觉得您府上比这合住,暂时没打算挪地方。”

赵宸咧嘴笑了声,也不多客气,拆开纸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孟雍默默移开视线,开始拈笔在簿子上细细标注。

日近西山,赤霞似锦,纵然周遭人来人往,也没能打扰到专注的两人。

吃了一小半,赵宸摸出个酒囊,含混不清的说:“好肉还是得配上好酒,再有个…”

她看向身旁的孟雍。

青丝半掩,执笔凝眸,晚霞映落面庞,为他精致的眉眼又添了三分惑人。

她不上不下顿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就要说出口的小美人,唯眉眼间仍满是轻佻,笑叹:“这才是神仙难求。”

酒香着实太过浓郁,孟雍忍不住看向她。

“我父王埋了三十年,今儿个我才挖出来。”她将老武王偷贡酒的事讲了遍,忽然打趣般问:“我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齐皇泪,你要不要尝尝看?”

孟雍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赵宸又问了一遍,他才回神接过酒囊,仔细擦净囊口的油渍,给自己斟了一杯。

佳酿醇香诱人,泛着淡淡的青绿。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笑意骤然自眼底漫开,晚霞似也随之失了几分颜色。

“能有幸一品,是在下的荣幸。”他举杯示意,浅浅抿了一口,顿了半晌才笑着说:“倒是该恨生不逢时,无缘为这酒出上一份力。”

“大齐还在,等它再不老实了,先生就有用武之地了。”赵宸像是随口调笑,说:“到时别忘了再给我带回坛齐皇泪就成!”

孟雍没接话,只是默默垂眸浅酌慢饮,直到门外响起阵不和谐的吵闹声。

赵宸先是稍有惊讶的看向那边,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刚来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第011章 日子怎么过

“…你们少管闲事!我是来找阿玫的!”院外说话的少年衣着华贵,下巴稍抬,脸上除了些青肿外,满是目中无人的嚣狂。

他身前则站着五、六名家仆打扮的男子,正和戏班的人对峙着。

阿玫沉着脸上前道:“谢公子,我已经和您说的很清楚了,请您自重些。”

“阿玫姑娘。”谢公子忙挤出笑,扒拉开家仆,凑近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姑娘去吃顿便饭而已。”

阿玫不耐的应付:“您也看见了,我这还有一堆事——”

他忽然抓住阿玫的手腕,摇头嬉笑道:“你这小手…可不该做这些粗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谢公子脸上多了五道红痕。

“你!”他捂着脸冲家仆叫嚷:“你们上!先把这儿给我砸了!”

阿玫抽回手连连退了几步,戏班的人跟着围上前,挡住企图动手的家仆。

正在这一触即发之时——

“你哪儿找来这么几个货?”赵宸一手酒一手肉,倚着门框笑问。

熟悉的声音令谢公子浑身一僵,脱口斥问:“怎么又是你这死瘸子?!”

“本王也琢磨呢,怎么你哪回干缺德事,都能让本王撞上?”

这位谢公子,正是左都御史谢端的孙子谢亦章。

前些时日因为调戏良家妇女,还正被闲逛的赵宸碰上,所以被她指使侍卫狠揍了一顿,再往前算,类似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而头一次,就是对方小时候带头笑话朱礼那回。

见赵宸走来,谢亦章忙躲回家仆身后,疾言厉色地喊道:“你最好别动歪心思!这些可是专门保护我的高手!”

看着那几个眸含精光、臂间隆起的练家子,赵宸笑的更灿烂了。

她拍了拍当先那名家仆的胸膛,啧啧道:“你别说,倒还真挺结实。”没几下,她话音一转:“关键他敢揍本王吗?”

她语带挑衅听着很是讨打,可家仆还是都如哑巴般闭口不应。

谢亦章见状忽然有些没底,壮着胆子喊:“反正我娘说了,你要是再敢打我,他们就能还手,皇后姑姑会做主的!”

虽然他怂的头都不敢抬,但这话赵宸还是信的。

不说谢家几代公卿,历经五朝不倒还功勋卓著,单是当朝皇后出自谢家长房,不仅育有太子,还多年备受圣宠,就比她这个空壳子亲王不知强势多少。

不过她向来都不在意这些,左右都是惹祸,只要天塌不下来就成。

“别怕,本王今儿个不揍你。”她拖着脚踱了几步,忽然坐倒在雪地上,叹道:“不过,这些高手太妨碍咱哥俩寒暄了。”

她话音刚落,旁边巷中便冲出了武王府侍卫,领队的正是韩烽。

“别伤着他们,人家只是做分内事而已。”赵宸随口嘱咐了一句,转向谢亦章,笑眯眯地招了招手:“你来,咱俩商量个事。”

四周都没了保护,谢亦章如同被扒光衣服般不安:“你,你要干什么?”

赵宸又招了招手,笑得极为可亲。

他低头挣扎了一会儿,才认命的走上前,下意识紧闭起眼睛。

赵宸好笑地摇了摇头,回身扬声道:“你们都去忙吧!我陪谢兄谈谈心。”

戏班的人面面相觑,直到孟雍当先进了院,他们才都跟着散了。

阿玫停在门前,别扭了好一会儿,快速冲赵宸行了一礼,而后将门关紧。

赵宸含笑收回目光,扯着谢亦章借力站起,边拍着身上沾的浮雪,边轻声说:“昨晚有刺客去了本王府上——”

“不是我!绝对不是我!”他慌忙摆手:“我就算想你死,也不会蠢到用杀手,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杀手真不是我找的!”

“行了,本王知道不是你。”不等对方松口气,她又道:“只可惜别人不知道,毕竟近来跟本王结怨的,除了你也就你爷爷了。”

“你什么意思?”谢亦章急了,也顾不上害怕,梗着脖子喊:“他老人家最看不惯那些了!怎么可能是他!”

“意思是,你们谢家最有动机害本王。”她转而无奈一叹:“没办法,见天有人惦记本王这条小命,要是不报给陛下严查,本王怎么能安心?”

“不过你也清楚,这世道哪有不怕查的?更何况老谢那个直脾气,这几十年,能得罪的都让他得罪了个遍,这没什么由头还好说,可牵涉刺杀当朝亲王——”

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在任何时候都是适用的。

她笑盈盈地看着谢亦章:“哪怕明知不是你家做的,老谢朝上那些政敌,估计也会借机把你家查个底儿掉吧?”

谢亦章毕竟出身大族,虽然整日厮混胡闹,半点正事不做,可诸如权术人心之类的,却是自幼便被灌进了脑袋。

此时他心里想的,可远比赵宸说出来的多得多,以至于一张脸被自己吓的惨白。

也是这时,那几个所谓的高手,尽数被擒下推搡进了小巷。

谢亦章强自镇定的问:“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本王只想知道,昨晚是被谁遣人扰了清梦。”她拍着对方肩头,“没记错的话,你五叔好像跟这种人走的挺近,此事就劳他帮忙查查如何?”

赵宸忍不住笑了笑。

昨晚的杀手个个口中藏毒,招式也是五花八门,她能想到最合情合理的猜测,便是那些游走京中,专门收钱做暗活的人。

只是那些人一向藏的严实,轻易不和陌生人接触,她正琢磨上哪找路子去查,谢亦章就送上门来了。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狮子大开口,谢亦章不禁愣了愣,怀疑的问:“没别的了?”

“对了,还有点事。”赵宸像是刚想起什么。

谢亦章暗道果然没这么简单,心也随之又悬了几分。

“把你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赵宸上下一打量他,嫌弃地说:“衣服就算了,瞧着跟个鸡毛掸子似的。”

“啊?你这是要——”

赵宸不耐的撇撇嘴,不等他啰嗦完,便自己动手搜了起来。

到底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她虽贵为亲王,可毕竟还有一府的人要养活,又要不时给宫人送点小礼物,再加上之前给戏班置地——

再不弄点横财,日子可怎么过?不过好在,谢亦章身上还真是有货。

银票、玉饰、翠绿的大扳指…最后又顺手将他脑袋上的玉冠也拆了下来。

直到将对方刮的一干二净,她才满意点头:“得,走吧,人你自己巷子里去领,把他们的嘴管好了就行。”

谢亦章还没从被打劫中回过神,只呆呆的应了一声,便向小巷中走去。

见赵宸一脸心满意足,静立暗处的孟雍不自禁弯起了唇角。

第012章 他长得好看

之后一连几天,赵宸都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中。

金算盘一直没回来,孟雍又整日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人——

正在她百无聊赖瘫在床上,琢磨去哪儿找点乐子的时候,不速之客便上门来了,同时还带来个高高的大木箱。

恶臭味儿令赵宸皱起眉:“这什么玩应儿?”

谢亦章捂着鼻子躲在一旁,示意家仆将箱子打开,强忍着恶心道:“你要的人,找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木箱中蜷缩着个男人,衣衫褴褛、蓬头垢发,眼耳口鼻尽数被针线缝了起来,十指处也只剩下光秃秃的骨茬儿,看上去极为凄惨可怖。

赵宸先是试了试对方的颈脉,见人还活着才摸出匕首,缓缓将他嘴上的线割开,撬开下巴将匕首探了进去。

所触之处空荡荡一片。

将其余地方一一割开,她才收回手细细看了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谢亦章,扶着院中枯树吐得直不起身,好半晌才低骂:“你敢不敢再恶心点?看他那样也知道早废了,还拆开看什么!”

赵宸没理他,边擦着匕首边暗暗赞叹,下手之人的手法,绝对称得上老道利落。

“他是那批杀手的牵头?”赵宸头也没抬地问道。

所谓牵头,便是为那些亡命之人介绍活计,并从中收取利润的角色。

也因为牵头掌握着两方的资料,所以这一行中,同样有着极为严苛的规矩,好让杀手和雇主都可以安心行事。

一旦触犯行规,下场便会如箱中这人一般。

剜眼拔舌、灌耳填鼻、断指割脚…

“是,我家五叔废大劲儿才找到他,他刚要收钱松口——”谢亦章又吐了会儿,“你也瞧见了,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今儿个就成这样了。”

赵宸撇撇嘴:“难不成你就想这么打发本王?”

“放心,五叔虽没问出背后雇主是谁,可也查清了,人家根本不是来杀你的!”他说着忽然停住,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那天他回家后,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长辈。

之后谢五稍一查探就确认了,那夜还真有杀手闯过武王府。

虽然确定此事不是自家做的,可正如赵宸所说,近来明着和她有冲突的只有谢家。

要是被她这个祸害赖上,定然会是无理搅三分,有理闹上天,万一引动陛下的疑心和朝中那些鬼心思,可就得不偿失了。

到底是越精明的人想的越复杂。

谢家当晚便开了族会,经过一夜商议后,谢五便被遣去追查牵头,整个谢氏则以防万一的开始里外清洗,力求让人查也查不出把柄。

而头一个被族中警告的,便是谢亦章这个长孙。

他气的直打哆嗦,指着赵宸喝问:“你早知道杀手不是冲你来的是不是?!”

打量着他这幅气急败坏的样子,赵宸多少猜出了谢家的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堆满狡黠,看着格外讨打。

谢亦章见状眼睛都红了:“你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家损失了——”

忽然,一只平滑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同时手的主人轻声道:“记住这次教训,从今天开始学着制怒,多动脑子少动气。”

见对方旁若无人的开始教导孩子,赵宸非但没恼反而笑容更甚。

打这几人一进院,这个粗布麻衣的男人便格外的显眼。

身姿体态、眸光步伐,无一不说明,这人的外练功夫已达上层。

谢家世代崇文,一向视武人为莽夫,唯独谢端生了个异类——

她笑问:“谢家老四?”

谢四这才正眼审视起赵宸。

他自幼离家少归,全不似京中人那般,对赵宸抱有什么偏见。

无论是对方只三言两语,便将族中折腾的鸡飞狗跳,还是方才那般面不改色的检查牵头,都足以令他升起了些许戒心。

他拱手道:“见过武亲王,在下此来是代族中讨个说法的。”

“四叔!你们,你们早知道了?”谢亦章忙问道。

谢四没理他,只是定定看着赵宸。

赵宸随手掸了掸身上,一瘸一拐走到旁边坐好,这才笑着问:“要什么说法?本王帮你们未雨绸缪了这一番,你们难道不该谢本王?”

谢四目露奇异,道:“话虽在理,但这说法在下还是要讨。”

“老谢整日找本王茬儿。”她指了指谢亦章,“这浑货又总不知趣的撞本王手上,真要掰扯起来,谁找谁要说法还指不定呢。”

赵宸笑道:“回去跟老谢说,本王大度不跟他计较旧怨,只要他把雇主挖出来,本王绝对会将被你们雇凶刺杀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饶是谢四心态再平和,也不禁被对方的无耻撩拨起怒火。

下手如此狠辣之人,是那么好查的吗?且不说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单是风险便是谢氏不愿承受的。

而这也正是,赵宸为什么非赖着让谢家去查的原因之一。

好一会儿,他才冷冷道:“族中虽不愿和您纠缠,但并不代表就可欺——”

“行了,知道你家厉害,不像本王,没爹疼没娘爱不说,如今更是连栖身的一亩三分地,也是谁都能来闲逛了。”赵宸摇头轻叹:“看来这儿怕是住不得了,本王只好请命搬去宫里伺候老祖宗了。”

“您真以为能赖上我们不成?空口无凭的,您就算告到太后那儿又如何!”

“这你可说错了,本王胜就胜在无权无势,朝中虽然没人喜欢本王,但也同样没人忌惮本王,他们可都巴不得本王对谢氏下口呢。”

赵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细线:“要说这好虎怕也架不住一群狼。”

谢四皱起眉,不死心的道:“可对方要杀的并不是您,而是那个唱戏的孟雍,您又何必为了一个戏子,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他长的好看啊——”赵宸摇头笑叹:“本王哪里舍得他被别人惦记?”

谢四险些没绷住,好一会儿才强忍着道:“在下会把话带回族中的,告辞!”

“把这箱东西带走。”赵宸笑眯眯道:“还有,让你家老谢以后少找本王麻烦,本王这回不记仇,下回…可就说不准了。”

谢四身形一僵,头也不回的命人抬上箱子,自己则扯着谢亦章就走,再待下去,他真怕忍不住一巴掌拍死这个无赖。

直到对方彻底走远,赵宸才缓缓收起笑意,默默盘算起来。

不过还没等她细思,第二位客人便到访了。

并且带来了关于案子的消息。

第013章 民间花活儿

岳珵此时不仅人在京城,还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江赫同亲自去问过才得知,对方竟然在翠儿被杀之前就进京了。

而就在昨夜,刑部收到密报,并在城南一间客栈中,抓到了人还发现了物证。

据江赫同某位不知名的刑部同僚透露。

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岳珵就是杀死翠儿的凶手,也就是说,案子很快便可以结了——

赵宸默默听完,忽然笑叹:“本王这六哥还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江赫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当初状告六皇子的那些士子,在被逐出京后,个个音讯全无,明眼人都清楚,他们很可能都被灭口了。

虽不知岳珵是如何逃过的,但眼下,他应是唯一能翻出六皇子受贿案的证人,所以赵宸之前才暗嘱要保密岳珵的事。

“此事下官确实未曾上报。”江赫同明显动了真火,“消息之所以泄露是因为,下官派去平阳府的亲信在京郊被截杀,所带公文全数被人取走。”

赵宸感兴趣地一抬眼:“顺天府官差都敢杀?胆儿可够大的!”

“简直是胆大包天!此事下官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赵宸笑着附和了一声:“你自己悠着点,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本王。”

待江赫同面带寒霜的走后,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好一会儿才换衣出府。

城东的太白居素以雅致闻名京中,日常聚集着各类文人墨客。

吟诗作赋,琴酒相和。

赵宸在街对面看了几眼,才走过轻声问:“庄亲王世子在这儿吗?”

店前侍者收回打量的眸光,行礼道:“回武亲王,世子殿下在后楼,您先请进,小的这就去替您通报。”

太白居的前堂被一面面屏风分隔开,上勾山河美景,光影斑驳间如身临其境,装饰摆置更是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屏风围起的隔间中觥筹交错,三五相聚的文人们都在谈诗论曲儿。

赵宸饶有兴致的逛着,直到方才那位侍者找来。

“世子殿下请您后楼相见。”

跟着侍者穿过前堂,来到后院,入眼处又是另一番美景。

皑皑白雪倾覆,将假山流水装点的别有姿色,翠竹盈盈而立,犹如画龙点睛。

赵宸忍不住赞道:“你们这儿还真是别致啊!”

没等侍者接话,一侧便响起轻笑声:“今儿这是起了什么风?竟将你请来了!”

眉若宝剑染墨,眸如寒星熠烁。

偏偏一张脸却似傲梅欲开还含,勾敛万种风情…

赵宸强迫自己挪开眼,笑道:“只是久不见堂哥不免有些挂念,就想着来看看。”

庄亲王世子赵翰卿。

文采风流不说,样貌更是一等一,人称京城一枝花——

见正主亲自来接了,侍者识趣的躬身告退。

赵翰卿边示意她跟着走,边似调笑般说:“你这张嘴啊!真是甜的让人想不觉得你别有所图都不行。”

赵宸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坦然道:“确实有些事想请堂哥帮忙。”

他有些意外的看了赵宸一眼,刚想问什么,便被猛停在原地的赵宸抬手止住。

赵宸此时可比他还要意外。

耳边忽然传来的熟悉声音,令她浑身上下瞬时绷紧。

那声音虽断断续续,极不清晰,可她还是听出了——孟雍!

然而对方早上出门前说的却是,要去城郊选木料,还说让人给他留着院门…

好你个孟雍,还真是没一句真话!

她面无表情地循声走去。

赵翰卿不由疑惑地左右看了看。

可周遭除了几道回廊与厚重积雪,什么都没有。

想了想,他也只好学着对方的样子,轻手轻脚的跟着朝侧边走去。

“…您还是别高兴的太早了,岳珵如今只是被下狱,嘴可还能说话呢。”

赵宸停住脚步,还没等她动心思,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本王也想尽快处理了他,可刑部到底不比大理寺,本王能插手的实在有限,不过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离让他闭嘴不远了。”

六皇子湘王赵淳!

他继续说:“还要谢过先生,要不是先生拦着,本王怕是真要遣人灭口了!”

“要是涉案之人无故失踪,保不准会有人联想到您。”孟雍轻笑道:“因势利导,方才是上上策——”

赵宸眸光沉的毫无光亮。

真是好一个因势利导!敢情岳珵这事是孟雍的手笔!

难怪她近来一直莫名觉得,六皇子似乎灵光的有些过头了!

这时,孟雍忽然问:“传闻您与武亲王之间似乎有些旧怨?”

“什么旧怨!明明是那小祸害蛮不讲理!”六皇子顿时恼了:“本王当年看的清楚,是他自己弄塌了凉亭!他自作自受!活该!”

赵宸忍不住冷笑。

她那时不过才八岁,那座凉亭就算年久失修,也不是她能弄塌的,更何况,她被砸进废墟中时,还看见了下手之人的背影。

然而,当时站在不远处的六皇子,竟一口咬定附近只有他和赵宸——

“这样啊…看来是在下多心了。”孟雍语带笑意,似乎真的信了对方所言,“既然仇怨不实,那咱们也就无需分心防备了。”

见赵宸面上阴晴不定,赵翰卿忍不住唤了一声:“世安?”

没有回应,他担忧的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可声音刚发出,他便被捂住了嘴,拖着躲进假山的缝隙中。

与此同时,孟雍走出房间。

他先是探寻的望向二人所在之处,想了想,才凝眸缓缓靠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令赵宸心思急转。

最后,似豁出去般一咬牙:“不要嘛官人,这人来人往的,万一被瞧见了——”

女子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声声轻喘娇媚入骨,道不尽的欲拒还迎。

没等话音落下,浑厚低沉的男声同时自她嘴里响起:“小美人别怕,放心放心…不会有人的。”

娇吟低笑此起彼伏。

一出活灵活现的幽会好戏,便在赵翰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不断从赵宸口中上演开来。

远处,孟雍疑惑的停住脚,好一会儿眉间才舒展开,转身出了后院。

直到确定孟雍真走了,赵宸才松开手,长长吐了口气,拖着赵翰卿出了假山。

后者慌乱的跟她拉开距离,憋了半晌才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见自己似乎吓到了对方,赵宸只好解释道:“口技,一种民间花活儿。”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那样?”

“六哥在这儿,他要陷害岳珵。”没等对方想明白前后,赵宸又道:“您应该知道,岳珵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我需要您带我去见他。”

赵翰卿不仅是庄亲王世子,还任职刑部员外郎,而且自幼便对她多有照顾。

虽不知为什么,对方从不与她多亲近,甚至还有点躲避着她,但对方明显是友非敌这点,她多少还是察觉的出来。

果然,赵翰卿只稍想了想,便点头应下。

在回房与同饮的友人道别后,径自带她赶往了大牢。

第014章 也许是好人

一路上赵翰卿都显得有些出神。

直到二人顺利来到死牢外,他才轻声道:“只有一刻钟时间,再久我就没把握瞒住了。”

“多谢堂哥。”赵宸客气了一句,随远处候着的狱卒向内走去。

死牢中处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毕竟这里的人除了等死,再没什么可做的了。

看着那些熟悉的神色,赵宸不禁抿紧了唇,直至狱卒打开其中一间,她才恢复常色走了进去。

角落处缩着个人,乱发披散、浑身血污,对于靠近的脚步毫无反应。

“岳珵?”赵宸凑近喊了一声。

对方这才动了动,随后一张肿胀的脸自乱发中抬起,好半晌眼中才有焦距,哑声道:“我真的没杀他——”

赵宸看着对方依稀还能辨出的俊朗,有些别扭的转开眼。

为什么一个好看的男人,要跟另一个好看的男人凑成一对,要是都这样,她以后上哪儿再去找好看的男人?

“我知道,我来就是为了救你的。”她收起心思坐到岳珵身边,轻声问道:“我叫赵宸,不知道翠儿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岳珵眯缝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良久才道:“他说起过,您很照顾他,待他也好,很…喜欢他。”

“别多想,我和翠儿只是朋友。”赵宸随口解释了一句。

事实上,她本就不是冲着翠儿的姿色去的,接近他完全是为了另一桩事——

“翠儿那块玉佩是不是在你那儿?”

自打发现玉佩不见,又得知对方一直在跟翠儿通书信,赵宸便有了这个猜想。

岳珵愣了一下,面上瞬时升起防备之色。

一看他这样子,赵宸便明白自己猜对了,直接说:“把它给我,我救你出去。”

“你为什么也要那东西?”岳珵冷眼看向她,“不说明白的话,便是杀了在下,你也得不到东西。”

赵宸无心理会他的威胁,快速追问:“还有谁问过你玉佩的事?”

见他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赵宸冷下脸:“你应该也知道,凶手如今还未找到,而那块玉佩很可能就是动机!”

岳珵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变了数变,失神喃喃:“所以,他才说了那些,原来,原来是这样,我居然还以为——”

他忽而掩面啜泣不止,声不成音。

赵宸无奈地问:“翠儿是不是早察觉有人要杀他了?”

“他说让我不要再联系他,还让我离开平阳走的远远的。”岳珵忍不住痛哭出声,“我以为他…他是不想要我了。”

“你来京城是想找他问明白?”

“我不信他会如此绝情!可我不敢面对他,只好躲在客栈等机会,没想到…”

“到底还有谁问过玉佩的事?”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六皇子的人追杀我时出手相救,后来又帮我们传递信件,条件就只是看一眼那块玉佩。”

“翠儿给他了?”

“是,阿陵…”岳珵垂低头,“也就是翠儿,他怕那人伤害我,可那人看过后,只是临摹下来,就把它还给我们了。”

“什么时候的事?看到过对方的长相吗?是男是女?”

“去年冬天,是个男人,不过他一直戴着斗笠,我只记得他左腰后有道凸起伤疤,像是…烙上去的。”

赵宸默默琢磨了一会儿,脑中不由自主的将孟雍与斗笠男重叠,好半晌才问:“现在能告诉我东西在哪儿了吗?”

“那是他父亲留下的,也是我们的定情之物,阿陵说那东西会引来大祸,所以我们把它埋了。”他忽然低声问:“是那个男人杀了他?”

赵宸想了想,还是耐心说:“事情比你想的复杂,翠儿的身世,还有那块玉佩,牵扯了很多东西,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岳珵怔怔看着地面:“阿陵说过,您是好人,希望他没有看错人。”

赵宸忍不住笑了。

好人?也许吧!

岳珵没再多问,伸出自己满是血污的指尖,在泥地上划刻起来。

赵宸盯着渐渐成型的简易地图,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对方收回手唤了她一声。

她默默记好地图,起身叮嘱道:“近来吃用都要谨慎,六皇子不会坐视你脱身的,好好保重自己,这世上总有公道。”说完,她留下银针和匕首,转身走出牢房。

岳珵死灰般的眸中骤然升起些碎光,艰难伏地一叩:“肖氏未亡人…拜谢。”

出了大牢后,赵宸默默垂头走着。

赵翰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是在为岳珵的案子烦心?”

赵宸咧嘴笑了笑:“听说人证物证俱全,我烦心也烦心不来啊!”

“世安,你别瞒我。”他神情极认真,“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帮你的。”

赵宸一怔,她可从不信无缘无故的好意,虽然她能感觉到赵翰卿并不是敌人,但这并不代表就能让她实心相付。

利用和信任,永远都是两码事。

见她半晌也不接话,赵翰卿无奈道:“你我是兄弟,帮你是应该的。”

赵宸不置可否地一笑:“您跟六哥也是兄弟。”

他明艳的眉眼顿时晦暗下来,生出一种赵宸看不懂的神情,好一会儿才敛下。

“兄弟也分亲疏。”他幽暗的眸底满是寒意,缓缓道:“更何况,当年那件事,我始终相信你没有说谎。”

赵宸这下真的惊讶了:“您怎么确定我没说谎?要知道连陛下都信了他的话,认为我是因为断了腿才胡言乱语。”

“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相信我,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为什么?”赵宸拧眉打断他的话。

他紧绷的棱角蓦然柔和下来,有些出神的说:“我这做兄长的当然要保护好你。”

赵宸此刻不止是惊讶,简直就是惊悚。

这忽如其来的兄弟情深,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令她整个人都僵了片刻。

赵翰卿将手轻覆在她肩头,温声说:“不管别人是如何对你的,都代表不了全部,需要帮忙就来找我。”

直勾勾看着对方消失在街角,她惊疑不定的皱起眉,又拂了拂似乎仍留有温度的肩头,好半晌才压下心绪。

正准备离开,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大吼——

第015章 咱有话好说

赵宸今日出门并没有带侍卫。

以至于夜色渐浓、朗月高挂,她人都还没回来时,府中上下彻底乱了套。

“殿下会不会是在哪儿玩过头了?”

“不可能!”双喜急的来回踱步,“咱家殿下做事向来有分寸,即便有事晚归,也会找人传信回府,绝不会不吭不响的。”

“可殿下常去的地方,兄弟们全找遍了,都说没见着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孟雍的问话声:“怎么了?武亲王还没回来?”

双喜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将前因后果一股脑说了出来,最后又加了句:“殿下肯定是出事了!”

孟雍温声安抚了他几句,又问:“武亲王真的从没无故晚归过?”

双喜很肯定的点头。

想着白天自己刚跟六皇子提起过赵宸,孟雍眼底不禁蒙上了层阴霾,难不成那个废物是被六皇子给——

“你们继续挨着找,我也去帮忙。”他说完转身就走。

出了武王府,他随手打了个呼哨,待苏烟自暗处走出,他吩咐道:“命人去湘王府外接应,小祸害可能被抓起来了。”

苏烟领命离去后,他快步往湘王府赶去。

一刻钟后,眼看已经到了湘王府附近,他却遇上了匆匆忙忙的韩烽。

“孟先生?”韩烽先是一愣,而后快速道:“您不必找了,末将知道殿下在哪儿了,这就回府带人去接。”

孟雍皱眉拦下他:“将军是怎么查到的?”

韩烽苦笑:“哪儿还用查啊!末将碰上了几个午后去过琉璃厂的人…”

事情还要从那声大吼说起——

今日午后,刑部衙门隔壁街上。

“好你个小祸害!你给老子站那儿别动!”

赵宸先是一愣,下一刻撒腿就跑。

心中更是暗骂,今个儿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走到哪儿都有“惊喜”!

长街上立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前头跑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后头追着两个大汉还抬着肩舆,而肩舆上则仰靠着个颤巍巍的老头,正破口大骂不止。

“跑?老子看你能跑哪儿去?!”

赵宸头也不回地劝道:“您先别这么激动,冷静冷静!咱有话好说!”

她也不想这么怂,可这事论到底还是她理亏。

因为后面追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本要将孙女嫁给她的卫国公——项冉。

也不知太后到底怎么和这老头谈的,总之,赵宸前天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时,才得知这门亲事已经取消了。

她本想缓上个几天,再亲自上门陪罪,哪儿成想,传闻病的起不来床的卫国公,竟会出现在大街上,还这么不凑巧的被她撞上了!

“你小子真是长能耐了!连老子的脸面都敢砸了!”卫国公扒下脚上的软靴,挥手掷了过去,同时大吼道:“今儿不出这口恶气,老子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躲开很容易,继续跑也不难。

可赵宸还是停下,由着靴子砸在身上,并顺着其上的劲力踉跄着坐倒在地。

她喘着粗气苦笑道:“就您这把子力气,哪儿像个重病的样儿?”

肩舆停在她身前,卫国公气定神闲地斜了她一眼:“老夫只要说身子不舒坦,哪个太医敢多一句嘴?”

“那是那是,您可是这个!”赵宸谄笑着伸出大拇指。

要说她如今是大楚第一祸害,那么往前数个几十年,这卫国公就是她的前辈。

要不是对方上了年纪闹不动了,估计这名头还轮不到她!

“你小子不用拿好听话讨巧,常言相请不如偶遇——”卫国公冷笑着取出绳索,扔给赵宸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老夫帮你?”

等赵宸被拴在肩舆上后,老头才忽然换了张脸般,和蔼可亲地说:“世安啊,老夫久不出门了,不如你先陪老夫去琉璃厂逛逛如何?”

一听这话赵宸脸都黑了,紧咬着牙抗议:“我可是当朝亲王!”

“狗屁!你哪点有亲王的样儿!”老头忽然又发火了,“不学无术!惹是生非!还敢请太后来逼着老夫退婚——”

“行了、行了!琉璃厂就琉璃厂!”赵宸败下阵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头就是想出口恶气、找回点面子,左右她也不怕丢脸,倒不如顺着对方,也好把这篇翻过去。

于是,老头趾高气昂的在琉璃厂溜了她一下午。

但凡碰见熟人便停下唠个半晌,还呵斥着让赵宸跟对方打招呼,好似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把面子找回来了。

直到逛得乏了,他才命人打道回府。

赵宸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毕竟她今日着实够现眼的了。

可没想到,老头居然又硬拖着她回了府,不仅一改之前的恶劣态度,还好酒好菜的给她置办了一桌。

就在她胡思乱想,以为老头这是准备毒死她的时候,对方只一句话便惊住了她——

“老夫打一开始就没想着嫁孙女给你。”

“啊?那您折腾这顿是?”

卫国公笑眯眯地啜了口酒:“知道陛下为了给你娶上媳妇,开了什么条件?”

没等赵宸接话,他便洋洋得意地显摆:“陛下许老夫长孙入中书省、大儿子官升三级、小儿子调回京城、宝贝孙女恩封异姓郡主…”

赵宸听着有些傻眼了。

她虽然瘸了一条腿,名声也不怎么好,可也不至于这么倒贴吧?

她羞恼地一拍桌子:“您这是嫁孙女还是卖孙女呢!”

老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搁下酒杯冷冷道:“老夫的孙女岂是这些能比的?”

赵宸刚缓下神情,对方的下一句话,便让她顿时炸了毛。

“老夫那宝贝孙女说,你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让老夫先狠宰上一顿,然后坐等着你退婚,再病一场、闹一顿,来出苦肉计,这些好处陛下便不好收回去了。”

他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老怀快慰般叹道:“真没想到,老夫毕生的聪明才智,竟全落在这宝贝孙女身上了——”

赵宸此时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是在细思过那位项大小姐,为什么敢如此肯定她不想娶妻之后。

虽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可她这些年却自认并未露出过什么马脚,除了身体构造,别的她都已然尽善尽美…

想到这,她试探着问:“难道你们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头含笑给她斟了杯酒,轻叹:“世安啊!老夫都知道了,你不用再瞒了!”

眸中惊色顿起,赵宸满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卫国公。

对方到底怎么知道她是女儿身的?!

第016章 画里的姑娘

此时的赵宸,已经不能用神色不善来形容了。

她冷眼望着卫国公,袖中刃柄已然滑到掌心,眼中也渐渐浮现杀意。

身份一旦泄露会招来怎样的大祸,她比谁都清楚,为了自己这条小命——

她将短刃又握紧了几分。

“你放心,此事老夫定会守口如瓶。”卫国公毫无察觉般笑着说:“你应该清楚,老夫本可以默不作声的得利,无论是陛下还是你都不会起疑。”

赵宸催动功法,将平日一直压制的五感最大程度放开。

随着附近的气味与声音不断传回,一场完美的灭口栽赃渐渐在她脑中成型。

不过在这之前,还必须要先确定那位大小姐的方位。

“是该感谢您实在,要不然——”她笑容灿烂:“我怕是死了也得做个糊涂鬼。”

卫国公板起脸,佯斥道:“胡言!什么死不死的?老夫知道你觉得抹不开脸儿,但有句实在话还是要告诉你…”

在听到仆人要去给大小姐送饭,也琢磨好怎么给这老头个痛快后。

赵宸眸光一凝,短刃渐起寒光——

“喜欢男人真的算不得什么!”卫国公神情认真极了。

赵宸简直惊呆了,也顾不上多想,忙以左手生生叩住比脑子慢了半拍的右手,本蓄势待发的气息登时一乱,连带着身子都晃了晃。

“您,您说什么?”

老头只当她是被戳中心事而慌张,不由怒其不争的斥道:“没出息!谁还没有过年少荒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平生几分飞扬:“再说了,老夫年轻时也曾像你这般,只要皮囊够好看,管他是男是女!”

赵宸强忍一刀捅死他的冲动,咬牙问:“你们做这个局…只因为觉得我断袖?!”

“你可别多想,老夫绝没有挤兑你的意思。”

赵宸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满心无奈。

要知道,刚才可只差那么一点点,这死老头就会被她抹断脖子!

她平复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好处您得了,脸面您今儿也溜回来了,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不怕我御前参您一本?”

卫国公眼中倏然泛起慈爱,笑着说:“我家那丫头到底还是嫩了些,要知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你小子心思一向活泛,又是个有仇不过夜的主,与其等你自己琢磨过味儿来,倒不如主动跟你把这事挑明了。”他含笑把酒杯向赵宸推了推。

赵宸不以为然地一挑眉:“您不是想就这么打发我吧?”

“当然不是,老夫请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谈笔买卖——”

一番不为人知的密谈过后,一老一少满意地对视了一眼,而后皆心照不宣地举杯示意,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酒过三巡,仆人来报,说是武王府来人接赵宸了。

谢绝卫国公的热情相送,赵宸默默向外走着。

此行虽说没多愉快,可收获却不小。

这卫国公到底是人老成精,心思通透得很,不仅将利用她骗来的好处,折换成财物分了她一半,还另外给了她一件,她惦记了很久的东西。

以及,一笔堪称丧心病狂的好买卖!

这也令她彻底熄了伺机找麻烦的心思。

正在她心情越来越好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孟雍的声音。

她先是怔了怔,而后驻足原地盘算了一会儿,才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等孟雍与韩烽远远看见她时,她本清亮的眼眸已然朦胧一片,脚下更是一步三晃,一副醉得找不着北的模样。

韩烽紧忙上前扶住她,一脸焦急地上下打量起来,直到确定这人只是喝醉了,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孟雍缓缓松开绷紧的眉梢,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轻声道:“咱还是早些回吧,府里都还挂念着武亲王呢!”

赵宸似被他的声音所引,茫然看了他一眼,忽然推开韩烽,痴笑着扑了过去。

只因迟疑一瞬,孟雍没能躲开,被她整个人挂在了身上。

“你长得可真好看!”她紧抓住孟雍的手腕,脑袋倚靠着他胸口,含混低笑道:“跟画里的姑娘似的——”

孟雍的脸色瞬时难看到无以复加。

尤其在察觉到对方的另一只手,竟缓缓摸上自己腰间时。

他忙钳住那只作怪的手,同时沉声道:“韩将军!还不快把你家殿下请开!”

韩烽大张着嘴巴,眼中惊恐交加,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赵宸打了暗号,而暗号的意思则是:别来管闲事!

“末、末将不敢!”韩烽涨红着脸说。

孟雍眉间紧皱,苏烟还守在湘王府外等着接应,他又不好在韩烽面前动手…

看着怀中满面酡红、一身酒气、还极不老实的赵宸,他沉着脸空出一只手,拎住对方的后衣领,半拖着向武王府快步走去。

赵宸被勒的呼吸一窒,边连连发着无意义的音节,边愈发不老实的挥动两只手,一只被孟雍抓住,另一只的幅度就更大。

直到右手成功探进孟雍那身长裘中,并向后腰处摸了过去。

孟雍彻底忍无可忍,猛地松开手,整个人作势后退。

然而,他虽然松手了,可赵宸却还紧抓着他腰间的束带——

砰的一声,二人摔在了雪地里,齐齐开始挣扎,画面瞬间变的不可描述起来。

韩烽不忍直视地别开眼,心里一万个想不通。

他虽不否认孟雍姿色足够惑人,但他更了解自家殿下,平日里看着是不大正经,可怎么也不会急色成这般样子!

难道这附近有什么异常?

这么想着,他神情渐渐凝重,边关注着雪地里扑腾的两人,边四下打量个不停,手更是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剑柄上。

而此时,地上的孟雍却是面沉似水。

赵宸不仅重的要命,劲儿还出奇的大,死活扒拉不开不说,还跟瘫烂泥似的黏在了他身上,左左右右把他摸了个遍。

就在他准备什么也不管,先把这醉鬼打昏时——

赵宸忽然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如同睡着了般安静躺在一侧。

被解脱的孟雍猛地站起身,发白的指节攥的微微作响。

半晌过后,他紧抿着唇解下沾满酒气的长裘,用其仔细地擦了几遍手,随手扔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扬长而去。

良久,赵宸才悄然翻身坐起,无视韩烽的问询,盯着自己的手不停眨巴着眼睛。

怎么没有呢?

第017章 您府上养人

“咿~~~咿——!”

赵宸捂紧耳朵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试图再回到睡梦中。

“未开言不由娘珠泪双流…只因为贪红尘下山私游…借雨伞两下里姻缘成就…”

被窝里的赵宸又蠕动了几下,直到外面腔调一转。

“骂一声无道君细听根芽…老王爷为山河奔走天涯…贼昏王窜了位谋乱邦家…”

额角兀自跳了几下,她终于翻身坐起,呆滞无神地看向声音传来处。

“…贼好比王莽贼称孤道寡…好比秦赵高指鹿为马…只骂得贼昏王无言对答…”

庭院中,孟雍一身浅青锦袄,发丝规整的高高束起,边低垂着眉眼来回踱步,边不时转换曲牌吊着嗓儿。

一颦一蹙,优雅得体,可谓是无意胜有意。

安坐在廊下的双喜,不自禁出神的痴痴端瞧,三魂七魄好似都被勾了个干净,连身侧近了人也没发觉。

“喜大总管,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慵懒轻佻的声调响在他耳边。

双喜想也没想的回问:“什么——”下一瞬,他浑身一僵,如大梦方醒,忙爬起身连连向后退:“三、三丈远。”

赵宸面上浮着层浅浅的笑,紧了紧外衣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二、二刻。”双喜顿时苦下脸。

眼前这人平日里什么都好说,唯独睡觉没得商量。

府中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不是上朝的日子,午时前主院不准有任何声响。

“您说得太对了,这绝对是白骨精!只一眼就能叫人迷了神!”见她一脸假笑,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双喜只好又说:“要不您还是把他赶走吧!不然这见天都在眼前晃着,谁能忍下不去瞧!”

赵宸依旧没吭声,只半倚廊柱静静看向孟雍。

后者好似刚刚察觉回望过来,还轻笑着见了个礼,似乎将昨夜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再两天就是太后寿诞了,在下说不得要多练练。”他一如往常般知礼,远远笑着说:“要是有什么搅扰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赵宸眯起眼睛:“老祖宗既然将先生托付在这,那自然要事事顺着先生心意。”

将孟雍接来府中后,她秉持榨干每一分好处的原则,把这事报给了太后。

老太太听过后很高兴,不仅做主将她的月例涨了一番,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最后则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照顾好孟雍。

拿了好处就得办事。

赵宸跟自己这么念叨了一句,被吵醒的郁气也就散了大半。

“好在先生的风寒痊愈了,不然御前失仪,可是要掉脑袋的。”她似在说笑。

孟雍微微翘起唇角:“多亏您府上养人。”

赵宸也笑了,眼睛都推挤成了一条线,而后不住的打量着他。

就在前日,俞太医为顺天府配的那些解药,凭空丢了整三份,而之后,武王府中便再没响起过孟雍的咳声。

按俞太医所说,服了他的解药,脉象便会隐有独特的波动,更会持续两日时间。

赵宸知道这事后,便在昨夜趁机装作酒醉。

一来为了验证孟雍是高手这个的猜想,二则是,想亲自摸摸岳珵说的那道疤,到底在不在孟雍腰上。

虽然疤没找到,但脉却被她探了个清楚——

孟雍被她莫名的目光盯得恶寒不止,借口广和园还有事,便匆匆离去了。

目送对方走远,赵宸眸光越来越暗。

武功再高终不过是肉体凡胎,无论是下毒,还是伙同他人围殴,总是有法能解,真正使她忌惮的,是至今都搞不清楚对方的目的。

这人就像团看不透的迷雾,直教人无从下手。

可近来发生的每一件事背后,又似乎都有这个人的影子,令她想躲都躲不开。

直觉告诉她,这人就是成心想将她扯进这些风波中。

微颤的睫毛将眸光遮住,她又恢复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样子,呲牙一笑。

既然这人如此费心请她入局,那她何不陪对方玩玩?

不过,这庄家谁做…就未可知了!

………

难得起个大早,赵宸也没闷在府里,洗漱好又用过早饭后,便带双喜出了门。

京城有六绝。

永定门的赌坊、珠市口的官妓、丽正门的戏园…松竹斋的物件!

“卫国公都交代过了吧?”她姿态悠闲的端起茶盏递到嘴边。

松竹斋的掌柜道:“回武亲王,老国公昨儿个便命人传了话,您且稍等。”

没一会儿工夫,掌柜去而复返,手里还捧着个木匣。

他小心翼翼置在桌上后,才笑着揭开:“您先掌掌眼,没问题再给您封上。”

上好木料制成的匣中,装的是一支八宝旒钗,不仅有些古旧,而且除了细微处似刻着什么以外,再无出奇之处。

赵宸就着锦帕拈起看了看。

整个旒钗金玉相接,上刻两行蝇头小字:世纷远以尘间,安此心方得欢。

太后为她取下表字时,曾提过母家陪嫁的一支金玉钗,是太后生母亲手所制,并在钗身刻上了这样一句话。

然而,十二年前宫中遭了窃贼,此物便随之遗失了,着实令太后伤怀了许久。

自听过这事后,赵宸就暗暗上了心。

毕竟这根旒钗除了是太后珍藏以外,再没有什么余外的价值,窃贼就算当时没注意一起偷出,事后也不会保留太久,很可能会就近变卖。

抱着这种想法,她一找就是好几年,直到昨天,卫国公才说他有此物的消息,并以此作为拉她入伙的条件之一。

“东西的来处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掌柜神色一慌,忙解释道:“这物件是店里去年才收来的,小人此前真不知由来,不然就是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留啊!”

赵宸笑吟吟地将旒钗放回匣中,轻声道:“本王可记得清楚,松竹斋一向是以非珍奇不收而自居,你真的确定初时不知此物价值?”

掌柜支吾了半晌,这才压低声音:“这真不关小人的事,当时那人来变卖此物时卫国公就在店中,也是他老人家认出并收下,寄存在小人这的…”

赵宸顿时被气笑了。

敢情卫国公那死老头,居然在一年前就预备算计她了!

“把变卖东西那人的样貌画下来,送去给顺天府江大人。”

第018章 别再弄丢了

永泰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太后的八十大寿。

慈宁宫正殿被装点得喜庆至极,殿内正中处舞侍红袖飘曳、姿态婀娜,正随着悠扬的丝竹声翩翩起舞。

赵宸歪歪斜斜地半靠着软椅,一手端着酒,一手支着脑袋。

太久没穿这种正服,令她浑身别扭不已。

可这件俏丽的金丝蟒袍,却是太后亲口嘱宫中为她做的新衣,为了老太太能高兴,她也只好忍着嫌弃穿来了。

木然看着这些无趣的舞乐,她不禁想起跟她一起进宫的孟雍。

这个时辰对方应该还在偏殿候着吧…

正在她心思乱跑时,耳畔忽然传来把奶里奶气的声音。

“人言站如松、坐如钟,更何况今儿这种日子——”说话的孩子微皱着包子脸,声音极低的责道:“您就不能有点正形!”

赵宸侧头看向他。

小男孩端坐在她身侧,腰板挺得笔直,两手规矩的扶在膝上,看着安静乖巧,好似方才根本没说过话一般。

八皇子赵漓!

赵宸好笑地一挑眉:“舒服不就成了?”

八皇子嘴巴微动:“人无礼而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家无礼则——”

“都是毛病!”赵宸一把捏上他的小胖脸,笑眯眯地左右晃着:“搞得别人不自在,自己也不自在,不图自在还活个什么劲儿?”

“放开我!万一被父皇瞧见——”八皇子涨红着脸低喝,身形却仍一动不动。

赵宸忍不住笑出声。

也不知宫里那帮老酸儒,到底怎么教导这些皇嗣的,眼前这小屁孩不过才五岁,竟就知道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了。

她笑着挤兑:“你想多了,陛下哪儿有闲心注意你?”

八皇子顿时小脸一黑,顾不上仪态,快速拨打开她的手,才又恢复之前的样子。

左右也没什么乐子,赵宸正想再逗弄他几句。

上首忽有宫人高声道:“诸皇子近前贺寿——!”

八皇子登时如得救般,忙随着皇兄们出列。

赵宸也跟着一瘸一拐晃了过去。

她年幼丧父丧母,所以自被接回京后,一直都是在宫中被当皇子养着,直到瘸了腿后才得以借机搬回王府。

“孙儿给老祖宗拜寿,祝老祖宗福如东海…”第一个上前的自然是太子。

赵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可还记得太子去年的贺礼——

太子又叩了个头,自怀中摸出个锦囊,僵硬到不自然地扯起唇角,看着才好像是在笑。

“这是孙儿求仙长赐下的道符,可驱邪避难,堪称仙家至宝,特孝敬给老祖宗。”

赵宸无奈别开头,太子果然还是那个太子。

太后眼中也有无奈,可到底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只笑着应了两声,便命人收下。

“母亲,太子出宫三月才得来此符,其中心意实属难得了。”楚皇轻笑着为太子说了句好话。

赵宸身旁忽然响起声微不可闻的冷哼。

手捧华贵锦盒的三皇子虽笑容得体,可眼底却满是厌弃与腻歪。

这倒也不怪他。

大楚太子沉迷仙道,整日不闻世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按理说,如此荒唐的储君早该被废了,然而楚皇偏偏极中意这个嫡长子。

无论言官如何弹劾,其余皇子又是如何出类拔萃,都丝毫动摇不了太子的地位。

而那些皇子中最出色的,正是这位三皇子。

“孙儿给老祖宗拜寿…”三皇子实实在在叩出了响,将锦盒朝前一递,“孙儿遍访各大家,请万余匠人共绣了这幅万寿图,盼老祖宗多寿多福。”

宫人忙上前取出盒中物,一左一右展开在众人眼前。

红底金丝、华贵非凡,其上的精巧手艺更是夺人眼目,美轮美奂得让人惊艳。

赵宸不禁暗赞,这三皇子可真是够用心的了!

太后也是高兴得很,不仅亲手扶了三皇子一把,还忍不住连夸了好几句。

被太后的夸赞以及周遭人的艳羡包围,饶是三皇子一向心机深沉,眼底也不禁露出得意,更是挑衅般睨了太子一眼。

只可惜,后者正闭眸凝神,抽空按仙家之法调息冥想,完全没接收到。

要说这只是让他有点挫败,那之后楚皇说出的话,绝对是让他一败到底。

“这万寿图心意虽足,但却也太过奢靡。”楚皇淡淡说着:“要绣上这样大一幅,所需人力、物力…皆不可细数,着实铺张了。”

他这么一说,太后倒有些下不来了。

大楚内宫素来勤俭,少有奢贵之物,这点还是太后自己提倡的。

楚皇见状又加了一句:“不过这毕竟是母亲的大寿,铺张些也不为过。”

太后是有了台阶,三皇子却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带着走回赵宸旁边时,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一拂衣袖。

赵宸默默往一边挪了几步,继续看着。

有三皇子如此大礼在前,之后的几位皇子虽也足够用心,可却还是难追风头。

唯有六皇子赵淳和包子脸的八皇子。

前者送了块祥瑞石,后者送了近十本手抄孝经,才分别得了太后与楚皇的夸赞。

赵宸看着只被夸了几句,便一味傻乐的八皇子,不自禁无奈摇头。

生在皇家可真是不易啊!

终于轮到赵宸。

她先是含笑上前叩头祝寿,嘴皮子利索地说了一堆吉祥话,而后忽然直起身问:“老祖宗瞧孙儿穿这身可还精神?”

玉面星眸,琼鼻红唇,纤细的眉高高挑着,搭上洁白玉冠、金丝蟒袍——

太后满眼喜爱:“精神精神,咱们宸儿就是个衣架子!”

赵宸挤眉弄眼地一抬下巴,不由惹得太后掩唇笑出了声,直到见宫人作势催促,她才忙捧着匣子凑到凤榻跟前。

“老祖宗,今年这寿礼,孙儿得自己送到您手上才行。”

“哦?是什么好东西?”太后笑吟吟地配合着探了探头。

赵宸微微一笑,将木匣打开,那根八宝旒钗就安安静静躺在其内。

无光无华,普普通通。

周围被她吊足了胃口、伸长脖子的人全都不免失望地摇了摇头。

本就与她有怨的六皇子更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正想借机说上两句挤兑一下——

太后一下敛了笑容,颤着手自匣中将其取出,边抚着其上的小字,边揉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些,可揉着揉着,眼圈便红了起来。

“真,真的是它?”太后的声音和手齐齐发颤。

皇宫清冷,帝王多情。

这漫长的一生,她从没有过什么稳妥依靠,唯有时时追忆着生母的教导与怜爱,才使她得以在这冷寂宫中枯熬几十载。

“世纷远以尘间,安此心方得欢。”

赵宸笑着取过金玉钗,爬起身半跪着凤榻,为太后戴在了头上,温声在她耳边说:“您的世安把它找回来了,您可别再弄丢了。”

第019章 戏乱满堂心

太后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绪,在命诸皇子各归各位后,单独留下赵宸,让她与自己同榻而坐,不住地问话。

这一举动,无疑令赵宸成了席间最惹眼的那个。

羡慕、嫉妒、恼恨…纷沓而至。

赵宸也不在意,一边陪太后说着话,一边贴心地为其布菜,直到——

“母亲,宫戏班已经准备多时了,您看?”楚皇笑问。

“哀家想先见见孟先生。”太后轻拍着赵宸的手,又忍不住满意地夸奖了一句:“多亏宸儿将人留下来了,哀家这才有机会一睹其人风采。”

赵宸扯着唇角笑了笑。

老祖宗啊老祖宗!您倒是如愿了,可您孙儿却得日夜提防着这人啊!

“宣名伶孟雍觐见——!”

“草民孟雍,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寿比南山…”

湖蓝长衫服帖地罩在他身上,身段粲然得让人移不开眼,低眉顺目那么一拜,更是直教人不忍地想上前扶他一把。

太后稍一打量,不由赞叹地说:“唯见先生音容,方才能信这人间真有绝世姿!”

一旁的赵宸忍不住一撇嘴。

没见过这人之前,她也还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白骨精呢!

孟雍又敛低几分眉眼,长长的睫毛将眸中清冷尽数遮下,绯红薄唇轻轻开合:“太后娘娘过誉了,草民不过是个江湖卖艺人。”

“老祖宗,咱还是赶紧开场吧!”赵宸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幅样子了。

太后笑着连应了几声,忙让人传宫戏班上殿。

孟雍则乖巧退下,回去偏殿接着备戏。

宫戏班当先开了场,一连几出要么是为太后贺寿,要么便是歌颂天下太平。

赵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想到这东西的来处,她不由看向谢端。

此时,谢端正倚坐下方首位,面上毫无表情地听着戏,心里却在因自己那位太子外孙而烦郁。

直到察觉有人盯着自己,他才蹙眉回望过去。

待看到赵宸一脸笑容,还遥遥举杯向他示意,他花白的胡须忍不住颤了几颤。

“老大人看着脸色不好啊!可是近来族事繁重累着了?”一旁忽然有人含笑问道。

谢端冷哼一声:“不劳丞相大人费心!”

“您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即为同僚又沾亲带故,本相关心下还不是应该?”丞相眯着眼抿了口酒,“再说,近来您族中的动静可是不小,本相着实为您忧心啊!”

谢端本就不好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搅和更是糟糕,连带语气也跟着不善起来:“丞相为免管得太宽!那是老夫自己家,老夫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丞相也不恼,反倒笑着说:“本相也是好心想替您分忧,您又何必这般冷硬?”

谢端扭过脸不再搭理他。

丞相与他一向不对路,更有着不得不对立的缘由,他会信对方的鬼话才怪!

赵宸竖着耳朵听完这一遭,忍不住抿嘴一乐。

朝上这两个老东西,说来没一个对她有善意,谢端仗着自己是国丈又是御史,见天想整治她这个皇室毒瘤。

而丞相——

赵宸瞥了眼下方一脸假笑的三皇子。

丞相不仅是太后的亲弟弟,同时也是三皇子的外公,其女做了十多年的皇贵妃,只因楚皇素来宠爱皇后谢氏与太子,而不得寸进。

这也令三皇子一直无力竞逐储君位。

至于赵宸跟丞相,不仅没什么过节,反而在外人眼里关系还极好,不过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虚情假意,怕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赵宸笑着往嘴里灌了口酒。

那批来路不明、想杀孟雍的杀手,之所以被她用来闹腾谢家上下,不止是为了出那口气,也是希望这两个死老头彼此猜忌、防备起来。

浑水才能摸到鱼!鹬蚌相争才有利!

也才好为她之后要做的动作,打个上佳的掩护,以及——

殿中乐声忽然一转,扮好行头的孟雍在众人注视中缓步走进。

绛唇粉颊,秋波入鬓。

宝蓝头面下青丝如瀑;红艳戏装里身姿如柳。

看愣了本满怀心思的赵宸,也看痴了殿内的一众贵人。

只一亮相便将风姿敛尽。

孟雍垂眸一笑,踏前几步盈盈福了一礼,示意场面开奏。

乐声中他拈指顾盼、莲步轻移,本就惑人的眉眼,此刻更是美好得不像话。

“…尊一声狱神爷细听我言:保佑我与三郎重见一面,得生时修庙宇…”

其声线婉转动听,春江柔水亦难抵半分,实不负顶尖名角儿的美誉。

“…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泪满面,过往君子听我言…”他流转的视线忽然掠过赵宸,只轻巧巧地一瞥却似生了钩子般。

下一瞬。

他那双如狐似凤的眸中溢满凄婉,人更似弱柳扶风般柔柔一跪:“…与我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薄命短,来生结草并衔环…”

赵宸狠掐了自己一把才醒过神,往常最厚的脸皮处,恼得微微泛着红。

这人是准备改用美人计了?

这一场由成冤到明冤,活灵活现得令殿中鸦雀无声,尽皆被掳走了神思。

太后更是攥着锦帕不住掉泪,连孟雍行礼退了场都还没止住。

害得赵宸也顾不上其他,忙低声哄:“好了好了,这不过是个故事,您别太难过了。”

老太太抽搭搭地一摇头:“这出哀家听过那么多次,可只这回唱进了心坎儿!”

赵宸无奈,只好一边继续轻声哄着,一边暗怪孟雍唱得太好。

她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可谁想,孟雍竟还备了另一出戏。

不同于上场的女旦,这出里的孟雍面带假须,大马金刀,所扮的赫然是个武将老生!

“…本帅言来听在心:怀中姣儿你教训,好好保护命残生…大将难免阵前亡…你若念在夫妻义…去金陵搬救兵…抚养小姣生,使一个眼色你快逃…”

他撩须长身而立,直将那丝英雄末路与奈何不得演进了骨子里,却又不失豪气干云。

这也使得殿中人此时都沉浸在戏中,还没听出什么戏外音。

唯有赵宸眼中忽生阴鹜,唇间越抿越紧。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臣不保二君王…老爷愿死不愿降…”孟雍作势拔剑自刎。

急促乐声过后,他依旧拄剑而立,状若尸身不倒。

一出好戏就此散场。

然而,满殿情不自禁的喝彩声里,此刻却不再只有赵宸一人,被这戏搅乱了心思!

第020章 本王好男色

冬阳偏西,风雪将歇。

马车缓慢行驶在长街上,路面轻覆的薄雪被轧地咯吱作响。

闷热车厢中,赵宸半靠软垫,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

被她盯着的人则毫无觉悟,先是随手将束发拆散,而后便闭眸假寐起来。

车内一时陷入死寂。

好一会儿,赵宸才轻声问:“先生难道就没什么想跟本王说的?”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流光溢彩的眸中似有不解:“您想听在下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今日唱的太久,他的声音明显少了分清亮,听起来暗哑又低沉。

“今儿的曲目都是先生自己选的吧?”赵宸冷不防向前倾了倾身子,在这本就不宽敞的车厢中,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极近。

孟雍向后挪了挪,垂眸笑问:“怎么?是有哪儿不合您心意了?”

他这幅乖巧知礼的模样,看得赵宸差点忍不住笑场,忙稍侧头缓了几个呼吸,才生生将唇间弧度勾成了一抹含怒冷笑。

“你给本王听好——”赵宸以手抚上他雪白的脖颈,笑意虽浓却半分不达眼底,随着手越收越紧,她眼中杀意更是丝毫不掩。

“本王虽怜惜你这身皮囊,但也不介意辣手摧花,你若真想死,本王会成全。”她的语气姿态全都无可挑剔,唯有纤细的手指毫无力道可言。

以至于在孟雍看来,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试图唬住雄狮的幼兔,哪怕鼓足劲儿武装着自己,还是外强中干得惹人发笑。

他轻笑着说:“在下虽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您,不过在下到底只是一介伶人,是杀是剐还不全在您一念之间?”

赵宸缓缓呼了口气才压住眼底的暗笑。

以对方的武艺,要是换作往常她还真不敢夸口。

但此刻,只要她想,完全可以在下一瞬拧断对方的脖子,让对方为他的自负买单。

“你真的不知道?”她附在孟雍耳边冷冷问。

十年前的边关,老武王便是如之前那出戏般,托付幼子、辞别王妃,独自策马赴沙场,自此一去不回——

先前在慈宁宫里,初时旁人还没听出什么。

不过到底是听者有心,等听出了其中的相似处,但凡有些心思的,自然都不禁联想到了老武王,并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注视向赵宸。

毕竟,孟雍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武王府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众人自然顺理成章的以为,这出戏是赵宸授意的,意在想要旧事重提。

无论目的是为了谋利,还是为了让人忆起老武王的荣光,又或者是别有它意,这种不上台面的伎俩,无疑都令他们腻烦和轻视。

连太后都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拐弯抹角的问了她好几次。

孟雍既不否认也没接茬,只淡淡道:“那出战太平又不是在下所创,而是前人据实所编排下来的,只不过此番由在下口中唱出而已。”

“若是因此给您惹了什么麻烦——”他微微垂低精致面庞,轻浅一笑:“那在下也只好代前人向您告罪了。”

赵宸渐渐眯起眼睛:“看来你是明知故作。”

她此时是真的开始考虑,与其日夜提防不如一了百了,干脆趁机弄死对方算了。

毕竟,这样一个心思不明又兼具武力的人,到底是好看不好留!

这么想着,理智便也就彻底压灭了那点色心。

她眸中愈发淡漠,五指微微屈起——

“在下不过是替您不值而已。”孟雍半分没有命悬他手的觉悟,自顾自继续道:“以老武王生前的功绩,您如今怎么也不应只得个亲王的空衔。”

听他居然转而说起这个,赵宸在掐和不掐里,暂时选了后者。

她的手缓缓向上移,以指腹摩挲着他消瘦的下巴,漫不经心地来回几下才捏住:“你确定这是在帮本王?”

“欲扬先要抑。”孟雍强忍下因嫌弃而骤起的颤栗,“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

赵宸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玩味笑问:“本王凭什么信你?”

“凭在下能为您救出岳珵。”察觉到赵宸手上一滞,他绯红的薄唇微微翘起:“便用此事,来做在下效忠您的投名状如何?”

“效忠本王?”赵宸嗤笑道:“别说本王只想太平过日子,压根儿不需要什么心腹,就算真的需要,也不会用你这种人微言轻的。”

她适时露出的不屑与轻视,令孟雍心中安定了许多,不由跟着笑了几声。

“您需要,无论是要保住岳珵,还是之后对付六皇子…”他眸中忽如蒙上一层薄雾,笑容愈盛:“在下可都能帮到您。”

赵宸此时只觉这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设计栽赃岳珵的是他,密会六皇子的是他,不停暗中添乱、屡屡碍事的也是他——

“您不想知道是谁害您断了腿?”他语声低沉难明,一双眸子满含蛊惑,“不想将暗处一直对您不利的人揪出来?不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赵宸忽然笑出声,手指随之加了几分力,瞬间在他脸上捏出了红印。

“你应知本王好男色,尤其是如你这般的绝色——”她的气息扑在孟雍面上,轻浅得过分又出乎意料的冷冽:“但本王更爱安稳,有命看见第二天的安稳。”

孟雍忍不住皱起眉。

前半句被他自动忽略,毕竟就算这人再色胆包天,他也足能自保,可后半句…

据他所了解的情况,这人明明一向都不是个好相与的。

极为记仇不说,还一肚子坏水,活脱脱一个地痞无赖,谁要是跟这人结了仇,不说要寝食难安,也要日夜防着,因为这人一准会伺机报复回去。

这也是为什么六皇子一发现岳珵来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灭口。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明知身陷危机,而不试图自救呢?

“安稳可从不是委曲求全就能得来的。”孟雍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笑着问:“再者,人害人总有个原因,您觉得暗中人为何要针对您?”

一抹惊色转瞬即逝,赵宸眸光暗下,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懊悔。

自己刚才怎么就没趁机掐死这人!

第021章 咱们是世交

这个问题的答案,赵宸自然心知肚明。

无论是当年老武王战死前的种种安排,还是她被接回京后诸般遭遇,都切实说明有人不希望她活下去。

至于原因——

她默默坐回原处,面无表情地盯着孟雍,半晌也没有言语的意思。

孟雍轻笑一声,边以锦帕擦着被赵宸捏过的地方边说:“要是在下没猜错,老武王的战死应是另有蹊跷吧?”

赵宸依旧默不作声。

老武王离去那天的场景,至今还清晰的仿佛昨天才发生。

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全都表明他对已经发生事,和将要发生的事早有预料。

可惜他似乎是不想自己的孩子怀怨,直到最后也没有多言半句。

以至于赵宸到现在也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老武王,又是谁在这些年里,一直想着斩草除根的不停暗害她。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去查!

孟雍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含笑自怀中取出一卷布帛,信手展在她眼前。

“在下对兵事一向感兴趣,尤其是大楚这位名帅所经之战。”他以指尖轻抚着有些陈旧的布帛,眉宇间不禁漫起丝怅然,“这是在下对那场楚魏之战的推演。”

赵宸并没注意他的神色。

她此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这卷推演上,更是越看越心惊。

从大魏犯境直到最后一战,其上的推演竟与当年实况半分不差。

二十余万长明军,三百余名阵前将领,一位统帅全军的耀眼名帅…尽数被囊括在这张轻飘飘的布帛上。

“依着在下的推演,那战本不该败。”他低眉垂目拢袖而坐,光线斑驳,那张面孔被映得忽明忽暗,“其中许多看似意外的变数,实则都是人为所致。”

老武王一生功参造化,十六岁便从军入伍,阵前骁勇无匹,二十余年间率军踏遍诸方敌国,或灭国、或收服,为大楚打下赫赫江山。

昔年更有大儒曾言:“楚之武王,乃为战而临的神祗,但存一日,世无匹敌,诸国帝王枭雄亦无一能安枕而眠,这天下,必会是大楚的天下!”

然而这位大儒似乎忘了。

这世间最险恶的从不是刀兵,而是纷杂诡谲的人心——

孟雍支开身旁的小木窗。

凛冽寒风霎时拼命向车内涌来,将暖炉中的炭火鼓动的一瞬比一瞬明亮,直到化为一抹刺眼耀目的猩红。

“那年的楚魏边关,便是被人精心准备好的葬身杀局。”他面颊旁散落着青丝,风起浮动间,他回眸笑望赵宸:“只可惜遗漏了您,竟让您活着被迎回了京。”

赵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问:“你到底是谁?”

“在下不过是一介江湖卖艺人。”他轻笑着将被吹得刺痛的手收回,虚虚贴近暖炉,“只因家师曾受过老武王恩惠,所以收徒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要立誓查清老武王之事。”

赵宸满眼怀疑地刚要说什么,马车忽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她提声问。

韩烽的声音传来:“殿下,后面好像有车在追咱们。”

赵宸边暗责自己大意,竟连被人跟着都没发觉,边掀开车帘探头向后望去。

长街尽头,一身粗布麻衣的谢四,跳下马车含笑向这边见礼。

她想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

“您可着实让在下好找。”谢四笑着说。

赵宸听着不禁笑了。

出宫城前她便吩咐韩烽,尽量往没人的地方走,多绕几圈,得了示意再回府,盘算的则是一旦和孟雍动起手,狭小车厢无疑对她有利些。

没想到无心算有心,竟令追着她来的好几拨人,一时间都到处找不见她的踪影。

唯有谢四,硬是依着车辙印寻来了。

她似无意般又往远处走了走,这才问:“可是雇主查出来了?”

谢四正色点头,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再不给您个消息,只怕我谢氏就不止是被丞相惦记了吧?”

赵宸只笑了笑,也不接话,默默等他说下去。

“家父并未猜疑您,只当您是为了出气才如无赖般搅闹,连族中也是如此想。”谢四满眼无奈地叹道:“真没想到,偌大的京城,竟无一人对您生出警醒!”

赵宸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别乱说,本王听不懂。”

谢四想起族中近来的大动干戈,不由苦笑:“在下一向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您不再危害我谢氏,在下也同样不会多管闲事。”

赵宸笑得和善极了:“本王可从不无事生非。”

“您放心,族中已经下了严令,谢氏子弟以后见您不说绕路,也会尽量不接触,家父也同样被族老警告了,相信您之后,不会再有机会与我谢家结怨了。”

赵宸忍不住笑出声。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她什么时候从祸害变成瘟疫了?

谢四摇头收起心思,暗暗瞥了一眼车中的孟雍,唇间翕动快速将消息说了一遍:“您府上这位,怕是不简单…”。

直到谢四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赵宸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处。

良久,她才回身冲孟雍灿烂一笑,钻回了车里。

“先生打算怎么帮我?”她如同换了个人,语气温善可亲。

孟雍笑问:“您不怀疑在下了?”

“先生不是说,你师父与我父王有故旧之情嘛?”赵宸笑嘻嘻地揽住他肩头,“这么算来,咱们可是世交,我又怎会怀疑自己世兄?”

孟雍笑着避开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人倒真是能屈能伸,明白原委后立马就能拉下脸不说,顺杆儿爬的本事也不差,倒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差劲。

赵宸见他不吭声,忙含笑改了口:“不知世兄准备怎么帮小弟?”

“您还是叫在下先生好了。”

“不行不行!哪儿能那么见外?”赵宸一脸认真:“要不这样,人前你是先生,我是殿下;这人后你是孟兄,我是世安,孟兄觉得这样如何?”

孟雍笑意愈浓,也不再推脱,直接转到正事上:“岳珵一案所谓的人证俱全,不过是六皇子一手捏造的,加上刑部尚书受皇命急于破案,这才顺势将岳珵下狱”

“孟兄果然有本事,竟将这些事查探的这么清楚。”赵宸适时奉承了他一句,也不追问对方打算怎么做,只笑着拱手:“那这事小弟就静候佳音了。”

第022章 丧病的买卖

路过广和园附近时,赵宸亲自将孟雍扶下车,脸上更笑得要多灿烂有多灿烂,好似寻到了什么失散多年的亲人。

孟雍忍不住摇头失笑,客气的出言告辞之后,头也没回地进了巷中。

而侍立在旁的韩烽更是心情复杂。

看着孟雍姣好面容上清晰可见的红印儿,以及身旁春光满面、含笑挥手的殿下,他头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家殿下真迷上这位名角儿了不成?

良久,赵宸缓缓收起笑,眼底也随之阴沉下来,轻声道:“跟弟兄们说一声,今夜开始巡防加倍,最少保证时时有三班人在主院附近。”

她顿了顿,又叮嘱:“让他们保全自己要紧,发现情况别往上凑,第一时间叫人。”

韩烽一脸正色应下,想了想还是问:“那属下呢?需要注意守护着哪儿吗?”

赵宸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边往车上爬边说:“不用刻意做什么,护好府中就成。”等坐稳了她才笑道:“收收心思,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半刻钟后,马车稳稳停在武王府前。

候在那儿的双喜忙跑来,惶惶拦下她说了好一会儿。

赵宸听着他的话,又瞧着周遭停的马车,不由轻笑出声,好在方才她就从谢四那儿听来了一嘴,倒也没什么意料之外。

安抚了双喜几句,她径直进了府。

主院正堂中茶香四溢,并没有双喜臆想中的大打出手,唯有气氛略显微妙。

卫国公靠坐上首,不时跟仆从问着话;朱崇远大马金刀地歪在椅上;朱礼则乖巧地站在父亲身旁,眼神止不住往外瞟,直到远远看见赵宸。

他忙出声提醒:“世、世安回来了。”

赵宸收起心思,未曾开口三分笑,几步走进,拱手道:“劳您二位久等!”

没等人老辈分大的卫国公先出言,朱崇远冷哼一声:“你这臭小子跑的倒快,我紧跟着你出宫都没追上,愣是白白在这儿遭了半天耳灾!”

卫国公斜睨了他一眼:“浑货到底是浑货,刚拉青屎那光景,老子都没嫌弃过,还见天抱着逗弄,现在上年岁了——”

“少他娘在这儿倚老卖老!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朱崇远冷冷盯着他:“还敢绑着世安出去给你拾掇脸面,当你那层面皮贴了金?”

自打二人在这碰了面,朱崇远便闷着一句话也没跟对方说,直到此时,才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火力全开不说更是半分不留情面。

“要不是你这老棺材瓤子还知道点分寸…”他从前那浑不吝的劲儿也上来了,不管不顾就是一通夹枪带棒,直让旁人一瞬也插不上嘴。

赵宸忽觉心头又酸又暖。

京城里如履薄冰的十年,几乎将她打磨得百毒不侵,好似什么也难不倒。

可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如今能有命安稳的活着,少不了眼前这人的处处周护。

自对方那年率军千里驰援,从死人堆里将她挖出来,到后来——

她心里泛起阵说不出的柔软,眉眼也不自禁跟着弯了下来。

卫国公见状鼻子险些气歪。

他本想着赵宸会出面打圆场,这才摆出副不跟浑货计较、老夫很自重的样子,不言不语的由着朱崇远骂了这半晌。

哪儿想赵宸竟只一味站在那儿傻乐,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气得一拍桌子:“你们别欺人太甚!”

赵宸这才回过神,忙凑上前:“阿叔,咱消消气,老国公毕竟是长辈——”

“什么狗屁长辈,要不是他爹有过从龙之功,给他赚了块金书铁卷,你当他敢这么无法无天?早他娘不知道缩哪儿装孙子了!”

赵宸有些尴尬的咳了咳。

卫国公之所以会来找她,为的可就是要谈些无法无天的事!

眼见老头一张脸黑如锅底,恼得眼珠子都红了,她只好低喝:“国公可别忘了还有正事!”

经她这么一提醒,卫国公才想起。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朱崇远,一拂衣袖向外走去:“老夫去侧院候着!”

没等他跨出门,朱崇远竟也跟着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赵宸:“我来也不是为别的,只是在寿宴上听说了些近来的事——”

“你阿叔虽然没什么权势,也没那劳什子的金书铁卷,但鞘中宝刀可还没锈!”他浓眉竖起遍染戾气,瞟着卫国公的背影扬声冷笑:“那些牛鬼蛇神谁要敢犯界,我就送他去见阎王!”

赵宸不禁又无奈又感动。

想了想,她还是拉着对方走到一旁,极小声地附耳嘀咕了一阵。

后者先是愣住,而后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古怪地瞥了一眼僵在院中的卫国公,轻咳着说:“那什么,那…那我先回府了。”

路过卫国公身边时,他呲牙一笑,全然没了方才的浑劲儿:“老国公有闲可定要来我府上坐坐,我那儿不少老物件…”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最后才坦坦然一拱手,带着一脸莫名的朱礼扬长而去。

赵宸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浑人倒也有浑人的好处,直来直去、心思干净不说,这性子也不别扭——

“您不会真跟我阿叔计较吧?”她轻声笑问。

卫国公闷闷地哼了一声:“老子可是看着那犟种长大的,他是个什么狗德行,我比你知道的清楚!”他斜了赵宸一眼,“总比你这只小狐狸好顺毛就是!”

听出他意有所指,赵宸眯起眼睛笑道:“该谈的咱那日可都谈好了,五成,少半分小子都不会陪您去玩命的。”

“你也不怕撑着!”卫国公胡子一颤压低声音:“如今冻土还没化,挖不下太深,便已经发现了你我想也不敢想的量!”

他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脸涨得通红:“老夫估计,朝廷挖走的才是支脉!”

赵宸也不由又惊又喜,权衡半晌才说:“等天儿暖些小子要亲自去看看!毕竟心里有了数,咱也才能合作的更好不是?”

也才好确定这死老头到底有没有忽悠她!

那日在国公府,二人谈下了一笔堪称丧心病狂的买卖——

卫国公的封地处,二十几年前曾有一座金矿。

在经过朝廷不停地开采后,于十几年前彻底废弃,连点金沫子也挖不出了。

然而,今年冬天那地方发了一次震灾。

这一震之下,离着废金矿一百多里处,竟被震出了金矿石!

第023章 空手套白狼

卫国公此时是越想越觉得亏。

他本以为被震出来的只是条支脉,甚至在以分五成金矿的条件拉赵宸入伙时,他都一直觉得主脉早被朝廷挖空了。

只想着,一来能打发赵宸这个小祸害满意,好把之前算计对方那篇儿翻过去;二来这种弄不好会掉脑袋的事,总得找个人跟他一起分摊风险…

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主脉这种狗屎运,竟这么丝毫不差的落在了他身上!

他想来想去还是没好气地一哼哼:“看可以,但有些话咱得说在前头!”

赵宸也没什么意外之色,只笑眯眯地等他说下去。

“倒不是老夫想反悔,实在是这情况你我之前都没预料到。”他拧着花白的眉,“一条支脉还好说,你我加起来总敢铤而走险干他一票。”

赵宸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笑问:“怎么?换作主脉您就胆儿突了?”

“哼,你胆儿大!你自己把风险都揽下?”卫国公冷笑:“私挖矿脉,罪同谋逆!更别说这条金脉丰厚得神仙都要眼红,你小子就是九条命怕也不够丢的!”

赵宸笑了笑,老头说得对。

她有贼心有贼胆,唯独缺了个好胃口。

“那您现在是想怎么着?”她噙笑拨弄杯盖,“总不好让小子忘了这茬儿吧?”

要是有可能,卫国公倒还真希望自己从没提过这事。

他沉吟半晌,一本正经地说:“老夫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这事既然入了你耳朵,那就合该要分你一杯羹,不过这分多少——”

“国公,小子知道您打得什么主意。”赵宸打断他,懒洋洋地向后一靠,笑问:“您是想再拉一方入伙吧?”

卫国公一脸郑重其事:“自家知道自家的能耐,这买卖光咱俩可做不成,咱想发这笔横财,说不得要再搭个伙才成。”

“可以,咱俩各拿一成半出来,或者直接三方各占三成三。”赵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想来您应该也不会是要小子多出一份吧?”

被一口道破心思,卫国公不免有些讪讪。

他之前琢磨了一晚上,想的可就是让赵宸出两成半,自己则掏个不到一成…

他清了清嗓子:“世安啊!你看,这么大一笔,咱怎么也得找个比咱有权有势的,这样一来人家肯定要多占点,你又不出什么人手,纯粹坐等着分钱…”

老头啰嗦了半晌。

大意无非就是:你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分你点就不错了。

赵宸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抿嘴一乐。

“有权有势又有胆儿的人,在大楚您怕是不好找!再者就算真找出来,万一人家跟您来个黑吃黑,您上哪儿说理去?”

她笑意愈浓:“最紧要的您可别忘了,那金矿所在的处州府,毕竟是您的封地,这事要是漏了,别人都能一推四五六,您怕是——”

这一番避重就轻,还真把卫国公绕进去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琢磨的人不够合适了,眼底也不由跟着多了分焦灼。

毕竟这眼看可就要开春了。

赵宸见状低了低声音:“不过,稳妥的人选倒也不是没有,而且以对方的权势,把咱俩绑一块也比不过,您要不要听听看?”

见她满眼狡黠直盯着自己瞧,卫国公心中的不详预感,瞬间放大了数倍。

待半刻钟后他走出武王府时,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忍了又忍,临上车之前他还是咬牙低啐了一口。

以后谁要是再跟他说人老成精这种话,他非吐对方一脸不可!

赵宸远远看见这一幕,忍不住乐出声,刚想进府,耳朵却不自觉颤了几下。

她眯起眼睛往院墙看了看,径直向后院走去。

空荡的院中青年束手而立,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暗色劲装因赶路而脏破,见赵宸走进,他忙单膝着地:“殿下!”

“赶紧起来,屋里说!”赵宸笑着扯了他一把,一瘸一拐当先进了屋。

火红炭炉上水汽氤氲,沸水止不住的咕嘟作响。

“属下收到您的信后,便赶去了地图所画之处。”青年说着自怀中掏出个布包,“按您所嘱属下细细验看过,那里并没有被挖出过的痕迹。”

赵宸接过展开,待看见那抹盈盈翠色才稍放下心:“周遭也没什么异常?”

“唯一有异的,是那里除了埋着您说的玉佩,还藏有一封信。”他将信递过。

发黄的信封上写着:陵儿亲启,字体苍劲有力,唯有笔锋处似因执笔者的不稳,墨迹不免稍有些偏斜。

赵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不避讳青年还在便信手拆开。

她逐字逐句看得极认真,时而蹙眉,时而轻叹,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落款处。

父肖青山绝笔!

良久,她轻声问:“迎春,你应该见过肖青山吧?”

青年先是一怔,而后回忆着说:“是见过几次,不过那时属下年纪尚小,记得不是很清楚,倒是家父与肖将军一向要好。”

“他有妻儿吗?”赵宸又问。

“他还未等婚娶就随老武王去了边关,连天战事下哪里还顾得上,之后大魏犯境,永昌失守,他便殉城而亡了。”

赵宸默默想了一会儿,将信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个。”

迎春疑惑接过,只几眼便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问:“翠儿,翠儿是肖将军的孩子?”

赵宸将玉佩拿在手上,以指尖蘸了些茶水滴在侧角。

水珠笼罩下,微小处被放大少许,才使那处刻着的肖字得以被看出。

“这是肖家信物,大概是肖青山死前,同那封信一起送出去的。”她垂眸低笑:“小时候我曾见过这玉佩一角,多半年前,我在街上遇到翠儿,偶然在他身上又看到了这东西。”

当初要不是她眼神够好,那一瞥之下或许还真注意不到。

迎春恍然:“原来您不是因为喜欢翠儿…”自觉说了废话,他忙转开话题:“您的意思是翠儿之所以被杀,是因为肖将军?”

赵宸轻笑念道:“…若日后再遇险境,当持此物取出为父所藏…交于朱崇远…”

“肖将军早察觉到自己会死,还提前留了东西——”迎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渐渐复杂难明。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等明儿个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赵宸伸了个懒腰,笑道:“天都要黑了,让人备车马,该去接我那小美人儿了。”

第024章 还真是好骗

天边渐渐漫起薄黑,沿路随之亮起零星灯火。

赵宸抱着狐裘手笼晃荡在巷口,一边无意识地踱着步,一边不时朝内张望。

直到一捧朦朦晕染的昏黄,映亮那抹持灯而来的细瘦身影。

灯火中,孟雍乌裘披发,眉眼低垂,容色一如往常,似安宁更似幽寂。

赵宸不自禁多看了他几眼。

没等挪开视线,孟雍便回望过来,轻浅地弯了弯唇角,既不失礼也不亲近。

“日后在下自己回府就行,不好总劳您亲自来接。”他走近客套了一句。

“那怎么行?”赵宸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灯笼,边走边说:“这夜黑风高的,那位苏姑娘又不在,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不亲自来接我可不放心!”

孟雍瞥了一眼她的小身板,只无声笑了笑,也没再推脱。

直到赵宸作势要扶他上马车,他才轻声道:“在下自午后就一直坐着,这身子都坐乏懒了,您且上车,在下还是跟着走走路好些。”

赵宸想起之前车里的事,又看了看他面上还未消去的指印,笑着说:“那就都不坐车,我陪孟兄一起走走。”

“韩烽,你在后面跟着。”

见一时半会儿甩不脱对方,孟雍也只好当先向长街另一端走去。

赵宸笑得更灿烂了,拖着脚快追了几步。

路面积雪白日化了大半,此时被夜里的冷风一吹,顿时结成了晶亮亮的薄冰,连雪花落上都会很快被风拂开。

孟雍看着一瘸一拐费力跟着的赵宸,想了想,还是停住脚步。

“恩?怎么了?”正满怀心思的赵宸抬头问道。

孟雍默默摇头,将自己宽大的衣袖递到她手上,而后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

赵宸攥着柔软的绒面,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孟兄?”她唤了一声,见对方不应,便扯了扯手上的袖子。

“您说就是,在下听着呢。”他这才淡淡道。

“你应该知道是谁要杀你吧。”

孟雍轻笑反问:“谢四不是跟您说了?”不等她答话,他继续道:“在下查到了人家的秘密,所以人家买凶来灭口,在下也只好借机躲去您府上。”

赵宸暗暗一撇嘴:“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在下查到的想必您也都知道了,翠儿的身世、肖氏信物…”他含笑回眸看了眼赵宸,绯红薄唇轻挑:“以及,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他。”

买凶杀他的人,同样是杀翠儿的凶手!

赵宸干笑道:“先生忽然这么坦白,倒是让本王有点怕了。”

他也不在意话里的挤兑,只笑着说:“您与在下目的相同,那便是同路人,既是同路自要坦诚相待,不然由着猜忌岂不平生嫌隙?”

“那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要坦白的?”

“殿上那出戏,并不是坑害您。”他睫毛轻颤,眼眸稍弯,“自始至终,在下都是真心实意在帮您。”

赵宸没接话,只默然垂头走着。

自打从谢四那儿知道了杀手的幕后指使,她也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不然之前也不会态度骤变,跟对方攀什么亲。

“欲扬先要抑,只有让人愈发轻视您,您才不会惹来有心人的忌惮。”他笑容浅浅透着股清冷,“暗处风云貌似宽待您,还是因为您毫无野心与威胁。”

赵宸装作受教般低低应了一声。

这些年里,她一直努力去做的,可就是让所有人都瞧不上她。

只不过现在目标里又多了一人——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她吸了吸鼻子:“自边关回京,我本只想安稳把这辈子混过去,谁想三天两头有人要杀我不说,还把我这腿给弄瘸了。”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眸,灯火映照中多了丝晶莹:“这么大的京城,我也没个能指望的,只能每日提心吊胆的活着,生怕哪天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她絮絮叨叨的倒着苦水。

即使她看似很努力的在平稳声音,还是有缕哭腔不停在孟雍耳边打转。

孟雍忍不住侧头看向她。

整日没得闲的赵宸,此时还穿着那件俏丽的蟒袍,外头松垮垮地系着身白裘,垂到脚踝的长度,使她的身量愈发显得娇小。

一张如玉雕琢的小脸上,眼眸红通通的忽闪着,像极了被关在笼中的兔子。

他忽然想起之前马车上,对方那副强装凶悍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正想好言安抚她几句,却见她正拎着他的袖子往脸上擦,那些温热的晶莹全数被抹了上去。

他面色一僵,眼角忍不住跳动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稳住面上的表情。

赵宸像是完全没察觉身旁人的恼气,仍自顾自的边拿对方衣袖擦泪,边垂头念叨着。

“…我知道是害死父王的人想斩草除根,也想找出那人,不说为父王报仇,至少也能有个方向防备,不至于总这样日夜都如惊弓之鸟。”

她状似沮丧地叹了口气:“可想害父王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攻打过的国家、杀过的敌人、那些因为怕他而睡不好觉的帝王枭雄…”

“这些,这些人都想父王死,也都可能是要杀我的人——”她顿了顿,自觉酝酿的差不多了。

下一刻,她直接哭出声:“孟兄,要不我干脆不查了,直接等死算了。”

孟雍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赵宸挺顽强的,不仅在四面楚歌之下还能活到现在,而且还知道主动出击去追查当年的事。

这也使得他对赵宸的感观不好不坏,觉得这人总归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可对方现在却是这幅怂样,直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不过聪明人更不好控制,倒不如这种——

这么一想,他心情好多了,表情语气也跟着柔和起来:“蝼蚁尚且贪生求活,更遑论是人了,您要是一心等死,那才真的离死不远了。”

他扯回早已脏湿的衣袖,一手握住赵宸的手臂,一手摸出锦帕递给她。

“不管当年那场杀局被做得多缜密,只要那是人为谋算的,便终究有迹可循。”他手上紧了紧,语声极轻带着丝诡异的蛊惑:“咱们如今不就抓住了其中一根线?”

“只要咱们一点一点查下去,事情总有大白天下那日,您也总有过上安稳日子的机会,可要是现在就放弃只想着等死,您怕是只能不明不白的做个孤魂野鬼了。”

赵宸暗自冷笑。

这人不去建个邪~~教还真是可惜了!

“那依孟兄看我如今该怎么是好?”她眨巴着通红的眼睛,满面迷茫无措。

“明天咱们先去将肖青山留的东西取出来,然后等在下将岳珵救出,咱先把您这腿的仇报了…”孟雍有条不紊地说完,又安抚道:“放心,一切都有在下帮您谋算。”

赵宸含泪对他笑了笑:“真是多亏有孟兄——”

待这样一路走回武王府后,各怀鬼胎的两个人才寒暄着分开,各自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二人齐齐不屑一笑。

这人还真是好骗!

第025章 无事献殷勤

熹微晨光自雕花窗棂照进屋内。

床上的赵宸倏地睁开眼睛,又兀自闭上。

没一会儿,外间响起叩门声,没等到回应,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径自靠近。

赵宸无奈地眨了眨眼睛,扯着被子快速坐起。

这些年里,她可从没用过人近身伺候,更是连房间也是极少让人进——

她紧裹被子,直直望向推门走进的孟雍。

“听喜公公说,您往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不然气就不顺。”他边说边放下手中的东西,“不过今儿咱们还有事要做,在下也只好冒昧打扰了。”

他自顾自说完,慢条斯理地把衣袖挽起,将莹白如葱根的十指缓缓浸在水中,拧好了热棉巾递到赵宸面前。

“您先擦把脸,厨房已经备好饭了,等吃过咱们就可以走了。”

赵宸依旧一脸木然,仿佛还没完全清醒。

孟雍摇头失笑也不再多言,轻巧几步走近,微弯下身子将棉巾擦在她脸上。

潮热掺杂着馨香,热气嘘得人眼皮直发沉。

棉巾下小人儿闭起眼睛由着他摆弄,心思也不知飘去了哪儿。

孟雍似无意般瞟了一眼屋角处,又左右看了看,这才收回眸光,细细给她擦了起来。

他伺候起人倒也是真熟练,毕竟学戏时为了多求些本事,说不得要讨好师父,像这种事,他不说做过万遍也差不多了。

只不过眼前这张小脸儿,着实白嫩的有些过分,好似一戳就会破。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

见对方迷糊着挪了几下,而后歪歪斜斜地靠上床栏,孟雍不禁又弯了弯唇角。

这小东西别的不说,可爱还是有那么几分的,尤其是此时这么半睡半醒…他随手搁下棉巾,以指尖绾起她那些散落的发丝,正准备替她束回去——

赵宸忽然睁开眼睛。

明亮清澈中隐有几丝漠然,又转瞬即逝。

她眯起眼睛笑道:“没想到孟兄不止长得好看还这么贤惠,要是以后都能…”

灼烫肆意的呼吸扑在孟雍面上,令他整个身体都不禁僵了僵。

只一瞬,他眼中又恢复往日清冷,对这个色胆包天觊觎他的人笑着说:“水还热着,您起来洗洗吧,在下去外面候着。”

等对方头也不回地走后,赵宸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常言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奸应该…不可能吧?

盗的话…她四下打量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想着反正左右没吃亏,还享受了一把,她也不再费心去琢磨,简单洗漱过后,穿戴整齐晃荡出了房门。

前院中,孟雍只扒了几口稀饭,便在武王府独特的用饭氛围中匆匆走出府。

直到一刻钟后,赵宸才一步三晃地出来。

迎春扬鞭一挥,马车径直出城,一路沿官道向京郊驶去。

直到停下,车内一直打瞌睡的赵宸才清醒了点,探头向外看了看。

不大不小的村落安静坐落在远处,对比起城中,这里绝对算得上是荒凉,除了零星飘着的几缕炊烟,只有不时响起的狗吠声。

“确定是这儿?”她又左右看了看。

迎春点头:“按信上所写,最里面那户应该就是咱要去的地方。”

这时,孟雍忽然道:“绕过这儿,从后面进。”

枯枝杂乱丛生,积雪拥挤堆砌。

孟雍并未理会左顾右盼的赵宸,只以指抵唇,轻轻打了个呼哨。

低徊的哨声未落,远处便现出一抹蓝衣身影。

苏烟疾步走来,躬身一礼。

“可有异况?”孟雍轻声问。

“只有些杂鱼守在这里。”苏烟当先引路,带着几人向角落处走去,“从这里走可以避过村中那些眼线,只要解决宅院里守着的人,便可不惊动对方取走东西。”

赵宸默默听着,眸光渐渐沉下。

没想到对方不仅对信中内容一清二楚,还提前将苏烟遣来此处探查…

“留神看着点路。”孟雍忽然拽了她一把,绕过那处极不明显的雪坑才松手。

“这哪儿有路,雪都灌进我鞋里了——”赵宸适时抱怨了一句,又问向苏烟:“还有多远才能到啊?”

苏烟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您既然这么脚不沾尘,又何必跟着来这儿?”

“因为是孟兄叫我来的啊!”赵宸一抬下巴,熟练地扯住孟雍的衣袖,笑着说:“还是孟兄了解我,知道我肯定不想在府上干等…”

孟雍好笑的看了她一眼。

这人倒还真是能一本正经的胡扯。

要不是因为对方如果没第一时间看到东西,很可能会猜疑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他又怎会想带个如此碍事的拖累来。

苏烟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别动手动脚的!我们东家可最是好洁!”想起上次的事,她面色更加不善了,作势就要把赵宸扯开。

赵宸摇晃着往好洁的孟雍身上一靠,指向前方忽现的小径:“看,咱是不是到了?”

“是,您别再闹了。”孟雍扶着她止不住偏斜的身子,转而对苏烟吩咐:“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情况。”

待一脸恼气的苏烟再次回来,几人才无声踏入小径。

七拐八绕趟过厚厚积雪,一直看不真切的宅院才出现在几人眼前。

赵宸低声道:“迎春,去把里面的人解决掉。”

苏烟本想跟着一起,毕竟里面人数不算少,可却被一脸笑意的孟雍拦下。

既然人家诚心想展现一下实力,那他们又何不成人之美?

赵宸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费力扒下自己的鞋叩了叩。

直到半化不化的雪块不断被抖出,她才捏着湿答答的袜子叹了口气。

要做好一个瘸子也是真不容易!

她来回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几眼,这才抽出一直插在靴中的华丽匕首,略显笨拙地割向绒裘内衬。

然而废了半天劲,也只割开一点。

孟雍看着她那双秀气十足的小脚,忍不住笑出声,想了想,还是上前扒拉开那把中看不中用的匕首,随手两下替她扯开了那层绒裘内衬。

阻拦不及的苏烟气不过的嘟囔道:“真这么娇贵就该待在金丝笼里别出来!”

赵宸也不在意,用内衬把脚包了几下,又麻利的穿好鞋子,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是这个笨女人根本没探清这里,还有那个碍事的孟雍盯着,她哪儿犯得上这样狼狈的做着跑路的准备?

耳听极远处那阵轻微悠长的吐息声,她低垂的眸中越来越暗。

这只可不是杂鱼!

第026章 咱们一起死(二更)

赵宸默默估算了下那人离此处的距离。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要不是她耳朵够好使,暗处那人又没设防的调息聚气,怕是连她也难察觉到村中竟隐有高手。

她瞥了眼笑吟吟的孟雍,又看了看一脸不爽的苏烟,最后转向默默走来的迎春。

怎么不露痕迹的跑路,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先拿到东西——

“殿下,都收拾干净了。”迎春轻声道。

赵宸点点头,扯着对方借力站起身,也不招呼另外两人,当先向宅子走去。

两进的宅院于这村中稍显突兀,半敞的宅门中飘散出新鲜血液的气味。

赵宸忍不住嘟囔:“怎么弄得这么血腥…”

这是生怕惹不出暗中那人啊!

迎春也不解释,只垂头道:“是属下大意了。”

“哪儿血腥了?怕不是您稍见点血都受不了吧!”苏烟忍不住嗤笑了一句。

这时,孟雍忽然回头远望了一眼,只一瞬又疑惑收回。

见他依旧没察觉到,赵宸更没闲心拌嘴了,只默默将五感放到最大限度。

寂静的宅院中,几人的脚步声不停回响。

穿过前庭,拐过回廊,几人停在一间极不起眼的屋子前。

迎春得了吩咐,开始以步丈量着地面,直到找准了信中所写,才蹲下摸索起来。

屋外墙角处有着一处极不明显的凸起。

他以指尖叩了叩,待确定后才猛地发力,五指登时陷入其内,向后一抓才将外层遮掩取下。

赵宸将玉佩递过,在其嵌入墙壁的一瞬,细微机括声倏然响起。

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赵宸心里微有焦急,不等机关完全敞开,便将手探入其中,快速把东西取出来顺手塞进怀里。

与此同时,孟雍的斥责声传来:“你这是干什么!万一里面还有别的——”话未说完他忽然止住,猛地回身望去,眸光骤然沉下。

“孟兄多虑了,我这不是心急嘛!”东西已然到手,赵宸再没什么顾忌,弯着眼眸笑道:“下次!下次我绝不这么莽撞了!”

孟雍此时也顾不上再责怪她,冲苏烟使了个眼色后,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

“有高手带人来了,快走!”苏烟当即低喝。

话音未落,孟雍快速钳住赵宸的手臂,扯着她快步向后院走去。

二人此时都不禁有些后悔。

身后所谓的高手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高,可因着有彼此在场,他们又势必都不能出手,而要是单靠苏烟跟迎春——

“分头走!”赵宸脱口而出。

“不行!”孟雍想也没想,手上抓的更紧了。

谁知道离了他的视线,这小东西会不会没命!

余下二人此时已经与对方动起了手。

赵宸他们察觉到的高手是个老头,一身老农的装扮,红脸、浓眉,体形魁梧,手上还舞着两把板斧。

一把牵住苏烟的长鞭,一把架住迎春的佩刀,虽有些吃力但还是缠住了二人。

迎春边战边作势抽身退走,一心只想着去保护自家殿下。

这也使得苏烟压力倍增,不由恼得直咬牙:“不解决这人谁也别想好!”

正在他犹疑之际,赵宸忽然远远喊道:“弄他!先不用管我,我跟孟——”没等说完,她便被孟雍半架着向后跑去。

老头是被拦住了,可还有杂鱼朝他们追来!

“孟兄,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吧!”赵宸无奈劝道:“我这腿脚也只会拖累你,把我放下你还能跑快点…”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只差跪地来一句:求求你离我远点吧!

孟雍虽然一直充耳不闻,但还是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夫妻还大难来时各自飞,你我相识尚浅,孟兄实在没必要为我搭上性命。”赵宸不死心地继续劝:“把我放下还能吸引开几个人,这样你逃生的机会也大…”

这人的闲话还是太多了。

孟雍瞥了她一眼,似有些生气:“您这是把在下看做什么人了?丢下您来求活?在下可做不到!要死——”他傲然勾唇,眉宇间满是坦荡:“咱们一起死!”

赵宸被他这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要不是明知对方武艺高绝,保不齐她还真就信了这鬼话。

看来这是遇上对手了!

“别担心,我们都不会死的。”见赵宸像是吓傻了,他侧头轻声安慰了一句,又说:“后院有口枯井,一会儿您跟在下一起跳,不要反抗,信在下一次。”

潮热的气息划过赵宸耳侧,暖融融得有些发痒,令她顿觉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

这时,孟雍忽然松开一直紧锢着她腰间的手,回身将一侧堆着的杂物推落。

下一瞬,他抱起赵宸钻进了后院,快速来到井边。

一手穿过她腋下捂在她眼睛上,一手麻利扯过长绳,只一挥便系在了院墙旁。

钳着赵宸跳下井的一瞬,他猛地一掷,手中绳头瞬时被他甩出了墙外。

“抓紧在下。”下坠的呼啸声中他的声音清晰可闻。

赵宸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不止,人却乖巧地紧抓住箍在腰间的手臂。

下落中,孟雍脚尖微不可查的在井壁上点了几下,直到将坠力卸的差不多了,才由着自己跟赵宸径自往下摔。

下一刻,二人掉落在井底,垫在下面的孟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孟兄孟兄!你没事吧!”赵宸忙爬起,精准无误的压在,自己方才趁机用手肘狠怼过的地方,还嫌不够的用力按了几下。

对方当初那一爪子如今可算讨回来点了。

胸口处的火辣刺痛,令孟雍倒吸了口气,强忍着捂住对方的嘴,同时哑声道:“别出声——”

入手处一片温软。

上方不停响起脚步声,而后纷纷从井口走过,奔着孟雍做出的翻墙假象追去。

赵宸稍稍松下心,嗅着口鼻间那股子馨香,懒洋洋地往孟雍身上一躺,不偏不倚又正巧压在他胸口上,直让他觉得伤上加伤。

好半晌后,外面再无声响。

“您能起来了吗?”孟雍有些别扭的松开已经湿乎乎的手,轻推了她一把。

赵宸哼哼着挪了几下,有气无力地低嚷着:“起不来了、起不来了,我受伤了。”

第027章 分什么你我

孟雍闻言一惊快速坐起,循着微弱的血腥味找去。

被丢在地上的赵宸又哼哼了几声,颤巍巍地自怀中摸出夜明珠,连声道:“手,手——”

孟雍这才缓下一口气,夺过夜明珠借着光亮扯过她另一只手。

他算是发现了,自打遇上这人,他那好洁的毛病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拎起对方白嫩小巧的手腕,他小心地将嵌在其掌心的碎石一一拔出,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片,直忍不住皱眉,想了想,还是悄然为她点穴止血。

赵宸佯装不知的蹭到他膝上枕好,时不时还应景地喊上一两声疼。

“都让您抓紧在下了。”孟雍垂低头仔细在她伤口中挑着石头渣,忍不住责道:“咱们这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要是没处理干净伤口就合上,怕是会肿起来…”

赵宸有些心虚地扭开脸。

要不是心思都用在怎么不着痕迹暗算对方,她又怎会不小心被碎石头扎到?

对,还是怪这死白骨精!

这么想着,她心里舒坦多了,吸着鼻子奉承道:“没想到孟兄懂得这么多。”

许是周遭狭小静谧得让人安心,他竟含笑讲着:“从前在下学戏的时候,练不好可是要挨手板的,挨了手板来不及包扎,这尘土灰石都钻进了伤口——”

“可你的手现在还是很好看。”赵宸盯着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有些吃味地说:“比姑娘家的手都好看。”

他忍不住失笑:“那都是为了场上看着效果好,师父帮着打理的。”

“像现在这样?”赵宸眨巴着眼睛问。

他忽然沉默,好一会儿都没再出声。

赵宸疑惑地抬眼看向他。

微弱莹光中,他方才被笑意摹弯的眉眼,显得愈发惑人,像极了话本里的灵物,唯有敛低的眸中幽寂难明,似有暗潮涌动。

她看着看着,忽然砸吧着嘴问:“孟兄是不是饿了?”

孟雍怔了一瞬,才轻笑:“确实有点。”话音未落,便见她又把手伸怀里了。

“好在我早有准备!”她献宝似的掏出个油纸包,“今儿早上刚出锅的烧饼!”

孟雍忍不住被她逗笑:“您先放怀里捂着,等弄好了手咱们再吃。”说着,腾出一只手作势要帮她把纸包塞回去。

赵宸寒毛都竖起来了,噌的坐起身,顺势扯回受伤的手,强笑道:“不用弄了,我又不上台唱戏,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孟雍也没多想,见拗不过她,也只好取出帕子为她包扎上。

几个还带着体温的烧饼,安静躺在纸包中。

赵宸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而后又极为自然的重新躺回他膝上。

“要我说,孟兄该多吃点才是。”她挪着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含混不清的说:“吃得少了,身段看着是又匀称又好看,实际上没几两肉,容易体弱不说…”

孟雍慢条斯理地吃着烧饼,耳听身前人的絮叨不停含笑点头,直到整个吃完,才忽然打断她:“左右闲着无事,不如咱们看看肖青山留了什么吧?”

赵宸不由噎了噎。

她绕来绕去这么半天,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闲话家常,想的可就是糊弄过去,等自己找机会看过东西,再决定要不要掉包——

“这黑漆漆的能看见什么?”赵宸干笑着说:“等回去再看也不迟。”

孟雍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向她:“在下眼神还算不错,而且这不是有夜明珠吗?”

安静了一瞬,赵宸挪蹭着往他身上爬了爬:“如此良机,孟兄别这么不解风情,你我谈谈理想抱负不好吗?再不济,聊聊感情也好…”

孟雍勾了勾唇角。

这人也真是豁出去了,伎俩被识破后垂死挣扎不说,居然还色心不改。

他瞟了一眼那只搭上自己肩头的手,也不发恼,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这是他头回这么称呼赵宸。

简单的两个字于百转千回中,染上了几分缱绻,也沾惹了些许风情。

赵宸顿时陷入浑噩,仿若生了魔障,只觉窍中神魂都要随着那缕清音跑走了,眼前人的五官逐渐模糊,直到完全被她忘却。

只记得对方绝世无双,自己甘为其死。

一瞬未到,体内功法忽然自行运转,清明瞬时随之归位。

赵宸险些被气笑了。

居然趁她不备用这种阴招!这还真是活脱脱的一个白骨精!

孟雍也不禁有些犯嘀咕。

一来他到底是头次用这种江湖把戏,也不知道能不能生效,二来但凡对上心智稍坚之人,这玩应儿可都不会有多大用。

不过见她眸光涣散,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只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成功了——

突然,赵宸猛地将他摁倒在地,一张脸更是凑得极近,呼吸如烈火般灼人,嘘的他脸颊发烫。

黑暗中,她往日明亮清澈的眼睛,更是直勾勾看着他,纯粹间混杂着如雾霭般的迷离,竟平白让人生出无从抗拒之感。

柔软发丝兀自垂落在他脸上,细碎得发痒,她嫣红的双唇紧挨着他面颊动了动,轻声呢喃着:“你可真好看…”

孟雍面上霎时一阵青一阵白。

他怎么也没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说,竟还被个断袖轻薄了!

他阴沉着脸扯开压在他身上的人,轻巧地往旁边一丢,坐起后实在忍不住拂了几下身上。

还没等他自己动手取出东西,地上的赵宸忽然哼唧着爬了起来。

“诶?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一脸茫然地问向孟雍,好似什么也不记得了,“刚才孟兄是不是叫我——”

赵宸努力做出思考的样子,心里却不禁回味着方才,以至于面上表情极度混乱,看着倒还真像中了药刚清醒的样子。

无辜的直让孟雍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您只是睡着了发梦而已!”他清冷冷地说了一句,忽然问:“您这样不愿将东西交给在下看,难不成是信不过在下?”

赵宸垂低眼眸暗含冷笑。

这是唱完了红脸又要唱白脸啊!不愧是名角儿,这戏倒还真是多!

“哪儿能呢!”她笑着凑近却被孟雍躲开,只好坐倒在一旁,“孟兄肯帮我,又肯做我的同路人,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信不过?”

她笑嘻嘻地在怀中一摸,将东西递到对方面前,眨着眼睛说:“既是同路人,还分什么你我?”

第028章 您还有在下

孟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东西将其拆开。

几封发黄的信件、一块铜制令牌、以及一卷…遍染血迹的布帛!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将手伸向血书。

“不如在下读给您听如何?”孟雍笑着扯住其上一角,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那自然最好。”赵宸讪讪松开手,跟着笑了两声,转而拿起铜牌把玩着。

孟雍也不在意她的小动作,径自借着微光轻念起来:“…永泰九年冬,边患频发之下,武王亲率长明军扫荡草原各部族…”

他的声音渐转低沉,使人不知不觉间,便陷进了这段马踏山河的岁月——

草原各族连年侵扰大楚边境。

无论是为了迫使大楚开放边贸,还是为了恢复百年前的朝贡制度,其目的都不外乎是想为部族子民,求来一条稳妥的生路。

然而这无休无止的纠缠,非但没让他们达成目的,反倒为他们自身招来了祸事。

刚坐稳帝座的楚皇,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儿肯受这些“蛮夷小族”的胁迫,大袖一挥之下,钦点幼弟武王为帅,命其兵发草原各部!

而肖青山正是随军一员。

漫天战火燎原,整日厮杀相伴,他随老武王平定一个又一个部族,不过一年,大半个草原便都陷落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也是在这时,他遇上了那名异族女战俘,倾心动情之下,不仅将其偷偷救出,还藏匿了起来。

直到当时的草原霸主那兰族,收拢各部后与老武王签订臣服条约…

战事结束了,女战俘也生下了翠儿。

他本想向老武王请罪后,好给其一个名分,不料异变却来的令他措手不及——

赵宸听到这儿,自地上的信件中挑出一封,寥寥几眼看完,这才递给孟雍。

逐字逐句都离不了绑架恐吓、威逼利诱。

以翠儿与其母亲的性命相要挟,又许以重利相诱,目的则是为了,邀肖青山加入他们所共建的组织。

一个自称为了平世间战乱、还天下安宁、卫黎民之所的民间组织。

孟雍眸中倏然泛冷,瞥向一直被赵宸把玩在手里的令牌。

其上赫然有着三个字——太平卫!

为了心爱的女人与自己唯一的孩子,肖青山答应了对方,自此加入太平卫。

“…永泰十二年,大魏犯境河西,某奉帅命镇守永昌…”

在这时,肖青山接到了第一个任务,同时也是最后一个任务。

对方命他临阵抗命,将他所镇守的前线第一镇失给大魏,并许诺此事过后保他可以一家团聚,自此远离战场安稳生活。

赵宸一一拆开余下的信。

字里行间不难看出,肖青山曾拒绝过这个任务,所以这几封太平卫发来的信,一封比一封言辞冷冽,最后则直接拿妻儿的性命逼迫他。

“这是个什么组织?也太上不得台面了!”赵宸嗤笑着把信收好,“拿女人、孩子来威胁不说,策反个人都这么费劲儿,孟兄觉得凭他们能害得了我父王?”

孟雍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接着读起血书:“…武王知遇,妻儿孤苦,某虽百战无惧,可在这二者之间却实是两难…”

永昌最后还是失守了。

不仅致使前线大败,也为那场楚魏边关之战,拉开了血淋淋的帷幕。

“…一己之私,累及同袍家国,某再无颜苟活于世…以血为书诉尽罪孽,望得见此物之人,能将真相大白天下…罪人肖青山绝笔!”

一字不落地念完后,孟雍直接将血书丢给她,再没有多看一眼。

赵宸将东西塞回怀里,又跟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靠,嘟囔着:“这人也是别扭,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留着命带翠儿他们隐姓埋名多好?何苦当了婊——”

孟雍拂开她,人不觉又多了几分孤冷:“您与其闲着动嘴皮子,还不如多想想,这群设局坑害老武王的人几时会对您下手。”

“想着呢!”赵宸皱着小脸叹了口气:“想得我都顾不上为我父王难过了!”

见她满面命悬一线的惶惶,孟雍不由缓下神情,轻声道:“那个杀死翠儿的人,必然和太平卫脱不了干系,等咱们出去追着查就好了。”

她依旧一脸惶怕:“可万一人家察觉到怎么办?那我岂不死的更快了?”

“您还有在下。”孟雍弯下漂亮的眉眼冲她笑了笑:“在下定会尽心竭力帮您的。”

赵宸抚了抚乍然竖起的寒毛,干笑道:“孟兄可真是重诺之人,单为拜师时的一句誓言,便肯如此陪我涉险——”

“在下帮您不止是为家师所托,同样也是为了自己所敬重之人。”

他仰头看向井口处的天光,眸中情绪暗涌倏忽:“白马啸西风,长枪平乱世,纵无缘得见老武王那等风采,也总该为其做点什么。”

“所以…”他看向赵宸,一字一顿:“无论是谁害死了他,在下都会一查到底。”

赵宸心底不禁升起疑惑。

对方情绪真实的令她挑不出一丝可疑,然而直觉又告诉她,这人不能尽信!

不能尽信、可又有能用得上对方的地方…

利用对方成事!

榨干对方的价值!

过了河再拆桥也不迟!

感动霎时浮满面上,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红着眼圈使劲儿一点头。

孟雍也未抽手,反而顺着她回握了一把。

某种结盟,似在这一刻悄然达成,只除却两双挤满情绪,并相互对视的眸中,各自都在彼此探不到的深处,藏了把噼啪乱响的小算盘——

“殿下?”

“东家?”两个声音同时传来。

待上方二人得到回应,并确定他们人在井底后,便快速放了绳子下来。

赵宸见状忙紧贴向他,并以完好的那只手牢牢抓住他腰间的束带。

“您这又是干什么?”孟雍无奈问道。

她认真道:“下来的时候就是没抓紧,手都扎破了,这回上去我一定抓紧!”

……国公府前的糟糕记忆令他滞了好一会儿。

默默用绳子把赵宸细致捆好,他自己在心里劝了自己好半晌,这才迟疑着扯开她的手,直接将她揽进了怀里。

赵宸一怔,下一刻就心安理得地抱住了他,小小的脑袋左右磨蹭了几下,寻到他不软不硬的胸口处一脑袋埋了进去。

之前被砸过的胸口又疼了起来,害得孟雍直想撒手,可见她一副舒服的快睡着的样子,又鬼使神差的止住,扯了几下绳子,示意上面的人发力。

好不容易折腾上去,外面已是日薄西山。

在另外二人怪异的注视中,孟雍将仍黏在他身上的小东西扯开,这才淡淡问:“人跑了还是杀了?”

“奴无能,被对方逃了!”苏烟收回瞪着赵宸的眸光,捂着伤臂羞愧低头。

赵宸拖着脚挪到远处,瞥着那对主仆,小声问向一旁:“你伤哪儿了?不要紧吧?”

迎春愣了愣,摇头道:“没受伤,属下一直是按您说的,保全自己最要紧,不然拼命的话,也许能留下那老头。”

“没事,跑了就跑了。”赵宸浑不在意地说。

心里却暗道:跑了才好,跑了更好——!

第029章 绝不可再留

几人回到武王府时正赶上饭点儿。

饥肠辘辘的赵宸忙凑到饭桌前,想也没想地伸手捞向盘子,可没等碰到边儿,便被一双粗糙的手轻拍开。

妇人眼中含笑,褶皱的眼尾处似都藏着疼溺:“瞧您脏的,先回院洗洗再吃!”

赵宸依依不舍的地收回手,嘟囔:“那秦娘您可得帮我护住盘鸡腿,省的都叫他们抢光了。”

堂中人皆善意的哄笑出声,纷纷故意嚷着自己非要先吃鸡腿不可。

秦娘也不禁笑出声,打趣着:“您快去吧,麻利点儿说不准还有剩儿。”

一旁的孟雍神色寂然,饶是这些天常见这种场景,他还是觉得习惯不来。

堂堂武王府,上下竟毫无礼数。

用饭时也同样没有半点尊卑之分,不仅主家、下人、侍卫齐聚一堂,还嘈杂喧哗,完全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他默默跟着赵宸回了院,想了想还是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您抽时间该花些心思多管束管束府中人才是。”

“管束什么?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赵宸自顾自的钻进暖阁,嘴上继续笑着说:“没有他们,这日子也就算不得日子了。”

她将手伸进热水里,又紧着抹了把脸,安逸地眯着眼睛一哼哼:“家人当然要怎么舒服怎么来,那些个规矩只会平白叫人别扭。”

“自古传下的尊卑体统总是有道理的,您毕竟是主家…”孟雍淡淡说着:“总这么纵容着,天长日久下难保他们还会不会将您放在眼里。”

赵宸眼角眉梢浮满肆意,喜滋滋地沾湿棉巾捂在脸上,含混道:“什么尊卑体统?唔!舒坦——舒坦比什么都强…”

她懒洋洋地歪在榻上,语声轻快:“而且我也不用他们把我放在眼里,本来在这个家我也是最小的那个,安安心心被大家伙儿宠着多好。”

孟雍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将眸底隐含的波动尽数遮下。

片刻后,他忽然学着赵宸的样子,同样大咧咧地抹了把脸,也不去擦净而是拧了棉巾糊上,还和她一样瘫在了榻上。

身旁的小东西再无声响,安静的好似睡着了。

打破拘束后忽生的闲适感,以及名为“家”的东西带来的莫名温度,都令他不觉浮起些许安宁,连多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暂时松下——

两人静静地歪在同一张榻上,各自闭眸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半晌都没动。

良久,孟雍才轻推了她一下,温声含笑:“不惦记鸡腿了?再不去怕真要被吃光了。”

赵宸挪了几挪也没起来,反而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低低地哼唧着:“他们只是嘴上说笑,其实心里最疼我,我爱吃的他们都记得,会给我留的。”

孟雍莫名心情极好,唇角抑不住上扬,人也柔和了不知多少。

想了想,他推开赵宸起身翻找出药箱,替她把手心的伤口又擦了一遍,规整的包好。

“今日也折腾坏了,赶紧吃了饭早些回房休息。”他扯开赵宸的棉巾,盯着那张小脸,忍不住笑斥:“至于您那番说辞,归根结底还是您自己爱热闹又不愿拘礼。”

赵宸弯起眼睛笑着也不辩解。

毕竟要是没有这些带着温度的情感…又怎驱得散绵绵漠北遗下的寒凉。

前院正堂中,府中人都已经用完了饭。

赵宸看着桌上完整的一盘鸡腿,往日还能见到的那丝小精明彻底散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像个得了宝的孩子。

孟雍摇头扒了几口饭,忍不住又笑了笑,直到吃完才轻声说:“在下今晚要回戏班看看,直接住在那儿,您记得明晨起时手别沾水…”

他倒是难得说这么多闲话,赵宸滞了一瞬后认真听着,还不时点头应承。

直到孟雍交代完放心的走后,她才笑吟吟地又啃了口鸡腿,眼中精光忽现漫起一丝别样的期待。

……

寒冬寂夜,风雪初歇,街上悄无声息。

慢吞吞的身影忽现在路边屋舍顶。

一袭黑衣如墨,女子玲珑身形,垂头塌肩弓腰,瓷白的鼻子不停嗅动着,唯有嘴角沾染的几丝油渍破坏了形象。

正是刚啃完一盘子鸡腿的赵宸。

一身女子装束的她模样变化了许多,日常刻意挺直拔高的身形、身上各色各样的伪装…悉数被她去掉,看着倒比男装时多了分娇俏可人。

而她之所以如此,正是为了借故离府的孟雍。

以她这些日子对孟雍的了解,那人明摆是个只会把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并有条不紊掌控着局面的人,又怎会允许将动作暴露给敌方?

所以尽管宅院中那个红脸老头成功逃走,她也还是断定孟雍绝对做了什么手脚,以便能趁夜找到这老头,来个杀人灭口…

于是她趁着方才榻上“温情”时,偷偷在孟雍身上蹭了大量特制的药粉。

此物散发的味道极浅,便是孟雍也察觉不到,但却足以让她能闻着追来——

赵宸揉了揉冻红的鼻子,将整张脸都蒙了起来,只在眼睛处留了道窄窄的缝。

目标白骨精就在附近!

她将功法提到极致,整个人瞬时如飘零的落叶,几个起落间,无声无息靠近了远处的民宅区,寻了个制高点窝了起来。

皎皎月光中,孟雍的身影出现在街头。

仍是日常的那身乌裘,青丝随意绾束,只有零星几缕飘动在他的面颊旁,唇际间也似还带着些先前的温和笑意。

赵宸细看之下忍不住一嘬牙,她可算是见识到来自顶尖高手的奢侈了!

这大冬天的,孟雍居然用自己的内息在掌中圈了一只活着的王蝶。

一只可以在十几里内寻到雌王蝶气息的雄王蝶!

他脚下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走到其中一家门前,收起为他引路的王蝶——

红脸老头午后在宅中受了重伤,强撑着才入城躲到了这里,之后再无力挪动。

好不容易缓到现在,他才回了点体力,正准备等天一亮就回去复命——武亲王带人取走了东西!此人绝不可再留!

院中的脚步声响起的很突然,突然得令红脸老头心中一紧。

他拎起板斧快速闪出屋子,同时低声喝问:“什么人?!”

月华盈盈洒落,浅笑怡怡的孟雍孤身站在小院中,不声不响如雕塑一般。

“怎么是你?”老头看清他的样貌后紧皱起眉,不动声色地左右探寻着。

“老人家今日走的太快,在下都还没来得及问候一声。”孟雍翘起绯红的薄唇向他走去,轻声细语:“怎好不补上——”

忽起的危机感伴随着毛骨悚然,老头想也没想提斧斩向孟雍。

暗处的赵宸忍不住一皱脸,算作替那老头默哀了,眼睛却一眨不眨紧盯孟雍。

院中孟雍仅轻踏一步,老头的手臂便如主动送上般,径直迎上他雪亮的匕首。

刀锋入肉断骨的声响清晰至极,随后,断臂与板斧一齐落在了地上

他快速以脚尖点向老头身上,一声本该极尽凄厉刺耳的惨叫,便被封在老头口中。

暗暗窥探着这一切的赵宸,好似已然忘了老头早受了重伤,很是不爽地一撇嘴。

这死老头也太脆了!白天那股子威武劲儿呢!真是太没用了!

她心中腹诽不停,人却没闲着,而是自怀中取出个小铁球,悄然往一侧爬去,待将铁球内部点燃,又估量好距离后,她牟足劲儿朝院中扔去。

今夜,她可不是来做看客的!

第030章 不打不相识

劲风炸响伴随凛然杀意,孟雍忙侧身闪躲。

自打上次在顺天府吃了亏,他便再也不会去接这种不明的暗器了。

然而这枚“暗器”并没命中他,甚至后劲不足似的掉在了他身前。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个娇小的黑影便紧跟着持刃刺向他,招招狠辣不留半分余地。

正是紧随着“暗器”扑来的赵宸。

此刻的她锋芒毕露,那柄森冷短刃于孟雍脖颈处不停流连,将先机占了个十足。

在知道孟雍就是那个伤她的高手后,她便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绞尽脑汁地盘算着怎么才能找到机会报复回去。

既然他们如今各怀鬼胎的结了盟,那么为了己方阵营日后的安稳——

这仇得说不得要先报了!

二人方一交手,孟雍便认出了这个曾坏过他事的变数,微起的惊色瞬时转为杀意。

不管这女人是谁、为什么掺和进翠儿的事、又是怎么找到他的…变数与未知,对他来说都意味着不可谋控。

既然如此,那只有杀之后快!

对于打不打得过孟雍,赵宸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过她今夜既然敢来,必然也是做足了准备!

她以秘法猛催内力,手中短刃忽现毫光。

一阵刺耳的利刃碰撞声后,她看着孟雍面上越来越明显的图案,浑身都散发着奸计得逞的舒畅。

是时候了!

她脚下狠狠一踏,地上的小铁球彻底碎裂…

孟雍下意识屏住呼吸,然而——

内力忽如潮水退却,空乏之感漫及全身,他身形晃了几晃,还是没稳住。

赵宸快速收手后退,好一会儿都没敢上前,只一味眯着眼睛紧盯向他。

月光映照中,一朵诡异至极的妖花图案,半开不开的出现在孟雍脸颊上,呈现着娇艳欲滴的红。

她心底忍不住泛寒。

老俞那个老货倒也是真能捣鼓,这东西居然真把孟雍给撂倒了…

确定了顺天府之事后,她便去找俞仲景谋划过,怎么在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既靠谱又不冒险的搞定对方。

后者被她骚扰了许久,终于极度肉疼的交给她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几滴清水般的液体,必须找机会先给对方服下,另一个则是之前被她丢过来的小球,里面装着可燃的细粉,同时也是药水的诱发物。

好在药水无色无味,她今晚也就放心的倒进了孟雍的饭菜里——

见孟雍彻底撑不住半歪在地上,她激动地差点蹦起来,缓了好半晌才走过去。

“啧啧啧…”赵宸丝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凑近娇笑道:“大高手,您没事吧?”声音清脆如铃极为悦耳,正是她原本的声音。

孟雍冷冷看向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同时努力试着提起内力。

“哎呀,别费劲了。”赵宸摸出特制的绳索,手脚麻利的将他捆成粽子,这才继续道:“中了你毒仙奶奶的迷烟,再厉害也得乖乖就范…”

她开始信口胡扯起来,什么毒遍天下无敌手、什么迷烟是拿手绝活…直说的要多玄乎有多玄乎,心虚才稍稍被抚平些。

毕竟要是被对方看破中毒的前因后果,自己说不得就要暴露了。

再者,这么逆天的东西,自然少不了限制。

首先是只对顶尖高手起效,其次是一定要在两个时辰内引对方用出八成内力,这“高级软筋散”才能发挥功效。

最重要的一点,至多一个时辰,对方的内力便会恢复——

赵宸将他捆好拖进屋中,才想起那个废物老头,只好一脸不爽地又走过去。

红脸老头此刻已是奄奄一息,毕竟惊变忽生孟雍并没来得及给他止血。

“废物!简直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赵宸一拂衣袖,声音冷似寒霜。

老头傻眼了,急急喘了几口气,才声若蚊蝇地问:“你,您是?”

“你还不配知道!”她傲然抬起下巴,杀机盎然:“任务失败的,都该死!”

“请阁下出示信物。”老头谨慎地说。

赵宸掏出肖青山留下的令牌,只随手一晃,便快速收回去,不耐地冷哼一声:“凭你也敢怀疑本座?看来你是真不想留命了!”

“不敢不敢,您应知道组织中大多互不相识,只看信物。”老头忙解释一句,又试探问:“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说多错多这个道理,赵宸还是明白的,她抬脚碾在老头的伤口处,幽幽道:“本座耐心有限,不如本座问你来答如何?”

可怜老头被封了穴道,痛吼声出口已经无限接近轻哼,一张脸憋得涨红不堪。

“本座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想让你为本座指个路,你可愿意?”赵宸淡淡问。

老头疼地直缩身子忙挤出一句:“燕、燕来楼!”待赵宸松脚他才接着说:“雅阁首间的檐下,您只需将令牌跟消息一起放那儿就行。”

赵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将短刃压在他喉间处,冷冷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颈间传回的刺痛令老头浑身都是一激灵,人也顿时又清醒了几分。

“老朽虽不知你怎会有信物,但你绝不是太平卫之人!”他惧色消退,强装嘴硬地说:“不管你是什么人,老朽都绝不会多说半句!”

赵宸忽然笑了:“算了,那你就别说了。”不等老头反应,一抹寒光倏然亮起,而后温热四溅。

她本也只是想着随口试试,希望能缩小一下谢四给的范围,谁想老头居然不知怎么察觉了。

虽有些可惜没能套出什么更重要的消息,但多少还是知道了些太平卫的细节。

彼此不相识…这是个什么破组织?

她暗自腹诽,手上也没停,将老头身上搜了个遍,而后看也没再看尸体一眼,直起身笑眯眯地望向屋内,既兴奋又得意地搓了搓手。

死白骨精!姑奶奶来了!

清冷月光自窗扇映落屋内,孟雍闭眸靠坐在地上,脸上那朵火红的妖花已经呈现盛放之状,令他本精致惑人的面孔多了几分妖冶。

按俞仲景所说,这便是药物彻底起效之兆,待这朵花开始合拢,赵宸就必须离开了。

孟雍忽然睁开眼睛:“你是太平卫的人?”

这也是他此时对赵宸这个来路不明的变数,能做出的最合理的猜测。

“都什么光景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赵宸笑吟吟地走上前,以刀身抬起他的下巴,娇笑着:“还是多为你自己想想吧!”

孟雍竟也跟着笑了:“左右都是命悬他手,还有什么可想的?”

“想想本姑娘会怎么处置你啊…”冰冷刀身缓缓上滑,赵宸低声笑叹:“好一个顶尖名角儿,这张脸生的真是教人不忍心下手。”

“姑娘既不忍心,那不如放了在下?”孟雍侧头笑望着她,语中蛊惑之意愈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没准你我还能有段缘分。”

第031章 风水轮流转

赵宸内心笑声震天。

要不是有面巾在外挡着,她因畅快而不停舒展的五官,怕都要飞起来了。

这种诡异的沉默令孟雍顿觉棘手。

纵然他这些年没少经历险境,但如眼下这般丝毫不在掌控之内,可还是头一次。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那日误伤姑娘是在下的过错。”他很识趣地先道了歉,才诚恳地说:“素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如你我一笑泯恩仇可好?”

赵宸死死闭紧嘴巴,面巾下的小脸越憋越红。

笑?她已经快被自己的笑给噎死了!

她反手以刀身拍在孟雍脑袋上,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清了清嗓子,“再说,你可摸了本姑娘清清白白的身子,单凭几句话就算了?”

孟雍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问:“那姑娘是想要在下怎样?”

赵宸唇边弧度越来越大,以指腹摩挲着他脸上那朵妖花,缓缓道:“你这脸长得不错,想来本姑娘要了你也不算亏,不如你我就趁今夜——”

“负责自然是应该的。”孟雍快速向后挪了挪,避开她那只缠满粗布的手,眉梢绷紧地说:“姑娘可以自报门庭,在下回去备礼改日便上门求娶!”

“你确定是上门求娶?不是上门报复?”赵宸丝毫不为所动,眯着眼睛笑道:“别拿这套糊弄我,错过今夜这等良机,上哪儿再去找你?公子还是现在就从了我吧!”

孟雍此时正思索着江湖中的各色人物,企图找到一个能与眼前人对上号的,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他心中不由一动。

“姑娘既然知道在下是谁,想必也知道在下如今暂住在武王府。”他惆怅一叹:“本来于情于理,在下都该对姑娘负责——”

赵宸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对方便垂眸抿唇:“可、可奈何在下早已身属他人!”

毕竟世间的歪门邪道太多,而且眼前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万一是个什么修习采补男子元阳之术的…

他可宁愿这妖女杀了他,也不愿被——

这么想着,他演的更卖力了,一番世所不容的恋情被他娓娓道来,什么他与武亲王历尽艰险、至死不渝、早已情定三生…

故事堪称催人泪下,连赵宸这个当事人听着都快信了!

她眸光幽幽地盯着孟雍。

自打翠儿死后戏班闹了那么一把,之后这人又住到她府上,京中便流言四起。

什么她迟迟不纳妃不是因为腿瘸没人愿意跟,而是喜好男色,什么她与名角儿早有一腿…

如今技不如人栽了,还想把祸水招到她身上!

好嘛!这下新仇旧账她可都记起来了!

“被睡过了?那是要不得了!”赵宸嫌恶地松开手。

下一刻,她手中短刃翻转,快速割碎孟雍上身的衣衫,直到他那身如羊脂玉般洁白晶莹的皮肤,彻底裸露在凛凛寒冬之中。

她先是再度确认了孟雍腰后没有疤,而后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你要干什么?”这一举动仿佛触到了什么禁忌,孟雍眉眼间瞬失鲜活,漠然望向她。

赵宸毫不在意地笑着说:“如今风水轮流转,自然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半刻钟后,她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满眼赞赏地不住点头。

只见孟雍白得几乎要泛光的胸膛上,多出了几个既扎眼又突兀的字。

“记着十天之内这字别沾水,不然皮烂了本姑娘可不负责!”胸前受伤带给她最大的怨念,就是好一阵儿都不能痛快泡澡。

怎么也得让他尝尝这滋味儿才是。

不理毫无反应的孟雍,她继续说:“还有,这染料里本姑娘掺了点别的,一时半会儿你是别想弄掉了,要是不听劝…”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孟雍忽然抬眸冲她一笑。

一抹极尽粲然惊艳中,他绯红唇际染满滔天杀意与冰冷,面上那朵火红妖花也随之快速闭合。

快得赵宸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直抑制着对方内力的妖花便已消退干净。

完蛋了!天杀的!不是说好一个时辰吗?!

赵宸心中破口大骂,待见他已然缓缓站起身,她想也没想撒腿就跑。

直到她一口气闷头跑出好几里远,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满眼惊疑地停在原地想了好半晌,最后还是转身又折了回去。

院中已然没了人影,赵宸四下扫动了几眼,先是把老头的尸体处理了一下,这才寻着那股极微弱的气味找了过去。

果不其然。

离着院子不足五十丈远的小巷中,孟雍闭眸歪靠在角落,唇边染血,毫无声息。

她远远看了看,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老老实实让她出口气不就好了?不管是毒还是字都不会伤身,何苦非得这么决绝的倒行功法,只为恢复那么一时半刻把她吓走…

她并指快速在孟雍身上点了几下,俯身将他架了起来,慢悠悠地往回走着。

心里更不是滋味地暗叹着:这下倒好,这前脚才刚祸害完人家,后脚还得给人送回府。

入手处的滑腻触感,令她又羡慕又感慨。

这么好看的一副皮囊,老天怎么就瞎了眼,把它给了一个白骨精?

想着想着,她本就不老实地眼神又瞟到自己的墨宝上,一下忍不住笑出声。

“毒仙奶奶饶命?”赵宸忍笑念了一遍,装模作样地一抬下巴,睨着人事不省的孟雍,轻咳着:“好说好说,既然你都这么求我了,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北风倏忽而过,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

赵宸见他身上已经冻得发青,暗暗骂了一声:中看不中用的细皮嫩肉,想想,还是把自己的夜行衣扒下来给他裹上了。

“我可告诉你,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她凶巴巴地一攥拳头,自言自语:“要不是还有用,我早杀你千儿八百回了!”

好不容易折腾着到了武王府附近,已经是入夜二更。

赵宸扛着孟雍悄然来到隐秘处,只觉自己此刻无比像个偷香窃玉的采花贼。

好半晌,她才收起心思,默默鼓捣了一会儿,随后径直进了忽现的暗道中。

府中那个地下酒窖,早几年便被她伙同金算盘,改成了一条四通八达的密道。

毕竟她时常要这样偷偷外出,也不好每次都跟做贼似的翻墙回自己家。

从自己房间走出,她悄然将孟雍送回了东厢。

床上一丢、被子一裹、纸条一留,她便心安理得地回房换衣睡了。

第032章 定不会负你

孟雍这回是真病了,不仅脸上毫无血色,人也恹恹无神,见赵宸晃荡着进来,他也还是裹着被子纹丝不动。

他此时不仅身体不舒服,心里也被疑惑挤满。

那个妖女为什么折回去救他?她真的是太平卫的人?如果不是又为什么搅进这些事里…还有她留的那张字条——

“要不咱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赵宸揉着微青的眼眶,坐到他床沿上,随口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因为仇报的太爽,还是惦记着别的心思,她昨晚一直也没睡踏实。

“不过是染了风寒,睡一觉就没事了。”孟雍不出意料的拒绝了,声音低哑却比往日更加惑人。

赵宸接过热粥,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晾着,忽然问:“孟兄昨个儿不是说要住在戏园?怎么今儿回来这么早,还说病就病了…”

孟雍眼眸微阖,长长的睫毛将眸光尽覆:“那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想着近来夜里您府上侍卫做了调整,便与苏烟趁夜回来,替您试试府防——”

一匙子清粥忽然被塞进他嘴里,正正好好的温度打断了他的瞎扯。

“行了,别客套。”见他还要说什么,赵宸忙止住他,又一脸感慨地说:“孟兄如今都病了,还这般为我劳心,真是让我这心里…”

这种好听话她还是张口就来的,而且说起来就停不下。

孟雍只好一边听她絮叨,一边继续由着她喂,不时支应她几声,直到一碗粥见了底。

“殿下,来客人了。”迎春的声音自外传来。

赵宸应了一声,放下空碗又关心地叮嘱了几句,笑着走了出去。

等她走后,孟雍才扶着床栏吃力地坐起身,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房门随之被推开,苏烟人还未到近前便急问:“东家,您怎么样?要不传——”

“不用,我自己调养几日就行。”不等她再说,孟雍问道:“是那两人来了?”

苏烟点头,又忍不住劝:“您先别费心这些了,反正您早都已经安排好了,由着小祸害自己折腾去不就行了。”

“人力哪能算尽世事,还是要防备着意外。”孟雍忍不住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着说:“再说这小东西的心思也不少,不看紧些怎么行。”

苏烟迟疑了一瞬,还是说:“可他毕竟是断袖,您还是别与他走太近为好。”

“怎么?你是担心我会被他所惑?”孟雍眉眼弯起,笑容于病色中绽开。

“奴、奴不敢。”苏烟痴了好半晌才回神,慌忙伏地。

孟雍仍是浅笑怡怡,轻声说:“人只要有所喜好,便也就有了能教人拿捏之处,我倒是希望他将我看重,这样我也好省些心力。”

他看着床前被赵宸搬来的一堆火盆,忍不住摇头失笑:“可惜了,那小东西心里最重的不是美色,而是怎么活命——”

苏烟正想说什么,便被外面的脚步声打断。

轻重不一间混杂着主人的情绪,似乎满怀心事又似乎有什么不快。

“人回来了。”苏烟轻声说完退回暗处。

赵宸停在东厢门前,已然将他们之前的几句话都听进了耳中,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直到她确定酝酿好了情绪,才板起脸推开门。

“怎么坐起来了?”她走进不冷不热地问。

孟雍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笑问:“是江大人和庄亲王世子来了?”

“你可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赵宸冷冷盯着他,疏离与猜疑溢于言表,“本王还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六皇子,不明不白就让你给卖了。”

顺天府与庄王府昨夜都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份顺天府官差是被六皇子派人截杀的证据,一份岳珵是被六皇子栽赃的证据,都以赵宸的名义,被人整齐摆放在了那二人案头。

证词条理清晰,证物指向甚明,都是不容辩驳的铁证。

这样详尽的两份证据,除了暗中给六皇子做“军师”的孟雍,还有谁拿得出!

先是假意投靠献计,讨来六皇子信任,而后推波助澜,引着他越做越错,待时机一到便毫不留情地把他卖给了赵宸。

孟雍这一手,可谓把六皇子利用的淋漓尽致——

被指责的人毫无意外之色,反而笑容更深。

毕竟赵宸此刻的反应,在他看来才在情理之中,而且也让他又安心了不少。

“您先消消气。”他含笑示意赵宸坐下,温声道:“您与他怎能一样?在下对您可是实心实意的,谋划这些也不过是想要帮您一把。”

赵宸心中嗤笑,面上依旧冷硬如铁:“你是想说你没有投靠六皇子?没有怂恿他科考受贿埋下祸端?没有献计让他灭口士子错上加错?”

她一问比一问冷然,眉宇凝霜,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是没有暗中救下岳珵,故意设计让翠儿与本王相识?还是没有坐看翠儿被人灭口?!”

一番问话有心知肚明,也有放肆臆测,她演着演着竟不禁入戏,真的动了火气。

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为了在暗潮汹涌中活下去,她同样公于心计,同样用尽手段,同样谋算人心。

但她却做不到如对方这般狠辣无情。

她这样忽然摊牌,又一改之前那副怂里怂气、只为求活的样子,不由令孟雍一时怔住。

他快速反应过来,想了想,轻声道:“您这些年一直没对六皇子下手,不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好不动则已,动则便教他再也翻不了身。”

“在下不过是如您所愿。”他苍白的面上似有些难过:“毕竟六皇子再蠢笨无用也终是皇子,加上多年行事谨小慎微,想让他犯下大错——”

他又掩口咳了好一会儿:“而今木已成舟,您要是…要是实在觉得接受不了,那就打在下一顿解解气,等您气消了,咱们再想办法将伤了您腿的人揪出来…”

赵宸差点被他气笑,装可怜这种路数都搬出来了,还真拿她当痴汉了不成?

她好似被打动,神情也顺势缓下,坐到他身边扯过他的手轻叹:“孟雍,本王之所以装傻充愣地留下你,可并不是图你的才智。”

“毕竟你既来路不明又心思复杂,在这人吃人的京城里,本王如何能尽信于你?”

孟雍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按着这个话头…这小祸害难道真的——

她手上不老实地揉捏摩挲着:“唉,本王留你在身边还是因着倾心于你,这才甘愿冒险配合着信你一次,只为给咱们之间一次机会。”

“毕竟纵然世人千万,心头一人还是难求。”她深情地注视着孟雍,眼中情意绵绵,“你既然能如此为本王费心思谋,想来该是与本王两情相悦…”

下一刻,脸色莫名的孟雍便被扯近她,融融热气混杂着她的呢喃轻语,响在他耳边。

“阿雍,哪怕要遭世人冷眼相待,哪怕要抛下权势王位,本王也定不会负你,你可别辜负本王这一番情意——”

第033章 不赢不算赌

孟雍止住已走出暗处、就要动手的苏烟。

那人的唇还贴着他的耳廓,柔软轻舒地过分,呼吸间的温度犹如烈火,顺着他的耳根一路烧灼。

没等到他的回应,那人更是得寸进尺地埋进他颈间,还缓缓吸了口气,似在品味着他的气息。

“殿下——”他眸含冷色,语声却缱绻如情话将诉,“您这是谅解在下的一番苦心了?”

“唔…本王对内人一向宽待。”赵宸于他颈间含混低语,温热掺着低笑:“一次、两次,本王还是容得下的。”

“那三次、四次呢?”孟雍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似情人间打趣般轻问。

赵宸偏过头,倚着他的肩头看了他一会儿,眸中星光缓缓碎开,笑着说:“本王还是更喜欢安分的人。”

“乖乖地管好心思,本王会好好待你的。”赵宸失了兴致般松开他,拄着他的肩头站起,“你身子虚才总是风寒,本王去给你寻几味补药。”

她边说着手上又边抚弄了几下,这才唇边噙笑地拖着脚走出东厢。

直到出府上了马车,她一直绷紧的身子才稍稍放松下来。

今日的事算是给她上了一课。

六皇子是不够聪明,可他毕竟出身最险恶的皇家,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

但对上孟雍却这样糊里糊涂的,便被称斤算两卖了个干净。

她虽自信异位而处,她能做的不比孟雍差,但这事到底还是激起了她的警醒。

“与虎谋皮”四个字,清晰无比的出现在她脑中。

猛虎怎会与稚兔为伴?

她要是还按着之前的打算,一路把傻装到底、让孟雍轻视她的话,保不齐下一个被榨干后随手卖掉的,可就是她了!

对付孟雍,还是要让他有所忌惮又自以为有所拿捏,才是上上策——

见她一会儿凝眉发呆,一会儿又咧嘴傻乐,双喜忽然想起白骨精那一说,忙慌乱地摇着她连唤:“殿下,您快醒醒、快醒醒!”

赵宸被他晃得发懵,挣了几下才挣开,一脸莫名地问:“你干什么?”

“不行,您得赶紧把那位孟先生送走。”双喜眼中满是浓浓的惧怕,“这人、这人怕真是什么精怪变的,连您都被迷傻了,咱可不能再留他了!”

赵宸翻了个白眼,轻巧地一拍他脑袋,学着他的腔调:“我看你才傻了,人孟先生挺好的,哪儿就像精怪了,肯定是你多心了!”

被自己说过的话噎回来,令双喜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半晌才苦着脸道:“都是我错了,不该不信您的,要不咱去京郊请个高人回来镇镇宅院…”

赵宸懒得继续跟他掰扯,扯嗓子冲驾车的迎春喊:“春儿啊!我还饿着肚子,你先给我买几个包子咱再往永定门那儿去!”

永定门坐落着京城六绝之一——永定赌坊。

见赵宸叼着包子一步三晃走来,坊前迎客的小厮忙挤出笑,凑上前见礼:“问武亲王好,您这可有日子不来逛了,小人真是惦记得紧呐!”

赵宸含混笑骂:“你是惦记本王的钱袋子吧!”

“哪儿敢哪儿敢!今儿盘子刚开,只等您发财呐!”小厮笑嘻嘻地替她打起门帘。

一个“赏”字自赵宸嘴边儿随风刮进小厮耳中,令他笑得更灿烂了。

嘈杂喧嚣声震耳欲聋,老少爷们儿成堆儿围着一张张桌子喝吼不止,甭管输赢都是张红脸儿。

赵宸如同回了家,三两口把包子咽下,惬意地晃荡到其中一张桌旁,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人,看也没看便夺过双喜的钱袋扔在大字上。

“您忘了陛、您大伯说过什么了?”双喜挤过来一捅她,左右一瞧压低声音:“他老人家可说了,您要是再敢赌就真把您关去大宗正院!”

骰盅一开,二三四,小。

赵宸这才回身呲牙一笑:“不赢不算赌!”

双喜更不开心了,望着被划拉走的钱袋:“咱日子还得过,您可省着点吧!”

赵宸笑眯眯地瞟着后堂口,随手摸出几张银票塞给双喜:“出去带迎春一边玩儿去,不输干净今个儿你们就都别走了。”

打发走双喜后,她四下一打量,径直顺着后堂口走了进去。

永定赌坊一共三进六院,最前面不过是给一些散客玩乐之处,而后面的几个院以及各院楼阁中,才是真正的销金窟。

赵宸还没走几步,竖起的耳中便响起了无数王公大臣的声音,听得她笑容愈深。

七拐八绕后,她停在一间小楼前,调整好表情叩了两下门。

开门的侍女看到是她,忙行礼入内通禀,又一会儿才将她请进去。

“今儿这是起什么邪风了?居然把咱们武亲王给请来了!”榻上斜卧的女子语调慵懒,人看上去似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顾盼流转间满是娇美。

赵宸挥退侍女,心里暗道:老金啊老金,对不住了!

“师娘这话可生分了。”赵宸叫得顺口,三两步走上前,乖巧地为女子斟好茶。

也不知道这位江湖贵女,到底看上了老金什么,更不知道老金这糟老头有什么可自矜的。

反正这两人明明是女追男,但隔着的那层纱,十年过去了也还隔着。

女子极受用地一眯眼睛,面上也多了分柔和,娇笑说:“怕是小宸儿跟师娘生分了吧?也不算算这都多久没来了?”

“近来那些事想必您也都听说了,我哪儿还有闲来叨扰您?”赵宸笑着说。

女子似无意般问:“那你师父呢?他怎么也不见人了?”

这么说起来,金算盘这趟门出的也是够久了,而且连个信儿也没传回来过,是真的有事被牵绊住了,还是——

“怎么?他是故意躲着我?还是另有相好的了?”赵宸这一出神,女子立马又冷下脸,连带着语气也不善起来。

“没有没有!”赵宸忙道:“老金心心念念的可只您一个,天天琢磨怎么娶您过门,哪儿会有什么相好的!”

对于女人心思,赵宸虽懵懂,可也架不住身边几个花场老手的耳濡目染。

果不其然,她昧着良心这么一说,女子瞬时又喜笑颜开,眼角眉梢间都随之泛起含羞春意。

赵宸强忍不适,乖巧替女子添茶,忽然惆怅道:“老金之所以忍痛与您分别,其实也是为了去帮我办事。”

女子柳眉一挑,嗤笑道:“不就死了个戏子?别说你一个亲王,便是我这院里玩客中随便拉出来一位,怕都不会把这点儿事放眼里!”

赵宸笑着附和了几句,也不避讳的又将六皇子拎了出来。

这六皇子可怜是可怜了点,但是用来当借口,还是好用的让她爱不释手。

“那些个旧事您也知道,当年要不是他,我这腿也不会不明不白瘸这么久,还得打掉牙自个儿往肚子里咽。”

她笑得灿烂:“虽说有仇不过夜,但那也是因着过夜就翻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女子极欣赏地一点头:“这才像老金教出来的。”顿了顿,“有事就别藏着掖着了,既然你师父都抛家舍业帮你去了,我这做师娘的也不好没点儿表示。”

第034章 大旗作虎皮

赵宸等的就是这话。

眼前女子名叫陈思言,出身某个江湖大势力,同时也是永定赌坊的东家。

女子从商本就不易,更遑论是赌这一道。

然而陈思言却做的风生水起,不仅脚踩黑、白两道,于京城屹立不倒二十年,还将永定的分号开遍了大楚,盆赢钵满的赚足了身家。

“是有些事想请您帮忙的。”赵宸微垂眼帘笑道:“一是想请您借个地方给小子用用,二是想请您帮小子给人传个信儿。”

“没了?”陈思言愣了愣,抿唇一笑:“要知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赵宸跟着笑了笑:“以师娘这手眼通天的本事,小子自然巴不得求您个大的,但也总不好让您难做不是?”

多金美貌又看似柔弱的女子,总难免招人觊觎。

这些年想打陈思言主意的权贵,不知道有多少,或想强娶,或想讹钱…却从没一个能够得逞。

这女人好似株罂粟,既撩人又致命,遍数京中与她有过交集的达官贵人们,不知有多少无声无息地折在了她手里——

“你这小东西可真是顶随你师父,都是个油腔滑调的主儿!”陈思言笑骂,满不在乎地说:“借什么地方?给什么人传信?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想借您个隐秘的别院,传信给所有被禁在京的武王旧部。”赵宸声音越来越轻:“以小子的名义,邀他们前去一聚。”

陈思言本波光流转的眸子蓦地一凝,笑容也收了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要过节了,小子这做晚辈的,自然该要宴请一下叔伯们,也好联络联络感情。”赵宸笑意渐浓:“再者,他们也都是为我父王才落得被禁,小子也总不好太薄凉。”

陈思言明显不信,冷笑着睨了她一眼:“我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但你父王那些在京旧部有多惹人忌惮,你比我清楚,把他们聚在一起?只怕你连空壳子亲王也要做不成了!”

当年的长明军,唯有真正的直系全军覆没在最后一战。

余下各部则都因老武王提前的布置,得以侥幸残存撤出战场,在老武王死后,这些人便被打散到了各地军中。

然而这其中却不乏一些忠耿激进的将官,因主帅之死而迁怒朝中,更是屡屡暗中传出逆语狂言,平白惹来了敌意。

以致文武纷纷上奏楚皇,请求降罪这些人。

不过楚皇却念他们都是有功之人,并未多加怪罪,只是去了这部分人的职权,将他们禁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赵宸这些年为了不招来忌惮,也刻意离这些刺儿头远远的,从不去接触。

但这次,她却势在必行!

见她只一味陪笑,陈思言还以为是自己的话点到了她,不由缓声道:“不是师娘不想帮你才找借口,实在是这些人你还是离远点为妙。”

“你毕竟是老武王唯一的子嗣,以他在军中的威望——”她忽然停住,转而道:“也亏你早年落下残缺,这才绝了那些刺儿头的心思,不然你怎会有安稳?”

赵宸又笑着应了一声。

楚皇确实是偏疼她,可她到底还比不得皇权。

要不是她一直本分做着祸害,从不做什么敏感举动,只怕早就不知被软禁在哪个深宅大院了。

“师娘说的都在理,小子定会乖乖做好这个第一祸害。”赵宸笑吟吟地说:“不过这次,还是希望您能帮小子一次,小子是真有事要见他们。”

她微垂眼眸,将眼底诸般算计敛住,信口胡扯:“您也说了,这事不好让人知道,能有这种手段瞒天过海、小子又能放心求的,可只有您了。”

陈思言总觉得这事有哪儿不大对,但对她来说,将这些人悄然聚一次却又并不是什么难事。

见赵宸开始眼巴巴盯着她,她也只好松了口。

“要师娘帮你不是不行,但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陈思言往榻上一靠,笑问:“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忽然要见这些人?”

赵宸微眯起眼睛,笑容半分不减:“如今时机到了,只要用岳珵做引,将六皇子扯进旧案里,就能顺势把我被砸瘸腿的事重新翻出来。”

她拖着那条左腿坐到陈思言身旁:“把事翻出来不难,难在怎么让陛下相信。”

她轻笑着:“您也说了,因着我废了,那些叔伯才死了反心,那他们又怎会没查过,这桩事到底是意外还是谋划?”

陈思言蹙起柳眉:“你是要找他们讨证据?”

赵宸没再多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她说的这些都合情合理,陈思言想了想,终于应下:“你把要请的名单留下,等我安排好会让人去通知你的——”

直到走出这栋小楼,赵宸才揉了揉已经笑僵的脸,长长舒了一口气。

良久,她忍不住回身又看了一眼。

陈思言这位江湖贵女,总算被她彻底拉上了自己的贼船,而且轻易别想再下去了。

她平复好心绪慢悠悠朝外走着,思绪渐渐退回太后寿诞那日——

那天谢四来找她,为她将雇佣杀手灭口孟雍的人,定下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而这个范围,正是那些在京的武王旧部!

据谢四说,他们谢家几经波折才查到那些人身上,随后线索才因人逃了断掉。

赵宸忍不住挑起唇角。

先是杀了手握肖青山遗物的翠儿,之后又买凶灭口知情的孟雍。

无疑,那些刺儿头中也有太平卫的人!

陈思言到底还是自信过了头,以为只要能顺利瞒过朝中安置的那些眼线就行,怕是怎么也没想到,真正该防的就在那些旧部里。

只要她真的按赵宸所求,帮着将那些人聚在一起,办个什么小宴。

赵宸就能借机将她露出去,这样在太平卫眼里,她跟赵宸可就是一伙儿的了。

这招扯大旗作虎皮,也是赵宸最拿手的。

哪怕不能让那个破组织先去对付陈思言,也能为她暂时引开些注意,以便她暗中观战伺机而动!

她忍不住一拍脑袋,唇边再次绽开笑容。

你怎么能这么机智!

第035章 别让朕失望

永泰二十三年,岁初元日,太和殿中例行大朝会。

赵宸垂着眼皮站在宗亲一列,一身盘龙朝服,华冠璨璨生辉,看着卖相极好。

可惜殿中不时响起的奏议,内容却枯燥的令她昏昏欲睡,不住地点着脑袋。

直到负责监督朝上举止的公公实在看不下去,悄然走上前轻轻捅了她几下,她才勉强将眼睛睁的大了些。

“启奏陛下,处州府震灾已然处置妥当,拨银共计…所幸震区范围不算大,加之附近民户相对较少…”户部尚书躬身奏报。

赵宸这回是真精神了,忙竖起耳朵听着,毕竟这金矿所在之处,可跟她的钱兜子有关。

“…卫国公次子…更是亲赴捐物赈灾,为朝中排忧解难…”户部尚书也是通透,将卫国公一家的功劳半分不落地禀给了楚皇。

楚皇听完颇为意外地看向卫国公。

老祸害居然“从良”了,他也是真高兴,连夸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陛下真是折煞老臣了。”卫国公忙出列伏地一跪,满面惭愧,“老臣毕竟是大楚之臣,处州府又是您厚赐于老臣的封地,老臣所做皆是分内…”

赵宸听着眼皮一抖,忙生生抑住抽搐的嘴角。

卫国公这块老姜真是卖的一手好乖!

这一番拒不受表的言辞,也令楚皇被白得走便宜,还没为赵宸娶上媳妇的怨气随之彻底散了。

“传旨,处州府自今岁免三年税赋…”

“老臣替处州百姓叩谢陛下天恩。”卫国公挤出两滴泪,猛叩在地。

赵宸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开头的同时远远冲赵翰卿使了个眼色。

“启奏陛下。”得了示意的赵翰卿径自出列,奏道:“涉及武亲王的戏子一案,臣与夏大人发现了新的线索——”

刑部尚书夏明吉一脸懵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几动还是选择默默听着。

越级上禀从来都是大忌,赵翰卿却不在意。

毕竟他身为亲王世子,本就比自己上司身份贵重,加上任职刑部也只为镀金,此时禀奏起案情完全是丝毫不顿。

“…以上悉数为夏大人的密探所查到,望陛下圣裁!”这也是他跟赵宸商量好的,毕竟之后还要用到夏明吉,总要先给人点甜头。

而且——

六皇子想起昨夜找上他的孟雍,以及对方说的夏明吉的小动作,压不住气闷直接出列插话。

“禀父皇,且不论夏大人那位密探是否可靠,单就凭这些空口之言也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儿臣以为此案还需再求证一番。”

夏明吉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密探”是谁,便听到六皇子这样话里话外的说他不靠谱,心下立时生出不忿。

对于六皇子做手脚的事,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之所以顺水推舟将岳珵下狱,也不外乎是打着借机向六皇子卖好的主意。

谁想这位皇子殿下竟如此薄凉,事情稍一有变就丝毫不念他相帮之情!

“湘王殿下此言差矣。”赵翰卿面无表情,“夏大人任职刑部尚书三十余年,于刑名一学造诣颇深,更何况此案涉及当朝亲王,夏大人岂会不知这人证物证,都要让人信服?”

他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叠东西,将其交给內侍,又向夏明吉示意了一下,才继续说:“禀陛下,此乃物证与人证口供,臣与夏大人已尽数核实。”

夏明吉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又瞥着眼底发虚的六皇子,哪边风大一目了然,当下便默不作声的由着他借自己的名头。

楚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别有它意地看了一眼六皇子,笑着翻起那些证物,直到都扫过一遍,才淡淡问:“爱卿之意这个岳珵并不是凶手?”

赵翰卿默然含笑望向夏明吉。

后者不由微皱起眉,不敢耽搁地出列道:“回陛下,岳珵虽有因情谋杀构陷的动机,但人证物证俱表明此人并没有作案的可能,望陛下圣断。”

“父皇,赵侍郎也说了,此案毕竟涉及当朝亲王,儿臣以为还需三司共同核查证据为好,以免其中有什么不实。”事情和昨夜设想的有些不一样,六皇子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试图拖上几天。

但这倒打一耙的无耻之举,却把夏明吉惹毛了。

见赵翰卿暗中示意他,表示证据绝不会有问题后,他拂袖冷然道:“湘王殿下的意思是下官伪造证物?”

不等反应过来的六皇子说什么,他神情更冷:“下官与岳珵可没什么旧情,也没什么怨仇,反倒是您,下官没记错的话,这岳珵曾于士子案中状告过您吧!”

这一番言语下来,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六皇子瞬时恼红了脸,也顾不上解释,愤然道:“夏大人,咱们如今议的是戏子案,你这样将本王牵扯进来是什么居心!”

“下官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左右都到了这个地步,夏明吉也是豁出去了:“武亲王都还没说什么,您就如此急着搅和,不知情的怕还以为您也涉案了呢!”

本看戏看得正高兴的赵宸,被这么冷不防一点名,又见楚皇与百官看向她,不由展颜傻笑起来,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么两相对比,六皇子的举动更显刻意了。

这时,谢端忽然出列:“启奏陛下,老臣本想着一年一度的大朝会,还是议些国事民情为好,但既然夏大人已经将话头提到这儿了,老臣也只好跟着奏上一本。”

“谢卿有奏尽管禀明就是。”

六皇子心中忽觉不安,夏明吉也不禁愣了愣。

而赵宸则垂低脑袋、眯起眼睛,很是索然无味地无声笑了笑。

“老臣要弹劾湘王赵淳,身为皇子不思正途,不仅左右科场舞弊,还遣人截杀官差、伪造凶案证据、借机陷害与其有怨的前靖州生员…”

江赫同得到的那份证据,被赵宸转手连带着岳珵的证词,以顺天府的名义送到了谢端那。

这也让朝上这位“逮谁咬谁”的老御史,终于有了开火的方向,一连几天都在核查。

好巧不巧,直到今日上朝前他刚彻底核对完。

六皇子怎么也没想,他不过是要拖延些时日,等回去找孟雍再商量商量,风向居然就一下转到他身上,不由顿觉脑中嗡鸣。

下一刻,他慌忙求救般看向自己的岳父——大理寺卿李仕临。

李仕临此时只恨不得抽上他两巴掌,可也明白一损俱损之理,只好硬着头皮出言:“禀陛下,湘王殿下毕竟是皇子,此事、此事还是要慎议。”

“皇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望陛下明鉴。”谢端丝毫不为所动,他几十年御史生涯中连先帝都奏谏过,一个小小的皇子岂能与朝堂清明相提并论?

楚皇目睹下方这一幕幕,眼中仍是毫无波澜,只淡淡道:“谢卿说的在理,身为皇嗣更该自察己身,多修德行,而不是恃权作歹。”

六皇子脸上瞬时一片灰白,伏地直呼冤枉。

楚皇毫不理睬,事情到底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没被道明时看在父子情分上,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

“送湘王回府,无诏不得出,此案交由督查院与刑部会审,至于大理寺…”他隔着冕旒漠然望向李仕临,轻笑着说:“李卿,你可别让朕失望。”

第036章 有赌未必赢(补首位长老加更)

六皇子的事丝毫没能扰动赵宸的心绪。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大朝会散了之后,她没有跟任何人攀谈,而是满京城逛了一遍,直到午时过后才带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回了府。

一个时辰后,主院东厢。

自那天她与孟雍半真半假地将话说开,二人似乎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了“相恋期”——

“来,快趁热喝了,这可是我今儿个找遍京城才寻来的。”她连朝服都没换,捧着热气腾腾的海碗凑到孟雍床前,神秘兮兮地一笑:“绝对的补中大补。”

“您先放那儿吧,在下一会儿就喝。”靠坐在床上的孟雍向里挪了几下,冲她笑了笑后继续垂眸翻动书卷。

赵宸板起脸夺过他的书,责道:“病了就该好好休息,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她说完又换了副笑模样,将海碗递上前:“快尝尝这个好东西,我可盯着厨房煮了一个多时辰呢!”

孟雍还能面色不改地忍住这腻歪,一旁的苏烟却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挡冷冷说:“这是什么?要是些乱七八糟的,我们东家可不能随便入口。”

赵宸斜睨了她一眼:“没见识,这可是补中大补,极品!”说着,她扒拉开碍事的苏烟,笑嘻嘻地舀了一勺递到孟雍唇边,“快趁热尝尝。”

清汤香气扑鼻,只闻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孟雍想了想,还是拦住就要发作的苏烟,极为顺从地喝了下去。

浓郁的汤汁入口丝毫不腻,不时还有几块很有弹性的“肉块”混杂其中,孟雍直被她喂着喝了大半碗才停下。

“怎么样?怎么样?”赵宸邀功般连连问。

孟雍笑着点头:“味道很好,劳您费心了。”顿了顿,他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汤?里面的食材很难寻?要是太珍贵在下还是作价给您好了。”

“别说这些见外的,咱们现在可是一家人!”赵宸佯装不悦把碗塞给苏烟,“再说也没什么珍贵的,不过是百年老山参、杜仲…刚开膛的猪身上取的猪腰子。”

苏烟脸上一白,海碗顿时落地,也顾不上收,忙快速取来铜盆,急道:“东家,您快吐出来,快吐出来,都是奴粗心。”

孟雍脸色难明,还未散去的笑意尽数凝在唇边,而后一点一点消失。

“这、这是怎么了?”赵宸眨着眼睛不解的问。

苏烟彻底怒了:“你安的什么心?我们东家可从不吃那些污秽!你!祸害!”

“什么污秽啊?猪腰子?”赵宸砸吧着嘴,嘟囔:“那可是这里面最好的了,再说,刚才不是吃得挺香的嘛…”

没等苏烟再斥责,东厢外便传来迎春的声音:“殿下,前院来了拜客。”

赵宸应了一声,也没眼再去看孟雍那副模样,忙干笑两声便紧着退了出去。

前院正堂中站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

皱巴巴的棉衣紧箍在他身上,虽将他身姿勾勒的挺拔了许多,却也显得颇为寒酸。

“你这见天装穷给谁看?”赵宸也不招呼对方,“好歹你也是当家荷官,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赌坊输空了,没银子给你发月钱了。”

“这是陈娘亲手给我做的,我很喜欢。”少年神色淡淡,直接说:“陈娘让我来告诉你,一切都准备好了,明日午后,城南竹苑。”

赵宸眯起眼睛笑了笑:“回去记得代我好生谢谢师娘。”

少年没有要走的意思,自怀中摸出她那日输掉的钱袋,“我想跟你再赌一局。”

“你这人可真是没趣。”赵宸看也没看那空钱袋一眼,“不过输给我那么一次,至于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少年指着钱袋反问:“你既然还遵规矩,又为什么不肯再跟我赌一次?”

在如今的大楚,赌这一道有着很多不成文的规矩。

其中之一便是,凡入堂拜过祖师爷的人,进了赌场必须赌一手,输赢不论。

而严格来说,赵宸跟金算盘学的正是赌术。

毕竟以金算盘的身手,实在算不得什么顶尖。

她如今能有跟孟雍周旋的武艺,完全是根据老金那些杂七杂八的理论,自己摸着石头才趟过河。

而赌术…据老金自己说,想当年,他曾赌遍天下无敌手——

见赵宸好半晌也不吭声,少年强挤出丝挑衅之色:“你要是怕输给我抹不开,我可以保证不将今日之事外传。”

赵宸被他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左亦楠,你是不是想赢我想疯了,连这种烂到家的激将法都用的出!”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不过你、你成功了,我就陪你再赌一次!”

“阿才,把你们的家伙什借我用用!”她扯嗓子朝外大喊道:“双喜堂里摆桌,你家殿下今儿个要重回赌界了!”

府中上下一通忙活,等都安置好后,竟丝毫不比赌场少什么。

赵宸四下看了看,又往赌桌上一瞥,顿时狠狠一拍那名叫阿才的侍卫,笑骂:“别给我现眼,换副干净的去,人家左兄可是行家。”

等阿才一脸讪讪,重新取来没做过手脚的牌跟骰子,这场对赌便开始了。

临时充当荷官的侍卫将骰子交给赵宸。

“还是左兄先请。”赵宸笑着接过扔向对方,只随手一丢就是三个六。

左亦楠看也没看地说:“这东西对咱们没用,直接发牌吧,我不跟你客气,我先来做庄。”他淡淡说完,示意那名侍卫发牌。

等孟雍被吵的循声来到前堂时,看到的场景便是这样的——

府中侍卫仆役都围在堂中,或屏气凝神的盯着赌桌,或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而圈子的最中间,赵宸没骨头似的歪斜在椅子上,笑吟吟地半扣着一张木牌,挑眉问:“左兄猜猜,我这张会是几点?”

左亦楠没接话,痛快地开了自己那张牌,引来周围人的一片惊呼。

“至尊宝了!”

“殿下不会输给他吧?”

二人这次是自创的赌法,不拘泥于牌九的人数限制,并采用三局两胜。

在孟雍来之前,二人已经各赢了一把,也意味着这一局他们就要定胜负了。

“你怎么来了?”赵宸这才看见孟雍,忙丢下牌过去扶他,又似心疼般责道:“外面寒气这么重,再受凉了怎么办!”

“听着这么吵闹,在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孟雍看了看赌桌,又瞥了一眼神色古怪的侍卫们,轻声说:“不扰您的兴致了,在下这就回去。”

“别,来都来了。”赵宸笑着将他扶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也不顾周遭的目光,自顾自半揽着他柔声讲解:“看到他那张牌了没?咱也得开出个三点…”

孟雍整个人都僵了一瞬,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反而被她箍的更紧,早已不再陌生的灼热也随之沁上他的体表。

他眸底极深处猛然发沉,缓了几个呼吸才压下,面上也才重新浮出浅笑。

“乖,帮我把牌开了。”赵宸从背后揽着他,亲昵地将下巴抵在他肩头,伸出手引着他抓住那张扣着的牌:“你这么聪慧过人,相信手气也定是好的——”

左亦楠这一把是至尊宝,丁三配二四的九点。

她如果开不出三点,那这次的对赌她就输了,而要是开出三点——

陷进她怀里的孟雍犹疑了一霎,最后还是一狠心,自己说服了自己。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扣住木牌,顺着她柔软掌指传来的力道轻轻一掀。

不多不少正好三点!

