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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春风》


地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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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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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敲下“上架感言”这几个字的时候,某铜好激动:我终于也可以写上架感言了么?!

某铜喜欢看别人的上架感言,所以很期待自己写,总是想象,写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个时候,故事进行到哪里了呢?

从发文到现在,心情时刻忐忑,为了构思情节失眠过;为了文中也许读者会一跳而过的内容翻查无数的资料,眼干头痛过;因为成绩惨淡而心焦,也上火便秘过……不管怎样,挠心也好寂寞也好,都会因为乃们的小小鼓励而兴奋,从签约到推荐到上架,每一步都让我很期待。某铜此刻的心情是**冻的,上架后,一定加足马力,争取日日多更,早日写完结感言!

《嫁春风》前面的八十一章都是免费的公众章节,-_-^八十一这个数字,让某铜想起了唐僧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还好没铜被妖魔鬼怪半路劫走,挺过来了。某铜不拖文,此文估计也不会写很长,公众部分大概占了三分之一的样子吧,后面还有三分之二的内容。之前写的都是线索追踪,女主的前生和今世交替进行着,后面的V文部分,柳隐要长大了,她的感情世界也要展开了,她和扬名,和希言之间都会有戏。还有花梦夏的,她爱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背叛和毒害她。看过我画的人物关系图,心思灵敏的童鞋可能早就发现,大部分的人都是一颗棋子而已,呜呜,某铜不是后妈,会尽量对每个人都仁慈。>_<|||被乃们看出来了,某铜只是想玩一把内涵。

不多说了,每千字,乃订阅一次,铜才挣1分钱,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阅读,某铜一月更新保底十万字,爆发的话二十万字,才是乃们一只雪糕的钱,立秋了,天凉了,乃们还是少吃一支,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看书吧,嘻嘻~订阅粉红收藏推荐礼物长评……通通砸过来吧!对认真看文写长评的童鞋,某铜会奖励起点币哦,乃也可以努力挣钱看书,乃码500字,铜奖励100起点币,100起点币不多,但是可以看好几章呢。呜呜,乃的字比铜的字值钱。另粉红30就加更。

最后不忘感谢亲爱的暖暖编和笑笑编,还有乃们,以及陪铜一路走过来不断给我打气和鼓励的亲亲亲爱的大大们,清华三儿小夕梦梦北棠逐月妖颜落落扬扬六儿蓝懒刺猬苏苏死兔子……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列出来的排名不分先后啊。

谢谢,鞠躬,爬走码字……

中秋大餐预告

预告预告:明天开始三天中秋小假,某铜在这里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哈!

过中秋了,铜铜与乃们齐乐呵。中秋节当天,也就是9月12日,某铜会现做4更一万二的大餐,争取在晚19点之前奉送完毕,到时候乃们吃饱喝足就来看文哈!

当天在书评区留言,将会有五位童鞋会收到某铜送上的100起点币,礼物虽小,满是情意,同乐同乐~~还望大家继续支持《嫁春风》~

这五位同学分别是:0点后最早留言前两位,12点后最早留言前两位以及19点后最早留言的一位。大家都有机会,到时候名单会公布在此~

撒花,爬走码字……

————————我是欢乐的分割线————————

现在是中秋节当天22:16,在书评区留言,幸运的五位童鞋名单如下:

0点后最早留言前两位【揽天阙】与【佟佟宝贝】;12点后最早留言前两位【书友100401172455890】与【悠悠梦梦】;19点后最早留言的一位【more,六儿】

由于系统有设置,每日只能打赏两位童鞋,所以某铜的中秋小礼会分三日打赏完毕,目前已送上前两位童鞋的了,烦请乃们注意查收~非常谢谢乃们支持《嫁春风》~

————————我是悲催的分割线————————

承诺的4更,华丽丽地悲催了,今日已经更了3更,第4更怎么写也不满意,删了写写了删,现在还对着文档在抓狂中,某铜不愿意失信于人,但是更不愿意草草地将自己不满意的发出去。

自从上架后,某铜就没有存稿了,写出自己满意的一章3k字,要花掉4个小,上架到现在,每天都是现码6k字,从未试过翻上一番的码字量。今日算是个尝试,某铜不气馁,以后会再接再厉的。

欠的一更会在明天补上。

完结了撒花?泪奔?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终于正常完结了。

是正常完结啊,写了四十六万字,在某点太短了,可却是我最长的文,以前都是八百字作文,囧。我是个如假包换的新手,写的时候,几乎全是用的扩写法。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一大把。

觉得自己想法很好,就是笔力不足。所以,有遗憾。

没看过网络写手不该犯的多少个错误之类的经验之谈,别人都说千万不要写第一人称,我写了,别人都说第一本别碰推理,我碰了,别人都说武侠必扑,好吧,写的时候我都不敢使大劲儿写,就怕写成武侠了。

不管怎样,新坑已经开了,我要调整好,继续前进。继续学继续写,下一本一定比这本更成熟。

感谢与这本书一起陪我走到头的人,他们从不留言,但是我就是看着他们的粉丝值随着我的每一篇v文的发布慢慢涨起来,有些甚至都不修改名字,一大窜的数字,我知道他们是真正看书的人。

鞠躬,谢谢你们。

新书《重生带着半亩地》

铜发新书了。新书依旧是重生文,不同于《嫁》重生在两年后,而是现代的重生到了古代——设定的历史时空是唐的武周时期。为什么铜要定义“重生”而不是“穿YUE”呢,当然是为了体现出重生的意义的。嘻嘻~希望你能发现哦~

《重生带着半亩地》是一本温馨种田文,带空间,不会有残酷的斗争,没有谋宅斗斗等,女主发家致富,情感成长,周游天下……铜的金手指不会天马行空地开,尽量巧妙地融入时代和社会。

喜欢追文的就跟着铜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起成长吧!不喜欢追文的就轻轻地放入书架养肥再宰吧。铜不以写文为生,但是铜的力全部都放在码字上,所以,断更是不会滴,加更是时常有滴。

不多说,放上简介,吆喝一声:新书求收藏求推荐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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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带着半亩地,银镯空间能升级。

养养鱼养养**,种种粮做美食,田园生活也小资。

张手美的古代重生日子……就是要比某人过得幸福。

某人: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一句话,不是对不起,也不是我恨你,而是,我们再也回不去。

张手美:你教我的,人总要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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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传送门:[bookid=2141866,bookname=《重生带着半亩地》]

***试读***

张手美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好几层被子仍抵挡不住阵阵寒意,那冰凉刺骨的感觉已深入骨髓,在整个身体里来回窜。她蜷缩起身子,还在不停地打寒战,上下排牙齿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她在发烧,烧得昏昏沉沉,想醒也醒不过来。

可是心里却明白,如果熬不过去,就会再死一次。这样也好,她本就不想活了,不管是在现代古代,她都没有热情去活了。

她不是不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是开车冲下悬崖,意识再恢复的时候却是被人从河里救起来,这里的人不管男人女人小孩都着古衣,都留长发,自己的身体好像也有了变化,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身体。

不变的只是名字。

“手美……手美……”恍惚间听见有声音一直在叫他,手美?张手美?哪个才是真的她?这个沙哑的男声,来自这具身体的爹。

“姐姐……姐姐……”这个小男孩,是这具身体的弟弟。

她被救起来的时候还是清醒的,这些人都见过,救她起来的是隔壁的一位大哥,给她换下湿衣服的是隔壁的大娘,这两天他们都有过来看她,她身上盖的被子有一床也是大娘带过来的。

大娘将手覆上她的额头,声音焦急,“阿生,闺女烧成这样,你怎么没去抓药?不吃药怎么能退烧?”

她身上是发烫,可是感觉却是冰冷。

张阿生的叹息声沉重,沙哑的嗓音显得格外苍凉,“药铺的王掌柜听了陈家的话,药渣子也不卖给我。”

大娘也跟着叹一声,“手美这孩子冲动了些,陈家的人岂是能随便得罪的,陈家连药铺都叮嘱好了,真是黑心。哎这样吧,我让在田去抓药,就说是秀儿病了,这两天变天,病的人又多,没有人会发现。”

在田是大娘的独子,秀儿是大娘的儿媳妇。

张阿生说:“王掌柜知道我们两家住得近……”

大娘截了他的话,“知道怕什么,要是严格算起来,我们和陈府还是沾亲带故的,我说秀儿病了要吃药,他也不敢不给。”

张手美隐隐约约地知晓这具身子的前主人都做了些什么事,和她一样,被男人抛弃,悲愤交加,选择了同归于尽。那个男人就是陈家少爷,所以陈家在抓药看病这件事上为难她。

和我都是一样人,手美心中苦笑,如今我在这里,她去了哪里?

只不过,一个张手美有家人,一个没有。没有家人的她走得无牵无挂,有家人的这位,好像惹来了麻烦。

轻而零碎的脚步声跑进来,弟弟说:“爹,是陈家!带了好多人来……”

大娘吓了一下,从床上站起身,“这可是要来闹事?”

屋子外头闹哄哄的,“张阿生在不在,出来!”“张阿生,出来!”

有人将窗子和门关上了,古代的房间,窗子开得又高又小,关上后,屋子外头的声音是小了点,不过也隔不了多少音,外头还是吵,只是传来的声音听不太真切。她听见张阿生沙哑的声音响起,“仁美,在屋里陪着姐姐,爹和大娘出去看看。”

想必陈家在这一方是有势力的,陈家少爷被救起来得早,应该没事,就算没事,也和她一样会病一场,自古有钱有势的都是不好惹的,他们岂能放过这贫苦的张家?

张手美的头痛得厉害,她想翻身,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用。意识也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曲中恒家也算家缠万贯,就他一个儿子,要是知道了她张手美做了这样的事,会怎样对她?现场鞭尸?苦笑。他母亲那恶毒的嘴脸,他新婚几个月娇妻那迅速隆起的肚子,都曾深深地伤害过她的自尊……事情她做了,不怕承担责任,杀人者偿命,她偿了。如果曲中恒侥幸没有死,她也与他两清了,以后谁也不欠谁。不管他有没有死,他们都已天各一方,再也不会相见。

只是,为什么要让她在另一个时空活下来?没有他的日子,她能好过吗?

父母生下了她却不要她,将她扔在福利院门口……曾是这个男人告诉她,她也是被需要有价值的人,他带着她从孤独的世界走了出来,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一切以他为先,可是他为了家业更壮大,接受了家里安排的联姻,就这么抛弃了她。张手美试过没有他的日子,只有那么几个月,她百爪挠心,万念俱灰,一点快乐都不曾有过。

一只小手了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轻说:“姐姐,姐姐,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做得好,陈家少爷那种人,死不足惜,下次我见到他,也将他推到河里去。”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与陈家少爷有过什么具体的感情纠葛,也许陈家少爷死不足惜,可是曲中恒……他不算是坏人。凭心而论,真的不是。

“姐姐,姐姐,你快点好起来吧,你不能像娘一样丢下我们……”

现代的张手美死了,会有谁为她落一滴眼泪?没有,她这条命,不会有人来珍视。

弟弟抓住她的手,那手好小,柔柔软软的,这孩子多大,七岁还是八岁?一滴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姐姐,你不要死,你不能不要我和爹……我以后会很听话,不惹你生气,好好念书……”

温暖的童声一遍遍地呼唤,一遍遍地哀求,她硬起的心陡然柔软起来,她曾经为了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有孩子而伤心崩溃过,哪怕曲中恒不要她,她有个自己的孩子也能撑着活下去,可是曲中恒带走了她的一切。

这两天她恍恍惚惚的,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她不想活过来,只想死,可是……这孩子是多么地不想她死。

那个张手美,真幸福。哪怕这个家什么都没有,哪怕她被那个陈家少爷抛弃,她也不该扔下这么好的家人。

她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好像一直有人在身边看着她,只要她动一动,就会给她掖好被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弟弟哭丧着的声音说:“爹,陈家收了我们的地,拆了我们的房子,可怎么办呀!”