今日的三局,二人都是一胜一负一和,平手了!

赵宸笑着直起身,对左亦楠说:“算我输,场子你找回来了,以后别缠着我了。”

无视脸色涨红的左亦楠,以及周遭侍卫的喧闹,她抚着孟雍的肩头轻叹:“倒真是没人能常胜,有赌…未必赢!”

她含笑问向正思索着她那句话的孟雍:“阿雍,你说是不是?”

第037章 被禁的缘由

翌日,正月初二。

赵宸换了身极为抢眼的红衣,带着迎春悄然来到城南。

城南竹苑是陈思言的私宅,不仅隐蔽更清净雅致。

冬日里的银装素裹,在这里也多了份别样色彩,翠盈盈的好似初春提前到来。

翠竹承雪间,白裘红衣翻飞。

赵宸一瘸一拐,一脸喜庆笑容,刚进屋中便朗声一拜:“世安见过各位叔伯!”

宽敞的屋内燃着几盆炭火,三三两两围坐着二十几人,大多都是高大凶悍的模样,只有少数几个看着还面相和善点。

她这一躬身拜下去,屋内好一会儿也没个回应,似乎都在打量探寻着她。

明眸皓齿,玉面星眸…

众人心道:这小祸害倒是个俊俏的!

“我等不过是些闲散人,不敢受武亲王一礼。”这时,左侧孤身独坐的一人冷声道。

这人不过四十余岁,浓眉鹰眸、眼中含煞,颌下一道寸长疤痕——

“顾叔这说的什么话!”赵宸板起脸、直起腰,“不说别人,您可是长明军直系出身,阵前也是为我父王挡过刀箭的人!”

她似极为生气,语调拔高:“别说这一礼,世安就是跪拜您也受得起!”她干脆极了,话刚说完直接便单膝着地,叠手又是一礼。

顾战愣住,完全没反应过来,其余人也都不禁神色微动。

“前长明军副帅方振铎之子方淮,见过各位叔伯!”迎春也跟着拄剑一礼。

不等这些刺儿头开口,他面无表情起身,上前扶起赵宸,极为恭敬地为她落下绒裘。

“唉,没想到方帅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顾战面色一暗,人也少了分锐利。

他本也只是不忿赵宸多年有意疏远他们,结果倒被二人这么光棍的一拜,更是勾着他忆起了往事,当下便默默喝起酒再不言语。

见当先的杀威棒打歪了,余下人不由纷纷思索起,赵宸这是真浑还是装浑。

“这是干什么,咱好不容易才聚一次。”有人笑着打起圆场,肉乎乎的一团,眼睛都被肥肉挤没了,“世安快来让你柴叔看看,你这秀气的一点儿也不随主帅,我都不敢认!”

“方淮也不像小时候那豆丁点儿大了。”又一人道:“老冯我上次瞧见他的时候,他可还没到我膝盖呢!”

两人这么一说笑,屋内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柴叔也是愈发富态了。”赵宸拖着腿坐到胖子身边,又对那自称老冯的人说:“冯伯倒是英武不减,这不仔细看哪儿能看出您都五十多了…”

她或奉承或举杯敬酒,在座之人一个也没落地被她招呼了一遍。

酒过三巡——

“您费心将我等聚到这儿,总不会只为叙旧吧?”角落处响起粗哑的问话声。

赵宸眸底波动一瞬,笑着说:“这些年一直没和叔伯们来往,一是不想陛下多心,二也是为叔伯们着想,怕扰了你们的安稳日子。”

她举杯示意,一饮而尽:“这次冒昧请叔伯们前来,也实在是有事相求。”

“您求我等?”依旧是那把粗哑声音,含着几分怪笑:“我等如今无职无权,更是被软禁在这京中半步不得出,有什么能让您求上的?”

柴胖子笑容一收,低斥道:“老吴,你他娘少阴阳怪气的,让世安把话说完!”

赵宸眼底笑意越来越浓,脸上却生出怅然。

“我知道各位叔伯瞧不上我,觉得我给父王丢脸了,也辜负了你们的厚望。”她长叹一声:“毕竟父王十七岁的时候,都已经开始率军征战了。”

她话里越发不是滋味儿:“有父王那样神武的父亲,我怎会没想过青出于蓝?可我这腿——”

“要说没怨愤过那是扯淡,当年我也告过也闹过,更追查过,可最后还是因着六皇子的一句谎话,这事不了了之了。”

顾战忍不住一捶桌子,正想说什么却被老吴抢先:“且不论您当年是不是花了眼,就算这事真有什么蹊跷,您找我们这些囚徒能有什么用?”

他这么一说,屋内众人神色又淡了下来,连顾战也松开了紧握的手。

“当年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叔伯们应该比我清楚才是。”赵宸垂眸轻声问:“如今六皇子已被禁足府中待查,各位叔伯当真不愿雪中送炭,帮世安这一把?”

柴胖子赧然道:“不是我们不愿帮你,实在是我们也有心无力啊!”

那份赵宸的腿是被人暗害的证据,可是他们手中的最后一张牌,怎会轻易交出?

赵宸心底抑不住冷笑,面上却半分不露:“不知叔伯们怎样才肯把证据给我?”

屋内众人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看,好似在交流着什么。

最后还是老吴出声:“想来您既然有手段能将我们聚到这儿,也该是能帮我们求回个自由吧?毕竟您如今已经——陛下总不会再猜忌我等了。”

“吴叔说的在理,左右我一个废人,是不能起兵造反夺天下的,你们就算反心没死,也没有个能名正言顺拥立的…”赵宸如此毫不避讳,令他们眼皮直跳。

“世安,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年也是为你父王鸣不平,才落得这般,倒不是我们如今后悔了,只是我们这些人大多都有家有口——”

柴胖子说着,声音越来越沉:“十年被禁京中,我等妻儿也不能踏出城半步,虽说还能见到天日,可和坐牢有什么区别?我家最小的丫头,到现在连城外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众人都不免被戳中心头,面上或多或少生了几分悲戚。

连顾战这个孤家寡人,都不知是因为想起什么,神色渐转哀凉莫名。

老冯抱着酒坛猛灌了一口,又重重丢回桌上:“他娘的,我那时只是、只是想让我那小儿子看看城门外办杂耍的,可,可——”

当年圣旨一宣,虎贲卫便奉命开始监察这些人。

楚皇表面看似留情,实则暗里却下了严令,这些人不仅起居出行都要被监视,连日常来往也要被核查。

只要有一点不对的苗头,等待这些人的便会是一场大祸——

赵宸丝毫不为所动,眸底也泛起冷色。

老东西们竟还学着她、跟她比着卖起惨来了。

这是逼着她揭了他们这层面皮啊!

“叔伯们想要我怎么做直说就好,左右不过是各取所需。”她翘起唇角笑了笑:“你们就算不说这些,我也不会去探究,你们当年被禁的缘由,到底是怎样的——”

第038章 最狠绝的路(为首位舵主加更)

楚魏之战后,这些人被楚皇重新打散到各军。

因此再不复往日权柄,更因失去老武王那样一个强大的依附而处处受制,日子越过越不顺心。

这时,不知是谁起的头,暗中将这些人聚在一处,开始谋划起造反——

“世安,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的?”柴胖子强笑,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

“柴叔,世安愚笨,不懂你们那些思谋。”赵宸笑弯了眼睛,语调仍平稳无波:“但世安总还没笨到,对有人打自己主意毫无所察。”

她被接回京大概半年多,曾随驾清泉山避暑。

有一伙人夜闯她的住所,将她院中守卫杀戮一空,还企图将她抓走。

要不是金算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出手,她怕是等不到别处守卫赶来便会被抓。

“诸位叔伯,不知我阿叔的刀可还锋利?可还能镇住你们那些心思?”赵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盯着那些瞬间难看的脸色,她笑容愈发和善可亲。

决定造反后,这些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拥立幼主,振臂一呼,竖起老武王的大旗,便可扰动三军大半,助他们成事。

然而朱崇远却不知怎么发现了他们,直接单枪匹马杀上了门。

或许是念在昔日同袍之情,或许是发生了什么赵宸没查到的事。

朱崇远只杀了四人,便束手回京请罪,之后就被去职幽禁了半年多——

“我阿叔这脾气倒也是恼人,听说当年那老几位,有一个都逃出去几十里了,可还是叫我阿叔剁下了脑袋,挂在了他的营门口。”她笑容灿烂,似在说什么笑话一般。

柴胖子脸上又抖了几抖,强自镇定的问:“是他告诉您这些的?”

赵宸笑了笑,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当年朱崇远闯军营、杀同袍,本该闹的极大,可不知道长公主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说动了楚皇,生生将此事压了下去。

加上她当时年幼,无力探究这些事,过后又因朱崇远得了赦,便渐渐放下了。

要不是得知这些人中有太平卫的人,她也不会去翻弄这些事,也就不会知道,朱崇远为她做的,远比她心里记下的还要多——

“旧事还是不提了,太伤感情。”赵宸懒洋洋地一摆手,忽然转开话题笑问:“咱还是继续谈生意如何?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肯交出证据?”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惊疑不定。

她这样忽然提起旧事,又半藏半露的不说明白,实打实的扰乱了他们的计划。

唯有顾战脸色依旧难看,眸光更是左右扫动不停,满含着滔天煞气。

好一会儿,老吴才暗暗地冲柴胖子使了个眼色,后者迟疑了几个呼吸,还是凑到赵宸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赵宸听完忍不住抚掌笑叹:“你们可真是打的好主意!好主意!”

当年他们劫持赵宸不成,又被朱崇远杀上门警告了一番,只好暂时蛰伏。

可没想他们没老实多久,赵宸竟被砸断了腿。

没了能拥立的人,又不知怎么被朝中察觉到他们的动作,他们也只好顺势大放狂言,将自己伪装成忠耿激进的刺儿头。

虽然因此失去了自由,但也得以留下一条命。

而今他们竟是希望赵宸能与丞相联姻,借机请丞相为他们向楚皇求赦——

老吴道:“只要您去求太后,这桩婚事定会成的,此事两全其美您也不吃亏,还能得个有权有势的靠山,我等也好沾上您的光…”

赵宸好似被说动,垂眸静静听着,直到对方闭嘴了,她才笑着说:“叔伯们都这么精明,要是不先拿到手点什么,世安这心里可慌得很。”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用眼神交流的,又是一阵沉默过后——

老吴自怀中掏出一叠纸,道:“这是您刚出事时,我等暗中查来的线索。”

赵宸当场翻看起来,直到一字不落的看完,面上仍是毫无波澜。

这上面对她有用的消息其实并不多,不过能顺手套出来一点是一点,毕竟她并不是专程为这个来的,本也没对所谓的证据抱什么指望。

想抓出那个砸断她腿的人,还是得靠她自己的路子。

柴胖子试探问:“这可是条完整的线索,应该足够了吧?”

“够了,剩下的等我和丞相家订了亲,您几位再给我吧!”赵宸顺口瞎扯着,笑眯眯地拄着他站起身,“既然生意谈妥了,咱还是各回各家,改日再聚。”

她走的干脆,闷头出了屋子,一路走到前庭一角,才驻足长长呼了一口气。

杀死翠儿以及买凶灭口孟雍的人,修的是一门极自损的外练功法。

这是谢家死了十几个人,谢四更是亲自出马与对方交了手才探出来的。

那人中了谢四一掌,虽然被同伴救走,但也因此露出了痕迹。

为了确定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她才借着讨什么证据,将这些人聚到一起。

倒也没让她白走这一趟,先前借机隐晦探查后,她找到了那个太平卫的人。

老吴,前长明军钱粮官吴广海!

至于那个救他的同伴,从今日这情形来看,除了顾战,每一个都有可能——

赵宸回身向内院看了看,心思转个不停。

可还没等她做出决断,远处忽来的变故,便替她择了一条最狠绝的路。

约在临街尽头之处,寒冬朔风中铁甲铿锵,马蹄声奔腾,刀刃齐齐出鞘声冷冽刺耳。

“首要营救被贼人挟持的武亲王!”赵翰卿杀气腾腾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她耳中,“…所有贼人一律格杀勿论!”

赵宸眼底一寒,快速对迎春道:“你去把老吴制住,带他从那条暗道先走!”

见迎春面露迟疑,她抿紧唇疾步向屋内走去。

她的去而复返令屋内人都齐齐看向她。

柴胖子刚想问什么,便听到了已经到了院外的声响,不由面色大变。

“官兵!”他满眼惊怒,“你居然坑害我等!”

其余人也不禁勃然变色,连斥骂都顾不上,纷纷快速起身四下逃窜。

见老吴已经快跑出屋子了,满眼寒霜的赵宸压着声音低喝:“动手!”

直到老吴被制住的一瞬,一直左顾右盼的赵宸才终于确定了,另一个太平卫的人到底是谁。

她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快速将迎春打发走。

此时外面已然响起激烈的打斗声,混杂其中的更有一阵她熟悉无比的脚步声。

孟雍,他也来了!

她毫不迟疑地扯起还留在屋内的顾战,信手抽出对方别在腰间的利刃——

第039章 都是我混账

细雪被风吹进廊下,零星还混着染血的竹叶。

一袭厚重乌裘的孟雍神情冷峻,盯着缓缓自屋内走出的两人,语声冰寒地说:“把人放开,我可以保你留命。”

顾战默不作声,仍将刀抵在赵宸的喉间。

“这里已经被官兵围住了,你挟持着武亲王也逃不脱…”孟雍嘴上不停说着,袖中的手却向暗中的苏烟打着手势。

“老实点!”顾战忽然垂头低喝,又扬声道:“不想武亲王死就把路让开!”

被制住的赵宸依旧挣动,颈间霎时漫开血红,滴在白裘红衣间,显得愈发刺眼。

孟雍掌指倏然收紧,直至骨节发白,才稳着声音问:“怎么才能放人?”

“备两匹快马,不得遣人跟随,我逃到安全处自会放人。”顾战木然道。

这时,赵翰卿远远走来,朝服被四溅的血沁湿,快速踏过沿途尸体,杀意染红眼眸。

见顾战又有动刀的势头,孟雍赶紧拦下他:“给他备马,救武亲王要紧。”

“来人,备马!”赵翰卿沉沉地自喉间压出一句,又道:“顾战,你最好守约,不然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顾战毫不理会,钳着怀中人走出回廊,看着院中已然停手,并泾渭分明的两方道:“我不多求,把老冯放过来,我要带他一起走!”

浑身是血的老冯愕然看向他,只一瞬不到,不解便被能够逃生的惊喜所替代,不等其余同伴反应便冲了过来。

其余人回过神后,作势就要跟着往这边闯。

他们已经被杀的没剩几个了,要是不抓住机会,他们今日怕都要葬身于此!

“我只带走老冯一个。”顾战面无表情地对赵翰卿说。

后者这才松开眉心,挥手下令,官兵立时又将柴胖子等人围住,持刀冲上。

“顾战!你难道要对同袍见死不救?!”柴胖子挥刀斩翻身前官兵,愤然怒斥。

“这里风景不错,能死在这儿,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件美事。”顾战强行抹去眼底的不忍,冷冷说完示意老冯跟着走。

细细检查过马匹后,顾战手上未松,只脚下一点,人就钳着赵宸跃上了马身。

他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忍不住怅然一叹。

下一瞬,他收回视线双腿用力一夹,马身顿如离弦之箭,直奔城外疾驰而去。

孟雍冷冷望着他们消失,快速对赵翰卿说:“信令给在下,遣军二十里远随,沿路顺在下所留标记追寻,命他们见令行事!”

“你还是回府等消息吧!”赵翰卿看着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声音微沉:“反正我已将父王的部下调来,我带他们去追就是!”

他的父亲庄亲王不仅出身皇族宗室,还任职天下兵马大元帅,代楚皇掌管五军都督府。

乃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之辈。

也正因如此,他才敢在得知赵宸遇险后,先斩后奏的私调官兵。

“顾战此人不单战中悍勇,更擅长藏形遁迹,凭那些官兵是追不到他的。”孟雍强压担忧解释道:“在下的护卫可以暗中追上他们,您只需命人远远跟着就行。”

不等赵翰卿细想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以极快的语速冷冷又道:“事不宜迟,再拖沓人就真的逃出掌控了!”

半刻钟后,城门又疾驰出两匹快马,其上正是孟雍与苏烟。

而此时赵宸一行人,则已然出了城郊,继续向南策马奔逃。

颠簸的马身上,赵宸耳朵颤个不停,嘴上也不闲着,不时小声为顾战指着路。

“他们都罪不至死,又已无威胁,为什么不肯留他们一命?”顾战忽然哑声问。

赵宸眼眸弯起弧度,不冷不热的反问:“那您刚才为什么听我的不救他们?”

见他被问住,她笑的更开心了:“他们打着为我父王鸣不平的旗号密谋造反…又在我瘸了后暗害我,只为将罪名栽给陛下,好让军中寒心…”

当年朱崇远之所以杀到军营,便是因为这些人挟持她起兵不成,曾对她起过杀心。

她语声不高微微泛着冷,像是在对顾战说,又像在劝自己接受如今的局面。

“顾叔,您此时还有命在这儿问这话,是因为您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她笑吟吟地偏过头:“不然您怕是也要陪他们共赴黄泉去了。”

这二十几人中,除了个别几个心怀谋算的,比如带头密谋造反的柴胖子,加入太平卫的吴广海…

余下的都不过是些各有心思的莽夫。

而顾战则是其中唯一一个,完全没有自己心思与谋算的真傻子。

他也是真的忠耿激进,因老武王之死而对朝中生出猜疑怨愤,其余人也乐得他这般,这些暗事都是瞒着他去做、从不让他知晓。

之前赵宸毫不避讳的一番话,彻底令傻子回过味儿来了,又恨又气又痛心之下,他才默认了赵宸见死不救的决定。

“你如今可在我手上,要说饶命也是我饶你。”顾战面无表情地说。

赵宸忍不住笑出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把脑子锈着?我既然敢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让您挟持我逃命,您觉得我会没有凭仗吗?”

顾战想不明白,也干脆不想了:“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叔到现在酒醉时还念叨您,骂您糊涂,痛惜您落得如今——”她眼眸晶亮,笑容纯净如赤子:“将您救出牢笼,也算是解了他一个心结。”

顾战眼圈禁不住一热,沙场男儿那颗如钢似铁的心酸了又酸,喉间发紧的道:“都是我混账,不肯听他劝,当年他找上门,我、我还骂他没良心…”

赵宸看着身侧快速倒退的乱山骤雪,眼底一片温软。

她先前那一跪,不止为扰乱其余人对她的感观,更是想要拜谢这人曾于阵前救过朱崇远一命,这才让她能有一个如父亲般护着她的阿叔。

“差不多了,咱该弃马了。”她收起心思轻声说:“您这马上沾了雌王蝶的粉,那人…怕是快要追来了——”

顾战心中一惊,也不怀疑这话是真是假,忙对一直缀在后面的老冯喊:“过了前面的三山峡就弃马,别留下痕迹!”

与此同时,离他们不到二十里地处。

孟雍收拢王蝶,扬鞭一挥,浮雪溅起中,他眉目凌厉如刀,低喝:“找到了!”

第040章 有没有价值

等孟雍与苏烟追上那两匹马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他四处看了看,入眼却只余苍茫白雪,心里不禁意外“顾战”警惕性之高。

看着掌心拼命想凑近马尸的王蝶,他眸光越来越沉。

好一会儿,他才再度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向来路返回——

自三山峡外弃了马,赵宸三人便进了山。

老冯琢磨了一路,还是忍不住问:“顾兄弟为什么只救我一个?”

“怎么?你不想活命?”顾战反问,因为他也不知道,赵宸为什么要带老冯。

老冯赧然笑道:“想,当然想,不知顾兄弟之后有什么打算?”

“老实跟着就是,我自有打算。”傻子也学起了装高深。

他们边走边处理着沿途痕迹,直到来至一座明显已然荒废的破庙。

顾战将状似昏迷的赵宸拎到一边,取过一路上折好的枯树枝默默生起火。

一旁看着的老冯此时是越想越不对劲儿。

“顾兄弟,反正咱们已经逃出来了,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还有这个小祸害,咱带着还拖慢脚程,倒不如——”他看向蜷在地上的赵宸,眼中渐露狠色。

顾战手上一滞,头也不回地继续添着柴,问:“你想杀他?”

“要不是他咱们也不会落得如今,顾兄弟要是下不去手,老冯我可以代劳!”他说着就朝赵宸走去,更是麻利地摸出一把匕首。

忽然——

“你就这么急着想杀我?”赵宸撑着地面坐起身,拂了拂衣襟上,幽幽笑叹:“倒也是,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能放过?”

老冯惊了一瞬,见顾战毫无反应,又快速掩下,诡笑道:“武亲王,老冯本也不想杀您,奈何境地不待人,您还是乖乖下去,代老冯问主帅一声好儿!”

“你本不想杀我?”赵宸笑了,眉眼弯弯如弦月,“你动手杀翠儿的时候,怕是就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对我下手了吧?”

老冯面色一变,声色俱厉的喝道:“你胡说什么!我每日都在虎贲卫监视下,哪儿有闲去杀什么翠儿?”

“拿虎贲卫唬唬别人也就算了,我都有手段能把你们弄出来…”她笑容不减,“想来要不是妻儿拖累,又不想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你怕是早跑了!”

老冯走到她身前,见她仍笑容满面,不由收起厉色跟着笑了:“世安,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说这些,是怕得不了个痛快?”

“你最近才发现翠儿是肖青山的孩子吧。”赵宸恍若未闻,语声幽幽继续道:“想着我与他接触了那么久,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在逼问不出玉佩后,你勒死了翠儿,又——”她忽然止住。

老冯是近来才发现翠儿的,怎么能伪造出翠儿的笔迹?再说逼问不出,他完全可以将人掳走…

而且他应该更不想把事情闹大,惹起什么风波,又怎会顺势栽赃给她?

一愣神的工夫,老冯已果断地将匕首刺向她。

利刃相撞声扯回她的思绪,她扬声道:“不用留手,活着就行。”

“这就是你的依仗?”顾战看着招式大开大合的迎春,眼中略有欣赏。

赵宸没理他,心思转动,眼底光亮渐渐沉下。

直到一声凄厉惨嚎响起,她才望向被踏碎膝骨的老冯,起身走了过去。

“当时广和园附近还有其他人对不对?你被人发觉了,因着没把握带走翠儿,你才把他勒死对不对?”她俯身快速低问。

老冯刚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听到这话,他眼皮忍不住一抖。

“那封翠儿的绝笔信也不是你写的,是发现你的人没能救下翠儿,顺势伪造,只为将这脏水泼到我身上…”她越说声音越低,隐隐染了寒意。

这时,她耳朵忽然颤了颤。

下一刻,她转而问:“当年是谁让你去策反肖青山的?绑走翠儿和那个女战俘,是你的主意还是受人指使?”

不等老冯开口,赵宸快速将他的嘴封住,自己则嗓音一变,发出了他的声音:“我、我要是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那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在老冯满眼不敢置信、顾战古怪的注视下,她一脸笑容扬声演起了自问自答的好戏。

“绝对有价值!我和老吴都是出自太——”

“冯志宇!”山神像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你给我闭嘴!”

赵宸笑得像只抓到兔子的狐狸,口中仍稳着气息说:“老吴,我、我也不想,可我不能死啊!我好不容易才从京中逃出来,我还要看看这大好河山…”

“你当年也参与了!你说了他也不会放过你的!”老吴急道。

老冯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却被迎春死死制住,好不容易才发出的轻微呜呜声,也被淹没在赵宸接下来的笑语中。

“冯伯,别听他的,我知道你不是主谋,不会迁怒于你,你说了就能活命。”赵宸用自己的声音笑着说:“吴叔这是怕你说了,他就没有跟我求活的凭仗了。”

下一刻,她换成老冯的声音急急道:“我说!我这就说——”

她口中紧着发出脚步声、不真切的低语声、混着自己若有似无的支应声。

诸多声音同时交杂下,一番密语问话被她模仿的生动极了。

神像后的老吴急得不停呵斥着、怒骂着、徒劳无功地试图阻止着…

直到赵宸笑出声:“您这些消息虽不算多,但也够为您买命了,您可以走了,走的远远的…再也别出现了!”

等迎春将老冯拖出破庙,她才来到山神像后。

老吴正被捆在半塌的神像上,拼命挣动着,见她走来,眸中抑不住浮出颓然,沉默好一会儿才问:“他都说什么了?”

“太平卫,平世间战乱、还天下安宁、卫黎民之所——”赵宸唇间漾起讥讽:“这大义凛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人间真有救世主了!”

听到这话,老吴彻底没了侥幸心理,垂头哑声问:“要是我说些他不知道的,你能不能也放我一条活路?”

赵宸眯起眼睛笑了笑:“还是那句话,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

第041章 被凡人葬下(为盟主特别帅加更)

一刻钟后,赵宸自神像后走出,对默默将一切都听在耳中的顾战笑了笑,拢紧绒裘走出破庙。

外面风雪越来越大,被扔在雪堆里的老冯冻得满脸紫青。

赵宸轻笑一声:“冯伯,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没?”她取下老冯嘴里的破布,笑叹着:“你可已经错过先机了,要是再犹豫——”

老冯脸色很不好看,可也没大呼小叫。

沉默了好半晌,他低声道:“永泰十一年的一天夜里,那个人和老吴一起来到我的营中…”

对什么还天下安宁这种大义凛然的,老冯完全没有兴趣,听完来人的条件,他直接问了自己能得到什么。

对方也很直接,一张嘴就是老冯下辈子也不敢想的重利。

“…我等随主帅征战二十年,刀口舔血的日子是痛快,可毕竟要顾念家中…”忆往昔峥嵘,老冯眼中多了几许缅怀,声音也不再平稳。

拿了对方的钱,老冯也有过忐忑,可一连几个月,再没人找过他,他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直到他们收到太平卫的第一个命令——

绑走翠儿跟女战俘,将肖青山拉入太平卫!

老冯他们思来想去,还是照做了,也由被拉拢的一方,彻底转变成了另一方。

永泰十二年,大魏发兵,前线急命他带兵护送老吴,一同押运粮草去边关。

他们也在这时接到了第二个命令——

赵宸眸底幽暗,当年长明军并没等到粮草。

护送粮草的冯志宇所部遭大魏遣兵伏击,不仅粮草全毁,兵士更是死伤大半。

前线大军因此断粮大半月,不得不杀马果腹。

老冯嘲弄般笑叹:“谁想毁了那一批粮草,竟是为主帅的坟墓添上了一捧土,为战而生的神祗…终还是被些个凡人葬下了。”

他说的跟老吴大差不差,赵宸想了想,问:“你觉得找你们的那个是大魏人?”

“除了大魏还有谁能提前安排好这一切?”老冯苦笑摇头:“自那一战过后,对方再没找过我们,要不是认出那孩子,我都快忘了自己做过的事了…”

翠儿为掩人耳目一直扮做女装,以戏子的身份藏匿在京城中。

而老冯则是常去捧他场儿的看客。

本该彼此都认不出对方的两个人,因着老冯的色心,才互相暴露身份给对方。

先是翠儿认出自己儿时在老冯手臂上咬的牙印儿,惊慌失措之下,急忙想要取出自己父亲留下的东西,好去寻求朱崇远的庇护。

可他要是没动这个心思还好,这一动之下,老冯也认出了他。

太平卫收拢了很多各路江湖人,老冯他们初入太平卫就被分到了一批做手下。

为首的正是那个红脸老头。

肖青山死前遣人救走了翠儿,令老冯他们一直担心自己做过的事会败露。

在查出京郊那座肖青山私宅,并在其中找出机关后,他们便将红脸老头一干人常年安置在那。

他们本也只是为了求个心安,谁想真有一天,被他们等来了自投罗网的翠儿——

“您先前说的没错,那夜的广和园附近还有一批人在,我本以为是您遣去的,被发现后,我没来得及逼问机关的钥匙…栽赃您的事不是我做的。”

赵宸没有意外之色,轻声问:“为什么雇杀手去杀孟雍?”

“认出那孩子之后,我就派人查过他的往来,之后得到消息,他与那位名角儿关系匪浅,还时常通信,我没找到钥匙,那人又住进了您府上…”

赵宸忍不住笑了,凛冽的冷风中,这笑容再不复往日温度。

“陈思言的事,你们报给了太平卫?”

老冯点头:“虽然近十年没人联系过我们,可我还是按着当年对方留下的方式,将消息传了出去,本以为会引起重视——”

“之前或许没人重视,但现在你们出事了…”赵宸笑的灿烂,眼底却如同结了一层霜,边走边说:“想必消息此时已经被取走了。”

老冯动了动嘴,又看向自己碎裂的膝盖,直到最后也没说出那句求活的话。

“这里的风水不错,我会让迎春为您二位寻个宝穴的。”赵宸踏进庙中的一瞬,含笑轻语随风吹入老冯耳中。

他面上一暗,极目眺望着京城方向,诸般情绪交杂,末了只余幽幽一叹。

……

灌满风雪的破庙中,顾战伏跪在地上,身后则倒着吴广海的尸体。

他头抵地面默然如同死人,唯有绷紧的十指死死扣着地面,暴起的青筋似都要渗出血珠来了。

真相往往比臆想还要残忍,大悲过后也往往无所能表达。

吴、冯二人说的这些,混着昔年旧事、同袍阵亡、尊长战死…都如同一把剜心的刀,又准又狠的刺进了他的心窝。

恨倒也是恨,不过还是恨自己更多,十几年被蒙了心、遮了眼——

赵宸道:“起来吧,旧事早就定了局,死去的人怎么也看不到如今了。”

顾战仍是一动不动,耳边响彻的尽是当年的金戈铁马、战场嘶吼。

那才是他最酣畅的岁月,醉里挑灯,醒时横刀,信马由缰于苍茫漠北…

赵宸拦下要上前的迎春,道:“顾战,父王说过,孬货才跪着死,你入了长明军,这辈子就是长明军的人,想寻死也得给本王把身板儿挺直了。”

顾战缓缓抬起头,一声不吭地快速爬起。

赵宸道:“马在南边儿山脚,带着信物去处州府找卫国公的次子,他会安顿好你的。”

沉默一刻,顾战忽然自腰间抽出刀,毫不迟疑地斩向左臂,快到断臂落下血好一会儿也没涌出。

他死死压下声音,将刀落回鞘中,再次伏地一叩,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良久。

赵宸默默坐倒在地上,对着将熄的火堆发怔。

她方才完全能拦下顾战,保下他那条手臂,也为自己留下个悍将,可她却没有那么做。

到底还是入戏太深啊!

她忍不住摇头直笑,将心里那点微弱的阴霾拂净,对里外收拾着的迎春道:“麻利点儿,咱们的救兵可就要到了。”

半个时辰后,呼啸的疾风中渐渐响起轻微的踏雪声,一步一步,来到了破庙前。

第042章 就是学不乖

白雪皑皑,四野苍苍。

来人乌裘如墨,点染在漫天素白间。

夜色将近时仅存的天光,映亮他精致的眉眼,清冷、孑然,仿若被沿途寒霜冻结。

直到看见安然抱膝坐在火堆旁的赵宸,他眼底的冷冽才渐渐消融。

“他们人呢?”他问向迎春。

“逃了,我断了顾战一臂,救下了殿下就没继续追…”迎春将编排好的说了一遍。

“顾战救走了冯志宇?”孟雍似有些不解。

“是,他们二人联手我本敌不过,所幸顾战为救冯志宇被我断了一臂。”

孟雍看了一眼地上的断臂,这才走近火堆旁弯下身子问:“您没事吧?”

“有事,脖子疼——”赵宸头也没抬。

“为什么遣走迎春?”他扶起赵宸,盯着她脖子上的伤痕,微责道:“您什么时候这么不惜命了!”

一旁的迎春虽然明知道前因后果,但还是忍不住愧疚地垂低头。

赵宸轻笑出声,眼里却没笑意,温声问:“孟先生这是要当本王的家?”

孟雍伸向她领口的手一滞,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好似是被她忽然的疏远,以及这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给伤到了心。

好一会儿,他掩口咳了几声,绷着苍白的脸拂净身上沾染的浮雪,一言不发地将她背了起来,也不招呼其余人,当先向山下走去。

苏烟忙跑了两步,可见他脸上写明了不开心,也只能把话咽下,深一脚浅一脚跟着。

凛凛寒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也为二人之间长久的沉默添了分压抑。

“您知不知道在下这一路有多担心?”他忽然垂眸问:“要是顾战对您不利怎么办?要是迎春没能及时救下您怎么办…”

他的声音抑不住挑高,可背上的人不仅毫无反应,还很是不安分地挪了几下,含糊着说起梦话,俨然一副早已睡着的样子。

合着说了这半天都白说了。

先前被他摆在脸上的恼气快速散去,他笑叹着腾出一只手,扶正耷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

余光瞥见她睡的正香,他又不禁摇头失笑。

这小东西倒是够心宽的——

火光大亮中,近千兵马将山口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正是官服加身的赵翰卿。

见他们自山中走出,他忙翻身下马,从孟雍背上把人接下,仔细地上下打量。

好一会儿,他才松下一口气说:“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命人搜山了!”

“多谢堂哥。”睡眼惺忪的赵宸拱了拱手。

孟雍不动声色地插到二人中间,淡淡说:“武亲王还有伤在身,咱们还是尽快回京吧!”

待到他们折腾回了京城,浓重的夜色已快散去,只剩浅淡的一层浮在空中。

护送赵宸他们进了武王府,赵翰卿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毕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必须要去给楚皇和自己的父亲一个交代。

“殿下、殿下…”双喜红着一双眼睛,扯着她的袖子唤个不停,“您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回不来了——”

赵宸被他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斥道:“我命硬着呢!少在这儿咒我!赶紧去叫人烧水送到主院!”

没等她再和府中人啰嗦,孟雍拉着她回了主院,径直进了东厢。

“先生这是要和本王一块儿洗?”被摁坐在榻上的赵宸眨眼笑问。

“您如果真的需要,在下可以奉陪。”孟雍回眸一笑,语中的暧昧竟比她还要多一分。

见赵宸不接话,他自书架取下个檀木盒,走到榻前自顾自扯向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本王可还是清白之身!”赵宸向后一缩,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将他的手也一起握进了掌心里。

孟雍眼皮一跳,轻声说:“您要是不想留疤,就把手松开少说几句话。”

等赵宸将信将疑地松开他,他才打开檀木盒。

檀木盒里装的是两个小小的瓷瓶,他将两瓶药粉混在小碟中,又倒了些清水,直到搅成糊状才净了手端到她身前。

此时,赵宸已经很光棍地自己拨开衣领躺好,一副“随人摆弄”的样子。

“在下知道您心里有气。”孟雍轻轻用棉巾替她清理着伤处,“可在下也是真的担心您,您如今这般拒人千里,岂不伤了在下的心?”

“疼、疼…你轻着点!”赵宸忽然连连低喊。

孟雍被她打断,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也散了大半,只好暂时停下话头,多加了几分心思替她仔细地擦着。

她白皙光滑的脖颈上,一道狭长的伤疤已经生了发硬的血痂,虽算不上太深,可还是将伤口两侧的嫩肉挤的微微向外翻着。

孟雍一边轻轻沾湿着她的伤口处,一边心想:小东西还真是没长大,居然连个喉都没有——

“这什么药?怎么还凉嗖嗖的?”赵宸问道。

“生肌去疤的,是在下以前一直用的。”

她“哦”了一声,又没了动静,好像睡着了。

“在下没算到会这样。”他顿了顿,“以迎春的身手,足够在官兵破门找到您之前护好您的,可没想您为了抓吴广海,竟狠心让自己身陷险境——”

“你怎么就是学不乖?”赵宸忽然打断他,似语似叹:“本王之前就警告过你,没人能常胜,有赌未必赢,哪怕你再聪明,也算不尽变数。”

她依旧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好似呓语:“你既然一开始就把本王算计进去了,想来也推演过变故,只不过本王在你心里没那么重而已。”

孟雍沉默下来。

他确实没算到一向惜命怕死的赵宸,这次为了抓人竟连自己都不顾。

好一会儿,他才蘸着药膏为她涂在伤口,垂眸道:“在下心里是有您的…”

赵宸缓缓睁开眼睛,盯着他笑出声来。

下一刻,她抓住那只为自己上药的手,用力一扯,将手的主人拉倒在软榻上,同时俯身压了上去,将他箍在自己身下。

“心里有本王?”她满眼嘲弄,俯视着身下的孟雍,“你的人没救下翠儿,你就顺势伪造手书栽赃本王,还惦着脸在本王府前闹事…这些本王不跟你计较。”

“你明知吴广海他们是太平卫的人,还跟本王装糊涂,坐看着本王涉险不说,竟敢趁机编造说他们挟持本王,引堂哥带兵来围…你心里就是这样有本王的?”

不等孟雍开口,她将脸凑得更近,语含缱绻气息轻柔地过分:“阿雍,本王和你说过,叫你不要辜负本王的情意,可你就是不肯安分,你让本王如何待你是好?”

孟雍别开脸:“他们害过您,本就该死,由他们继续苟活难保不会惹出事端,为您招来不必要的敌意,既是已经烂透了的,合该干脆些挖了去。”

他停了几个呼吸,流光溢彩的双眸忽然紧紧盯向赵宸,也多了丝迫人:“再者,顾战真的——”

砰——!

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

下一瞬,门外人屋内人齐齐怔住。

第043章 本王会杀人

榻上的两个人因着将心思都放在彼此身上,实在没想到会有人忽然闯进来。

而门外的人则是没想过,屋里会是这幅情景。

尴尬的沉默过后。

赵宸若无其事地自孟雍身上爬起来,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同样退了个干净。

她看也没再看孟雍,而是眼圈微微泛着红,直直望向门外那个身影。

黎明前的昏黑掺杂着烛火的光亮,将那处晕染的模糊至极,可她还是紧紧盯着。

朱崇远静静站在那儿,一身戎装泛着凛凛寒光,腰挎昔年陪他沙场争锋的宝刀,没来得及调整的眼底铺满戾气,杀伐之意似要登临九霄。

“阿叔——”她垂低头软软地唤了一声,起身走向他,一步比一步快。

直到她扑进朱崇远怀里,后者才回神,本就不再挺直的背又弯下几分,忙道:“别闹别闹,天儿太冷了,这铠上都落了霜,再凉着你…”

赵宸摇摇头,手上反而揽得更紧,拥着满怀的寒凉,轻声说:“这铠甲是热的,还是热的——”

这人也还是那个快马千里护她回京、为她披挂出鞘、为她果决杀伐的阿叔。

“你这孩子,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朱崇远佯斥着扯开她,“当年你自己在死人堆儿里藏了那么多天,老子都没见你掉金豆子,如今这是学了哪家的娘们儿!”

赵宸破涕为笑,踮起脚为他将鬓间不安分的白发绾回去,嘟囔着:“还不是您,翻出这身家伙什是准备吓唬谁去?还是觉得这点儿小场面世安都摆不平?”

“老子来是要问你,顾战那狗才逃哪儿去了?”他一手紧紧握住刀柄,恨道:“老子当年就不该留他!要是早早杀了——”

赵宸无奈摇头,拍开他的手,下了他的刀,不顾他阻拦麻利地卸了他的铠甲,将这一身都整齐摆好在一旁,才拉他坐下。

“阿叔,世安长大了…”她熟练地给朱崇远揉着肩,直到他绷紧的肌肉松下,才继续道:“不说能为您分忧,也至少自保有余。”

她以指尖绾起他半白的发丝,一缕一缕替他束整,眨着发酸的眼睛笑着说:“世安不求您别的,只求您宽心地过日子,余下的,都有世安在…”

榻上的孟雍一直安静看着,眸底含着困惑。

每次他自觉已经足够了解赵宸时,对方都会以各种各样的行径推翻他的认知。

从废物祸害到贪生怕死,再到近来的色胆包天…以及对他的种种警告——

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与他近似于同一种人。

这个他刚下定的结论,还没等贴牢靠,便又被赵宸这番真挚热烈的情感抹去——

“朱将军的确无须多虑,顾战的事相信武亲王已经处理妥善了。”孟雍忽然开口,意有所指的又将话头扯回了顾战身上。

赵宸也不在意他摆明的质问,坦然道:“是我救下了顾战,阿叔,他已经知道错了,想来您应该也希望他知错悔改吧?”

“你、你放走他的?”朱崇远一楞,旋即又是一叹:“难为你有心了。”

他拉着赵宸坐到他身边,先前要打要杀的劲儿彻底散了,犹疑好一会儿还是说:“年后你向陛下请命外放吧!阿叔陪你一起走,咱离开京城——”

“天下就这么大,躲又能躲去哪儿?”她笑着摇头,看向神色难明的孟雍,“再说,安稳可从不是委曲求全就能得来的。”

止住还要说什么的朱崇远,她扬声唤来双喜,低声吩咐了几句。

没一会儿,双喜捧着个布包去而复返。

“您这身以后不要再穿了。”她拍了拍桌上的铿锵重甲,“您这大楚第一悍将,可不敢轻易披挂,再吓到朝里那些孬货就不好了。”

朱崇远愣了愣,昔年豪情重回心头,大笑出声:“吓死一个算一个!”

赵宸笑着拆开布包,取出里面黑黄相间的皮裘,拎起抖了抖,这才拉着朱崇远为他穿戴好,打量几眼后满意地直点头。

“这是…整豹皮?好东西,手艺不错,剥得挺漂亮。”朱崇远喜爱地里外翻看,忽然停住,气道:“这、这谁缝的——太他娘糟蹋东西了!”

赵宸不自然地垂下眼皮,轻咳着:“别在意这些,您喜欢这皮子就成。”

“这缝的也太丑了…”朱崇远忍不住嘟囔:“糙老爷们儿都缝的比这好,白瞎了一张好皮子。”

“行了行了,您快回府吧!”赵宸说着就往外推他,“朱礼估计都要急死了!”

“以后再有这好东西直接给我,可别再让人糟践了——”

孟雍看着那二人推推搡搡的出了屋子,又听着他们笑闹的声音渐远,心间才将将泛起的温度,兀自被孤冷幽寂一点一点吞噬。

这人和他,终归还是不同的。

…………

“您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赵宸刚回来,他便笑着说:“将计就计,顺势而为,您做的不比在下差,倒是在下,竟还真以为您遇险…”

他低垂着眉眼,语声中似有哀怨,像极了情人之间的爱责。

“没办法,既然你不肯安分,那本王也只有自己多点心了。”赵宸笑道:“不然怕是被你这可人儿给卖了,本王都还蒙在鼓里。”

孟雍避开她伸来的手,不冷不热地说:“您总是有理,在下还能说什么?”

“还是有能说的。”赵宸笑不达眼底,往榻上一躺,扯过他还沾着药膏的手,示意他继续涂。

“比如你还知道什么?为什么引本王查这些?”

见他不动也不答话,赵宸笑着拢住他的手,温声道:“阿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再说…”

孟雍忽然笑了,手上顺着她的力道回敬过去,同时俯下身凑到她耳边。

“您高看在下了,在下可没您想的那么厉害,最多也不过是还知道您阿叔他——”

赵宸手上猛然攥紧,眼中挤满从未有过的狠戾,笑着说:“孟雍,你要知道,本王也会杀人。”

“在下并无恶意,不然这次可就不止是兵围竹苑了。”他抽回手替她将药膏上好,又包扎整齐。

“您可愿再信在下一次?”他问的诚恳。

“殿下,宫里来人了,陛下急召您入宫!”双喜的声音混着叩门声传来。

第044章 臣心里担忧

天边堆砌着厚重的云层,将早该冒头的朝阳遮得严严实实。

赵宸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朱红宫门,想起临出府前,孟雍仔细叮嘱过她的话,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兴致缺缺——

乾清宫中,楚皇高坐上首,神色淡淡一如往日,唯有暗沉无光的眸底,才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十分美好。

庄亲王携儿子赵翰卿跪于下首,面上浮满的惶恐直教人一眼就能看出。

殿门一开,赵宸兀自裹着寒风走进,一瞬不停的伏地一拜:“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楚皇眼皮也没抬地应了一句,又问:“伤哪儿了?可有大碍?”

“托陛下洪福,贼子为了求活只伤了臣一点儿皮肉。”赵宸仍跪在殿中,一脸心有余悸,“也多亏堂哥及时带兵去救臣,臣的侍卫又没追丢…”

她仿佛真被吓着了,来来回回念叨着这几句。

“朕不是让你消停在府待着?你怎会被那群罪人劫去?”楚皇打断她的话。

赵宸有些躲闪地垂低头,嗫喏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怎么?武亲王如今同朕也有不能说的了?”楚皇虽在笑,语气却满含森冷,“莫不是年岁大了,这心思也跟着多了?”

“臣、臣现在还要保密…”赵宸苦着脸,看上去极为纠结。

赵翰卿不顾父亲的制止,低喝道:“世安!不许胡闹!陛下问什么就说什么!”

楚皇笑了,似赞赏般对庄亲王说:“翰卿倒是很有兄长风范,你教的不错。”

“不敢当陛下夸赞。”庄亲王看上去更惶恐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伏地叩道:“臣回去之后,定会再多分些心力好生管教犬子的。”

“陛下——”赵宸忽然语声弱弱地插言,“臣昨儿个是、是去西市了…”

“去西市有什么可保密?”楚皇隔着冕旒向她看过来,“是朕在深宫待久了,西市出了什么不能叫朕知道的新花样儿?”

他笑的毫无温度,可还是笑着,语气更是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赵宸皱着脸轻轻一叹,有些不快地说:“这事臣本想等到确定下来再告诉您,可您既然非问不可,臣也只好现在就告诉您了。”

她眸中清亮,睫毛忽闪不停,继续道:“您的风疾久也不愈,见您时常身子不适,臣心里实在担忧得紧,毕竟、毕竟臣一直是拿您当自己父亲的…”

“打头几年开始,臣就到处去寻治风疾的奇药,可臣自己一一用过,又问过太医后,发现那都是些补药,要不就是些个乱七八糟唬人的——”她沮丧地扁了扁嘴。

楚皇楞了一下,稍缓神情问:“这和你去西市有什么关系?”

“臣就要说到了。”赵宸的不快又多了几分,“臣前日得到消息,大魏神医扶拯来了京城,而且就在西市,臣昨儿个本想上门去拜访,求问良方,谁想刚进那条巷子就被人打昏了。”

她气红了脸,嚷道:“要不是那些贼人,臣说不定真寻到扶神医了!可现在…”她颓然低下声音:“也不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神医,是不是又走了。”

楚皇收起先前的一脸假笑,半信半疑地说:“也就是很有可能…他们得知你一直求问良方,所以用神医的消息做引,实际只为骗你前去——”

“不可能!”赵宸像被踩了尾巴,爬起来就嚷:“臣亲眼见到个本来都快死了的老头,又好生生地出现在街上!他说的那些和神医传闻一模一样!”

“别嚷别嚷…”楚皇被她神奇的侧重点搅得脑中混沌,头疼地揉着眉心。

见赵宸没有就坡下驴的认下是被引去,反而争执起什么神医来,赵翰卿急得又想出声提醒,却被庄亲王死死捏住手腕。

好一会儿,楚皇才回过劲儿,无奈地问:“你是在神医住的巷子里被掳走的?”

“臣都看见他的家门了!”赵宸沮丧地说:“再有那么两三步,臣或许就能见到他人了,可——”

“朕这就派人去找。”楚皇当机立断派人前往西市,又紧着宣来了俞仲景。

俞仲景进殿后,似不经意般一瞥赵宸,心中立即会意,忙垂下眼皮伏地见礼。

“武亲王一直替朕以身试药?”楚皇情绪不明。

俞仲景心下更是了然,急道:“臣万死,望陛下恕罪,是武亲王不让臣上禀,臣感于武亲王一片孝心,这才、这才…”

“胡闹!”楚皇猛地一拍桌案,“药石伤人之理你难道不懂?怎能由着他胡来!”

“请陛下责罚!”俞仲景叩地道。

“是臣不想把这没有影儿的事禀给您,万一惹您空欢喜…”赵宸忙吃力地跪下,有些傻气的展颜一笑:“再说臣现在不还活蹦乱跳的?”

见她笑得讨喜极了,楚皇也不禁弯起唇角,忍不住笑骂:“你这浑货!”

“行了,都起来吧!以后不准再有这种事发生了,不然朕绝不轻饶!”

殿中先前的压抑似随之一扫而空。

然而楚皇那不时瞟向殿外的眼神却昭示着,他并不会这么轻易就解了疑心。

“魏人扶拯觐见——!”终于,殿外传来通报声。

来人干瘦的身躯上裹着身青袍,上勾翠竹劲松,发须乌黑光亮,模样很是普通,看着似乎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

“草民扶拯叩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人撩袍拜倒。

楚皇沉默片刻,忽然喝问:“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冒充神医!”

“草民不知陛下何以觉得草民是冒充的。”来人面色古井无波,丝毫不见惊慌。

“朕闻魏人扶拯曾于三十年前入魏皇宫,以独门九针救回了垂死的老魏皇…”楚皇面色不善的盯着他,“要知道当时的扶拯已经三十余岁了!”

来人抑不住轻笑,仰起脸问:“陛下是觉得草民不像年过六十的人?”

被他这么一问,楚皇倒有些拿不准了,只好看向俞仲景。

却见俞仲景一脸郑重,正不停地扫视着殿中的青袍人,眼中一瞬比一瞬惊异。

被众人齐齐注视的青袍人丝毫不见局促,反而为楚皇解围:“不怪陛下误解,实是草民的容貌自二十年前便凝下了,此生都不会再受岁月侵扰…”

赵宸极配合地露出惊呆的表情,眸底极深处却隐含细微波动。

这人是不是神医扶拯她不知道。

但她能肯定,这人便是那夜闯入顺天府,还跟着孟雍一起去验尸的人!

第045章 世有驻颜术

俞仲景同样认出了青袍人。

虽然他没有赵宸那种听声辨人的本事,可同为医道中人,他也有自己的方法。

他暗暗扣住袖中蠢蠢欲动的小活物,人也从半真半假的惊异中回过神。

“禀陛下,臣虽没见过真正的驻颜术,可自古传下的医典中却有记载…”

他说了一大堆古书中的记载,末了才道:“陛下若想探明其中真假,只需命臣为这位同道切上一脉即可。”

不等楚皇看来,青袍人微微一笑,坦然地撩起袍袖,又命身后小童打开药箱。

俞仲景得了准许后,并指搭上他的脉。

自青袍人和他的小童进殿,赵宸便察觉有道视线一直锁在自己身上。

趁着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俞仲景二人身上,她状似无意地朝那处瞥了一眼。

小童静静跪在青袍人身后,十三、四岁的模样,规矩地教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然而赵宸的视线刚一落到他身上,他竟就似有所查般抬眸看向她,乌溜溜的眼眸藏满狡黠笑意。

下一刻——

“你、你不是昨天那个…”他忽然指着赵宸开口,将殿中目光都吸引而来。

“墨儿,陛下面前不得多语。”青袍人回身轻斥了一声。

楚皇眉间收紧又缓缓松开,和颜悦色地问:“不打紧,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有人、有人把他打晕架到一顶轿子里…”小童将狡黠藏得严严实实,磕磕巴巴地指着赵宸,“他、他不是被人抓走了?”

他演的真切极了,连赵宸都快相信自己昨天真去过西市了。

她不禁暗自冷笑。

孟雍这个名角儿的功底她已然领教过了,没想到名角儿身边竟还跟了个“戏班”!

“宸儿,你怎么没说有人看到你了?”楚皇神色恢复往日,温声责备:“还有你这小娃,看到武亲王被人掳走怎么也不报官?”

小童浑身一抖,似被吓住了。

这时,青袍人的手腕被俞仲景松开,他人也顺势将自己的小童挡在身后。

“回陛下,草民的小童尚还年幼,当时也被吓坏了,不过草民昨日便已将这位贵人遭难的消息,告知给了来寻他的年轻人…”

他将迎春的长相形容了一番。

赵宸见火候差不多了忙接过话头:“臣当时吓坏了,哪儿还能注意着周围,迎春昨儿也受了伤,估计是也把这茬儿给忘了。”

楚皇眼底的阴霾缓缓散开,转而问向俞仲景:“爱卿诊脉的结果如何?”

“回陛下,这位同道脉象虽沉而有力,然而岁月痕迹难掩…”俞仲景将自己探出的如实道出,末了感慨:“其人绝不低于六十之龄,没想到世上竟真有人能容颜不老。”

楚皇再无心赵宸,目光奇异地盯着青袍人,试探着问:“你真的是神医扶拯?”

“神医之名草民不敢当,姓甚名谁草民也不敢在您面前作假。”青袍人含笑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此物乃昔年魏皇所赠,草民一直留在身边用于自省——”

他以手指摩挲了下白玉牌,笑叹着将其交给上前来的宫人:“如今便以此物来自证身份,望能一解陛下之惑。”

楚皇拈起木盘中的白玉牌,轻念其上刻的字:“扶危拯溺,悬壶济世。”

皇家之物大同小异,他自然能辨别出真假。

好一会儿他才笑着放回去,“好一个扶拯!倒是朕看走眼了!”

扶拯不卑不亢地又是含笑一礼:“陛下既已解惑,可否放草民离去?”

不等楚皇开口,早已酝酿多时的赵宸几步凑上前,急切地说:“神医神医,您可不能走,我昨儿去找您就是想请您为陛下——”

“宸儿!”楚皇瞥着俞仲景忽然不好看的脸色,佯斥着说:“朕那是宿疾了,而且俞太医的方子也很有效,不好难为扶神医的。”

见赵宸失落地垂低头,他忍不住缓声哄道:“朕知你一片孝心,正好两位神医都在,还是让他们先给你看看…”

赵宸眼皮猛地一跳,笑道:“臣只是划破点皮,在府中就处理好了。”她说着忙仰头露出包地严严实实的脖子。

“您瞧,没多大事儿。”她一脸灿笑,恭顺道:“神医就算要一显身手,也是要先为您诊治才是。”

“你这孩子,总这么糙着活可不行!”楚皇板起脸,“你为朕试了那么些个药,万一身子因此落下什么毛病,不是割朕的心头吗?”

虽然赵宸明知道,楚皇这是在为之前疑心她做安抚,加上为了用她试试扶拯的水平如何,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暗骂不已。

她怎能让扶拯探上她的脉?那可是孟雍的人!

“陛下说的在理,草民观武亲王分明是体弱之状,很可能与长期服用杂乱之药有关,再具体的草民还需切脉一看。”

扶拯似也明白楚皇的试探,忙顺从出言。

楚皇这下是真感动了,又有些气恼赵宸胡来,忙道:“神医快给武亲王看看。”

情况发生了并不在预计中的变故,赵宸眸中发沉,不动声色地将手垂下。

俞仲景会意道:“禀陛下,武亲王体弱乃是幼时遗症,试药一事臣虽没上禀,可顾念武亲王贵体,臣每次都细细诊过,绝不会留有后患。”

他面上不被信任的愤懑又明显了几分,也让熟知他性情的楚皇升起了为难。

“医术一道各有见解,草民近年来一直另辟蹊径地钻研人体内道,虽不敢和俞太医相较,但或许也能另有看法…”扶拯不知为何,完全没了之前的眼力见儿,紧揪着话头非要给赵宸诊脉。

赵宸暗暗瞥了一眼不解的小童,垂眸决断一瞬,忽然笑着说:“那就麻烦神医了。”

俞仲景面色一变又快速敛下,急得鬓角都湿了,背上的冷汗更是不停直冒。

赵宸看着是雌雄莫辨,但这脉要是探下去——

楚皇赐座后,赵宸挽起袖子坐好,笑吟吟地说:“只是我这脉一向细弱,不太好找,神医怕是要多花点儿心思了。”

扶拯笑着将脉枕为她垫好,道:“无碍,草民终日修心养性,耐心好得很——”

他说着将枯瘦的手指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第046章 给死人诊脉

扶拯笑的很自信,手上也没有半分迟疑。

然而等他的手指一落下,他整个人却如同活见了鬼般,猛然绷直身子,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稳稳坐着、半阖眼眸的赵宸。

“怎、怎么会?”他手指发颤,不死心地左右挪了几挪。

“是有什么不好?”高坐上首的楚皇忍不住倾了倾身子。

“不,没有——”扶拯无意识回了一句,紧扣的指尖因用力而变得青白。

赵宸睁开眼睛,明亮眼眸中似有星辰幻灭,轻笑说:“神医,你捏疼本王了。”

扶拯面色极不好看,手上却仍不肯松开。

可随着指尖传回的冰冷漫及全身,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武亲王自幼脉象细弱不可查,臣也是以独门切脉法才能稍探一二。”俞仲景反应极快,躬身对楚皇道:“想来神医此时应是还没探仔细脉象。”

扶拯脸上更难看了。

他何止没探仔细,他完全是一丝一毫也没探到!

这位武亲王好像不是活人一般,体无温度、脉无动象…要不是这人方才还和他说了句话,他怕是真要以为自己在给死人诊脉了!

“神医要是诊不出还是算了。”赵宸笑着说了一句,又转向楚皇,更多了几分真挚,“少在臣身上浪费些心思,也才能更细致的为陛下看诊。”

楚皇情绪低落下来,只觉这神医实在有些名不副实,摆手道:“还是不劳神医了,俞太医给朕开的药方很起效,朕已久不犯疾了。”

见扶拯还是不肯撒手,俞仲景直接板着脸走过将他的手拂开,丝毫没有客气。

也让看在眼里的楚皇心中失笑,自古同行相欺果然是有道理的。

“行了,天儿也不早了,都散了吧。”楚皇略显疲惫地站起身,又对庄亲王道:“你再留一会儿,朕前阵儿得了件好东西,你来帮朕掌掌眼…”

“恭送陛下!”殿中人齐齐拜倒。

楚皇还没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身道:“传旨,全境通缉逃走的罪人亲属,若遇反抗,可先斩后奏!”

赵宸一愣,老冯他们的家人居然都逃了?

“打今儿起,特许武亲王入宫乘辇…赏一年薪俸,大齐贡来的几坛酒,也一并送去武王府吧!”

大棒加甜枣过后,楚皇心满意足的离去。

“谢陛下隆恩!”赵宸伏地又是一叩。

待楚皇走后,殿中陷入诡异的沉默。

赵翰卿见她半天也不起来,还以为她是跪的腿脚不适了,忙走过把她扶起来。

可还没等他出声,臂间人便疏离地后退几步。

“给堂哥添麻烦了。”她垂头拱手,语声低微。

俞仲景忙凑前,道:“武亲王毕竟伤在脖颈要害处,还是去太医院让下官为您看看吧。”

赵宸轻声应下,看了一眼僵在殿中的扶拯,笑着问:“神医要是没人送,不如就跟我堂哥搭个伴儿一道出宫如何?”

扶拯张了张嘴,待瞥见默默收拾药箱的小童,还是把话咽下,转而道:“草民打算留居京城,不知日后可否上门去拜会武亲王?”

“随时欢迎。”赵宸眸光轻闪,笑着应下。

直到那三人出了乾清宫又渐渐走远,她还是含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她才以极轻极轻地声音道:“别声张,扶我去个僻静处。”

俞仲景暗叹一声,扫了一眼殿内的宫人,忙半架起她一顿不顿地出了乾清宫。

林间小径中积雪被推到两旁,冰冷的青石板踏上去便会发出清脆声响。

“慌什么?”赵宸低低地嘟囔着:“慢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赶着投胎…”

俞仲景气得差点把她扔地上,左右一打量,见附近没人,忙架着她钻进远处的凉亭中。

刚把赵宸扶坐好,他径自按在她的脉上。

那之前在扶拯手中丝毫不显的脉象,此时却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

他皱起眉快速自怀中摸出一包银针,隔着衣服便一根根刺进了她背后的穴位。

“按落针之处运内力…”

赵宸暗暗收拢零散的内力,将它们聚集到一处,随着内力缓缓运转,她唇角本就溢出的血渍又鲜艳几分,面上的死灰色却渐渐散开。

“您说您,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自己擅动,要不是下官反应的快,咱这一遭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俞仲景稍稍松下心,忍不住埋怨。

“没多大事儿。”她眼中光亮渐起,红唇轻启:“我是按咱以前商定好的法子散内力龟息的,好在你靠得住,这法子并没伤着根基。”

俞仲景胡子一颤,闷闷地说:“咱当初研究这事的时候,可是为了防着万一有多心的人怀疑咱们的关系,迫不得已时再用,您这——”

“我可不喜欢迫不得已,主动权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她轻笑着说:“神医都送上门来了,这种机会怎能放过?”

“这一遭下来,至少咱们在陛下面前,暂时咬死了只有你才能探到我的脉。”

俞仲景语气淡淡:“以您这从不肯吃亏的性子,要说只为如此,下官可不信。”

赵宸灿烂一笑,把这两天的事大致说了一下,轻声道:“孟雍送扶拯他们面圣,可不止是为帮我,驻颜术…谁不心动?”

“您就算故意在陛下面前落了扶拯的手艺,事后陛下也还是会私召他求问的。”俞仲景也算了解楚皇,“先前殿中冷待,不过是为下官这张老脸和帝王的清誉罢了。”

赵宸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不会真犯着什么同行相欺了吧?”

“下官只是觉得蹊跷,驻颜术向来只存于古籍秘闻之中,扶拯就算真有机缘能保容貌不变,也不代表他能让别人也如此。”俞仲景面不改色。

“没错,他也许不会老,但还是会正常病、死,驻颜不过是个噱头而已,只为引着那些贪心的人上钩。”赵宸缓缓收功,随手擦净嘴角的血渍。

“孟雍是怎么计划的我不知道,但扶拯——”她眸中泛起耐人寻味之色,“这位神医这么上赶着给我诊脉,可不一定是孟雍的授意!”

俞仲景替她将针去掉,木然说:“近期您怕是动不得手了,回去按下官之前给您的方子连服三日,自己多小心,消停些日子…”

嘱咐完他才接话:“扶拯与孟雍夜探顺天府是咱们亲眼所见,依您说的,他们那时应该是陷害过您后,准备恢复尸体,好让仵作能验出真正的死因,也好把戏子案闹大。”

“能一起谋划这么冒险的事,要说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下官可不认同。”他垂着眼皮,“像下官要不是在您的贼船上,也不会陪您一起去顺天府。”

赵宸被他这暗里的话音儿气笑,撑着石桌站起身说:“谁告诉你一伙儿的就不能有自己的心思?这位神医怕是另有所求——”

第047章 热闹点儿好(为追读小可爱们加更)

天边堆积的乌云已然转为鹅毛大雪,午后的阳光笼着雪花,生出别样的晶莹。

宫门外停着辆马车,落满浮雪的车帘半敞,其内的景象远远便能望见。

车内烧的正旺的炭炉微微发着红光,映的车中人仅露的侧脸愈发瑰丽动人。

精致的眉眼承尽上苍宠爱,一丝一毫都像是造物主几经思量才精雕细琢出来,并将这幅容貌,赋予了这个似由精怪变化而来的凡人。

这时,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自幽寂宫道里传出,车中人随之多了分鲜活灵动,半倾身子探头望去。

朱红宫门里外如同两个世界,随着脚步声渐近,幽暗里走出一抹身影。

白裘红衣,娇小可人。

冬阳描摹下,一瘸一拐走来的人一张脸皆被染亮,比车中人更多了些红尘众生该有的人气儿。

赵宸迎着他的视线回望过去,脚下仍不急不缓地走着,只比往日多了些虚浮。

“殿下可还好?”不等她走到近前,孟雍便下了马车迎了过来

赵宸点点头,一语不发,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听扶拯说,您自幼体弱,以致边关那战时留下了遗症…”孟雍将她扶上车,又命车夫驾车,自己则落下车帘,如闲话家常般提起了殿中的事。

赵宸闭眸半靠在车厢中蓄着神,直等到他说完才轻轻地“恩”了一声。

“您这是还怪在下?”孟雍想了想,还是坐到她身边,轻声说:“在下并非想引着您查什么,只是担心您不能完全信任在下,这才擅作主张行事…”

他轻声细语地将事情从头解释着。

然而不出赵宸所料,他并未提及夜探顺天府、灭口红脸老头…

“在下确实早查到了太平卫,也知道被禁在京的旧部中有太平卫的人——”他瞥着依旧无动于衷的赵宸,“这些事要是不由您亲自去查,单空口白牙讲给您,想来您只会更猜疑在下。”

“老冯他们的家人是你送走的?”赵宸忽然问。

“是,他们该死但家中妇幼却是无辜。”

“稳妥吗?”

“放心,在下都安排好了。”

沉默一刻——

“孟雍,你信情这一道吗?”她轻声问。

孟雍怔了怔才弯下眉眼,浮出轻笑说:“从前不信,而今遇上您,自是信的。”

“我有点累了,咱早点回府吧。”她说着躺靠在他的膝上,眼角眉梢都是倦意,低低道:“回头去给阿叔唱个堂会吧,他近年来愈发爱听戏了。”

孟雍应下,垂头看了她一会儿。

虽然事情好似已经翻篇儿,可他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踏实,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沉默过后,他还是轻声道:“岳珵已经从死牢中被提出来了,等年后开了朝,六皇子一案便会开审,刑部和督查院都无须担心,倒是大理寺——”

“李仕临可不是什么有情义的人,这把救不好会烧到自己的火,他会想明白该怎么做的。”赵宸低声说着,又想起大朝会上楚皇的最后一句话。

“而且陛下也对他袒护六皇子、歪曲士子案生出了不满,虽还没明着追究,但过后也必会找个由头替了他的,他安分还好,不安分——”

孟雍接过她的话:“要是不安分,陛下大概会拿他开刀,整肃朝堂风气吧?”

心知肚明的事还是点到为止就好。

赵宸挪了挪脑袋,转而道:“倒是惠嫔一向是个惹人怜的,又刚诞下皇嗣,虽说是位公主,但也算是添了彩儿,要是她总这样日日求情,难保陛下不会动上几分恻隐。”

她想起上次西画代太后去送赏儿的事,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您宽心就是。”孟雍低笑一声,眉宇隐含清冷,“惠嫔就是为了她这个儿子以死相逼,也难改六皇子的这一劫。”

赵宸神情一动却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躺在他膝上假寐着。

直到马车停在府前,府内的声响传到她耳中,她才不易察觉地无奈拧眉。

“我想吃登云楼的酱肉了。”她抬眼看向孟雍。

“那您先回府歇着,在下去给您买来。”孟雍痛快地笑着应下,目送她进府后才放下车帘,命车夫前去登云楼。

“…真这么邪乎?”双喜的声音自主院传来,满含惊恐。

“小公公别不信,那可是我亲身走过一遭的!”

东厢廊下蹲着个人,三十余岁的年纪,一身崭新的鹤氅外,裹着件脏到没了本色的皮裘,手里还攥着一半烧鸡。

他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又抽空唾沫横飞地对周围人说:“当时他们也都觉得我是胡说,结果一到子时,那东西就真动了,顺着老汉的窗子爬…”

赵宸强压倦色,站在院门口提着嗓子连咳了好几声,才止住那人的话头。

院中人听故事听的入了神,都还没反应过来。

讲故事的人却麻利儿地搁下烧鸡,将满是油渍的手,在那身皮裘上蹭了蹭,这才将皮裘脱下,露出体面的鹤氅含笑一拱手。

“这位就是主家吧?贫僧…咳,贫道玄清给主家见礼了!”他一脸合适的笑容,看着倒还真有那么三分卖相。

“殿下、殿下。”双喜忙迎过来,压低声音说:“这位高人在京郊很有名气的,您最近多劫多难的,定是宅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

他说着瞄了一眼东厢,又打着寒颤收回,继续说:“咱还是让高人驱驱邪吧!”

“你不前两天还哭穷吗?哪儿来的银子请这货?”赵宸睨着满面笑容的玄清,声音不高不低的问。

“您赌坊里给的银票,我没舍得花——”双喜说着自觉跑了题,忙又绕回来,“您是不知道,他一进院就点明邪祟在东方…”

他低声絮叨半晌,赵宸才大致明白前因后果。

“主家要是怀疑,贫道大可先做事后收钱。”玄清冻得直打颤,一张笑脸却半分也没走样。

赵宸无心和他纠缠也懒得拆穿他,只对双喜说:“哪儿弄来的赶紧弄回哪儿去,我要回去睡一觉,你最好在孟先生回来前把院儿里清干净。”

她朝自己房间走去,脚下步伐愈发虚浮无力。

玄清笑容僵住,眼底生出几分奇异,见她就要进房间了,忙提声道:“主家可知这邪祟不除,必会扰您后宅,届时恐会——”

房门将关之际,赵宸头也没回地说:“没事,热闹点儿好。”

第048章 一世的角儿

赵宸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什么被她支去买酱肉的孟雍,什么意图不明的扶拯,什么太平卫…

全都被她抛去了脑后。

然而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孟雍的轮廓却出现在她眼前,模模糊糊地极不真切。

“殿下?殿下——”他凑得极近,绯红薄唇不停开合。

见她只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眨眼,孟雍忙回身唤道:“俞太医,您快来看看,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没醒神儿?”

“武亲王只是被掳走那一遭受了惊吓,又招了寒气,这才久热不退…”俞仲景耷拉着眼皮,一顿不顿的胡扯一通,末了又说:“下官已经开了药方,只需按方服药就行了。”

“什么时辰了?”床上的赵宸这才发出声音,嗓音如同沙石摩擦。

孟雍松下一口气,无奈地说:“这都初六了,您这一睡就是整三天,可把府中人担心坏了,喜公公现在还在外面抹眼泪,宫里也遣了人来问…”

三天…她揉着还有些浑噩的脑袋,放弃了起身的打算,只恹恹道:“我饿了。”

“现在能吃荤腥吗?”孟雍又问向俞仲景,“殿下打睡下前就说想吃酱肉。”

“能吃,记得把药喝了就成。”俞仲景隐晦地瞥了一眼赵宸,躬身道:“既然武亲王如今已无大碍,那下官就先回宫复命了。”

待哭啼啼地双喜闯进来后,孟雍没等他开口,便把他打发去买酱肉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孟雍为她掖着被角说:“您这三天一直发梦,怎么也叫不醒,要不是俞太医再三保证您没事,在下、在下——”

想着她的呓语,他这番话倒也有了几分真切。

赵宸偏过头看了看他。

他眼下有些发青,瘦削的下巴上泛着些胡茬,身上也还穿着三天前那身衣服,微微侧着脸似在努力散去之前的担忧。

倒是会挑时机来卖好!

她内心毫无波动,脸上却升起些复杂神色,兀自拢住他还放在被角上的手。

“阿雍,我这几日做了一个梦——”她挪蹭着枕上他的膝头,声音极轻极轻:“梦见你对我并非真心,你笑着说我太傻,你说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还说不愿将这出戏唱下去了…”

孟雍怔楞一瞬,看向卧在自己膝上的小东西。

那小小的一团只穿着里衣,不似男儿身量,娇小的如同女子,面上三分病容、七分俊俏,愈发像是玉琢出来的。

软软糯糯的声音混着些鼻音,莫名撩动着人去侧耳细听。

这般情境下,倒是让他一时失了神,竟有些分不清——

“入行的时候师父曾说过,拜过祖师爷进了梨园门,此一生便都是梨园人。”孟雍回过神,反握着她的手笑了笑:“这话用在情上也是合用。”

“择一人置于心头,便好似锣鼓开了场儿,哪儿有半途换角儿的道理?”他语声温缓氤氲着浅淡笑意,掺了几分缱绻流连——

“殿下,这一世,您便是在下的角儿。”

好家伙!遇上行家了!

这是赵宸自情话中惊醒后的第一个念头。

她红着耳根一侧头,似有些难为情,好一会儿才说:“回头咱请人卜个日子吧!”

“什么日子?”孟雍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宸撑着他膝头坐起身,眸中似有成片星光,认真地说:“纳你进门的日子。”

一瞬间死一般的沉默——

“您毕竟身份尊贵,在下只是一介伶人,怎配入您的后院?”孟雍垂眸冲她笑了笑:“在下并不奢求登堂入室,只求能和您余生相伴就足够了。”

“这是什么浑话!本王说你配你就配!”她忽然发了脾气,雪白的小脸儿泛起一抹红,“回头我就去告诉老祖宗,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他们要是容不下,我就不当这亲王了!”

“您要是真这么做,让在下如何自处?”孟雍暗自皱眉。

他是真的没预料,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万一这小东西真不顾一切抛去亲王位,那他的计划——

“在下不要什么俗世名分,情意在心就好,您要是一意孤行…”他思绪快速转动,“那在下也只好舍下此情,忍痛离您而去,也才好保您荣华!”

他说完快速抽回手,一拂衣袖直接走了。

赵宸眨了眨眼睛,看着被自外用力关紧的屋门,唇角挑起的弧度越来大,捧着肚子一头栽倒在床上,无声地笑了个前仰后合。

名角儿居然差点演崩戏,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收住。

孟雍明摆还藏着什么牌没露出来。

她之所以这么顺势一闹,也只是希望能迫使对方快点行动。

节奏这个东西,她还是要自己把上一手才行,被人推着走可从不是她的风格——

“迎春!”她收拢心思朝外唤了一声。

待细细问过迎春后,她才得知孟雍这几天一直日夜没离她的床前。

另外朱崇远、卫国公、甚至陈思言都曾上门来探望,不过都被俞仲景一一劝走了。

“我没说什么要紧的梦话吧?”她清楚迎春定然也一直守着。

“血、冷、怕…”迎春神情复杂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着,末了垂头道:“没什么要紧的,您许是又梦回那年的边关了。”

赵宸摇头失笑,忍不住抱怨:“还真是病中人惆怅…这陈芝麻烂谷子的。”

“殿下,您今冬还没去拜祭老武王,要不属下改日陪您去?”

“年后吧。”她随口支应一句,道:“后门备车马,我要出去一趟。”

“现在?”迎春愣了愣。

她瞥了一眼窗外的斜阳,点头道:“这一病耽搁了不少事,要抓紧了。”

卫国公虽然没刻意留什么话,但她也明白对方上门的用意。

眼瞅着冻土将化,是时候去和第三个分这杯羹的人,把金矿的事定下了!

得知孟雍竟直接躲回了广和园,穿戴整齐的赵宸边啃着酱肉,边坦坦然自后门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一间偏僻的茶楼侧门。

赵宸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刚收到她消息的人,便裹着一身风雪推开了雅间门。

第049章 泼天的富贵

“您这么急着找在下来,是在下之前的消息有误?”谢四摘下斗笠敲了敲上面的浮雪。

赵宸把最后一块酱肉塞到嘴里,为他斟上茶。

“要是消息不对,前两天也不会闹那么大动静了。”她顿了顿,“你没把查到的告诉给族中吧?”

“您既然嘱咐过在下,在下又怎会多这口舌?”谢四笑着接过茶盏,“再说,族里要是知道牵扯那群罪人,说不得要多想,这个烂泥潭,我谢家还是离远些为好。”

赵宸摇头直发笑:“你看得倒明白,可惜谢家只当你是个异类,不然——”

“路是在下自己选的,在下不后悔也不会怨愤族中。”谢四抿了口热茶,眼底毫无波动,“只要能护族中昌盛,做个异类也无妨。”

谢家世代崇文避武,以入朝谋政为根本。

虽看似越来越繁盛昌隆,然而细究之下,终归还是不稳妥,犹如水上浮萍。

朝代更迭,权势起落,哪家能笃定自己圣宠不衰?

谢四也正是看透了这点,才自幼违逆族中离京从武,于江湖中暗自组建势力,以图为谢家留下一条后路,和以防万一的保障——

“一个家族想要强盛,还是要有能力的人带领才行。”赵宸不由劝了一句。

不等谢四细想,她转开话题:“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买卖。”

谢四默默喝着茶,一边思索着她之前的话,一边安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笔买卖你自己吃不下,谢家又不能插手,但我需要你在其中为我牵线。”

谢四一怔:“什么生意?我谢家为什么不能插手?”

“谢家人多眼杂口杂,又都是些清高的,我可信不过。”赵宸很直接地说。

谢四没有反驳,只是笑问:“您的意思是,您信得过在下?”

“这死气沉沉的京城里,识时务的人不少,可有胆儿去闹腾的人却没几个。”赵宸轻笑几声,“要说信得过你还太早,倒不如说是欣赏——”

………

一番密谈之后,二人先后出了茶楼,一同上了谢四的马车,直奔宫城。

东华门外,谢四半掀车帘,将令牌递上,朗笑说:“小六子如今也做将军了!”

被唤作小六的人咧嘴一笑,赧然道:“谢家四哥到底是久不回京城了,我前年可就被家里遣来守这东华门了,算不得什么将军。”

“行,有出息!”谢四接回令牌,笑道:“回去替我给你家老爷子带声好儿!”

小六朝门口守卫一挥手,这才道:“成,等您有闲咱哥俩儿再好好喝上一杯!”

马车被放行过了东华门,谢四收起笑容似有些怅然。

静坐车中的赵宸笑问:“刚才那位是林家的?”

“是,中山王的第六子,从小和我等一起厮混着长大的。”谢四满眼缅怀地笑着说:“当初我离京时,他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这一晃——”

他止住,自嘲地摇了摇头:“这小子争气,打架的那把子力气知道用在正处。”

赵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直到马车稳稳停住才回神。

“您先随车夫走,在下进去迎您。”谢四说完跳下马车,跟上前的宫人走了。

等赵宸被自殿后引着走进,已是半刻钟后了。

她忍不住好奇地左右打量着。

宫里各处她大多都去过,更是熟稔的闭着眼睛也不会走丢,唯有这里,她从未来过——

“见过太子殿下。”她刚进内殿便拱手一拜。

“免了吧。”太子一向木然的脸上罕见的皱起眉,又看了看谢四,这才淡淡问:“你们怎么想起来孤这里了?”

谢四接过话:“我等是有些事想和您谈。”他看向殿中独坐一角的中年文士。

“舅舅有事直说就是。”太子话中意思明显,文士不是外人。

得了示意的二人坐到太子近侧——

赵宸当先笑问:“殿下可有兴趣做笔生意?”

太子眉间愈紧,刚想脱口拒绝却见文士微微颔首,只好问:“什么生意?”

“掉脑袋的生意。”赵宸笑眯眯地一字一顿道。

“你等应该清楚,孤无心这些杂事。”半晌没等到文士的回应,太子直接冷然拒绝:“这生意你们还是去找旁人做吧!”

这时,文士却忽然问:“武亲王能否再透露一些,您这生意具体涉及什么?”

“脑袋别裤腰,泼天的富贵。”赵宸笑得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文士一惊,极快的反应过来,低了低声音问:“压得下?”这是问向谢四的,毕竟算到底这位才是自家人。

“太子殿下享有储君尊荣,何等的富贵压不住?”谢四情绪不显,道:“倒是要看殿下缺不缺这凡世俗物了。”

“舅舅也说了,孤是储君,世俗的黄白之物对孤来说不稀罕。”太子一脸无欲无求。

“殿下是不爱俗物,可求仙问道也少不了要人吃马累费银子,您到底还没——”赵宸笑得灿烂,挤眉弄眼地说:“这国库也不能随您取用不是?”

太子刚想说什么,便被文士止住请到了一旁,极小声地嘀咕了起来。

然而这点距离和在赵宸耳边喊也没什么区别。

她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二人说的和她早先就查到的大差不差——

只怕任旁人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东宫早已捉襟见肘,更是穷到变卖各地年礼的份上了!

而满心成仙的太子,对这些却毫不知情。

“你之前怎么没和孤说?”太子的声音里满是不愉。

文士苦笑:“您哪儿会在意这些,属下跟您说了,您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孤每月都有例钱,加上各地奉来的节礼、年礼,还有父皇的赏赐——”

“入不敷出,光是您上次去寻蓬莱,便花去了账上近三年的收入。”

“可孤已经好几年没出太远的门——”

“京郊的道观,您去岁末刚为向游方术士求仙符,耗时三月一掷千金…”

二人一问一答了半晌,最后齐齐沉默下来。

又一会儿,太子问:“那你是建议孤和他们做什么生意?”

“无论是日常花费还是要求仙问道,咱们都离不了世俗黄白。”文士轻叹:“更别说您又弄回来了那么一位,咱们总要供养着——”

“不过以武亲王的声名,咱们怕是信不得,这事还要看您母家这位怎么说。”文士隐晦地瞥向谢四,“您该记得皇后娘娘曾多次提过,这位可比家里的都靠得住。”

第050章 等刀架脖子

赵宸神情一动。

听文士这话,太子的门客中似乎又来了新人,还有皇后对谢四的态度——

“您能否具体说说?”文士走回轻声问向谢四。

“利益三分,风险互承,由卫国公牵头。”谢四斟酌着用词,“三方共乘一条船,要是遇着大风大浪,还需太子殿下护持。”

文士眼皮一抖,合伙什么的倒没问题,可问题就在其余二人身上。

一个老祸害,一个小祸害,这桩生意让人怎么想都不靠谱啊!

谢四也明白他的顾虑,想了想又说:“卫国公那边会出人力,殿下这里只需遣人监看即可,至于武亲王——在下愿为其作保。”

文士眼底微有动容,迟疑一会儿才问:“这事儿您参与吗?”

谢四想着茶楼的商谈,忍不住笑了:“这种不要命的生意,可容不下干净人知情,不过自家知道自家事,在下没那么好的胃口,只跟着武亲王打打秋风就够了。”

“您是说…您占着武亲王那份儿?”文士试探问。

谢四微微摇头:“在下以武亲王为首,至于怎么分配,先生就无须多虑了。”

文士陷入沉思。

这种听上去像是要惊天的重利,其中风险自然同样大的惊人,只是三分并不能让他知足。

他本想多吃一分赵宸那份儿,可如今看来——

一直埋头往嘴里塞着糕点、犹如饿死鬼般的赵宸,此时才抬起头,冲他粲然一笑。

“然先生,本王虽没多长进,但对银钱和小命儿可都一向稀罕得紧,敢掺这一手进来,必然也是心里有底,毕竟再多的银子也得有命花不是?”

文士不由怔了怔。

他多年来久处东宫,极少接触外人,连手下人也只唤他詹事大人,“然先生”这个不为人知的名号,已经太久太久没人叫过他了。

“武亲王说的是。”他掩下眼底波动,含笑应了一句,这才说:“这笔生意东宫接下了,您二位现在能说些具体的了?”

………

待赵宸二人自东宫内殿走出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宫城中处处亮满灯火。

“您就不怕太子去告发您?”谢四随口问。

“咱们的太子殿下可没那个闲心思,怎么成仙就够他琢磨的了,至于那位然先生——”赵宸仍左顾右盼地参观着,“他是个聪明人。”

谢四声音轻如自语:“要是一朝太子登位——”

“那我就坐等刀架脖子。”她笑得随意,丝毫没有谈及生死时该有的姿态。

沉默突兀到来,只余二人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回响在东宫一角。

“…世上还真有驻颜术?”女子极低的声音远远传入赵宸耳中。

“那谁知道,不过听说松涛阁新住进去那位都六十多了。”另一个尖细声音道:“我前个儿也是随干爹去送用度,才远远看到一眼…”

赵宸眸光倏然一凝,脚下也刻意放慢了些。

果然如她之前听到东宫来了新人时预感的那般,扶拯真的入了太子门下!

她心思连连转动,太子如此痴迷仙道,驻颜术对他来说,可谓是天大的诱惑。

孟雍送扶拯面圣意图并不在楚皇…而是太子!

廊下冷风掠过,将她体表残留的最后一丝温热拂得一干二净。

对于孟雍的来路和目的,她也曾做过一些猜想。

可随着种种事件的发生,以及和孟雍越来越深入的接触,这些猜想全都一一被推翻,直到现在,她也只是在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

孟雍一定和当年的楚魏之战有什么牵扯,而且他知道远比她要多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引着她去追查,从翠儿到顾战等人,一步一步向前…

直到她出宫回府,并在院中撞见一脸不开心的孟雍,心思才暂时放缓。

“您可真是闲不住。”孟雍似在怪她,偏又带了几分柔情。

“躺了三天身子都乏了,不出去走动走动怎么行!”赵宸笑着自他身边走过,手却忽然被拢住,不冷不热如玉石般温润。

孟雍牵着她走进屋中,又将她摁坐在榻上,直到她的手回温,才坐到一旁道:“您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省心?一连烧了三天才退,这刚一好就跑出去…”

赵宸静静听着,在这柔情蜜意中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眼前人是想拿情惑她言听计从,她也不过是将计就计,以图榨干对方价值。

左右都没有一颗真心,便是再入戏也终要散场。

“一起去湘王府看看吧。”她声音虽然不高,还是打断了孟雍的话。

“不急在这一时——”

“也是,左右都等了八、九年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孟雍重新握住她的手,“您要是真想去,在下就陪您走一遭,也好早日让您心里敞亮些。”

……

冬夜里十分冷寂,湘王府灯火寥寥,似为了配合着府上被封禁的氛围。

赵宸被迎春带着翻过湘王府的后墙,没等站稳又被拖着躲到了暗处。

一点火光远远亮起,声音随着传来:“你刚才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另一人呵着气道:“哪儿有什么声音?这湘王府的人可都被锁在了屋里,可能是哪处的雪塌了吧!”

直到声音渐远,外面才又翻进来两人。

正是孟雍和苏烟。

四人再没有发出声响,两两向内院潜去,避开巡防的官兵后,先后进了主房。

冷清的屋里一点热乎气儿也没有,床上的人安静无声,好似睡着了。

孟雍示意其余人先藏起来,自己则走到床前推了推那个半卧的人。

“湘王殿下?”他声音极轻,待对方惊醒后向里猛爬,他才又道:“是在下。”

“孟、孟先生?”六皇子喘着粗气眯起眼睛,直到看清才松下身子,“你可总算来了,本王还以为你——”

“以为在下弃您而去了?”孟雍笑问。

六皇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垂头丧气地说:“毕竟连本王的岳父都不管本王了…”

和赵宸预料的一样,那位大理寺卿很果断的弃了六皇子这条船。

湘王府被禁这些时日,他不仅毫无动作,甚至直接趁年节离京回乡祭祖去了。

这也让不知在哪得来消息的六皇子,彻底对自己的岳父死了心。

“您别担心,在下是不会放弃您的。”孟雍笑着安抚了一句,继续说:“在下来就是想和您商议救您脱困的计划。”

“先生有办法帮本王脱困?”六皇子眼睛一下亮了,人也瞬间坐直。

孟雍点点头,忽然道:“您出事后,惠嫔娘娘御前哭求无果,险些坏了身子,您的那些属臣纷纷抽身躲避,唯恐沾惹半分…”

六皇子满面颓然,树倒猢狲散令他刚升起的希望,一点一点被压灭。

“武亲王近来也有动作,不过在下到底只是借住,探不到什么。”孟雍不解道:“按理说武亲王和您怨仇不实,不该在这个时候谋划踩您一脚啊——”

六皇子脸色僵住,极为不自然地别开头,想说什么又强行咽下。

“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在下?”见他还是不答话,孟雍沉声又道:“现在情况已经够糟的了,您再藏着掖着让在下如何帮您!”

“我、我——”六皇子像是在决断着什么,支吾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咬牙:“小祸害没有说谎,我当年确实、确实看见了!”

第051章 多顺理成章

赵宸静静站在昏黑的角落,半点表情也没有。

可随着六皇子的讲述,她的思绪也不由被推回了那年的燕雀湖行宫——

自边关回京,她一直被养在深宫相伴太后。

回京同年初秋,御驾出行,极受太后宠爱的她也被带着一起到了燕雀湖行宫。

久处京城中的小皇子们到了那都开始撒欢,联合着一群王公大臣的子弟,一齐闯入了行宫中早已废弃的南山庭院。

赵宸本是不想跟他们去凑热闹的。

可一来朱礼也去了,她要是不跟着又怕这小胖子受了其他人欺负;二来六皇子他们几个又不停在她院外喊她一起…

苍凉的南山庭院已经废弃了近三十年,处处不说断壁残垣也大差不差。

这些人的耍闹总是没有新意的。

抽了签决定谁来抓人后,除了被留下的五皇子,其余人都四散开找地方藏匿。

她把朱礼塞进石头缝里后,叮嘱他不要动,自己则想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

也是在这时,她遇到了一个人晃荡的六皇子。

“王弟怎么还没藏好?”彼时的六皇子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

七岁的赵宸像个小玉人儿,一身亮眼的红衣,笑着说:“六哥自去藏就是,我这就找地儿了——”

“我知道个隐秘的地方,不如王弟跟我一起?”

……

六皇子语声顿住,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闷声继续说:“我把他带去那座亭子附近,还没等找到地方,他就忽然跑到亭子里,很着急的想往上爬…”

孟雍不由瞥向外间,这点赵宸可从没说起过。

“…我喊他,他就像听不到一样,还是抱着柱子往上爬。”六皇子低了低声音,“之后、之后那座亭子就塌了,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去了。”

他身子打颤,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孟雍收起心思,手上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片刻后,他眼含蛊惑,温声问:“告诉在下,您当时看到什么了?”

“我——”被他盯着的六皇子神情忽现茫然,“四哥,他就站在亭子不远处,他不该在那里的…”

“为什么带武亲王去那儿?”孟雍语速不快,偏又有些迫人。

六皇子眼中茫然更多,喃喃说:“他受宠又总和我们作对,我们是想吓吓他,把他关到附近的石洞里…四哥说只要把洞口堵上,关他到晚上——”

没等说完,他便恢复清明,声音戛然而止。

“我、我怎么?”他一脸骇然,藏了近十年的事,他居然这么一股脑都说了。

“您当年矢口否认是因为您也参与了。”孟雍没有给他细想的时间。

六皇子急了:“我们就是想吓吓他,是他自己跑去亭子里的!这事儿真的只是意外!我没有说谎!”

他的声音有些大,瞬间惊动了外面的人。

响成一片的脚步声中,孟雍快速道:“您安心待着,在下会设法救您出去的。”

六皇子惶然抓向他的衣角:“先生援手之情,本王日后定会相报,还望先生不要、不要弃下本王——”

孟雍轻巧地躲开,挑唇笑道:“您放心就是。”

……

远离了乱成一片的湘王府后,四人于长街之上再次两两分开。

“为什么?”孟雍轻声问。

赵宸没想搭理他,可手却被他捏紧了几分,于是反问:“什么为什么?”

“您那时为什么要进那座亭子?”

“我的东西被放在了亭子的梁上。”赵宸漫不经心地说:“我那时以为是他们想捉弄我,所以才让老六带我去那儿,又把东西放在那儿的。”

“什么东西?重要到您可以以身犯险?”孟雍的语气有些莫名。

“东西是重要,至于以身犯险,我那时不过才七岁,哪儿知道什么险恶?”她笑容灿烂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人不磕碰那么几次,怎么——”

“您这是磕碰吗?”孟雍猛地顿住脚,手上攥得更紧,“您这万幸才是一条腿,要是丢了命呢?”

赵宸不解地看了看他,笑着说:“瘸的是我,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还不是心疼您!”孟雍快速掩下失态,继续向前走,又恢复一贯的轻声细语:“要是您当时真有个什么万一,在下不就遇不见您了?”

赵宸轻“恩”一声,心里却琢磨他先前的莫名。

这人…该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沉默一刻,孟雍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重要又怎会落到别人手上?”

“一个小物件儿,被行宫里伺候的人偷走了。”赵宸收起思绪说:“我一时没发现,直到看见它被挂在亭中,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这些事儿您之前怎么不说?”

“陛下不信我的话,也不想因我闹出什么波澜,说不说又有什么用。”她笑着摇头,“当年行宫中所有伺候过我的,也都被老祖宗处死了,管事自己喝了毒酒…”

她微仰起头,长长地呼了口热气:“一切都干干净净的。”

“不是陛下处置的?”孟雍忽然问。

赵宸笑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该是陛下?觉得是陛下——”

“在下不过是随口一问。”孟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也不无可能。”

“陛下虽不是什么慈善的人,可对我也够宽厚,虽然免不了是怕不善待我的话,世人会诟病他,但还是有着几分真心的。”

她眼眸清亮,“我也不是没疑心过他,毕竟自古功高震主的人总是惹帝王忌惮,多顺理成章。”

孟雍一怔,轻问:“难道不是这样?毕竟老武王当时手握重兵、臣民信服。”

“我从不用眼睛和先入为主去看一个人,顺理成章的事也不一定是对的。”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笑:“陛下志在做千古名君,想要青史美誉、万世流芳,除掉父王也许会稳固他的帝位,可也会伤了大楚的根基…”

孟雍默然听她说着,眼底幽暗纹丝不动。

直到她停住,他才轻声说:“行宫的事不会是意外,也不会是小孩子间的捉弄,所有涉及到的人,都是有嫌疑的。”

“当时随驾的除了皇族宗室,还有不少文武大臣,真要细算每个都有可能,包括策划捉弄我的四皇子。”赵宸跨进府门,“可我被砸进废墟前看到的那人,绝不是四皇子!”

她弯唇笑了笑,低语:“一定还有人在场。”

第052章 墨玉嵌狼牙

和孟雍分开后,赵宸便回了房间,褪掉厚衣、支着下巴呆呆坐在烛火前。

深夜里的烛火总有些孤伶感,映得好生生的人也多了分寂寥。

一刻、两刻,她始终一动不动。

灯花倏然爆开,细微的声响将她惊醒过来。

她坐直身子信手一拂,灯芯跟着断了一截,火光仍是依旧,只微微晃了几下。

她自觉无趣地摇了摇头,迟疑一会儿,还是摸出一直戴在颈间的物件儿。

幽暗的墨玉盘在一颗黄白相间的狼牙上,末端则系着一根编织很粗糙的细绳,令这坠饰整体看上去都有些廉价。

她却不在意,轻轻以指尖摩挲着狼牙,思绪也跟着飘远——

“这颗苍峰是我打死的第一头狼嘴里拔下来的。”他笑得讨喜又欠揍,“送给你做个纪念,听说这东西能保平安…”

小小的她摇了摇头,将墨玉狼牙又塞了回去。

他有些不开心:“你嫌它不贵重?你知不知道,其余三颗都被我打碎了,只剩这一颗还完好,它现在可是唯一、是独一无二的!”

“我没有平安可保。”她轻声说着垂低小脑袋。

“说什么傻话,我这不是救你出来了?以后你就陪着我,咱吃香的、喝辣的,这么大个漠北全都任咱们兄弟闯荡!”他大笑着抽出木剑一阵比划。

她不禁被逗笑,干瘦的小脸也舒展了几分。

“喏,戴好了,这是咱们结为兄弟的凭证,哥哥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他将那颗苍峰为她戴上,又拉着她面朝外跪下,干脆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赵宸忍不住失笑出声,人也自旧忆中清醒过来,将吊坠塞回里衣内,拂灭烛火豁然起身,一头扎进了被窝里。

睡意缓缓而来,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直到沉入梦乡那一瞬,她才无意识的喃喃:“小骗子,你是不是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懒洋洋地爬起来,眯着眼睛醒了好半晌神儿。

直到穿戴好又吃过饭,她才点了几个侍卫又捎带上双喜,一步三晃地出了门。

京郊的冰嬉园是大楚迁都后敕造的,占地极广、修缮完备。

除了皇家禁区,以及士族公卿所用之处,其余各地尽数向平民开放。

以至于这里一到冬天便是人山人海。

赵宸下了马车没急着往前凑,而是偏过头问:“你在哪儿找到那人的?”

“王公园门口,那天我一来就见他在那儿晃荡。”双喜左顾右盼地答。

“想玩就去玩,带着阿发一起…”赵宸叮嘱了他几句,把他和一名侍卫打发走,这才带余下人慢悠悠地去了王公园。

王公园位于最北侧,比正园明显冷清了许多,来往的都是些高门子弟。

“…您别不信,老朽这一卦算的是您今儿个的运势,乌云罩顶、血光灾相啊!”说话的人白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身上还穿着前几天的鹤氅,长相却截然不同。

“要是不赶紧施法破解,您这血灾怕不出半刻就会应验!”他一脸煞有介事,对身前的少年连连念叨,“老朽可为您以卦蔽天机,躲此一劫…”

被他拦下的人一脸不耐,斥道:“少在这胡说八道!你这种神棍小爷我见多了!赶紧一边儿凉快去,别挡小爷的路!”说着,他示意家仆上前。

卦师不肯放弃,被推搡开还是不停说:“老朽句句诚切啊!贵人何不试试?”

赵宸忍不住失笑出声,盯着卦师那张陌生的脸看了又看。

这倒是有意思了,要不是她辨出了声音,怕是很难认出这个自称卦师的老头,就是那天在她府上的道士玄清!

江湖易容术?还是——

她眸光闪动,多了几分兴趣。

而这时,少年明显动了火气,怒极反笑:“血光之灾?小爷给你也批了一卦,你今个儿怕是血光更重!”

他冲家仆一挥手,喝道:“给我揍!见血的那种!”

玄清脸上一僵,想也不想,撒腿就跑,矫健的兔子都自愧不如。

哪想见他跑的太快,家仆中的一位竟摸出个钱袋子,一掷之下正中他后脑勺。

他一个趔趄身子直晃,看着像被砸迷糊了。

家仆们一拥而上,拳头还没等落下,杀猪般的哀嚎就自他口中传出。

赵宸静静看着他被踹倒在地、拳脚相加,又听他喊救命喊的嗓子都快哑了,这才缓步走过去。

“武、武亲王救命!”他顿了顿忙又喊道:“玄清!贫道是玄清啊!哎哟——”

他这么一叫唤,少年才看到不远处的赵宸,顿时极为不喜的皱起眉。

“武亲王?你要是来这儿看景儿,那就少管闲事。”他言下之意明显。

瘸子逛冰嬉园,不是来看景儿是什么?

“哟呵,瞧本王这眼神儿,这不是大侄子吗?”赵宸笑容灿烂,“现在的孩子可真是一天三个样,这才多久没见?本王这当叔叔的都不敢认了!”

“你!”少年气得满脸发青,“你还敢这么叫我,信不信小爷——”

“大侄子缓缓吧,气大伤身。”她笑容不减,扭过脸吩咐:“把闲人清了。”

没等她话音落下,跃跃欲试的阿才便第一个冲上去,一脚将其中一名家仆踢倒。

余下的武王府侍卫也都熟练地跟着动了手。

少年彻底忍不了了,也把“不惹祸害”这条忠告抛到脑后,一拳挥向正认真看热闹的赵宸。

赵宸半分也没关注他,反而连连冲侍卫喊:“吃那么多都吃哪儿了!踹他!”

刀鞘狠狠敲在少年拳头上,似有“咔嚓”声响起,少年痛嚎,抱着手、脸朝地倒在赵宸身前。

“给镇国将军赔罪,末将护主心切,一时没收住手。”迎春收回佩刀淡淡道。

双喜口中那个几次拜访孟雍的恭亲王,乃是先帝的儿时玩伴儿,曾为救先帝废了一身武艺。

先帝感念他的忠勇,破格厚封他为亲王,更将宝庆公主嫁给了他的长子。

而这位少年,则是宝庆公主的儿子关景沛,因是亲王嫡长孙,故受封镇国将军。

本来赵宸该叫关景沛一声表哥。

然而那位不拘一格的恭亲王,在十几年前的一次酒后,硬拉着老武王拜了把子——

“呀!大侄子,你这怎么见血了?”赵宸这才看向抬起脸的关景沛,“啧啧,门牙磕掉了?你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关景沛这才有些茫然地垂低头。

只见他身前的青石板上有着一小滩血,一颗瓷白的门牙安静地混在其中。

第053章 贫道都可以

王公园附近虽然人少,可也是相比正园。

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将那些路过的公卿子弟都吸引了过来。

“那不是武亲王?他一个——来这儿干什么?”

“不耽误,没瞧关景沛那模样?”

“敢情这祸害是闲着来生事的?”

赵宸忽然转头冲他们一乐,那边顿时噤了声。

此时打成一团的两伙人也停了手。

一伙忙着查看起自家主子;一伙则在得令收手后,斗志昂扬地走向赵宸。

混在武王府侍卫中的,还有满身狼狈的玄清。

路过关景沛身边,他很嘴贱的说:“您瞧,贫道就说您今儿有血灾之劫吧!”

他这么一挤兑,关景沛也彻底回了神儿。

“你个死瘸子居然敢打小爷!”周围都是熟人,他臊得满脸通红,嘴上却高骂:“你他娘给小爷等着!小爷还就不信没人制得了你了!”

门牙漏风地放完狠话,他一刻也没敢多留,忙由着家仆架离了王公园。

“我打他了?”赵宸迷惑地问向身后。

“没有,分明是他冲您动的手!”阿才声音洪亮地答:“侄子打叔叔,不孝!”

她笑弯了眼睛,连连点头:“说的对,这不孝的,回头得跟恭亲王说道说道,孩子可不能不管教!”她说着自顾自向正园走去。

在围观人一片凌乱中,一行人渐渐没了身影。

………

马车里寂静无声,玄清几次张嘴也没说出什么,倒是被似笑非笑的赵宸盯着,很是不自在地挪动了几下。

好一会儿,赵宸轻笑:“道长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十年啊——”

“没,贫道这不是走街串巷的就、就防着点…”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实际的意思就是,怕那些被他忽悠过的人来找他寻仇。

“手艺不错。”等他说完,赵宸瞥着他长长的白须,含笑夸了一句。

玄清赧然道:“您别埋汰贫道了,一点儿小把戏,哪儿瞒得过您的火眼金睛?”

又是一阵沉默,周遭只余外面的喧闹声。

“您、您要是没别的事,贫道还要去寻生意,也好重新置办行头。”他心疼地看向破了个大洞的鹤氅,“这可是贫道省吃俭用置下的脸面,破不得、破不得啊!”

“道长不是把那袋银子顺走了?”赵宸笑问,“怎么也够重做一身了吧?”

玄清尴尬地咳了咳:“他们不识贫道好心,还拳脚相加,一袋银子而已,只当是给贫道的赔礼了。”顿了顿,“您这眼神儿可真好——”

他被揍倒在地的时候,趁着身边围了一堆人,这才把那袋砸晕他的银子顺走,连正动手揍他的家仆都没发现。

“道长很缺钱?”赵宸没接他的话。

“贫道这碗饭不好吃,不是遇上今儿个这种事儿,就是像在您府上那样碰壁。”他愁眉苦脸地说:“如今能混个衣蔽体、食果腹已经不错了。”

赵宸笑了:“这样啊——那我这儿有个好活儿,道长要不要接下试试?”

“是您府上的邪祟?”玄清一楞,顿时又起了架势,“贫道那日说的是实话,这邪祟起自西北,而今雄踞东方,兼有腾云之势,要不是您一身正气,这邪祟怕是要——”

赵宸摆手打断他:“我府上的事不劳道长挂心,至于这活儿…道长还要先和我说说,你到底是道士、和尚、还是卦师?”

“咳…这个、这个贫道都可以。”玄清心虚地赔着笑。

“那就道士吧。”赵宸也不在意,又问:“道长的手艺不会只在易容上吧?”

玄清一梗脖子:“那点儿伎俩不过是贫道所学中最不入流的!想当年——”

“行了,别吹了,给我交个实底儿,你能不能忽悠住‘身经百战’的?”她想了想,“大概是那种人不傻、钱…挺多,也见惯了神棍,但就是不死心的。”

“这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玄清嘟囔了一句,又紧着问:“得忽、得做到什么程度?让主家对贫道言听计从?”

“那倒不用。”她眯着眼睛笑道:“你只要能压住那群神棍,不让主家被他们哄骗就行,报酬我不会亏待你,至于其他的,都是后话。”

“这容易,别的不敢说,同行里可没几个能比得过贫道的!”玄清傲然一扬头,拍着胸脯道:“您说吧!主家是谁?贫道这就去!”

赵宸唇间勾起弧度,缓缓道:“东宫太子。”

刺啦——!

玄清本正摆弄着鹤氅上的破洞,想着怎么才能先凑合几天先接活儿,却被这四个字给吓得手上一哆嗦,直接把破洞处扯烂了。

他来不及心疼,干笑道:“您别说笑了。”

“我可没闲工夫说笑,富贵险中求。”赵宸笑容满面,“只要你入了太子座下,压过那群神棍门客,不仅我会给你报酬,太子那儿你也少不了大笔的供养。”

“你既然混迹京城,应该也听过太子的事迹,想想,你要能成为他的座上宾,在大楚你不说横着走也差不多了,更别说那点儿蝇头小利了。”

此刻的她像极了孟雍,每一句话都满含蛊惑,勾着人往她那条贼船上去。

见玄清一脸的古怪,她又道:“太子门客上千,里面估计九成九都是你同行,如今不也都好好的?你既然自信比他们强,还怕个什么劲儿!”

“不、不是。”玄清眼神飘忽,吭叽半晌才讷讷道:“贫道这行有条行规。”

“神棍也有行规?”赵宸古怪的问。

玄清应了一声,没等她再问,声如蚊蝇地说:“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赵宸一愣,琢磨了几瞬,忽然气乐了:“你以前居然忽悠过太子了?”

“不是忽悠,也、也没多以前。”话都说到这了,他也干脆直接,竹筒倒豆子般都抖搂出来了。

“这不年前太后过大寿嘛,贫道当时正在京郊道观和观主论道,谁想没几句那死老头就对贫道惊为天人,还非得把贫道介绍给太子…”

“你就是那个年过百岁的游方术士?”赵宸忍不住失笑,“几张破符就让太子耗时三月,一掷千金,道长,您可真是行家!”

“贫道也不想,可他见天儿守在贫道房前,您说贫道能怎么办?”玄清一脸无奈,“至于让他祈福三月,也不过是把戏做足,那可是储君啊…想想贫道就胆儿突。”

赵宸忽然反应过来:“你那一次就骗了千金,怎么还会缺钱?”

“咳咳…不义之财不可留,千金散去还复来。”

“…”赵宸顿了一瞬,也不追问,道:“这不是正好,现成的身份有了,道长只要换上那张脸再去太子跟前儿露个面——”

“不行不行,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行规可都是历代先辈们血和泪的教训,贫道不敢抱什么侥幸,同一个主家决不能做第二次活儿。”

他连连摆手,立场坚定。

赵宸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凑近:“这回不一样,你有本王护着,便是日后被拆穿惹来性命之祸,本王也定会保你一命。”

她眼眸晶亮,极为诚恳。

玄清眼底一动,极为认真的问:“真的?”

“自然,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她想也没想地答。

玄清摇头笑了也不细究,很干脆地半起身子一拜:“那贫道这条小命儿就交给您了。”

他答应的太干脆,以至于赵宸心里不禁升起些微妙,可又转瞬即逝,只好笑道:“那本王也等道长的好消息了!”

一阵商议过后——

临下车前,玄清似几经斟酌。

“那个…您能不能先预支点酬劳给贫道?”

第054章 做您的夫君

把扶拯交给玄清这个神棍对付之后,赵宸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

回府碰见孟雍时,她笑的也真诚了几分。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她抹了一把脸,接过孟雍递来的热茶。

“广和园已近完工,在下待那儿也没什么可做的,想着早点回来能陪陪您。”他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倒忘了您哪儿是安分的主儿。”

见赵宸不接话,他又道:“您当众打了关景沛,也不怕人家回头参您一本。”

“传的还挺快。”赵宸一口灌下热茶,笑吟吟地说:“他愿意参就叫他参去,左右也是他先冲我动的手,我怕什么?”

孟雍佯责道:“您呀!是不是非得惹点儿事心里才舒坦?”顿了顿,“您如今也不小了,该注意着朝臣的看法和陛下——”

“我没那个打算,朝堂也不是我该立足的地儿,你还是省省心思吧!”赵宸拒绝的干脆,倒在榻上挑眉笑道:“你要是嫌我这枝儿低了,可以另投别家。”

“您这说的什么话,在下不也是为您着想?”孟雍坐到榻上,娴熟地为她换药,“以您的年纪与官爵早该参政了,可您如今却还只是个空头亲王,整日厮混…”

他语声轻柔:“您不为自己,也该为咱们的将来想想,这世道还不是当权者说的算?握住了权柄,您就是光明正大嫁给在下,谁又敢说什么?”

“我嫁给你?”赵宸挪到他膝头躺好,盯着他的脸问:“难道不是你嫁给我?”

好在孟雍早习惯了她神奇的侧重点,只顿了顿就顺她的话瞎扯:“别的事儿都能依着您,但这件事在下可不会妥协,要是有幸能跟您结为夫妻——”

他被自己的话逗笑,弯下眉眼停了好一会儿。

“要是咱们有幸能结为夫妻,在下一定要做您的夫君才行。”

“为什么?”赵宸眨巴着眼睛问。

他垂眸看着膝上的小人儿,顿了几个呼吸,笑着说:“做了您的夫君,在下就能名正言顺地一辈子护着您了,再也不会让您受苦——”

赵宸失神了一瞬。

平日这人说话时眼里总带着惑人的光彩,反倒让她清醒的很。

可此时她只看到一双幽暗如潭的眸子,明明没什么波澜,偏又好似能溺死人。

她强行挪开视线,转而道:“再有几天就是上元节了,一起出去逛逛?”

孟雍也没再和她争论谁娶谁,而是笑着说:“在下已经预订了凌霄阁的顶楼,您到时只需赏脸前来赴约就行。”

“你可真是有心。”她语意不明,说完便阖起眼睛,似睡着了一般。

孟雍替她换完药又为她重新包扎好,默默自一旁拿过书翻看起来。

天光渐暗,灯火初上。

膝上卧着的人呼吸越来越沉,掺杂在书卷翻动的声音里,平生了几分安宁。

对着烛火捧卷执笔的人,一颗心似也被这安宁模糊了一瞬。

叩门声倏然响起,唤回了出神的孟雍,也惊醒了睡梦中的赵宸。

她先是回望了一眼莫名盯着自己的孟雍,这才扬声问:“什么事?”

“殿下,母老虎进宅了!”双喜紧挨着门缝压低声音道。

她揉了揉眉心,笑着说:“把人请去暖阁,我这就来。”

………

陈思言此时的心情糟透了。

竹苑一事虽然看似已经过去,可实际暗里却引发了不少动荡。

庄亲王以要分心教子为由,主动上交部分兵权;虎贲卫被里外清洗了一番;防城署也跟着受了连累…就连什么都不知道的江赫同也被罚了俸禄。

而那所聚众的竹苑不仅被封,朝廷的人更开始究根结底的查探竹苑的来源。

这也使得陈思言险些受到牵累,要不是她门路够广,又果断的舍弃了部分手下,这次她怕是要栽个大跟头——

“师娘怎么亲自来了?”赵宸含笑走进,“您有事儿传个信儿唤我去不就成了?”

“武亲王上一次门,我就损失了一票人还搭了座私宅,哪儿还敢劳您尊驾!”陈思言语气不善,冷笑连连。

“瞧师娘这话说的,好像是我故意招着官兵去似的!”赵宸给她斟上茶,笑问:“您也不想想,谁会傻到拿自己的小命儿算着玩儿?”

见她衣衫不整,露着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又想到她前几天一直病着,陈思言眼底不由泛起将信将疑来。

沉默一刻,她冷声问:“你觉得问题出在我这儿?”

赵宸没接话,而是轻声问:“师娘可听说过太平卫?”

陈思言怔了怔,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大概十二、三年前,江湖中忽然冒出一股势力,他们自称是墨家一派的传承者,并开始大肆以重金收敛江湖好手。”

“当时我人在京城,这事儿也是家里传来消息我才知道,不过这些人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她说完看向赵宸,“你问这个是——”

“逃走的老冯和老吴都是太平卫的人。”赵宸脸不红心不跳,“这事儿也是他们捅出去的…”她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

“估计他们收到邀约后,就琢磨怎么挟持我逃跑了。”她有些过意不去,诚恳地对陈思言说:“师娘怪我也不是没道理,这事儿确实是我疏忽了。”

陈思言面上阴晴不定。

竹苑出事后她不是没怀疑过赵宸,可几乎在竹苑出事的同一时间,老冯等二十几人的家眷也尽数消失在京城。

这可不是赵宸一个空壳子亲王能办到的。

“我只想去讨证据,顺便摸摸底儿,谁想他们这么光棍儿,竟自己引官兵来。”赵宸叹了一口气,“希望他们没发现是您暗中帮我,不然怕是要给您惹麻烦了。”

她说的跟真的一样,陈思言却冷色不减:“你当初可没跟我提太平卫这茬儿,这是信不过我?还是存心想唬着我给你打头阵?”

“您这话儿重了,我当时没提还不是不愿把您拖进这浑水里?”

赵宸面色不好,“他们既然敢坑害父王,肯定是有什么依仗,这事儿您自然是别掺和进来为好,不然等老金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

陈思言一怔,脸上缓和不少,说道:“我倒不怕他们,只要你别窝儿里哄就成。”她顿了顿,语声稍寒,“毕竟这背后的刀子才是防不胜防的。”

“您尽管放心,小子不是那么不识趣儿的人,要是太平卫真找上了您,您有什么能用得上小子的,尽管开口就是。”

她说着又冲陈思言笑了笑,温声道:“师娘,咱可是一家人。”

第055章 给脸不要脸

这个年虽然过的比以往慢了许多,可上元节还是悄然来临了。

日落之际,赵宸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天青色长衫素淡却不显廉价,白玉冠饰低调又不失精致,雪白长裘衬得她这张小脸儿愈发俊俏。

她满意地点点头说:“得,就这身儿吧!”

“您可算选好了,咱就是出去逛逛,又不是去会哪家的小姐,您犯得上嘛…”双喜捧起一堆衣服嘟囔个不停。

“毕竟是头一回,人家都那么花心思地订了凌霄阁的顶楼,我不得捯饬捯饬应个景儿才说得过去?”她说着骚包地摸出扇子一比划,摇头道:“可惜了,要是夏天就好了。”

双喜边收拾边道:“要我说,您玩玩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当真,我还指望您娶个王妃回来,好给咱府上续香火,您这要是跟了孟先生——”

啪!赵宸一扇子敲在了他脑袋上,连道:“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双喜顾不上疼,开心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您不会真喜欢他的。”

“喜不喜欢的另说,主要是,要跟也是他跟我,我跟他像什么话!”想起那天和孟雍的争论,她认真地说完还用力一点头。

“对,要嫁也得他嫁给我!”

………

等他们折腾着出了门,已经是酉时初了。

天边的浓黑浸染了大半个夜空,然而这一夜的京城,却注定是明亮如昼的。

沿街的花灯星星点点、各型各色,孩子、大人们都走在街上,或提着花灯耍闹,或是三三两两的赏着灯、猜着灯谜。

间或有女子混在里面,纱巾遮面,娇笑连连。

赵宸一向喜欢热闹,于是刚进城东就弃了车,带着双喜和迎春融进了人潮中。

“这个怎么样?看着还挺好看…”她拎起路边的一盏荷花灯对双喜二人道。

“咱还是快走吧!这人太多了!”嘈杂中双喜大喊:“孟先生还等着咱呢!”

“公子要是喜欢不如买下?只几钱而已。”卖灯的老妇人笑着说:“这都是老太婆我一点一点编的,您买了准不亏。”

“好,那就要——”

“哪个不开眼的?!”一声嚣狂的斥问打断了赵宸的话。

同时双喜忙收回脚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见身后有人,咦?谢公子?”

谢亦章定睛一看,顿时面色难看地抿紧了唇。

自上次的事后,谢家便开始施行“全族远离赵宸”,连谢端也很久没告状了…

他脸上写满了晦气,一甩袖子就要走,却被身边一人扯住。

“谢兄这是怎么了?被个狗奴才给踩了一脚也能忍下气儿?”

赵宸这时也放下花灯,看向这说话漏风的人。

倒也是巧了,关景沛!

再一转眼——

更巧了,四皇子也在!

“大侄子,你这门牙还没长回来就出门,也不怕灌一肚子风?”她笑问。

关景沛强压恼色,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谁家的狗奴才这么不开眼?敢情是武亲王调教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谢亦章和四皇子都是眼皮一跳,忙扯了扯他,示意他算了。

赵宸眯起眼睛笑了:“怎么?崇拜叔叔的手段?来,给叔叔叩个头,想学什么叔叔都教你,你叔叔我会的可多了!”

论起牙尖嘴利,十个关景沛捆一起也不比她。

“要是抹不开脸儿,咱们叔侄可以私下来,你叔叔我还是很乐意教你的,不说让你能管好手下人,至少也能教教你怎么管自己。”她笑容慈祥,一副长辈做派。

关景沛恨得牙根直痒痒,甩开扯他的手,骂道:“死瘸子,你他娘少在这装大掰儿蒜,当年是我爷爷给你爹几分脸面罢了,你还真给脸不要脸了?!”

“你爷爷,对,也就是我阿伯,他都没反悔,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她兴致缺缺,“大侄子乖,赶紧哪儿热闹哪儿玩去,叔叔今儿个没闲情儿调教你。”

她声音不高不低地抱怨:“对了,你回头还是去太医院看看吧,你这说话漏风漏得太厉害了,你说得不累,本王听得都累。”

此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都不由被她这话给逗笑了。

关景沛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还是不依不饶:“少扯没用的,你带的这个狗奴才脏了谢兄的鞋,他今个儿要是不给我谢兄赔礼,这事儿可过不去!”

谢亦章面色一僵,恨不得反手给他一巴掌。

这小纨绔挑事儿就自己挑,干嘛拉他下水?!

“算了,毕竟这么多人,也不是故意的。”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关景沛再次扯住他,拔高声调义愤填膺地说:“算了?怎么能算了!要是这死瘸子踩了你,你怕他三分也就算了,可踩你的是他养的狗奴才,你就这么怂?”

但凡有头有脸的,谁会大庭广众地认怂?

他这几句话,算是彻底把谢亦章架了个进退不能,脸色越来越难看。

“谢兄不愿生事没关系,交给兄弟,这口气儿兄弟今个儿非替你出了不可!”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像真的兄弟情深似的。

没等谢亦章说什么,他对身后一挥手,扬声道:“给小爷把那狗奴才押过来!”

见一群家仆冲来,迎春本想先发制人主动上前,可顾忌着赵宸没带其他侍卫,也只好稳稳挡在了她跟双喜身前。

一个、两个,这些家仆全都没能越过迎春。

直到其中一人脚下一点、兀自腾起,突然化拳为掌猛拍向迎春的刀身。

迎春反应奇快,只手上一震,刀鞘就顺着对方的力道滑下,长刀随之出鞘,雪亮刀锋一瞬不停地割向对方的掌指。

周围响起惊呼,随后就是一片混乱,本只以为是寻常打闹,谁想竟然动了刀。

赵宸眼中多了一分认真,也明白关景沛今天为什么非揪着生事了。

这个家仆打扮的人倒是个好手!

眼见那人缠住迎春,余下人纷纷朝她冲来,她想也没想,扯起满面惶惶的双喜就要跑。

她可不在乎什么脸面,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

这时,一盏花灯忽然自不远处被掷来,擦着她的脸飞过,撞在一名家仆身上。

腾起的火苗快速燃上家仆的衣衫。

火光中她回身一望——

第056章 只配被人压

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月华裙,外搭淡色皮裘,头上还带着狐皮帽子,细挑的蛾眉令她多了分灵动飞扬。

此时她一只手还没收回,另一只手则紧紧牵着一名纱巾遮面的女子。

“好生的狗胆!亲王殿下也是你们这群狗才能欺的?”蛾眉女子娇叱一声,三两步走上前,一脚踢开一名还往前冲的家仆。

赵宸停住要溜的脚步,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这是…美救英雄——?

关景沛看清女子后,皱眉道:“少多管闲事,小爷干什么还轮不上你来说教!”

好不容易拉谢亦章下水,又赶上赵宸只带了一个侍卫,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不会让人给坏了。

“姑奶奶还当是谁纵狗逞凶,原来是那个不孝的大侄子!”蛾眉女子嗤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挑眉问:“闲事姑奶奶已经管了,你能怎么着?”

“信不信小爷连你一起——”他的话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断。

“十七小姐?”一队人快速挤开人群凑近,待看见蛾眉女子后才齐齐松了一口气,为首的大汉道:“这么多人,您可不能乱跑,万一——”

没等他说完,被称为十七小姐的女子气势便弱了下来,娇滴滴地说:“白叔,他、他要揍我!”

她素手一抬,直直指向关景沛。

大汉铜铃般的眼睛一瞪,骤然盯向关景沛,只几眼就冷笑道:“揍您?他敢!”

倒不是他口气大,而是其出身足够。

林家将门,家主林玄朝虽出身绿林草莽,但被招安后却被先帝亲封为中山王。

更曾随先帝鞍前马后,三次北征,同时也是如今朝堂上,除了庄亲王以外,掌兵最多的人。

而这位十七小姐,正是林家最受宠的小姐。

“白将军别误会,此事与十七小姐无关,我等也只是一点儿口角而已。”一直默默旁观的四皇子忽然上前道。

“潭王殿下这是说小女子管闲事咯?”林十七语气委屈,面上却飞扬更甚。

四皇子神情一急就要解释。

赵宸一面注意着越战越远的迎春,一面则看戏般盯着场中的这出儿,心里更是忍不住暗笑。

四皇子今天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林十七和她可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替她出头,之所以插这么一手,主要地原因还是在四皇子。

楚皇有意为四皇子求娶林家的十七小姐!

“您和谁有口角跟末将没关系,但挨着我家小姐末将就不能坐视不理了。”白将军看似客气,语气却依旧冰寒,回身喝道:“来人!将这几个瞎了眼的恶仆拿下!”

他瞥着脸色难看的关景沛,阴鹜道:“把他们打断手脚,送去恭亲王府!”

势不如人,关景沛敢怒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被挨个打断手脚,倒在地上哀嚎翻滚。

周遭指指点点的嘈杂中,一把干净的声音响在赵宸耳畔:“您没事吧?”

“有项小姐和林小姐相救,哪儿会有事。”赵宸语气轻松,好似只是看客。

“依依不才,但同舟共济这个道理,依依还是明白的。”纱巾遮面的女子,正是卫国公的孙女项依依,也是赵宸原定的王妃。

“上了一条船不也是项小姐算计的?”赵宸笑了笑,“得了,谢过小姐相帮,本王还有事儿,这儿就交给你们了。”

她丝毫不理会项依依这一番卖好,说完拉着双喜就准备走了。

然而,武力压不住场儿的关景沛还有一张嘴。

“项依依,你都退了死瘸子的亲,干嘛还撺掇林家替他出头?怕人家说你不念情分?”他声音很大,“放心!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谁家的良善女子也不可能把后半辈子搭给个废人!”

他嗤笑着睨了赵宸一眼,又道:“你这亲退的明白,也不用讲什么情义,这么个玩应儿,怕是楼子里收钱伺候的姑娘都不愿招待,还想找正经人家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也就只配养个戏子,还得被人压——”

啪——!泛着寒光的钢鞭狠狠抽在他嘴上,带起一片血肉和几颗槽牙。

苏烟快速掠来,一脚踩在他胸前,极用力的一踏,连成串的骨碎声随之响起。

她脚尖一勾,用力一踢,顿时又将关景沛像个破布袋一样踢出了老远。

“大胆!什么人!”这下四皇子不能干看着了。

对林家他要顺着,让关景沛吃点亏也就吃了,左右损失的只是几个家仆。

可关景沛毕竟是亲王嫡孙,这么当街被伤,他要是再没表示,回头可就没法交代了。

苏烟冷冷看了他一眼,又不屑的转开,对地上的关景沛啐道:“好好的兴致都被你这畜生给搅了,嘴巴臭得百里地都能闻着,这一鞭子算是堵了个臭坑了!”

她说着不解气般扬手又是一鞭,正抽在关景沛背上,登时就是皮开肉绽。

可惜早昏过去的关景沛,只颤了颤身子,一丝声音也没能发出。

见四皇子命护卫动手,而苏烟则横冲直撞地迎了上去,赵宸不由暗暗一撇嘴,目光转向那个将将走到人群外的人。

乌裘披发、喜庆的红衣…

她心底一乐,这人竟也特意打扮了。

可等看清对方此时的样子,她不由压下脸上将要露出的笑容。

那人寒意凝眸,聚满杀意,眉梢绷得紧紧的,连着眸底都有些暗红涌动。

这是真生气了——

她眼里泛起古怪。

不过是口角之争被挤兑几句,她都没生气,这人生的哪门子气?

没等她想明白,远处又响起入肉闷声,那个和迎春交手的人,直接被抹了脖子。

迎春沾了一身血,胳膊被抓出一条口子,人却比往日多了分锋芒。

他几步走近,扬起刀就要斩向地上的关景沛,丝毫没有犹豫。

“行了,这大过节的。”赵宸懒洋洋地止住他,又扬声对苏烟道:“停手吧!”

“这女贼是你的人?”四皇子脱口斥问。

赵宸无趣地笑了笑:“四哥,你还是少操心些,赶紧把人抬走吧,不然一会儿该断气儿了。”

她指指关景沛,“可得找个好太医给瞧瞧,毕竟改明儿告到陛下那儿,本王还得跟他对质呢!”

顿了顿,她弯下眉眼一拱手:“到时候…还望四哥能如实禀奏。”

第057章 千金也值得

四皇子一滞,还是把话咽下没和赵宸扯什么。

他沉着脸左右一看,低声吩咐道:“收拾干净,带人走!”

见了血、死了人,还敢看热闹的人所剩无几,待四皇子一行人走了之后,周遭彻底空荡下来。

“真是多亏十七小姐及时相救。”赵宸语意不明的笑着,眼睛却盯着项依依,满含玩味之色。

后者被她看得螓首低垂,清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不自然。

林十七却没察觉,莫名一笑,娇声道:“武亲王别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她顿了顿,忽然说:“反正以后我要是有什么请你帮忙——”

她突兀地止住,对暗暗拧了她一把的项依依吐了吐舌头,一脸赧然。

项依依满心无奈,忙道:“还是不拘着武亲王了,我等改日再上门拜会。”她拉着林十七行了一礼,将走之际却忍不住瞥了一眼孟雍。

灼灼红衣,莹莹青丝…世上竟有人能生得这般美好,倒是难怪——

孟雍抬眼回望,一瞬不到便漠然转开,三两步走到赵宸面前,轻声道:“抱歉,是在下来晚了。”

“那是咱说好的,由你先去安排地方。”赵宸似说似劝,“再说,让人埋汰两句也掉不了肉,毕竟能堵上关景沛一张嘴,也还有天下悠悠之口…”

孟雍垂眸听着,半晌也没插话。

“对了,瞧这灯好不好看?我准备买给你的。”她笑着拎起地上那盏荷花灯,把它递给孟雍,“出淤泥不染,配你正合适!”

孟雍怔了怔,接过握紧了几分,抿起的唇微微翘起弧度,又转瞬即逝。

“很好看。”他轻声说着,自怀中取出钱袋,交给摊位后的老妇人,“请您把那盏兔子的也一并取来吧。”

老妇人摘下兔子灯,惶惶地说:“用、用不上这么多,贵人只给六钱就行。”

孟雍摇头笑了笑,拎着兔子灯打量了几眼。

红红的眼睛,白皙的兽脸…像极了之前那个无助抹泪时的赵宸。

他拉过赵宸的手,把兔子灯塞在她手里,笑着说:“千金也值得。”

………

凌霄阁是除了皇宫摘星塔以外,最高的观景楼阁,也是令大多数达官贵人都望而止步的地方。

一个字“难”。

难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有权有势又有钱也不行。

这里每天只招待各行各业里最拔尖的本事人,不然宁可空置着也不待客。

就是编草鞋的,只要本事够,这里也欢迎,有钱的就给点,没钱的也没关系,全凭客人心情。

是为京城六绝之一。

赵宸仰头望了望,嘟囔着:“这就是有钱烧的,烧出了一堆臭毛病。”

“当今陛下曾以‘旷世明君’之衔欣然被邀入阁,只这一点,这凌霄阁便足以屹立京中,让人不敢坏其规矩。”孟雍说着忍不住笑了笑。

赵宸也笑了:“旷世明君啊——”

他们一人拎着一盏花灯走进凌霄阁。

“孟先生回来了?”阁内小厮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又道:“那咱继续,一段就成,这是楼里的规矩,您别介意。”

孟雍笑着摇头,拉住左顾右盼的赵宸,随小厮进了不远处的一间房内。

“这是干什么?”赵宸凑近他轻声问。

“在下之前只是预订,还没来得及让人家考较本事。”孟雍说着看向小厮。

小厮铺开纸张,轻笑道:“您可以开始了。”

孟雍缓了缓气息,兀自开嗓儿:“…为救李郎离故乡,而今得中状元郎,金阶饮过琼林宴,谁人知我是红妆…”

没有场面为他奏乐,也没有满座的看客,他只孤身挑音清唱。

小厮眼中一亮,走笔如飞,瞬时于白纸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形。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个个夸我潘安貌,谁知乌帽罩婵娟…做状元不为做高官…”孟雍眸中莫名,手上也抓得紧了些。

被他抓着的赵宸轻微一滞。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以为这人是看破了她的伪装。

“…谁知平地起波澜,红妆哪能做驸马?弄假成真进退难…”他垂低眉眼,半明半暗的脸庞多了几分犹疑,仿佛是入了戏。

他手心生出一层细汗,暖烘烘地拢在赵宸手背上,唇齿轻倚似有叹声:“…不怕万苦与千辛,生死早已置度外…我今一死全名节,怕你失信天下人…”

里间铜铃声忽响扯回几人的思绪。

小厮蓦地收笔,白纸上孟雍孤身而立,栩栩如生,唇际轻启似正浅吟低唱。

“您二位稍等。”小厮吹干墨迹,捧着画便要向里间走。

孟雍拦下他,取过画看了几眼,蹙了蹙眉。

“小人手拙,许未得您神韵,望您见谅。”小厮当是他不满意自己所画,忙赔笑。

孟雍摇摇头,将画纸铺回桌上,又提起笔。

将要落笔,他却顿住,笔尖堪堪停在纸上三分之处,好一会儿也没动作。

“你别臭美了,我都饿了…”赵宸嘟囔道。

他眸底幽寂更甚,于这一刻倏然落笔。

眉眼面庞、神态身姿。

在赵宸和小厮的注视中,画中多出了一人。

眼神清澈如水,眉眼皎皎似月,正拉着画中的孟雍与他并肩而立。

赵宸像是照镜子一样,直勾勾看着画里的自己,好一会儿,她才开心地笑着说:“画得太像了!我可真好看!”

孟雍跟着笑了笑,对小厮道:“想来贵阁应不会介意吧?”

“…”小厮无言摇头,接过画纸跑进里间,好半晌才出来,笑道:“孟先生真不愧为当世大家。”

“阁主有令,您日后便是贵客。”他双手奉上一块如意状的木雕,“这是凌霄阁的凭证,您以后只需凭此物,自可随意进出各地凌霄阁。”

孟雍眸光轻闪,接过木如意直接递给赵宸,这才问:“我等现在能上楼了?”

“顶楼已经安置好了,您二位请。”

被孟雍拉着走出这间屋子时,赵宸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

这里间中并没有人在,更别说什么阁主了!

“这儿就你一个人支应?”她忽然问了一句。

小厮一楞,笑道:“怎么会,只是今儿过节,小人手气不好,抽了个看店的签儿。”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当先踏上楼梯慢悠悠地朝顶楼走去。

凌霄阁别的不说,高是真的高。

没一会儿她就喘着粗气停下,死活也不走了。

“要不你稍我一程?”她靠着墙壁,脸颊微微泛红,拿胳膊肘碰了下孟雍。

瘸着腿爬楼可真是要了命了,这人往日的殷勤劲儿呢?

孟雍默了一瞬,背对着她半蹲下来。

“不要。”赵宸存心戏弄,动也不动,“你那么瘦,一身的骨头,硌得慌。”

“…”孟雍径自打横把她抱了起来,一言不发继续往上走。

听着对方清晰的心跳,赵宸只愣了愣就道:“你说你也是,订什么顶楼?走上去这么费劲儿不说,咱一会儿还得再走下来…”

孟雍一直安静听她絮叨,一句话也没有接,只眸中忽明忽暗。

——

直到上了顶楼,赵宸才明白这里的难得。

稀薄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飘荡在半敞的窗外,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挂其间,通透明亮的晃眼,城中不停升起的孔明灯似一颗颗发光的星辰,浮动在银河之畔。

她眼里满是惊艳,人也不知不觉走到窗前。

“喜欢吗?”他声音不高不低地问。

“恩!要是知道这儿有这种美景,我早来了!”她支着下巴,不无可惜地说。

“靠什么本事?赌?”孟雍随口接话。

“嘿!我拔尖儿的本事可多了去了,赌只是其中小道罢了!”她吹的顺嘴,一脸傲气,“不说别的,就这大楚第一祸害的名头,不也算是拔了尖儿了?”

孟雍无奈,向后扯了扯她,替她拢紧长裘,低声道:“行了,要吹牛也去里面坐下吹,一会儿该起风了。”

第058章 谋一世长安

屋内陈设古朴内敛,没什么华贵的铺陈。

一张低矮的木桌被摆在正中,上面置着炭锅和各色食材,以及几坛子酒。

赵宸歪斜着倒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盯着井然有序生火热锅的孟雍,忽然有些念头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要是真把这人娶回去…好像也不错,会照顾人,又会画画,还会唱曲儿——

她猛地一拍脑袋,这些杂七杂八的瞬间消散。

“怎么了?”孟雍看过来。

她摇摇头没说话,暗怪自己是被迷了神儿,又兀自警告自己,天下男人万千,可不能犯了糊涂对这白骨精起什么心思。

热腾腾的汤锅刚一开,她就忍不住爬坐起来。

“这酒不比齐皇泪差,您尝尝。”孟雍拍开酒坛上的封泥递给她。

酒香极为浓烈馥郁,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赵宸不易察觉地僵了僵,又快速恢复如常,捧起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烧灼,如同一块热炭落进喉间。

“真是好酒。”她垂低头像是被酒劲儿冲着了,声音微微有些干哑。

“这是漠北最烈的酒,早已没了产处,这几坛还是在下偶然得来的。”孟雍陪她喝了一口,又道:“您前次用齐皇泪款待在下,这次便算作回请您了。”

她出奇的没有贫嘴,只紧紧捧着那个酒坛,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烈酒灼心,可她却一丝一毫也不愿错过。

漠北的烈酒啊,她已经十二年没再尝到了——

茫茫大漠的风沙难掩男人们豪爽的笑声,一坛坛清冽的酒浆散发着诱人浓香。

小小的她扒着桌角直咽口水。

上首的男人见状放声大笑,一手抱起她,一手斟好酒凑到她唇边,道:“喝吧!记住这个味道,这是属于咱们的荣耀——”

烟火倏然腾起绽开在夜空,璀璨光亮抹去赵宸眼底的回忆。

她偏过头望向窗外,一蓬一蓬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绽放,粲然又动人。

“来。”孟雍站起身拉住她,绕过屋内的屏风,推开屏风后的门。

不大不小的露天平台延伸出去一截,孟雍牵着她来到栏杆前,手却一直没松,只静静陪她看着眼前漫天的烟火。

五颜六色,瑰丽夺目。

赵宸怔怔盯着夜空,明亮眼眸里意味难明。

良久,她忽然轻声道:“咱们回家吧。”

孟雍瞥着她眼角只存了一霎的晶莹,好半晌才问:“出来这么会儿就想回家了?”

她怔愣了一瞬,雪白的牙齿齐齐露在外面,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呀,秦娘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张伯不等咱回去就一直不会睡,阿才他们估计又赌上了——”

手上猛然传回的力道打断了她的絮叨。

沉默——

“世安,你可真是让人犯难…”孟雍手上又紧了几分,盯着失色的烟火似语似叹。

大概是在戏里太久,她忽然有些辨不清真假。

“犯什么难?你该不会在琢磨怎么表白心迹吧?”她坦然揽住孟雍的腰身,痴痴笑道:“接受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嫁娶没得商量,只能你嫁我…”

他垂手静立,再次陷入沉默,只余清浅呼吸盘旋在她的耳畔。

“你我都是好男儿,怎效鸳鸯比翼飞?”他一字一顿,“世安,我会尽心为你寻个好王妃的。”

赵宸一时僵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什么情况?这个旖旎的气氛、这场艳丽的烟火,难道不是最宜表白心迹?

为什么她听出的意思是——

她被踹了!

“别担心,这世上的风景没有最好,你还小,还没一一见过,才会、才会痴迷上我。”他轻声喃喃:“等你见过比我好的、比我更得你心的,自然也就放下了…”

“留我在身边做个谋士,为你谋前程、谋锦绣、谋真正的一世长安。”他瘦削的下巴硌得赵宸肩头发疼,低沉的声音比羽毛还轻。

片刻,没得到回应的他缓缓拥住怀中人。

“角儿,咱该唱下一场儿了——”

………

迎春推门走进时,赵宸正埋头吃着汤锅,一筷子一筷子的涮着肉。

“殿下,孟先生说——”

“来,一起吃点。”她头也没抬,含混示意道。

迎春只好止住话头,坐下陪她吃喝起来。

直到一桌子食材都进了两人的肚子里,赵宸才丢下筷子发起呆。

“春儿,你说我差哪儿了?”她不解地问:“我长的也不赖、我还是个亲王,还有钱有手艺,他怎么就忽然撂挑子了?”

“…”迎春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些内容,思索着说:“大概、大概孟先生忽然醒悟了,觉得您与他这么相处下去并非正道…”

她气儿怎么捋也不顺,一拍桌子:“他早干嘛去了!不是正道早点儿滚蛋啊!还假模假式地跟我扯这么些天,闲着拿我寻乐儿?”

………

另一边,苏烟想了想,问:“那咱这些天的心思不都白费了?您已经曲意逢迎了他这么久,接下来只等他越陷越深就好,怎么忽然改了计划?”

“没什么白费的。”孟雍淡淡说:“权当花心思了解他了,毕竟路还长,总要知己知彼才好。”

“东家,您从不是临时生变的人。”苏烟眸光复杂,“您…是不是心软了?”

孟雍脚下一顿,片刻又继续向前走。

许久许久,他如同自语:“没什么可心软的,为了大事我还是可以不惜性命、不择手段——”

………

“这死没良心的!”赵宸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拍着迎春的肩头,“满京城都知道我养戏子,养了他名角儿孟雍,结果他现在拍拍屁股不玩儿了…”

“这叫什么事儿!我居然被自己养的给踹了!你说我这脸以后往哪儿搁?”

她喋喋不休的念叨,好像只有这样才算应景,也才能驱散她心里的纳闷。

“好办,反正外人不知道内情,您只要放出风儿说您玩腻了、是您不要他了不就行了。”迎春被这段“孽缘”扰的一脸麻木,也没忘见缝插针。

“过后您再娶个王妃,明眼人一定觉得是您新鲜劲儿过了…”

赵宸忽然神情一动。

王妃——

孟雍先前也提过给她找王妃。

难道这人是劝她入朝争权不成,把主意打到了她的亲事上?

第059章 该娶哪个好

好好的一夜不欢而散。

赵宸应景地抒发完被踹的心情后,醉醺醺的回了府,倒头就睡。

然而梦里,她却依旧迷迷糊糊地琢磨不停,以至于一夜也没睡踏实。

到第二天醒来,她挂着黑眼圈、裹着被子闷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想了。

“殿下、殿下——”双喜轻叩着门,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有事儿说事儿,我还没醒。”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快,有小姐找您,您快打扮打扮!”双喜趴在门上兴冲冲地说:“今儿早上我就听着喜鹊叫,还以为是我要交好运了,敢情是您的姻缘到了!”

赵宸愣了愣,默默盘算了一会儿,还是裹好衣服走了出去。

不等双喜抱怨她的穿着,她直接问:“是不是卫国公家的来了?”

“对对对,还有中山王府的十七小姐。”双喜开心地说:“这两位的长相可都是一等一的,家世也好,您可一定得努把劲儿…”

他自说自话,兴奋得不行。

直到二人快走到前院,他才忽然停住:“不对啊,这可有两位,您该娶哪个好?”

………

“两位小姐可是稀客。”赵宸语气淡淡。

林十七娇娇一笑:“我们昨儿晚上不就说要来拜访武亲王的嘛!”

“二位有事儿就直说。”赵宸并不想和她们扯闲话,“不管有求还是别的什么,你们讲出条件,我才能看有没有得谈。”

项依依止住好友,沉吟片刻才歉然道:“先前算计您的事儿,是依依做的不厚道,依依此来也是想亲自向您赔罪,还望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说着起身福了一礼。

“依依诸般谋算并非是为自己,祖父年迈,家父、家兄碌碌在朝…百年项家眼看将要退出一流世家,依依实在是别无他选。”

“金书铁卷总也保不了世代的太平,依依生就女儿身,无法跻身朝堂为族寻青云之路,只得以亲事谋划小利——”她又是一礼:“其中得罪,望您见谅。”

赵宸默然片刻,淡淡道:“只凭风言风语,小姐就敢断定我是断袖,还拿婚姻大事设局为族中谋利,小姐胆色不输男儿,我佩服还来不及。”

“我、我也不只是因为流言。”项依依脸上忽然泛起红晕,“小时候我曾见您偷看、偷看他们洗澡,还有庄亲王世子,您每次看见他眼睛都泛光…”

“”饶是赵宸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禁有些发烫。

她自小也没人教导她这些,所谓的男女之别,都是她自己“设法”探寻出来的。

至于赵翰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的好看的她难免多看…那么两眼,谁想竟被项依依误会了——

沉默过后。

“小姐来我这儿不光是专程赔罪的吧。”赵宸收起心思呷了口茶,“有什么事儿直说就好。”

“听祖父说,您一向喜欢做生意,依依此来也是想和您谈一桩生意。”

赵宸问也没问,只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凡是能拿来交易的,总有价值。”项依依没想到她竟心知肚明,顿了顿又道:“别的暂且不提,您难道就不为您的心上人想想?”

“说点实际的。”赵宸毫无所动。

心上人?

那见鬼的“心上人”昨晚就把她给踹了!

项依依忍不住蹙起黛眉,停了好一会儿才问:“您想要什么?”

………

送走两女后,赵宸换了件新衣径直进了宫。

冷寂的宫道中,她半靠在楚皇赐的辇上闭眸思索着,直到一阵哭声传来。

“谁呀这是?”她轻声问向随辇的公公。

小公公左右一瞧,压低声音:“回武亲王,是惠嫔娘娘,这些天儿也没停过。”

赵宸遥遥望向那座宫殿,好半晌才轻声说:“莲桂,你去替我办件事。”

小公公忙附耳凑近。

待听赵宸说完,他忍不住叹道:“您呀!这宫里的人情味儿怕是都教您沾去了!”

赵宸笑了笑,又阖上了眼睛。

慈宁宫外落了辇,莲桂行了一礼后,匆匆向惠嫔宫中去了。

赵宸收起心思,随迎出来的西画进了后殿。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她撩袍拜倒。

“快到近前来,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了,不必多礼的。”太后含笑爱责。

赵宸爬起来走上前,笑着说:“那可不行,天不跪、地不拜,给老祖宗问安的礼也不能免。”

听她一本正经的胡言,太后连连摇头直发笑,脸上的皱纹都抚平了几分。

“老祖宗,我是来请罪的。”赵宸半跪在她身前,“我昨儿晚上打了关家那孙子。”

太后一怔,眼中溺爱不减地说:“你这臭小子,不惹点祸生怕这年过得不热闹是不是?”

赵宸刚想说什么,便听殿外传来通报声,随后一人由宫人引着走进。

“给太后请安,奴才奉陛下口谕,来请武亲王去乾清宫。”御前公公伏地道。

太后看了看赵宸,轻笑说:“正巧哀家也想去看看皇帝的,就跟你们一道走吧。”

“老祖宗——”赵宸软软轻唤,心头泛暖。

太后拉起她,如少女般俏皮地眨眨眼睛,声音极轻极轻:“不怕不怕,有哀家在,谁也欺负不着咱们宸儿。”

——

待凤辇到得乾清宫时,赵宸忙上前几步搀住老太太,又贴心地为她提起裙摆。

“到底是老了,哀家从前日日登这乾清宫的玉阶,也没说用人扶着。”

“哪儿能,您现在是有孙儿了,这是在给孙儿表孝心的机会。”赵宸轻笑道。

太后被她哄得高兴,笑声也大了些,瞬时惊动了殿内人。

“母亲,您怎么来了?”楚皇第一个迎出来,忙替下赵宸的位置。

“这丧里丧气地哭什么呢?是嫌宫里有一个惠嫔还不够?”太后收了笑,不喜地看向那个满头钗饰、打扮艳丽的妇人。

“天儿寒,咱还是进去说吧。”楚皇无奈劝道。

太后抽回被他搀住的手臂,朝一侧唤道:“宸儿,赶紧跟哀家进殿,瞧这小脸儿都冻红了。”

赵宸顺从上前,扶着老太太跨进殿门,余光含笑瞥了一眼人群里的四皇子。

太后刚一进殿便皱起了眉,不悦地问:“这儿怎么还置着个死人?”

只见殿中空处安置着一抬软架,上面正平躺着个人。

一袭厚重的白色锦被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要是不仔细看,倒还真像义庄里没来得及收敛的死尸。

楚皇不禁瞪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赵宸,回道:“这是恭亲王家的景沛,昨个儿叫咱宸儿给打成这样的,虽伤的重,但还活着。”

第060章 恶人先告状

“伤着了怎么不送太医院?”太后毫不停顿地转开眼,“这乾清宫是帝王处理政务的地儿,要是什么东西都能往这儿抬,还像什么话?”

“母亲说得是,等处理好这事儿人也就抬走了。”楚皇恭谨道。

“还怎么处理?宸儿已经和哀家讲过了,不过是小孩子间口角之争罢了,打了也就打了,还叫咱宸儿给他打回来不成?”太后拉着赵宸坐到榻上。

楚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本是想传赵宸来问几句再罚一罚,安抚好恭亲王家的,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谁想赵宸竟躲去太后宫里,还恶人先告状!

“母后——”一直抽泣着的艳丽妇人总算忍不住了,噗通一跪,“我儿可是险些丧命啊!这哪儿还是小孩子的口角?这简直是杀人了!”

她伏地哭诉:“您也是看着沛儿长大的,他自幼乖巧,从不多惹是非,哪儿想不知怎么得罪了武亲王,被恶奴两鞭子抽下去大半条命,要不是俞太医施了奇药,沛儿可就活不成了!”

太后丝毫不为所动:“宝庆,你既叫哀家一声母后,便算是哀家膝下的,你如今虽嫁作他人妇,可也别忘了自己到底是皇家人。”

她半握住赵宸的手,语声威严:“宸儿是皇室宗亲,是下天子一等的当朝亲王,你儿要真的是知礼懂规矩,宸儿又怎会纡尊降贵代你教子?”

话都说到这了,楚皇也不能再干看着了,道:“老四,你当时不是也在场?说说,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闹起来的?”

四皇子好半晌也没吭声。

直到楚皇不耐,他才讷讷道:“儿臣当时喝了不少酒,实在、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世安命人动手时,没见他像是吃亏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真的记不确切了。

赵宸笑望了他一眼。

这四皇子还真是滑溜,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不说,还话里话外的引导众人。

“如今武亲王好端端的,可我儿却生死难断,便是、便是我儿真的有所冒犯,总也不至于要了他性命不是?!”宝庆公主伏地痛哭不止。

“母后,宝庆只有这一个儿子,武亲王是您心头肉,您疼宠他、纵容他,可沛儿又何尝不是宝庆的命根子?要是沛儿挺不过这一关,宝庆便随他一起去了!”

一直默默无言的恭亲王世子同样拜倒。

“臣虽不知犬子到底如何得罪了武亲王,但大楚毕竟有律法明文在,犬子就是真犯了死罪,也该是由陛下圣裁。”

口角之争扯到了律法上,纵然太后有心维护,也不免一时顿住。

楚皇也忍不住皱起眉,正想说什么——

“世子殿下说得对,他的确没触犯什么律法明文,也的确罪不至死。”赵宸声调慵懒,“至于冒不冒犯的,他说的也都是些真心话——”

“皇兄、母后,您二位都听见了吧!”宝庆公主急忙直起身,哭喊道:“这可是武亲王亲口说的!我儿并未犯大错,求您二位做主啊!”

四皇子眼角抖了抖,身子忙又伏低了几分。

太后路上也只简单问了几句,并不知道细节,这时忍不住问道:“到底都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赵宸笑了笑,红唇嫣然,明媚灿烂,“不过是些废人娶不了良家女子…青楼卖笑的也不愿意招待孙儿、孙儿只配被戏子压——”

啪——!

茶盏被太后狠狠掷在地上。

滚热茶水混着碎瓷片溅了地上人一身,可谁也没敢挪动半分,皆噤若寒蝉的失了声。

宝庆公主等人是被赵宸的话惊住了。

而四皇子则是遍体生寒。

太狠了——

口舌争锋自然都是骂人揭短,谁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但凡有脸有皮的,事后谁又舍得下脸面自己复述给人听…

“宝庆,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儿子。”太后语气淡得令人心头发紧。

“不、不,母后,您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宝庆公主惶恐的全身发抖,“沛儿是个好孩子,这话、这话——”

“怎么?你是想说这恶言不是他说的?是宸儿当着哀家跟皇帝的面编造的?”太后凤眸乍寒,威仪骤起迫得人呼吸禁不住一滞。

“母亲息怒,当时不是还有旁人在场?朕把他们一一召来问过不就清楚了。”楚皇问清昨夜在场的人后,命宫卫前去各府传召。

殿内顿时陷入死寂,一瞬比一瞬压抑,直到一声轻笑打破凝滞的氛围。

“好了,咱不气了。”赵宸笑着拢住太后的手。

“您说咱在这世上活着,哪儿能讨得所有人欢喜?还不都得靠咱自个儿争渡,这些恶言恶语,您的孙儿早听惯了。”

她轻轻搓揉着太后手背上的褶皱,像是想把它们一一抚平。

“人家说的也算实话,您看孙儿为什么从不去楼子?还不是人家姑娘不待见,至于戏子什么的,还是孟先生长得太好看,难免招来闲言碎语。”

“便由他们说去吧,孙儿又不求功名青史,待百年一过、黄土一埋,谁还能记得咱大楚有过孙儿这么个混账?”她笑得坦然真诚,莫名感染人心。

一旁的楚皇不禁多看了她几眼,眸中渐渐缓和,泛起些许沉吟思索。

太后轻叹:“你这娃儿一向不让人省心,可偏又明事儿得惹人疼,你说得在理儿,咱都是活给自个儿瞧的,这旁人的欢喜,总也不能代咱免了什么磨难——”

……

林十七等人被带进殿中时,赵宸正陪着被抚顺好的太后说笑不止。

除了殿内还躺着个人事不知的关景沛,以及一旁不停抹泪的宝庆公主。

气氛上倒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争端。

“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少年少女齐齐行礼。

“都起来吧!”楚皇面无表情地一抬手,“林家丫头先说,昨儿晚上武亲王和镇国将军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

没等林十七开口,赵宸忽然起身走过,拉着她一起跪了下来。

“陛下还是叫旁人说吧,臣与十七——”

被她牵着的林十七红了脸,一副女儿家含羞带怯的样子,手上却紧紧回握。

赵宸朗然一笑:“请陛下明鉴,臣与十七已不是外人,这事儿,她实在不好作证。”

第061章 男男也不亲

赵宸一句“不是外人”,惊起了满殿人的愕然。

四皇子更是如遭雷击般猛然僵住,直直盯着那双紧握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

被注视着的两人坦然起身,又携手跪倒在太后身前。

赵宸笑着说:“老祖宗,孙儿与十七两情相悦,正好趁今儿个把这喜事儿告诉给您,也好让您宽下心,您的孙儿不是个人嫌狗不理的。”

她一脸柔情,转过脸看着林十七,“此生有十七,孙儿已经知足了。”

“乖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太后忙将手伸向林十七,看上去高兴极了,连连念叨着:“好好好,喜事儿,这是喜事儿!”

一旁的楚皇神色莫名,看着那言笑晏晏的两人,眸中思量更浓。

中山王林玄朝手握兵权,镇守大楚险要之地,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

林家的亲事他本是想配给太子,也好稳固太子的储君之位,为帝路打下基础。

然而一心求仙访道的太子却断然拒绝,油盐不进,怎么也不肯纳妃…

既然林家不能用作为虎添翼,那也只好走另一个极端。

寻一个身份相当、势力低微的皇家人与其联姻,才好继续维持朝中的平衡,以及…

想着赵宸先前那番话,他又打量了几眼,眼下再算起来,赵宸反倒比四皇子更适合。

没野心、没势力,最重要的,这是个废人——

“此事中山王可知晓?”他淡淡问。

“回陛下,臣和十七想着先告诉您二位长辈,求来了首肯再去林家,这样也能直接把亲事定下。”赵宸笑得灿烂。

沉默一刻——

“朕允了,待知会过中山王,朕便下旨为你二人定亲。”楚皇说完转向太后,轻声问:“这般,母亲意下如何?”

“好好好,就这么办,等回头哀家就传中山王妃进宫叙话,尽快拟个日子出来。”太后笑得容颜舒展,拉着林十七越看越欢喜。

能得这么个孙媳妇,多好啊!

“父皇!”此时才回神的四皇子忍不住唤道。

“你先退下吧,以后酒还是少喝,喝到不记事儿还成何体统?”楚皇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否,又道:“回府静心习文练武,朕过后会考较的。”

四皇子袖中的手捏得死紧,强自压下不甘心,哑声道:“儿臣…遵旨。”

待四皇子退下,楚皇才转向殿中其余人,却没有再问询的意思。

他看向宝庆公主,淡淡道:“带孩子去太医院吧,宝庆,朕此次不追究是看在兄妹情分上,这种用一点儿少一点儿的东西,你该珍惜着。”

可这么一来,太后却不乐意了,正想说什么,却被楚皇堵了回来。

“母亲,咱今儿个有喜事儿,这些孩子们的口角,教训教训也就算了,朕相信这次景沛也长了记性了。”

“陛下说得是。”赵宸忙识趣地应和一句。

“从父王那儿算,臣也是做长辈的,这回虽为了教导不懂事的侄儿,但毕竟下手重了些,只要侄儿日后不怨愤臣这叔叔,臣自然不会揪着不放。”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笑骂:“你呀你,牙尖嘴利的!”

………

出了宫苑时,已是午后时分。

赵宸牵着林十七慢悠悠向宫外走着。

其余人早已各回各家,只有她们被太后单独留下,从头到尾问了一遍“情事”。

“你一会儿准备怎么跟我爷爷说呀?”林十七轻声问。

赵宸眯起眼睛笑道:“生米煮成熟饭怎么样?”

“那我爷爷肯定宁愿我守寡,也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可!”林十七白了她一眼。

“完了,你吓着我了,要不我现在回去跟老祖宗改口算了。”赵宸漫不经心地说着,作势就要往回走。

林十七忙扯她一把,娇哼道:“晚了,我女儿家的清誉,可都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儿许给你了。”

“你也知道啊?”赵宸撇了撇嘴,轻问:“那你是真准备嫁给我守一辈子活寡?”

她先前没痛快的答应项依依,除了的确没什么好处已外,也是为林十七着想。

毕竟她把人家娶回去,也只能干看着——

“呸!我才不会守活寡,这世上好男儿多着呢!”林十七眼波流转,娇笑着道:“你到时候别拘着我就成,你玩儿你的,我玩儿我的!”

赵宸无语地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人。

片刻,朱红宫门在望。

赵宸倏然顿住脚步,与门外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对视了几个呼吸。

那人好看的眉眼间清冷幽寂,无以复加。

“这就是你那个?”林十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边问一边就要撒手。

赵宸没答话,手上反而抓得更紧,牵着她一顿不顿走出宫门,站到孟雍身前。

“孟先生怎么有闲晃荡到这儿了?”她语气稀松平常。

孟雍盯着她们牵在一起的手,默然片刻,上前将她们分开,淡淡说:“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您以后还是多注意着些,坏了别人家姑娘的清誉可就不好了。”

他将“别人家”三个字咬得极重,说完很自然地拉过赵宸向自家马车走去。

没走多远赵宸就成功抽回手,停下脚步笑道:“男男也不亲,先生以后还是多注意着点儿。”

她不顾对方脸色,又道:“另外那也不是别人家的,先生说的很对,遇见更好的自然就放下了,本王已得陛下准许,择日便会与十七定亲。”

孟雍看着她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很是失态地脱口问道:“她比我好?比我更得你心?”

“好不好的没法儿比,至于得不得心。”她凑近轻笑,纤细的手指连连戳在他的胸口上,“本王这颗心都被丢回来了,也没那么些个讲究了。”

“反正先生也说要尽心为本王寻王妃,如今看来,倒是不必先生费心了。”她收回手,转身之际又笑着说:“本王自己觅来的佳人——很不错!”

孟雍神色寂然,默默看她走回林十七身边,又看着那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最后则注视着马车扬长而去,久久也没挪动。

直到寒风忽起拂乱他披散的青丝,也拂去方才莫名升起的烦闷。

他舒展开蹙起的眉心,又恢复往常神色,随手抚了抚胸口处被她戳动的地方。

一步一步向武王府的马车走去。

风声裹挟着他的自语,不真切中只余三个字。

“…中山王…”

第062章 您不能娶她

上了林府的马车后,赵宸便闭起眼睛靠在车厢上,一声也没吭。

她如此突然和林十七走到一起,显然打乱了孟雍原本的计划。

虽然她也不知道孟雍到底在盘算什么——

不过她之所以答应陪林十七胡闹,也不止是为了防着孟雍打她亲事的主意。

意图也在四皇子。

自当年她被砸瘸腿后,四皇子便安分的像只乌龟,整日缩在自己的龟壳里。

不仅十年如一日的沉寂,更是从来都躲她远远的,好似生怕会惹祸上门般。

自古大恨,不外乎杀父夺妻。

四皇子的爹她是杀不了,但媳妇儿她总还是可以抢一下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对林十七道:“要是一会儿你爷爷揍我,你可得拦着点儿。”

林十七“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真当我家是土匪窝?我爷爷很和善的,不是什么匪贼粗汉,你就放心吧!”

听她这么说,赵宸不由回忆了一下。

那位很少在京城露面的中山王,好想看着是挺和善的,话不多、笑眯眯…

可等她们进了林府,刚把事情说了个开头,对方便直接挥着大刀斩向她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和善印象,顿时破灭得一干二净。

“冷静、冷静!”她缩头躲到林十七身后,连连喊:“小心啊,刀剑无眼啊…”

宽阔的练武场中,年过六旬的中山王宽额浓须、赤着上身,虬结的肌肉看着比正值壮年的男子还要结实。

沉重的开山刀寒光凛凛,于他手中却如同玩物,正不停贴着赵宸身周打转儿。

“您别伤着他!”林十七劈手拍向刀身。

林玄朝忙顺势收手,不悦地说:“伤着怎么了?他都把我的乖孙女儿骗走了,我就是砍他两刀都不够解气的!”

“爷爷——”林十七上前抓着他手臂晃个不停,“您不要那么凶嘛,我路上还跟人家说您特别和善、特别和蔼可亲…”

林玄朝将开山刀向后一丢,接过衣服披好,“少拿好听话儿糊弄我,你这丫头竟敢自己去陛下面前请婚,你把我这当爷爷的搁哪儿了?”

“您老消消气儿,这事儿也是话儿赶话儿了…”赵宸忙把乾清殿里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小子也是想着不能辜负十七,这才当即告诉给了长辈,望您——”

“你想也别想!别说我爹不会同意,就是我这做叔叔的也不会答应!”远处走来一人,浓眉倒竖,一脸气怒。

不是旁人,正是东华门守将小六子,林玄朝的六儿子,林筹。

“六叔,咱别把话儿说得这么死嘛。”赵宸笑容满面,“我与十七郎情妾意,您真舍得下心拆散我们,让十七暗自神伤、以泪洗面?”

“谁是你叔!少在这儿顺杆儿爬!”林筹阴沉着脸,全然没了那天和谢四谈笑时的样子。

“我家十七自幼许诺,非天之骄子、绝世英雄不嫁,你也不自个儿撒泡尿照照,你能沾得上哪个?”他说着还朝地上啐了一声。

赵宸也不生气,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林十七,这才淡淡道:“那也得她嫁得了才行。”

“行了,屋里说。”一直静静看着的林玄朝忽然打断他们,当先向书房走去。

书房落座,热茶上桌。

“咱明人不说暗话,您府上的亲事陛下看上了。”赵宸噙笑拨弄着杯盖,“十七只能许给皇家,既然嫁不得太子,那也只能嫁个碌碌无为的。”

林玄朝不为所动,依旧默默喝着茶。

“陛下已决心收归兵权,庄亲王是个明白的,这才主动交权,又借着教子告假,好给陛下改弦更张的空当儿…”

赵宸含笑缓缓说完,又轻声问:“这种局势下,您觉得下一个会是谁?”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筹沉不住气了。

“也不过是顺者得活、逆者找死罢了。”赵宸语声轻缓,“五军都督府总掌天下兵权,但如今天下兵权,可有两分都在林家这位异姓王手上。”

她冲林玄朝笑了笑:“便是您随先帝戎马半生,可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姻亲相连,您有什么依凭能让当今这位缓下疑心?”

听她这些侃侃而谈,林十七不由怔住。

当初项依依给她出主意,让她假意与赵宸定亲时,可没和她说起过这么多——

“十七的亲事不管陛下安排给谁,您可都拒不得,除非您…”赵宸将后半句咽下,又道:“如今我二人两情相悦,对您、对林家可都是最好的。”

“林家女子怎能嫁给废人?”林玄朝淡淡道。

赵宸笑了:“甭管废不废的,能安稳活着可就比什么都强,我没出息是没出息了点儿,不过总也好过木秀于林。”

沉默,良久的沉默——

“小世安,你比你父王聪明。”

林玄朝语气莫名地说了一句,才转向林十七,试探问:“真喜欢这小子?要知道他这个腿脚,你以后可有得伺候了。”

“爷爷放心。”林十七压下心思,一脸娇俏,“他疼我、宠我还来不及呢!”

自二人进门后,林玄朝头次露出笑脸,也恢复成赵宸记忆里那个和善的样子。

“也没关系,这小子要是敢给你委屈受,爷爷我就…豁出去了!”他语气轻快,笑容可掬,如同是在说笑一般。

然而赵宸却眸光微凝,好半晌才道:“老爷子尽管宽心,十七肯下嫁给我,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定不会亏待她的。”

“你那些个污糟事儿我也听过一耳朵,过去咱不提,打今儿起,那唱曲儿的你最好少有牵扯,不然——”林玄朝冷冷地笑了几声。

赵宸低眉顺目地应了应。

待林玄朝点头,这门亲事便算彻底拍板了。

——

被送出府后,赵宸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林府给她安排马车,只好自己晃荡着朝武王府走去。

没等走出三条街,熟悉的马车便停在她身旁。

“倒是哪儿都有先生。”赵宸笑着说了一句,无视车里人伸来的手,自顾自爬上马车。

“先生是来道喜的?”

孟雍摇头,顿了顿道:“您不能娶她。”

“怎么不能娶?”赵宸漫不经心地笑问。

“林家即使和您结亲,兵权也最少要交一半,再者您毕竟势微,怕难逃被掌控,中山王出身草莽,可不是忠耿之辈,要是一朝生变——”

“记得本王和你说过。”赵宸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本王并不需要谋士,你对本王唯一的价值就是心头所好,可现在…”

她越凑越近,嫣红双唇只差一丝便会碰到他,“你辜负了本王的情意,还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本王想娶谁就娶谁,关你什么事儿?”

话不客气却极有道理,孟雍不由沉默下来。

赵宸当初说得明白,留他在身边只因为看上他了、想和他好,要他余生相伴而已。

现如今二人情变,按理说就该各走各路。

他的确没什么筹码能继续留下,再接着给人家出谋划策、献计——

“吁——!”

车夫的勒马声刚刚响起,马车便猛然歪斜。

第063章 亲都亲着了

在这一瞬之间,赵宸脑中盘算不止。

坐稳还是坐不稳?

直到她被惯性甩到孟雍身上,压了个严实,软嫩嫩的唇瓣儿还印在了他脸上…

她才决定顺其自然、不挣扎了。

而刚才正走神的孟雍,此时彻底愣住了。

自脸颊上传回的温软湿热,真实得令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和赵宸相识到现在,虽然口头上你侬我侬,可实际也就只拉拉手,抱一抱…

没等他回神,“吧唧”一声,清晰又刺耳。

赵宸抱着‘亲都亲着了,干脆彻底点’的心态,很光棍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油光水滑,像块刚出锅的嫩豆腐似的,还有股子不知名的馨香…

她好奇地眨眨眼睛,唇齿开合又轻咬了一口。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么想着,她一抹嘴毫不留恋地爬起身,掀开车帘问:“这是怎么了?”