张阿生只是叹气,不说话。

门外该是大娘过来了,“阿生,让手美把这药喝了。”

张手美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然后碰到了勺子,汤药浸湿了她干燥的唇。她下意识的反应并不是张嘴喝药。

大娘轻声唤道:“手美,张张嘴,啊?你不吃药怎么能好,陈家欺人太甚,你可不能让他们白白欺负了,以前,你不都是教大娘不要忍气吞声的吗……来,喝一口。”

张阿生谢道:“大姐,多亏你在,不然陈家昨日连这半边房子都不会留下。这药的钱,我还不知道几时能还你。”

“说这些干什么,远亲不如近邻,你以前也没少关照我和在田。要是手上有钱,先把你的腿治好,把房子整好,手美这孩子和我投缘,她生个病,你还跟我计较钱?哎,只是我也没法子,陈家将你的地收回,又不让其他员外租给你耕种,眼看别家的麦子都播种下地了……你和两个孩子,来年可怎么办……”

张阿生的声音充满自责,“都怪我没用……”

大娘拿勺子磕了一下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治好手美的病和你的腿,至于生计,再从长计议吧。手美,来吃药……”

这一切事情都是因为张手美拉了陈家少爷下水所致,自始至终,没有人怪过她,弟弟说她做得好,爹只会怪自己,没有地种,错过农时,现在还要照顾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要是她就这么死去,这家人岂不是雪上加霜……

活过那么多年,只要真心待她张手美的人,她从不会少给别人一分。也许老天爷让她穿过来,是想给她上辈子没给的东西。有个家,穷点没有关系,事在人为,总能好起来的。上辈子,她不就是和曲中恒将一个小的路边摊做成了大公司。

弟弟这么年幼,爹又被打伤了腿,地被收回,房子也被拆了一半,这些让她怎能无视。不如暂且做这个张手美,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先帮这个家渡过难关。

喝过药,又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时,她觉得身子有了很大的好转。

屋内没有人,只有一张床,一张没上漆的桌子,没有镜子。她从被子里抽出手来,这双手,做过的农活多,有些黑,有些糙,不像一般十三四岁的女子该有的手。

不过,腕上的银镯引起了她的注意,这银镯……是她和曲中恒去花鸟市场的时候,在一个小摊子上买的,怎么和她一起穿了?她记得自己从河里被捞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是古代的衣服,怎么这银镯就单单和她穿了呢?

还是……以前的张手美有过这样一只镯子?

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这银镯有些宽,中间是镂空的画,一共有四格,是四幅不同的画,记得当时那个卖镯子的人给她讲过,一幅画是鱼,一幅画是**,一幅画是耕作,还有一幅画……她忘记了,那个人应当当时没说,曲中恒又在一旁催促,她只好付钱走了。

第一章重生

我死前脑海中最后的一个画面,是他低头吻我的颈项。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死,但是这一日毫无防备地来了。

我很肯定自己不想死。

用手按住心的位置,就会记着不想忘记的这一切,轮回也带不走。

我想牢牢记住他的样子,可是看不到他的脸,他如丝绸般的头发滑过我的下巴。

吸吮着道别。

我的心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按在心口的手,像是悲伤的样子。

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是我深爱的人,还是深爱我的人。

我在为自己的死而悲伤,他只是在道别。

风吹过桃花树,雨打掉桃花瓣,白的粉的,落了一地。

后来他走了,我独自飘荡在这开满桃花的院子上空,是桃花,我还记得。

不想走是因为不想忘记,尽管什么也记不住。

但是我有迫切需要去做的一件事,虽然同样不记得是什么。

我傻傻地等着,固执着不肯走。

我看见桃花瓣被雨水冲刷,失去了颜色,依然如我一般固执,不肯混入泥,烂进土。

如果死像梦一场就好,我还可以回来。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竟然就醒了。

这个造型很奇怪,我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么?只长出了一个头,身子还在泥土里。

面前盘坐着一个疯子,他的衣衫完好,可是发丝太凌乱,他见我睁开眼,不停喃喃自语,“活了……醒了……我练成了……”

我想转转脖子看四周,可是动不了。

他趴到地上,睁圆了眼打量我,像是要看穿我。

“你还记得你是谁不?记不记得你几岁?”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疯子疯子!”却不敢开口说话。他要是真疯,只消两只手就能拧断我的脖子,兴起大腿一挥,就能将我的头当球踢。可是,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不想这么快就死。

他观察着我细微的表情变化,“告诉我,你是不是不记得你是谁了?应该是……你的眼神不对……你不是那个六岁的小孩……”我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我现在是一个六岁的小孩?我不是我自己了?他满意地笑起来,那笑声快要将我的耳膜震破。

真是疯子,用一个六岁小孩来练功,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像是应了诅咒一般,他嘹亮的笑声嘎然而止!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张着嘴,发不出声,全身抽搐……没有吐血没有外来伤害,可瞬间,一层死亡的气息笼罩上身。他一只手抓着脖子,一只手在地上刨着,痛苦至极。

“妹妹!你活过来了!?”

一个小女孩,**岁的样子,又惊又喜,她手上拿着两个果子,应该是寻食归来。

“救我……”疯子扬起刨地的那只手,手指甲那么长,里面满是泥垢。

那个女孩子将果子用衣襟包好,确定不会掉下来,才走到草丛后,拿出一劈开的竹片,卖力地为我挖开埋着我的泥土。

“救我……”

她不理会疯子的求救,她这个岁数,想救都没有能力救。

“他是个坏人,练一些稀奇古怪的功法,我让他救你,他却把你弄死了,还好,又将你救活了,他要是救不活你,我该怎么像爹交代,爹非剥了我的皮不可!我们不要理他,他活该……”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卖力地挖着泥土。

挣扎了好久,疯子渐渐地动不了了。

还好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人短,埋得不深,土还埋在我的小腿肚的时候,她丢下竹片,架着我的两只胳膊,将我提起来。

踩在地上,我有点晕。

“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姐姐摘了两个果子,吃吧。”她解下绑在衣襟上的果子,在身上蹭了蹭,“两个都是你的,慢慢吃。”

好像我是很饿了。

飘荡在半空中的那些日子,我一点都没感觉到饥饿,灵魂是不会饿的,那时,我多么希望自己会饿,会困。

饿的感觉真好。

不知道是什么果子,好甜。

我们两人身上都是泥土,我顾不上拍,大口大口地吃着,恨不得将手上的泥一起吞下去。

趁我吃果子的时间,她把我和她身上的泥灰拍得干干净净。

“妹妹,你想家吗,想爹吗?姐姐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说话。占了别人的身体,也许老天怜我,给机会我赶紧办完我迫切需要去办的事。我不记得我想办什么了,我只知道我不想死,可是死了。

“妹妹,你脖子上怎么了,疼吗?”她着我脖子上的一个点,“血都瘀着了,肯定很疼,姐姐帮你吹吹。”她认真地对着我的脖子吹着气。

心口一动,我想起了那个男人告别的吻。

他是这样俯下身子,吻上我的颈项,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留下了吻痕。可是,我看不到他的脸,想不起他的样子,甚至不记得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我又是谁?

那个躺在地上的疯子,将我的灵魂召唤至这个小孩的身体内,他一定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他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微微张着口,我猜他应该还没死。

小姐姐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不怕不怕,被他吓着了吧,他死了,不会再折磨我们了!”她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拍着我的背。

“回到家爹要是问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有没有遇到坏人,你就说你忘记了,我们不要记得了好不好?”她柔声地问着我。正合我意。我点了点头。

“爹要是问你,是不是姐姐将你哄出去的,你就说不是,是你自己想出去的好不好?”

这个小姐姐,还有点心机。替那个死去的小女孩感谢她没有扔下自己,我点了点头。她还想再说什么,我突然开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愣了一下,可能是我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与之前那位有点不同,嗓音还是稚嫩的,灵魂却是一个大人的。我努力学着六岁小孩的样子说话,“姐姐,那个人是谁?”我的注意力还在那个疯子身上,我希望将他救醒,问问他我来自何方。

“不要管他,我们走。”她牵起我的手,狠狠地瞪了一眼疯子。

不远处有个小水洼,我挣脱她的手,用双手捧了一点水,小心地走回疯子身边,将水滴进他的嘴里。

“妹妹!他是坏人,你要是救醒了他,我们就走不了了!”

对小姐姐的话置若罔闻,我跑了一趟又一趟,水洼里的水被我搅得浑浊,但是水还是水,它真的是生命之源。疯子有了知觉,我看见他的嘴动了一下。

“姐姐,他醒了。”

小姐姐跺跺脚,“再不走我就不理你了!柳隐!”

柳隐?是我现在的名字。我站起身,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走,疯子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脚,我吓得哇哇大叫,“姐姐!姐姐!”

小姐姐用脚踢着疯子的胳膊,“快松手……”她边踢边责怪我,“都告诉你他不是好人了,你还救,现在知道了吧!”我虽有大人的脑子,心脏却只有我的拳头那么大,长了几岁的姐姐就是不一样。疯狂地踢了几脚之后,疯子的手松开了,她拉着我什么也不顾地往前跑开。

那个疯子能召唤灵魂,功力应是非同一般,刚才我也是太大胆了,只想着问自己的来处,完全忘记了六岁的我能做的实在是太少。

“姐姐,我跑不动了……”

小姐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应该也是被吓得不轻。望了望四周,她眉毛拧住,“这是哪儿?该怎么走?”

我们迷路了。

“不要怕,朝一个方向走,总是能走出去的。”她抓紧了我的手,好像更怕的是她自己。我不过是一个被哄骗出来的小孩,她是我的亲姐姐吧?她说把我弄丢了,爹会剥了她的皮,我算不算是被她绑架?

“姐姐,爹会来找我们吗?”“不知道,他应该会派人来找,他自己很忙的,他要忙着……”她突然不说话了,严肃地问我:“还知道死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我就是死着的。

“娘死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大,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了……爹骗我,说娘只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等我长大了就会见着她了。你现在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了吗?就是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了……爹答应娘要好好照顾我们,可是现在却要把我们交给别人。”

“爹不要我们了吗?”

“恩,他要成亲了,娶另一个女人。你要记着,不许喊她娘!”

傻小姐姐,拉着妹妹离家出走,就是为了抗议大人的婚事。

据我所知,结婚很少有自由决定的,大人也不是想娶谁就娶谁,就算再婚,也不会不要孩子。小姐姐反应过度了。

走了好久,还走不出这林子,到处都一样。

“姐姐,我累了。”

小小身子,经不住长途跋涉,强撑了一段路,实在是乏了。

“不要停啊妹妹。坚持坚持就能出去了。”她说坚持,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来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抬头望着背靠的这颗大树,密密麻麻的叶子遮蔽着阳光,清风吹过,树叶摆动起来,那明亮的光一闪一闪真晃眼,我困了。

梦里我还飘在半空中,俯视着开满桃花的院子。

那是什么地方,桃花终年不谢?

第二章逃生

“救命啊,快放我们下来!你这个疯子、坏人,我们好心救了你,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

姐姐的喊叫声吵醒了我。

我真的在半空中飘荡。

我们被这个疯子绑住双手,挂在树枝上。

姐姐说的没错,他恩将仇报。

他看见我也醒了,好像对我更有兴趣,“你怕不怕?”

我想他也许是在试探我,他练个什么功,怕自己没有练成,反复想确定。

但是不能让这个小姐姐知道。她这么尽心地保护我,要是被她知道弄丢了妹妹,她有可能不敢回家,小小年纪,或者四处流浪,或者回到家被爹责怪,负疚一生。

我哇地一声哭出来,还真地就挤出了眼泪,“姐姐……姐姐……”

她急了,“我们不跑了,你不让我们回家,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你肯定跑不了的!”她边吓唬他边哭,“我爹肯定会知道的,他已经派人在找我们了……你最好对我们客气点……”

被一个小孩吓唬,疯子有点气了,他飞快地点了她的某个位,小姐姐便耷下了头。

“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真是心烦。”

他对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我便不敢做声了。

“你是谁,从哪里来?”他问我。

呃,我还想问他呢,他怎么能问我!他都不知道我从何知道?老天,你真会开玩笑。

“不说?还是不知道?”他脸色变。

“你叫她姐姐,不可能……不可能……”他说着说着变为自言自语,从怀中拿出一尺绢布,仔细看了看,又放回怀中,盘腿开始练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被人掐住喉咙的样子,全身开始不住地抽动。两次了,上一次我仰视着,这一次我俯视着,他重复了一次痛苦的过程。

然后,他张着嘴,仰面倒在地上,两只手放在喉咙处,保持这个姿势动也不动了。

我们两个,还被吊挂着,怎么下来啊。

你,你倒是把我们放下来再昏死啊!

手举得好累,我试着动了动,不足以拉下树枝,也无法大幅度摆起来。可恶啊,真可恶,他要是一天不醒来,我们就在这里曝晒一日,十天半个月的肯定死定了。

我在心中祈求老天爷,快点出现转机吧,哪怕路过几个人都好,将我们救下来。

胳膊上麻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这个小小的身体不知道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些什么,太难支撑下去了,我好像……也要昏死了……

雷声滚滚,天地像要炸开一样。

雨水猛烈地冲刷在我的身上,好冷。电闪雷鸣的黑夜。

我又冻又饿。惊觉自己倒在地上。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我的手还被绑着,还系在树枝上。

莫非,雷电劈开了大树,救了我们一命?

我着树枝上的结,还好是个活结,一下一下地扯开了布条。

“姐姐。”“姐姐?”