车夫一脸晦气,沉声道:“不知道是谁活够了,冷不丁儿从边儿上窜出来…您没磕碰着吧?”

“没事儿。”赵宸摇头就着他的搀扶下了马车。

没走几步,她就看见了罪魁祸首。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俏生生的水灵。

小丫头看见她后,忙爬了起来,顾不上被擦破的手,压低声音道:“武亲王,我、我家主子让我稍信儿给您。”她说着自怀中掏出封信。

对于这么个敢舍命拦车的丫头,赵宸也没急着应声,而是又打量了几眼。

直到小丫头局促后退,她才道:“回去告诉她,我帮她不是图她什么,让她好自为之吧。”

不等小丫头回话,她便抽走了那封信,又摸出药瓶递过去,轻声道:“想避开人也犯不上这么不要命,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里,孟雍已经坐回原处,拢袖垂头、神色难明,脸上牙印浅浅却很是扎眼。

赵宸也没在意他,随手拆开那封信看了起来,直到从头看完,才兀自收好。

“宫里传来的?”孟雍轻问。

“你不是在她那儿留了人盯梢,她有什么动作你会不知道?”

“在下不过是为以防万一。”孟雍声音低沉,“您也说了,惠嫔是个惹人怜的,虽说陛下不大可能因她心软,但总还是要防着。”

虽然刚亲了人家,但赵宸丝毫没有缓和的意思,嗤笑问:“你是想防着什么?防着不能把老六一脚踩到底儿?”

她一直以为孟雍和她一样,不过是想顺着六皇子那儿扯出旧案,顺便给他点儿应得的教训也就差不多了。

可谁想这人近来竟伙同赵翰卿,捏造出了不少罪名,存了将六皇子推落深渊的打算——

“他的确做错了事,也活该落得如今。”她眸色冷寂,盯向孟雍,“可这些错事有几件不是你教唆的?他要是罪有应得,那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受贿舞弊、截杀官兵…这些罪名足够了,不用你再费心添柴加火。”她冷嘲着,往车厢上一靠,“堂哥那儿我也知会过了,此案会有一个公判。”

孟雍默然片刻,道:“打蛇不死,自遗其害,您这又是何必?”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像你这样事事做绝——”她轻捻着袖中那封信,语声极轻,“今个儿给人留条退路,未必不是为自己留下条后路。”

………

二月初一,年后开朝的日子。

赵宸例行上完早朝,便随赵翰卿一道向宫外走去。

今日的两司公审,定在了刑部衙门。

“我倒觉得孟雍是为你着想。”许久没露面的赵翰卿一身暗红朝服,人也清瘦了许多,似乎这段被自己父亲禁足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边走边说:“仇怨既已经结下,自然要不动则已,动则,便要让对方再也翻不了身,毕竟世事无常,你哪儿能知道仇家几时就又起了势?”

想着近来一直躲着她的孟雍,赵宸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堂哥什么时候改性子了?”

虽然此前二人没什么来往,但她可不觉得一向只好诗酒、处事淡然的赵翰卿,会是这样一个热衷于斩草除根的人。

赵翰卿沉默一瞬,轻声道:“人如何处事要取决于身处什么境地,四面烽火、动辄难以自保下,便是如何心狠都使得。”

他顿在马车前缓了几个呼吸,明艳眉眼似染上了一层旖旎血色,又兀自掩下,也不再劝说什么,自顾自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刑部正堂,二人才分开。

一个随尚书夏明吉高坐上首,准备协助审案;一个坦坦然坐到了堂中旁座上,摆明自己就是来看“仇家落难”这场好戏的。

不过一刻,堂外三丈远便聚满了人,皆是为了来围观皇子案这个大热闹的百姓。

“带涉案人岳珵!”

岳珵被官兵带着走进堂中,身后则跟着寸步不离的韩烽。

反正全大楚都知道这点儿仇怨,赵宸也干脆,自岳珵从死牢中出来后,她便命韩烽日夜守护,以防出什么意外。

岳珵入堂拜倒在地,“…同窗二十三人,只余学生一人幸存,十载寒窗不仅没求得功名,反遭杀身之祸,只因财帛动人心…”

“…学生敢问,此等恶行天理公道何容?”他伏地一叩,“望大人们明察!”

物议沸腾,群情激愤,比上次武王府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肃静!”夏明吉一拍惊堂木,又低声对身旁道:“谢老大人?”

谢端肃然站起身,手持一卷红皮官册,念道:“…收受贿银共计三十余万…顺天府刘、李二人悉为湘王府侍卫截杀…”

直到老谢把罪名都宣告完,程序也走了大半,夏明吉才敢命人带六皇子来。

然而即使是这样,还是逃不过满心愤然的百姓,官兵被推搡地前后摇晃,只得埋头死死抵着。

一身常衣的六皇子满面惶惶,忙加快脚步。

待远远看到赵宸时,他有些别扭地转开眼,脚步也跟着放缓,似踟蹰不决。

片刻,他眼底升起几许释怀,也多了分笃定,缓缓偏过头望向堂中的赵宸。

也在这时,破空声乍然响在赵宸耳边。

她猛地望向六皇子身后,素手紧捏住扶手。

没等她有什么动作——

刺耳碰撞声炸响,一块乌黑的石头与一支百钢利箭凌空撞在一处。

一瞬不到,利箭击碎石块,轨迹只偏移少许。

在赵宸的注视中,百钢箭狠狠刺进了六皇子的后背,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堂前。

第064章 记得来埋我

血迹四处飞溅,满堂哗然,乱成了一片。

赵宸快速移开视线,转向那个站在堂后的人。

乌裘墨发,容貌瑰丽,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掷出石块后才将将收回…

见她看过来,孟雍只顿了一瞬,便坦然走到她身旁。

“在下尽力了。”他语声很轻,完全没有解释为什么隐瞒武功的意思。

赵宸也不追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支箭,自语道:“神箭蔡温。”

这也是她为什么没让韩烽去追的原因。

江湖中有一成名已久的神箭手,名叫蔡温。

一把震天弓,特制百钢箭,可谓箭无虚发,能于数里外暗箭夺人性命,几乎从无失手。

而附近最合适的地方,只有两里外的凌霄阁,除非她或者孟雍亲自去追——

然而二人却都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自己身手的打算。

混乱中,他们都没往前凑,以他们的眼力,自然早就看出六皇子没救了。

戴罪皇子被射杀在刑部堂前,这可真是天大的热闹…

趁着堂中乱成一片,没人注意,她把蔡温的情况,大概和赵翰卿说了说,也不理一脸若有所思的孟雍,径自带着岳珵他们走了。

“武亲王——”僻静处,岳珵低唤一声,撩袍拜倒,“学生代亡人拜谢。”

赵宸摇头:“别在这儿拜我了,走吧,趁着眼下还能出京,咱先去看看翠儿。”

………

当年楚魏一战过后,长明军直系全军覆没,尸体横满边关战场。

朱崇远所部得讯千里驰援,才堪堪守住小半河西边关,并救回了身陷战场的赵宸。

当时远在京城的楚皇曾连下三道圣旨。

一为:所有战死将士皆进爵、追封、赏银。

二为:命大军护送桓烈忠武王与战死将士的尸身回京。

三为:敕造护国忠烈园,厚葬这一战所有亡者——

战马嘶,长枪鸣,英雄凌云壮志;

生豪杰,死鬼雄,烈士旷古丰功。

赵宸收回望向楚皇题字的目光,带着迎春与岳珵踏入了这座护国忠烈园。

翠儿虽不是忠烈,肖青山也同样罪有应得。

但终归人死是非消。

十一年前,肖青山被葬在这里;十一年后,她命人把翠儿也埋在肖青山旁边。

她看着那块无名墓碑,轻声道:“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虽说不能给你留名,但好在让你们父子团聚了,要是真有来世,还是生个寻常人家吧…”

浊酒一杯相送故人。

她拱手一拜,留下泣不成声的岳珵,大步向山顶走去。

每年冬天她都会来这一趟,祭奠满山的亡灵,以及山巅那位长眠的神祗。

枯枝莹雪,风声如涛,啸动远方山林。

她拢紧长裘,接过迎春手中的布包,打发他去祭拜同样葬在这座山的方振铎,自己则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来到那座孤坟前。

桓烈忠武王赵柏策之墓。

她席地而坐,默默拿出香烛纸钱、美酒糕点,摆置好了之后,兀自捧起酒坛,斟了一杯放在墓碑前,余下的则一口一口灌进自己嘴里。

长久的静默。

“这酒不错。”她轻声念叨,“不过我没你的本事,这还是演了一出苦肉计,陛下才赏给我的…”

沉默、死寂。

她点燃纸钱,静静看着火光将它们吞噬,疾风忽起卷着还未燃尽的四处纷飞。

遥远旧忆拉扯着思绪——

怒马长嘶,杀喊震天,遍地赤红汩汩…

那人白马长枪,银甲浴血,气势一瞬比一瞬强盛,似要这浩荡乾坤也铭记住他。

“这孩子交给你们了。”他脊背挺直,手握长枪,策马直直冲向敌营。

——

她摇头笑了笑,又拍开一坛酒,轻声道:“老六今个儿让人杀了…”

沉默了一会儿。

她笑过又叹:“其实我比谁都怕死,怕死才能活得久,你说是不是这理儿?你倒是不怕死…”

朔风呼啸,卷起四野的积雪,又簌簌落在她与孤坟之上,似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我跑不了了。”她把那杯酒倒在墓碑前,又重新斟满,痴痴笑望:“我是有家的人了——”

她住了嘴,侧头回望远远走来的人。

那人独眼、半张脸的伤疤、满头华发,驼着背如同虾米一般,缓缓走到近前。

“又有什么可说的?”他哑声低问。

赵宸笑的灿烂:“多得是能说的呀。”

“走吧,别扰他了,他这人从不喜欢热闹。”

“你真的不跟我走?”这个每年都问的问题,她还是照例又问了一遍。

驼背人摇头:“我快死了,死在这儿最合适,地儿我自己选好了,你到时候记得来埋我就行。”

“多活两年吧,现在就死怎么安心?”她笑着直摇头,看向又一个走近山顶的人。

见有人来了,驼背人没再多话,伏地冲孤坟一拜,颤巍巍地沿原路走回。

孟雍看着迎面走来的驼背人,默然片刻还是侧身让了让,眉眼低垂如同凝结。

直到驼背人走远,他才向孤坟方向望去。

一刻、两刻,他重新向那边走,站定在赵宸身前,微弯下腰冲她伸出手。

赵宸仰头看了看他,扯着他的手站起身,问:“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刚才那位是猛虎将军?”孟雍答非所问。

赵宸失笑出声,明亮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这儿可没什么猛虎将军,只有守陵人陆定北。”

沉默一瞬——

“陛下雷霆震怒,下令封禁城门、彻查城中各处,又命人传了话儿到咱府上,说让您好生在府待着。”孟雍很自然地为她拂着身上的雪。

“禁足待查?也对,谁让我现在是满京城里最有嫌疑的人。”赵宸笑了笑,“得,走吧,再不回去陛下该以为我畏罪潜逃了。”

孟雍看了一眼墓碑,牵着她的手向山下走去。

没几步,赵宸忽然停住,侧头问:“来都来了,你不祭拜一下我父王?”

孟雍顿住,拉着她走了回去。

孤坟前,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躬身一礼,再次牵住赵宸的手,良久才道:“我会保护好他的…”

他说完,牵着赵宸一步也没停地下了山。

——

山门处,二人停住。

“此事有嫌疑的人很多,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当年设计断您腿的人,而且这人很大可能和太平卫有牵扯。”他顿了顿,“是在下的疏失,没察觉出惠嫔给六皇子的信里藏了玄机。”

那天在宫里,赵宸让小公公稍话儿给惠嫔。

告诉惠嫔自己会尽力相保六皇子,让他最重不过削爵外放,不得回京,让她不要再闹了,省得惹恼宫中的两位贵人…

得了赵宸这话,惠嫔才停下每日的四处哭求,又命小宫女偷偷出宫送信给赵宸。

而那封信里,除了些感谢的话,倒也隐晦的表示了她会知恩图报。

不过赵宸也没想到,惠嫔这个深宫柔弱妇人行事竟这般果决,所谓的知恩图报,便是让六皇子把当年看到的说出来。

赵宸想了想道:“老六什么也不清楚,最多只能咬出四皇子在场,你觉得会是四皇子?”

孟雍摇头:“现在还没线索,光靠猜想的话太多人有嫌疑。”他笑了笑,“便是在下与赵大人,同样也都有动机斩草除根不是?”

他眸光落在楚皇题字上,片刻又道:“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分,其他的自有在下去查。”

第065章 患难见真情

二月里天气近暖,阳光也多了分温度。

懒洋洋地往院中竹椅上那么一躺,再沏上一壶热茶,日子倒是舒坦得紧。

而赵宸也正是这么做的。

她这次很听话,命人送走岳珵后,她便回了府,足不出户,乖巧地过分。

然而这并没能让孟雍的心情好起来。

他静静站在东厢廊下,眸光自那个阖眼躺着的人,转到竹椅旁的女子身上。

十五、六岁的年纪,娇俏灵动,正叽叽喳喳对着赵宸说个不停。

他不由蹙了蹙眉。

这样一个张扬欢脱的女子,怎做得好把持一府的王妃?

“…爷爷说了,陛下只是一时怀疑,而且他也在陛下面前替你做了保,再有几天你就不用在府里关着了。”林十七攥着把瓜子,边嗑边说。

“日子定了没?”赵宸睁开眼睛问。

“啊?啊…商量过了,都说定在秋天比较好,再具体还没选定。”林十七嘟囔,“秋天才定亲的话,那咱俩估计要到明年才能大婚了。”

赵宸笑了:“你就这么急着嫁给我?”

林十七白了她一眼,低啐着把手里攥的瓜子皮都丢到了她身上。

二人很快笑着打闹成一团,笑闹声回荡在院中,明快又和谐。

孟雍听着听着,心里莫名升起些烦躁。

这小东西总这样识人不明。

先前对他动那些歪心思就算了,如今这门亲事的弊端,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这人怎么就不肯多心想想?之前对付他时的那些精明劲儿呢?

他想着想着忽然怔住,蓦地记起上元夜,当时是林十七先出面解围的——

赵宸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就这么会儿工夫,廊下那人的气息一下杂乱,一下停住,这光景又起了杀意…

这是觉得让人比下去,心里不平衡了?

她眨眨眼睛,忽然扬声唤道:“孟先生?”

孟雍这才收起心思看向她。

“听说广和园过几日就开园了,需要我二人去给你捧个场儿吗?”她笑问。

“捧场儿自然是好的,在下也为您和朱将军父子留了座位。”孟雍淡淡道。

林十七也不甘示弱,摇着赵宸的手臂娇声说:“没事,没有位子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听那咿咿呀呀的。”

她说着睨了孟雍一眼,“再说了,人家毕竟是开园大吉,我还是不去给人添堵了。”

被她这么一挤兑,孟雍不由心中失笑,乱七八糟的思绪随之一扫而空。

“在下还有事儿,不叨扰武亲王了,咱初九广和园见。”他整理好心情,说完径自出了院。

见人都走没影儿了,赵宸还一直盯着那边瞧,林十七不由取笑道:“这小两口哪儿有不闹别扭的,你这样拿我给人家添堵可就不地道了。”

“浓情蜜意的戏是你自己上门来演的,又不是我求着你的。”赵宸轻声说着,抽回手臂,“以后没事还是少来我这儿,这戏演得你累我也累。”

她这么翻脸不认人,令林十七也没了笑脸,瞥着她说:“那可不行,人都说患难见真情,你现在被禁足府中,不正是咱俩表现真情的时候?”

赵宸慢悠悠地把茶喝光,这才站起身,笑道:“项依依能给你出一时的主意,总顾不了你一辈子,脑子还是长在自己身上才最靠得住。”

她朝自己房间走去,“告诉项依依,本王是喜欢聪明知趣儿的人,但可不喜欢自作聪明的。”

………

深夜里的武王府寂静无声。

赵宸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直直盯着帷帐发愣,一直到亥时更鼓远远传来。

她利落地爬起来,钻进暗道,翻出女装三下五除二换好,又取了斗笠戴上。

片刻后,她从暗道走出,仰头看了看朦胧月色,悄然向城北行去。

城北一角,一栋栋低矮的屋舍连绵成片,她停在左数第三家,叩了几下门。

又一会儿,房檐下响起清脆的铃声,荡进幽幽寂夜之中。

她撇撇嘴推开门,径直进了院内唯一的小屋。

屋内极为昏暗,一套桌椅安静置在屋中央,搁着笔墨纸砚,除此再无它物。

她见怪不怪,坦然往椅子上一坐,声音不高不低:“我要蔡温的行踪。”

虽然孟雍说他会去查,但她却更相信自己。

周遭没有回应,不过几瞬便有机括声响起,随后一张纸被铜线吊着飘来。

上书:神箭难觅,千金可求。

一两金八两银。

这黑心的居然一开口就是八千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赵宸挑眉,“最多百两银。”

沉默——又一张纸飘来。

上书:童叟无欺,绝不二价。

赵宸不屑道:“不说我可是你的老主顾了,单就蔡温那个身手也配千金?”

纸:数里夺命,神箭无双。

“那是没让人逮住,不然早成死箭了!”赵宸嘟囔:“千两银,差不多得了吧?别这么贪——”

不远处另一栋屋舍内,玄清气得把笔一扔。

这是个什么玩应儿!当他这儿是菜场了?还没见过出来买消息也讲价的!

现在的生意,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他轻叹着捡起笔,写道:少说废话,五百两金,再讲滚蛋。

赵宸看过沉默了一会儿,掏出银票数了好几遍,才自其中取出两千两。

“这可是五百金的买卖,咱还是谨慎点儿,我掏一半你掏一半,我再掏一半…”她一边把银票往铜线上挂,一边念叨不停。

另一头的玄清一只耳朵贴在铜管上听着,眼睛则对着另一根特制的铜管,看着她磨磨蹭蹭地把银票挂好。

等把这两千两拿到手,他忍不住气笑了,缓了几个呼吸,才将蔡温的行踪尽数写出,末尾则加了一句:爽快人行爽快事。

赵宸将内容记下,不以为然地道:“爽快值几个钱?我还真想试试拿到消息就跑,看看你们这‘知天惑’到底有没有江湖传言的那么厉害。”

她边说边瞟着暗处的铜管,耳朵竖得直直的。

然而还是和往常一样,入耳只是些窸窸窣窣地声响,全然辨别不出什么。

这时,一张颜色发黄陈旧的纸缓缓飘来。

等她拿到纸并展开的时候,满含着试探盘算的眼睛瞬时眯了起来。

苍劲有力、笔走游龙。

这寥寥十几个字蕴满了凌厉萧杀,气势磅礴如渊扑面而来,似并非纸书笔写,而是绝世利剑刻于定海磐石之上。

“知天惑,探世事;字字如金,笔破霄汉。”

两厢沉默——

赵宸轻轻一笑,这股气势顿时在她感观中消散。

“得,反正我今个儿也没那闲情儿。”她含笑说着,面上毫无异色。

正在她准备把余下的两千两挂上,一阵叩门声却忽然自外响起。

她倏然望向外面。

以她的耳力,居然在外面人叩门前,丝毫也没听到脚步声——

第066章 何处不相逢

玄清眼皮直跳,盯着连到门前那根铜管看了又看。

这人怎么来了——

他咽了咽口水,紧忙拉了拉手边的黑线。

与此同时,门前房檐上响起和赵宸来时截然不同的声音,

浑厚低徊的钟声连响三下,意在主人不便。

孟雍看了看挂在檐下的小钟,忽然伸出手捏住钟身,用力一扯。

玄清那侧的黑线应声而断。

“客自远方来,主家要是拒之门外岂不无礼?”孟雍笑着推开门,大步走进。

屋内的赵宸神情木然,浑身上下绷得死紧,隔着斗笠佯装不悦地瞪向孟雍。

“原来是另有客人。”孟雍回望了几眼赵宸。

赵宸没好气地一拂衣袖。

孟雍也不在意,轻巧巧把小钟搁在桌上,淡淡笑问:“姑娘完事儿了吗?”

缓了缓,赵宸一言不发地转向一边,眼神却暗暗瞟向他。

知天惑一向只司江湖人、江湖事…

这人来是想问什么?

孟雍睨了她一眼,默默自袖中取出折好的纸,径自挂到铜线上。

片刻,一张白纸、两个大字没遮没拦地飘了过来。

纸:万金。

孟雍看了两眼,粲然一笑:“好。”

静静旁观的赵宸忍不住一嘬牙。

这死白骨精可真有钱,万金都面不改色,她这个有矿的都不舍得这么花!

另一栋屋舍内。

眼看万金就要到手,玄清却半点喜色也没有,而是盯着孟雍那张纸看了又看。

纸上只有四个字:蔡温在哪。

货卖两家倒也没问题,可…

他正迟疑着,一张张银票便不停自机关处飘来——

直到孟雍收好消息走远,赵宸才闲话般问:“什么消息啊?居然能卖到万金…”

她本只是随口试探,也没指望能得到回答。

然而另一头的玄清却不知抱着什么心态,竟默默把孟雍的纸条传了回来。

赵宸看到那四个字后,猛然站起身一刻没停地追了出去。

客人都散了,玄清盯着那一堆银票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也跟着追了出去。

剩下的两千两赵宸还没给他!

………

赵宸游走在彻夜无眠的西市,脑中不停搜刮着所有关于蔡温的消息——

神箭蔡温成名于二十年前。

出道第一箭射杀的便是大魏的宣平侯,相隔三里,一箭夺命。

自此名声大噪。

这种‘侠以武犯禁’的气魄,也引来了不少江湖人的景仰。

然而这点名声很快便被蔡温自己败光了,因为他并不是什么江湖侠士。

一把震天弓,只为银钱张——

赵宸收起思绪,绕过红袖招展的承恩楼,悄然顺着旁边一条小巷走了进去。

此时的她已经把斗笠丢了,并将斗笠上的轻纱裹在了脸上。

严严实实,只留眼睛。

她握紧短刃,脚下一丝声音也没发出,缓缓靠近巷中最里面那家。

忽然,朦胧月色中有人自屋舍顶快速掠来。

乌裘青丝,风起浮动。

她顿时停住脚,整个人猫进巷中的暗影里。

虽说蔡温的近身功夫不怎么样,但那手箭术却是真的举世无双。

还是让白骨精打头阵——

孟雍毫不停顿,跃进院中后,一瞬不停地斩开房门闯了进去。

赵宸紧随其后悄然摸进院中,刚在窗户边探出头,一支流箭便擦着她的脸庞,整根没入了院中的枯树上,劲风将她肩头的衣衫都割开了少许。

待破窗声响起,她才压下不受控制竖起的寒毛,冲进了屋内。

一片昏黑中,她的鼻尖忍不住耸动了几下,默了一瞬后,快速顺着后窗追去。

——

浓重夜色中,蔡温似毫无重量般飘在各个建筑之上,轻功高的出奇。

这便是他纵横多年从未被抓住的依仗。

相隔两里处,孟雍遥遥缀在后面,脚下轻点,踏着荡起的浮雪始终保持速度。

当先的蔡温见对方追不上也甩不脱,不由皱了皱眉。

他脚下一滑身形瞬转,同时弯弓搭箭,一张硬弓被他生生拉成满月状,屏气凝神,三箭齐发,直取远处的孟雍。

箭尖刺破空气,利啸震耳欲聋。

孟雍眸光倏然一凝,手中一柄雁翎刀盈满内力,刀锋斩开迎面的劲风浮雪,猛地与第一支百钢箭撞在一处。

尖锐之音彻响于漫漫寂夜。

箭尖崩碎刀口,偏移了一分,割断孟雍的一缕发丝后,钉进远处的房顶之上,一瞬不停地透瓦而下,惊起一片慌乱大叫。

孟雍无心在意,躲开箭后,快速弯折身子。

第二支箭紧贴着他的腰侧划了过去,也在他的乌裘上留了一个圆圆的大洞。

在他新力未生之际,第三支箭到了。

这时,一侧忽然扑来个人影,箍着他滚到了另一处房顶上。

“你有病啊!早趴下不就行了!”赵宸吼完理也不理他,爬起来就要继续追已经快跑没影儿的蔡温。

她这一嗓子也让孟雍认出了她,不等她完全站起来,一手又把她扯回了原处。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笑得毫无温度。

“本姑娘救了你。”赵宸既心虚又理直气壮,“赶紧接着追人!”

孟雍又扯了她一把,冷冷道:“他丢不了,倒是你,几次三番的搅和进来,这次要是不给在下个交代——”

赵宸手中短刃忽现,运足内力割向他的手腕,挣脱开钳制后,连退数步,道:“没有我你早死了,还交代个屁!”

她这幅避重就轻的无赖样,让孟雍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没等他细想——

“倒是你该给我一个交代!”赵宸娇笑道:“别忘了咱们两个可有过婚娶之约,你准备什么时候来娶我?”

她的笑声悦耳动听,然而听在孟雍耳中却只觉无比做作,半点也不动人。

他压下心头的若有所失,面无表情地说:“等你什么时候不再遮掩、自报门庭的时候,再把那夜的话拿出来讨交代吧!”

赵宸忍不住撇撇嘴,“你不是说你和武亲王情定三生?可我怎么听说她都要娶别人了?”

见孟雍不吭声,她忍着笑畅快地挑起眉,“哎哟,瞧我这嘴欠儿的,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在下可以先不追人。”他清冷冷说着,手中雁翎刀一转,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赵宸忙讪笑着后退,“别、别啊,你就算有王蝶,可要是起了别的变故怎么办?咱还是先追人,等追到了,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孟雍似权衡了一瞬,不再理会她,自怀中掏出王蝶,看了看,当先向城南而去。

一刻钟后,二人停在城南的一间府邸外。

赵宸笑意全无、眸光发沉地看着匾额,只觉牙根紧得发痒。

蔡温这王八蛋居然跑到了她府上——

第067章 有本事才行

深夜里的城南灯火稀疏,作为达官贵人的聚居处,这里比别处多了几分清静。

赵宸小心地觑了一眼孟雍,心思急转,嘴上却说:“武亲王买凶?倒也合理。”

“抓到人再说。”孟雍顿了顿,“顺理成章的事…也不一定是对的。”

“这样,还是我进去抓人,你守在外面,防止他再跑了。”她眼神飘忽。

孟雍望向武王府,轻声道:“在下比你熟悉这儿。”

“万一真是武亲王买凶,你袒护她替她遮掩怎么办,你们这老相好、旧情人的,我可信不过。”她满眼怀疑,手又攥紧几分。

“你又怎么证明你和蔡温之间没有瓜葛?”孟雍淡淡瞥了她一眼,“既然谁也信不过谁,不如一起进去。”说完示意她先走。

片刻,二人一前一后潜进武王府。

与此同时,要债的玄清出现在城南坊门处,神情古怪地看向远处的府邸。

——

赵宸木着一张脸翻过墙,对着熟悉景色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在自己家做贼,而且随时会被发现她此时并不在府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糟。

她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分开找。

孟雍摇头,走了几步又回身看向她,眸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不容拒绝。

“各走各的不行?你非赖着我干什么!”赵宸压低声音恼道。

孟雍神色淡淡:“这儿可不算小,姑娘要是走丢了就不好了。”

“…”赵宸看着他还没归鞘、寒光凛凛的刀,一甩袖子当先向侧院走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边。”孟雍拦下她,兀自向主院走去。

赵宸脚下磨磨蹭蹭,心思转得都快冒出火花了。

眼看孟雍就要踏进主院,她牙一咬、心一横,忽然大叫一声:“站住!”

声音刚发出,她脚尖一点,快速向侧院冲去。

下一刻,不远处一间房中,迎春闪身而出,喝问:“什么人?!”

孟雍蹙起眉,回身对他道:“府内潜进了贼人,一男一女,你带侍卫府中搜查,我先去看看殿下。”

迎春刚听了前半句便迅速发出示警,自己则忙跑进主院,敲了敲主房的门。

“殿下?”他沉声低唤。

一瞬,两瞬…屋内悄无声息,全然没有回应。

孟雍上前几步,作势就要推门,却被想也没想的迎春横刀拦下——

“贼人此时行踪不明,你就不怕殿下出什么意外?”孟雍语气不明。

迎春默不作声,拦在门前的刀身仍半分不挪。

孟雍渐渐眯起眼睛,一步上前。

没等迎春的佩刀出鞘,他的雁翎刀便斩在了上面,破开刀鞘的同时,刀风也扑碎了门扇上的明瓦。

迎春握刀的手顿时被震裂虎口,人也猛地后退几步,眼底惊起骇然。

孟雍半点也不停,逼退他后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屋内极为昏暗,一丝声音也没有,房门忽开带起的风吹得帘幔浮动不止。

卧房——

他脚下无声,一步一步走近,轻轻推开最里间那扇门,沉眸看向空荡荡的床。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自一侧帘后响起。

他眸光一凝一刀斩在那处,帘布顿时碎开,露出其后一脸愕然的赵宸。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两手拎着裤腰,像是刚提好裤子。

两厢沉默——

“看什么看!没见过起夜的?!”赵宸好似恼羞成怒,回身把夜壶踢到暗处,骂道:“大半夜的你要死啊!我要是被你吓到不举了,你就擎等着负责吧你…”

孟雍收起刀,默默又打量了她几眼。

宽大的暗红寝衣令她看上去出奇的娇小,微敞的衣襟间几许雪白有些晃眼,披散的头发垂到腰际、拢在脸庞,衬的她脸上那抹浅淡红晕愈发明显…

一时竟是雌雄莫辨。

“好。”他语声轻飘飘地,“您要是不举了,记得告诉在下,在下一定负责。”

“…”赵宸被噎住,没好气地扒拉开他,“滚蛋滚蛋,谁让你这么闯进来的?”

孟雍扯住她的手腕,侧身挡住迎春的视线,又仔仔细细替她理着衣襟,将她颈间露出的雪白半分不剩地遮好。

做完这些,顿了一瞬,他才不紧不慢地说:“蔡温逃到了咱府上,迎春敲门您没应声儿,在下担心您有什么不妥,所以才硬闯进来。”

迎春忌惮地看了他一眼,躬身道:“属下已命人去搜那两个贼人了。”

两个…赵宸暗骂一声,恹恹道:“你也去,别让他们跑了。”

迎春犹疑片刻,直到赵宸淡淡瞥向他,他才垂头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你还有什么事儿?”赵宸自顾自问着钻进被窝,闷声又道:“要是没事儿也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碍眼,我还要睡觉。”

孟雍眸中隐有探寻,非但没走,反而坐到床沿上。

“殿下起夜时倒是专注…”他一手探向赵宸的被子,“眼下还没开春,夜凉,您还是把被子盖好些——”

赵宸眸中一暗,猛然将他扯进被窝里,翻身覆了上去。

她热烫烫的身体紧贴着他,像块烧得正旺的炭,长发乌黑如夜倾泻在他胸前。

“摸哪儿能摸得出热不热,还是得睡进来。”赵宸笑着凑近他,一手支在枕上,一手抚着他绷紧的面容,“本王的被窝可还热乎儿?可像是刚起的样儿?”

“您多心了。”孟雍说着就要推开她。

赵宸抓住他的手,痴笑摇头:“月黑风高,美人儿主动送到床前来,要说不是想试探什么,那就是想考验本王的定力了。”

她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语声如呓:“其实本王的定力还算不错,可奈何你这送上床的美人儿太好看,你说,本王是不是该要了——”

一直没反抗的孟雍忽然半揽住她,稍一用力,瞬时和她调换了位置。

他眸光炯炯如寒星,直直盯着身下笑意未散的小人儿,垂眸轻问:“你就这么喜欢压在我身上?还是我太顺着你,让你误会了什么?”

一瞬不到,他反扣住她的手凑得更近,呼吸幽凉似晚风。

“世安,想压住我光有色胆可不够,还要有本事才行。”

第068章 染血的狼牙

赵宸看向近在咫尺的他。

暗夜中,他容颜寂寂,似夜半昙花绽开那一霎的绝艳,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她盯着看了几眼,忽然问:“什么本事?活儿好?”不等孟雍开口,她轻轻一笑,勾着他的脖子语气暧昧地道:“好不好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水盈盈的眸子、红艳艳的唇瓣儿、巴掌大的小脸儿…

孟雍呼吸顿了一瞬,正想说什么,余光却将他整个视线都扯了过去。

一番闹腾后,她的寝衣再次凌乱,衣襟稍稍分开,一根暗红细绳隐隐约约现在那处,坠着的乌黑一角很是显眼。

“你当时进那座亭子,是为了这东西?”他轻声问着,捻起那枚墨玉狼牙。

赵宸稍一愣,笑容顿收,抬手就要往回抢。

“是为了这个?”他又问。

赵宸彻底沉下脸,一推他,道:“关你什么事?别碰我的东西!”

“我在问你,是不是为了这个?”孟雍一手钳着她手腕,一手捻着墨玉狼牙,身形僵直如雕塑,纹丝不动。

她不答,手脚并用地扑腾着。

“为了这么个物件儿,你明知道他们是想捉弄你,还是跟着六皇子走,还是进了那座亭子…”他语声越来越沉,冷冷问:“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赵宸牟足了能用的劲儿,狠狠一脚蹬在他胸腹处。

“啪”的一声,细绳被扯断,孟雍握着墨玉狼牙被踹下了床。

此时的二人都见了血,先前的旖旎气氛也散得一干二净。

一个理也不理被细绳划破的脖子,赤着脚蹲在地上继续抢;一个不顾狼牙刺进了手心,抓得越来越紧,死活就是不撒手。

片刻后——

“真的那么重要?”孟雍问。

“关你屁事。”赵宸闷头继续掰着他血淋淋的手。

孟雍像是感觉不到疼,抓得更紧,又问:“东西重要,还是送东西的人?”

她手上顿时一滞。

一张大大的笑脸、讨喜又欠揍,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她记忆中。

她眉眼间倏然寒下,嗤笑出声,也不再抢了,兀自回到床上,裹着被子躺好。

死一般的沉默——

“殿下,韩大哥伤了那人,但人还是跑了,要不要再追?”迎春自门外问道。

“不用。”她语声淡淡带着睡意,“先搜查府中,蔡温总不会是来看景儿的。”

迎春走远后,孟雍才站起来,静静盯着蜷在床上的小人儿,可却只见背影。

良久,他摊开手掌,染血的狼牙多了丝幽光。

他垂眸看了几眼,摸出锦帕仔细擦净,这才搁在了她枕边,默默走出屋子。

脚步声越来越远,床上的赵宸仍一动不动。

东西重要?人重要?

她眼底渐起冷意,翻了个身直直看向那枚狼牙。

好一会儿,她绷紧的身子缓缓松下,随手把墨玉狼牙塞到床头木匣中。

已经十一年了,她不再需要这东西日夜提醒着她了。

………

浓重的血腥气四处飘荡,玄清一脸纠结地站在武王府墙外。

羊皮袄,麻子脸,八字胡,一脸的猥琐相,和他前几次出场相比丑陋了许多。

忽然,他看向远处黑漆漆的巷口。

孟雍一步一步走来,瞥了他一眼,又漠然转开,继续向前走。

玄清稍迟疑,还是没上前,反而侧身让了让。

将要擦肩而过之际,孟雍忽然问:“看到有人从这儿经过吗?”

玄清僵了一瞬,指了指角落处那支百钢箭,又指了指相隔一条街的另一座府邸。

见孟雍点点头就走,他不由暗松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刚松下一半,一抹刀光便直直袭向他,没有半分犹豫和保留。

他心中破口大骂,身子一偏的同时,并指一敲,正正击在刀身,顺着刀身上的力道点指一划,竟有铿锵之声响起。

成排的铜钱突兀出现,紧贴在孟雍的刀身上,金丝飘荡,穿梭其间,一把铜钱剑立时成型,被玄清抓着一挥便隔开了孟雍的刀。

他快速持剑后退,沉沉盯着面无表情的孟雍。

孟雍收刀转身继续向另一头走,淡淡自语:“倒是名不虚传,万金不算亏。”

玄清脸色很不好,眉梢连跳几下才压下咒骂,只没好气地低啐了一声。

说翻脸就翻脸,什么东西!

等巷中重新安静下来,他才又看向武王府院墙,朝手心“呸呸”两声就准备翻过去。

——

再次换回女装、偷溜出来的赵宸静静站在巷口,看着他费力扒着墙体往上爬,

这一晚上可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奔她府上来了。

她虚着眼睛慢悠悠地走近,一丝声音也没发出,等走到玄清下方,她才停住,仰头问:“喂,看到有人打这儿过吗?”

玄清手上一松,整个人跌了下来,待看清她后,眼中一亮,急忙向怀中摸去。

下一刻,他捏出一张纸晃了晃,上书:还我两千两。

赵宸恍然般看了他几眼,撇嘴道:“不是给了你万金?”

玄清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快速掏出另一张纸:那又不是你的钱。

“都一样,我和那人是一伙儿的。”赵宸无趣地一摆手,作势就要走。

玄清三两步拦住她,手上的纸差点怼到她脸上:少耍臭无赖,赶紧还钱。

沉默一瞬,赵宸忽然笑了:“你这是要钱不要命啊——”话音未落,她手握短刃毫不迟疑地抹向他的脖子。

铜钱剑与乌黑短刃撞在一处,“哗啦”一声,金丝断开,铜钱散了一地。

玄清八字胡一颤,急忙抬手一拍,短刃擦着他脸侧拂过,一缕鬓发齐齐而断。

不等他还手,赵宸顺势收力,掏出银票递过。

“来,拿着、拿着,本姑娘可不是那种赖账的人。”她笑容满面,语气轻快,好像刚才出手抹人脖子的不是她一样。

玄清闷了一会儿,没好气地收起银票,又指了指箭和一街之隔的另一座府邸,转身就走。

一个、两个的翻脸都比翻书快,外面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危险了——

看着他走远,赵宸才转开视线,眺望向跟她紧邻了多年的老邻居家。

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正街处忽然亮起成片火光,而后人声马啸、嘈杂一片。

第069章 怕是不够赔

武王府前,刑部尚书夏明吉官服加身,身后则跟着一众刑部官差。

他犹疑片刻,还是命人上前叫门。

没几下,大门自内敞开,韩烽走出扫了几眼,拱手问:“不知大人有何事?”

“本官收到密报,杀害六皇子的贼人闯进了武王府,特来抓贼。”夏明吉面无表情说完,便示意手下人进府。

韩烽踏前一步,挡在门前,道:“尚书大人,这儿毕竟是亲王府邸,您深夜率兵闯府,敢问可是奉圣意而来?”

“陛下有旨,凡涉此案,各司一律可先查后报,上问皇亲,下审百官。”夏明吉沉沉说完,又道:“本官无意为难府上,也望府上不要让本官为难。”

“殿下正睡着,大人还是等末将通禀过后再说吧。”韩烽说着就要关门。

夏明吉面上一冷,正待下令直接闯——

“夏大人、夏大人,您等等下官。”远处传来掺着粗气的唤声。

夏明吉皱起眉看向那处,“江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下官、下官收到密报…”江赫同停下小跑,平复着气息,从怀中掏出纸团,“这上头说,那箭手闯进了武王府,下官这不赶紧带人来保护武亲王来了。”

夏明吉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江大人去保护武亲王吧,本官要搜查贼人了。”他说着,挥手下令。

这边刑部的官差刚冲到府前,远处又来了一批人。

为首的是兵部侍郎梁序。

“可够热闹的。”梁序说着翻身下马,引兵来到近前,拱手向二人招呼一声。

“梁大人这话儿本王也正想说呢!”不知何时出来的赵宸,裹着身雪白氅衣,半倚府门笑道:“这热闹得要是不知情儿,怕都该以为本王要被抄家了!”

“见过武亲王。”三人齐齐行礼。

“免了吧。”赵宸懒懒应声,把府门推了个四敞大开,“是要抄家还是要搜贼,各位大人都请便,不过本王家底儿薄,几位可得让手下人都轻着点儿。”

“这要是磕碰坏了什么物件儿,本王心疼不说,几位的腰包怕也得遭灾——”她笑着睨了一眼府前这乌泱泱一片,当先进了府。

江赫同停也不停,忙带人紧跟着她。

余下二人面面相觑,一齐下令。

一队队官兵井然有序,分配好范围后便开始里外搜查起来。

赵宸半躺在竹椅上侧耳听着,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说:“把那密报给我看看。”

江赫同忙掏出纸团,道:“这是有人一箭钉在下官房门上的。”

“倒是有心了。”赵宸看过后塞进怀里,情绪不明,“让你的人该干嘛干嘛去,这满院儿都是人,哪儿还用什么保护?”

江赫同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道:“他们俩都是想找出点儿什么,好早点儿把这要命的大案了结,顺带立点儿功,下官可没那心思,您还是让下官躲躲闲吧。”

“更何况如今又有人想把这事儿栽给您,下官还是静观其变,伺机相帮——”

“大理寺不错。”赵宸语声如呓,轻得江赫同连猜带想才明白过来。

他眉毛一抖,拢袖朝后一缩,半晌也没吭声。

六皇子刚一死,大理寺卿李仕临便主动递了折子。

先说自己年老、恐不堪重用,又说这次回乡祭祖,为家乡风光流连忘返,最后总结起来只剩一句:要自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老江,到该赌一把的时候了。”赵宸仰头看着天边朝晖破晓,“是一本万利,还是倾家荡产,钱兜子不离手哪儿知道。”

江赫同正犹疑着,便听她又极轻地道了一句:“放心,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片刻的沉默。

他唇边动了几动,最后什么也没问,只轻轻“欸”了一声,算作应下了。

此时外面的人也已经进了主院,开始一处一处搜查起来。

赵宸打量几眼,忽然转向一侧。

孟雍不知何时回了府,正自侧院门外缓缓走来,直到极近处才俯下身,也不避讳一旁的江赫同,轻声在她耳畔说了起来。

蔡温的确不是来她这看景的。

他之所以在杀死六皇子后还不趁乱逃,等的就是如今夜这般被人寻上门去,才好引着追查此案的人来到武王府,自己点了自己…

然而没有什么计划是天衣无缝的。

今夜的变故一个接一个,先是寻去的人是孟雍,再来则是本该来送死的蔡温,在这关键时刻忽然不舍得死了——

“他藏在您府上的东西,在下之前已经取走了…”孟雍语声愈轻,“追到隔壁户部尚书府时,您府上起了变故,那儿也起了变故…”

不舍得死的蔡温并没直接跑,而是擅自改了主家的计划,将早准备好的“证据”藏在了武王府,这才开始逃命。

可制定计划的人又怎允许他临时生变,他自己不想死,那便只有被人杀。

于是等孟雍追到尚书府时,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户部尚书的小儿子被蔡温掳走,前来灭口蔡温的人,一部分追着蔡温出了城南,另一部分则跟尚书府护卫战成了一团。

——

赵宸忍不住笑了。

今夜的城南坊,热闹可真是一出接一出。

“收钱夺命的神箭手,竟然是命不由己的家奴…”她笑望一眼远处的夏、梁二人,这才对江赫同道:“你带人去吧,尽心多帮着,也注意着点儿。”

江赫同点点头,喊了人就走,连招呼也没和另两位打。

“武亲王,江大人这是?”夏明吉忍不住走过来问。

“可能觉得有你俩保护本王,这儿用不上他吧。”赵宸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又道:“本王困了,你俩找出贼人或者什么罪证了没?”

不等二人回话,争执声忽然传来,令将将弯下身子的二人都是一僵。

“…人还能藏进瓷瓶里不成?”双喜气愤地嚷道:“我看你们就是来抄家的!”

几个正搜查西厢的官差充耳不闻,仍半分不停地翻查着。

双喜见他们不理会,劈手去夺瓷瓶,不忿地道:“小心着点儿!要是碰坏了——”

啪嚓——!瓷瓶落地碎成了一片一片。

孟雍悄然将使坏的手拢回袖中。

赵宸笑了,这人配合的倒不错。

“得,闯府、搜查、砸东西…抄家这几样,今儿算是都齐活儿了。”她挑眉看向那两人,“二位大人,可还算满意了?”

“都干什么吃的?不是告诉你们要轻拿轻放?!”梁序忙呵斥出声。

“行了,别喊了。”赵宸收了笑,坐直身子,“有这装腔儿的工夫,二位不如算算该怎么赔本王。”

“应该的、应该的。”梁序看了一眼夏明吉,这才赔笑道:“您说个数儿,也不用夏大人了,下官自个儿赔给您就是。”

他这一卖好,夏明吉也不好干看着,插言道:“本官的人也有一份,梁大人无须这么客气,咱还是一人一半吧。”

看着二人相互客气,赵宸懒洋洋往后一靠,“行了,都别客套了,你俩还是一起吧,一个人的家底儿…怕是不够赔。”

第070章 还余情未了

二人愣住,齐齐看向赵宸。

“这物件儿可有个千儿八百年了。”赵宸眼睛也不眨,轻声说:“别说是个做工精美的瓷瓶,就是个死人你搁上千年,怕也值点儿钱了。”

双喜愕然看向地上的碎片,满眼不解。

这不是他上个月才在街边三两银子淘来的花瓶?

“…”先前大包大揽的梁序看向夏明吉,询问之意明显。

遇上“碰瓷儿”的了,怎么办?

这时,官差凑近禀道:“大人,各处都搜完了,什么也没有。”

…更难办了——

“武亲王…”接收到眼色的夏明吉刚出声,便被打断了。

“二位大人。”赵宸笑着接过茶喝了一口,“你们扰了本王半晚上,又砸了本王收藏的珍品,现在是要告诉本王什么也没搜到?”

她笑得越来越冷,微挑的双眉多了分厉色,轻声道:“本王是被陛下禁足了,可也还没沦落到,谁都能趁机来踩两脚的份儿上。”

“您、您言重了。”夏明吉一咬牙,“该赔多少您且说罢!”

“听说松竹斋前些日子出了块儿千年古玉,卖了三万金。”赵宸语气稀松平常,“咱们都是朝上同僚,本王也不好狮子大开口,这瓷瓶,只算二位万金吧。”

“万金?!”夏明吉脸皮一哆嗦,不顾梁序的拉扯,“我俩的俸禄是多少您应该也清楚,您这是要我俩的一家老小,后半辈子都去喝西北风儿?!”

他正义愤填膺的说着,临街处却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吵嚷、刀兵之声。

二人都怔了一瞬,顿时想起莫名撤走的江赫同。

“这样,咱过后再谈,下官二人绝不会赖账的。”夏明吉压下心火,说着就要走。

他们大半夜的带人来,又豁出去的搜了武王府,还不是为了找到蔡温,或者武亲王买凶的证据,好立下头功…

“等等。”赵宸声音不高,“隔夜债可得翻倍,咱还是先谈谈利钱。”

梁序也急了,快速道:“不用谈了,下官身上就这点儿,您先拿着,算今儿晚的利钱了,剩下咱天明儿再说。”

他自怀里一掏,将七零八碎的一堆丢在石桌上,停也不停地走了。

眼见赵宸没再拦,剩下的夏明吉也只好捏鼻子认了,把身上带的也掏了出来。

等院中重新清静下来,赵宸才眯着眼睛笑了,把银票交给喜形于色的双喜,对府中人道:“都回去再睡一觉吧。”

府中人散去,韩烽安排好侍卫,上前问:“属下用不用跟过去看看?”

赵宸摇头,转向默然站在一旁的孟雍,轻声说:“我想自己去看看热闹。”

………

黎明将至,夜色稀薄,浅淡的薄黑铺在天空中,似白纸上晕染的一笔乌墨。

孟雍半揽着赵宸跃上后院房顶,带她寻了个干净处坐了下来。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如既往,丝毫看不出刚刚才“打了一架”。

“会武功真好…”赵宸边望向隔壁尚书府外,边艳羡般说:“这么高的地方,一蹦高儿就上来了,方便不说感觉也不错。”

孟雍默了一瞬,轻声道:“改天还是让扶拯给您看看吧,虽说过了这么多年,但他也许有什么办法能医,等您好了,在下——”

“他连我的脉都探不到,还医什么医。”她摆了摆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真要是让我练武,我也吃不得那苦。”

两厢沉默。

——

此时户部尚书府外,比之前的武王府还要热闹。

一群大约三十人左右的黑衣人,配合有素地穿梭在官兵与护卫中。

为首的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一边在场中四处游荡,一边暗暗瞥着长街尽头。

府门前。

丢了儿子又被人拦下,户部尚书贾涪眼睛都红了,站在护卫身后不停指挥。

早先就赶到的江赫同正杵在他旁边,不停劝道:“…贾大人稍宽宽心,下官已经通报了防城署等各司,掳走贵公子的贼人定然逃不出城…”

贾涪死死闭着嘴,只怕自己一开口就要骂出声来。

要是你儿子被绑了你急不急?

此时夏、梁二人也匆匆带兵而来,先瞪了一眼嘴上说来护人,实则暗戳戳捡漏的江赫同,而后一齐下令。

听了几句情况后,夏明吉沉着脸问:“贾大人,贵公子被掳走多久了?”

“不过一刻!”贾涪紧咬着牙。

这边厢他们刚说上话,那边场中就起了异变。

黑衣人首领忽然做了几个手势,握剑暴起,当先向着兵部那边冲了过去。

——

“那个人看着挺厉害啊,你不去帮把手?”房顶上看戏的赵宸侧头问。

孟雍摇头:“非亲非故,在下没有缘由相帮。”顿了顿,“您可以让迎春去。”

自蔡温逃走,迎春便没出现,看来这人开始怀疑她派迎春去做别的了。

她笑了笑,岔开话题问:“咱俩不也非亲非故?”

“咱们是世交,这不是您说的?”孟雍淡淡回道。

她身子一歪,熟稔地躺卧在他膝间,“别扯了,世交算什么?你是不是——”她缩了缩身子,钻进他宽大的长裘中,痴痴笑问:“是不是对我还余情未了呀?”

孟雍垂头看了看她,直接脱下长裘把她严实得裹好,却一句话也不说。

这么一呼扇,轻微的血腥气自极近处传回。

赵宸稍一偏头,便看到了他那只被狼牙刺破的手,眼底不由泛起思索。

“对了,你都还没说过,你是哪儿的人啊?父母呢?”她忽然问。

“生在京城,长在市井,自小被家师带进戏班儿里收养。”孟雍语声平淡,“真要是算起来,只能说是江湖人。”

赵宸眨眨眼睛,“那还怪可怜的,听说你十岁进梨园行,那是几岁学的戏?”

“打记事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吧,当时开不了嗓儿,只能先学把式…”

赵宸听他说着儿时学戏的事,眸光忽明忽暗。

是她多心了?

她仰头看了看依旧边回忆边讲的孟雍。

天边晓光映亮他精致的脸,棱角柔和如水,眉眼幽寂似夜,一双如狐似凤的眼睛里,像是藏了一汪不知深浅的潭水,将所有情绪都匿在其中。

只余让人想要远离的冷沉。

的确不像。

记忆里那人明晃晃如朝阳烈日,大笑时恣意飞扬…

让人稍一相处便忍不住亲近。

那是个喜欢露着两颗虎牙开怀大笑的人,是天真、坦率、自以为救了她的人,是跟她拍着胸脯说要马踏天下的人。

那是个和现在的她很像的人——

“整日都看,还没看够?”孟雍忽然垂眸轻笑。

赵宸伸出手,使劲儿扒着他的眼睛,可惜怎么也撑不圆。

好一会儿,她讪讪收手,嘟囔道:“你这眼睛…一点儿也不好看。”

“总比林十七好看些。”他随口说了一句,半揽着她站起身,“热闹快要散了,没什么看的了,咱回去吧。”

赵宸这才收起心思,看向尚书府前。

只这么一会儿,那群黑衣人便已经突围到了长街尽头,眼看就要脱身了。

“真是一群没用的——”赵宸撇撇嘴,由着孟雍带她跃下房顶。

第071章 有个相好的

人跑了,四方人马围剿下还是跑得没了影,只留下不足十具尸体。

户部尚书贾涪急怒攻心之下,人也厥了过去。

直到被江赫同又是掐人中,又是箍着肩头直晃,他才缓过一口气儿来,也不顾府前的几批人马,半步不停地进了宫。

乾清殿中,楚皇听过前因后果,脸色阴沉难看得骇人。

巍巍帝都,天子脚下。

先是皇子被杀,接着又是大臣之子被绑,这简直是把巴掌抽到他脸上来了——

他沉眸瞥了一眼哭天抹泪的贾涪,“朕会派人去找你家小儿的,你先回去吧!”

贾涪顿时噤了声,哽了又哽还是没敢再说什么,垂头应下,行礼退走。

此时不过将将天明,并未秉烛的殿内有些昏暗。

楚皇撑着桌子站起身,晨光映入,他的脸忽明忽暗,多了几分思度。

沉吟片刻,他轻声对殿后唤道:“昆吾——”

………

赵宸睡醒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一晚上折腾下来,她这一觉睡的极好,连往常纠缠不休的梦也没出现。

她刚刚穿好衣服,门外便传来轻微叩门声,正是从昨晚消失到现在的迎春。

等对方得了示意进来,她轻声问:“找到人了?”

发现蔡温的那间屋子里,有股不算淡的胭脂香,且并非一时两时能留下的,所以蔡温逃出武王府后,她便让迎春去那附近的青楼打探——

迎春点头:“蔡温果然在承恩楼有个相好,不过苏烟早了属下一步,属下只好利用暗中看守那女子的人缠住她,才得以抢到人脱身…”

“苏烟?还真是哪儿都有他们主仆。”赵宸也不意外,问:“那女子呢?”

“打晕了,在暗室。”

“叫人掐着点儿把信儿送出去。”她挑唇一笑:“带上她,咱去会会客人。”

………

京城被封禁已过三天,连垂髫小儿都知道,当今陛下死了儿子、管钱的尚书丢了儿子…人心惶惶之下,夜里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宸静静坐在发现蔡温的小院里,还悠哉地沏了壶茶,不时仰头赏赏月。

她身旁近侧杵着个容貌上等的女子,只一味垂着头,任迎春问什么也不吭声。

“你说他要是发现你不见了,会不会冒险来救你?”赵宸忽然侧头轻问。

女子肩头一颤,半晌才低低道:“以弱女子要挟算什么本事?”

“弱女子?哪家的弱女子会掺和进刺杀皇子中?”赵宸端起茶呷了一口,“行了,你那情郎还没来,你装给谁看?还是省省吧!”

女子这才抬起头看向她,水盈盈的眸子里满是冷辉,“殿下倒是明白人。”

“是蔡温太傻。”赵宸笑着摇摇头,“要不怎么说这情字害人,连蔡温这样混迹江湖的老手,都会栽在你这‘弱女子’手上。”

女子顿了好一会儿,冷漠地说:“什么情?拿本事换女人,各取所需而已。”

“各取所需?”赵宸嗤笑,余光瞥着空荡荡的夜,“神箭无双…别说你长得也不算好看,就是倾国倾城,怕也不值他那条命,你把独一无二想的也太不值钱了。”

女子眼底稍有不稳,又很快抹去,不屑道:“他还不是紧要关头不顾我的生死?要是他依着主人的计划行事,死在您府上,您现在还能坐这儿喝茶?”

“我是想去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暗夜里缓缓走来一人,黑色短衫,头戴斗笠,手持狰狞长弓,还背着个装满利箭的箭壶。

“蔡郎——”女子一脸惊惶,不由退后一步。

蔡温的目光隔着斗笠落在她身上,默了好一会儿,道:“我能杀光看守你的人,也能强行抢走你,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女子肩头又是一颤,紧咬着唇摇了摇头。

“玉娘,我能保护好你,你弟弟我也会替你救出来——”

“拿人家儿子去换?”赵宸忽然笑着插言。

对于蔡温为什么逃命之余还有闲情去绑人,她想了一晚上,只得出一个结论。

贾涪的儿子对蔡温来说,有着和自己性命等同的价值。

而这一切,在她得知女子是被人暗中控制的之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蔡温怔了怔,片刻才点头。

玉娘愕然过后垂头哽道:“你、你这又是何必——”

“喜欢你呗!”赵宸撇撇嘴,再次插话,“行了,我不是闲着来看你们谈情的,蔡温,你的女人我替你抢回来了,之后我也会先替你照顾着——”

她弯下眼眸,笑问:“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蔡温正要拒绝,极远处却忽然响起打斗声,只凭声响便令他与迎春变了面色。

“现在孟雍顾不上你了。”赵宸眼睛笑成了一道线,“你确定不接受我的帮助?”

那阵打斗声越来越惊心,蔡温听着脸色数变,咬牙道:“劳烦武亲王了!”

这边他刚一松口,那边迎春便钳住玉娘闪入暗处,很快没了身影。

等人走远,赵宸缓缓把茶根灌进嘴里,这才拎着茶壶,慢悠悠地向院外走去。

见她就要出了院子,蔡温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孟先生救了我?”

赵宸顿了顿,“昨儿晚他要是真想抓你,你逃不掉——”

………

朗月高照之下,离小院极远的地方,两道身影于长街之上战得难解难分。

一人三十岁出头,手持斩马刀,眉宇阴鹜,眸光寒似霜雪;

而正与他交手那人,整个人都隐在一袭白袍中,让人看不清形貌,只一柄雁翎刀挥动间寒光摄人。

赵宸手捧茶壶,静静坐在一户人家的墙头上,一边暗中看着远处辗转腾挪的两人,一边竖起耳朵注意着周遭已经开始搜索的宫卫。

昆吾——

不知来历、不明身份,受教于太后身边的孙公公,时任帝王近卫。

昔年他曾于殿前挑战过老武王,虽十招落败,却得老武王赞为“勇武之辈”。

而今夜,他也是被赵宸传信儿引到这儿的——

交战中的孟雍面无表情,眼底却略有思索。

直到迎面袭来的斩马刀又加了三分力道,才将他自分神中扯了回来。

昆吾两手紧握刀杆,一斩之下似有开山之力,连刀身边缘的空气都被其震散。

孟雍微微蹙眉,对方这“勇武”二字真不是白当的。

两刀霎时对在一处,激烈碰撞中似有火花溅起。

赵宸眯起眼睛看着,眼角忍不住跳了又跳。

她果然没估计错,昆吾的身手真的不下于孟雍!

第072章 我只想活着

长街上龙争虎斗;墙头上赵宸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昨晚她与孟雍一起追蔡温时,她便有些察觉出孟雍非但无心抓到人,反而有意无意地阻拦她,像是怕她坏了什么事。

直到看见尚书府前的那批所谓来“灭口”的人,她才明白孟雍打的什么主意。

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明里追贼,暗地则派那群黑衣人去相救蔡温,并护送着他掳走贾涪的儿子…

而她今晚引来昆吾,为的就是截孟雍的胡,抢先下手招揽无双神箭,以及——

远处的宫卫已经搜查到了这里。

她悄然站起,像只灵巧的猫一般攀着房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子时过半。

她换好寝衣坐在地上,直直盯着屋角处发怔。

一刻、两刻,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血腥气夹杂着深夜的冷风,倏然卷进屋中。

“回来了啊?”她语气稀松平常,似只是在对晚归的友人打招呼。

孟雍面色苍白,随手关紧房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他每走一步,白袍上都会晕染开一抹血红,一朵一朵,似雪地争相盛放的红莲。

赵宸又看了一眼屋角处,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翻找出药箱。

而孟雍则一语不发地褪掉衣衫,坐在了她的床上,血迹蜒蜒而下,沁湿床榻。

“不是人家的对手还不麻利儿跑。”赵宸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擦拭着伤口。

羊脂玉般莹白无瑕的皮囊上,两道伤疤狰狞狭长、深可见骨,一处在左腰侧,一处在后背,都正不停地流着血。

晚风呜咽,灯烛晃簇,光线扫到屋角处时,有一缕乌光幽幽隐现。

孟雍仍不答话,只默默望向乌光传来的地方。

一人高的寒铁枪身正静静立在那儿,阴沉沉地让人只一望便觉浑身发冷。

一场大战,主人身死,这杆曾饮过万人血的寒铁枪也随之残缺。

“他也伤得不轻,至少有一段时间不会出来碍事。”孟雍收回视线,语气平淡,“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赵宸眼皮也没抬,轻声道:“这可不是我盘算的,谁让你不跑。”

“你知道你在那儿我不会跑。”孟雍似是在笑,偏头看了看她,“真是好算计,两虎相伤,稚兔得利,我还是小瞧你了。”

赵宸手上加了分力道,令他疼得眉间一蹙。

“一只兔子想在雄狮堆儿里活下来,说不得要多长几颗心。”她丝毫没有歉意,“不然我怕是早被你吃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了。”

她浅浅笑着,配好药粉给他敷上,“像老六,让你卖了个干净不说,连条命都留不下。”

什么一时疏失才让惠嫔传出了信儿?

有意为之、推波助澜还差不多!

“您太自谦了,在下的胃口可吃不下您,您心智不俗、身边又藏龙卧虎,从那夜的顺天府,到昨晚追踪蔡温,您手下的那个女子,还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赵宸愣了愣,满眼古怪地抿紧唇。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您应该早就怀疑指使老冯他们的是贾涪了吧,他是四皇子的亲娘舅,也是当年燕雀湖行宫的随驾一员…”

当初老冯曾说,除了大魏没人能提前安排好这一切。

然而换过来一想,粮草调配的时间和路线,又有谁能比户部更清楚——

赵宸看着自己“瘸”了十一年的左腿,忍不住笑了笑。

“孟雍,我只想活着。”她语声极轻,“我怕死,不想死,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谋算与目的,都和我没关系,但如果你威胁到了我这条小命儿——”

短暂的停顿令孟雍不由看向她。

衣如红霞,发似黑夜,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映满星辰幻灭…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含笑说着,拥住他的腰身缓缓系好布巾,“你有你的隐瞒,我也同样有我的底牌,真到避无可避的那天,我不会手软。”

长久的沉寂——

孟雍伸出手,自床头的木匣中扯出墨玉狼牙,仔细地将断掉的细绳重新编好。

精致、工整、与其余地方格格不入。

他以指尖抚了抚,兀自为她戴回脖子上,“听说这东西能保平安,真那么怕死,还是把它戴好,也许它真能护着你…”

此时伤口已经包扎好,可他却没有穿衣离去的意思,反而在说完后,直接躺倒在床上、闭起眼睛,一副就要睡着的样子。

赵宸良久才回神,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喂,我困了,你——”

“困了就睡吧。”他声音里有着睡意。

“你睡了我的床,让我睡哪儿?”

“这床被我弄脏了,这么晚也不好叫人换,你可以去我那儿睡,或者睡里面。”他背着身向外挪了挪,一挪之下,雪白布巾又被溢出的血染红。

“…”这屋里可不止暗道…她哪能放心这人自己睡这儿。

缓了几个呼吸,她不情不愿地爬上床,直挺挺地躺在内侧。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中,二人的呼吸都是微不可闻。

一刻、两刻,身旁人的呼吸越来越轻,她忍不住侧头看去。

有伤在身的孟雍脸白得像死人一样,往常好看的眉眼,此时却说不出的诡异。

她打了个寒颤,拉过被子裹好,思绪却忍不住越飘越远。

上次和别人睡同一张床——

“都是大男人!你害什么臊啊?”外面寒风呼啸,他整个人缩在被里,只露出一个头,两个虎牙随着笑忽隐忽现,“来,赶紧进被窝,别冻坏了。”

小小的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紧紧捏着衣角,哆嗦着身子半晌也不动作。

“哎呀,你怎么长得像大姑娘,性子也跟个大姑娘似的!”他光着上身窜出被窝,快速箍着她滚回床上,又用被子把自己和她裹紧。

“你、你快松开我…”她费力扒着他的手。

他哈哈大笑:“我身上热乎,离近点儿你就不冷了!要说今年的天气也真是怪,都二月天了还下雪,也不知道主帅他们怎么样了…”

她停住挣扎,任由他浑身的滚烫笼罩而来,喃喃道:“我希望他能打胜仗——”

“怎么还不睡?”孟雍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也把她从失神中扯了回来。

“不习惯。”赵宸淡淡回道,背过了身,只留给他一个蜷缩的背影。

孟雍从她那儿拉过一截被子,盖住自己赤着的上身,轻声问:“之前张嘴闭嘴说要娶我的时候,没想过娶了就要睡一起?”

“想过。”赵宸顿了顿,“所以我要娶别人了——”

第073章 发过多少誓

漫长的一夜里,时间像是静止了。

孟雍没接她的话,只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二人间分明只有极近的距离,却似隔着人力难以跨越的漫漫时光。

他垂眸默了一瞬,固执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将身子凑近,缓缓闭起眼睛。

“松开我!”背后传来的微凉令赵宸蹙起眉,想也没想地扒着他的手轻斥。

“外面下雪了,你身上热——”他瘦削的下巴抵在她颈侧,声音轻得像梦话。

“你不是盖着被吗!”赵宸没好气地用胳膊肘一怼他,“我可告诉你,你现在想反悔、想再和我好也晚了,我还是要娶别人!”

熟悉带来的安心令他翘起唇角,“还早,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身上泛着淡淡的润凉,像块刚打磨好的玉,让赵宸更不自在了。

“赶紧撒开,我赵宸可发过誓,这辈子非林十七不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也说过非翠儿不娶。”他又好气又好笑,手上更紧,“你到底发过多少誓?”

他离得太近,呼吸就在耳畔,令赵宸身上的寒毛竖起一波又一波,实在忍不下了,一个鲤鱼打挺就要翻身坐起。

还没等她翻起来,就被孟雍摁了回去,“好了,睡吧,天明儿还有事儿要做…”

他伏在她的肩头上,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像是真的睡着了。

一张床上两个人,一个睡得越来越沉;一个则瞪着眼睛发呆。

——

直到阳光映进屋内,孟雍才缓缓睁开眼睛。

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又看了看时辰,他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由暗自皱眉。

他快速抽回手坐起来,面上一时间阴晴不定。

这些年他从没睡过卯时,也从没睡得这么毫无知觉——

赵宸黑着眼眶,一脸怨念,爬起来就骂:“睡醒了还不赶紧滚,我要换被褥!”

这一晚上她也没合上眼,此时困得眼皮直发沉不说,心情更是糟透了。

她的声音有些大,等在门外的迎春立刻敲了敲房门。

“殿下?您醒了?”

房门忽然自内打开,只裹着里衣的孟雍默默自房间走出,踏着院中薄雪径直回了东厢。

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迎春一惊之下忙冲进主房,等看到屋内的情景,他愣了几愣才问:“您这、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一会儿叫人把这床被褥给我扔了!”赵宸没好气地低骂着,“睡脏了我的床,不道歉也就算了,还给我摆个臭脸,什么玩应儿!”

“…”迎春缓了片刻才消化掉这些内容,看了看血迹斑驳的床,又看了看她青黑的眼眶,欲言又止间还是咽下相劝的话。

“夏大人和梁大人来还钱了,已经在前院等了您一个多时辰。”

………

“劳两位久等,本王睡过头了,真是抱歉。”赵宸含笑拱手,却笑得假极了。

已经打着瞌睡的夏、梁二人忙起身见礼。

赵宸接过热茶灌了一口,“咕嘟”两声又吐掉,这才问:“两位凑够万金了?”

二人对视一眼,梁序道:“望武亲王见谅,下官与夏大人回去后掏空了家底儿,一共也只得四千两银子,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

“这可还差着一大截儿,梁大人要是本王,这手抬得起来?”赵宸冷下脸,“本王可是看在同僚情分上才只收万金,你们现在是要不领情儿?”

二人忙齐齐躬身,连道:“不敢、不敢。”

“您看,下官二人所有的积蓄都在这儿了,您总不好真教我等去砸锅卖铁吧?”梁序掏出一沓银票递上前,低低叹道:“您差不多点儿,也就得了吧,人都说见好就——”

“殿下,宫里来人了。”侍卫堂外通报。

赵宸只顿了顿,便笑着说:“快请。”

御前公公周合走进,先行了一礼,看也没看另外两人,道:“陛下命奴才给您传个话儿,说太后近些天儿总挂念您,让您少闷在府里,多去看看…”

这话刚起了个音儿,夏、梁二人便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是不好。

小祸害被解禁了,这回更坏事儿了——

赵宸眼底升起玩味,亲自起身相送到府门处,才笑着说:“有劳周公公了,本王最近总招灾招祸的,陛下面前以后还望您能多周顾着点儿。”

她含笑说着,撸下从谢亦章那抢来的翠玉扳指,熟稔又自然地塞了过去。

周合嘴里连连说着“您客气了”,手上却不动声色地摩挲了几下。

玉料上上品,做工是皇家的,要是搁在松竹斋怎么也能卖上千两金…

他脸上生动了些,顺势收起来,像是说家常:“这眼瞅着天儿好像见晴了,但雨雪可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又会落下,您还是预备着厚衣裳才稳妥。”

赵宸点头道谢,默默目送他离去后,好一会儿也没动作,只眯起眼睛看着檐上薄雪发怔。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声音里带着浓浓困意,“本王要回去睡个回笼觉,二位接着筹钱去吧,三天后,本王要看见余下的七万六千两。”

“武、武亲王,下官二人——”粱序躬身吭叽半晌,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夏明吉一扒拉他,板着脸道:“就算您被解禁,下官也实在凑不出,要钱没有,要命您直接去陛下那儿参下官一本,砍了下官的头来抵债吧!”

他怒冲冲说完,一拂衣袖就走,理也不理结伴同来的粱序。

被留下的粱序左右一看,还是什么也说不出,讷讷一拱手,紧忙就想跟着走。

“梁大人。”赵宸淡淡唤了一声,“老夏官大、脾气冲,本王不跟他计较,但这理儿本王还是要跟你讲一讲,免得你也误会本王是在讹你们。”

梁序收住脚,一声不吭地低下脑袋,也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那瓶子可是老祖宗赐的,在本王心里,别说万金,就是天上的星星也衡量不了价值。”她倚着门框、闭着眼睛,“如今被砸碎,本王难过啊——”

梁序顿了顿,声音极低:“您节哀。”

“没点儿实际的怎么节哀。”赵宸笑了笑,“你二人现在各欠本王三万八千两,听老夏刚才的话音儿,他是准备仗着自己官大,准备赖账了。”

她站直身子,拍了拍梁序的肩头,“本王虽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还是好言劝你一句,本王的账没那么好赖,你还是抓紧去筹钱吧——”

她笑意莫名,不再理会仍默不作声的梁序,强撑眼皮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刚刚换好被褥的床上。

她是个有矿的人,还是金矿。

本来没必要为了这点儿钱去得罪两个重臣。

而她之所以这么死追着不放,还是因为六皇子被杀前发生的一件事——

第074章 梁上玉君子

正月二十七,六皇子被杀的大前天。

江赫同上门来,战战兢兢地交给了她一个包袱,并和她说明了前因后果。

事情还要从太后那根金玉旒钗说起。

年前太后寿诞,赵宸自松竹斋找回那根旒钗,得知是有人在一年前变卖的。

当时她让松竹斋的掌柜将画像交给江赫同,好让顺天府追查当年入宫行窃之人。

顺天府几经辗转才由变卖赃物之人,一路查到了疑似那个小偷近期的落脚处。

可人没抓到不说,却反而发现了要命的东西。

两张仿造的官制银票。

除了一角有明显不同,其余各处都和真的一般无二——

民间多有仿造普通银票、诓骗钱庄之事,即使楚皇已经严令一经发现杀无赦,还是阻止不了那些敢于铤而走险的人。

但官制银票却不一样,不仅把控极严,而且都是在户部所控的官家钱庄流通…从纸的用材到楚皇亲书的铜印板,没有一样是民间可以仿制的。

事实上,假银票也不是在普通人家偷出来的。

小偷的落脚处有一本黄皮小册子,里面记满了近半年来的赃物都是在何时、何处偷来的,也包括那两张假银票的出处。

正月初,兵部侍郎梁序府上的密室!

假银票上有明显的纰漏,无法以假乱真不说,更别提拿到官家钱庄兑换现银。

她和江赫同猜测了大半天,才大致确定了假银票的用途——

监守自盗。

以假银票封存在官家钱庄的库房,套出同等数额的现银,每年朝廷查账之时,只要库中的银票数目能对上帐,自然也就能蒙混过去。

但要想做到万无一失,只有负责管理、清查官家钱庄的户部才有可能。

可如果是这样,假银票势必会被严密封存,又怎会出现在梁序府上的密室里。

当时赵宸想不通,又觉得不管户部有什么猫腻儿、梁序又为什么知情,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所以她当时只嘱咐江赫同保密,并将那堆赃物收在了自己这…

直到六皇子被当堂射杀,嫌疑人中最有嫌疑的就是四皇子。

在她仔细清数四皇子麾下所有的势力、推算他下手的可能时。

户部尚书贾涪再次出现在她的注意中。

正如孟雍所说,当年的燕雀湖行宫,贾涪也是随驾一员…

也就是在她刚刚怀疑的时候,梁序等人带兵来她府上、蔡温逃到了贾涪那里,还绑走了他的儿子——

巧合要是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了,八分的可能也就足够她有所行动了。

——

赵宸半起身,自床边暗格里摸出两柄木如意。

凌霄阁所谓的凭证。

一柄是孟雍给她的,而另一柄,则是那位偷出假银票的小偷留下的。

换句话说,这位胆大包天的小偷并不一般,竟还是个得过凌霄阁认可的神偷!

“梁上玉君子张三…”她含笑轻念如意上刻的字,“张三,真是个好名字。”

“殿下?”外面迎春轻叩了几下门,得了示意后走进道:“梁序走了,属下暗中跟到了隔壁尚书府,但他们刚照面儿就进了暗室,属下没能探听到什么…”

赵宸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你觉得他们还能说什么——”

………

户部尚书府暗室中。

“这节骨眼儿上,你来我这儿干什么?生怕我还不够惹眼?”贾涪冷冷斥问。

梁序道:“我确实没想到蔡温会这么决绝,您放心,玉娘的弟弟还在咱手上,他不会把令公子怎么样的,等他——”

“不会怎么样?!”贾涪噌地站起身,指着他鼻子就骂:“武夫!你就是个没脑子的武夫!要不是你非让他去杀六皇子,这事儿能闹成今儿个这样吗!”

“贾大人,我可都是为您着想。”梁序面无表情,“六皇子看到了潭王殿下,这就是祸端,当初士子案,您帮着李仕临压下时,我就说过,只有死人才最消停…”

贾涪脸色更加难看,“够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我的人?”梁序语气不明,“我还以为是您的人,以为这是您的苦肉计。”

贾涪被他气得嘴唇都青了,闷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咬牙道:“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份儿上!”

梁序“哦”了一声,道:“我那夜传信给另两位后,带人来也是为以防万一,没想到蔡温找来的帮手那么厉害,这才让他们逃了。”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还真多!”贾涪冷眼看向他,“那些人可是从你兵部方向突围的,你别是打着充好人的主意,暗中派人帮着蔡温想卖了我吧?”

“贾大人,当年咱们做过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您下令毁了粮草,我也做了自己能做的,咱俩可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

梁序顿了顿,轻声又道:“想来您要是出了事儿,也必定不会让我好过,既是如此,我卖了您又能得着什么好儿?您还是缓缓那些个心思吧!”

提到当年,贾涪疑色微减,默不作声半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最好是和你说得这般知情识趣儿。”他语中冷意更甚,“你想的没错,我要是出了事儿,你一准儿会是下一个。”

梁序笑了笑:“同样的话,我也奉劝给您,咱们还是互相保重为好。”

“行了!”贾涪此时看见他那一脸笑就犯膈应,“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好走不送!”

梁序起身含笑一拱手,“劳您先借我五十万两银子救救急。”

“五十万两?”贾涪惊怒之下脱口就道:“你当我是开钱庄的?”

“贾大人说笑了,您可不就是开钱庄的?”梁序笑意不减,“您执掌官家钱庄这么多年,别说五十万两,想来就是百万也不会让您伤筋动骨吧?”

“那是朝廷的,又不是我的,再说,当年太平卫给你的不会比我少,那些银子足够你花到死了,你现在还来管我借什么!”

梁序声音更轻:“做下了那等事,我压根儿就没敢想什么以后,谁知道哪天就事发身首异处了,钱这东西又带不进棺材,自然要尽早挥霍。”

“别在这儿自讨没趣了,我也没钱!”贾涪黑着一张脸,拂袖就要走。

“也是,您怕是假钱要比真钱多——”梁序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对吧?贾大人。”

第075章 全凭您吩咐

如果此时贾涪手上有刀,那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身捅死梁序。

可惜他没有,所以他只能死死盯着梁序,心中的杀意将他的眼珠子都染红了。

“您看,您又何必让我把话儿说到这份儿上?”梁序笑着坐回椅子上。

“您有自己的营生儿,这我理解,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您也不好自己吃独食儿吧?”

“我的要求不高,甭管您这些年捞了多少,我只要五十万两。”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等拿到了钱,我自然会把您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贾涪垂下眼皮,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梁序笑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您的手段也是可以,这么多年,竟一点儿都没漏出去,想必除了您的库房,也就我那儿才得以珍藏了两张——”

“给我三天时间!”贾涪头也不回地出了暗室。

——

悄然走出尚书府,梁序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站在巷口处远远看向武王府,好一会儿才压下心思,快速回到自己府上。

可等他小心翼翼打开密室,并找出那个本来应该装着假银票的盒子时——

………

赵宸睡了一觉后,又从怀里摸出那两张假银票,想着尚书府可能会发生的事,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细线。

等她收拾好心情、裹好衣服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院中的孟雍。

雪后初晴时,徐徐清风中。

他青丝如鸦,侧颜皎皎,正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执笔写着什么。

她不由眨了眨眼睛。

别的不说,这人好看还是真好看的,一瞧之下跟幅画似的。

这时,“画”动了,侧眸回望,眉眼含笑微弯,“睡这么一会儿就休息好了?”

她回过神板着脸点点头,三两步坐到他身边,随口问:“你写什么呢?”

“京城贵女录。”孟雍笑了笑,把手上的书卷稍侧给她看,“京中官家所有适龄待嫁的女子,都记录在这儿上面,在下正在挑选条件合适的。”

一笔好字瘦劲清峻,在各家小姐“详情”旁勾写了一行又一行,一眼扫过去,能看到的似乎都被执笔人否决了。

“你这是要娶媳妇儿了?”赵宸收回眸光,神情微有古怪。

怎么总觉得这人娶…哪里都有点怪怪的——

孟雍摇头:“是给您挑王妃,林十七与您还是不相配的。”

赵宸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受伤后闲得没事干,我娶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下如今也算您的家臣,自然要为家主择个贤内,也为自己择个好主母。”他笑得坦荡,眸中却雾霭绵绵,教人半分也窥探不到他的所思所想。

赵宸虚着眼睛问:“你什么时候又成我的家臣了?”

“见到您的那刻。”他笑盈盈地压低声音。

不要脸了能怎么办?

“喜儿——我饿了!”赵宸撇开眼冲院外大喊。

良久,韩烽默默端着木盘走进,把清粥、小菜都安置好才道:“殿下,双喜头晌就出去了,说是要再去买花瓶的那个摊子碰碰运气。”

“…”她缓了几个呼吸,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吃相难看得令孟雍频频侧目。

“看看看,看什么看!”她抬起头一瞪眼,“这么半天你看出什么了?王妃呢?你倒是说十七不好哪个好?”

孟雍滞了滞,轻声道:“暂时还没挑好,现下的这些都不太适合。”他思索着,“身份相当的,姿容才情不足,性情淑惠的,家世不相配…”

他念叨半天,总结起来就是,那么厚的一本花名册里,一个和她般配的也没有。

她气笑了,丢下筷子挤兑道:“你直接说,除了你谁也不配当这武王妃算了!”

孟雍仔细想了一会儿,蹙眉道:“这话在理儿,能比得过在下的,确实难找…”

“你自己慢慢选着玩儿吧!”她说着起身就走。

孟雍也不在意,反而笑着说:“记得替在下给蔡温带个好儿。”

………

武王府的马车停在城南外一处暗巷前。

没一会儿,巷中出现了一个太监装扮的人,鬼鬼祟祟地摸上了马车。

“您怎么这么突然找贫道来?”玄清刚坐稳就问。

赵宸没答话,反而上上下下打量起他。

白面无须,面容端正,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除了闪烁的眸光总四处飘忽外,看着倒还真一般无二——

“这是莲桂?”她很是感兴趣地笑着问。

“啊?啊…贫道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玄清说着又道:“贫道晚些还约了太子论道,您要是有什么事,还是尽快说吧。”

“道长最近过得如何?”

“还凑合,除了您让贫道注意的那个老货总找茬儿以外,太子那边一切顺利。”玄清脸上有些自得,“如今不管贫道说什么,太子都会依着——”

赵宸笑了:“道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本王再说一遍吧?”

“不、不用,贫道一直都是按您吩咐的,只压制同行,绝不惑主谋利。”玄清一个激灵,又多了几分讨好,“您放心,贫道还没活够,不会想不开的。”

赵宸满意地点点头,取出银票塞给他道:“缺钱就来找本王,太子主动给的你也拿着,对钱动动心思没什么,只要别像扶拯那样别有图谋就行。”

玄清忙攥紧银票,“呸”了一声就开始数,嘿嘿笑道:“您出手可比太子大方,贫道又不傻,自然知道该巴着谁,至于图谋不图谋,还不全凭您吩咐?”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道长,本王今儿找你来,其实是有所求。”赵宸笑吟吟地看着他。

玄清数银票的手滞了滞,强笑道:“您别说笑了,贫、贫道能帮您什么啊…”

“把你这张脸先遮一遮,跟我来。”赵宸说着当先下了马车,没走几步,又回头看向仍赖在车里的玄清,“说好的全凭我吩咐。”

玄清看着外面“顺天府衙”四个大字,脸色顿时难看得无以复加。

片刻,他咬牙跳下马车,理也不理赵宸,闷头就往里走,一副上刑场的样子。

赵宸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唇角一挑,笑得意味深长,提步跟了上去。

第076章 咱是一家人

顺天府中。

赵宸让人先将玄清带去了后院,自己则进了江赫同的书房。

“之前的案子可以开始查了。”她把假银票放在桌子上。

正给她斟茶的江赫同手上一哆嗦,茶水瞬时溢了出来。

赵宸笑着瞥了他一眼,“你这胆儿可真得练练了。”

“下官倒不是怕别的。”江赫同一边擦着茶水,一边道:“主要这么大的案子,万一、万一下官办砸了,岂不辜负您的厚望。”

赵宸笑道:“我没准备让你自个儿单干。”

“您不是说这事儿要保密,以防打草惊蛇吗?”

“那是之前…”她笑得像只狐狸,“回头你去找堂哥和老谢,不用客气,先把好处要到手,大理寺卿的位置…再把顺天府尹留给你的心腹。”

“那、那他俩要是不给怎么办?”江赫同一直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去了大理寺,一帮老部下却不能跟着,连前路都要交给不确定的后任府尹。

“宽心,有我,你只要踏踏实实地查案,再把继任人选挑出来就行。”赵宸笑着站起身,“对了,听说你衙内有间静室,以前还招待过高僧?”

江赫同满怀心思地点点头:“下官随家父礼佛多年,四年前一水大师来京,下官曾有缘和他见过一面,就是在那间静室。”

“行,你先忙,我去坐会儿,感受感受高僧的佛气儿。”赵宸说完自顾自走了。

——

静室中炉烟缕缕,迦南香飘散,倒还真有几分佛家清净地的感觉。

赵宸坐到矮榻中间的蒲团上,看向头顶那副高僧墨宝。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她念着念着忽然笑了,“别说,这高僧字写得倒还不错——”

“您到底要让贫道帮您什么?”停在门边的玄清垂头轻问。

赵宸这才收回目光,朝静室内侧唤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那里就走出一人。

一身黑色短衫,四十岁上下,面貌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利如鹰隼。

玄清只瞥了一眼,脸皮就忍不住抽了抽——

神箭蔡温。

满京城都在抓的重犯居然藏在顺天府衙…

他强压住想骂人的冲动,将所有异色都压在眸底,只余满脸的不解。

“这位是?”

赵宸似笑非笑,“他现在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把他变成谁。”

“…”玄清木着一张脸,一躬到底,“武亲王恕罪,此事贫道真的无能为力。”

这小祸害,居然祸害到他头上了!

“别急着拒绝嘛。”赵宸冲他招招手,等他到近前后,继续道:“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敞亮点儿,你也别装糊涂,他是谁不用我多说吧?”

玄清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还记得咱上次见面?”她噙笑拨弄杯盖,“你当时就把要命的把柄告诉给我,这才让我放心…今儿个我也算礼尚往来。”

玄清明白她是在说用仙符诓骗太子、太后的事,却依旧不吭声。

“人心隔肚皮,这最好的合作,还是彼此都捏紧对方要害,死也只能一起死,这样才好放心。”赵宸笑着一指蔡温,“我这请你上船的诚意也算够了吧?”

玄清心里忍不住笑出声,面上却露出认真地思索之色。

片刻,他拱手道:“您把话儿说的明白,贫道也不好藏着掖着,良禽择木而栖,这是自古传下的理儿,咱且不说贫道是不是良禽,单说您——”

“不是贫道不敬。”他干笑,“您这艘船…总得让人能看到些牢靠的地儿。”

赵宸看了他几眼,忽然又指向头顶那副字,弯下眼眸说:“这字写得不错。”

玄清僵住,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五年前,有个和尚横空出世,名叫一水。

坊间皆传这人是活佛转世,生来怀六慧,出世只为度尽人间诸般疾苦。

太后常年礼佛,楚皇为表孝道,几番费力找寻之下,才将这位一水大师迎进了大楚皇宫,并为太后讲了整一月的佛法…

事后一水和尚飘然离去,带走数不尽的珍宝,说是要倾尽岁月去度化众生。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曾闻名世间的高僧,实际上只是玄清的一张假皮——

“咱、咱是一家人。”玄清挤出笑,腰杆弯到极限,“您放心,以贫道的手艺,别说把蔡大侠换个模样,就是换个性别,贫道也可以!”

他说完忙跑到门外,拉着守在门口的韩烽就走,“韩将军,快带我去买材料,咱抓紧时间。”

赵宸目送他们消失,才对一脸古怪的蔡温道:“现在该谈谈咱们的事儿了。”

“你的相救之恩,蔡某铭记于心,他日有机会,必会相报!”蔡温收敛神情,“至于其他的,你还是省省心思吧!”

赵宸摇头:“你多想了,我不是要招揽你,我救了你和你的女人,之后也会帮她救弟弟,但你要留在我身边,替我做三件事。”

蔡温皱眉:“时间?”

“一年。”她半歪在榻上,笑道:“这期间帮我做三件事你就可以走,做不完,等一年到了你也可以走。”

蔡温想了片刻,道:“我要先见到玉娘的弟弟。”

赵宸点头问:“贾涪的儿子在哪儿?”

………

玄清二人回来时,赵宸与蔡温刚刚谈完整个计划。

“您就瞧好儿吧,不出一刻,贫道准把蔡大侠给打扮妥当!”玄清满面讨好,一手拎着罐猪油,一手就要往蔡温脸上抹。

“等等。”赵宸拦下他,从怀里摸出一副画像,“照这个来,一丝偏差也不能有,要亲娘都分不出真假那种。”

玄清皱着脸打量了几眼画像,才勉强应下,眼底隐有思索一闪而逝——

赵宸曾见过绝顶画师,一支笔、一张纸,便可勾勒山河,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活人的脸上“作画”,并将其描摹成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看着那一块块被粘上的皮,她蹙眉问:“这能支撑多久?碰水会不会掉?”

玄清睨了她一眼,“等成型后不说水火不侵,也要用特制的药水才能洗掉,他只要不怕烂脸,半年都撑得住。”

赵宸这才放下心,看着那张渐渐成型的熟悉面庞,缓缓勾起唇角。

第077章 重伤对重伤

二月初八,亥时三刻,大雾弥漫京城,厚重的阴云堆积在天边。

城北最荒凉偏僻的一条街上。

赵宸身着女装,掩面只留一双眼睛,身后则跟着头戴斗笠、怀抱男童的蔡温。

“这脸还真像。”她笑着停下,稍稍拨开蔡温的斗笠。

蔡温皱眉后退躲开她的手,沉声问:“你家殿下的计划真的没问题?”

仓促躲避下,斗笠中那张梁序的脸一闪而逝。

赵宸笑了笑:“一会儿带你的那群箭手去街边两侧,等时机一到就只管放箭…做好你能做的——”

长街尽头火光渐亮,杂乱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蔡温没再停留,将昏睡的男童交给她后,快速向街旁的小巷中掠去。

赵宸含笑望向对面。

一群人穿着各异、蒙面持刀,为首是个体型臃肿的女子。

太平卫昔年招揽的江湖人!

也是贾涪此时唯一能动用的人手。

“郭十娘?”赵宸笑问,又挤兑:“挡着脸有什么用?这体型就把你卖了。”

十五年前江湖留名的“胖厨娘”,其销声匿迹原来是因被太平卫收揽。

郭十娘冷声问:“你是什么人?蔡温呢?”她疑声问着,将身前被她钳着的少年箍的更紧,同时明晃晃的匕首也抵在他喉间。

赵宸不答。

“蔡温,我知道你在附近,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郭十娘扬声对附近道:“玉娘的弟弟在这儿了,赶紧让你的人把孩子放过来!”

赵宸笑了,抬手解开小男孩的穴道。

“爹爹,救我——!”小男孩刚刚醒过来,便带着哭腔嘶声大喊。

静坐高处看着的贾涪脸色难看极了。

自打宫中传出昆吾重伤的风声,他既松了口气,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蔡温是不会落到昆吾手上了,可也不再是他能啃得下的——

这时,一人缓缓自暗巷中走出,黑色短衫,头戴斗笠,手持一把震天弓。

“蔡某来了,开始换人吧。”赵宸佯装弯腰哄孩子,挡住自己开合的嘴巴。

郭十娘等人都不由松了松心神,神箭手没藏起来…

“蔡温”抱起小男孩,与郭十娘遥遥互望一眼。

下一刻,他们一齐带着各自手上的人质,缓缓向对方靠近。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二人停住。

郭十娘道:“蔡温,主子说了,这事儿都是误会,咱没必要闹得个鱼死网破,今儿你把玉娘的弟弟带回去,主子会安排你们出京远走…”

见“蔡温”不答话,她继续道:“咱们同属多年,也算有点儿情分,奉劝你一句,能全身而退不易,守好不该说的,带玉娘好好过日子——”

这时,异变突生!

成片的箭矢忽然自街道两旁射出,绝大部分都是冲“蔡温”去的,杀机凛凛。

郭十娘瞥着那些官用箭矢,不禁面色一变,快速躲闪。

暗处的贾涪同样沉下脸。

除了梁序,他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不顾他儿子的命去灭口蔡温。

只有死人才最消停?

他侧头冷冷吩咐:“让郭十娘带人伺机夺小公子,其余人务必找出梁序,杀!”

长街上,箭雨中。

“蔡温”一边抱着小男孩游走躲避箭矢,一边悄然靠近浓雾中的郭十娘。

“你最好别动歪心思!”郭十娘对他冷喝,手上用力,少年脖颈立时漫出血色。

忽然,一支百钢箭自远处急速袭来。

在郭十娘的惊怒之中,箭身狠狠刺进她的肩胛,将她整个人都震得踉跄急退,手上的匕首也随之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蔡温”乍然暴起。

他一手抽刀猛斩,划过郭十娘手臂的同时,快速朝得了自由的少年抓去。

看其招式,正是迎春。

可还没等他的手落下,一声“小心”便自忽然出现的赵宸口中发出。

一根峨眉刺倏然袭向他的手臂,即使他反应及时,还是被带走了一大块血肉。

真正的第三批人!

变故令赵宸蹙起眉。

茫茫大雾中,第三批人自离他们不远处现身,只有两个人。

一个身着黄衣,手握另一根峨眉刺;一个头戴面具,拖着长戟带起丝丝火花。

赵宸耳听身边小男孩的大哭声,背脊绷紧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此时重伤的郭十娘早已反应过来,重新钳住了少年不说,还一瞬不停地后撤。

赵宸眸色沉沉。

最好的时机错过了,今夜怕是救不回玉娘的弟弟了。

眼见迎春已经和黄衣人交上手,她心思急转,无视拖戟朝她斩来的面具男,脚尖挑起地上那根峨眉刺,令它直直射向黄衣人。

“带孩子先走!”她冲迎春喝道。

想起自家殿下嘱咐过,今夜都听这女子的,迎春脱身后就要抱起孩子走。

这时,本该斩向赵宸的长戟,竟倏然偏移,向着还没被抱起来的小男孩斩去。

又一支百钢箭飞速射来,生生将戟身崩开,才为赵宸争了一丝反应之机。

这二人竟是为杀小男孩而来!

有人不想贾涪受到威胁…会是谁——

“撤!”赵宸扬声冲暗处的蔡温喊道。

她脑中急速思索,人却丝毫不停,主动朝那二人冲过去,也让迎春得以脱身。

见男孩被迎春抱走,黄衣人与面具男对视一眼,皆全力出招杀向挡路的赵宸。

赵宸以短刃接下面具男的长戟,却被震得半边身子发麻,躲闪不及之下,被黄衣人以峨眉刺勾破小腹,疼得她忍不住一拧眉。

血色漫漫间,她眼底腾起骇人的狠戾。

下一刻,她以秘法催动内力,踏着再次袭来的戟身,以短刃抹向面具男脖颈,同时勾着脚下长戟撞向已到近前的黄衣人。

一击之下,面具男脖子被她划开口子,吃痛后退数步,黄衣人被长戟割碎衣摆,险些断腿,同样惊怒后退。

她面色一白,停也不敢停,借力一跃攀上街边屋舍,转身就要逃走。

忽然,她神情一变,一柄斩马刀割碎浓雾、划破她的后背,带起一蓬殷红血雾。

浓雾震散间,现出那人形貌。

昆吾!

同时,长街上宫卫远远而来,惊走了唯一还留在街上的黄衣人与面具男。

她咬牙迎上昆吾的第二刀,却正正接下,不由恍然。

昆吾此时仍是重伤之身!

重伤对重伤。

“咱打个商量,我告诉你蔡温往哪儿逃了,你先去追他如何?”她脚下不动声色地后退。

昆吾一语不发,持刀再斩,重伤未愈之下,还是带起一袭摄人劲风。

赵宸试图侧身闪躲却牵动伤口,无奈只好持刃硬抗。

两刃相击,昆吾更胜一筹,生生隔着短刃将刀锋压进了赵宸肩头——

剧痛令赵宸抿紧了唇,手上吃力地缓缓向上抬,一丝一丝抵着斩马刀向前推。

昆吾满眼都是疯狂杀意,不惜自伤地又加了三分力气。

刀锋越割越深,赵宸也起了火儿,手上猛然发力,同时一脚踹向他的命根子。

膝腿相撞,赵宸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这人居然像是铁做的一般。

下一瞬,斩马刀顺势被昆吾拔出,横斩向她的脖颈。

她刚抬起手——

刺耳碰撞声响起,白袍裹身的孟雍一手荡开昆吾的刀,一手朝她抓了过来。

她眼珠子一转,一脚踢开孟雍,又补上一刀,趁着他躲闪,脚尖一点,快速逃进浓雾之中。

第078章 栽得很彻底

对于“让”孟雍来断后,赵宸丝毫过意不去也没有。

刚一逃开那条街,她便脱了力般伏靠在一处低矮屋舍上,急急喘了几口气。

死里逃生。

然而无比真实的死亡气息,此刻仍纠缠着她,令她眼中血色翻涌不止。

她咬牙在腹部抓了一把,激得脑中清醒的同时,踉跄爬起,向着武王府奔去。

森森暗道,漆黑阴冷。

她一瘸一拐、一步一挪、神智渐渐昏沉。

以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暗道门,她整个人朝前一扑,还没来及看清接住她的人,便失去知觉,陷入了黑暗之中——

翌日清晨,阳光暖暖,房门敲响声将她惊醒。

她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默了几个呼吸才猛然看向自己身上。

暗红寝衣裹在干涸的血衣外,再里面则是乱七八糟的包扎,以及淡淡的药味。

她快速解开寝衣,垂眸看了几眼,又打量了一圈自己的房间,这才松了松神,哑声问:“什么事儿?”

门外的双喜嘿嘿一笑,开心地说:“您不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她鼻尖动了动,面色一滞,默然起身,不想左脚将将着地就是一个踉跄。

昆吾昨晚那一脚…

她半跪在地上摇头苦笑,这回好了,真瘸了。

等她把身上各处伤口都处理好,又换上新衣,才开门接过双喜端来的长寿面,坐在门前埋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折腾了半个晚上,她此时确实饿极了。

一直等她吃完,双喜才跪地一叩:“我的好殿下,双喜祝您长命百岁、岁岁平安,世世都有享不完的福…”

赵宸一抹嘴,笑着说:“起来吧,年年都这出儿,你不腻我都腻了。”顿了顿,“老规矩,一人赏百两,晚宴让他们都带上家小一起来府上。”

双喜一脸肉疼地应下,道:“宫里一早就送了东西来,眼下您该去谢赏儿了。”

“等迎春回来了,让他去广和园找我。”她说着向外走去。

………

宫城中。

赵宸半闭着眼睛,靠在摇晃的宫辇上,一处处伤口都钻心的疼。

栽了,栽的很彻底。

她算到梁序会派人来灭口蔡温,也说动了孟雍去拦,却没算到还会有其他人掺和进来,也没算到重伤未愈的昆吾会出现在那儿…

大好的局势被搅乱,人也没换成不说,反倒落下一身的伤,还要开始防备那个派人来杀贾涪儿子的第三人——

忽然,她眼角一抽,手上顿时捏紧,绷着身子看向迎面走来的人。

“见过武亲王。”昆吾淡淡一礼。

赵宸手上缓缓松开,笑着说:“昆将军?这能瞧见你可是件稀罕事儿,你这是准备往哪儿去?”她语声轻快,显得极为热情。

“做事。”昆吾说完稍一点头,看也不看她一眼,越过她的宫辇向远处走去。

昆吾竟好像没添什么新伤,那孟雍——

见她一直盯着昆吾消失的地方,随辇的莲桂低声道:“您别见怪,这人一向如此。”

赵宸点点头,满眼思索地收回目光。

——

慈宁宫内殿。

赵宸刚走进便吃力一拜,闷声道:“孙儿来给老祖宗请罪了,都是孙儿不孝,这么久没来看您不说,还要劳您费心惦念。”

太后禁不住笑了,似嗔似责地一招手:“那还不快到近前来让哀家看看?”

赵宸抿抿唇,忙爬起来凑到凤榻边儿上。

“怎么脸色这么差?”太后摸着她的脸不住皱眉,“是不是在府上吃得不好?还是身子不舒服了?叫没叫御医去瞧?”

赵宸不由弯起唇角,默了一瞬才轻声道:“孙儿吃得好,一顿能吃三人份儿,身子也硬实,就是最近总待在府里憋得慌。”

“你呀你,总说自己无故招祸,哀家看,还是你不老实。”太后似在责怪她,却抬手拉她坐下,“听说夏明吉都告到皇帝那儿了,说你讹赖他。”

赵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讷讷问:“那您没拆穿孙儿吧?那瓶子——”

“你都说是哀家赐的了,哀家又怎会拆你的台?”太后轻轻点指着她的脑袋,“你这小混蛋,害得哀家还要和你一起撒谎,说说,该怎么罚?”

赵宸一下笑出声,摇着她的手臂道:“还是老祖宗最好,老祖宗最疼孙儿…”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眼里沁满欢喜慈爱,好半晌才说:“缺钱来找哀家就是,何必去招惹那些个大臣。”

“孙儿是气他们欺负孙儿。”她说着侧卧在太后膝上,“老祖宗,孙儿不小了,总得学着保护自己。”

太后顿了顿,抚着她的头发道:“是,今个儿你生辰,十八了,是该学着长大了,毕竟哀家已经老了,想护也护不得你太久——”

“老祖宗!”赵宸顿时皱起眉,“您别说胡话,您可正当时呢!”

太后摇摇头:“要不是你,哀家十一年前就该去见先帝了,那时,哀家也是真看见了他,站在门边儿,伸着手叫哀家跟他走…”

赵宸咽下嘴边的话。

深宫孤寂,也该有个人听太后念叨念叨这些心思。

“哀家是想和他走,这一辈子太长太长,哀家着实也熬累了。”太后看向她,“可没等合上眼,你便被接回了京,还到了哀家床前。”

“你那第一声皇奶奶,脆生生地,哀家忽然就舍不得死了。”太后似有些出神,“宸儿,是你给哀家争回了这十一年的命——”

赵宸闭上眼睛,她同样记得清楚。

那个躺在床上油尽灯枯的老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是何等的激动与欣喜。

这也是她在无比陌生的京城里,感受到的第一份在乎。

“皇奶奶…孙儿有您,就什么都不怕了…”她蜷缩起身子,满心都是知足。

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正想说什么,殿中一角与往日不同之处令她顿住。

那是一副她从没见过的画像。

画中女子柳眉凤眸、挺鼻薄唇,一袭红艳轻纱,娇美不可方物。

太后见她坐起身看得出神,不由赧然一笑,轻道:“这是哀家年轻时的画像,前几日才翻找出来,你应是没见过吧?”

赵宸点点头,神色不明地走近,探手不住地抚着画中人的面庞。

“老了,不比从前了。”太后笑着望向画像,“也只能看看画儿,怀念怀念。”

赵宸缓缓收手,最后又看了一眼,才回身道:“老祖宗,今儿个广和园开园,孙儿答应了孟先生要去捧场儿。”

“好好好,那哀家就不拘着你了,替哀家向孟先生道声贺。”

………

丽正门近处的一十三家尽数被孟雍买下,一同修缮囊括进了新广和园。

楼阁连绵成片,玉砌雕阑,别具一格。

赵宸收回打量的眸光,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最中央是一座三层的木质戏楼。

宽敞的一楼中,池座、两厢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打眼一看,便是众生百态。

湿棉巾从一楼被小厮扔到二楼,一声声“手巾把儿来咯”不绝于耳。

赵宸正左右看着,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昨儿晚没睡好?怎么脸色这么差?”

湖蓝长衫,毫无绣饰,干干净净地衬着那人姿容更甚,往日总披散着的青丝,被一根木簪绾束在一起,利落又清爽。

同样不像是有什么新伤——

“担心你,整夜都在做噩梦。”赵宸挪开视线。

“那女子拖我垫背时,可没考虑过她家殿下担不担心。”他紧贴着她的耳畔,语声含笑,“扰了您安睡,您回头该罚她——”

第079章 睡都睡过了

赵宸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劳你费心。”

说着,当先向最前面走去。

戏台正前置着一张梨木桌、两把木椅、一张软榻。

朱崇远父子正坐在那处。

“朱将军可有什么想听的?”孟雍躬身轻问,又道:“本来说去给您唱堂会,谁想近来事儿多,一直没空下,今个儿您只管点,在下定然亲身给您唱。”

朱崇远看了看那两人,眼底微有古怪,正想说什么——

“唱个杨门女将吧!”赵宸歪在软榻上,笑容浅浅,“正好赶我今个儿过生辰,这出戏…最合衬不过!”

孟雍身形顿时一僵,默了几瞬才垂低眉眼应下,告辞回了后台。

“世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朱礼有些担心地问。

闭眸靠在榻上的赵宸脸白如雪,眼角眉梢满是倦怠,唇瓣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老子看他是快活过头了!”朱崇远瞪了她一眼,“小崽子,你可得知道节制,再好看的人也不值当透支自个儿。”

“您别乱想了,我还要给咱家传宗接代,哪儿能和他有什么?”赵宸这才睁开眼睛笑了笑。

朱崇远低啐一声,骂道:“你少他娘跟老子装蒜,老子还没瞎,你和那孟雍怕是睡都睡过了——”

“当啷”,朱礼猛然站起,撞翻了茶壶,紧忙拂着洒了一身的热茶。

“毛毛躁躁!”朱崇远偏头斥了一句,又转向她,“你这么两边儿都牵着不厚道,真要是舍不下就也纳回去…”

赵宸沉眸轻笑:“阿叔,十七挺好的。”

“世、世安,你真要娶那个十七小姐?”朱礼忽然插言,一脸欲言又止。

“定亲的日子都择好了,今年的十月十六,大婚估计要明年。”

朱礼坐回原处,嘟囔道:“林十七我又不是没见过,她可比我还——”

赵宸一挑眉,“您爷俩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娶王妃不是常情儿?”

“还不是为你想?反正你就是都娶进门儿,我也支持,顾着点儿身体就行。”朱崇远说着一拍自己儿子肩头,“你就是看上阿礼了,我——”

“爹!”朱礼忙止住他,“您别总这么没正形儿!世安就是教您给带坏了!”

他边责怪着边稍稍偏过头,眼底有浓浓担忧一闪即逝。

这时,静场锣骤然响起。

嘈杂声渐渐平息,场面兀自开奏。

孟雍一身水袖丹衣,自入场门走出。

“…宗保诞辰心欢畅,悬灯结彩好辉煌…红烛高烧在寿堂,天波府内喜气扬…”

他眉眼温软,笑意盈盈,将穆桂英思及郎君过寿的喜意,表露得刚刚好。

台下,赵宸眸色冷沉,撑着软榻坐起身。

“…宗保大哥中贼埋伏,他、他…”

孟雍敛下笑意,一脸急急,患得患失,“他…怎么样?”

“他身中暗箭,伤重身亡!”

孟雍眸中似有水雾倏然晕开,“…惊闻噩耗魂飞荡…痛我夫出师未捷身先丧…神驰千里肝肠断…我只得强作欢笑迎高堂…”

一众女眷欢然,齐齐拿着红绒花,分别簪戴在头上。

孟雍偏过头顿了顿,才缓缓把红花簪在鬓间,脸上强现出几分笑,对场上众女眷微行一礼。

火红簪花落进堆鸦青丝间,妖娆又凄美。

小生文广:“…父帅不在…请母亲代饮,儿愿父帅福体康宁,永镇边疆…”

急促乐声忽起,孟雍默了一瞬,看着跪在身旁的小生,眼中柔和复杂,似有时光倏忽而过。

“喝呀~~喝了吧~~”场上女眷催促,乐声也更加急迫。

台下看客同样跟着起哄,不停高声叫嚷着,催孟雍饮下那杯酒。

孟雍顿了几个呼吸,踌躇间水袖轻扬,忽然看向下方的赵宸。

最是伤情处,赵宸淡漠地勾起唇角,笑不达眼底。

四目相对。

下一瞬,他转回戏台,“眼望着杯中酒珠泪盈眶,痴儿语似乱箭攒我胸膛,一霎时难支撑悲声欲放…”

他颤着手接下酒,水袖一扬,端杯一顿,递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我只得吞酸泪把苦酒来尝——”

赵宸鼻尖一动,贡酒“齐皇泪”。

这时,她刚刚放开的五感中,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

左侧头间厢房内。

太子面无表情地道:“孤乏了,二位仙长可随孤一同回宫?”

扶拯暗自皱眉,轻声道:“您不是答应要和孟先生——”

“扶道友,贫道虽不知你们有什么私交,但还是该奉劝一句…”玄清一身蚕丝鹤氅,鸾姿凤态、飘然出尘,“与尘间人牵扯过多,只会徒增因果。”

“那道长怎么不找个深山老林待着去?”扶拯语气很重,“是尘间繁华相诱,道长稳不下向道之心了?还是因果太多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这些天实在憋屈得紧。

也不知道这神棍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整日装神弄鬼不说,还瞎话连篇,三句里有三句半都是在鬼扯,偏又哄得太子言听计从——

玄清也不和他争嘴,站起身向太子打了个稽首,道:“殿下,贫道忽有顿悟,咱回宫吧,贫道想与您静室品茗、一同参详。”

“好。”太子点点头,起身就走。

楼下的赵宸边竖着耳朵听着,边暗暗瞥着。

直到太子与玄清走出,后者不经意般回望她,还眨了眨眼睛,她才缓下眸色。

这人倒是真合用——

二楼,太子出了厢房却没急着走,静静驻足看向戏台上的孟雍。

漫舒水袖,莲步轻移。

饮过杯中酒的他,此时眸中水雾更盛,似江南一捧如烟春雨。

“济王殿下有赏——!”一侧忽有尖细嗓音高喊。

第二间厢房的门随之敞开。

三皇子的贴身公公端着木盘走出,看到太子后不由怔了又怔,才稍行了一礼。

他将木盘递给小厮,低低一笑:“劳小哥告知给孟先生,我家殿下说了,先生大才,当受此赏,望一曲唱罢,先生能赏脸前来一叙。”

小厮仿佛听不出其中他意,道了声谢后,坦然接过赏金就跑下了楼。

“太子殿下可真是好雅兴。”公公这才笑着又行了一礼,探究之意极浓。

太子木然瞥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兀自顺一旁的楼梯从后楼走了。

而就在这时,赵宸还没收回的眸光倏地一凝。

耳听厢房那侧的另一道声音,她用力抿紧了发白的唇。

第080章 戏终究是戏

“死婆娘,你别太过分,昨儿晚我确实喝花酒去了!你爱信不信!”金算盘没好气地嚷道。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一楼的赵宸听到。

一声冷笑响起,紧接着是粗哑难听的声音:“不管你是喝花酒,还是去给你的乖徒儿通风报信,这场赌局都不是你能左右的。”

金算盘啐了一口,半晌才道:“少扯什么赌局,这根本就不公平,你徒弟可什么都知道,我——”

“是你自己说,那小东西比雍儿聪慧,让我瞧好儿。”难听的声音里混着讥笑,“怎么?现在坐不住了?又要使诈作弊?”

金算盘强稳被赵宸重伤搅乱的心,忽然笑道:“嘿,这出戏可是我徒儿点的…死婆娘,她就是比你徒弟聪明,她已经猜到了——”

楼下的赵宸挑了挑唇角。

虽然昨晚金算盘只为她包扎好伤口,什么话也没留,但此刻他却明白的告诉了她。

她猜对了。

孟雍…好一个孟雍!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就走。

“世安!”朱礼喊了一声,她却没有回头,他刚想跟上去,却被朱崇远拦下。

“人家情情爱爱的,你跟着掺和什么?”朱崇远浑不在意地往嘴里扔着花生,“一会儿回去把东西备好,咱晚上还得去给小崽子过生辰。”

——

赵宸刚出广和园,迎春便找来了。

“殿下,韩大哥昨儿晚跟丢了郭十娘…那孩子属下已经交给了孟先生的人,说是安置在了京郊,属下晚些时候去看看…”

见赵宸不吭声,他想了想又问:“把那孩子交给孟先生真的可靠吗?”

赵宸回身又望了一眼广和园,“不用多操心,也不用去看了,晚上回府一起喝酒。”

………

夜色浓重,灯火如星。

武王府内人声喧嚣,偌大的庭院中,一桌一桌摆满了好酒好菜。

小孩妇人笑闹轻语、老人念叨、汉子朗笑…

赵宸笑吟吟地看着,一手拎着酒坛朝众人一比划,仰头一口灌下去小半坛子。

漠北的烈酒,酣畅又灼心。

直到酒过三巡,朱崇远才站起身,扬声道:“按理说咱都不是外人,不该说那些外道话,但老朱今个儿还是得充个大,代世安谢诸位一声儿。”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他拍了拍一旁的赵宸,“小世安今儿十八了,这小崽子一向都浑得很,给根儿棍子就能捅破天,从不知道安分…把他拉扯到这么大,诸位辛苦了!”

众人善意大笑,齐齐举杯敬向他。

朱崇远陪着喝了一杯,这才转向赵宸,“世安,咱爷俩儿有缘,你出生那天,正赶上老子北征大捷归京,当时陛下亲口说,你是紧赶着出来给老子道贺的!”

赵宸笑着点点头:“是,您荣光万丈,都闪着我眼睛了。”

朱崇远笑骂,顿了顿又道:“头回抱你,也是那天从陛下手里抢来的,都说娃娃见不得血煞,可老子刚下战场,甲都没卸,你眼也不眨,还冲老子乐…”

庭院一侧,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孟雍,正拢袖静静站着,面上无悲无喜。

“…后来你父王去了西北,咱爷俩儿也就没再见了。”朱崇远笑着又拍了拍她,眼底却有些发热,“再一晃眼就是那年——”

他哽了哽,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朝朱礼一伸手。

一柄百战宝刀被朱礼双手递过来。

朱崇远腰杆一挺,握住刀柄一抽,雪亮亮的刀身便现了出来。

“它陪了我三十年,南征北战,不知替我杀了多少敌。”他一抚刀身,手腕一旋,又将刀归鞘,“今儿个我把它送你。”

他看向赵宸,浓眉飞扬,眼中却柔和万分。

“你记着,阿叔不为让你拿它杀敌,只望它能镇住你的平安,让你一辈子都安安稳稳。”

赵宸醉态明显,只一味痴笑,接过刀后就紧紧抱在怀里,连声谢也没说。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她像是要把这把刀箍进自己肉里。

孟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忽生的情绪已尽数被抹去。

他几步上前,冲着朱崇远以及周围人行了一礼,歉然笑道:“殿下喝多了,在下先带他去休息,各位吃好喝好。”

说完,他俯身抱起赵宸,大步向主院走去。

——

烛火昏黄,笑闹声相隔遥遥,屋内两人一坐一站,互相对望却一言不发。

良久。

“孟雍、孟雍…”赵宸面色酡红,抱着刀、倚着床栏,痴笑连连,“真是好一个孟雍,我早就该想到的不是?”

孟雍顿了顿才撇开眼,默默为她铺着被褥,轻声道:“先睡一觉吧,其他的…等你酒醒了再说。”

赵宸笑了:“你今个儿那出戏唱得好,也唱得应景儿,倒是人不比戏,穆桂英挂帅出征,带着儿子为夫报仇,可她——”

“世安。”孟雍打断她,又缓了缓气息,“你想听,我唱给你了,一遍听不够,我可以再给你唱,但戏终究是戏,人活在世上抉择起来比戏里难上万倍。”

他顿了顿,又道:“我一开始就没想瞒你,只是担心你心里有怨,会抗拒我…”

赵宸静静听他说着,浮满醉意的眸中旧忆汹涌,一霎便将她吞没。

十一年前的二月初九,西北雍凉之地——

妇人恬静柔美,一身月白袄裙,青丝垂腰如瀑,正静静看向小小的她。

“你很想活命,对吗?”妇人轻问。

她缩了缩身子,余光隐晦地瞥了一眼旁边那位猛虎将军,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妇人不禁轻叹一声,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小脸儿道:“别怕,姨娘只是、只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没什么怨不怨的。”赵宸回过神,淡淡打断孟雍的话,“当年是我自己选择的,是我亲口答应和她做交易,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她爬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屋角处,握住了那杆寒铁枪身,唇边笑意越来越浓,回眸笑问:“你之前来这儿踩点儿,是为了这东西吧?”

孟雍默了一瞬,缓步走近,自氅衣内的腰间取下一物,并将上面裹得布去掉。

灯火映在那物上,折出几许寒光。

他以指尖轻抚其上,凛凛杀意顿时透骨入魂,令人如坠冰窟。

好一会儿,他默默拎起枪身,将手上这柄枪头一下一下的安回原处。

这杆曾饮过万人血的寒铁长枪,也终于在时隔十一年后,再次完整现世。

二人怔怔看着,眸光皆散成一片,好半晌也合不拢。

孩提时的震撼再次笼罩而来——

遍地伏尸的边关,那人银甲浴血,染红白马,散乱的发丝被风雪冻结,可仍有山河为之轰然的战意凝于寒铁枪上。

一人战万军,长枪定乾坤。

“男儿生忠骨,当报家国恩,沙场为国死,马革裹尸还!”他轮廓冷硬如坚铁,“我的儿子同样不能例外——”

孟雍闭了闭眼睛,薄唇抿成了一道线,良久才哑声轻唤:“重华…”

她眼中彻底失去温度,思绪再次被扯回十一年前。

深冬寒夜,北风呜啸,兵营重地中,锦衣夹袄的男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水。

他露着两颗虎牙,笑问:“我叫赵宸,你叫什么?”

小小的她咽了咽口水:“我、我叫重华——”

第081章 我还你自由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1章我还你自由那一年的雍凉,同样正逢生辰宴。

外面推杯换盏的声音远远传来,夹杂着男孩稚气未脱的豪言壮语。

“瞧好吧!等再过几年,我定要和主帅那般,提枪上阵,马踏天下!”

妇人眼中哀色更甚,好一会儿才压下,轻声对她道:“边关将失,这里很快也会沦为战场,这一战凶险难料,主帅、主帅已经传讯命各部后撤…”

她缩在地上默默听着,似乎对自己之后的命运早已一清二楚。

妇人蹲下身,抚着她瘦弱的肩头,“重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咱们虽然相识不久,可姨娘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喜欢你——”

“我选活路。”她看着猛虎将军腰间的刀,低低道:“那条你们希望我选的路。”

妇人怔了怔,仔细替她将发丝绾整好,喃喃道:“明天开始,你就是赵宸…”

雪花簌簌而落,瞬时遮盖了整座京城,极细微的落雪声传入她的耳中。

二月飞雪,一如当年。

“这些年你真的梦回雍凉过吗?”她意味不明地轻声问。

孟雍将寒铁枪放回原处,手却久久没有松开,自语道:“无时无刻。”

十一年过去。

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知稚童。

然而时光岁月却横亘其间,残酷又无情地将一切都铸成了定局——

她“哦”了一声,拖着腿一瘸一拐走到床边,又裹着被子安静地躺好。

死一般的沉默——

孟雍侧头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一瞬被烛火染亮,一瞬又重归幽暗。

半晌,他缓缓坐到她床沿上,自顾自轻声道:“初十那天,我娘一大早把我送走,说让我去师父那儿待几天…”

“…连叔半路说漏了嘴,我在他们饭菜里下了迷药…”

她侧眸看了他一眼,“那天晚上你也在?”

孟雍点点头,声调平稳:“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娘跳了井,主帅——”

“你那两颗虎牙去哪儿了?”

“拔了,师父说旦角儿要模样端正,不能一张嘴教人瞧了丑——”

“时间还真是个好东西,圆眼睛能长开,还随了老祖宗不说,虎牙也能拔掉又长出来整齐的…”她像是在笑,却毫无欢喜之态。

孟雍沉默了许久许久,眸中雾霭绵绵,低声道:“人都是会变的,十一年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顿了顿,“如今我能握稳枪、降住马、也能护你平安——”

“得了吧!”她眯着眼睛、缩着身子,“你不算计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语带睡意:“你把我拖进浑水里,引着我一路追查当年事,又想方设法帮我组建势力…把我晾在明面儿上以防万一,自己好缩在暗处观望着…”

“孟雍…”她懒洋洋地伸出手,在他胸口处拍了拍,“这里待得是人还是鬼,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拿什么让旁人去相信?”

孟雍眸中忽明忽暗,似在割舍决断着什么。

许久他才释然道:“我可以送你离开,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你府上的人不会受到牵累…你可以放心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重华,我还你自由——”

她愣住,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按着她的推算,这人明显是想拿她做挡箭牌的…怎会这么轻易放她走?

“我的自由不用别人来还给我,而且我也不会离开这儿。”她噌地坐了起来,盯着孟雍一字一顿,“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有家的人。”

“我的老祖宗、阿叔…哪怕有一天会被他们知道这些真相,我也不能逃——”她咬牙低喝,眼眸发红,似一只穷途末路的小兽。

孟雍顿了顿,点头道:“你想留下可以继续做你的武亲王,这里的一切也都还是你的,我从没想过,也不会夺走你任何东西。”

他偏头看向像只刺猬的她,浅浅地笑了笑:“殿下,如今…我只会是孟雍。”

眉眼幽暗惑人,说起话轻声细语,没有半点往日的痕迹,像是生生将过去抹除掉了。

她看着看着,忽然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压抑地啜泣声自他肩头处响起。

第082章 还没尽够孝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2章还没尽够孝孟雍孤身站在门边,只静静看着,却一步也没靠近。

他记忆里的猛虎将军英姿勃发、声若洪钟。

昔年教他骑马时,一吼之下能震得他耳膜生疼,一手勒缰能降住发狂的烈马…

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在看到赵宸时,一张可怖的脸上漫起解脱之色。

“你来了——”他呼吸急促,半晌才平复,吃力地扯了扯唇角,“喂狼也好,还能给这座山省下块地儿。”

赵宸不屑地笑了笑:“那么些个人都埋得下,还差你一个?”

陆定北呼吸一顿,痛苦得闭了闭眼睛,这才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想说就说。”她瞥了一眼孟雍,笑道:“他不是外人。”

沉默一瞬——

“你该是恨我的。”陆定北目光直直,思绪仿佛横跃过时光,“…王妃还以为是你自愿应下替换之事,可要不是生死相挟,你又怎肯…”

赵宸睨着孟雍清晰的愕然,笑了又笑,道:“哪儿敢恨?被你猛虎将军拿刀架脖子,我可是连怕都不敢怕——”

十一年前,一月二十三,雍凉战俘营。

小小的她缩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怀里,饿得眼皮直坠,还是轻声说:“胡伯,别担心,我们不会死的。”

“都是阿伯连累了你。”胡伯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怜惜地说:“要不是阿伯贪图那几斤糠粮,咱们也不会被当成大魏的细作…”

她摇摇头:“您救了我又收留了我,我这命就是您的。”

胡伯看着已经有些烧糊涂的她,哽咽道:“都是这战事害得,到处没个安生的地方不说,还害你才这般小就没了家…”

“胡伯,我阿爹说,打仗的原因有很多。”她眼中越来越暗淡,昏昏欲睡,“有人为土地钱财,也有人,是为自己的子民…”

这时,地牢门忽然自外打开。

来人身着乌黑重甲,泛着幽幽冷光,一双眼睛漠然无情,盯得她瞬时清醒过来。

“带走!”来人收回目光,沉沉道。

她忙抓住胡伯的手臂,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阻拦,自己则吃力的爬起身。

来人不禁又看了她一眼,勾唇冷道:“一起带走。”

营帐中,黑甲男人站在桌前,不停审视半卧地上的她,良久才问:“魏人?”

她抿紧唇一语不发,却藏不住担忧地瞥向帐外。

“他眼下还活着,但你如果继续装哑巴,可就说不准了。”

她拼尽全力发出声音:“放过我阿伯。”

黑甲男人走到她身前,手持刀鞘挑起她的下巴,使她看向自己,一瞬、两瞬,他冷声问:“哪儿的人?多大了?”

“楚人,六岁半。”冰冷的刀鞘令她禁不住浑身战栗。

男人蹙了蹙眉,又舒展开,“营中没有多余的粮食分给你们这些战俘了,你是要回去和他们一起等死,还是给自己赚一条活路?”

“我不能死。”她想也没想,声音极低。

男人很满意她的选择,声音也少了一丝冰冷:“稍候会有人来带你走,你要做的就是给他充当玩伴,暗中学习他的言行举止…”

“放了我阿伯,再给他十斤粮。”

男人笑了,手上一震,刀鞘顿时滑落,露出的雪亮刀身,晃得她眼睛刺痛。

“唰”的一声。

刀锋割断了她一缕发丝,紧贴向她稚嫩的脖颈,伴随而来的还有男人毫无温度的声音:“记住,你没有讲条件的权利,连你的命,都要向我这柄刀来讨。”

她强忍住不自禁发抖的身体,颤声道:“你、你需要的是活人。”

男人看了她几眼,“小娃娃,人我可以放,粮我也能给,但这之后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最好乖乖听话,不然…”

刀身又贴近一分,冰冷的刺痛透皮入骨,“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面上满是惶怕,眼底深处却沉满狠戾,讷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定北叔~我的猛虎大将军!”帐外忽然传来孩子的声音,爽朗欢快。

男人快速收刀,一手把她丢到木榻上,才对刚掀开帐门的人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敢营中喧哗,是不是皮痒欠揍了!”

小男孩一身锦衣夹袄,咧着嘴走进,两颗虎牙忽隐忽现——

孟雍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远远看着床前笑容不减的赵宸。

讨喜又欠揍,像极了多年前的他。

“你是属狼的。”陆定北以仅存的那一只眼睛看向她,“狼不会轻易放过猎物,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来杀我……”

“我不会杀你的,我还会好好养着你。”赵宸笑着坐在床前的地上,“陆定北,太医很快就来了,一定会让你一年、两年、长命百岁的活着。”

她偏过头回看着他,笑嘻嘻地问:“开心吗?”

陆定北神情一震,眼底渐露恍然,顺着半开的窗望向黑夜中漫山遍野的坟冢。

“殿下,俞太医来了。”迎春在门外道。

衣衫不整的俞仲景在得了示意后,快速推门走进,先行了一礼,才放下药箱,准备给陆定北看诊。

可他的手刚搭上脉,却被不知自哪儿生出力气的陆定北甩开。

“劳俞太医多尽心,一定要好好医治。”赵宸含笑说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又哄道:“猛虎大将军?咱别使小性儿,快让太医给看看!”

“放、放过我吧。”陆定北痛苦得合上眼,似哀求,“十一年了,够了——”

“哪儿能够?”赵宸俯身凑近,笑道:“侄儿还没尽够孝,您可万万死不得。”

“够了!够了!”他骤然大吼,歇斯底里,“我这颗心早已经搅碎戳烂了!”

赵宸笑了笑,摆手示意俞仲景先出去,等门重新关好,她才冷眼看向陆定北。

“你也有心?也会疼?”她笑得灿烂极了,一手将他从床上抓起来,一手指着窗外,“是午夜梦回时,他们来质问你了?质问你为什么带他们去送死?”

此时的她如利剑出鞘,锋锐凛冽,“还是你明明答应我会放走,却还是暗中杀了的胡伯日夜来看望你了?”

“陆定北,你想死,问过他们答不答应了吗?!”

。顶点

第083章 漠北的孤狼(第三更)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3章漠北的孤狼永昌失守不过两月,甘州也被大魏攻破,边关再次大败。

老武王下令各部后撤,自己则带着残存的长明军直系退回雍凉。

二月初十,武王妃遣人送走幼子。

还没到晚上,老武王便从前线回城,随之到来的,则是不足三十里外的敌军。

一句“我的儿子同样不能例外。”,一队百骑兵士便被派去追小世子。

次日,敌军四次攻城,城中损兵折将才令敌军止于城墙。

当夜最后一战前,老武王遣散部众,命陆定北为首,带她和武王妃撤离雍凉。

所有人都被他态度强硬的赶走,他却孤身留下。

一个人,一杆枪,一座城——

“是你下令全军回返,去夺老武王的尸体,去死战,去全军覆没。”赵宸钳住他的下颚,强迫他看向窗外,“看清楚,这座坟山是你一手造就的。”

陆定北拼命挣扎,浊泪沾湿华发,压抑的嘶吼似野兽濒死的哀鸣。

“你现在要我放过你?”她眸光炯炯如烈火烧灼,“那谁去十一年前放过我?谁去放过胡伯?谁去放过他们?!”

她红唇挑起一个乖戾的弧度,轻问:“你配求死吗?你敢去死吗?”

陆定北终于被她放开,半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鲜活。

赵宸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径自出了小屋,对俞仲景道:“消停了,去吧。”

四下死寂一片,唯有风雪愈急。

她仰头看了看山顶,良久才收回目光,缓缓坐倒在雪地上。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孟雍走到她身边,默默挨着她坐下。

片刻,赵宸熟稔地一歪,半卧在他身上,仰头怔怔看着漫空飞舞的雪。

二月天的雪,不下则以,一下就像要把人间埋掉似的。

“当年你被他裹挟回了战场,是怎么等到朱将军的?”他问。

她眨眨眼睛,试图震落睫毛上的浮雪,却有千里伏尸在眼前恍恍惚惚地浮现。

场景一霎一霎闪烁,怎么也连不成片。

唯有一幕清晰至极的定格。

墨色的天空、红色的雪地、小小的她缩在热气腾腾的血雾中——

她缓缓闭起眼睛,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往他怀里缩了缩,低低嘟囔:“这雪下得可真大…”

他默了几个呼吸,替她掸了掸身上的雪,又把氅衣遮在她身上,这才侧眸望向将将停在三丈外的俞仲景。

“武亲王,下官尽力了。”俞仲景躬身道。

她禁不住僵了僵,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等咽气儿了就埋了吧,埋在他自己选得地儿。”她说着,极缓慢地坐起身,冲孟雍摆了摆手,示意他请便。

孟雍让其余二人先走,又脱下氅衣给她裹上,这才面无表情地进了小屋。

断断续续的对话随风传入赵宸耳中,令她仰头笑了又笑。

陆定北无憾了。

时隔十一年,事实证明他当初做下的一切,如今真的有了结果…

北风倏然卷起,将陆定北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清晰无比地荡进了幽幽寂夜。

“你记住,他重华是狼,漠北最恶的孤狼!”

………

半刻后,孟雍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茫茫风雪中,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

“来都来了,不去祭拜一下老武王?”赵宸忽然侧头问。

孟雍滞了一瞬,摇摇头:“不是现在。”

赵宸正想再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抹蓝衣身影远远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们身前,愧道:“东家,半个时辰前,别苑遭袭,那孩子被人劫走了!”

赵宸蹙起眉:“贾涪?梁序?还是那晚的第三批人?”

孟雍看了她一眼,却没接话,淡淡对苏烟吩咐:“传信,让他们动手。”

没有迟疑,苏烟自怀中摸出信花,点燃后,朝着大雪纷飞的夜空一丢。

一团明亮的火花绽开,如血一般的颜色耀眼刺目。

赵宸看着,不由眯起眼睛,偏头问:“你找到玉娘的弟弟被关在哪儿了?”

“殿下。”孟雍轻唤一声,手上也微微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再费心琢磨这些阴诡之事,也不要再往浑水里趟…万事都有我。”

赵宸抿了抿唇,这是不让她掺和进来了。

可贾涪和梁序此时,都已经被她的挑拨离间惊起,加上藏在暗处搅和的第三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人是从我这儿交给你的,你现在弄丢了,连个解释也不准备给我?”她轻声道。

孟雍默然不答,抱起她翻身上马,兀自回城。

回到武王府时已值三更。

府中晚宴早已散席,该走的走了,该醉的醉了,寂静一片。

孟雍放下她就走,她也只好先回房间。

呆坐半晌后,她缓缓褪下厚衣,将血淋淋的里衣丢进暗室中,赤着身一点一点重新给自己上药。

她的手指顺着肩头下滑,停留在腰侧。

烛火映照在她苍白如雪的肌肤上,血迹中有一片金黄盘踞那处,腰侧、前腹…

浸血后,金黄图案忽隐忽现。

她默默把崩开的伤口一一擦净,上好药又包扎好,裹上干净的寝衣。

片刻,主屋烛火熄灭,一片昏黑——

“重华,不要怕,阿爹和阿娘一直都在你身边…”

“把它拿好,阿爹相信有一天你会再回来这里的,会重铸我们的荣耀…”

“重华,你一定要不惜一切的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

“…去找武亲王…他会帮你的…相信阿爹,也相信他…”

杂乱的梦中,画面一帧一帧闪过。

震耳的马蹄声响彻四野,箭矢流火映亮夜空,残血被烧灼的只余干涸印记,火光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尽数被吞噬。

“重华,活着,你要活着——”

床上的赵宸倏地睁开眼睛,额上细密的冷汗一层覆着一层。

活着…

梦中的声音仍回响在她耳畔,如一个亘古不消的魔咒,刻进了她的神魂肉骨。

一瞬、两瞬,她溃散的眸光缓缓凝实,撑着床头坐起身子。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府中人走动、交谈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遥遥又不真切。

她重新闭起眼睛,声音低哑难明,连自己都听不清。

“阿爹、阿娘,他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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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臣还要少了(第四更)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4章臣还要少了楚皇派人传召赵宸时,她正埋头吃着早饭,神情如常。

“您紧着点儿吧?”御前公公周合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一张脸皱了又皱。

“走走走,最后一口。”赵宸把半个包子一下塞进嘴里,起身拉着他就走。

“殿下。”孟雍忽然叫住她,又歉然地对周合笑了笑,才将她请拉一旁,状似为她理整衣襟,“记着,最好的保命手段就是远离危险…”

赵宸看了看他,半晌才默默点头,随着一脸暧昧的周合向宫城而去。

………

乾清宫中气氛微妙。

楚皇坐在软椅上,神色淡淡,一手握着奏折,一手执着朱笔,似正在批阅。

下首处,一身朝服的夏明吉脸色沉沉,像是憋了一肚子的不如意。

殿门自外打开,赵宸刚走进就撩袍拜倒:“臣叩见陛下。”

没有回应。

她忍着身上各处的痛,很老实的等着,耳听笔尖落纸的沙沙声,一动也不动。

半刻后,楚皇搁下笔,轻声问:“陆定北没熬过来?”

“回陛下,陆将军多年心伤,身子骨早已经熬干了…”她哽了哽,难过地说:“俞太医竭力医治,可、可还是无力回天。”

楚皇看了她两眼,转开话题道:“今儿当着朕的面儿,算算你们的账吧。”

夏明吉干巴巴地道:“陛下,臣每月俸米七十三石,俸银一百八十两,就是不吃不喝,要还清四万两也要十几年,这账,臣还不起。”

“武亲王怎么说?”楚皇笑了笑,淡淡问。

赵宸默了片刻,忽然抬头一笑:“臣都听陛下的。”

楚皇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她,冲一侧示意,立时便有宫人捧着一个锦盒递给她。

“这是朕年初的时候淘来的。”他指了指盒中的瓷瓶,“庄亲王给看过,说是千年前的物件儿,你拿回去好好搁着,别再让人给砸了。”

赵宸也不推拒,笑着叩头道:“谢陛下厚赐。”

夏明吉一脸愕然,忙跪地:“陛下,这、这——”

“行了,你多年清廉,朕都看在眼里,这事儿到此为止了。”楚皇含笑一摆手,“你先退下,回去好好缉凶办案。”

夏明吉满眼感激,伏地一叩,顺从地退下了。

殿中重新恢复安静,赵宸稍稍挪了一下跪得发疼的腿,仍满是乖巧。

“知道错了吗?”楚皇轻问。

她想了想,摇摇头:“臣没错。”

“哦?”楚皇笑着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说说,讹赖大臣,怎么没错?”

她仰起小脸,理直气壮地道:“他们敢率兵硬闯臣的府邸,是因为没把臣当回事儿,有您的圣旨在,臣拦不下他们,但他们也别想踩臣踩得痛快。”

“臣是当朝亲王,下天子一等,他们有胆儿踩臣这一脚,便活该受这恶心。”她忿忿地嘟囔道:“要让臣说,臣还要少了!”

明明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偏又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楚皇被她气笑,眼底却动了动,“听你的意思,朕这和事佬还当错了不成?”

“臣哪儿敢怪您?”她斜着眼睛瞄了瞄锦盒,唇角抑不住上挑,语气却不变:“臣说了,都听您的,您说这事儿了了,它也就了了。”

“你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楚皇笑斥了一句,又道:“行了,起来吧!”

第085章 不缺聪明人(第五更)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5章不缺聪明人乾清宫外,风声萧萧。

赵宸静立在玉阶上,疾风拂过时,冷汗未消的后背一片冰凉。

一番家长里短…

可刚才她要是说错一句话,等待她的就不是官位,而是骤雨倾盆、天威难测。

她眸底沉沉,提步向宫外走去。

一把能握得住的刀、一只谁都敢咬的狗、一个永远无须多忧的废人…

要不是楚皇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她还真没察觉,自己竟是这么的合用。

她轻轻勾起的唇角,被寒风抹去所有温度,只余下一个冷极、戾极的弧度。

………

城东太白居中。

赵宸半卧在软椅上,百无聊赖地支起耳朵听着,直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走近。

房门被叩响随即被推开,一身月白常服的赵翰卿走进。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地方?”他边坐下边问。

“堂哥喜欢不就行了。”赵宸半起身子为他斟了杯酒,笑问:“突然把您请来,没打扰您办什么正事儿吧?”

赵翰卿忽然皱起眉,盯着她问:“你这脸色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是好事儿。”赵宸嘿嘿笑道:“陛下给我官儿当了,以后咱俩就同朝为官了。”

赵翰卿眉间愈紧,“什么职位?”

“不高,监察御史,以后就在老谢手底下讨饭吃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仇,要是给我小鞋穿…”她自顾自说着,却见赵翰卿神色越来越难看。

她佯装不知地问:“堂哥这是怎么了?”

“一会儿就去宫里请辞,我陪你一起去。”赵翰卿语声发沉,眸色冷冷。

赵宸笑着说:“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当上官儿了——”

“世安!”赵翰卿猛然打断她的话,“什么监察御史?陛下是要你入朝来搅局,是要你走孤臣之路!你知不知道后果?”

见赵宸不接话,他才放缓声音:“朝堂凶险不下于战场,权力斗争中,动辄便是性命之忧,世安,你听堂哥的,不要搅和进来,好好做你的安闲亲王。”

赵宸眸中笑意盈盈,不住地盯着他瞧,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赵翰卿还以为她没意识到严重性,缓了缓又道:“陛下即位多年,权力却一直分归于各位重臣,文有丞相和谢老大人相互制衡,武有父王和中山王各自把持…”

“…可自去年开始,陛下便筹划收归兵权,打乱局势…他不安于无功无过,他要做青史留名的帝王…世安,你想想,这要有多少白骨去为他铺路?”

他箍住赵宸的肩头,神情整肃,一字一顿:“你不能去做其中一副。”

赵宸笑得更灿烂了,眨眼问:“你很担心我这条小命儿?”

赵翰卿一滞,缓缓收回手拢在了袖中,缩回手默了默才问:“你在试探我?”

“堂哥。”赵宸低笑着朝他凑了凑,“有时候对人太好了,也会让人发毛的。”

长久的沉默——

赵翰卿明艳的眉眼像是凝住了。

好一会儿,他轻声道:“你是桓烈忠武王的儿子,大楚只有一个桓烈忠武王,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赵宸渐渐眯起眼睛,笑着说:“陛下都没这么疼惜我。”

“他心中只有帝王的千秋功业。”赵翰卿声音平平,“别说是你,老六丢了命,他也只是气怒于皇权受到挑衅。”

“世安,永远不要对他抱有亲情,君就是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所有人都只是他的臣,随时都可以被他牺牲掉,你也不例外。”

赵宸索然的撇开眼,道:“那您也该清楚,他决意让我入朝,便不是我能拒绝的,反正这狗非当不可,还不如当条乖顺的。”

他看着她,缓缓松开袖中的手,“你看得明白就好,既然你有自己的心思,我也不多劝了,切记万事小心,不要大意,朝堂上从不缺聪明人。”

第086章 一个好消息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6章一个好消息“大人,不好了,户部官库走水了。”来人上气不接下气,伏地急道。

谢端猛地站起身,绷着一张老脸快步向外走。

“火势是向哪边儿走的?”赵宸快速问了一句,得到答案后,倏然面沉似水,同样一瘸一拐地跟了出去。

几人刚出胡同口,才望见漫天大火,“轰”的一声巨响便传来。

屋宇动荡,四下混乱。

赵宸抿紧了唇,稍一缓,遥遥望向北面。

火药…

户部官库的火势一路向北…点燃了工部兵器局的火药库——

“什么时辰烧起来的?贾涪在哪儿?”赵宸抓着报信的人低声问。

“半刻前,正赶上大风一起,一下就吞了半个官库,紧接着就烧了夹道,殃及了吏部和鸿胪寺…”

“贾涪在哪儿?”赵宸蹙眉又问了一遍。

“火势一起就冲进了官库,到现在还没被救出来。”

赵宸看着正里外救火的官兵和宫卫,又看了看那一片炙人的火海,只顿了顿,便埋头顺着胡同向那处走去。

“你干什么!”赵翰卿紧忙几步跟上,扯住她手腕,“那边危险,你老实待着。”

漫漫火光映照中,赵宸神情出奇的淡漠,瞥了他一眼后,反手一握,拉着他一起向街对面的火场快步走去。

那只手娇小柔软,暖融融的像一捧温水,令赵翰卿怔了又怔,一时忘了挣扎。

“你、你要做什么?”赵翰卿回神后问道。

赵宸不答,走近后不停扫视着周遭救火的人,一处、两处…她在后巷处停住。

“梁大人!”她勾起唇角,提声喊道。

梁序猛地顿住脚,愕然看向她,滞了几个呼吸后才道:“武亲王怎么在这儿?您快些离远点儿,火还没扑灭——”

赵宸一脸笑容,几步走上前,抓着他的胳膊就带他走回了街上,道:“救火这种事儿还是让底下人做,本王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梁序强压下心焦,稳声应道:“您说您说。”

“本王今儿个被陛下叫去了,你猜是为什么事儿?”赵宸语声极缓慢。

梁序心不在焉地笑道:“这下官哪儿能知道,您别卖关子了。”

“哎呀,你怎么不愿意动脑子呢,这样可不行…”赵宸絮絮叨叨,越扯越远。

“武亲王!”梁序实在急得不行了,“您要是没重要的事儿,咱就过后再说!”

“重要、重要。”赵宸快速一扯就要走的他,“今儿本王一去,一瞧,哟呵,夏大人也在那儿,这回你知道是什么事儿了吧?”

梁序沉沉望着官库方向,分神答道:“是赔您银子的事儿吧,您放心,等下官凑够了就送到您府上。”

赵宸掩下玩味,笑着说:“不是,都告诉你是好消息了…你这人在心不在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贾大人可还身陷官库中,下官着实担心得紧,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梁序回过神道:“毕竟同朝为官,下官不忍——”

“贾大人?贾大人!您怎么样?”远处忽然响起喊声,紧接着一个通体乌黑的人被抬到了大街上,太医也急忙凑上前。

“咳咳咳…”一连串急促的咳声响起,乌黑的贾涪睁开了眼睛。

“瞧,这不救出来了?梁大人这回能安心听本王说了吧?”赵宸笑望着梁序骤然阴沉的双眼,轻声问道。

梁序收回目光,缓了缓气息才道:“您说。”

“你和夏大人欠本王的银子,陛下替你们还清了。”赵宸眨眨眼睛,“怎么样?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梁序顿了顿,绷紧的唇际强行勾了勾:“开心,高兴,圣上皇恩浩荡——”

——

望着梁序走远,赵宸渐渐收了笑,又玩味地看向躺在街上、浑身乌黑的贾涪。

这两条自觉命悬的老狗,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豁得出去…

狗咬狗才是好戏。

可惜,在没摸清暗中的第三人之前,她也只能先把狗分开…

“世安,你这是——”

“殿下没事吧?”来人声音清冷冷地,也打断了赵翰卿的话。

赵宸回身看向他,笑道:“你来得倒是快,怎么进来的?”

“您都不知所踪了,在下自然有理由来寻您。”孟雍说着拉她往远处走了走,直到偏僻无人处,才轻责:“以后不要靠近这种危险的地方。”

“你派人盯了梁序?难怪你这么快就赶过来了。”赵宸恍然地轻声道:“也是,如果我没赶巧在附近,梁序怕就要趁机让贾涪假戏真做了…”

“你是不是非要以身犯险才舒服?”孟雍沉沉打断她的自语,“早上我是怎么叮嘱你的?你为什么还要顺着陛下的答应入朝?”

“你消息倒灵通。”赵宸笑望着他,“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争权夺利、组建势力?眼下这结果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也省得你百般谋算、费尽心机不是?”

孟雍被她噎地一滞,缓了缓才道:“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下来,道:“我之前也是想让你做重臣,不是孤臣,你不是说你怕死?你该知道自古的孤臣都是什么下场。”

“孤臣也总比废人强。”她状似倔强地抿紧唇,紧盯着他,“我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要能给十七遮风挡雨,让她能安心跟我过日子。”

她说着,用力甩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跟上抬走贾涪的人,渐渐走远。

………

太和殿中人头攒动,焦糊味弥漫。

面无表情的赵宸正缩在角落,静静听着周遭人的议论。

这场大火被波及的官署中,工部损失最惨重,半个火药局都被炸没了,这还是工部尚书反应及时,一看见火光就下令挪走存储的火药…

“你和那个孟雍…”与她并肩而立的赵翰卿迟疑着,“他心机深重,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你还是——”

“都这光景了,堂哥还有心思琢磨这个?”赵宸笑着睨了他一眼,“夏大人可也被陛下召进去了,这官署失火的要案,你们刑部怕是躲不开。”

赵翰卿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假银票的案子才刚刚开始查,官库便烧了个干净,这里面的蹊跷还用——”

“万事都讲求证据,现在证据被烧没了,贾大人为保官库,英勇闯进了火场,险些丧命,这才是眼下的事实。”赵宸笑了笑,“假银票的案子,怕是要搁置了。”

赵翰卿蹙了蹙眉,望向后殿方向,隐隐有些担忧,“你说谢老大人会不会忍不下,直接把假银票的事儿抖出来?”

赵宸正要说什么,却见周合急急自后殿走出,径直奔着她而来。

近前时,周合躬身低声道:“武亲王,陛下叫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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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你脸色很差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7章你脸色很差不同于前殿的人堆儿,后殿中只有寥寥几人。

赵宸快速敛回眸光,默默走近一拜:“臣叩见陛下。”

楚皇只摆了摆手,示意她站到一旁,就沉着脸对工部尚书道:“继续说。”

“…火药局中储备并不多,毕竟只供百虎齐奔箭所用,臣当时已经下令搬走了大半,毁掉的不足一半…”

工部尚书说着,不满地瞥了一眼贾涪,“臣防来防去,着实没想祸从隔壁来,户部官库走水后,他们连个警示的人都没有,这才——”

“陛下啊——!”贾涪一下哭出声来,“臣当时满心都是官库中的储银、账本…哪儿想会连累周遭的官署…”

“行了!哭什么!”楚皇低喝着打断他,“既然清醒了就说说,怎么走的水?”

“您今儿早命人传口谕,说在册的那个瓷瓶儿赐出去了,淘物件儿花的银子,要从内库帐上转记到您的私账…”贾涪似还没清醒,半晌也没说到正题。

一直静静听着的赵宸眼皮一抖。

好家伙,这都能扯到她身上——

楚皇不耐地一皱眉,斥道:“朕是问你怎么走的水?”

“木料年久,天干物燥,去取账本的王大人打翻了烛台,点了几桶掺油的红、蓝墨。”贾涪一哆嗦,嘴皮子翻飞,三两句就说完了。

“墨里掺什么油?朕怎么不知道?”楚皇眉间愈紧。

“民间多有仿造银票之事,屡禁不止…前些天臣听闻居然有人仿造官制银票…臣暗自警醒…想出了这墨中掺油的法子。”

“只要按一定配比…成墨的光泽便可鉴别真假,不想祸事因其而起,臣万死,请陛下责罚!”贾涪说完含泪猛叩。

谢端此时眉毛都立起来了。

这出贼喊抓贼,演得他都要信了,一时不由怒上心头,正要踏前。

赵宸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稳稳把他拽住,见殿中人看过来,她赧然笑道:“我、我忽然想起来一事儿,想问问谢老大人来着。”

“问吧。”楚皇意味不明的道。

赵宸心思急转,一瞬,道:“走水后臣就到了那边儿,见里外忙活的都是户部和兵部的人,正想问问吏部是不是烧没了?”

吏部尚书脸色一滞,忙道:“回陛下…臣当时遇着梁大人,他说工部那边正忙着搬火药,臣也只好带其余人去工部帮手…”

兵部、梁序。

仅仅这几个字眼,便让伏地的贾涪眼底漫红,咬紧了牙。

楚皇揉着眉心,半阖眼睛,半晌也没再言语,直到殿内又走进一人。

帝王近卫,昆吾。

“陛下,火已经扑灭,起火点也找到了…臣细细勘验过,里面混了不少油…”昆吾半跪在地,“…库中储银救出一大半,银票、账本悉数被焚毁——”

贾涪听到这儿,忽然一声呜咽,一下歪倒在地昏了过去。

“抬到一边儿。”楚皇一挥手,又道:“继续说。”

昆吾面无表情地一瞥贾涪,淡淡道:“贾大人在火势正中待了足有一刻,又救人又抢账本,现下看来这伤情还是太轻了。”

虽然他这么说赵宸很高兴,但还是暗叹一声,贾涪实在想的周全。

“陛下,贾大人身上这些黑渍不是烧出来的,都是乌墨,幸好这墨里没掺油,贾大人才得以留下条命。”太医见楚皇看过来,忙道。

楚皇沉默片刻,道:“此事还要彻查,谢卿,由你带人自户部开始查,夏卿、昆吾、武亲王,你三人协助…工、吏二部当值之人皆要一一查问。”

听到武亲王三个字,殿中人都不禁皱起眉。

一直没吭声的丞相忽然道:“陛下,武亲王一向不理朝事,忽然让他去查案,是不是太为难他了?”

“丞相可能还不知道,陛下已经下旨命武亲王为监察御史…”谢端声音平稳,“协助查清此案乃是他职权之内。”

殿中人面色再变,祸害竟然当了御史。

这是要——

“不历事儿不成人,丞相无需替他多忧,再小的孩子,也总有长大的一天。”楚皇淡淡说着,一摆手,“都退下吧,叫外面的人也都散了。”

………

官署街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烧得乌黑的碎石。

赵宸收回眸光,转向闷不做声的谢端,笑道:“要我说,你真得改改脾气了,刚才你要是把假银票捅出去了,这案子还能由你为主?”

谢端胡子一颤,眼睛一瞪,“事实——”

“哪儿那么多事实?”赵宸不等他说完,“你惊了蛇,又没逮住,人家反过身儿来自伤保命,这是情理之中,该认栽就认栽,别使小性儿。”

想着要和昆吾共事,她抚着眉角轻叹:“眼下主动权还在咱,这就是好事儿,你稳着点儿、别心急。”

谢端顿了顿,强自平复好心绪,闷声道:“你刚才倒是机灵。”

“不机灵还不早被你参去大宗正院关着了?”赵宸笑着打趣一句,又正色道:“老谢,咱不说外道话儿,这事儿上咱是一边儿的,得互相扶持着。”

谢端睨了她一眼,好半晌才道:“老夫不是不会拐弯儿的人,你只管查你的,该配合的老夫绝不会使绊子。”

赵宸这才放下心,不想心神一松,身子也跟着一晃,险些踉跄倒地。

“这一变天儿腿脚就犯毛病…”她稳住身形,冲谢端一笑,“天儿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事儿咱明儿再说。”

她说完一拱手,不等谢端回话便匆匆离去。

这一身伤,到底还是拖累了她…

——

从俞仲景府上溜出来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赵宸白着一张脸,缓缓晃荡回武王府,饭也没吃就兀自回了房间。

然而她才刚刚合衣躺下,外面便传来叩门声。

片刻,没得到回应,房门却还是被推开。

一片昏黑中,孟雍缓步走进,默默坐到她床沿上。

“其中凶险不用我再多说,你真的非要掺和进来?”他问。

“我要为了十七争气,要给她当一个合格的夫君…”她眼睛也没睁地轻声道:“我不能做一辈子废人,我要建功立业,出人——”

孟雍心底倏地升出股恼气,一把将她从被窝里拎起来,正想说什么,却见她面上灰败,一丝常人的血色都没有。

他手上不禁一松,皱眉问:“你这两天脸色都很差,是不是生病了?”

她拂了拂被他抓皱的衣襟,重新躺回床上,淡淡道:“连着几天都在做噩梦,又一堆事儿等着,换你脸色也好不了。”

孟雍眸中幽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朝她探去。

可还没等他的手落下,后窗便被人推开,而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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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重华不能死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8章重华不能死孟雍眸光一凝,还没落下的手快速一拂,赵宸枕边的发簪瞬时变成暗器,倏地袭向那个翻窗进来的鬼祟人影。

一抹粲然金芒乍然亮起。

哗啦声中来人手腕一转,发簪立时倒飞回去,还有几颗发着金芒的东西,随之一起袭向孟雍。

孟雍偏头躲闪的同时,洁白掌指快速一捏,将其中一枚钳住,只一瞬便笑道:“金前辈?您这算盘珠原来真是金子做的。”

金算盘低啐一声,几步上前一扒拉他,“你离我徒儿远点儿。”

孟雍稳坐不动,笑着问:“您不是正该和我师父喝着茶、聊着天儿?”

“少跟我提那死婆娘!”金算盘冷着脸,“重华揭了你的皮,第一局我们胜了,我凭什么还要忍着恶心和她待一块儿?”

孟雍摇头笑了笑:“那是您二位的陈年恩怨,世安与我自始至终都是不知情、不参与,您也最好别想着搅和我们。”

“找你师父说去!”金算盘冷笑连连,“只要她肯按着赌约给老子磕头赔罪,老子也就考虑考虑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孟雍眸中泛寒,仍笑着说:“金前辈,世安和我是结义兄弟,敬过天、叩过地,便是我们尊师重道,也不会趁你们心意去自相残杀——”

“都说够了吗?”赵宸忽然淡淡打断他的话,“说够了就走,别扰我睡觉。”

孟雍缓下神色,为她掖了掖被角。

“世安,长辈之间的事儿都有他们的缘由,我们拦不下,但也不能愚孝…老武王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你既然决意入朝,我也不会再劝。”

他说完,又看了金算盘一眼,眸光森冷含着警告,缓缓将已经被他捏扁的算盘珠放下,这才走出房间。

沉默——

金算盘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干笑道:“好徒儿,快让师父看看,瘦了、瘦了。”

赵宸拨开他的手,“我还以为您是大限到了,死在外面了。”

“怎、怎么说话呢!”金算盘自知理亏,颓然蹲在她床前,“我这些天日子也不好过,担心你不说,还得见天儿对着最膈应的人…”

“师父。”赵宸缓缓坐起身,轻声道:“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再亲近也不会毫无保留。”

她倚着床栏,“十一年前,您找上我,道破了我的身份,还说可以教我武功…十一年里,您尽心尽力保着我,一次次救我…”

金算盘有些讷讷地耷拉下脑袋。

“我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但也知道受恩图报。”她面孔苍白,眼睛却如寒星熠熠,“该还的恩情我会还,但您要是算计我这条小命儿——”

她前倾身子,笑容灿烂,“师父,重华不能死。”

金算盘只觉遍体生寒,好似正被一只饿狼钳制着,尖锐的牙齿徘徊在他喉间,紧贴着皮肉与命脉,下一刻就会一口咬下去。

他许久才回过神,紧紧皱起眉,忽然翻身而起,一掌拍向赵宸后背。

赵宸下意识想要躲避,却无力成行,被他拍了个正着。

刺鼻的血腥味倏然漫开。

金算盘沉着脸低喝:“静心凝神,自行运功!”

赵宸疼得身子一颤,咬牙强压住心底想要反抗的念头,快速运转功法。

片刻,她白着一张脸缓缓睁开眼睛,其中再无方才的凶芒,只余一片清明。

“谁准你动用秘法的!你想入魔不成?”金算盘劈头盖脸就骂,“小王八蛋,还敢对我动杀念,你信不信我——”他扬手就要揍。

没等他打下去,便对上赵宸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

下一瞬,他的手落在她脑袋上,没了半分力道,反而轻柔柔地抚着她的发丝。

一下、两下。

他叹了口气,声音暖融:“重华,你还活着。”

赵宸垂低头,神色晦暗,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刚才,我是真的想杀了您。”

金算盘手上顿了顿,无奈道:“执念这东西,藏得再严实也还是在。”

“师父知道这次差点丢命,让你怕了,孟雍找回来,也勾着你记起了旧事…”他轻声说着,“可你得清楚,是人还是鬼,只在一念。”

赵宸渐渐松下绷紧的肩头,却还是喃喃:“重华的命不是自己的,绝不能有失。”

金算盘沉默片刻,冷声道:“你这次会被邪念钻空子,除了重伤就是因为擅动秘法,想活也得清醒的活,要是有一天你落得走火入魔——”

“各安天命,您无须留手,我也不会束手就擒。”赵宸说着,又瘫回了床上,“现在该您给我解释解释了。”

金算盘顿时一噎,迟疑半晌才轻咳道:“我有个死敌,叫付彩衣…十几年前,我与她两败俱伤,立下赌约,各自收你与孟雍为徒…”

“…你们再相遇时,便是这场对赌的开始。”他语声很轻,却带着浓浓的怨恨,“只要你胜过孟雍,那个死婆娘就会给我磕头认错。”

“重华,你是师父一辈子的骄傲,师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了你——”

赵宸淡淡道:“论勇,我打不过孟雍;论智,他阴险狡猾,处处都算得彻底,师父,您是想我怎么胜过他?”

“你腿瘸了,这是我们那时没预料到的,她也当你学不了武,我们这次再遇,已经重订赌约,你与孟雍谁先揪出暗害老武王的人,谁就算赢。”

他看向赵宸,“师父知道,你一直留在京城没跑,也是为的这个,虽然不明白你图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能顺带帮师父一把。”

赵宸默了又默,道:“孟雍太危险了,让人摸不透,而且他已经开始怀疑我…”

金算盘一下泄了气,颓然坐在地上。

“但我会查下去,也会尽力比他早一些。”赵宸缓缓闭起眼睛,掩下那丝异色,“您放心,从前我不会逃,现在也同样不会。”

金算盘猛地看向她,眸光炽盛,缓了缓才道:“现在看,你的底牌比他要多,而且还抢先揭了他的皮,这一局咱的赢面很大。”

赵宸默不作声,像是睡着了。

可脑中却无比清晰地响彻着那句——

“去找武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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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两张假银票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89章两张假银票身旁有金算盘守着,这一夜,赵宸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以至于次日清晨她一进官署街,迎面碰到昆吾时,还笑着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昆吾规矩地行了一礼便不再理她,径自向户部走去。

倒是一旁的夏明吉,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声:“武亲王来得还挺早。”

“老夏,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还记仇呢?”赵宸嬉笑着一拍他肩头,“常言说得好,债消人情复,你大度点儿,咱还得一起共事——”

夏明吉眉梢跳了跳,侧身躲开她的手,淡淡道:“您放心,下官是秉公之人。”

他们正说着,户部堂中便响起惨叫声。

赵宸眉间一蹙,快步朝里面走去,没几步便闻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并看到孤身站在院中、脸色铁青的谢端。

“这是怎么了?”她拉着谢端到一边低声问。

“老夫要去面圣!”谢端胡子直颤,“陛下居然派一个疯子来协助查案!刘大人才刚说了几句不知道,他居然就敢动刑!还拿谕旨压老夫!”

赵宸忙拉住他,又往远处走了走,轻声道:“昆吾一向手段酷厉,陛下心里可比谁都清楚,把他派来为得就是与你相辅,软硬兼施——”

“老夫知道!”谢端没好气地甩开她,“可他是下了狠手,三棍子差点儿把刘大人腿打折,便是有嫌疑那也是朝臣,岂能容他一个武夫放肆!”

赵宸默了默,重新扯住他,“老谢,你想没想过,这也许是陛下授意的…”

谢端忽然滞住,绷紧地脸皮微微抖了抖,半晌也不言语。

“行了,你老实待着,别闹腾,我进去看看。”赵宸像哄小孩似的哄了一句,这才撒开他向左院堂中走去。

血,只这么一会儿就是遍地的血。

几位身着官服的户部官吏,都直挺挺趴在血泊中,只余低低的哼哼声。

“哟,这怎么还动上手了?”她稳了稳,笑着走进。

昆吾冷冷看了她一眼,继续问向地上的人:“火起前还有谁靠近过官库?”

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敢答话。

昆吾眸光一利,泛起杀意,挥手就要命人再打。

“昆将军。”赵宸眯着眼睛唤了一声,走到他面前,“陛下昨儿说的可是查问,不是逼供,你这手——”她握住昆吾扬起的手腕。

“还是歇会儿吧!”她并没用力,却顺利拉下了他的手,不由泛起思索。

“武亲王是要拦着末将审案?”昆吾抽回手淡淡问。

“哪儿敢,本王只是想自己审审,毕竟是头一遭当官儿,新奇得很。”

昆吾盯着她,眼底满是汹涌的暴戾,良久才强自压下,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赵宸疑色重重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番有些古怪,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片刻,她对周围面色发白的刑部官差笑道:“还不赶紧把几位大人扶到内堂,再去请太医来给瞧瞧。”

夏明吉回过神,冲手下一点头,他们才惶惶上前把人拖走。

半个时辰后,堂中血迹被一一冲洗干净,老谢也缓下神情高坐上首准备查问。

可这时,外面却匆匆走进一人,直奔赵宸。

韩烽只附耳对她说了几句,便令她倏然捏紧手,疾步走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官署街,刚才离去的昆吾就再次出现,并直直拦住了她。

“陛下召您入宫。”他冷冷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宸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对韩烽低道了几句,这才跟着昆吾向宫中走去。

寂静宫道中,她声音冷似霜雪:“你记着,本王没别得优点,只记仇为最。”

昆吾面上毫无波动,继续走着。

她抿了抿唇,轻呼了几口气,强压下心底的躁郁不安,脚下又快了几分。

乾清宫中。

楚皇神色冷沉,见她走进伏地仍一语不发。

“陛下,此事臣与府上总管真的都不知情。”这回她没有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不知情?”楚皇像是笑了笑,“武亲王,你给朕好好看清楚!”

他袖子一甩,桌案上的一个木盘顿时被拂落,正正砸在她肩头上。

她顺势身子一歪倒在殿中,两张飘飞的银票,也随之缓缓落在她眼前。

两张假银票——

“这是在你那总管的钱袋里找到的!你现在和朕说不知情?”楚皇沉沉一笑,“这话儿,你自己信吗?”

她缓缓直起身,仰头直视着楚皇。

“陛下明察,之前欠臣钱的可不止夏大人,还有兵部右侍郎梁序梁大人,他们还给臣的四千两,臣都交给了双喜…”

“陛下。”她伏地一叩,“昨个儿之前,臣一向安分无争,实在不明白,怎么才入朝就和假银票牵扯上了。”

“再者,如果臣真的和假银票有干系,藏得严实还来不及,又怎会让它出现在双喜的钱袋里,还这么巧的被人偷走,又撞上刑部官差,又遇到昆将军的手下…”

她有条不紊地说着:“陛下明鉴,巧合要是连在一起,可就不叫巧合了——”

“太后驾到!”殿外忽然响起通报声。

楚皇眸中倏沉,一只手缓缓握紧了扶手,顿了几个呼吸才松开,人也站起身,恭谨地向殿门处迎去。

“母亲,您怎么来了?”楚皇微弯着身子搀扶了一把。

太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跪在殿中的赵宸唤道:“宸儿,站起来,你这腿脚给哀家请安的时候,哀家可都不忍心让你跪。”

楚皇默了默,顺着道:“武亲王起来回话吧!”

赵宸缓缓爬起来,走到太后身前,扶她坐到软榻上,又兀自跪在她身前。

“皇帝,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哀家都明白。”太后怜惜地抚着赵宸苍白的脸,“你为君为帝,治理朝堂天下,有自己的思谋,哀家也理解。”

“但哀家还是要告诉你。”太后苍老的面孔上隐有冷色,“哀家老了,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更没有别的奢求,只想这唯一的乖孙儿,能一世长安。”

“皇帝,天下都是你的,可哀家只有宸儿。”

楚皇负手而立,久久才道:“武亲王先退下回府待着,案子也不要插手了。”

户部堂中的血腥、昆吾眼底的暴戾…尽数萦绕在赵宸脑海中。

她掌指越收越紧,轻声道:“回陛下,罪臣的总管多年养尊处优,怕是受不得昆将军的重刑,望您能准罪臣去看看他,也好让他尽快交代明白前因后果——”

“朕说了,让你先回府待着。”楚皇语声森森,“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罪臣不敢。”赵宸伏地再叩,直起身时忽然微微勾唇,“陛下,此事的关节在罪臣身上,为证清白,罪臣愿自请宫卫封查武王府,望陛下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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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听清楚了吗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90章听清楚了吗宫卫封查,那可就真的是抄家了。

太后神情一厉,喝止道:“荒谬!亲王府邸岂是能说搜就搜的!”

“老祖宗,您消消气儿。”赵宸跪着向前挪了挪,拉住她的手安抚了一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孙儿没做过怕人查的事儿,有什么不能搜的?”

她浅浅笑着:“孙儿相信,陛下一定会还孙儿一个公道。”

楚皇神色不明,背光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更是好一会儿没出声。

“陛下,罪臣身为皇室宗亲,该做表率。”她见状伏地再叩。

“此事涉及的不止是罪臣,先封查罪臣的府邸,才好让别人无从诟病,您不必为难,罪臣甘愿为您分忧。”

楚皇这才看向她,眼底微微一缓,片刻,唤道:“昆吾。”

“臣在。”昆吾躬身。

“带人封查武王府,只搜府不得伤人,另外消息不可外泄,你知道该怎么做。”楚皇淡淡吩咐完,对太后道:“母亲先回宫吧!此事朕会处理好的。”

“老祖宗,您放心,孙儿清者自清。”赵宸笑着安抚,又对孙公公使了眼色,示意他赶紧扶太后回宫,自己则快步跟着昆吾出了殿。

他们走后,殿中重新安寂下来。

良久——

“母亲,您当真要让朕犯难?”楚皇垂眸轻问。

太后蹙了蹙眉,好一会儿才道:“你拉宸儿入朝来,为得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哀家只想劝你一句,太平不易。”

她就着搀扶站起身,喃喃道:“旷世明君、千古一帝,哪儿是那么容易能达到的,纵是你父皇那般文治武功,都想也不敢想…”

“风起云动,人力难平,柏奢,如今的大楚,更需要的是守成之君。”太后像是又老了一些,颤颤由着孙公公扶出乾清宫。

万籁俱寂中,楚皇眸色幽沉,望着殿门一瞬、两瞬,直到眼睛睁得发酸发疼。

“朕,乃是天子——”

………

人来人往的武王府中。

赵宸一如上次被人搜进府中时那般,直挺挺地倒在院中竹椅上。

一旁的孟雍低垂着眉眼,一动也不动,让人丝毫都看不出他此时在想什么。

“来人,从这儿开始撬!”西厢中传来昆吾冷冷的声音。

赵宸连看也没朝那看一眼。

倒是孟雍快速皱眉轻问:“府上怎么会有密室?”