胡乱地着,竟到了那个疯子的身体,他还没有醒。

“妹妹。”小姐姐也醒了。

我准备循着声音去找姐姐,突然想起疯子塞进怀里的一尺绢布,不知道他练的什么功法,不过一定是和我的转生有关的秘籍。我到他的口,探了探,还真的触到质地轻柔的布。

“妹妹,你在哪里?”

小姐姐也在找我。我将绢布扯出来,胡乱地揉成一团,塞在自己怀中。

到小姐姐的手,我们俩都冷得发抖,这夜里,风大雨大,我们又累又饿。

“那个坏人呢?”

“像白天那样死了。姐姐,我们快走吧。”

虽然看不见路,但我们迫切地想离开,就强撑着胡乱地走吧。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我们俩昨夜竟然倒在草丛里睡着了。

天真是蓝啊,可我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人昏昏沉沉的,我想我开始发烧了。

“哟,这里有两个小孩。”我听见有人发现了我们。

昨日那样的夜,我们俩走不了多远,可竟也胡乱地走出了睁着眼走不出的林子,只希望不要被疯子找到就万事大吉。

一个妇人将我们带进厨房,端了一点热粥给我们,又为我们生了一堆火。

我感动得稀里哗啦,这就是人情啊。

“快喝吧,喝了会暖和点,烤烤火,把衣服烤干。”

粥是放了姜片和葱白熬的,喝下去能逼走不少寒气。小姐姐道着谢,与我对视一眼,开心地吃起来。

“你们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将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胃里装满东西的感觉真幸福。妇人的问题,还是由姐姐来回答。她说:“我和妹妹出来玩,迷路了,回不去了。”

“这样啊……那你记得家在哪里吗,爹娘叫什么?”

小姐姐有点防备,“请问这里是哪里?”

“这附近是小南隐谷,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什么人家……我看你们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她顿了顿,可能对我们的话有点质疑,不过还是热情地接着说:“……要真是迷路乱走过来的,估计家离得不是很远,告诉我,兴许我还知道,给你们家里带封信去,让他们派人来接你们。”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小姐姐快说吧,我们是谁家的孩子。

小屋外传来声音,像是在喊谁,妇人笑说:“我们当家的回来了,你们俩烤着,我去去就来。”

“姐姐,为什么不告诉她?让爹来接我们。”

“我还不知道她是好人坏人。”

“给我们粥吃肯定是好人。”

“你忘记了,昨天那个坏人也是装作好人骗我,还有,我们出山庄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坏人,刚开始不都是装作很好的样子……”

小姐姐离家出走一次,遭遇好像有够悲惨。

她端过小凳子,趴在窗户那里看着外面。我了前的衣襟,昨夜慌忙塞进的绢布还在。趁小姐姐没注意,我赶紧拿出来。

“禁术十二,唤魂。”

这是禁术。隐术里最狠的一种。我心中一颤。速读。

这里记载了怎样将别人的灵魂唤出,以及如何调换他人的灵魂。被调换的灵魂记忆可以被消除,由施术人掌握。

练此功需要将人埋在土中,难怪我醒来时以为自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那个疯子所谓的“练成了”就是指唤魂术。他反复问我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这关系到他能不能掌控我。

可是这是禁术,他的两次昏死证明了禁术之禁的理由。

这绢布有着毛糙的边角,像是被从哪里撕下的。我脑中涌现出模糊的绢布的延展,被撕掉的一部分,是使用禁术的禁忌。我不知道我的眼中为何会看到没有的东西,但是心中下了一个判断,这仅有的一点绢布本就是坑爹的东西。只讲了利,没说害,那个疯子不知,他迟早会害死自己。

我心中一动,将绢布扔进火中。看着它很快地被火席卷。

“妹妹,你的衣服烧着了吗?离火远点。”

“哦”,我一边应着,一边拿起干枝扒了扒,让绢布燃烧得更彻底。

烧了这害人的东西,就不会再有傻子变疯。

姐姐趴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我也端了小凳子,踩着抓上窗棂,露出两只眼睛看外面。

这户人家的当家的一看就是个猎户,进山打了点野味,砍了两担柴回来,夫妇俩将淋湿的柴仔细摊开,女人帮男人理了理头发,擦了擦汗。

我看的时候,他们正在擦汗,说着话。

小姐姐说:“以前,爹每次练完拳术,娘就是这样为他擦汗,看上去真幸福。”

这猎户夫妇的男女之间的幸福她还不懂,她口中的幸福无非是自己的娘和自己的爹在一起。她有多不喜欢爹的新娘子,离家出走遭了这么多罪还苦苦撑着。

“姐姐,我们回去吧。”

我要动摇她,其实早在我刚活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动摇了。我们这个年纪还不足以闯荡江湖,没有本事怎么混。

看猎户夫妇的样子像是要进厨房来,我们赶紧从凳子上下来,搬到火堆前坐下。

着实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们进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厨房的门是半掩着的,我将脑袋偷偷伸出去,只见猎户夫妇抱在一起,倒在地上,已经死去。

背对着我的正是那个头发凌乱的疯子。

在他面前,落下一个面目狰狞的人。不,那是他的面具,寻常之人要是带着这样的面具,不是为了吓唬别人就是为了遮掩自己。

“堂堂小南隐谷谷主,竟对付手无寸铁的猎户,可笑可笑。”

小南隐谷……这个疯子竟然还是谷主……

疯子往后退了一步,想必是很怕这个面具人。

“三少,此等闲事不劳你管。你就当没看见吧!”

“想让我装作没看见,那你还不赶紧走?”

疯子的脚步犹豫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厨房虚掩的门,我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头。姐姐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边,抓紧了我的手,想必她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就快要冲出膛。那狰狞的面具不断地在我眼前闪现,我应该不是被这面具吓到的,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第三章回庄

“出来吧!”外面的人高喊着。他的声音有点古怪,好像也不是真声。

我与小姐姐对视一眼,还在犹豫,门一下子被撞开,一只飞镖牢牢地钉在门上。

我们俩牵着手,乖乖地胆战心惊地走了出去。

他着一身深绿的外衣,袖口和襟露出浅黄的衫子。

疯子已不见了。

地上的猎户夫妇,身体或许还有余热,我不忍心多看。他们俩现在应该在这院子的上空俯视着我们,好心救了两个孩子,却招来灾祸。

我抬头望着半空,在心中致歉。

“你们是这家的孩子?”