他半伏身子,一手撑在竹椅上,绯红薄唇紧贴着她的耳朵,像是在腻歪。

赵宸眼皮一抬,随手抚上他的脸,也作势如情人间的亲近,却一句话也没说。

刺耳的撬动声一下比一下响,孟雍不由钳住她不老实的手。

“密室里装的什么?”他声音极低地问,气息萦绕她的耳廓。

赵宸轻浅勾唇,手顺着他的下颚划过,落在他的脖颈上,拇指摩挲,淡淡道:“好好演你的小情人儿。”

“咔”的碎裂声响起,西厢中的密室被撬开。

“都抬出来!”昆吾上前扫了一眼,冷冷吩咐。

没一会儿,几大箱金银珠宝,四敞大开地被宫卫抬到院中,并搁在赵宸面前。

“武亲王,您的俸禄没这么多。”昆吾瞥着箱子道。

院中人都停了手望向这边。

赵宸迎着昆吾的注视,缓缓起身走到箱子前,随手捞起一顶白玉冠,轻笑说:“这是谢亦章脑袋上撸下来的。”又拿起一枚黄玉雕虎佩。

“这是渝王那儿讨来的、这是丞相孙子赠的、这是柳大人家…”一样一样,都是她这些年的“战利品”,“昆将军可以派人去一一查问。”

她的手落在一柄刀上,握住刀柄猛地一抽,道:“这是我阿叔沙场斩敌的刀。”刀架上昆吾的脖子,“昆将军也可以鉴赏鉴赏。”

松松垮垮、毫无力道、只余轻佻。

昆吾面色不改地看着脖子上的刀,两指压在上面一抹,道:“可惜宝刀埋没。”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刀夺下归鞘,同时拉了她一把,轻唤道:“殿下——”

赵宸顿了顿,由着孟雍把她拉进主房。

“你何必要招惹他?”孟雍轻蹙着眉微责。

“喜儿…”她轻声喃喃,直直看着他,“喜儿要是有什么闪失,别说招惹他,杀他,我也是敢的,孟雍,你听清楚了吗?”

她眼底猩红涌动,幽幽如火,神情却淡如清泉。

孟雍心头一紧,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陆定北的遗言。

孤狼——

孟雍避开她的视线,默了又默,轻声道:“你放心,喜公公不会有事儿的。”

剧烈的疼痛忽然自肩头处传来,稍稍压住赵宸心间的翻涌,也令她清醒了些。

“喜儿向来胆小,不是个需要严刑逼供的硬骨头。”金算盘收回拍她肩头的手,斥道:“你别自己吓自己。”

好一会儿,赵宸低下头,默默坐到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强自平复心绪。

半刻后,昆吾当先推门走进,对宫卫们道:“搜!”

宫卫鱼贯而入,开始细细搜查这最后一间。

昆吾左右看了看,视线倏然顿在立于屋角处的寒铁枪身上,再也没有挪开。

冷沉沉,寒凛凛,这杆枪曾压垮无数天骄——

忽有宫卫搜到那处,正准备把枪身抬开,检查那处角落…

昆吾一步上前,斩马刀一挥,那人的手臂顿时被斩下,喷涌的鲜血洒了一地,却没有一滴溅到枪身上。

凄厉的哀嚎声此时才响起。

金算盘眼中微有恍然,又颇为忌惮地睨了一眼昆吾。

其余宫卫都噤若寒蝉地垂低头,快速把受伤的同伴抬走后,继续默默搜查着。

再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杆寒铁枪。

昆吾静静站着,满眼都是疯狂杀意,握刀的手轻颤不停,整个人如坠魔障。

那个人、那杆枪、那一句古井无波的“勇武之辈”。

击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也将当年的他生生踏进了尘埃中。

等他再有勇气提起刀面对那个人时,等待他的却是边关传回的一纸丧报——

赵宸面无表情地转开眼。

最在乎你的人,除了亲朋,便是死敌。

这句话对昆吾正合用。

暗道口就在那里,她所有的破绽也都压在那杆枪下面。

可她同样没断错昆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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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睡得可真死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91章睡得可真死“将军,都、都搜过了!”副将强自镇定地走上前。

昆吾紧握斩马刀,缓缓将自己乍然外放的迫人气机收拢,漠然点头,又看了一眼那杆枪,一言不发地走出主房。

赵宸没有犹豫,拂开要拦她的孟雍就要跟上去。

“殿下!”孟雍蹙眉加了几分力扯住她。

“我现在不想和你多说,孟雍,你不要逼我。”赵宸冷冷说完就要甩开他。

孟雍无奈地松开眉心,一手紧抓她的手,一手在自己怀里一摸,将取出的东西悄然塞进她手心里,这才放开她。

“去吧,自己小心。”他替她理了理衣襟。

赵宸手指捻了捻那物,冷然勾起唇角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

相隔不过一个多时辰,可再看到楚皇时,赵宸竟忽觉对方似多了一分阴沉。

没等她多想,昆吾便快速将搜查结果道出。

事无巨细,唯独没提那杆枪。

“…武王府总管也已审问出结果,银票确实是武亲王给的…有嫌疑的除了武亲王,夏、梁二位大人,还有户部尚书贾大人…”昆吾声音毫无波动。

赵宸伏地一叩:“陛下,户部官库无故走水本就蹊跷,如今罪臣又遭人陷害,明显是贼人为了销毁证据、祸水东引。”

楚皇静坐在椅上,好一会儿也没有出声。

赵宸明白对方在等什么,咬牙决断一瞬,忽然直起身:“罪臣自知治家不严,望陛下能给罪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楚皇这才看向她,幽幽轻问:“怎么将功折罪?”

“罪臣身为当朝亲王,府邸都被封查了,其他有嫌疑的人自然也不能幸免!”

她眼底微有狠色,用力一叩:“罪臣奏请带兵封查另三家府邸!求陛下恩准!”

楚皇薄唇一挑,半晌才缓缓吐住一个字:“准!”

光会叫的狗不算好狗,还得会咬、敢咬才行——

………

城南官居坊。

甲胄铿锵作响,佩刀咣当声不绝。

一队队宫卫快速将刑部尚书府围住,并有条不紊地自大门闯入。

“你们是哪方的人?怎敢擅闯尚书府?”夏明吉府上的管事疾步迎出来。

一身绯红御史官服的赵宸停在前院,侧头对他道:“奉陛下口谕,封查贵府。”

“封查?我家大人乃是当朝二品!光有口谕可不够!”

赵宸默了默,眼含嘲讽地轻勾起唇角。

是的,楚皇并没给她白纸黑字的圣旨。

她心中对夏明吉暗道一声对不住,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挥手下令:“搜!”

“你!”管事气极,闷头就要出府,却被守在门口的宫卫拦下。

“乖乖在这儿待着,老夏那儿不用去通知。”她淡淡说着,兀自坐在石椅上,又道:“去给我沏壶茶,扇温了再端来。”

刀斧在前,管事敢怒不敢言,心里暗暗啐骂,转身就进了后院。

女眷那儿可还等着他安置,茶?呸!

赵宸也不在意,扬声道:“都紧着点儿,咱还得赶场儿呐——”

昆吾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旁,像是个陪衬,全无在武王府时的亲力亲为。

等半个时辰后,整座尚书府都被搜完,赵宸才算认可楚皇那句“多年清廉”,也明白夏明吉为什么要到处告她讹赖了。

他这个二品尚书,当得是真穷…

赵宸睨着被搜出的不满缸的存粮、仅有的二百多两银子…这才带着宫卫撤走。

只留数人守住,以防消息外泄。

而他们的下一站。

正是兵部侍郎府,也就是梁序的府邸。

此时已是午时过半,按理说下值的梁序应该正好在府。

她停在门口看了看,轻声吩咐:“叫门。”

大门一开,迎出来的是个十几岁的门役,看到宫卫时愣了愣才问:“这是?”

“梁大人在哪儿?”

“我家大人刚用过午饭,正在小睡,您有什么事儿?”

她笑了笑,一瘸一拐地推开门役就走了进去,宫卫们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一路走到中庭,梁序也没出来,她面上的笑渐渐收进眼底。

片刻,她停在后院前,对周围的混乱视而不见,扬声唤道:“梁大人!”

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两声,等了一会儿,浅笑自语:“这梁大人睡得可真死…”

身后的昆吾一语不发,忽然大步闯进后院,推开主房的门走了进去。

赵宸不紧不慢地跟上他,一进主房便掩鼻退了几步,似讶然问:“哎呀,梁大人这是怎么了?这怎么满脸都是血?”

昆吾收回探脉的手,淡淡道:“死了,一刻前就死了。”

“这怎么说死就死了…”赵宸轻声说着,几步走过,拿起桌上的信看了又看,眼底深处笑意愈浓。

认罪信。

信中讲明了,是他梁序伙同那位被烧死在官库的王大人,暗中偷印官制银票,套取官家钱庄的现银…

并在察觉事态不妙时,命王大人打翻烛台,烧毁官库,后借救火去杀其灭口。

事后他心中难安,自觉愧对圣恩,于是留下信、饮了毒酒,以死向圣上谢罪…

赵宸忍了忍才没有笑出声。

信的字迹没问题,看着是梁序的,但这内容——

桌上除了这封信以外,还有一大摞账本。

赵宸默不作声地翻了翻,眉梢禁不住越挑越高。

最近的十三年中,户部每年竟都有近十分之二的收入,被这假银票套走,名目千奇百怪,上至楚皇巡游花销,下至工部工程、兵部军饷…

楚皇的钱袋子,无声无息便被挖出个大窟窿。

她想了想,翻出十一、二年前那部分,细细地看了起来,可直到最后,她也没看到关于那场楚魏之战的账目。

大战中的调动,利润才是最惊人的。

可这位有胆子偷皇帝钱的人,竟似全然没对那场战事动过手脚——

“将军,里间发现了密室。”宫卫禀道。

赵宸收起思绪,抢过话:“还等什么呀?撬啊!撬不开就拿锤子砸!”

正检查尸体的昆吾点点头,认同了她的吩咐,宫卫这才里外开始忙活起来。

片刻,轰隆一声,里间的整面墙都被砸开并推倒,黑漆漆的密室现了出来。

赵宸抬袖胡乱地拂着,直等驱散了纷飞的尘土,才走近接过火把朝里面探去。

空无一物…

赵宸笑了,回眸轻问:“昆将军,这位的家底儿可比夏大人还干净,你说他偷了陛下那么些银子,都干什么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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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这才像抄家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92章这才像抄家梁序的府邸此时已经从里到外都搜完了。

别说金银珠宝,连这唯一的一间密室中灰尘都少得可怜。

昆吾淡淡问:“武亲王是觉得,这人死得蹊跷?”

赵宸摇头:“梁序出身军伍,身手比常人不知好上多少,想强行给他灌毒酒又不留痕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也没那么难。”昆吾看向半伏在桌上的梁序,“趁其不备,点上穴位,不伤其神智的情况下把毒酒喂下去就好了…”

他冷森森地一笑:“末将试过,最好的仵作都验不出。”

赵宸稍一蹙眉,撇开眼轻声道:“你去宫中报给陛下,本王接着搜贾府——”

“陛下有旨,命末将全程保护您。”昆吾一挥手,让宫卫把梁序的尸体抬走,这才对赵宸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宸一滞,轻轻笑了笑,神色莫名地出了侍郎府。

没一会儿,一行人又回到武王府附近。

府前孟雍静静站着,神色淡淡,看到赵宸时,他正想上前——

赵宸看也没看他一眼,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带宫卫顺着街巷,向自家的邻居户部尚书府而去。

贾府前,她冷冷抬眸,连叫门的打算也没有,侧头吩咐:“搜,掘地三尺!”

这是最后一家,再无须收敛动作、防止消息泄露…

“是!”宫卫们扬声齐应,快速将贾府的各个出入口守住,并直接破门而入。

她笑意盈眸,红唇微挑,边走边自语道:“瞧,这才像抄家的模样不是?”

没有废话,没有交涉。

宫卫闷头就闯,看见屋子就搜,遇上敢阻拦的就动手,连女眷处也没留情。

哭闹喊叫,鸡飞狗跳。

赵宸一步一步走到正堂坐好,左顾右盼像是来做客的,直到贾涪被家仆抬来。

“武亲王,您这是什么意思?!”贾涪声音微有虚弱,还是瞪着眼睛质问。

“什么意思…”赵宸笑着重复了一句,转向昆吾,“昆将军,快告诉告诉贾大人,咱这是什么意思。”

“奉旨封查。”昆吾淡漠地吐出这几个字。

“封查?本官有什么罪?竟要动用宫卫来抄家?!”贾涪吃力地坐起身,一脸合适的愤怒,丝毫没有心虚。

赵宸眼角稍弯地道:“不搜哪儿知道有没有罪…贾大人稍安勿躁,清者自清。”

“这是脸面!是律法!”贾涪一噎过后,瞪着眼睛,“本官身为当朝二品大员,无故被闯府抄家,岂是一句清者自清能圆的!”

“武亲王,本官把话儿给您撂下,您今儿要是拿不出罪证或者圣旨,可就别怪本官不给您留面子!”

“这是要拒不受查?”赵宸睨着院中闻声蠢蠢欲动的家仆,“本王没有圣旨,也没有罪证,但今儿个你的人要是敢动一动——”

她笑着走到贾涪身旁,一手支在他的肩头,轻道:“死人可没法儿争辩。”

昆吾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敛回眸光。

“你!你还敢杀我不成?”贾涪肩头绷得死紧。

“敢不敢的…要是自身都难保,哪儿还能顾得上去想?”赵宸笑着一指外面,“这些弟兄,之前可刚搜完本王的武王府。”

贾涪猛地看向她,脸色瞬时又青又白。

片刻,赵宸终于如愿喝上了温茶,还懒洋洋地歪在了椅子上。

堂中死寂一片,贾涪只一味垂头出神,再没有吭声。

直到宫卫副将大步走进,并禀道:“将军,后院窖井中有些不对。”

昆吾看了赵宸一眼,等她起身命人抬上贾涪并向外走,才默默跟着到了后院。

一口三尺见方的窖井被撬开,朝里面一望,黑黝黝的。

“下面还有人在?”赵宸轻问。

副将答:“有三个兄弟在底下摸索着,不过暂时还没找到入口,只在窖井下发现了半枚新脚印,是不出一个时辰内踩上去的。”

赵宸瞥着闪过惊讶之色的贾涪,想了想才道:“昆将军,你下去看看吧,早点儿办完事儿咱也好早交差。”

昆吾顿了顿,忽然探手钳住她的肩,“您还是一起吧!”说着,他拎起赵宸纵身一跃,自窖井口跳了下去。

肩上的伤口如被针扎,赵宸稍一抿唇掩下痛色,嚷道:“本王又帮不上忙!”

昆吾毫不理会。

腐臭味传来,窖井下竟是一摊厚厚的烂淤泥。

昆吾迅速将斩马刀斜着向下一刺,似切豆腐般横插进了井壁。

下一刻,他带着赵宸站在了刀杆上,并向一旁问:“脚印在哪儿?”

“回将军,就在此处,属下们已经找到入口,但却被千钧石封堵,除了机关,只有叫十数人一起来撬,可——”

赵宸听宫卫说着,一打量周遭。

井下空间狭小,别说下来十几个人,只此时这几个人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昆吾只顿了一瞬,便随手把赵宸扔进了淤泥中,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

赵宸扑腾了好几下才站稳,张嘴就要骂,却正对上昆吾那双暴戾横生的眼眸。

只见他稍停一瞬,反手抽出斩马刀,手上泛着青筋的猛力一斩。

火花四溅,声音刺耳。

一刀、两刀…连着五刀都斩在同一处。

“咔”的一声,那块千钧石被他生生斩开了裂缝,并自其后溢出璀然光华。

赵宸下意识一皱脸。

这哪儿还是勇武,这简直就是头人熊——

“搬开!”昆吾收刀,淡淡吩咐。

三名宫卫这时才回神,忙上前连撬带砸,快速将那处入口清理出来。

一堆堆价值不菲的玉器、摆件…金锭,像是垃圾一般被塞满了小小的暗室。

昆吾扫了几眼,挑起其中唯一一个看着不起眼的木箱,用力掰开——

等他们重见天日时,已是半刻钟后。

赵宸一被松开便忙嚷道:“给本王取清水来!臭死了!”

一旁阴晴不定、思索了半晌的贾涪忽然问:“下面…下面有什么?”

赵宸手上一顿,抬眸笑道:“该是本王问贾大人吧,你这暗室可够隐蔽的。”

这时,昆吾忽然冷冷下令:“封府!将贾府所有人都带回宫卫司!”一顿,“贾大人,你也不例外。”

贾涪身形一颤,面上仅余的一丝血色,也随着这话褪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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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在考虑杀你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93章在考虑杀你宫卫司位于宫城最西角,也是整个大内亲军都督府的核心处。

贾家上下百余口,都被带到这里,并被压着推搡进宫卫司暗牢。

赵宸睨着拦住她的昆吾,淡淡问:“昆将军这是觉得本王还有嫌疑?”

“贵府总管要留下为证,您不能把他带走。”

赵宸缓缓松开袖中的手,轻声道:“本王要去看看他。”

昆吾似思索了一瞬,森然一笑,当先进了暗牢。

浓烈的血腥迎面,这座暗牢像是经年浸泡在鲜血中。

赵宸抿紧唇,脚下愈发快了。

片刻,熟悉的声音远远传入她耳中,令她眼底倏沉,如被霜雪冻结。

“…都说了…真的不知道了…”双喜声音低弱,含着哭腔,还一个劲儿发颤。

杀意骤起,险些将她吞没。

她竭力强自压下,这才对忽然停住并看向她的昆吾,微微勾唇一笑:“本王想了想,还是先去跟陛下复命为重——”

说着,转身就走。

昆吾轻蹙起眉,稍有疑惑的收回眸光,向手下吩咐了几句后,默默跟了上去。

大步走出宫卫司,赵宸停在阶前,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天际。

将要日落,余阳遥遥,绯红的云霞一片连着一片…

身后响起昆吾的脚步声,她缓了缓气息,一瘸一拐向乾清宫而去。

——

乾清宫中。

昆吾当先被召了进去,半晌才有宫人引着赵宸走进。

“…梁序服了毒酒,不过疑似被杀…”赵宸伏地行礼后,将身侧的木箱打开,“这些是罪臣在贾府搜出的,另外还有大量贵重之物…”

箱中不是别的,正是仿造的官制银票,足足两大摞。

楚皇接过其中一张,沉默片刻,看向她,“这事儿你办得很好,朕没看错你。”

他做了个手势,命宫人把早先准备好的东西拿给她。

一枚令牌、一柄御剑、一张圣旨。

“令牌可于大楚各地通行,以作纠察地方官员所用…御剑之下,可无旨捉拿二品以下的官员…圣旨是命你全权接手假银票案。”

楚皇说完又看向她,“武亲王,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厚望。”

“谢陛下器重,臣定当竭力相报。”赵宸伏地一叩,好一会儿也没直起身。

这案子到现在,她几乎半分力也没出,只是被昆吾看守着逛了一圈。

可眼下,所有的“功劳”都归了她。

连这桩不知要牵连多少人的大案,也归了她。

楚皇一手把她在孤臣之路上,又推远了极长一段脚程——

见她不起身,楚皇笑了笑,轻声道:“去把你的总管领回家吧!要好生管教,别再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赵宸又是一叩,语带感激地道:“臣代双喜叩谢陛下圣恩。”

“行了行了,以后这种大礼还是免了吧!”楚皇笑着一摆手,又走到她身前,将她轻扶起来,“宸儿,朕虽是君,可也是你的大伯。”

“陛下…”她一下红了眼眶,抽搭搭地一点头,“宸儿知道您疼宸儿,这官儿我一定会好好当,绝对不给您丢脸。”

“好了,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楚皇笑责着递给她一方锦帕,“回去吧!好好睡上一觉,明儿还有得你忙。”

赵宸行礼过后,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彼此都看不到对方表情时,她与楚皇的眸中,各自都有盘算在蠢蠢欲动。

………

夜晚的武王府灯火通明,双喜房门前挤满了人。

赵宸静静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昏睡的双喜。

此时双喜正趴在床上,遍体都是血痕,干涸的血被俞仲景擦了又擦才抹去…

“没什么大碍了,都是些皮肉伤,按时服药养上一月,也就差不多了。”俞仲景边净手边对赵宸道。

赵宸默不作声,接过他留下的药方和伤药,便示意他出去。

外面聚着的人自俞仲景处问明后,陆续放下心散去,房内房外重新归于寂静。

推门声响起,孟雍缓步走进,站到她身侧。

良久——

“喜儿九岁被分给我,那时我才刚回京,这么大一座京城,我谁也不敢信。”她声音有些低,“那年燕雀湖行宫,是喜儿把我从乱石堆里拖出来的…”

“…我以为自己会死,但是他一个劲儿的叫我…”她侧眸看了看床上的双喜,“又哭又喊,说我不会有事,会好好活着,会长命百岁…”

她笑了笑:“我信了,我活下来了。”

孟雍垂眸默了好一会儿,道:“他也还活着。”

赵宸倏地看向他,眸中冷沉如水,轻问:“只要不丢命就不算什么?”

“人力算不尽世事。”孟雍语调平平,“偏差和失误在所难免。”

下一刻,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不再是华丽不中用,而是幽冷锋利。

“孟雍,我的底线很早就摆在你面前了。”她毫无温度的轻问:“你为什么总要一次次试探它?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孟雍面无波澜,道:“这次是我的失误,你怪我也是理所应当。”

“怪你?”赵宸扬眉痴笑,手上一用力,“我在考虑杀你。”

殷红的血顺着匕首缓缓流下,他光滑的脖颈上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为了让我被罢职,你连喜儿都算计,要不是我自请封查武王府,你准备怎么收场?让喜儿赔上一条命把我洗干净?”

“陛下很清楚假银票和你没关系。”孟雍动也不动,“梁序的死因瞒不过昆吾,之后只要搜过贾府,便会找到罪证——”

“到时候贾涪会被下狱,我的嫌疑洗清,喜儿也会脱身。”赵宸接过他的话头,“只不过我会因治下不严被御史弹劾,会被罢官,会继续做个废人。”

“你算计的真好,可事实呢?”她笑不达眼底。

“喜儿被宫卫带走,不是刑部,陛下先让我见识了昆吾的手段,又扣下喜儿逼我自请去搜另几家,根本没给御史知情的机会,反而把所有功劳都推给了我。”

她一手扯下腰间那块令牌,坠在他眼前,“现在我是功臣了,满朝文武都没理由再阻止我入朝了,你还要继续吗?”

孟雍静默片刻,放缓声音:“世安,你不是废人,我也能护你周全、保你一世荣华,你安心等着就好,何必非掺和进这些阴诡里。”

赵宸将匕首又握紧了些,盯着那抹血红,眼底微有徘徊…

“殿下——”床上忽然响起微弱的轻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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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心软就输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94章心软就输了双喜眸光涣散地看向他们。

“我是不是死了?”他迷糊着自语,“不对,死了就没有殿下了。”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又猛睁开看向孟雍衣襟上的血,“你们!你们也死了?”

他一下哭出声:“都是我害了你们,害了咱府上,呜…把殿下都害死了…”

赵宸无奈地收回匕首,坐到床边,一把拧住他的耳朵,轻声问:“疼不疼?”

“疼,疼死了。”双喜吃力地嚷,又哭:“死了可真疼,呜呜…我死了…”

赵宸拧好棉巾,朝他脸上擦,“瞧你那点儿出息,放心,你死了我也不会死,我还得长命百岁,祸害千年——”

双喜渐渐清醒,愣了一会儿。

“还疼,我还没死,你们也没死…”他紧紧地抓住赵宸的手,哭得更大声了,“殿下——吓死我了!他们居然打我…”

赵宸任由他扯着自己哭闹,红唇越抿越紧。

这时,一只洁白的手伸过来,在双喜颈后一捏,顿时令他又昏睡了过去。

“喜公公惊吓过度,还是再睡一会儿为好。”孟雍轻声说着,把她的手掰出来,“你也回去洗洗,早点儿休息吧。”

赵宸挣开他的手,默了默,道:“不管你在这件事儿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现在我入朝已成定局,你再怎么算计也改变不了。”

孟雍眸中雾霭绵绵,轻声道:“世安,趋利避害才是人的本性,你心智不俗,又一直藏锋求稳,不会为了女人铤而走险。”

他言下之意很明显,赵宸之前的借口他并不信。

沉默中,赵宸心思急转。

关于借口她是有所打算的,但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垂眸抿唇,状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手指却轻抚着他脖颈上的伤口,轻声道:“谁又真能护得谁一世——”

良久,孟雍重新握住她的手,缓缓放进水盆里,一边轻搓上面的血,一边道:“陛下寡情多疑,与他为臣不止伴虎那么简单…”

他细细为她擦净手,又将她腰间的匕首抽走,“刀剑对人心没用的,你这双手也不该沾血,安心做你的御史,别的,都无须多虑。”

他把匕首握在自己手里,紧了紧,敛低眉眼默了一瞬,兀自转身走了。

赵宸出神了许久,才伸出那双娇小的手,在眼前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又笑——

………

翌日,太和殿朝会。

赵宸一身绯红官服站在文官末尾,垂眸静静听着朝臣奏报。

“启奏陛下。”夏明吉出列一礼,“昨儿武亲王无旨带兵硬闯大臣府邸…虽说是为了假银票这种大案,但臣还敢请陛下惩处其妄为之过。”

“臣等附议。”大半朝臣都跟着一礼。

然而,往日最热衷告状的谢端,却拢袖阖眸,一动也不动。

赵宸扫了一眼前方齐刷刷的一片,出列伏地:“回陛下,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贼人连户部官库都敢烧,要是当时被惊动,难保不会有变故。”

“臣私自做主封查,也是为了保住证据,不让贼人逍遥法外,请陛下明鉴。”

楚皇隔着冕旒看向她,眼底微有满意,面上却淡淡,“这事儿是武亲王办得欠妥,罚俸半年,再给夏爱卿陪个不是…以后不准擅自做主。”

“臣遵旨。”赵宸伏地一叩。

夏明吉还想再说,却被一旁的工部尚书拉了一把,示意他别白费力气了。

“过是过,功是功。”楚皇声音微提,“是武亲王查出了这桩大案…朕已下旨,此案由武亲王主理,谢卿等人为辅,朝中诸臣皆要配合审查…”

他语带冷意:“…朕的银子被偷了,一偷就是十三年,朕不管此事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宽纵,听清楚了吗?”

众臣面面相觑,“臣等谨遵陛下圣命——”

——

朝会一散,众生百态。

有人赧然笑着,并谦逊地跟赵宸打招呼告辞,有人如避蛇蝎看也不看她一眼,还有人默默然理着衣襟向外走…

“谢老大人。”赵宸几步跟上属于后者的谢端。

谢端停住,直等周围的同僚都走干净,才轻道:“是老夫的过错,您可以御前参老夫一本,老夫绝无怨言。”

一辈子御史生涯,他还是头一次把证物给弄丢了。

赵宸淡淡反问:“参你什么?事情都到这局面了,贾涪也下了狱,你让我再去告诉陛下,说咱早开始查假银票了?是有人费心把证物偷出来陷害我?”

谢端不吱声了,袖子一拢,闷头就朝外走。

“我这次可差点儿就栽了。”赵宸边跟上他边轻声道:“有口难辩不说,连个能作证的人都没了,老谢,假银票你不会就搁桌儿上了吧?”

谢端胡子一颤,低哼道:“老夫还没那么糊涂!自江大人把银票交到都察院,老夫就把它锁进了院内密阁,谁知道怎么被偷走的!”

赵宸眸底一沉,又问:“你那个密阁,除了你还有谁能进?”

“只有老夫,也只有一把钥匙。”谢端闷闷道:“老夫确信钥匙没丢过。”

赵宸抿了抿唇,半晌也没再吭声。

谢端只当她是有所怀疑,想了想后,干脆带她去所谓的密阁外逛了一圈。

精钢为窗,石门封堵,机关隐含其间。

赵宸收回目光,心中轻轻一叹。

她还是小看孟雍了,对方手底下才是真的藏龙卧虎。

梁上玉君子张三。

这是她此时能想到,也是唯一能把活儿干这么漂亮的人。

先是一年前变卖金玉钗,引着顺天府追查;再是等时机一到,让张三故意泄露踪迹,留下假银票,将这桩泼天大案揭出…

孟雍一手摆弄着梁序,一手将贾涪拉下,并静立暗处,等着伺机收揽无双神箭。

他早布好了整个局,也算计好一切,可却偏偏漏了她这个不安分的变数。

她唇角翘了翘,不自禁摩挲着袖中那张薄薄的东西。

昨天武王府被封查后,孟雍暗中塞给她的假银票。

第三张假银票,也是对方的坦白、退让…

更让当时的她确信梁序会死、贾府中会搜出东西、她和双喜都会没事…

孟雍…你心软了?

心软可就要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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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罪证长了腿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95章罪证长了腿谢端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只好道:“不管怎么说,这事儿都是老夫疏忽了,您逃过一劫是您机敏,老夫该赔罪还是要向您赔罪。”

赵宸回过神,看了他一眼,轻问:“怎么赔?”

谢端一噎,想了又想,闷声道:“您看着提吧!能满足的老夫绝不会推脱。”

送都送上门来了…

赵宸摸了摸下巴——

………

谢四被叫到都察院时,赵宸正手捧案卷跟谢端争论着什么。

“…你别跟我瞪眼,陛下可都说了,这案子我做主,我说怎么查就怎么查!”

她把案卷一扔,直接堵死了谢端的话。

谢四敛回眸光,恭谨行礼:“见过武亲王,见过父亲。”

“一会儿跟我去审案,干不干?”赵宸不等老谢开口,很干脆地问道。

谢四只顿了顿,便转向谢端,又是一礼:“望父亲能去帮儿子谋个一官半职。”

谢端愣住。

自家儿子是个什么脾性,他比谁都清楚。

当初他让对方入朝时,对方可是百般抗拒,最后还一走十几年…

他眼神古怪地看了看赵宸,又看了看谢四,正要说什么——

“行了,先上船后付钱就是,走,跟我去宫卫司。”赵宸拉着谢四就走。

一直等到踏进宫道,赵宸才松开手,侧头笑问:“不怪我擅作主张吧?”

谢四默然摇摇头。

“想通了?”她含笑又问。

“您说的对,谢家沉进了死水,想改变光靠一个人远远不够。”他眸光笃定,“要想打碎腐朽的旧制,谢家,便该换个决策者了。”

赵宸眼中隐有欣赏,轻声道:“谢时臣,你生在谢家确实埋没了,但我相信,你日后一定会是个好家主。”

谢四笑了笑:“您这个孤臣同样不会让人失望的,鸿鹄又岂安燕雀之路——”

二人相视一笑,再没有多言。

——

这是赵宸第二次进宫卫司。

不同于上次,她这次是要来提审贾涪的。

她将眸光自昆吾那张死人脸上挪开,淡淡道:“本王要单独审问。”

昆吾摇头:“这儿是宫卫司。”

赵宸稍一勾唇,随手一拎挂在腰间的御剑,挑眉问:“昆将军算几品来着?”

“总领亲军,从二品。”谢四轻声答。

赵宸笑了,掂量着御剑朝昆吾脖子上瞄,“那也就是说,他算二品以下了…”

一副“小人得志”,预备要公报私仇之态明显至极。

昆吾一言不发,看了一眼自己的副将后,转身就出了宫卫司。

“您二位稍候。”副将很客气地一行礼,可仍挡在暗牢前。

片刻后,昆吾没有回来,御前公公周合却来了,笑道:“武亲王,陛下说了,让奴才陪您一起,得了审问结果就赶紧捎回去。”

赵宸深深一笑,不再多说,推开副将便进了暗牢。

刑室中,她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笑望着衣衫整齐的贾涪,轻道:“看来贾大人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啊!”

贾涪冷冷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赵宸也不在意,对谢四示意了一下,后者立时便取出个小木箱,将盖子打开。

“假银票,你府上搜出来的。”赵宸指了指,又道:“还有一堆值钱的东西…”

贾涪眼角禁不住跳了跳。

“哦,对了,梁序死了。”她笑着看向贾涪,“但他府上可干净得很。”

“梁大人怎么死了?”贾涪终于出声了。

“留了一封信,把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一杯毒酒归了西。”赵宸笑睨着他,“正好是在本王搜你府上之前。”

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她继续道:“还好昆将军看出他是被杀的,不然本王都没打算再去你府上搜,要是不搜,梁大人可就冤死了。”

贾涪神色很难看,一张脸上阴晴不定。

“你说你替死鬼都找好了,还留着这些玩应儿干什么。”赵宸慢悠悠地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这些该不会是你从梁府搬回去的吧?”

她哈哈一笑:“那你可真是舍命不舍财了!”

贾涪额角有青筋抑不住直跳。

什么财能比命值钱?梁序那个死穷鬼,又哪儿会有这么多财?!

这些他积攒十余年,并本该被人放进梁序密室中的罪证,到底是怎么“自己”长腿跑回来的。

难道——

赵宸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笑了笑。

罪证可不会长腿,长腿的只有那个满心谋算的白骨精。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一只黄雀…只等贾涪得手,才落下这局中的最后一子。

但很显然,贾涪并没有那双火眼金睛。

他此时怀疑的另有他人。

一个自“贼人”那劫回他儿子,并向他承诺帮他灭口梁序,不会舍弃他的人。

“贾大人,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最能守住秘密?”她站起身后踱了两步,笑叹:“倒是本王问得多余,梁大人不就再也张不了嘴了?”

贾涪脸色铁青,缓了又缓才压下,道:“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些东西也不是本官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本官…”

“…本官确实有失职之过,也愿意领罚,但你要把假银票之事安在本官身上,仅仅搜出这些可不够!武亲王,你可有明确指向本官的实证?”

他冷冷一笑:“要是没有,可就别乱泼脏水!”

赵宸渐渐眯起眼睛。

都到了这个时候,贾涪居然还对那第三人抱有幻想——

她忽然笑了:“那要是这么说,贾大人现在也就算不上什么重犯,督下不严、丢了点儿钱…算来算去,最多也就被革职流放…”

“昆将军这宫卫司暗牢处于宫城,重兵严防…一般人可不能关这儿占地儿。”她笑吟吟地看着变了脸色的贾涪,“要不咱还是去都察院得了。”

“不,我不走!”贾涪声音控制不住挑高,“我哪儿也不去!”

“这怎么还耍上赖了…”赵宸摇头笑着朝他一伸手,“听话,你没那么大罪,咱老实去都察院待着,本王一定尽快查清案子,还你清白。”

贾涪连连后退,眼底的恐惧一瞬强过一瞬,不停道:“我不能走,不能离开这儿,你别碰我,我不走!”

周合跟谢四都古怪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像极了“强抢民女”。

“放心,你乖乖等着本王,本王这就去和陛下请旨,把你从这死地捞出去。”她笑吟吟地收回手,自顾自出了暗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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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越来越热闹

谢四静静站在乾清宫外,盯着那道门看了又看。

已经一刻钟过去了,赵宸还是没有出来。

他稍稍蹙眉思索片刻,又重新看向那处,眼中微微泛起猜测。

没等他再想,一瘸一拐的赵宸走了出来。

他快步迎上去,顿了顿,试探问:“陛下没允准?”

赵宸笑着回身看了一眼,这才冲他点点头,当先向官署街走去。

“为什么?”谢四跟上她不解地问,“只要把贾涪挪走,再让人假装来灭口,他绝对会把背后的人咬出来。”

见赵宸不应声,他蹙眉又道:“刚才您也看见了,贾涪是害怕的,他没有那么相信他背后的人,他知道他离开宫卫司,很可能会被灭口——”

赵宸顿住脚,轻声道:“陛下怕会假戏真做,怕背后那人真的得了手…”

她忍不住又笑了笑。

谢四愕然看向她,反应了一瞬,低低地问:“陛下知道贾涪背后的人是谁?”一顿,“也就是说,他早知道假银票的事儿…”

他忽觉遍体泛起凉意,沉默片刻,叹道:“看来这次是陛下在和那个人对弈,您被牵扯进局中,也是陛下有意为之,能让陛下隐忍十三年的人…”

赵宸笑意愈浓。

黄雀自始至终都不止孟雍一只。

孟雍的失算,也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楚皇、孟雍、第三人…还有一个被楚皇挑为棋子的她。

越来越热闹了——

“走吧,贾涪那儿暂时是问不出了,咱先去户部看看。”她说着当先走远。

户部左院后堂。

几位被昆吾施过刑的户部大人,整齐地趴在临时搭好的木榻上。

“见过武亲王。”他们齐齐吃力地一拱手。

赵宸皱着脸坐下,“那些武夫下手真是没轻重!几位大人可都看过御医了?”

“劳武亲王惦念,我等好多了,不知何时能回自己府上?”

“回府啊…”赵宸似沉吟着,为难道:“眼下怕还不行,贾大人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下属们暗中做得——”

“武亲王!”那位差点断腿的刘大人道:“每年官家钱庄的核对,可都是由王大人主理,最后交给贾大人阅览…”

“如今王大人被烧死在官库,贾大人又推脱…总不能让我等来背这口锅吧?”

他撑着身子朝前一爬,“您明鉴,下官们职位不高,实在没有,也不敢有胆子做这等事儿啊!”

“本王知道。”赵宸起身一扶他,顺势坐上木榻,“可现在户部都被查问遍了,能有机会做手脚的,除了死人和犯人,也就你们几个了。”

“你们可都职在核实银子花没花到地儿,现在白花花的银子都变成了假银票,你们哪儿脱得了干系?”她语重心长地说着,又朝谢四一招手。

后者立时捧上一大摞账本。

正是梁序桌上那些罪账的誊抄本。

“你们看看,这上面写得很清楚,每一笔银子是何时,又是用什么名目套走,这里面可有近半,都是几位的职权之内…”

榻上的几人快速将罪账翻了几下,面色全都越来越白。

“武、武亲王。”刘大人颤声唤了一句,却半晌也说不出话。

赵宸神色淡淡地站起身,道:“账本你们留着细细看、好好想,早点儿记起来什么,也好早点儿回家。”

——

直等走到街上,谢四才问:“他们都是些小鱼,便是知情也只能供出个贾涪,您又何必在他们身上花心思?”

这也是赵宸和谢端之前争执的。

赵宸没答话,反而问:“天儿不早了,去我那儿用午饭?”

谢四一滞,躬身道:“不搅扰您了,在下还要去向族中说明入朝一事,咱午后户部碰面儿吧!”

他说完,行礼告辞。

赵宸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默默向外走去。

武王府中。

赵宸停在院门前,看向院中那桌子菜,以及桌边静坐的人。

墨衣青丝,眉眼惑人。

“洗洗手,吃饭吧!”孟雍轻声说着,命人端来温水。

赵宸默不作声地洗了洗,又抹了一把脸,坐下就开始大口大口扒着饭菜。

“登云楼的酱肉,刚买回来的。”孟雍拆开油纸包放在她面前。

她还是不吭声,筷子却没停。

直到风卷残云过后,她才丢下碗问:“第三人是谁?”

孟雍停住正慢条斯理剥着虾的手,看了看她,又继续剥,轻声反问:“在陛下那儿碰了壁?”

“陛下怎么知道你要栽赃喜儿?”她又问。

“他没同意你把贾涪带走?”他把剥好的虾递到她嘴边。

她渐渐眯起眼睛,一口把虾吃进嘴里,起身就要走,却被他扯住手。

“世安,你只要等着捡功劳就好。”他轻轻给她擦着唇边油渍,“陛下不会让案子陷入僵局,第三人也不会坐视贾涪咬出他…”

他轻声细语,微微含笑:“孤臣有什么好当的,当就当重臣。”

“你不用多费心,也不用去琢磨,静静等着。”他的手缓缓下滑,落在她官服衣襟处,细细理整,“快了——”

“…”赵宸缓了缓气息,看着眼前这个固执地、非要把她护在身后的人,很想抽出短刃再给他两刀。

“虾剥得不错!”她说完转身就走。

孟雍微蹙着眉将手拢回袖中。

………

赵宸再次踏进户部时,便有官差上前,说是那几位大人一直喊着要见她。

她玩味一笑,又进了后堂。

“武亲王,下官——”刘大人挣扎着一爬。

“一个一个来。”她含笑说着,自顾自进了院中另一间房。

片刻,刘大人第一个被抬来。

“罪账中有三百七十二笔,拨银却未核实的,属下官经手,都是王大人单独吩咐的。”

“…户部各项开支都有利可谋,下官当时只以为王大人是想贪点…”

“事后他也分了下官不少…下官自知有罪,但对假银票之事绝不知情!”

赵宸微有惊讶地看向他。

这人倒是个好苗子。

当机立断不说,对自己也狠得下心。

她敛眸笑了笑:“再想想,还有别的他叫你做,但是没出现在罪账上的吗?”

刘大人怔了又怔,忽然想到什么,面色瞬时僵住,讷讷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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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怀疑女儿身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97章怀疑女儿身“刘泷,本王眼下没有追究的意思,但你要是再支支吾吾,可就由不得本王不多心了。”赵宸轻笑道。

刘大人朝后挪了挪,“您、您真的没打算追究?”

罪账中少了什么连赵宸都看得出,他自然也一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没多心,现在对方这么一提——

赵宸笑了笑:“本王只是好奇,那些为什么没被记在账中,这么大一笔利润,那位王大人不可能瞧不上吧?”

十一年前的楚魏之战。

这些罪账上,独独缺失了那场大战中户部的调动。

刘泷垂低头徘徊不定,最后一咬牙:“当时,下官的确自王大人那儿经手过几笔,没有核实东西、没被记入罪账中的开销…”

大战一起,钱粮急调。

户部受皇命拨银置办辎重,运往边关战场。

大批现银被假银票自官家钱庄分号套出,名义上用作“军资”。

然而据刘泷所说,当年王大人也曾找过他。

和前几次一样,没看见东西的情况下,便让他在一批棉被、服的核实公文上盖印。

并给了他五百两为报。

那批棉被服的数量并不多,被克扣也不过少了些换洗,所以他一直没当回事。

楚魏开战后,不出三月间,王大人又前前后后找了他几次。

从棉被服到军械、粮草,一共九笔。

全都是银子被取走,东西却没由他亲眼核实,便在公文上盖了印。

他有些不安地多问了几句后,王大人便再没找过他了——

赵宸眸光幽幽地听着,思绪却退回那年。

当年的边关,长明军将士缺衣少粮,深冬着单衣上阵,冻饿而亡的不下千余。

侥幸活下来的人一日一餐,直到杀马果腹,夜里睡觉也要数人同盖一床被。

只有她跟孟雍这两个小孩子,才得以两人占一床…

而这一切的开端,便是老冯等人押送粮草,反被大魏所劫,不久后,刚刚运到肃州营的被服、军械,暗夜被焚…

现在看来。

银子从一开始就被人贪走了,又哪儿来的东西留给敌军去劫掠焚毁?

而陆定北之所以会杀胡伯,除了为保密,又何尝不是根本挤不出十斤粮——

“武、武亲王。”

刘泷轻唤一声,见她回神才继续道:“下官当时真的没想过,王大人会这么大胆儿。”

他稍偏头看向后堂方向,“光下官经手的,确实不会对那场战事有影响,可、可下官着实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

赵宸一笑:“你们几个都互相对过了吧?”

刘泷轻叹着点点头。

中午赵宸离开后,他们几个人仔细看了账本,便明白彼此都收过王大人的银子。

在刘泷领头商议过后,他们决定把事情讲明,以图能被宽大处理。

可现在却涉及到了那场大战——

“放心。”赵宸神色淡淡向外走,“你回去告诉其余人,本王不会把旧事翻出,但罪账上那些,你们还是要认。”

“无论是抄家入狱,还是革职流放,都算是你们向那些将士赎罪了…”

………

深夜二更,赵宸自梦中惊醒。

缓了片刻后,她才慢吞吞地坐起身,倚着床栏呆呆发怔。

查出老武王的死…

可眼下知情的贾涪被诸方盯紧,她很难在其中找到什么空子,也只能另辟蹊径。

既然当年肃州营被烧毁的是假辎重,那么肃州的指挥使必然不是无辜。

也只有他才可能让假辎重被烧毁,并当作真的报给老武王。

看来要找机会出京一趟——

外面忽然传来轻微响动,有人悄然翻过院墙,直奔东厢。

她眉梢一挑,支起耳朵快速披衣而起,确定来人摸进东厢后,无声推门而出。

“主公!”男人浑厚的嗓音极轻。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孟雍话音中微有责备。

“烟儿久不露面儿,属下也找不见她,只好自己来了。”

孟雍止住他:“行了,有什么事儿快说。”

“您让属下去打听的那个什么毒仙,江湖中从没有人听说过…属下近来遍访京中的三教九流,却有人曾见过那个用黑色短刃的丫头。”

孟雍声音一沉:“什么时候?在哪儿?”

“五年前,京郊乱葬岗,她在那儿杀了一个人。”

“确定是她?”孟雍思索着问:“死的人是谁?”

“短刃的样式与您给的画像一致,死者是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厮,品行不好,经常仗着三皇子的名头欺压他人…”

主房门前,赵宸抿紧了唇。

居然被孟雍查到了她过去的事——

孟雍沉吟片刻又问:“当年她杀人前,这小厮做过什么?”

“逼死了一家五口,那家人的小女儿曾是武王府丫鬟,还贴身伺候过武亲王…当时武亲王闹到了御前,三皇子虽没出面,却暗中令证人改口…”

孟雍默了默,喃喃道:“五年前…五年前就相识,还是——”

“看到的人说,那小丫头充其量只有十一、二岁,脸蒙得严实,只露眼睛…”男人的声音一顿,“应该是头次杀人。”

孟雍陷入沉默。

片刻,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主公,这些都太无趣了,您能不能找点儿要动手的事儿给属下做,最近实在憋坏了,上次尚书府还没过瘾——”

追蔡温那夜,尚书府前的黑衣人首领!

“行动是有,但动手我一个人就够了。”孟雍轻声道:“行了,回头再说,你先走,以后尽量不要来这儿,我的这位殿下,越来越不一般了…”

他声音渐渐低下,直到微不可闻。

赵宸快速闪回屋中,一直听着东厢门被推开又关上,才思索着坐回床上。

行动,孟雍会有什么行动?

是针对贾涪还是…

他又是否已经开始怀疑她的女儿身了——

心事重重中一夜无眠。

之后的几天里,赵宸做完公事后,便偷偷摸进俞仲景府上,又是药浴,又是各种汤药往下灌,努力想要恢复伤势。

并且每晚都暗中注意着东厢。

直到这一天,一道细瘦的白色人影,几乎无声地自东厢闪出,并消失在暗夜。

赵宸快速裹好衣服,顺着暗道出了府,却没去追孟雍,而是快步向着,离官居坊不远的一处小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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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娘子往哪跑

一刻钟后,赵宸埋头自小宅院走出,回府换好女装,又将一张脸遮严实。

再次来到街上时,她静立片刻,才脚下轻点,几个起落融入夜色之中。

更深月圆,照彻阑干。

巍巍宫城看上去影影绰绰,灯火映不到的地方隐含森冷。

赵宸停在宫城的西墙外,五感放开到最大程度,等了好一会儿才摸出飞虎抓。

一掷之下,身形倏起,她几下扒住高墙爬了上去。

周遭死寂一片,她悄然摸进大内亲军都督府中,直到远远看见昆吾。

一片黑暗,毫无灯火。

昆吾一身重甲,长身立于宫卫司门前,一人一刀,眸中暴戾汹涌如潮。

这时,一道白色人影缓缓走来,并肆无忌惮地拎着雁翎刀,一步步向昆吾走去。

赵宸下意识屏住呼吸,连眸光也转开,直等孟雍走远才再次望去。

宫卫司门前。

昆吾同样抬眸看向孟雍。

一瞬、两瞬,磅礴战意忽起,他手中斩马刀倏然划过地面,猛地向孟雍斩去。

飞沙走石,劲风凛凛,如同神仙斗法,他们像是都为着杀对方而战。

赵宸渐渐眯起眼睛,神情微有不解。

忽然,她耳中传回一丝声响,令她快速看向远处一角。

又有人来了,还和她一样,藏身暗处伺机而动。

鲜血的气息逐渐漫开在寂夜。

宫卫司门前激战的昆吾和孟雍,皆在彼此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此时四处宫卫似才刚有察觉,自周遭快步赶来,并向场中的孟雍围去。

不等赵宸细想,第三批人待不住了,突兀地自暗处现身,快速向宫卫司闯去。

两个人,她还都不陌生。

一个黄衣峨眉刺;一个面具拖长戟。

正是交换人质那夜里的第三批人,也是今夜真正为杀贾涪而来的第三批人。

她垂眸决断一瞬,握紧短刃便跟着冲了出去。

不是向宫卫司,而是向着昆吾。

短刃带着她十足的内力,趁着昆吾刚和孟雍对了一招时,狠狠向他脖颈刺去。

发丝根根散落,一蓬热血喷洒。

昆吾虽躲开要害,但还是被她一刀割破侧颈。

痛感激起他压制的疯狂,令他弃下原本的对手孟雍,猛然提刀反斩向她。

面巾下,赵宸冷冷一笑,刚一得手,便抽身急退,还娇声对孟雍喝道:“夫君,接着揍他!”

孟雍肉眼可见地一滞,似反应了一瞬,才辨出这女人是在叫他。

他沉沉呼了一口气,根本不拦昆吾,反而追着溜走的赵宸,闯进了宫卫之中。

此时宫卫司前乱成一片。

近百宫卫死死拖住黄衣人和面具男,只一会儿便损伤惨重,连连示警求援。

赵宸一冲进人堆儿里,想也没想就随手给了黄衣人一刀,并将对方踢向孟雍。

“无意冒犯,各自行事!”黄衣人稳住身形,强压恼色快速道。

孟雍低笑一声满含不屑,一刀便斩向话音未落的黄衣人,将对方逼退的同时,接着追向赵宸,袍中双眸幽幽闪烁。

世安…会是你吗?

此时昆吾已经追来,斩马刀挥向面具男,暴戾肆虐间,力可开山断海。

面具男满眼惊骇,忙对黄衣人急喊:“老黄助我!”

一声炸响!

面具男虽架住了昆吾的刀,可膝盖也被压得弯了下去,并震碎膝下石板。

黄衣人咬牙将身前宫卫捅死,这才袭向昆吾,试图营救同伴。

一脚!

昆吾只一脚便踢开他的手,并顺势朝地上用力一跺,手上力气更大了。

“咔,咔”面具男的长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并被压得越来越弯。

刀风割碎他的面具,露出一张苍老阴鸷的脸,其上乌黑的图案遍布半张脸颊。

赵宸只抽空瞥了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

人称江湖阴曹的鬼连山,销声匿迹于十五年前。

只是这回假鬼怕要变真鬼了!

她快速收回眸光,一瞪身后紧追不舍的孟雍。

这死白骨精是非要抓她不可了。

她拨挡开向她袭来的宫卫,脚下愈快,眼看就要冲进宫卫司中。

也就是这时,内宫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厉啸,随之便是百虎齐奔箭发射的轰响。

赵宸不敢置信地朝那边一望。

乾清宫!楚皇的寝宫!

第三人要趁机造反了不成?

昆吾同样面色微变,快速踢开正在他刀下竭力挣扎的鬼连山,转身就走。

正在赵宸惊住,并心思飞转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孟雍的低笑。

“娘子,还准备往哪儿跑?”

她顿时一个激灵,脚下一滑,堪堪躲开他抓来的手,并反手一刀。

孟雍满眼戏谑地后退一步,毫不理会身侧趁机掠过的鬼连山和黄衣人。

赵宸见他朝后退,也不纠缠,急急追着那两个人,一同冲进宫卫司暗牢。

独自留在门前的孟雍顿了顿,遥遥望向乾清宫,绯红薄唇微微勾起。

良久他才收回眸光,像只注视着老鼠的猫,笑吟吟地一步一步走进宫卫司。

——

此时赵宸已和先前两人遇上。

“你到底是哪方的人?”鬼连山沉声喝问。

“杀贾涪的人。”赵宸冷冷说着,便朝暗牢深处走去。

鬼连山与黄衣人对视一眼,都明白此时不宜动手,于是只好边防备边跟上。

暗牢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看守,而贾家的其余人也早被挪送刑部。

除此之外,这里就只有一个犯人——贾涪。

三人很快便到了那间牢房外,并看到昏睡在地的贾涪。

“既是同路人,那老朽就代姑娘下这一刀了!”鬼连山说着就要进去。

“等等,本姑娘还有些私怨要和贾涪了结。”赵宸拦住他的同时,短刃稍一抬,“而且本姑娘自己有刀!”

鬼连山沉下脸,冲黄衣人使了个眼色,忽然冲向牢房。

与此同时,早有防备的赵宸身子倏地一弯,躲开峨眉刺后,猫腰袭向鬼连山。

鬼连山长戟一摆,斜着自下斩向赵宸。

前有狼后有虎,赵宸眯起眼睛,快速决断,躲也不躲地迎了上去。

她的短刃撞上长戟,并吃力接下,身后黄衣人的峨眉刺,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孟雍到了,一刀荡开峨眉刺的同时,低哑着声音道:“做你们该做的去。”

他话音未落,人便闪到赵宸身边,趁她正和鬼连山对招,一手猛抓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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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看了可要娶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099章看了可要娶赵宸手上一泄力,任由长戟斩下,身子像只泥鳅般,盘绕着长戟向侧边一躲。

也让身后的孟雍抓了个空。

她踉跄停住,强迫自己快速站稳,眸光沉沉地看向其余三人。

孟雍的白袍下传出轻笑,依旧是低哑的声音:“鬼连山,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这姑娘交给在下,你们自去忙你们的吧!”

鬼连山与黄衣人退到一处,暗中交换过眼色后,一人留在牢门前,一人进去。

赵宸正要再拦,却被孟雍的雁翎刀阻住。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似有些气急败坏。

“娘子,和为夫去别处聊聊如何?”孟雍声音低哑,丝毫没有平日的清亮。

牢门前的黄衣人听到这话,不由古怪地看了看他们。

赵宸暗自皱眉,眼底隐有思索。

死白骨精竟然不是为保贾涪来的,反而要任由贾涪被杀…

这时,牢中传来贾涪的惨叫:“我怎么会…你!他说不会杀…来人啊!昆吾——”

戛然而止。

几乎在确定贾涪死定了的同时,赵宸摸出霹雳弹一掷,快速向外逃去。

孟雍又笑了笑,也不管其余二人,闯进烟雾便追了上去。

宫卫司外遍布尸体,唯独没有活人。

赵宸听着内宫还未平息的乱声,脚下极快,出了门就要跑。

破空声响起,雁翎刀斩至近侧。

“你要是再跑,可就别怪我不留手了。”孟雍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赵宸咬牙提力接下这一刀,却很识相地停在了原处。

“你是不是有病!吃饱了撑得?”她没好气地啐骂道。

孟雍眸光幽幽,自上到下打量着她,忽然错步上前,一把抓住她就朝宫外去。

一路上赵宸都极不老实,虽没再动刀,可却拳打脚踢地扑腾。

孟雍面无表情地拎着她翻过宫墙,又向远处走了走,直到僻静处。

“闹够了吗?”他沉沉问,一把将她丢在地上。

赵宸不吭声,兀自蹲在那儿,一副人在屋檐下的样子

孟雍静静垂眸看着她,片刻,伸手朝她脸上的面巾伸去——

“啪!”赵宸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孟雍被她气笑,沉眸再次伸出手,动作缓慢却隐含冷意。

他的手已经触碰到赵宸脸上的遮挡,可她却没再躲,反而仰头笑问:“看了可是要娶的,你不会又反悔吧?”

孟雍顿也没顿,抓着那层面巾一扯,一张素白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弯眉杏眼,挺鼻红唇,一笑之下五官间隐有媚态,倒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

可孟雍却怔住,眸中忽冷,脸色阴晴不定,手也僵在原处。

赵宸趁着他发怔的时候,猛地窜出好几丈远,停也不停地便向武王府跑去。

这边,她才刚顺着暗道钻回屋里没多久;那边,外面的门就被人推开。

白袍染血的孟雍沉着脸大步走到里间,并站定在她床前。

“回来了?”赵宸穿着寝衣,披头散发地靠在床栏上,怀里…半抱着个女子。

女子弯眉杏眼,挺鼻红唇…正一脸委屈地缩在她被窝里,半张脸埋在她胸前。

孟雍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个女子,眼底有一丝情绪晦涩难明。

女子又朝赵宸怀里缩了缩,媚态中混有楚楚可怜。

“不怕不怕。”赵宸低声哄着,这才转向孟雍,冷冷问:“你是不是和第三人相识?为什么要帮他灭口贾涪?”

孟雍垂眸默了默,片刻才掩下那丝情绪,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赵宸一直竖起耳朵听着他走远,这才长长地松下一口气。

“殿下的后背都湿了——”她怀中的女子痴痴笑道,一顿,又收笑急唤:“殿下!”

赵宸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从那天偷听到孟雍的话,她便一直费尽心思地琢磨,怎么才能蒙混过去。

想来想去,也只有从根源解决。

让孟雍亲眼看到女装的脸,并和这张脸同时出现在孟雍面前。

于是那天过后,她便把玄清从宫里找出来,安置在了官居坊外那座小宅院。

只等着孟雍有所行动,便去换上这张脸,再被他拿下,暴露给他,只是没想——

“媚儿,你该走了。”她缓了缓心绪,轻抚女子着的头发,“老金会送你出城,回去好好待着,你现在可是我唯一的破绽。”

媚儿不情愿地坐起身,边为她宽衣包扎,边轻声道:“媚儿想留下侍候您,哪怕整日待在暗室中也甘愿,您能不能——”

赵宸又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相信我。”

媚儿哀伤地轻叹,擦净染血的手,为她穿戴朝冠,又轻轻为她束好腰带,这才抱住她,喃喃道:“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媚儿等您回家。”

回家——

赵宸抿了抿发白的唇,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以及韩烽叩门禀道:“…陛下急召文武。”

她轻轻拍了拍媚儿的后背,大步向外走去。

………

太和殿中,烛火盏盏。

上首处,楚皇龙袍帝冠、神色难察;下方,文武多衣衫不整、战战兢兢。

今夜发生的事,大多人都已略知,皆是胆战心惊。

“这是要变天了…”楚皇声音极轻,但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还是清晰至极。

“臣等万死——!”群臣伏地。

“爱卿们怎么会死,是朕要死了。”他语气平淡,隐隐含笑,“羽林卫都反了,朕的亲军都反了,朕还能活多久?”

“陛下福寿万年!”群臣齐叩,声音大多发颤。

末尾处的赵宸同样额抵地面,只眸中思绪连连闪动。

路上她也听了一耳朵。

一千羽林右卫军以统领卓安为首,夜袭内宫,直逼乾清宫!

昆吾的副将带领手下抵死相抗,还动用了百虎齐奔箭。

可惜工部兵器库的火药,因那场火损失近半,以致这大杀器没一会儿就废了。

幸好金吾卫与虎贲卫及时赶到,将叛军分别割据开,与宫卫一起里应外合…

最后,叛将卓安自刎于乱军中,那一千人也同样死得没剩几个——

“罪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见楚皇半晌不言,一身戎装的庄亲王起身出列,伏地猛叩。

楚皇淡淡地望向他,片刻后挪开,眸光掠过满殿朝臣,落在赵宸身上。

“武亲王——”他幽幽轻唤一声。

“臣在!”

“卓安反叛的旗号,是为你父王、为大楚的桓烈忠武王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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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拉皇帝下马

讨公道?什么人才需要讨公道?

满朝文武神情各异。

叛将既是向陛下来讨公道,那岂不是明着在控诉,老武王是被陛下——

没人再敢接着往下想了。

“公道…”楚皇语声似叹,冕旒后一双眼睛仍看向赵宸,“朕该如何去给?”

赵宸低垂的脸上唇角挑起弧度。

转瞬即逝,她倏地站起身。

“公道不是给的。”她仰头直视上首的楚皇,“楚魏一战,战死的又何止父王,那一整座忠烈园,都是大魏欠的血债…”

“臣自幼身残,无力接掌父王帅印,去率军报仇雪恨,也只能尽心为君分忧,等我大楚兵强马壮时,定要让楚旗插遍魏地…”

此时的她恣意飞扬,“父王、叔伯们为忠君护国,宁可死战不退,臣虽不才,但也不会让他们这一番忠心,遭奸人利用祸乱朝纲!”

她踏前数步,撩袍一跪:“臣奏请陛下降旨,准臣主理清查大内亲军…亲手将所有暗含异心之人一一揪出!”

獠牙毕现,群臣侧目。

满身血迹的昆吾神情骤沉,这人是要咬到他身上来了。

楚皇眸光一盛,紧紧盯住了她,一瞬,他豁然起身,“有臣如此,朕心可定,传旨!命武亲王兼领大内亲军参赞,主查叛乱…”

赵宸眼底沉有浓浓笑意。

还有谁比她这个“遗孤”,更适合去为楚皇杀贼正名。

“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

紧急朝会散了,楚皇离去后,朝臣们皆眸光复杂地看向赵宸。

文能查百官,武可监亲军…

这才真是要变天了。

赵宸慢悠悠地自地上爬起来,咧嘴冲他们一乐,这才扬声道:“昆将军别急着走啊!本王还有军务要吩咐你!”

还没散去的朝臣都垂下眼皮,默默向外走。

已经一脚踏入后殿的昆吾顿住,沉声道:“末将还要去处理残局,武亲王有什么军务还是等天明儿吧!”说着,又要走。

“站那儿!”赵宸笑得灿烂,“本王现在是亲军参赞,昆将军刚才没听清?”

昆吾倏地转身,死死盯住她。

赵宸浑不在意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纤细手指勾了勾他破碎的肩甲,轻道:“别这么看着本王,怪吓人的。”

她唇角挑起,替他抚了抚铠甲,“半刻后,今儿晚上亲军所有当值之人,只要还能走动,都给本王聚到都督府,本王要挨个儿问话。”

昆吾眸光冷极,暴戾汹涌,半晌也压不下。

她笑吟吟地收回手,瞥了一眼他脖子上自己的杰作,“也包括昆将军你。”

——

大内亲军都督府。

天边浓黑堆积,校场中火把连绵。

赵宸一身绯红官服,静立于点将台,笑望着下方人头攒动。

“昆吾!”她勾唇高唤。

片刻,昆吾才垂眸大步出列:“末将在。”

“都督府今儿晚上为什么没人当值?”

“皆奉陛下命前去护卫乾清宫。”

“那叛军围住乾清宫时,你人在哪儿?”

“末将正在此处看守重犯。”

她偏过头对录事官道:“记下,昆吾渎职有失,且未能尽护君之责…”

录事官被惊住,半张着嘴,握笔的手也迟迟没落下。

“不会写字?”她偏头又问,一顿,“那就换个会写字的人来。”

录事官忙道:“不、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挑眉笑问:“你觉得本王说得不对?”

录事官讷讷垂头。

“看守重犯?那重犯如今怎么样了?”她含笑自问自答,“重犯被贼人杀了…”

她睨着昆吾又笑道:“身为帝王近卫,职在护君,可陛下身陷险境之时,他却不在左右…这难道不算渎职有失?”

录事官觑着她与下方的昆吾,一默之后,提笔就写。

“金吾卫,虎贲卫。”她收回眸光扬声再喊。

“末将在!”黑压压一片齐声单膝着地。

“你等今儿轮值之处离乾清宫不近,能第一个赶到很不错。”她淡淡笑道。

金吾卫统领与虎贲卫统领不禁对视一眼,都听出了别的意思。

“回参赞大人!”金吾卫统领道:“末将等是奉帝命,临时值守乾清宫附近!”

赵宸眼底笑意更浓,果然是这样。

“该你们的功劳跑不了!”她笑着说完,又偏头道:“记下,两卫军舍命御敌,令叛军止步乾清宫外…”

金、虎二位统领喜色难抑,要知道宫城中的军功可没这么好拿。

赵宸浅浅一笑,又收敛,冷声喝道:“来人,将羽林左、右、后卫看押待查!”

无人反驳,毕竟叛军可就出自羽林卫。

“参赞大人!”统领黎俭被制住前高喊。

“何事?”她冷然问。

“末将等奉帝命前往外城,事发之时并不在,请您明察,卓安是怎么回来的,末将等并不知情!”黎俭急急道。

又是帝命…今儿晚楚皇可真是没闲着。

赵宸笑了笑:“黎将军放心,此事本王定会严查,绝不会冤枉你们——”

等她走出宫城时,天色已然将亮,隐隐有朝阳照破天际。

她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唇际笑意明朗。

半晌,她转向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并一步三晃地走了过去。

孟雍掀起车帘、伸出手,将她拉上了马车,这才对车夫打了几个手势。

马车碌碌驶离宫门。

车中,赵宸打了个呵欠,随手拆散束发,熟稔地歪在他膝头上,闭起眼睛像是睡着了。

“解气了?”他轻问。

“这才哪儿到哪儿。”赵宸眼睛也没睁,“喜儿身上的伤可还没好…”

他无奈摇头:“你还是收敛些,不要把昆吾惹急了,他本性可是个疯子——”

“陛下会让他忍着。”她笑看向孟雍,“会纵容我,会让我把亲军折腾一遍。”

孟雍一顿,道:“别给自己树太多敌人,不值当。”

她笑了笑,轻声问:“名角儿,你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孟雍默然不答,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她的发丝。

“你和陛下一样,早知道今儿晚会发生什么…”她转开眼,“陛下不仅调空都督府,只留昆吾带百人在那儿,还抽调金、虎二卫,支走羽林卫…”

“他是想借贾涪为饵,引第三人动用亲军中的棋子,好借机清洗…”她顿了顿,“可他还是输了一手。”

孟雍静静看着她,仍一语不发。

“第三人舍了那枚棋,狠狠抽了陛下一巴掌,也是警告陛下…”她回望孟雍,幽幽道:“不要试图打破现状,自己完全有能力拉皇帝下马——”

第101章 我想保护你

孟雍又顿了顿,无奈地轻声道:“世安,你可真是让人犯难。”

他现在算是发现了,他越是竭力想要把对方往浑水外拖,对方就趟得越是深。

赵宸眼珠子一转,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缓缓道:“阿雍,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不愿让我犯险,可、可我非要入朝也是想帮你…”

孟雍一滞,垂眸看向她。

“你孤身入京,无依无靠,又要追查老武王的事儿。”她语声极轻,“京中风云难测,从不缺聪明人,暗处人又心狠手辣,我是怕你…怕你会有什么闪失。”

她闭着眼睛,“…入朝当官儿,就能有权有势,关键时刻不说能帮你多大忙,也至少不用干看着,不会拖累你…”

“…咱俩敬过天、叩过地,这辈子都是兄弟,我也想保护你——”

孟雍陷入沉默,薄唇越抿越紧,半晌也没出声。

赵宸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

眉眼如旧,神情晦涩,丝毫也看不出什么。

半晌,他道:“第三人的确在警告陛下,但也未尝不是在让步。”

赵宸恍然:“那人是故意动用羽林卫反叛的。”

也就是说,楚皇兴师动众地吃了一枚弃子…

孟雍点点头:“他把安插在亲军中的一颗暗棋舍掉,换来假银票案死无对证,让陛下暂时没办法明着针对他。”

“他让步又不肯示弱,羽林右卫这颗棋子,吃得陛下如鲠在喉…”孟雍轻道:“陛下不会善罢甘休,他也同样不会任由陛下对他动手——”

楚皇为收归权力,第三人为保住权力…各自的立场都不允许他们休战。

赵宸眼含复杂地看向他,轻声问:“那你呢?”

“我不过是个观战的人。”孟雍笑了笑,“这出戏还没到我上场儿的时候。”

赵宸默了默,又问:“第三人既然是指使贾涪的人,那应该也是太平卫的人?是暗害老武王的人吗?”

孟雍笑得眉眼弯下,抚着她的头发道:“世安,不要固执在太平卫上。”一顿,“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放心。”

他轻声道:“不管京中有多少聪明人,他们彼此都不会是永远的朋友——”

赵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没问什么。

他看着她思索的样子,眸中微微泛出柔和,笑着说:“现在假银票案查不下去了,所谓的反叛也只需将几个统领撤换…你可以好好歇歇了。”

“谁说查不下去了?”她一挑眉,“大的查不出,小的可还有一大堆,与户部有来往的其余各部,都要查问…”

她此时才感受到那丝柔和,只觉慈祥得让她头皮发麻。

是不是自己把戏演得太过了…

她自我怀疑着,轻咳道:“老谢他们折腾这么些天,也总得捞点儿汤水才行,至于亲军那边儿,我大概知道陛下想要什么结果——”

孟雍道:“叛军打着老武王旗号,是那人为让陛下疑心你,不再重用你…可陛下知道,对付那人,你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才会纵容你。”

“那人不愿与你为敌,但并不代表他怕你,世安,你要多小心。”

赵宸偏头看向他,软糯糯地道:“要不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不好,这样我也能多个心眼儿防备他不是?”

孟雍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世安,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赵宸噌地坐起身,瞪着他道:“还能什么打算?还不是担心咱俩的小命儿?陛下和第三人神仙打架,咱俩可是凡人,想浑水摸鱼哪儿那么简单!”

孟雍被她这么认真的怕死给逗笑,不由放缓声音:“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就绝不会有事儿。”

“…”赵宸强自咽下那句‘你要是把自己玩死了怎么办?’。

片刻,她嘟囔道:“反正不管那人到底是谁,总跑不了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不了我都防着就是…”

………

自这日过后,京中不再安宁。

摸出楚皇心思的赵宸,将所有楚皇想要替换的人,都一一参到了御前,或是奏请革职论罪,或是奏请流放充军…

并尽数被楚皇允准。

除金、虎二卫外,其余亲军各部的主要将领都遭到了替换…

同样不出所料,楚皇真的由着她公报私仇,以渎职有失罪,将昆吾降职留用。

不过亲军还是在昆吾的辖制之下,权柄丝毫未减——

赵宸撇撇嘴,随手捞起箱中的琥珀把件儿,摩挲了几下就兀自塞进自己怀里。

正要再伸手扒拉,不远处却响起谢四的轻咳声,示意她差不多就得了。

赵宸浑不在意,又挑出一根亮晶晶的簪子,插在脑袋上,瞪着望来的御史们道:“看什么看,又不值钱,我戴两天再还回去就是。”

这几天在她的带领下,往日只知道告状的御史们,发掘出了新的乐趣——

抄家!

不过五天,朝中被抄家的官吏,大大小小已不下三十人,三省六部皆有涉及,全都是由那些罪账拔萝卜带泥牵扯出的。

刚开始赵宸还没觉察出什么,可很快她便品出味儿了。

罪账同样被孟雍掉包了。

第三人帮着贾涪灭口梁序,留下认罪信和罪账,按理说,最多牵扯几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罢了,可眼下…

分明是孟雍黄雀在后时,将真正的罪账放在了那儿。

第三人和楚皇,现在算是两败俱伤了——

孟雍…好一个观战的孟雍。

“殿下?”谢四又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问:“怎么了?”

“这时辰咱该去都督府了,这边有韩、沈二位大人在,您不必多监看。”谢四说着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再待下去,抄出来的东西怕都要被她摸走了。

“折腾的差不多了都,一天不去也没什么吧?”赵宸不情愿地说着,“昆吾见天儿腆着个死人脸杵在那儿,你看得过去,我可看不过去。”

谢四耐心地道:“您现在还领着参赞一职,每日总是要去看看。”

她一皱脸,朝外走,“要我说,官儿是真不好当,我这几天腿儿都跑细了…”

谢四忍不住一笑,正想说什么,不远处却有人急急朝他们跑来。

“武亲王,您快去救救孟先生——!”

第102章 他强抢民男

来人戏袍假须、踉踉跄跄…是戏班的武生阿祥。

“起来说话,这是怎么了?”赵宸把扑在她身前的阿祥拽起来。

“您、您真的在附近,快去救孟先生…有人要强抢孟先生回府!”

赵宸滞了一瞬、反应了一瞬。

强抢…孟雍——?

“抢走了?”她虚着眼睛问。

阿祥急道:“没,刚闹起来,您快——”说着,一伸手就要扯。

谢四一步踏前挡下他,侧眸请示地看向赵宸。

“走。”赵宸冲武王府侍卫们招呼道。

——

刚进戏楼,他们便见一行人自二楼走下来。

为首的那个,正握着孟雍的手腕,笑吟吟地说:“先生见谅,都是本王的手下不懂事儿,回头本王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而孟雍则任由对方钳制着,在看到赵宸时,他不由愣了一愣。

赵宸眨巴几下眼睛,不到一瞬,她恼声高喊:“给我揍!使劲儿揍!”

韩烽与武王府侍卫自然都没有迟疑,一下就冲过去了。

她一瘸一拐紧随其后,奔着当先那人就一把推了过去。

那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被她推得连退几步,抓着孟雍的手也松开了。

她紧跟着冲上去,摁住那人就是一拳,同时青着一张脸提声又喊:“今儿谁要是敢留手就别回府了!”

“你什么意思!”被她扑在地上的人此时才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她怒极反笑,又是一拳,还啐了一口,“老子要连你一起揍!”

那人也恼了,一脚把她从身上踹开,跟着就要还手。

“济王殿下。”孟雍冷着脸一手按在他肩头,让他不能寸进。

三皇子,济王赵鸿。

“放开本王!”三皇子被揍出了狠劲,挣扎着就要向前。

孟雍见谢四走近,这才松开他,快步来到赵宸身前,低问:“你怎么样?”

赵宸硬是让嘴角溢了一丝血出来,红着眼睛理也不理他,爬起来又往那边扑。

此时三皇子的随从已和武王府侍卫打成一团,三皇子本人更是被谢四制住。

“大胆!”三皇子涨红着脸呵斥。

赵宸随手抄起茶壶,咬牙一笑:“还有更大胆儿的!”茶壶立时碎在他脑袋上。

………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

赵宸耷拉着眼皮跪在地上,一旁则跪着鼻青脸肿、脑袋开花的三皇子。

二人都是被江赫同给送到宫里来的。

楚皇揉着眉心倚在榻上,好一会儿也没开口。

“父皇。”三皇子低唤一声,“儿臣只是想请孟先生过府一叙,他也答应了…”

当着楚皇的面,他虽满身狼狈,可姿态却得体有度。

赵宸细眉倏地一立,张嘴就喊:“你少在这儿放屁!人家好好的戏不唱,跟你叙什么叙!强抢民男你还有理儿了!”

楚皇被她这幅地痞样扰得头更疼了。

“世安,话可不能乱说,再者你毕竟是皇室宗亲,又入朝为官,该知道体统,本王可是你的兄长,你怎么能拳脚相加?”

三皇子把恼怒压在眼底,句句规劝,严肃认真,“本王知道你一向不循礼法,但你这次真的过分——”

赵宸二话不说,忽然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毫无防备之下,令他疼得泪花顿现。

御前公公周合忙上前拉住她,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您别冲动…”

“够了。”楚皇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

祸害到底还是那个祸害…

“父皇,您也看见了,这就是个四六不通的混账!”三皇子捂着鼻子道。

楚皇看也没看他,只对赵宸道:“再敢动手,朕就把你关去大宗正院。”

“陛下,他强抢民男是他缺德,您罚臣干什么?”赵宸脖子一梗,“臣没错,他就是欠揍,看人长得好看就要抢回府,他怎么不去当土匪!”

她声调拔高,“臣可早听说他对人家起贼心,开园那天还一掷万金…怎么着?现在软的人家不吃,改硬的了是吧!”

楚皇淡淡看向她,问:“这意思,你还是路见不平了?”

“孟先生既然被老祖宗安置在臣那儿,便是臣的贵客,臣当然得护着他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再说,臣身为御史,怎能坐视权贵欺民!”

“父皇明鉴,儿臣真的没有不法之举,只是相请,而且孟先生也答应了的。”三皇子鼻音浓重地道。

楚皇默了片刻,对周合道:“叫孟雍进来。”

没一会儿,一身素净长衫的孟雍被引着走进,跪在赵宸身后。

“草民孟雍拜见陛下。”孟雍低眉顺目地伏地行礼。

楚皇只打量他一眼便收回,淡淡问:“济王是请你过府,还是抢你回府?”

身后没有传出声音,赵宸立刻回身道:“先生别怕,陛下会做主的!”

她说着,眼睛紧盯孟雍,挪也不挪。

孟雍没有看她,长长的睫毛将眸子遮得严实,声音也毫无波动,缓缓轻声道:“回陛下,济王殿下热情相邀,有礼有节…”

赵宸眼睛倏地一眯,讥讽之色自其内转瞬即逝。

“父皇,您都听见了,儿臣不过是仰慕孟先生,想结交一番,谁想武亲王问也不问,上来就动手,谢四还相帮…儿臣的随从不少都伤得不轻…”

三皇子说个不停,“儿臣曾听说,武亲王对孟先生很不一般,现在算是信了…看他那要拼命的劲儿,像儿臣碰了他王妃似的…”

楚皇默默听着,视线却落在似僵住的赵宸身上。

瘦小的红衣身影,一动不动,也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只是肩头明显轻微颤着。

“武亲王。”楚皇唤了一声,打断了三皇子的话,可却没得到回应。

赵宸仍背对着他,紧盯垂眸静默的孟雍,心碎之情溢于言表,眼圈微微泛红。

一旁的周合有些不忍地上前一扯她,轻道:“陛下叫您呢。”

她这才似缓过劲儿,一吸鼻子,回身一拜:“您罚臣吧!但臣不认错!”

听到那缕熟悉的哭腔,孟雍忍不住一蹙眉,可还是压下看过去的冲动。

“朕这次念你也是好意,济王又没有追究的意思…”

一直被无视的三皇子愕然看向楚皇,顿了顿,还是咬牙咽下差点脱口的话。

楚皇根本不看他,继续道:“…亲军参赞一职先交给付海,回都察院好好跟谢端学着做事儿…”

第103章 你也不嫌脏

楚皇轻描淡写地处置完了赵宸,才转向孟雍。

“先生是个本事人,又受太后青睐被请入京中,更该知礼懂矩、洁身自好。”楚皇声音冷淡,“最重要的,要知道本分二字。”

孟雍又恢复面无表情,伏地一叩:“草民谨遵圣谕。”

直到最后,楚皇也没搭理三皇子,便直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

出了内殿后,赵宸闷头就朝外走。

“孟先生,本王府上的戏台都搭好了,你不如直接随本王一路去看看吧!”鼻青脸肿的三皇子眼底恼怒愈浓,语声却含笑。

孟雍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不了,在下今儿唱累了。”

三皇子不罢休,一脸假笑,“依本王看,你别借住武王府了,本王有座外宅,幽静雅致,你可以搬去那儿——”

前面的赵宸倏地停住脚。

“老三。”她语声幽幽,情绪不明,“那可是本王玩儿过的,你也不嫌脏。”

三皇子脸上的假笑蓦地崩碎,可没等他想出怎么还嘴,赵宸便大步走远。

然而赵宸还没走下玉阶,便看到下方沉着脸走来的林玄朝。

一瞬、两瞬,她不自禁眨巴几下眼睛,这才想起件要命的干系。

她是个有未婚妻的人…

算计来算计去,怎么偏偏把这茬儿给忘了——

“跟老夫走。”林玄朝停在她身侧,看也不看才出来的孟雍和三皇子。

“您怎么来了?”赵宸强挤出笑,“要是面圣陈奏,小子还是在这儿等您…”

林玄朝道:“武亲王,你别跟老夫装糊涂,老夫也不想跟你费口舌。”

听到这话,三皇子脸上瞬时多了幸灾乐祸,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不是济王殿下?”林玄朝这才不屑地一瞥他,“恭喜您抱得美人归,以后可得好好看着,别没事儿放出来招蜂引蝶。”

说完,他一扯赵宸,兀自进了乾清宫。

——

楚皇得报时,和赵宸的反应如出一辙,想了想,才召那二人进来。

“臣叩见陛下。”林玄朝当先撩袍拜倒。

身后的赵宸默不作声,跟着跪了下来。

“快起来,朕正想着久不见你,连个说体己话儿的人都没有…”楚皇含笑说着又吩咐:“快给中山王赐座!”

“陛下,臣此来是为武亲王。”椅子被抬来,林玄朝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臣斗胆请陛下取消这门婚事,望陛下允准。”

楚皇笑容渐渐收敛,轻声道:“今儿的事儿,朕已经处理过了,不过是孩子间的打闹误会,中山王勿要多心。”

林玄朝直起身,道:“陛下,臣不是个会绕弯子的人,有什么臣也就直说了。”一顿,“武亲王年少风流,爱慕美色,这臣能理解。”

“京中流言纷纷并不是空穴来风,臣也心知肚明。”他淡淡说着,“臣应下亲事时,也曾和武亲王讲好,过去那些都作罢,只要以后不要再有牵扯…”

他木然继续道:“但武亲王今儿这出争风吃醋,可真是让臣和林家贻笑大方,臣不敢求您追究,只望您能让臣把亲退了,也好留着这张老脸去解甲归田。”

见林玄朝说完便叩地不起,楚皇眸中隐有冷色。

趁火打劫——

这是此时他跟赵宸脑中同时出现的四个字。

这门亲事定下后,兵权一事上楚皇也做了让步,暗示只收十分之六。

可林玄朝不仅只上交了不足两分,还一直以各种理由,迟迟拖着余下的交接。

直到最近暗潮忽起,楚皇不仅无力再向他施压,反被他等到了翻身的机会…

楚皇一手摩挲着木榻扶手,眼中冷光一瞬盛过一瞬,缓缓道:“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会考虑考虑的。”

林玄朝也干脆,又叩了个头,告辞后起身就走。

冷然的死寂——

赵宸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这些老狐狸,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近来她跟楚皇的心思都在第三人身上,怎么也都没想,林玄朝会跳出来捡漏。

“你都听见了。”楚皇声音淡淡,“他要拿你的亲事来和朕讨价还价了。”

赵宸没法再装傻了,闷声道:“是臣给您惹祸了。”

沉默过后,楚皇缓步走到赵宸身前的那把椅子坐下,又挥退周合。

“宸儿,你与朕不是外人,朕今儿就给你交个实底儿。”

片刻,他稍稍倾身,低道:“不掌权的帝王,归根结底不过是个玩偶、傀儡,只能由着这些权臣以忠君之名摆弄…”

“朕继位二十三年,朝中却没有几件事儿是朕能自决的,朕要看他们的脸色,要听他们的谏言,朕不是皇帝,朕只是他们的一张嘴。”

“朕不怕你笑话。”楚皇语声幽幽,“这二十三年里,朕连做梦都要克制。”

赵宸顿觉背脊一紧。

可不是什么人的心里话,都能随随便便去听。

见赵宸不吭声,他笑了笑:“但朕既然敢打破局面,便是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收归兵权不过是第一步,风才刚刚刮起来…”

“宸儿,该说的朕都说了,朕只问你一句——”他笑,“你可愿随朕同行?”

赵宸缓缓直起身,看着他两鬓的白发,幽沉无可察的一双眼睛。

片刻,她含笑轻唤:“大伯。”

楚皇满意地大笑出声,一手伸向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

回到武王府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赵宸低着头、满心思索地一步一步朝主院走去。

林玄朝的事,楚皇交给了她,这也是她明确站队后,楚皇给她的第一个考较。

如何能既保住婚事,又保住楚皇在收归兵权上的底线。

她稍稍蹙了蹙眉。

林玄朝那个老土匪,可不是个好打理的主——

正想着,东厢前静立的那道身影,令她一下顿住脚步,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孟雍同样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却先败下阵,不自禁撇开眼。

她那双眼睛太干净明亮,盯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赵宸却不肯罢休,几步走过,一把将他推进屋里,跟着就走了进去,关上门。

“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儿?”她满面的讥讽,“是不是误了你的良辰美景?我自作多情了是不是?”

第104章 我不要被压

微风顺着窗子吹进,拂起孟雍披散的青丝,也遮住他眼底隐晦的歉然。

他默默找出药箱,拉过赵宸红肿的拳头,准备给她上药,却被她用力地甩开。

她强忍着那阵牙酸,鼻音浓重地嚷:“用不着,手上再疼都没心里疼。”

孟雍默了默,不由自主地想起戏楼中赵宸的失态,以及乾清宫那缕哭腔…

“什么咱俩都是好男儿,不能当鸳鸯!”她像是情难自已,“你就是不喜欢我,所以才不嫁给我!才踹了我!”

“亏我还以为你是真不喜欢男人,原来你早跟老三情投意合了!”她声音拔高,“你放心,现在我清楚了,不会再多管闲事!”

她此时只差把被辜负写在脸上了,红通通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孟雍沉默了许久,久到赵宸还以为他哑巴了。

“世安——”他眸中幽寂,“大仇未报,从何谈情?”

他用袖子轻轻擦着她掉下来的泪,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就是太相信你了!”赵宸猛地拨挡开他的手,“所以变成笑柄的人是我,被夺职的是我,亲事要被退的人也是我,我还能拿什么去信你!”

良久,他垂眸轻问:“你真这么想娶林十七?”

“我倒是想娶你!你嫁吗?”她想也没想。

长久的沉默中,孟雍一直看着她,眸光忽明忽暗,似真的在思考着什么。

赵宸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好——”孟雍语声很轻却坚定,“如果大仇得报时,我还活着、你没变心,这辈子我都陪着你,生死不弃。”

话一出口,孟雍只觉心中一直萦绕的那缕亏欠,终于缓缓沉去了最深处,人也跟着倏然轻松了许多。

可赵宸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完了,被将军了。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她心里连孟雍带自己,一起骂了一遍。

本来她只是想着这事蹊跷,从她被叫去戏楼、撞见那一幕就透着蹊跷…

再到殿里孟雍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显都是有什么图谋。

她将计就计过后,也是想借机逼孟雍交代点什么——

“你别骗我了!你和老三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你们就是早有奸情!”

孟雍无奈地皱起眉,想了又想才道:“老三的事儿…是和太子有关,总之你不要多想,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你还一辈子陪我!还跟我生死不弃!”赵宸边急速思索,边不依不饶,“你骗谁呢你!”

孟雍默了默,抓住她胡乱挥动的手,缓缓道:“你不一样,既然你想我陪着,那我可以一辈子不娶妻。”

“…”赵宸脑子僵住,好一会儿才大喊:“谁要你光陪着,我是要娶你!”

孟雍又蹙起眉,认真地决断良久,摇头道:“娶是不行了,你还是嫁…嫁吧!”

他边说边打量着赵宸。

心想,打扮打扮,装成个女子应该是可行的。

“你!”赵宸实在接不下去了,憋了许久,大吼:“你想得美!我不要被压!”

孟雍滞住,神情为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门外的朱崇远神情也有些怪异。

怎么每次都让他这个长辈撞见这种情景,弄得他打不打断的都不好。

他想了想,还是攥拳压在唇边咳了几声,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阿叔,您、您怎么回来了?”赵宸一下变了脸,讪讪地凑上前去。

朱崇远板着脸斥道:“老子不回来该干什么?傻乎乎地待在忠烈园,等你闹个天翻地覆,再出来给你喝个彩儿?”

赵宸讷讷垂眸道:“我这不也是怕您担心嘛…”

陆定北死后,很多过往恩怨都看似告一段落。

对朱崇远来说也是一样。

虽然换做是他,一样也会拼死去夺那具尸体,但他还是不知道该在漫山尸骨前,怎样去面对这位同袍。

赵宸明白他的两难,所以陆定北一死,她便让人把朱崇远接去了忠烈园。

活着的时候难以相见,死了总没什么顾忌了。

之后京中诸事暗涌,她时时涉险,只好下令瞒报,诓着朱崇远在忠烈园待下。

“要不是阿礼在山上摔了,老子带他回城将养,你是不是准备瞒到老子死?”朱崇远脸不是脸地瞪着她。

“摔得严不严重?叫太医看过了吗?”赵宸蹙眉问。

“不严重,活该,非要练什么金刚锻体,等他爬起来,老子得再揍他一顿。”朱崇远气得低啐一声,“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老子一进城,好家伙,满城都是你的消息,又是追查叛军,又是到处抄家,你可真是让你阿叔见了世面了!”

“这不是都好好的?您别担心了。”赵宸笑着拉他坐下,熟练地给他揉着肩,又道:“您的世安最爱惜小命儿了,不会犯险的——”

朱崇远忽然扯过她的手,皱眉斥道:“怎么弄得?你别总跟老子报喜不报忧,怕什么?天塌了老子也能给你顶着!”

赵宸鼻子不争气地一酸,撇撇嘴道:“刚揍了老三,让他那张脸硌得。”

想着三皇子的德行,朱崇远忍不住一瞥孟雍,好一会儿才哼道:“这打得好,要是打轻了,哪天咱再敲他一回闷棍。”

这回孟雍算是明白,赵宸到底是跟谁学成这样的了。

看着那一老一小真的开始商议了,他不由插言道:“三皇子一向心思阴沉,这次吃了亏,必然会伺机报复,殿下,您要多注意些。”

赵宸一瞪他:“还是你多注意吧,他看上你了,可不会轻易撒口。”

孟雍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听说林老狗找去宫里了?”朱崇远忽然问。

“是,闹着要退婚。”一提到这个,赵宸又不禁陷进思索中,“陛下的意思是,这门亲事不能出岔子…”

孟雍忽然暗暗一扯她,眼中意思很明显。

“先别闹。”赵宸一拂袖子,“这事儿不光是结亲,还有收归兵权搅和在里面,林玄朝现在是打定主意要趁机要挟陛下了。”

“事儿是我惹出来的,总得我去收拾好。”赵宸没有提站队和楚皇考较的事。

朱崇远想了想,起身道:“走,世安,我陪你去会会那条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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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那只白骨精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05章那只白骨精要说上次来林家,对方是下马威加埋汰话,那这回就直接是闭门羹了。

赵宸瞧着门役进去半刻也没出来,忍不住笑道:“阿叔,别是人家见你上门,才不开这门了吧?”

朱崇远扬眉一瞪眼,大步走过去,“那我帮他开。”说着,一脚踹在府门上。

一声巨响,府门晃了三晃,连着门梁都开始掉渣。

“老东西,你少憋里头装——”朱崇远刚扯嗓子喊,门就被倏地自里面打开。

林家老六林筹沉着脸走出来,道:“朱将军,您这是要拆了我林府不成?”

“你这个小六子,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朱崇远笑容满面,拉着赵宸就朝里走,“我们是来上门说和的。”

没等被气得满脸铁青的林筹说话,朱崇远又道:“诶?我那侄媳妇在哪儿?”

林筹咬牙道:“你们今儿想说这个和,得靠本事才行!我林家的三门六阵已经摆好了,闯得过才有得谈!”

赵宸拦下跃跃欲试的朱崇远,轻笑着说:“林筹,回去告诉你爹,本王不是为撕破脸来的,但他要是还拿着端着,今儿我们就回去了。”

听到这话,林筹眸子一立,顿时就要抽刀。

朱崇远牵着赵宸踏前一步,一脚踹了过去,不偏不倚正落在刀柄上。

一声闷哼,林筹刀还没抽出就被踹了回去,人也跟着涨红了脸急退数步卸力。

“小六子,你还没出师呢,还是叫你老子来,松筋骨这种事儿,老朱奉陪。”朱崇远笑着带赵宸坐在了门槛上。

“老六。”远处有人喝止住又要动手的林筹。

赭袍翠冠,五官朗硬,短须规整干净,整个人看上去儒雅温润。

林家老大,安北将军林篙,也是林十七的父亲。

“岳父大人。”赵宸忙起身一礼,叫得干脆,“您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篙打量着她,笑了笑:“几年不见,看着出挑了不少。”转向朱崇远,一礼,“朱二哥,家弟不懂事儿,别见怪。”

武的改文的了。

朱崇远一砸吧嘴,嘟囔道:“不懂事儿还放出来…”

林篙笑道:“家父在武场等着您和世安,请吧!”

——

第二次来到林家武场,林玄朝还是如上次那般,赤着上身在耍开山刀。

赵宸虚着眼睛一瞄,发现对方连招式都没换,心里的猜测不禁又确实了一些。

她紧拽着要上前的朱崇远,笑着对林篙说:“岳父大人,看来中山王今儿是不得空了,这样,晚辈改天再上门来。”

林篙一顿,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耐人寻味。

赵宸这才彻底确定自己的猜测,也回看着他,笑意吟吟,“世安是诚心来的。”

林篙想了想,冲着武场中的林玄朝一躬身。

“小子,你看着可不像来说和的。”林玄朝把刀一扔,大步走来。

“说和?”赵宸眯起眼睛摇头一笑,“我是来讨说法的。”

见他们都不接话,她轻笑:“中山王,我敬您是长辈,不想把话儿说太难听,可您刚才这几出儿,分明是把我当傻子了。”

“咱还是各自都留点儿脸,您用着去解甲归田、我去物色个新王妃——”

林玄朝一噎,道:“这和也不是不能说…”

赵宸直接一摆手,笑道:“我不是来说和的,这说法您不给,我也不追着要,咱就当两家没结过亲,好聚好散吧!”

朱崇远疑惑地看着他们打哑谜,想问什么都不知道从哪儿问。

“老夫挖坑也得你跳才行啊!”林玄朝微恼地板着脸道:“你敢说当时你不是真心为那姓孟的出头?”

赵宸含笑盯着他。

戏楼那一幕,明显是有人故意引着她去撞见。

她本来猜测是孟雍,可到戏楼见孟雍被三皇子抓着,她便明白对方是自愿的,而且也没料到她会出现…

她也猜想过第三人盯上了她,但后来也否决了。

直到她费尽心思琢磨,怎么摆平林玄朝时,才想到另一个可能。

布局为得利,谁得利最多,谁便最有可能是布局的人——

“坑我给您面子跳了,也让您能有由头去陛下那儿趁火打劫,可您现在明显是要过河拆桥啊!”赵宸眼也不眨地胡扯着。

“你是故意动手的?”林玄朝怀疑地看着她。

故意自然是故意,但却不是为了林玄朝,这事儿真的是局中局,赶巧了…

不过今天的路数就是连诈带骗——

赵宸高深莫测地一笑:“不然您以为,一个戏子值当我亲自动手打老三?”

林玄朝默了默,怀疑渐渐消散,道:“老夫没真想拆散你跟十七,只是陛下逼得太紧,如今又机不可失,老夫才——”

“您本就在等假银票案吧!”赵宸笑着打断他。

林玄朝神情倏地一变,又一闪而逝。

赵宸笑意更浓,轻声道:“要不是确定会有变故,您这样迟迟拖着不交兵权,和砍头前喊等一等有什么区别。”

也只有提前知道假银票案会爆发,会让楚皇转开注意力,甚至最后两败俱伤…

林玄朝也才敢静等布局,化身渔翁去趁火打劫。

“您算计的不止我一个,来找您讨说法的,也不会只有我一个。”赵宸笑着说:“而且连陛下都已经被您要挟了。”

“您比我了解陛下,这一口您要是咬得狠了,陛下可说不准会先对您下手。”她瞥着林玄朝愈渐阴沉的双眸,“到时候林家——”

“老爷子,除了我,没一个是好惹的,您是在玩火。”

林玄朝不知在想什么地沉默下来。

一旁静听的林篙沉吟道:“世安,林家出身草莽,根基不深,只靠多年掌兵才得以跻身京城一流…兵权对林家来说是命脉。”

“上交十分之六,便意味着我老父要卸甲,我林家数十子弟将要军中无依…”他声音沉沉,“无从自保之下,可是会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赵宸想着楚皇的底线,含笑道:“兵权上还有余地,林家子弟…晚辈也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晚辈是林家女婿,也不会计较被算计一次。”她说着看向默不作声的林玄朝,“但那只白骨精,可未必有这么大度,您好自为之。”

。顶点

第106章 这是美人计

长街上,赵宸和朱崇远都是一步三晃。

“你现在整天琢磨这些弯弯绕,不嫌累?”朱崇远斜睨着她,有些不满,“要我说,打得过咱直接撸袖子,打不过咱就跑,费这些心思干嘛…”

正出神的赵宸不由失笑,轻声道:“阿叔,躲不过去的,玉帝要和如来打架,揣着筋斗云的孙悟空也逃不了…”

朱崇远皱眉:“那让自己压在山底下,不去冒这个头儿,安安分分的不好?”

沉默片刻,赵宸红唇一挑:“不,得去取经,得见见这位如来的真面目才行!”

一位有可能谋杀了神祗的如来——

朱崇远像是明白了什么,顿了顿道:“世安,阿叔有些事儿想…”

一只小小地手紧握住他的手,也止住了他的话。

“咱去给阿礼买点儿吃的吧!”赵宸仰头冲他笑了笑,眸中干净纯粹。

朱崇远一怔,满心复杂地应了一声,便任由她牵着走远。

………

深夜里的武王府。

赵宸披衣坐在地上,盯着那杆寒铁枪身发怔。

枪头已再次被孟雍取走,这杆枪也恢复了这十几年中的老样子。

片刻,她收回视线,爬起来走到书桌前,磨墨提笔,几经思索地写了一封信。

吹干墨迹后,她想了想,还是找出那块黄玉雕虎佩,和信一起装进了信封中。

“春儿。”她轻唤。

候在外间的迎春快步走进。

“你亲自去一趟西北,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她想了想,“记着别和他多话。”

迎春点点头,接过信塞进怀里,这才迟疑道:“孟先生那边——”

“不用管他了,他也不是你能跟住的。”赵宸摆摆手,“去吧!一路小心。”

主屋的烛火在片刻后熄灭,与无人的东厢一样陷入黑暗之中。

——

翌日朝会刚散,赵宸便去了广和园。

一片喧杂中,她坐在那个为她常年空出的位置上,静静看着戏台上的孟雍。

水袖丹衣,眉眼惑人。

一曲浣纱记,一位别样的西施。

这位名角儿似只要换身行头、换个曲目,便能演出一个个不同又鲜活的角色。

她渐渐眯起眼睛,想着那句“和太子有关”。

台下褪掉戏装、洗净妆容后的孟雍,还是个白骨精,套着一层层皮的白骨精。

从名角儿到真正的赵宸,再到现在似乎效忠于…不,利用着太子——

“济王殿下有赏——!”彩儿声的空当,二楼传来公公尖细的声音。

赵宸一挑眉,想了想,气冲冲地瞪了一眼孟雍后,不等他反应,便拂袖离去。

………

太子东宫,这是赵宸第二次来。

她捧起茶盏笑着呷了一口,这才轻道:“没打扰然先生吧?”

然先生摇头,又看了看一旁的谢四,问:“您二位是为金矿之事来的?”一顿,“如今已快到三月,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听闻卫国公归封地‘养病’去了,这么些天,应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赵宸笑道:“三天前,本王收到卫国公的信,说‘病’好得差不多了,邀本王有时间去他那处州府看看景儿。”

“您能走得开?”然先生明显没想到赵宸要亲自去,“朝中——”

“本王是奉圣谕公办,顺路看看老国公。”赵宸笑着打断他,“太子殿下这边…是然先生前去?”

然先生听到圣谕二字,眸中不由泛起思索,一顿才道:“在下多年未出东宫,对外面实在不熟悉,这次——”

他起身对谢四一拜:“太子殿下说,此事一切都交由您,包括之后的监看。”

赵宸和谢四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

这么大一笔利润,太子怎么会交给一个多年不来往的舅舅…

然先生一笑:“四公子,舅甥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太子殿下相信您。”

赵宸忽然想起上次听到的。

皇后对谢四的态度,明显比对谢家其他人亲近很多——

谢四自然也想到了皇后,沉默片刻后道:“请先生转告,在下会尽心尽力的。”

商谈完金矿的事,赵宸却没有走的意思,仍慢悠悠喝着茶,东拉西扯地聊着。

然先生想了想,眼中微有恍然,轻声道:“您是为戏楼的事儿来的。”

“那先生要和本王说些什么吗?”她笑问。

然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历朝储位争夺都是必然,没有风平浪静的交替,殿下出生不久便被立为太子,早早扼断了其余兄弟的盼头…”

“…别人也许在陛下的偏宠面前会收敛一些,但三皇子不同,其母为皇贵妃,外祖父又是当朝宰相…”

然先生苦笑一声:“太子殿下沉迷仙道、无心权争,日常也不会多注意言行,这些年三皇子不知多少次暗通朝臣,言称储君不端…”

赵宸摸了摸下巴,这些她确实都有所耳闻。

论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来,三皇子真可以称为典范了。

十年间,他费尽心思想要扳倒太子,可无论太子做了什么,楚皇都不会严惩,最严重也不过抄书自省——

然先生又道:“三皇子背景、才学、心计皆是上等…朝中属意他的不在少数,他自身也同样野心勃勃,没少对东宫使手段…”

赵宸忽然笑了:“所以你们这次是…美人计?”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位然先生居然把孟雍当美人来用——

然先生见她笑得止不住,微有疑惑,可还是道:“三皇子素爱男色…此番在下本是和孟先生商议好,让他被抢回三皇子府上,再去通信给您…”

“…闹到陛下那儿,三皇子必会受惩,朝臣们也…可没想您竟会出现在戏楼,还当众打了三皇子…”然先生无奈摇头。

林玄朝的插手,让这一局变成了局中局。

赵宸眼睛一眯:“所以他孟雍就御前反口,借机卖好儿三皇子,以图后效?”

“这不是我们之前商量的。”然先生也有不解,“孟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在下怎会让他常伴虎侧,可他昨夜传信来,坚持要趁机接近三皇子…”

自己坚持…

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敢为太子去以身饲虎的孟雍。

赵宸眼底沉着诸般算计,想了想道:“然先生,不管你们有什么谋划,这次御前被冤还被夺职的,可是本王。”

然先生一滞,道:“此事在下想过,您要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可开口。”

赵宸勾唇一笑:“本王只是有件事儿要告诉先生,太子殿下不需要什么美人计,陛下有意将兵权交给——”

她附耳凑近,轻轻说了一个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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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就要靠你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07章就要靠你了这之后的两天,孟雍一直没露面,赵宸也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而林家同样没让她多等。

二月二十六,林篙临近傍晚时忽然上门来,与她对谈一番后,才匆匆离去。

赵宸一路相送到府门前,看着林家的马车碌碌离去,才移开视线望向天空。

暮色初至,乌黑厚重的云层堆砌成团,幽幽暗暗地似正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这才是要变天了——

她压下心思,默默转身进府。

翌日,林玄朝入宫面圣,同意上交一半兵权,并自请解甲归田。

林家从族内到军中也都开始随之调动,似在为兵权的交接做着准备——

第三天,林家派人送来请柬,邀赵宸去京郊别苑赴宴。

………

雷声响彻四野,大雨瓢泼倾盆。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京郊官道上,除了一个扬鞭的老车夫,再无随侍之人。

车内赵宸揉了揉耳朵,将出发前收到的这封密信又看了一遍,不由摇头苦笑。

她之前的担忧还真没错——

京郊林家别苑前。

老车夫刚勒马收僵,为她掀开车帘,她便远远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暴雨如注中,那人氅衣如墨,外面裹着一层蓑,幽寂眉眼隔着雨幕隐有锋芒,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一柄雁翎刀不遮不掩、明目张胆地挂在他腰间,随着走动一荡一荡。

“你来这儿干什么?”近前处,她压低声音斥问。

孟雍默然抬眸看了看她,却什么也没说,接过老车夫递来的蓑衣为她穿戴好,才伸出手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你、你别捣乱,今儿林家的宴是给我这个女婿设得,你跟着算怎么回事…”

孟雍安静地听着,直等她说完,才淡淡道:“是中山王请我来的。”

赵宸一楞:“他怎么会——”

别苑门忽然打开,一队林家侍者走出,分列两行,齐齐一礼,作势请赵宸入内。

孟雍淡淡望着那处,也不避讳,兀自牵起赵宸的手,迎着大雨走进别苑中。

曲径幽深,松竹成片。

内庭宽敞的院中,有一座四面悬着竹帘的待客阁,里面置着三张摆满酒菜的小木桌,林筹腰悬弯刀站在阁前。

而这场酒宴的主家林玄朝,正端坐在上首,默默向他们望来。

除蓑落座后,赵宸才笑问:“老爷子,您置了这么大的席面,只请了我二人?岳父大人和十七没来?”

林玄朝道:“他太久不回京,本来就有些水土不服,赶上今儿这场雨一下来,一大早直接风寒了,十七在家里照顾着。”

“您怎么不早说!岳父大人都病倒了,咱还吃什么酒席?”赵宸噌地站起身,说着作势就要向外走。

然而没等她抬脚,孟雍便再次抓住她的手,与此同时,她耳朵也微微颤了颤。

“殿下稍安勿躁,想来林将军并无大碍。”孟雍轻声细语,又淡淡看向林玄朝,“中山王,在下说得对吗?”

林玄朝点点头:“世安,你岳父可是沙场长大的,一点儿风寒算得了什么?”

赵宸“哦”了一声,这才缓缓坐回原处,垂低的眸中沉沉如水。

“来,这可是老夫珍藏多年的好酒,你俩尝尝。”林玄朝举杯示意道。

赵宸端起酒杯,鼻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这才一口饮下,笑着夸赞了几句。

杯酒过后,上首的林玄朝忽然重重一叹:“一想到再也不能着甲上阵,老夫这心里还真是舍不下,几十年啊…老夫本以为自己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他伤感地道:“…先帝走时,老夫还亲口答应,活一天便为大楚守一天江山,林家子弟凡战必勇冠三军…”

“现在看来,老夫要毁诺了…林家也再无可能军中争光,只会自此一落千丈、屈居人下,老夫真是愧对先帝厚望、愧对族中子弟啊…”

外面雨声愈大,风起树摇,也为他这番话,添了几分凄凉。

赵宸想了想,轻声道:“老爷子,您还是该宽宽心,林家只交了一半的兵权,岳父也还在军中为将,以后前景可期…”

“林家没有山穷水尽,前路也没有被堵死,而且,您还有晚辈这个孙女婿。”

她垂眸微微摩挲着酒杯,“晚辈现在也算是林家人,绝对不会坐视林家衰败,以后朝中诸事不说周顾,也可以和林家互相扶持。”

“一代更比一代强,相信您的后辈,他们都不会让您失望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林玄朝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顿了顿,笑着说:“世安,好孙女婿,有你这句话儿,老夫就放心了!”

他虎眸微阖,仰头一饮而尽,“那这次的难关,老夫就要靠你了!”

玉杯忽然被他摔落在地上,清脆的碎响声霎时荡进雨幕。

苍穹雷霆轰然,大雨倾泻而下。

侍宴的林筹当先抽刀斩向孟雍,接着便有连成片的脚步声响起在漫天大雨中。

一个个劲装着身的林家子弟,手持弯刀、眼含杀意自周遭暗廊间冲出。

一直默默在旁的孟雍紧握住赵宸的手,一脚将身前桌案踢向林筹。

不等林筹拨挡开,他揽着赵宸脚下一点,紧跟着再次踢上飞起的桌案,并趁着林筹踉跄急退之时,一刀自上斩下。

碎开了桌案的同时,压着林筹的刀斩向其脖颈。

身后响起呼啸,一柄开山刀猛然斩向孟雍的后背,劲风激得赵宸寒毛顿起。

林玄朝——

发白人未老,宝刀携寒,可比黄忠。

孟雍眸中清冷,踢开林筹,回身一斩,正挡下林玄朝这一刀。

巨力之下,他人如碧波软水之上的涟漪,盈盈一荡,轻飘飘地向后移了数丈,瞬时欺身进大雨之中。

一番动作流畅至极。

然而他怀里的赵宸却忽然发觉了不对。

运力打斗中,孟雍的气息在转到胸腹处时,明显有凝滞感。

他身上竟然有伤,而且还不轻…

刀刃的撞击声越来越响,林玄朝龙精虎猛,紧追而来,一刀比一刀摄人。

孟雍每接下一击,都会被震得后退一步。

渐渐的,他与赵宸二人都落进,林家子弟布好的三门六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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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我也很怕死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08章我也很怕死赵宸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抱着孟雍的手又紧了紧,努力钻进他宽大的氅衣中。

半空电闪雷鸣,映亮孟雍幽寂的双眸。

他低头看了看她,默默将刀柄握得更紧,下一瞬,径直闯入第一阵。

林家的三门六阵传承百年。

三门为:生、死、绝。

六阵为:裂天、震地、开山、断海、平崖、填谷。

孟雍闯进填谷阵,看着周遭脚步奇异、缓缓围拢的林家子弟,眼中毫无波动,手上的雁翎刀倏然斩出。

赵宸也没闲着,心思连连转动。

老土匪这是铁了心要造反,根本不听劝了。

把她叫到这儿来,弄一出鸿门宴,也是想挟她离京,搅动三军随他起义。

而旗号,不外乎要告诉三军,是楚皇害死了老武王,又想对她这个遗孤下手,他身为祖岳父为保孙女婿,毅然反出京城——

这时,孟雍气息一乱,身形也滞了滞,握刀的手臂,瞬时被近处的刀刃划破。

赵宸不自禁一抿唇。

按理来说,林玄朝既决意造反,应该没时间在这耽搁。

那为什么还要把孟雍叫来,又布下三门六阵,非要杀他不可…

此时填谷阵已然后移,开山在左,平崖在右。

孟雍一手抱着她明显招架匆促,腾挪间忽然转身,把她护在身前向侧边一躲。

血溅雨幕,点点殷红划过她的脸颊,耳边同时响起他微不可闻的闷哼声。

“你…”她实在忍不住了,“你真一个人来的?”

孟雍急促地喘了喘,轻声道:“你一向怕死…”

赵宸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人是觉得,她不会这么毫无防备地送上门,可她——

“我也很怕死…”孟雍声音幽幽又道了一句。

话音未落,一个个黑衣人忽然自墙檐处翻入,为首的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

那男人当先对上林玄朝后,其余人纷纷向三门六阵冲来,并齐齐抽剑出手。

见阵法被扰动,孟雍眼底微有憾色,可还是配合着自己的手下破阵。

局势改善,可赵宸却开心不起来。

孟雍既然有所准备,那就绝不会只是眼前这些——

果然。

“传信!”孟雍冰冷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在骤雨厮杀中清晰可闻。

墙檐上,立时有黑衣人取出绑在箭上的信竹,一拧之下,弯弓将其射向空中。

炸响声过后,一团火红的烟云出现在天空,纵然大雨倾盆都丝毫不散。

军中发令用的十里信竹…

赵宸心头寒意忽起,下意识松开抱着他的手,可却还是被他紧紧揽住脱不开。

片刻,他们一起闯出了阵中。

她默了默,忽然提声高喝:“动手!”

一侧金芒骤现,几颗悬着细线的算盘珠,自雨幕中飞射而来,直直袭向孟雍。

金算盘紧跟着自暗处冲出,趁着孟雍侧身闪躲,欺身一掌狠狠拍在他的胸腹,并试图将赵宸扯过来。

然而孟雍非但没松手,反而不顾伤势,猛提内力,一刀斩了过去。

刀锋割碎雨幕,他不仅丝毫没有留手,眼中竟还有血色弥漫,透着浓郁杀意。

正在他全力出手之时,一把匕首忽然抵在他喉间。

“别动。”赵宸手握匕首,眸光复杂地轻声道。

孟雍顿住,被血染红的唇角微微勾起,垂眸问:“你是要杀我?”

赵宸没理他,扬声对周遭的黑衣人喊道:“都住手!”

“主公!”正和林玄朝交手的男子急退惊呼。

林玄朝则大笑出声:“世安,你果然是老夫的好孙女婿!放心!老夫敢造反,便不怕人临时通风报信,三大营中老夫早已安排好…”

他明着应下交兵权,暗里则趁机调动势力,命林家在三大营的嫡系候令行事,伺机引发哗变后再撤走,同时传信让人带兵在京外百里接应——

赵宸听着无奈一叹。

林玄朝确实打算的很好,三大营临时生乱,不管是五军营的庄亲王,还是三千营的逍遥侯,只怕一时半会儿都顾不上他。

等林家整体撤出京城,自然是海阔凭鱼跃…

可事实——

“父亲,三大营不会哗变,林家也没有造反。”林篙缓步自后院走出,幽幽道:“林家女眷现在还都好好地待在城中…”

韩烽和本该护送女眷出城的林三,以及十几个林家人,一起自他身后走出。

他们身上都有着伤口与血迹,似同样经历了一场战斗。

林篙举起一物,高声道:“林家弟子听令!解阵收刀!不从者视为叛出林家!”

院中的林家人都愣住了,看了看那一方家主印后,微有迟疑地转向林玄朝。

“林篙!你要夺位弑父不成!”林玄朝满面震怒瞪着他。

林篙摇摇头:“儿子不能让您毁了林家,收手吧!除了这儿,您的人都已被拿下,无论是军中还是城内,都不会发生任何动乱。”

“你、你这个逆子!”得知自己的布置都被破坏,林玄朝红着眼睛一刀斩去。

林篙一动不动,任由那柄开山刀向他斩下,“父亲,跟儿子回家吧!”

刀锋停在林篙头顶,林玄朝持刀的手微微发颤。

“唰”的一声,开山刀横斩,破开雨幕,将林篙的发髻斩断。

“老夫没有你这种逆子!”林玄朝红着眼睛咬牙向身后喝问:“林篙已然叛族!你们也要随他一起叛出林家吗?!”

“父亲,十里信竹已发,无论赶来的是谁,都很可能下令灭口,将造反的罪名强安在林家身上…只要林家一倒,全部兵权都会空出,来人便能恃功瓜分…”

林篙说着,跪地一叩:“林家危亡在即,望父亲以大局为重!”

院中林家人面面相觑,片刻,齐齐拄剑跪地,道:“望家主以大局为重!”

看着族人与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们,都跪在自己身前,阻止着自己的大计,林玄朝似一瞬间老了十几岁,握刀的手缓缓松开。

片刻,他颓然坐在地上,无力地摆了摆手。

林篙满眸歉然,又恭敬一叩才起身,听着极远处的马蹄声,默默看向孟雍。

孟雍此时仍被赵宸以匕首抵着,见他望来,淡淡一笑:“沈三,带人走!”

黑衣男人没有犹疑,挥手作势便带着部下快速撤出别苑。

“世安——”孟雍再次垂眸看向赵宸,“你果然比我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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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真的想杀我

赵宸避开孟雍的视线,手上却丝毫未松,反而对金算盘道:“把他捆上!”

等孟雍被五花大绑并带进了后院,她才像是脱了力一般坐倒在地。

片刻,她侧头轻道:“给我拿身干净衣服来…”

——

林家别苑大门被破开时,赵宸正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林家众人暗暗相觑、席间作陪,桌案上酒菜齐备。

看着一队队甲士涌入,以及最后走进来的那个中年男人,赵宸缓缓放下筷子。

逍遥侯,谢竣。

谢端最小的弟弟,三大营中三千军的领兵都统,也是谢家的另一个异类。

谢竣扫了一眼阁中,视线在赵宸和林家人身上转了又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逍遥侯不请自来是想讨酒喝?”赵宸醉态明显地回望着他。

“武亲王、中山王,这十里信竹可还没散开呢。”谢竣一指外面那朵浅浅红云,“朝中明令,十里信竹皆属紧急军情,本侯哪儿敢怠慢。”

他看向闭目靠在椅上的林玄朝,轻问:“中山王该知道的,对吧?”

林玄朝丝毫没有答话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啊!”赵宸一笑,“那是一个朋友不知道在哪儿弄来的,刚才他酒醉后不懂事儿,随手就给扔出去了。”

“要说这么紧要的东西,怎么也不好好看着…”她紧盯着谢竣,“还落在个无官无爵的人手上,弄不好可会起大乱子。”

所谓十里信竹。

自然是十里内才能看到,而这座林家别苑,离军营处却不下三十余里——

谢竣毫不理会她的威胁,轻声道:“他是本侯的密探,可不会无故传令出来,武亲王,他人在哪儿?”

赵宸自桌下拎起孟雍的雁翎刀,缓缓道:“他醉了,本王让人先送他回府了,要不等本王吃过家宴,亲自把人给你送去。”

谢竣眉间一蹙。

情况和预想中偏差太大,而且孟雍竟被对方拿下为质,还传信回了武王府…

他深深地看了赵宸一眼,正要说什么,却有一名将官急急而来。

将官近前后,一番附耳私语,只有谢竣和竖着耳朵的赵宸听到了。

谢竣默了片刻,道:“武亲王,既然你这么想吃这顿家宴,本侯就不打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柄刀,转身离去。

待别苑再次恢复安静。

林篙缓步自暗廊中走出,轻轻一叹:“看来这场宴席的食客,不止一个啊!”

他虽然没听到,但也猜出是又有人来了。

一个和谢竣同样目的,也想趁机瓜分林家的人,而这人的到来也让谢竣明白,三大营中并未出现变故,造反的罪证没了——

赵宸缓缓起身道:“岳父,能帮您的世安都帮了。”

要不是提前收到林篙那封,叫她不要来、还暗示自己会阻止林玄朝的密信,她或许也会和孟雍这般,叫和她利益关联的人来享宴。

毕竟林家要是真的反了,可就不是她能救的了。

“世安,这次多亏有你了。”林篙神情愧然,他是真没想到,赵宸不仅来了,还帮了这么大的忙。

要不是赵宸反制住孟雍,提前结束了打斗,只怕谢竣是不会和他们多话的。

赵宸摆了摆手,语气淡淡:“林家的兵权,要再上交一分,明儿就开始交接。”一顿,她侧眸轻问:“岳父可舍得?”

林篙陷入沉默,半晌才道:“只要不是落在外人手上,自然是有舍才有得。”

赵宸不理会他的试探,看向林玄朝,问:“为什么非杀孟雍不可?趁火打劫那件事儿…他不是帮了你?”

林玄朝瞥了她一眼,才冷冷道:“他要是真的想帮老夫,你就不该知道那些,里里外外分明是他卖了老夫!”

赵宸一楞,这才反应过来,祸是自己惹的…

本来林玄朝还有指望,可她上门去时,为了兵权与婚事的两全,想也没想就掀了对方的老底儿,还连逼带吓了一番。

只怕当时林玄朝便认定了,假银票的事儿,是楚皇故意通过孟雍告诉给他的,为了引着他去威胁,好趁机收拾他——

“老夫本想放他一马,可这人果然不识好歹,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宸抿了抿唇。

所以孟雍是临时得到她赴宴的消息,才匆匆布置并赶来的,也才会没能确定三大营中的情况,便设下这个灭掉林家、瓜分兵权的计划…

………

掌灯时分,武王府,主院东厢。

赵宸看着一路无言的孟雍,想了想,还是上前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熟稔又自然地把他那身血衣扒了下来。

他那身羊脂玉般的皮囊上,除了她曾紧贴着的地方以外,伤痕累累——

她看着他胸前那道旧伤,眸光不禁稍稍一凝。

孟雍来之前受的伤,竟然是昆吾那柄斩马刀留下的…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口,默默拧好热棉巾,一点一点给他擦着身上的血。

窗外雨声渐缓,孟雍闭起眼睛,“你和渝王是什么关系?”

赵宸手上滞了滞,反问:“那你和谢竣又是什么关系?”

两厢沉默中,二人都得到了答案。

常言说得好,无利不起早。

收归兵权这事儿,如果对方、或者对方的阵营得不到好处,又怎会费心筹谋。

楚皇收回来的兵权,最后还是要交出去的,只不过会交给牢站他这一方的人。

同时也是死忠太子的人。

而太子一系中有两个掌兵的人,一个是二皇子渝王,另一个便是逍遥侯谢竣。

大饼只有一块,谁吃多、谁吃少,除了看楚皇的心思,便要看各自的努力…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你到底还有多少隐瞒是我没想到的?”

“这次是老二写信来请我帮忙的。”赵宸眼也不眨,“当年我抢了他的雕虎佩,害他没了护身符,差点死在战场…答应过他以后有所求,一定帮他…”

孟雍静静听她说着,忽然问:“所以为了答应他的,你就不惜拿刀抵着我?”

赵宸一噎,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是事出无奈嘛…当时你都杀红眼了,而且谢竣也不知道三大营没出事儿,万一二话不说进来就动手怎么办…”

“世安。”孟雍轻声打断她,缓缓道:“你当时是真的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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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牡丹花下死

夜风萧萧,雨声沥沥。

屋内烛火冷不丁地跳动几下。

赵宸僵在原地,半张脸隐在背光处,正搁在孟雍膝上的手,一瞬比一瞬冰冷。

孟雍没有低头去看她,轻声继续道:“你不是头次对我动杀心,从那次在宫里唱完戏,到前些时候喜公公出事…”

“大概是我没和你说过,自幼我便对杀意格外敏感…”他一手抚上她瘦弱的肩头,俯身靠近,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呛得她鼻子酸疼。

他顿了片刻,语气不明地似问似叹:“重华,你真的这么想我死?”

沉默——

赵宸缓缓抬头看向他。

极近处他眉眼惑人、面容雪白,一双雾霭绵绵的眼睛深处,满是冷沉幽暗。

“你我都是怕死的人。”她唇角翘起弧度,“为了自己的性命,什么不敢做?”一顿,“尤其是对那些,让自己觉得危险的人…”

“你能容忍我一次次对你起杀心,是因为你并不觉得我危险,你从不会害怕,你自信我杀不了你——”她笑意浓浓,仰头直视着他。

“但我不一样,我胆儿小。”她指尖轻抚过他胸前那道伤,“我没有你的本事,也没有你的心计,你随时都能卖了我、杀了我…”

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这种处境下,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无声的死寂——

孟雍眼中有一抹自嘲转瞬即逝,躲开她的手,淡淡道:“是在下着相了,无亲无故,自然要多提防,殿下没做错。”

他乱七八糟地把布巾往身上缠了缠,披上寝衣后随手一拂,屋内唯一一盏烛火随之熄灭。

他也安静地躺在了床上。

“在下要休息了,殿下请便吧!”黑暗中,他语声平淡疏离。

仍蹲在他床前的赵宸愣了愣。

刚才说得不都是事实?这聊得好好的,怎么还说翻脸就翻脸了…

她皱了皱脸,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却完全没有回应,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好一会儿,她想了又想,还是无奈地爬起身,摸黑在桌角找出火折子,再次把灯烛点燃,还端到了他床头。

这才支着脑袋、坐在地上,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

忽起渐近的光亮令床上的孟雍僵了僵——

“我告诉你个秘密,但你不能笑话我。”小小的他半缩在被子里。

“什么秘密?”重华凑近烛火,正准备吹灭。

他忙伸手去扯,支吾半晌,才低低道:“我、我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一点点…怕黑——”

孟雍闭了闭眼睛,抿紧的唇际不自觉松开,一直绷着的脊背也微微缓下几分。

瞄着他的赵宸这才转了转眼珠,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爬到他的床上。

“喂——”她躺好后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又戳戳他,“怎么还使小性儿呢?”

孟雍不搭理她,兀自想要翻身背过去,却被她一把扯住。

“啊…都是我不好,不应该背后抽刀子、不应该利用你的不设防…”赵宸虚着眼睛一口气把自己数落了一遍,“真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孟雍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却见她根本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懒洋洋地快睡着了。

他拂开她抓着的手,“在下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您还是离远点儿的好!”

“…”她嘿嘿一笑,讨喜又欠揍,还朝他凑了凑,“不怕,反正你要想杀我,我也反抗不了,哪儿死都是死…”

她支着脑袋、嬉笑着一摸他的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孟雍偏了偏头躲开,蹙眉看着她,像是想要看出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要不这样。”她扯过半边枕头躺好,“下回我要再想杀你,你就揍我一顿,想一次揍一顿…”

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快睡着了。

孟雍听她翻来覆去地念叨,打断道:“行了,您还是赶紧回去睡吧!省得又像上次似的!”

赵宸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这才明白他是在说上次同床,她一晚上没敢睡的事。

这人心眼可真小——

“阿嚏!”她忽然捂着口鼻、一缩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孟雍无奈地呼了一口气,默默把身上的被分给她盖好,这才转身朝向另一边。

片刻。

“阿嚏!”他同样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别睡了、别睡了。”赵宸无精打采地爬起来一扯他,“我去叫人煮姜汤…”

然而等她再回来时——

“阿雍、孟雍…”她推了好几把,可床上的人却丝毫动静也没有。

她愣了愣,神情古怪地在他鼻下探了探…

弱是弱,但还有气儿——

她的手往上移了移,摸向他滚烫的额头,眸光不自觉忽明忽暗。

好一会儿,她强自控制住蠢蠢欲动的另一只手,大声喊:“请俞太医!”

………

“怎么伤得这么重。”俞仲景蹙眉收回手,“内伤入脏腑…失血伤寒…”

赵宸摆手打断他,“你就说还能不能救了。”

“救还是能救的——”俞仲景隐晦地看向她,意思明显。

赵宸白了他一眼,想了想,迟疑着问:“他这伤大概多久能好?”

俞仲景道:“以他现在的伤势来看,哪怕用最好的药,再加上自己运功自调,也大概要十几天才能如常…”

赵宸思索着掀开孟雍的寝衣,指着他胸前的伤,问:“能不能看出来这道伤,具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俞仲景没再纠正太医和仵作的区别,细细验看一遍后,蹙眉道:“这不是一道伤口,是同一把武器在不同时辰斩在了一处…”

赵宸一楞,也就是说,孟雍和昆吾还不止打了一架。

“早一些的大概四、五天前,晚一些的差不多前天…”俞仲景手指移向孟雍腰侧,“还有这道,应该也是前天,不过痕迹不明显…”

赵宸眼中有些古怪。

孟雍消失这几天,竟然是在被昆吾追杀,难道是因为她上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赵宸一直坐在床边盯着孟雍,眸底盘算中微微掺着犹豫。

直到天色大亮,她才倏地站起身。

最后看了看孟雍那张惨白的脸,她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俞仲景。

附耳吩咐过几声后,她不理对方惊愕的表情,换好衣服就出了府。

地道不地道的,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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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你可真无情

月悬苍穹,夜风微荡,雨后潮湿的空气中隐有芳草清香。

京外官道上,十余骑快马,正披着浓重夜色急急前行。

赵宸半窝在金算盘怀里,看着不停倒退的景色,心里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怎样。

出京是她一早打算好的,也提前虚与委蛇地和楚皇找好了借口…

金矿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当年那个知道火烧假辎重的,前任肃州都指挥使。

贾涪死得一干二净,没能给她留下任何追查的方向。

而明确知道第三人是谁的孟雍和楚皇,一个想她躲在后面老老实实接受保护;另一个则满心筹谋、意图不明,似想让她做一把无知的刀。

他们都没有要告诉她,第三人是谁的意思,也都同样不能让她信任——

赵宸静静仰头看着皎皎月色,脑中不自禁想起孟雍那张惨白的脸。

此时他还在她府上重伤昏睡不醒…

她又打了个喷嚏,忍不住皱了皱脸,回过头向后看了看。

“怎么着?还舍不下了?”金算盘扬鞭一挥,一双眼睛却斜睨着她。

赵宸摇摇头:“只是觉得这事儿咱干得不地道。”

人家为了救她才重伤昏睡,可她却不管不顾趁机扔下人家跑了…

“有什么不地道的!”金算盘撇撇嘴,“要是等他好了,他还能由着你走?”

赵宸不说话了。

的确,孟雍不会放她离京。

毕竟在他看来,她离了他的庇护,很可能就会被第三人趁机宰了。

可她却希望第三人对她下手,这样她也才好摸出这条毒蛇,到底猫在了哪儿。

金算盘阴阳怪气地又道:“你可别忘了,咱们刚才走之前抓出来那几个眼线,他孟雍可一直派人监看着你!”

赵宸瞥了他一眼,“老金,您到底和他师父有什么怨仇?瞧您这挑拨的劲儿。”

“老子就看他是个没好心眼儿的。”金算盘骂了一句,“你别真被他迷住了…”

听他开始絮叨,赵宸无奈地闭上眼睛,正准备压下心思睡一觉——

忽然,她耳朵颤个不停,眼睛也猛地睁开,低喝一声:“有情况!”

“停!”金算盘想也没想,提声止住了护卫们。

他们这边刚刚勒马,一片箭雨便远远袭来,最近的一支落下处也离他们极远。

看样子只是想逼停他们。

赵宸快速坐直身子,觑起眼睛向远处看了看。

十几名黑衣人背着弓策马而来,近前处,领头那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回望着她。

“武亲王,请您回城。”沈三微微一拱手,语声客气却冰冷。

对方拿匕首抵着孟雍的事儿,他可不会这么快忘。

赵宸冷眼看着他,“这儿是楚地,本王是奉帝命出京,你等要做叛贼不成?”

她边说边心思连连转动,暗暗猜疑地注意着周遭。

孟雍的人怎么会提前堵在这儿——

沈三声音毫无波动,“不敢,夜路难行,我等只是想请您暂且回城。”

忽然,一抹金芒骤亮,直直袭向话音未落的沈三。

金算盘一手把赵宸从马上拎下来,一手晃动着算盘,脚尖一点,直扑沈三。

与此同时,武王府护卫也在韩烽的带领下动了手。

赵宸静静站在原地,脸上阴晴不定。

是孟雍早猜到她要离京,提前安排好这一切,还是——

因彼此都知道对方算不上死敌,所以除了金算盘和沈三,其余人都没动家伙。

沈三并不是金算盘的对手,武王府的侍卫也多是些“身经百战”之辈,什么阴招都会,也都放得下脸去使…

场面一时莫名有些滑稽——

赵宸心里不安渐浓,扬声对金算盘道:“赶紧拿下他!”

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片刻,金算盘和沈三越战越激烈,已然见了血,可沈三仍旧顽强地没被擒下。

直到一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自赵宸身后极远处传来。

朗月被薄云遮盖,夜色愈发浓郁似墨。

那人裹着宽大乌氅,满头青丝沾满夜露,雪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锋芒迫人,坐下马身如箭,刺破夜色快速向她而来。

孟雍——

她紧紧抿着唇,遥遥看着他那双眼睛。

很快,马到近前,他抽刀一斩,逼退了刚凑到这边的金算盘,同时用力一扯,一手将赵宸扯上了他的马。

感受着倏然自后背漫来的透骨寒凉,以及那阵浓重得几近令人欲呕的血腥味,赵宸顿了又顿,还是没有挣扎,反而下令让金算盘等人停手。

“你、你…”赵宸微有心虚地咳了咳,“你不是还伤着,怎么不好好休息…”一顿,语声利索了些,“太医说你最少十几天不能乱动——”

他瘦削的下巴忽然抵在她颈侧,连呼吸都冷得像是能把人冻住。

“世安。”他似在笑,却寒人入骨,“你可真无情——”

她下意识反手想要推开他,可入手处黏腻温热的触感,却令她怔怔滞住。

“不过才稍稍给你一丝机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抓住,一跑就是这么远。”他语声轻得像梦话,“连头也不曾回…”

赵宸又怔了怔。

机会…他是故意的,是故意装昏睡,故意给她机会,看她会不会——

“你可真是让人犯难…”他在她耳畔笑叹着,幽幽荡荡,比夜色惑人,“也真是让人一刻也不能放松,昨儿那番哄骗——”

他缓缓抬起头,眸中幽暗更甚,手上用力一拉缰绳,马身瞬时朝向京城方向。

下一刻,他轻道:“沈三带人拦住他们,苏烟随我回城!”

扬鞭落马,疾驰而出。

赵宸只来得及喊了一句,“老金你们回府!”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离京的?”路上赵宸闷闷地问。

没有回应。

“我是想着你肯定拦着我,俞太医又说你只是伤重,死、死不了,我这才…”她边说边回头想看看他的表情。

可入目却吓了一跳。

孟雍此时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发灰发青,像是快断气儿了。

“你…你行不行?要不咱先停下,叫人赶马车来吧?”她有些心惊肉颤,这么快的马,要是一下摔出去——

孟雍仍不理她,直到城门处才勒马收僵,掏出一物对那名守将晃了晃。

赵宸觑着这一幕,眼睛倏地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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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唯一的同伴

武王府前,马停人未动。

赵宸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喊了喊身后那个,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人。

“滴答滴答…”似有水珠落在青石板上。

她蹙了蹙眉,扬声对府内喊:“来人!”

话音未落,却忽然被人抓着跳下了马背,站定在地上。

她这才回身看了看。

孟雍那身乌氅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灰青的面上毫无表情,只默默牵着她,缓缓向自内打开的府门走去。

一步一步,脚印清晰可见。

东厢前,扶拯与俞仲景正在争执着什么,见二人走来,同时闭上了嘴。

“你——”扶拯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孟雍止住。

俞仲景则暗暗看了看赵宸,满眼都是无声的“问候”。

东厢门打开又关上。

门外的神医和太医对视一眼,各自快速转开视线、拂袖就走。

苏烟则守在门前,眼中隐着浓浓的担忧。

——

屋内死寂一片。

孟雍缓缓松开赵宸的手,顿在原地片刻,才极慢地抬手开始脱衣服。

赵宸皱了皱脸,犹疑一会儿,还是上前搭了把手,又冲外喊:“拎捅热水来!”

里衣已经黏在了他身上,掀起时兀自响起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强忍着,边擦边替他脱,忍不住抱怨:“你说你这人,活腻歪了?还总说怕我死了,现在我看你是要死在我前头了…”

昏黄烛火中,她一如往日那般絮叨,可他却不再似之前那样含笑静听。

“昨儿晚我信了。”他声音沙哑,语气平淡。

赵宸手上一滞,下意识瞥了一眼近侧的那盏烛火。

他唇角轻勾,同样看过去,轻声道:“很多次我都信了,以为你和我一样。”

水雾自棉巾上氤氲腾起,模糊了他的脸,以及那双幽寂难明的眼睛。

她默不作声地把他上身一点一点擦净,却一直没等到他再次开口。

“还是一样的,都更信自己。”她淡淡说着,一皱脸,把手落在他腰间顿了顿,才缓缓解开束带,将那条湿漉漉的裤子也除掉。

她目不斜视地快速给他擦了一遍,又翻看起桌上摆放的药瓶,手速更快地给他抹了一遍,这才包扎好,找出衣服把他裹起来。

“你不肯告诉我第三人是谁,是不想我打乱你的计划…我筹划着出京,也是不愿受你摆布…”她边说边一瘸一拐把他架到床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赵宸都没听清。

“什么?”她下意识问。

他猛地将她摁在床上,眼中骤现凌厉殷红,极近处一字一顿,“你不能死。”

那双眼睛中,幽暗被血红驱散,透着穷途末路的戾色。

她寒毛齐竖,整个人瞬时绷紧,用尽全部力气,才压制住想要抽刀的动作。

凝滞——

血红忽而散去。

他像是花光了最后的力气,缓缓松开捏着她肩头的手,半伏在她身上,久久都没声息。

“重华…”他埋在她颈侧,语声轻缓却透着股诡异的偏执,“你不能死——”

赵宸身体忍不住战栗。

她一直以为孟雍是因为有愧,觉得这十几年她代替他在京中,还瘸了一条腿…所以才想保她荣华平安,又荒唐的应下一辈子不娶妻…

可他刚刚那一眼,她太熟悉了——

一头劫后余生的狼,对唯一幸存下来的同伴的抵死相护。

这世上,它只剩它…

她死死咬住牙,抬手抚着他的背。

一下、两下,她极力稳着声音道:“我会好好活着,替他们看着你的一切…”

他身上渐渐回暖,压下来的重量越来越大,直到毫无支撑地伏在了她身上——

——

那年漫天大雪的雍凉,一人尸身不倒,铁枪伫立在旁。

“师父,主帅不动了…”男童怔怔看着。

………

阳光照进屋内时,孟雍眉间无意识地蹙了蹙,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捧如夜黑发。

他愣了愣,目光下移。

小人儿正紧紧抱着他的腰,蜷缩在他怀里,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一颤一颤。

他轻微的动作似乎惊动了对方,那个小脑袋朝他胸前拱了几下,又安静下来,满是信任。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眼底一软,有些许自责,又快速被掩回深处,手臂却下意识收紧。

赵宸这回是真醒了,迷迷糊糊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他声音如沙石摩擦。

“我饿了。”赵宸打断他的话,又闭上眼睛哼唧了两声,“可是我不想起。”

他垂眸默了默,心里泛起丝柔和。

赵宸兀自又朝他怀里钻了钻,嘟囔着:“这一觉睡得真舒坦——”

这倒是实话,确定这人对她小命儿的态度,令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睡这么一觉。

他忽然转开脸,闷闷地打了个喷嚏,又再次看向她,“昨儿晚怎么没再走?”

“你这人心眼儿也太小了。”赵宸嫌弃地一睨他,悄然掩下眸底极深处的盘算,“不走了,别处没有美人儿…”

孟雍神情一缓,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滞了滞,之后一动不动。

赵宸虚着眼睛瞄了瞄,又把他扶回原处躺好,眸光炯炯,“你老实交代,昆吾为什么要追杀你?还有贾涪死掉那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宫卫司?”

还有那块进出城门的令牌…

孟雍想了想,还是道:“我答应和他对战一场,帮他引出鬼连山他们,让他能尽快收拾完,抽身去保护陛下。”

“你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赵宸古怪地一皱脸,“那他干嘛还追杀你?”

“一年前曾交过手…”孟雍顿了顿,垂眸看着她,“因为那女子喊了一声夫君…贾涪又死在牢里,他被你公报私仇…不是追杀,只是约战分胜负。”

赵宸毫无心虚地回视着,“你可不是个热心肠儿的。”

“自然是一笔交易。”他淡淡回道,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

良久,赵宸斟酌着、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和第三人…也有交易?”

所以才会不想她搅和进去,打乱这一切——

他吃力地躺平,轻轻呼了一口气,“世安,敌人同样可以去合作。”

赵宸正想说什么,耳朵却不自觉微动,眼底随之溢出一抹怪异。

片刻后,一阵打斗声忽然自房门外响起。

她听着听着,脑中不自禁浮现出四个大字。

捉奸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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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殿下可敢应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13章殿下可敢应孟雍辨了辨那阵响动,垂眸看了赵宸一眼。

“苏烟,请客人进来吧!”他声音极沙哑,微有吃力地拉起被子把自己盖好,一顿,把赵宸也裹了进来,“不想起就再睡会儿。”

赵宸翻了个白眼,轻易地挣开他披衣坐起。

外间的房门被打开,来人在里间门口停了停,这才猛地推门走进来。

赵宸趿好鞋快步走了过去,不等来人喊出声就把人扯出了东厢。

一路到侧院才松开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赵宸看着心不在焉的林十七。

先前林玄朝为了拿亲事趁火打劫,很是刻意的在这之前,便让林十七跟着卫国公一行去了处州府。

“昨个儿下午。”她坐到赵宸旁边,垂着头道:“爷爷病了,可家里都瞒着我,我好不容易从白叔那儿知道,一路跑回来…”

她声音越来越低,“…爷爷谁也不见,连我都不见,我问我爹他们,他们都不说是怎么了,依依也只说让我不要去问…”

“听说爷爷闹退婚又不了了之,接着就自请解甲…”她侧头看向赵宸,“爷爷的病,是不是和上交兵权有关系?”

赵宸默了默。

风波已经过去,林家的兵权也已上交,所有人都没想让林十七知情,但家中切实发生的变化,还是让这个单纯的姑娘察觉到了什么。

“依依有和我说过兵权的事儿。”林十七轻声继续说着,“陛下不相信爷爷,即使咱们成亲,也不过少交出一些,爷爷很可能还是要离开军中…”

她顿了顿,有些难过,“爷爷以前说过,将军百战死——”

赵宸思索着,还是决定实言相告。

她拉着她又往僻静处坐了坐,才缓缓把近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说。

“老爷子只是一时过不去,总觉得兵权交出去,自己再退出军中、无力插手,林家就会没落下去,这才钻了牛角尖儿。”

赵宸无奈摇头,“你也不用太担心,等时间久了,老爷子自然就想明白了…”

她正说着,却见林十七忽然破涕为笑,不由愣了愣,“笑什么?”

林十七抹了抹眼角,缓缓抬起头,“既然是这样,那只要让爷爷看到林家越来越强盛,他也后继有人…”

“会有人接下他的战甲,带林家沙场争锋…”她眼中光芒奇异,喃喃,“林家不会没落,会再得荣光…”

赵宸听她说着,忍不住上下打量她,眼底跟着微微一动。

这时,院外忽然出现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见二人在说话,顿足在了月门外。

赵宸对林十七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回来,是出什么变故了?”

迎春轻声道:“渝王殿下回京了,属下也是在半路遇上他的亲兵才得到消息,临时回返还是没追上…他今儿天刚亮便已孤身入城。”

赵宸惊讶过后陷入沉默。

孤身入城…

她心里念叨着,默默拿回那封没送出去的信,以及黄玉雕虎佩。

“殿下。”韩烽大步走近,“东宫送来请柬,太子设宴为渝王殿下接风洗尘!”

“什么?渝王回来了?”刚靠近的林十七讶声问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般。

赵宸看了她一眼,对韩烽道:“回话,我收拾收拾就去。”

——

主屋中,赵宸埋头翻找着衣服,一旁林十七默默坐着,不时暗暗瞥着她。

“世安哥?”她试探着喊,一顿,又腻了几分,“宸哥哥~”

赵宸眼皮也没抬,拿起一件淡绿绸衫接着比划。

“哎呀,你别装傻嘛。”林十七走到她面前,“你带我和依依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赵宸避开她,再次看向镜子。

林十七又一挪,“你可以开条件呀,依依说你最喜欢做生意了。”

“太子设宴我带女眷去像什么话?”赵宸一扒拉她。

“太子设宴怎么了?”林十七忽然不乐意了,“而且他哪儿像个太子的样儿?有什么可让你们巴结的!”

赵宸笑睨了她一眼,“你这是记仇人家不娶你?”一顿,“他不娶不是你不好,是成仙比成家重要。”

要是当初太子肯娶林十七,楚皇也不用费心收林家兵权了。

“成仙?”林十七不屑一笑,“快让他成仙去吧!”

赵宸也不和她啰嗦,选定一件艳红艳红的衣服,穿好了就朝外走。

“你真的不带我?”府门前,林十七又问了一遍。

“你老老实实回府去,别学那些到了季节的姑娘…”赵宸说着落下车帘。

………

皇城,太子东宫。

赵宸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来齐了。

听着里面那阵熟悉的朗笑,她脚下顿了顿,下意识抚了抚身上的衣服,又低头看看。

“武亲王到!”宫人这才看见她,忙扬声通报,作势迎她。

她缓下心思,一瘸一拐走进,对上首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木着一张脸,淡淡点头,示意她入座。

“世安可出挑了不少!”爽朗的男子笑声自太子身旁响起。

她这才直起身看过去。

两年半不见,这人愈发英武,黑瘦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如星辰,个子似也高了,坐着都比太子高出半个头…

倒是难怪京城那些姑娘还惦记着他——

她看得出神,一时竟忘了回话。

“怎么?这是不认识你二哥了?”男子眨眼打趣笑问。

她弯了弯唇角,还没待说话,便被人抢了话头。

“二哥,武亲王现在是贵人多忘事,别说是您,他前阵儿连三哥都敢下手。”七皇子阴阳怪气地道。

“欸…说这些干什么,世安年纪小不懂事儿,咱们做兄长的该迁就…”三皇子笑容得体,却牵动鼻梁一丝淡淡淤青,禁不住眼角一抽。

一唱一和,配合极好。

赵宸瞥了他们一眼,出奇地没动嘴也没动手,朝上首一躬身便乖巧地落了座。

倒让殿中人一时都觉得有些诡异。

渝王正想说什么,却被外面再次传来的通报声打断。

“逍遥侯到——!”

谢竣一身薄甲,腰挎长剑,大步走进一拜,起身后第一句便是:“久不见渝王殿下,本侯想借东宫云英台向您讨教一番!”

他昂头看向渝王,背脊似出鞘利剑,“殿下可敢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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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西北好男儿

赵宸忍不住一蹙眉,不明白谢竣这是什么意思。

可渝王却只无声笑了笑,偏头对太子道:“大哥,记得您库中有杆铁枪,能不能取来借我用用?”

太子点点头,冲一侧示意。

片刻,一个长长的木盒便被宫人抬来,重重地搁在了殿中地上。

渝王长身而起几步走过,左手拎起,右手对谢竣一示意,笑道:“逍遥侯请!”

东宫外苑,云英台。

这里还是先帝做太子的时候建的,作为武将属官每月互相切磋之地。

赵宸仰头看着台上那个持枪而立的人,眼中有几许莫名亮光闪闪烁烁地跳跃。

台上的渝王似乎察觉到。

在谢竣一剑刺来时,他忽然回望了她一眼,眉梢微扬,唇间勾起大大的笑容,脚尖同时一踢枪杆,长枪登时宛若游龙…

赵宸静静看着,记忆被推回幼时——

那个神祗当时也是这般英武,一杆寒铁枪,似可挑碎烈阳。

小小的她躲在帐中,头次对一个人生出震撼,并在之后的年岁中久久难忘——

“都说老二最堪称是老武王的后继,传言不虚。”赵翰卿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下意识摇摇头,顿了片刻才道:“他最擅的不是枪。”

台上谢竣长剑诡柔,剑身像是黏在了枪头上,颇有些四两拨千斤之感。

而渝王则枪尖寒芒刺目,挑刺间连观战之人都觉劲风扑面,似要一力破万法。

这场切磋实在有些耐人寻味,尤其是在兵权即将重新划分之时——

赵宸思索着忽然微蹙起眉,隐晦地瞥了一眼极远处高阁之上。

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觉那里正有一道目光凝结在她身上,长久、阴冷…似一条徐徐吐信的毒蛇。

“堂哥?”她没有再去细看,而是问向赵翰卿,“你来时有碰上什么人吗?”

赵翰卿想了想,凑近极轻地道:“陛下来了东宫。”

远处那道目光转开,赵宸再也感受不到,想了想才问:“什么人随驾左右?”

“见御驾没有声张的意思,我便远远避开了——”

枪芒陡然大盛,拨转挑刺,一气呵成,荡开长剑,堪堪停在谢竣咽喉三分处。

“承让了。”渝王笑了笑,坦荡爽朗,毫无胜者骄态地收枪一拱手。

谢竣眸中稍暗,却也没因败而恼,同样回了一礼,便默默收剑下台。

“好!二哥当真是厉害!”三皇子笑着抚掌,“逍遥侯这手剑可练了十余年…”

他絮絮夸着,虽得体却暗含挑拨之意。

兵权大半划分给太子一系之事,他已然听到风声,如今见对方窝里哄——

“老三,你也得练练了,才两年不见,你这步子越来越虚了!”渝王笑着说,如兄弟打趣,却莫名让人想起,对方前阵儿刚被赵宸给揍了。

三皇子笑容一僵,微微应了两声,又想再说什么——

“殿下,臣先走了。”谢竣向太子行礼后,孤身走远,一顿未顿。

赵宸此时却无心注意眼前,而是无奈地瞥着远处廊角。

刚刚渝王那漂亮的一枪,引得暗中窥视的两人兴奋低叫,也让她发现了她们。

当然,不止她一人发现。

“什么人?!”太子护卫中的一人,此时已悄然摸到那处,倏地现身喝问。

“我、我们是跟武亲王一起来的!”林十七想也没想地挡在项依依身前。

赵宸斜了那边一眼。

倒是她一时大意,竟忘了林筹是东华门的守将…

“这不是想给二哥看看王妃嘛!”她笑着一瘸一拐走过去,又拉着林十七走回,“瞧瞧您这弟妹怎么样?”

众人注视,林十七毫不怯场,大大方方一礼,扬眉娇唤:“林家十七见过二哥、见过各位兄长。”

倒是一旁的项依依,见渝王看来,紧忙把头垂得更低,喏喏行礼,轻声难察。

全无往日的长袖善舞。

渝王笑望赵宸一眼,这才顺着她们道:“世安是个好福气的,倒是本王匆促,没能备什么见面礼——”

“这事儿还是世安欠妥。”三皇子一副兄长姿态,“两位姑娘都还未出阁,怎好随意这么露面教人观瞧?更何况这儿还是东宫…”

没等赵宸开口。

林十七蛾眉一立,道:“见见夫家的兄长们有什么可避讳的?济王殿下难不成是想说十七还是外人?还是您不愿武亲王娶十七?不愿林家与皇家结亲?”

赵宸忍不住笑了,也不搭理被大帽子噎住的三皇子。

“太子殿下,十七和项小姐跟着来这儿,也是想要顺路进宫去看看老祖宗的,您别见怪——”赵宸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林十七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微微行礼,“小女子不该乱跑,太子大人大量…”

太子木然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对其余人道:“孤乏了,今儿散了吧!”

“恭送太子殿下!”赵宸紧抓住林十七的手腕,示意她老实,并随众人行礼。

太子走后,余下人三三两两散去。

三皇子压下恼意,笑着对渝王道:“二哥有时间一定要去我那儿坐坐。”一顿,“最近相识了个名角儿,回头咱办场堂会…”

“名角儿——”渝王笑了笑,暗瞥了赵宸一眼,“那是要见识见识的。”

赵宸脸皮不自禁泛红,忙带着林十七等人走远些,这才低斥:“你这小丫头,胡闹什么,要不是太子不计较——”

“谁要他不计较了!”林十七不开心地说,又弱下来,“你别生气嘛,我们就是想来看看渝王…”

“是你想看还是旁的人想看?”赵宸斜睨了项依依一眼,后者立刻偏开头。

“哎呀,宸哥哥~”林十七忙把好友挡在身后,娇娇地扯着赵宸衣袖,“好男儿谁不想见见呀?更何况还是渝王这种…”

她满眼欣赏地远远一瞥渝王,“扬名西北、军功卓著、又未娶妻——”

“行了行了!”赵宸止住她,抽回衣袖,“回头再跟你们算账,既然来了就替我进宫看看老祖宗吧…”

打发走她们,赵宸又暗暗看了一眼正和人寒暄的渝王,这才默默走出东宫。

远处赵翰卿拢袖而立,眸中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走远——

赵宸的马车出了东华门后并没有回府,反而兜兜转转停在了城东一处偏僻宅院前。

半个时辰后,正在她等得有些心急时,那道颀长身影终于大步走进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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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她不是孤狼

微风习习,杨柳依依。

醉人春光中,庭院里刚抽芽的柳枝绽着盈盈翠绿,几只家燕正绕树飞逐。

来人青袍玉带,面容黑瘦,眸亮似星,正含着抹浓浓笑意,静静地看向赵宸。

被他盯着的赵宸,先是垂低头,片刻便红了眼圈,一步一步挪到他身前,嘴一瘪眼泪就含不住了,抱着他一个劲儿吸鼻子。

“…你都不知道,有个白骨精,还有玉帝、如来、毒蛇…”她语无伦次说着,很快就把他的衣襟沁湿,“他们这群王八蛋都打我的主意…”

渝王垂头看着她,也不打断她的絮叨。

“…太讨厌了…我饿了——”眼泪刚开闸,她肚子便开始叫。

从昨晚到现在,她也只在东宫喝了两杯酒…

渝王提了提手上的食盒,一手把她从身上拉开,扯着她走进屋里,边把饭菜摆桌边笑着说:“倒还真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

赵宸不吱声,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手却紧抓着他布满茧子的手不放。

怕,日日夜夜都怕,偌大的京城,妖鬼神佛,谁也不能信…

他忽然伸过手,夺下她的筷子,端过一盘虾递给她,轻道:“先剥这个吃。”

赵宸不自禁皱了皱脸。

自打遇上孟雍,她再没自己剥过虾,只管埋头吃…

她缓缓松开他的手,慢慢地一个一个仔细剥着,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静静看着,拇指抚下她睫毛上的水珠,这才笑问:“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她孩子气地一转脸,顿了顿,“不知道能说什么…”

渝王笑了笑,轻问:“刚才的枪耍得怎么样?可比老武王三分了?”

赵宸心里蓦地生出欢喜,笑容霎时绽开——

那年的深宫,她扒着墙头偷看那个正练武的少年,心里患得患失又虔诚亲近。

“什么人?”少年忽然收槊冷问。

她惊得松开手,顿时从墙上摔落,也不顾疼,急忙抚干净身上的红艳新衣,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二、二哥哥,我是武亲王…”

少年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她,默默继续练武。

这之后每天她都偷偷跑来,远远看着他,每次都是想靠近又迟疑。

直到一次少年拎起枪,规矩地耍动着,她才鼓足勇气开口:“父王的枪法很厉害,特别厉害,要不你学学他的枪法吧?”

少年眉目倏寒,片刻才道:“没有第二个忠武王。”

“你可以比他更厉害呀…”她把偷看到老武王出手的场景,讲了一遍又一遍,“你要是学会了,一定比他强!”

少年当时没理她也并没放在心上——

渝王见她越笑越灿烂,不由跟着一笑,“虽然还比不得他,但这些年勤学苦练终归没白费,怎么样?要不要夸夸我?”

赵宸眉眼弯弯,轻声问:“你是为了让我夸你才苦心练枪法?”

“我只是不希望,你心里最厉害的那个人是老武王。”他摇头说着,起身走到她身后,缓缓替她拆散束发。

“其实刚才我身上有能给的见面礼,但要是给了她——”他满是厚茧的双手,有些生疏地为她挽发盘髻。

最后自怀里摸出一支彩凰玉步摇,轻轻簪戴在她发间。

“给了她,你又该哭鼻子了…”他含笑说着,绕回她身前端详着。

他为赵宸挽了一个花冠髻,缀着那支玉步摇,搭上她那身红艳新衣,一眼看上去全然是个贵家小姐模样。

他取来铜镜,认真地道:“重华,咱们有自己的荣耀,总有一天会找回…”

赵宸垂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患得患失地伸出手,又顿了顿,这才落在步摇上。

切实摸到的一瞬,她眼眶忽而坠得酸疼,连着视线再次模糊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的表示,他知道,知道她是谁,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再是他当年决意孤身离京、远赴西北时,无言塞给她的那块雕虎佩,而是一句终有能力去实现的承诺。

也肯定地回应了她的期许,她不是孤狼,她也有自己的同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半晌,她鼻音浓重地问。

他只是笑却不答话,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小小的身影,亲近依恋地窥视着他。

“雕虎佩是外公给娘的陪嫁,我知道你一定认得,六年前我离京从军,身无长物,只好把它给你,望你能在京安心候我…”

他顿了顿,抬眸一笑,轻轻给她擦泪,“现在我回来了。”

赵宸看着他那张黑瘦的脸,感受着他指腹上粗糙的触感,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我有给你写信,可还没送到你就离开军营了…”她吸了吸鼻子,“本是想告诉你陛下有意你和逍遥侯…林家本要造反…后来应下多交一分兵权。”

她板下脸,“为什么要孤身入城?兵权即将重分,万一他们暗害你怎么办?”

渝王笑了笑,缓缓站起身,“兵权的事儿我早已收到消息,甩开亲兵也是防着行踪泄露遭人截杀,至于回京——”

他俯身捏了捏她的脸,“再不回来,你还不知会为了给我争权又做出什么来。”

“逍遥侯驻京,身居三大营,本就比你近水楼台,陛下心思难测,林家先前又存着贼心,暗中还有诸方觊觎…”赵宸轻声说着,“兵权没这么容易到手。”

“更何况逍遥侯身边——”她止住,不由自主地想起孟雍那双幽暗的眼睛。

渝王见她出神,摇头道:“这些年里我不是全无打算,你不必太过为我忧心,倒是要好好保全自己,离朝中风暴远些。”

赵宸仰头看着他,忽然笑了,脚尖一点,素手为刃,直直割向他颈侧。

凛人劲风中毫无杀意。

渝王快速压下惊讶与狂喜,朗笑着抬手接下她这一掌,又反手一拂。

二人对招间已移到院中,家燕惊飞,杨柳浮动,红衣青袍交错对撞不止。

百招一过,渝王一把将她制住,大笑声扬扬,满是道不尽的欣喜。

“太好了!太好了!”

赵宸被他紧紧钳住手腕,却没有挣扎,见他开心,也同样笑得灿烂。

片刻,她扬眉轻道:“重华没有废,可以和你一起重铸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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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有你保护我

渝王的思绪不禁闯回那年的燕雀湖行宫——

她被砸进废墟中,全无声息,一个小公公跪在旁边不停哭喊,费力徒手扒着。

然而那么大的动静,整个南山庭院中却无人上前相帮。

他赶到时正看见小公公扒出一角血衣,红艳红艳,像她头次窥视他时的新衣。

想了想,他还是帮忙把她从废墟里拖了出来。

也在那一刻,她稍稍破碎的衣物下,一小块隐晦的金色图案现在血迹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回过神,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赵宸见他情绪起伏不定,软声道:“不是故意瞒你,当时事发突然,师父和俞太医商量过后,才决定让我趁机装瘸…”

“之后又接近不到你,而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直到后来你把雕虎佩给我,我才明白你知道我是重华…”

“你康健比什么都重要。”他打断她的话,一顿,“我当时怪极了自己…”

他止住,拉着她走到树下藤椅坐好,“事后我暗中查过,可行宫所有人都被处死了,暗中还不止一方在追查——”

“是害死老武王和阿爹他们的人。”赵宸抱膝轻声说着,“这几年我一直在查,查到了翠儿和肖青山…直到贾涪,他们或是为利益、或是为亲故…”

她有些疲累地靠在他臂间,“拿太平卫这个组织当作名目,各自谋划着私利…默契地筹备了那场血腥的盛宴。”

渝王忍不住看向她。

这些经过中她并没提起遇到的危险,可他却体会到了其间的惊心动魄。

“是我回来晚了。”他抬手替她抚了抚发丝。

赵宸默然摇摇头。

她明白对方为什么一走这么多年,西北的一封封军报,都是对方的拼命努力。

毕竟没有能力又谈何保护。

“快了,我能感觉到,我离真相越来越近。”她抬眸看向天际,“阿爹、阿娘、族人…他们都不会等太久的。”

他忽然遮住她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轻声道:“还有我——”说着,缓缓抬起手指。

清亮干净的天光再次映来,驱散那片黑暗,也拂开她心底多日来的阴霾。

她眉眼一弯,笑容倏绽,灿烂又讨喜。

事实上孤独远比死亡可怕,但孤独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孟雍一个——

“那个名角儿…”渝王忽然提起孟雍,“你刚才一直没细说,你和他的事儿京中也多有传闻,他是什么人?”

赵宸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只笑着说:“一只白骨精。”一顿,她转开话题,“你和谢竣那场切磋,是不是陛下授意的?”

也只有这样,楚皇才会提前去到那座高阁上。

渝王点头:“今儿我入城后便进了宫,父皇召来逍遥侯,暗示兵权划分难决,还有老三一系作梗,并为我二人布下考较。”

“武较只是其一,且谢竣并未尽全力,不然我想胜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他笑了笑,“先前我和他便商议好,当众切磋一场…”

赵宸接过话,“谁输了谁顺势去接近老三,假意被拉拢?”

“是,父皇不想太子之位遭到威胁,也是想借机考验我和谢竣,到底是不是真的死忠于太子,也才会暂将兵权交给我们。”

他摇头笑叹:“父皇是铁心要为太子铺上一条安稳帝路。”

“朝中人人都看得明白,陛下心里只有太子。”赵宸声音发冷,“你多年军中征战,他不也还是把你划归为太子属臣,根本无意你。”

渝王又笑了笑,“你该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从出生时我便注定争不了皇位,不然父皇也不会放心让我领兵。”

“而且太子也算与我有恩…眼下我还是会尽忠护他——”

赵宸默了默,还是道:“太子满心只有成仙,东宫也全靠一个然先生思谋,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打主意,你是太子一系的梁柱,还是要当心才是。”

“不怕,还有你保护我。”他哈哈一笑,黑瘦的脸上眼睛愈发闪亮,“哥哥我这条命,可就交给你了。”

她忍不住挑唇,含笑道:“好。”一顿,“还可以把你卖个好价钱。”

渝王想起东宫插曲,忍不住摇头一笑:“我暂时还无心婚娶,你也不用替我琢磨这些,咱还是先查出你说的第三人才是紧要。”

“当年的肃州都指挥高廉,现在任职辽东总兵…既有实权又有靠山,你先前想要离京去查,还是太冲动了。”

他说着顿了顿,“我与高廉曾有过几面之缘,这样,回头我给他写封信,邀他借述职来京一叙,到时候咱们再做图谋。”

赵宸抿了抿唇。

她有些不太适应有人跟她并肩作战,但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二人就这样说笑着在树下坐到了天黑,彼此都将这些年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像要把缺席的岁月都给找回来。

“今儿晚在这儿住下吧!”渝王见她打呵欠,笑着说:“这宅子本就是给你置下的,毕竟武王府住得再久也不是家。”

赵宸本想拒绝,可又实在舍不得这难得的相聚,试探着问:“那你也不走?”

渝王笑着点点头:“估计我府上现在都是访客,还是在这儿和你躲躲闲好…”

“那、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赵宸说着就往外跑,一路跑出宅院,找到静守在马车上的迎春。

片刻,她再次回到庭院,一手拎着大包裹,一手就把渝王朝屋里拽。

“这是什么?”听着包裹落地的哗啦声,渝王好奇地问。

赵宸嘿嘿笑着,蹲下身缓缓将包裹解开,一袭泛光银甲就这样现了出来。

“前两年教人制的,一直没等到你回来。”她轻声说着,替他脱下青袍,细细着甲,“倒也没想你长高这么多,这甲有些小了…”

亮银的薄甲,火红的披风,上绣黑云朵朵,只是稍有歪斜走样。

她满意地看着身姿挺拔、威风凛凛的渝王,“你还是适合着甲,这瞧着才像个大将军,回头我让人再改改。”说着就要去解。

渝王躲开她的手,低头看了看,大手落在那些黑云上,笑着说:“不用改了,正合身,以后我就一直穿着。”

二人的说笑声自屋内传进寂夜,直到其中一人开心地陷进梦乡。

这梦做得太香甜。

以至于她第二天回府看见孟雍时,眼中还带着未散去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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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把心掏出来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17章把心掏出来主院那颗老树下,孟雍静静躺在竹椅上,脸色苍白晦暗,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显得愈发狭长寒人——

也让赵宸嘴中的小曲儿一下止住。

“怎么出来躺着了?”她皱脸说着走近,“你老这么乱动,什么时候能好?”

孟雍抬眸看着她,幽幽暗暗,雾霭绵绵。

她心情太好,一时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仍自顾自絮叨着,“俞太医可说了,你这最少要养上十几天,不然会留下暗伤,以后老了哪儿哪儿都疼那种…”

“你从不会无故晚归,更别说夜不归宿。”孟雍哑声打断了她的话,闭眸片刻,“渝王府的拜客们昨儿也都没等回主家。”

他勾唇笑了笑:“倒是我低估了你们的交情,能这样彻夜——”

赵宸不假思索地愣愣道:“不是你想得那样,老二只是不想回去应付——”

“兵权重分在即,有资格的人都在拼命为自己加注,可他却放着送上门的诸方势力不理,反去和你这个小御史待了一晚…”

孟雍清冷冷地看向她,“难不成在他看来,你比兵权还重要?”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满心都是冷冰冰的算计!”赵宸的好心情被突兀打碎,心里顿起无名火,“小御史怎么了?小御史就不能和大将军有交情?”

患得患失之下被这么一质疑,她像只炸了毛的刺猬,“怎么不能比兵权重要?你这种孤家寡人懂什么感情?”

他幽暗的眸子被刺得一缩,兀自重复地笑念:“感情…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赵宸平复良久才把脑子拾回来些,闷声找补地说:“你多心了,老二只当我是他的堂弟,再说,他又不是断袖——”

“苏烟,扶我回房。”孟雍忽然朝一侧唤道。

等东厢门被紧紧闭上,赵宸才看向刚进院的双喜,“扶拯给他开错药了?”

双喜觑了觑东厢,这才走近拉着她往一边走了几步,低低道:“孟先生都在院儿里躺了一宿了,您这到底是上哪儿了?”

她愣了愣,又回身看了一眼东厢。

“昨儿您走了之后,孟先生就让厨房开始置菜,说您在东宫肯定吃不饱…热了几回也没见您回来,他也没动筷儿就叫人撤了,之后就躺在那儿…”

双喜说着一皱脸,“您和孟先生还是早点儿断了吧!您可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好聚好散,也别落了仇,以后不好来往…”

赵宸静静站了一会儿,被昨天那番温情驱走的东西才渐渐回归。

“叫秦娘炖锅鸽子汤…算了,我自个儿去!”她说着,闷头一瘸一拐朝外走。

大半个时辰后,她端着汤锅,重新站在东厢门前,缓了缓才整理出一个表情。

稳住,眼下还不能和孟雍翻脸——

这么自醒着,她拿脚尖踢了踢房门,没等里面回应,便倚开门走了进去。

里间的窗被帘布遮住,半分天光都映不进,以致屋内昏黑一片。

她止步在昏黑边缘,看着床上那个闭眸躺着的人,轻呼了一口气才缓步入内。

“你先出去。”她对苏烟道,见对方不愿,她指了指刚放在床边的汤锅。

等苏烟退下又带好了房门,她才走到窗前,没好气地把那些帘布一一扯下来。

屋内大亮。

床上的孟雍微微侧眼看向她。

明亮天光中,她昨天穿出去那身红艳新衣有些刺目,令他又闭起了眼睛。

片刻,轻巧的脚步声中,他不自觉抿了抿唇。

大抵连赵宸自己也没发觉,每次她想讨人欢喜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穿成这样。

艳俗又俏丽——

赵宸坐到他床边,默了又默,轻叹道:“你说咱俩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连终生都许下了,难不成还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我这人是不大稳重,长得也不让人放心…”她絮絮说着,“但自打看上你,我可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待你。”

她兀自舀了一碗汤,一下一下晾着,“之前也是你踹的我,后来还是你和老三不清不楚,合伙在御前卖了我…”

“你怀着血仇大恨,不管是依附太子、接近老三,还是和第三人做交易,我都理解你是有苦衷,是为了大局——”她渐渐入戏。

“但你也得想想我不是?”她语声低沉,“小时候你说会一辈子保护我、带我闯荡漠北、带我马踏天下…我都信了,所以比谁都希望老武王大胜。”

“这样我就不用代替你,可以真的和你做兄弟,被你保护着,也不用再涉险…即使后来天不从人愿,我还是相信只要你活着,一定会来找我…”

幼时的记忆渐渐拢住二人——

小小的他平躺着,“…主帅忙着打仗,娘每日悬心,便总把我送去跟着师父…除了动物,你是第一个和我玩的。”

“…咱现在是结拜兄弟了,我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让你跟着我享福…”

“重华,你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太难过…”

她缩在床角偏头看他,迟疑着,“你、你真愿意陪我?可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忽然笑着凑近,虎牙闪闪,“不怕,我的都是你的,都给你,等我当了主帅,这天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打来!”

“我想活着,想要阿爹、阿娘…”

他慌了,“你别哭啊!我、我一定对你好…”

她不说话,眼泪一个劲儿掉。

“重华——”他忽然跪坐起来,从她颈间拎起狼牙,缓缓贴在自己额上,认真地垂眸,“既然你信长生天,那我便向它起誓…”

他微微弓身,语声稚嫩却低沉如咒,“…长生天在上…只要我活着,绝不毁诺——”

赵宸猛然一叩手心,才抹去眼底汹涌的回忆。

现在的孟雍,不再是当初的小男孩…

她暗自告诫自己,这才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的孟雍,“老二只是因为我帮他争权、差点遇险,这才对我多亲近几分,你别多想——”

她说完起身就走,背影看上去微微有些狼狈,似落荒而逃。

孟雍静静看着她离开,默默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鸽子汤,凝滞在那儿良久。

日头偏西,他才缓缓垂头,捧着碗递到唇边,一口一口喝着,直到喝完。

“重华,我只发过那一个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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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被侵入领地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18章被侵入领地落荒而逃的赵宸并没有回房,而是紧着进了宫。

宫道中,她半靠在辇上,下意识地按在脖间坠的东西上,眸底明灭不定。

长生天——

连长生天都没能护佑住那个小男孩,还是让他兀自堕进了黑暗,从朝阳烈日,变为了漫漫寂夜。

也同样压下了她心中曾生长起的希望——

落辇通传后,她一瘸一拐走进乾清殿,纳头一拜:“臣叩见陛下。”

楚皇放下手上的朱笔,看了她一会儿,轻问:“先前不是说要出京巡查?”

“回陛下,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留在京中为您分忧,假银票案涉及的各地罪官以及诸事,都察院同僚完全可以胜任…”

她正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一本奏折却突然自上首飞来,正砸在她脑袋上。

奏折落地散开后,白纸黑墨间稍露的几行内容,便令她眼睛倏地一眯。

“你可知欺君是何罪?”楚皇轻问。

“臣罪该万死——”她伏地一叩。

楚皇倾身向前,沉沉一笑:“罪该万死…那你这般是不想活了?”

切实的杀机自上首传来,令赵宸背脊骤绷、唇际紧抿。

“陛下!”她咬牙一唤,昂头看向楚皇,“臣是太想活,不愿不明不白丧命。”

楚皇明知道只要她敢出京,第三人必会趁机对她下手,可在她自请离京时,他却完全没有阻拦或者提醒的意思,反而欣然应允——

楚皇瞬时觑起眼睛,其内流转着危险的暗色。

“臣愚笨,但臣想活、想和您走到最后,不愿做沿路枯骨,还望陛下明示!”她似无觉,伏地再叩,撞出声响。

长久的死寂过后。

楚皇漠然轻声道:“胆儿还得要靠本事撑着,能有本事活下来的才堪用。”

“臣只想为君尽忠,望陛下明示!”她一狠心,咬牙再叩。

第三人到底是谁。

能让帝王隐忍二十三年,连让步、喂棋都打到皇帝寝宫,丝毫不肯示弱——

楚皇神情倏冷,语声发寒,“武亲王,你的胆子还是太大了——”

“陛下,渝王殿下求见。”外面忽然传来周合的声音。

楚皇恢复往日的神情,淡淡对她道:“朕已下旨,将各州府涉案、有嫌的官吏尽数押送入京,审查判决之事交给你主理…望你戴罪立功。”

赵宸这才明白他的打算,暗叹着叩道:“罪臣领旨。”

等她退出殿中时,正遇上银甲着身的渝王。

两厢对望,一个有些狼狈却兀自一笑见礼;一个眸光骤凝、双拳悄然紧攥。

“陛下还等着您,世安先走了。”她收回看向他银甲的视线,笑着又是一礼,眼中却隐含宽慰,示意他自己没事。

大步走出殿中,她停也没停,快速回了武王府。

天色渐暗,薄黑氤氲,鸽鸟还巢。

她止步在主院前,久久未动,心里的思索与翻覆怎么也压不下。

“吱呀——”房门轻开,虚浮的脚步声传来。

孟雍远远看了她一眼,忽然蹙起眉,拂开苏烟的搀扶缓步走过来。

他冰冷的指尖抚在她额上,落在那个红印儿处,凉丝丝地让她觉得舒服了些。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他沙哑的声音里隐有忧责,“不怕真惹恼了他?”

赵宸抬眸看向他,笑着摇摇头,忽然凑近环住他的腰身,脸也埋在他胸前。

孟雍僵了僵,眉梢微微松下,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欺君了——”她含混地说。

孟雍忽然想到什么,眸中一利,缓缓道:“不是我这儿…”

赵宸只“恩”了一声,有一丝鼻音掺杂其间。

“还是我来吧!”他轻声细语却隐有杀意。

赵宸摇摇头,“这事儿我自己会处理的,只是想让你以后多注意些。”她说着,垂低头松开手,正想要回房。

他一把拉住她,顿了顿,默默将她牵回东厢。

烛火晃晃中,她微有倦色,鞋子也没脱就爬到床里侧,安静地蜷成一团躺好。

片刻,还是挪枕到他膝头。

他默了默,抚着她瘦弱的肩头,“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同样对你好。”

赵宸闭着眼睛没出声。

道理她明白,本该怎么做她也知道,可她还是更想要个和气温暖的家。

然而那封密奏上的只言片语,却像是无声地嘲笑,笑她在人心前傻得惹人怜。

她眉眼一弯,忽然自顾自笑了笑,似有些意兴阑珊。

孟雍拍了拍她,转而道:“能被你带出京的人,应该都是你的家臣心腹,底子你应该都清楚,大概知道是谁吗?”

赵宸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府中人除了韩烽和迎春,其他人都不会被她差遣做什么要事。

十几年里,他们除了和她一起四处胡闹、吃喝玩乐,也只有日常巡卫武王府。

自然没有被她多核查过。

“陛下这般将密探暴露给你,是在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告诫你要知情识趣儿…”孟雍缓缓说着,眼底冷意愈浓。

“即便查出奸细是谁,你也不能擅动,还要留着他,让他继续替陛下看着。”

赵宸听着又笑了笑,有些慵懒地道:“那便留着吧!也能让我那位好大伯自信掌控着一切,这样对他对我都好——”

房门被叩响,双喜在外道:“殿下,渝王殿下来了!”

赵宸忍不住一蹙眉,暗责自己疏忽。

现在府中奸细还没查明,渝王就这样上门来——

孟雍一怔,快速止住她起身的动作,使劲儿把她安放回原处,这才对外面道:“殿下身子不适,还是请客人进来相见吧!”

赵宸又挣扎了几下,可都被他稳稳摁住。

她抬眼一看,便见他脸上因用力而泛起病红,只好瞪了他一眼,顺着卧回去。

里间门刚一开,渝王便大步走进,银甲红披黑云绣。

可等看清屋内情形后,他本就有些不好的面色,倏然又沉了几分。

而床上的孟雍非但似无所觉,还将手又揽紧了几分,微眯起眼睛直直回视着他。

片刻,孟雍的视线缓缓移到那袭红披上,随后停驻在那片歪斜的黑云绣处。

一瞬、两瞬。

他背脊渐渐越绷越紧,全似一头被侵入领地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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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他是坏孩子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19章他是坏孩子一阵诡异的沉默——

“二哥…”见渝王神情不善,赵宸嗫喏地唤了一声,撑着孟雍膝头就要坐起,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孟雍收回视线,手上再次一摁的同时,垂眸看了她一眼。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

不是她面对朱崇远时的模样,也不是她面对太后时的模样…

“松手。”渝王大步走近俯视着他,面上罕见的冰冷,似下一刻就会动手。

孟雍眉眼齐弯、勾唇一笑,一手揽住正挣扎的赵宸,一手猛抓向他那袭红披。

劲风忽起。

渝王微有惊讶,却没有闪躲,反而化拳为掌,猛地和他对了一招。

一声闷响,渝王原地不动。

孟雍身形连晃,面上愈发苍白,手也无力地微垂下来。

赵宸趁机自他臂间挣脱出来,忙拦下又要动手的渝王,“二哥,他身上有伤,是他从林家鸿门宴上救了我…”

听着她软软糯糯地声音,孟雍眼底愈冷,厌恶地一瞥那袭仍完整灼灼的红披。

“那也不能这般亲近!”渝王有些责备地一揉她的脑袋。

有时间一定要好好教导妹妹,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赵宸暗觑了孟雍一眼,轻咳着拉下渝王的手,拿眼神示意先出去再说。

“殿下——”孟雍忽然开口,沉沉哑哑,极尽惑人,“下次少放些盐,咸了。”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床头的空汤锅,满面都是暧昧的柔和浅笑。

“欸…好、好。”赵宸虚虚一应,忙拉着剑眉微竖的渝王走出东厢。

四下寂静后,孟雍面上的浅笑一点一点崩碎,抚着被牵动的伤口,默然垂眸。

………

主屋中,赵宸乖巧地给渝王斟上茶。

“他到底是什么人?”渝王蹙眉问道。

刚才孟雍对他动手时,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即使很快察觉对方极其虚弱,可还是散不去的危险。

她无言地抿了抿唇。

一旦对方知道孟雍是真正的赵宸,最可能的反应便会是暗中杀掉孟雍。

好为她保住这个安全的身份。

可孟雍这个白骨精哪儿是好杀的——

见她出神良久,渝王明显误会了什么,语重心长地道:“我倒不是想约束你,你也不小了,爱慕男儿是常情,但这个孟雍…”

想着刚才的情形,他声音发沉,“太危险了不说,身份与你也是不相配的。”

“…”赵宸噎了一会儿,闷闷道:“我只是看他长得好,没想过什么别的…”

渝王更犯愁了,把她拉到身前,斟酌着说:“重华,你这些年一直无人教导,又要竭力扮做男子…可你本质还是女孩儿,这么随心玩闹最后吃亏的可是你。”

“更别说那个孟雍明显对你——”他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同为男人,他能感觉到那不是男女之情或者…男男之情,更像是——

“他只是个坏孩子。”赵宸轻声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归根结底她还是比孟雍幸运。

虽然这十几年如履薄冰,但她有哥哥、阿叔、老祖宗…有个还算是家的家。

也许很多人是因为她是赵宸才对她好,可感情还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身上。

不仅把她从心里那座悬崖边扯回来,也安抚驯化了她这匹受伤乖戾的野狼——

她强压住心思,有些恹恹地说:“他不会伤害我,你不用担心,也别招惹他。”

渝王剑眉微微一挑,“你是认为我不敌他?怕我吃亏?”

“…”赵宸憋了半晌,干巴巴地道:“动手先不说,他满肚子都是坏心眼儿,又吃人不吐骨头…”

“你回来之后应该也听说了,那些被禁旧部覆灭、老六死了、惠嫔疯疯癫癫、老四因为贾涪现在还被禁足…”

她皱了皱脸,眼角不自禁抽动,“这些可都是他的手笔,眼下他又盯上了老三,还指不定要怎么算计利用,这么个白骨精,孙悟空怕都头疼。”

渝王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那你更要远离他,把这么危险的人放在身边儿,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赵宸觉得解释不明白了,只好转开话题,“你之前去见陛下做什么?”

见她不想再说,渝王便顺着她答:“没什么紧要的,只是得知你入宫,便跟着去了。”顿了顿,看向她额上的红印儿,“到底怎么回事?”

赵宸思索着,还是把事情挑拣地说了一遍。

“陛下想利用我这个遗孤对付第三人,又不想我知道太多,以防我生出自己的心思,把那些假钞案的罪官,和所谓有嫌疑的丢给我——”

她挑唇一笑:“是要让我真正对第三人的羽翼下手,顺便考验我的保命能力。”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别说那尊如来了…

渝王虽对这些党争不在行,但也嗅到凶险,“要是那个第三人真对你下手?”

“那我就能抓住他的手指。”赵宸咧嘴一笑,“写上一句到此一游!”

渝王无奈地一揉她的脑袋,“还是保全自己为重。”

赵宸点点头,迟疑道:“你现在太惹眼,这么无遮无拦的上门,回头还不知会被人怎么猜测,万一被有心人——”

“就是给他们看的。”渝王眼中极明亮,剑眉高扬,“就是让那些鬼怪都知道,我对你亲近,打你的主意,便是在打我的主意。”

他笑容明朗,“让他们明白,要想对你下手,那就只能先冲我来!”

赵宸一怔,默然抿唇垂低头,心中的暖意止不住翻涌。

“不怕,哥哥现在是大将军了,有兵有权,有能力挡在你身前。”他轻声哄着,“你就在一旁给哥哥掠阵,等那第三人出手,咱一起把他抓出来。”

他笑着拍了拍她肩头,“也许他就是那个真凶,收拾了他,仇也就报了。”

赵宸很想拒绝他,不愿他跟着犯险,可想到对方多年军中努力的初衷,话便哽在了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她只用力点着头,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对方——

将渝王送出府门再回来时,她静静看着漆黑的东厢,想了许久还是没上前。

他们三个人之间不止关系复杂,还有太多不能透漏的东西…

坏孩子,你这次不能再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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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我要嫁人了

翌日,早饭时。

孟雍神情如常、眉眼含笑惑人,缓缓给赵宸剥好鸡蛋,把蛋黄搁进自己碗里。

“来,多吃点。”他将仅剩的蛋清递到她嘴边,轻声细语。

“…”赵宸只觉头皮发麻,僵硬地咽下嘴里的包子,“饱了,还有事儿——”

说完,起身就走。

一路快步到府门前,她身上的寒毛还竖着,满脑子都是孟雍的笑脸。

片刻,她闭着眼睛一摇头,这才收好思绪,对迎春吩咐道:“去竹林轩。”

竹林轩是京中少有的单栋流水小榭,可观景饮茶,也可品酒闲谈。

穿过前堂,一个个精致水榭,一半架在岸边,一半支在水中,四处都是翠竹劲柳,将各个小榭遥遥分隔开。

赵宸到时渝王已经坐了一会儿了。

“这地儿倒是别致,近两年开的?”他收回目光笑着问。

赵宸点点头,坐下后直奔主题,低声道:“老三昨儿晚派人接触过逍遥侯了。”

渝王挑了挑眉,倒也没想这么快,顿了顿道:“逍遥侯不会这么轻易被拉拢,不说吊足胃口,也要等老三亲自动作。”

想着孟雍的满面笑容,赵宸迟疑道:“孟雍和逍遥侯有牵扯,很可能趁机出头在中间给他们牵线,应该不会拖延太久。”

“老三自觉拉拢到逍遥侯后,定会对你出招,从现在开始咱就要防备了。”

渝王侧眸问:“那孟雍不过是个戏子,怎会和权贵牵扯这么深?”

赵宸也有些不解,“上次林家的事儿,逍遥侯不仅将十里信竹给孟雍,还明显很在意他的生死,事后我也让人查过,可——”

她不自禁一皱脸,嘟囔道:“那个死白骨精,把身前身后都打扫得一干二净,根本查不出他和逍遥侯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渝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无妨,别为难自己。”

“现在不管明里暗里,你和逍遥侯都是竞争对手,兵权在前,谁也不可能相让。”她微微眯起眼睛,“孟雍同样不会坐看着,你切记要小心。”

渝王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却被赵宸止住。

“你先走。”她轻声道。

渝王看着她的眼色,没有迟疑,起身大步走远。

银甲红披黑云绣,身姿挺拔如劲松。

赵宸敛回眸光,将杯中温茶饮下,同样一瘸一拐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良久,周遭再无人迹,一道纤细身影才缓缓自不远处的竹林走出。

她满面失神,一步一步踏进水榭,眸光凝在其中一个摆放杯盏的空位。

又是一会儿。

她垂眸抚着栏杆缓缓坐在那处,偏头看向先前有幸被那人收归眼中的景色。

竹柳相映,水波盈盈,一如那人眉宇之间。

思绪飘远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触向那盏翠玉杯,可未及入手却倏然收回。

“你这到底是倾慕他还是想害他?”赵宸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女子慌张起身,碰翻翠玉盏,茶底氤湿了裙摆,狼狈得像被人赃俱获的窃贼。

赵宸没理会,兀自坐在美人靠上,一手将桌上正打转的翠玉杯摁下,这才抬眸看向慌张无措的项依依。

“兵权分归在即,京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企图找出他的错漏,好将他从候选人中踢出局。”赵宸眼底泛冷。

“项依依,你家已经在为你议亲,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也不要牵累别人。”

她显得极为不近人情,“类似擅闯东宫的事儿,本王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你既愿为自家舍己身,那便好好嫁人去吧!”

项依依苍白着脸福了一礼,声音微微发哑:“武亲王,依依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害渝王殿下,东宫之事是依依的错,望您见谅。”

“依依这次也只是得知他来了,想来看看,再看一眼——”

她说着又是一礼,“族中养育依依十六年,舍身为族尽力是应该,请您放心,依依会知礼守节,不会牵累渝王殿下。”

“依依将要定亲了,我…要嫁人了。”

她勉强一笑,垂眸深深一礼,步履凌乱地渐渐走远。

赵宸有些怔然地看着。

竹林轩是项家的生意,也是在由项依依暗中打理。

她今天之所以约渝王来这儿,就是想借机引来这姑娘,把这麻烦的苗头扼住。

毕竟被一个正在议亲,又连东宫都敢闯的姑娘纠缠,很可能会给渝王惹是非。

可却没想——

“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赵宸揉了揉眉心,偏头看向暗处走出的渝王,唏嘘道:“这还真是个懂事儿的好姑娘。”

渝王惊色已消、满眼复杂,正默然看着那道模糊的纤细身影。

良久,他才垂眸道:“一直以来我都当她是后辈,不想她竟——”顿了顿,“她既然不愿嫁还是要嫁,是不是族中逼迫?”

“是,这门亲事估计是项家那些人定的,她自己怎会甘愿?”赵宸看了看他,倒也跟着生出些不忍,“她应是也怕压不下对你的情意,惹出风波…”

“再者她只是大族中的牺牲品罢了,谁又会问她的心意?”她说着轻轻一叹。

渝王眼底不禁微晃,轻问:“那、那她要嫁的那个人,品性如何?才情如何?可…可是个能和她相配的好男儿?”

赵宸一滞,古怪地轻咳道:“那货不知道被我揍过多少回,和品行才情这种,根本搭不上边儿…充其量就是个有权有势的纨绔。”

渝王倏地沉下脸,片刻才冷然道:“这般人怎配得上她,项怀玉这是要把自己女儿推进火坑里不成?”

“偌大的家族,竟要靠一个弱女子去姻亲铺路——”他抬起的眸中有些发寒。

见他似有什么打算,赵宸忙道:“你别瞎琢磨。”一顿,“你不喜欢这门亲事,那我想办法把它搅黄就是,你放心,这些年的祸害我可不是白当的。”

说不准还能给自己祸害回来个嫂子…

渝王眼底一松,轻声道:“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说。”

赵宸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等渝王走远后,她想了想才唤来双喜,让他去把要和项依依定亲的那位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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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就是不稀罕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1章就是不稀罕小半个时辰过去。

双喜再次回来,挫败地道:“殿下,人家一听是您相请,连门儿都没让进…”

赵宸一挑眉,忍不住摇头笑了笑:“还长脾气了,大不了我自个儿去——”

………

城东,登云楼。

赵宸刚一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

“见过武亲王,您今儿还是酱肉、老酒?”

赵宸摇摇头,笑着说:“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端到三楼雅间。”

三楼雅间门口,几名家仆守在门前,屋内有嘈杂的谈笑声传出。

见赵宸一瘸一拐走来,家仆们瞬时绷紧身子,其中一人正想说什么——

“谢兄!”赵宸停住脚步,靠着廊柱扯嗓子喊。

屋内谈笑声顿时止住,一声清脆的酒杯落地声响起。

“亦章~”赵宸又喊了一声,没反应,“为善兄——”

门倏地打开,谢亦章青着一张脸看向她,憋了片刻才问:“你有什么事儿?”

赵宸笑呵呵地走近,随意朝屋里一瞥,笑着问:“几位吃好喝好?”

几个世家子弟都很知情识趣,顿时纷纷起身告辞,快步出了房间走远。

谢亦章烦躁地一搔头,扒拉开她进了屋,“你到底要干什么?我都躲着你了,你还紧着往这儿凑!”

谢家的远离赵宸计划,并没有因为她入职都察院,又和谢四走近而取消。

反而因为她和三皇子打了一架,谢亦章再次被族中警告了。

赵宸睨着地上的空酒坛,笑问:“谢兄都要娶得佳人了,怎么还借酒消愁?”

“关你屁事!”谢亦章低啐,又灌了口酒,“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

赵宸瞪着眼睛一拍他脑袋,“给你点儿好脸儿了是不是?叫谁滚蛋呢!”

“…”谢亦章下意识一激灵,酒也醒了些,闷声道:“你要是想找茬儿就赶紧找,我没心情和你扯闲篇儿。”

赵宸见他无精打采的,心里微微有些猜测,凑近问:“怎么着?不想娶?”

谢亦章忽然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要娶妻了?”一顿,“是不是她不想嫁?!”

见他眼露喜色,赵宸心中一定,挑眉道:“为什么不嫁?你们谢家有权有势,你又是长房嫡孙,多好的条件啊!”

“换做是我,我都嫁了!”她笑嘻嘻地调侃。

谢亦章神情一暗,扒拉开她,拎起酒坛,“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一猜你就不情愿,这不是来为你分忧了?”赵宸眼睛也不眨,“揍了你那么多回,咱也算亲近了不是?”

谢亦章冷冷一笑,“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要说你是来看笑话的还差不多!”

赵宸也不在意,自顾自道:“项依依不是挺好?又聪慧知礼,又貌美贤淑——”

“凭什么你们觉得她好我就要娶!”谢亦章忽然炸了毛,一把将酒坛砸在地上,“我就是不稀罕!再好我也不稀罕!”

“你们有本事就逼死我,杀了我!”他失控大吼,“到时候抬着尸体去迎亲!”

赵宸冷不丁让他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在她的印象里,他都像只家猫似的。

蹦跶是能蹦跶,但就是没多大胆儿,稍一被收拾就服帖,哪儿敢要死要活的?

没等她回神,他忽然红着眼圈蹲在了一地碎片前。

“你、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儿了?”话一问出口,赵宸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这几年谢亦章四处风流,很多次她揍他,都是因为碰上他调戏良家女子。

他眸中深深,抱膝蹲在那儿一语不发,长久过后才喃喃念着两个字。

声音轻得赵宸耳朵竖直都听不真切。

又一声过后,她才怔怔愣住。

阿玫?

戏班的阿玫?指着她鼻子骂那个…

她下意识看了看谢亦章的脸,记得上回阿玫还一巴掌抽在上面——

这时,酒菜被送上,也让赵宸回过神。

她轻咳着一扯谢亦章,坐好后,又斟酒又夹菜,想了想才问:“你看上阿玫,纳进门做妾不也不耽误你娶妻?”

谢亦章顿时就要掀桌,好在赵宸眼疾手快死死拽住他。

“你什么毛病?疯了?”她斥了两句,又缓声道:“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阿玫不能做妾,我要明媒正娶,要八抬大轿,要一辈子只她一个!”谢亦章一抹眼睛,狠狠灌了口酒。

“…”赵宸虚着眼睛顿了顿,“那啥,你非人家不娶,人家愿意嫁吗?”

谢亦章霎时像被霜打了,颓然垂低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久,他嘶哑着声音,“这辈子娶不上,等下辈子,一直等着就是。”

赵宸无言一皱脸。

认识这么多年,她还真没发现浪荡的谢亦章,居然是个痴情种子。

“那你回家闹啊!”她轻声撺掇着,“闹绝食、闹断绝关系、闹离家出走…”

谢亦章缓缓抬起头,木然看向她,忽然苦涩一笑,“闹到最后只会连累阿玫,她对我无意,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让族人威胁到她——”

赵宸陷入沉默,心里也不禁生出些复杂。

原来长大真的是悄无声息的。

谢亦章变了。

不再只图自己欢喜,会去为别人着想,也会想要保护一个人了。

“为善。”她眼中认真,侧头看着他,“你有问过阿玫的心意吗?”

他神情愈发晦暗,轻声道:“你之前不也撞见过,她对我别说欢喜,根本是厌恶,是我、我配不上她。”

这话要是之前,赵宸还是认同的,但是现在——

“那就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她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已经走出去第一步了,会越来越好的,将来有一天你会靠自己打动她的。”

谢亦章自嘲着摇摇头:“没机会了,他们铁了心要我娶项依依。”

“这不是还有哥们儿我嘛!”赵宸一扒拉他,“我可以让人暗中帮你保护阿玫,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弯着眼睛,“先把亲事给闹黄,怎么把阿玫娶回去,咱再做打算。”

谢亦章防备地看向她,“咱俩又没什么交情,你这是要图什么?”

“…”赵宸本是真的想顺路帮帮他,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阿玫的东家毕竟是我的小情人儿,能力之内护一把又没什么。”

她撇撇嘴,“再说,我本就看不惯你们谢家那些老学究…”

谢亦章还是有些怀疑,可又不想错过唯一的希望。

他想了想,认真道:“赵宸,我信你一次,咱俩过去的恩怨都过去了,这次你帮了我,这辈子我都念你的情儿,但要是阿玫有什么三长两短——”

“你死我活。”

赵宸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你放心吧!我这人一向说话算数。”

又轻声叮嘱了他几句,赵宸才起身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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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有什么把柄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2章有什么把柄一连等了两天,谢亦章才再次露面。

武王府,玉兰阁。

谢亦章被带进来后,一句话还没说便连灌了几杯茶,这才稍稍平复气息。

“你说得没错,这事儿真的有鬼。”他压低声音凑近,“那天我回家,按你说得和我爹闹了一番,只说项依依太厉害,我娶回来管不住…”

“他本来光哄着我,说就算项依依七窍玲珑,以后也只会乖乖给我做贤内助…这两天我都闹着不信,他才给我漏了一丝口风。”

谢亦章声音一沉,“他说,项家不敢。”

赵宸眼睛微微一眯。

项家、老祸害…不敢——

“你是没看见我爹那胸有成竹的样儿!”谢亦章闷声说着,“项家一定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了,不然怎么肯把项依依嫁给我这种纨绔。”

赵宸睨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倒还有自知之明。

谢家和项家的联姻,看似门当户对,实际却经不起推敲。

项依依才貌思谋过人,处在深闺都能为族分忧谋利,而谢亦章之前则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哪怕有家族撑着,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旁人都看项家在朝上日落西山,这才无奈嫁女为族铺路。

可她这个知情人却看得明白,老卫国公根本没打算谋划朝堂,而是想靠金矿,带项家走另一条路——

“你先回家吧!”赵宸站起身,“安分待着,别露出什么不愿,也别再去打探,这边都交给我…”

谢亦章倒没怀疑了,道了声谢,又嘱道:“你一定要帮我护好阿玫。”

这才告辞走了。

赵宸默默坐了一会儿,扬声命人备车。

………

“回武亲王,我家老国公病了,吩咐下来不见客的。”卫国公府门役道。

赵宸不由笑了笑。

本借病跑去处州府盯着金矿的卫国公,居然真的又病回京城来了。

“你还是替本王通禀一声儿吧,见不见的总得问问。”她淡淡道。

好半晌,国公府门大开,管家自内迎出来,将赵宸请了进去。

“世安来了——”床上的卫国公艰难坐起,虚虚地招呼,又命人奉茶。

赵宸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蹙眉问:“您这怎么还真病了?”

有一阵没见,卫国公看上去老了不少,不仅发间花白一片,人也枯瘦下来了,透着股腐朽欲垂的气息。

卫国公苦笑道:“装病装得多了,阎王爷看不过眼儿了。”顿了顿,“你是来问金矿的吧?放心,老夫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

“那顾战也是个忠耿的,亲自摸下矿去待了三天,你应该也收到他的信儿了,情况和咱当初预计的差不多…”

赵宸安静听他说着,直等他停住才轻声问:“太医来给您看过了没?”

卫国公愣了愣,片刻才道:“你不用担心,老夫已经吩咐下去,咱的生意不会因为老夫的死活出问题,老夫不在了,项家还有别人。”

赵宸被他气笑了,“在您眼里,小子就是个只图利、没人情儿的?”一顿缓声,“您老还是保重好自个儿,遇上什么难处可以和小子开口。”

“咱也算一条船上的,能帮的小子都会尽力帮一把,您不用自个儿闷着。”

卫国公不说话了,苍老的面容愈发晦暗。

“国公,您肆意潇洒了一辈子,陛下没继位时您都敢揍,现在这是怎么了?”她坐到床边,“人老了胆儿小了?”

作为上一任祸害,卫国公的事迹桩桩恶劣,连赵宸都只能仰望。

她继续道:“您一向最疼依依,真的忍心她跟了谢亦章那个浑货?您得想想,她这一嫁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卫国公颤颤地闭起眼睛,“依依是不是——”

“没有,您比我了解她,论起聪慧识大体,连男儿都不及她。”赵宸声音很轻,“现在为了项家,又要把终身都搭进去。”

“难为她能有这羊羔跪乳之意,您也总得有点儿舐犊之情不是?”

卫国公掩面拿袖子一抹眼角,满面不忍地咬牙垂低头。

赵宸暗自皱眉。

到底是什么事儿,居然能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给逼成这样——

“您就算不信小子,不是还有金书铁卷给您撑着?便说是惹了要杀头的祸事,舍了那金书铁卷不就得了?”

她说着一皱脸,“您难不成舍得孙女不舍得那玩应儿?”

卫国公默了片刻,哑声道:“世安,这事儿你不要掺和了,不是老夫不信你,实在是这里头搅和的太多。”

“依依那儿是老夫对不住她,老夫已给项家子弟下了死命令,日后要是她在谢家受了什么委屈,我项家便鱼死网破!”

他闷声说完,裹着被子面朝里一躺,一副送客之态。

赵宸无奈地一拧眉,想了想,还是告辞离开了卫国公府。

摇晃的马车中,她思绪止不住转动。

项家到底有什么把柄,是金书铁卷都救不了的,总不会是谋反吧…

她自嘲着一摇头。

老祸害就算有那个胆儿也没那个能耐。

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她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只好回府吩咐迎春,让他去请来另一个盟友。

半个时辰后,谢四自武王府后门闪入,快步随迎春进了侧院。

“在下这几日便动身了,您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他轻声问。

赵宸摇摇头:“你先别去处州了,金矿那儿不急。”

谢四没追问,只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谢亦章的亲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赵宸斟酌着,“你是怎么看的?”

谢四笑了笑:“为善的亲事是大哥一手操办的,连父亲都未插手,在下也只是有些耳闻罢了。”

他说着看向赵宸,没有试探只有平静。

赵宸思量着,“这门亲事有些蹊跷,应是你大哥攥了人家的把柄,谢亦章自个儿也不愿意娶,这才求到了我这儿。”

“您是想让在下去查探?”谢四轻声问。

赵宸一笑,呷了口茶,“倒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谢四与她现在只是结盟,一方拿金矿资助,一方暂时依附,彼此有欣赏,却还没到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所谓的底线,也一直没有露给对方。

谢四又笑了笑,拱手道:“在下会尽力去查的。”说完,行礼退走。

目送他离去,赵宸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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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也是生意人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3章也是生意人夜里,赵宸静静站在院中看向东厢。

一阵阵沉闷压制的咳声,不停自内传出,莫名透着几分孤伶。

她皱着脸迟疑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忽燃的烛火令床上人眯了眯眼睛,本半倚床栏的身子也挪动着坐直。

没等开口,又忍不住咳出声。

“怎么咳成这样了?扶拯不是神医吗?”赵宸放下烛盏,坐到床边皱眉轻问。

孟雍缓了缓,笑着说:“这倒要问你师父,他那一掌可真是奔着要我命去的。”

赵宸一楞,忙扒拉开他拢着衣襟的手。

莹白如玉的胸膛上,伤痕交错,一个乌青泛黑的掌印赫然浮在其间。

“扶拯怎么说?”她撇开视线轻问。

孟雍重新拢好衣襟,垂眸笑了笑:“养一阵儿就好了。”

赵宸没有拆穿他,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低低叮嘱了一句:“那你多注意休息。”

说完,起身就要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被带着身形一晃,却没松开,缓缓把她又牵回床边坐好。

沉默片刻,他抚了抚她的肩头,“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就够了。”

“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吧?”他含笑转开话题。

赵宸抿了抿唇,还是没吱声。

有事确实是有事的。

本来她是想着,不能在谢四这一棵树上吊死。

孟雍又似对京中大事小情都了若指掌,这才打算着——

“难得你有事儿会来找我,说说吧。”他缓缓笑着说,像个诱捕猎物的猎人。

赵宸想也没想便脱口道:“你会这么好心?”

他斜睨着她,片刻又是一笑:“在下也是个生意人,只要报酬到位——”

“你打什么主意呢!”赵宸下意识一抓自己衣领,“卖身是不可能的!”

孟雍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吃力地弯下身子,自床边取过一个包袱。

“这什么东西?”她问。

孟雍没答,缓缓把包袱拆开。

一袭洁白的长袍叠放在内,布料隐隐反着光华,看着像是极珍贵。

“你不是说荷花配我合衬?那就绣红荷吧!”他笑着把包袱塞给她。

赵宸眨巴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

这是要她给他绣袍子?

她忽然想起上次他逞强对渝王动手,当时好像就是为了那袭红披——

“你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她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孟雍也不在意,笑着说:“既然殿下这么喜欢绣东西,那便麻烦殿下了。”

赵宸觉得,孩子都是越惯越坏的。

“既然这么麻烦,那你还是抱着袍子好好休息吧!”她笑眯眯地说完,起身就走。

房门一关,孟雍僵住的笑容散去,蹙眉把白袍丢到一旁,想着那袭灼灼红披上的黑云绣,眼中又不禁闪过厌恶。

………

孟雍那儿虽没了指望,但好在谢四是真的合用。

第三天下午,谢四上门来,也带来了探回的消息。

“是假钞案。”他轻声说着,“大哥受命经手此案时,发现项怀玉牵扯在内,暗自掩下证人证物,拿这个要挟了项家。”

“项家应该是舍不得镇族的金书铁卷,这才受胁答应嫁嫡小姐给为善。”

赵宸陷入沉默。

本来她也这么认为,可去过卫国公府后,她觉得对方还是更在意孙女的。

而且单单项怀玉的前程,也不至于把那个老祸害逼成这样,还真的病了——

“你确定没有别的了?”她压下心思问。

谢四虽没提怎么查到的,却肯定的摇摇头,示意消息没问题。

消息没问题的话,那就是还有什么别的因素…

赵宸正默默思索着,却在偏开头时,顺着窗看到了躺在院中的孟雍。

后者察觉到,回视了她一眼,忽的粲然一笑,似在无声地对她说——

‘快来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赵宸没好气儿地一瞪他,鼓着脸转开视线。

谢四无心注意这一幕,兀自忧责地道:“大哥做事越来越过分了,这事儿要是项家来个鱼死网破,豁出去告到御前…”

“你放心,这事儿你实在,那我也不会起歪心思。”赵宸轻声道,“眼下还是找到人证物证才是紧要,毁了那些,对你大哥也好。”

“人证在下已命人去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至于物证——”他蹙了蹙眉,“以在下对大哥的了解,他大概会把东西藏进族中密库。”

“密库?”赵宸一挑眉,“你的意思是,物证很难取回来?”

谢四点点头,迟疑道:“谢家密库在老宅中,历代只有家主能进,但父亲一向只专朝务,族事都是交给大哥,连密库的钥匙也不例外。”

“密库是百年前的国师帮谢家设计的,没有那把钥匙,绝对进不去。”

赵宸思索着,“那钥匙他会放在哪儿?”

“密库外层的机关中。”

“…”赵宸无言一皱脸,“这还绕不过去了?”

“是,想要取到钥匙,必得先打开密库外的机关,但那机关和密库同属一体,都出自奇人之手。”

赵宸忽然起了贼心,连着眼里都开始泛贼光。

谢四一见,忙道:“您别打大哥的主意,谢家密库关系甚大,您就是绑了他,他也不会透漏半分的。”

“再者,在下虽与族中不亲近,但和他毕竟是骨肉兄弟,您不要让在下为难。”

赵宸的贼心思缓缓消退,拍着他的肩头道:“放心,我会再想想别的办法。”

谢四还是不放心,“此事和您并无牵扯,您又何必搅和进来?”

“咳,这不是你家为善死乞白赖求我嘛!”赵宸脸不红、心不跳,“打了他那么多回,帮他一次也是应该的。”

“那个,你先回去吧!查到了人证在哪儿再给我传个信儿。”

谢四又看了她几眼,直到确定她不至于为了谢亦章去绑票,才告辞离去。

送走他后,赵宸站在廊下怔怔出神,满心都是项家的古怪,以及那个密库。

视线飘忽间,再次落在孟雍身上…

好半晌后,她皱着脸走近,拿脚尖踢了踢竹椅,“别在这儿装模作样的了!”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里面满含惑人笑意,不解地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呀?”

赵宸一摸鼻子,闷声道:“把你那破袍子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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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男大不中留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4章男大不中留天色渐暗,晚霞殷殷。

俊俏的少年蹙眉鼓脸坐在石凳上,一手捏着针线,一手拿着白袍,边一针一线缓缓绣着,边不住低低絮叨。

“…本王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沦落到拿着绣花针…某些幼稚的人真是幼稚…”

躺在一旁竹椅上的人侧眸静静看着,心中忽觉说不出的安宁。

片刻,他偏头一掩唇,强压下要冒出来的咳声,这才重新舒缓身子继续笑看着。

赵宸此时根本无心注意他。

绣工这种东西,她的确出于好奇偷着练过,可都是照葫芦画瓢地乱绣一通。

真的想绣出切实模样,对她来说还是很难的。

更别说还要绣什么红荷——

“不对呀。”赵宸忽然停住手,“要是我绣好了,你反悔了怎么办?”

孟雍愣了愣,从失神中清醒,笑着说:“这点儿信誉在下还是有的。”

赵宸眼珠子直转,“这样,我先绣一半,等你给我办完了事儿,我再接着绣。”

“那你要是耍赖反悔怎么办?”孟雍笑睨着她。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赵宸一拍胸脯。

他不理会,掩口咳了几声,“在下也是男子汉大丈夫。”

“你不一样,你是要嫁给我的,不能算男子汉大丈夫了。”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把绣得奇形怪状的袍子一放。

“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他说着把袍子又塞给她。

“我不管,我累了,手都抽筋儿了!有你这么虐待自个儿夫君的吗?”她瞪着眼睛一瘪嘴,眸子里委屈巴巴的。

那不经意的一抹女儿态,让孟雍怔了又怔。

赵宸还以为他是无动于衷,暗自拿针扎了自己几下,又伸到他眼前。

“你瞅瞅,我手都扎破了。”

孟雍眼底软了软,让步道:“那先不绣了,你先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说着,摸出帕子给她擦了擦。

赵宸掩下得逞,轻咳道:“你把那个梁上玉君子借我用用呗。”

“张三?”他抬眸看着她,“你要偷什么?”

“你别管了,把人借给我就是!”她含混地一摆手。

孟雍坐直身子,笑看着她,“你不告诉我的话,人我不能借。”

“你看你看,你这就要反悔了!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赵宸揉着发酸的手,真的觉得有些委屈了。

孟雍耐心地解释道:“张三是曾盗过内宫的人,又和假银票案有干系,不能轻易出手,不然怕会惹来麻烦。”

赵宸从被绣工折磨中缓过来,想了想说:“是要去谢家密库中偷一份物证。”

反正现在不说,到时候他也会知道。

这么想着,她干脆又扯道:“项怀玉也陷进了假银票案,老祸害为了保儿子,狠心卖了孙女儿,自己疼得一病不起,我瞧着可怜,想帮一把。”

“你没看见,那老祸害头发全白了,再没有上次绑我遛弯儿的嘚瑟样儿了。”

她倒是真的走了心,“他其实对我不错,小时候我惹了祸,他还暗中帮过我,这京里对我有好心眼儿的没剩几个了——”

“他这么舍不得金书铁卷?”孟雍蹙眉问。

赵宸没多解释,只是道:“现在只要把物证偷出来,让谢家没了要挟的把柄,依依就不用嫁了,老祸害心一宽,也许能挺过这场病。”

见她眼中温软一片,孟雍也柔和了些,“好,三天之内,我会把东西给你,记得说话算话。”说着,一指白袍。

赵宸忙点点头,眉眼齐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又讨喜。

孟雍看着看着,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倏染了几分红尘人气儿。

“殿下,渝王殿下来了。”双喜话音还没落,孟雍那抹笑就僵住了。

他转了转眼睛,重新躺回竹椅上,还把绣到一半的白袍盖在了自己身上。

赵宸也不理他那副样子,直接迎了出去,带着渝王去了侧院。

心眼太小,还是别碰面的好。

“怎么样?有进展吗?”没等落座,渝王便直接问。

赵宸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挤眉弄眼地道:“怎么?着急了?”

渝王眼底松了松,一揉她脑袋,“取笑哥哥很好玩儿?”倒是没解释什么。

这下赵宸更开心了,不等他再问,便一口气把经过都讲了一遍。

她邀功道:“这回我可算是尽心尽力了,以后要是…你得多请我喝两杯才行。”

渝王笑了笑,这才轻声道:“多谢你了。”一顿,“人证查出来交给我处理吧!我、我也想做点儿什么。”

赵宸本不想他掺和进来,可见他眼中坚定,也只好点头应下。

“这事儿你别太怪项家。”她想了想,思索着说,“我觉得还是有什么隐情的,不然项怀玉也不会为了前程,便舍了女儿的终身。”

渝王默然点点头,眼底却还是沉着。

片刻,他问:“孟雍怎么会好心帮你?”

赵宸下意识暗自缩手,“他这个人其实…其实还可以。”

总不能说‘你有个幼稚的堂弟,非让我绣花’。

渝王也没多心,犹疑着还是说:“找机会告诉她一声儿吧,好让她能宽宽心,不然优思过度总是伤身的。”

赵宸睨着他,啧啧了两声:“真是男大不中留了。”一顿,“放心,等人证物证都有了眉目我就去和她说。”

事情有了进展,二人心里都松了不少,兀自谈笑起来。

欢欣的笑声拐着弯儿地飘进主院,令不自禁竖着耳朵的那人更不开心了,又是一裹白袍,闷着脸翻了个身。

………

是夜,积云遮月,乌漆墨黑。

赵宸着了一身夜行衣,窝在谢家老宅一角,一动也不动。

这已经是孟雍应下后的第二天夜里,张三却还是没有现身——

她觑起眼睛遥望着密库。

昨晚她暗中去研究过,发现以自己会的那点儿皮毛,连个缝儿都别想打开。

那张三到底能不能行…

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忽然传来,一个黑影手持一物出现在她视线中。

忽有一阵异香,赵宸忙屏住呼吸,却见暗处的几条狼狗,以及附近巡视的谢家子弟,同时倒在了地上。

黑影又等了片刻,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向密库。

弯腰躬身像回家开门般,几下便取出钥匙,打开密库大门走了进去。

赵宸瞪圆眼睛一琢磨,无声跳下墙檐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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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不只会惹祸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5章不只会惹祸翌日,日上三竿。

赵宸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对外面叩门的人道:“进来吧。”

孟雍捧着白袍走进,坐在床边后,自怀中摸出那份物证。

“东西偷回来了。”他说着把白袍搁在赵宸身上。

赵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只绣好这个就可以了?”

她总觉得不会是这么轻易。

为了防着孟雍拿到东西坐地要价,她才想着去劫张三、黑吃黑…

可昨晚实际的情况——

见她出神,孟雍摇头失笑:“放心吧,你绣好袍子,在下就把东西给你。”

赵宸眼珠子随着那份物证转来转去,忽然一下扑了过去,摁着孟雍把物证拽了过来,快速塞进自己怀里。

“等我回来就给你绣。”她大笑说着,爬起身裹上衣服就走。

倒在床上的孟雍笑了笑,这才缓缓起身,将被褥都叠好,又把白袍挂在一旁。

………

物证顺利到手,人证却出了问题。

“怎么会被人劫走?”赵宸皱眉问向渝王。

渝王神情也不好,“昨儿晚收到你的消息,我的人便动手…后来回返时,有一群黑衣人埋伏在半路…”

赵宸越听眼中越古怪,最后只剩一片无奈。

原来昨晚暗中去黑吃黑的,不止她一个——

武王府。

老树下躺着的人一见赵宸走进,便睁开眼睛笑吟吟地看向她。

“你把人证弄哪儿去了!”赵宸俯身摁在竹椅上,盯着他那张笑脸直磨牙。

孟雍慢条斯理地给她抚了抚衣襟,这才笑着说:“殿下,袍子给你挂在床边儿了,绣的时候小心些,别再扎到手。”

赵宸拍开他的手,“不都答应给你绣了嘛,干嘛还要去多此一举。”

孟雍收了笑,“那你为什么要找他帮忙?他去帮你处理人证你就放心了?”一顿,“反正现在人是我抢回来的。”

赵宸看了他几眼,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人真幼稚,这事儿不是我去求二哥的,你别在这儿闲着瞎琢磨了。”

“那他献什么殷勤?”孟雍微微阖着眼睛,隐着难藏的厌恶。

赵宸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这样他许就不会捣乱,说不准还会帮忙促成。

“咳,二哥该纳王妃了。”她语重心长,“咱们这当弟弟的,总得帮一把不是?要知道,好姑娘都是抢来的…”

孟雍掩下惊讶,轻问:“那你和他——”

“只是小时候的交情,兄弟。”

孟雍想着那袭红披,虽不情愿,但却道:“放心,沈三昨儿晚就把人证杀了,脑袋现在差不多已送到他府上了!”

赵宸这才松下心,直起身笑着说:“这事儿要是真成了,请你喝喜酒!”

见她眸中纯粹,孟雍才缓了缓,拉住她道:“世安,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现在兵权还没定下,暗处风波才起,他看似风光,实则危险难测。”

他认真道:“不管你们交情有多好,也不要再为他犯险,保全自己最重要。”

赵宸心里起了担忧,人也跟着有些意兴阑珊,坐到一旁,“渝王也是你堂哥,你想谋划兵权,完全可以跟他合作,为什么非选逍遥侯?”

“难道在你看来,逍遥侯比自己堂哥还亲近?”

“亲近…”孟雍笑了笑,“世安,没有什么亲近,我只是孟雍——”

只有一个同伴。

赵宸默然片刻,低低道:“那就各凭本事吧!”

说着,起身走了。

孟雍蹙眉看着她的背影,最后还是摇摇头,重新躺回竹椅上,并吩咐不见客。

………

一路到了卫国公府,赵宸才压下心里的思绪。

屋内项依依同样面带病容,却还是在旁侍疾,悉心地为老卫国公晾着药汤。

“武亲王。”她盈盈见礼。

赵宸摆了摆手,坐到床边拍了拍装睡的卫国公,“行了,这跟我拗什么劲儿,我不是来给您添堵的。”

见他不吭声,赵宸直接摸出物证,展开放在他脸前。

“多大点儿事儿?还真能把人逼死不成?”她又好气又好笑,“宽宽心,多活两年儿,一群好儿孙都等您盼看着。”

“你——”卫国公凹下去的眼眶有点红,急问:“你怎么得来这东西的?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了?你说你,嫌小命儿长了?”

赵宸替他顺了顺气,“放心,玩儿阴的谢时明能比过咱?叫人去偷的,他理儿亏,不敢声张。”

“人证也只剩个脑袋,您呀,宽宽心,世安不只会惹祸。”

卫国公眼眶愈发红,憋了半晌才闷声道:“小世安,我项冉一辈子没谢过人,这回,项冉代项家上下——”

说着,就要拱手来拜。

“可别介,您还是留点儿劲儿,咱先把亲退了,也好让依依能安心侍候您。”赵宸轻笑着扶住他,看向似乎明白了什么的项依依。

片刻,赵宸又坐好,想了想才试探问:“国公,金书铁卷是不是出了问题?”

卫国公有些颓然,沉默良久才低低道:“旁人都当老夫这些年是有所依仗,才会四处张扬,什么也不怕。”

“可老夫就是太怕了。”他缓下绷紧的肩头,“生怕安分下来,惹了什么疑心,老夫实在不敢大意啊!”

“他谢时明威胁老夫,自觉老夫舍不得那破玩应儿,可什么能抵心头肉?”老头苦笑看向项依依,“丢了那玩应儿是全族掉脑袋的大罪啊!”

“爷爷不忍心你…可、可——”他说不下去了。

项依依垂泪跪在他床前低声安抚。

赵宸在旁看着,忽然想起太后的金玉钗。

当时是卫国公在松竹斋收下了东西,又拿那东西跟她讲条件——

“金书铁卷不会也是十三年前丢的吧?”她眼底满是怪异。

卫国公一抹眼睛点点头,咬牙道:“那个毛贼偷了内宫后,还顺路洗劫了好几家重臣府邸,也在老夫这儿把那破玩应儿给顺走了!”

“老夫查来查去,只查出钗子来!”

赵宸无言看向那纸物证。

这还真是因果循环。

十三年前,张三偷了金书铁卷;十三年后,又偷回物证替项家解了围。

她想着昨夜看见的那个人。

那个张三——

安抚好卫国公后,赵宸示意项依依跟她出来。

“收好,他说让你保护好自己。”她很嫌弃地掏出一把匕首,塞给项依依。

送女孩子,怎么能送这种东西?

项依依怔怔片刻,忽的笑了,垂着泪珠的眼睫弯弯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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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你可真高明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6章你可真高明辛勤的耕种意味着收获。

没过几天,谢家与项家的议亲便草草收场,让听闻过的人都只觉莫名。

而那个费心里外折腾的人,此时却正皱着脸看向床边挂的白袍。

珍贵的雪白布料上,歪七八扭地红绣只有一半,粗劣的让人下不去眼。

赵宸撇撇嘴,犹疑片刻,还是没好气地拿过,又找出绣花针,接着绣了下去。

还是给绣好算了…省的又闹什么幺蛾子!

这么想着,一针一线中,她倒真的多花了几分认真。

而院里的孟雍则看着她紧闭的房门,兀自笑了又笑,悠哉哉地安静等着。

正在最祥和的时候——

一阵有些急的脚步声响起,迎春大步进了院,径直奔向主房,一叩便走进去。

孟雍刚升出些不满,苏烟也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低汇报起什么。

片刻,他眸中发沉地坐起身,正想说什么,主房门却倏地打开。

赵宸一瘸一拐走出,脸色沉得如骤雨将至,手上那袭白袍被她攥得狠狠皱起。

她停在他身前,冷冷俯视着他,勾唇笑道:“你可真高明!也真狠心——”

白袍自她手中掉落,摊在地上时,其上未完的红绣间,几滴血迹愈发刺眼。

匆匆离去的脚步带起些细尘,飘忽忽地落在那件白袍上。

孟雍垂眸看着,浅浅笑了笑,弯下身把袍子拎起来,手指抚在那几滴血迹上。

“查——”他声音幽冷。

苏烟神色复杂,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

长街上,武王府的马车迎着满城劲爆的传闻,碌碌驶向渝王府。

可还没等到地方,便远远遇上策马疾驰的渝王。

乌驹踏尘跃长街,银甲红披黑云绣。

赵宸忙探出身去唤:“二哥!”

渝王闻声看来,三丈外勒马收僵,马身半立却撼不动他身形半分。

“你这是要做什么?”赵宸走近急道,“你先别冲动,咱先去——”

“她进宫了。”渝王遥遥望向宫城方向,“要去自证清白,叫女官验身…”

他声音有些颤,紧紧攥着马缰,“世安,我不能让她无辜受辱。”

赵宸强压下眼底的震动,快速扯住马缰,手掌顿时被磨开皮肉。

“你先等等,你现在去了也没用。”她急急道,“先下来,把事情说清楚。”

强行将渝王拉下马,又拖到马车上,赵宸才稍稍平复过来。

“你和项怀玉还有依依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她问。

京中流言一朝忽起,只半日便传得沸沸扬扬。

渝王觊觎结义好友的女儿,并在三年前就有了苟且,项、谢两家的婚事,也是他暗中在其间作梗,这才会不了了之。

一夕之间,倾盆脏水都泼在了渝王身上,将他从好男儿传成了下作之辈。

而这一切竟都有人证实——

“项怀玉和我五年前在军中相识,后结为好友,依依…她三年前去台州看望项怀玉,遇上水寇,当时我正巧受邀去台州营,路过便救下了她…”

他声音哑得可怕,“当时确有一夜独处,但我二人并未逾矩,不想那时竟落进有心人眼中,今朝被人传了出来。”

赵宸陷入沉默。

难怪项依依那般女子,会倾慕渝王至此,原来是早有渊源。

至于时机这么凑巧,免不了是三皇子知情后,在其间使了手脚——

她咬了咬牙:“依依现在应该已经进宫了,你去也拦不下,走,咱们去项家!”

卫国公府。

得知渝王求见,整个项家都沉了下来,病体未愈的卫国公被人搀扶着走出。

“渝王殿下还嫌不够累及我项家?”老国公青着一张脸。

兵权争夺,他自然明白这是有人在针对渝王,项依依不过是被无辜牵扯进来。

而这位弱女子,在外面听闻流言后,竟连家也未归,孤身入宫——

“行了!”赵宸无奈止住他,“事儿都出了,埋怨有什么用,想想怎么解决。”

卫国公看见她,神色倒是稍缓,可还是沉着脸。

女子清誉哪儿是好让人传的?

“项怀玉呢?”赵宸四下一打量,皱眉问。

卫国公沉沉答:“听说依依跑去了宫里,他去追了,估计也追不上。”

“老祖宗会让人周顾着依依的,您别太担心。”赵宸安慰了一句。

这事儿现在倒还不算太糟。

只怕连三皇子也没想到,项依依一介弱女子,面对蜚语时能有这样的应对。

得了女官亲验,证实清白之身,也便为渝王洗去了近半的污名。

而另一半——

一直没说话的渝王,忽然撩袍拜倒,“老国公,此事都因晚辈而起,累及依依是晚辈过错,您是打是骂晚辈都认。”

“破坏姻亲之事,晚辈会承担,觊觎便觊觎。”他微微抬起头,“晚辈稍后会进宫请旨,求娶依依,望您允准!”

说完,深深一礼。

堂中人都愣住了,怎么也没想,渝王竟会在这时求娶。

毕竟最好的处理应是,证明清白后,再不要有牵扯,这样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片刻——

“好你个小祸害!”卫国公扒下鞋子就扔向赵宸,“敢情你这番折腾,是帮人打依依的主意!老子今儿非抽你不可!”

赵宸皱着脸躲开,“您先冷静冷静。”说着,一拉渝王,压低声音,“二哥,现在不是提亲的时机,你这不是自己认了污名?”

“你和项怀玉是平辈相交…谢、项两家又才莫名终止议亲,你这个时候求娶,不是摆明这事儿跟你有关?这让别人怎么看你?”

赵宸虽有不忍还是劝:“你和依依的事儿,还是从长计议吧!”

渝王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那个女子能为他做得如此,他又怕什么污名?

从长计议…说白了就是辜负。

想着那道纤细身影,他柔和一笑:“世安,不怕,好姑娘都是抢来的!她就是我破坏婚事抢回来的!能抢到,知足了——”

他再拜,“国公,晚辈是真心实意想求娶依依,望您允准!”

正在此时,堂外现出一道纤细身影。

她停在院中,怔怔看着跪在堂中的渝王,想要说什么,却哽了又哽。

“赵津,你不怕人说你,我还怕人说我女儿呢!”项怀玉沉脸大步走进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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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受小婿一拜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7章受小婿一拜赵宸蹙眉看着这一幕。

即便渝王舍得下清名,也还有他和项怀玉之间的结义之交。

求娶好友的女儿——

渝王缓缓起身,面向走到身后的项怀玉,一礼:“怀玉兄,你我曾同阵对敌,更是生死至交,几次危难,你我都是一同闯过来的…”

项怀玉眼底动了动,可面上仍丝毫未缓。

昔日的同袍兄弟,如今竟觊觎自己女儿,这让他实在接受不了——

“你有个好女儿,好到让我想把她抢回家!”渝王朗然笑望项依依,“若我负此佳人,又何谈立足世间?又何敢称大丈夫!”

他朝项依依伸出手,眸光落在她手中紧攥的匕首上,笑容舒朗,满含着安抚。

项依依看着他,本迟疑的眸中,倏地定了定,快步走来,将匕首放在他手上。

赵宸忽然明白了什么,眼中隐隐有些古怪。

“项怀玉。”渝王缓缓抽出匕首,拎起自己一角衣袍,笑望着他,“不负佳人,那便只有负你这兄弟了!”

在项怀玉的愕然注视中,刀锋猛地划过衣袍,一角青袍缓缓飘落。

“今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过往恩情一笔勾销,自此再无兄弟情分!”渝王说着,撩袍拜倒。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赵津一拜!”

看着项怀玉的表情,赵宸暗暗一嘬牙。

好友变女婿——

项怀玉脸上黑成一片,看着跪在身前的渝王,肩头气得一个劲儿发颤。

“小婿今后定会待依依如珍似宝,望岳父大人成全!”渝王再拜。

“你想也别想!”项怀玉自牙缝里挤出一句。

“父亲。”项依依轻唤着跪在渝王身旁,“女儿这些年从没违逆过您与族中,更是事事都将族中放在首位,可这次——”

她伏地一叩,语声坚定,“望您能成全!”

赵宸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卫国公身边,拿胳膊肘一怼他,“差不多就得了吧!”

一老一少表情一致,都满眼怪异的皱着脸。

“哪儿找这么个乘龙快婿?”赵宸压着声音,“再者,亲事本就取消的古怪,现在有人愿意担下,您就偷着乐吧!”

她心不在焉地劝着,明显是在琢磨什么别的。

卫国公也是一样,看着像在听,心思却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良久,二人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流过什么后,又都轻咳着转开。

“咳,都先起来再说吧!”卫国公眯着眼睛道。

项怀玉一见他这幅样子,便急道:“爹,您可别犯糊涂,这怎么行!”

卫国公一瞪眼,“老子干什么还用你教?”顿了顿,转向渝王,“殿下的心意,老夫看明白了,这样,你还是先去面见陛下。”

“陛下要是同意了,咱再具体商量。”老头暗暗一觑赵宸,见后者悄然点头,心里才彻底松下,作势要送客。

赵宸几步走过,拦住还想说什么的渝王,“那国公便静候佳音吧!”

说完,带渝王行礼,出了卫国公府。

暗处各路眼线都随之注意到,纷纷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宫城,乾清殿。

楚皇正和谢端下着棋,听到通报后,落子,道:“传进来吧!”

“拜见父皇。”渝王当先行礼,身后赵宸却无声。

直等楚皇望来,她才噗通一跪:“罪臣知错甘愿领罚,请陛下处置!”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多年来半分不改。

渝王猛地回身看向她,怎么也没想她会是这般打算的。

“父皇——”他刚急声开口。

“都是罪臣记仇,才破坏人家的婚事,害得流言中伤二哥,伤了皇家颜面…”赵宸停也不停地忏悔着。

“…罪臣也是想着,二哥老大不小了,又常年待在军中…这才又起了心思给牵红线,惹了祸是罪臣的错,您罚罪臣吧!”

这便是她和卫国公无声商议的,既然是乘龙快婿,那还是不要背负污名的好——

楚皇看也没看她,眼中思绪流转。

皇子中,除了太子求仙、八皇子年幼,其余的都早已纳妃婚娶。

只有渝王年二十四还孤身一人。

其中缘故,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即便渝王注定无缘皇位,楚皇对他还是忌惮。

太好的不放心,太不好的又怕寒了渝王的心,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渝王得了赵宸示意,迟疑后,伏地叩道:“父皇,儿臣想求娶卫国公府的嫡小姐为妃,也已与项怀玉割袍断义,望您能成全儿臣。”

楚皇看了他一眼,又一瞥神情不好的谢端,淡淡斥道:“胡闹,武亲王不懂事儿,你怎么也跟他一起乱来?”

“便是谢、项两家的亲事已经取消,你也不该此时求娶,这成何体统?”

谢端胡子一颤,也听明白了话音,起身拜道:“回陛下,谢家和项家只是议亲,连定也未定过,于礼法上无碍。”

渝王拜道:“父皇,儿臣母妃早逝,一直孤身一人,如今实在是想成个家,在外征战时,心中也好有些惦念,望父皇成全。”

楚皇默然不出声,眸中静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宸趁众人不注意,一扯谢端的衣角,紧忙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装哑巴。

谢端初时还有些不愿,可见赵宸一脸另有隐情,又看看楚皇,还是躬身出声。

“陛下,渝王殿下的确该婚娶了,卫国公府的嫡小姐,身份上虽稍有不合衬,但胜在其聪慧知礼,老臣以为,是对良配。”

他闷声说完,便拢袖不言。

“既然谢爱卿也觉合适,津儿又一意求娶,那此事便这样吧!”楚皇缓缓说道,“朕回头会知会皇后,让她主办这桩亲事…”

渝王作出感激,伏地一叩:“儿臣谢父皇隆恩!”

“武亲王。”楚皇看向赵宸,“坏人姻缘、肆意妄为…你这祸是越惹越出格了。”

“罪臣知错,甘愿领罚。”赵宸面无表情,“罪臣改明儿就去谢家负荆请罪,亲自给为善兄、给谢老大人赔不是…”

也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是她干的。

楚皇淡淡一瞥,轻道:“你能与津儿手足情深,朕还是高兴的,该怎么做不用朕教你,去吧——”

渝王留下请查流言之事,其余二人行礼退走。

出了乾清宫后,赵宸没理会闷头就走的谢端,而是快步出了宫,直奔自己府上。

这边事了了,府里可还有一个等她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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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还差睡一觉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8章还差睡一觉武王府,前庭。

赵宸静静驻足,眼中有些犹豫。

初将听闻流言中伤的事,她的确下意识怀疑孟雍,毕竟她只和孟雍透漏过。

这才觉得自己的坦诚遭到背叛…

可这一番冷静之后——

如果真是孟雍,他大概会做的更狠、更绝、更让人束手无策才是。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骤雨…

赵宸揉了揉小脸,又搓了搓眼睛,细眉立起,直等装出一副怒发冲冠、红了眼睛的模样,才大步向主院东厢走去。

虽然不是他干的,但家风是时候该拾掇拾掇了。

东厢门被猛地推开,带起的一阵风吹得里头帘幔浮动不止。

赵宸毫不理会,径直闯进卧房,阴沉沉地看向床上静坐的孟雍。

青丝披散,眉眼惑人,脸上苍白毫无血色,寝衣大敞,似刚重新处理完伤口。

赵宸强自将眸光从他那莹白皮囊上挪开,一瘸一拐走过去,下意识避开伤口,猛地将他摁在床上,自己也爬了上去。

下一刻,一件外衣从她身上褪下,被她狠狠丢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孟雍这才开口,似有些不敢确定。

赵宸恶狠狠地咬牙一笑:“干什么——”

她忽然俯身埋在他颈侧,柔软的唇瓣自他耳畔落下,顿了片刻,才如野火燎原般向下,直到锁骨处。

柔软温热又带着决绝狠意。

孟雍彻底怔住,僵直着身体,眸光散成了一片。

赵宸毫不理会他,一手抚在他的腰身,一手撑在他身侧,唇自他锁骨处上移,路过他无意识滚动的喉、瘦削的下巴,停在他唇角边缘。

“不是喜欢吃醋?”她稍稍拉开距离,手上不老实地滑动着,“有名无实凭什么吃?今儿咱就成了这好事儿!”

她一把扯开自己的中衣,垂眸道:“情爱可不能光嘴上说——”

骤然俯身,直奔他绯红薄唇。

孟雍眸中霎时凝结,忽的偏开头躲开了她,同时一把抓住她不老实的手。

“你、你别乱来!”他声音极哑,透着许无所适从。

他怎么也没想,赵宸会忽然做出这种举动,一时脑中混乱不止。

“为什么不能乱来?”她又埋回他颈侧,语声缱绻,“你都和我许了终身了,都生死不弃了,还差睡一觉?”

温热的气息堆砌在颈侧,诡异的感受自那处蔓延全身。

孟雍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稳着声音:“你我都是男子——”

“男子怎么了?”她似笑了,语声轻而暧昧,“阿雍,男子又不是不能…”

孟雍心里泛起恶寒,下意识要把她推开,却被她掐住腰间的软肉,一下泄力。

“都谈到婚娶了,睡一起不是早晚的事儿嘛,提前些没什么的。”她声音愈发轻,停在他腰间的手又乱动起来。

孟雍实在忍不了了,内力涌动,本想把她推开,却快速朝向自己身下。

一声闷响,床塌了——

他护着她坐起身,又紧忙松开手,拉开距离,脸上青白一片。

“世安,你想让我陪着,那我可以一辈子不娶妻陪你,但我不能真的和你…”他声音沉沉,“你我是兄弟,别再乱来了。”

赵宸勾唇一笑,垂眸整理了一下衣服,兀自起身,俯视着他。

“孟雍,你既当我是兄弟,那便有个兄弟的界限。”她幽幽轻说着,拾起外衣,“不要净做些让人误会的事儿,我这人容易当真。”

“你不是断袖,别强迫自己,我这断袖也自有归处,不用你一辈子陪着,我可不想一辈子干看着又吃不着…”

她笑了:“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我现在两清,好好做兄弟,守好本分——”

孟雍眼中沉寂,默了又默,却无从去说。

他的确不是断袖,不能和赵宸名副其实,那确实也不该再耽误赵宸…

可想到这小东西以后跟了别人,又觉得——

“你放心,在下知道了。”他哑声道了一句,想了想,还是说:“这次的事儿,不是在下做的,你多想了。”

赵宸没再多留,拎着外衣一瘸一拐走出东厢。

“给孟先生换张床——”

………

赵宸回房后,静静躺在床上,暗自平复着心绪。

孟雍不是断袖。

这点她很早之前便有所察觉,只是一直配合着他演下去罢了。

他既然借情来接近她,那无论目的是利用还是保护,都让她不得不防。

尤其在得知他是真正的赵宸,而且无论是武力、心机、势力…她都不及他。

他随时能杀了她取而代之,也随时可以卖了她布局谋利。

直到那次窥探到一丝他的真情实意…

他不会让她死,还会保护她,会让她安安分分的活下去,等他做完他的事,或是拿一辈子来补偿她这十一年,或是别的——

可她却注定不能安分,全族的血仇日日夜夜都在催促着她,找出那个真凶。

那个害了他们,也害了老武王的真凶。

赵宸闭了闭眼睛。

不能暴露身份,也意味着,她不能明着去跟知道更多的孟雍合作,只能一边自己追查,一边小心地借机从他那暗探。

还要一直让他觉得她是无害的。

这次之所以把入戏的他惊醒,让他面对切实的情况,也是不想他因为混乱的情感,莫名伤害到她的同伴。

渝王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有力的支柱,这次若争到兵权,日后万一有变,他们也会有一份保障,不至于任人宰割…

兵权——

赵宸眼底生出些冷光,思索着作梗的三皇子,以及心思深重的楚皇。

“春儿——”她轻唤。

卧房门被推开,迎春悄然走进。

“二哥去请查流言的事儿了,跑不了要和老三的人对上,你从今儿开始,便去暗中随护着他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报给我…”

迎春一蹙眉:“那您怎么办?府上奸细还没找出,还有个不能尽信的孟先生,您的安全属下不放心。”

赵宸笑了笑:“还有韩烽在,奸细——奸细是用来监看的,不是用来杀人的,放心去吧!保护好他才是紧要。”

“春儿,咱的仇不能空口白牙的报,血债,总是要血偿的——”

迎春默然,下意识顺着半开的后窗,望向忠烈园的方向。

片刻,他躬身一礼,默默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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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如来的影子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29章如来的影子第二天,午后。

赵宸一手拎着荆条,也没坐马车,一路晃荡着走到谢家,引得路人侧目不已。

到了谢家门前,她并未去递拜帖,叩开大门便提声喊:“谢老大人、为善兄,本王来负荆请罪了…”

门役阻拦不及,见四下跟来不少看热闹的,忙将赵宸请进,又把门死死关上。

刚下值的谢端还穿着官服,闻声匆匆自偏廊处走出,一看见她这幅模样,又听到门外的议论纷纷,脸色顿时难看得无以复加。

“你这到底是来赔罪,还是来让我谢家贻笑大方的?”谢端沉沉斥问。

谢亦章自他身后探出头,一脸想说又不敢说,只一味使眼色,示意赵宸收敛。

赵宸把那捆荆条扔给韩烽,也没看谢端,而是问向谢亦章,“你爹在哪儿?”

“还、还没回来。”谢亦章低声答。

“行了,别在这儿跟我瞪眼睛,去里面儿,我给你解释。”赵宸对谢端说着,自顾自跨进前堂。

谢端挥退下人,又赶走谢亦章,这才跟了进去,青着脸坐好。

“武亲王,昨儿在御前,老夫不是帮您,也不是帮渝王,是瞧出来陛下意动,想让老夫出头表态,促成婚事…”

他倒是直接,“项家在朝上势弱,渝王自个儿愿意结亲这种人家,对陛下来说最好不过,只是碍着老夫的脸面,才那般作势——”

“脸面?老谢,你把你这张脸看得太重了点儿。”赵宸隐有冷笑,“陛下那是给你台阶下,好把你儿子的过错给圆过去。”

她冷眼看着谢端,“你儿子背着你干得那些好事儿,你自个儿不清不楚,咱们这位陛下可是心里有数…”

她将谢时明威胁项家的事大致说了说。

“渝王是太子一系的梁柱,你谢家又是太子母家,陛下是不想你们闹得难看,不想渝王因为亲事,对谢家生怨,这才逼着你当面撮合。”

她看着脸色铁青的谢端,“陛下是护着谢家,是护着太子和渝王的情谊。”

谢端默然过后,气得老脸直抖,扬声唤人将谢时明叫回来。

“今儿我上门儿来,也算是陛下的意思,一来大张旗鼓替渝王把污名担下,让他继续在兵权争夺中占着上风,逼老三动作…”

“谢家跟着丢这回脸也算个教训。”赵宸淡淡说着,“再来就是把内情告诉你,平时糊涂点儿没什么,但这个节骨眼儿,可别给太子拖了后腿。”

她拨弄着杯盖,“陛下虽因太子周护着谢家,但对分不清里外的,可没那么多耐心,老谢,要是陛下替你管儿子——”

堂外,谢家老大谢时明一身御史官服,冷冷望向堂中的赵宸。

“孽子!”谢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攥着茶盏扔了过去。

谢时明没有躲,任由茶水混着碎瓷片溅湿官服下摆,大步走进堂中。

“武亲王真是好手段!”谢时明淡淡道。

赵宸抬眸看着他,“不比谢大人,什么人都敢去合作,也不怕教人卖个干净。”

那夜她在谢家密库并非一无所获。

张三偷走了项怀玉的罪证,她却暗中取走了另一份东西。

也是这份东西让她明白,项怀玉的罪证并不是谢时明查出来的,而是有人和谢时明做了交易。

以项怀玉的罪证作为交换,换的则是谢时明身为御史,追查的另一桩案子。

而那桩案子牵扯的人,便是前肃州指挥使、现任辽东总兵的高廉——

“父亲,儿子晚些会向您解释的,您先回房吧!”谢时明冲谢端躬身一礼。

谢端还想要说什么。

“老谢,事儿已经出了,陛下也没有追究的意思,现在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赵宸轻声说着,“婚事交给皇后操办,也算是谢家尽心了。”

谢端冷哼一声,拂袖就走,明显是要去商议处置谢时明。

堂中重归寂静,余下的二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而是都默不作声的思索着什么。

“倒是小瞧了武亲王。”良久,谢时明冷声道,“谢家密库传承百年,从未被外人踏足,更别说无声无息自内盗走东西。”

他微有审视的打量赵宸,意思明显至极。

赵宸稍稍出神,不自禁想起那个张三,轻易的如同回家开门…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追查高廉的?”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问。

谢时明查到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不过是高廉涉嫌受贿,与假银票案的主谋贾涪有些勾结云云,都不过是表面。

只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琐碎背后牵扯的是什么——

见他不出声,赵宸继续道:“应该不是高廉自己和你交易的吧,他远在辽东,又没机会接触假银票案,哪儿来的项怀玉的罪证…”

应是高廉背后的人。

也是那个切实明白,高廉如果被牵扯出来,很可能会引出楚魏之战蹊跷的人。

或许就是那尊端坐暗处的如来——

这么想着,她的声音有些发沉,“谢时明,到底是谁出面和你交易的?”

谢时明冷眼看着她,“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谢、项两家的联姻你要掺和,渝王的事儿你又百般帮衬,现在偷了在下的东西,还来质问在下…”

“武亲王,谢家诸般避让着你不是怕你,你也不要自恃什么,无故来招惹。”他满含警告,“这京城里,安分的人才活得久。”

赵宸垂眸笑了笑,“谢大人,你以权谋私暂且不提,陛下不计较,是因为他以为项怀玉是你查出的,又清楚项怀玉的罪名不算大…”

“本王也不过是好意奉劝,你最好想想,那人是不是故意和你交易,故意引着谢家和渝王交恶,想要让太子失去渝王这个左膀右臂…”

“不要被人当枪使,害了自己倒没什么,牵累了太子,你便是谢家的罪人。”她缓缓起身,一掸衣襟,“谢时明,谢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一瘸一拐走出谢家。

“暗中盯着他,不管他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都要回来报给我!”临上马车,赵宸低低对韩烽吩咐。

第三人…如来,她终于摸到了对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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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盯上高廉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0章盯上高廉了回到府中时,已是天晚时分。

盏盏烛火透着安宁温馨,也让赵宸翻覆的心里静了些。

“殿下快洗洗,秦娘今儿做了鸡腿…”双喜端着水盆迎上前,絮絮含笑说着。

她跟着笑了笑,胡乱地抹了把手脸,正想说什么,东厢的开门声便响起。

孟雍披着件天青色的外衣,静立在半明半暗的廊下,好看的眉眼微含着疏淡,有一会儿也没开口说什么。

赵宸也没在意,对双喜道:“院儿里置张小桌吧,今儿不去和你们一起吃了。”

双喜暗觑了孟雍一眼,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下。

月牙高悬中天,将将绽绿的老树底下,一张置菜的小桌,两个隔桌对坐的人。

“你这般上门将事情担下,免不了被谢时明记恨,加上担心自家密库,他很可能会起对付你的心思。”孟雍看着埋头扒饭的赵宸。

赵宸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张三果然没有告诉他那夜发生的事——

“放心,昨儿我也算跟陛下表了态,会站在太子一方,加上这次是帮二哥…”她笑着说,“谢时明不会傻到接着得罪二哥的。”

她又扒了几口饭,“而且这事儿老谢也知情儿了,会多心留意着的。”

听她这么浑不在意,孟雍似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道:“世安,别大意,你虽是亲王,但不代表没人敢对你下手。”

“被触及利益的人,什么都做得出,你不要让自己威胁到那些人——”

赵宸忽然抬眸一笑,“那些人?第三人吗?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想来你是有信心能护住我的,这我还担心什么?”

孟雍怔了怔,对着她那双干净的眸子,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行了,多吃点,还指着你护好我这条小命儿呢!”赵宸笑着把半盘子鸡腿推给他,兀自起身回了房。

孟雍默然看着,片刻,忽的弯下眉眼笑了笑。

………

三天后。

“辽东起了匪乱?”赵宸蹙眉看向渝王。

这三天中,谢时明除了日常上朝、上值,再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没和谁接触。

倒是很稳得住被她挑起的疑心。

她本想着,谢时明这里要是拖得太久也没消息,那就直接从高廉那边着手。

可写信邀高廉借述职进京一叙的渝王,却在昨夜收到了回信——

渝王点点头:“高廉说,辽东最近匪乱成患,他身为总兵,实在走不开,邀我有时间可以去辽东做客…”

赵宸思索着眯起眼睛,喃喃道:“高廉远在辽东,怕未必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替他解决麻烦的人,应该也不会告诉他。”

“毕竟要是让高廉生出不安,他很可能会做出什么举动自保,恐会不在掌握,要是高廉对麻烦不知情——”

渝王想了想道:“如今我风头正盛,高廉应不会拒绝和我来往,要么是辽东真的起了匪乱,要么就是有人拦住了他。”

赵宸默了片刻,轻问:“能查到高廉有没有请命进京述职吗?”

渝王道:“高廉现在隶属于庄亲王麾下,这事儿咱或许可以找翰卿帮忙,高廉要是曾请命述职,文书应该还在庄亲王那儿。”

赵宸不自禁有些抗拒。

对于赵翰卿,她到现在都觉得看不清、摸不透,满是些似是而非。

说亲近谈不上亲近,说生疏又谈不上生疏。

可对方又没少帮她,虽然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但到底是份情谊——

见赵宸半晌不吭声,渝王有些奇怪地问:“你这是不相信他?”

赵宸下意识反问:“为什么相信?”一顿,“人心难测,那么容易相信谁的话,我这把骨头早不知埋在哪儿了。”

渝王沉默了很久,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大概不知道,小时候你腿受伤后,那些小孩子暗里总不免有些恶言恶语,起初我本想私下教训他们,后来是翰卿——”

他忍不住摇头笑了一声:“翰卿是个早慧的,温驯知礼,待人和善,唯独那次和人打了个头破血流,到侍卫拉架都死活不撒手…”

“当时我觉得奇怪,便一直暗中注意着他,后来…你还记得昌源公主的小儿子吗?”他温声问。

赵宸默然点点头。

儿时学堂里总有些小霸王,喜欢欺负些家世不如他们,又不攀附他们的。

比如朱礼那个结巴、腼腆的小胖子,便是他们最爱欺负嘲笑的对象。

她也因为这个,和那群小霸王打过无数次架,后来她瘸了一条腿,他们便连合起来,明里挖苦暗里使坏…

当初最坏的那个,便是昌源公主的小儿子——

“他那次偷偷点着书库,还把你和朱礼关在里面,事后联合同伴扯谎,说是你自个儿胡闹…”渝王眼中泛冷,小孩子的恶意有时候比大人还可怕。

他顿了顿,“那次没有证据,不了了之,可没过几天,昌源公主的奸情便被揭破,驸马闹到御前…昌源公主被逐回封地,他也跟着被赶离京城。”

赵宸明白了什么,不自禁一抿唇。

那时她还小,倒还真当那是善恶有报,现在想来——

“和昌源有奸情的那位,是庄亲王府上副统领,那时我亲眼见翰卿暗中让人把证据送去给驸马…所以这些年,我对他倒还很有好感。”

渝王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也以为你们会来往的不错,这才想着去找他帮忙。”

赵宸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些年她也是有些察觉的,但一来想不出理由,二来赵翰卿自己又忽远忽近,这才让她生出迟疑,很少主动去来往——

片刻,她压下思绪,笑了笑:“是我想得太多,高廉是庄亲王的属下,这事儿总是绕不开的,而且暗处人明显察觉到了咱们…”

她扬眉一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查,也好让那人知道,我盯上高廉了——”

再不出手,可就要抓住你了…

………

城东,太白居。

房门自内打开,一身月白常服的赵翰卿走出。

看见含笑的赵宸时,他半醉的眸中也隐隐透出些笑意,明艳眉眼愈发旖旎。

傲雪寒梅,盈盈独立,一派美不胜收。

赵宸挪开眼,笑着说:“堂哥要是还没醉,不介意世安再请你喝几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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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怎么又是你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1章怎么又是你霞光映落湖面,橙红间鱼儿竞相追逐,湖边小亭里杯盏碰撞,清脆悦耳。

赵翰卿半倚栏杆,稍有醉态,倒少了些往日的老成,尤似三月绽开的红梅。

见赵宸又要起身斟酒,他笑着摆手止住,道:“要单是喝酒,那醉了便醉了,但要有什么其他事儿,还是清醒些好。”

醉意悠悠间,他笑得有些动人,视线掠过赵宸,微微露出探寻之意。

赵宸轻咳着坐回原处,斟酌问:“堂哥听没听说辽东起了匪乱?”

赵翰卿敛眸轻笑:“这种事儿我向来都不会留心,你怎么忽然好奇这个了?”

见他不似敷衍,赵宸想了想,说:“高廉本受二哥之邀来京,后又传信儿来…倒不知是不是推脱,这才想着问问你。”

“二哥如今正在关键之时,寻些支持是理当。”赵翰卿自顾自圆了赵宸的说辞,“回头我去问问,要是真有大的匪乱,总要上报的。”

赵宸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可什么也看不出,听他应得痛快,又道:“也想着别是有什么人,不愿二哥结交高廉,暗中使了什么手脚。”

“现在这个时期,可一点儿风向都疏漏不得。”她说着,端杯饮尽,“高廉要是曾有意赴京,应会上递文书——”

“世安,你和二哥关系很好。”赵翰卿微微坐直身子,没有问询只是陈述。

赵宸稍一愣,点点头:“二哥也是孤零零的,小时候不免和他走得近些,现在能帮着出点儿力,也算对得住这份兄弟交情。”

“再说,朝上争斗我也摸不透,只知道依附太子,能得陛下多周护些。”她笑了笑,“世安胆儿小,还是更想保全自个儿的。”

赵翰卿敛低眸子默了片刻,笑着说:“你放心,回去后我就想办法翻阅文书。”

不等赵宸道谢,他继续道:“世安,真想保全好自个儿,还是离争斗远些,也离危险远些,你一向机灵,应该知道怎么做…”

“酒我喝了,事儿有了眉目会通知你——”他将杯中酒饮尽,含笑起身走远。

赵宸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孤坐片刻,便走出太白居。

刚拐过街角,她的耳朵就颤了颤,唇角随之若有似无地挑起弧度。

居然这么快就有人暗随着她了。

她佯装不知,一个人在城东逛了几圈,更走了不少僻静处,可暗中跟着的人,却丝毫要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半个时辰后,走累了的她只好踏着暮色,径自回了武王府。

………

收到赵翰卿的消息时,是第二天的傍晚——

辽东确有匪贼作乱,但早已被压下。

高廉也确实递过文书,庄亲王应允其入京述职…

时间上和赵宸估算的也相符。

先送出文书,批复的消息送回辽东时,才起了什么变故,导致高廉改了主意,也在那时才写信回复渝王——

赵宸正思索着,韩烽便大步走进院中。

谢时明终于有动作了…

她听过后,想了想道:“我叫旁人去探,你回谢府外守着吧!”

打发走韩烽,她一瘸一拐走回房间,翻出夜行衣换好,顺着暗道出了府,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

谢氏西郊庄园。

四下静谧,毫无人声,漆黑中灯火寥寥。

赵宸小心地摸到侧墙角,支着耳朵听了半晌,眉间不自禁一蹙。

谢时明很狡猾。

据韩烽说,今儿天色一暗,谢时明便出了府,当时是进了一间小茶馆。

可等韩烽摸进去时,却发现对方早不见了。

幸好赵宸之前眼馋孟雍的王蝶,想方设法去搜罗来了一只,这次交给了韩烽,他才得以跟着王蝶的示意,寻来这处西郊庄园。

然而等着他的,却是里里外外暗藏的好手,根本无法接近,还险些被发现——

赵宸蹲在那儿琢磨了一会儿,一咬牙耸动着鼻子,沿着墙根摸索起来。

片刻,她嫌弃地捏着鼻子,无声扒开墙下的杂草,对着那个狗洞迟疑了一下…

等她摸进庄园时,身上已是脏兮兮的,还有些破碎。

她无心注意,快速掩进暗中,看着暗处隐现的紫衣护卫,眼中微有不解。

谢家世代崇文,极为瞧不上武夫,家中子弟多不曾习武不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护卫,日常府防都是靠楚皇拨派的亲军卫。

可这些紫衣人,却各个气息悠长、脚下坚实,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赵宸想了想,还是压下好奇,悄然向里面挪去,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生怕被察觉到。

将近一刻,她才摸到中庭。

眼见暗处的紫衣人虽少了,可质量上却更高,她有些犯愁地探头向里面瞄了瞄。

中庭一角,烛火晃晃,应该就是谢时明和人密谈之所。

她费力支着耳朵,迎风颤了又颤,可还是离得太远,连只言片语都听不到。

檐上、廊下、庭中…暗处都是巡视的紫衣人。

她窝在假山一角,狠狠心,还是悄然朝上面爬去,然而没爬出多远,上方便传出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一角紫衣现在她极近处。

她下意识一缩手,屏住呼吸紧紧贴在假石上,一动也不动地瞄着那角紫衣。

越来越近,连其上的暗纹都清晰可见。

赵宸定了定神,无声抽出腰间的短刃。

正在她全神贯注,内力暗提,随时准备出手的时候,那人忽然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她愕然过后,快速趁着空当,又朝上爬了爬,攀着假石边缘,挪到亮着烛火的那一侧。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入她耳中,虽不成句,可她也听出一个是谢时明。

另一个则很陌生,陌生到她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再靠近些。

“…谢兄…意外…兵权…”陌生声音仍断断续续。

赵宸暗暗一瞥,见假山上那人还是背对着她,这才缩着身子,自假山暗影处向廊下摸去。

忽然,假山上传来怪异响动,赵宸愕然回眸。

只见那个一直背对着她的人,一刀杀了另一个刚刚踏上假山,正要说什么的紫衣人。

血腥味散开之际,那人一跃到她身旁,低低道:“快走!”

“怎么又是你!”她满眼晦气,一瞥周遭聚来的紫衣护卫们,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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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要是现在跑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2章要是现在跑月牙藏进薄云间,忽暗的夜色里,那人仅露的眉眼幽寂惑人,隐隐透着凝重。

长刀凛凛森寒,斩开近前的紫衣人后,他快速向赵宸追去。

夜色如墨,紫衫翻飞,四处的紫衣人都被惊动。

赵宸完全顾不上理会身后的孟雍,脚下连点,直奔亮着烛火的屋中。

来都来了,不看上一眼,她实在不甘心。

可她不理孟雍,孟雍却紧着掠过,一把钳住她,“这边儿走!”

她气得一刀挥过去,仍继续朝屋内闯。

谢时明此时已走出,脸色阴沉,看向只露一双眼睛的赵宸,以及紫衣蒙面的孟雍。

“杀!”他沉声低喝下令。

赵宸冷冷一瞥他,身形暴起,狠踩着身前紫衣人的肩头,猛地朝他袭去。

今夜注定不能善了,倒不如擒贼先擒王。

谢时明未有慌乱,稍稍退后两步,冷眼回望着她,眼中杀意犹如实质。

赵宸提足内力,短刃抹过对手脖颈,鲜血喷溅染红夜色。

一个又一个紫衣人迎上,她身姿矫矫如豹,眼看就要接近谢时明。

谢时明见状不仅不退,反而森然一笑,对身侧持棍静立的紫衣女人一示意。

“梓囚,杀了他们!”

下一刻,那女人动了,动作快到一片棍影现出,紫衣才映进赵宸的视线。

赵宸不及多想,短刃猛提试图架住铜棍,同时在腰间悄然摸索了一把。

极为刺耳的对撞声传开,也令正帮赵宸周护身后的孟雍蓦地回眸看去。

铜棍被赵宸堪堪架在肩头三分处,正一点一点下压。

孟雍刚想帮手——

赵宸咬牙一笑,将自腰间摸出的东西砸向梓囚。

一大团白色粉末散开。

梓囚下意识屏气后退,铜棍翻挑,狠狠砸在赵宸后背,将她打向紫衣人中。

赵宸喉间翻涌,踉跄几步迅速站稳。

见赵宸将要坠进包围,孟雍脚下一错,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抽身,快速移到她身旁。

赵宸眼中染着浓郁血色,远远看向屋门口的谢时明。

“走!”见梓囚再次接近,她偏头朝孟雍低喝。

几个霹雳弹被她丢在地上,她一把抓着孟雍跃上假山,停也不停地向外冲去。

薄云散开,朗月映照。

庄园四处都是紫衣身影,皆向着二人逃窜之处聚拢来,离得最近的便是梓囚。

二人一个内伤未愈,一个刚被砸了一棍子,气息都有些急促不稳。

身后有袖箭射来,赵宸下意识扯开孟雍,一刀将箭斩偏,一时不由落后数步。

孟雍有些不解,可还是回身拉了她一把,带着她冲出中庭。

赵宸耳朵颤了颤,庄园外的打斗声传回,她不禁看了一眼孟雍,又朝后扔了一物,反手拉着他钻进前庭的回廊——

待梓囚重新追过来时,四下已经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她稍稍一拧眉,强压下不慎吸入的毒,对手下人示意几下后,悄然踏进回廊。

周遭除了自己人的动静,再无别的痕迹,梓囚拎着铜棍,一步一步朝内走去,听着萧萧风声,眼中警惕愈浓。

回廊幽深,到处都是茂密绿植,飒飒声响间微摇不止。

忽然,她眉目一凌,一棍抽向侧角,劲风将那片翠藤割得七零八碎,整个藤架在下一刻倒塌,一角夜行衣被压在下面。

梓囚看了两眼,神情愈冷,踏着一片狼藉,继续朝内搜寻——

缩在暗处的赵宸,紧紧贴在孟雍身侧,一瞬不瞬地注意着她,眼中满是盘算。

此时孟雍的人就在庄园外,只要他们逃出庄园,便能和接应的人汇合。

可这个叫梓囚的女人,明显身手仅稍次于全盛时期的孟雍,不先把她解决了,他们怕是很难冲出这里。

又是一声轰响,赵宸布下的另一个假象被破开,梓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宸一皱脸,无言看了一眼孟雍,眼中微有询问。

孟雍默然片刻,透过缝隙看着已经不远的梓囚,轻轻点了点头。

一步、两步,梓囚渐渐离二人只余不足一丈的距离。

寒人刀芒乍然亮起,零碎飘飞的藤蔓中,孟雍身如鬼魅,长刀割开萧萧夜风,袭向近前的梓囚。

赵宸猫着身子紧随,乌黑短刃泛着诡异暗红。

梓囚双臂被震得微微一颤,不禁稍惊地看向蒙面持刀的孟雍。

一阵激烈碰撞声中,赵宸忽然起了贼心思。

要是现在跑——

念头转瞬即逝,赵宸暗骂晦气地握着短刃急速一刺,半个短刃被她扎进梓囚腰间。

与此同时,她也被梓囚一棍子砸倒。

正在她满眼迷糊时,后脖领忽然被人抓住,快速移动的迎面劲风,令她稍稍清醒些,吃力地挣扎了几下。

“不想死,别乱动。”孟雍气息极度不稳,掩面的紫巾尽数被染红。

刚才趁赵宸得手,他用了十足力才伤了梓囚,让她暂时无力再追,这才脱身。

周遭到处都是紫衣人,孟雍拎着赵宸不停躲闪,悄然向着前院的墙边摸去。

赵宸被勒得满面涨红,强忍着给他一刀的冲动,连连摆手示意自己能行动了。

待被松开时,她瞬时窝到树丛一角,强压住粗重的呼吸,这才瞄着拧住一名紫衣人脖颈,无声将其拖过来的孟雍。

树丛中,孟雍快速扒下来死人的紫衣,并扔给赵宸,示意她换上。

赵宸愣了愣,还是摇摇头拒绝。

要是和孟雍一样扮成紫衣人,那她脸上缠的那些遮掩便都要去掉…

她今天可没易容——

孟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威胁之意极明显,似乎下一刻就会动手。

赵宸无奈比划几下,意思是自己有办法,之后便猫着身子示意孟雍跟她走。

四下都是紫衣人,一路上赵宸和孟雍几次出手,才终于来到墙角暗处。

孟雍半靠墙上急喘几口气,暗觑着远处快搜来的紫衣人,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刚缓过气的赵宸一手拉住他,一手扒了扒墙根,微有显摆地指了指那处。

孟雍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瞬挪开,仰头继续打量墙檐,似有什么别的打算。

赵宸没好气地一怼他,瞄着已经快搜来的紫衣人们,强行将他摁向那个,她进来时爬过的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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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你在查什么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3章你在查什么孟雍卡住了。

这是赵宸没估算到的。

毕竟孟雍一直看着都很瘦,身段好得她都及不上——

暗暗瞟了一眼远处,赵宸一咬牙踹了过去,见孟雍大半个身子出去了,才狠心拿着短刃在洞的边缘凿了几下。

声响传出,附近的紫衣人被惊动,快速朝这里聚来。

赵宸不管不顾又踹了孟雍一脚,等他出去了,才快速朝洞里钻去。

这边她刚钻出去大半,身后便有紫衣人赶到,一刀斩向她。

一瞬之间,她下意识抬眸看向蹲在墙根的孟雍,只见对方看上去冷漠至极,完全没有要帮手的意思…

不该对这白骨精起善心的——

忽然,孟雍一把抓住她的脖领,倏地朝外一拽,墙那边刀刃斩在地面的同时,她整个人也被拖了出来。

正在她还没反应的时候,孟雍站起身,手指抵在唇际,打了一个嘹亮的呼哨。

声调奇异,传出极远。

“轰”的一声炸响自远处传来,一片火光霎时腾起,庄园一侧被火药炸塌。

赵宸整个人都惊住了,怎么也没想孟雍居然闹这么大。

她快速爬起来跟上他,迟疑问:“你刚才是准备趁乱出来?”

孟雍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拂了拂身上的脚印,一语不发地继续朝前走。

“你不是伤还没全好,跑来凑什么热闹!”赵宸低低嘟囔,“哪儿都有你…”

其实要不是孟雍在,假山时她大概就会被发现,也就听不见那道声音了,可要不是孟雍在,她完全可以靠口技——

孟雍忽然停住脚,看着远处带人撤退的沈三,声音毫无温度,“你死没关系,不要给你家殿下惹麻烦。”

赵宸怔住,直等他走远才回神。

她掩住眼底怪异,不再理会那片混乱,寻了个方向,闷头向着武王府赶去。

………

回到府中稍稍收拾,赵宸强支着要散架的身子,满心思索地披衣坐在院中。

半刻后,那道细瘦身影缓步走进月门,看见她时,沉寂的眸中不自禁缓了缓。

两厢对坐,一时无言。

“那什么…”赵宸轻咳着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派人去那儿的?”

孟雍默了默,“迎春和韩烽最近都不在府中,你出去时他们也没有随护——”

“你派人跟了韩烽?”赵宸一挑眉。

“谢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尤其是谢时明,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监看他,但如果被他察觉到…”孟雍说着顿了顿。

“你那个暗卫的身手不算顶尖,一旦被擒总有供出你的可能,谢时明本就和你结怨,要是再得知被你探到隐秘,可就是死仇了。”

赵宸一时沉默下来。

这人今夜闹得这般大,应也是想把她摘干净,毕竟她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火药,哪儿来的火药——

孟雍见她出神,想了想,还是疏淡地解释一句,“在下也是好奇那些紫衣人,想要探上一探,帮手只是顺带罢了。”

赵宸忽然笑了笑,眉眼弯弯如月,好一会儿才止住,“听说你爬了——”

孟雍回过神,转开话题,“你是要查和谢时明密会的人?”

“你看见那人了?”赵宸收笑急问。

孟雍摇摇头,“在下混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屋中了。”一顿,“能被谢时明带去那儿,还动用了那么多守卫…”

“世安,你在查什么?”

赵宸心中一凛,脑子也清醒了些,“还是那桩婚事引的,觉得有些蹊跷罢了。”

孟雍没追问,轻声道:“渝王和项家小姐的旧事,应该早就被人知晓了,这次不过是被翻出来利用,具体的在下已经让苏烟送去渝王府了。”

他似在笑,“算是为堂哥的婚事尽份心吧!”

赵宸无心去想这些,满脑子都是那个和谢时明密会的人。

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

第134章 这是哪一出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4章这是哪一出“世安来了。”林篙看见停步廊角的赵宸,远远招呼道。

赵宸收了收心思,一瘸一拐走出,含笑向上首见礼,才转向那些起身的悍将。

“诸位将军免礼,今儿世安是晚辈!”她笑着说,随林篙入座。

那些悍将本就有些敷衍,见她这般随意,当即顺着坐回原处,继续闲谈起来,不过大部分人却仍暗自打量她。

老武王的遗孤…

有人不屑,有人惋惜,也有人一瞬不到便转开视线——

赵宸似无所觉,听着耳畔的交谈,心思全都落在了角落处的高廉身上。

高廉年纪大概四十五、六岁,早年从军最先跟着的主帅,便是老土匪林玄朝。

后来入长明军,在楚魏之战中,任职肃州都指挥…直到林玄朝开始交归兵权,高廉也随之入了庄亲王麾下——

那年边关的寒凉自记忆中漫出,也令赵宸眸底跟着结上一层霜。

肃州营的一场大火,烧干净了前线最需的衣被、粮草,深冬冻骨,单衣蔽体,每天早上都有人再也醒不过来…

她垂眸呷了一口酒,身上的冷意才渐渐消退。

酒宴酣畅,宾主尽欢。

军中汉子多爽朗粗豪,难得聚在一起,更似要不醉不归,连心有郁结的林玄朝,都被他们带动的捧坛大笑、连连畅饮。

赵宸一直静心等着,不时和林篙闲谈几句,直到——

“岳父,十七说要带我看看府上的虎园…我还是早点儿去找她吧。”她轻声说完,不等林篙答话,便悄然起身退出庭院。

………

一路走到花园,赵宸才借口打发走引路的仆从,闪身进暗处,悄然摸到客院。

醉酒的将军们都被安置在了这,也包括——高廉。

无声无息,她沿路避开家仆婢女,却竖着耳朵探听不止,耐心地逛了好几圈,才找到高廉暂歇醒酒的地方。

客院一角,赵宸打昏守门的仆从,将其藏在暗处,自己则绕到半开的后窗处,小心地向里面窥视了一眼。

高廉半醉半醒,倚靠着木榻,眼睛微闭,身旁倒是没人伺候。

赵宸又等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不是不让你进京?”

她极力模仿着那道陌生声音,可听上去却还是有些怪异与含糊。

正在她有些忐忑时——

高廉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整个人好似瞬间绷紧,醉意也消失了个干净。

良久,他看向后窗处,一步一步走近,相隔三丈又忽然止住。

“林帅解甲,不得不来,稍后宴席散去,便告辞离京。”他声音浑厚低沉,说完便将窗关好,丝毫没有见面的意思。

窗侧,赵宸良久未动。

果然是有人拦住了高廉,而且高廉此次忽然进京,也没有告知给那人。

宴席散去便离京,这样的话——

房前一丝极细微的声响传入她耳中,令她忙闪身绕过去,缩在房侧柱后看去。

不远处的偏廊上,一人着甲掩面,一手落在刀柄,鬼鬼祟祟地摸到高廉房间的侧窗处,摸出迷烟便要动手。

赵宸正思索着,眼睛却忽然一眯。

一声敲击的闷响,那人被打昏,另一个同样着甲掩面的人,快速将那人拖走,并丝毫没有掩饰动静的意思。

下一刻,房门倏地打开,高廉闻声满眼惊疑地走出,佩刀也抽出了一半。

周遭已然恢复静谧,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高廉却没有放松,静站片刻后,他大步向着聚客的庭院走去。

这是哪一出…

赵宸快速思索着。

有人来杀高廉,又有人出手相帮,并故意惊动——

片刻,她压下思绪,闪身跟上已经走远的高廉,再次回到宴客的庭院。

——

“渝王殿下真是好酒量!”有人大笑着说。

赵宸脚下一顿,遥遥向院中看了一眼,便见渝王正坐在席间,还有——

“后辈和翰卿不请自来,倒是要请中山王别见怪!”渝王说着,举杯示意。

一身月白常服的赵翰卿同样举杯,明艳眉眼微微含笑,看上去极为旖旎动人。

林玄朝笑了几声,一味摇头,跟着饮尽碗中酒。

赵宸转开视线看向高廉。

此时他眼中的惊疑不仅没散去,还似多了几分,正暗自扫动着满院的宾客。

像是在找什么人。

赵宸想了想,还是没现身,而是静静站在阴影处看着。

片刻过后,高廉忽然站起,接过侍从递来的酒坛,近前单膝跪在林玄朝身前。

“林帅,末将本该多留下陪陪您,可一来家中有事儿,二来辽东总生匪乱,末将还是要尽早赶回去…望您见谅,末将敬您!”

高廉说着,仰头一口将那小坛酒都喝了下去,又是恭敬一礼。

林玄朝有些不悦地睨着他,斥道:“那点儿出息!匪乱?老子是他们的祖宗!老子都没闹破天,那群小崽子能成什么势?”

“回去给瞿老九说,闹,再他娘闹,老子就去掀了他老窝!”他倒真喝多了,说着又灌了一口酒,还摔了酒坛。

辽东便是林玄朝被招安之处,往前数几十年,他就是那儿最大的匪乱。

高廉忙应声附和,又说了些好听话。

“行了!别在这儿捧老子了,该回就回吧,这次你能来,老子心里领情了!”林玄朝拍了拍他的肩头。

“老二还活着的时候,你们关系最好,老子也拿你当儿子的!好好打仗立功,老子等你出人头地!”林玄朝眼珠子有点红。

听到林家老二,高廉神情暗了暗,伏地叩了个头。

“林帅,您多保重,末将走了!”说着,又是一叩,才起身大步向外走。

赵宸忙又向暗处退了退,等他走过片刻,才悄然跟了上去。

要杀高廉的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府门处,高廉的副将以及亲兵迎来,各自都牵着马,整装待发。

高廉顿在府门前,仰头看了看牌匾,醉意间,有些莫名的东西沉在他的眸中。

良久,他强压下酒劲,自副将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鞭一落。

一行十余骑自林家门前出发。

赵宸快速找到候在外面的迎春,正要让他跟上——

长街尽头忽然起了骚乱,居中的高廉在赵宸的注视中,一头自马上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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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谁派你来的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5章谁派你来的孟雍闻讯来到林府前时,远远便看见赵宸席地坐在石狮子边上。

暗淡的天光令石狮子投下大片阴影,将那个默不作声的人笼罩在其内。

渝王长身站在一旁,似正轻声说着什么。

长街尽头处,顺天府的官差将那里围得严严实实,一众林家人在侧,皆是面色不好,为首的林嵩正连连下令。

他收回眸光,拢袖静立片刻,还是朝着赵宸走去。

一双青色布鞋映进视线,上方是素淡长衫的下摆,赵宸顿了顿,这才看向他。

“高廉死了。”她仰头轻声说了一句,很是平淡。

顺天府的效率还是高的,刚到没一会儿,便验出人是中毒死的,而林篙此时也正命府中上下配合官差查找毒源。

孟雍面上毫无波动,下意识伸出手想将她拉起来,却滞了滞,最后还是落下。

见他守礼地只扶在臂间,又很快松开,渝王虽蹙眉但却没阻拦。

“合该要死的人,拦不下的。”孟雍轻轻说着,慢条斯理地替她拂了拂灰尘。

赵宸没有说话。

不是拦不下,是她大意了,被那两个一杀一救的人给迷惑住了——

这时,赵翰卿缓步自林府内走出,看见孟雍时,微微一顿,又继续走来。

“是那坛子作别酒。”赵翰卿摇头轻叹,“倒没想一别竟是生死相隔了,中山王瞧着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赵宸听他说着,敛眸默了片刻,“我去看看老爷子。”说完,一瘸一拐走进府。

前庭中聚满了着甲的将军,都正三两私语,议论着莫名死掉的高廉,而顺天府的官兵则一一核问着侍宴的仆役们。

赵宸在门口处停了停,却没进去,反而绕开又回到客院。

刚才在这歇息的人,其中一个曾试图要杀高廉,而另一个则出手阻止,意在惊走高廉——

她思索着向回走,耳朵却忽然颤了颤,顿也未顿,极自然地转了个方向。

客院外有一片竹林,其间小径幽深,通向的是林府的一处侧门。

赵宸一瘸一拐走在小径上,心思不知飘去了哪,直到腰间被一把匕首抵住。

“武亲王,您该知道怎么能活命。”男人声线低沉,透着浓浓的威胁。

赵宸眸光轻轻一闪。

这个声音——

她慌张地连连点头,磕磕绊绊地道:“别、别杀我,你想逃命我帮你!”

男人又将匕首抵得紧了些,半搀半架着她向侧门走去。

“武亲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走到这儿了?”侧门守着的林家护卫疑惑问。

此时赵宸正被一个垂低头的仆役搀着,似行动不便般。

“本王刚才摔了一跤,正准备让人先送回府…”赵宸轻声说着,示意他开门。

护卫没再多问,径自打开侧门,将二人让了出去。

出了林府,来到侧巷,男人钳着她快步闪到巷内偏僻处。

“我、我带你出来了,现在能放了我吧?”赵宸垂眸讷讷轻问。

男人一语不发,一掌劈在她颈后,见她一下软倒在地,立时半拎着她消失。

………

马车碌碌,四下毫无人声。

赵宸悄然睁开眼睛,此时的她嘴巴被布塞着,手脚也都被捆住。

出京了…

这一路她一直竖起耳朵听着,这辆马车自林府附近小巷出发,中间毫无停顿,一路直奔城外而去。

这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劫持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和谢时明密谈的那个陌生声音。

按她先前想的,这人应该是第三人的手下,只是奉命去和谢时明交易。

事情本来已经了了,可高廉却在这时忽然进京来,所以这人才会出现在林府…

马车疾驰中,车帘一下一下被风撩开,隐隐露出外面的景色。

天色昏暗,四野静谧,官道上毫无人迹,前行的方向似是要离京。

赵宸蹙了蹙眉,她本是想着任由这人带去目的地,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可现在明显都要出京城了,前方等着的,很可能会不在她的掌握中…

赵宸一边琢磨着,一边无声挣开绳索,又随手把嘴里的破布拿下。

算了,抓住一个是一个——

赵宸自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朝外掸了一丝、抹了点在马车上,想了想,又往自己身上蹭了蹭。

片刻,她悄然掀开车帘,短刃同时抵在赶车人颈间,“你该知道怎么能活命。”

“你——”男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可却没回头。

下一刻,他一脚踢在马身上,反手钳住赵宸的手腕,趁着马车侧翻时的甩动,仰身拽着赵宸自马车上滚下。

鲜血自他颈侧漫出,赵宸用力一震,挣脱他的钳制,不顾极速摔落,一刀刺过去。

男人怎么也没想到她真会武功,一时不防被短刃扎进了肩头。

二人自官道上滚落,齐齐向着路边深沟而去。

赵宸一手扣进泥石间,堪堪止住身形的同时,手中短刃再次向身旁男人刺去。

两刃对撞,二人皆半挂在深沟上方。

眼见对方身手不错,赵宸狠了狠心,忽然松开手,任由自己下落的同时,拽着男人一起滚落下深沟。

中途二人不顾陡坡碎石,仍不停试图制住对方。

直到赵宸的短刃破开匕首的阻挡,再次抵在男人喉间。

“再动我可就不留手了!”她快速说了一句,扯着男人的衣襟,在切实坠地的一刻,让他垫在了自己身下。

男人不再挣动,钳着他的赵宸晃了晃脑袋,这才稍稍清醒了些。

“武亲王可真是深藏不露!”男人面巾下流出鲜血,声音嘶哑的几不成声。

赵宸也啐了口血沫子,一手持刃抵着他脖子,一手快速点在他肩头,膝间同时一用力,震开了他腿上的关节。

这回跑不了了——

她这才松下心,满身狼狈地一下倒在地上,仰面躺着缓了又缓。

此时二人已经滚落到深沟底部,昏黑的天色中,连上方的官道边缘都看不见。

良久,她爬起身,冷眼看向他脸上的面巾,一把扯了下来。

第一眼时她愣了愣,似在回忆什么,又看了几眼后,她眼中倏地一凝,短刃再次抵住他的喉咙。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顶点

第136章 做你想做的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6章做你想做的天空乌黑如墨,星月皆被掩住,周遭除了蚊虫嗡鸣再无别的声音。

灭口埋尸、费力打扫完痕迹的赵宸仰面躺在地上,累得眼皮也不想抬一下。

片刻,她似是睡着了,呼吸轻浅得若有似无,唯有耳朵不时轻颤几下。

马蹄声、蝴蝶扇动翅膀声、布鞋踩在碎石上的咯吱声…

匆忙凌乱,气息急促。

在她身侧三步外,他忽然停住,久久都再没有动作。

殷红泥石间,俊俏的少年静静躺在那,穿出门的那身绛色外衣也不知去了哪,中衣到处碎着小口染满鲜血,右臂上一道狭长的刀伤。

一只色彩瑰丽的王蝶,正翩翩停驻在少年身上——

他缓缓蹲下身,幽暗的眸中动荡不止,手刚伸出去,又滞在少年身侧三分处。

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有两道血口,干涸的血迹泛着暗色,其上往日灵动的眉眼也再无鲜活感,本嫣红的双唇现着青白,似乎——

他又将手伸出去,悬在少年鼻子上方,良久才极缓慢地向下落。

赵宸有些想笑,冷不丁一把攥住他要探鼻息的手,可笑容刚绽到一半却止住。

彻骨的冰冷…

这只往常温凉如玉的手,此刻冰得让人忍不住打颤,更汗津津得像浸了冷水。

一丝从不属于这人的情绪,微不可查地自他掌间漫延到她的感观中。

“你——”她一时有些无措,小意地看了他一眼。

青色布鞋沾满了泥土,素淡长衫的下摆尽数被勾破,狼狈得比她好不到哪去。

两厢对望——

孟雍忽然笑了,一霎如尘尽光生,又似皎月照破乌云,让赵宸禁不住看痴了。

笑着笑着,他缓缓偏开头,垂低的眸子闭了又闭,许久才重新看向她。

赵宸的手被他攥得发疼,却依旧有些无措,“那什么…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你一定想得出王蝶,一定能找到我…”

孟雍没有出声,小心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媚儿去追那人了,我就是累了躺地上歇会,这些都是马车翻了滚下来蹭的,除了滚得迷糊点儿,没受什么重伤…”她絮絮说着。

孟雍默默背过身蹲下,示意她上来,背好她后,一步一步朝着深沟上方走去。

赵宸伏在他背上,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觉得满身疲惫都跟着缓缓退去。

“世安,你可真是让人犯难——”他语声轻得出奇,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可赵宸还是愣了愣,这句话他说过不止一次,却唯独这次最让她无从应对。

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我见过那个人,也认出了他,媚儿会杀掉他的,回去之后我也暂时不会声张…”

那男人自知必死,什么也没有透漏,但他的身份,却足以让赵宸想到了很多。

孟雍笑了笑,上到官道,将她扶到马背上,这才对守在一旁的沈三道:“叫各处的人都撤了吧!小心些,别留什么首尾。”

沈三应了一声,急急带人策马离去。

“你、你都干什么了?”赵宸试探问。

孟雍翻身上马,落在她身后,环着她握住缰绳,信马由缰缓缓向城内赶去。

“想查就继续查吧!”他声音轻飘飘的,“不用担心惊动那人,他的手下再也回不去,他便明白和你之间不能善了了。”

赵宸愕然回眸看向他,却见他毫无异色,神情淡淡。

“你不拦着我了?”她有些不相信地问。

孟雍又笑了笑,垂眸反问:“你是能被人拦住的?”一顿,“既然你不愿安分,那就继续做你想做的吧!”

赵宸有些怪异,“那你不担心我再遇到危险?”

孟雍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不会再有下一次,绝不会——”倏地一扬鞭,马身霎时疾驰而出,踏起的尘埃遥遥不及。

………

天边渐渐亮起,晓月与微微辰光并现。

昏暗城门内,等候的一众人中,渝王蹙眉静立。

虽然明知赵宸身手不错,能跟着人走定是有把握,但他心里还是止不住担忧。

赵翰卿看了他两眼,意味不明地道:“世安不会有事的。”

渝王侧眸看向他,沉声问:“你是觉得孟雍可靠?”

赵翰卿没说话,明艳眉眼间染着绵绵思绪,直到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

城门自内被打开,露出城外之景。

棕色骏马上,一人长衫飘飞,握僵策马;一人眉眼安静,半缩熟睡。

“世安!”渝王向前走了两步,提声一唤。

赵宸忙睁开眼睛,正想说什么,身后的孟雍却停也不停地又落下一鞭。

那匹骏马倏地越过候在城门的众人,径直向着远处继续奔去。

“怎么那么多人守在那儿?”赵宸坐直身子,一顿,“你把事情捅出去了?”

孟雍没答,又催了一遍马,疾风扬起他半散的青丝,却吹不散他眼中的雾霭。

片刻后,赵宸辨出要去的地方,神情不禁有些复杂,“你、你这是何必,把事情闹大,不也是给你自己找麻烦…”

她留下雌王蝶的飞粉,本是想让孟雍有迹可循,不要声张此事,以免闹大了,一来会牵连别人,二来事后她也不好解释如何自贼人手中脱身。

毕竟不管是她还是孟雍,都不会想暴露自己的隐藏,可现在——

朱红宫门前,孟雍勒马收僵,面上毫无表情,带着赵宸下马近前。

“武亲王回来了。”他淡淡对门外候着的人道。

老公公抬眸看了看,忙唤人抬来宫辇,又将赵宸扶了上去。

慈宁宫正殿。

殿外林玄朝、林篙、江赫同等人都默默跪在地上,似都遭到了训斥。

见赵宸被扶进来,几人忙一齐看去,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小祖宗活着回来,他们也就不会被重罚了…

赵宸眼含安抚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一眼身旁容色寂寂的孟雍。

后者冲她笑了笑,像是无甚在意,示意她先走后,默默随着一起踏入殿中。

正殿中,二人踩着通报声走进。

上首太后前倾着身子,一脸焦急之色,看清赵宸后,眼角的浊泪再也坠不住。

一旁楚皇神情难明,忙伸手扶住太后,止住她要起身的动作。

“老祖宗…”赵宸垂眸讷讷唤了一声,一瘸一拐走近,跪在了太后身前。

“草民等幸不辱命。”身后孟雍撩袍拜倒,迎着楚皇的审视,面上毫无表情。

赵宸不自禁一抿唇。

他将事情闹大了,也同样将事情都担下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他救回了她,也包括那个指使人绑走她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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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在下还有你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7章在下还有你药香四散,烛火暖融。

赵宸半卧在太后膝上,由着俞仲景为她上药包扎。

“宸儿、宸儿…”太后仍不住落泪,一手不停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哄小孩子。

赵宸很是过意不去,轻声安慰:“孙儿没事儿,您别难过了。”

“怎么没事儿,这一身的伤,哀家——”太后止住,又是低泣。

被赵宸瞪了一眼,俞仲景才木然道:“请太后放心,武亲王都只是些皮肉伤,养上些时日便会好的。”

太后平复良久,沉沉看向楚皇,“皇帝,这儿可还是大楚的帝京?可还是天子脚下?连当朝亲王都能被绑走,是不是改明儿哀家都会性命难保?”

楚皇忙站起身,“母亲,您言重了,朕已下旨彻查,并命亲军分派出一队人,自即日起日夜随护武亲王,这种事儿绝不会再发生了。”

赵宸忍不住偷看了孟雍一眼。

她不是第一次出状况,可太后这里一直都被瞒得极好,对这些从不会知情。

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办法,竟把事情捅到了太后这,只怕不管这次对她下手的是谁,都暂时不敢再轻易擅动了——

“哀家只想乖孙儿平安康健。”太后神态极冷硬,“皇帝,哀家只有宸儿,他是哀家的命,你要是护不得他,便给哀家备上口棺材吧!”

这话儿实在严重了,赵宸忙坐起身,劝道:“老祖宗,您消消气儿,这次是孙儿不好,都是孙儿自个儿乱跑,才会被贼人绑走…”

太后眼中厉色顿消,抚着她划伤的脸,眼角不禁又湿了湿。

楚皇垂低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母亲放心,朕这就去处理。”转身走远。

“这次多亏了孟先生。”太后这才有心转向孟雍,“要不是你发现宸儿不见了,又带擅长寻迹的护卫去找,哀家还不知几时能看见宸儿。”

孟雍低眉顺目地行礼,“太后娘娘言重了,草民不过做了该做的。”

太后眼中愈发柔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

孟雍顺从地起身跪到榻边,又敛低几分眉眼。

“以后多来宫里走动,宫戏班那儿哀家会打招呼,以后就都交给你管理了…”太后说着朝他伸出手。

看着那只遍布褶皱的手,孟雍微有些迟疑,抬眼间却正对上赵宸鼓励的目光,这才缓缓伸出手,落在太后的手心里。

陌生却极温暖的触感,让他怔了又怔,眼角眉梢也不禁跟着缓和。

太后没察觉什么,拉着他道:“哀家一见到你就觉亲切,这次你又救了宸儿,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向哀家开口…”

孟雍默默听着,又抬眸看了看身前这位慈祥的老人。

他出生还没多久,便被老武王一起带去了边关,可以说从没见过这位皇奶奶,也更没有过什么祖孙之乐。

然而这一瞬,仍有陌生但却发自骨血中的亲切漫延——

察觉赵宸正满眸撺掇着,孟雍顿了顿,还是弯下眉眼,对太后大大地笑了笑。

灿烂又讨喜——

………

辰光熹朗,照彻宫城。

寂静宫道中,两道身影并肩缓步走着。

“老祖宗对我特别特别好,很疼我,最疼我。”赵宸侧头认真地对孟雍道。

孟雍笑了笑,眉眼中还带着些先前的温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儿的一切都是你的,孟雍只是个江湖卖艺人。”

赵宸垂低头不吭声。

其实按理说,这些都是她应得的,毕竟这个身份带来的苦难,她同样也受了。

可她还是想把这份温暖分享给孟雍,就像小时候他说过的。

一个人太难过…

所以他昨夜找到她时,才会有一丝那样让她无措的情绪。

他怕了——

“殿下,不要多想。”孟雍笑着抚了抚她瘦弱的肩头,“那些东西不属于我。”

赵宸不服气地睨着他,“哪儿有人愿意做孤家寡人的!”

孟雍停住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她,“在下不是孤家寡人,在下还有你——”

………

“诶,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林十七抬手在出神的赵宸眼前晃了晃。

赵宸反应过来,“在听,不是说到高廉了?”

“对,他们说,应该就是绑走你的人下毒杀了高总兵,现在都还在我家盘查,看有没有人见过那个男人…”

林十七继续道:“你说他杀人就杀人,把你绑出京做什么?嫌罪过不够大?”

毕竟单是高廉被杀,还引不起这么大的风波。

在赵宸静心养伤的这两天,防城署的主官又遭了殃,林家与顺天府也跟着当朝被斥,连前来赴宴的将官们,也都挨个儿被滞留在京…

各州府同样被下达通告,严查各路可疑之人,可惜他们要查的人——

赵宸想着那个被她埋在荒郊的男人,眼中思索愈浓。

对方脱身后为什么不直接杀她,反而将她绑出京城,这是她现在还没想明白的。

也因为这个,她才没急着去试探那男人背后的人,而是以静制动——

“我跟你说,我昨儿又碰见太子了。”没得到回答,林十七自顾自换了个话题,“带着两个神棍,去城东找另一个神棍…”

“现在不管是渝王还是逍遥侯,都在拼命给他争兵权,他自个儿倒悠闲,还有心思求仙访道。”

赵宸不由摇头失笑。

兵权之争如火如荼,三皇子一系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拉拢逍遥侯,又是对渝王使坏,可谓是费尽了心机手段。

然而太子却似对此一点也不在意,不仅完全不过问,还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似乎兵权帝路对他来说,还抵不过一张所谓的仙符。

赵宸笑过之后,轻声道:“你呀,还是对他太偏见,行了,你也不用在这儿陪我了,回去告诉岳父,这次的事儿不怪林家,让他不要多心。”

“还有,太子毕竟是储君,你就算再看不惯他的作为,面儿上也还是恭谨些…”

林十七想了想,正色说:“正因为他是储君,将来还可能会是皇帝,为将者,忠君护国,不管有什么成见,我都会效忠他。”

她少见地多了分严肃,“所以我才更希望他能做个好储君,不要辜负将士期许——”

赵宸怔然看着她走远,良久才回过神笑了笑。

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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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可以结案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8章可以结案了在楚皇下旨严查、各部极力配合中,这场毒杀、绑人的风波并没能持续多久。

很快,“凶手”便现身了。

收到消息时,赵宸正仰着脸任由孟雍给自己上药,脸上被划出的两道口子,此时已经浅淡的快要不见了。

“人是在哪儿发现的?”赵宸漫不经心地问。

左右是个被黑手推出来的替死鬼,对她来说其实毫无价值。

然而韩烽一顿之后,却说出了一个让她眼皮一跳的地方——

………

赵宸到的时候,刑部、顺天府、大理寺的人已经围满了里外,街头巷尾都是闻声聚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这样一队着甲佩刀的大内亲军出现,立时引来无数注视。

于是赵宸还没凑近,便有人自内迎了上来。

“你的伤不是还没好?怎么跑这儿来了?”赵翰卿一身暗红官服,明艳眉眼间似有些责怪,目光落在她吊着的手臂上,又转开。

赵宸笑了笑:“堂哥,这既是绑走我的人,如今被发现了,我不得来看看?”

不等赵翰卿再说什么,她一瘸一拐越过对方走了进去。

一张张熟悉的赌桌遍布大堂,只是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哗,官兵三两在侧,正到处搜索着什么。

“见过武亲王。”一路走到后面的三进六院前,赵宸才停住,挥退见礼的人。

看着院外面无表情的左亦楠,她凑近轻问:“师娘呢?你怎么没陪着?”

左亦楠冷冷一瞥她,“那些人正在里面问话,陈娘让我在这儿等着你来。”

赵宸思索着带他往远处走了走,这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今儿早盘子刚开没多久,后院便闹了起来,有个已经在这儿留宿三天的人,莫名死在房间里,还没等陈娘处理,便有人偷偷报了官…”

左亦楠轻皱着眉,“刑部官差先赶来,封了死人的褚玉院,很快搜出认罪信,那个死人自己承认是绑走你的人——”

赵宸听着眸中动了动。

绑走她的人早被她埋了,这个替死鬼也不过是出来平息风波的…

可对方竟然死在永定赌坊,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先前为了试探太平卫,她曾故意将陈思言露给老冯他们,但对方却一直没什么动作,以至于她还以为自己这一招走空了——

“你在这儿待着,我进去看看。”赵宸说着跨进后院。

………

“人死了将近快两天才被发现,陈东家现在一句不知情儿就想推脱个干净?”

“马大人这话儿可是要赖上小女子了?”陈思言含着冷笑,“坊中的常客都知道,院内的房间没得客人招呼,谁也不会去打扰。”

她声音忽然一柔,“这些个门道,马大人该知道的不是?”

不等这位马大人开口,她继续道:“三天前,这人自个儿包了褚玉院,一夜输了几万两银子,便恼怒地将伺候的人都打发走,还叫人不要去扰他。”

“他的亲随一直守在那院门外,您完全可以问问,坊中可有人近前打扰过?”她说着冷冷一哼,“现在他死在我这儿,连累了我的生意,我还不知找谁去呢!”

赵宸听着一摸鼻子,不等屋内再说什么,一瘸一拐推门走了进去。

“下官见过武亲王。”众人见礼。

赵宸摆了摆手,对冷眼盯着她的陈思言讨好一笑,这才落座问:“都查出什么来了?死的是谁呀?”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江赫同上前道:“回武亲王,死的是蓟州守备钱西献,是随蓟州参将一同入京来赴林家宴席的。”

“人死在前天夜里,所服的毒药和毒杀高总兵的是同一种,屋内也搜出了认罪信…说是本想劫您沿路逃命,被您逃脱,他暗中潜回,心中难安便服毒自尽…”

赵宸静静听着,片刻才问:“他为什么杀高廉?”

“军中私怨,一直没有机会接近,趁着这次宴席他便动了手。”江赫同一示意,“尸体还安置在褚玉院,您可以去辨认一下。”

赵宸点点头,安抚地看了一眼陈思言后,起身走去褚玉院。

官差里外围着,空处置着一台竹架,几名着甲的将官正面色不好的站在一旁。

赵宸远远瞥了一眼。

竹架上躺着的人,四十余岁,脸色紫黑,别无外伤…

一旁站着的那些将官,则都是蓟州一系来赴宴的,到这儿来也是为辨认尸体。

“您看看,是这人吗?”江赫同在旁轻问。

“身形上瞧着倒是像,不过贼人的脸本王也没看到,一时也确定不了…”赵宸随口瞎扯着,转身退出了褚玉院。

打发走几位大人,她默默向陈思言的小楼走去,想着怎么安抚这母老虎。

然而还没等走到近处——

“老金,你都没看见,他们这是明着要欺负我了。”陈思言委屈地娇声道,完全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金算盘忙道:“你放心,这事儿都怪世安那个小王八蛋,回去我就骂她!一准儿让她来给你赔礼!”

赵宸嫌弃地一皱脸,却也放下心,有金算盘哄着,陈思言这倒不需要交代了。

毕竟那只黑手让替死鬼死在这儿,也只是想警告她罢了——

“各司都要撤了,案子稍候便会报去御前,你也早些回府吧!”赵翰卿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赵宸垂眸笑了笑,回身问:“堂哥也觉得这案子可以结了?”

赵翰卿看向远处的褚玉院,轻声道:“有人认了罪、赔了命,也留下了物证,证实了高廉是被他毒杀,你也是被他绑走…”

“前因后果已明,自然可以结案了。”他说着收回目光。

赵宸笑得更灿烂了,语声轻如呓语:“堂哥,案子结了,事儿可还没了,有些人还睡在荒郊野岭,这怎么能让人放心?”

赵翰卿明艳的眉眼像是凝结了,“只要再也不会出现,自然也就放心了,世安,你是个聪慧的,不要任由别人利用。”

说完,缓步走远,头也未回。

赵宸满眸笑意渐渐散去。

那个绑走她的男人,名叫齐溪,多年任职五军都督府尉官。

而实际上,他却是庄亲王的随侍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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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回自己的家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39章回自己的家“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城东私宅中,渝王脸色有些不好。

赵宸停住沏茶的手,“因为还有些蹊跷没想通,你最近又一直不得闲,所以才没急着和你说,今儿我和赵翰卿算是挑明了,想着让你知情也好心里有数。”

渝王剑眉微拧,有些想不通地问:“这事儿怎么会和翰卿扯上关系?”

赵宸坐在他身边,轻声道:“先前我一直想不通,谢时明为什么毫无疑心地和人交易,直到那天被绑走时认出了齐溪…”

“庄亲王身为上司,替下属解决麻烦,在谁看来都是情理之中,高廉发公文进京述职,最先知情的也是庄亲王,这才能一边批复允准,一边密信阻拦…”

她笑了笑,“至于这位堂哥,虽不知道他扮演什么角色,但今儿听他的话音儿,他明显对这些是知情的,大概是在替自己父王遮掩吧。”

“你是说,他那天忽然找我一起去林府,为得是趁机去帮忙灭口高廉?”渝王一时还是有些难接受。

赵宸想了想,点点头:“不管高廉是不是齐溪杀的,都和庄亲王脱不了干系。”

至于庄亲王到底是不是如来——

“庄亲王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确有可能威胁到父皇,可交兵权之事刚一施行,他却是头一个主动上交的,和你口中的第三人似乎对不上。”

赵宸端起茶盏,垂眸一笑,“所以这才是赵翰卿今儿为什么说那句话。”

不要任由别人利用——

赵翰卿是在告诉她,是有人引着她去对付自己的父王。

可又怎么会有人引着苍蝇去叮无缝的蛋…

“庄亲王出身长明军,一直随老武王四处征战,直到老武王战死后,他才得了陛下重用,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代帝王掌管五军都督府…”

赵宸说着又笑了笑,“老武王当真是压下了一代的天骄们——”

渝王抿紧唇,半晌才道:“他们可是堂兄弟…”

想着赵翰卿曾说过的话,赵宸一字一顿的重复道:“兄弟也分亲疏。”

渝王神情晦暗,似在为那位神祗觉得悲凉。

一杆百战的寒铁枪,挑得碎敌阵,却难挡这些诡谲的人心。

“他既然察觉到你,也命人对你动了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渝王轻问,“难道他不怕你这遗孤对付他?”

赵宸摇头笑了笑,“他是第一个上交兵权的人,这场神仙争斗,他最先站队,想要投靠陛下,帮着对付第三人,好将昔年的罪过,都终结在第三人身上。”

“他不怕我却不想招惹我,他想乖巧地给陛下做托塔李天王,所以他一直想杀的都是高廉,不是我,也更不会在灭口高廉后,还冒险对我下手。”

那天林府中一杀一救的人,那个绑走她却不动手的齐溪——

渝王怔了怔,迟疑道:“你是说,齐溪是受其他人的指使?”

赵宸摩挲着杯盏,满心只剩一个端坐暗处的如来。

“换作是你,会轻易允许自己的盟友背叛?”她似是在笑,“这次试图救高廉还对我动手的,是第三人,那人在用我来提醒庄亲王——”

“有些罪过是撇不清的,做过的总有人会记住,他洗不干净那双染血的手。”

投靠楚皇不过是苟延残喘,老武王的后人活着一天,便会威胁到他的安稳。

赵宸眉眼弯弯,“但可惜了,我这棋子太硌手,杀了齐溪不说,也没有声张这事儿,庄亲王也识趣儿,自己寻了个替死鬼死在了永定赌坊…”

“京中是不缺聪明人,但这些聪明人不会是永远的朋友。”

楚皇拿她做刀去对付第三人,第三人则祸水东引,把她推向投靠楚皇的庄亲王。

然而这些人的谋算中,却都没算到,她这颗棋子实则身怀利刃——

渝王一时有些唏嘘,好一会儿才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庄亲王让人死在永定赌坊,一来是把案子了结,二来也是在跟我讲和,示意自己早知道陈思言,但一直没动手…想让我知道,他无意为敌。”

赵宸说着笑了笑,“敌人同样可以去合作,庄亲王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此时她也忽然有些明白,孟雍都在做什么了…

渝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有什么需要就找我,不管做什么都要小心。”

赵宸应了一声,转开话题,“你最近抓了不少老三的人,算是和他撕破脸了,要防着点儿他还手,他多年经营,一心奔着储君位,势力不能小瞧。”

渝王点头:“你放心,都等着他出招还手呢!”

想到心思深重的楚皇,赵宸不由一笑,没再多说,起身示意渝王跟着她走。

“这是要去哪儿?”渝王问。

赵宸笑着拉他走到偏院的一间屋子中,在墙角处摸索几下,打开了暗室机关。

“你这宅子我这些年布置了一下…”赵宸轻声说着,带他走进暗室内间。

渝王看清里面后,一时怔在原地,久久都没有挪动。

赵宸也没唤他,一步一步走进,自一侧取了几支香,就着烛火点燃,恭谨地对着上首置放的灵位拜了拜。

将香插进香炉中后,她跪伏在地,一连三叩,这才直起身。

“知道你不好在府中设祭,以后想姑母了,可以来这儿看看。”她回眸对渝王轻声一唤,“来给姑母上柱香吧!”

渝王眼眶微微有些红,却很快收敛,大步走过上香后跪地连叩,“阿娘,津儿找到重华了,津儿做大将军了…”

“…重华还活得好好的,阿叔和族人的仇,我们会一起去报…”

赵宸安静地看着他,记忆又退回过去——

那个小少年躲在深宫偏僻处,似做贼般护着一个火盆,小心翼翼地祭奠着自己的娘亲,不停说着自己练武的成绩,直到低泣出声。

小小的她缩在暗处窥视,想上前去劝慰又不敢,直等少年离去,才悄悄上前。

“姑母,重华会保护好表哥的,等将来会带表哥和您回家,回咱自己的家…”

记忆与现实重叠,她轻声重复着自己当年曾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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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渝王的母族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0章渝王的母族翌日清晨,太和殿朝会。

楚皇高坐上首,听着下方三司汇报赵宸被绑案,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直等下方住了嘴,楚皇才看了一眼赵宸,淡淡道:“罪将亲属,男子边远充军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终生不赦…”

赵宸听着眼皮微微一抖,还是没有说什么。

杀一儆百,意料之中。

无论死的是真凶还是替死鬼,对楚皇来说都不重要…

“陛下圣明——”群臣见礼。

赵宸一脸感激地跟着行礼,爬起身后默默等着退朝,心思也不知飘去了哪儿。

这时,身前不远处的一名御史忽然出列,咬牙一拜:“陛下,臣有奏!”

赵宸稍抬眼看去,却见这孙御史绷紧的肩头一个劲打颤,汗水浸湿绯红官服,又一滴一滴自鬓角滴下…不由一蹙眉。

这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楚皇淡淡望来,顿了一顿,示意他有奏便讲。

孙御史缓了缓气息,一躬到底,紧咬着牙,“臣、臣要弹劾渝王赵津!身为领兵皇子却暗含反心,辜负圣恩…”

群臣侧目,一时死寂。

赵宸双眼倏地一眯,看向前方束手静立的三皇子,又转向不为所动的渝王。

“孙卿,风闻言事可以,但弹劾皇子谋反——”楚皇声线冰寒,并未接着说。

孙御史噗通跪地,颤颤高举起手中已被攥得发皱的折子,“回陛下,渝王领兵十万有余…所驻之地不仅紧邻大魏,更连通草原…”

他似怕过了头,语声渐渐流利,“渝王所部驻守之地,连年被草原部族侵扰,一直未有改善…只怕不是将士之过,实乃渝王心有袒护,未将君国置于首位…”

楚皇看着被递到桌案上的奏折,面上仍毫无表情,只垂眸一下一下翻动着。

赵宸前视的眼中极冷。

皇子中最像楚皇的便是三皇子,最能摸透楚皇的也是三皇子。

他也很清楚,什么才能真的挑起楚皇的疑心——

殿上群臣都不禁看向太子殿下。

这次会有御史发难,明眼人都清楚,还是兵权闹出来的。

除掉渝王,太子一系便少了一个能接管兵权的人,太子也会失去左膀右臂…

被众人注视的太子,眼睛微闭,面上木然,似什么都没听见,也不打算听见。

众人都不禁无言敛眸。

怎么就忘了,这么些年,这位太子在朝上,可一直都是个哑巴——

谢端也无奈收回眸光出列,一改往日告状的常态。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不然,渝王殿下所驻之地,历代都是战乱难平,当年桓烈忠武王也是亲领重兵才压住边患,反攻草原各部…”

“渝王殿下六年驻守,御敌于外,未失一寸之地,已是悍勇可敬…于国于君,其都可谓尽忠职守,何来罪过?”

他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倏地回身看向孙御史,“这般良臣悍将,孙大人到底是真的在尽御史之责,还是要存心构陷忠良!”

太子指望不上,也只能他这个外公出来帮腔了,总不能寒了渝王的心。

一众谢家、太子的旁系皆随之出列,“臣等附议!”

赵宸静立于这一众人中,眸光却落在上首的楚皇身上,试图看出对方所想。

三皇子怎么出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这位陛下的心思——

楚皇冕旒后的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甚至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仍翻看奏折。

一片死寂中——

那孤立无援的孙御史直起身,虽被一众身影遮挡淹没,可声音还是清晰传出。

“谢老大人不要忘了,渝王乃是宁妃那兰氏所生!他的骨血中可有一半是草原蛮夷!您又何敢保证他对草原各部没有私心?不会一朝勾结反叛?!”

孙御史绷紧的脸颤都不颤了,“要知道,他的母族当年便是叛乱被剿,他的生母也是因部族灭亡才自戕于深宫之中!”

谢端以及一众人都是眼皮直跳,一时寻不出反驳之语。

赵宸的指甲陷进手心中,眼前漫起残血流火,一张张熟悉面孔尽数被吞噬…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眸光落在前方一人身上,待对方察觉,她才无声一笑。

庄亲王眉间一蹙,转而看了看上首的楚皇,这才迟疑出列。

“陛下,臣以为渝王殿下多年来一直尽忠卫国,单以血脉攻讦,恐难服众,也会伤了边关将士的心…”他沉声奏道。

楚皇沉沉如水的眸中动了动,可还是一语不发,似乎是在等什么。

这时,才有几名大臣出列,附和孙御史,并表示渝王不可重用,当革职查问。

一直沉默不言的渝王抬头看了看楚皇,这才大步走到殿中,撩袍拜倒。

“父皇,儿臣十八从军,为得是沙场建功、保境安民,才好能让您少生烦忧,不用为边患费心思虑…”他说着,缓缓站起身。

他黑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直视着长首的楚皇,手却缓慢地卸着甲。

片刻,在满殿不解地注视中,雪亮银甲落下,被他工整地置在地上。

他垂眸默了默,将身上仅剩的单衣也尽数褪下,直到上身精赤,才重新跪下。

“六年间,儿臣历经大小战事五百一十三次,未有一次后退,未有一次惜身,凡战必当先于人前,必冲锋于首位…”

他满面铁血坚毅,伏地一叩:“谋反之罪,儿臣不知该如何自辩,百战只余残身,无论父皇要杀要剐,儿臣都绝无怨言——”

满殿死寂一片,无数道目光都聚在他赤着的上身,也包括楚皇和赵宸。

他黝黑的皮囊上,各式各样的伤疤交杂,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几乎可以致命的伤更足有近十处,依稀透着一次次濒临死亡之景。

朝臣们神情皆是震动,久久都没能回神。

西北好男儿,沙场忘生死——

赵宸紧抿着唇,拼命压下眼眶上涌的酸涩,默默垂下头。

楚皇不知何时走下帝座,停步在渝王身前,亲自弯下腰扶在他臂间,“津儿,为父知道你的忠心,你所有的战报,为父都一遍一遍细读过…”

这一刻,他语声和缓,犹如慈父,将渝王扶起后,更是亲自为渝王披衣着甲。

“朕的大将军,你是朕的骄傲——”他含笑说着,拍了拍渝王的肩头。

不等其余人反应,他沉眸看向孙御史等人,寒声道:“来人!带下去廷杖五十,去职下狱严审!”

殿外有甲士奉命走进,一片喊冤声中,孙御史忽然扯了扯嘴角。

“臣曾闻先帝生母便是草原之女,皇室血脉早已被乱,如今看来,果然属实,君国、大楚无望,孙某先走一步——!”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溅三尺。

楚皇神色骤然阴沉、三皇子愕然惊望、满朝齐齐噤声…

“将这几个贼子推出午门,斩!”帝袍翻飞,血迹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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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在下很厉害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1章在下很厉害烈阳不知何时退走,天色随之阴沉,乌云款款而来,伴着疾风倏忽。

马车安静地停在宫门外,风将车帘撩开,才露出其内那人瑰丽惑人的侧脸,他正拢袖静坐,看向一个个自宫门走出的朝臣。

直等人都走光了,他才微微蹙起眉,稍探出身子向寂静宫道看去。

也是这时,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自那里传来,一道瘦弱娇小的身影自宫门走出。

小少年一身绯红官服,一瘸一拐,垂着头让人看不到神色。

似察觉到他的注视,少年才驻足缓缓望来,一双疲惫的眼睛里,不自禁一软,又快速恢复如常,继续埋头走来。

孟雍一怔,下了马车迎过去,试探问:“可还好?”

赵宸点点头,由着他将自己扶上马车,默默缩在一角,倚着车厢闭起了眼睛。

孟雍悄然对车夫打了几个手势,这才落下车帘,坐到她身边。

“是生了什么别的意外?”他轻声问。

赵宸轻轻摇头,还是没有出声,又缩了缩身子。

孟雍眼中有些不解,想了想,道:“渝王走过这一遭,之后会更得陛下重用,对他并非坏事,你不用替他担忧。”

这话他说起来是不情愿的,可见赵宸这样,他还是劝着自己说了出来。

“那个孙御史…不是老三的人。”赵宸的声音微微发哑。

孟雍默了默,轻声道:“他的确受三皇子命攻讦渝王血脉,好引动陛下疑心,再联合三皇子的几个属臣——”

“先帝的私隐,老三没那个胆儿,孙御史也不会无故找死…孟雍,是你吗?”

众人都当孙御史是弹劾不成、破釜沉舟,这才干脆揭开皇室隐秘,想让楚皇因对血脉传闻忌讳,而不自觉疏远渝王。

可她太了解楚皇了,这位陛下压抑太久,越是有人刺痛他,他越是会反着来,所以那几个三皇子的人,才会被当朝斩首——

孟雍敛眸笑了笑,“人言虎毒不食子,陛下虽有收拾三皇子的心,可对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几分难决…”

“不真的扎疼他,他又怎狠得下心?”他轻声细语含着笑,眉宇间却清冷至极。

赵宸失了声音,转开头埋在暗处,许久都没再开口。

看着那个瘦弱孤伶的背影,孟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扶起她,替她拆散束发,又将她轻轻地放躺在自己膝头,一如过去那般。

自上次之后,他一直告诫自己守礼,再不敢亲近,可现在见这少年似累极了,他又控制不住试图去安抚——

“这是怎么了?”他缓缓抚着她倾泻如夜的发丝,声音柔和似微风。

莫名的踏实中,赵宸挪了挪脑袋,朝他怀里钻了几下,便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可殿上的一幕幕场景、一句句话语,还是不停地回荡在她脑中耳畔。

“你们都很厉害…一个比一个厉害…”她鼻音有些重,揽着他腰身的手愈紧。

本自以为能在风云中踏出一条路,可实际她还是没能力,还是谁也保护不了。

渝王的一身惨烈、部族烈火中的残血、遥远的漠北…

此时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在这些妖鬼神佛中鏖战到最后,又是否真能报了血仇,重铸被打碎的荣耀——

孟雍垂眸看着她,眼中升起些柔和,笑着说:“在下很厉害,算计到了他们,但你可是算计过在下的人,这么说来,你比我们都厉害。”

想着之前一次次斗智斗勇,埋着脸的赵宸忍不住挑了挑唇角。

“你这么厉害,在下都怕有一天你不需要在下保护了,那在下岂不是白练了一身好武艺?”他含笑说着,渐渐驱散了她那一丝迷茫。

“那你就乖乖给我做个贤内助…”她迷迷糊糊地说着,悄然沉进睡意中。

白骨精都降得住,还怕什么八十一难…

听着那阵安宁平稳的呼吸,孟雍眉眼不禁齐齐弯下,笑得惑人又灿烂。

这小东西…还真是让人冷不下心肠——

第142章 错生男儿身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2章错生男儿身窗外早已黑了下来,屋内燃着几盏烛火,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孟雍不知道赵宸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可还是在她裹着被子坐起身后,轻声道:“那兰部并没有叛乱…”

赵宸没有说话,安静地抱膝而坐听他讲着,视线却不自觉落在那杆寒铁枪上。

“那兰部是漠北草原的王族,百年前曾带领草原各部,一路攻到大楚的腹地,逼着当时的皇帝不得不迁都议和,后来是那任国师出谋,挑动草原内乱…”

他声音低沉,染着岁月,“百年间,草原一直争斗不休、各自为营,直到那兰达延登上王位,十五年,他便重新统一漠北,发兵大魏…”

“大魏败了,不得不和那兰达延签订条约…”他说着也看向屋角那杆寒铁枪,“可在他休养生息后转向大楚时,却遇上了主帅——”

一个是雄心壮志的霸主;一个是为战而临的神祗。

赵宸脑中又不禁浮出王帐前的那一战。

那时世上最惊艳的两个人,从短兵相接,到赤手互搏,最后齐齐躺在草地上…笑声震得她耳朵发疼。

他们谁也没有输,可双方还是停战了——

“…主帅和那兰达延都明白,因着有彼此在,他们很难轻易进犯,为了各自的子民、家国,他们都退了一步。”

孟雍收回目光,“主帅奏请开放边贸,和草原通商…那兰达延收拢草原各部,与大楚签订盟约,互许永不侵犯…直到大魏犯境前夕。”

他垂眸,“奉命驻守那兰的大军被夜袭…一战两厢全军覆没,那兰达延战死,整个那兰部也随之灭亡——”

赵宸轻声打断他,“所以老武王才会腹背受敌,不仅要应对大魏的重兵压境,还要面对因失去首领觉得遭到欺骗,前来复仇的盟友。”

“为了弑神,那些人可真是煞费苦心。”她低低笑着,看不出异色。

那兰部的灭亡才是杀局的开端,既让老武王失去了盟友,又为这场血腥杀局,拉进了一批有力的帮手。

永泰十二年冬,大魏联合草原各部,将长明军断送在了雍凉——

孟雍轻声道:“主帅始终相信那兰达延,相信对方是个守诺的人,相信所谓的叛乱是草原有异心的部族,和大魏勾结的诡计。”

“他从没怀疑自己的身后…”

赵宸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老武王相信她的阿爹,她的阿爹又何尝不是。

那夜里大楚的驻军忽然攻进部中,可她的阿爹还是半分不曾怀疑老武王——

孟雍收敛心绪,有些不情愿地道:“你不用为渝王多想,这些旧事早已过去,那兰部所谓的反叛,朝中也心知肚明,都当是草原内乱、大魏诡计…”

“当年宁妃自戕,也是为了渝王的将来…如今他已是太子一系的梁柱,只要他自己不生出别的心思,陛下是不会轻易动他的。”

他瞥了一眼默默不语的赵宸,“今儿在朝上你也看见了,陛下虽起了疑心,可还是放下身段去安抚他,之后应也会给他些甜头补偿…”

他越说越不是滋味,尤其是看着赵宸这副安静思索的模样。

“听说他定亲的日子择好了。”孟雍语气不明,“项家小姐和他看着挺般配的,到时候咱也给备份儿礼,毕竟咱都是当弟弟的。”

赵宸侧眼看向他,怎么听都觉得阴阳怪气,想了想道:“要等冬天呢,还早。”

漫不经心地说完,又重新陷进思绪中。

孟雍坐在一边,不自禁走神,自己也不知道乱糟糟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想着不在意,他不是断袖,和他搭不上边儿…可赵宸今天下朝后的诸般怪异,还是让他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正出神之际,那袭灼灼红披上的黑云绣,又鬼使神差地在他脑中冒出来。

要说堂堂七尺男儿,怎会甘愿为另一个男人拿绣花针,还明显花了心思去绣…

兄弟…根本解释不通——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片刻又回来,手中多了个包袱,再次坐回床边。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重复着赵宸的话,把包袱塞在她盘着的膝间,面上神情淡淡,似真的只为讨回承诺。

赵宸愣了愣才回神。

半散的包袱中,反光的雪白长袍整齐叠放,一半的红绣粗糙凌乱。

倒是有些暴殄天物——

赵宸没有再拒绝,默默自床边匣中翻找出针线,继续沿着上次的痕迹绣下去。

确实需要做些细致的活来静静心。

还有太多东西等着她,再怎样她也不能自乱,不管那场杀局到底是谁布下的,终有一天她都会把那人抓出来——

长发披散似夜直垂到腰际,瘦弱娇小的身形浑不似男子,一张小脸白嫩俊俏、雌雄莫辨,纤细的十指拈着绣花针,带着红艳丝线,一下一下…

深夜烛火昏黄,映得这人此时安静得像一幅画,一幅贤妻淑惠、日常置衣…

他看得怔怔出神,想得越来越离谱,却仍毫不自觉。

这人要是个女子——

他忽然伸出手,把她脸侧将将滑落的发丝绾住,想也没想地替她拢回耳后。

微凉的指尖触及她温热柔软的耳廓,顿时将他惊醒过来,如避蛇蝎地缩回手。

他的动作有些大,令赵宸不满地看向他,“又犯什么毛病?”

理智一瞬回归,他仓促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将自己狠狠批判了一通。

不说这人也是男子,他又不是断袖,便是个女子,他现在也不该去想这些…

末了,他又不禁看了看安静垂眸的赵宸,还是微有怅然若失。

这人真是错生男儿身——

“你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前散着头发了…”他语意莫名,“瞧着太没男子样儿。”一顿,“也别再给人绣花儿了。”

赵宸莫名地睨了他一眼,手上也停了下来,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了。

“是说别人,不是说在下!”他站起身,“夜深了,你、你早休息,绣好了再给在下就是。”仓促离去。

赵宸看了一眼乱颤的房门,也没在意对方的奇奇怪怪,一边捧起袍子接着绣,一边继续琢磨着她的还招计划。

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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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不是故意的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3章不是故意的四月初五,御驾出京,前往皇家猎苑京北围场。

到了地方后,一身红艳常衣的赵宸刚被迎春扶下车,眼中便不自禁溢出欢喜。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虽比不上漠北那般辽阔,但胜在被打理的很好,比之漠北少了分粗犷,却多了分精致美色。

察觉渝王正远远看向她,她不禁眉眼齐弯,心照不宣地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每年来这儿时都感觉很好——

然而这一幕落在另一人眼中,却让他感觉很不好。

孟雍站在三皇子身后,一身素淡长衫,眉眼瑰丽惑人,幽暗的眸中微微发沉,眸光自赵宸那张大笑脸上,缓缓挪到她那身红艳常衣上。

这又是想讨谁的欢喜…

他丝毫没有想过眼前这片土地,而是满含着厌恶地看向那个银甲红披的男人。

红披随风猎猎飘摇,其上歪扭的黑云绣愈发显眼——

渝王微蹙起眉,驱散笑意回望向他,一顿,浓浓的警告自他眼中传出。

而这一切的根源,此时正没心没肺的傻笑着,不停对着四周极目远眺,似下一刻就要扑出去,好生滚上几圈才算酣畅。

不出意外在这种时候,便总会有煞风景的。

“要说有些个人,这空闲的时间也真是多,年年不落地跟着来,又干不了什么,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待在京里寻寻乐儿…”不远处七皇子满眼揶揄。

身旁有人附和:“殿下不是不知道,人家好的那口乐儿,现在只能干看着了,不跟着出京来,干看都看不着了…”

赵宸满心好笑,头也不回地无视了这群三皇子的狗腿。

自己这儿正琢磨着…对方倒还半分机会不放过的蹦跶,真是正好——

本就心情不好的孟雍眼中倏地一冷,令正暗自注意着他的三皇子脸色滞了滞。

“老七,少说几句话,御驾都进行宫了,咱也别在这儿耽误了!”三皇子板起脸佯斥,又转向孟雍,“孟先生,你这几日便随本王一起——”

“还是不必了。”孟雍冷硬拒绝,话音未落便走向赵宸,拉着她向行宫方向走去。

三皇子眼底升起阴鹜,面上却还带着适宜的笑容。

要不是为了用这名角儿拴住逍遥侯,他怎会到现在还没得手,还纵容对方放肆…

这么想着,他又含笑看向太子队伍中的逍遥侯。

终归付出还是有回报的——

………

行宫一角,幽静偏僻。

“你不去跟老三住,跑我这儿来挤什么?”赵宸随口嘟囔着。

孟雍睨着她那身新衣,“你很想在下去跟三皇子住?还是嫌在下碍事儿了?”

“…”这什么毛病。

赵宸不再搭理他,自顾自进了房间,和双喜一起埋头开始翻找衣服。

“这件不好看,还是这个吧!”她拎起一件火红的劲装,眉开眼笑地换上,对着镜子满意地连连点头。

双喜瞧着,好奇地问:“您这要干什么去?不歇歇?咱可还没吃饭…”

赵宸打断他的絮叨,“不用管我,你自个儿找地儿吃去,我跟春儿出去逛逛。”说着,一瘸一拐走出房间。

眼见赵宸带着迎春离去,暗处一道身影悄然跟了上去。

——

蓝天白云,水草丰美。

枣红骏马上,赵宸劲装似火,一双眼睛被欢喜摹弯。

渝王牵着马缰,笑道:“京中待久了还是太熬人,瞧你都像是憋闷坏了。”

赵宸摇头道:“是这儿让人觉得太自由,每次来都会有回家的感觉,真想在这儿放肆地策一回马,你都不知道,六岁我就能自个儿降马了…”

此时她像个求表扬的孩子,絮絮讲着自己的成绩。

渝王配合地大笑,丝毫不吝啬夸奖的话,“王,能成为你的子民,荣幸之至。”

第144章 毁局掀棋盘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4章毁局掀棋盘此时赵宸根本无心孟雍在想什么。

推了一把没推动,她强压住抬脚踹开他的念头,唇齿开合,一口咬了下去。

柔软微凉混着淡淡茶香。

绝崖乌山月…这白骨精倒是会享受——

孟雍吃痛之下顿时惊醒,快速翻身坐起,强自稳住神态,唯有下唇被那一口咬的微微泛红,透着些难言的狼狈。

脚步声停在二人不远处,将一切收归眼中的渝王面沉似水,握着弓的手紧攥…

这个登徒子——

“咳咳…二哥。”赵宸忙爬起来,“意外,他是要救我…”

孟雍本正思绪如麻,一听到她这么急着解释,又抬眼看了看那个见鬼的堂哥,这些天所有的不舒服顿时都涌了出来。

他笑得极为顽劣,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草屑,又刻意抖搂着那身白袍,让上面成片的红绣露在渝王眼前,神似招展的孔雀。

“殿下,你解释什么?”他轻声细语,柔柔含笑,“咱这又不是第一回,亲都亲过了,睡也睡过了,连终生都许下了,你不还说要把心掏出来给——”

赵宸忙拿胳膊肘一怼他,瞪着眼睛示意他闭嘴,又小心地觑了一眼渝王。

却见渝王正古怪地打量着那身白袍,面色竟也稍缓,随后还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眸光审视着孟雍——

没得到回应,孟雍有些不解却没多想,也没再继续莫名争风。

“刚才要是在下赶不及怎么办?”他微责地盯着赵宸,“你想骑马,在下可以带着你,何必跟这种护不住你的人出来胡闹?”

想着刚才的险境,他冷冷一瞥渝王,“你在意别人,别人可未必在意你。”

赵宸明白他是误会了,可又没法解释,只好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嘟囔道:“你干嘛偷偷跟着我?闲着没事儿干了?”

以她的耳力居然都没提前发现对方,这不由让她生出些危机感。

孟雍一滞,撇开眼轻道:“这次随驾猎苑的人不少,又鱼龙混杂,你只带迎春出来,太不稳妥…”

听着二人的对话,渝王面色又缓了缓,最后极勉强地看了孟雍一眼,微有无奈地对赵宸道:“自个儿把住分寸,我先回去了。”

见渝王大步走远,孟雍眉梢一挑,莫名有些得胜的感觉,脸上也多出些笑意。

赵宸睨着他那身白袍,没好气儿地道:“幼稚,臭显摆!”说着,朝行宫走去。

………

深夜,床上的赵宸睁开眼睛、屏住呼吸,侧头看向房门。

一阵薄薄的烟尘自门缝飘进来,又极快散开,片刻,门外那道细瘦身影才缓步向外走。

还学会下药了!

赵宸不由气得一笑,无声裹上夜行衣,直等孟雍走出房间,才悄然跟了上去。

离赵宸住处不算远的一处偏苑外,孟雍在暗处停住脚步,静静等了一会儿。

良久,一个中年男人现身,无声对他点了点头,当先走进那处偏苑。

逍遥侯谢竣。

赵宸远远看着,眼睛渐渐眯成一道线。

果然这次的猎苑之行,三皇子这边是有什么打算的,不过巧了,她也有——

偏苑正是三皇子的住处,谢竣与孟雍一前一后走进主房,屋外随之多了几名守卫,皆警惕地注意着周遭。

赵宸撇撇嘴,将手上那根拼接的铜管隐秘地探向屋侧,自己则依旧窝在暗处。

知天惑这招虽然好用,但她准备的还是简陋了,极轻的对话声自铜管中传回,难为她竖直耳朵才将将能听清。

三皇子道:“…先生不要在意,老七他们只是不忿,才图一时嘴上快意——”

孟雍打断他的话,“济王殿下,在下先前便说过,不要招惹武亲王,大事为重,但您显然没有约束手下人的意思,您是觉得武亲王好欺?”

三皇子声音稍冷,“不说好不好欺,先生倒似乎很袒护他,一直拦着不让本王对付他不说,现在连些冷语也都说不得。”

孟雍似笑了,“您这是疑心在下了?”顿了顿,“武亲王现在已入太子一系,又和渝王来往甚密,本身还与您有怨,更得贵人偏宠…”

“如今兵权才是紧要,无端生事只会自找麻烦,更何况还是这出名的祸害…”孟雍缓缓说着,“不过既然您生了不满,那在下日后不拦着便是。”

好一会儿,三皇子含笑道:“先生误会了,本王明白先生的思谋,改明儿本王便知会他们,不会再招惹那小祸害——”

谢竣忽然出声:“殿下,还是议正事儿吧!”

“对,正事儿要紧。”三皇子笑着应声,“这次随驾猎苑的人,除了你和老二,其他有望接掌兵权的人,也都被父皇召来,用意是什么你该清楚。”

谢竣道:“群英逐鹿,御前大比。”一顿,“殿下是想要谢某尽力争夺魁首?”

三皇子笑着“恩”了一声,缓缓道:“本王是想你能在御前胜过老二,好让父皇对你多偏重些——”

“上次东宫云英台之比,殿下也都看见了,谢某不是渝王的对手。”谢竣平淡道。

他话音刚止,便有一声东西落桌的响动,随后,屋内陷入沉寂。

赵宸正思索着里面是怎么了——

“您这是打算一了百了?”孟雍轻声含笑,意味不明,“雾决散,好手笔。”

赵宸眼中倏地寒下。

雾决散,江湖传闻已久的奇毒,初时只会气力不济,之后身体会一点点衰落,最晚不过三年,中毒之人便会衰竭而死,且无从所察…

三皇子笑叹:“本王也不忍,毕竟是亲兄弟,可为了逍遥侯此番能胜,日后也能独掌大半兵权,本王不得不如此啊!”

谢竣声音一沉:“殿下这是要谢某动手下毒?”

“不知逍遥侯可愿意?”三皇子笑着问,又说:“这毕竟也是为了咱的大业,本王都舍弃兄弟之情了,逍遥侯总不会半点也不愿相帮吧?”

暗处的赵宸不禁冷冷一笑,这老三果然不是个好哄的。

逍遥侯此时也明白了,这是对他投靠而来的考验,沉默了许久,他道:“殿下放心,谢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宸默默收回铜管,眼中一瞬比一瞬冷。

既然这些人都这么狠得下心,那也就别怪她要毁局掀棋盘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要去找个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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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没那么差劲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5章没那么差劲次日清晨,赵宸神情如常地跟孟雍打了个招呼。

“要去给陛下请安,你自个儿吃吧!”她说着朝外走。

孟雍正穿衣服的手顿了顿,道:“别四处跑,午后猎苑西山见。”

赵宸一挑眉却没说什么,点点头应下便出了住处——

半个时辰后,赵宸自楚皇行宫走出,带着迎春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荒山密林。

不过片刻,一道鬼祟身影小心地躲避着荆棘碎枝,自远处走来。

雪白发须规整有型,一身华贵蚕丝鹤氅,不急不缓间,鸾姿凤态,飘然出尘,唯有一双眼睛中眸光闪烁飘忽。

待看到赵宸时,玄清脸上顿时多了些谄媚,“武亲王找贫道来是有什么吩咐?昨儿晚上贫道睡得太死,一早才看见您的信儿…”

赵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道:“玄清道长、老卦师、一水高僧——张三。”往树上一靠,“本王该叫你什么呢?”

玄清笑容一滞,微微直起身,“您麾下可真是藏龙卧虎。”

那夜在谢家密库中,他的确和赵宸照了面,但一个女装蒙面;一个改头换面,他也真没想自己竟被对方认了出来。

“被我的人抢了东西,怎么没告诉孟雍?”赵宸笑着问。

玄清一笑,“您怕误会了什么,贫道并非效忠于谁,和孟先生也不过是交易,为着各取所需罢了!再者贫道毕竟上了您的船,您的人不就是自己人?”

侃侃而谈,毫无慌乱。

赵宸眸光忽冷,“为什么刻意接近本王?”

之前她一直没多想,毕竟第一次见到玄清,对方是被双喜请上门来的,第二次又是她主动找到冰嬉园去…

可自从得知对方和孟雍有联系后,很多蹊跷便显现了出来。

对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孟雍刚把扶拯送到御前,命其接近太子,同一天对方就来到她府上,又在她起心思时,道出和太子早有渊源…

以及那句——

“邪祟起自西北,而今雄踞东方,兼有腾云之势…”赵宸缓缓重复着,微有试探,“不想道长将跟自己合作的人,卖得还挺干净。”

武王府的芝兰苑位于西北角,孟雍最先暂住的也是那里,之后才搬到东厢,那时她也当玄清为了招摇撞骗,才故作高深。

然而后来再想,雍凉同样是西北——

玄清垂眸笑了笑,“贫道和金算盘是故旧,当时也是受他所托前去帮您…后来被您拿住要命的把柄,才再三应下您的吩咐…”

赵宸不禁一愣,怎么也没想竟和金算盘有关。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那些蹊跷也就解释的通了,毕竟当时的金算盘,正和孟雍的师父付彩衣在一起——

“不管贫道是谁,命脉如今都抓在您手上,无论是一水还是张三,可都是砍头诛九族的罪过,您的这条船,贫道下不去了。”

他微笑说着,极为坦然,“所以您这次是有什么吩咐,还是直接说吧!”