小姐姐点了点头。

小小的孩子,被骗了好几次之后,已经开始不相信任何人了。

面具人走近我俩,将他狰狞的头装进我们的瞳孔,我打量着这个面具,没有洞眼露出眼睛鼻子嘴巴,他怎么看得见,他还能呼吸吗,他如何吃饭?

他对我说:“小孩子要诚实,不许说谎。那两人是你们的父母吗?”

他知道我们在骗他,哪有父母死在面前,孩子还这么淡定的。

我摇了摇头。

他直起身。远处走过来四个人,“三少!”看他们的规矩,这个人是主人。

“怎么样了?”

“两年前,十二确实落在南笑风手中,他两年来一直闭关练功,直到前些日子才出现在市集。应该是练成了。”

“继续调查。”

“是。三日之后就是南隐山庄柳庄主大婚之喜,南笑风前几日也收到了请帖,我们要不要……”

面具人抬起手,示意他就此打住。

“将这猎户夫妇掩埋了吧。”

我看见那四个人将两具尸体抬走,抬头望了望半空,入土为安对于死去的人有多重要,我死的时候没有人掩埋我,我至今未安,为我的死。

面具人抬步要走,小姐姐牵着我追赶着他,“你带上我们吧。”

他不理我们,不疾不徐地走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他,小姐姐之前还在戒备他而说谎,一下子却改变了主意跟着他。但我知道,能掩埋尸体的人应该是一个好人。我们的步子又短又小,他走得不快,时间长一点,我们就落后了好大一截。

他故意放慢了速度。

像是默许了我们跟着他。

如猎户妇人所说,我们应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看身上的布料就知。我们出来磨练了这些日子,够皮实了。早上还在发着烧,喝了生姜葱白粥,烤了一会儿火,好像好了许多,手脚不那么冷了,就是喉咙有点痛。

走到一个茶寮,面具人坐下来,是要吃饭了吗。我和姐姐远远地站着,他默默地盯了我们一会儿后,招了招手。

姐姐牵着我与他同桌坐下,我一直好奇地盯着他,我想看他带着面具怎么吃饭。

“妹妹,你的脸好红,发烧了吗?”小姐姐着我的脸,“眼睛也是红的。”

“店家,两碗淡盐开水,四个馒头。”

面具人将淡盐开水都推到我的面前,“喝光它。”四个馒头,他在我们每人面前放了两个。

他不吃也不喝。

馒头松松软软的,好香。吃完馒头,只喝了一碗淡盐开水就喝不下了,他叮嘱:“都喝完。”

“喝不下了。”

“那就慢慢喝。”

“哦。”

我捧着碗,把小嘴放上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眼睛却还是不曾从他的面具上离开。

“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问。看不见他的表情,是问我还是小姐姐呢。我转头看了一眼小姐姐。

“你是不是要去吃南隐山庄庄主的喜宴,我们也要去。”

“想跟着我就告诉我,为什么刚才那个人要抓你们。”

“哪个人?”

我的视线在他们俩之间换来换去,刚才疯子的出现只有我看见了,小姐姐没看见,我提醒小姐姐说:“那个把我们吊起来的坏人。”

“我和妹妹遇到坏人了,他们要卖我们,我们逃跑被他们打,妹妹伤得不轻,后来这个人给了我们馒头吃,我就求他把我们买走……可是他也是坏人,把我们吊在树上,后来我们就逃了……一直跑一直跑……”

她说这些的时候都是一带而过,却听得我心酸,还好她隐去了我的死我的生,她说我们要忘记,里面的很多细节她都没细说,她真的不想记得了。

“你不怕我也是坏人?”

小姐姐不说话了,她还是担心着的吧。

我想,那个南隐山庄庄主应该认识我们,不然姐姐不会冒昧地跟着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一稻草,至少有方向了。

面具人侧过头看着我,我已经喝完了。

启程了,还是他在前走,我们在后跟着。我喝了两碗水,走了没多久,便意就很重了,渐渐地走不动,我扯扯小姐姐,告诉她我想小便。姐姐让我就地解决,可是多不好意思,这个面具人是男的。磨蹭了半天,姐姐用双手拉开裙摆,“我这样给你挡着好吧。”这样……也好吧,让我在道路旁撅着腚,实在是害羞。

在找到客栈之前,同样的事情上演了好几次。

在客栈里,面具人依然端了一碗淡盐开水给我,说什么我也不想喝了,不知道他这么折磨我什么意思,我尿急他很开心吗?

“你内热较重,多喝多出,可以排内热,降体温。你还是小孩子,跟你讲道理你不会懂。”

原来还是好心。

确实感觉喉咙好多了,脸上没有那么热了。

这样看来,面具人还算个好人,可是为什么要戴着狰狞的面具呢,看人,呼吸,说话,吃饭——貌似都很不方便。

睡觉也会戴着吗?

我注意到他只订了一间客房,本想晚上好好观察的,可是一挨着床就睡着了,睡得好死,尿都没将我憋醒。

活过来的喜悦,被疯子追赶的慌张,不想重新死去的恐惧,掩盖了这个身体上的痛楚,募地一下子太平,发现浑身酸痛,脚上起了水泡,沾地就痛。

“没事的,妹妹,姐姐也很痛,坚持坚持就好了。”

“我好想家。”

不记得以前,对现在一无所知,让我惶恐。

这个世界离我死去的世界有多少年了?

我是谁?我迫切地想去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我也想家,想唐妈妈做的绿豆饼芝麻糕……爹找人给我们做了几件新衣裳……我还想小花小草……”

我们俩抱头哭起来。

她的悲伤远不及我的刻骨。

同样的脚程走了两日,我茫然得很。

终于到了一个一路上最热闹的市集,姐姐蹦蹦跳跳起来,“我们到家了!”她尽量压抑着兴奋。

前面的面具人停下脚步,“我还有事情要去办,你们到前面的客栈等着。”

小姐姐连忙应下,拉着我往前面跑去,我们频频回头,看见面具人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路过客栈,小姐姐没有停步,她说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我们的家,我显然不如她兴奋,即将踏进的那个家,我一人都不认识。好在身子是没有变的,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装装傻应该可以瞒过去。

我看见好多人手上提着礼盒。

“姐姐,这里好热闹,他们提着的都是什么东西?”

“都是去赶礼的,爹大婚会来很多人。”

难道南隐山庄庄主就是我的爹?