赵宸看了他两眼,这才收拢心思,轻声道:“今儿晚亥时会有人去找你,到时要做什么她会告诉你…”

“玄清,本王不深究你的秘密,你我也并非上下属,便也当是交易吧!你要是有所求可以向本王开口。”

玄清被她的谨慎逗笑,想了想,认真道:“银票吧!贫道就是个俗人,爱钱!”说着,一掸鹤氅,躬身一礼,大步走远。

赵宸怔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压下疑色起身,西山可还有只白骨精等着她——

………

西山并非猎区,以致少有人迹,周遭都安静的不像话。

赵宸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心思不知跑去了哪儿,直到一阵马蹄声将她唤回。

那人策着匹乌驹,上身半倾,手握马鞭,穿着紧身骑装,眉眼被劲风染上恣意。

没到近前,孟雍便大笑着朝她伸出手,恍然如她记忆中那个锦衣男童——

赵宸有些失神的爬起身,在他临到近前时,一把抓住他的手,下一刻,整个人被他倏地带上马身,落入那个熟悉的怀中。

“不是想骑马?今儿在下带你!”他笑着将马鞭塞给她,握住她的手猛然一挥。

劲风扑面,景色模糊,像是乱了岁月时光——

一直到大半个时辰后,马速才渐渐放缓下来。

“这回过瘾了没?”孟雍松开她的手,轻笑着问。

赵宸缓了缓气息,沉默片刻才低低问:“你叫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

孟雍没察觉什么,怪怪道:“昨儿扰了你游玩的兴致,算是给你补回来了…再说那样牵着马溜达多没趣儿,你肯定不喜欢…”

赵宸安静听他说着,心里不禁对原本的计划生出了些迟疑。

这人…也没那么差劲——

………

深夜亥时一刻,赵宸迷昏了这个没那么差劲的人,这才悄然摸出房间,消失在暗处。

小半个时辰后,晦暗沉沉的月色下,一个中年男人小心地避开侍卫,出现在行宫左苑中。

他似极为警惕,四下看了又看,还等了好一会儿,才快步闪身进一处假山后。

从侧边看来,中年男人隐隐露在外半个身子,微弱的月光映落,一张肃然端方的脸现出——

逍遥侯谢竣…

准确来说,是玄清把自己变成了谢竣。

而此时他对面的浓重暗影中,赵宸黑衣蒙面,耳朵微微轻颤,似在查探什么。

不过一会儿,她唇角微微挑起,悄然一扯正暗自数银票的玄清。

三皇子手下负责盯梢谢竣的人跟过来了——

本来这场假意投靠、意在针对三皇子的局,赵宸是该推波助澜的,可如今三皇子已经把主意打到渝王性命上…

谢竣为了引三皇子越陷越深,就算不去下毒,也会设法让渝王在大比中落败,其中不可测的风险是她不能放任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掀翻这个局,提前让三皇子明白,他从始至终都和兵权无缘…也好绝了谢竣假戏真做的可能。

至于现在时机到没到——

她是绝不会允许渝王的安危,成为那个布局人最后一手棋的…

不过临开口时,赵宸还是改了计划,没有选择出卖孟雍,而是发出了渝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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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都是故意的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6章都是故意的“他们都说什么了?”三皇子声音中毫无情绪。

下方跪着的人道:“…逍遥侯告知渝王雾决散之事,并让其假装中毒,在御前大比中失利,好取得您的信任…”

一声脆响自上首传来,三皇子手中的茶盏碎成了两半。

心里怀疑归怀疑,可真的得到证实,被欺骗与背叛的滋味还是无比难堪。

尤其想到几次对渝王出手,都莫名被人破坏,还有那个最后卖了他的孙御史…以及殿上楚皇毫不留情地斩了他的属臣——

“逍遥侯,好一个逍遥侯…”他笑着喃喃,轻轻松开被握碎的杯子,“孟雍那儿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逍遥侯还特意提醒渝王,要小心孟雍,以防孟雍会利用武亲王下毒…”

良久,三皇子默然一挥手,示意这人退下。

屋内并未重归寂静。

“孟雍这般名角儿都惑不住逍遥侯,昔年那些传闻,果然不能尽信。”三皇子轻声说着,“逍遥侯反出谢家的缘由…”

角落处的屏风后,有人轻声道:“殿下,此事怕不是东宫策划的,阿然不敢冒险去赌逍遥侯的忠心——”

“你倒是了解你师弟。”三皇子笑了又笑,眼中阴鹜翻涌,“本王有个好父皇,他可真是个好父皇…”

他袖中的手紧握,低笑自语,“帝心似铁,何以撼动?”

屏风后静了静,“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这十几年您也该是看明白了,陛下对太子早已超出偏爱,难道您心中还惦记着父子亲情?”

三皇子笑得莫名,“父子亲情——”

房门被叩响。

得了允准,外面有人匆匆走进来,附在三皇子耳边,急声说了几句什么。

………

赵宸收到相同的消息时,天还没有亮,窗外乌蒙蒙的昏沉。

她披衣坐起,从迎春手中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面上不禁讶然。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轻问。

“信儿是才送来的,但送信儿的人说,那边儿看得太紧,过了一个半时辰,才找到机会把信儿传出来。”

赵宸想了片刻,还是走到外间,坐在那张床边,看向床上被她迷昏的人。

一个半时辰以前,正是她和玄清在假山后的时候…

是巧合还是谋划?

她自怀里摸出个小药瓶,打开后,在孟雍鼻间晃了几下,静静等着他醒过来。

这人睡着的时候倒比醒着还好看。

眉眼精致惑人,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颤,投下两片阴影,高挺鼻梁、绯红薄唇——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有一瞬迷茫。

待看清赵宸坐在床边时,他非但没有异色,还笑了笑,又裹着被子闭起眼睛,似打算接着睡。

“还没睡够?”赵宸隔着被子戳了戳他。

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微哑,“不敢辜负殿下心意,在下还是多睡会儿,也免得殿下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完。”

被子下,他面容半掩半露,看不出什么神情。

赵宸不由翻了个白眼,将纸条丢在他脸上,“所以这是谋划?你早知道我会干什么?你都是故意的!”

亏得她还因这白骨精迟疑那么久。

孟雍听着她那丝娇软嗔怪,一时愣了愣,随手拿起纸条却没急着看。

“发什么呆!”赵宸瞪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好玩儿?早知道我就该毒死你再卖了你!让你暗戳戳地装模作样——”

他忽然笑了,半支起身子,凑近道:“原来你没卖了在下呀?在下还以为这一觉醒来,便要去面对三皇子的质问了。”

笑容灿烂,似极为开心。

不等赵宸开口,他继续道:“要是没卖在下,那就是——卖了渝王?”笑容更甚,“殿下真是聪明伶俐,不负在下这一番信任。”

赵宸有些发恼,却强自冷笑,“那是为了让老三明白二哥知情了,好让他死了那些坏心思,再说我哪儿请得动你这名角儿,也只有让二哥露一面…”

她开始半真半假地胡扯。

孟雍一时收起笑,这才看了看那张纸条。

昏暗光线中,其上只有几个字——

‘陛下密召太医,恐有变故。’

他垂眸缓缓坐起身,轻声道:“御驾此时怕已悄然启程返京,该琢磨怎么应对的是三皇子,你只要等着跟人一起回京便是。”

赵宸听着,心思转了又转。

楚皇深夜密召太医,疑似风疾复发,不早不晚,刚刚赶在三皇子明白兵权无望时,其中自然少不了人为的谋算——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得手?”赵宸斜睨着他,“万一没挑拨成,陛下病了也白病,逍遥侯还要犯个欺君之罪。”

病得这么前后脚,不外乎是逍遥侯提前告知了楚皇,自己的假意投靠被识破了。

孟雍又不是滋味了,躺回被窝里,淡淡道:“今儿便是御前大比,以你那般在意渝王,昨儿晚必会有所行动,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毁局…”

“你连在下都能下药迷倒,还有什么干不成的?”他也不知说的是真话假话。

反正赵宸根本没当真,“都是跟你学的!”说完,拂袖起身。

孟雍扯住她,面无表情地道:“要不是为了让御前大比办不成,你那好二哥不用被算计,你当在下愿意犯险?”

赵宸当然明白,这人是为了不和自己对上,不然直接对渝王下手,才是上策。

想着这人心知肚明,还顺着被她迷倒,她一甩袖子,强装冷硬,却嘟囔道:“想吃什么?等我去照常请安,回来给你带——”

………

楚皇寝宫外。

赵宸听着周遭那些低议声,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安静地候在廊下。

楚皇这时候估计都在回京的半路上了,他们这些人别说请安,怕在这儿待都待不了多久。

“陛下有谕——”老公公自寝宫内走出,“军务急报,陛下已赶赴回京,御前大比取消,诸公或留或归皆请自便。”

低议声瞬时变大,知情不知情的,此时都交头接耳着。

赵宸暗自看了三皇子一眼,却见对方并无异色,不由蹙了蹙眉。

皇帝病重,轻装回京,动手的最好时机…

这老三是另有打算,还是狠不下心?

一直等她随大队人马回京后,才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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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殿下闲不住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7章殿下闲不住回京一连四天,楚皇不仅没有上朝,更将那些请见的人都拒之殿外,连日常朝政也都交给几位重臣看管。

太医院包括俞仲景在内的几位老太医,全都不知所踪,同时消失的,还有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神医扶拯。

正在众人都因传闻揣测不已时,却发生了一件让许多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什么?太子要出京?现在这个时候?”赵宸挑眉追问。

渝王点点头,“坊间传言,京外七里庄的道观来了一位真仙,拈叶做咒便令一个天哑之人开口说话,还有人说曾见到他凌空行走、如履平地…”

赵宸嗤笑:“老三还真是花足了心思,难怪这两天儿装得跟乖孙子似的。”

“太子有意亲自出京寻仙,原本几位辅政老臣是极力反对的,尤其是谢老大人,险些当着丞相的面儿明说老三会下黑手。”渝王继续徐徐讲着。

“谁想太子也干脆,直接把父皇病重的事儿当堂摊开,还说是要去为父皇求仙,老臣们拦不住储君尽孝,这才勉强答应。”

赵宸想了想,“那这次是你带兵随行护送?”

“还有逍遥侯,他和我各领六百精兵,另有三百大内亲军随护。”渝王道。

“什么时候出发?”

“半个时辰后。”

赵宸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渝王摇头道:“要是父皇真像你所说,是在装病诱着老三动手,那他能允许太子出京,定是另有安排,你不必太操心了。”

“哪儿有万无一失的安排?”赵宸轻声说,“老三既然敢引太子出京,也必是做足了打算,不管陛下真病假病,只要太子出事儿,他就再没阻碍了。”

“此行人多眼杂,你还是别跟着,万一被人察觉什么——不值当。”他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记着,你不是一个人了,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

“而且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剩下的还是交给我吧!”

赵宸心里泛暖,片刻才轻声道:“你不让我去可以,但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带上迎春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渝王没再拒绝,点点头应下,又听她嘱咐了几句,便与迎春一起出了武王府。

巳时初,随着重甲佩刀的将士护送太子车驾出城,一场风暴似也正渐渐成型——

一整天过去,赵宸一直安静地闭眸躺在院中竹椅上,心中思索不停。

直到傍晚时分,霞光余韵中,孟雍缓步走来停在她身侧,她也都没睁开眼睛。

孟雍又好气又好笑,把食盒放在一旁石桌上,道:“你这不吃不喝的,是准备要和太子一起修仙去?”

赵宸这才敛下思绪,睁眼时愣了愣,倒也没想这就要天黑了。

看了一眼正布菜的孟雍,她默默坐起身,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孟雍蹙起眉,停下剥虾的手,问:“饭菜不合口?”

“没有,挺好的。”赵宸含混地答。

孟雍眉间愈紧,赵宸吃东西从来都像三天没吃过饭,什么时候这么细嚼慢咽,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了。

他想了想,无奈道:“你不用担心渝王那边儿,他跟逍遥侯都带着手下的精兵,暗中又有陛下的安排,不会有事儿的。”

赵宸脱口道:“没在想这个——”顿了顿,“你都不担心,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孟雍眉间舒展,“那这是在想什么?瞧你吃饭都不香了。”

“这叫斯文。”赵宸撇撇嘴,“还不许人想好看点儿?狼吞虎咽的多丑——”

从和渝王相认后,她才开始学着拿自己当个小姑娘,一个有兄长庇护疼爱的小姑娘。

那自然也要有姑娘家的样子。

然而这幅样子落在孟雍眼中,却让他现出古怪,“你最近怎么总…女里女气的。”

所以才会搞得他都跟着有点怪。

赵宸眼皮也没抬,“因为我是断袖。”

这时,苏烟忽然疾步自外走来,附耳对孟雍低低道了几句,令刚才还有心闲聊的二人,一明一暗同时变了面色。

韩烽紧随其后,看了一眼院中,直接道:“殿下,出事了——”

…………

不过半刻,几匹快马踏着暮色疾驰出城,一路未缓半分,直奔京郊七里庄。

老旧道观前,赵宸刚被拎下马,便当先一瘸一拐走了进去,一直到内院才停。

一间昏暗静室中,遍地狼藉成片,近百兵士正费力挖凿着,才眼看将将要破开暗道。

赵宸缓了缓气息,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负责留守的将官是渝王的人,忙答:“太子殿下与四名护卫不慎落进暗道,渝王殿下他们已经带人四处去搜寻…”

正在这时,暗道口被破开,赵宸拨开挡在身前的将官,走到近前。

浓重土腥气中夹杂着新鲜血液的味道,令她唇际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给渝王传信儿。”她侧头对将官吩咐。

孟雍也同时对身后一示意,有人前去报信的同时,还有一队着甲的兵士快步上前。

当先之人正是沈三,不用孟雍吩咐,他便径自带人从暗道口跳下去。

赵宸冷眼看着,非但没凑过去,还朝后退了几步,似完全没有跟着的打算。

孟雍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半揽住她,没等一旁的韩烽反应,他们便快速落进暗道中。

不过几个呼吸,二人重新接触到地面。

赵宸只匆匆一瞥,眸中便又沉了几分。

四下都是血以及打斗的痕迹,明显不久之前,这里还有人交过手。

“你带我下来干什么?我可什么都做不了。”她收回眸光,似有些不满。

孟雍没答话,默默蹲下身,示意她伏上去。

背起她后,他才淡淡道:“殿下闲不住,与其让别人带着你,还不如在下受受累。”

说着,一步一步朝暗道深处走去。

赵宸默默无言,对身后跟下来的韩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沈三那伙人。

“主公,是太子的护卫!”这时前面传来沈三的声音。

待到近前,赵宸忙探头看过去,眸中愈沉。

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正躺在暗道中,和太子一起掉下来的一共就四人,居然在这就死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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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本王还没死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8章本王还没死孟雍也瞥了一眼尸体,神色微微一凝,“动手的最少有七、八人。”

“原哥会不会——”沈三咬牙止住。

赵宸轻声问:“剩下的三个人里有你们的人?”

孟雍“恩”了一声,背着她继续朝暗道深处走。

没几步,赵宸的鼻子忽然动了动,耳朵也跟着轻颤,面色顿时一变。

一瞬不到,她不暇思索地钳住孟雍,用力带他朝前一扑,同时大喊:“趴下!”封闭五感,一双手紧捂住他的耳朵。

孟雍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反应,只能在巨响炸开的一霎,尽量翻过身体。

“轰”的一声,暗道自内被炸塌,土石崩飞,一阵浓重的青烟腾起。

大约几十个呼吸的死寂——

塌陷处内侧的土堆动了动,一只手突兀地伸出来,之后是半个身体。

孟雍忍不住咳了咳,又是几个呼吸才清醒过来,耳朵上还捂着那人的一双手,可却鲜血淋漓、冰冷至极,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无力垂落。

他神情骤变,再顾不上其他,急忙朝身下用力挖着。

“重华、重华…”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觉一颗心都被死死攥住。

滴滴殷红自他唇角落下,碎开在深埋那人的泥石上,直到一张惨白的脸露出。

他手上又快了几分,等把她完全扒出来时,已经麻木到一丝触感都不剩。

“重华——”他仍不停唤着,声音沙哑,几次提起的内力都因气息不稳散去。

赵宸自己睁开眼睛时,觉得…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么狼狈的孟雍了。

又脏又丑,一身的血污把泥土都黏在身上,黑红色的手还正朝她腕间探过来。

“嚎什么丧,本王还没死!”她微弱的声音里含着气恼,一把拨开他的手。

自己绝对是白骨精迷心窍了,那种时候不逃命,居然还想也没想去救这人——

孟雍忽然没了声音,片刻才连着猛咳了几声,咳着咳着却又笑了。

赵宸这才从自我反省中回过神,有气无力地一扯他,“你不会被炸傻了吧?”

他没答话,垂眸一直摇头,俯身凑近她,小心翼翼地一揽,带着她坐起身。

“你不要紧吧?”赵宸的脑袋顺势耷在他肩上,这才看见他背后的血红一片。

孟雍没有松开她,手臂又收紧些,“没事,很好、很好——”

“你嘀咕什么呢?”赵宸懒洋洋地问。

孟雍忽然想起什么,忙松开她,撩起她耳侧散落的发丝。

有几丝血迹干涸在她耳畔,令他心中猛地一沉,“世安?能听见我说话吗?”

赵宸一怔,神情渐渐敛下来,暗自调动五感——

没聋,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听觉半废了,牟足劲也只能像常人那样。

“你说什么?”她一脸不解,心里更气了,都是这死白骨精。

孟雍又提声喊了几句,她才表示能听见一点。

“行了,别费劲儿了,聋就聋吧!”赵宸有气无力地朝后一靠,“赶紧救人去,和咱一起被埋这边儿的还有好几个。”

孟雍摇头,示意要先给她检查伤势。

“死不了,先救人。”赵宸颤颤站起,眼前直冒金星。

其实她没受什么伤,除了露在外面的两只手臂被碎石划破扎伤,其余都被孟雍及时挡住了,只被震得有点迷糊。

孟雍忙扶住她,想问什么却又咽下。

不管这人是怎么提前发现的,那一瞬,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最先想到的是救他,那双手也是捂在他耳朵上——

赵宸根本没想他会琢磨这么多。

她一边回忆出事前那几个人的位置,一边一瘸一拐走过去,“老三个王八蛋,哪儿弄来这么些火药,这回好了,那边儿一时半会儿是跟不过来了。”

本来她还想着先跟渝王汇合,再争取能帮他抢下先救到太子的功劳…

“你那个手下靠不靠谱啊?身手怎么样?能在咱们找到太子前护住太子吗?”她一边扒着泥石,一边絮絮不止。

孟雍没有多说什么,见她扒出一角衣物,忙替下她,片刻,用力把人拖出来。

然而一探鼻息,这人却早已经死了,胸前被碎石扎入,一击致命。

第二个被挖出的,一样没了气息。

孟雍神情寂寂,看不出悲喜,只继续按赵宸示意的地方挖着。

第四个终于是活人,孟雍缓缓将内力渡过去,好一会儿人才醒过来。

“主公——”那人急唤。

孟雍摇摇头,用力把压在他腿上的巨石挪开,“不打紧,一会儿我带你出去。”

赵宸看着那双明显废了的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默默继续挖着。

但这回被她挖出来的死人,却是个一身道袍的老头。

她愣了愣,虚着眼睛问:“这不会是那个仙人吧?”说着,熟练地里外一搜。

腰带内侧一块不同之处令她一滞,趁孟雍不注意,她两指一挑悄然取出那物。

孟雍没理会什么仙人,兀自又找出一名手下,所幸还活着,伤得也不算太重。

“背上阿齐,咱先出去。”他轻声吩咐,自己则走到赵宸身边蹲下身。

看着他布满血迹的后背,赵宸板着脸拉起他,“自个儿能走。”

不到一刻,出口现在几人眼前。

孟雍松开牵着赵宸的手,猛提内力,一连几掌拍在堵门的巨石上,最后抽刀用力一斩,一连串咔咔声此起彼伏。

在赵宸暗自嘬牙中,巨石侧边碎开了一个缺口。

孟雍快速从缺口钻出去,几声抽刀声以及闷响声过后,他才把手自外伸进来。

赵宸先帮另一人将断腿的阿齐送出去,这才握着他的手,从缺口爬出去。

外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灰衣蒙面,手握弯刀,只是都已经被孟雍杀了。

“带阿齐回去报信儿,让他们按记号来寻,自己多小心。”孟雍对手下吩咐。

待那人背着阿齐消失,赵宸才侧头问:“你是不是有办法找到太子?”

孟雍没说话,带她走进远处的密林,停下后,扒开一处草堆,看着上面还很新的标记,眼中才稍稍一松。

赵宸此时却无心注意,她耳朵虽然“聋了”,可鼻子还好使,极远处传回的气味,令她神情渐渐凝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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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替他报答你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49章替他报答你孟雍看过记号后,揽住赵宸,快速向密林深处掠去。

而那里,正是气味传来的地方。

月色随疾行变得忽明忽暗,不停自密林的缝隙间映下。

没多久,远处景象便现在二人眼前,也令赵宸心里跟着凉了凉。

二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前方各处,血红汩汩顺着地面蜿蜒而流,似还带着些难查的温度。

赵宸看着尸堆中穿着甲胄的两具,轻问:“有你的手下吗?”

孟雍摇头,沉眸扫视着场中的痕迹。

“走吧!”赵宸抓着他腰间的手紧了紧,“要尽快找到他们了。”

话音未落,孟雍眸光忽然凝在一侧,同时脚尖一挑,地上的剑顿时激射而出。

闷哼声响起,暗处潜藏的十余人随之朝他们冲杀过来。

赵宸眼皮一跳,任由孟雍带她迎上那群灰衣杀手。

冷不丁“聋了”,对她还是极影响,往日能依赖的过人听觉,如今却成了负累,令她此时不得不开始强迫自己,放弃多年来的警戒之法。

孟雍一手握刀,形似鬼魅,游走于灰衣杀手之间,眼中血色绵绵。

对方安排得很缜密,一边遣人追杀太子,一边又沿路设阻,拖延追过来的援兵。

“后面!”赵宸急急提醒,挂在他身上左顾右盼。

孟雍回身一斩,用力把她又往怀里收了收,低喝:“顾好你自己!”

“…”被当成废物,赵宸无言以对,却还是没听话地装死。

在孟雍肩侧被长剑刺中时,她熟练地随手一摸,一包东西猛地被她砸向持剑人。

石灰粉这种阴招,总是这么百试不爽。

那人刚被迎风糊了一脸,脖子就同时被雁翎刀抹过。

孟雍一边继续出手,眼底却生出些许古怪,刚才那一幕,实在有点眼熟——

赵宸哪儿管他想什么,现在太子身边就只剩一个人了,要想得不再是怎么争先救下太子的功劳,而是不能让太子丢命,不然——

谁也讨不了好。

孟雍自然也明白,收起心思,手上愈加迅疾,迎着一片血雾,主动杀向那些人。

片刻,随着最后一人倒地,他蹙眉急喘了几下。

“你真的不要紧?”赵宸忍不住问。

孟雍没答话,只是点点头,紧紧揽着她,脚下半分不停地向远处赶去。

半刻过后,第二处记号出现,虽凌乱但还是清晰的表明了,人还活着以及方向。

前方是一条溪流,刚刚过膝的深度。

孟雍忽然停下,把她放在水里,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挽她的衣袖。

“你、你干什么?”赵宸忙甩开他,“赶紧追人啊!”

孟雍没有解释,稍稍用力制住她,直接把她那两条残破的袖子都撕了下来。

月光映照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臂,令他下意识挪开眼,手上却仍没松开。

他弯下身兜起一捧捧清水,快速将她臂间扎进去的碎石泥沙,仔细地清洗出来,这才掏出药瓶洒了些药粉。

赵宸默然抿唇,出奇地没有贫嘴,看着他丢下外衣,脱下中衣,撕开干净的地方给她包扎好,又扛起她大步朝小溪另一边走。

路上她安静伏在他肩头,眸光直直落在他背上,片刻,有些迟疑地伸出手。

“才刚上药,别乱动!”孟雍说完才想起她听不见,只好又把她往下放了放。

滑落下来的赵宸重新揽住他的腰,隔着他薄薄的里衣,入手处黏腻湿润却微凉。

一路疾行,他们又遇上了两拨杀手,二人一个努力厮杀,一个暗着使阴招,配合得极好。

等再次发现记号时,已是亥时过半。

孟雍稍有吃力地放下她,近前看了看,眼中倏地一沉,一瞬不到,他猛提内力,快速带她朝前方一处林间低谷跃去。

沿路零星落着斑驳血迹,不时便有尸体横陈,直到二人来到谷底——

月色下,一颗怀抱粗的老树上靠着一个人,乌黑重甲,手握长刀,身前伏着十余具灰衣杀手的尸体,见他们走进,那人极力抬眸。

“主公。”他笑了笑,本雪白的牙齿被鲜血染红,“太、太子逃了。”

孟雍脚下一点,堪堪在他歪倒时将他扶住,内力涌涌而过,试图替他稳住伤势。

“毒,没救了,去找太子,东南,教了他记号…”男人的话因鲜血溢出而含糊不清,可还是让两人都听懂了。

孟雍一言不发,内力反而又猛然加了几分。

一丝诡异的墨绿自男人腿上的伤口漫出,可即使孟雍几近透支,也只逼出一丝。

男人稍有了些精神,“您别费力了,太子要紧,他刚走不过小半时辰——”

“你撑着点儿,沈三他们很快就来了。”孟雍低声打断他,“还有小希儿,她、她还等你呢,你得留着命回去…”

见他竟不打算管太子了,一直默默看着的赵宸,才散去眼底的挣扎,肉疼得一张脸紧皱出褶,磨磨蹭蹭掏出个小木瓶。

“万灵丹。”她闷声说着,将药丸取出,一把塞进男人嘴里,心疼地直咬牙。

这可是万金难求的解毒灵药,掏出去的感觉简直堪比剜肉放血了,她现在总算理解俞仲景的心情了——

孟雍快速反应过来,顾不上道谢,急忙运足内力,助男人化开药力,待见男人面上多了些生机,他才缓下一直绷紧的后脊。

“褚原,你可得记住,你欠我一条命,那可是万灵丹…”赵宸坐在一具尸体上,捂着胸口不停念叨,脸皱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名叫褚原的男人看向她,想说什么却被孟雍止住。

他回眸冲赵宸一笑,很大声地道:“殿下放心,在下会替他报答你的!”

赵宸选择继续聋,根本不搭理他,依旧自顾自念叨着。

这时,低谷上方蓦地亮起成片火光。

赵宸遥遥看到疾步跑来的渝王,心中顿时松下,正要起身迎上去,腰间却忽然被人自后箍住——

孟雍手指抵唇,发出一阵奇异声调,人却揽着她半分不停地向着东南方掠去。

“为什么不和他们汇合?”赵宸使劲拿胳膊肘一怼他。

刚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她还是看清了渝王身上的伤口,以及眼中的担忧,此时不禁满心都是焦急。

孟雍薄唇一挑,声音极大,连后方都能听见,“他们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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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功劳跑不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0章功劳跑不了等二人停下时,眼前不再是低谷密林,而是繁盛的油菜地,极目远眺还能看见两、三里外的一片片农庄。

孟雍揽着赵宸停在一人多高的油菜花丛里,眉间不禁微微蹙起。

居然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赵宸也觉出棘手来,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努力地嗅着。

忽然,风向一变,花香中骤然多出微弱的血腥味。

赵宸倏地看向左侧,便觑见一抹檀色忽隐忽现在黄绿枝叶间。

“那儿,那边儿!”她忙扯了扯孟雍,朝那处示意。

近前后,只见一件檀色氅衣搭在花径上随风飘荡,正是太子日常穿着的道服。

道服完好,其上都是沾染的血,意味着太子到这为止都没受伤,可太子不说弱不禁风,也不过普通人那般,这要是自个儿遇见杀手——

“褚原不是教给他记号了?他怎么没留?”赵宸追问。

孟雍随手把那件道服穿在身上,又上下折了几折,这才指向上面拼凑起的血痕。

太子并没逃向几里外的农庄,而是选择沿着田地向西进了荒山。

二人一路埋头继续搜寻,直到再次发现血迹。

赵宸忙从孟雍身上跳下来,蹲在地上看了又看,心里一时凉了半截。

这是遇上杀手了?

她顾不上招呼孟雍,一瘸一拐快步向侧边找去,明显被遮掩过的痕迹有些难辨,可她还是耸动着鼻子,摸进一侧那片乱葬岗。

孟雍默默跟在她身后三步外,看她的眼神极怪,却没有上前打扰她。

深夜的乱葬岗阴森静谧,场景更是有些诡异。

赵宸衣衫不整地弯着身子、踩着一个个小土包,仔细盯着地面,鼻子不停耸动,有裸露风化的枯骨不时被踩过,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好一会儿,赵宸停住,蹲下身刚要伸手去挖,却被孟雍拉住。

他什么也没说,拎着根断裂的腿骨,对着她找到的地方,麻利地翻掘了起来。

去掉上面遮盖的沙石后,下方土层很浅,明显是仓促掩埋,不过片刻,一个死人露出来,紧接着又是一个,一连六个人,都是那些灰衣杀手。

看着尸体上的刀口,以及拳脚留下的伤痕,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想不通。

孟雍站起身,四处看了看,朝一边的乱石堆走去,那里又是一处记号。

等他再转过身时,却见赵宸从尸体下扯出一物,正一脸古怪地摆弄着。

“獾子夹…”她兀自嘀咕着。

带着满心疑问,二人再次出发,很快便来到一处干涸的河谷。

然而还没等靠近,孟雍便忽然钳着她缩进暗处,又沿着山涧缝隙往上爬了爬,这才看向河谷腹地处的两伙人。

两伙人装扮泾渭分明正相互拼杀,一方是灰衣杀手;一方则是薄甲长刀的兵士。

赵宸的视线落在领兵的两人身上。

昆吾…赵翰卿——

这是楚皇的安排?她询问地看向孟雍,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找过来的。

孟雍毫无回应,只摁着她的脑袋示意她老实点,自己则看着似受伤颇重的昆吾,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下方河谷中,双方都不过百人左右,战力也似乎势均力敌。

然而带伤的昆吾却凶悍不减,手持斩马刀,当先杀在灰衣人中,似以一当十;赵翰卿则在护卫身后,不停指挥战阵,使兵士们得以配合昆吾。

在暗处二人的窥视中,这场对战并没持续多久,不过小半时辰,最后一名灰衣人也断送在斩马刀下。

昆吾浑身是血拄刀而立,眼中仍翻腾着骇人杀意,以致好一会儿都没人敢近前。

赵翰卿侧头吩咐过后,径自走到昆吾身边,毫无所觉地含笑行礼、嘴唇翕动。

可惜“聋了”的赵宸此时一个字也听不到。

她斜睨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孟雍,放在他腰上的手使劲一拧,透着浓浓的不满。

孟雍吃痛又没办法躲,只好并指在地上写,‘他们在商议找太子’。

赵宸翻了个大白眼,手上又使了三分劲。

不来找太子难道看景儿?她要知道,这些人准备怎么找太子。

‘别掐了,他们是跟着杀手来的,现在要和大队人马汇合,封锁周围搜山’

赵宸明知道他没说真话,但还是松开手,一脸晦气。

这边太子还没找到,来抢功的倒又多了两批,尤其是赵翰卿——

下方人渐渐撤走,赵宸本以为孟雍会带她跟上去,可谁想这人不仅没动,还死死摁住她,一直等那些人没了踪影才松开手。

赵宸噌地坐起身,没等说话,却见孟雍笑着又写,‘放心,咱的功劳跑不了’。

正在她思索时,他一把抱起她,脚下连点,跃过山涧,直奔河谷另一侧的矮山。

月上中天,映彻山河。

孟雍停在矮山边缘的一处灌木前,收回眸光轻唤:“太子殿下?”

片刻,灌木丛动了动,一只手自内探出,接着一个人微弯着腰从里面走出来。

太子仍如往日那般一脸木然,此时只穿着中衣,虽沾染了成片的鲜血,也有不少破损,但却似乎没受什么伤。

见到二人时,他也并没有意外之色。

孟雍视线落在他腰侧,又一瞬收回,多了些了然,轻问:“太子殿下可还好?”

太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四下看了看,才重新钻回灌木丛,并没示意二人跟着。

而赵宸此时也正满心都想不通。

不说太子是怎么逃到这的,单说刚才昆吾他们分明就在附近,太子为什么不出来,反而等着他们两个过来找。

她看着不远处的记号,更加不解,太子凭什么要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护卫?

没等她琢磨完,灌木丛又动了动,太子竟然带着一个人钻了出来。

那人猎装被血染红,一道道伤口上包裹着太子碎成条的中衣,人已经昏迷过去,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正毫无意识地被太子架着。

赵宸一下想起獾子夹,当时她便觉得可能是有猎人杀了那些人,还救下了太子。

现在看来——

正在她思绪到处跑的时候,太子忽然把“猎人”交到她手上。

“孤有些乏了,回京吧!”他淡淡说着,独自向远处走去。

月光照出“猎人”的面庞,令赵宸和孟雍都不禁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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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难道断袖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1章难道断袖了路上赵宸很想问些什么,可瞧着太子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又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而正被孟雍拎在手上的人,此时还昏迷不醒,也不可能回答她。

百无聊赖间,她只好闷头一瘸一拐跟着,直到孟雍忽然停下并横刀拦下太子。

见他眉宇微凝,赵宸顿时想起昆吾那身伤,对方有人伤了昆吾,那——

尖锐破空声传来,一柄银色飞刀自路边山林射出,直直袭向太子。

孟雍勾唇冷笑,雁翎刀猛然将飞刀斩开。

暗处一静,似在衡量着孟雍的战力,可孟雍却没有静候的打算。

他一手在赵宸腰后拔出匕首,快速甩向那人藏身之处,同时揽着赵宸迎上去,一刀斩向那因躲闪而暴露身形的人。

刀剑相撞,铮铮之音,劲风拂散赵宸刚翻到一半的白眼。

这人还真准备跟她“生死与共”了…

好在交手的两人都有伤在身,也都很难拿下彼此,应该不会拼命——

可在这时,孟雍却忽然放开她,两手握刀全力一斩,猛将那人的剑压得弯下来。

赵宸忙向后退了两步,险些骂出声。

半斤八两居然还想着杀人家,这白骨精又犯什么毛病。

孟雍毫无收手之意,反而内力汹涌,一连三刀,全都斩在对方剑上同一处。

剑身刚发出奇怪刺耳的声音,持剑人的招式便突然改变,气势也随之骤然提升。

赵宸眼中霎时腾起惊讶。

三千剑卫莽,于江湖中消失十四年,居然会出现在这,还企图刺杀太子——

孟雍兀自清冷一笑,似对卫莽的身份早有猜测。

刀光陡然大盛,他竟像是恢复全盛时期,倏地破开卫莽的剑幕。

眼见那两人开始拼命,赵宸想也没想地退回到太子身边,示意他往后面躲躲。

太子扶起地上的林十七向后走了走,重新席地而坐,对那场惊心的生死争斗,他并没有多看上一眼,继续静静阖眸养神。

赵宸有些无言,不再管他,一边警惕周遭,一边分心注意着孟雍那边。

毕竟孟雍到底伤没伤,一路紧随的她比谁都清楚。

对战中,孟雍面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出手却一招比一招凌厉。

而卫莽的情况更加糟糕,本就和昆吾两败俱伤的他,在被孟雍全力进攻之下,身上各处伤口都开始寸寸崩裂。

正在赵宸怀疑这两人要同归于尽时,一声熟悉的利啸响起。

百钢箭自极远处激射来,瞬时穿透卫莽的肩侧,将他整个人都带得朝前一扑。

孟雍紧接着一刀斩在卫莽胸腹处,等他噗通倒在地上,才踉跄着站稳。

赵宸忙过去搀住他,张嘴就骂:“你是不是脑子真坏了?跟他拼什么命!”

话音未落,身上忽然一重,一声低笑荡开在她耳畔。

地上的卫莽还没死,出气多进气少,“果、果然是你,孟雍,你藏不——”

孟雍仍脱力般伏在赵宸身上,头也没回地把雁翎刀一掷。

雪亮刀身正没入卫莽颈间,将他还没有说完的话,永久的封在了尸体中。

下一刻,沈三带人自山林中现出,极为不自然地看了他们一眼,才默默下令,卫莽的尸体被快速拖走,有人打扫痕迹,有人护卫太子。

“喂,别赖着了,赶紧走,要是一会儿昆吾他们找来——”赵宸刚张嘴。

暗夜山林的一侧,昆吾与赵翰卿带着百人匆匆赶来,很快便到了近前。

没等赵宸动作,身后同时传来渝王和迎春的声音,以及逍遥侯沉沉的发令声。

好家伙,居然都赶一起了——

周遭各方聚拢中,孟雍手臂又紧了紧,轻笑幽幽,令赵宸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利啸再起,两支百钢箭划破夜色,一支崩开斩马刀,一支狠狠刺进昆吾腹间。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孟雍一动不动地哑声吩咐,轻微笑意深藏难查。

赵宸此时才明白他的用意。

趁人病,要人命…他这是要趁机在最后时刻打扫战场,不管是卫莽还是昆吾…他一个都不准备活着放回京城——

成片箭雨自山林高处射出,无差别地向着各方人马袭来。

在赵宸看不到的背后,孟雍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正护着太子的渝王身上。

两厢对望,他粲然一笑。

同时,两支看似普通的箭,刚飞到渝王身侧不远,忽然对撞,又诡异地分开,一支奔向太子,一支偏离射向近侧的火把。

渝王下意识挥剑替太子挡下,手被震得颤了颤,没等他收手,身旁被箭射偏的火把便飞落到他那袭红披上。

火舌瞬时腾起,布满黑云绣的红披一霎被吞没,燃起瑰丽火光。

“角儿,没人比我好,这可怎么办…”孟雍弯弯的眉眼被火光染得好看极了,箍着她腰间的手臂愈紧。

他声音太轻,明显是在自语,可“聋子”还是听清楚了——

赵宸一时脑袋发懵,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僵住了。

完了…难道白骨精真的断袖了?

恶寒从脚底板倏地冒到头发丝,赵宸登时一个激灵,浑身冰凉地打了个冷颤。

这回玩脱了——

孟雍还以为自己身上太凉,忙吃力地松开她,手却落在她肩上,支撑着身体。

赵宸本想扒拉开他,可还是忍住了,咬牙扯过他的手臂扶住他。

不想刚一回头,便看见渝王一身狼狈地走来,银甲泛黑,红披无踪…

此时箭雨已停,山林中的“刺客”们也没了动静,似乎逃走了。

“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赵宸忙问。

渝王摇摇头,这才看向孟雍,眼中有质问也有莫名可笑。

此时他算想明白了,暗处箭手应该就是蔡温,那两箭的目标也不是刺杀太子,而只是为了烧毁他的红披——

孟雍不闪不避地回视渝王,笑着朝远处的沈三招了招手。

沈三见状忙跑过来,本想伸手扶他,却被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顿时讪讪收回。

孟雍由着沈三为他套上干净衣物,这才笑着将白袍递给赵宸,意思明显至极。

赵宸总算明白孟雍都干了什么,气得牙根直痒痒,可等转而看到混乱的亲军,以及其内生死不知的昆吾——

赵宸扯过白袍,迎风一抖搂,替他裹上又系好,下一刻,没好气地拂袖就走。

孟雍含笑看着她走开,才冲着渝王粲然一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夜风拂起白袍,红绣昭昭醒目。

这回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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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不用担心我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2章不用担心我丑时近半,月落乌啼,山林投下大片暗影。

赵宸静坐在地上,冷眼看着大内亲军分出人手,护送生死不知的昆吾先离开,又看着赵翰卿连连传信,召集正封锁搜山的部众…

此时离京还有近五十余里地,怎么护得太子平安归京,才是眼下的问题——

“殿下,咱们启程吧!”逍遥侯对太子道。

他和渝王带的精兵虽有损失,但还在接受范围,自然不愿等赵翰卿的人赶来。

太子木然点点头,起身就准备跟着走。

“太子殿下!”赵翰卿闻声而来,“刺客不在少数,归程难免遭遇,还是等人都齐了再出发吧!”

“赵大人,咱聚在一起,刺客自然也会跟着聚堆儿,依本侯看,还是让他们留下牵制刺客,咱轻装疾行更稳妥些…”

争执中,太子默默坐回原处,继续阖眸养神,对他们的各怀鬼胎,不发一言。

背着身的赵宸暗自冷笑,忽然开口,“十七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她的声音很大,顿时打断身后的争执,也令近前众人都看向她。

迎春会意,大声回:“十七小姐伤重,需要尽快医治!”

“这怎么办…咱什么时候走啊?”她似毫无所觉地回身问。

赵翰卿不禁蹙眉:“世安,你这是——”

“啊?”赵宸眸含不解,笑着说,“堂哥,世安耳朵聋了,您说话大点儿声!”

众人本还以为她是有意帮腔,此时听到她这话都不禁一怔,而赵翰卿回过神,眉间皱得更紧却没再开口。

渝王大步走近,急斥:“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说着,弯下身仔细给她检查。

见那只消失半晌的白骨精从远处走来,赵宸下意识躲开渝王的手,“没事儿,十七要紧,她可才是救了太子殿下的功臣。”

瞥着众人骤然各异的神色,赵宸正想继续说——

太子收回眸光,起身淡淡道:“走吧!”

孟雍旁若无人地牵着马走近,忽视正一脸担忧的渝王,兀自将赵宸扶上马背,自己也慢悠悠地翻身上去。

片刻,一行不到千人披着晓色出发,大内亲军打头,逍遥侯所部殿后——

孟雍缓慢地缀在队伍后方,环着赵宸轻握马缰,静静靠在她肩上像是睡着了。

赵宸浑身不自在,怼了怼他,“你、你要是好点儿了,咱还是往前赶赶…”

耳畔的呼吸顿了顿,接着,他摊开她的手,细长的手指在她掌心写:‘不急,还要再歇歇,你困了就睡会。’

掌心又痒又凉,均匀的轻浅呼吸一下一下扑在耳廓…

赵宸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好好的白骨精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是不是伤得太重了?”她试探着问。

然而孟雍听着却变了味,他笑得难掩欢喜,一笔一划地写:‘不用担心我。’

“…”赵宸觉得这个势头真的不妙了。

她轻咳几声,转而道:“十七这次可立了大功了,真没想竟然是她救了太子。”一顿,“这媳妇儿还真是给我争气。”

身后良久都没回应,赵宸强自稳着神继续道:“回头还是得让扶拯给她看看,别留下什么暗伤,以后还指望她伺候我呢…”

孟雍的视线从她耳畔移开,稍稍偏过头,看向几丈外被驮在马背上的林十七。

“以后?”他轻声自语,忽然笑了笑,再没有声音。

赵宸觉得可能这提醒还不够明显,正想继续,前方忽然传来喝声。

“敌袭——!”探哨刚发出声音,便被暗器射中,顿时栽倒在地。

赵宸忙收敛心思,暗自警惕周遭,对方果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太子返京——

察觉她身子一时绷紧,孟雍勒马停住,不紧不慢地写:‘安心看着就是。’

拂晓将近,血染天光。

身前是厮杀成片,身后是他微凉的怀抱。

似最后一搏的灰衣人们毫不惜命,前赴后继地杀向太子,如同飞蛾扑火。

打头阵的亲军死伤惨重,人数开始肉眼可见地锐减。

赵翰卿满眼漠然,逍遥侯不曾侧目,唯有渝王剑眉微拧,和太子低语几声后,以太子的名义发令,命赵翰卿所部前移策应。

孟雍这才抬眼看了看,兀自摇头笑了一声,连带着紧贴她后背的胸腔震了震。

“笑什么?你当二哥和你们似的!一肚子坏水!”赵宸不由回眸白了他一眼。

‘心肠太软,难成大事。’孟雍含笑随手写着。

不等赵宸反驳,正带人护卫他们的沈三来到近前,“主公,那边儿动了!”

赵宸佯装听不到,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传信,再通知咱的人撤走,不要留下痕迹…”孟雍轻声吩咐。

等沈三走远,赵宸才不解问:“你们说什么了?是不是有别的情况?”

孟雍看了一眼她的耳朵,眸中暗了暗,重新拥住她,写:‘待会你就知道了。’

于是这之后,赵宸亲眼目睹了一场大戏——

晓光乍破之际,近两千名五军营将士忽然踏马而来,领兵的是芗城将军蒋忠。

“杀!”蒋忠沉喝发令。

五军营将士奉命急冲,很快便将所剩无几的灰衣人杀得连连败退。

赵翰卿眉眼一凝,下意识遥遥看向孟雍,又一瞬收回,急命自己的部下后撤。

可赵宸却没有漏下他这一眼,心里同时忽生猜测——

“听令!诛杀叛将!保护太子!”蒋忠冷声再喝,自己则抽刀杀向逍遥侯。

“援军”忽然反戈,让很多人始料未及,然而逍遥侯却顿也未顿,径直迎上。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最后一搏,杀光在场人,将罪名扣在渝王与逍遥侯身上…

“告诉二哥让他不要擅动!”赵宸急声对迎春吩咐。

孟雍忍不住手臂一紧,不满地写:‘你就半点不愿他吃亏。’

赵宸出奇地沉默,眸光不时扫过周遭各处,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直到庄亲王的旌旗飘入她的视线。

赵宸不禁垂眸抿唇,眼底抑不住复杂之色,低低道:“你这么把功劳分出去,万一逍遥侯对你生出不满——”

庄亲王本不该出现在这儿…楚皇好不容易缴了他的兵权,又怎会再给他机会。

而能临时又有能力把他引来的,只会是孟雍——

‘你有意跟他合作,便要让他尝到合作的好处、明白你的分量…’他耐心地在她掌心写着,‘蒋忠分夺了他的兵权,这次是他最好的翻盘机会…’

赵宸静静看着,没有打断他。

这些她自然明白,蒋忠要是死在这,那平乱护主有功的庄亲王,必能重新拿回被蒋忠分走的那部分兵权。

末了,孟雍写下最后一句,‘他是被你叫来的。’

朵朵血花绽开在黎明,叛乱的蒋忠所部被庄亲王率兵围杀,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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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求父皇明鉴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3章求父皇明鉴等远远看见熟悉的城门时,赵宸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天一夜过得…太漫长了。

她垮下身子,又朝背后那人的袍中缩了缩。

可等一行人刚进城,她却顿时觉出不对劲,蹙眉轻问:“这是怎么了?”

孟雍神色淡淡,看也没看周遭,垂眸写:‘外面不太平,城里也一样。’

“老三对陛下动手了不成?”看着过分戒严的城中,赵宸的眼皮一个劲地跳。

孟雍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默默带她随太子一行直入宫城。

………

乾清宫外殿,众皇子跪伏在地,还有多位重臣在畔。

自太子当堂揭出楚皇重病,消息便立时传出,皇子们也都闻风前来“尽孝”。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或喜、或惊、或暗含遗憾…

“大哥,您没事儿吧?”三皇子当先起身迎过来,满脸疲惫担忧,和赵宸设想的情景天差地别。

其余皇子见状也都凑上前,很是关切地问候。

太子点点头,脚下未停,径自越过众人,也不命人通报,孤身走进内殿——

不过片刻,御前公公周合出来,宣召赵宸等人觐见。

软榻上,楚皇衣冠整齐,形容如常,依着赵宸的腹诽,对方看着比她还康健。

而太子则正默默坐在榻边。

“免了吧!”见众人要行礼,楚皇淡淡道。

所有人都闻声止住,唯有赵宸兀自噗通跪地,还高声道:“臣等叩见陛下!”

楚皇微微一怔,侧眸打量她。

她叩首在地,发冠半散,身上看着脏极了,到处都是泥污混着干涸血迹。

没等他开口发问,渝王忙将赵宸受伤的事大概讲了一遍。

楚皇眉间紧皱,命人把她扶起来,佯斥:“你又不会武,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赵宸看着周合的转述,不好意思地一笑,“陛下恕罪,臣当时也没想太多…”

听她絮絮说着,从自己说到林十七,楚皇神色渐转难明。

“行了。”他出声打断,“先去后殿让太医给看看,耳朵受伤不是小事,至于林家丫头的功,还用不着你在这儿请!”

赵宸像是被揭穿,嘿嘿笑了笑:“陛下圣明,臣告退了。”行礼退走时,她暗暗瞥向角落处的孟雍。

孟雍静静站在最后面,面无表情,也丝毫没有跟她一起走的意思。

………

乾清宫后殿,几位老太医以及俞仲景、扶拯,都正围着林十七检查诊脉。

“十七怎么样?”赵宸问。

俞仲景道:“回武亲王,林小姐伤得不算重,一直昏迷只是因为透支脱力…”

赵宸放下心,端起桌上的糕点往嘴里塞,又顺了一口茶,含混道:“那给本王看看吧!本王聋了——”

周围静了一瞬,还是俞仲景最先反应过来,难掩急切地走上前。

他拨开赵宸耳边的鬓发,先是仔细清理她耳中的残血,神情随之越来越凝重。

扶拯走过来,为她处理另一只耳朵,片刻,蹙眉道:“不太妙。”

俞仲景没出声,急切却暗自消散少许。

赵宸五感异于常人他是知道的,此时对伤势的判断,自然和扶拯不同。

“本王是不是好不了了?”赵宸边吃边问。

扶拯道:“伤在内耳,淤血难清…扶某先为您开方化瘀,具体治疗之法——”

“武亲王还未彻底失聪,下官之策也是先行化瘀。”俞仲景一手搭上她的脉,手指难查地微微起落几下。

赵宸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那就麻烦二位了,震伤的人不少,记得给他们也送去药方…”

正说着,外殿方向忽起嘈杂。

她下意识竖起耳朵,可还是听不清楚,不由暗自皱眉。

第154章 情愿被祸害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4章情愿被祸害武王府,赵宸房间。

热气蒸腾散满整间屋子,潮湿的水汽氤氲成白雾。

赵宸窝在浴桶里,放任热水把她整个人裹住,皮肉上的凉意才渐渐退去。

城中的异况,迎春已经打探出。

在他们还没归京时,禁军便以搜查叛逆为由,全城戒严,暗中将七皇子母家、属臣监看起来,直到太子平安归来,楚皇才下令拿人——

“殿下在沐浴,请先生稍候。”外面响起迎春的声音。

孟雍微微蹙眉,脚下不停,仍向屋内走。

迎春横刀拦下他,“孟先生,殿下有命,谁也不许入内打扰!”

“苏烟——”孟雍轻唤,待苏烟一鞭子抽向迎春后,闪身推门走进主屋。

房间中满是白雾,他抬袖拂了几下,直等看清雾中人,眉间才缓缓舒展。

赵宸正安静地坐在床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将宽大的寝衣成片洇湿,被热气嘘红的小脸上,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正看向他。

“忙完了?”她轻声问,神情如常。

对方没和她一起回来,还逗留在宫中,明显是又做了什么事…

他没有说话,走近把她的衣袖挽起,看着她手臂伤口上残留的水珠,不禁责怪地瞥了她一眼,这才掏出一个小玉瓶。

微凉的指尖蘸着药膏,一点一点涂在她的伤口上,又仔细包扎好。

他虚握着她纤细的手臂,不禁又想起暗道中的场景,那一声轰响,那一双手,以及那一刻没来由的心悸——

“重华…”他声音低哑,“你可真是个祸害。”说着,缓缓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很久都没动作。

赵宸很是不自在地推了推他,“你别总动手动脚的,我可是有家有口的人…”

听着她不停絮叨,他纹丝不动。

这人身上像块热炭,温度透衣传来,使他心口处跟着越来越烫,漫延到幽暗眼底,融化了其间的挣扎。

他忽然偏头凑近,生疏又迟疑,赵宸正眼皮直跳、暗觉不妙…

下一刻,他吻在她的唇上,残存的挣扎都随之散去,念头从未有过的清晰。

他大概是情愿被祸害的,那…断袖就断袖吧——

赵宸眼睛瞪得滚圆,一双手用力推搡他,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什么。

孟雍充耳不闻,反而伸出一只手撩开她的湿发,扶在她颈后,加深了这个吻,将她整个人抵在床栏上。

过往多挣扎抵抗,此时就多难以自制,陌生情绪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他箍着她娇软的身体,唇舌纠缠,掺杂着腥甜的血,手像是自己生出了意识,不知何时钻进衣衫,落在她光滑的腰身…

赵宸毛骨悚然,放弃继续咬他,两手钳住他上身,牟足劲朝着床侧边一摔。

正是她昨晚救他时用的摔跤之术——

塌响声传到外面,令门口正打斗的迎春和苏烟同时停住,又一齐冲了进来。

“殿下!”

“东家!”见二人唇际染血,倒在地上,他们急唤上前。

孟雍止住苏烟,自己坐起来,擦了擦被咬破的薄唇,“殿下牙口不错…”

赵宸扒拉开迎春,抄起身边的矮凳扔过去,啐道:“没一刀捅死你是我手慢!”

王八蛋,死白骨精,占她的便宜,居然还敢摸她。

本以为二人打起来的苏烟和迎春都愣住,不禁看向凌乱又少了一片床栏的床。

赵宸忿忿爬起身,叉腰指着孟雍大吼:“是谁说当兄弟的?是谁说别乱来的?合着你想好就好,不想好就踹开!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此时她满心都是后怕,眼珠子也红了,刚才可只差一点就露馅了——

孟雍怔了怔,没想她反应这么大,想解释又记起她听不见。

其实真要解释的话,他也无从说起。

他只知道,昨晚在暗道挖她的时候,他曾莫名生问,要是再也见不到这人…

自己总是骗不了自己的。

他在意这人,不仅仅是同伴,也不仅因为害怕孤独,他想这人身边只有自己,这个意图强烈到,让他刚才以最失态的方式表达出来——

两厢沉默中,赵宸反倒冷静下来,没好气地抹干净嘴边的血,坐回床上。

“要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想以身相许,那大可不必。”她绷着脸,“救你也是为了我自个儿,你不是说过,你活着就会保护好我?”

她看上去极冷硬,“你这么个大高手,能力之内救你一命我总不会亏本…”

孟雍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笑了笑,道:“我要出京一趟,你近来多小心,沈三会守在附近,有事儿可以交给他。”

他兀自说完,理好衣衫便要带苏烟离开。

“等等!”赵宸喊住他,“老七已经死了,不管你有什么谋算,他府上——”

孟雍回眸一笑,淡淡道:“殿下未免把我想得太心狠了些。”

房门被关上,赵宸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闷闷道:“让人给我修修床。”

迎春压下古怪,应下后道:“渝王殿下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还在玉兰阁等您。”

………

“老七的事儿你不用多想。”赵宸捧着热茶,“陛下心里是明白的。”

渝王自得知她没聋中回神,“父皇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得那么绝?老七为保亲故不惜自戕,可他竟还是毫不留情…”

赵宸默然抿唇,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七皇子既然被那人推出来,那便意味着所有的证据,都会无懈可击地指向他,那人的滴水不漏,她见识过太多次了…

储君遇刺不比之前的六皇子,楚皇不会让其不了了之,越是没抓住背后的人,他的手段便越会狠辣决绝——

“老三讨不了好儿,现在被人捧得越高,以后便会摔得越惨。”赵宸喉间干哑,“再者,陛下这次只有落了下风,才会更狠得下心。”

渝王看着她变幻不止的神色,沉声问:“是孟雍,对吗?是他和逍遥侯同父皇定下陷阱,也是他暗中帮老三栽赃,让父皇不得不杀一儆百。”

赵宸再次沉默下来。

自入京后,孟雍一直暗自游走在诸方势力间,既平衡又不停削弱各方…

无论是第三人和陛下的博弈,还是这场兵权争夺的棋局,孟雍都扮演着一个,让她分不清阵营的角色——

渝王认真看向她,“重华,你不要瞒我,他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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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徒儿会心疼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5章徒儿会心疼“他是孟雍,也只会是孟雍,他和我们一样——”赵宸垂眸道。

渝王确定了猜测,冷问:“一样?你可及得上他半分心狠手辣?你真的清楚他在谋算什么?你怎么确定他不会伤害到你?”

“将来有一天,他要恢复身份,你又该如何自处?”

他顿了顿,“你应比我看得更清楚才是,他行事的手段,比你我不知狠绝多少倍,如果、如果老武王的死真的和父皇有关,你想过——”

赵宸打断他的话:“连你也怀疑陛下?”

渝王默了片刻,低声道:“知父莫若子,父皇有多薄凉,这些年我比其他兄弟更有体会,为了皇权,他会不惜一切。”

“更何况当年的老武王实在太过耀眼,哪个帝王能容得下他那种臣子?”

赵宸微有动摇,可还是很快否定,却没再继续说。

“孟雍的事儿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擅自行动,相信我…”她眼中明亮,笑容灿烂,“我不仅能自保,也一定能走到最后——”

送走渝王后,赵宸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可等倒在床上,心思却又止不住乱跑。

从孟雍为什么这时候出京,到他怎么说断袖就断袖了,最后又忍不住低咒…

直到沉入睡梦——

梦境中的孟雍好看极了,花枝招展地在她眼前晃荡,流转的眸光似生了钩子,勾得她心旌摇曳、痴笑不止。

可还没等她凑上前,他却忽然蜕皮变成一具白骨,还“嘎嘎”地冲她怪笑。

她正吓得抬脚踹,他便又恢复原样,还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直直笑望着她。

“重华,你是要嫁给我的…”

“做梦吧你!”她一嗓子把自己喊醒,噌地坐起身。

等醒过神,赵宸下意识摸出短刃,盯着看了又看,忽然瞪向屋角处的寒铁枪,低低嘟囔:“你们想也别想,他就是倒贴给我,我都不稀罕!”

说完,收好短刃,换了身衣服,顺着暗道出了府。

………

时近三更,夜色沉沉。

赵宸翻过俞仲景府上的院墙,驾轻就熟地进了一处阁楼。

阁内的情景令她脚下一顿。

她眯着眼睛笑道:“这儿够热闹的…师父,您现在可真是神出鬼没——”

屋内一共三人,除了俞仲景以外,金算盘和玄清竟然也在。

见她停在门口处,金算盘佯斥道:“废什么话?还不赶紧滚过来让我看看!”

赵宸似笑非笑,顺从走近坐下,将手伸向他,一双眼睛却紧盯着玄清。

此时他的扮相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模样,被她盯着也似毫无所觉,仍含笑安坐。

一阵熟悉的内力涌入经脉,小心地向她耳内探去,金算盘武功虽算不得上乘,但对内力的控制却炉火纯青。

难忍的疼痛自耳内传来,赵宸微微皱眉却纹丝不动,直等金算盘收回手。

“怎么着?还有救没?”她笑着问。

金算盘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兔崽子,你还真是鬼迷心窍!老子都白教你了!”

赵宸轻轻一笑,“美人儿绝色,徒儿实在不忍,您放心,等将来把他娶回来,徒儿一定叫他好好孝敬您…”

听她越扯越离谱,金算盘脸色难看,猛地一抬手就要揍她。

玄清拉住他,轻声道:“俞太医,您为武亲王下针试试吧!”

俞仲景这才回过神,忙上前来,依着金算盘道出的耳内经脉情形,连连下针,又再次探上赵宸的脉。

“还是不行——”他蹙眉道,“过慧易夭,太灵敏也是一样,常人伤及三分,武亲王便要更重三分,温养修复怕是无望。”

赵宸神色淡淡地收回手,“意思是我这听觉恢复不到从前了?”

其实她心里早有预计,毕竟当时她救下孟雍后,是在匆促之下运功封闭五感,那声轰响并未被完全阻住…

俞仲景看了看其余二人,摇头道:“您宽心,下官会尽力另想它法。”

赵宸笑了,懒懒地道:“不行就算了,有时候听得太清楚也糟心。”说着,她起身朝外走,“对了,师父——”

“徒儿瞧上的人,您还是收收心思。”赵宸背着身,轻笑幽幽,“上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徒儿会心疼的。”

一直等她没了踪影,屋内还是静寂无声。

良久,俞仲景迟疑问:“您二位说,她是不是觉出什么了?”

金算盘气不打一处来,“觉出个屁!这小白眼狼,分明是有了情人忘了师父,居然为个狐媚子警告老子——”

“行了,她是护着你,再者现在本就不是杀孟雍的时机,你还是消停点儿。”玄清眸光奇异,“俞太医,令师的草图还有办法细化吗?”

俞仲景摇头,“这已经是我重新补充过的了。”

“让我带人去吧!也好有把握些。”金算盘闷声道。

玄清笑着拒绝,“把草图给我,此行我自有人选——”

等人都离去,俞仲景才默默坐回原处,对着一大摞古籍医书翻动,直到一角衣袍落进他的视线。

“您、您怎么回来了?”他起身问向赵宸。

赵宸笑看着他,直接问:“老俞,你们打算怎么医我这耳朵?”

“下官这不是正翻医书——”

“得了吧!”赵宸一摆手,“白天在宫里你分明有谱了,这晚上见了人,你就开始跟我装糊涂。”

她随手翻着医书,“我不为难你,也不探究你们那些勾当,你把这事儿给我撂个实底儿就成。”

俞仲景为难道:“这…要不您去问金算盘吧!”

赵宸气笑了,“你们都什么毛病,是事儿就往老金身上推,真拿我当傻子?”顿了顿,“别学着玄清,你还没他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俞仲景无奈摇头,道:“永平府有一处绝地,其内毒物奇药并存,几十年前,家师曾入内并侥幸走出…据他记载,绝地中生有三株风鸣草…”

“您的耳朵受损颇重,唯有这风鸣草做引,才有可能以古方调养好,金算盘他们也是准备去挖那几株风鸣草回来。”

赵宸眼皮抑不住直跳,强稳着,“这古方,只有你一人知道?”

俞仲景指着她手上的医书,“书上记录的,不是什么孤本。”

“绝地怎么说?”她声音忽然哑下来。

“家师医术天人,可走过那一遭回来便仙逝了,据他所记述,其内飞鸟难渡,走兽绝迹…”

赵宸倏地转身朝外走,“让老金他们省省吧!已经有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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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三块令牌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6章第三块令牌天色渐亮,朝阳破晓透过窗棂,照出那个一夜未眠的身影。

赵宸将孟雍留下的信收起来,默默起身走出房门。

刺眼曦光中,她下意识看向东厢,往日清晨时,那个不胜其烦吊嗓儿的身影…

她垂眸理理衣襟,捧起院中的冷水抹了一把脸,哑声唤:“沈三。”

偏廊处,沈三现身,行礼过后询问地看向她。

赵宸从颈间摘下墨玉狼牙,“快马把这东西给他送过去,让他…早点儿回来!”顿了顿,“再替我约庄亲王…”

此时她才彻底压下出京的念头,对彼此最好的周顾,还是各自努力——

………

广和园,二楼厢房。

赵宸歪坐在软椅上,听着下方传来的唱念声,手上把玩着一块破损的铜令牌。

这是她在“仙人”尸体上摸走的,也是她得到的第三块太平卫令牌——

轻微脚步声停在门外,她手腕一翻,将令牌收回袖中,下一刻,房门被推开。

来人一如往常,对她笑了笑:“父王临时受召入宫,叫我代他赴约…”

“看来堂哥知道的,比我想的还要多。”赵宸眉眼弯弯,“得,那咱也不废话,合作的诚意我给了,不知道庄亲王可还满意?”

其实她本来准备的东西并不是兵权,但孟雍已经这么做了,她也只好顺下去。

赵翰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世安,你真的能不顾父仇和父王合作?”

赵宸又想起孟雍,默了片刻才笑道:“刽子手们不过都是奉命,真正谋划杀局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庄亲王既然也有意反戈,和世安便是同路人。”

“彼此有利、志同道合。”她含笑为他斟上茶,“那又有什么不能合作的呢?”

赵翰卿收敛神情,道:“一场缜密的杀局,少了哪一环都会留下缺口,肖青山失守永昌,梁序扣押边关求援书信,贾涪等人运送假辎重、高廉焚毁…”

“任何一人都不可或缺,他们都是凶手,包括…父王。”他一直紧盯着赵宸,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

赵宸笑容不减,“堂哥,你想多了,也许这些人都心怀鬼胎,可要是没人给他们机会,他们只能胎死腹中,一辈子仰视神祗…包括你的父王。”

赵翰卿陷入沉默。

“行了,这些不是庄亲王让你试探的吧?”赵宸向后一靠,“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对庄亲王当年做过什么,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赵翰卿回过神道:“父王让我转告你,助陛下剪除老三一系,才是现在该做的…”

赵宸眼睛渐渐眯起来,袖中的手再次摸索向那块铜牌,心中猜测愈浓。

良久,赵翰卿站起身,没等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般停住。

“对了,还有个消息,林家——”

………

“见过岳父大人。”林府中,赵宸躬身一礼,问:“十七醒了吗?晚辈给她带了些伤药和补品…”

林篙没吭声,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本来他对赵宸还是很满意的,不管是心性还是能力,都足以掩盖瘸的那条腿。

可现在人不光瘸还聋了,而且族中商议的——

赵宸笑了笑,“晚辈只是记挂十七,想探望一番,请伯父宽心。”

林篙避开她的眸光,轻叹着拍了拍她的肩头,这才唤过家仆。

“你怎么来了?”见赵宸被家仆引进来,正坐在树荫下的林十七问道。

项依依拉了拉她,吩咐人取来纸笔,几人才正常对话。

寒暄过后,赵宸取出獾子夹笑问:“大功臣,你闲着跑出京就为了抓獾子?”

“才不是,我是去替家里向佃户收租的,顺路给爷爷套几只獾子做暖膝,谁想居然套到个太子…”林十七讲着自己也笑了。

赵宸看着她仍发白的脸,随口问:“不是看不惯他?干嘛还豁出命救他?”

“他毕竟是储君嘛——”林十七说着,声音一低,“世安哥,他没逃向农庄,遇到我的时候,他还赶我走,他…不像我想得那么讨厌。”

她认真道:“你之前说得对,可能真的是我对他太偏见了,总想着他满心求仙问道,除了自己的喜好什么也不顾…”

见项依依根本没按着她说的写,赵宸忍不住笑,转而道:“刚才我碰见伯父,估计咱俩这婚事,离黄摊儿不远了。”

林十七一楞,追问:“为什么?咱大婚的日子不都定下了?”

赵宸指了指自己耳朵,又道:“再者,眼下可有比我强上万倍的好人选,你家怎会不起心思?”

项依依眼中一动,思索着喃喃:“太子——”

“他们怎么能这样!”林十七有些恼了,“别说咱们的亲事已经人尽皆知,单说之前又不是没被太子拒绝过,他们还要再被拒绝一次不成?”

项依依轻声道:“那是之前,现在你舍命救了太子,还有了一起逃亡的交情,对林家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依依,你知道的,当时是世安哥帮了林家。”林十七蛾眉微蹙,“现在他们不管不顾要去攀高枝儿,那世安哥怎么办?难道还要再被退一次亲?”

她绷着脸,“他们不怕人说闲话,但总不能害得世安哥跟着贻笑大方吧?他总这么被退亲,还不知会被人怎么嚼舌根…”

项依依默了默,一边是好友,一边是“红娘”,她也有些不知该为谁想了。

见二女完全把自己忽视了,赵宸无奈一笑,佯装没听见地插言道:“十七,婚事你不用多想,顺其自然就好,而且我这名声也不怕退亲。”

“我今儿个来是有别的事儿。”赵宸想了想,问:“这次你立了大功,开朝时,陛下会宣你上殿受赏,想好讨什么赏儿了吗?”

林十七这才缓下面色,独自走回房,片刻又回来,手上却多了一物。

她把东西放在赵宸面前,笑得灵动明媚,“世安哥,这是十七最大的愿望,只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准。”

赵宸微微放下心,笑着道:“会的,以后就麻烦林将军多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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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君心似海深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7章君心似海深“孤不同意。”太子声音毫无波动,却如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畔。

满朝文武都一脸不敢置信地滞住,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楚皇也猛地抬眸。

这个在朝上当了十几年哑巴的太子,竟然说话了…

猝不及防之下,众人一时都忘了本正在朝议的事,齐齐注视向太子——

赵宸回过神,唇边僵住的笑缓缓褪去,下意识看向正跪在殿中的那道倩影。

林十七一身黑甲,英姿飒爽,脸上本还残留着几分激动的红晕,霎时被难以置信替代,扶在地上的手越握越紧,指节渐转青白。

很快,青白漫及到她的面上,掩下所有血色,笔直的背脊也开始止不住轻颤。

赵宸蹙眉收回眸光。

这是楚皇“病”愈后首次开朝,除了为处理储君遇刺案以外,便是论功行赏。

本来按她先前定下的计划,是借机联合谢家与太子一系,弹劾三皇子手下几个有望兵权的人,好彻底将三皇子踢出局。

再借着林十七自请从军,重新将林家拉回兵权分夺中,为自己加上一个盟友…

一切本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进行着。

谢端带着御史们弹劾,林十七争气地通过楚皇的考较,赵宸与太子一系帮腔,楚皇也眼看就要松口应下…

谁也没预料到,太子竟会在这个时候出言反对——

见太子正一脸木然地看向自己,谢端拧起花白的眉毛,满心暗叹不已。

他之所以和赵宸策应,也是为了己方的利益,林家要是能借林十七重参兵权,那太子和林家的婚事,他必会极力促成。

哪怕因此得罪赵宸,他也在所不惜,可现在这段姻缘却被太子亲口断送——

他咬牙一拂衣袖,闷头出列打破漫长的死寂,“陛下,老臣以为平阳郡主虽通熟兵法战策,但到底还太过年幼,战场凶险难料…”

楚皇将视线从太子身上挪开,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林家众人,才转向林十七。

“平阳——”他温声唤道。

林十七身子一颤,默默伏地一叩。

“朕觉着,你现在去北境从军确实太早了,这样吧!朕封你为羽林后卫统领,你先在京中锻炼几年,日后才好为朕边关杀敌…”

林十七没有直起身,声音难掩嘶哑,“末将领旨,谢陛下隆恩——!”

朝会散去后,赵宸犹疑一瞬,还是没去追林十七,而是和迎春匆匆赶往东宫。

此时的东宫正殿,聚满了谢家的人以及太子属臣,所有人都在等太子的解释。

“您这到底是想干什么?”谢端紧皱着眉,“为什么要阻止陛下封赏?”

太子面无表情地坐在他对面,又恢复往日的沉默,任凭他怎么问也不出一言。

谢端难得收敛脾气,轻道:“太子殿下,您是东宫储君,不管您做什么决定,臣等都理应支持您,但您好歹也说说是怎么想的。”

“林家借郡主之功顶替三皇子手下的人…这对咱们来说,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咱之前也都商议过,您怎么…”他止住,平复了片刻。

“要知道,今儿朝上这一番,还不知会搅乱多少人的心思,臣等心里有数儿,也才好想办法去应对不是?”

这位储君在朝上沉默了十几年,忽然这么一吭声,不光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也必会引起各方的猜疑与动作——

见太子还是默不作声,赵宸不由无声一笑。

这老谢可真是够不容易的。

之前这位太子虽不问世事,但至少还省心,不管他们怎么做,他都听之任之,可现在倒好,自个儿有主意了不说,还会拆台捣乱了——

“孤乏了,都散了吧!”太子淡淡说着,起身向后殿走去,很快没了影儿。

“…”众人相顾无言,齐齐看向谢端。

谢端垂眸默了许久,道:“诸位,咱还是先商议商议对策吧!”

赵宸无心跟着凑热闹,悄然出了正殿后,径自带迎春向东宫一角走去。

楼台雅致,四下清幽,缕缕琴音混着檀香荡开。

赵宸收回眸光驻足轻问:“先生觉得,太子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然先生没有回头,仍看着苑中孤身抚琴的太子,良久才道:“君心似海深…”

“先生入东宫十一年,最得太子殿下信任,难道半分猜测也没有?”

然先生回身一笑,“日久未必见人心,武亲王高看在下了。”

赵宸微微蹙眉,问:“先生难道不担忧?要知道习惯被打破,可是会让人紧张的。”

“有什么区别吗?”然先生笑着向外走,“本就怀着恶意的人,不会因为他的变化而转善,真心效忠的人…”

他顿住看向赵宸,眸中深深,“也同样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

赵宸眉间缓缓松开,目送他走远后,无奈摇头,默默思索着向林府赶去——

空荡的院中,林十七仍穿着那身铠甲,阳光照在上面,折出道道冷冽的光。

赵宸在月门外停了一会儿,走近坐在她身边。

“他为什么…”许久,林十七才哑声喃喃。

舍命相救、结伴逃亡的人,却在她即将如愿以偿时,一句话将她打落——

赵宸摇头道:“我刚从东宫出来,所有人都想知道,可太子一句也没解释…”

她把东宫的情形细细讲了一遍。

“抱歉,能做的我都做了,陛下过后应该也会找由头提拔伯父他们作为补偿,但你去北境从军的事儿,暂时没办法成行了…”

………

等回到武王府时,天边已经漫起晚霞,赵宸的眼皮也已经沉得抬不起来了。

孟雍离京这十天,音信全无不说,还每晚到她梦里搅闹,害得她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以至这一天劳心劳力下来,她只觉又困又累,什么心思都转不起来了。

恹恹地吩咐闭门谢客后,赵宸饭也没吃,裹着被子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夜至二更,月黑风高。

一道人影悄然摸进主屋,进了赵宸的卧房。

无声无息,连床上的赵宸也没察觉有人靠近。

直到这人钻进她的被窝,轻微的动作以及身侧忽生的凉意,才惊动正在梦里收拾孟雍的她。

下一瞬,她想也没想,用力一脚踹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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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一定打趴他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8章一定打趴他赵宸一脚刚踹出去,人就清醒过来,忙收了五分力。

孟雍轻轻钳住她的脚腕,见她没了动静,失笑着帮她塞回被子里,重新躺好。

两厢无声,孟雍没拆穿她的装睡,自顾自地闭起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漆黑中,他毫无防备睡得很沉,眼角眉梢风霜未散,瘦削的下巴泛着青胡茬,一张脸雪白得近乎透明。

赵宸瞥了一眼身前被他刻意拉开的距离,不由蹙起眉,探手在他身上摸了摸。

到处都冷冰冰的寒人。

他似被扰动,但大概累极了,无意识地挪了一下,便又睡过去。

赵宸眼底一软,默默运起功法,直等把身上变成块烧得正旺的炭,才贴近他。

温度漫延,他迷迷糊糊地翻身抱住她,片刻,低低呢喃:“二月天儿还下雪…我身上热乎,你离近点儿…”

赵宸一时僵了僵,恍惚又回到那年寒冬,小男孩大笑着箍住她,把她冻僵的手脚贴在自己身上,贫嘴地念叨…

记忆里的声音渐渐飘远,赵宸回过神,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屋角的寒铁枪。

倒贴给她的话…

睡意款款而来,再次把她拖进梦中——

“你是巴图鲁?”小小的她抱着达延的腿,问向对面那个人。

老武王摇头,“我是大楚的武亲王。”

“他可比巴图鲁厉害,不然阿爹早把他打趴了!”达延笑着抱起她,转向武王,“好像你的世子也不大?等再过十年,让两个孩子比一场…”

老武王忽然划破指尖,没等她反应过来,殷红血珠便被抹在她裸露的前腹上。

她“呀”的一声朝后缩,小脸顿时皱起来。

“小女娃是王?”老武王的视线定格在,她腹间凭空现出的小块金色图案上。

达延笑着抱紧她,“怎么?怕将来我的重华攻进大楚?”

老武王思索着,“我儿和她年纪相当,不若——”

“你想得倒美!王几时有外嫁的?”达延斜睨着他,“要是你儿能及得上你,还是能商量让重华纳他为王后…”

老武王没理会,唤来方振铎,拿过一个布包放在桌上,又兀自拆开。

一块冷沉沉的寒铁现出。

“这是我铸枪时余下的,本想请你族那名工匠帮我儿制兵…”他把寒铁一推,“现在便留下做个信物吧!”

“将来我儿会来此,择你族第一勇士武较,若胜了,兵器他取走,这女娃——”

达延放下她,“重华,你自己决定,咱答不答应?”

她懵懂地眨眨眼睛,“重华就是那兰的第一勇士,是要和别人打架?”

“是,要是你赢了,他儿子就给你做王后!”达延哈哈大笑。

她不怕生地迈着小短腿走过去,仰头问:“那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打仗了?”

老武王冷峻稍缓,对她点了点头。

“阿爹,答应!重华一定打趴他!”她弯着眼睛把寒铁抱进怀里——

“一定打趴他…”赵宸说着梦话。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

小东西正缩成一团窝在他怀里,体温灼灼,熟睡的小脸上无端有着几分娇态。

他一时出神,不由自主凑近,结果下巴上的胡茬却把她扎醒。

赵宸还沉浸在梦里,冷不防对上极近处这张脸,下意识抬手就揍——

“嘶…”孟雍被她怼在鼻侧,忙一偏头抓住她的手,“你这是梦见什么了?”

赵宸醒了也聋了,察觉他身上好些了,顿时板着脸推搡他,“赶紧撒手!”

孟雍没理会,反抱得更紧,在她背上写:‘才十天就瘦了一圈,想我想得?’

“…”想着这些天他烦不胜烦地入梦搅闹,赵宸黑着脸,“绝地好玩儿吗?”

孟雍低笑一声,‘等你耳朵好了,我再讲给你。’

察觉他身上又冷下来,赵宸蹙眉问:“你这怎么回事儿?是不是——”

‘你多给焐焐就好了。’他写着,又把她往怀里箍了箍,贪婪地埋向她颈侧。

赵宸满心不自在,“别闹,和你说正事儿,这几天…”她把孟雍不在时发生的事,挑着讲了一遍。

“你说太子这是闹什么幺蛾子?”睡醒了,心思也活泛了,她又开始琢磨着。

孟雍没回答,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在京西荒山时,昆吾他们跟去那处山涧,是因为太子身上本带着个香囊…’

‘他自己把香囊给丢了。’他手上顿了顿,‘那萧然说得没错,君心似海深。’

赵宸怔了片刻,“他故意躲着昆吾他们?没道理啊…当时到处都是杀手,他为什么要躲救他的人?”

‘想不通就先不想了,总之以后对这位太子,你我都要多上点儿心了。’

赵宸应了一声,虚着眼睛道:“昆吾没死,孙公公不知道把他藏哪儿了,我让人在慈宁宫打探,可还是没消息,只知道每日的供药没断…”

“你小心点儿——”她极低地嘟囔。

孟雍笑得眉眼齐弯,身上也跟着热乎起来,‘能杀他一次,就能他杀第二次。’

他留恋着坐起身,把颈上的墨玉狼牙取下。

‘多亏了有它。’他含笑写着,重新给她戴好,‘许真能保平安,你好好戴着!’

等二人收拾好出房,正撞上一脸怨念的扶拯。

“药熬制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入药的一物。”他黑着眼眶对二人道。

孟雍不由蹙眉,“缺东西你怎么不早说?还差什么?”

扶拯道:“差得也不算是药材,而是古里国每岁进贡的苏合油。”

“苏合油?这东西大楚没有?”孟雍问。

“有是有的,但古里国进贡来的,是百年母树取下的,按古方记载,只有这个合用。”

不等孟雍再问。

“万寿节还有小半个月,贡品已经在来得路上了,到时候你们跟陛下讨来就是。”

孟雍这才松开眉心,转身写:‘再等半个月,有一味药…’

扶拯斜睨着他们,摸出张草图递给赵宸,道:“武亲王,您让人送来的图太过时了,很多险处的标记可都偏差了不少…”

赵宸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也没理会他话里的含义,沉眸接过那张草图。

俞仲景师父留下的…

孟雍正想说什么,迎春却走进道:“殿下,有人拜访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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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回京来做主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59章回京来做主月色朦胧,星辰影绰,济王府中灯火繁繁。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府前,后面则跟着本被派去接孟雍的软轿。

候在门口的管事见赵宸当先走来,忙命仆役去通禀,又恭敬地将二人请进府。

赵宸笑望着庭院中的戏台,转向三皇子道:“世安不请自来,三哥可别见怪。”

三皇子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孟雍,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话儿?既是要办堂会,那自然该热闹些,你能赏脸来,为兄高兴还来不及!”

兄友弟恭,气氛祥和得好似从没拳脚相对,也从没撕破脸过。

赵宸笑得眼睛眯起来,“听说三哥是要夜宴贵客?”

对方刚在朝上吃了个大亏,居然一转脸就有心思办什么堂会,这个贵客——

仆役匆匆而来,低道:“殿下,客人进门了!”

等三皇子亲自迎着那位贵客回来时,正暗自琢磨着的赵宸,禁不住愣了一愣。

老头一身金丝蟒袍,头戴九旒冕冠,一派不怒自威,身旁搀着他的青年,样貌普通,看着倒温和亲善…

要是她没认错的话——

“这是我那大侄子?”老头听过青年的耳语,顿时瞪着眼睛看向赵宸。

听着这个称呼,赵宸眉角抽了抽,这才记起那个让她收拾得半死的关景沛…

“世安见过恭亲王!”她闷头起身,上前见礼。

本来她跟着来,是担心孟雍身体有恙,万一被三皇子趁机使阴招占了便宜…

谁想竟会撞上这位恭亲王关海山——

三皇子站在一旁,不免有些看热闹的姿态,“…世安许是听说您要过府,才特意跟着孟先生一起来拜望您…”

话里话外示意着,赵宸不是他叫来的。

赵宸斜睨了他一眼,倒也散了心思。

反正这老头回京,该找她算账也早晚要找,要是能趁机搅和了这场夜宴,把老头给气走,那不管三皇子打什么主意…

这么想着,她浑劲儿开始抑不住直冒,正要开口——

关海山忽然大笑出声,边走边道:“大侄子,你瞧着可变样儿了!老头子上回见你,你都还没板凳儿高…”

他热切地念叨着,半句也没提关景沛的事,任由青年扶他坐到庭中主座上。

“三儿,咱赶紧开场儿吧!老头子可就是为这堂会来的!”他说着,看向孟雍,“从南边儿追来京城,可算见着先生的面儿了!”

孟雍神情淡淡,行礼道:“当初都是戏班儿里的规矩,得罪之处,望您海涵。”

赵宸这才回过神,也想起双喜说过的传闻。

关海山曾几次亲自上门相请孟雍,却连面儿都没见着,那三皇子这次设堂会,还把孟雍叫来,是为了讨好关老头?

趁三皇子告罪后带孟雍走去一旁,赵宸才低声问:“您老怎么忽然回来了?”

关海山捋着白胡子道:“陛下不是要过寿了?老头子就想着回京来凑凑热闹,也是太多年没回来…”

赵宸眼神一时极为古怪。

这位恭亲王在外潇洒了十年,别说是楚皇过寿,连亲孙子差点被她弄死,也没见这老头回来看一眼——

“再来就是三儿要娶我家的小丫头…”关海山继续道,“家里人拿不定主意,叫老头子回京来做主。”

赵宸微有错愕,“他不是才死了正妃?”

“三儿还没子嗣,那徐家现在没落了,不乐意也没招儿,不就那么回事儿?”关海山撇撇嘴,没再继续说。

赵宸默然陷入思索。

关海山虽然早年就废了武艺,但却还一直领兵,关家几位男丁也都在军,又都很得楚皇重用。

看来三皇子是兵权无望,转而琢磨起用联姻谋军中支持了——

等三皇子回座后,算是将小意殷勤发挥到了极致,直将关海山捧得哈哈大笑,也让冷眼旁观的赵宸牙酸不止。

好在这时孟雍上场了。

一出贵妃醉酒,不论是扮相还是唱功,都将顶尖名角儿这个头衔牢靠地托住。

也让下方的关海山目不转睛,看得像是发了痴,连叫好儿都忘了。

赵宸古怪地瞥着,心里不禁起了些越来越偏的猜测。

这老头该不会对孟雍…

三皇子明显也动了心思,眸光不停在孟雍和关海山之间打转——

“这孟先生真不愧为绝世花旦,想来杨贵妃在世也不过这等风采…”曲终后,三皇子试探地笑道。

关海山不知道在想什么,仍一语不发地看着台上,浑浊的双眸中微有恍惚。

三皇子想了想,低低对管事吩咐道:“去请孟先生过来…”

片刻,管事匆匆回来,“殿下,孟先生说还有一出儿,等唱完便来。”

此时关海山也觉出他的心思,顿时不喜地哼道:“老头子是来你这儿听戏的,你少琢磨那些污糟事儿——”

正说着,忽然咳了起来,引得一直默默在旁的青年,难掩焦急地忙替他顺气。

“您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让人请太医来给您看看吧?”三皇子关切地问。

“用不着大惊小怪的,风寒,死不了…”关海山平复下来,虚虚朝后一靠。

见他咳得脸都涨成紫红色,气息也似乎有些不对,赵宸正想上前问几句——

这时,台上曲调转换,孟雍拢着乌黑长髯走出。

“…我也曾整军容再把贼抗,我也曾收失地重振朝纲…千方百计将我劝,我心犹比金石坚…”孟雍似没注意到台下的场景,兀自唱念着。

关海山冲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各归各位,别扰他听戏,之后闭起眼睛。

“…自古来有几辈忠臣良将,且听我一件件细说端详…张子房博浪沙椎击秦王,汉苏武使匈奴山河气壮,可怜他十九年…塞北牧羊,只落得皓首还乡…”

孟雍面无悲喜,“…张巡许远死守睢阳,最可叹岳忠武把金兵来抗…风波亭下就断送了忠良…”

“…天昏黄,角鼓哀,声音激荡…丹心千古日月争光…”

赵宸本就无心听戏,正满心琢磨着这门联姻,余光中却突兀现出一抹殷红。

“恭亲王!”她快速伸手一扶。

一片混乱中,台上的孟雍将将唱完最后一个音,好看却清冷的眸子远远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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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你不能拒绝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0章你不能拒绝堂屋中静寂得过分,三皇子一脸阴鸷,装都没心思装了,不时瞥着赵宸,眼中冷光一瞬盛过一瞬。

而被当做怀疑对象,几乎明着被扣下的赵宸,丝毫没有觉悟,还默默喝着茶。

“父王在哪儿?”远处有人被仆役引来,还没走进便沉声喝问。

三皇子忙迎过去,缓声道:“世子稍安,太医们正在给恭亲王问诊…你放心,此事本王定会给个交代!”

“济王殿下,你可真是好本事!”关含面色冷极,语有深意却没继续说。

三皇子滞了滞,命人奉茶后,又走回一旁紧闭的房门前等着。

他现在只满心祈祷,关老头可千万别这么死在他府上,不然喜事变丧事不说,他还要惹上一身骚…

察觉关含一直冷眼看着自己和孟雍,赵宸这才稍停思索,正想说什么——

“陛下驾到!”堂外忽现大批帝卫,护着楚皇快步走来。

众人微惊,齐齐见礼。

楚皇走到上首坐下,却好一会儿没出声,眸光轻落在三皇子身上,意味难明。

“父皇。”三皇子顿觉如芒在背,“儿臣已命人将堂宴众人都看管起来了,倘若恭亲王是遭人暗害,儿臣必将他们交付刑司严查!”

他说着稍侧眸一瞥赵宸,意思明显至极。

“你看我干嘛呀?”赵宸毫不客气,“人又不是我请来的,倒还是我头一个发现人昏过去的,要是指望你,人可保不齐都…”

“父皇!其余人都是儿臣相请而来,也都在前庭候查,但武亲王——”

三皇子正说着,赵宸却因没人给她转述,安心地又变成聋子,嘴上根本不停。

“你不是打算讹上我吧?”赵宸在他的禀告声中嚷嚷,“陛下,您明鉴,臣来之前可不知道他要请的是谁,臣就是跟孟先生来凑个热闹…”

她对周遭充耳不闻,一口气不顿,“至于臣和关家的那些纠纷也早就过去了,恭亲王根本没提起,那也说不上是臣把人气着了吧?”

“您可以问郡君仪宾,他一直陪着恭亲王,臣就听了几句老三要娶亲的事儿,可再没和恭亲王多说什么…”

直等听到娶亲这句,楚皇才看了看她,淡淡道:“行了,都起来吧!”

一直无声在旁的孟雍上前扶起赵宸,低垂的眉眼毫无波动。

这时,房门打开,俞仲景当先走出,伏地道:“陛下,恭亲王并无中毒或是其他蹊跷之状…昏厥是因奔波劳累加上情绪激动,导致旧疾复发…”

堂中人神色各异。

恭亲王自幼随侍先帝,本怀着一身好武艺,却在随驾第三次北征时,为救先帝变成了废人,从此落下顽疾——

“现在情况可好些了?人醒来了吗?”楚皇问。

“已经醒了。”俞仲景叩道,“陛下恕罪,臣等已然尽力,但恭亲王怕是——”

三皇子那颗刚要放下的心,登时又提回嗓子眼,不禁和关含一起失声追问。

“怕是什么?!”

“恭亲王多年宿疾缠身,早已油尽灯枯,此番又雪上加霜,怕是时日无多…”俞仲景一叹,“陛下明鉴,臣等回天乏术!”

赵宸不自禁愣了愣。

堂中这些人里,她是最了解俞仲景的,能让他说回天乏术,那就是真没救了。

这么一来,老三和关家的婚事——

“父王进城后,你为何不先送他回家里?”关含眼睛都红了,也顾不上失礼,“刚到京就来这什么堂会,父王怎会不奔波劳累?”

敢情关含竟然不知道自己爹到京了,难怪一来就对三皇子阴阳怪气的…

赵宸眉梢一挑,看向那个被关含质问的青年。

入赘关家的长孙女婿,郡君仪宾关祁昊——

关祁昊眼眶也微微湿着,低道:“祖父和晚辈一行刚进京城地界,便遇上济王殿下遣来迎接的人…祖父不想误了堂会,才没让晚辈给家里传信…”

这一番话令三皇子的脸色更差了。

“行了!”楚皇无心这些家事,打断后,转向俞仲景,“大概还有多少时日?”

俞仲景沉吟着,“百般拖延许还能有一月,但病痛折磨太过难耐,拖得越久,恭亲王越是要受罪,所以还要问问亲属的意愿…”

关含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

“还是问恭亲王自个儿吧!”楚皇起身向房间走去。

赵宸不等众人反应便凑到门边,自顾自地探头朝里面看着。

床榻边,楚皇半坐着,轻唤:“王叔?”

关海山吃力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陛下也老了。”

楚皇没在意,陪着笑了笑,问候几句才道:“王叔,朕知道您从不忌讳生死,所以也不瞒您了…”

他把俞仲景的话大概说了说。

关海山沉默下来,转头看向房门处的众人,最后定在虚无空荡处。

“要劳烦太医了。”关海山闭闭眼睛,“老臣想再活一月。”

楚皇似没想到他会这么选,明显滞了一瞬,“王叔宽心,朕会命太医们竭力,定尽量减缓您的苦痛…”

关海山笑着摇头,“陛下,老臣不求别的。”咳了几声,“老臣如今爱戏成痴,最后的时日,只想戏曲相伴——”

他看向房门外,眸光似是能越过众人的遮挡,落在那个名角儿身上。

赵宸心里愈发古怪,暗暗回眸一瞥正孤身待在堂中的孟雍。

他分明听到了屋内的对话,可却半点儿反应也没有,仍低眉垂目地拢袖站着,光影间,一张面庞忽明忽暗。

直到楚皇明白关海山的意思,让人把他叫进去。

“孟先生。”关海山语声极轻,“老头子快死了,想仗着陛下恩宠强求你一回,一天来给老头子唱上一出…”

他闭着眼睛,笑道:“你要金要银,关家都不会吝啬,但你不能拒绝——”

众人神情各异、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老头这是图什么。

连楚皇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孟雍,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跪在地上的孟雍垂眸笑了笑,轻声道:“您言重了,在下本就是江湖卖艺人,您重金相邀,在下又怎么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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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不明的口信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1章不明的口信夜风微荡,透过车窗的缝隙,轻拂起孟雍半散的青丝。

赵宸转开视线,嘟囔着问:“关老头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从济王府想到回府路上,很多地方她还是觉得难言的古怪。

先是老头忽然回京,再来关家都不知道具体的行程,三皇子却能提前派人去接。

最后就是老头对孟雍那种诡异的——

见她托着下巴、鼓着脸,模样喜人极了,孟雍忍不住被逗笑。

“你还有心思笑…”赵宸懒懒一缩身子,忽然凝滞抬眸,“你不会都知道吧?他这么巧在老三府上犯病,难道也是你——”

孟雍挪到她身边,在她掌心写:‘我只知道这亲事陛下有意许给太子,老三想截胡的事,连陛下应也是在关海山进城后才知道…’

太子在朝上一句话打落了林家,和林十七的婚事自然也没了下文。

楚皇会把主意打到关家,赵宸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至于关海山,六年前我头次当众登台后,他就一再上门相扰,那时我还无力自保,所以托词拒绝了。’他长长的睫毛遮住眸色,‘或许真是个戏痴吧!’

赵宸并不这么觉得。

要说是戏痴,那痴得该是戏才对。

可关海山那副姿态,分明越过了戏,看得是那个隐在戏中的孟雍——

“你说…”赵宸眸中幽幽,“他会不会是认出你了?”

察觉她骤然生出杀意,孟雍强压下那种如刀抵喉的不适感,安抚地拍了拍她。

‘别多想,不管他为什么回京,现在都不是六年前了。’他弯眸笑着,‘踏进这座城时,所有可能的风险,我都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虽然孟雍看似不在意,还很轻松的样子,但赵宸仍觉得踏实不下。

毕竟孟雍的身份要是泄露出去,连她也有可能会跟着陷入危机…

于是,第二天关家派人来接孟雍时,她不暇思索地就跟着一起挤上了轿子。

关家大宅中,气氛很是不善。

赵宸瞧了瞧还缺着颗大门牙的关景沛,搓手一笑:“嘿…大侄子回来了啊?”

自上回对方被打了个半死,又没在御前讨到说法,便被送出京城,名义上是休养身体,实际还是躲着她,以防再生冲突又吃亏。

关景沛横眉就要骂,却被关祁昊拉住,“别扰到祖父——”

“你少碰我!”关景沛厌恶地甩开他,转向赵宸,“山不转水转,咱走着瞧!”

赵宸根本不在意他的狠话,见他走远,转而笑道:“郡君仪宾真是好脾气。”

关祁昊微微一笑,请她坐好又嘱人奉茶,问:“您是来探望祖父,还是…?”

“当然是来看老爷子。”赵宸笑着,瞥了瞥远处长衫执扇、正挑音清唱的孟雍,“老爷子精神头不错,看来请孟雍来唱戏还挺管用…”

关祁昊似有些意外,没想她最先试探的竟是这个,不免下意识看了一眼孟雍,又想起回京后听到的那些闲话传闻。

没等他说什么,有位少妇带着丫鬟走近,并亲自为二人奉茶。

少妇看着温婉恬静,长相更是上等,正是关家二房庶出的长孙小姐关景怡。

“有劳夫人了。”关祁昊微露苦笑,自然明白是下人又无故刁难妻子。

关景怡不在意地摇摇头,含笑对赵宸福了一礼后,默默退走。

“你们夫妻俩这些年能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倒也免了不少内宅糟心事儿。”赵宸端起茶盏,意味不明地笑叹。

对方虽入赘关家,还随了关姓,可从关景沛恶劣的态度,不难看出对方处境。

所幸这十年对方一直跟着关海山在外,避开了这些不说,对关海山的事儿最清楚的,也就是这两个人了——

关祁昊并没有聊家事的意思,道:“您不必多想,祖父只是那年初见孟先生,为其风华所折…现在人到迟暮,想一偿当年的遗憾罢了!”

“也并没有旁人猜想的那些污糟,您尽可以放心,祖父必会礼待孟先生…”

赵宸不禁有些无言。

她当然知道老头不能把孟雍怎么样,但这个为风华所折,实在太耐人寻味。

那时孟雍不过十二岁,有什么风华能把那位铁血半生的人,给勾住这么多年。

“他那时候长得比现在还好看?”赵宸虚着眼睛问。

关祁昊稍稍出神,似在回忆,许久才看向远处开心听戏的关海山,柔和一笑。

“贵妃醉酒,风华绝代;见之难忘,贻误至终——”

赵宸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打断道:“咳…那老爷子回来也是为着孟雍?”

从开始她就没相信关海山的说辞,过寿、结亲,哪比得上嫡长孙差点没命?

关祁昊收了笑,道:“祖父收到三皇子的书信之后,次日便带我们匆匆赴京…到了后又直接去了济王府…”

赵宸顿时听出不对,“老爷子不是关家请回来的?”

敢情关家不止不知道行程,连人要回来也根本不知道。

“祖父是临时决定回京的,也没给家里传信通报,不然怎会刚入京便被接去堂会。”

赵宸不自禁摸摸下巴。

老三那么急着把关海山弄回来,为的自然是抢在太子之前动作,用孟雍去讨好老头。

毕竟现在太子莫名在朝上有了动作,难保还会像从前那般不争不抢——

“老三那封信你看过吗?”赵宸试探地问着,倒也没指望真能问出什么。

谁想关祁昊只笑了笑,直接掏出信递给她,不仅不多言语,还显得配合极了。

赵宸错愕过后微眯起眼睛,片刻才强压怀疑,接过拆开。

信中除了问好、表诚心的话,只提及了婚事和孟雍,并没有她预想中的蹊跷。

然而没有蹊跷才是最大的蹊跷…

“老三倒像很了解恭亲王啊!”赵宸笑着折起信,“连恭亲王会为了孟雍回京,都像早就胸有成竹似的。”

关祁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轻道:“祖父在这之前,还收到过口信儿。”

不等赵宸追问。

“祖父被三皇子瞒着接进京,又在他府上犯了疾,家里对此意见很大,他送来的礼尽数被退…这门亲事,十有八九会落在东宫。”

他兀自说完,微行一礼后走远。

赵宸根本无心理会什么亲事,凝眸静坐原处,满心都是那个不明的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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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想求个明白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2章想求个明白永泰二十三年,五月初九,万寿节伊始。

太和殿大宴仪中,赵宸穿着一身华贵蟒袍,半倚半坐着,看着很是心不在焉。

直到此时她都没探清楚,那个口信是否和孟雍的身份有关。

这些天里,任凭她怎么拐弯抹角、费尽心思地问,关家二人都刻意地装糊涂。

但二人对她不停的追问,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或者不解,这也让她愈发怀疑,那口信可能真的和她有关联——

想着,她斜睨了一眼不远处关海山。

老头穿金戴银、满面红光,正不停和宗亲们对饮,全不顾随侍的关祁昊劝阻,察觉她望来,还笑呵呵地捧着药酒坛冲她示意。

她僵硬地一扯嘴角,举杯应了应。

心里却在琢磨,事关她和孟雍的性命,要是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等到了要御前献寿礼时,殿中众人都不禁多了几分注意。

今年不比以往,兵权至今未定不说,太子又一改沉寂,忽然在朝上有了动作,加上关家姻亲也已经传开,两方都有意求娶…

“…恭祝父皇万寿。”太子一脸木然,迎着满殿探寻的视线奉上寿礼。

御前公公周合上前接过木盒,不想刚打开笑容便难查地一僵。

“太子殿下进献九转回春术法一本…祝愿陛下万岁长春——!”周合快速反应过来,绞尽脑汁地美化了一番。

殿中突兀地静了静,有不解漫延开,连正满心提防的三皇子都明显愣了愣。

为了防着太子可能会一改从前,他夜以继日地准备了十多套不同的寿礼方案,直等能在太子之后随机应变。

哪曾想,太子竟然还是那个太子——

等三皇子再次独领风骚地献过寿礼,并将一番孝心表得赵宸都听着举世难寻,今年的风头自然又落在他身上。

也让在席的关家人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赵宸不禁撇撇嘴,随皇室宗亲们上前贺寿后,趁着无人注意悄然离席。

“你继续盯着那爷俩儿,我去看看孟雍。”殿外一侧,她低声对迎春吩咐。

此时孟雍应该正忙着备戏,可她还是径自朝偏殿走去。

这些天她完全不敢放松半分,尽量时时都跟着孟雍,直等一旦有露馅的苗头,便能第一时间准备跑路…

正想着,前方一处极为偏僻的廊角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何必躲着?”林十七明显消瘦许多,量身定做的铠甲都松垮下来,“末将不过想求个明白,好给长辈、给自己一个交代…”

家中近日来的氛围,让她察觉出无端被储君当朝针对,不止打碎了她的愿望,也似乎对林家造成了什么影响——

太子仍面无表情,在被她拦下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处,似在等她说完。

林十七不闪不避地看着他,“是因为末将在京西荒山时,有什么得罪您之处?还是您早准备要和关家姻亲?怕末将扰了您的婚事?”

那夜舍命相救、结伴逃亡之景又冒出来,令她眸底不受控地升起水汽,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晶莹如珠似玉。

见他并没有否认,也依旧默默不答,林十七渐渐确定猜测。

“末将从没想高攀您,也早和武亲王定下终身,断不会扰了您的大计…”铁甲铿锵中,林十七单膝着地,“家中痴想,末将代为致歉,您尽可打罚。”

“只望您能高抬贵手,林家,已禁不起风波了——”

太子木然垂眸,淡淡道:“孤知道了。”说完,提步越过她,径自走远。

赵宸倚在廊柱后,瞄着好半晌还没起身的林十七,不禁摇摇头,走过扶起她。

“傻不傻…”赵宸掏出帕子,胡乱给她擦了擦,“这事儿你哪儿有什么责任?犯得上这么委屈自个儿?”

舍命救了太子,小丫头本该是最大的功臣,可现在却成了最受委屈的那个…

赵宸板着脸,“林家现在的处境也不是你造成的,少胡思乱想也别再找他了,没瞧见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这不是白白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说着,缓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十七大小姐,你可金贵着呢!”

暖融融的掌心催落了林十七眼底的温热,令它们大滴大滴溅碎在乌黑甲胄上,倾泻着连日来的自责与难过。

“…家里都瞒着我…爹爹一顿才吃几口…娘给他抓安神药…”林十七低喃着,“…依依说林家被很多人孤立…”

赵宸对这些自然是清楚的。

虽说太子多年也都没什么作为,可毕竟是储君,又深得楚皇偏爱,一言一行,能影响到的何止己方势力——

“相信伯父,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很快就会过去的。”赵宸温声说着,又一笑,“再说不是还有你世安哥?你忘了我从小可就鬼主意多…”

赵宸笑着给她正了正铠甲,“好好当你的大统领,其他的都有我们在——”

等她安抚好林十七,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么一耽搁,倒也不用去侧殿了。

听着遥遥传来的开场儿锣声,赵宸背着手、一瘸一拐晃荡回了大宴仪中。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孟雍正立殿中,曲音缭绕。

华贵珠玉头面、锦绣霞帔,手握八寸象牙扇,身段更是粲然得让人挪不开眼。

不光赵宸被他勾住,连那些听不懂戏的番邦使臣,都不禁为中土的美景痴叹。

关海山更是半倾身子,如同定格了一般。

“…同宵捧金盅,高裴二卿接手捧…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饮过三杯酒,他眸如江南烟雨,轻飘飘地看着赵宸,“…辜负好良宵…只落冷冷清清…”

赵宸一怔回神,脸皮稍稍一红。

这人还把她怨作唐玄宗了不成?虽然她最近确实没怎么有心思搭理他…

毕竟她不比对方那般无牵无挂、势力难测,哪怕身份泄露或许也能进退有路。

要不是关海山时日无多,关祁昊又态度古怪,大概她早就抽刀子了——

这么想着,赵宸又看向关家那爷俩儿,可眸光刚落却不禁一动。

此时的关海山仍满面红光,精神得出奇,但一双手以及微露的脖颈,却在肉眼可见地开始褪去鲜活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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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我还活着呢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3章我还活着呢寿宴还没有结束,一众人却中途离席聚在后殿,也包括赵宸。

孟雍戏装未去,悄然在她背上写:‘回光返照之象,人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赵宸没有回应他,听着太医们的低议,暗暗瞥了一眼难掩哀色的关祁昊。

近来她一直让人监看着这几人,并没发现他们和谁暗中接触过,那老头一死,有可能知情的除了传口信的人,便只剩关家夫妻了——

“你们拘着老头子做什么?”关海山倚在榻上直嚷嚷,“老头子现在好得很!祁昊,咱赶紧回殿上,寿宴还没散呢!”

他这几嗓子听着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却令跪在榻边的关祁昊倏地红了眼眶。

俞仲景上前,道:“恭亲王,陛下吩咐万事不得瞒您,下官也就直说了,您、您还是早些回府,把家里的事儿嘱托嘱托吧!”

关家入宫赴宴的几人都露出悲戚,关含更是几步走过,作势就要把老头扶走。

“一边儿去!”老头扒拉开他,往后一仰,“寿宴还没结束,老头子还没给陛下敬酒,这时候回家算怎么回事儿?”

众人都是一怔,太医已经把交代后事说得够明白了,老头这是没听懂?

“父王,今儿是宫中大吉,咱、咱不能留在这儿…”关含哽声劝道。

“少啰嗦,要么你们带老头子回殿上,要么老头子就在这儿歇着了!”

赵宸疑惑地看着,却见关祁昊不仅没有劝抚的意思,还低声嘱人去接妻子来。

“你这是干什么?老爷子要是在这儿…不是诚心给陛下添堵?”她拉住对方,声音极低地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万一老头弥留之际说了不该说的,这地方可是宫城——

“太后驾到!”通报声传来,众人行礼。

赵宸忙压下心思迎上去,搀住刚进殿的太后,“老祖宗,您——”

太后止住她,步履蹒跚地走到榻边坐下,看着榻上那个忽然安静下来的老头。

“皇帝说,让将军安心在宫中歇着,等他招待完那些番邦使臣便来看你。”太后轻声说着,并没有众人以为的忌讳。

这令赵宸不禁暗自皱眉。

楚皇是要留关海山在宫里咽气儿不成?

老头唇边动了几动,最后只“欸”的应了一声,转向众人,“你们都先出去。”

殿中人面面相觑,又见太后没出声,只好一齐行礼退走。

唯有赵宸还装聋作哑地杵在太后身侧,任凭老头一个劲瞟着她,她也不抬眼。

“将军这十年在外,逛了不少地儿吧?倒是叫哀家艳羡得很。”

老头这才转开眼,轻道:“是把大楚走了个遍…”说着,探手入怀,吃力地摸出两本书册,放在太后面前。

“这是当年出征时头一个打下的地儿,这是老臣以前和您说过的女真部落…”他一页一页翻着,最后局促一笑,“老臣画得不好,您凑合着看。”

太后笑着摇头,“将军有心了。”

“今儿虽是陛下的生辰,但也是您曾受大难的日子…”在赵宸怪异的目光中,老头又掏出一物,“这是老臣给您备的礼,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

小人偶不过半掌大小,是个脑袋很大的娃娃模样,带着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

太后揉了揉早已昏花的眼睛,接过仔细地端详片刻,才试探着拿手指拨了拨,娃娃立时摇头晃脑,手脚也跟着摆动。

“一样,一模一样。”她被逗笑,连连说着。

老头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倚着榻的身子忽然垮下来,灰败之色漫及整张脸。

“老爷子?”赵宸忙扶住他一唤,没得回应,扬声朝外,“赶紧进来!”

慌乱的脚步声中,太后将小人偶塞进怀里,又拿起那两本书册,颤颤站起身,顿了顿后,由着宫人搀扶走。

关家众人、太医们、连楚皇也赶来了。

赵宸默然退到孟雍身侧。

此时很多缘由都已不言自明,记忆中曾被她忽略的东西也冒了出来。

一身武艺换了先帝一命;她刚回京时太后病重,慈宁宫外皮包骨头的老将军;太后那张年轻画像;十二岁的孟雍…

贵妃醉酒,风华绝代;见之难忘,贻误至终——

赵宸看向正垂泪不止的关祁昊。

既然口信不是道出身份,那对方为什么对她的探究,丝毫都不意外,还像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状况一般,应对的游刃有余。

‘走吧!’孟雍在她背上写。

赵宸这才回神,见关海山彻底没了声息,她冲迎春使了个眼色,才悄然退走。

回府路上,她出奇地安静,直到府门在望。

“你早都知道。”她盯着他那张脸,看不出神情。

孟雍微微怔了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想不通她怎么知道的。

片刻,他写:‘那年他无故搅扰,自然让我生出怀疑,便在后来遣人查过他,虽没查出他为什么纠缠,但却意外发现关祁昊和主帅的事有关。’

‘这次他们忽然回来,你又探出他们的古怪,我便猜到那口信是关于主帅。’

赵宸不易察觉地一滞。

自己和孟雍说得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本以为,孟雍是因为知道过去和太后长得像,才一直对那个口信浑不在意,还一直话里话外劝她宽心——

“咳…你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赵宸装出不悦,“你就不怕我遇到危险?”

事到如今,她只好强忍好奇,继续装作什么都知道,试图套话。

‘这件事本就该我来想办法处理的,当然不想让你参与进来,至于危险——’他垂眸笑着,‘我还活着呢。’

赵宸觉得自己又被撩拨了,忿忿抽回手,“你这是把我当外人不成?再说了,现在我才是赵宸,人家有什么也都是冲着我来。”

“你暗中护着我归护着,但我总有知情的权力吧!”她睨着他,“万一你再失算什么的,我也不至于连怎么应对都不知道。”

孟雍似乎在认真思考,好一会儿才写:‘现在不止你我在盯着关家,你要是真担心自己的安危,最好还是静等关祁昊离京,不要再和他接触。’

“…”看来光靠诈是诈不出了,好在多少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这么想着,赵宸甩开他,闷头进了府。

孟雍静立原处,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眉眼绽笑,尤似一个正狩猎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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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共同的敌人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4章共同的敌人因为孟雍无意泄露的一番话,赵宸一大早便赶去关家吊唁。

遍府缟素,哀乐不止。

一众关家直系披麻戴孝的跪在堂中,而在老头生前最受他倚赖的关祁昊夫妻,此时却被排挤到角落处,根本不得近前——

赵宸收回眸光,一连三叩,尽足了晚辈礼。

“您节哀。”她轻声安抚了老王妃一句,随仆从去到了客院,等候午宴开席。

刚到房间没多久,迎春便悄然潜进来。

“关家上下似乎都不清楚关祁昊的来历,只听说他好像出身商户,当年家中遭贼寇杀尽,他侥幸逃出被关海山路过救下,之后收养在身边作伴…”

他低声说着,“因为当初在亲事上闹得很僵,所以他之后虽自愿做上门女婿,但还是不得关家接纳…这两天,关家人也没少无故刁难…”

“…昨儿晚,关含把他叫去书房,大概是想索要什么东西,他以允许他们夫妻堂上陪祭为交易…约定等离京时便将东西交出来。”

听到这,赵宸不由嗤笑一声。

本以为不让近前,已经是关家做的最过分的了,不想连这个都是交易得来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要防备的,除了暗中盯着关祁昊的人,又多了一个不知道想讨要什么的关含——

“试探出暗中监看的人了吗?”她轻声问。

迎春摇头,“属下只发现了苏烟,其余还有一人属下能隐约感觉到,但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没办法接近对方。”

“信儿呢?传给关祁昊了?”

迎春摸出一张字条递给她,字体歪歪扭扭,写着:‘巳时二刻,左数六间。’

等迎春走后,她看了看时辰,出了房间向左侧默默数着,直到所谓的第六间。

这里看上去似乎不是待客的房间,门上还落着一把锁,已经生了不少锈。

韩烽很快将锁弄开,把赵宸放进去又重新锁上,自己则去了窗侧的暗角守着。

屋内的赵宸并没等多久。

轻微响动过后,角落处的石板被缓缓移开,一身孝服的关祁昊自密道里钻出。

见赵宸孤身一人,他愣了愣,便准备蹲下身在地上写给她。

“省省吧!我会唇语,你说你的。”赵宸轻声止住他,转而道:“连关府暗道你都知道,看来老爷子不是一般看重你啊!”

亏她之前还琢磨,关祁昊怎么会在明知被人监看下,还答应来和她会面。

关祁昊强掩下哀色,问:“您找我来还是为了口信的事?”

“你冒险来见我难道不是准备告诉我?”赵宸笑着反问。

关祁昊一顿,摇头道:“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我夫妻二人都身陷险境,您想知道的东西,是我们夫妻唯一能拿来换取平安的。”

“要是您不能护我们周全,不管是口信还是其他的,都恕我不能透漏半分。”

赵宸失笑,冷嘲道:“做生意还有个定金,你这是打算跟我空手套白狼不成?再者说,现在除了我,你还能和谁讨价还价?”

“暗中给我传信儿的,不止您一个。”关祁昊顿了顿,“另一位沈先生,他不仅知道来龙去脉,还承诺只要我缄口不言,便会保我夫妻平安离京。”

沈先生…沈三!又是孟雍那个白骨精在作怪——

赵宸咽下满腹暗骂,面不改色地道:“那你答应他不就得了,还见我干嘛?”

“现在我和您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坐地要价。”关祁昊看着她,“只想让您明白并非没有其他选择,而我之所以找您,是因为…”

他顿了顿,“您和我才是同路人,有共同的敌人,或许…还会有共同的目标。”

赵宸不自禁眯起眼睛。

既然孟雍说对方和老武王有关,那不外乎是加害者或受害者这两方。

共同的敌人…对方是受害者的话,所谓的敌人会是第三人吗?

“你知道那人是谁?”她轻问。

关祁昊微微一笑,“血海深仇难泯,自然不敢忘了仇人是谁。”

赵宸默了默,“这样,等你们要离京时,我会遣人把你们送去安全的地方,但在那之前,你必须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这么弱的盟友她很难需要,但对方知道第三人是谁的话,还是值得出手这次,也才好能确定她心中对于第三人,已有了雏形的猜测。

“您放心,出京百里,必知无不言。”他笑了笑,“等我安顿好妻子,您但有需要我出面时,也只管传信——”

赵宸摆摆手,挑眉问:“你答应的这么痛快,不怕我的人护不住你?”

“沈先生那我不会拒绝,还有关伯父…想来三方人马,总能护住我夫妻吧?”他说完,转身朝密道口走。

赵宸好奇地问:“你拿了关含什么东西?”

关祁昊顿住,回眸笑着说:“大概是命吧!”

………

客院庭中,赵宸边溜达边琢磨去哪儿淘弄人手——

“…你前世行善积福,惠及今生,必是长寿多禄之命…”亭中传来声音。

赵宸脚下一顿,好气又好笑地看过去,只觉还真是哪儿都能遇上这个神棍。

玄清又换了一身皮,看上去大概五十岁左右,一身粗布道衣却透着仙风道骨,正被几名仆役丫鬟围着。

“这么热闹呢?”赵宸笑眯眯地道。

仆役丫鬟惊慌见礼,匆匆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道童模样的人还在。

“咳…”玄清回神,也知道赵宸这是听出他了,便出言打发走道童。

“不想道长连白活儿也接。”赵宸轻笑着。

玄清闷声道:“三皇子重金请人为恭亲王做法事,贫道也不过是为了生计…”

赵宸听着一挑眉。

这老三还真是会办事,太子到现在还没表示,他却连老头的法事都张罗好了。

不过也难怪,老头这么一死,关家要么在百日热孝里嫁女,要么就得等三年,也意味着留给老三的时间不多了——

“东宫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赵宸想着,随口问道。

玄清忽然一乐,“因为太子殿下又打算拒亲了,东宫哪儿还有心思来表示…”

赵宸稍一愣,倒没再理会什么亲事,反而上下打量起玄清。

片刻,她眯着眼睛笑问:“你武功好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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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您该打累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5章您该打累了见过玄清后,赵宸才想起还有另一桩事。

于是,等关家待客的午宴散去,她并没有回武王府,而是直接进了宫。

乾清宫中,楚皇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素服,淡淡问:“去过关家了?”

“是,臣去给老爷子磕了几个头…”赵宸一边念叨着,一边暗自打量楚皇。

本来适逢万寿节,丧葬该有所避讳,但楚皇却专门下旨,特准关家大办丧事,还隆重地追封了关海山。

除了为彰示恩宠,自然也有要结亲的缘故,然而现在太子却又打算拒亲——

楚皇神情如常,品不出喜怒,一手拿着奏折看了许久,在她住嘴时,才“恩”了一声,轻道:“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赵宸挤出笑,道:“自打臣聋了之后,不能为您分忧不说,还要劳您来维护,实在于心难安,还好俞太医琢磨出一个方子…古里国进贡来的苏合油…”

朝上论功行赏时,不止林十七的事有波折,连她也是一样。

原本楚皇借着她审查假银票案罪官有功,加上又参与营救太子,想将她晋为右副都御史,顺路拉进中书省左司,好让她得以参政…

然而几位老臣却极力反对,以她本就身残现在又聋了为理由,跪请收回旨意。

最后僵持不下,便在朝上议定等她耳朵好了,再谈给她封赏升官的事儿——

楚皇看了她两眼,对周合道:“你去库里一趟把东西取来。”

周合默了默,轻道:“陛下,贡品苏合油自七年前便不再入库,每年除了太医院会分到一些备用,余下的都被您许赐出去了。”

“朕赐出去了?赐谁了?”楚皇掀了掀眉。

………

出了乾清宫,踏上宫道,赵宸眉间才渐渐皱起来。

本以为很轻易的事,不想竟多了变故,关键赐给谁不好,还偏偏是那人…

且不论升官、参政什么的,单是过些时日,她还要亲自出马护送关祁昊离京,也需尽快恢复听觉才行——

直等走到太医院,她才稍稍压下心思,闷头进去找到俞仲景。

“你这儿还有多少苏合油?够不够给我入药用?”她直接问。

俞仲景一怔,“金算盘他们找到风鸣草了?”

“…”赵宸想起那张被人以她的名义,送去给孟雍的绝地草图。

之前她还以为俞仲景也参与了,现在看来,分明是玄清那个神棍自己的主意,难怪上午遇见时,对方莫名透着股心虚——

赵宸敷衍地应了一声,又问了一遍,现在紧要的还是弄到苏合油。

“需要百年苏合油入药的方子很少,太医院这几年也一直都是用普通的,但攒下来的那些,还是不够您用的。”

赵宸想了想,问:“她每年占下那么些苏合油干嘛用?没听说她有病啊?”

俞仲景道:“长公主从七年前开始,便时常心腹猝痛、整夜难眠,当初也是下官为她开的这个方子…”

“下官想过,虽然这东西对长公主也很重要,但您可以请朱将军去讨要——”

赵宸眸中倏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不说朱崇远此时正在处州金矿帮她监看,单是他和长公主那些夫妻间的恩怨,便让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扰动对方。

“恕下官多嘴,您要是真的爱重朱将军,自该望他更好才是…当初长公主犯疾虽没外传,但朱将军还是私下来问过下官…”

他垂着眼皮,“而且长公主的病也是因伤情郁结所致,要是这次能借着去替您讨要东西,让他们有重归于好的机会,不也是一桩美事?”

赵宸默默听着,眸底逐渐暗成一片。

虽然俞仲景是为了她恢复听觉,但他说的这些却无疑戳中了她深埋的心事…

“东西我会想办法弄来,苏合油的事儿别再说给其他人——”赵宸起身就走。

闷头一瘸一拐出宫,直到有戏音传入耳中,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到了广和园。

赵宸顿在街上,抿唇默了默,还是绕到东门,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去。

东园只有两栋阁楼,一处是孟雍在这的休息之所,另一处则空置着,孟雍曾打趣着告诉她,那是专门给她留的…

没等走多远,阁前亭中的情形便令她一滞,快速闪身掩进山石后,悄然探看。

此时孟雍正垂眸跪在亭中,雪白的脸上清冷疏淡,额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而他身前站着的青衣人却不为所动,一手握着鞭子,寒声问:“清醒了?”

那把粗哑难听的声音,使赵宸顿时认出青衣人——冷面戏子付彩衣。

“徒儿一直很清醒。”孟雍淡淡道。

付彩衣细眉一立,抬手又是一鞭,“当初我收你进戏班时说过什么?”

“想学本事、想成角儿,磨掉一层前尘皮、剔去一身难折骨…”孟雍看着她,“…师父授业再造,余生当敬之、尊之、从之——”

鞭子再次落在他身上,也令暗处的赵宸神色愈沉。

对自己徒弟居然都半分不留手,难怪金算盘会说这死婆娘狠辣无情…

付彩衣眼含冷厉,“现在成了角儿,当初求着我时答应的东西就忘了?居然为着死赌鬼的利用倒行功法…你是要叛师不成?”

孟雍垂眸一笑:“徒儿没有受人利用。”顿了顿,“您真的这么恨金前辈,何不杀之后快?只要您发话,徒儿必会效劳。”

“毕竟一场赌局的输赢,又怎能平您心中大恨?”他轻声细语,字字含笑。

付彩衣掌指陡然收紧,像被戳中了痛脚,下一刻,戾色横生,鞭子连连落下。

在赵宸的视线里,孟雍的样子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当年的小男孩,他正龇牙咧嘴地冲她笑着,两颗虎牙扎眼又讨喜…

一瞬不到,又在鞭子的挥动下变回了孟雍。

杀意如潮瞬时漫上心头,她的手不知何时已握上短刃——

孟雍身形忽然一僵,忙看向她藏身的地方,与此同时,付彩衣也发现了她。

青衣翻飞而至,很快越过山石。

赵宸强压抽出短刃弄死对方的冲动,静静看着孟雍后发先至,抬袖拂开抽向她的鞭子,又严实地挡在她身前。

“师父,您该打累了,还是去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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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带你去做贼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6章带你去做贼感受着付彩衣临走时,像要把自己抽筋扒皮般的目光,赵宸觉得心情好多了。

当然最好对方再记恨于她,事后再对她下手,那她就能送这死婆娘一程——

孟雍好笑地摇摇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又乱想什么?还嫌不够危险?’

“在想她明显打不过你,你为什么还由着她?”赵宸睨着他身上交错的鞭痕。

孟雍轻笑一声,‘她出过气自己就冷静下来了。’顿了顿,‘来找我是有事?’

赵宸刚被他语中透出的习惯惹恼,对这个问题不由怔了一怔。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来干嘛…先前心里乱得不像话——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赵宸没好气地反问,拖着眉开眼笑的他进了阁楼。

熟练地褪去他的长衫,又熟练地给他洗伤口上药。

赵宸闷声道:“以前她是不是也总这么打你?怪不得会给你弄什么祛疤的药…这种师父我要是你的话,早掀摊子弄死她了…”

孟雍安静地听着她絮叨,眸光落在她紧蹙的眉间,忽然笑着伸手替她抚了抚,指尖透出的冰冷止住了她的声音。

见她别扭地转开脸,孟雍正想拉她坐下,她肚子里却忽然响起“咕噜”怪声。

孟雍不禁失笑,披衣走到阁楼延伸出的平台,手指抵唇打了个呼哨。

等有人闻声纵跃而来,他吩咐:“叫人到登云楼置一桌菜,再买两包酱肉…”

赵宸听着,忽然觉得踏实极了,懒洋洋地往榻上一歪,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五月的京城本闷热难耐,但抱着块人形冰的她却睡得舒惬,直到闻到饭菜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天色昏黑,灯火初燃。

孟雍正坐在她身旁,拿着一张字条细细看着,察觉她醒了,不动声色地收起。

赵宸也没在意,爬起来直奔饭桌,又恢复从前的狼吞虎咽,很快吃饱喝足又倒回榻上,哼唧着:“不行了,今儿不回府了…”

孟雍点点头,直到吃完饭,才忽然写:‘是因为朱将军,所以之前脸色不好?’

赵宸不禁一僵,想起刚才的字条,探手就朝他袖子里摸,他笑着躲闪了几下,见她皱起脸才放任被她摁住,字条也被翻出来。

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得都是先前乾清宫中的事,从她见到楚皇,直到离开…

“你可真是好本事。”赵宸满眼审视地低头看着他。

孟雍被制在榻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写:‘不过是我家殿下面圣闲谈罢了,多花点心思自然能探出。’

赵宸睨了他一眼,故意砸进他张开的怀里,疼得他眉梢直挑,还是把她环住。

良久的沉默过后——

“你最近身上杀气很重。”他紧贴着她耳侧,似语似叹,“你在怕什么?”

赵宸缩了缩身子,神情渐转晦暗。

这条追寻真相、为族复仇的路,到现在她已经走出很远了,一个又一个曾赴过那场血腥盛宴的人,都被她从暗处揪出来。

跻身朝堂、步入争斗、离幕后的人越来越近…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

甚至连她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

“阿雍,不管真凶是谁,都不会坐以待毙,那人能把庄亲王推出来,也同样能利用其他帮凶扰乱局面…不是不去触碰就能粉饰太平。”

难得见她像个迷路的孩子,透着无力和疲弱感,孟雍不禁生出些柔软。

‘是在担心朱将军会被牵扯进来?’

赵宸默了片刻,还是点点头。

当年边关大败的急报传回时,正逢朱崇远和长公主大婚之日,喜服换作戎装,不顾新娘子哭留,千里驰援到边关…

可等他回京,二人却未再补行大婚,反而在不久后莫名分开,众人都当是因为他一个时辰都不肯多留,伤了长公主的心。

连赵宸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他是再没办法面对那个要共度百年的人——

“阿叔看着五大三粗,其实细心的很…这些年有很多次,他都想告诉我什么,可我实在不愿让他说出口…”赵宸无奈一笑。

不管长公主曾在杀局中做过什么,都不该由朱崇远揭露,闭口不言或许煎熬,但亲手撕开却是残忍——

‘记得你小时候生过的冻疮吗?你怕疼,不敢让我帮你挑破上药就偷偷藏着,结果后来又肿又烂更严重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藏住,与其小心翼翼,不如趁早挑开。’

那些感情他并不能理解,在他看来既然长公主曾参与杀局,那就是罪有应得,早晚都要为此付出代价,朱崇远会为对方做什么也都是心甘情愿。

赵宸这种无用功的规避,不过是在自己为难自己。

见她默默不言,他又写:‘那些帮凶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不会刻意翻弄他们,但你也明白,人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

老冯和老吴;贾涪和梁序;庄亲王和第三人…互相掩护却又互相出卖——

赵宸自他怀里起身,抱膝而坐,笑着问:“孟雍,要是会受到伤害,甚至会被卷入危险中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孟雍眼神变了变,半晌才问:‘这怎么相比?你明知道他救你、对你好,都是因为赵宸这个身份,还要这么掏心窝子回报他?’

“那年我从死人堆儿里活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叔。”赵宸含笑轻声说着,“对一个不惜一切想活下去的人来说,有什么比救命更值得回报?”

她笑得眉眼弯弯,“他救回的是赵宸,从交易的那刻开始,这身份就是我的,他是我的阿叔,他护了十几年的就是他的小世安。”

孟雍看向她那双清亮的眼睛。

对于当年是怎么在战场中逃过一劫,赵宸一直都没告诉他,但可能会经历的,他大概也有些猜想,那种情景下的相救——

“现在我长大了,又怎么会后退?”赵宸恢复以往,“也许我改变不了局面,但我还是会尽力保护他。”

她凑近笑得讨喜,“你消息这么灵通,又知道第三人是谁,要是长公主真的有被卖出来的苗头,你能——”

孟雍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忽然起身去暗室取出两套夜行衣,给自己换好又给她套上。

“干什么?你要是不帮忙直说就——”

“带你去做贼!”孟雍一把揽住她,自阁中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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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我让他去的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7章我让他去的寂寂暗夜中,墨衣青丝,风起浮动。

赵宸挂在孟雍身上,瞥着她跟对方的夜行衣,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咳…咱这是上哪儿啊?”她第三次问。

孟雍脚尖连点,最后一踏,放下她,写:‘光顾着惦记别人,自己的耳朵…’

赵宸此时却无心再注意他,往远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鸿胪寺驿馆?”

‘既然长公主那里你不愿意动,那只能把主意打到这了。’孟雍神色淡淡。

赵宸反应了一会儿,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传闻。

这些番邦使臣每年来大楚朝贡,所带的贡品并不是刚刚够呈献楚皇的,而是会刻意的富余出来一部分。

一来做长途跋涉毁损的保障;二来也可以在离开前,拿来结交大楚的重臣。

“这儿有苏合油…”赵宸眼底正贼光直冒,忽然想起什么,“你身体行不行?要不还是让我那个暗卫来吧?”

对方倒行功法的后果,上次祸害对方时她不是没见识过,十天半月可养不好…

孟雍斜睨着她,“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话毕,抱起她朝驿馆中掠去。

半刻钟后,古里国使臣库房的窗被无声撬开,丝毫没有惊动前门守着的人。

看着屋子里一个个精致礼盒,赵宸觉得又能发一笔横财了——

孟雍轻轻拍开她伸向饰品的手,在她控诉的眼神里,默默拿起夜明珠塞给她,‘先挑值钱的…’

为了不被发现目的,自然不能光偷苏合油。

赵宸笑得眼睛都眯缝成线,一瞬不停,手脚麻利地往袋子里划拉着珠宝。

瞧着她老道的手法,孟雍眼神古怪却也放下心,默默转向一旁去寻找苏合油。

忽然,赵宸鼻子动了动;孟雍则快速凑近,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带她藏起来。

几声闷响,门外的守卫昏迷倒地,片刻,有人拎着个布袋子大摇大摆走进来。

这是遇上真贼了——

孟雍眉梢一挑,见赵宸快被捂死,忙松开手,也在这一瞬,抽刀斩向那个贼。

当啷脆响,两兵相撞。

贼没想到还有人在,仓促接招下连连后退,又在看清那柄雁翎刀时猛地一滞。

二人打斗中,赵宸悠哉坐到地上,丝毫出声阻止的打算也没有。

虽然从隐约闻到熟悉的迷香时,她就已经认出来人是玄清那个神棍——

“自、自己人!”察觉一时无法脱身,玄清只好闷闷出声。

孟雍顿了顿,收招问:“张三?”

“是…”玄清满心晦气,“不打扰您发财,在下告辞!”说着就要走。

“等等!”孟雍眉眼渐渐冷下,“能劳张兄出马一趟,才拿这么点儿怎么够?”

得过凌霄阁认可,更连内宫都盗过,张三自然是顶尖的神偷,却出现在这儿,难免不让他怀疑到苏合油上——

玄清僵着身子回眸,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稍稍拿开面巾的赵宸,眼底顿生哀怨。

“在下不过是静极思动,别无他意…附近的人都被迷倒,您二位尽可以——”

“抓贼!”外面响起示警声。

赵宸反应极快,一手拎起贼赃,直奔角落处的玉坛子,捧起来凑到孟雍身边,“东西到手了,赶紧走!”

玄清还没想明白怎么会被发现,面前的二人已经冲出房间,又很快越过庭院。

他只得暗骂一声,跟着向外闯去。

此时附近都被兵士围住,孟雍带着赵宸刚出庭院便遭遇上,一时竟被拦下。

不过片刻,赵宸便觉出这些着甲兵士的古怪,他们不仅身手远超普通的卫兵,彼此间的配合更是好得出奇——

这时,几十名黑衣人在沈三的带领下翻墙跃入,快速向孟雍靠近,试图接应。

见孟雍并非没有准备,赵宸心中稍松,这才暗暗瞥向一直出工不出力的玄清,示意他赶紧趁乱脱身。

本就眸光飘忽的玄清立时会意,且战且退,开始缓缓向外侧移动——

一杆铜棍倏然向他袭来,劲风如刀割裂空气,吓得他赶紧闪回孟雍身旁不说,也令赵宸顿时清楚了这群人的来历…

谢时明养在西郊的那些紫衣护卫,而铜棍的主人,正是那个叫梓囚的女人。

孟雍明显有些意外,不及多想挥刀拦下梓囚,却被震得连连后退,面上一白。

然而奇怪的是,梓囚并未趁势追击,反而再次袭向玄清。

在赵宸和孟雍若有所思的注视中,玄清也明白了对方今夜主要是奔着他来的。

而这其中的因果——

见孟雍竟下令撤退,他再顾不上暴露,并指一拂剑身,成排的铜钱突兀出现,金丝飘荡,穿梭其间,一把铜钱剑立时成型。

他狠狠荡开铜棍,忙追向二人扯嗓子喊:“你俩今儿要是把我扔下,我——”

铜钱剑一出现,二人顿时想起知天惑的那个麻子脸…

在他们各自诧异与恍然间,玄清再次被梓囚缠住,交手之下竟是不分伯仲。

“咳…”赵宸倒是想帮把手,但眼下情况明显不允许,只好询问地看向孟雍。

孟雍眸中幽幽,手势忽然一变,人也快速掠向玄清近侧,刀锋斩开夜色…

整个驿馆陷入混战,唯独早被迷昏的使臣团无声无息——

小半个时辰后,顺天府姗姗来迟,连两方的影子都没扑到,唯见一片残局。

………

广和园阁楼中。

赵宸瞥着一身狼狈的玄清,又看了看正等着解释的孟雍,微有心虚地转开头。

谢时明的人会出现,不外乎是因为上次密库被盗,所以在得知她需要苏合油,便遣人在驿馆守株待兔…

但这只“兔子”今夜为什么会去驿馆,却无从向孟雍解释,毕竟在孟雍看来,张三和赵宸是没有交集的——

“阁下这次不光坏了孟某的事儿,还平白连累武亲王,要是没个交代的话…”孟雍声音冷极,隐有杀意。

两人联手还是没能留下梓囚,这无疑意味着等梓囚回去,谢时明必然会知道,上次西郊庄园的事和赵宸脱不了干系——

玄清同样满心怨念,坐在地上一语不发,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体会气氛越来越不对,赵宸犹疑片刻,摸着鼻子闷声道:“你别怪他了,今儿晚是我让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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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覆水怎么收

深夜灯火昏黄,映出榻上两个无声对坐的人。

赵宸轻轻戳了戳孟雍,又往前凑了凑,可后者却不为所动,仍淡淡地看着她。

“哎呀…”她拖长声音朝他膝头上一倒,挪蹭着,“那我之前不是也不知道,你会把主意打去驿馆嘛…张三只是个意外——”

孟雍把她拎起来,使她再次面向自己,好气又好笑,‘那你心虚什么?’

赵宸心虚的自然是玄清的事。

对方今晚会去驿馆,不外乎是从俞仲景那得知苏合油的变故,才又化身神偷…

这个来历不明的神棍,不止身份千奇百怪,和金算盘之间的勾当也有待推敲。

而且对方以神偷的身份接近孟雍,实在难有好意,一想到孟雍要是知道这些,赵宸只觉头皮发麻,心虚还是轻的——

“这不是偷着挖你墙角被撞破,怕你生我气嘛~”赵宸一脸检讨,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指左摇右摆。

‘大男人撒什么娇!’孟雍抽回手指,刻意板起脸,‘在驿馆外面为什么不说?现在梓囚和我交过手,必然认出我是那夜闯庄园的人——’

“认出又怎么样?明着他不敢去告状,暗着不还有你周护?”赵宸冒出浑劲,“再说咱连他园子都炸过了,还差再对上?”

孟雍一本正经,‘陛下之所以多年宠信谢家,一部分原因还是谢家世代避武…现在谢时明却暗中豢养私兵,一旦外泄,定会引来陛下猜忌…’

‘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这个,既撬开了他的密库,又探到了他隐秘的人?’

赵宸暗暗翻着白眼。

她当然明白,今夜过后和谢时明算是结了死仇,以后说不得要防备…

不过也好在有舍有得,多了个死敌,也同样多了个实力莫测的盟友玄清——

见她开始安静思索,孟雍觉得吓唬的差不多了,‘所以之后你再有什么安排,还是提前告诉我一声,也免的再发生今夜这种误打误撞…’

赵宸忽然觉出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孟先生,你今儿晚是在防着谁?”

既然他没预料到谢时明会派人来,那又为什么要提前安排沈三等人接应——

孟雍终于绷不住摇头失笑,把她收进怀里,‘你啊你!知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不希望你好过来的人?今夜驿馆附近可远比你想的热闹…’

“那梓囚他们岂不是要被人盯上了。”赵宸这才确定所谓的误打误撞。

‘不仅没逮住狐狸,还可能要惹上一身骚。’孟雍垂眸笑着,‘你这回算是彻底把谢时明祸害到根上了。’

赵宸笑得开心极了,许久才收住,出神轻喃:“所以有你在,惹祸也不怕…”

这倒不是拿来哄人的好听话。

回头细数过来,孟雍在一桩桩谋算中,实际都把她的安危最先规划完善…还有明里暗里的周护。

他在实现当年承诺过的那些,可惜她之所以那么努力想活下去——

微凉的唇忽然落下,向她唇际移去,赵宸倏地回神,想也不想地推开他,又忙从他怀里逃开。

孟雍自失神中清醒,却对她一如上次的抗拒,微微露出疑惑。

“你、你自己说过的,你我都是好男儿…世上风景没有最好…咱们是兄弟。”赵宸磕磕绊绊地把之前“情变”时的话重复着。

咽了咽口水,“再说,当初踹我容易,现在想回去可难,没听说过覆水难收?”

孟雍渐渐收敛神情,默了默,朝她伸出手,等她迟疑握住,才发力一扯,箍着她躺倒在榻上。

“别动,我不乱来了。”他薄唇紧挨着她耳侧,语气难得软下来。

怀中人这才停住扑腾的手脚,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呼吸越来越沉…

良久,孟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安静熟睡的脸,一时笑得无奈又无措。

覆水怎么收?

星月半掩在云层后,悄然起身的孟雍坐在屋顶上,看着庭院里扶拯和俞仲景,正连夜给赵宸熬药,伸手接过酒坛。

沈三陪他喝着,道:“咱的人被梓囚甩开了,但那位自个儿跟上了…谢时明想避开应该难了…”

“咳咳…”孟雍攥拳连咳,“暗中盯着他们就好,静观其变,等我明儿去…”

没得应声,他顺着沈三的眸光低头一看,便见半敞的衣襟里侧,正露着刚才被赵宸扑腾时挠出的红痕,立刻掩了掩。

沈三暧昧一笑,浓眉大眼间满是风流之色,“主公,伤还没好,注意身体。”

“少贫嘴!”孟雍没好气地一斥,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好像说过,你在老家娶了七房?她们怎么情愿跟你的?”

沈三看着他眉宇间的青涩,忍不住哈哈大笑,“敢情您这是打起来了?”

“啪”,孟雍冷冷以手指点在身旁,瓦片立时多了个洞,笑声随之戛然而止。

“那、那啥,也没什么花招儿,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呗,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毕竟咱想占人家一辈子…”沈三正色道。

孟雍迟疑,“那对男人也是这样?要是做错过事儿呢?”

“…”沈三想了想,“怎么错的怎么找补不就得了!”

孟雍正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忽有黑衣人近前低声禀了一句什么。

他顿时收敛心思,眉眼又复清冷,遥遥望向宫城——

………

黎明前最后的昏黑中,乾清宫中并未秉烛。

孟雍走进,撩袍拜倒:“臣叩见陛下——”暗紫官服着身,使他多了分英武。

帝辖缉事厂提督,职同昆吾。

楚皇孤身坐在殿中,轻笑着问:“孟卿昨儿晚歇的可好?”

“臣不敢欺君,昨夜臣在鸿胪寺驿馆,并与不明势力交手…”孟雍面无表情,“臣近来一直追查,至昨夜才确定是谢家豢养的私兵…”

楚皇仍笑着,“爱卿之意,你是追着谢家的人去的驿馆?”

“臣利用武亲王结怨…昨夜也是以替武亲王去盗取苏合油,引出谢家私兵…”孟雍面不改色地把事情全盘揽到自己身上。

楚皇眸色深深地看着他,许久,轻道:“昆吾已经追去,朕不希望牵连太子,那些人该怎么处理,不用朕教你。”

孟雍垂眸掩下漫漫血色,叩道:“陛下放心,臣会收拾干净——”

第169章 医者难医心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69章医者难医心“世安、世安?”孟雍试探地轻唤。

无数尖锐的声音不停拥挤进耳中,令赵宸难受地直拧眉,根本顾不上理会他。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没有问题?”孟雍沉声问向一旁的太医和神医。

赵宸扯住他衣袖,咬着牙道:“能听见,还不适应有声音,你先别说话…”

此时最后一副药被她服下,却并没像意想中那样恢复如常,反而控制五感的功法竟莫名失效,周遭的声音、气味都肆虐涌来——

俞仲景大致猜出状况,难掩焦急地探上她的脉,面上暗暗一变,“老夫要为武亲王下针,请二位先出去!”

声音轻如呢喃,听在赵宸耳中却似大喊,五感此时不仅失控竟还诡异的放大。

孟雍拦住想说什么的扶拯,强压担忧带他退出去,关门时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二人刚走,赵宸便忍不住了,身形一塌,面上的血色也倏然褪了个干净。

‘静心凝神,随针运功…’俞仲景快速写完,取针连连落在她身上。

赵宸平复片刻,几次提起内力,却还是无法成行,‘你们教的功法失效了。’

俞仲景眉间紧皱,下针的手仍是不停。

五感灵敏实际上不仅不是幸事,反而还是一场灾难,对赵宸来说也是一样。

当年要不是他们三人将武学和医术结合起来,琢磨出控制五感的功法,赵宸大概刚开启便会被折腾疯——

‘您静心,功法没有失效,声音变大只是因为听觉刚恢复…您再试几次。’

赵宸吃力点头强稳着配合,但眸中却渐渐猩红如火,那段本模糊难明的记忆,从方才便抑不住闪现,直到定格在她刚开启五感的那刻。

墨色天空、红色雪地、四野死寂中风啸凄厉…

俞仲景见势不妙,倏地将针落在她颈后,令她瞬时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半个时辰后,寒铁枪旁的暗道口无声打开,玄清自内走出,皱眉看向俞仲景。

‘是听觉恢复时刺激到了那段记忆,才会引着感官失控…’俞仲景颓然轻叹,‘当初老夫便说过,医者难医心,药石是压不住的…’

玄清翻了个白眼,凑到床前看了看,写:‘赶紧想办法,这么昏着也不是事。’斜睨向屋外,外面可还有人等着。

‘没办法,老夫医不了。’俞仲景闷着脸转到一旁。

玄清没好气地一扯他,‘现在她已经走上这条路了,那些状况都只会拖累她,你要是真心疼这小丫头——’

‘拖累她还是拖累你?’俞仲景甩开他,眼中满是怨责,‘她不过是个孩子,你那颗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玄清摸出封信递给他,‘她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咱能拦得住?’

此时距离驿馆事件已经过去十余天,不仅驿馆被盗没闹出风波,连谢家的私兵也没传出任何风声,而这封信——

俞仲景展开看了两眼,上面是赵宸的字迹:明日申时四刻,关家临街碰面…

‘虽然不知道她图的什么,但安稳与否都是她自己选的,医不医你决定吧!’玄清毫无波动地写完,顺着暗道离开。

………

翌日,五月二十三,申时四刻。

赵宸一身女装,脸蒙得严实,还带着顶斗笠,穿过街市时却忍不住直揉耳朵。

此刻她的其他感官倒是温顺了,但听觉还是不受功法压制,不分昼夜地开着,以至于吵得她连觉都睡不下…

不停地腹诽中,她丝毫也没发觉,自己竟半分都不记得昏睡前曾想起的——

“你真的一点儿消息也没听到?”关家临街的一处高檐上,赵宸睨着玄清问。

玄清闷声回:“贫道的知天惑只司江湖事,谢家私兵什么的都是庙堂争斗…”

赵宸轻轻笑了笑,“还是那句话,你们的勾当我不去探究,咱可以各取所需,你只管提要求,咱都好商好量。”

现在谢时明安然无恙,西郊庄园人去楼空,豢养私兵更像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连朝中各方都诡异的宁静…

这使她不得不花心思去探寻,谢时明到底有没有被发现,毕竟要是被他躲过,此时他便还有实力能伺机对付她——

玄清琢磨片刻,道:“万金。”

“你怎么不去抢?划拉那么些钱,你这辈子能花完吗!”赵宸脸皱成一团。

玄清道:“您放心,贫道是个有良心的生意人,出手的消息绝对都物有所值。”

等赵宸忍痛应下,并在他竟然提前准备好的欠条上签字画押,他才轻声问:“您应该听说过缉事厂吧?”

赵宸眉梢抑不住一挑,点点头。

帝辖缉事厂,自大楚开国便存在,一直都是隐秘为皇帝做事,不在公职之内,连关于它的传闻都少之又少。

“这次是现任提督带人出手,谢家的私兵应该都死干净了。”玄清说着一瞥她,“您也可以安心,谢时明最近不是装孙子,他是真不敢动弹。”

赵宸心思稍缓,这才好奇地道:“听说缉事厂的历代提督都出身自江湖…你们知天惑——”

“自先帝往前的三十四位提督,知天惑都有记载,但后两位却至今无迹可查…”玄清道。

事不关己,赵宸没再多问,而是瞥向关家后院终于要出发的车队,微微起身。

“对了,咱这趟是个什么活儿?”玄清随口问。

“放心,不危险,咱就跟他们出京百里去逛逛。”赵宸含笑指了指正携手上车的关祁昊夫妻。

玄清没在意,见车队出发便随她几个起落跟上,直到刚出京不过二十里——

“这就是您说的没危险?”玄清伏在一棵树上,看着远处的打杀,眼角直跳。

入目处,一群山匪模样的人冲杀向车队,关家随行的护卫们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竟死伤惨重。

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觑着那些山匪过人的身手,玄清自然觉出古怪。

“京城附近要能有这种山匪,皇帝早被掀了!”自知被忽悠的玄清低骂不止。

赵宸充耳不闻,遥遥看着那场截杀,淡淡道:“这才刚开始,你还是省省力气,咱过会儿还有的忙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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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要虎口拔牙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70章要虎口拔牙夕阳染血,晕开大片绮丽红霞,然而如画美景之下,却是刚歇止的杀戮。

赵宸窝在树上,边听着玄清低咒,边默默数扛过这场截杀,关家还剩多少人。

“…一个被排斥的庶出小姐,一个上门女婿,关家这些护卫干嘛拼死保着?”玄清嘟囔的没趣了,转而低声问起。

关家此行大约百余名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领队的是关含的副将尤闵。

刚才两方厮杀中,初时关家护卫虽应对匆忙,但很快便训练有素地布阵迎敌,即便伤亡过半也没放弃守卫马车。

直到“山匪”见无力拿下他们,主动撤离,才令他们还幸存下大概半数——

赵宸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此时也没有搭理玄清的意思,见关家车队稍作收拾后匆匆出发,她脚下轻踏,继续沿着山林暗随。

关含为什么遣人尽心护送,之前关祁昊已经明白的给过她回答。

命…要命的把柄——

行不过五里,赵宸忽然一扯玄清,示意他闭嘴,同时眯起眼睛看向对面那侧。

官道两旁山林葱郁茂密,暗淡天光丝毫透不进去,不可测的死寂昏黑中,对面看起来和她这边并无差别…

与此同时,对面孟雍也在看向她这边,低低吩咐:“沈三,你先带人往前赶。”

沈三迟疑轻应,快速分出人手并消失在前方。

赵宸收回眸光,转向正要问什么的玄清,“你的那些人身手怎么样?”

拼势力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之前便向玄清借了人,由迎春和韩烽带着,提前赶到京外大约六十里处候着…

不管孟雍有什么目的,这次她无疑都要虎口拔牙——

玄清心里有了猜测,咬牙问:“对面的是什么人?”

“孟先生呀…”赵宸笑眯眯,“所以道长不要再被抓住哦,我现在不是赵宸,可保不了你第二次。”

玄清脚下不禁一乱,脸色一瞬变幻不止。

上回在广和园里,要不是赵宸出头把事情揽下,孟雍根本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即使这样都还在事后派人跟踪他…

他低啐一声:“您当贫道真怕他?贫道行走江湖时,那臭小子都还没长毛呢!”越骂声音越低,最后悄然咽了咽口水,兀自闷头向前。

随着车队的前行,夜色款款而至,官道两旁也愈发寂静,只余难察的踏枝声。

这时,火光倏起,箭啸长空。

关家护卫应声倒下一片,余下的纷纷抽刀拨挡,毫不迟疑地向马车靠拢。

车帘稍稍荡起,露出其内关祁昊没有丝毫表情的侧脸。

“这姓关的怎么会得罪这种势力…”玄清唇间翕动,连自己都听不清,“欸,咱再不出手,他们可要死光了…”

二十、十九…赵宸默默数着人,直到挡在车前的尤闵被一剑刺穿手臂,锋利的剑透过车身,紧贴着关祁昊擦过——

异变忽起,杀手背后冲出一批人,看装扮竟和关家护卫一样,俨然一明一暗。

“关含倒真花了心思。”赵宸轻语,不无可惜。

刚才她一直在等,等关家护卫撑不住的那刻,除了为试探暗中还有没有人在,更是想试试孟雍的立场…

之后的路程依旧不太平,杀手似也打着试探的主意,分批埋伏在途中,一波一波现身耗损着关家的护卫。

车队艰难行至离京六十里时,护卫再次所剩无几,尤闵重伤,只能倚着车身。

“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尤闵忽然转向车内,刀抵关祁昊。

杀手的质量完全超出他们先前的预计,护送出百里根本是完不成的任务。

关祁昊颈间流出血,微微笑着,“将军,战至无人相护,在下还逃不过这劫,那在下认命,东西也会有人如约送还,但要是您杀了在下——”

“最迟不过明晨,东西便会流散出去…”他笑得轻松,“所以将军若想尽忠,还是宽心陪在下等死吧!”

尤闵双眸充血,耳听同袍一个个倒地,刀抵得越来越紧,却在最后倏地移开,一刀斩向身后摸过来的杀手。

暗夜花开,朵朵殷红,伴随着生命的消亡,马车再次碌碌前进,却倍加孤伶。

唯一活下来的尤闵,一手以刀支撑身体,一手牵着马缰——

赵宸转开看了看对面,轻声道:“要是孟雍先现身,咱看着就行,等到百里,再给我争取机会靠近关祁昊。”

玄清点点头对身后做了几个手势,已经汇合的手下得令,纷纷跃身悄然跟上。

离京不足七十里处,一支箭忽然自孟雍那侧射出,精准地钉进车厢。

劲风拂起车帘,也让刚露出诧异的赵宸拧起眉,箭并没射中关祁昊,但上面却绑着布条模样的东西…

车帘一瞬落下,车外的尤闵迟缓地停住,提刀转向箭射来的方向。

“无事,继续走。”关祁昊淡淡的声音传出。

三山峡外,道路渐窄,马车登上山路,周围也没了密林,遍布乱石嶙峋。

赵宸看了看地势,轻道:“咱俩贴近跟上,余下的缀后…”说完,隐入山石后。

进山不过半刻,前方便被一群掩面的杀手拦住路。

关祁昊自车内探出身,含笑轻问:“诸位当真不愿放我夫妻二人一条活路?”

长刀出鞘声似在回答他;已是强弩之末的尤闵持刀迎上。

赵宸手落短刃,蓄势待发——

“累及将军等人,许某罪过,若有来世,再当偿还!”关祁昊收笑正色道。

在赵宸惊愕的目光中,他扬鞭一催,马车顿时向外猛冲,方向是十数丈深峡…

赵宸想也不想,内力猛提,纵身便要去拦他,身后却有一阵凌厉掌风袭来。

倏然回望,一双熟悉至极的幽暗眼眸映入视线,而玄清此时也被沈三和苏烟缠住,再远处迎春正带人接近…

这人居然不仅要眼看着关祁昊送死,竟还拦着不让她的人去救——

赵宸冷眸不闪不避,生生挨了孟雍一掌,借力急退,直奔还在猛冲的马车。

相隔不过十丈,她甚至能看清关祁昊细微的表情,他在对她笑,唇际微微开合…

身后孟雍再次袭向她,已然隐露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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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可惜你没有

掌落后脊,传来孟雍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冰冷。

赵宸踉跄不止,喉间腥甜漫延,明明没疼到那程度,鼻子却不争气地酸了酸。

不过一瞬,她强稳身形,再次向马车冲去——

孟雍眉间微蹙,看向远处已经解决尤闵,并开始注意这边的杀手,又转向即将冲出山道的马车…

他脚下一挑,碎石块裹着劲风袭向赵宸,将她刚伸出的手臂打落下去。

赵宸后力消退,摔在深峡边缘,眼看马车逐渐消失在令她目眩的高度,片刻,一声极沉闷的声响,自深峡底部传入她耳中。

长久的凝滞,身后两方的打斗停止,赵宸还是半跪在那,一动不动。

孟雍见杀手退走去寻尸体,才淡淡地看了她两眼,对手下道:“撤——”

杀意汹涌,短刃划开夜色斩向他脖颈,愤怒中带着赵宸自己也没发觉的委屈。

孟雍眸中倏寒,反手一斩将她震开,随之又一刀挥落,见她吃力架住,他神情清冷地俯视着她,“想求死我可以成全你。”

不是为了给小东西留着这个得信任的暗卫,刚才那种情况他根本不会留手——

玄清闪身上前,一剑挑开他的刀,声音尖细,“孟先生,我等不过奉命行事,您有什么…还是回去和殿下说吧!”

孟雍顿了顿,被杀意激起的不适稍退,雁翎刀归鞘,瞥了一眼玄清那些手下,带人融入夜色…

鲜血一滴滴自面巾中溅落在地,赵宸拄着短刃站起身,任由玄清近前扶住她。

“小祖宗,您可真是祖宗,人都死了您还跟他较什么劲儿?万一他真的——”玄清压着还在跳的眼皮低低道。

“你不是说不怕他?”赵宸声音嘶哑却恢复冷静,边说边示意迎春等人撤离。

玄清一噎,嘟囔着:“家师曾给贫道算过一卦,三十九岁这年贫道会临死劫,现在看,十有八九要应在那臭小子身上…”

听他神神叨叨的瞎扯,赵宸愈加平复,出了三山峡翻身上马,向着京城疾驰。

夜风呼啸中,赵宸凝神回忆起关祁昊死前的场景。

当时对方分明趁机和她说了些什么,但太过仓促,以她的耳力也听得很模糊。

“左、信、保重或者抱歉…”她喃喃重复。

对方明知道她是来救他的,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寻死,连当初应下的告知真相,也以这种很可能不被理解的方式完成…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弃活路不顾,还带着妻子一起自戕——

晨光初现,离京还有二十里,赵宸的耳朵却忽然连连颤动,同时勒马收僵。

“怎么了?伤势撑不住了?”玄清忙停住问。

赵宸摇摇头,示意他跟上,悄然向着远处的那片荒林潜去,那里有人在打斗。

荒林中,斩马刀与雁翎刀不停对撞,声音刺耳尖利,隐约间似乎有火花溅起,生死相争,令遥遥窥视的两个人都心中一凛。

孟雍和昆吾——

赵宸小心地又藏了藏身形,眼中却有些不解。

他们会交手很正常,毕竟昆吾怎么也不会大度到,放过曾差点杀了自己的人。

但他是怎么知道孟雍昨夜会出京,还能在这把人给堵住…

全力一招,一触即分,孟雍拄刀一滞,轻笑:“昆将军这么大火气?倒也是,想必将军现在很失望吧?在下告罪——”

他好看的眉眼弯出一个挑衅又欠揍的弧度。

昆吾眼中暴戾翻腾,怒极反笑:“你找死!”斩马刀倏动,似携开山平海之力。

二人再战,难解难分,泾渭分明的两方人马互相牵制,都持兵蠢蠢欲动——

见孟雍一时竟落了下风,赵宸的手缓缓握上短刃,无声看向玄清:弄他?

玄清头摇得像拨浪鼓,写:‘您还是消停点,昆吾可是那个老阉货教出来的,要是咱给弄死了,少不得惹火烧身…’

写完,还不放心,紧抓住她的手臂,发力便要带她退走。

赵宸拧眉挣开,玄清要是不帮手,那她便也不会现身,毕竟昆吾的确不好杀。

此时交战的二人再次动用全力,一招抵百招,似真的要分出个生死来——

斩马刀忽然破开封挡,斜斩进孟雍肩下三分,令赵宸身形一绷,差点冲出去。

可得手的昆吾却现出惊疑之色,下意识便要收招后退。

孟雍探手抓住他的刀杆,笑容染血,“昆吾,脑子是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声音低微,如若呢喃。

他骤然发力一震,踉跄脱身,在赵宸的不明所以中,刚才还要死要活的两人,再没有交手的意思,甚至很快便莫名撤走——

………

带着疑惑回到城中,赵宸并没回府,反而拉上玄清悄然潜进关家。

和关祁昊有联系的“左”,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客院左数六间的那条密道…

避开关家守卫,她撬锁的手法比韩烽还娴熟,把玄清放进去,又把门锁好,她从窗户跳进去,示意他赶紧找机关。

谢家密库都能破开,这种级别的机关应该为难不到他才是,然而半刻钟后…

赵宸满眼怀疑地看着玄清,后者掩下心虚低低道:“这儿是出口,所以不太好弄,贫道再试试…”

见他左摸又摸,竟然还连能移动的那块砖都没发现,赵宸眼睛渐渐眯起来。

“歇着吧!”赵宸扒拉开他,摸出短刃,牟足劲朝那块砖的缝隙中一刺。

闷响声不绝,玄清眼皮直跳,顿时想起头次和赵宸交手,竟被她斩断铜钱剑…

这柄其貌不扬的短刃——

赵宸根本无心管他在想什么,暴力地破开出口,扯着他钻进那条密道。

这里并不像武王府地下的四通八达,二人沿着唯一的一条石道走了没一会儿,来到一间狭小的地下密室中。

“这么点儿破东西还值当弄个密室?”玄清嘴上嫌弃,手却不停往怀里揣。

赵宸没搭理他,径自来到中间那个木箱前,上面压着两个信封。

其中一封上写着:武亲王亲启。

无视漆黑,她展开细细看着,还没看完便猛地一滞,微有不敢信地又重头开始细看。

良久,她神色难明,恍然喃喃:“所以他才会拦着…还有昆吾——”

第172章 只是不明白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72章只是不明白天色阴沉,似雨将至,宫城里殿宇巍峨连绵。

乾清宫高阁中,楚皇披衣而立,仰头看着阴云拢聚,神情一如往常。

在他背后,孟雍与昆吾皆单膝跪地,前者官服被血洇湿大半,却仍一动不动。

楚皇回眸淡淡看向他们,“爱卿们何罪之有?”

“罪臣虽奉命监看京中江湖高手,但昨夜未得旨意,私自追着可疑之人出京…险些搅扰昆将军奉圣命公办…”孟雍道。

昆吾掌指顿时收紧,现出青白色,强忍着才没打断他的颠倒是非、有意挖坑,直到他说完停住——

“臣、罪臣私自带人出京,无旨参与第七禁卫的行动,还未能抓出暗中之人,请陛下降罪!”昆吾伏地一叩。

心知肚明的孟雍诧异般偏头看他,一副没想到他竟然也不是奉旨行事的样子。

这令昆吾牙根紧咬,心中暴戾瞬时翻涌。

楚皇再次背过身,许久才淡淡轻问:“暗中之人?二位爱卿觉得会是谁?”

“回陛下,第七禁卫埋伏在三山峡,本就要引出贼人,结果孟大人忽然现身,并无故惊动贼人…第七禁卫顾忌目标只得撤走…”

昆吾声音愈冷,“…罪臣得讯追赶,又是孟大人将罪臣引走——”

“不是你非追着在下不放?”孟雍挑眉打断他,“在下都向你亮明身份,也说明是以为那些可疑之人要阻碍禁卫行事,才出手相帮…”

孟雍说着,忽然难以抑制地一咳,面上随之又苍白了几分,慌忙为失仪告罪。

楚皇瞥着他泛红的官服,以及袖中仍不停滴落的血,摆摆手,示意昆吾继续。

“陛下,罪臣以为,在此事上宁可错杀,不可放之为患!”昆吾难掩杀伐。

他并没有明确地指出什么,然而阁中三人都清楚,他说的是赵宸,一个也许在暗中探寻当年事的遗孤——

楚皇缓缓坐到椅上,“孟卿以为如何?”

缉事厂的职责之一便是监看,监看一切有嫌有疑的人,而孟雍当初也是奉旨,“投其所好”地去接近赵宸…

“回陛下,罪臣所见所闻都悉数上报御前,陛下自有圣断,罪臣不敢置喙。”孟雍神色毫无波动。

没回应,他继续道:“至于昨夜的可疑之人,他们和‘那位’手下的鬼连山接触,罪臣才会注意到他们,并暗随出京。”

他面不改色地把第三人扯进来,又道:“见他们遭遇禁卫…罪臣本想将他们抓回,被昆将军阻拦,才让他们跑了。”

听孟雍睁着眼睛说瞎话,昆吾没再辩驳什么。

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始至终的一切,都是孟雍设计好的。

从他怀疑赵宸,私自带人出京想抓到赵宸参与的痕迹…到孟雍明目张胆掩护,引着他出手还故意被他所伤…

孟雍得逞了,虽然他此时已经能确定孟雍和赵宸的勾结,但寡情多疑的楚皇,却不会相信一个被情绪支配的人的判断。

除非,他能切实抓住赵宸有异的证据——

雷声轰响,狂风大雨。

一直神情自若的孟雍暗暗皱眉,听着苍穹间一声声巨响,他难抑记挂的心思,渐渐越过宫城,飘回武王府——

………

赵宸捂着耳朵靠在床上,眼睛里熬得布满血丝,还是没有睡下。

信中道出的真相,实在出乎意料,她怎么也没想到,关祁昊的仇人会是楚皇,昨夜那些杀手,竟也都是楚皇派去的…

但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楚皇会毫不避讳地告诉关海山死期,又貌似爱重地留他在宫里咽气儿,还有对于她需要苏合油——

孟雍匆匆推门而入,一袭长衫被雨打湿大半,见她捂着耳朵缩在床角,红通通的眼睛看向他,他心里蓦地一软。

他换上赵宸的寝衣,又缓了缓冰冷的手,才摸出两个毛茸茸的耳塞,小心地给她堵在耳朵里。

“现在还能听见吗?”

“好多了。”赵宸声音难掩嘶哑。

孟雍眉间一蹙,把她严实地裹进被子,“先睡,不管有什么都等睡醒了再说。”

赵宸缩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上不似活人的冰冷…

“关祁昊给我留了一封信…他的身世、所有的前因后果…你们之间的交易。”

以及那个把他们引回京的口信内容——

孟雍顿了顿,“倒是我小瞧他了,所以你是在怪我让他送死?”

赵宸失笑,摇头道:“他本就活不成,陛下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世,但他伺候关老头那么久…以陛下的性情,怎会留他?”

“只有死人才能让陛下相信和放心。”赵宸缩了缩身子,“也才会让我到现在还能躺在这儿,而不是什么深宫暗牢…”

孟雍轻问:“你也知道危险?也明白被陛下察觉你在追查,会是什么后果?”

自始至终他都在试图,把赵宸从这摊浑水里拖出去,老武王的事是他的责任,他不想牵累赵宸…

然而桩桩件件,赵宸却都掺和地淋漓尽致,他百般筹谋也阻拦不了,越陷越深。

他曾一度以为,赵宸都是被动地被牵扯进去,可这次——

赵宸默了默,也心知,该来的躲不过去。

因为从来都没有什么无意泄露。

他故意告诉她,关祁昊和老武王有关;明白地警示她,靠近关祁昊会有危险;甚至放任她的人出京护送…

为得都是试出她的意图,看她为了查探老武王的事,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

而为了追寻真相,她不得不一步步暴露,即使明知有危险也要冒险追查…

也让猎人抓到了她这个猎物的古怪——

“算了,先睡。”孟雍捂住她的眼睛,“休息好了,才有心思来应付我不是?”

似笑似叹,藏着几分自嘲。

此时他没有狩猎的欣喜,反倒宁愿“陷阱”白费,可怀中人却没能如他所愿。

一个口口声声只为求活的人,却拼命去查关于老武王的一切,是因为那场他从不在意的赌局?

还是别有目的——

“孟雍…”赵宸隔着漆黑冰冷轻唤,又止住。

孟雍一滞,抚着她绷紧的背脊,“我不是想质问你什么,我只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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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你还反天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73章你还反天了窗外狂风骤雨,雷鸣轰响,屋内却坠入死寂。

许久,孟雍道:“沈三说,要想占一个人一辈子,得掏心掏肺地对那个人好,要什么给什么…”

“但我连你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掏心掏肺?”他拥着赵宸,语声如呓。

赵宸心跳不争气地快了几分,直到背上的疼痛传来,脑中才恢复清醒。

三山峡上才是真正的孟雍。

这个满身荆棘毒刺的白骨精,唯一残余的柔软,给的是那个毫无威胁的赵宸——

赵宸渐渐平复,轻问:“你真的认识我?”

孟雍怔了怔,神情渐凝,他以为自己是认识的…

见他沉默,赵宸痴笑着:“孟雍,我也有过家,阿爹、阿娘都很疼我,族人最宠着我,他们会把最好的都给我…”

孟雍默了默,问:“那你怎么会流落在外?还被当成细作抓到军营?”

小时候他不是没问过,可每次对方都哭得厉害,几次之后,他再也不敢去问,连胡伯的事,他都是在陆定北死时才知道——

“因为他们不在了。”赵宸声音淡下来,“边关两国交战,何止重华家破人亡?流民…谁会是天生的流民?”

她顿了顿,“我确实想活着,不惜一切的活,阿爹告诉我,活下来才有希望,才不会让我的族人白死…”

孟雍手臂收紧,“你是想给他们报仇?”

“为了谋害老武王,那些人不惜拿两国交战布杀局…长明军将士还能得个为国捐躯的尊荣,无辜被牵连的大家、小家,却都不过是陪葬品…”

赵宸轻声说,“谁也不会去在意他们,战争的必然就是给这些幸存人的解释,谁想他们也需要一个公道?”

还有到现在都背负着叛乱之名的…

那兰族灭那夜,驻守护卫王室的十二族同样跟着消亡,附近的牧民也被连累,王族方圆二十里…

自漠北向边关逃亡的路上,流民比她见过的将士多,木然又无奈的接受——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孟雍垂眸轻道,“这些我不是不能理解。”

赵宸埋头无声笑了笑,“现在也不晚…”

要不是情势所需,大概她还是不会交代这些,不仅是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本质上,他不是老武王,她也不是达延——

“你的家在哪儿?我可以让人去寻,说不准当年还有人和你一样逃出来了…”孟雍道,“也许你还有亲人。”

赵宸滞了滞,道:“不用找了,我亲眼看到的,他们都死了。”

默然一刻——

“放心,等着我,会有公道…”孟雍在她耳畔轻许着,“会有那一天。”

赵宸似笑非笑地看他,“咱话儿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打算自个儿单干?”

“重华,危险不用我再多说,我是不能退缩,但你还有我。”孟雍神情认真。

几个呼吸的沉默过后,赵宸轻轻推开他,起身走到桌前,在暗处摸索几下,取出个木盒子走回床边。

倚床而坐,打开木盒,三块铜制令牌在内。

“肖青山的。”赵宸又拿起第二块,“那个被你断臂的红脸老头的,这个——”看向孟雍,“是七里庄那个仙人的。”

在她的笑望中,孟雍眉梢一挑,又快速掩下。

赵宸不在意,继续说:“太子遇刺案,咱俩都清楚是老三干的…本来我以为,太平卫的人搅和进去,是想利用老三谋害太子…”

“直到上次约见庄亲王,他给我带了一句话儿…助陛下剪除老三一系…”

赵宸抚着铜牌,“太平卫的人不是在利用老三,而是真的奉命出现在七里庄,为了帮老三借机刺杀太子。”

“老三才大我七岁,不可能参与过老武王之死,又怎么会和太平卫有牵扯?只有可能是他背后有人在帮他,第三人——”

她顿了顿,笑问:“你觉得,我猜对了吗?”

孟雍刻意去接近三皇子、楚皇花心思装病算计…都透着极诡异的小心和重视,根本不像对待一个皇子该有的方式…

这些都令赵宸将第三人越描越清楚,直到一个熟悉至极的人显现出来——

孟雍揉了揉眉心,觉得小东西时不时的出人意料,实在有点让他头疼。

良久,他轻道:“你费心探出他是想做什么?要知道陛下继位的这二十三年,有多少次想动他,最后都无力成行。”

“他身为半朝座师,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你在假银票案里做手脚的那些,不过是他羽翼中的冰山一角…”

他眸中稍凝,“你以为他做的那些是自保、退让还是妥协?你忘了亲军叛乱,打进乾清宫那夜?他所有的动作,都是在警告——”

赵宸忽然凑近,俯视他,笑着:“别说他只是丞相,就是皇帝,本王也不怕。”

那尊如来的真身,便是三皇子的外祖父,也是她名义上的亲舅公…

当朝丞相张保傅。

“再说警告有用,还要刀枪干什么?”赵宸眉眼如月,“本王能凿开他一角,也早晚能碎了他那座冰山…”

她看着身下的孟雍,“陛下、庄亲王、还有你,算起来我是不会缺少盟友的…更何况他这次还想把陛下卖给我…”

传口信引回关家爷俩的人,无疑就是这位丞相大人——

“你觉得咱们的陛下,还会像之前那么温缓?都不干净,那就拨弄着他们互咬…”

孟雍看着支在自己身上的小人儿,笑得有些无奈又纵容。

小东西说的这些,也是他正在做的一步,利用两方的权争,不停削弱——

“你可真是让人犯难。”他摇头笑叹,探手抚了抚她滑落的发丝。

听他松了口,赵宸心下稍缓。

怕倒是真不怕,但能联合孟雍一起,无疑更稳妥,遇到什么还能互相照应…

她正出神,他的手落在她后颈,发力一捞,两个人位置瞬转,同时贴到极近。

微凉侵进炙热,唇齿纠缠,他少了些前次的柔缓。

赵宸踹了踹他,没踹开,拽着他衣襟一翻,在上摁着他,含糊道:“…你还反天了…本王…”

许久,孟雍被她反身摔到地上,才笑了笑:“参与可以,但咱们得约法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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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那可不一定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74章那可不一定之后,对孟雍提出的各种约束,赵宸全都满口答应下来,显得极为乖巧。

见她眼珠乱转,孟雍佯装恐吓道:“你要是敢私自妄为,可别怪我不客气…”

倾身凑近,气息迎面。

赵宸裹着被子一躲,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说话算话。”

自此二人又一次结盟,不过对比上次困在井下时,彼此都少了虚情假意——

雨越下越大,早就困极了的赵宸,刚松下心神便睡过去,被孟雍捂着的耳朵,声音开始渐渐消退…

子时刚过,赵宸惊醒,身旁的人却不知所踪,只留给她一张字条,缓了片刻,她才发现听觉已经温顺下来,并能够被功法压制。

于是半刻钟后,这个刚答应会安分老实的人,悄然自暗道摸出府去——

………

深夜,关家内宅。

关含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脸色很不好看,正想起身,却忽然看向外间。

轰鸣的暴雨声中,那里多出水珠滴答,以及轻微的脚步声。

“世子真沉得住气。”蒙面的赵宸拎着蓑衣自外走入,娇笑悦耳动听。

关含顿了顿,冷问:“你是什么人?”

“来救你命的。”赵宸坐到椅上,给自己倒茶,“不会连命在谁手都忘了吧?”

关含警惕地看着她,根本不搭腔,但也没出声惊动守卫。

一天一夜过去,派出京的关家护卫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关祁昊答应的东西也没归还给他,但好在也似乎还没流散出去——

赵宸笑问:“世子怕小女子是来诈你的?还是觉得既然关祁昊已经死了,东西便再也不会重见天日?”

关含审视着她,想起关祁昊之前曾说,送他出京百里,便会有人把东西送还,但还是谨慎地一言不发。

“永泰十二年,楚魏之战,甘州、永昌相继陷落,雍凉危急…”赵宸兀自道,“…西宁卫驻军本该急援,却抗命出兵草原,中计被困…”

她继续道:“…雍凉无援失陷,老武王战死,西宁卫各级将官被押回京论罪,原本你身为西宁都指挥使,坚称是接到兵部密令…然而兵部查证无果…”

“最后,副指挥使许毅认罪,自称是他伪造你的军令调兵…许家被满门抄斩…你则因包庇下属被降职三级…”

关含似凝滞住,唯有肩头的线条越绷越紧,“东西在你这儿?”

赵宸笑了笑,取出密道那两封信中的其中一封,上面清晰的写着:许毅绝笔。

“当年你二人的确收到兵部密令,所以你才敢擅自出兵,然而战后密令失窃、兵部否认,你二人再无从自证…”

她慢条斯理地打开信封,“你和许毅相商,想让他顶罪为你开脱,关家势大,威逼利诱之下,许毅答应,以救出他唯一的儿子做交换条件…”

“为确保关家不会毁诺,许毅暗中留下绝笔信,和你亲笔所书的调兵令——”

那张泛黄的调令刚露出一角,浸着寒光的匕首便突兀袭来,直取赵宸的颈间。

出手的同时,关含的嘴巴微张,似是想唤守卫前来帮手…

只要毁掉这张调令,过去的一切便都是死无对证,他也能再无后顾之忧——

本稳坐椅上的赵宸,忽然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窜出,在他还没能发出声音前,她的手已经扼上他的喉咙,微微屈指发力。

“世子。”赵宸笑睨着离她不足一寸的刀尖,“本姑娘可是好心来救你的,你却想着杀我,看来咱的生意是谈不成了——”

掌指间又加几分力,关含额上顿现青筋,几近窒息,匕首却绝路一搏般刺下。

短刃忽现,一声脆响,匕首被斩断的同时,赵宸往他张大的嘴里丢了颗药丸,等了等,才一把将他推开。

关含脱身后,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刚好些便扬声要喊,然而声音却低如蚊蝇。

“甭费劲儿了,一点儿哑药,明早儿就好了。”赵宸懒洋洋地坐回椅上。

好一会儿,关含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想要什么,把东西留下,都有得谈。”

“现在想谈谈了?”赵宸失笑,“这样,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不要撒谎哦。”

关含沉着脸起身,良久才示意她问。

“当年兵部否认传出密令,你就没怀疑过蹊跷?”

“那封密令八百里加急,上盖兵部无可仿造的官印,这是我和许毅亲眼所见,事后不被承认,怎么会不怀疑?”

关含咬着牙,“父王不忍许毅替罪,动用所有手段,查到当年的兵部左侍郎,可还没到第二天,左侍郎便病故家中…”

“那个设局陷害我的人,也再无从追查。”关含以为她是想查关祁昊被截杀,想了想,又道:“至于这次,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人做的。”

赵宸眉梢微微一挑,敢情对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难怪,毕竟当年那位兵部左侍郎,可是受楚皇所派才发出密令…

关老头也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带着许家唯一幸存的孩子,出京一躲就是十年——

“你误会了,我不是关祁昊的人,东西也是我设法得来的。”赵宸将信封收起,“想知道关祁昊为什么被截杀吗?”

关含本就有所猜测,被她这么一问,瞬时升起不安,却强忍着没追问,反而防备地看着她。

赵宸笑了笑:“当年陷害你们的人,你不知道是谁,不代表关祁昊也不知道,要不是得知真相,也许他现在还跟着恭亲王在外…”

那个引回二人的口信,丞相其实并不是传给关老头,而是这位许家遗孤——

“对方既然动手截杀关祁昊,你觉得离你还会远吗?”赵宸缓缓倾身凑近,“当年涉及到的人,可只剩你还活着了。”

关含不为所动,冷笑:“不说我不知道他是谁,就是知道,他也该明白,无凭无据我根本奈何不了他,何必无事生非?”

“旧事过去了,没人翻弄,它会长埋的——”他瞥着她怀中微露的信封。

赵宸忽然一挑唇,笑得顽劣又可恶,“那可不一定,万一那个人是…”

极轻的两个字,刚一入耳,便令关含倏地站起身,脸色无比的难看。

“对了,来的时候我顺手打晕了几个人,看上去,好像是缉事厂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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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该吓还得吓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75章该吓还得吓与此同时,暗夜暴雨中,关家大宅外无声无息多出一道身影。

一身暗紫官服外罩着蓑衣,铜面具上隐现诡异花纹,将他的脸严实地遮挡住。

探手试了试下属的鼻息,孟雍边摸出锦帕擦手,边淡淡地瞥向关家内宅——

而此时,毫不知情的赵宸还悠哉喝茶,看着关含瞬息万变的脸色,笑得灿烂。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关含额上青筋直跳。

楚皇既然派缉事厂的人监看他,那明显是对他起了疑,他要是安分无知还好,可偏偏这个死女人的到来…

不仅把真相一股脑都告诉给他,还把监看的人给惊动打晕了,今晚过后——

赵宸笑睨着他,“我是来做生意的,告诉你这些,也是咱谈生意前的诚意。”

“诚意?”关含怒极反笑,“你把来监看的人打晕,让陛下彻底认为关家有异,不是在拿整个关家的安危来逼迫关某?”

赵宸冷嘲:“你都已经被缉事厂盯上了,关家还有什么安全可言?你该感谢我才是,是我在坐以待毙以外,给你送来其他选择…”

长久的沉默,关含面色阴晴不定地抉择着。

要是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他都有把握和对方不计前嫌,共同把旧事掩下。

但那个人是皇帝…一个寡情多疑,还痴想着留名青史的皇帝,这种人的隐秘,现在被翻弄出来,而他还是唯一的活口——

他沉沉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难道是要我造反…”

“欸…”赵宸笑眯眯地摆手,“你就没想过?有人既然敢翻弄出皇帝的旧事,怎么会没有依仗?”

关含微怔,想起她刚才说的,关祁昊是最近才知道真相,所以忽然回京——

“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这有什么好处?!”他失控低吼抓住赵宸的衣襟,“你们活腻了随你们去找死,为什么拖关家下水?”

赵宸无声笑了笑。

算起来,关家还真挺冤枉的,生生是被神仙打架给连累了。

楚皇以她做刀,用假银票案为开端,命她借此去收拾丞相暗中的势力…而丞相也是招数不断…

祸水东引、借力打力…直到这次釜底抽薪,借关祁昊把楚皇的隐秘抖搂给她。

既明白地告诉她,她效忠的是仇人,也让楚皇疑心大作,或许不会再重用她,而作为这场谋局中牺牲品的关家——

“事已至此。”赵宸掰开他的手,“想死、想活都看你怎么选,上我们这条船,还是等着陛下来‘相信’你…”

她代入丞相的阵营,“你应该知道,朝堂争斗中,皇帝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抱上我们这颗大树,天塌了才有个儿高的去顶,否则——”

好半晌,别无选择的关含闭眸道:“说吧!关某能做什么?”

赵宸笑着摇头,“暂时你还什么都不用做,之后会有人再来接触你…你放心,陛下也是有所顾忌的,你会比现在安全的多…”

“绝笔信和调兵令,我们也会替你保管好的。”

这就是她今夜来这的目的,冒充丞相的人,在楚皇的监看中,明目张胆接触关含。

丞相并没放弃和关家联姻,不过是刚激怒楚皇,才没急着派人像她这样来拉拢关含。

而是想等楚皇通过监看,发现关含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再行动作…

但她今夜就是来搅局的,越是两方刚歇战的风口浪尖,越是添柴加火的好时候——

房间外,孟雍静静站在廊下听着,面具下眉梢微挑,心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约法三章?那小东西又糊弄他!

他仰头看向武王府方向,笑着摇摇头,忽然刻意发出轻微声响。

不过几个呼吸,破窗声响起,赵宸裹着蓑衣闯进暴雨中,逃得比兔子还快。

察觉身后有人追赶,她回眸一瞥,连猜带蒙地确定对方身份,不禁心中一凛。

缉事厂那位神秘的提督…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计划会在最后出纰漏,万一被对方抓到——

孟雍气定神闲地缀在她身后不远,既不发力追上也不被她甩开。

虽然赵宸的谋划,确实对局面有利,但该吓还得吓,省得那小东西还真天不怕、地不怕了…

暴雨倾泻,狂风轰鸣。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自城南官居坊掠出,迎着雨幕闯进早已打烊的西市。

赵宸喘着粗气顿了顿,余光一瞥,发现对方离她越来越近,低骂间猛然止步转身,抽出短刃。

是骡子是马,到底得牵出来溜溜,她真就不信,这人还能比过孟雍不成?

孟雍面具下薄唇勾起,佩剑在下一刻出鞘,招式和用刀时完全不同,实力也因此降了不少,但仍稳稳压制着赵宸。

还真打不过——

等发现这个事实后,赵宸炸着一身寒毛,把腰间常备的毒粉、石灰、霹雳弹…一股脑全扔出去,借机钻向街边暗巷。

各种阴招扑面而来,孟雍不禁被气笑,可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二人拉开距离,赵宸再次闯回官居坊,急速思索中,摸进某位大人家…

这样毫无规律地绕了几家后,孟雍忽然停住,满眼疑色地四处看着。

对方竟然不见了——

………

翌日,浑身酸疼的赵宸吃力睁开眼,不满地对身旁吼:“你干嘛总钻我被窝!你自个儿没床啊!”

孟雍自后拥住她,静静听她因被惊醒发脾气。

昨晚莫名跟丢那个暗卫,无疑令他发觉怀中人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了——

“起来吃饭,我买了那家要排队的包子…”他掩下心思,轻声道。

饭桌上,赵宸埋头狼吞虎咽。

这一晚上,她是真差点跑断腿,要不是利用最远的那条暗道,估计真要栽了…

孟雍放下筷子,似无意般问:“对了,关祁昊除了信,还给你留了什么?”

赵宸滞了滞,才似笑非笑地取出信塞给他。

爱妻关景怡亲启。

那夜马车里的女人并不是关景怡。

关祁昊之所以答应送死,是因为孟雍保下了他最重要的人——

见她半句也不提调兵令、绝笔信,孟雍敛眸默了默,收起信,转而道:“等这场雨停了,一起出门逛逛吧!”

第176章 再重新来过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76章再重新来过这场暴雨又连着下了三天,而这期间,孟雍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时常不见人。

直到雨停这天的傍晚——

“孟雍让人送来的?”赵宸挑眉问向双喜。

双喜道:“是,这见天儿在一个院儿里住着,还传什么小字条…”

赵宸听着他念叨,拆开看了看,忽然一笑:“诶,他这是约咱出去玩儿呐!”

“您别咱咱的,人家是约您。”双喜低低嘟囔,很不开心地给赵宸翻找衣服。

赵宸蹲到他身边,笑问:“我的喜大总管,你这阴阳怪气的是对谁有意见?”

多年不谙世事,双喜单纯的像张白纸,被这么一问,立时瘪瘪嘴:“您自个儿都说他是白骨精,干嘛还跟他好?”

“再有几个月您就定亲了,娶王妃、给咱府上续香火…这不才是正理儿?”

赵宸被逗笑,想了想,认真回道:“因为他对我也好啊!和你们一样好——”

………

马车停在城东的坊门外,车上是赵宸和已经忘了不开心的双喜。

“殿下,您快看,这儿好热闹!”双喜掀开车帘,惊喜地看向明亮如昼的街。

花灯盏盏如星、错落遍布,孩子、大人们三三两两,提灯耍闹,猜谜赏灯。

双喜偏头问:“上元节不是早过去了?哪儿还来这么多花灯?”

赵宸看着熟悉的场景,先是怔了怔,唇角渐渐抑不住上扬,带他们向左侧走。

沿街有小贩吆喝,叫卖着各型各色的花灯,没走多远,三人停住。

赵宸拎起那盏精致的荷花灯,对双喜二人道:“这个怎么样?看着还挺好看…”

记忆中的场景重现,令双喜和迎春都怔楞住,双喜甚至还不暇思索地回头看,好似生怕会再踩到谢亦章…

但这次却没有那些煞风景的人出现——

“公子要是喜欢不如买下?只几钱而已…”卖灯的老妇人不仅样貌未改,连说的话也和上次一模一样。

“好——”赵宸刚应声,余光中便现出一人。

灯火交错,光线朦胧,那人红衣灼灼、青丝莹莹,惑人眉眼被笑意摹出弧度。

赵宸忍着笑,把荷花灯递给他,“出淤泥不染,配你正合适!”

看着她身上的红艳新衣,孟雍藏着掩不住的欢喜,摸出钱袋,交给老妇人道:“请您把那盏兔子的也一并取来吧!”

一切都和上次相同,恍然时间也似回到那刻。

走到凌霄阁前,赵宸还在打量兔子灯,笑道:“你这手艺比那阿婆可差远了。”

孟雍笑了笑,牵着她走进凌霄阁,来到那个眼熟的小房间。

还是之前的小厮,还是那曲《女驸马》,然而正在曲终,不同出现了——

二人都不动声色地一滞,暗暗瞥向里间,这次那儿不再是空无一人…

“顶楼已经安置好了,您二位请。”

赵宸忽然问:“怎么又是你自个儿支应?这儿不会真就你一个跑堂儿的吧?”

小厮一顿,笑道:“怎么会,今儿不知哪家贵人在办灯会,都跑去凑热闹了,小人是手气不好,又抽到看店的签儿…”

已知这不是孟雍安排的,赵宸眼睛微微一眯,“那你手气可真够差的。”

最后瞥了一眼藏了人的里间,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处。

好半晌,里间传出声音,有些懊恼,“还真有点儿老父亲那种失落…贼小子!花言巧语、金玉其外、居心叵测…狗东西!”

听对方没词儿了,小厮无奈道:“所以您特意跑这儿来,纯为了找气儿受?”顿了顿,“人俩儿可都察觉到您了——”

察觉到的两个人,此时刚到顶楼,为着谈情说爱,各自掩下心思。

“这儿居然有三十三层?”上次赵宸还没注意,这次却一层层数上来。

孟雍放下她,“各地的凌霄阁,都是三十三层,比皇宫的摘星塔只少三层…”

正说着,盏盏孔明灯自下方升起,缀进弯月之畔、银河之间。

赵宸拎起酒坛走到栏杆前,仰头灌了一口,刻入记忆的烧灼自喉间涌进。

“这酒既然没了产处,你是哪儿得来的?”她迎风轻问。

正准备发讯号的孟雍顿了顿,道:“那兰灭亡时,族库被乱军哄抢…三年前,我偶然发现这几坛,和主帅当年带回来的味道一样…”

赵宸“哦”了一声,淡淡道:“可惜这好酒了。”

在孟雍的讯号发出去后,一蓬蓬烟火倏然绽放,染亮夜空,璀璨动人。

随之,是他寒凉却令她莫名安心的怀抱。

孟雍垂眸看着她,想起上次那一瞬的晶莹,把她拥的更紧。

“重华——”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也许像你说的,找不到你的家了…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家,照着你想要的样子…”

他呼吸轻浅,“也许我还不够好,但我可以学,学会怎么掏心掏肺待一个人…”

“从前报仇雪恨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不惜性命、不择手段…但师父骗了我,人不是死物,都会有感情,我也一样…”

他贴得更近,声音低沉,“我能感觉到,你有你的秘密…但你从来没变,不管你现在多像赵宸…”

“重华,你别害怕,要是你记不清了——”他从她颈间拎出狼牙,贴在额上,“长生天在上,我向您起誓…”

记忆与现实重叠,稚嫩掺着低沉,赵宸怔怔看着有些失神,声音也逐渐模糊。

过去曾被命运扑灭的希望,似又悄无声息地生了芽儿——

许久,他睁开眼睛,道:“我收不回覆水,也回不到过去,抱歉无异于空话…但现在和将来,我都不会再缺席错过…”

“所以我们能不能,再重新来过?”

赵宸头次发觉,原来一双眼睛真的能溺死人,浩瀚波澜,翻覆如海——

片刻,她踮起脚尖,抓着他的衣襟,主动又热烈地吻在他的唇上,星火燎原。

两身红衣皆灼灼如火,遍染缠绵悱恻。

烟火停歇时,赵宸已被抵在栏杆上,这才硌得清醒过来,发力挣开他。

“你、你给本王好好等着!”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道。

等她将来重建那兰时,非得把这妖精掳回去当王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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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都不稀罕她

孟雍暗自平复片刻,才哑声问莫名放狠话的赵宸,“等什么?”

“等我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儿!”赵宸眉染肆意,止住他开口,“嫁娶没商量。”

孟雍被她气笑,给她整理着衣襟,道:“记得我和你说过,想压住我光有色胆可不够,还得有本事才行…”

“你这小身板儿,到底做什么梦呢?”他一把拎起她,走进屋中。

感受着藏在小腿侧的短刃,赵宸笑得意味深长,“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孟雍没再继续无意义的争论,放下她,认真问:“那你这算是答应我了?”

嫁还是娶不在他的考虑,至于其他的,能重新来过,才有机会继续打算…

赵宸起了恶趣味,表情为难地道:“可本王现在有未婚妻了,唉,造化弄人,要不你让让她?委屈先做个小…”

孟雍冷眼睨着她,好一会儿,忽然笑出声,问:“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忽然把林篙调入五军营?”

赵宸明显怔了怔,脱口问:“为什么?”

这也是她之前想不通的,上次在寿宴遇到林十七,她的确起过恻隐之心,加上林家毕竟是盟友,便想着找机会帮一把。

可没等她动作,楚皇忽然将林篙调入三大营,林家也随之翻身重参兵权——

“十三日,太子密奏…”孟雍笑得志得意满,“除了太子,谁又能动摇陛下?”

赵宸瞪起眼睛,“你是说那块木头替林家说好话儿了?怎么可能…上次——”

“上次寿宴时,林十七去找他,他完全无动于衷是吗?”孟雍接口笑问。

赵宸顿了顿,撇嘴道:“你也看见了?他那副榆木德行,哪儿像是会帮忙的!”

“消息不会有错…”孟雍笑着揽过她,“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太子遇刺时,曾故意躲着昆吾那些来救他的人。”

他轻声道:“从大局来看这不合理,但如果把林十七算进来,就解释的通了。”

“要是昆吾他们先找到人,那或许因为功劳,有人会暗中伤害十七…”赵宸接话,越说眼中越古怪,“所以他是刻意在等咱俩。”

她不是滋味了,“还有朝会,他拦着十七去边关,根本不是有什么朝堂谋划…敢情我拿他当堂兄,他竟然想着绿我?”

孟雍藏不住笑,“那倒不至于,不然他也不会再拒婚林家,但他对林十七确实不同于别人。”凑近她,“重点是,林十七对他似乎也…”

赵宸脸上挂不住了,虽然她和林十七根本没什么,但这种感觉还是不怎么好。

尤其是想到之前,她曾试探过赵翰卿对她,是不是另外有什么奇怪的感情,才会在自己父王和她之间周旋,结果…

对方当时难掩的惊愕和失笑——

孟雍装出一本正经,“没事儿,咱不稀罕她,回头我就想办法,把你俩的亲事搅和黄,殿下这么大度的人…”

“你少憋坏水!”赵宸瞪了他一眼,“这都是你猜的,十七才不会看上他!”

孟雍轻笑道:“这样吗?那可能林十七和她的闺中密友,闲着在说假话谈心?或者我派去的人撒了谎?”

“你居然刺探人家的闺中闲谈?”赵宸炸了毛,那她和林十七的交易…

“殿下那般痴心,在下当然要知己知彼。”孟雍似笑非笑,“谁想,都是戏。”

赵宸皱起脸,觉得这么被揭穿有些伤自尊。

明明她长得也不赖,又是亲王,又有钱有手艺。

结果除了孟雍不知道搭错哪根弦以外,居然不管男女都不稀罕她——

孟雍笑着捏她的脸,“你还入戏了不成?少贪心,一生一世一双人足够了…”见她扭过脸,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些让她开心的。

“对了。”他似无意提起,“这几天,三皇子数次入宫求见,都没见到陛下。”

赵宸眉梢一挑,心里还真舒坦不少。

老三这时候进宫去,无非是急着请命,好和关家在百日热孝中把亲事办了。

而楚皇不见他,自然是她那夜擅闯关家的功劳,那位皇帝陛下不高兴了——

“小美人儿。”赵宸钳住他的下巴,审视着,“你消息太灵通了,不光我这个小御史在宫里的事儿,现在连太子密奏你都知道…”

孟雍有些好笑,他本就是给皇帝做情报刺探的,怎么会不知道?

但看着她近在咫尺,不管是为了回避过去这茬,还是其他的,他又不老实了,拉着她的手一扯,正要——

房门被叩响,苏烟的声音传来,“东家?”

孟雍眉间一蹙,打开门接过对方递来的字条,良久,似陷入思索。

赵宸刚想问什么,迎春也疾步而来,“殿下,陛下急召文武入宫议事——”

………

深夜,太和殿,文武面面相觑,都难掩惶惶。

赵宸安静地站在文官末尾,不时瞥向后殿处,几位重臣还都和楚皇在那儿商议。

“臣等叩见陛下!”帝袍一角将现,群臣齐齐俯首。

“免了!”楚皇大步走到上方,吩咐道:“丞相先把情况和众卿说说!”

刚跟他从后殿走出的丞相,出列一步,“近来各地连日暴雨,水患频发…刚收到急报,江南再发震灾,致使多处河道偏移,河提坍塌…”

“…松江、宁波、台州、处州…灾情迫在眉睫,急需调各方前往赈灾…”

赵宸心头剧烈一跳。

处州,金矿!朱崇远还在那,震灾加上洪灾——

没等她稳住神,三皇子第一个出列道:“启奏父皇,儿臣愿出京前往江南…”

“启奏陛下,臣等愿随同前往…”连续几名官员出列奏请,有太子一系的人,也有三皇子的属臣。

赵宸稍一决断,正想跟着请命,上方的楚皇沉沉道:“准,此行由济王为首,户部、工部…各府官员协助其赈灾救民…”

说着,他淡淡瞥了赵宸一眼,彻底止住她要出列的身形——

这场议事直至天光隐现时才结束,朝臣们三三两两退出大殿,行色匆匆。

赵宸却没急着走,而是徘徊在太和殿附近,似乎在等着什么,直到周合找来。

“武亲王,陛下传您乾清宫见驾——”

第178章 阿叔在哪儿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78章阿叔在哪儿第二天,五月二十九,太后携皇室宗亲出京入大悲寺,为江南灾患祈福。

在名单上,赵宸也是随行一员。

但此时的她,却已暗中脱离那支队伍,正对吃飞醋的孟雍直翻白眼。

“…你放心,这不是有孟雍跟我一起?再说陛下也派了人,会暗中保护我。”赵宸又瞪了孟雍一眼,对悄悄来送她的渝王道。

渝王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继续叮嘱,“要好好保护自己,把住分寸…”

赵宸乖巧地连连点头,等他说完才摸出雕虎佩,“这次离京,我可能赶不回来送你了,你把它拿好,也许真是护身符。”

兵权分夺已近尾声,渝王很快会离京重赴军营,所以这也算是互相道别——

触到他掌指间的厚茧,赵宸鼻子发堵,“你别再那么拼命,多想着有人等你,要是行程有空隙,我会去军营看你的…”

见二人拉拉扯扯,孟雍眉梢越绷越紧,溜着马过来,“你还没说完悄悄话儿?不是急得睡不着的时候了?”

话中含义令渝王眸中一利,看着他,道:“照顾好她,但你要是敢逾矩…”

“好了,真的该出发了。”赵宸打断二人,刚走到马前,还是忍不住回身叮咛,“你一定要多保重,等你回来——”

孟雍忍不了了,一把将她捞上马背,扬鞭一挥,疾驰而出,透着心情不美好。

“还等你回来…你想等他回来干什么?”刚跑出小路,孟雍就箍着她闷声问,“你是奉密旨出京,还偷偷来这儿见他,有那么重要?”

所谓随驾大悲寺不过是掩人耳目,实际赵宸却是奉楚皇密旨前去监查三皇子,因为这次江南赈灾,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赵宸压下离别带来的不适,往他怀里缩了缩,“确定没人跟着咱俩吧?”

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孟雍顿时什么气都散了,无奈地把她收进袍子中。

“放心,陛下派的人现在应该还跟着迎春一行,暂时不会发现你已经偷溜的,但能争取的时间也不多,咱俩要尽快去汇合…”

他抚着她微含血丝的眼睛,“别多想,朱将军不会有事儿的。”

原本楚皇的安排,是让她暗中跟随三皇子,但她却和孟雍来了一出金蝉脱壳,为得则是先悄然赶往处州,确定朱崇远的安危…

“阿叔要是好好的,一定会给我报平安,但是没有,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赵宸喃喃轻念,藏不住心里的担忧。

孟雍也明白,这种时候安慰是没用的,于是拍了拍她,扬鞭疾驰,专心赶路。

接连三天两夜,二人除了进食,几乎不眠不休,终于在这天傍晚到达处州府,并直奔卫国公的府邸——

“我阿叔在哪儿?”刚见到卫国公,赵宸便丢下斗笠,冷然问道。

卫国公满面疲色,劝道:“世安,你先不要着急…”说着,暗暗瞥向孟雍。

赵宸耐着性子摆手,“他不是外人,赶紧说!”

不说孟雍很可能早就知情,既然这次她肯带他来,本也意味着没打算再瞒他。

“五天前,暴雨刚停的早上,二十一号井口摸出了货,你阿叔一听到消息,头一个跑下去…结果还没到中午便发了震灾——”

赵宸倏地攥紧手,“现在?人在哪儿?”

卫国公愧道:“还、还没找到,不过你放心,矿区已经停工,所有人手都在清理坑道…”

“找个人给我带路。”这时候赵宸反而冷静下来,“直接带我去找顾战和谢四,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我来了。”

孟雍本想拦她,可顿了顿,还是默默握紧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将近两个时辰后,在卫国公次子项怀瑾的带领下,二人进入矿区范围,并在那处井口附近见到了谢四。

“殿下?”斗笠刚摘,谢四惊愕一唤,快速反应,引着他们走进草棚,“这是震前的坑道图,朱将军当时是从这里下去的…”

他什么也没问,有条不紊讲着情况,“这几条已经清理出来…这七处因震灾偏移、这四处塌陷严重连通暗河…这边已挖出六具尸体…”

正说着,一阵不小的晃动忽然自地面传来,将草棚震得摇摇欲坠。

谢四稳住身形,整肃道:“这是第六次余震,五天里,余震不时令坑道塌陷,不仅拖慢搜救的进展,也造成不少伤亡…”

赵宸默了默,“把地下最新的图纸画给我,再找回来二十个可用的人,半个时辰后,和我一起下去。”

“您不能去!”谢四皱眉道,“先不说余震难测,下面极其危险,单是现在看,有暗河涌入坑道,加上多处塌陷偏移——”

赵宸抬眸看向他,淡淡道:“给我找两身厚实衣服。”

谢四一时无言,也明白她是心意已决,只好轻叹行礼,退出草棚前去安排。

良久,孟雍轻轻环住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绷紧的背,“不怕,咱一定能找到他,相信我…”

半个时辰后,十九号井口。

顾战满身泥泞,红着一双眼睛当先带路,赵宸等人紧随其后,潜入坑道口。

“这儿昨夜才挖通,朱二哥的外衣也是在这儿发现的…”顾战声音嘶哑,“根据当时的痕迹看,直到前天他还活着…”

此时这处坑道,已经有没过小腿的水在流动,顾战所说的痕迹,也不可查了。

赵宸鼻子微微耸动,可除了土腥和脏水味,什么也没闻到,更别说那个她亲手做给朱崇远,并放了东西的香囊。

“你们七个顺那条岔道去找,仔细些…其余人继续往前!”赵宸面无表情。

分成两拨后,赵宸一直默默无言,时不时动动鼻子,直到这条坑道被堵死。

“土石还很松,应该落下没太久,先挖五丈出来…”孟雍一手扛着赵宸,一手在塌陷处试了几下。

顾战第一个上前动手,其余人也纷纷开挖,刚过五丈,孟雍止住他们。

他接过铁铲,运起内力,紧贴着赵宸的身上倏然冷如寒冰,片刻,发力掷出,铁铲所过,一条碗粗的孔洞透穿到另一边。

与此同时,一阵赵宸熟悉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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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我还没娶你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79章我还没娶你赵宸忙从孟雍身上跳下,趟着刺骨的冷水凑近那个洞,仔细闻过才稍稍确定。

真的是香囊的味道——

孟雍没有阻拦她,也并没露出半分诧异。

上次七里庄的种种,早已让他察觉赵宸的嗅觉异于常人,只不过没追问罢了…

“挖开!”赵宸退后几步,难掩急切地吩咐。

有那个洞在,其余人挖起来轻松不少,没一会儿,通道便足够钻过去人。

孟雍当先过去,接过赵宸后,附耳轻问:“往哪边走?”

赵宸也不在意被他发现,挨个闻了闻,“味道太浅,不过应该是第二条路…”

将近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几次被偏移的坑道给岔开,好在有赵宸的鼻子引路。

“就在附近!”赵宸抑不住拔高声音,紧抓着孟雍的肩头。

孟雍手上一松,刚想把她放下来,第七次余震忽然开始——

最初他还能边护着赵宸向前,边用手上的工具拨挡土石,但很快便难以周全,只能弯下身将赵宸挡住,并抵向坑道壁。

同时对其余人喊:“都靠一侧,别乱动!”

坑道瞬时塌陷,土石如雨落下,很快将十几人都埋在下方——

“阿雍…阿雍?”赵宸缩成一团,半身泡在水里,余下被他严实地裹在袍中。

“没事,我在,你别怕,先不要动…”他声音嘶哑吃力,不时掺杂水珠滴落声。

赵宸缩在他身下的空隙,思绪一时急转不停。

哪怕孟雍再厉害也撑不了多久,这么下去,早晚两个人都要被埋死不能动…

“你再坚持一会儿,左边应该能挖开!”赵宸道。

活动空间有限,很难使上力,但她仍一点一点向左挖着,塌陷时,只有左边紧挨着岔口,塌得程度也最轻。

“下来前我传过信…余震或者一个半时辰没回去,会有人带王蝶来找我们的,你省些力气乖乖等着…”孟雍道。

“你想也别想!”赵宸恶狠狠地低斥,再次悄然屏住呼吸。

也许她能坚持到人来救,但他顶着上方的土石,却可能支撑不到那时候——

察觉他也在暗自屏息,赵宸心里又气又急,“我、我害怕,你跟我说说话…”

“当时我有回去找过你…”他沉默片刻,还是道,“我想你应该会躲在那儿,会在那儿等我…但我只看到堆满尸体,翻遍了也没有你…”

赵宸整个人倏然一僵,眼中有不敢置信,也有疑惑不解。

当年她被陆定北裹挟回战场,亲眼看着长明军覆灭,才在残余将士的掩护下,躲进她和孟雍玩闹时发现的深坑…

直到五感开启时,她昏过去,等再醒来朱崇远已经找来,她一直在那儿——

“那时我以为你和主帅、娘亲一样…”他垂眸看着她,“我发誓会保护好你,可那次我失信了,我没找到你,没能救下你。”

他声音在变低,“那几年我都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答应师父冒险习那门功法,想有一天能给你们报仇…直到再接触外界…”

赵宸肩头直颤,抑不住杀心大作。

付彩衣不会不知道她被接回京,不然怎会和金算盘定下赌约?甚至孟雍当时没找到她,或许也是那死婆娘动了手脚——

土石簌簌而落,孟雍用尽全力把她转向自己,“乖,听我说完。”

“你急什么!”赵宸嘶声打断他,“还有很多年给你说…我还没娶你——”

余下的话被他寒凉的唇封住,片刻,他移开,“不怕,过去我没放弃去救你,现在也不会,不过这次,我一定能救下你…”

他抬起她的下巴,唇舌近乎抵死纠缠,掺着不停自他脸侧流下的血,腥甜惑人,薄唇却在她的感知中,渐渐失去仅有的温度…

重量倾轧在自己身上,赵宸陷入久违的恐慌中,含混地喊着他,却没有回应,像又回到那个死寂的尸坑——

朱崇远带顾战从左边挖过来时,二人还唇齿相依,氛围暧昧得让他怔了又怔。

他好好一个做长辈的,怎么总让他撞见这些…

“阿叔…”记忆与现实错乱,赵宸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

赵宸是被争吵声扰醒的。

“…殿下用不着你医!管好你家的去!少咸吃萝卜淡操心…”玄清骂咧咧的。

入目是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和他拎着剑流里流气的样子,一点也不搭调。

而对面,则是嘴唇都被气哆嗦的扶拯,再旁边是几次想张嘴插话的朱崇远。

“孟雍呢?”她这一出声,几人才发现她醒了,都凑过来。

玄清装着是她的手下,“回殿下,人还没死,被这老头给救了…”

赵宸缓缓坐起,对浑身泥泞的朱崇远道:“世安没事儿,您先去收拾收拾吧!”转向扶拯,“好好照顾孟雍…”

等打发走那两人,她眼中倏然冷极,猛地扼住玄清脖子,“当年你们为什么找上我?付彩衣为什么骗孟雍?你们是不是也参与了?!”

那年五感开启后的昏迷中,到底发生过什么?要是孟雍当时找到她——

玄清下意识避开她猩红的眼睛,运力震开她的手,向后退,“是我们救了您,不然您以为,您能有命在战场上等到朱将军?”

赵宸抽出短刃,冷冷道:“我是在问你,你们知不知道孟雍回去找我?是不是有意和付彩衣把我藏起来?”

玄清沉默,许久道:“当年的事儿有太多的因素,付彩衣是为了那根好苗子,能深陷仇恨地去练那门功法,至于我们——”

“确实也有其他目的,但我们从没想过害您,反而都尽心护着您长大成人…”他少见的认真,“等时机一到,不管您想知道什么,叶某都会知无不言。”

赵宸渐渐冷静下来。

这十几年,她一直都觉得是命运弄人。

本来是想去投靠老武王,却被当了替身;本被小未婚夫打动,以为还有希望,结果却被他忽然的失踪,和老武王的战死给打碎…

直到今天,才发现从来都没有命运,一切都是人为改变了他们的轨迹——

满心杂乱中,她缓步走到孟雍的房间,看着他安静闭眸躺在床上,鼻子一时酸了又酸,蹲到床边拉着他的手。

许久许久。

“…咱重新来过…”她哑声低喃,“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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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能进不能退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80章能进不能退“真的?”床上忽然传来孟雍含笑的声音。

赵宸一怔抬眸,正对上他笑弯了眼睛,顿时什么伤感都没了,下意识要甩手。

孟雍扯住她,“在下可听得清清楚楚,你还要赖账不成?”

没等赵宸说什么,他箍着她倒回床上,笑声连连,藏不住满心的欢喜。

“别蹭!脏死了!”赵宸一脸嫌弃地躲闪,“醒了还装什么?赶紧起来洗澡!”

孟雍埋在她颈间,含混道:“起不来,头晕…可能脑袋被砸坏了,怎么办…”

他脑后的布巾上还渗着血,模样确实看着可怜,然而语中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赵宸翻了个白眼,“你正经点儿,看这天儿像是又要下大雨了,咱得尽快赶回迎春那儿,你的伤到底能不能行?”

“本来是到处都不舒服,但刚才听见有些人说,重新来过什么的…”他凑到她耳畔轻笑,“要是当真,再砸一回都能行…”

“…”赵宸恼羞成怒地一怼他,“少耍贫嘴,赶紧去洗干净,一会儿走——”

话没说完,忽然一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孟雍摇头失笑,起身把她湿漉漉的鞋袜脱掉,抱起她朝外走。

“干什么?”赵宸问。

“洗澡啊…”孟雍理所当然,“不能让我这伤患自个儿洗吧?再说,瞧你这一身的泥,比我干净到哪儿——”

赵宸炸着一身寒毛挣开他,一瘸一拐连退数步,“我、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

不等他反应,拎起鞋子,落荒而逃,余下单纯想结伴洗澡的孟雍,一脸不解。

等做贼似的把自己洗干净,赵宸才长舒一口气。

也真是难办…万一有一天孟雍知道真相——

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决定暂时先不想了,还有个老小孩等着她教育呢…

………

“当初您是怎么保证的?”赵宸气呼呼地看着朱崇远。

朱崇远底气不足地嘟囔:“这不没啥事儿…不先下去,要是人家玩心眼儿…”

他之所以来这儿,除了为躲避京中纷扰,本也是想替赵宸看管好该得的利益。

“阿叔!”赵宸垂眸神情难辨,“您福大命大,可世安胆儿小,您别再吓我了,我这一路真的、真的怕死了…”

她塌下肩头,“连个报信儿的都没有,我只能把最坏的都想了,您说您——”

朱崇远赧然搔头,想着哄哄她,最后还是变成佯斥:“你阿叔像那么没用的?当年女真大军都没困住老子,一个破矿洞…”

“你这么跑到这儿,万一教人注意到金矿怎么办?真指望太子能保住你们?”

赵宸道:“是陛下派我来监查老三…迎春他们会瞒好等我汇合,没人会发现。”

“监查什么?赈灾这种事儿他还敢起贪心不成?”朱崇远掀眉问。

赵宸摇头,“单独的震灾或者暴雨,不会造成现在这么严重的灾情,偏巧两个赶在一起,水位大涨时,震灾损毁堤坝河道…”

“蹊跷在那些震毁的堤坝,九成九都出自三年前的重建,而当时负责此事的,除了户部贾涪,还有原工部尚书施荃…”

朱崇远倏地坐直,沉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重建时偷工减料了?”

赵宸“恩”了一声,道:“贾涪和丞相多年勾结,施荃实则就出身老三一系,这外祖孙俩,可都不会放着两颗摇钱树不用…”

“老三这次主动请缨赈灾,也是为了来收拾烂摊子,毕竟贾涪是人死债消了,可施荃现在却正身居高位,又是他的左膀右臂。”

她垂眸微微笑着,“要是被揭出灾情背后这些蹊跷,施荃难保不说,他也很可能被牵扯进来,丞相也护不住他…”

朱崇远直拧眉,“陛下怎么会将这种事儿交给你查?先不说丞相会不会插手,单是老三那个阴诡小人,万一被他察觉你跟来了——”

“世安,阿叔知道你一向聪明机灵,但你也要记得,永远都别小瞧任何人。”

赵宸认真地应下,却没和他解释什么。

例如楚皇暗示她办好这件事儿,当初搁置的升官任命,才会再度被提上朝议;例如已经决意先扳倒丞相的她,只能进、不能退…

孟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世道,还是当权者说的算——

仔细再三叮嘱过朱崇远后,赵宸将金矿的事宜又重新交代了一番,这才告辞。

未到午时,一匹骏马驰出处州府,径直奔着台州仙居县的方向扬长而去。

………

仙居县是这次的震源,加上毗邻东海、堤坝决毁,无疑成了受灾最重的地方。

二人一路行过,满目疮痍,随处都可见肿胀的尸体沉在泥水里,也不时有奄奄一息的人,三两遗落在荒郊等待死亡到来…

赵宸双手收紧,身上和心里都冷下来,默默由着孟雍带她潜入县外的落脚处。

一处再无活人的小村庄——

二人刚摸进漆黑的屋中,一抹刀光便倏然袭来,又很快发觉什么,竭力收住。

“殿下!”迎春稳住身形,舒了一口气,“您可算回来了…”

赵宸沉着脸问:“怎么受伤了?出什么事儿了?”

“昨夜有人暗闯,属下以为是被三皇子的人发现,和苏烟一起想灭口那人…”迎春脸色不好,“结果不仅没留住人,还被对方伤了…”

他顿了顿,“苏烟说,那个人是缉事厂的,应该是陛下派来保护您的人。”

赵宸默了片刻,看来是一路没露面,引得对方怀疑了…

“确定老三一行进县城了?”她问。

迎春点头,“他们是今晨到的,那位沈先生一直跟着,属下等人午后才到…”

等迎春退走,赵宸才对孟雍道:“看来陛下是不放心我单独查这事儿,另外还准备了人手查探,不然也不会派缉事厂的人…”

“咱还是都小心些,尽量避开,他们查他们的,咱查咱的。”

孟雍点了点头,眸底深处却寒如霜雪,一瞬又暗自掩得半分不露。

“你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先睡,醒了再琢磨。”他拥着她躺到床上,轻声道。

赵宸心中一安,再抵不住发沉的眼皮,很快睡了过去,连孟雍悄然起身离开,都没能发觉——嫁祸为夫

第181章 再叫声夫君

深夜骤雨,蓑衣面具,孟雍静坐在一处被洪水冲毁的民居中。

“属下庄巍见过提督大人!”男人单膝着地行礼,同样大小的面具,花纹样式与孟雍的毫不相同,官服也是乌黑似墨。

“你有名字?”孟雍这才看他,顿了顿,“难怪…”

缉事厂除了历任提督,其他人都相当于死士,没有姓名、来历,一切空白,即使失手被擒、被杀,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属下幸得上任提督赐名,大人不喜也可唤属下地一。”庄巍道。

“庄大人不必紧张。”孟雍轻道,“此次你才是奉圣命而来,我不会越俎代庖,要是陛下有什么密令,我也会听你调用——”

“大人言重了!”庄巍忙恭谨垂首,“陛下同样有令,所有事皆要报与您决断,属下沿路也一直在留暗记,等候您的传唤…”

“武亲王染病,自出京便未露面…属下暗探无果,恐有蹊跷…三皇子一行今晨刚至仙居府衙,便密会台州巡抚…”

孟雍静静听着,清冷的眸光不时掠过庄巍,令后者心头莫名一阵阵发寒。

“报与我决断吗…”许久,孟雍像在笑,声线沙哑,“那武亲王的事儿——”

………

赵宸醒来时,外面的雨还没停,近在咫尺处是环着她的孟雍。

眉眼安静,呼吸轻浅,下巴上的青胡茬若隐若现,透着连日来遗存的疲惫,颈间衣襟松松地微敞着——

“好看吗?”他仍闭着眼睛,轻笑惊回直勾勾盯着他的赵宸。

赵宸很没面子地轻咳,刚要起身又被他拢回原处,正对上他笑意满眸。

“…”她眉梢一挑,忽然板着他吧唧一口,故作勉强,“也还凑合吧!”

不等他反击,大笑着爬起身,却没找见自己的外衣,直到拆开床边的小包袱。

赵宸愣了几个呼吸,脸顿时就绿了——

“今儿要进仙居县内,以免被认出来,咱俩都得装扮装扮…”孟雍笑得莫名,拎起包袱中的衣服朝她塞了塞。

罗裙绣清荷,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

赵宸手指在哆嗦,咬牙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先试试看,尺寸是我大概估量的。”孟雍斜靠着床头,“不知道合不合身…”

赵宸毛了,猛地将女装丢给他,吼着:“你想得美!打死你本王都不会穿的!”

孟雍一本正经地道:“咱们要抛头露面必须有合理的身份,才不会引人怀疑…应天府的姜氏夫妇,听闻灾情,赶赴援手…”

“都安排好了,不管怎么查,这些身份都是真实的,你只要装好姜夫人——”

赵宸绷着直跳的额角,“那你扮去!本王堂堂七尺男儿,穿这个像什么话!”

最关键的是,万一露馅了怎么办,她可是货真价实的…

孟雍凑近揽住她,“姜夫人三年前突患怪疾,忽然无法行走,四处求医无果,他们才开始行善积德…我哪儿能舍得让你伺候我?”

“打住,说什么也没用!”赵宸咬牙切齿,“这是本王的尊严,做夫君的尊严!绝对不可能妥协…要穿你穿,反正你都断——”

孟雍封住她的后话,薄唇几近掠夺,许久才歇止,干哑着声音,“我没断袖。”

见她明显有异色,他笑得无奈,“我想和你在一起,想举案齐眉、白首到老,不巧你也是男儿…仅此而已。”话音一转。

“但你想做夫君可没门儿…”他同样捍卫着主权,又蜻蜓点水般吻在她额上。

赵宸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吵,吵得脑子发昏、眼睛直花,有什么东西在入侵,将心口填得越来越满…莫名其妙地在漫延——

“你、你先出去!”赵宸用力推开他,见他露出不解,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滚蛋,本王要换衣服!”

房门一关,孟雍先前所有的正色都没了,染笑的眸中窃窃地透出期待,边踱步边全神注意着屋里的动静。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心虚十足的低唤,他快速推门闯入,一眼便倏地顿住——

灿如春华,姣如秋月,垂眸躲闪平生出几丝柔弱惹人怜,似夜色倾泻的乌发,将那张小脸衬得愈发像玉琢出来的…

这人真是投错了身,换上这一袭罗裙,哪儿还有半分男儿相?

被他这么盯着,赵宸不安地绞着手指,半个身子都僵了,想挪一挪,腿又颤,最后只得含胸驼背地滞在那儿。

这应该能给他预防预防了吧?等将来知道她是女的,或许反应也能弱点儿…

想着,赵宸轻咳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忽然陷入进他的怀抱中,轻柔又小心。

“夫人…”他在她耳畔唤着,喉间有些干涩,“为夫给你梳妆如何?”

赵宸彻底破罐子破摔,虚着眼睛反驳:“现在还没开始演!”却任由被他拉走。

绾青丝、执螺黛、正梳妆,窗映一双人影——

………

半个时辰后。

青衣家仆分列两侧,护着一行车马缓缓驶入仙居县,停在一处刚搭好的粥棚。

旗帜飘扬,上绣姜字。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掀开车帘,将车中的女人抱下来,放在被推来的轮车上。

“贵人就是姜老爷吧?”一个透着市侩的老头碎步跑来,远远一礼。

孟雍嗓音大改,回礼问:“您是陶知县?”

“不、不是。”老头直摆手,“小姓范,名禄,是咱这仙居县衙的县丞,您叫我一声老范就成…”

斗笠后,孟雍眸光微闪,问:“不知陶知县何在?家母嘱托姜某带了特产…”

老范脸上一僵,忽然挤出眼泪,戚戚道:“姜老爷来晚了些,我家大人昨夜、昨夜暴雨时外出巡视堤坝,不慎落水,至今无踪,可能——”

“唉,老天爷不长眼啊!”老范长叹,缓了缓,“您几位还是先随小人去安顿,大人在衙中为您留了住所…”

赵宸忽然插嘴,细着声音,“咱还是先开棚,好叫那些可怜人能来食顿热粥。”顿了顿,心一横,“夫君也是这么想的吧?”

孟雍差点笑出声,强忍着点点头,又客套几句便打发走老范。

周遭无人后,赵宸猛地扯他,低问:“为什么住县衙?老三他们可也在那儿!还有你和那个陶知县,什么勾当?”

孟雍附在她耳边,蛊惑道:“夫人,再叫声夫君,为夫保证知无不言——”

第182章 能未卜先知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82章能未卜先知赵宸磨了磨牙,挤出一句:“你别得寸进尺!”

孟雍仍伏在她耳畔,笑道:“怎么是得寸进尺?夫人刚才不是叫得很顺口?”

赵宸斜睨着他,觉得他像极了奸计得逞的狐狸,尤其是在扫过她身上衣衫时。

“我觉得…”她撇撇嘴,“最近床有点儿挤,你以后还是都打地铺算了——”

说完,自己转着轮车就要进粥棚。

没有他那样灵通的消息,她照样有其他的路子去查,也不过冒险点儿罢了…

孟雍好笑地拽住她,对伪装成家仆的手下吩咐完,推着她转向棚后的小木屋。

“夫人刚才说什么?为夫没太听清楚。”他将她抵在软榻上,困着她不能动作,“都还没怎么着,夫人就要始乱终弃不成?”

小人儿像一汪水,薄裙轻纱入手泛着温度,诱着他不自主地越凑越近——

赵宸一脚蹬在他腹间,将距离定格,恨声道:“本王现在感觉很糟糕,你最好在本王换下这身破衣服之前,管好你自个儿,不然…”

她微微眯着眼睛,眸光上下扫动着他,毫不掩饰地透出某种危险意图。

自打在他面前穿上女装,她几乎时刻都处在高度警戒中,半分安全感也没有,近似风声鹤唳,更别提他此刻明显被撩拨得满眼侵略。

“…”孟雍哑然失笑,轻轻拉下她的脚,俯身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窗扇前。

赵宸活像只炸毛的刺猬,挣扎无果后,板着他的肩头就要发力撂倒他。

“别乱动!”孟雍把她放在窗沿上,微微推开窗,“看看,有什么不对劲儿?”

赵宸满心不自在,拍开他的手,“哪儿都比你对劲儿!”

“乖,再仔细看看。”孟雍好脾气地哄着。

见他没再动手动脚,赵宸渐渐平复下来,顺着窗缝向外张望,很快发现异常。

明明受灾最重的仙居县,此时能看到的活人,却好像比周围的县还多——

“老三之所以先来仙居县,不止是因为这儿受灾最重,也因为这儿最特殊…”他的声音被先前的贪念磨去清亮。

“暴雨后水位激涨,但却并没越过堤坝,所谓水灾也只是在河道附近的几处,当时没人预料到会地震,所以都没注意堤坝…唯独仙居县。”

他顿了顿,“再准确的说,唯独陶四海那个知县。”

赵宸诧异地一挑眉,忽然明白了什么。

孟雍继续道:“暴雨的第三天,他疏散完河道附近的百姓后,召集全县民众,劝说他们收拾家当,到附近的高处安顿,并承诺安置好便会开仓放粮…”

“当时受灾点不多,所有人都不以为然,尽管他挨家游说,也没人愿意离开…他还是带人将粮食运到高山、四处收集药材…做足了大灾的准备。”

他垂眸微笑,“第六天,震灾、决堤…事实证明他似乎真的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赵宸嗤笑,“天灾难测,那位陶知县怕是早发现到人祸了吧!”

也只有发现堤坝的偷工减料,才会在暴雨几日不停时,想到堤坝可能会决毁。

也才会提前做出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

可想而知,要不是陶四海早做了各式准备,仙居县只怕已经成了死地——

孟雍道:“灾患没来时,他最多被认为是紧张过度,但真的起了灾,他做得这些也就惹人注意了…尤其是对那些心知肚明的人。”

这场灾患遍及小半个江南,常理说老三最先要做的就是毁灭证据、安抚民情,争取不要让人怀疑到堤坝上。

但残破的堤坝毕竟还摆在那儿,稍一检查,质量不过关必然是瞒不住的。

那老三仅剩的选择,也只有贼喊抓贼,主动把这桩贪污给揭出来。

找个替死鬼,再把大头栽给贾涪那个死人,才好将施荃从这案子里洗干净…

可现在出了个陶四海,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察觉到了什么,又掌握了什么证据,老三怎会容许这种不确定的因素——

赵宸想了想,问:“你既然这么清楚,怎么不派人护着他点儿?现在听那个县丞的意思,他估计已经没命了,知道什么内情也没用了。”

孟雍摇头道:“我也是昨儿晚才了解这些,当时陶四海已经不知所踪,到今儿早上我收到消息时,派出去的人也没找见他。”

“他从震灾开始,便带人去堵决口,之后又和灾民同吃同住…我已经派人去两边打听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他看着窗外。

赵宸蹙眉道:“他一个弱书生,幸存的可能太小了,不能把希望寄在他身上,还是得试试其他路子——”

“你消停点儿。”孟雍打断她,“没确定陶四海真的死了,你那些铤而走险的法子,都给我乖乖收好,此行安全为重!”

察觉有些严厉,他缓了缓,“你放心,哪怕陶四海真死了,他掌握的东西也不会在尸体上,我还有其他办法去找。”

赵宸还是不习惯坐等着,拧了拧眉,正想反驳他——

“东家?”有人在外叩门。

孟雍打开门接过字条,很快看完,吩咐:“继续探,一举一动都要报来!”

等手下应声退走,他对赵宸道:“老三一大早去了堤坝,借口带工部去验看,暗中命人沿堤搜寻…他们还没找到尸体。”

“据灾民说,昨儿晚上陶四海是自个儿出去的,走之前还嘱咐他们很多话…”

赵宸眉梢一挑,“照这个意思,落水很可能是他策划好的脱身之法?”顿了顿,“要是这样的话,那他手上攥的也许比咱想的还多——”

朝廷亲派皇子赈灾,陶四海却在当晚设计脱身,无疑意味着,他不信老三…

“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一路顺着激流出县,加上各处早就被封锁了,他应该还没逃出仙居县内…”孟雍轻声道。

赵宸的心思根本不在陶四海身上,转而问:“你不是说还有别的办法找到东西?”

孟雍想了想,正要说什么,门再次被敲响,刚才的家仆去而复返,还带给他们一个并不算妙的消息——

老三带人奔着他们这儿来了!

第183章 一顾倾人城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83章一顾倾人城这次来仙居县施粥送药的,不止赵宸他们冒充的应天府姜氏,还有其余几家。

赵宸顺着窗缝看了两眼,老三那张欠扁的脸,很快映入她的视线。

“这王八蛋应该是来感谢咱这些富商的。”赵宸轻声道。

不远处,三皇子笑容适宜,举止彬彬有礼,正在介绍中和另外几位富商交谈,还亲自对等着领粥的灾民们嘘寒问暖…

孟雍微微蹙眉,对那名手下吩咐:“先叫彭六去支应着,尽量把人打发走。”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三皇子感兴趣的问话:“应天府姜氏?本王倒是听说过,好像是当地最大的酒商…怎么没瞧见人?”

“回济王殿下,东家连日奔波劳累,刚到便染疾不起,东家夫人担心是疫症,亲自闭门照看…失礼之处,望您海涵。”彭六上前行礼道。

三皇子眼中骤然生疑,温和道:“姜东家既然病了,还是要寻医者诊看才好,这样,本王自京中带了几名太医,不如让他们来给看看吧!”

实际上,这几位富商都是陶四海写信请来的,或有旧交、或有其他渊源。

而现在陶四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没逃出仙居县——

彭六道:“劳殿下垂问,但灾后疫情不可小觑,东家夫人之意,还是先让我们东家隔离静养,观察出症状再做诊治…”

三皇子神情淡下,道:“那更要让太医看看了,万一真是疫症也好早做预防。”

步步紧逼,丝毫不让,不由令彭六暗自皱眉,正想先借口有某种忌讳——

“见过济王殿下,妾身腿脚不便,有失远迎,还望殿下多见谅…”

这时,一把细细柔柔的嗓音,似春日微风般拂过三皇子耳畔,带起成片涟漪,令他的视线如被拉扯般,情不自禁地转向那间小木屋。

以及那个转着轮车出来的罗裙女子。

眉如新月,眸似清泉,纱巾遮住她半张面孔,却同锦上添花,教人意犹未尽,瘦弱的身姿娇小惹怜,立时便让他自骨子里生出难抑的保护欲。

他用尽力气才克制住上前爱怜的举动,也才使身形仍定定怔在原处。

江南有佳人,一顾倾人城——

见他竟然痴滞住,赵宸不禁满心恶寒,正在这时,轻微的声音,自木屋内传到她耳中,似是什么东西乍然碎裂的声响。

赵宸不解地暗自回眸一瞥,才细着嗓音又唤了一遍,“济王殿下?”

“姜夫人不必多礼!”三皇子这才倏地回过神来,笑容更甚,“姜氏闻灾而来、慷慨解囊,该是本王代朝廷和灾民谢过才是…”

他说着,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将人模狗样儿贯彻得淋漓尽致。

赵宸嘴角抽了抽,忍着没骂出声,“殿下言重了,这不过是我等的微薄心意…只是我家夫君此时实在不宜见人,还请殿下勿怪。”

三皇子闻言瞥了瞥木屋,顿时清醒了些,缓声道:“二位做下如此义举,可姜东家如今却染病不起,本王要是不尽些心力,也实在于心不安。”

“所以姜夫人还是不要推拒了,万一真是生了疫病,早点儿让太医来诊看过,也才好免去你跟着染病的危患不是?”

他信誓旦旦,“夫人大可以放心,本王带来的都是医道圣手,绝不会有差错。”

赵宸心思急转,看来要是不让太医诊看,老三不会轻易消除疑心,不过以孟雍的手段,糊弄几个太医应该不成问题…

这么想着,她稍顿了顿,便佯装动摇地点头应下。

很快,太医便在三皇子急召下,自县衙匆匆赶来,并一齐挤进木屋中。

见老三竟也要带人跟着进去,赵宸忙道:“殿下,夫君还不确定是不是疫症,保险起见,您还是不要靠近为好,万一要是——”

三皇子被她这轻声细语扰得心中一乱,思索片刻,觉得的确没必要以身犯险,便示意随从代他进去,自己则陪她留在原处。

“不知是不是曾有过相见之缘,本王竟觉得夫人有些熟悉…”三皇子似闲聊。

赵宸浑身一毛。

到底是十几年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揍过这货好几回,他该不会认出来她吧?

见她垂眸不语,三皇子还以为她害羞了,心头不免一热,强稳着道:“夫人勿怪,本王没有他意,或许这就是眼缘吧!”

赵宸险些笑出声,还眼缘?真有眼缘,那也是跟她的拳头——

这时,太医们陆陆续续走出,最老的那个上前道:“回济王殿下,这位公子不过是体质偏弱,长途奔波染了风寒而已,并不是疫症,只需…”

被派进去的随从也耳语表示,屋中没藏什么人。

赵宸心里稍稍一松,这回应该能先打发走老三了。

果然,三皇子眼中疑色顿减,吩咐他们开方子置药,便转向赵宸,温声细语,“这下夫人也可以放心了。”

瞧着她柔柔轻应的可人模样,他一时竟有些舍不得告辞,想了想,话音一转。

“不过,本王为答谢几位义举,特意备下的晚宴,也只好请夫人代为前去。”他笑得亲和,“望夫人和几位东家都能够赏光。”

几位富商都痛快应下,倒是赵宸迟疑了一下,直到屋内忽然又传来一声碎响,她才心中一动,应道:“好——”

………

刚回到小屋,赵宸便看向窗沿上两处粉碎的痕迹,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这人还真像醋坛子成了精。

孟雍不满地把她抱起来,语气不善,“你还笑?为什么答应去赴宴?你的夫君可还卧床不起,不能拿这个拒绝他?”

“没看见他瞧你的眼神?”他眼中渐渐透出杀意,“他还真是什么人都敢觊觎。”

赵宸忍着笑,哄道:“他不就那个德行嘛,你忘了他连你都敢往府里抢了?”

孟雍冷眼睨着她,“你和我一样吗?我由着他是因为随时都能弄死他,你答应他赴宴,就不怕是鸿门宴?”

“不是还有你嘛~”赵宸往他怀里蹭了蹭,“再说,他本来就怀疑咱们有蹊跷,要是别人都答应,光咱不答应,不是成心惹人注意?”

孟雍被她赖得缓了缓,也把先前的警告忘了,抬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第184章 他只想杀人

皎月高挂,夜色正好,暴雨后空气清新怡人。

县衙的庭院中灯火连绵,三皇子坐在上首,不时举杯向几人示意,笑容不歇。

赵宸听着耳边的笑语闲谈,心思四处飘忽。

来赴老三的鸿门宴,她是没什么担忧,也是另有打算的,但说服已然动了杀心的孟雍同意,却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她悄然瞥着庭中各个暗处,虽然都没看到人,但无疑,孟雍此刻就在某一处。

“姜夫人?可是饭菜不合口?”三皇子温声询问。

赵宸眼珠一转,忽现哀色,道:“妾身只是想到,外面的灾民们还风餐露宿…实在觉得食难下咽,抱歉扰了殿下宴客的兴致。”

垂泪如珠,令三皇子僵了僵,立时吩咐:“来人,将这些饭菜端出府外分发!本王自即日起和灾民们同食清粥!”

“…”赵宸真有些佩服了,她不过是想搅和宴席而已,对方竟然都能利用上。

没等酒过三巡,富商们忽然都借口有事,接二连三地告辞,最后只余赵宸。

“妾身也还是早些回去好了,毕竟夫君还病着——”

“欸…”三皇子笑着止住她,“姜东家自有仆人会照料,实在不行还有太医,夫人何必心急?再者,本王还特意给夫人准备了好酒。”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笑问:“不知夫人可愿赏脸,与本王月夜浅酌一番?”

此时没有碍事的人在了,他举止明显比之前热切许多,视线也加了几分放肆,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流连。

忽有一抹眸光利如刀、冷似霜,自暗处投过来,也令赵宸察觉了孟雍的所在,此行怀揣的心思愈发活泛起来…

“这——”赵宸装出一脸为难,侧头避开他的手,“妾身实在不胜酒力。”

三皇子掩下热切,似不悦,“夫人这是不愿给本王面子了?”

“那…那多谢殿下盛情了。”

三皇子这才笑,忙唤仆从推她进凉亭中,又自一旁取过酒坛,亲手为她斟上,“姜家酿酒百年,想必夫人对酒也不陌生,尝尝这太白醉…”

玉杯纯白,佳酿澄澈,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也令稍一闻的赵宸暗自挑起唇角。

“殿下可真是有心。”赵宸两指捏起杯盏,忽对他粲然一笑,随之小口轻啜。

微微掀起纱巾,嫣红双唇抿在杯沿上,随着美酒入喉,雪白的脖颈泛出起伏,引得三皇子炙热地紧盯着。

隔着纱巾那女子在对他笑,可越是那样忽隐忽现,便越勾着他想一探究竟…

他喉中发干发紧,真实地感觉到心在乱动。

尤其是她眉眼间莫名透出的一丝熟悉,更让他坚信这是合了眼缘,但前提是,这女子真的和陶四海的失踪无关——

他强迫自己冷静,狠狠灌了一口酒,片刻,才继续聊家常般问:“本王听说陶知县的母亲,过去好像是姜东家的奶娘?”

赵宸醉态明显,眼眸如波,“是听夫君提过些,不过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这次要不是陶知县来信,夫君都不知道他当知县了…”

见她醉得脖颈绯红,他愈发心火难耐,强忍着又问:“那你们都到了仙居县,没想着去拜访一下?”

“是要去的,可夫君病了,只能等过几天了…”赵宸身形直晃、失态痴笑。

三皇子紧盯着她,觉得她不像在说假话。

既然多年没有来往,那陶四海应该也不太可能,会在这种时候交托身家性命…

想着,他再也压不住火热,倾身凑近她的笑颜,“本王以为,这酒该叫美人笑才是,美人一笑,醉人入骨…”

“姜氏,你这般可人儿的娇物,那个病秧子怎般配?此次便随本王回京吧!”

他彻底撕去平日伪装,满眼都是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贪婪,一寸一寸地靠近。

仅仅才喝了两杯酒的赵宸,已醉得坐不直,半倚着轮车,无力地推搡他一把,却无疑令后者更加起了兴致。

全然都没察觉,暗处强烈的杀意到达顶峰,雁翎刀几乎无声地倏然出鞘——

“殿下!”忽然有人匆匆而来,打断了一切。

三皇子滞住,猛地偏头看过去,满眼阴鹜地低喝:“滚!”

“殿、殿下,有急事儿…”那名随从自知扰了主子的好事,忙快速把事说完,退到远处仍一个劲儿发颤。

三皇子狞色稍减,看了看昏睡的赵宸,吩咐:“先把姜氏送去房间休息——”

………

昏黑的房间中,孟雍静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小人儿,满心又气又自责。

都怪他,怎么能真相信这小东西的保证?

把地上横七竖八昏倒的侍女丢到暗处,他一手握着刀,杀意染红幽暗的眸子。

此时他并不想去顾虑什么大局,他只想杀人,不管对方是谁——

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脚步声,孟雍吻了吻赵宸的额头,无声起身走到床后。

刚处理完正事的三皇子,稍一想起姜氏的模样,脚下便急切不已,等看到床上的人后,心里更似起了火,一把扯开衣襟。

一步、两步、床边,他微微俯身,忽然脑侧剧痛,顿时不省人事向前栽倒…

把他砸晕的同时,赵宸一脚踢开他,同时翻身迎上孟雍斩来的刀,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刀锋停在,离她脑门不足一寸的地方。

“我没事儿,你冷静、先冷静点儿…”赵宸探手抓着刀背,用力把刀夺过来,“这种阴招我比他祖宗还熟,怎么会被算计?”

她试图安抚住杀意汹涌的孟雍,却并没有成效,后者只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便笑着钳住三皇子的脖子,冰冷漠然至极。

“诶、诶!”赵宸忙扯住他,“大局为重!你想想,你的计划里这货还有用吧?不然你也不会三番两次替他谋划…”

她苦口婆心,“你看你都筹谋那么久了,不能功亏一篑不是?咱先冷静冷静。”

孟雍根本不为所动,眼底拥挤着杀伐,在她的拉扯中渐渐收紧掌指。

“你先撒手!”赵宸急了,掰着他的手,“我可还指着这案子升官儿呢!要是现在把他弄死了,不是白便宜他还不落好儿?”

“等咱把这案子查到底儿,他的下场不会比死好到哪儿,这不两全其美——”

第185章 你干嘛躲我

“你答应不喝酒、不单独和他相处…”木屋中,一路无言的孟雍轻声道。

赵宸摸出怀中的两个馒头,往嘴里塞,“那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所以你是有什么计划?”孟雍夺过凉馒头,手指抵唇打了个呼哨,很快有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

他默默替她剥着鸡蛋,再不追问,安静地等她回答。

“我能有什么计划?”赵宸神情自若,大口吞咽,“那些还不是为了掩护你?老三那个狗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顿了顿,“要是当时不依着他,他还不得当场派人去抓你,来个杀夫夺妻。”

孟雍看了她两眼,直接道:“我以为你另有打算,才故意不拒绝、不耍花招…主动配合,最后还拦着我动手。”

“图什么?”赵宸眼角微抖,一瞬平复,“图着送上门儿去让他给我下药?”

提到这个,孟雍眼底一寒,好一会儿没再说话,气氛随之凝滞。

“知道你气儿不顺,不过咱刚才不是说了?他死不足惜,但能借案子惩办更多人,不比直接杀他好?所以呀!你就信我一回…”

吃饱喝足后,赵宸没了骨头般倒在床上,同时又絮絮劝着。

孟雍俯身看着她,许久,轻道:“我当然信你,希望…你也同样信我——”

不等赵宸推搡他的手落下,他拎起一旁放的被褥起身,默默铺在床边的地上,人也躺下去,似乎是准备睡下了。

赵宸愣了半晌,蹙眉问:“你干什么?我又没真赶你打地铺,你、你还当真了?”

该不会还在为之前的事儿生闷气?还是真的看破她…

其实孟雍刚才说的全中了,从老三邀请她去晚宴开始,后面都是她故意的。

而目的,自然是要将他的杀心,引动到足以放弃老三、并不再顾所谓的大局,不说助她查案,也至少不要暗中帮老三。

虽然不知道孟雍在谋划什么,但无疑,从接近老三时,他便在布置着某个局,老三像是很重要的棋子…

可她和楚皇却都打算先收拾老三,不仅为太子保驾,也能让丞相失去拥立者。

从前她可能不会在乎,想做就随心去做,但现在她真的不想和他对立,也不想破坏刚刚开始亲近的关系…

那只有设法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让他比自己更急迫地想弄死老三——

正胡思乱想,却听他轻笑出声,暧昧道:“娘子现在这样,为夫就算睡上去,也早晚被踹下来,倒不如自觉些…”

赵宸怔了怔,下意识低头看自己。

单薄的里衣尺寸正好,将身形勾勒得娇柔有致,领间微松隐露着明显的锁骨…她轻咳着裹上被,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是看破她这些小心思就好——

两厢沉默,许久过后,二人还是都没睡过去,习惯在此时无疑是可怕的。

“诶…”赵宸裹着被坐到地上,伸手想戳他,“在县衙里,你也听见了吧?”

那个让老三不顾美人即将到手,匆匆前去处理的急事儿。

孟雍躲开她的手,道:“他的人早了一步,我已经让沈三去探人关在哪儿了。”

见他竟然躲,赵宸皱着脸凑近,嘴上不停,“陶四海应该早把寡母送走了吧?怎么还会被老三的人找到?”

“万一老三拿他母亲做诱饵,那他很可能会乖乖就范吧?”

看着她越凑越近,孟雍无奈坐起身,“他自幼丧父,和聋哑的寡母相依为命,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一定会被引回来。”

“那咱只要等着截胡就好了?”察觉他真的在刻意躲自己,赵宸满眼狐疑。

孟雍点头,“他随时都可能出现,县衙附近我已经安排了人盯着,应该能在他接触老三前截住他,你就放心吧!”

“你干嘛躲我?”赵宸忽然问,听不出语意。

孟雍拢紧她的被子把她拎回床上,顿了顿,才附耳笑道:“免得你惹火烧身。”

赵宸半信半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再追问,很快呼吸渐沉。

子时过半,孟雍悄然坐起,确认她睡过去,才蹙眉在自己身上并指连点数下,默默运转功法,然而不到片刻,竟戛然而止。

他眉间愈紧,缓缓睁开眼睛,又看了看床上的赵宸,无声走出小木屋——

………

“老太太在县衙后堂,看守的人是黄百沅他们,属下近不了前。”沈三道。

孟雍想了想,“等陶四海现身,你去安排人把黄百沅引出来,鬼连山都死了,他也该是时候下去陪他了…”

暗处竖着耳朵的赵宸一怔,忽然想起护送关祁昊的事儿。

当时孟雍曾说过,不会有人查到她,那么鬼连山的死,会不会是孟雍——

“扶拯在哪儿?”孟雍吩咐完轻问。

沈三冲远处的马车努努嘴,“瞧着像教人欠了钱,听说一路上都没吭声儿。”

孟雍示意他先走,自己则默默上了马车。

赵宸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凑过去,刚才屋里那幕很不对劲,绝对有蹊跷…

“这么久了,还没想到法子解决?”孟雍问。

许久,扶拯冷笑:“你三番两次这样,真当老夫是神仙不成?”

孟雍道:“现在不能出状况,至少回京前不行。”

有扔东西的声音,伴着扶拯的低斥,“你师父说得没错,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至少比无知无觉强多了。”孟雍在笑,“我知道你有办法,说说吧!你们也不会希望多年心血付诸东流不是?”

扶拯刚要开口,却被忽然皱眉的孟雍止住——

赵宸正听得有些懵,丝毫没想气息一瞬的波动被察觉,见孟雍很快下了马车,她悄悄跟上去。

夜色正浓,前方的孟雍穿梭在废墟间,身影忽隐忽现,令赵宸跟得有些吃力。

正准备冒险贴近些,那道身影却忽然没了踪迹,居然跟丢了…

赵宸皱了皱脸,还是放弃再找,万一他要是回了木屋,发现她不在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她脚下连点,边暗自思索边闷头向木屋方向赶去。

眼看要出这片废墟时,一道寒人剑光倏然袭来,那人暗紫官服、诡异面具…

赵宸浑身发毛,忙以短刃一挡。

还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又撞上这位提督大人——

第186章 真倒了霉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86章真倒了霉了看清那柄短刃,孟雍才收了三分力,眸中冰冷的杀意缓缓褪去。

二人连连对招,一个绞尽脑汁想怎么逃脱;一个则暗自皱眉想怎么放她走。

赵宸是真没想到,楚皇竟会把这位提督大人派出京。

上回私闯关家被撞见,要不是暗道怕早被抓了,这回可是人生地不熟的江南…

不过一瞬,她决定想办法往老三那儿逃,既避免这位提督大人怀疑到武亲王,也好彻底坐实自己是丞相的人——

忽然,孟雍气息一滞,竟被短刃突破剑幕,割向脖颈要害,他极力偏头躲避,面具还是被削碎一块,露出些许几乎透明的皮肤。

耳听他气息凌乱,赵宸惊疑不定,手上却毫不留情,试探着又朝他颈间抹去。

情势瞬转,赵宸很快试出虚实,确定他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心思也活泛起来,不仅放弃逃跑,还主动纠缠着不让他退走。

趁人病要人命,最好再能引来孟雍,合力把这个提督宰了,省得以后麻烦…

打定主意后,赵宸招招全力,短刃几次贴近对方,虽然每次都被堪堪躲闪开,但明显对方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生死危机令孟雍杀意再起。

他丝毫没怀疑“熟睡”的赵宸,那么这女子就是自作主张跟踪他——

一瞬,他强行压制体内异状,剑风凛冽,透着骇人气机,将她牢牢抵在剑下。

赵宸吃力地架住,却毫不慌乱。

不管他出了什么状况,此时拼命不过是末路一搏,等她扛过去他也就玩完了…

正在二人即将来个你死我活时,异变再生。

他们几乎同时察觉到,一批人在快速向他们这儿靠近,似是被打斗惊动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赵宸心思急转。

不会是孟雍的人,老三的人可能性也很小,那…今晚上还真倒了霉了——

孟雍冷冷看了一眼剑下的女子,不等她动作,忽然一脚把她踢进旁边的民宅,同时将全部重量都倚靠在门框上。

赵宸砸进废墟里,喉间霎时漫上腥甜。

没等她爬起来,那批缉事厂的人已经临近,自觉被人家包围,她紧握住短刃,暗自蓄力准备迎接厮杀…

然而——

“提督大人?您…您没事儿吧?”庄巍行礼,试探问。

在他身后大约有二十几人无声见礼,全都穿着乌黑官服,戴着诡异铜质面具。

孟雍倚着门框,姿态慵懒,剑不知何时归了鞘,淡淡地看向他们,摇了摇头。

庄巍暗自扫了一眼周遭痕迹,又小心地窥着他脸上碎了一角的面具,恭谨问:“不知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等了许久也没有回应,他心中疑云愈浓,某种心思也开始蠢蠢欲动。

“大人若有差遣,尽可调派我等,追查缉拿可疑之人本就是我等的分内事。”他边说边一步步向孟雍走近,依旧恭谨不减。

窥视着外面的情形,一墙之隔的赵宸浑身绷紧,倒握短刃蓄势待发。

虽然不知道这位提督为什么掩护她,但明显对方的手下,此时正在怀疑什么。

庄巍见已相隔不足两丈远,对方仍一动不动,更不由疑色外露,继续向前走,也在这时,微风忽起,夹杂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而源头则是墙后极度紧绷,忍不住喘了一口气的赵宸——

“大人?您怎么了?可是有恙?”庄巍佯装焦急,却满眼谨慎地猛顿住脚步。

几乎在他停住的同时,孟雍的剑止在他喉间,锋利的剑尖微微挑破皮肉。

庄巍顿时僵住,难抑心中的恐惧。

同样毫无征兆的一剑,同样在他全神防备之下,同样诡异地落在他脖子上…

完全和昨夜第一次见面,谈及刺探武亲王之事时一模一样——

他不由顺着雪亮剑身看向孟雍,明明隔着面具,可他却清晰地察觉对方在笑,血腥、不屑、玩味、近乎于蔑视…

“大、大人无恙,属下就放心了。”他强稳着,顿了顿,“属下探到陶四海之母被抓…玄十二曾发现陶四海,但被灾民阻碍没能抓住…”

他彻底熄灭不轨的心思,极为恭谨地将一整天探查到的东西汇报完。

孟雍笑看着他,剑尖自他喉间缓缓下落,一寸一寸划过他的胸、腹,令他不自禁有些发抖,直到剑身离开——

“既然大人没有吩咐,那属下等先行告退!”他伏地一礼,快速带人离去。

确认那些人是真的走了,赵宸才稍稍自墙后探出头,“你…你干嘛掩护我?”

话音未落,视线中的人忽然无力前倾,拄着剑半跪在地,鲜血自面具下流出,很快染红他的官服衣襟。

“喂、喂!”赵宸从墙后跑出来,却没敢靠近他,刚才那一剑,她也很难躲开。

见他根本没反应,她小心翼翼地朝前挪了挪,“你不会死了吧?喂…你可别想着诈我,你都这样了,我一刀就能杀了你的…”

她像壮胆似的念叨,一点点向他挪,好一会儿才皱着脸伸出手——

意识模糊的孟雍被气笑,正想用最后的力气拿下面具,好让这女人送他回去…

“你没事儿吧?”忽然有人赶来,急急冲向赵宸,又倏地止住。

赵宸看了一眼玄清,见他正眯着眼睛打量地上的提督大人,下意识侧身挡住,“没事儿,你怎么来了?”

“刚才瞧见一伙儿缉事厂的黑贼,以为你碰上了——”玄清边说边凑近。

赵宸想也没想地拦住他,正想说什么,身后那位提督大人忽然拄着剑站起来。

玄清一惊,忙将她扯到身边,同时长剑出鞘,直指孟雍。

孟雍踉跄站直,看了他们一眼,打消拿下面具的念头,默默扶着墙向远处走。

见玄清竟不甘心地要追,赵宸忙扯住他,“你老实点儿!他、他刚救了我。”

玄清愕然一滞,猛地看向孟雍的背影,眸中挤满了猜测,很快生出恍然。

“这是两码事儿!”他依旧装着不甘心,压低声音,“我知天惑可查了好几年,现在天赐良机,怎么能不一探究竟?”

赵宸毫无察觉,蹙眉道:“以后有得是机会,这次先放他一马吧!”

“好,万金——”玄清摸出欠条。

第187章 请殿下滚蛋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87章请殿下滚蛋孟雍竟然还没回来——

赵宸一觉睡醒,看着地上纹丝未动的被褥,右眼皮忽然跳个不停。

昨晚听玄清说看见孟雍早离开了,她想了十几种被发现偷溜的解释,才满心忐忑地回了木屋。

然而孟雍却并没在她之前赶回来。

于是松了一口气的她,等着等着便睡着了,直到此时已是辰时四刻——

“来人!”赵宸蹙眉朝外唤。

房门打开,有人走进,行礼问:“夫人有何吩咐?”

“褚原?你怎么来了?”赵宸眉间愈紧,不等他答,“孟雍去哪儿了?”

褚原微微一滞,道:“主公另有要事,所以昨夜命我等进县,代他帮您查案。”

“你可还欠本王一条命,现在连句实话也不给本王?”赵宸眸光沉沉。

孟雍绝对不可能这么把她留在这儿——

褚原道:“殿下的救命之恩,在下定会偿还,但在下刚才所说确实句句为真。”

赵宸按住还在跳的眼皮,沉默许久才问:“他去做什么事儿了?”

“昨夜‘家里’传来急信儿,具体内容在下并不清楚,主公也没有透露…”

赵宸很想嘲讽他根本不会撒谎,或者火候还太差,但最后还是陷入默然。

对方不会擅作主张骗她,那无疑是孟雍吩咐的——

赵宸默了片刻,又问:“扶拯也和孟雍一起走了?”

“在下最近都没有见到扶神医。”褚原答得干脆。

赵宸揉着眼角,不禁生出一丝不安。

神神叨叨的东西她向来不信,但联想昨晚马车里的对话,又觉得真的出了事…

眼皮越跳越厉害,赵宸沉着脸戴好纱巾,走到窗前,微微推开窗扇看向外面。

粥棚附近多了很多生面孔,都是姜家家仆的打扮,虽然明面上在招呼灾民们,但暗里却将四下周护地很严密。

良久,赵宸长呼了一口气,决定相信孟雍会处理好一切,而她则要专心查案。

“还没查出陶四海的踪迹?”她静下心轻问。

褚原摇头,“守在县衙外的兄弟早上刚传回消息,没有任何可疑的人靠近过,各处分散搜寻的也都没找到…”

赵宸思索着,道:“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个儿的母亲被人抓到县衙里,按孟雍说他是个孝子,那也不可能会置之不理。”

“昨儿他还被缉事厂的人发现,据说逃进了城内,应该就是奔着老太太来的。”

褚原认同的“恩”了一声,道:“其实您也不必多想,咱们只要守住县衙外,等他一现身便提前拦住他——”

赵宸笑了:“你觉得光咱能想到?老三、缉事厂,他们可都准备守株待兔呢!”

褚原顿了顿,道:“那就各凭本事好了,主公已经将此行带的人都召进县中,真要来硬的,咱不比他们任何一方差。”

“…”赵宸翻了个白眼,好半晌才道:“咱能想到,陶四海也同样心知肚明,以他做过的那些举动来看,他很可能不会乖乖送上门儿。”

“那您说咱怎么办?”褚原放弃思考。

“想…想想咱们如果是他,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说着,赵宸抚了抚还在跳的眼皮,自顾自转动轮车出了木屋——

粥棚所在的地方,离县衙不过两街之隔,此时,这两条街上到处都聚满灾民。

陶四海的提前预防,传遍周围几个县,老弱妇孺、伤病残患,纷纷来仙居县,即使几家加上官府都在施粥,也抵不住人越来越多…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艰难地爬着,手肘、腿部都被磨破,鲜血淋漓,周遭灾民顾不上他,都避开他向粥棚涌去。

赵宸看着皱了皱眉,对褚原道:“叫人多做些轮车,看见行动不便的送一辆…先把我备用的那辆给这人。”

很快,有家仆推着轮车来到男人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后,把他推到粥棚近前,男人毫无反抗,垂低头一句话也没说。

赵宸根本没在意,看了两眼,继续绕着粥棚转,思索陶四海到底会躲去哪儿。

昨晚缉事厂那个人说,是被灾民阻碍才没抓住人…

灾民、灾民——

赵宸倏地一僵,快速左右看了看。

如果是她想在这种地方藏住自己,有什么办法能比变成灾民更好?

“陶四海可能就在这附近!”赵宸一把扯住褚原,压低声音急急道,“他不会离县衙太近,会和其他灾民一样挤向粥棚…”

赵宸越嘟囔越觉得好像抓住什么,“为了藏得更好,他会比其他人更狼狈…”

褚原有点儿懵,却没迟疑,极快地发出命令,家仆们随之四散,到处寻找着。

好一会儿,正在赵宸终于抓住思绪时,家仆也推来那辆已经空了的轮车——

“刚才那个人就是陶四海?”褚原怔住,对方竟然就在他们眼前溜走了。

赵宸点点头,吩咐他们继续去找,自己则转着轮车,不停四处嗅动着血腥味。

方才陶四海明显流了很多血,伪装也许能换,但伤势是藏不住的——

找人的办法是有了,却苦了赵宸的鼻子。

周围灾民聚集,什么味道都有,嗅觉刚一放开,她就被呛得连连打喷嚏。

“你,阿嚏,你先别跟着我!”赵宸闷头追着血腥味,头也不回地对褚原道。

褚原像是没听见,依旧默默紧随。

不管是上次的万灵丹救命之恩,还是这次他立下的保证,都让他必须护好赵宸…

两个人穿梭在灾民中,伴随着不停响起的喷嚏声,很快竟又绕回到木屋附近。

赵宸倏然停住,眯起眼睛看向木屋,又闻了闻。

这个陶四海,胆儿可真够大——

赵宸回眸冲褚原使了个眼色,当先转着轮车向屋门去,然而手才刚刚碰到门,余光中便现出一行,她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

三皇子一身常服,面上虽带着笑,眼中却难掩阴沉,正大步向姜氏粥棚走来。

“这王八蛋,踩着点儿来的吧!”赵宸低骂一声,看了一眼木屋,转向褚原,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不顾他近乎惊愕的表情,赵宸说完便推门进了木屋。

三皇子走近,沉声问:“姜氏何在?”

褚原显得有些为难,最后心一横,才拱手道:“东家夫人请、请殿下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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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什么都好说

三皇子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瞥到随从们的惊色与惶恐…

“放肆!”他满眼阴鹜,冷冷看向木屋,“一介民——”

窗忽然打开,茶盏飞出正砸在他身上,滚烫的茶水四溅,茶叶糊在他衣服上。

伴着泫然欲泣的声音,“那您杀了妾身吧!”

随从、侍卫急忙抽刀挡在他前面,也让他视线中那双含泪美眸,渐转不真切。

“大胆姜氏,竟敢对殿下不敬,来人!”侍卫统领沉喝。

“谁都别拦着。”窗扇半掩,微露女子哀容,“让他们把妾身杀了也干净!”

之后又是一阵掩面低泣,也使得众人都不禁面露古怪。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要死要活的场景,怎么瞧着都有点儿像——

三皇子脸上挂不住了,肃声道:“姜夫人,你的夫君缠绵病榻,你忧心失态,这也算情理之中,但本王毕竟是皇子,容不得你如此无礼!”

“您现在叫妾身如何有礼?”娇弱女子隔窗望来,水眸盈盈,令他心尖一颤。

昨晚他正在兴头时被打晕,醒来后又得到一连串糟糕的消息。

原本他是满肚子怒火,来兴师问罪的,可被她这么一闹,怒火消了大半不说,其他的火竟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本王知道夫人是一时蒙了心神。”他强自冷硬,“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夫人这么闹于事无补不说,更是在自寻难堪。”

他顿了顿,透出彼此才明白的威胁,“夫人不为自个儿,也要为姜东家想想。”

窗内女子满面戚戚,侧眸一望便让他心中软了七分,不由想给这女子个台阶,可没等他再开口,锋利匕首却忽然抵上雪白的脖颈。

“你!你这是做什么?!”他一把扯开挡在身前的侍卫,急急向前两步。

那双水眸盛满死意,动人心弦,“妾身无能,管不得死后许多,都由殿下吧!”

“别、你别冲动!”三皇子觉得憋屈极了,“有本王在,咱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你别胡思乱想,寻死解决不了问题…”

此时他根本顾不上其余人的莫名不解,尽量缓和语气连声劝着。

他绝不能让这女子死,尤其是死在这儿。

姜氏毕竟是自发来赈灾的,他起了色心没什么,可要是逼死人就不好收拾了,万一再被传出去些什么,他这么多年精心造出的名声…

当然最关键的,此时他是真舍不得,眼看着这女子香消玉殒——

“你们都退下,本王要和姜夫人单独谈谈!”他对众人低喝吩咐,不容违逆。

侍卫们毫不迟疑地退到远处,而早得了赵宸严令的褚原,虽然心里很不乐意,但还是示意姜家家仆随他退远。

等周围没了人,三皇子语气软下来,“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什么都好说…”

他边劝边向木屋走近,视线里那个纱巾遮面的女子愈发清晰。

“还说什么?妾身无颜苟活,唯求一死罢了,殿下都不愿成全?”泪如珠落。

“本王当然不愿!本王如何能愿?你、你别犯傻,本王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他小心安抚着,试探推门走进木屋。

房门一开,半明半暗,女子倚窗靠坐,神情哀戚,愈发惹人怜惜。

“昨儿晚都是本王不好,是本王太过喜爱迷了神儿,才会做出那些无礼之举,你原谅本王一回好不好?”

这错认得他满心不是滋味。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被人把头给敲破了,现在却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茶壶、杯盏忽然劈头盖脸地砸来,即便他左右躲闪,还是很快满身狼狈。

“…夫君派护卫去寻我,却正撞上你要对我不轨…夫君气怒攻心,吐血昏迷,到现在都没醒…你叫我以后如何做人!”

三皇子被她这么一哭闹,才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个人,以及屋内飘着的血腥味。

“是不是他为难你了?”三皇子狞色难抑,“你不用怕,不过一个酒商罢了,本王有得是办法能让他消失!”

哭声中有血色自刃下漫出,令他慌忙焦急制止,再不敢继续说,生怕刺激她。

“是妾身自己没脸活了,女子清白怎容有污?这世上又哪里还有容身之所?”

三皇子没想她竟这般刚烈,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外面忽起骚乱,四下都是灾民动乱、官兵呵斥…

刚演到兴头上的赵宸眼睛微眯,纱巾下唇角轻勾。

她并不觉得只有自己能抓住思路,所以这一番做戏,也不止是在为昨晚的事儿圆场儿,更是想要让——

“怎么回事儿?!”三皇子猛地打开门,大声朝外面斥问。

侍卫统领匆匆跑来,声音压得极低,可赵宸还是听清楚了,“先生猜想,那人很可能藏在灾民中,而且应该就在粥棚附近…”

“先生说,绝对不止咱们在找他,以免出差错,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统领说着暗暗看向屋内,“外面都借口控制住了,只差这几家富商的歇脚处。”

三皇子脸色不好,正想说什么,却见窗边的赵宸被吓得浑身直颤,手也在抖。

“你别害怕,这不是冲着你们的,是有人生了疫病不愿被隔开…”他安抚着,转向统领,“叫他们动静儿都小点儿!以免引起灾民恐慌…”

他眸含狠色,“你亲自带人搜那几家,哪怕有一丝蹊跷也给本王拿下!”

等统领无奈退走,他才转向挪到床前的赵宸,焦急地近前两步,想夺下匕首。

赵宸装着怕极了,向后缩,“你、你别过来,我夫君没有疫病,你不能抓他!”

“好、好…你先放下刀,本王保证没人会对你们不利,你相信本王…”

“你不要伤害我夫君,医师昨晚说,他、他已经快死了…”赵宸低泣着。

三皇子暗喜,连声道:“你放心,本王这就下令,绝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们!”

良久,赵宸缓缓松开手,匕首顿时掉在地上,被他快速上前踢开。

“姜氏,你可愿随本王回京?”他蹲在她身前,彻底无视了床上的将死之人,“本王定会好好待你,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赵宸刻意默了许久,才讷讷道:“容妾身再想几日——”

第189章 一柄雁翎刀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89章一柄雁翎刀耗光耐心打发走三皇子后,赵宸随手抹了几下伤口,忍不住蹙眉。

王八蛋,早晚非得还回来不可…可惜孟雍不在,倒没人能听她哼唧着喊疼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床上忽然响起的男人声音,打断了她的走神。

赵宸撇撇嘴,“你是睡着了?没听见是我救了你?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不是姜夫人。”男人掀开帷帐,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赵宸稍感兴趣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陶知县也不会是来找姜夫人的吧?”

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确定的,但无疑对方会选择来姜氏粥棚,很大可能是因为发现她是假的,所以才猜想到朝廷暗查…

不等他再说什么,赵宸摸出昨晚用来打晕三皇子的令牌,很直接地丢了过去。

“御史令?”陶四海讶异掀眉,顿了顿,“敢问钦派御史何在?”

“你跟前儿…”赵宸恢复少年嗓音,起身找出药膏擦伤口,“本王血也流了,苦肉计、美人计都使了,你最好能掏出等值的东西来。”

她疼得一嘶气,“不然,本王回头连你和刚才那王八蛋一起收拾。”

陶四海满面愕然,反应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她一瘸一拐的腿,才迟疑行礼:“下官,见过武亲王!”

见他难掩失望,赵宸也不在意,直接问:“东西在哪儿?你又知道些什么?”

陶四海不禁陷入沉默。

他本来以为江南这么大的灾患,朝廷派来暗查的定是重臣,谁想竟会是——

“你瞧不上本王也没招儿,除非你能自个儿逃出去,还能有命带着东西进京,否则你最好还是乖乖和本王合作。”

陶四海微滞,道:“并非下官不信您,只是那些东西不光涉及下官一人一命,三年来,江南各道同僚暗中探查,才搜集到那些…”

“他们将东西交给下官保管,是对下官的信任,下官不能辜负他们的努力。”

“陶四海,你最好先搞明白自个儿的处境。”赵宸说着将窗微微开了个缝儿,外面官兵到处搜查的场景,立时映入他眼中。

赵宸冷笑道:“你的命是本王救的,现在它也还在本王手上,连性命都难保,你又拿什么去对得起同僚的信任?”

“你的命不值钱,但要是因为你,让证据尘封、贪官逍遥,你就是罪人——”

陶四海眼中有些动摇,却依旧默然不语。

三年艰难查证,要是所托非人,何止辜负同僚,更是愧对江南无数受灾百姓。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赵宸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本王奉旨彻查江南贪污案,也是你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不然你只能抱着证据坐以待毙。”

陶四海一时失声,几次张嘴也没说出什么。

赵宸见火候差不多了,才道:“其实本王也查得差不太多了,随时都能抓人,江浙巡抚、江浙右布政使、徽州知府…”

每说出一人,陶四海脸上都多出一分错愕,“您怎么能确定贪污的是他们?”

赵宸不答,淡淡道:“本王不过是看在你们为民尽心,才想给你们立功机会,你们要是不领情,本王也不多强求…”

半真半假,说得她自己都快信了,更别提满心杂乱的陶四海——

他沉默了许久,吃力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赵宸这才露出笑,扶了他一把,道:“行了,我这儿不兴这个,你先养养伤,这几天我会想办法救出你母亲。”

“也好让你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和我一起把那些狗东西送上断头台。”

陶四海怔了怔,不禁暗自生出感激,什么也没说地点了点头。

………

第三天,亥时六刻,乌云遮月,似雨将至。

赵宸黑衣蒙面,当先无声翻过县衙后墙,紧随其后的是玄清,以及褚原等人。

三皇子这次来江南,丞相为他配了不少的好手随护,而此时,其中的一大半,都守在这个并不大的后堂附近——

没等近前,寒光忽现,熟悉的峨眉刺朝她袭来,正是鬼连山的老搭档黄百沅。

赵宸手腕一翻,短刃径直迎上峨眉刺,刺耳对撞声不绝于耳。

见她把黄百沅缠住,褚原等人也都各自动手,玄清默默按计划闯向堂屋。

他们此行的首要目的还是救人…

赵宸欺身挥刃,再次挡住黄百沅,短刃挑开峨眉刺,狠狠奔着黄百沅的胸腹刺去。

上回对方伤了她的仇,她可没那么容易忘掉…

黄百沅明显也认出了她,无视玄清已经闯进堂屋,躲过短刃后,主动攻向她。

连连对招,不分上下。

正在赵宸以为玄清应该已经得手时,后者忽然撞碎窗扇,从堂屋中倒飞出来。

“都小心,这儿还有个老不死的干货!”玄清快速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

赵宸心中一凛,忙抽空看向堂屋。

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自屋内走出,一步迈出却似鬼魅,再次欺近将玄清打退数步。

无论是她还是孟雍的人,之前都没有探出,这儿竟藏着一个顶尖高手——

见赵宸想抽身去帮手,黄百沅冷笑不止,峨眉刺几次贴近她脖颈,逼着她不得不全神应对,情势也随之反转。

赵宸暗自皱眉,向褚原等人下令后,运足内力和黄百沅对了一招,借力后退。

而得令的褚原立时和同伴拦住黄百沅。

心知他们撑不了多久,赵宸脱身后,顾不上去帮玄清,闷头向堂屋闯去。

然而她一脚刚跨进屋门,背后便有劲风急速袭来。

赵宸忙回身一斩,却被震得一滞,虎口也火辣辣地疼,老者的拐竟是拐中剑,袭向她的则是充当拐身的剑鞘。

没等她缓过来,老者灵巧地闪过玄清,一剑向她刺来,散发着浓郁的死气。

赵宸双手握刃堪堪挡下,气息被压得一乱,刚想发力格开。

老者脚尖挑起地上的剑鞘,狠狠抽在她腰侧,令她顿时泄力,同时又刺向她。

正在赵宸准备拼着挨上一剑时,一柄雪亮的雁翎刀忽然自远处飞来——



第190章 她很担心你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90章她很担心你雁翎刀崩开拐中剑的同时,赵宸也看到了那抹细瘦身影。

夜色漫漫,星月都极不真切,孟雍一袭青衣,面容隐在袍中,踏着屋檐临近。

在老者挥出第二剑时,他已重握雁翎刀,正正接下那一剑,不等老者再动作,他主动攻伐,雁翎刀寒光凛凛。

“救人。”察觉那女人直盯着自己看,孟雍毫无波动地冷冷吩咐。

赵宸顿了顿,也不顾疼,忙爬起来朝屋里跑。

果然,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都是骗人的,还好、还好那些都是骗人的…

赵宸眉眼弯得像月牙,然而没开心多久她便发现,几个房间竟都是空的——

庭院中,孟雍独自牵制着老者,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两道极细的伤口;老者则被雁翎刀割破了脸侧,血流不止。

玄清出工不出力地和褚原等人围杀黄百沅,直到看见赵宸出来才使出几分力。

“人不在这儿,你去帮他!”赵宸快速接近,替下玄清,同时低低吩咐。

玄清一脸不情愿,被她再三催促,才迎着孟雍满是疑色的眸光,拎着铜钱剑,凑过去一剑斩向老者。

“汪期御,你个老梆子不是都死了二十年了?棺材里蹦出来的?”玄清啐骂。

二十年前,为夺某样东西,江湖第一高手汪期御被围攻身死…

老者明显没想到会被道破身份。

他动作一僵,接着便被玄清的铜钱剑斩在身上,这才反应过来,玄清是故意说这些扰动他,忙掩下惊疑还招…

另一边——

赵宸抑住挑起的眉梢,一脚将已强弩之末的黄百沅踢倒,短刃抵住他的喉咙,“告诉我人在哪儿,不然送你去见鬼连山!”

“你、是你杀了他?”黄百沅眼睛倏然血红,透出刻骨仇恨。

赵宸手腕一转,短刃瞬时割掉黄百沅右耳,淡淡道:“想报仇可得有命才行。”

“房后的地窖!”黄百沅疼得剧烈挣扎,嘶声道。

话音刚落,短刃抹过他颈间,伴着赵宸稀松的语气,“送你们团聚,不用谢。”

赵宸向房后走去,也并没看到,捂着脖子抽搐的黄百沅,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情况不太对,你们先带人走!”在地窖中找到人后,赵宸对褚原道。

闹出这么大动静,竟没有任何人赶来,正待在县衙前院的三皇子也没动作…

刚吩咐完撤退,赵宸便准备和孟雍他们联手,趁机杀了汪期御,前院却忽然射来成片的火箭,伴随官兵靠近的脚步。

而汪期御则趁势抽身,毫不迟疑地退向官兵处。

“该走了!”赵宸一顿,以免孟雍再消失,她低道:“殿下她…她很担心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跃进夜色之中——

………

半个时辰后。

“还知道回来?”赵宸挪开一直盯着房门的眼睛,几番调整表情选择冷下脸。

孟雍哑然失笑,关好房门走到床边儿,弯下身道:“唔…听说有人在担心我,再重要的事儿也不重要了——”

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好看的眉眼却依旧惑人,藏不住欣喜地凑向她。

初时的开心尽数褪去,赵宸没好气地推他,“不是躲着我?不是玩儿消失?”

孟雍笑出声,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闪身钻进被窝里,不顾她扑腾地拥住她。

微凉又久违的怀抱,令赵宸渐渐安定下来。

“我这几天眼皮一直跳,右眼皮…”许久,她嘟囔,“我还受伤了,脖子疼。”

还有被那位提督踹的一脚还疼,被他箍着的腰也在疼,她真的很不好——

孟雍默默听着,冰冷的指尖抚过她的眼睛,顿了顿,移到脖子,触及刚结痂的伤口,他不禁将手臂收得更紧。

赵宸忍着疼没反抗,反手抱了抱他,认真道:“孟雍,我讨厌被丢下。”

孟雍僵了僵,安抚道:“你看你长得好,又是亲王,又有钱有手艺,谁舍得?”

“少拿好听话儿哄我…”赵宸嫌弃地偏开头,却忽然嗅到一阵浓重的血腥气,这才察觉他根本没处理伤口,光换了件衣服。

赵宸翻了个白眼,起身翻找出药箱。

孟雍满眼含笑,自己褪去衣衫,露出手臂和后肩,两道极细却并不浅的伤口。

“情况我都听说了,真的有些不对劲儿。”赵宸无视他暧昧的眸光,细细上药,“老三既然安排那么多人守着,又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走你们。”

她蹙了蹙眉,“以他那个阴狠性子,留不住也该是能抓一个算一个…他应该也明白,咱是朝廷派来暗查的,那——”

孟雍握住她的手,道:“不管他打什么主意,陶四海的母亲已经救出来,沈三也带人去取东西。”

“等东西到手,你随时都能下令抓人,现在该忧心前路的是他才对。”

赵宸默了好一会儿,道:“就是因为这样,他今儿晚哪怕杀了陶四海的母亲,也不该让咱们顺利劫走人。”

“他该知道的,要不是找到了陶四海,咱们也不会去劫人。”她坐到孟雍身边,“换作我是他,绝不会允许…”

孟雍探手抚在她眉心,一点点将褶皱抚平,笑着说:“放宽心,真的有变故,那我就让他有命出京,没命回去。”

赵宸忍不住失笑,不玩阴谋诡计,满心打打杀杀的白骨精,还真让人不习惯。

“主公?”房门被敲响,沈三得到应声后,拎着一包东西走进。

摞成半人高的一本本书册,记满三年前真实的修堤账目,以及分赃明细等…

花了将近五天时间,赵宸才将这些一一看完,并下令江南各卫所都随时候命,等待她发出抓人的讯号。

而这五天里,三皇子那边出奇地消停,没有任何动作不说,也不再密会官员,透着让赵宸不解的古怪——

孟雍无奈一笑,轻轻替她揉着眼睛,“这些证据你都看完了,还不放心呢?”

赵宸倒在他膝上,懒懒地哼唧了一声,“老三消停得跟个孙子似的,不正常。”

没等孟雍接话,房门忽然被撞开,扶拯极为慌张地跑进来。

他刚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赵宸彻底明白了,三皇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191章 会给你送终

孟雍没让扶拯说下去。

他看向赵宸,认真道:“你不能再留在这儿,听话,我这就派人送你走。”

赵宸佯装思考地靠近他。

下一刻,在扶拯惊愕的注视中,她忽然摸出令牌砸在孟雍颈后。

“你想也别想。”赵宸自语着,架住被砸晕的孟雍。

想也别想…别想再丢下她——

一瘸一拐把孟雍架到床上,赵宸缓了缓,淡淡道:“详细说一遍。”

扶拯这才回神,语气复杂地道:“刚才有人忽然起高烧,老夫本以为是伤寒,可诊过脉却发现是——天花,还不止一个…”

“他们那晚去县衙劫人,并受过皮肉伤的,现在已经有三个出了天花症状。”扶拯满眼凝重,“天花在潜伏期很难诊出,但老夫怀疑——”

他顿了又顿,“对方应该是发现患了天花的灾民,取其血涂在兵器上…那晚受过皮肉伤的,可能、可能都染上了天花。”

赵宸看了一眼床上的孟雍,轻问:“他从前染过天花,或者种过人痘吗?”

扶拯沉默,摇了摇头。

“你先给他诊脉,我不想听可能,要确定他没有染上,还是…还是染上了。”赵宸垂眸说着,起身给扶拯挪出地方。

她还是低估了三皇子的阴狠。

天花有多可怕,世人皆知,对方发现后非但没下令防治,反而还散播病源…

而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朝廷暗查的人染上,要么等死,要么暴露踪迹寻医诊治。

最重要的,出现天花的地方都会被封锁,这样一来,即使暗查的人没有染病,即使掌握证据,也不能押解罪官离开…

争取到充足的时间,便意味着他随时都有机会,去制造无数的变故——

“老夫会尽快想出医治之法。”扶拯收回诊脉的手,结果不言而明。

赵宸毫无表情,点头道:“给他下针,让他好好睡一觉。”

扶拯看了她两眼,还是照做,银针不停落在孟雍身上,将他的感知尽数封住。

“让人将百丈之内都封禁起来,转移走粥棚,咱这儿所有可能已经染病的人,都不得再接触外界…”赵宸轻声吩咐。

“挑出曾染过天花或种过人痘的,由他们负责封禁地的衣食,防治交给你。”

扶拯道:“可这样很快对方便会发现异常,也会发现姜氏就是暗查的人——”

“去做你的,其他不用管。”赵宸摆手止住他。

扶拯只好应下,片刻,迟疑顿住,“趁着还没大范围传染开,你还是撤走吧!”

赵宸摇头,许久才淡淡道:“皇室宗亲都种过人痘,不会被传染。”

打发走扶拯后,赵宸让人叫来褚原等人。

“将天花疫情通报所有受灾处,命各地官员预备防治,出现患者立刻隔离…”

“是!”有人领命退走。

赵宸摸出令牌密信递给褚原,“你带这些去台州营,调精兵一千赶来仙居县,一个时辰内必须接手县防,围住县衙。”

褚原迟疑道:“殿下,台州都指挥使项怀玉,自三皇子到江南他便称病谢客,明显不想搅和进来,要是——”

“告诉他,本王在这儿等着他,再称病,后半辈子都准备去养病吧!”顿了顿,“让他把从陛下那儿骗的东西带来,原话转给他…”

褚原默默应下,带着令牌等物离去。

“传令各省、州、府、县,明儿早寅时一刻开始抓人,有反抗的直接杀了。”赵宸毫无波动,“抓获后看押在狱,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众人各自领命退走,屋内渐渐陷入死寂。

赵宸垂眸站在床前,一动不动,许久许久过后,才偏头看了看床上的孟雍。

天色渐晚,暗淡的光自窗外投射来,将她的影子越扯越长。

又过了很久,赵宸才止住想弯下的腰、蹲下的身体,挺直背脊默默走出房间。

………

“还没死吧?”赵宸敲响另一间屋子的房门。

屋内传来玄清发闷的声音,“没死也快了。”

赵宸推门走进去,看向倒在床上一脸恹恹的玄清,“你还没出症状,早着呢!”

“需要贫道为您普及天花常识?”玄清斜睨着她,“既然染上早晚会出症状,天花根本无药可医…贫道竟沦落到听天由命的份儿上了。”

赵宸坐下,道:“你师父不是算到你三十九岁有死劫?至少证明他算得挺准。”

“可贫道还不想死。”玄清气得直咬牙。

这些年他一直防着人祸,也完全有能力应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天花。

“道长是出家人,生死还是看开些…”赵宸淡淡说着,瞥见他张嘴作势要骂,才话锋一转,“救命我是救不了,但报仇还能做到。”

玄清这才明白她来干什么,嗤笑出声,“您怕不是想给贫道报仇吧?”

“没区别。”赵宸神色不改,“害道长的人不跟着陪葬,道长也会死不瞑目吧?趁着还没一病不起,道长不如帮把手?”

要想杀曾经的江湖第一高手汪期御,没有玄清帮忙,她的把握还不够。

玄清撇嘴,“拉倒吧!您还是熄了心思,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您没种过人痘,万一被传染,贫道十几年的工夫都白费了。”

“没遇见你们前我得过天花,而且我也不能走。”赵宸语气平常,“老三现在正等暗查的人露出踪迹,好以控制疫病为由抓人…”

她扯了扯嘴角,“他估计还想着,暗查的人都束手无策由着他…要是我走了,你们怕真要任人宰割了。”

“少在这儿你们、你们的,你就是为了那个臭小子!”玄清怒其不争地瞪着她,“他染病走不了了,你才琢磨这些狠招儿是不是?”

他气得坐起来,“你说你这丫头,是不是迷了神儿了?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赵宸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轻声道:“玄清,你周护我十几年,不管目的为何,要是这次你死了,我都会给你送终…”

顿了顿,“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县衙前见。”

玄清怔了又怔,眼底多出一丝柔软,又强自掩下,“让贫道去也行,万金…”

赵宸没有意外之色,掏出自己准备好的欠条,旋即一言不发地离开——

第192章 我的人病了

戌时过半,夜色笼罩。

仙居县县衙前,兵刃对峙,一触即发。

“项怀玉,你想造反吗?”三皇子厉声喝问,眼中惊疑不定。

项怀玉踏前行礼,道:“济王殿下,您这话儿重了,末将可担不起。”

“私自调兵,以下犯上,谁借你的胆儿?”

项怀玉仍躬身,“您误会了,末将是奉钦派御史之命,带人来保护您的。”

“本王怎么不知道,区区一个御史,还有权利调兵?”三皇子冷笑,“怕不是你们参与了贪污案,知道本王在查…勾结起来想谋害本王?”

项怀玉眨了眨眼睛,似哑口无言般沉默下来。

三皇子见有效果,威胁更甚,“你识相的话就赶紧带兵回营,本王不追究你,不然连累你项氏一族,金书铁卷也难保——”

远处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泛着几许慵懒,随即是让他熟悉到近乎痛恨的声音。

“你这才来江南几天,脸皮长得倒是够快…”将士有序分列,为来人让开路。

赵宸一身绯红官服,腰间挂着御剑,一边说着,一边转动轮车向前移着。

“你…你不是在大悲寺…”三皇子先是一惊,看见轮车时狞色难抑,“姜家?果然、果然是姜家在藏着你们!”

见他没认出来自己,赵宸有点儿想笑,“啊…我也没想到你那么蠢呀——”

三皇子强自冷静,许久才压下火气,狞笑道:“很好,本王记住了,应天府姜氏…”

“你是真蠢啊?”虽然知道孟雍会安排好,但赵宸还是忽然细下声音,“你不是还要带我回京?让我以后半分委屈都不受…”

三皇子僵滞住,死死盯着赵宸的脸,许久眼眸倏红,抽出剑,“本王杀了你!”

神情古怪的随从们忙拦住他,生怕他被激得直接冲过去,落到对方手上。

他一张脸狰狞得近乎扭曲,直到被汪期御在背后拍了几下,才似拾回些清醒。

同时,有人上前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对,姜氏粥棚藏着天花病患,本王正要带人去控制疫情…”他毫不掩饰得逞的挑衅,“武亲王对那儿很熟悉,不如和本王一起去?”

赵宸止住褚原等人,神色不改,“你还是歇歇吧!江南事宜我已经全权接管。”

“你凭什么?以为顶着钦派的头衔,连本王你都能指手画脚?”三皇子不屑,转向官兵,“去粥棚拿人!敢阻拦的按延误疫情,杀!”

见台州营将士不让路,他道:“项怀玉,你最好想清楚,本王才是奉旨——”

赵宸忽然笑了,自后接过一物,抖搂开,“陛下有旨,臣民恭听。”

官兵、将士毫不迟疑地齐齐伏地,唯有三皇子和他的江湖护卫们还直直站着。

“陛下有旨。”赵宸淡淡地重复。

等三皇子狞着一张脸带人跪下来,赵宸才语气平平地宣读。

“…命武亲王赵宸主理江南诸项事宜,期间各级官员尽数听调…遇特殊情形,准其自行权宜决断…钦此。”

三皇子双拳越攥越紧,眸中透出几近择人而噬的戾色。

父皇…他原本完美的计划,他所有可行的路,竟都是被他的父皇给毁掉的——

“听清楚了?”赵宸收起圣旨,神情淡淡,“这儿生了天花疫病,本王有权接管防治…知情人暗报,病源就在县衙里。”

她抬眸看向对面,“现在除官兵和济王以外,县衙中的所有人都要隔离待诊。”

“武亲王,你别太过分。”三皇子声音失了情绪。

赵宸现在要做的,都是他的计划。

因此他比谁都清楚,任由赵宸把他的人控制住的话,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过分了吗?”赵宸似在自语,粲然一笑,“传令,有不配合的,直接杀了!”

三皇子明白了,赵宸是故意的。

故意一分分把他的依仗踩碎,用他的计划来对付他、羞辱他…

他缓缓站起来,看着官兵尽数被将士收缴兵器;看着带出京的太医、官员慌张地跑向赵宸,急切地表示配合;看着赵宸渐渐掌控住局势——

“闯,不管谁闯出去,立即将情况传讯给外祖父。”他轻声吩咐。

官兵他是指望不上,但这些江湖高手只要能逃出去一个,他就还有机会翻盘。

而赵宸也一直都在等他下这个命令。

“这些乱匪染病,不愿意被隔离,竟然挟持济王…绝不能让病源扩散,杀!”顿了顿,她笑,“可别伤到济王殿下。”

项怀玉应声,一脸舒坦地挺直腰杆,挥手下令,同时,褚原等人也都动了手。

激烈的厮杀中,赵宸翘着腿倚靠在轮车上,眸光一直随着汪期御移动,直到一名貌似普通的兵士忽然暴起,一剑刺中他。

玄清命中后毫不迟疑,反手又抹过汪期御双腿,令他顿时失去灵活。

汪期御极快反应过来,拐中剑倏然回斩…

赵宸正看得起劲,场中的三皇子便被侍卫护着退到她面前,阴沉着脸不说话。

“滚开,挡着我看景儿了。”赵宸轻道。

三皇子强忍,道:“你和本王作对有什么好处?现在逞一时之快,等回——”

赵宸一脚踹在他身上,同时,他身旁所有的侍卫都被兵士持刀架住脖子。

而一旁的项怀玉则默默背过身,像没看见。

“你!你敢对本王动手?”三皇子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

赵宸拎着御剑走过去,一句话不说,剑鞘抽在他脸侧,顿时又将他砸倒在地。

等他快要爬起来,再抽过去,一次又一次。

“动手?有能耐你杀了本王!你敢吗?”三皇子肿着脸笑,吐了一口血沫子,“你不敢,本王要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跟着往外闯,落在赵宸手上虽然不妙,但至少能避免被人趁着乱战杀死。

赵宸踩在他身上,微微弯腰,轻声道:“你想多了。”

剑出鞘,搭在他喉间,左右划动着,鲜血立时流出,令他痛吼不止。

“我的人病了,他要是好不起来…”赵宸笑得有些邪气,眸中猩红涌动不止,“你会求着让我杀了你的——”

第193章 一切都会好

恐惧自剧痛中生出。

三皇子能感觉到,赵宸不是在吓他。

“你、你不能!”他声不成音,“我是…是皇子,你敢杀我,父皇不会饶你…”

赵宸像没听见,剑刃仍轻割着他脖子上的皮肉。

“武亲王!”这时,远处传来制止的声音。

一行十余人,乌黑官服、戴着面具,正快速向这边接近。

“缉事厂、缉事厂!”三皇子眸中一亮,挣扎着,“快拿下他,他要杀本王!”

庄巍皱了皱眉,肃声道:“武亲王,您先放开济王殿下,陛下派您来是查案,您要是肆意伤人,下官——”

“还啰嗦什么,快拿下他!”三皇子大喊,用力挣脱,狼狈地向一旁挪。

赵宸淡淡看了一眼庄巍,不理会,一瘸一拐走过,再次一脚踩住三皇子。

“你等、等着!缉事厂的人会报给父皇…还有本王的手下,他们只要闯出去,你嚣张不了多久…”三皇子不顾疼地喊。

庄巍正要阻拦,赵宸忽然将剑归鞘,弯下腰把染血的手在三皇子身上蹭干净,拖着他走回轮车处。

见赵宸收手,庄巍才默默带人退后了些。

楚皇给他们的命令是,二人危及到对方性命时,才准缉事厂出面插手——

“你的人闯出去?”赵宸垂眸笑问,很亲和,“你觉得汪期御有希望是吗?”

此时场中厮杀仍未结束。

玄清独自对付着带伤的汪期御,可还是落了下风,被拐中剑连连击退。

而其余江湖高手,将士们也难帮上忙,只得结阵封锁,为褚原等人打着策应。

缉事厂的人在,三皇子多了底气,虽还被踩着,但却笑:“你以为招揽些人,就能比得过本王的手下?做梦!”

“只要有一个人闯出去,把消息传给外祖父,你就——”

“看来这就是你最后的指望了,很好…”赵宸轻声打断他,缓缓抬起手。

三辆重型木车被推来,发出轰隆声,上面都盖着粗布,却难掩其内狰狞形状。

随着赵宸的手落下,粗布同时被兵士揭下,火把临近点燃;场中的玄清等人,齐齐将对手震开,快速向后撤…

赵宸俯身凑近呆滞的三皇子,在引线燃尽时,轻笑着发出一声:“嘭——!”

话音刚起,震耳轰鸣,无数淬毒、燃着猛火油的火箭,急速射向汪期御等人。

成片的爆裂声过后,半个县衙门庭塌碎,烈火瞬时漫延。

百虎齐奔箭,大楚火器中杀伤为最。

本来以项怀玉的官职,还无权分配到百虎齐奔箭,但年前项家和赵宸议婚事,老卫国公却趁机为他讨来了三台…

而赵宸唯一让玄清做的,便是尽量伤汪期御的腿,让他逃不开最后一击——

火海中忽然冲出一人,依稀还能看出是汪期御,身上插着几支箭,浑身燃烧,然而还没跑出几步,便猝然倒地。

“你疯了、疯了,赶尽杀绝…”见最后的指望倒下,三皇子脸色惨白地喃喃。

庄巍也滞住,面具下一脸难以置信。

现在他才明白,楚皇为什么派赵宸这种人来江南,为什么再三吩咐他要看住。

胆大包天,简直胆大包天——

“那位大人…”赵宸忽然看他,笑着,“这儿不需要两个声音,你觉得呢?”

庄巍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接话。

赵宸踢了踢脚下的三皇子,“济王殿下忧心疫情,想要去隔离区和病患同住,大人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庄巍这才明白,瞥了瞥百虎齐奔箭,无奈道:“下官相信武亲王自有分寸。”

说完,不顾三皇子的怒吼,径自带人离去。

“修县衙的钱,你掏。”赵宸稍稍压制下心头的戾气,一脚踢开三皇子,最后看了一眼火海。

………

橘红火光映出那个瘦弱身影。

头发随意绾着、里衣被汗水沁湿,紧紧贴在身上,正坐在地上对着炭炉熬药。

孟雍静静看了许久才清醒,想坐起来,可刚有动作,浑身便是一阵虚弱。

轻微的动静令赵宸顿时一滞,忙看向床上。

此时已过去七天,孟雍进入发病期,不需要下针他也没醒过,不时高烧。

而赵宸只能每天周而复始,熬药、灌药…等扶拯他们找出医治的办法——

“你…来人!”孟雍竭力发出声音,满眼焦怒。

“行了,没人给你喊。”赵宸声音比他还哑,爬起来凑过去,“你要是想叫人来送我走的话,也没必要,我得过天花,不会被传染。”

正吃力想和她拉开距离的孟雍顿住,神情明显一松,随即似乎又陷入了昏睡。

赵宸也没喊他,默默给他盖好被,正准备继续去熬药,手却忽然被抓住。

细细盯着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看了许久,孟雍才试图伸出手,“瞧你热的…”

赵宸顿了顿,主动凑上去,把脸贴在他冰冷的掌指间。

“还不是你,一直叫着冷,满屋子炭炉,还是冷,像块冰似的,焐都焐不热…扶拯又什么都不说…”她声音越来越闷。

孟雍又咬了一下舌尖,调笑着哄她,“要不你再试试?也许这回能焐热——”

被子顿时被掀开,赵宸一句话也没说,运足内力拥着他细瘦的腰贴近。

像是一块烧得正旺的炭落进怀里,孟雍觉得自体内散发的冰寒,骤然被压下,本能般想靠得更近,却忽然察觉她在微微发抖。

孟雍怔了怔,可抬不起手抱她,无措道:“你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

赵宸心里安静了些,轻声道:“汪期御他们都死了,老三也被我关在这儿了…你要是好不起来,我就杀了他、杀了丞相…”

孟雍再次昏睡过去,也不知道听见了几句。

赵宸絮絮自语,许久才松开他爬起来,默默将炭炉上的药倒出两碗,晾凉后,一碗给孟雍灌下去,另一碗自己喝下。

大概是药太苦,赵宸呛得直咳,咳着咳着,缓缓坐倒在满地炭炉间。

几天来她用尽全力,才制住不受控的逃跑念头。

这让她很瞧不上自己,可达延的最后一句话,却像一个魔咒般,不停地回响。

要活着,不惜一切,活下来才有希望…

她自认做不到孟雍那般,为另一个人去舍命,至少在她没完成责任前不行。

然而,即使怕死怕到浑身发抖,她还是做不出离开的决定——

第194章 不该是这样

江南六月,正值酷夏,也为疫病肆虐提供最好的环境。

收拾好情绪的赵宸走在隔离区中,不时和病患们打着招呼,直到看见扶拯。

“他刚才醒了。”

扶拯忙丢下手中的药材,转身就要去查看。

赵宸止住他,“你真的确定没误诊?他的症状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起疹子,红斑也不明显,只是发高烧…”

顿了顿,“还有他身上冷得根本不正常,会不会是你把别的诊成天花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

从刚开始的以为是误诊,到被否定后想知道原因,再到现在又生出希望——

扶拯无奈道:“您不是也让俞太医诊过了?难道他告诉您不是天花?”

兵围县衙的第四天,圣旨和处理疫病的太医便来到江南,为首的正是俞仲景,可俞仲景也没能给出解释,唯独确定天花。

赵宸默了许久,才问:“已经七天了,还没找出办法医治?”

“老夫和那些太医一直在查典籍、试验,可能…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赵宸缓缓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那他身上是怎么回事儿?他之前躲着我…”

扶拯不禁抚须轻叹。

这些天他都看在眼里,对赵宸的态度也不由转变了些,思索再三,还是松口。

“他自幼因为一些缘故体质大改,现在的状况也是当初留下的隐患,老夫已经想办法暂时为他压制…他昏睡,身体才又生寒…”

他解释着,“症状有异,也是因为极寒的影响,但这并不能遏制天花的发病。”

赵宸默然垂眸,想起小时候。

天寒地冻,都是孟雍抱着她取暖,那时他身上烫得像炭、像现在的她…

金矿下孟雍说过的话又响起——

赵宸忽然察觉什么,冷下脸问:“体质大改?是不是功法的关系?”

扶拯僵住,强掩下内疚与自责,默默无言。

“孟雍出状况付彩衣还是不见人,是你传信拦下她的对吧?”赵宸笑得乖戾,“那你最好能让她永远别跟我照面儿——”

………

“你说过,付彩衣骗孟雍,是为了让他深陷仇恨去修功法…”赵宸面无表情,坐在玄清床边,“所以你知道那是什么功法。”

玄清病得迷迷糊糊,正想点头,忽然一个激灵,“您问这个干什么?”

赵宸看着他,道:“他的功法出了问题,你知道,对吗?”

玄清眸光闪躲,嘟囔:“这种关乎人家性命的隐秘,贫道怎么会知道。”

“你快死了。”赵宸道,“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满肚子的秘密准备带进棺材?”

玄清急忙呸呸两声,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气得直皱,“您少死、死的,晦气!”

因为天花,他不能再伪装,现在这张脸是真实的长相,清隽俊秀的像个书生,虽不比孟雍,可也算得上人中翘楚。

赵宸移开视线,“你的事儿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您现在还打听这个有什么用?贫道快陨落了,他不也一样?”玄清撇撇嘴,“反正没多少日子,有问题就有问题呗!”

赵宸摇头,认真道:“我不会让他死,至少在无能为力之前。”

“那您现在追问贫道干嘛?他要是死不了,那贫道也——”他止住,瞪眼睛,“不是…您什么意思?合着您不打算管贫道?”

赵宸坦然道:“情况不一定由人,假如有办法,但只能救一个,活的会是他,又或许没等找出办法,你就死了…现在问出来,也是以防万一。”

玄清哑口无言,又气又酸地盯着她,最后干脆扭过脸装睡。

“你很清楚,原本一切不该是这样。”赵宸淡淡道,“你们的确救了我,在你们看来那也许是对的,也让我有机会做亲王…”

她坐到地上,“可当时我能选,我会在那儿等着被他找到,不会让他被骗走。”

“这些年我过得不算差,虽然练功、骗人都很辛苦,但明着有老祖宗疼宠我,暗里有你们护着我…够让我知足了。”

玄清不由看了她两眼。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这还是个孩子,有些东西对她来说,确实太难负担。

赵宸顿了很久,继续道:“他不一样,他被付彩衣毁了,我想不出他的生活,想不出付彩衣怎么把他变成现在这样…”

“这些年我当他是骗子,以为被丢下、讨厌他,但对他来说,我也是骗子。”她微微垂眸,“可绝地、金矿…他还是救我。”

赵宸塌下肩头,笑了笑,“但原本一切都不该是这样——”

玄清抚了抚她的头顶,第一次对自己的使命生出动摇。

他不觉得做错了,可他做的这些,却影响了对两个孩子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丫头,人各有命,你和他注定难为友…你可以怪罪,但是难改,改命——”

赵宸摇头,轻声道:“我不信那些,也不想改什么命,从前我和他反抗不了,但现在我们有能力重新来过…”

“所以我不会让他死,也不会让他过去那些,再给他的现在留什么隐患。”

玄清无奈,沉默很久才道:“孟雍修习的功法,是付彩衣抢来的,所谓隐患,是因为那功法根本不全,他能练成还能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

“她明知道不全还让孟雍练?”赵宸眸中一利。

“为了抢功法,她几乎把所有都搭进去了,结果只有体质特殊的孩子能练…”玄清满面嘲讽,“付出一切,不看到成果怎么甘心?”

体质大改、极寒功法、神医扶拯…可以想象出的东西,令赵宸难抑杀心——

玄清皱眉,调起内力,拍了拍她,“静心!”

许久,赵宸问:“那是不是找全功法,他就没事儿了?”

玄清顿时面现古怪,不情愿地道:“找全功法很容易,但已成定局,没用的。”

赵宸觉出什么,追问:“很容易是什么意思?”

玄清迟疑道:“因为,另一半功法就在你这儿…一寒一热,同一本功法。”

赵宸怔住,下意识运起内力,浑身倏然火烫似炭,灼得她心口有些疼——

第195章 我现在有你

赵宸默了许久,轻问:“那我的功法一样不全,为什么我没事儿?”

“那是你觉得没事儿,从你之前擅用秘法,才开始控制不住杀念…”玄清道,“像刚才,轻易就能引动你的杀意。”

赵宸问:“你的意思是,孟雍那部分也有秘法?也有隐患?”

玄清点点头,“但他和你的情况不同,极寒主伤,伤人伤己,他现在的状况,应该是不止一次擅动秘法,导致极寒反噬。”

赵宸靠着床沿,好一会儿没说话。

孟雍是顶尖高手,能不得已动用秘法,除了救她那几次,她想不出别的——

察觉她的情绪不对,玄清刻意引导,“其实以他的情况,秘法不算主要原因,他自幼体质如火,根本修不了极寒功法,强改体质——”

赵宸不想听下去,问:“他会怎么样?”

玄清看了看她,还是实话道:“等到极寒侵蚀心脉,神仙也救不了。”

“也就是说,现在还来得及。”赵宸站起来,“欠条我准备了,告诉我办法。”

“贫道命不久矣,您的欠条还是留着吧!”玄清臭着脸躺下,送客之意明显,告诉她这些,不代表他就愿意孟雍活命。

赵宸手腕一翻,短刃飞出,钉在玄清颈侧,“那我不介意提早送你一程。”

冰冷刃身紧贴皮肉,带着她毫不掩饰的杀意,令玄清满面惊愕,许久才压下。

“命里注定,你们难为友,你救他可是在害你自个儿。”他平稳着气息道。

赵宸神色不改,淡淡道:“我不信什么命。”

孟雍的病情还没玄清严重,却少有清醒,很可能是因为极寒。

要是能尽快解决,让他身体情况好些,才能为找出医治天花的办法拖些时间。

直到确定她真会动手,玄清才道:“办法有,自废功法重修,但你觉得他会?他任由付彩衣折腾他,为得可就是有能力报仇。”

赵宸一言不发,拔出短刃又贴近他的脖子。

“诶、诶!”玄清感觉到疼,忙喊,“还有办法,极阳之物,草药、珍宝都行!他没你想得那么弱,能中和极寒就能救他!”

赵宸看了他两眼,收回短刃,默默向外走。

“等等。”玄清疼得龇牙咧嘴,“你是不是想杀付彩衣?”

赵宸顿住,语气稀松平常,“现在还没工夫收拾她,不过你准备告诉我她在哪儿的话,也许抽空我就去了。”

“…”玄清迟疑道,“你要是心里还记着你师父,尽量还是不要动付彩衣。”

“功法是付彩衣从老金那儿抢的…他们现在是死敌,杀了她,老金该谢我。”

玄清表情古怪极了,许久才低低和她说了几句。

赵宸倏地回身,眉梢因讶异高高挑起,下意识质问:“怎么可能?”

………

“确实是这样。”孟雍靠着床栏,面色好了许多,“他们二十年前曾是夫妻…为了抢某样东西,成亲当晚反目成仇。”

他顿了顿,“结果两个人互相在合卺酒里下药…一个被毒哑;一个武功半废。”

此时他身上冰寒退去,体内还莫名微微泛暖,精神也好起来,令他暗自不解。

“老金从来没和我说过。”赵宸背对着他,一张脸因内力耗空而发白。

极阳之物并不好找,她只能先试着拿她的内力凑数,好在还真的起作用了。

孟雍笑了笑:“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长辈之间的事儿,自有他们的缘由。”

“可你没告诉我,他们没杀对方不止因为身手相当,还因为旧情未了。”

孟雍摇摇头,“感情的事儿太复杂,爱极生恨,恨得太深太久…谁能说得清。”

“老金心里还有她。”赵宸垂眸。

孟雍听出她语气不对,问:“怎么忽然在意这个了?”

“我想杀付彩衣。”赵宸语声淡淡。

“你过来。”孟雍顿了很久,轻唤,等她走近,“是不是扶拯和你说什么了?”

赵宸没答,反问:“难道你不恨她?”

孟雍抚了抚她发白的脸,笑道:“那时是我想学好本事,明知有隐患也情愿,各取所需,谈不上恨不恨。”

“你以前是不是以为…”赵宸面无表情,“以为我为了顶替你,才没去等你。”

孟雍怔了怔,道:“现在我知道是陆定北策划的,你那么小怎么反抗他?从前是我误会了,所以刚进京只想利用你——”

“我去那儿等你了,按你说的,有变故时,去那儿等你,你一定会来找我。”赵宸轻道,“有人护着我逃,我逃去了那儿…”

孟雍眸中动荡,愈来愈冷,最后几近凝结成冰。

赵宸仰起脸,“她让你认为我死了,认为是你把我留下,我才会卷入战场中,让你怪自己、恨别人,让你知道我顶替你时,认为被我骗了…”

“再拿出功法,装成授业恩师,让你自己情愿为了她的不甘,去拼命练功。”她难抑戾气,“难道她不该死?”

可金算盘又是她的师父,救了她的命,照顾了她十几年…

孟雍沉默,轻轻把她拉进被子里,侧身拥住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微微泛凉的怀抱,压下赵宸心头愈演愈烈的燥郁,也令她忽然清醒地察觉到,功法确实对她的心境造成了影响。

感觉到她渐渐平复,孟雍才轻道:“那些已经发生了,咱们回不到过去改变,现在才重要,咱们又遇见了。”

“还有将来,还有很多年、很多机会给咱们重新来过。”他轻抵着她的额头。

赵宸塌下肩头,许久才断断续续道:“…他们都有理由…他们揣着那些理由,堂而皇之地毁掉别人…不觉得错…”

“那我和你能去怪谁…不知道怪谁,最后连个能怪罪的人都没有…”

孟雍轻道:“恨太磨人、太难熬,我现在有你,不想去恨了,希望你也不要。”

糟糕的情绪逐渐被抚平,赵宸苦笑摇头,“算了,现在重要的是医好你——”

房门忽然被叩响。

赵宸缓了缓,勉强冲孟雍一笑,爬起来道:“进来吧!”

“武亲王。”俞仲景稍稍推门,却没进来,“下官等人找出几个也许可行的医治之法,具体还要您听过后定夺。”

赵宸噌地站起来,再不顾不上别的,一瘸一拐跑出去——

第196章 你的生辰礼

不大的屋中堆满各色书简,太医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赵宸快步走进,止住要行礼的人,“赶紧说办法,少说那些听不懂的。”

“染病者多高烧难退,体生毒血…演变为脓疱疹。”有人道,“下官想出强效退热之法,配合郭太医的排血之法…”

赵宸直接问:“试验过了?有效?”

“时间太紧,下官等人在几位灾民身上试过,确有成效,但还不确定最后能不能真的治好。”

“武亲王,下官也想出个办法。”谷姓太医挤上前,满眼狂热,“取种过人痘或天花痊愈者的血,逐步换进病患体内…”

听着很不靠谱,但赵宸还是道:“去让济王殿下放点儿血给你,皇家的种痘比较好。”

之后又有不少太医说出自己的办法,但都没有一个是确定能医治的。

赵宸揉了揉眉心,问:“还有吗?”

“本来俞太医和扶神医找到的办法最有希望,可惜——”有人摇头叹道。

赵宸眉梢一挑,询问地看向俞仲景。

俞仲景道:“扶神医和下官翻阅典籍,发现曾有人医治好天花,并留下药方,可惜战火泯灭,那兰一族早已消亡,药方无处可寻…”

“你、你说那兰族?”赵宸倏地握紧掌指,稳声问,“他们曾医治好天花?”

俞仲景点头,“那兰历任的王,都会纹下图腾,那不仅是王的象征,也代表上苍赐福,护佑着王百病不侵、诸邪不染。”

“但实际上那和图腾没关系,而是百年前,那兰族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巫医,当时草原疫病肆虐,两任王相继染病死去…”

他叹了叹,“那位巫医为了治好仅剩的继位者,耗尽心血才钻研出一剂药方,不仅能医治,没患病的服药,等同种过人痘——”

赵宸记忆渐渐复苏,喃喃道:“那位继任者活下来了,统一草原,打进大楚…”

那是她的高祖父,而且她也想起,她小时候喝过那碗药…

所以她才到现在都没被传染——

听到这种忌讳的话,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茬,纷纷告辞离开。

“谷太医,你先等等。”赵宸叫住那位提议换血的,忽然摸出匕首划破掌心,接了一碗血递给他,“拿去好好试验。”

谷太医先愣后喜,狂热难制,一句话不说捧着碗就跑。

俞仲景皱眉上前为她包扎。

“老俞,但凡稍微可行些的办法,你都督促着他们继续试验…”赵宸顿了顿,“另外把巫医那部分典籍拿给我。”

俞仲景一怔,“您难道还想着找那个药方?可那兰族都已经——”

“你忘了,还有渝王,也许他知道什么。”赵宸随口找了个理由。

俞仲景摇头,道:“那个药方只被用给历任的王,很可能所用药材太过珍贵,费心找到也未必能大规模施用。”

赵宸接过他递来的典籍,顿了顿,“至少能救孟雍——”

………

空荡漆黑的屋中,赵宸靠着墙坐在地上。

其实她不仅喝过那个药,还曾看到过那张药方,不过那时候她才六岁…

指尖抚过成堆的典籍,其上多少还残余烧灼的痕迹,它们原本都属于那兰族,在那场灭族之战中被抢走。

赵宸一页页翻动着,试图让自己想起那张药方的内容。

记得当时她刚被纹上图腾,难忍的火辣刺痛令她一直哭,阿爹亲自给她熬药,药方放在她身边,她明明拿起来读过好多遍…

蓝盆花、金腰草…她努力回忆,不停写着,可还是有太多记不起来的地方。

时间缓慢地过去,日头西斜,黑夜到来,又被朝阳驱散。

赵宸整夜未眠,渐升焦躁。

那个药方是现在最可靠的办法,必须想起来,可她真的记不清了——

有人打开房门进来。

头昏脑涨的赵宸茫然抬眸,暗夜能视物的眼睛,此时却模糊地辨不出来人。

直到被那袭雪亮银甲折出的光,刺痛眼睛…

甲胄铿锵,星眸熠熠,令赵宸眸光凝实了些,哑声惊问:“你怎么来了?”

见她缩在满地狼藉中,渝王剑眉微皱,又很快松开,走过来缓缓蹲在她身前。

“不是答应照顾好自己?”他眉宇间难掩风霜,粗糙的掌指拢住她包扎的手。

赵宸勉强笑了笑,“这不挺好的,倒是你,这么跑来不怕挨罚?”

渝王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小寿星,你骗人的本事可退步了。”

含笑的话语,温热的掌心,带来心安感的同时,也诱动着那些积压的情绪。

赵宸一怔垂眸,“今儿十八日了?生辰…那又长大了一岁——”

渝王坐到她身边,随手翻了翻散乱的典籍,许久才轻问:“是为了孟雍?”

“是,他病了,天花…”赵宸有些沮丧,“可那张药方,我怎么也想不全了,能记起来的就这几味药…”

渝王道:“你说过他很危险,最好不要接近,而且我对他的感觉一直很不好,世上好男儿多得是,非选他不可?”

赵宸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还是把最近的事儿,以及当年,都大概讲了讲。

“其实我也没想过什么情情爱爱,毕竟早晚他会发现我骗了他,到时候——”她止住,“现在我只想让他好起来。”

渝王看着她难掩的疲累,有些心疼地揉乱她的头发。

他明白她不止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他,毕竟一旦被人知道那兰还有王,那他这个有着那兰血脉的掌兵皇子——

“对…还有冷篙!”赵宸忽然又想起一味药,忙翻找着纸笔。

渝王回过神,失笑:“小寿星,我赶死两匹马才跑来,你就不看看生辰礼?”

赵宸讪讪止住,胡乱揉了揉脸,露出个灿烂的笑等着收礼物。

“雕虎佩?”她看着渝王掏出的东西,讶声问。

渝王笑着摇头,看了她两眼,才用力一震,置在掌心的玉佩顿时粉碎。

赵宸惊得忙探手扯他,“你干什么!”

“雕虎佩的确是护身符,因为药方就藏在里面。”渝王自碎屑中取出个小纸卷,“拿去吧!这是你的生辰礼——”

第197章 想去就去吧

孟雍淡淡回望着床边的渝王。

自对方进来已经将近一刻,也不说话,只持续着让人极不舒服的审视。

一旁被无视的赵宸两边看了看,攥拳咳道:“那什么…二哥专程送来了药方,已经让人按方去寻药——”

“世安,你先去吃点儿东西吧!”渝王打断她的话。

赵宸下意识就要拒绝,看这架势,要是单独让这两人相处,还不得——

没等她张嘴,两道目光一齐落在她身上,一个醋溜溜的泛酸;一个长兄威严。

“行…你、你们聊着。”她投降,逃也似地转身就走。

与其费心两面周顾,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反正怎么也不至于打起来…

然而,走远的前一刻,渝王的话传入她耳中,“本王不是为了救你——”

“…”赵宸顿住脚步,还是没折回去,走出隔离区唤人吩咐几句,默默等着。

“武亲王。”好一会儿,陶四海赶来,一张脸难掩疲色。

赵宸止住他行礼,轻问:“县中灾民安抚的怎么样了?赈济施药可还充足?”

“您放心,下官带人日夜监护,灾民情绪都还算稳定,粮食药材也还够用。”

赵宸稍松一口气,道:“要尽心看管住,有什么不对的情况直接去找项怀玉。”

陶四海应下,躬身道:“那些同僚都曾给下官传信,嘱托下官代他们谢过您…要不是您果断,他们三年来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行了,现在谈这些还早。”赵宸止住他,“涉案的罪官虽然都被看押起来了,但江南疫病不消,便不能押回京审问…”

她笑着,“照这么拖下去,对方可有得是时间冲咱使手段,咱也还有得熬呢!”

陶四海怔然问:“可您不是已经把三皇子——”

“摁住了小的还有老的。”赵宸望着京城方向,“丞相不会坐视乖外孙完蛋的,依着陛下的旨意,怕是准备派三司官员来就地审问。”

“这样一来,丞相也就更有机会安插人手,咱要准备应对的变故也更多了。”

陶四海沉默许久,行礼道:“武亲王,下官等人虽位卑权低,但都不惜一死,您要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差遣。”

赵宸不由笑了笑,这也是她对陶四海花心思的原因之一。

他的那些同僚虽然官位都不高,但却遍布江南官场,要是这次能解决贪污案,这些人无疑都会因功升迁、仕途大好…

而她想在朝堂上立住脚,除了办好案,也需要得到这样一批势力的支持——

赵宸笑道:“得了,我自有办法,你们还是好好活着,早晚有云开月明那天。”

陶四海点点头,行礼准备退走,转身之际,视线却难忍地落向隔离区中。

“知道你惦记你母亲。”赵宸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我都已经吩咐过了,会有人照顾好她的。”

陶四海垂头轻应,退后几步,撩袍拜倒,默默面向隔离区叩了个头。

目送他走远,赵宸才轻轻一叹。

那张药方虽然真的能治天花,但也像俞仲景说的那样,用药都珍贵稀奇无比,凑足一两份都难,根本无法大规模用给灾民…

许久,她压下心思,回到隔离区,命人给她煮了一碗面,坐在空地大口吃着。

每年过着孟雍的生辰,她差不多已经快忘了六月十八这一天。

幸好,还有个…活着的人能提醒她——

渝王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无奈摇头,走近轻道:“哪儿还像个姑娘家?”

“锅里还有,你饿了自个儿盛。”赵宸头也没抬,顿了顿,“你们聊什么了?”

渝王坐到她身边,板着脸问:“怎么?担心我会为难他?”

赵宸古怪地瞟了他一眼,失笑道:“当然是担心他不懂事儿,惹大将军生气。”

“…”似被说中,渝王沉默无言。

赵宸忍着笑,哄道:“好了,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病着,脑子不清楚,回头我让他好好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算了吧!”渝王神色冷淡,“你要是能离他远点儿,比做什么都让我开心。”

对那个莫测的堂弟,他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尤其是这次过后…

赵宸摸了摸鼻子,只好转开话题,“大老远跑来一趟,你还是多待几天吧?”

渝王摇头道:“近来草原那边很不安分,前几日还抓到过他们的密探…很可能在准备犯境,我要尽快赶回去。”

“你顾好自己,少为了那小子胡闹。”他徐徐叮嘱,又道,“还有我那岳父大人,尽量别再威胁他了…”

赵宸默默听着,直等他说完才点点头——

………

送走渝王后,赵宸回到房间。

孟雍正靠在床上执笔写着什么,见她进来,快速写完,交给等候的沈三。

“你还真是歇不住。”赵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孟雍挥退沈三,把她扯进怀里,“瞧你这兴师问罪的样儿,可不像在心疼我,他还跟你告状了不成?”

“你还有脸说,二哥这么远送来药方救你,你不谢他就算了,还诚心气他。”

“他可说了,不是为了我…”孟雍酸溜溜地睨着她,“他冒着被疑心的风险…未免对你太好了些,你又一整晚没回来…”

他拉过她割伤的手,冷下脸,“再说,是他来跟我摆臭架子…阴阳怪气地掺和咱们,不是有心思,难不成还真拿自个儿当舅哥儿?”

赵宸拧了他一把,质问:“你是不是和他胡说什么了?”

孟雍忽然笑个不止,像个得胜的孩子,凑到她耳畔,暧昧道:“实话实说啊!他这么操心咱的事儿,我得诚实点儿——”

“…”赵宸发恼地推他,听他闷哼出声,又忙收力急问,惹得他忍不住窃笑。

“好了、好了。”见她更气了,孟雍哄着她,“我就是不喜欢他总要干预咱们,像我抢了他什么人似的…”

没有回应,他才不情愿道:“大不了、大不了再见到,我对他客气些。”

赵宸斜了他一眼,没再揪着不放,而是斟酌着想和他说另一件事。

然而,孟雍像是早就猜到。

“想去就去吧!现在有医治的药方,你也不用一直守着我…刚才我让沈三传信给一些合用的人,你可以放心调派他们…”

赵宸怔了怔,心里泛暖,垂眸许久,唤道:“来人!”

等褚原走进来,她道:“传令项怀玉,命他带兵接管台州大牢——”

第198章 咱该怎么办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98章咱该怎么办“你、你要干什么?”三皇子不安地问。

一大早被赵宸带出隔离区,他还以为丞相派人来救他了,可看着这台州大牢…

赵宸笑眯眯地道:“当然是好心带你去审案呀!”

“你!父皇的旨意分明、分明是让你等着三司派官员来,你要抗旨私审?!”

“欸…”赵宸拍着他,笑容更甚,“陛下不让我审,可没说不准你审啊——”

不想被丞相牵着鼻子走,那便要先发制人。

朝廷派遣三司官员,还需要时日选人并赶来,这就给了她能利用的时间。

借着三皇子的名义提前私审,事后被楚皇责问,也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再来,江南这些罪官要是以为三皇子——

“休想!你这是欺君…本王不会让你得逞的!”三皇子也明白了赵宸的打算。

话音未落,褚原踏前两步,快速封住三皇子各处穴位,令他凝滞,口不能言。

赵宸凑近笑得可恶极了,轻道:“听话,本王会好好带你逛逛江南各狱的…”

说着挥手下令,命人当先架着三皇子进大牢后,一瘸一拐跟上去。

昏暗的大牢甬道中,赵宸打量了几眼两边牢房关押的罪官们。

片刻,扬声道:“济王殿下太忧心疫情,染风寒伤了嗓子…但还是亲力亲为,非要亲自彻查贪污案…本王大受感动,愿意为济王做副手。”

“也希望诸位都能知情识趣儿些,不要让济王殿下浪费时间…”

罪官们一片惶惶中,三皇子面无表情地杵在赵宸身旁,一言不发——

………

“…武亲王连夜审问台州各级罪官,包括台州知府在内…三皇子被弄成傀儡,那些罪官都以为被舍弃了…台州知府招供…”

沈三躬身禀道:“这十几天中,他们一行辗转金华、绍兴、宁波各府…认罪画押的已经过半,牵连出还没被抓的官员近百…”

“到原哥传信回来时,他们一行已经进了江浙府衙,准备提审布政使——”

听着赵宸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孟雍异常苍白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许久,他道:“嘱咐所有人,首要保护好武亲王,要毫发无伤,多嘱咐几遍。”

沈三应道:“您放心,您的信都已经送到那些将领手中,他们也都各自调兵,沿途保护武亲王,并配合接管各州大牢…”

“不过…”沈三迟疑,“您这样将咱在军中的布置暴露给武亲王,是否——”

孟雍沉默许久,还是笑着摇摇头,转而轻问:“有没有武亲王的信?”

沈三无奈,默默掏出赵宸的信递给他。

皱巴巴的信纸上,只有四个字:‘都好,勿念。’

龙飞凤舞、走笔潇洒。

刚强提精神,准备细读的孟雍顿时被气笑,却仍盯着那张被揉得不像样的纸。

看得久了,他似乎能看到那人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

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这都走了半个多月了,头一次有信传来——

心里嫌着,手上还是工整折好,仔细收进袖中,又问:“药还没找全?”

“已经找全了,最后两味药大概明早儿就能送来,您、您就快要好起来了。”

孟雍手指轻捏着袖中的信,垂眸微笑,吩咐道:“三司官员应该已经出京了,命人沿途暗中设法阻拦,尽量拖延他们到江南的时间…”

“连夜将我的奏本秘密送回京…盯住丞相以及三皇子属臣、势力的所有动象,江南的情况瞒不住他,他不会坐视——”

“主公!”有人闯进来,急报,“昨夜江浙灾民暴动,围住了江浙府衙——”

………

江浙府衙,深夜。

赵宸披衣坐在庭院中,听着外面两天没停过的喧闹,面无表情。

到了江浙后,她第一时间提审右布政使,可直到两天前,近千灾民忽然暴动,她也没能撬开那位布政使的嘴。

反而还被灾民围困府衙到现在,根本不能带三皇子再去牢中审问——

府衙大门再次被冲撞,一声声闷响中,掺杂着灾民喊叫,官兵、将士的呵斥。

有人急急自外走来,焦怒道:“武亲王,咱这样不是办法,越是不武力镇压,那些乱民越会觉得官府拿他们没办法…”

“末将手下可已经有人被他们伤了,再这么继续下去,他们只会更不受控!”

赵宸抬眸看了一眼来人,江浙都指挥使唐诚梁。

也是孟雍推荐给她那些合用、可信之人其中的一个,确实合用只是脾气太差。

“传令,所有人上交兵器,只许阻拦,不许出手伤人,违者,按军法处置。”赵宸毫无波动地吩咐。

“这怎么行?”唐诚梁急得眼珠发红,“您知不知道那些乱民伤了多少人了?现在居然还让末将的手下交兵器?!”

他强忍着没骂,“您可也被围在这儿!要是那些乱民冲进来,您难道是指望,将士们能空着一双手护住您?”

“依末将看,不如杀一儆百!再调兵镇压,刀架脖子,不信他们还不老实!”

赵宸又看了他两眼,淡淡问:“你有多少兵?有多少刀?你能杀光外面这些,能架住江南几十万灾民的脖子?”

“这儿要是有一个灾民被杀了,等于捅了整个江南的马蜂窝…去管好你的兵,也管好你自个儿,这是军令。”

唐诚梁想反驳,却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一旦处理不好,暴动发展成民变——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问:“那您说!咱该怎么办?”

“等…”赵宸神情不改,说完便合衣躺在木椅上。

两天前她便已经派迎春去混进灾民里,暗中探查这场动乱的原因,找出根源,对症下药,才能更好的解决情况。

事出反常必有妖。

灾民不会无缘无故生乱,尤其在她严令各地官员监看、安抚的情况下。

加上她私审已有半月,消息很可能传出去了…那么她刚从大牢回来便被围住,也很可能是对方坐不住开始出招了——

唐诚梁额上青筋直跳,瞪了她半晌,一把撸起袖子,怒冲冲地朝外走,大喊:“来人传令!都给老子把刀交上来!”

赵宸收回眸光,直直盯着天边昏黑。

两天了,那人应该也已经听说她这儿的情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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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杀谁都是杀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199章杀谁都是杀星月渐隐,曦光破晓。

赵宸闭了闭眼睛,正想起身,一阵翅膀扇动声传入耳中,雪白的信鸽飞来。

迎春终于传回了消息——

赵宸唤来褚原,递过字条,道:“抓活的,不要惊扰到灾民,得手给我传信。”

等褚原应声退走后,她揉了揉脸,令自己清醒了些,起身向外走。

“唐将军,给营中传令调兵。”她无视对方先愣后喜的神情,淡淡吩咐,“命他们将江浙知府、同知…尽数拿下,府衙外一里内封禁候命…”

唐诚梁根本不问她要干什么,连连应下,一脸扬眉吐气地跑走。

赵宸长长呼了一口气,手不经意般落在腰间挂的御剑上,顿了顿,缓缓握紧。

对方的出招虽然带来麻烦,但也同样让她察觉,那位布政使一定牵扯到什么,才会让对方不惜煽动灾民拖延她。

拖到三司官员赶到江南,她就不能再继续私审…现在是比谁更快的时候——

一个时辰后,白鸽再次飞回时,赵宸轻声道:“开门!”

唐诚梁想也不想地阻拦,“调来的兵还在附近候着,咱先叫他们过来——”

“开门…”赵宸淡淡重复,转向他,“唐将军,你该回去重学一遍军法。”

唐诚梁一滞,面上顿时不自然。

军令如山他当然明白,不过是一直没把赵宸当做发令决策者…

想到孟雍信里的几番叮嘱,他咬咬牙,喊道:“让外面准备好,给我拦住了!”

片刻,不堪重负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外面震耳的吵闹声倏然涌进。

门前失去倚靠的将士们连连后退,被灾民冲撞进府门内数步,才吃力地止住。

“狗官!你们这群狗官…”见大门开了,灾民们更抑不住愤怒,连声大喊。

赵宸拨开挡着她的唐诚梁,对喊得最大声那个道:“你说的狗官现在都关在牢里,我是来审他们的监察御史,赵宸。”

那名壮汉愤然一啐,用力前冲,喊:“什么关在牢里?现在还糊弄我们!”

赵宸瞥着愈发吃力的将士,扬声道:“你们先退后些,我可以出去和你们谈。”

唐诚梁大惊失色,忙伸手要扯她,却被她反手用剑鞘格开。

灾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壮汉先开口:“别耍花招了!没什么谈的,要不来的公道,我们可以自己讨!”

“对!我们自己讨——!”灾民们纷纷附和大喊,满面悲愤。

“怎么讨?造反吗?”赵宸冷问,一瘸一拐走到壮汉面前,“不顾妻儿老小,撂下脑袋豁出去做贼子?”

她讥讽一笑,“你们抢粮行、药铺,又打劫官府的粮仓…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到底是讨公道,还是给贪心找借口?”

转向壮汉,“还有你,带这么多人围府衙,对他们发号施令,感觉很好吧?”

壮汉脸涨得紫红,怒吼:“明明是你们不拿我们当人看,凭什么我们不能自己做主?不能给自己找活路?”

“凭什么我们就是贱命?就该由着你们打杀!”他表情破碎,情绪崩溃决堤。

悲愤漫延,灾民们皆满面戚戚,低泣掺杂咬牙切齿的怒骂。

赵宸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挥退身前的将士,一瘸一拐向外走,停在壮汉身旁。

迎春传回的消息,将前因后果都说明了。

这些人之所以在她严令粮、药都不得苛待的情况,还聚众生乱,是因为血仇。

近千灾民中一部分人的亲人,都被人下令活活烧死,理由是天花病重没救了,但实际却不是全都真的染病…

不过为了让他们失控,再派人去煽动,利用他们的仇恨,和这个敏感的时期。

看着开始向自己逼近的灾民们,赵宸缓缓道:“附近候着江浙营的近千精兵…不管有什么理由,你们想造反是没可能了——”

壮汉猛地揪住她的衣襟,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杀我们容易,我们也不怕!我们死了,江南还有几十万灾民!”

赵宸摆手止住唐诚梁等人,继续道:“我不能让你们造反,人死也不能复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你们讨个所谓的公道。”

在壮汉和灾民都还没明白时,赵宸挥手下令,很快,人群外便现出一队兵士,而被他们押着的正是江浙知府等人。

“你抓我们的人!”壮汉看见其中被迎春与褚原制着的几个灾民,情绪激动。

“你们的人?”赵宸冷嘲,“你们还是好好睁开眼睛看清楚吧!”

话音未落,迎春他们松开伪装成灾民的人,那些人不暇思索,纵身便要逃走,迎春等人出手拦截,那几人身手都还不错…

这不仅令那些灾民惊住,也让赵宸确定,这次煽动灾民绝不会是丞相策划的。

壮汉渐渐怔住,手上无意识松开。

赵宸随手拂了拂衣襟,道:“把人带过来!”

江浙知府等人被押到近前。

“下令烧死你们亲人的就是他们。”赵宸淡淡道,“公道不用你们去讨要。”

无数道仇视目光投来,几欲生吞活剥,令那些官员挣扎后缩,“武、武亲王!我等就算有罪也该进大牢…不是这儿…”

壮汉也回过神,满眼仇恨,“这算什么公道?我们是要血债血偿!让你们审?官官相护!他们很快又会披上这身狗皮!”

似乎所有人都这么想,灾民、官员、设计这场动乱的人——

赵宸摇了摇头,轻声如同自语:“刚才不是都认罪了?有什么可审的…”

御剑出鞘,倏地抹过还在大喊的江浙知府脖颈,不停顿,下一个,鲜血喷溅。

简单粗暴在这时才是最有效的,至于后果…

暗处监看的庄巍眼角直抽,强抑动作,私杀官员…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

赵宸亲手杀了那些官员,把染血的手往身上蹭着,道:“喏,公道在这儿了,现在都消停点儿,跟着官兵去安置…”

“再有借机生乱的…杀谁都是杀,本王不介意再杀些铁心造反的乱民——”

灾民惊愕茫然中,近千精兵围拢来,重甲泛着森冷寒光,雪亮刀刃齐齐出鞘。

赵宸这才唤来另一位布政使,把烂摊子尽数交给他,自己则走向人群外。

那儿正有一人,静坐在轮车上,青衫斗笠,难掩惑人含笑的眉眼——

第200章 就剩四个字

赵宸垂眸看了孟雍许久,一肚子话,最后拥挤成两个字,“都好?”

孟雍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对身后示意。

有人赶着一辆马车近前。

赵宸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过去,挑开车帘一看,三皇子正不省人事地倒着。

这几天她的心思都被灾民引走,根本顾不上管别的,只把他关在后院。

但现在看来,不难猜出在她处理灾民时发生了什么——

孟雍道:“灾民暴动不是丞相策划的,他只是利用这个时机,派人劫三皇子。”

没了三皇子做傀儡和挡箭牌,可比拿灾民拖延她更有效…

赵宸看着孟雍那些手下人人带伤,顿了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

“时间不多了,三司官员已经出了应天府地界…”孟雍轻轻擦着她染血的手,“去忙你的吧!我在这儿等你。”

手上传回的寒凉,令赵宸踏实了许多,默默点头,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驶向大牢方向,孟雍渐渐收起笑,轻声吩咐:“命人尽力阻拦他们,武亲王审出结果之前,不能让他们赶到…”

听他开始抑不住低咳,沈三应下后劝道:“您才大病初愈,又一路奔波劳心,还是去休息休息吧!”

孟雍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忙,自己摇着轮车,随跑过来引路的唐诚梁进了府。

来到赵宸暂住的房间,房门刚一打开,孟雍顿时无奈摇头。

能看到的地方全都乱得出奇,成堆的废纸团到处丢着,被褥也都铺展在地上,似乎那位住客几天来都有床不睡…

“都下去吧!”孟雍摘下斗笠轻声说着,熟稔地开始收拾。

废纸团上稍露的字迹令他手上一顿,迟疑片刻,还是展开看了看,不禁微怔,许久,又展开下一个——

时间慢慢过去,不时有人来报着三司官员的行程。

“…已过溧阳…拆桥…”

“…入宜兴,大概察觉到咱们设阻…并未绕路…”

“半个时辰前到德清县…咱们的人被随护官兵发现,险些被擒…”

孟雍默默听着,仍蹲在地上翻看那些纸团,直到沈三匆匆而来。

“主公,他们已经到城外不远了,武亲王那边儿还没有消息传来——”

孟雍轻道:“让唐诚梁带人出城去迎,告诉他们城中刚发生动乱…尽量拖着,让人去大牢候命,这边拖不住就先把布政使带走…”

沈三领命退走,孟雍握着厚厚一沓纸,看向外面不知何时黑下来的天色——

夜色如墨,灯火难染。

长长的车队停在江浙府衙门前,一行几十人自车上下来,皆官服纱帽。

“唐将军,我等都说了,要立即去大牢接管罪官,你带我等来府衙做什么?”谢时明神色不好,声音冷淡。

唐诚梁同样满心不爽,忍着道:“各位大人赶路辛苦了,还是先休息一夜…”

“不必!”谢时明冷硬拒绝,“时间不等人,请将军立刻带我等去大牢!”

一部分官员附和,交头接耳地低议,面上都有些不满。

唐诚梁冷下脸,被这群书生指手画脚,实在让他忍到极限,偏偏又不能发火。

静静旁观的赵翰卿忽然道:“唐将军应该也是想尽地主之谊,咱们这么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要说也确实不急在一时——”

“陛下和江南百姓还等着,如何不急?”谢时明冷冷打断他的话,看向府衙,“倒是要问武亲王和济王殿下在哪儿?”

唐诚梁起了浑劲儿,道:“谢大人问错人了,本将军又不是谁的护卫!”

“将军最好还是快些派人去请。”谢时明冷笑,“陛下有旨意要传给武亲王。”

听到有圣旨,唐诚梁浓眉皱起,正琢磨怎么应对,远处忽然传来赵宸的声音。

“本王还想着,谁这么惦记本王,敢情是谢大人啊!”赵宸一瘸一拐走来。

“见过武亲王!”官员们齐齐行礼。

谢时明直起身,难掩不善,“敢问济王殿下何在?”

“济王连日审案,累了,大概睡了吧!”赵宸轻笑着,“旨意不是传给本王?”

官员们顿时一片哗然,清晰的“私审”二字连连响起。

赵翰卿暗自皱眉,看了她两眼,唤来随行的公公,道:“传旨吧!”

“陛下有旨,臣民恭听!”公公展开圣旨,“…江南案全权交由三司审查,着武亲王行监看之权…不得干预,诸事定夺皆奏本回京…”

看来祸还是闯得太大了…赵宸无声笑了笑,叩道:“臣领旨——”

随着众人起身,赵宸边拂着身上边道:“诸位大人不是急着去大牢?都去吧!”顿了顿,“对了,来人,把东西给大人们抬来!”

沉重的木箱落地,赵宸笑着打开,道:“济王亲力亲为审问,这些都是供状,还有密信、罪证…对,最重要是这个…”

“江浙右布政使招供,承认勾结吏部尚书施荃——”赵宸掏出刚得到的供状,“诸位大人真要好好谢过济王。”

“…”众人都心知肚明,施荃是三皇子的人。

“既然陛下不让干预,那也没本王什么事儿了,各位忙着,本王去睡了。”

谢时明还想说什么,可喊了好几声,赵宸还是头也没回地进了府——

………

“谢时明居然还没被赶去种地…跑来江南,看架势是想给我添堵…陛下不让我插手了…”赵宸闭着眼睛摸进屋,絮絮对孟雍说。

没有回应,她停住脱外衣的动作,勉强睁开眼看向床上。

孟雍斜躺在那,笑得有些怪,手上还握着那厚厚一沓被抚平的废纸。

赵宸一僵,忙扑过去想抢,却被后者制住,将她抵在一侧床角。

“你什么毛病?干嘛翻我东西!”赵宸恼羞成怒,手脚并用地扑腾着。

孟雍垂眸看着她,眸色极暗,越凑越近,“改过这么多遍,就剩四个字?”