“我们不见了,爹还是会成亲,妹妹,爹不像娘在的时候那么爱我们了。”她的语气无限哀伤,“以后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

其实你的妹妹也已经不在了。

又怎么忍心再伤害她。

我在心中默道,反正是需要等待寻找,我会暂时做你的好妹妹的。

我们随着络绎不绝的赶来贺礼的人流,终于来到了南隐山庄。山庄的牌匾两侧挂着两个喜字的大灯笼,庄内的每棵树都系着红色带子,一派喜庆。

第四章洞房

来贺礼的人在长长的红布桌前与一人道喜,然后放下礼品,一旁有人负责登记。那个人接受道贺的就是我的爹?我以为我们的爹三十来岁,可他看上去有点年纪了,四五十岁。

小姐姐拉着我向他走去,他看见我们俩,愣住了。我也愣愣地看着他,那个“爹”字在我的舌尖打转。

“刘管家,爹呢,新娘子呢?”小姐姐问。

这是管家。我咽了口唾沫,幸好没有喊出,不然闹个笑话。

他的眼很快变得晶亮,闪着泪光,“大小姐,二小姐,庄主将你们好找!”上下打量我俩落魄的行装,“在外面受了不少罪吧!”

他激动地有点哆嗦,顿了一下又说:“庄主去迎亲了。两位小姐随我来,好生梳洗一番。”

我们随着他一路走,庄内的家丁穿着统一的服装,虽然忙个不停,但我们走过的时候都会紧紧盯着,一脸讶异。

看来小姐姐带着我离家出走,没少让南隐山庄上下心,这个爹估计连亲都成得不踏实。刘管家遇到一个家丁,吩咐道:“庄主往东去迎亲了,快马带信去,就说两位小姐回来了。”

那家丁飞奔而去。转过一道回廊的时候,迎上来一位妇人,小姐姐跳过去,钻进她的怀里,“唐妈妈,我好想你!”

这位就是唐妈妈。看上去雍容慈祥,责怪道:“你还说,留下几个字离家出走,连二小姐也拉走,庄主担心你们,每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真是个没良心的孩子。”

一边责怪一边搂紧了她,看我傻傻站着,对我招招手,将我一并搂进怀中。

小姐姐口中的小花小草是两个婢女,十三四岁的模样,服侍我们在桶中沐浴,我们换下的两套脏衣服,小姐姐吩咐她们扔掉,“我不想再看见!”还是当回大小姐快活,姐姐放了好多花瓣,“我一直想泡个舒舒服服,香香的澡,还是在家好……”

泡得确实舒服,水的蒸汽熏得我昏昏欲睡,我沿着桶壁,慢慢地滑了下去,幸好花草两人手脚快,一把提住我,“二小姐累着了。”

于是很快将我包好,细细地将每一处都擦干。

“咦,二小姐这里怎么了?”

“好像是胎记。”

“以前没发现……”

她们议论着我脖子上的吻痕,我挣扎了好久都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便将脖子歪过去,遮住那痕迹,沉沉地睡去了。

睡着睡着竟饿了,饿醒了。

完了,会不会看不到爹成亲。

我醒的时候房内很暗,我以为很晚了。

桌上摆着水果和糕点,我看也没细看,抓起来就塞进嘴里,我这个年纪,应该是睡饱了吃,吃饱了玩,玩累了睡的年纪。

这点心酥酥的,香香的,应该是芝麻糕,吃得正欢,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人,吓得我差点噎住。

他连忙掌灯,给我倒了一杯水,“醒了,饿了吧,慢点吃。”

他在我对面坐下,细细地看着我,我也打量着他,他很英俊,眉细眼,我心里有点慌,小姐姐不在身边,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还好他没有为难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这糕点不要吃太多,外面喜宴上好吃的多的是,有你最爱吃的清蒸鳜鱼。”

哦,我喜欢吃鱼。

刘管家在外面张望,敲了敲门,“庄主,吉时已到,该拜堂了。”

呃,这个就是我的爹?

“知道了。让人来给二小姐换上新装。”

他叹口气,起身,对我说:“二娘人很好,不要担心。”

他离去的样子满腹心事,拜堂之前还不忘来看我,我的疏离应是击中了他的心,他以为我同样不原谅他。可直觉告诉我,他不是姐姐讲的那样不爱我们,没有孩子的祝福他很心酸。

原谅我,我只是不知道你是谁而已。

我赶紧跑到门外,脆脆地喊了声“爹。”

他转身,看着小小的我,有些恍惚。他在我面前蹲下,着我的头。我说:“爹,你要开心哦。”

他笑了,“你和你娘一样,让我心疼。”

他刚才的恍惚,是不是看到我娘了。

换好新装,我问小草,“姐姐呢?”小草答:“大小姐方才还在院子里和表少爷说话,一转眼就不见了,许是到正厅看庄主拜堂去了吧。”

“我也要去看!”

“二小姐,等一等……小草将房内收拾一下再带你过去。”

可是我等不及了,拜堂很快就完,拜三下就送入洞房,这是我小小的生命里见到的第一件喜事,可不能错过了。

我以为循着灯火辉煌和人声鼎沸处走,就能走到正厅,可是回廊太多,走了好久走不到,要穿过一个拱门的时候,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孩子挡住了我的路。

他应该是在那里很久了,仰头看着夜空,他绑着长长的红发带,着一身白衣,青丝线绣的暗花很致,月光如流水一般泻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泛着莹白的光,我觉得他好圣洁。

他看到我走来,笑说:“从这里望出去,月亮真好看。”

呃,他又是谁。

我仰头望,这廊上盘绕着葡萄藤,青青的小小的葡萄挂的到处都是。

“你在这里看月亮,不去看我爹拜堂吗?”

“拜堂没有月亮好看。”

可是我想看。我试着从他轮椅旁的空子穿过去,被他一把抓住,“不许走,陪我看月亮。”

我才不想看月亮呢,我想看拜堂。江湖上的人应该都来了,我总得借此机会了解一下吧。

他人虽瘦弱,劲却不小。

我挣扎得脸通红,再不放手我就哭啦!

“妹妹!”姐姐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挥舞着手上的东西。

我收回刚裂开准备大哭的嘴,盯着她一上一下的手。她对我俩贼笑道:“我偷拿了一包,分量应该够足。快走,陪我去洞房!”

“我要去看拜堂。”

“乖,以后表哥成亲,让你看个够。”

“柳羚!”

这位坐着轮椅的是表哥?唔,我终于知道姐姐的名字,柳羚。我叫柳隐。表哥叫什么?