满屋的废纸团都是写到一半的信,有问他的身体、有长篇大论说自己的近况、也有词不达意地东扯西扯…

不知道最后怎么纠结成了一句:‘都好,勿念。’

见她琢磨着似要解释,孟雍伏在她耳边,哑声问:“怎么?说句想我那么难?”

第201章 没想过长久

耳边浅淡的热气堆砌,令赵宸往常最厚的脸皮渐渐发烫。

“才半个月,有、有什么好想的?”她一脸嫌弃地偏开头,“再说,你病着,哪儿有精神看那么多,知道都好就行了呗!”

孟雍又好气又好笑,板过她的脸,“你这意思还是为我好了?”

“那当然!”赵宸若无其事,“本王这叫贴心,你该——”

孟雍打断她,“你到底嘴硬什么?敢做不敢当?”

自他表明心迹,赵宸对他都不算热情,好像他们的关系从没改变过。

这让他渐渐摸不透赵宸的心意,明明是这人先看上了他,见天嚷着非他不娶,也明明是这人诱着他、祸害他,让他陷进这场荒唐…

本来他还当赵宸是没心没肺惯了,可那些信,逐字逐句,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迟疑、纠结、退缩…分明心思细得出奇——

“把我拖进来,自个儿想往后退?”他目光灼灼,“你的胆儿都哪儿去了?”

赵宸推搡他,低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没事儿找事儿了,咱们不挺好?有吃有喝,日子也算顺心,你好我也好,唔…”

孟雍不想听她再胡扯,微凉的唇染了她的灼热,一手抬着她颈后,逐渐加深。

赵宸被他箍着,挣扎无果,干脆放弃了,反而顺着满心叫嚣,主动迎合起来。

而这一切都被她归罪于功法互引,才会食髓知味,才会难制的想接近…

得到回应,孟雍很开心。

嘴巴说出的话也许能骗人、骗自己,但到底还有些东西是没办法骗的。

他的心口越来越烫,贪婪挤走清明,直到被她咬破舌尖,才稍稍找回清醒,强迫自己移开。

静寂许久——

“我不好…”他语声如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确定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不明白你为什么克制…想让你也在意,想让你心里真的有我…”

贪念磨得他喉间干涩,“咱们不是要搭伙过日子,重新来过,也不是因为对过去有遗憾、不甘心,是为了将来、很多年、一辈子——”

急促的心跳敲击着耳膜,赵宸几次张嘴还是无言。

犹疑是真的,克制也是真的…明知道这些会让他感觉糟糕,可她做不到更好,交不出这颗心,也无从回应他的感情。

他们都擅长骗人,他们都比别人更厌恶被骗。

可太多东西让她不能坦诚,不能实心相付,这意味,等他知道一切后果难测,好似一个随时都会爆开的隐患——

“我打算不了那么久,只图当下痛快,你有情我有意,凑一块咱俩都开心。”赵宸满心意兴阑珊,“想得太多,累人累己。”

孟雍缓缓松开她,眸中冷沉,“图当下痛快?意思是,你从来没想过要长久?克制着不陷进来…才好等你无意那天,能随时抽身是吧?”

没有回答,他心口灼烫渐退,涌起透骨寒凉,“你还真够潇洒!”

赵宸仍无言以对,偏头躲开他那双眼睛。

孟雍钳着她的下巴,让她再次面向自己,一手紧攥着那沓废纸,许久才出声。

“没想过长久,还有什么纠结的?反正我只是你当下的痛快,有必要费心?”他稍稍冷静,试图证明赵宸动了真心,只是不愿承认。

所以才会这么矛盾,才会对他忽远忽近…也许都是这人在口是心非。

赵宸扯了扯嘴角,道:“都是大活人,情情爱爱的,不是总归要费点儿心?”

孟雍滞住,许久才嘶哑问:“那为什么还答应和我重新来过?”

很多不想承认的东西,拼命自心口往外钻,扰得赵宸很不舒服,又说不出。

“哪儿有什么重新来过?不过是有遗憾、不甘心才生出痴想!”她强压烦躁。

孟雍轻轻松开手,废纸散落一地,白纸黑墨愈发刺眼。

他放开赵宸,默默坐在床边,很久,踏过那些废纸一步步向房门走去——

房门轻关声中,赵宸烦闷地捞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蜷成一团。

半个月没睡好了,该休息了,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要做…她不停提醒自己。

然而,连睡意也像要和她作对,分明困得眼睛发酸,脑中却越来越清醒,翻来覆去好半晌,怎么也睡不着——

忽然,被子被蛮横地扯走一半,打断她的埋头扑腾,身旁也随之躺下一个人。

孟雍雪白的脸近乎透明,毫无表情,双眸紧闭。

赵宸露出脑袋,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没回过神,这人…不是生气走了吗?

“你——”她下意识要问什么。

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没了往日轻柔,粗鲁地拽着被角给她掖好,仍闭着眼睛。

赵宸鼻子莫名酸了酸,忙再次把脑袋埋起来,默默往床里侧缩…

寂静并没持续多久,轻微的鼾声突兀响起。

“…”听她还能睡得这么香,孟雍无奈地揉着眉心。

情绪告诉他,他很生气,应该一走了之,让这个没良心的自己待着,可实际,他还是没办法丢下她一个人…

他冷着脸,觉得更气了,气自己——

时间渐渐临近寅时,梦话忽然断断续续自身侧传来,掺杂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孟雍拧起眉,把她脑袋上的被子掀开,见她起了满额的冷汗,唇上也失了色,忙焦急起身凑过去,“重华?”

梦话不停,不知道在念什么,又急又慌。

孟雍拨开她洇湿的头发,又小心地唤:“重华,醒醒…”几声过后,没作用。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梦魇,但却是第一次叫不醒,他不暇思索地渡过去内力,没想真的起效了。

她渐渐安静下来,他又唤了几声后,她才茫然地睁开眼睛,却毫无焦距。

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红芒,孟雍心里一紧,觉得很不对,“这是怎么了?”

许久,赵宸渐渐醒过神,沉着脸坐起来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魇住了?到底梦见什么了?”孟雍忍不住追问。

赵宸想了很久,迷茫地摇摇头,神色却愈发沉如水,确实记不清楚,可——

“迎春!让人备马!”她大声朝外吩咐,不管不顾爬起来就走。

第202章 当年做错了

孟雍忙扯住她,蹙眉问:“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有急事儿,很快回来…”赵宸忍着焦躁,用力想甩开他。

见她手腕挣得发红,孟雍轻叹着把她箍进怀里,“怎么了?是不是还没醒神?你刚才…看着好像有些不对。”

先前那一幕,分明像极了习武之人练功出了岔子,可这人又根本不会武——

寒凉漫来,冷下湿透的衣衫,赵宸放松绷紧的身体,躁动的内力也渐渐平复,本能地抱住他。

“丢了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她茫然念着。

孟雍微微一僵,无奈地把她拎回床上,给她穿上鞋,又扯过氅衣把她裹好,才抱起来向外走。

“听着,不管你怎么打算。”他边走边说,面无表情,“你已经把我拖下水了,想自个儿痛快了就跑…至少这辈子你是别想了。”

不理赵宸怔怔的傻模样,他大步走出府,带她翻身上马,问:“去哪儿?”

“仙、仙居县——”

………

天色大亮,仙居县隔离区外。

孟雍一手勒马收僵,一手拎着赵宸下了马。

“你先在这儿等我。”赵宸低道,一瘸一拐走进疫区,直奔玄清暂住的小屋。

没等走近,门前守着的人迎过来,“见过亲王殿下。”

少年十五、六岁,穿着粗劣布衣,长相普通稚嫩,唯有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极为精致。

赵宸回想片刻,认出少年是玄清的同伴之一,上次护送关祁昊时,她曾见过。

“玄清是不是跑了?”她收回视线问。

少年微笑一礼,“道长两个时辰前已经离开,给您留了话儿,说是谢过您让他倾家荡产换回一条命,青山不改,有缘再会…”

那张药方在赵宸思来想去后,还是决定高价卖给玄清,看来对方也凑齐了药。

赵宸默了默,轻道:“他跑得倒是时候。”

“万事万物自有定数,道长不过是察觉将有祸事寻上门罢了。”少年明白她在怀疑有人通风报信,轻笑解释。

“祸事?那他估计感觉对了!”赵宸转身就走。

少年叫住她,劝道:“有些决定还请殿下三思而行,旧事尘封,想起也无益,也许还可能伤人伤己,实在是祸非福。”

赵宸顿住,眸光一瞬比一瞬凛冽。

原本她还并不算确定,可玄清这么一跑,加上少年的话,都无异于不打自招。

见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远,少年收笑轻叹,拢在袖中的手无声掐算,好半晌,懊恼地摇头,“世间痴人,自寻烦恼——”

赵宸根本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她丢了东西,这才是她此刻能确定的。

尽管她还是记不起来梦到了什么…

找到孟雍时,他正让扶拯诊着脉,远远看到她,顿时停住在问什么的嘴。

“俞仲景在哪儿?”赵宸走过来。

扶拯道:“天刚亮就进山寻药去了,您要找他估计得等十天半个月。”

赵宸忽然有些想笑,却笑不出,好一会儿,转而问:“诊脉的结果怎么样?”

“他的情况还不算糟糕,倒是您。”扶拯这才看向她,“梦魇久缠,扰及气血,加上性情难制…这些症状可不像俞太医当初说的——”

“还是省省吧!你不是连我的脉都探不出?”赵宸淡淡打断。

“…”扶拯僵着脸,这一直都是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活人脉象怎会探不出?

见她明摆拒绝让扶拯诊看,孟雍想了想,道:“看着给开些安神的方子吧!”

赵宸没理会这些,问:“极阳之物有消息了吗?”

“这几处在近十年里,都传闻出现过。”扶拯自医书中取出几张纸。

赵宸接过翻看几眼,刚想说尽快让人去找,视线却顿在其中一张——

“已经派人去找了?”她轻问。

扶拯摇头道:“极阳之物多珍贵难寻,要是露了消息,必会引来其他人争抢,再者这些要么不是善地,要么传闻不确切,还是先暗中查探为好。”

“那这个就咱俩去一趟吧!”赵宸抽出那张,放在孟雍面前。

纸上漠北二字极为清晰——

孟雍怔了怔,脱口拒绝,“不行,你老实在江南待着,这些不用你操心。”

“该奏回京的都奏了,陛下也不让我再插手案子,这儿已经没我的事儿了。”赵宸顿了顿,“正好我本来也想回一趟雍凉,一起吧!”

那些丢了的东西,现在这一切的开始,都在那儿——

………

“天不亮他们便启程了,孟雍带了不少人,接近不了他们,但看着,应该真是要去雍凉…”有着精致眼睛的少年絮絮道。

玄清倒在床上,额上搭着湿棉巾,青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和谁生气。

“师父,该劝的徒儿都劝她了,强求也不美,还是算了吧!”少年一脸老成。

玄清顿时像被踩了尾巴,扯嗓子骂,“老子怎么吩咐你的?能劝还用得着你!你不听吩咐还敢回来?当老子收拾不了你了?”

“制怒、制怒…”少年轻轻一笑,又劝,“不说徒儿根本打不过她,能打过,您也不该这么强行拦着,万事自有定数——”

玄清猛地扯下棉巾丢过去,啐道:“少跟老子扯这些鬼话,滚去收拾东西!”

少年微笑摇头,道:“您想亲自去雍凉?还是躺着想想吧!”

“你!”玄清忽然察觉,想要起身,浑身力气却倏然褪去,“好你个小兔崽子!你不给她下药,居然给老子下!”

少年随口“恩”了一声,走过去点了玄清的哑穴。

“师父,不是当徒弟的指责您,命由天定,像您这场死劫,像她非要回雍凉,都是自个儿的命。”少年坐在床边,眸色清淡。

“您当年便做错了,昔日因、今日果,您不自省就算了,竟还想一错再错。”少年幽幽一叹,“心生痴念,冥顽不灵,没想您也逃不过。”

他起身向外走,“这点小玩应儿能帮您静养几天,您好好歇着,也好好想想。”

还没出门,他又顿住,“徒儿算过,他们此行茫茫难测,却祸福相依…放心,徒儿已经收拾好东西,会代您去一趟雍凉,去…拨乱反正——”

第203章 有人要杀我

西北七月,微风清凉,卷起漫漫黄沙。

赵宸卧在车厢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孟雍坐在她对面,蹙眉静静看着。

这一路赵宸很嗜睡,能躺着不坐着,眼睛能闭就不睁,也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开始他还担心她这是生病了,直到渐渐发现她是在试图梦到什么——

赵宸睁开眼睛,一脸无奈。

谁想越刻意越适得其反,她不仅再没做过那晚的梦,反而连噩梦都不梦了…

“要不咱俩再吵一架吧!”她忽然对孟雍说。

孟雍莫名,睨着她问:“咱们什么时候吵过架?”

“就那天晚上。”赵宸跃跃欲试地凑近,“你再像那样发一次脾气,然后我…”

这些天她思来想去,那晚唯一特别的,是她情绪波动出奇大,甚至不能控制,也许这就是做那个梦的原因。

“…”孟雍转过脸,不想再理她。

赵宸又凑过来,“我是认真的,反正你到现在还没消气儿,憋着可容易憋坏,你也不用让着我,有气你就——”

“闭嘴。”孟雍打断她,冷着脸往一旁挪了挪。

他确实很气,气她没有真心,气她否定了他在意的,可那晚叫不醒她时——

正出神,忽有尖利破空声临近,携着剧烈燃烧的火油,猛地刺进车厢。

孟雍快速把她扯进怀里,一脚踹碎车厢壁,烈火腾起的一瞬,他们摔出马车,一支支燃烧的箭,仍不停追着他们射来。

此时沈三一众人也反应过来,边应对着火箭,边向暗处袭击的人接近。

火箭停了停,孟雍狼狈地止住身形,忙并指连点在赵宸肩头,刚才在车里他还是慢了些,赵宸的手臂被箭射穿…

“三十二支,是一窝蜂…”赵宸忍着疼,直咬牙,“奔、奔着杀我来的!”

一窝蜂是齐名于百虎齐奔箭的火器,胜在轻便,可以单人携带使用,麻烦是,民间有仿造,怕是很难查出来源。

孟雍一言不发,一边注意着周遭,一边小心地撕下她烧了一半的衣袖。

箭身贯穿她的手臂,将伤口附近烧灼得起了焦痂,流血很慢,但好在没有毒。

“先忍着点儿。”他抱起她,一手抽出雁翎刀,主动迎上拼力杀来的黑衣人。

血溅黄沙,黑衣人们目标明确,令他眼中愈冷。

赵宸没说错,这些人摆明是来杀她的,可他明明监看了所有会对她不利的人,任何一方有这种行动,他都该提前收到消息…

而对方竟然不仅知道他们的行踪,还能弄到一窝蜂,并等在这儿埋伏——

“谁的人?”他制住一个活口,敲出那人嘴里的毒囊。

那人不出声,他多看了几眼,不禁皱眉,那人因剧痛大张的嘴中没有舌头…

他一刀划过那人脖子,对沈三他们吩咐:“不用再留活口,都杀了!”

没多久,黑衣人们全军覆没,孟雍一方也死了不少人。

“送他们回家安葬,把这些杀手的尸体处理掉,其余人分批进县,回大宅!”孟雍吩咐着翻身上马,向已经不远的兰县赶去——

………

兰县,城东孟宅。

赵宸疼得有气无力,还是停不住嘴,“你的宅子啊?这么大…你还真有钱…”

“箭要尽快取出来才行,只能麻烦小希儿了。”孟雍不理她,对褚原道。

小希儿…赵宸忽然想起来,上次褚原为护太子中毒,孟雍好像提过这名字…

褚原摇头,“您放心,属下已经让人去叫她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爹爹、爹爹!希儿想你了!”

小女孩大概八、九岁,背着一个很大的药箱,刚进门便欢快地扑进褚原怀里。

“喂…你、你不会是让这丫头给我治伤吧?”赵宸瞪圆眼睛,扯住孟雍衣袖,“那你还不如直接把箭拔了…”

孟雍按住她不老实的手,道:“小希儿,先来看病人。”

“呀…光顾爹爹了。”小希儿赧然笑着,抱起药箱过来,看了看赵宸的伤口,又伸出小手摸向赵宸的额头。

赵宸下意识想躲,却被孟雍制住,道:“你老实点儿,小希儿是扶拯的徒弟,县里没有比她再好的医师了。”

“病人起烧了,要赶紧取箭。”小希儿摸出药丸,塞进赵宸嘴里,“爹爹去叫娘快些把药送来,孟哥哥,帮忙按住病人…”

见她回身翻出一把小刀,烧着,赵宸不安问:“你要干什么?”

“你别怕,很快就不疼了。”小希儿弯眸笑。

下一瞬,她手上利索地快速在伤口处剜去焦肉,连连不停——

半个时辰后,小希儿被妇人领走,孟雍给昏睡的赵宸盖好被,才缓下一口气。

“查,除了有可能会对武亲王下手的,还有近来所有入西北境的不明势力…”孟雍冷声吩咐,“包括自己人!”

褚原一滞,默默领命退走。

孟雍这才瞥了一眼守在近处的迎春,顿了顿,还是没赶他走,起身拧了棉巾,缓缓给赵宸擦着汗湿的脸。

忽然,床上的赵宸又说起梦话,和那晚一样的又急又慌,让人听不清。

想到她最近一直在试图要做梦,孟雍忍了忍,没叫她,盯着她逐渐失色的唇,有些无措地拧紧眉…

而此时,梦中,赵宸也终于看到了什么——

四周覆满红色的雪,她拼命向某处逃,身后有什么人在追,她摔倒又爬起来,慌张地向后看,仅能看到的两个人都模糊不清。

唯有他们身上的长明军铠甲清晰至极。

护着她的将士越来越少,有人大声喊:“带世子进山!其余人跟我拦住叛将!”

不停的跑,目光所及都是血色,她被人追上…

模糊的人影走向她,刀身折出的光很刺眼,那人挥刀斩向她,毫不迟疑。

强烈的恐惧令她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眼看着刀快要落在身上,有人扑过来。

“世子,逃!”救她的将士奄奄一息。

错乱的画面闪动不止,停在她扒着一具具尸体,钻进和孟雍约好的深坑。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到的、听到的…骤然在一瞬放大——

见她脸上开始泛青,孟雍忍不住了,正想喊,她却猛地睁开眼睛。

“有人要杀我——”

第204章 不许叫姐姐

孟雍顾不上管她没头没尾的话,紧盯她眼中浓郁的红,“去叫小希儿!”

赵宸眸光溃散,又重复,“有人要杀我。”

“我知道、知道,让人去查了。”孟雍小心道,像怕惊动什么。

“叛将、逃…逃去深坑,之后——”戛然而止,她又想不起来了。

孟雍顿时怔住,想追问什么,小希儿已经跑进来,刚好看到红芒将将要消退。

“嘘…”小希儿示意孟雍噤声,忽然伸手抚着赵宸额间,“你别怕,是梦…”

声音稚嫩,温缓不止。

赵宸被打断思索,无奈地松开眉心,正想赶她走,颈侧至臂间突然一阵刺痛。

成排的银针倏地刺入,小希儿喊:“抓到它了!孟哥哥,快!”

孟雍忙运内力,贴着赵宸臂侧移向她伤口处,看上去有些吃力。

见赵宸疼得冷汗淋漓,蜷成虾米状,迎春疾步上前想制止,却被小希儿拦下。

“病人被下了药,孟哥哥是救人!”

在迎春因下药惊住时,赵宸忽然痛喊,随后似被抽空力气般失去意识,同时,极暗的血红漫开在伤口处的白布上。

小希儿沮丧道:“它又跑了。”

孟雍心头死死揪住,幽幽问:“小希儿,你说什么药?是毒?”

“不是,是药。”小希儿取下白布,嗅了嗅,“好像已经很多年了…呀!不对,病人最近还服过——”

小希儿像发现了什么,自顾自伸出小手,探向赵宸的腕脉,而屋内其余二人,此时心思都不在,谁也没拦她。

失去意识的赵宸更不知道,正有一个小孩子,在触及她的秘密——

“孟哥哥,咱们好像闯祸了…”小希儿收回手,瘪嘴道,“这药不是害人的,是病人很难过,吃药就想不起来难过…”

孟雍听不明白,急得想立刻把扶拯找回来,可远隔千里,又实在来不及。

他稳了稳,拉住小希儿,缓声问:“这样,你告诉我,这个哥哥吃了什么药?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

“什么哥哥?”小希儿奇怪地偏头,开始拔针,“药我辨不出来,脉象很乱,病人在和帮她的药起冲突,药开始失效…”

没等孟雍惊讶她能探到脉,她迷惑地道:“是她自己在伤害自己——”

最后一根针拔出,赵宸蹙眉醒转过来,听过前因后果,毛骨悚然地僵住。

这小孩居然、居然给她诊了脉…

“你希望想起很伤害你的东西,可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小希儿认真地说。

赵宸压着杀人灭口的念头,阖眸一声不吭。

“世安,你别犯浑,忘了就忘了…”孟雍强忍担忧,边劝边想给她擦汗。

赵宸倏地撑起身子向里侧躲,不顾伤口被挣开,眼中挤满冰冷的防备与凶戾。

孟雍僵住,手停在空处。

记得那年他要从战俘营带走她时,她也是这样的神情,像独自闯进人群的狼——

“你、你们先下去!”他轻声道,等赶走那两人,才试探着坐到床边。

赵宸凶戾不减,手不受控地向短刃摸去,毫不掩饰的杀意刺得孟雍如芒在背。

两厢僵持,孟雍默了很久,忽然冲着她笑了笑,灿烂又讨喜,一如那年。

“躲那儿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他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过来——”

赵宸看着他,许久,渐渐清醒,塌下肩头,已经摸到刃柄的手也无力松开。

这次不是功法在影响她,是她自己…

“我不知道忘了什么,但那些很重要。”赵宸脱力地向后靠,“我要找回来。”

自那晚梦醒开始,缺失感越来越重,时刻提醒她,丢的东西和性命等同——

孟雍给她包好手臂,“什么事儿我都能应你,但前提是,你得好好的。”

“不会比现在更糟,有人要杀我,我居然不记得。”赵宸满心战栗。

孟雍想起之前,沉问:“你不是在说白天这次?”

“是十一年前。”赵宸嗓音如沙石摩擦,“有人在战场追杀我,是长明军叛将…逃到深坑,剩下的又断片儿了…”

“这些年我一点儿都没发现,还觉着记得很清楚,逃、昏过去、阿叔找来…”她轻笑,“现在倒好,所有人都拦我,可我连哪儿重要都不知道。”

孟雍喉间堵得说不出话,越想心里越像针扎——

“要是当年想杀我的人没死,我不记得他们,他们可记得我。”赵宸轻声说着,“也许这次会是他们做的。”

孟雍眸染寒霜,“我会查清楚,不管是谁。”

见她笑了笑,默默缩进被窝,孟雍迟疑着,还是轻轻拥住她,“你的脉象…”

“故意的,我不相信扶拯。”赵宸淡淡道,背过身闭起眼睛。

此时她在想的,也正是怎么处理那个给她诊了脉的小丫头——

………

第二天清早,赵宸来到药圃外,看着在里面忙碌的小希儿。

来的路上她想了无数种,既能杀人灭口,又不惹人怀疑的办法,可等真的看到这个才八、九岁的丫头——

“你怎么来这儿了?你现在要静养,最好不要走动…”小希儿跑来,絮絮道。

赵宸冷眼看着她,许久还是无奈蹙眉。

“姐姐?”小希儿摆着小手,试图让她回神。

“…”赵宸额角直跳,低声恐吓道:“不许叫姐姐!不然信不信我把你——”

“杀人灭口?”小希儿笑得像银铃,“孟哥哥不知道对不对?你是个…骗子!”

赵宸斜睨着她,“怎么?你还想跟他告密?”

小希儿一脸认真,“你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我娘说过,骗人可不好。”

赵宸无言,坐在她身边,很久才道:“因为有比诚实更重要的,比如先活着。”

“被人知道你是女孩子会让你危险?”小希儿偏头问。

赵宸失笑:“要是光让我自个儿危险倒好办了,大不了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可惜了…我不是自个儿。”

小希儿想了想,道:“孟哥哥是好人。”

“所以我不想他讨厌我。”赵宸顿了顿,“也不想杀你。”

小希儿直笑,道:“那你要想办法收买我了,不然让小孩子保密可不容易。”

“…”赵宸良久才从被小孩子勒索中回神,磨牙问:“你想要什么?”

第205章 在雍凉等你

“你说什么?”孟雍眉梢扬起,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宸也很无奈,下意识抚了抚身上的红艳新衣。

距离她被勒索,已经过去近十天,这些天她除了养伤,满心都在琢磨,怎么让孟雍答应小希儿那个要求——

腰被戳了戳,赵宸虚着眼睛,又问了一遍:“咱能不能带这个小屁孩儿走?”

小希儿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很配合地露出个讨好的笑。

孟雍瞥着这一大一小,片刻,很干脆地拒绝道:“不能。”

“你看她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远门儿,多可怜。”赵宸昧着良心,“咱这么多人,也不差再带她一个不是?出去多见见世面…”

孟雍摇头道:“咱们不是去游玩儿,有多危险你知道,不能带她。”

他说的很有道理,赵宸顿觉无言以对。

腰后又被戳了一下,小希儿对她挤眉弄眼,一脸怂恿,同时道:“可我还要给世安哥哥看病呀!对不对?世安哥哥——”

听到咬字极重的“哥哥”二字,赵宸牙根发痒,这简直是在赤裸裸的威胁…

“对…”赵宸挪到孟雍身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做梦,到时候还需要小希儿下针,你才能帮我把那些药逼出来…”

孟雍看也不看她,“我已经派人去找俞仲景了,找不到也可以叫回扶拯。”

讲道理讲不过,赵宸心一横,干脆施行小希儿的后备计策——

“阿雍~”她极力抛着媚眼,声音娇腻,“可我不信扶拯,咱就带小希儿嘛…”

见她媚眼抛得像眼睛抽筋,小希儿恨铁不成钢地捂住脸。

“…”孟雍明显误会了,忙躲着往他身上黏的赵宸,“不、不许闹,孩子在!”

赵宸倏地回眸瞪了罪魁祸首一眼,等她偷笑跑出去,才继续自信地抛着媚眼,勾住孟雍的脖子,“答不答应嘛~”

明明很拙劣,可在孟雍看来却眼波流转、明媚至极。

他喉间无意识地动了动,说不出话,眸中跟着暗成一片,倒映着她的模样。

赵宸还以为他在拒绝,锲而不舍地凑到他耳边,“不是说什么事儿都应我?”

孟雍回神,不自然地僵着,“我、我答应没用,她爹娘不会同意——”

“他们已经同意了!”赵宸忙道,又环着他左摇右摆,“阿雍~”

孟雍忙抱住她,低斥:“伤口才刚长上,别乱动!”

“那你答应嘛…”赵宸也豁出去了,腻歪一点儿撒撒娇,总比杀人灭口简单。

孟雍心口灼得像填了炭,缓了几个呼吸才道:“好、好,答应,你先松开我。”

赵宸心事了结,开心地板着他吧唧了一口,反被胡茬扎得直发笑。

“好了,不闹了。”孟雍压着不舍拉开她,转而默默收拾起桌上散乱的纸张。

赵宸奇怪地看了看他,想起什么,皱起脸戳他,“你…不是还在生我气吧?”

不过话说回来,那晚她说的那些也确实伤人,这人为她退让了那么多——

“真心难求,有什么气的…”他平静说着,顿了顿,“再说日子还长,不急。”

赵宸蹲在榻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太久没仔细看过他,到现在才发现他清瘦了很多,好看的眉眼间都是疲色。

自从她被刺杀,他几乎日夜不离,怕不能及时发现她梦魇,也几乎没睡实过,从换药到起居吃用一一过手…

越是琐碎越经不起这么细想——

赵宸觉得有些狼狈,垂头闷了半晌,“伤已经不碍事儿了,咱尽快去雍凉吧!”

不理孟雍喊她,一瘸一拐走出屋,似落荒而逃——

………

“成了,收拾好东西,可能这几天就要走了。”药圃一角,赵宸闷声道。

小希儿开心地直蹦,“太好了!怎么样?我就说美人计、耳边风会管用吧!”

没有回应,赵宸神情有些落寞,盯着空处出神。

“你怎么了?”小希儿扯她。

赵宸回神,摇头道:“答应你的我都做了,你最好管住嘴,不然我随时——”

“杀人灭口。”小希儿脆生生地接话,又扯她,“问你呢?闹什么别扭了?”

“…”赵宸声调拔高,“什么闹别扭,我好得很!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见她起身就走,小希儿拽住她,不忿道:“你怎么又骗人?还有,我不是小屁孩儿!我可是医师,会望闻问切!”

“你眉有郁气、性情难制…这样对你想起东西只有害处,难道你不想记——”

“闭嘴!”赵宸烦躁地打断她,顿了许久才坐回原处,伸手道:“诊你的脉!”

小希儿狡黠暗笑,边诊脉边觑着她,“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想好得配合治疗,首先要控制性情…学会把心事都说出来…”

赵宸无言,现在的她还能和谁说?一抬眼,正对上小希儿一脸期冀与鼓励。

“你省省吧!”赵宸实在不想和孩子倾诉什么,“我性情有异是因为别的影响,和记起那些没关系——”

小希儿摇头,认真道:“你忘掉的东西才是最影响你的,现在不学会说出来,等你想起来的时候,会熬不住的。”

赵宸短暂的沉默,还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好吧…那一点一点来。”小希儿收回手,“先说说你和孟哥哥吧!”

赵宸撇撇嘴:“有什么好说的?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小希儿嘟囔着,“孟哥哥看你的时候,和我爹看我娘一样,你刚才那个样子,分明就像我爹娘闹别扭时…”

“诗经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医书里说,男女分理阴阳——”

“…”见她一副很懂的样子,赵宸直愣,“你、你不会…你才多大!”

小希儿一怔,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眼睛很好看,说话很温柔…我还小呢。”

还小…赵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正想问诊脉的结果,好赶紧离开这小鬼——

“对了,小叶子还说,等咱们要出发时,让我给你带句话呢!”小希儿又道。

赵宸不解问:“谁是小叶子?”

“眼睛很好看的小叶子啊!”小希儿偏头,“他说他叫小叶子,你们不认识?”

赵宸神情渐凝,忽然想起玄清就姓叶,眼睛很好看…是那个少年——

“他让你带什么话儿?”

小希儿想了想,“他说,他在雍凉等你。”

第206章 我无意害您

雍凉一直是大楚重地,雄踞河西门户,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

赵宸隔着斗笠看向古旧城门,视线凝在雍凉二字上,很久才回身,望向城前。

夕阳间,平坦无际,古道苍凉。

再不似那年覆满红雪与尸体,遍响嘶鸣凄嚎,也再没有惊心的刀光剑影…

微凉笼罩她的手,传来令人心安的慰藉,嗓音如春水,“还能回来就是大幸。”

赵宸偏头对孟雍笑了笑。

没错,尽管十一年物是人非,但他们终究还是回来了——

马车接受检查,碌碌驶进城中,进了城东的一家客栈,雍凉城里,没有孟宅。

“咱们什么时候能去那儿?”安顿好后,赵宸坐在床上轻问。

孟雍点燃烛火,道:“那个深坑现在圈进了雍凉军营,我会尽快安排妥当的。”

赵宸默了默,道:“你知道我有令牌,可以直接去——”

“你也知道要杀你的人就在雍凉。”孟雍沉声打断。

查了这么久,那些杀手到底还是露出蛛丝马迹。

虽然没有具体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一窝蜂还是杀手,都来自雍凉,最重要的,似乎还和军中有关。

这也印证了赵宸先前的推测,派人刺杀她的,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叛将——

见她一言不发地转开脸,孟雍暗叹着握住她的手。

“知道你心急,但安全最重要,我不想也不能让你再冒任何风险。”他认真道,“武亲王遇刺重伤,正在回京路上…明白吗?”

赵宸稍怔,抿了抿唇,倒难为这人想得周全。

现在敌暗我明,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这种情况,她现身无疑是当靶子,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同样藏进暗处。

赵宸倒在他膝上,忽然想起小希儿的治疗方法,要学会把心事说出来——

“不是心急,只是怕死,在我的印象里还没那么怕过。”她迟疑开口。

“自打开始想起来那些,就好像有刀架在脖子上,催着我赶紧都记起,不然随时都会真的没命,这种感觉很糟糕。”

她顿了顿,“算起来我也没少被暗害,也有很多次像现在,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都不会这么怕…所以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孟雍沉默很久,牵起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那儿了吗?”

赵宸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

夜色绵绵,灯火交映,坐落着不大的府邸,以她的目力足以看清其内的景致,可就算看不清,那里也早已被刻近记忆。

“帅府,老武王的帅府。”她喃喃。

孟雍自后拥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是家…我不会让你死,还会带你回去,那儿是咱们的家,我会带你回去…”

“咱们被人夺走的,我会一一讨回来,包括你的安稳。”

“那些让你担惊受怕的,不会有任何一个,有机会看到你和我回家的那天…”

“你会长命百岁,没病没灾,做所有你想做的——”

他声音很轻,幽幽荡荡,比夜色惑人,掩盖赵宸骤然嘈杂的心跳。

他带着她的手,缓缓落在他腰侧,冰冷的刀鞘贴在她掌心,“从前我发过誓,一定会保护好你,现在…相信我。”

赵宸一颗心渐渐安定,唇角翘起绽开一个笑。

前路未知,也许很凶险,也许有大祸,但此时此刻,这人就在她身后——

“咳…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现在赶紧伺候本王就寝…”赵宸藏住满心柔软,懒声哼唧着往他身上赖。

见她又恢复没正经的样子,孟雍不由失笑,默默把她拎回床上躺好。

时间慢慢过去,夜色越来越深,屋内只剩呼吸声。

赵宸悄悄睁开眼睛,自腰间摸索出一个小瓶,瞟着明显还没睡熟过去的孟雍,暗自屏住呼吸,无声拔开瓶口。

很快,孟雍微绷的眉梢松下,呼吸渐沉。

赵宸试探唤了唤,确定他被迷昏,爬起来正想走,忽然看到他藏在衣下的手,睡觉也紧握着刀,不禁翻了个白眼。

都这么多天了,也不嫌累…想着,又忍不住偷笑,俯身响亮地亲了他一口。

“安心地好好睡一觉,本王出去遛个弯儿就回来——”

………

街道静寂,偷溜出来的赵宸倒真像遛弯儿,背着手缓缓地走。

周遭依稀还有些熟悉,大街小巷,官宅民居…

正出神,耳朵忽然颤动。

赵宸神情骤冷,脚尖挑起地上的碎石块,令其倏地击向街侧,劲风扬起尘土,也激起暗处的一声轻笑。

有着精致眼睛的少年躲开后,一步一步走近,躬身行礼,“见过亲王殿下。”

短刃忽现,抵在他喉间。

小叶子垂眸看了看,笑问:“殿下这是要杀我?”

“玄清在哪儿?”赵宸淡淡问。

“师父倾家荡产心疼病了,正在家里养着,您一时半会儿怕是见不到他了。”

听到师父二字,赵宸神情愈冷,“怪不得只会对孩子起心思…真是一脉相传。”

“您多心了,小希儿和我只是朋友,孟先生守得太严,才不得已让她传话。”他笑着,“不像您和师父,恩怨纠缠——”

赵宸倏地将短刃抵紧,轻问:“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故意把我引来雍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您觉得是被我引来的?”小叶子微笑,“上次我只透漏给您,您丢了记忆,也劝过您了,来不来是您自个儿决定的。”

他眸光平静,“您来了,因为您比谁都清楚,所有的错,都是在这儿开始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赵宸忽然察觉有些不对,手上想发力却已经不听使唤…

小叶子掸去指尖的药末儿,随手拿开短刃,架住她边走边说:“我无意害您,也希望您能记起当年,所以才破例帮您这一把——”

忽然,本该失去抵抗的赵宸一掌袭来,正中他胸前,令他顿时闷哼后退。

此时赵宸口不能言,眸中猩红,一步步踉跄着向他走,但很快还是半跪在地。

小叶子这才压下惊讶,擦了擦嘴角的血,蹙眉重新走过去。

“秘法…您这又是何必?”他怜悯地俯视着赵宸,“我不过是想帮您记起来,不过是要阻止师父错下去…”

赵宸试图保持清醒,可脑中却不停有画面闪过,令她意识渐渐昏沉——13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07章 她见到他了

血红、冰冷、无边无际的苍凉。

赵宸像个无关的看客,静静看着雪地里的小人儿。

那是她自己,十一年前,六岁的她——

此时她眼中空洞,满身血污,正不停朝一个方向跑,摔倒几次后,趴在雪里,青紫的手扒动半天也没爬起来。

“不能死、不能死…”她微弱念着,挣扎的幅度却越来越小。

“您不会死的。”有人走来,模糊的着甲轮廓里,透出一道炙热贪婪的眸光。

她没有任何反应,一边无意识地念着,一边继续挣扎着爬。

那人钳住她,用力掰开她的嘴,往里面丢了一个像是药丸的东西,又给她灌了几大口酒,“…我和他们不一样…不会伤害您…”

他像在看一件珍宝,“和我走…咱们回去…您会活得很好…”

声音断断续续,音调错乱古怪。

一直麻木的像具尸体的她,似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稍复焦距的眼睛里,惊诧、恐惧、不敢相信…

她僵硬的身体开始颤抖,眼睛血红,不知哪儿生出力气,用力地撞向那个人。

那人没有躲闪,还戏谑地笑了笑,并伸出手试图抓住她——

忽然,自远处激射来一枚铜钱,正正钉进那人的手背,鲜血溅开,令他痛哼,猛地缩回手向铜钱来处看去。

年轻的玄清卖相好得出奇,眸中孤冷淡漠,鹤氅浮动,像是仙人般踏雪而来,铜钱剑搅开夜色,斩向那人…

二人交手,扬起阵阵雪雾,目的都是想把她夺到手,却又都被对方牵制阻住。

“你不是长明军的人。”玄清忽然道。

那人冷笑:“…你带不走她…不属于…”

………

暗夜里,大雪纷纷,方向仍是东山那个深坑。

她机械地爬着,不时抓起雪往嘴里塞,掺杂血红的雪化开,变成极淡的血水。

雪越下越大,覆满她身上,她也随之越爬越慢,直到停在深坑不远,不再动,渐渐被白雪覆盖,像个坟包。

慢慢的,那里已经看不出有个人在,但落在那张脸上的雪还在化,她还没死。

不知过了多久——

“不能死…”雪堆颤了颤,声如蚊蝇,青紫的小手缓慢地从雪里伸出来。

她挪动着向深坑移,隔一会儿停一停,低头吞几口雪,缓慢但本能地继续爬,直到手摸到深坑的边缘…

那是一个三、四丈高的深坑,之前被两个孩子当做秘密领土,而此时已经变成尸坑,堆砌楚、魏将士的尸体。

冻僵的尸体像冰柱,互相搭在一起,支棱出一处处空隙,她像看不到那些临死前狰狞的表情,向下爬,直到坑底。

狭小空间里,她平躺在尸体中,没有焦距地看着上方,不时把红雪往嘴里塞。

时间慢慢过去,她的呼吸逐渐微弱,直至骤停——

………

周遭漆黑,她歇斯底里地痛吼,又因为自己的声音,捂住耳朵不停打滚,死死地闭上嘴,却被各种气味儿呛得吐出来…

重复很久,人依旧醒着,眼睛里挤满疯狂的猩红。

这时,玄清闻声找来,一瞬面色大变,快速封住她各处穴位,将她带出深坑。

“五感提前开启了…”他压着声音,对其余二人说。

俞仲景正被金算盘用bishou架着,闻言诊脉的手一抖,“可药、药还没备齐。”

玄清看着她猩红的眼睛,轻道:“三天,保她三天。”

“她太小,三个时辰也撑不过去,不是俞某狠心…二位还是给她个痛快吧!”

“在下既然把你请到这儿,便是知道你能做到。”玄清冷漠道,“悬一命于针,令师的独门下针之法…”

俞仲景急斥:“不行!下针悬命会让她一直清醒着,以她这种情况——”

“她能熬过去,等药备齐,她会把这些都忘掉。”玄清轻道,“现在,下针。”

同时,金算盘将bishou抵得愈紧。

“你!要不是你们做了那些…这么对一个孩子,不怕遭报应!”俞仲景咬牙。

玄清默了默,道:“医者仁心,是眼看她这么小就死去,还是让她熬上三天,能够活下来,俞太医,你选吧!”

俞仲景攥紧手,看向倒在玄清膝间的她,此时她穴道被封,不能动、不能言…

唯有那双猩红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银针似骤雨,极快地落满她身上,令她死白的小脸多出一丝人色。

“这样只能悬命一线,不能帮她减轻什么痛苦,熬不过去,会被自己逼疯。”俞仲景不忍地偏开头。

玄清抱起她,“她会熬过的,也会平安归京,去代武王走上本该走的路——”

这时,付彩衣临近,嫌恶地看她,“怎么还在这儿?我徒儿已经到山腰了!”

玄清微微皱眉,冷道:“你不是说会拖住他?东山可只有一条路。”

“师父?找到重华了没有?”极远处传来男童的急问。

“他带了护卫,你们先去那边躲一下!我会尽快把他带走…”付彩衣催道。

很快,唯一的山路上现出男童的身影,摔了几次,跌跌撞撞跑来。

“重华、重华…”他径直扑向深坑,用力拖开那些尸体,“听到我喊你了吗?别害怕,我这就下去…重华…”

暗处那双猩红的眼睛,正对着这边。

看得到、听得见,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更清楚、听得更大声——

男童爬进深坑,喊声不断传出来,从嘶哑到低不可闻,付彩衣一直在劝他走,没得到任何回应。

直到黎明将至,男童失魂落魄地爬出来。

“没有,找遍了,重华…”男童咳着,“重华可能还没逃出战场,咱们——”

付彩衣冷声打断:“战场已经被魏兵占了,你再不和师父走,也会死在这儿。”

“不行,不能丢下重华…”男童对守在小路上的人说,“田伯,再带我去找。”

付彩衣拦住他,盯着他的眼睛,语含蛊惑:“听着,重华死了,和你的父帅、阿娘一样,他们都死了,你要想的是恨、是报仇…”

“主帅、阿娘…”男童僵直,失神喃喃,“重华,重华也死了——”

………

赵宸缓缓睁开发红的眼睛。

原来那时,她见到他了…

很久,她才吃力地偏了偏头,想先看清自己被小叶子带到哪儿了,可只几眼,周遭便熟悉得让她战栗。

此时的她,正躺在那个深坑底部——7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08章 诡异的抢手

三、四丈高,上窄下宽,这么多年并没有变化,只是现在被用作冰窖。

寒意让赵宸更加恍惚,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过去了——

“您想起来了吗?”小叶子的声音透着疲惫,自暗处传来。

赵宸心中一凛,想要爬起来,可身上却动不了,顿了顿,默默试着调动内力。

小叶子走来,看了看她,忽然皱眉,“怎会没想起…”

“关你什么事儿。”赵宸眼睛没睁,心里却有些奇怪。

往常梦起这些,不管她的身体还是情绪,都会跟着受影响,可这次不仅没有,甚至连被暗算前动用秘法,也似没造成什么后果…

像无悲无喜地看了一场戏,旁观却也无关——

小叶子坐下,对着她长长一叹:“要是想起来,您就不会这么说了,可惜了…”

“是你做了什么手脚?”赵宸忽然察觉。

“手脚?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想尽办法,才让您能在不受伤害的前提记起。”小叶子苦笑,“结果倒好,您竟没记起——”

赵宸愣了愣,心思急转,轻问:“你到底希望我想起什么?”

既然对方真的无意要害她,又和她目的一致,那倒不是不能先放下暗算的仇。

小叶子默默摇头,看着空处发怔。

“依我猜,你做的手脚只能这一次吧?既然我没想起,不如你直接告诉我。”赵宸不是会轻易死心的人,试探着。

小叶子失笑,轻叹:“帮您这一把,已经是逾矩,我可不想走上师父的旧路。”

赵宸故作不屑,道:“玄清至少救了我一命,你却把我迷昏,又掳到这儿来,还装神弄鬼,照这么算来,你还不如他。”

“这样吗?原来您只记起这些…救了您——”他看向她,精致的眼睛像琉璃,“没错,师父确实费尽心思救了您。”

赵宸觉得很怪,说不出的怪,不由再问:“你到底想我记起什么?”

这次小叶子回答她了,“记起我们是什么人,记起朱将军找到您之前的几天,都发生过什么,记起您该记起的…”

他边说边把她扶坐起来,“命有定数,我帮不了您了,希望您能早些想起来,最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

没等赵宸细想,他起身行礼,默默向一侧走,那里架着长梯,直通上方出口。

“喂!你准备把我自个儿扔这儿?”赵宸瞪大眼睛,“我内力可还被你封着,身上还不能动弹,你想冻死我?”

说好的不害她呢?

小叶子笑出声,回眸道:“为了我这条命着想,您还是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吧!至于被冻死?您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

“你解开我的内力,我保证不杀你!”赵宸眼睛不眨。

当然最主要还是孟雍,明明说遛个弯儿就回去,要是被他发现她不见了——

“您也许不会杀我,孟先生可会,他现在正发了疯地找您呢…”小叶子轻笑,“要是我送您回去,岂不是找死?”

“…”赵宸莫名有点慌,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您的内力也不是被封住,是您擅动秘法,导致不受控,我才设法帮您散去,再过一、两个时辰会恢复的。”

他稍停住,“您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在哪儿都不会安心,这儿还算安全,恩…至少在孟先生找来前很安全。”

赵宸无言,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这种人,无力自保时,在哪儿都不安心。

“还有件事儿殿下最好谨记,您要是不想变成疯子,还是不要再动用秘法了,这次我能帮您压下,下次可未必。”小叶子边爬边说。

赵宸这才瞟了瞟他发白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哦”了一声。

“青山不改,有缘再会。”小叶子挪开出口的大石板,还随手把长梯拎出去,伴着轻语,消失在刺眼天光中。

“…”赵宸眯起眼睛,盯着出口那道缝隙,这看上去都快中午了,孟雍——

她摇摇头,驱散满脑子杂念,一边默默恢复内力,一边开始整理所有想起的。

有人在追杀她,有人要带走她,还掺和着玄清他们三个…

要杀她的无疑是长明军叛将,也许会是丞相示意斩草除根的;要带走她的人,依玄清那句,以及对方能拖住玄清的身手…

对方应该是其他势力的人,趁着战乱,伪装成长明军将士,意图掳走她——

“难不成我当时是认出那个人了?”赵宸自言自语,回忆着梦里自己的举止,“倒是有可能,但会是谁要带走我…”

许久,“还有玄清他们,不仅费尽心思救我,还护了我十几年,图什么呢?”

越想赵宸越觉得,自己抢手的有些诡异了——

“看来答案还是在我自个儿脑子里。”赵宸念叨着,“阿叔找到我之前…”

这么想了半个时辰,她终于觉得身上多了些力气,也能稍稍活动了,内力虽还微弱,但至少不是空荡荡了。

她扶着坑壁站起来,到处看了一圈,才一咬牙一狠心,躺在了当年那处角落,同时不再控制五感,并放任寒冷侵袭。

求人不如求己,既然答案对她很重要,既然都回到这儿来了,没理由不试试。

试试重回那年的场景——

声音、气味、视觉…蜂拥而来,周围彻骨的冷,赵宸的脸渐渐发青,闭紧嘴,不退反进,默默压住内力,回忆着。

然而这么一想,思绪却开始不受控,能想到的竟都是孟雍。

躲迷藏她发现了这儿,爬进来却爬不出去,他找了她一整天,怕黑怕得直抖,还是下来把她背出去…

之后躲迷藏,她都故意来这儿,让他忍着怕来找,每次他都能找来、带她走。

他告诉她,要是有变故,就当是躲迷藏,他一定会像每一次那样找到她——

赵宸忍不住笑,放弃原本要去回忆的答案,恍惚着收敛五感。

可能当年她躺在这儿的时候,想的都是这些,把他说过的,当成了救命稻草,才会固执地爬到这儿等着…

那次他没找到她,最后一次躲迷藏,躲了十几年,躲得他们各自都变了样子。

不过这次——

“世安、世安…”月光盈盈落下,声音越来越近。13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09章 我也会动心

没有任何回应,孟雍忙沿着坑壁向下落。

周遭黑得不像话,到处堆满散发寒气的冰桶,颤栗令他稍有踉跄,撞在上面,木桶倒地,摔出一地的冰块。

也在这时,他对上角落处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赵宸脸上又青又白,横躺在那像个死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孟雍急急把衣服脱下来,踩着满地碎冰快步朝她走来,顾不上脚下滑了又滑,有些狼狈地临近她身边,把她捞起来。

入手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她身上裹,正要把她带出去,她却忽然一头钻进他怀里。

“这次你找到我了,你看,你找到我了——”

孟雍倏地一僵,布满血丝的眼中,有难抑的恍惚和动荡,轻轻地把她抱起来,脚下连踏,踩着坑壁自出口跃出。

此时,整个雍凉东山火光连绵、亮如白昼,持着火把的将士聚满远处的山林,似乎已经将这儿围起来了。

赵宸从他怀里探出头,愣了又愣,“你、你不会是硬闯进军营的吧?”

令牌还在她身上,他不可能是借她的名义来雍凉军营的,现在又被将士围住,那意味他也不是偷偷摸进来的…

“我没事儿了,先放我下来——”赵宸说着,伸手去掏令牌,却被孟雍按住。

孟雍垂眸看了她两眼,默默自小跑来的沈三手上,接过一张铜制的诡异面具,在她怔怔地注视中,直接戴在了脸上。

赵宸顿时傻了,僵滞十几个呼吸,视线移到自己身上。

刚才她光注意他了,直到此时才发现,他裹在她身上的,正是那身暗紫官服,还泛着浓烈的血腥味儿。

孟雍一手按了按她的脑袋,使她重新把脸埋在他胸前,又用官服仔细遮起来,抱着她大步向唯一的山路走。

“见过提督大人!”声音钻进官服下,惊醒持续失神的赵宸。

提督…帝辖缉事厂那位神秘的提督——

………

“提督大人?怎么会是你…”赵宸裹着被趴在床上,直盯着床边炭炉前的人。

孟雍仍像前几十遍一样无视,一手轻轻扇着炉火,一手搅动着陶锅中的姜汤,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赵宸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她不敢相信,是这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蠢,两次交手,半点儿都没察觉,怎么能半点儿都没察觉?

从第一次在关家,只追不抓,有意放水让她逃;到第二次她明明跟踪的是他,却遇上那位提督,对方还莫名救她…

想起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还眼看着他重伤消失,赵宸觉得自己更蠢了——

“你去年借故进京,用名角儿的身份接近我…是陛下授意的。”赵宸从头细想,“暗探我这个遗孤是不是有异心…”

“你设计老六,让陛下借此将大理寺卿一职空出;用我引着赵翰卿私自调兵,坑杀被禁旧部…胁迫庄亲王主动交兵权。”

“也是你让陛下相信我安分老实,但没想到他会让我入朝…你担心我有危险,用假银票陷害我,却被陛下察觉到…”

赵宸顿了又顿,“陛下对你起了疑心,把双喜抓走挑拨咱们…你和丞相合作,帮他灭口贾涪、兵逼乾清宫…”

“还有老三和兵权,陛下安排接近老三的人,从不是逍遥侯,是你——”

像是扯开了一个线头,很多东西都随之冒了出来,他和昆吾之间、谢家私兵、关祁昊的事儿楚皇为什么没怀疑她…

赵宸越想越多,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这人一面被她和楚皇猜疑,一面又在这种危险情势中,想方设法保着她——

孟雍一直没说话,盛出姜汤一下一下晾着,尝了几次,默默舀到她嘴边。

赵宸看不出他的神色,但也大概能想到,她失踪一天一夜,这人肯定急坏了。

直到喝光,赵宸才迟疑着爬起来扯他,软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迷昏你,不该偷跑出去,害你担心着急——”

“先睡,其他的等醒了再说。”孟雍轻声打断她,把她钻出的身子裹回被中,坐回床边脚踏上,静静盯着炭炉。

赵宸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闷声道:“要不…要不叫人再搬张床过来吧!”

孟雍怔了怔,反应了一瞬,无奈摇头,“你乱想什么呢?小希儿说你受了寒,你不是不知道我身上——”

床上的人忽然扑过来,他忙伸手把她接住,顿时像一块热炭滚落进怀里。

“寒什么寒!我热乎儿着呢!”赵宸扒着他不撒手,瓮声瓮气,“都是我不好,没心没肺…你、你别生我气了…”

孟雍顿了顿,手臂收紧了些,很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生气,是害怕,怕又把你弄丢了,又找不到。”

“你啊…真是让人犯难。”他抚着她披散的头发,“到底该怎么待你才好?”

前半句他说过很多次,从开始的利用,到被她在心里越闯越深,到陷进荒唐,到现在问出后半句,他想问她。

“你有顾虑,交不出真心,我不强求你,也情愿慢慢和你耗,这次回来雍凉,你担惊受怕,急着记起旧事,我也理解你。”

他语声很轻,“什么事儿我都能应你,也说过会安排好一切,让你…相信我,可现在看来,这还是为难你了。”

“你宁愿不顾一切去冒险,也不会再像当年一样,再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赵宸缩在他怀里,听着他杂乱的心跳,轻道:“是,这十一年我谁也不敢信,生怕又错付,生怕又重蹈覆辙。”

“我不记得你回来找…”赵宸看着他,“觉得被你丢下,觉得你明知道替换…把错都算到你头上,恨你、讨厌你…想杀你。”

“但真相谁也改变不了,事实不是那样,咱们都没做错什么,我想起来了。”赵宸凑近他,“也相信你能做好一切、愿意被你护着。”

孟雍怔然,问:“那你这次——”

“是个意外,等我搞清楚再说。”赵宸打断他,继续道:“你确实不再是希望,希望不过是依靠,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赵宸越凑越近,眼睛很亮,“我不是铁石心肠,也没你想得潇洒,我会动心、会在意,至于什么顾虑…”

吻在他唇上那刻,她含糊着:“让它见鬼去吧——”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10章 没有不能抓

孟雍觉得自己绝对是中了邪。

喜怒哀乐竟都被牵在一个人身上,情绪左右着一颗心不受控制。

好比此时此刻,那阵将他所有清明都狠狠压制下去的,难以言喻的欣喜——

他反身把她抵在床栏上,一手扶在她颈后,贪得无厌地纠缠。

自从上次得知她所谓的心意,他一直控制自己不去过分亲近她,等她想清楚。

他要的不是什么当下痛快、凑一块儿开心,而是两情相悦、她心里真的有他,是柴米油盐的很多年,是白头不离…

这是从他生出念头,想把她占为己有的那一刻,深思熟虑、万般思量确定的,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害怕孤独。

他是真的想和这人在一起,四季晨昏、从生到死——

“重华…重华…”他贴在她耳畔,微凉的唇轻轻移着,一声比一声暗哑惑人。

赵宸脑子空空,头晕眼花,手上拎着他的里衣,眸中映着他羊脂玉般的皮囊,明知道他等什么,却像被妖精勾了魂儿。

他又等了等,才轻轻地把她抱到床上,手臂支在她身侧,“重华——”

在他凑到近在咫尺时…

“阿嚏!”赵宸忽然身子一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

“…”

孟雍眸中多了一丝清醒,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把她裹上,俯身顿在那儿很久,才拿起里衣穿上。

赵宸也回了魂儿,尴尬地咳了咳,“那、那什么…阿嚏!”

“行了,你歇歇吧…”孟雍无奈失笑,手贴向她额上,试出她没起烧,才隔着被子拥住她,“你啊…真是个祸害——”

“提督大人太过奖了。”赵宸腆着脸,一阵干笑,“哪儿比你?深藏不露的…要不是这回,你还不准备现真身是吧?”

孟雍微眯着眼睛,“是,要不是某人下药,还从几十名好手围守的客栈偷跑,害我以为是被什么叛将抓走了…”

“本提督现在这时候,可应该是在奉旨归京的路上。”

赵宸原本是玩笑,听到这话立时蹙眉,“陛下召你归京?什么时候的事儿?”

“咱离开江南后第十天,不是召我归京,是命我把你带回去。”孟雍轻声说着,“应该是你做的那些传回去了。”

幽禁皇子、私审私杀官员…想来不光是三皇子奏本参了她,谢时明等人和缉事厂负责监看的,估计也都没闲着。

这些赵宸倒不太在意,她既然敢做就早想过后果了,“那你这…不是抗旨了?咱明儿出发回京还来得及吧?”

孟雍摇摇头,“请罪的折子我已经写好了,来都来了,不查清就走怎么行?”

“还是算了吧!”赵宸认真道,“不管你是怎么入主缉事厂的,陛下肯定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想来你也是借这个利用他…”

她沉声,“这可比玩儿火危险,以陛下的性子,要取信他不光不容易,也要格外小心,他之前就起过疑,要是你再无故抗旨——”

孟雍笑了笑,翻身自床下行囊里取出奏折,展开在她眼前,示意她先看再说。

赵宸刚看了两眼就愣住了。

开头倒没什么,除了请罪就是表示暂时还不能归京,至于原因,竟然是叛将。

渝王先前曾说过,西北将起战事,而孟雍也正利用了这点,把叛将抖搂出来,意思是收到密报,有叛将意图勾结草原…

这节骨眼儿上,查出叛将,可比把一个惹祸的亲王带回京,要重要的多——

“早听说一旦被缉事厂的黑贼给盯上,什么罪名都有可能…”赵宸有些悻悻,“现在一看,还真是…”

孟雍轻笑着收起奏折,“这次可不是清除异己的栽赃,不是真的有两个叛将?边关安危为重,本官可不是无故抗旨。”

赵宸却忽然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这遭我又想起一些东西,叛将只有一个,另外那个不是长明军的人…”

大致省略又修改,并隐瞒玄清这个人,赵宸将想起来的说了说。

孟雍看着她眼中的茫然,轻道:“不管当年有多复杂,咱都可以从头细细查,现在先从要杀你的叛将开始。”

“缉事厂提督出现在雍凉,叛将估计早被惊动了,再想查——”赵宸正说着。

孟雍幽冷一笑,打断她,“你觉得我这一天一夜都做什么了?最开始我可没想你是自个儿跑的,也没往深坑那边儿想。”

赵宸眨眨眼睛,“你直接去抓人了?可你怎么知道是谁…”顿了顿,瞪大眼睛,“你不会把有嫌疑的都抓起来了吧!”

“放心,缉事厂没有不能抓的人。”孟雍应着,自一旁拿起面具,扣在她脸上,“所以,小黑贼,好好睡觉,明儿咱就去审人——”

………

孟雍说得没错,缉事厂没有不能抓的人。

作为直属于皇帝的神秘机构,无论朝堂还是军中,缉事厂都有权监察、捉拿,不需要证据确凿,凭一丝可疑,便能请任何人回去“喝茶”。

而其无孔不入地深挖、严查,又使但凡被请进缉事厂的,很少能有人再恢复自由。

又恨、又怕、咬牙切齿却也提心吊胆…

这是朝臣对缉事厂的态度,也是皇帝想要的效果,让臣子老实便先要让其怕。

于是开国至今,缉事厂“臭名昭著”,成员也有了一个代称…黑贼——

赵宸抚着墨黑官服,有些别扭地按按脸上的面具,但还是照答应的闭紧嘴巴,乖乖被带进雍凉的缉事厂驻地。

“属下玄四十六见过提督大人。”四十六行礼,语气稍有激动,却也没敢废话,“那七人还关在暗牢,他们的嫡系也都押进…”

孟雍静静听完,轻道:“先带雍凉卫都指挥使同知曹元。”

等四十六领命退下,赵宸才悄悄扯了扯孟雍的衣袖,依旧闭着嘴。

孟雍却明白她的意思。

这七人都是当年长明军的幸存之人,也都曾是他父帅的老部下,是他的叔伯,即使有一个曾背叛,其余的却仍是长明军的延续——

“放心,我有分寸…”他面具下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赵宸刚随之稍稍安心,四十六却急跑进来。

“大人!”他惶恐跪地,“那七人刚出暗牢便死了两个,包括…曹元——”7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11章 忠诚的子民

缉事厂里死人不稀奇,但有人在这儿被灭口,却是近乎骇人听闻的。

“…不曾离过视线,吃用按惯例几次检查…大人明鉴,属下等绝不会疏漏…”成片跪伏的黑影中,四十六瑟瑟跪地说着。

雍凉缉事厂驻地,他玄四十六便是头目,出了事儿罪责也都在他——

“回提督大人,这二人是中毒而死。”仵作刚起身开口,四十六的心便猛缩,好在后面又跟了“不过”两个字。

仵作接着道:“他们不是在这中的毒,应该在昨天被抓回来前,便已经中毒。”

四十六骤然松下一口气,这才敢小心地看向静观尸体、一言不发的孟雍——

“这毒发作的倒是赶巧儿…”孟雍语声淡淡。

一旁的赵宸同样觉得很蹊跷。

按玄四十六说,当时这七人一同被带出暗牢,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死了两个,毫无征兆地倒地,直接没气儿了。

这简直像下手的人就在附近看着,见他们要被带去审问,才引发了毒似的…

那位说话大喘气的仵作,这时终于给出回答,“毒虽没查明是哪种,但确定不是延时发作,也不是被其他药、毒引发。”

“属下听闻有奇毒…接触特定条件才会毒发,如声音、气味…甚至阳光——”

赵宸听到这儿,倏地猛叩手心。

前阵子刚看过无数遍的那兰族典籍,内容骤然浮现在脑中。

百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巫医,曾偶然调配出一种奇毒,中毒后与常人无异,六个时辰后却不可再见天日,否则便会毒发——

赵宸暗暗一扯孟雍的衣袖,微有急切地示意着地上的尸体。

孟雍顿了顿,吩咐道:“将那五人关去天字狱…死讯不得外传…”等人退走,他凑近,“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他们想起什么了?”

赵宸摇头,快速把巫医的事儿说了一遍,沉道:“典籍上说,那毒太过诡异,巫医觉得有伤天和,并没传下来,可——”

“不一定是你说的这个。”孟雍察觉她似乎在莫名紧张,以为她是担心会中招,“而且就算是,也不会无法防备。”

他轻道:“还是等再找人验过尸体,先确定是不是典籍中的毒再说。”

赵宸没应声,干脆走近尸体,拆散其中一人的束发,仔细找着,“典籍写着,中了巫医这种毒的人,在刚死的一个时辰里——”

话没说完,她便找到了,不由凝滞在原处,好一会儿没动。

孟雍几步上前,顺着看去,便见那具尸体的脑后头皮上,正有一块墨绿图案。

指腹大小,妖冶诡异,透着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他不禁皱起眉,迅速将赵宸扶起来向后带,“我这就传信给扶拯,你先——”

赵宸止住他,好在有面具挡着,才没让她因震惊而苍白的脸,暴露在他眼前。

“尸体没什么可验的了,剩下的五个人也可以放了。”赵宸语声很轻,“曹元、邹曲友,这两个死人里,有一个就是想杀我的叛将。”

孟雍看着她,“那另一个?灭口的人何必费心毒死一个和这些无关的人?”

赵宸沉默很久,道:“因为当年是两个人,所以现在也该死两个,灭口的人,是给自个儿找了一个替死鬼…”

“你的意思…给他们下毒的,是当年假扮长明军将士,想掳走你的那个人?”孟雍说着,“他借叛将混入军中,叛将知道他是谁,现在灭口倒合理。”

他疑声道:“但当年你和他已经打过照面了,按你想起的,他还和你说过话,你当时也好像得知了他的身份…”

赵宸默默听着,面具下,脸上越来越苍白。

没错,以她想起那些场景来看,当年她不仅认出对方,也很清楚对方的意图。

那种惊惧、悲愤、以及不敢相信——

孟雍继续说:“他不可能知道你已经不记得这些了,那找替死鬼有什么意义?你完全可以拆穿,再接着让人追查。”

赵宸无声在笑,笑得不像笑。

因为要是她都记得,不但不会拆穿对方的身份,甚至还会帮着隐瞒,而原因…

“不管他是哪方势力,当年要掳走我,应该是把我当成世子了。”赵宸轻声道,“现在他毒杀这两个人,不光是灭口,也是想和解。”

赵宸说着谎话,“毕竟他当年没对我下杀手,不过是想活捉我,算不上死仇。”

“现在他毒死当年追杀我的人,算替我报仇…至于有意让他们在缉事厂毒发,则是在警告我、吓唬我…他在缉事厂都能杀人。”

赵宸顿了顿,“要是我知情识趣儿,最好到此为止,当他死了——”

孟雍觉得这些解释有些牵强,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合理的,正想说什么,却见赵宸已经一瘸一拐向外走。

可还没等他跟上,不远处的赵宸忽然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孟雍三步并两步,急忙靠近扶她,入手处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赵宸摆摆手,艰难稳着声音,“没、没事儿,忽然想起些东西——”

画面帧帧划过,模糊的着甲轮廓中,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逐渐清晰…

“您不会死…不会伤害您,即使我背叛了族中,但我还是您最忠诚的子民…”

“…咱们回去漠北,您会登上王座,重新高高在上,您会活得很好…”

贪婪的目光犹如实质,那人灼灼地盯着她,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稀世珍宝。

“重华…那兰重华,我找到您了,我的王——”

记忆里被遗忘的恐惧和仇恨,汹涌而来,顷刻淹没了赵宸,同时疯狂的生长。

从她确认巫医失传的毒时,便猜到这个可能,这才是她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还是时时如刀抵喉,觉得命在旦夕的原因。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藏了十一年,不停用谎言和欺骗,精心伪装成赵宸,生怕在弱小时被发现,生怕会连累亲故…

漫长又熬人的十一年,自以为瞒天过海。

可实际上却早有人发现了她,也许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长大成人…

一个背叛那兰族,想将她抓回去做傀儡的人;

一个明知道她是假的,知道她是重华,知道…那兰重华还活着的人——

第212章 自己送上门

都指挥同知曹元的府上,书房。

赵宸盯着书架里侧的痕迹,心脏急剧收缩,湿透的官服渐渐冷僵四肢——

“这是什么?”孟雍跟着看了几眼,蹙眉轻问。

那里画着一团团杂乱的线条,像小孩子随手涂出来的,怎么也看不出意义来。

赵宸似没听见,视线也没移开。

那人果然像她猜测的留了暗信,虽没用族中的方式,但这些线条她太熟悉了。

这是他曾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给她的,教她习文练武,给她讲各国风土,带她狩猎策马…一双灰眸柔和含笑。

而不是那年楚魏战场上,几欲噬人的贪婪炙热——

赵宸靠着墙坐下,脑中浑噩钝痛,体内残存的药不安分地游走。

但记忆里的那张脸,却越来越清楚。

那兰苍烈——

孟雍轻喊了她几声,没有回应,正准备强行带她回客栈,她却忽然扯了扯他。

“没事儿,我就坐着歇会儿…”赵宸低道,“你也坐——”

孟雍满心担忧,但还是顺着坐下,在她躺到自己膝上后,拿开她脸上的面具,“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要不先回去吧?”

赵宸摇了摇头,忽然轻问:“你的叔伯背叛了老武王,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孟雍怔了怔,还以为她是因为曹元二人,道:“没什么难过的,他们背叛时,已经不再是我的叔伯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赵宸此刻切身的体会却告诉她,还是难过的。

苍烈在族中出身低微,可却极受她阿爹的器重,甚至连教导王储都交给了他,他也是极少数知道王帐中有暗道的人。

但他也同样利用了这些,背叛她的阿爹,也想到她可能逃走,找到了她——

“要是其中一个发现了你的身份,还躲在暗处威胁你,你要么受胁和他造反、当傀儡,要么被泄露身份…你会怎么做?”赵宸顿了顿。

“这很有可能,以老武王的威望,要不是我瘸了,早被有反心的旧部劫了。”

孟雍觉得奇怪,但还是道:“要只是其中一个发现,不到实在没希望掌控我,他不会狗急跳墙选择暴露我的身份。”

“毕竟要是人尽皆知,想挟持我的可就多了,他也没什么优势了。”他淡淡道,“既然都有顾忌,那我未必接受威胁…”

赵宸若有所思地听着——

苍烈如果揭穿她的身份,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那兰还有一位活着的王。

作为在漠北草原延续数百年,且是唯一的王族,各部都曾对长生天立下血誓,世世代代臣服拥护那兰族,直至消亡…

尽管随着时间推移,无可避免出现违背誓言的,但那兰还是根深蒂固的正统,不仅被大多数部族承认,也一直有霸主的实力。

她的高祖父、阿爹…曾实现统一,也打得其他各国再不敢小觑“草原蛮夷”…

可那兰最终还是灭亡了。

自那时起,漠北草原不再有王,各部族也随之彻底陷入纷乱割据。

但要是她活着的消息被传出,无疑像被丢进狼群里的肉,一个一无所有的王,意味着会被疯狂争夺…操控她收拢各部。

她不愿面对这样的危机,而苍烈也是想独自掌控她。

都有顾忌,她未必受胁…

那苍烈为什么还有信心,给她留下这种,明显要她自己送上门去的暗信——

见她一直在出神,孟雍抚着她汗湿的头发,道:“闲着想这些做什么?你说的这种有很不合理的地方,是不会成立的。”

赵宸脑袋疼得昏沉,愣愣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问:“哪儿不合理?”

孟雍随口道:“那个暗中威胁的人只要有点儿脑子,也会想到这种僵持局面,在没有其他筹码时,不会跳出来威胁的。”

“要是他还有其他筹码,那也就不存在什么都有顾忌了…”他不在意地说。

像闪电倏然划过,赵宸零散的念头聚拢,僵了又僵。

苍烈有可能知道的、其他还能威胁她的…

草原犯境,战事将起…

是渝王——

………

黄沙飞扬,马蹄急落,西北大营三里外,一行人勒马收僵。

赵宸快速摸出令牌,冲阻路的将士亮了亮,同时提声急问:“渝王在营中?”

“御史大人请先稍等,末将这就去通报!”那名将士没回答,策马向后奔去。

赵宸压着想硬闯的冲动,缓了缓呼吸。

自两天前想到苍烈可能对渝王下手,她也顾不上被孟雍怀疑,当即向这儿赶。

渝王是她的铠甲,但也同样是她的软肋——

远处有一队将士策马而来,为首的那位将军下马行礼,道:“见过御史大人,前方战事紧急,主帅走不开,请您先随末将——”

“带我去见他…”赵宸的声音自斗笠下传出。

来迎她的将军她并不陌生,正是跟随渝王多年的副将,侯中育。

侯中育立时听出是她,愕然抬起头,“您、您怎么来这儿了!”

赵宸稳着声音重复,“带我去见他。”

几个呼吸的沉默,侯中育行礼上马,道:“您先随末将进营…”说着,扬鞭。

大营正中的帅帐前重兵把守,看起来渝王应该就在里面,但赵宸却远远停住。

片刻,她挥退其他人,只留一路沉默的孟雍,才看向侯中育,“告诉我实话,他人呢?”

侯中育僵住,引着他们走进空的帅帐,“武亲王,主帅出关了,您先在这儿安顿,等他回——”

他话音未落,赵宸的手已经扼在他的脖子上,“你觉得本王为什么跑来这儿?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儿了?”

“您、您怎么会…”侯中育难掩惊色,顿时泄气,“前天夜里关外传回密报…主帅亲自带人出关,遇伏无踪…”

他哽了哽,“末将怕扰乱军心,只得先将事情瞒下,暗中派心腹出关去寻…”

赵宸缓缓松开他,默了许久才问:“什么密报需要他一军主帅亲自出关?”

侯中育为难道:“是…是主帅安插在草原的人传回的,具体内容末将不知道。”

“你去安排,我要立刻出关。”赵宸没再问。

苍烈留给她的暗信,已经指明她需要去哪儿找人了——

第213章 是你想多了

悬挂的行军作战图前,赵宸凝眸细细看着。

从雍凉到肃州的西北大营,边关、河西古道…直到漠北,停在最熟悉处——

“上次他救了我一命,这次我会平安把他带回来的。”沉默了一路的孟雍道。

赵宸眸光微晃,想起那块被震碎的黄玉雕虎佩。

祖父说过,那是护身符,渝王用那个护身符,救了她在意的人。

孟雍继续道:“沈三和彭六他们会留下随护你,西北大营里算是比较安全的。”他的意思极明显也很坚定。

“阿雍…”赵宸没回头,“刚才说了,我要立刻出关。”

孟雍顿了顿,走到行军作战图前,缓声道:“这次草原三十二部族联合犯境,已经占了小半河西…现在关外不比平时。”

“这种情况潜出关去,比之前危险的多…”他板着她的肩头,“听我一次劝,在这儿等着,我保证把他带回来,相信我。”

赵宸抬眸看他,片刻,摇了摇头,轻道:“我相信你,但我不能在这儿干等。”

不管苍烈是怎么把渝王引出关,又是怎么伏击带走,目标都是她。

也只有她知道苍烈在哪儿…

‘小重华,旧地见,要乖乖来——’依稀有一双灰眸含笑。

孟雍见她眸光又移到图上,拧了拧眉,沉道:“你有事儿瞒着我,不愿意说,我也不去追问,你能好好的就成…”

“但现在你自个儿都需要人保护,还要跑去关外、去漠北,是救人还是逞强?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他止住,缓了缓呼吸。

赵宸看了他两眼,忽然伸出两手擒住他臂间,腰身运力的同时,朝侧面一摔,将他腾空不轻不重地摔在不远处。

“看来是时间太久你忘了,小时候你就摔不过我,现在也还一样。”赵宸轻道,“要是在草原,已经够资格让我做个巴图鲁了。”

孟雍倒在地上,眼中有些古怪。

他当然记得,小时候赵宸又瘦又弱,却偏偏摔跤好的出奇,每次都能摔趴他。

长大之后也确实有那么几次,比如把他从床上摔下去,但都是他没防备——

“你刚才是偷袭。”他说着,起身拂了拂灰尘。

赵宸一言不发,脱下外衣丢到一旁,又挽了挽衣袖,朝他伸出手。

既然能动手解决,那她也不想和他吵。

孟雍无奈摇头,但想着让她死心,还是和她一样做,并走到她身前微微弯身。

两肩相抵,他们互相抓着对方的腰带。

赵宸动了动脑袋,示意开始了,随即倏地背身发力,将他从自己肩上摔出去。

“再来。”赵宸直起身,对地上有些愣的孟雍道。

又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孟雍被摔在地上,怪异地看着她。

他一开始还想着让她,并没用太大力气,可到后面,除了内力,他没保留了。

赵宸面无表情,一手拉他起来,反身又是一摔,但这次,她不仅没把他松开,反而忽然摸出匕首抵在他颈间。

“孟雍,我从不需要什么保护,也比谁都怕死,你不在的十一年,别说偷袭,为了保命我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敢做。”

赵宸垂眸看他,“比如装成无害的兔子,在狮子的嘴下求活…你是顶尖高手,但当初我要是真想杀你,你现在已经烂得只剩骨头了。”

“阿叔告诉过我,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人,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赵宸收起匕首,一瘸一拐向外走。

这么打上一架,令她心里的郁气消散大半,思绪也跟着清楚起来。

于是,她顿住脚步,又道:“我是浑了点儿,但还分得清好坏,你为我着想,我自然也想过你,你被耽误着没去找极阳之物…”

“这次出关去漠北,你去找你的东西,我去救我的人,咱分开行动吧——”

………

现实显然没让赵宸如愿,分开行动这种提议,即使气死孟雍也不可能被同意。

夜空中星河璀璨炫目,仿若伸手可摘,周遭黄沙一望无际,覆满寒凉的月光,橘红篝火伴着狼嚎声摇曳…

赵宸裹着皮裘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些都是在大楚难见的美景,眼前这片苍茫无际的漠北才是她的家——

孟雍瞥了她一眼,把手上刚烤好的兔子晾了又晾,扯下兔子腿塞进了她嘴里。

“明儿咱就到赤乌部的范围了,这次草原起兵犯境,也是以赤乌部为首做主,渝王要是被擒,应该会被押回那儿…”

他轻声说着,“等探明之后,我会带人去救他,但这次你不能再跟着了。”

赵宸点了点头,毫无意见,道:“倒也是赶巧儿,极阳之物竟也在赤乌部中,你正好可以顺路去取了…”

五天前,他们刚进漠北没多久,探查极阳之物的人便传回消息,东西就在赤乌部。

孟雍见她答应的这么痛快,有些怀疑地问:“你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是你想多了。”赵宸淡淡说,随手把吃剩的骨头丢进篝火,“帮不上忙的,我不会去添乱。”

孟雍又看了她两眼,才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声,道:“不早了,去车里休息吧!”

“是啊…不早了,该休息了——”赵宸看着篝火中那块骨头散出的青烟,自语道。

几乎在同时,刚站起身的孟雍忽然一个踉跄,顿时又气又急地看向她。

“你!你居然又——”还没等他说完,药劲儿便令他昏迷倒地。

赵宸虚着眼睛凑过去,架起他往马车走,“啊…我又下药了,还真百试不爽。”

这时,小希儿捂着脸像做贼似地靠近。

“我爹他们也倒了,你可得说话算话带上我一起走!”她心虚极了,“不然等孟哥哥和我爹醒了,非得打死我…”

赵宸充耳不闻,把孟雍塞进车里又裹了裹,才扬声朝远处喊:“春儿、韩烽!”

等二人赶来,赵宸道:“韩烽留下守着这儿,等他醒了把信交给他…春儿发令,让咱的人到约好的地儿汇合…”

吩咐完,赵宸翻身上马,对小希儿恶劣一笑,“至于你这个小帮凶,还是自求多福吧!”

马鞭一挥,扬长而去——

第214章 那我放心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14章那我放心了夜风夹杂黄沙迎面,周遭景物飞快倒退。

赵宸紧握马缰,一手扬鞭急落,马身似利箭般穿梭于夜色之间。

从得知极阳之物竟在赤乌部,她就已经计划好,在这儿对孟雍下手顺便脱身。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苍烈和渝王都在旧地等她…

要是孟雍以救人为主闯赤乌部,不但救不到人,还可能延误盗取东西的时机。

留书一封,讲明渝王不在那儿,自己有办法找到人,让他只计划盗东西就好,再一走了之,让他无从去找…

这是赵宸能想出的,应对这种情况最可行的办法,至于孟雍——

“还是等能有命再见,再琢磨怎么赔不是吧…”赵宸自语着,收敛思绪赶路。

然而,第六天,在她和迎春等人汇合时,却得知了一件既不妙又糟糕的事…

“韩烽到现在一直都没消息?”赵宸脸色变了几变。

迎春点头道:“照您的安排,韩大哥本该在他们醒来前离开,来和咱们汇合,但他不仅没来,也没传回什么信儿。”

“…”赵宸眼皮直跳,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把身上的血衣往下脱,“准备水!”

迎春朝外吩咐一声,才忍不住问:“您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怎么——”

此时的赵宸衣衫褴褛、浑身血污,随着身上的破布条被她拆开,撕伤、咬伤,一一清晰可见,令迎春愕然止住。

“没事儿,遭了狼了…”赵宸随口道,事实上,这几天她是去取东西了。

当年她从族中逃出来,为了藏好带出的东西,便摸进了一处狼窝把东西埋下,没想到这次再去,原本的几只变成了一群…

不等迎春再问,赵宸仅剩里衣,并将脱下来的衣服都用布裹好,塞给了他。

“让人带上这个,骑我的马朝东边儿赶,哪儿偏僻走哪儿,尽量别停下来。”赵宸快速吩咐,“要是被人拦下,不用反抗…”

迎春退走后,赵宸把剩下的衣物都丢进火盆烧了,自己则忍着疼钻进浴桶中。

要是她身上真被藏了雌王蝶的粉,那意味这一路,对方都离她不超过二十里…佯装被她算计,再将计就计——

赵宸脸上五颜六色,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上干净衣服立即带人离开。

那个所谓的旧地,可还有人在等她——

………

第十四天,过去的那兰族驻地,如今的荒芜草原。

赵宸静静看了半晌,径直带人越过这儿,策马向着极远处的山脉驰去。

山中是那兰族的历代王陵,也是苍烈暗信中所指的旧地——

未到山前,便见山口处守着近四十人,蓝袍遮面,手持弯刀,明显在等他们。

赵宸勒停马看了几眼,道:“杀!”

尾音还未消散,迎春当先直冲而上,长刀出鞘,不掩锋芒,其余人紧随其后,很快和那些蓝袍人战至一处。

这次她带的不是她的侍卫,而是金算盘在她出师后,交给她的一批死士——

赵宸没有观战的意思,翻身下马,一瘸一拐横穿场中向山上走去,没人拦她,甚至对方还有意无意给她让路。

一级一级的青石阶,赵宸独自一人走得不急不缓,眸中藏着几丝缅怀与冰冷。

王陵上方的大殿满目疮痍,赵宸掏出从狼窝里取回的钥匙,把其安进铜柱间的一处缺口,通往地下的路随之出现。

九把不同的钥匙,直达王陵最深处,那儿是和地面上一模一样的大殿。

殿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整套极隆重的华服,一双眼睛呈怪异的暗灰色,也还如同过去那般温和含笑。

赵宸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但他确实在这儿了,渝王也正躺在他身后大殿中,脸上泛着淡青,双眸紧闭、生死不知。

苍烈看着她,笑着说:“咱们的小重华长大了,要见上一面真是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儿?”赵宸淡淡说着,向大殿走,“武王府也不难进,何必这么费心思。”

苍烈没阻拦她,任由她走到渝王身边,“从当年的那个道士,到缉事厂提督,不费些心思又怎么见得到你?”

赵宸蹲在渝王的身边,摇了摇他,见没动静才探手摸了摸他的颈脉,还活着…暗中渡内力过去,可却毫无起色。

“你要见我,我已经来了,你可以把他放了。”赵宸轻道。

苍烈摇头,“他有着草原最高贵的血脉,怎能去为敌国冲锋陷阵…你也一样,你该是高高在上的王,而不是去对仇敌屈膝。”

“看看你这十一年,一无所成,还落了残疾,要是当年我能把你带走——”

赵宸冷笑道:“带回来做你的傀儡?像你这种货色,即便你当年真的得手了,也不过是拖着我回来送死。”

苍烈并没被激怒,道:“那时我确实还没能力助你登临王位,但现在不同了,这十一年我收拢了不少部族…”

“最重要的,你回来了。”他俯身,看着赵宸,“你是漠北草原唯一的王。”

他灰眸中渐起炙热,“等你继任王位,咱们会一起开创草原的盛世,我会辅佐你,让你成为比你阿爹更出色的王…”

在明着暗着试过几种办法,还是没弄醒渝王后,赵宸终于不想再和他啰嗦了。

“行,怎么都可以,都随便你。”赵宸眼皮也没抬地应道。

苍烈愣了愣,准备了十几年的话尽数被噎回。

说实话,赵宸没刚见面就和他拼命,他已经觉得奇怪,现在又答应的痛快——

“但你得先把他弄醒,再放了他。”赵宸继续道,“你也想要个听话的王不是?放走他之后,怎么着都行。”

苍烈回过神,笑出声,摸出两个药瓶。

“他的毒我之后会解的,至于你——”他拨开其中一瓶,“那位巫医不止惊才绝艳,也奇诡无比…”

他说着伸出手,准备把那药给赵宸灌下去。

赵宸却瞥着解药,“这样…那我放心了——”

下一刻,短刃忽现,直直抹向苍烈颈间,与此同时,赵宸劈手将解药夺过。

短刃划过,鲜血四溅。

然而,即使苍烈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武,她掩藏到现在的一击,竟还是没能要了他的命——

八月再见

嫁祸为夫正文卷八月再见开始发文就不断更,这是我自己立的flag…

从上本到现在,也一直没断过,写到7:50,还是赶上8:00更新。

不想开一个不好的头儿,不想在看的人失望,担心有一就有二…固执不断更,状态不好也不断,绷着一根弦不敢松。

但事实上,这本书写到现在一直很艰难,瓶颈、卡文、各种状况。

即使除了写文我没有其他工作,吃饭、睡觉以外,剩下都是码字,从白天到凌晨或早上,还是十多个小时才能写出一章。

对时间和精力我不吝啬,能写出满意的东西就值得,可实际却是,写出的东西质量正越来越差,自己能感觉出的差…

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也是会有负罪感的。

我对文字热爱,想给所有来过的人讲一个好故事;你们花了钱和时间,同样,也是想看一个好故事,至少物有所值…

以及每个被我写出来的人物,他们都不该被辜负。

所以我想请个假,断更到八月份。

用这段时间来调整状态,整理后面的剧情、大纲,希望重新写出满意的东西,也希望能对得起小祸害、白骨精…

谢谢你们陪着我走到这儿,也谢谢你们一直在包容我的不足,听我讲着故事,做我的朋友,时不时和我说说话儿。

如果可以,咱们八月再见,我会回来或者说,从没离开——

第215章 多狠的心啊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15章多狠的心啊苍烈发觉不对时,乌黑短刃已快如闪电地抹来,直奔他脖颈要害。

出其不意,又狠又准。

苍烈悚然一惊,本能地抬臂格挡,金属护臂碎开,尽职挡下猝不及防的杀招,短刃被震得偏移,削掉他半个耳廓,却令他避开要害。

不等赵宸趁势再回斩,苍烈左掌劈在她腕间,同时仅剩的右护臂中弹出钢爪。

赵宸眉目一凝,不躲闪,倒握短刃竭力再斩,这柄十几年不离身的短刃,直到此刻终于现出它的锋芒。

世有寒铁,稀珍不可求,铸为兵,堪折万器,当锋利无双——

令人牙酸的碎响中,钢爪有两根被断,碎片四溅,顿时刺入他们二人的身上。

几乎在两边同时发力至顶点时。

赵宸不顾反震倏地撤力,趁苍烈因惯性前倾,猛抵着残破的钢爪卡进他肩头;苍烈左手也抓过她腹间,五道血痕瞬间涌出鲜血——

血溅在渝王脸侧,滚烫触感将他激醒,睁开眼睛,正看见二人震开对方后退。

赵宸脸色惨白地止在他身旁,气息凌乱,捂着腹间,汩汩殷红顺着指缝流出;对方同样很狼狈,少了半个耳朵,肩头见骨。

二人隔着数丈遥遥相对,似乎都在重新估算彼此,并默默蓄势待发。

渝王茫然了几个呼吸,昏迷被俘的片段才逐渐清晰,艰难起身想要帮手——

“你刚解毒,还没过劲儿。”赵宸轻道,摸出地图以及钥匙扔给他,“别逞强,照着上面走,顺道把门带上。”

偷袭加上全力以赴,都没能要了苍烈的命,意味实打实对上,她更不是对手,但既然底牌已经掀了,倒不如搏一搏——

“重…”渝王刚开口。

“津哥儿,他要的是王,不会杀我的。”赵宸眸光仍紧锁在苍烈身上,顿了顿,“咱家的白骨精还没找回来。”

渝王顿时听出她的含义,眼前这人知道她的身份,以及,去给孟雍引路——

“小重华。”苍烈并指点在肩头,忽然笑了,“你这是何必,他是箠苓的儿子,你知道我不会害他,何不一起留下?”

他的视线落在赵宸腹间,血迹中金黄图案隐现,透着股诡秘的神圣,“图腾…等你继位,他还是大将军,为你征战早该属于那兰——”

“少扯淡。”赵宸不为所动,“苍烈,你要是心里没底儿,直接抹脖子就成。”

灰眸、苍烈…那兰苍烈——渝王心思百转,快步向殿外走。

同一刻,苍烈身形忽动,摸出匕首,直奔渝王袭去。

单单一个出乎意料的赵宸,他还有把握,可要是被渝王带走钥匙引来帮手——

赵宸早防着他,甚至比他还快了一瞬,正正好好将他截住,虽然明显打不过,但拦上一时片刻却没问题。

兵刃相撞中,渝王脚步声渐远,终于,远处传来石门落下的声响…

“冥顽不灵!”苍烈冷下脸,五指倏地掠过赵宸的后脊,再次带起一蓬鲜血。

赵宸踉跄前倾,艰难止住,唇角却挂着讥讽的笑,“咳…这就气急败坏了?”

回答她的,是苍烈明显失了忍耐的一刀。

巨力将赵宸身上所有伤口再次震裂,寒铁刃确是利器,但好比孩子对战大人,即使拿着利器,也还有本质的差距。

这些赵宸很清楚。

于是,察觉意识随失血模糊时,她毫不迟疑地调转内力,按秘法在体内运行。

孟雍和她的功法同属一本,一寒一热,各有秘法,危急时能以透支气血为代价,短时间成倍增幅内力来保命。

但不完整却成了致命缺陷,寒热无法互相抵消压制,代价也不再是透支气血。

孟雍那一半,变成了极寒侵蚀心脉,伤身;而她这一半,烈阳似火,主杀伐,代价则是杀念迷心、吞噬神智——

赵宸的心跳如擂鼓炸响,一双眼睛再不复清亮,触目惊心的猩红,暴虐凶戾,杀意如海,逐渐泯灭清明。

最后一丝清明被吞没时,赵宸想,那人应该也快找到她了吧——

………

“找到了!”沈三查看赵宸留下的记号,“主公,东南五里,好像是…王陵?”

孟雍正要开口,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真实强烈,他想不起原本要说什么,扬鞭急落,快马向山中王陵赶去——

山口处仍混乱一片,蓝袍人目的似乎只是阻拦,而渝王已经和迎春等人汇合,正不时远望,直到看见孟雍。

“跟我走!”渝王上前引路。

孟雍看了看他虚浮的脚步,一手钳住他的手臂,边听他说,边赶向地下大殿。

九把钥匙,最后的石门开启,浓烈血腥扑面而来。

孟雍刚踏进大殿,便看到满地惊心的殷红,却唯独不见人,沾了沾地上的血,他带人循着血迹向侧殿找去

很快,成片的血迹在一面石墙前戛然而止。

“主公,是机关。”彭六指尖连连敲过那面石墙,“大家手笔,一时解不开。”

孟雍眼睛微眯,示意他们退远。

雁翎刀倏地斩过,碎石崩飞,石墙内的火油夹层被触动,一人高的火舌腾起,周遭也响起机括声,利箭直射而来。

孟雍不闪不避,雪亮刀光挡开箭雨,同时又是一斩,将燃烧的石墙彻底破开。

“主公!”彭六等人上前急唤。

孟雍摇摇头,拔出刺入肋下的箭,径自走进现出的暗道,“看出门道了吗?”

“这暗道应是那位机关大家,为修陵工匠单独留的生门…要是属下没猜错。”彭六脸色难看,“前面很可能——”

会有自毁的机关…孟雍看着前方明显刚塌毁不久的暗道,暗自补全了他的话。

“传令。”孟雍转身向外走,“五人一组,快马百里探查,沈三带其余人搜山…绘苍烈的画像,交给暗藏草原各部的缉事厂密探…”

他脚步不停,“联络那位侯将军,苏烟领队,尽快护送渝王殿下回关——”

“孟雍。”渝王从缉事厂三个字中回神。

孟雍没回头,“渝…堂哥,边关还等你主持大局。”说完,独自走回大殿。

等再看到殿中痕迹,孟雍才忽觉血液倒流、手指发僵,一路攥在手里的血衣,也像长出利刺般扎得人生疼。

“你这人…”他垂低眼帘,“多狠的心啊——”

顶点

第216章 哪怕是假的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16章哪怕是假的深夜,星澜如波,风拂草浪。

少年眼睛精致如琉璃,睫毛坠着几滴自额头滚落的汗珠,手上正飞快掐算着,脸色肉眼可见地转为灰败。

“源,祸起萧墙,大劫…命星——”唇角溢出鲜血,打断他不自量力的一卦。

少年瘫倒在地,捂着嘴不住咳,许久才苦笑,“生死难测是谓无常,武亲王,您可真是命中犯煞,祸人祸己…”

他正自语,忽然警醒,喝问:“谁?”

没等他爬起来,有人自后一脚踹在他身上,不重却令他胸腹一痛,又吐出血。

“你祖宗。”玄清衔着根草,低头看他,“算天卦?你还真是嫌自个儿命长了,当老子以前说那些是吓你的?”

小叶子趴在地上急喘,血吐出来,呼吸却顺畅许多,也心知玄清这是在救他,以手背擦了擦唇角,低低地笑出声。

“师父,您老人家嗓门儿低些,这附近可都是孟雍的人。”他撑着草地坐起来,“至于您告诫的,徒儿自然不敢忘——”

天卦可窥因果、探生死,提前感知某个人会遇到的劫难,叶氏历代的接任者,到及冠才可算天卦,一生只能算三次。

一为选中之人;二为尘世之缘;三为后继之人。

“徒儿虽未及冠,会遭反噬,但奈何时间不容人,必须先确定她此劫的生死,徒儿才好清楚之后该做什么。”

玄清:“要是必死不值得你费心救对吗?毕竟人死了,当年对、错也成空了。”

小叶子笑了笑,不接话,道:“可惜,徒儿才算出半卦,卦象却——”

“算不出生死是吧?”玄清从他手中拿过赵宸那缕头发,“告诉你完整卦象,源,祸起萧墙,大梦一场,此劫难窥生死,命星染血,大不祥…”

小叶子默了默,“您当年便为她算过天卦。”

“对。”玄清想起送终的事,眼中难得的生出柔和,“那祸害犯煞,多灾多劫,早夭之命,六岁就临生死大劫。”

“所以您那时就选择离经叛道,还为她改命?”小叶子逼视着他。

“离经叛道?”玄清不屑一笑,“孙子,爹告诉你,这世上从没有改命一说,活不活都凭自个儿,咱是卦师,不是神仙。”

顿了顿,“爹再告诉你,命由天定也是屁话,连天卦算出的,也未必是结局。”

“…”算命的不信命,小叶子失笑,这何止离经叛道。

“得了,老子找过来不是扯这些的,既然天卦你算过了,不如咱打个赌?”

“哦?师父想赌什么?”

玄清认真道:“赌她会活下来,和十一年前一样,不是靠谁给她‘改命’。”

很久,小叶子敛回闪动的眸光,“怎么赌?赌注?”

“你出力,起人卦,算她的大致方位,老子出人…”玄清递回赵宸那缕头发,“等找到她,自然能分出输赢。”

小叶子失笑:“您这是打赌,还是利用徒儿为您去寻人?”

“至于赌注。”玄清自顾自说,“要是她没活下来,老子的名字就是你的了。”

这话的含义太重,小叶子皱眉问:“您这是何必呢?值——”

“算你的卦。”玄清打断他,“赶在姓孟的之前找到人,有些事儿…不太对。”

直到此刻,玄清才露出一丝担忧。

他的确相信赵宸会活下来,但不说别的,要是赵宸已经迷失在杀念里——

………

漫无边际的漆黑中,赵宸双眸紧闭,毫无知觉地蜷缩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线灼红骤然撕裂黑暗,极快漫延,周遭景象随之天翻地覆。

烈火席卷,将赵宸包裹在内,剧烈的炙烤感将她惊醒,眼中尽是茫然,同时,四面八方突兀地响起声音。

厮杀、嚎哭、悲鸣…又像是一曲催着杀伐的歌谣。

赵宸猛地坐起身,便看到生她养她的土地,正渐渐被烈火扭曲,而她的族人,则纷纷在利刃下倒地,一双双眼睛都在看她。

大地震颤,马蹄纷踏,铁骑犹如洪流,带走一条条性命,撕开安宁与祥和。

赵宸顾不上思考,爬起来想冲过去,却有什么将她挡下,任凭怎么撞都没用,只能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

“重华…”

“重华——”他们在不停叫她,分外温柔,又说不出的凄厉。

赵宸感觉像被掐住喉咙,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刃柄被她握得陷进皮肉,杀念肉眼不可见地缠绕上她。

残余的清醒令她绷紧身体,不住地提醒自己,这是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改变。

可周围越来越真实,赵宸甚至能闻到焦肉的气味,听到刀锋刮过骨头的声音,看到每个人临死前的样子…

赵宸紧紧咬着牙,抵御着杀念的侵袭,如同被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走来,男人爽朗大笑、女子温声细语地轻斥,似有魔力,都在引着赵宸回过头看看。

不能,这些都不是真的,都是秘法的后患,是在引自己沉沦杀念,万劫不复。

赵宸佝着腰,一遍一遍警醒自己。

“重华,你阿娘又要教育人了,快来帮阿爹评评理…”

“你呀你,怎么和孩子似的。”女子笑责,“重华,不许帮腔,来阿娘这儿。”

“怎么不理人?是不是谁欺负咱们重华了?过来,阿爹给你出气!”

“阿娘做了你爱吃的,快回家…”

“重华,来让阿爹看看,阿爹想你了——”

赵宸肩头剧烈颤抖,眼眶坠得生疼,拼了命地压制念头,可身后传来的话语,却每个字都扎在她最难设防处。

看一眼,就看一眼…哪怕是假的。

这么想着,赵宸再也忍不住了,倏地转过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男人不算俊朗却英姿勃发,笑起来朗然如旭日初升,他牵着的女子浅笑怡怡,面容和赵宸几乎一模一样。

“阿、阿爹、阿娘…”赵宸像经年没开过口,嗓音嘶哑。

“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我们看看。”

赵宸失了神,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两双朝她伸出的手,散着令人眷恋的温暖。

在即将触碰时,利箭却倏地射来,贯穿男人的胸膛,也划破女子如玉的脖颈,烈火烧在他们身上,染红赵宸的视线。

缠绕不休的杀念一瞬暴涨,彻底将赵宸淹没。

第217章 听听就行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17章听听就行了茶盏坠地声传出,沈三忙闯进帐中,“主公?”

微弱烛火间,孟雍披衣半靠椅背,缓了缓气息,掐着眉心问:“几时了?”

“刚、刚过丑时,您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沈三收拾碎片,有些欲言又止,“您这是…要不再歇会儿吧?”

孟雍摇摇头,“有什么消息?”

“山中和附近百里都搜遍了,没找到什么,虽然按渝王说,那人的身手奇好,但他受了伤又掳了人,不可能不留痕迹。”

“除非早有安排。”沈三稍顿,“彭六去寻暗道出口了,也许会有蛛丝马迹…画像也已经传出去了,不过——”

孟雍像还没醒神,轻微地“恩”了一声,尾音上挑,是问询。

沈三咽下本来想说的,道:“那人很可能已经逃远了,草原又正联合着犯境,现在局势复杂不说,时机也太敏感。”

“咱们为了隐蔽本就没带多少人出关,想在这儿大海捞针,人手怕是不够用,而且,宫里的密信您也看了。”

“雍凉叛将的事儿,皇帝对您…这时候您动用缉事厂密探,难保他不会——”

孟雍打断他,道:“给家里传信儿,让他们上唐麓岭汇合…把胥安一起叫来,暂时先送五皇子去西北大营…”

“至于京里那些牛鬼蛇神,先继续监看住就好,其他的都等我回去再说。”

“您…”沈三直皱眉,刚刚咽下去的话脱口而出,“您难道不觉得整件事儿,好像都有哪儿不大对?这万一是个局——”

从兰县外那场刺杀、雍凉灭口的古怪,到关外设伏、那兰王陵、暗道…

孟雍微微垂眸,看不出什么神情。

连沈三这种粗枝大叶的人,都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自然也早想到了。

那兰一族灭亡近十二年,苍烈暗中蛰伏这么久,所图一定不小,而绑走渝王,除了能稍稍扰乱边关,似乎只剩——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三沉道,“主公,您对武亲王…也没那么了解不是吗?大局为重,有些险咱犯不得。”

整件事一步步将他们引到漠北,同时挑动宫中,现在他们又几乎要倾巢而动。

万一这是局,那便会是意图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杀局。

沈三单膝着地,“属下已经多了这个嘴,不差再多几句,不说武亲王的底细,单说最近这些,到底是要害武亲王,还是…”

猜疑一旦开了闸,明显很难再止住。

沈三冷声道:“兰县刺杀,咱摸出自己人里有鬼,还要杀武亲王;查到雍凉,武亲王失踪,您才以缉事厂提督现身去遮掩。”

“渝王一军主帅,私自出关才遇伏;叛将被灭口,武亲王未卜先知,连夜跑去西北大营;您帮他救人,他给咱下药。”

沈三看向面无表情的孟雍,“要是真不想咱跟着,之后何必特意给咱留记号?与其说有人拿渝王做饵,倒不如说,武亲王才是饵。”

至于这个饵是被人利用,还是自愿的,或是心知肚明地在和某一方合作——

“起来吧!”孟雍在他肩上拍了拍,“去传信,这些事儿…我自有打算。”

沈三道:“主公!京中分明消停过头了,您就一点儿都不怀疑?丞相、皇帝,要真是他们起了杀心,和武亲王合伙——”

“不管是谁教你说这些,听听就行了。”孟雍眸中幽暗,深邃冰冷,“去吧!”

沈三僵住,泄气地垮下肩头,“属下遵命,您、您还是多休息。”

直到沈三走了半晌,孟雍因噩梦湿透的后背才风干。

好像很多年没做过梦了…

他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出神了很久,掌心不经意又落在赵宸那件血衣上,顿了顿,想着刚才那个不祥的梦。

“大局为重,大局…”他扯动薄唇,“我倒比谁都希望,这能是你自导自演。”

可他此时心中的惊悸,却正一瞬比一瞬强烈——

………

天地呈现骇人的殷红,像被毫无间隙地泼满鲜血,透着和人世不同的怪诞。

赵宸被团团围住,看不清这些人的长相,唯独能感到刺骨的恶意,四面八方,入目所及,都是争先杀向她的人。

无休无止、不知疲倦,不容许她有半个呼吸的停顿。

眼前的血色以及鼻间令人作呕的腥气,全都越来越浓重,赵宸从疯狂到麻木,最后变成机械地挥刃。

她模糊地感觉到,不该这样,但她此刻已经记不起前因,也记不起自己是谁。

脑中仅剩的念头:杀尽这些人——

此时,暴乱的杀念已经犹如实质,将赵宸整个人裹住,连面容都被遮挡严实,唯有心口那一小块还依稀尚存。

那儿正微弱地跳动,涌出轻微又熟悉的寒凉,于风暴中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直到熟悉感令赵宸迟缓下来,露出一瞬的茫然,那处寒凉也终于熬到了尽头,在破灭的同时,竟骤然数倍爆发。

这片天地如同镜子碎开,四周不停冲杀向她的人同时消散,半分痕迹也不剩,血红碎片湮灭,她也被拖进另一处——

寂静、空旷,干净纯白的雪原。

赵宸半跪在地上,双眸通红,鼻尖还萦绕着刺鼻血腥,手上还紧握着寒铁刃,纠缠不休的杀念也并未减弱。

可这儿却没人能让她杀,杀意无处发泄,开始折磨着她,直到有人突兀出现。

乌裘青丝,眉眼惑人,清冷又美好,带着犹如初雪的干净气味。

他来到她身前,听着她似野兽般的低吼,道:“忍不住吗?那不如杀了我?”

赵宸握着寒铁刃的手抬起,一寸一寸临近他的脖颈,手却从微弱到剧烈颤抖,刀尖停在他的喉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怎么了?”他轻声细语,“你不是很想杀人吗?”

赵宸喘着粗气,觉得身体快被杀念撕碎,可寒铁刃仍停在他喉间,不近半寸。

他说:“这儿就我一个人,你想杀人,只能杀我。”

赵宸毫无意识地看着他。

分明认不出他,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分明杀意如刀凌迟,但手就是动不了。

不知僵持了多久。

赵宸终于忍不了杀念的撕扯,忽将寒铁刃倒转,猛地刺进自己心口。

第218章 那就一起吧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18章那就一起吧鲜血顺着刃柄流淌,滴滴绽开在雪原上。

他看着赵宸,忽然笑了,翘起的眼尾生出温柔,“真的不愿杀我?”

赵宸疼得直打颤,可寒铁刃刺入的地方,却奇异地开始微弱跳动,很像心跳,暴乱的杀念一时被阻在伤口边缘。

“不杀我你也出不去。”他说,“镇不下杀念,找不回神智,你出不去。”

他冰冷的指尖抚在她眼睫上,看着她染血的眸子,那里凶戾不减,犹如困兽,透着迷失和对杀戮的渴望。

赵宸无意识地嘶吼,握着刃柄用力一搅,血滴成线,化开她脚下的积雪。

“没用的,你杀不了自己,这是在饮鸩止渴。”

他这么说着却不拦她,静静看着她每到忍不住时,便用力搅动伤口抚平杀念,还直直盯着他的咽喉要害。

雪原似乎不分日夜,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很久,他们脚下也漫延出大片血红。

他笑,“你还能耗多久?再不自救的话,又还能留我多久?外面还有人等你,比如,那个把我封在这儿的人。”

“还有你的仇敌、亲朋好友…”他凑近,“活人、死人,都在等你。”

赵宸喉间微动,没等发出声音,杀念又猛扑而至,来势汹汹,令她不禁踉跄,不受控地向外拔着寒铁刃。

眼看刃身被缓缓拔出,也许下一刻就会刺进他的脖子。

赵宸忽然用力推他,露出凶狠厉色,似在试图驱逐开他,可后者却定在原处,任她怎么胡乱推搡也不动。

直到她拔出寒铁刃的一瞬,他才屈指做了个手势。

雪原崩塌,周遭骤变,他们脚下站立的地方,瞬间变成一座万丈悬崖。

“恩…现在让我走去哪儿?”他后退,顿在悬崖边缘,偏头笑着,“这儿?”

赵宸心口陡然猛跳,在他一脚落空时,下意识动作,一手将寒铁刃钉在崖边,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几乎箍进皮肉。

他挂在悬崖上,仰头笑问:“都不认得我,还救我做什么?”

赵宸眸中清醒与迷失交替,活像被撕成两半,半个身子已经被坠得拖出悬崖,可手仍如同铁钳般牢牢箍着他。

“孟、雍,孟雍——”

赵宸嗓子似生了锈,没有一个字是清晰的,可他还是笑出声,道:“错了。”

“孟雍…”赵宸充耳不闻,边念叨边用力拽着他。

他幽幽道:“再不松手,可要被我拖下来了。”

赵宸还是没反应,不仅抓得愈紧,还松开寒铁刃,用脚勾着,双手都伸出去,雪夹杂着血,不停落在他脸上。

“既然你非要救我…”他忽然探手勾住她的后颈,“那就一起吧!”

高处急坠的剧烈失重感、熟悉至极的寒凉怀抱、一段段光怪陆离的画面——

………

赵宸倏地睁开眼睛,又被强光刺激得飞快闭上。

不过一个呼吸,各种感知纷纷拥挤来。

风雪声、冰冷的空气、浑身上下的剧痛、呼吸间的烧灼感、整个人在摇晃…

下雪…应该还困在杀念里。

然而,赵宸刚生出这个念头,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折磨了她不知多久,犹如跗骨之蛆的杀念,竟然消失了——

“额吉,这人刚才好像睁眼睛了,他不是死了吗?”童声很轻。

妇人惶恐轻斥:“嘘,圣山上不许乱说话…”

赵宸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等了一会儿,再次将眼睛微微睁开缝隙。

可能太久没见光,视线极不清晰,只能看出模模糊糊的轮廓,但她很快确定,自己正被铁链捆着,平躺在一张木架上。

而那种一直持续的摇晃感,是有人在扛着她躺的木架走动。

至于周围…则是高耸连绵的雪山。

赵宸手指微不可查地捻了捻,感受到皮肉的温度,才彻底确信自己醒过来了。

一场大梦,恍如隔世,险些让她以为半辈子过去了。

是因为孟雍…不对,是因为孟雍封在她心脉处的那缕内力吗?那她真是命大,要不是那缕同源内力…可他是什么时候…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赵宸才开始思考动用秘法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刚回想,她便觉得脑袋针扎的疼,只好作罢,情况不明,不能贸然擅动,便由着这些人将她扛上山顶——

“族长,时辰快到了,您这就开始吧!”到了山顶,有人恭谨道。

持续的搬动声过后,除了扛着她的四个人肉桩子,周围人似乎都跪在了地上,苍老的颂念祈告声幽幽传来。

赵宸刚听了一句,眉心便忍不住轻皱。

那是草原很古老的一种语言,除了王族每年祭颂长生天,便只有拜山礼会用,加上她之前听到的“圣山”…

吉雅族、赛罕族、乌恩其族,除了亡族的,这是她记得还保留拜山礼的部族。

可如果她之前没拖到孟雍赶来,那肯定是被苍烈劫走了,又怎么会在这三族,还被带到这种堪称圣洁的仪式上。

很快,那位老族长便提到了她。

“于衰亡中复苏,我族从不曾背弃血誓,王遭逢厄难,望圣山垂怜唤她归来,赛罕一族永世尊仰您…”老族长叩地。

“…”所以之后就会是——

赵宸觉得,自己的脸一定黑了。

木架忽然被人放在地上,赵宸腹间衣衫被割开,冷风拂过,刀刃入肉声刚响,灼热的血便不停落在她的腹间。

“看,王族图腾,真的是…”周遭响起低议。

赵宸雪白的皮肤上,五道伤痕已经结痂,鲜血漫延处,现出大片金黄色图案,树干枝杈层层叠叠,是一棵树。

长生树,属于那兰族的图腾,也象征着长生天的眷顾与护佑。

“王…”老族长哽声唤着,似又叩地。

赵宸有些无奈,也有些心酸,正想出声和这些人说清楚,顺便问问情况——

“咳…”男人轻咳,“赛罕族长,您看王现在还中着邪,还是尽快送进圣山,等情况好些,您再面见如何?”

老族长道:“是、是,先生说得对,还要多谢先生将王找回。”

赵宸心神一凛,这位说她中邪的不是苍烈。

在她动用秘法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第219章 自己选条路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19章自己选条路等赵宸再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山洞的石床上。

先前在拜山礼出现的男人,令她刚微松下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生出无数种猜测和思索。

奈何,也不知道她“中邪”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不仅让这些人极为警惕防备,时时拿铁链锁着她,连她的身体状况也很糟糕,以至于还没理清楚便先昏睡过去。

赵宸听了听附近的动静,悄然睁开眼睛。

这个山洞正处在所谓圣山的内部,大概是什么供奉之地,还残余些许香火气,布置也很简单,模糊的石像以及几张供桌。

赵宸收回视线想了想。

其他的暂且不说,对于这些人为什么把她带到这来,她倒是有些明白了——

“这么久没发狂…看来寒地应该有效。”洞口外响起男人的声音,“热还没退?好,千万不能喂她炊食,水也一样…”

声音渐近,多是些问询叮嘱,但都是男人自己在说,对方似在点头摇头回应。

赵宸放缓呼吸,心道果然是这样。

用高山寒地的极阴山穴,来压制她造反的内力,无疑是个好选择,炊食属火,以她的情况,不亚于吃火星子…

所以,这些人把她带到赛罕族圣山,很大可能是为了救她——

男人的脚步停在石床前,“出去吧!记住,暂时还不能放赛罕族的人接近她。”

对方行礼,无声退走。

也不知道男人在等什么,过了很久,竟向后退了几步,才将指尖落在她额上,又极快地缩回去,像是怕惊醒她。

但赵宸觉得,更可能是自己“中邪”时,给这位留过什么阴影。

男人又等了好半天,才小心地搭上她的腕脉,很快,他不禁轻“咦”了一声,不顾怕地几步凑近,细细诊起脉。

“心邪竟真的消退了!”他很惊喜,“古人诚不我欺,古人诚不我欺!”

“…”赵宸暗想,这古人姓孟。

“不对啊…既然心邪已经压下,人也该醒了才是。”他疑惑自语,“难道——”

忽然的沉默令赵宸暗自皱眉。

原本她想现在两眼一抹黑,装昏睡养精蓄锐,顺便还能像此时这样收集消息,也拖慢这些人让她清醒的目的…

可要是装不了,倒不如试试兵行险招,也省得她还满肚子疑问没处解答——

赵宸向来想到做到,快速估算一番,暗暗提力便准备动手。

“难道是经脉受损的关系?”男人冷不丁又嘟囔,“要不然…是身体太虚?”

赵宸迟疑着止住,敢情这是个半吊子?

然而念头刚起,她便听出对方在向后缩,动作极轻微,嘴上还继续装着自语,可脚却已经朝后挪了几分。

石床上的铁链骤然荡起,没等男人反应便套在他身上,用力将他向床边一扯。

“戏不错。”赵宸扼住他的喉咙。

怪异走调的声音极吓人,滚烫的气息像热油般泼在耳畔,男人的惨叫卡在喉间发不出,两眼翻白竟要晕过去。

赵宸忙用力一掐,男人才倒抽气地回魂。

“还没使劲儿,你什么毛病…”赵宸嫌着,“不想死,乖乖地我问你答。”

男人听她这么说,竟反倒放松了些,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要是想给外面示警,你可得拿命换。”赵宸眼前不断发黑,强撑着冷笑道。

等男人急忙摆手,示意自己绝对不会,赵宸才微微收了些手劲。

“你叫什么?”赵宸问。

“苏、苏徊,那个徘徘…徘徊的徊。”

“…”赵宸稍顿,“今儿几月几日?”

“八月二十八。”

赵宸默了默,竟然过去十六天了,难怪伤口都快结疤了,“把铁链的锁打开。”

“钥匙不在我这儿,都是哑奴拿着,真的!”苏徊明显更放松了,还开始劝说,“殿下,您身体太虚弱,不宜——”

赵宸猛地收紧掌指,苏徊顿时憋红一张脸,忙挥舞着双手求饶。

“为什么锁着我?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是谁的?”赵宸刻意没提苍烈。

“咳咳咳,您失去神智,拧断八个哑奴的脖子,所以才锁着您。”苏徊快哭了,“之、之前我差点儿就是第九个…”

赵宸无言,影影倬倬地想起些画面,难怪这人接近她时怕成那样。

苏徊继续道:“我们真的不是要害您,实在是您当时太吓人,连自己都不顾,硬是冲开被封的经脉,都赶上自杀了——”

“回答问题。”赵宸打断他。

“您、您的身份我们当然知道,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您的人啊!”

赵宸无奈拧眉,换了个问法,“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是义父和哑奴把您带回来的。”苏徊道,“听义父说,您是在外遇了贼人,为了唤醒您,他还去给您寻药了,等他——”

极轻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赵宸顿时绷紧,硬撑着提力掐断苏徊的话。

“还有力气能动手,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苍烈搁下药篓,看也没看苏徊,“心邪入体都能熬过来,还不错。”

合着她连虎穴都还没出…

赵宸看了看他裹住的一只眼睛,“不比你,我都这么惨了,居然还没杀成你。”说着,松开苏徊,骤然脱力向后一靠。

既然对面是苍烈,那劫持人质什么的,根本不会有用,还不如省省力气。

苏徊拼命咳着,泪流满面,还没等缓过气,忙回身又摸向赵宸的腕脉,急道:“殿…咳咳,殿下,您这样会加重伤势…”

“…”赵宸无话可说,要不是这个傻子,她也不至于怀疑没被苍烈抓走。

苍烈道:“阿徊,你去研药粉,为父自会为殿下诊治。”

苏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宸,这才满眼放心不下地松开手,行礼退出山洞。

“哪儿忽悠来这么个傻儿子?”赵宸嗤笑,“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啊?贼人…”

苍烈默不作声,走近打量她两眼。

此时的赵宸已经气息奄奄,稍微离的近些,便能感觉到自她体内透出的灼热,惨白枯瘦的脸上泛着病红。

“小重华,情势你也明白,自己选条路?”苍烈掏出钥匙打开锁链。

赵宸忍着一阵阵晕眩,咬了咬舌尖,不答反问:“当初在兰县外刺杀我的人,其实是你的哑奴,对吗?”

第220章 真是有情人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20章真是有情人苍烈道:“没错,你手臂那一箭也是我射的。”

然而,得到答案,赵宸却忽然沉默。

这其实不是她此刻才想到的,早在从曹元的书房,看到苍烈给她留的暗信时,某个怀疑便悄然生出雏形——

那便是:除了她因为梦到旧事,临时决意要去雍凉,其他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意味着即使她没离开江南,还是会有人刺杀她,刺杀她的人同样会留下线索,最后也同样会查到雍凉,引着她找去…

但当时这个怀疑出现了悖论。

因为苍烈并不需要这么麻烦,他知道渝王对她多重要,直接绑走渝王就行了,设计这些完全是多此一举——

“为什么?”赵宸体力不支,放弃思考。

“重华,不光是蠢人会一叶障目,反而越聪明自信越会如此。”苍烈语含嘲弄,“比如,当你发现暗中的人是我时。”

赵宸思绪中似抓住什么,可又很模糊,反倒因太费神,眼前黑中开始冒金星。

苍烈继续道:“你会先入为主,认定我的目标是你,即使某些事情让你怀疑,你也找不出任何理由说服自己。”

“因为在你这当局者的角度看来,那些完全没有必要,所以,你才堪不破。”

无疑一语中的。

赵宸喉间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

“当你发现我要用渝王威胁你时,你仍会先入为主,认定他是饵,你是鱼。”苍烈道,“其实不算错,但你关心则乱。”

“自始至终,难道你都没有想过,你同样也可能是用来诱着某条鱼的饵?”

赵宸陡然僵住,艰难道:“孟雍——”

“真是有情人。”苍烈笑得残忍,“为什么刺杀你?因为让你在他面前遇次险,才能确认饵够不够吸引啊!结果,他比我设想的还在乎。”

“那一丁点儿线索,他便查到雍凉、抓出叛将、还跟着你出关来漠北…”

“你是当局者,可他一无所知,他会比你看得清楚,你有意无意隐瞒的那些,都会成为嫌疑。”他问,“你说,他现在怀不怀疑你?”

赵宸无声无息,心中毫不犹豫的答案,将她扎得狼狈不堪。

没有依据,但她确定——

孟雍不会怀疑她。

“王陵里你等的帮手是他吧?”苍烈道,“你担心失手,把他当作最后底牌,这是你的信任,可也是他吃下的最后一个饵——”

字字炸响,句句诛心。

这场精心布下的局,竟可笑的令信任成为那把最锋利的刀。

见赵宸眸中渐失鲜活,苍烈轻抚着被她刺瞎的左眼,自心底生出报复的快意。

“十天前,他手下近三百人分批暗夜出关,他要来救你,那时就是他的死期,重华,你看,明知有诈他竟还会来。”

苍烈低笑出声,“世上活一遭,能遇上这种人,倒真是教人好生艳羡。”

赵宸被扎了最狠的一刀,疼也觉不出疼,全身血液似都凝结,心跳也似停止,万籁俱寂,许久,才堪堪找回某刻的呼吸声。

见她不对,苍烈掰开她紧合的牙关,放进去药丸,顺着她满嘴的鲜血喂下去。

“差点忘了,你这身伤撑不住。”苍烈笑得柔和至极,“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这儿你都不会死,你得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内力粗暴地涌入她的经脉,不管不顾地扑向她的心脉处。

经脉仿佛碎刀片刮过,赵宸猛地绷直脊背,剧颤不止,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几近咬碎牙才咽下喉间的痛吼声。

苍烈止住内力,冷眼瞧着,“骨头是够硬,心还是太软,害人害己。”

好一会儿,赵宸再次被他扶坐起来,病骨支离,但刚才现出的死气已经散了,甚至脑中的浑噩也被疼痛赶走大半。

“不、不是你…”她说,“你没那个能耐。”

没头没尾,苍烈却听懂了,笑道:“确实,渝王是一军主帅,很难下手伏击,但我做不到,不代表没人能做到。”

实则渝王才是最关键的一环,抓不到他根本引不动赵宸,又怎么去设计孟雍。

“你猜猜是谁帮了我?”他倾身,“那人又为什么要帮我?”

“朝中…重臣。”赵宸道,“为杀我。”

甚至可能和当年兵部密令调走关含,导致老武王无援的手法相同。

渝王不是私自出关——

苍烈抚掌,道:“看来你很清楚,是谁为了要你和孟雍的命,不惜出卖皇子,还勾结我这‘叛乱之族’的余孽。”

没错,赵宸此时清楚了。

震动朝野的江南案,明明最该有所动作,偏偏没怎么出手的那个人——丞相。

这块狠辣的老姜,不动则已,动则便是奔着要一箭射三雕…再者,没什么人,会比苍烈这曾合作过的外族人合用。

“重华,这就是楚人,有什么值得留恋?”苍烈缓声道,“你要是为了报仇,可以登上王位、挥兵大楚,皇帝也随你打杀。”

“你的血仇,祖辈的荣耀,都会由你完成,你的子民会迎来属于你的盛世…”

他又拿出王陵中那个药瓶,“只要你心甘情愿地吞了它,咱们今后就是君臣,我会尽心辅佐你,你会成为比你阿爹更伟大的王。”

赵宸这次看清了药瓶中的东西,“蛊?不能抗拒,还要心甘情愿…那是不是,要是有抵抗,这东西会不起效?”

“你可以试试。”苍烈道,“重华,你是聪明人。”

赵宸收回视线,道:“最后一个问题,要杀孟雍…是丞相要求的?”

“算是吧!”苍烈露出怪异的笑,“可这么棘手的人,哪怕老家伙开再高的价,风险也会让我放弃打他的主意,但…”

他盯着她骤缩的双眸,一字一顿,“但我真的很想他死,和他的父王一样。”

赵宸耳中嗡鸣,全身血液上涌。

既然苍烈知道孟雍的身份,丞相是不是也知道了,孟雍现在会有多危险——

苍烈用力钳住她的肩头,剧痛顿时打断她的飞速思索。

他俯身道:“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就听话把蛊吞下,不然…你得先他一步了,想想你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为了什么——”

“苍烈…”赵宸接过药瓶,声音嘶哑却平静,“不会是最后一面。”

蛊虫顺着瓶口滑入她的喉间,那时她想,孟雍曾和她说,日子还长,不急——

第221章 祸害遗千年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21章祸害遗千年深夜漠北,唐麓岭。

十几骑奔入山林,风驰电掣,带飞数片绿叶,践碎在马蹄下。

片刻,当先那人收缰下马,不理沈三阻拦,大步流星地向帐区中央闯去——

“是胥安到了?”帐中孟雍问,声音清清冷冷,毫无睡意。

沈三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后者忙向帐中蹿去,边应边大声抱怨:“诶,您可算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了!那个五皇子都要把我逼疯了,您——”

倏地戛然而止。

孟雍正理着桌上的纸张,微垂的脸上透明得能看清楚血管,原本幽寂的双眸,因眼窝凹下而过分锐利,刺得人不愿直视。

“您、您怎么瘦成这样了!”胥安登时毛了,回身猛扯沈三的衣襟就要质问。

孟雍道:“我最近睡不好,有些怕吵。”

“…”胥安的大吼被噎在喉咙里。

孟雍挑出几张纸,折好,道:“沈三,这几份盖了我的私章,你亲自去传。”

胥安这才悻悻松手,等沈三退走,小声道:“是不是待不惯这儿?这帮孙子,真没一个会伺候人的,您瞧您现在…”

他比孟雍大上不少,心性却仿若少年,此时刻意压低声音,小心地透着委屈。

“伤春悲秋的,是叫老五传染了?”孟雍难得微笑。

“您还说呐,换谁见天和五皇子对着,想让心情好点儿都难,诶?您别岔话,到底什么情况?少自个儿闷着!”

胥安是个很澄澈的人,干净赤诚,喜怒都爱扯嗓子喊,这些年身边所有人中,孟雍唯一会区别对待的便是他。

比如,尽可能地坦诚——

“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出事了,这些天我的感觉一直都很不好…”孟雍道,“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还是觉得没把握。”

“你武功不下于我,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帮手,但我说过,你我不是主随。”

他顿了顿,“所以我不会命令你什么,传信叫你来这一趟,也是想当面请你,应不应都在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危险?”胥安问。

“越重要我越会先做最坏的打算,可能有去无回,你想清楚再——”

“…”胥安搓了把脸,“那您甭去了,人我保证全须全尾给您带回来,报酬…大宅里那些好酒都给我留着吧!”

孟雍微怔,笑着摇头,道:“他在等我。”

“谁早几年和我说不想有牵扯?还说孟雍无亲无故,捡回来的命只为报仇?”胥安啧啧,“现在,您呀…可算活得像个人了!”

该问的问过了,孟雍没再接话,直接摊开厚厚的密报。

“漠北草原一百三十七部族,缉事厂密探也没能遍布…原以为会是大海捞针,直到有个人建议我找高山寒地…”

“七天前,密探在这儿撞见过苍烈。”孟雍指着舆图上的某处,“自这儿向北,靠近高山寒地的部族有四个。”

“已经确定是哪个了?”胥安问。

“现在还没有,不过等咱赶到四族必经之地乌决口,消息应该就会到了——”

………

乌决口,某个牧场的草棚中。

玄清顺脚踢了踢瘫着不动的小叶子,“少装死,赶紧再起一卦看看。”

“师父,需要徒儿告诉您,卜人方位是大忌吗?”小叶子有气无力,“人卦、人卦遇忌讳,算多了也会把徒儿变人干儿。”

“来来来,乖,再啃一口老山参,师父相信你能行的。”

“师父学究天人、惊才绝艳,不如啃啃老山参,自个儿来吧!”

“…”玄清顿时翻脸,“老子要不是早就封卦了,还能用得着你!麻利儿的,有老子看着,你成不了人干儿!”

小叶子本是贫嘴,可听到“封卦”却僵了僵,垂眸爬坐起来。

“唉,何至于此…”他轻叹,转开话题,“都二十多天了,您觉得她还活着?要是费心费力找到的是尸体——”

“还活着。”玄清很笃定,“祸害遗千年。”

………

千年祸害此时刚刚醒神儿。

苏徊小心搀起她,劝道:“您经脉伤损太重,高热又才退,还不适合走动…”

“你到底真傻假傻?”赵宸鼻尖微动,忽然问。

“啊?什么?”

“…”赵宸没再理他,准备出去看看。

害她又一连昏睡两天的蛊虫,此时完全感知不到,不知蛰伏在她身体中哪处,但已足够令苍烈放心地将她解禁。

而她向来见了黄河也不死心,才醒过来便开始琢磨怎么逃跑——

“对了,用不用给您拿些香烛祭品来?”他们才走了没几步,苏徊忽然轻问。

赵宸愣了愣,刚想问他犯什么病,身形却陡然凝滞。

顺着苏徊的视线看去,正是那尊先前在石床角度,完全看不到的面容的石像,也是这个山洞经年来供奉之物。

无比熟悉的容貌,少了面对她时的慈爱,多了不怒自威的王者风采。

赵宸蓦地想起陆定北死去那晚。

遍山埋骨的忠烈园,那时她曾问过孟雍,要不要去拜祭老武王,此刻才理解,他为什么要拒绝,要说——

“不是现在。”赵宸轻道。

他们熬过磨难伤痛,挣扎着活到今天,都不单是为了活下去,他们各负使命,不管有没有在天之灵,在那之前都拜不下去。

赵宸敛眸,转身向外走,一如那夜风雪中,孟雍的毫不停顿。

是了,他们都不能死在这儿——

“殿下,是不是我多嘴了?您情绪可不能太激动…”苏徊不安地道。

赵宸笑了笑,“你犯不上这么战战兢兢对我,我不过是个俘虏,任你们宰割,苍烈那套都是哄你这傻儿子的。”

雪山苍茫,寒风凛冽。

赵宸倚着洞口观瞧,状似漫不经心,余光却在暗暗盯着苏徊。

“您这是什么话?”苏徊生气了,“谁会费尽心思去救俘虏?义父是保护您,怕您为人所害,他比谁都念着那兰族!”

赵宸笑出声,道:“你能活这么大真是个奇迹,该不会也被苍烈下蛊了吧?”

“什么蛊?”苏徊被她笑得恼怒,“看来殿下还神智不清,还是进去休息吧!省得再病倒又要疑心我们害您!”

“等等。”赵宸收住笑,朝山道一扬下巴,“瞧,又来了几个和你一样的——”

第222章 真正的用处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22章真正的用处几道身影穿过寒雾来到山顶。

苍烈对身旁几人微微行礼,示意他们先等着,这才独自走到洞口处。

“不是让你下山?”他对苏徊说。

苏徊嗫喏道:“义、义父,殿下的伤还没好,我想留下照看——”

“殿下已经无碍,平日有哑奴就够了。”苍烈道,“下山去赛罕族寨吧!”

苏徊本能地想顺从,却忽然瞥见,赵宸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顿时更觉得恼。

“义父,我比哑奴适合!”

苍烈玩味地看了赵宸一眼,竟出乎意料地松口应下,不再理会苏徊,欠身道:“殿下,外面天寒,请吧?”

赵宸默默扶着石壁向内走,苍烈紧随架住她手臂,都没再管茫然无措的苏徊。

“很自信啊?”赵宸忽然道。

“是你异想天开…怎么?病急乱投医?”苍烈把她放到床上。

赵宸笑着承认,“对啊,比坐以待毙强,万一傻儿子良心发现,能帮我呢?”

苍烈微笑,探手取出一个小瓶,指尖刚刚轻微动作,床上的赵宸便猛地栽倒,极为痛苦地打着颤蜷缩起来。

蛊虫,此刻她终于感知到了。

甚至连它在她心脉附近,轻微的挪动和啃噬声,都无比清晰地传回她耳朵里。

它在很急躁地乱动。

“谁能帮你?”苍烈俯下身,“这子蛊我为你养了六年,十里内可感知母蛊,杀死母蛊或分开十里,子蛊都会失控暴动。”

他温声道:“现在这程度不过是它在活动手脚,和你打招呼而已,真暴动…”

“它会按我留的内力痕迹,破开你的心脉,从那里钻出来,用不上几个呼吸,你就会没命,重华,你那么怕死——”

“够、够狠的…”赵宸声不成音,“难怪你…你不怕傻子知道什么。”

苍烈道:“为什么怕?不说他知不知道都没什么用,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用蛊虫控制你,不过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当年…”他看向石像,“要是你阿爹肯听我相劝,怎么会落得死无全尸?”

他退后几步,石像的面容映入视线。

那双曾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尘埃,却好像仍灼灼地盯着他,能刺穿他暗里所有的不堪与卑劣。

无所遁形,恍如那年——

“为什么不能签盟约?”达延看着他。

“因为武王根本不是真心盟好。”苍烈冷道,“他率重兵出关,主动攻进漠北,不过是想先解决咱们,以免腹背受敌。”

“他是担心咱们联合大魏,什么贸易通商、永不侵犯,都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激进道:“咱们再拖几个月,不,只要拖过这个年关,大魏定会发兵楚关,到时武王便会进退不得,咱们就可以——”

“可以怎样?”达延轻问,“杀了他,再联合大魏破关灭国,亡了大楚?”

“对,凭什么不行?先辈们可以打得大楚皇帝落荒而逃,凭什么咱们不行?”苍烈质问,“凭什么咱们要窝在贫瘠的草原?”

“苍烈,咱们拿命征战是为了什么?”

苍烈不答话,执拗地昂着头,灰眸间战火熊熊。

“掠夺、争抢、撬开一座座血窟,得到数不尽的土地钱财?”达延极目远眺,“不是的,我只想让我的子民安平顺遂。”

“让他们不必付出生命,只要认真劳作,便能换来衣食,摆脱饥饿、寒冷…”

“我统一漠北,征战大魏,攻伐大楚,为得都不过是一条生路,而不是侵略,开放边贸、通商,再不用烧杀抢掠…足够了。”

苍烈怒道:“要是他骗你呢!等他收拾好后方,借着所谓的盟约奇袭——”

“可我相信他。”达延笑容朗然,“他也只为守护好他的家国,所以他退兵了,他明明…苍烈,你太小看他了。”

“我知道,箠苓远嫁大楚,你心里怨恨,对楚人很有偏见,但他值得信任。”达延揽过他,“也相信我,走,陪我去签盟约!”

你会后悔的…

那兰达延,要是你相信他,会后悔的——

苍烈闭上仅剩的眼睛。

可惜,那人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他死在那年那夜,死在令人生恨的信任,他隔着火光亲眼看着他死去…

“你可要点儿脸吧!”赵宸缓过劲,讥笑道,“背叛就是背叛,你说出大天去,也改变不了事实,当年?当年是你里应外合——”

“闭嘴!”苍烈猛地掐住她,面庞扭曲狰狞。

“他要是不签盟约,大楚哪有机会派遣驻军?那些楚人才是刽子手,武王,是武王骗了他!大楚本就不怀好意…”

赵宸临近窒息,眸中的讽刺却丝毫不减,直到濒死之际才被苍烈松开。

“你阿爹能让我失望,你不能,你得乖乖听话。”苍烈突兀地平复,“知道吗?你体内这蛊真正的用处——”

他倏地划破指尖,鲜血掺着粉末落入母蛊瓶中,尖锐的虫鸣声乍响。

同时,本正呛咳着的赵宸陡然僵住,子蛊似在她心脉间咬了一口,没有疼痛,反而遍体失去知觉,唯有模糊的意识还在。

“听着,你的臣民要来觐见你,告诉他们,楚人在追杀你,很快便会找到这,让他们带人来护卫你,记住,你是王…”

声音飘忽得像隔着深水,却字字印在赵宸脑中,令她不受控地重复起来。

苍烈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她无神的双眸,唤来哑奴架起帷帐,等到都准备好,才去请了那几族的族长进来。

赵宸还有微弱的意识,能感知到这些,可却无法自控,只能由着“自己”说。

那么,等孟雍找来,便会被当做追杀她的楚人,会对上这些忠于她的臣民们,到时苍烈只需要坐山观虎斗…

赵宸听着几族的族长愤慨陈词,听着“自己”得体的安抚,听着苍烈在笑——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耳边急唤,知觉才逐渐回归。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醒醒,殿下!”

赵宸眸中渐渐聚焦,意识像是破开水面,重回人世,也看清苏徊满脸的焦急,感觉到自己仓促的呼吸心跳。

“都、都听见了?”她声音走调,“帮我…帮我个忙。”

孟雍啊孟雍,希望你晚点儿再找来——

第223章 亲口和他说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23章亲口和他说九月十一日,赛罕族十余里外。

孟雍手捧舆图,穿着单薄的长衫,发丝肩头落了一层细雪,很久都没融化。

赛罕族寨地处偏僻雪脉,三条通路,背靠高山,典型的易守难攻,尤其现在,重山雪影间,还不知正埋伏着多少人。

“孟先生,你给句痛快话儿。”玄清不爽道,“咱两方合伙儿,干不干?”

“人手在精、在可信,不在多,孟某信不过阁下。”

“…”玄清忍了忍,“咱过去打交道都是各取所需,不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这回都是为救人,刚才我也说了,可以听你指挥。”

“要是你怀疑这事儿本身的蹊跷,其实——”

“免了。”孟雍掌心下压,不容置喙,“阁下省省心思去谋划贵方的吧!”

不管这位“张三”到底是谁,和赵宸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赵宸隐瞒了什么,漠北之行又有多少疑点值得推敲…

他都想听赵宸自己说,听赵宸亲口和他说——

“你不是没派人探查过,人家窝里藏了多少人你不知道?这摆明是早有准备,咱加起来都势弱,分开还谋划个屁!”玄清气道。

要不是情势比人强,他也不至于巴巴地找上门儿受气,甚至早就抢先动手了。

他忍无可忍,“姓孟的,你疑心生暗鬼没什么,但别不顾大局。”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孟雍淡淡道,“阁下来历不明,神秘危险,顾大局…孟某不是才更应该敬而远之?”

“…”玄清牙疼,“得,老子叫叶弄庭,是知天惑也不知道第多少代当家人,手底下能调来的人都在远处候着。”

“退不可能退,真要各自为营,那大不了互相拖后腿,你不介意我就单干!”

孟雍这才看了他两眼,旋即朝他伸出手,似讨要什么东西。

笔,非金非木,质地温润。

玄清咬牙切齿地交给他,道:“完事儿得还我,不然、不然老子就豁出去了,后半辈子专盯着你府上偷!”

知天惑,探世事;字字如金,笔破霄汉,这支笔是历代相传的信物。

孟雍收起来手指抵唇,音调奇异的呼哨声传出极远,各处顿时有人纵马而出,随着哨音有条不紊地分队进发。

“你的人跟着我,走吧!”孟雍翻身上马,扬鞭挥落。

方向一致,赛罕族寨。

众多马蹄同时奔动,雪浪呼啸成一线,将将靠近,迎面便是铺天盖地的箭矢。

孟雍没有停顿,径直带人闯入箭雨,直奔南山口。

耳畔风声撕裂空气,雁翎刀蓦地出鞘,带起的鲜血泼在雪地上,触目的灼红,为这场风雪染上第一抹颜色。

情形明显比探查的还要不妙些。

他们两方合并,人手竟也不及对方一半,寨外的三处山口,都守着大批人马,衣饰虽泾渭分明不像同族,但对战时却不含糊。

寒山嶙峋间,箭手快速后撤,兵士无缝衔接地涌上,齐齐杀向擅闯的敌人。

东、西两方,孟雍的人各自依照计划,同时弃马后聚拢突入,犹如两柄利剑,狠狠地刺进倍于己方的人海中。

南山口作为主道,则是防守最重之处。

孟雍闯进山口并未弃马,避免被冲散,当先连连挥刀,担起“剑尖”的职责,为后面的人清出一条殷红通路。

没过多久,他的长衫便被血浸透,马不知倒在了哪儿,身后的人却仍旧紧随。

人数少,胜在精。

无论是他的人,还是玄清的人,都是江湖中熬练出来的,虽不比战场经铁血,但却诡谲多变,个人战力优胜一筹。

随着时间流逝,战线不停推进,已经模糊地能看到外寨轮廓。

那儿也是计划中三方汇合的地方。

这时,前方压力骤增,孟雍被对方数次疯狂地阻挡,突进的速度也因此慢下,己方的死伤霎时多了数倍。

这是精兵突入的弊端,不能被拖住,否则便会遭到前后围堵,深陷敌阵。

孟雍眸光迅速扫过周遭,杀死阻拦的兵士后,夺过对方兵器,用力甩了出去,将暗藏的发令之人钉在山壁上。

敌阵短暂地陷入无序,孟雍趁机恢复突入,继续笔直地向外寨闯去。

然而对方似并不在意损伤,见之前的方法有效,便铁了心拿兵士的命来堵路,好将他们彻底掩埋在人海。

在孟雍杀死第六个发令之人后,敌阵已经不为所动,甚至愈发悍不畏死。

“不能这么耗着了!”玄清大声道。

孟雍快速看了看后方。

此时他们已经死伤小半,再出不去山道,很可能被堵死在这儿,进退不能。

他没有迟疑,斩开对手的同时,奇异地哨声陡然传出,压过四面八方的嘈杂,身后的自己人顿时收缩聚拢。

外围御敌,其余人纷纷解下背上布包,在玄清一众人惊愕地注视中点火——

火箭一窝蜂,齐名于百虎齐奔箭的利器。

单个容量三十二支,淬满火油,极速射出中被磷粉引燃,不间断的入肉声里,围住他们的敌海骤然空出一大片。

烈火雪落不灭,极快地从尸体上漫延,烧出震耳的惨嚎声,焦肉味令人作呕。

所有人几乎同时把箭射空,不需孟雍的指令,他们快速提刀恢复之前的阵形,随着当先的孟雍继续向前杀去。

东山口沈三、彭六;西山口褚原、胥安,三支黑色“利剑”横穿,最终汇合。

外寨前,孟雍粗略扫过,便发现其余两方死伤较轻,甚至还有一部分一窝蜂,仍旧完好地被粗布裹在背后。

孟雍脚下不停,边聚人手边向外寨门闯去,视线中很快现出一批人。

这是一批江湖人。

他们刚和对方交上手,便齐齐察觉到,同时也明白,这外寨的门怕是难进了。

身后追兵逐渐逼近,前方对手牢牢阻路,形势再次急转直下,甚至隐现死境,玄清更是不由暗暗起了后撤之意…

孟雍心知,这才是对方的獠牙。

他回望人群中紧盯着他的那个男人。

流云刀汤隋,十四年前,大楚江湖中仅次于汪期御的高手,丞相的手下——

顶点

第224章 太不体面了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24章太不体面了在孟雍解决掉对手的瞬间,汤隋骤然抽刀斩过来。

此时三处山道中,先前被甩开的大批兵士,不仅重新聚起更逼近到不远处。

而前方这些来路不明的江湖人,至少有百余人,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前有狼后有虎,再拖会腹背受敌——

玄清声音断断续续,“不行先撤…留…青山、青山不怕没柴烧!”

孟雍充耳不闻,抵着汤隋的刀压向他脖颈,手臂处血流不止,顺着刀身滑落。

刀刃摩擦声越来越尖锐,汤隋膝间愈弯,眼中的惊诧早已被取代,青筋暴起,试图发力将孟雍格开。

孟雍的手微不可查地发颤,雁翎刀却仍寸寸逼近,丝毫不顾已经杀来的兵士。

“你、你寻死别拖着老子的人!”玄清替孟雍拦住杂兵,“撤不撤?”

话音未落,异响乍起。

刀断了,断的是雁翎刀,断刀扎进汤隋后肩,流云刀划过孟雍胸腹后落地。

浑身是血的两个人却没退,改成拳脚,身影迅疾移动,在众人的视线中模糊,直到猛烈对撞后猝然分开。

汤隋退到极远处,很是狼狈地咳着血。

孟雍滞了滞,手压住伤口,暗自平复气息,余光同时瞥了一眼周遭的战况。

外寨和山口间是宽阔的空地,寨门内是向上的石阶,己方的人被堵在石阶下,边试着杀散那些江湖人,边阻拦追兵。

见那些江湖人和玄清的手下,已经耗得两败俱伤,孟雍才重新看向汤隋。

对方轻敌之下伤的比他重,此时腰背无法直起,后肩的伤口清晰地露着骨茬,却不知何时捡起流云刀,似正在暗中蓄力。

时机差不多了——

孟雍止住伤口的血,对着不远处打了手势,正混战的人群中便突然窜出一人,眨眼间扑到汤隋近处,铁剑猛地一挥。

正是得了吩咐一直暗藏实力的胥安。

与此同时,哨音再起。

信竹随之被掷向半空,顿时炸开瑰丽烟云,三条山道同时涌出人,黑衣蒙面,相同的长刀,无声无息自后闯进兵士中。

他们所过处大多一击致命,很快便撕开敌阵,配合夹击,将原本的死局掀翻。

玄清懵了几个呼吸,脸上唰的由白转青最后黑下来。

“你他娘的混账!”他骤然朝孟雍骂,“你、你你…枉老子破天荒信你一回!”

孟雍眸中漠然,捡了把刀继续向石阶闯。

他入局不代表要做局中人,上钩也不意味着会做待捕的鱼,从察觉出不对时,他已经定下这个示弱诱敌之计。

借渝王帮忙出关的三百人,也是走在明面有意给其他人查探的。

他同样设了局,同样布了饵。

带着他的“三百人”闯来,真实的险死还生,直到看似再不撤就要全军覆没,诱着幕后的势力现身拦他,以便彻底清干净。

他的局连他自己都是诱饵,更何况主动送上门的玄清。

不过好在,诱出的不仅是汤隋这批江湖人,还有那个他真正要找出的人——

孟雍斩开对手,朝高处看了一眼。

刚才他有意做出要和汤隋分个生死时,有人自那儿窥探。

暗灰色的眼睛…

孟雍当先越过阻拦,发出指令后,沿着石阶而上,边不时为后面人留下暗记,边紧追向才消失不久的苍烈。

他刚越过石阶进入寨中,苍烈的身影便出现在极远处,甚至还回眸看了看他,但很快便消失在成片的屋舍间。

寨中极为死寂,不仅没人拦他,连老弱妇孺也没看到一个。

他穿过空荡的屋舍,才再次捕捉到对方极轻的脚步声,以及一闪而过的身影。

没等他再追,数道劲风骤起,巷中现出十几人,极为默契地封挡住他的身周,自不同方向齐齐提刀杀向他。

孟雍脚下不停,后发先至,长刀抹过其中一人的喉咙,随即抓着对方的尸体,边躲闪边用力掰开对方的嘴。

某些事随之得到证实。

这些人和兰县外的杀手一样,没有舌头,也证实他真的快找到那人了——

这时,山下有人寻着暗记找过来,很快将这十几人斩杀,也把下方战况简单报给孟雍,并带来汤隋的死讯。

“胥安带人跟着我,其余人把附近清理干净…”孟雍吩咐过,没理还在骂他的玄清,径自带人向山顶追去。

………

山顶弥漫着寒雾,赵宸裹着绒裘靠在洞口前。

此时的她稍有恢复,不再用人扶也能自己走动,但脸上却隐有不正常的薄红,缩在袖中的手也死死攥着。

直到听见苍烈的声音自山道处响起,她才极力掩住所有端倪,装出若无其事。

“听说山下不大顺利?”她笑问,藏不住骄傲。

苍烈自山道走来,仅剩的眼睛看向她,道:“那些废物本就是用来试探他的,丞相传出的消息果然靠不住。”

“不过,也别高兴太早。”他凑近,“我可从没轻看过他。”

赵宸不置可否,咽下喉间上涌的腥甜,面上半分不露,还是笑吟吟地张望着。

寒雾茫茫,山影重重。

凭她目力再好,也看不到那个杀向这儿的人,但却有模糊的打斗声传来。

“看来你是有意把他引来的。”赵宸道。

“怎么也该让你们见上一面不是?”

“除了拿我威胁,你确定也没什么能拿捏他的了。”赵宸笑叹,“太不体面了,据说混到这地步,离穷途末路也就不远了。”

“口舌之利。”苍烈掏出装着母蛊的小瓶,“你还是先为自己想想吧!想清楚,自己和他的命比哪个更重。”

“蛊虫能控制你,但也不是全部,可你得记着,抵抗的代价是你这条命。”

山道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有熟悉的脚步声掺杂在内,赵宸侧耳听着,唇间挑起的弧度愈发张扬醒目。

“重华,仇还没报,你很清楚你还不能死,他也值不上。”苍烈笃定道。

鲜血掺着粉末落入瓶中,母蛊尖锐的鸣叫声响起,引动赵宸体内蛰伏的子蛊,意识和知觉再次被拖拽向深水。

同一刻,山道处的寒雾被哑奴的尸体撞散,暗红长衫闯入她的视线。

第225章 谁是布局人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25章谁是布局人孟雍猝然停住脚步,眸底被远处情景刺的一缩。

赵宸依稀还是往日俊俏模样,眉眼却宁寂的不像话,再没有鲜活飞扬的神采,也没了轻佻肆意的姿态。

此时她旁若无人地接过苍烈的匕首,在下一刻抵上喉咙,刀刃随之入肉。

殷红流过她青白的指骨,转瞬洇湿绒裘,她却仍用力抵着,让人毫不怀疑只需再加一分力,她便会自戕身死。

这时她身旁的苍烈动了。

他再次拿出匕首,塞进她空闲的左手,又附耳说了什么,随后竟朝孟雍一礼,施施然带哑奴退走,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这王八蛋是要跑?”玄清愕然低啐。

他们自然已看出赵宸的不对劲,也心知此时不能去追苍烈,不然拦路的这位,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刎颈自尽。

孟雍没答话,静静看着赵宸走过来,还带着温度的血腥迎面,令他抿了抿唇。

真是一颗又狠又硬的心。

他轻呼了一口气,白雾冲散萦鼻血气,随即做了手势,示意身后人退回山道,自己则一步一步向前走迎向赵宸。

“她现在明显神志不清,你找死不成!”玄清低喝,“对方留她一人在这儿,怎么也不会是白等着让你救的!”

孟雍回眸瞥了他一眼,似嘲讽又似透彻,不仅没理会他,脚下也丝毫都没停,直到和赵宸极近处对立驻足。

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赵宸神情木然,苍烈的声音似还响在她耳畔,又似在入耳时就已刻进意识中,以致她不能生出反抗的意图。

于是,赵宸缓缓抬起左手,匕首一寸一寸逼近孟雍胸口,虽缓慢却没有迟疑。

孟雍也没躲,形势清楚至极,要么让她捅这一刀,要么她就会抹自己的脖子,明显是两条命二选一的局面。

他垂眸看着她,想到前些日子那个梦,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形…

匕首刺透暗红长衫,刀尖破开皮肉,在远处众人心惊肉跳,忍不住要踏前时,周围的气机忽然出现了某种变化。

转瞬即逝,却足以使该察觉的人察觉到。

“谁!”玄清喝问。

话音刚起,暗处便闯出一人,直袭正被赵宸用匕首抵着胸口的孟雍,同一瞬,大批人自崖壁攀上山顶,将玄清等人堵在狭窄的山道口。

时机可谓拿捏的恰到好处。

此时孟雍隔离场中、前后无援,还即将不反抗地被伤及要害,来人坐享其成,便能轻而易举地取了孟雍的性命。

但瞬息间,最不该发生的变故发生了——

赵宸脸色迅速灰败,眸中却骤然亮得骇人,原本已扎进孟雍胸口的那柄匕首,竟带着刀尖的殷红调转,软绵绵地迎向来人。

而颈间的匕首,则几乎同时被她刺入心脉边缘,凄厉的虫鸣声透体传出。

两兵相撞,伴着孟雍辨不出喜怒的冷叹。

斩马刀携着巨力,赵宸刚接触上,人便顺势向后倒飞,根本没用任何力气接,不过是为被偷袭的孟雍做个缓冲。

也顺便扰乱这位千里而来的最后一条鱼——

“不想将军也会偷袭。”孟雍挡下这一刀。

“暗箭伤人你没做过?”昆吾收刀再斩。

二人交手时,赵宸整个人砸向山石,左臂没了知觉,五脏六腑也像调了位置,眼前直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体内被匕首钉住的蛊虫,此刻正歇斯底里地挣扎,试图爬回她的心脉。

赵宸眸中一冷,将匕首又推进几分,才吃力地站起来,运起少得可怜的内力,在已经残破的经脉间转了一圈。

苍烈没走远,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不然眼下的清醒怕是会很快消失。

赵宸看向孟雍,发现他一直在分心注意这边,眸中意味不明,偏偏锐利刺人。

看来有些事,已经不言自明。

赵宸忍不住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跌跌撞撞走向后山,独自消失在寒雾中。

孟雍敛回眸光,压住其间波动。

事到如今,谁是布局人?谁又才是那个持着鱼竿等候的渔翁?

他禁不住冷笑,全力一刀斩开昆吾,一手扯下系在背上的长布裹,反手一握,主动迎上再次袭来的斩马刀。

布裹寸寸碎裂,露出里面臂许长的器物。

昆吾猝不及防地一怔,面色大变,不顾被刺伤急退,“你!怎么会在你这儿!”

“褚原!”孟雍不答,扬声唤。

山道处,褚原毫不迟疑地将手中枪杆掷向孟雍,不是赵宸卧房那根寒铁枪杆,而是仿造出的一模一样的铁枪杆。

孟雍将寒铁枪头安好,这才看向僵滞在远处,好似坠入魔障的昆吾。

“当年武王败将军于殿前,也令将军不甘十余年,不管将军今天是为何而来,孟某都圆将军再战之愿,以作送行。”

多年前的殿前较量,最心高气傲时被打落,没等再战,边关传回一纸丧报…

此时此刻,长枪伫立,仿若故人魂归,两道笔直的身影模糊重叠。

昆吾猛地抬眼满是恍然,同时也明白对方既敢不避讳,那今日必得分出生死,更意味,对方是动了十足的杀心。

不止要杀他,还要赶尽杀绝——

长枪宛若游龙顿起,枪尖寒芒刺破空气,直取昆吾颈项。

直到此时,昆吾才清楚的发现,孟雍最擅的并不是雁翎刀,也不是提督佩剑,而是老武王传下的破军百战枪。

也是大楚军中人人可习的枪法。

斩马刀力破千钧,毫不势弱地接下这一枪,论武功,他们谁也不会逊色于谁,想分出生死必然不同于往日交手。

二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招招凝练,一招堪比百招,都是奔着取对方的命。

孟雍单臂挽枪,横扫间荡开斩马刀,枪身顿时直刺,骤然划开昆吾的颈侧;昆吾侧身猛斩,震得孟雍臂间响起骨碎声。

已从山道乱战到山顶空地的两方人,都不由自主地远离他们,生怕被搅入。

直到一声倾轧厮杀的利啸响起,所有人才不禁循声看过去。

那是急速贯穿爆发出的声响,而被贯穿的则是昆吾的喉咙,寒铁枪整根穿过,枪头刺进后方山壁,枪身仍兀自晃动。

几乎同时,斩马刀带着主人最后的力气,斜斩进孟雍肋下。

第226章 熬过才有望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26章熬过才有望无际雪原,天地相连。

圣山后方某条小径出口处,忽有一道狼狈身影踉跄穿过寒雾,险些栽倒在地,声响顿时惊动暗守的哑奴。

没等哑奴走近查看,风卷着血腥气欺身而来,随即他颈间便被人以手臂钳住。

哑奴竭力挣动,力气却随着窒息被抽离,余光仅仅扫到身后人胸前插着匕首,以及最后听到一声不清晰的闷哼。

赵宸松开臂间尸体,急喘了几口气,才将尸体拖到暗处藏好。

下山这一路,她刻意绕了三、四条隐秘的小径,可还是无法避免地遭遇哑奴,这也让她更加确定,苍烈不会逃。

也根本没打算要逃——

赵宸垂下汗湿的眼睫,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回望山顶。

那人复杂却锐利的眸光,似能越过重重山石、寒雾,将她钉在被审视的位置。

“孟雍…”赵宸微弱叹息,尾音还未消散,人便已经仓促回过头,向着某个她早已选定的方向,继续踉跄前行。

此时此刻她是最没资格回头的人。

既然该做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出了,那她唯一要保证的是,不能因为她毁局,也不能在最后功亏一篑变成拖累。

遍野白茫倒退中,记忆不觉被拉回十几天前,刚被控制见过几族族长后——

“帮我…帮我个忙。”她说。

苏徊吓得缩手,连声道:“我我我不能、不能违背义父,帮不了殿下什么!”

“你能的,苏徊,你不傻,戏是真不错,但好过头了。”

“……殿下才刚被蛊虫所惑,怕是还没清醒,还是歇息吧!”

“你知道蛊虫的味道真的很难闻吗?”她轻道,“不巧,我的鼻子还挺好用。”

苏徊起身的动作猝然僵住,半张脸滞留在暗影中,许久,才重新坐回石床上,却看也没再看身旁的“囚徒”。

“我随义父多年,自然得他教导,沾染蛊虫没什么稀奇。”

“哦?你觉得苍烈要是知道你习蛊,你还有机会接近我吗?还有机会试探我、装傻充愣地透漏给我消息吗?”

“…”苏徊冷下脸,“你之前是故意的。”

“唔…算不上,头次你支走哑奴单独留下,我的确当你傻,闻到那股味道时,也想是不是苍烈教的,可惜才试探,你就急不可耐地否认了。”

她笑了笑,“你装的很好,但还是那个道理,过犹不及,我想,不止我怀疑。”

苏徊的肩头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又很快强自制住。

“苍烈会把你这个‘一无所知的傻子’派来照看我,是他真的不在乎,还是,在给你机会,放任你自个儿露马脚?”

“不管你说什么,我还是帮不了你。”苏徊硬邦邦地道。

“不单是帮我,也是帮你自个儿。”她说,“我虽不知道你和苍烈有什么纠葛,但你很清楚这次机会难得不是?”

“你试探我、装傻助我,不都是在指望,我或者来救我的人,能带来混乱?”

苏徊冷笑:“武亲王,你都已经落得这步田地了,哪儿来的自信夸口?”

“你还有的选?”她笑了,“苏徊,不管你求什么,都不会是想给苍烈陪葬,时间无多,再小的把握对你也是有益无害。”

“恰好我这人喜欢做生意,最讲互利互惠,你能帮我,我自然也能帮你。”

许久,苏徊沉问:“你想要什么?”

“三息时间,在被蛊虫控制时,能清醒三息。”

“不可能!”苏徊断然,却又兀地迟疑,“常理绝无可能,除非——”

——

体内子蛊忽然嘶鸣,倏地将赵宸的思绪扯回。

不是被匕首钉住时的凄厉,而是陷入失控的疯狂,伴随欲要断尾逃脱的决绝。

母蛊…是苍烈察觉了——

赵宸提起最后的力气,刚钻进附近一处乱石后,意识便陡然混乱,不能自控,而她也并没抵抗,反倒任由蛊虫作乱。

苏徊确实帮到她了。

无论是短暂地恢复些内力,还是让她可以在先前千钧一发时,压住子蛊三息,得以用最直接的方式钉住子蛊…

但他却对之后无能为力,毕竟子蛊生命力极顽强,靠外力也仅限于暂时约束。

一旦苍烈有所察觉,或是催发母蛊,或是干脆杀死母蛊,赵宸这边都会遇险,要么再被控制,要么便会像苍烈警告的那样。

子蛊暴动,破开她的心脉,让她直接丧命…

赵宸垂低头,粗重地喘息着,残存的内力却在快速流转,似在寻找引诱什么。

意识越来越浑噩,周遭的声响被扭曲,掺杂着艰难的呼吸声,连连叩响耳膜,令她眼前模糊,瞳孔缓慢地扩散。

身前景象似在发生变化,很快染上一层刺目冰冷的红,周遭则是浓郁的漆黑。

赵宸想,这样的暗夜红雪,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那道身影在雪地里奔跑、挣扎、求活,越过铺满荒野的尸体,向东跑,是遍野再无声响时,某一次远望。

是见他忽然软倒在地,被人抱走时,眼睛里的猩红干扰了视线,染红了雪地。

抑或是伴随耳畔轻叹来临的,属于黎明前一刻极致的昏黑。

“要是将来…要是你我都还有将来,你若怨恨,叶某可以舍命给你…”

“现在…活下来,你能熬过这三天…”

“小丫头,熬过才有望——”

这时,体内搜寻的内力终于发现目标,并引诱它直扑心脉外即将挣脱的子蛊,子蛊倏然被淹没,坠入诡异的安静。

下一瞬,凄惨刺耳的鸣叫,顿时透穿赵宸浑噩的意识。

眼前暗夜红雪的景象纷纷消散,依旧是阴沉白日,乱石嶙峋,风雪也不曾停。

赵宸双手支地,筋骨凸起,忽然轻轻地笑了笑,既然都这么喜欢给她动手脚,药、蛊…那就互相对上看谁更高一筹吧!

从她和苏徊计划时,便将主意打到蛰伏她体内的药上,勉强算以毒攻毒——

“这滋味…滋味不错吧?”感受子蛊逐渐虚弱,赵宸哑声笑问。

笑声不散,赵宸三步两爬地出了乱石堆,继续朝着某个方向前行,直到身后忽然传来连绵成片的剧烈轰响。

赵宸陡然僵滞,猛地回过头。

寒雾中的圣山侧峰倾塌,山石积雪滚落,掀起的风像是隔着几里都能刮过来,那儿似乎是苍烈退走的地方…

赵宸怔楞着,脑中一片空白,视线挪到半空,十里信竹爆开的红云刺目至极。

孟雍…孟雍也在那儿。

远处马蹄随信竹奔动而来,大地震颤,震散赵宸最后一丝气力。

第22 7章 不能再冒险

嫁祸为夫正文卷第227章不能再冒险“这孩子真的要不行了!你们、你们就给她个痛快吧!”

“……还有两天。”

“两天!怎么熬的过去?要是非得这么痛苦才能求活,你们怎知她愿意活?”

“活不活都凭自个儿,俞太医,真的不愿活,才是药石罔顾,别说是悬命针,喂了仙丹也拦不住一心向死的。”

他稍顿,“可你也瞧见了,她熬到现在还不肯走,这是她自个儿在争这条命。”

前者凑近她榻前,低低道:“孩子,我知道你能听见,你还小,不知世间苦,你、你这般求活,犯不上…犯不上。”

“俞太医,良言难劝该死鬼,反过来也一样,省省吧!”他语气有些冷。

“确实,你们也是良言说尽,却拦不住武王决意,才把执念系在这孩子身上!想来武王纵有英灵,也该唾你们心如铁石!”

“…”他沉默很久,最终还是一言未出。

“行了行了。”有人打圆场,“俞太医,扯远了,道长和我也都是为救她一命,能活怎么也比这么小死在战场强不是?”

“等她熬过去,等大楚的援军赶到,咱把她送回去,还能给她得来个尊贵…”

声音逐渐模糊起来,冗长的生死徘徊过后,她看见了人。

年轻的玄清坐在榻边,不知在出神什么,见她醒来,道:“今儿是第三天了,再熬过一夜,你、你便得活了。”

“你…是、是谁…”

“不急,等你答了叶某所问,叶某自然知无不言。”

“答不…不出会…杀我吗?”

“不会。”玄清摇头,“活不活在你,你现在想死,我也不会拦你。”

“我不死,不能死。”

玄清终于笑了笑,“那趁着你这片刻清醒,咱们把该说的先说清楚吧——”

画面动荡,声音变了调,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

“我不信也不愿,我只想活命…”

话音落在空寂,四面八方地回荡,像是她在一遍遍重复,直到耳畔传来急唤。

“武亲王、武亲王——”

………

“武亲王、武亲王?”俞仲景边令身旁人摁住挣扎的赵宸,边连声唤着。

见赵宸越挣扎幅度越大,人却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俞仲景思索着连连下针,最后一根针落下,床上人陡然安静。

同时,睁开眼睛。

却见那双眼睛黝黑冷沉,没有半分光亮,俞仲景不禁愣了愣,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喝止准备松开赵宸的人时,已经晚了一瞬。

赵宸探出手拧住那人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拖拽到极近处,明显没有丝毫留手。

“不能打昏她!”俞仲景忙喊。

那人本也没打算还手,而是顺势扶住赵宸后颈,哑声唤道:“该、该醒了…”

赵宸黝黑的眼珠转了转,蹙眉分辨什么,几个呼吸过后,眼中才渐渐有焦距,也才看清近在咫尺被她掐住的孟雍。

山顶相对、独自离开…最后被炸塌的侧峰——

记忆潮水般涌来,定格在倾塌之处正上方的十里信竹,赵宸的手下意识收紧,似是想更真实地抓住眼前这人。

“好…好了,要、要杀我?”孟雍一字一顿,艰难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赵宸这才如梦方醒,掌指顿时失了力气,却仍直勾勾地盯着孟雍,像在确认,恍惚着捻了捻指尖残存的触感。

孟雍咳了半晌,道:“没死,放心。”

赵宸怔了怔,倏地塌下肩头背脊,疲惫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摊开的手掌间,无声无息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她似乎有些不对,孟雍微皱起眉,正要示意俞仲景上前诊脉——

赵宸忽然道:“老俞,已经到现在这光景了,你还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床边的两个人都没想到,赵宸最先问的会是这个。

尤其孟雍,更对赵宸竟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问,生出难言的微妙感。

事实上真算起来,这次西北之行的起因,都在赵宸过去曾被动过手脚的记忆,其中的知情或参与人,俞仲景便是一位。

“武亲王。”俞仲景长叹,“医者思疾,下官别无他想,也并非刻意隐瞒。”

“你的药快失效了,早晚我都会想起来。”

“那您可知道…记起便等于要将那些,重新再体会一遭,那般九死一生——”

“玄清当年和老武王有什么牵连,为什么救我这个流民,他是要我做什么…”赵宸道,“这些才是我需要知道的。”

“分清楚到底是敌是友很重要。”赵宸暗瞥了孟雍一眼,“我…不能再冒险。”

孟雍眼尾轻轻一挑,转瞬又不动声色地敛回,仍默默听着。

俞仲景惊疑道:“您这是、是想起多少了?”

赵宸抬眼看向他,苍白的脸衬得双眸愈黑,深邃无光,没有任何答话的意思。

“…”俞仲景偏开头,“叶道长和武王是什么关系,下官不知情,当年下官是被掳到边关的…叶道长那时便已经跟在武王左右。”

“他当时是想劝武王弃边关退守,好避免丧命之祸,可惜良言说尽——二月,道长预感大变将至,夜闯武王帅帐…”

结果如何,在场人都心知肚明。

“道长他们带下官离开军营,下官也是那时才知道关于您的事儿。”他顿了顿,“也就是,您会替代真正的世子。”

“他们掳下官到边关,只是看重家师传下的悬命于针,其他的并没有多透漏,所以为什么救您,目的是什么,下官都不清楚。”

赵宸默然,心知症结很可能在第三天,玄清和她说的话上,但她不记得——

“至于您想探清是敌是友,当年看在下官眼中的,确实是竭力想救您性命。”

“下官该说的都说了,到底是敌是友,十几年过去,武亲王该是心中有数。”俞仲景躬身行礼,垂着头退出了屋子。

孟雍等了片刻,轻问:“他说的有几分真?”

赵宸道:“半真半假,一问三不知,加上避重就轻,应该是早得了玄清示意,追着问估计也问不出别的了。”

不知多久的沉默过后。

孟雍道:“你想拿这些旧事岔开多久?还是你真的不准备问问,苍烈、漠北、十三天前你那场收局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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