姐姐无视表哥的微微抗议,“走,我们一起去。洞房外现在只有两个人守着,你们俩负责引开她们,我溜进去,将这包东西放在茶壶里……”

她一手牵起我,一手推着表哥的轮椅。

她手上那包是什么,想下毒?

表哥问:“你拿着什么,离家出走搞得**飞狗跳还不够,又想玩什么?”

“放心,我只是给她一个下马威,看她以后敢不敢欺负我们。”

“从来只有你欺负人,有谁治得了你……”

他们俩斗着嘴,没走多远,姐姐说:“到了!记着,我们是同盟,我们为了娘,你为了姨娘。刚才已经分好任务了,你们先上。”

姐姐还真有煽动力,偷偷做这种事,居然打着爱娘的旗号。

“姐姐,爹知道了会很生气的。”

“怕什么,这个二娘没有过门就害得我们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她也应该尝尝苦的滋味。”

瞎掰,我们离家出走怎么是二娘害的。

“胆小鬼。”姐姐说我。

她推着表哥往前走了一点,对着洞房外守着的两个婢女喊道:“表少爷腹痛了!表少爷腹痛了!你们快过来,帮我看着表哥,我去找大夫!”

那两个婢女有点犹豫。

“快点啊,表少爷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让我们山庄上下怎么向王爷交代!”

婢女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表哥对着我偷笑了一下。我看见姐姐飞快地溜进了洞房里。

这个表哥居然会配合姐姐演戏,婢女都紧张成那样了,连连问着哪里痛,表哥真的指着自己的腹部,一会儿说左边一会儿说右边,还将我也扯进去,“不小心吓着柳隐表妹了。”害得婢女又对我嘘寒问暖一番。

姐姐回来的时候说:“一来一去太费时,我还是推着表哥去吧。”

表哥也说:“好像没那么痛了。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也许方便一下就好了。”

打发完两个婢女回洞房外守着,我们听见有人声簇拥着过来,我心里一沉,拜完堂,人都散了。

表哥拉了我一把,“快走,大人要闹洞房了。”

我心里那个恨啊。

第五章二娘一

和他们一起回葡萄藤下看月亮,遇到寻我的小草,“二小姐,见着拜堂没有。”我摇摇头,撇着嘴。

姐姐说:“小草,你先走吧,我们陪表哥说会儿话。”

打发掉小草,她拉着我,“你不就是想看拜堂嘛,我和表哥拜给你看。”她冲表哥说:“我们拜一下,不然她哭鼻子了。”

“拜堂岂是能随便拜的,我是世子,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不是你想和我拜就能拜的。”

“哼。”姐姐气了,“谁稀罕!”她气呼呼地走了。

表哥是世子?他爹就是王爷,表哥管我们的娘叫姨娘,那就说我们的娘与他的娘是姐妹。我们的爹是王爷的妹夫。

我在整理这层关系,表哥一把拉过我的手,他的手指细长而软,笑着问我,“有多想看拜堂?很想很想吗?”

“我没看过。”

“如果两个人不是相爱而成亲,拜堂就是悲剧的开始。”

我讶异,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嘴里吐出这样的话……他对庄主的婚姻是不是有自己的想法,还是他深受其害?可我不能装出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果然,他说,“你还小,等你像我这么大,也许会有一点明白。”

“表哥,你多大?”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才出生,你算算我多大。”

呃,真要考我就出个难点的。不过我还是板着手指头装模作样的算了半天,“十二岁。”

“对了,真聪明。”他捏着我的手,“你快点长大吧。”

“表哥,你见过二娘吗?她长得漂亮吗?”

“你爹的新娘子?没见过。不过她是桃花山庄的人,江南的人都生得美,她应该不会差。”

桃花……

我突然激动起来,桃花……我死的地方,开着终年不谢的桃花……

“桃花山庄是不是有很多桃花?”

“没去过,不知道呢……”

我死的地方,只要我能再去到,一定能认得出来。

能在那么美的地方死掉,应该只有我一人吧。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那个地方,我依然在半空中飘荡着,静静地俯视着。

一大早,我被小草从床上挖起来,“二小姐,昨天你和大小姐都未见过二夫人吧,今天早早地去问安,给二夫人留个好印象。”她为我穿着衣服,“二夫人还亲手为两位小姐做了新衣呢。”

我揉揉眼睛,我要去见二娘,问桃花的事。

装点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姐姐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拦在门前,“不准去。”小花跟着追来,“大小姐,离家出走的事庄主还没惩罚,要是这事上再缺了礼数,你以后的日子会好难过的。”

姐姐气道:“难不成爹还不要我?”

小草也劝道:“大小姐,你别一时冲动,庄主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对你要求严着呢。要是庄主罚你与弟子们一样训练,苦的不还是你自己吗。”

我们四人僵持了好久,三比一,只等着姐姐想通。

唐妈妈寻过来,看这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她拉过姐姐,轻声问:“羚儿,心里难受,觉得委屈吗?”姐姐点点头,眼泪唰唰地流。唐妈妈对小草说:“你先带着二小姐过去,说大小姐一会儿就来。”

我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姐姐,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真的伤心。唐妈妈与她说着什么。我觉得我的眼眶也有点潮湿了。

小草叮嘱,“二小姐,一会儿见着二夫人,你要乖乖的,嘴巴甜甜的,那样庄主也会很开心的。”

“小草,你见过二娘吗?”

“没呢,昨儿二夫人都带着盖头,看不见样子。”

我和姐姐住的院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怡乐园,葡萄长廊连着爹娘住的院子,走在长廊里,我又盯着那绿绿的果子,昨夜很想让表哥摘一颗我尝尝的,可是他坐着轮椅,我不知道会不会惹到他生气,一直没敢说。

“小草,我想尝一尝。”

“二小姐,葡萄现在还没熟,酸酸涩涩的不好吃。”

“我想吃嘛——”

做小孩就是好,可以撒娇。要是我是一个大人该不好意思了吧,或许我自己摘得到,早就偷偷地塞了一颗在嘴里了。

小草没法,只有站到回廊的坐凳上,伸出了脖子去够,她摘了一小窜,我欢喜得很,用小手指扯下一颗来,急急地塞进嘴里。

真的是又酸又涩,我的脸乱成一锅粥了。

“庄主,二夫人。”小草朝着爹娘的院子方向行个礼,我转过头去,看见二娘穿着大红的新衣,应该不似昨日那样隆重,但是这大红称得她格外的娇俏,我那囧样被他们收入眼底,她抿着嘴笑了,爹蹲下来,一只手捏住我的两个腮帮子,“难吃就吐出来。”

他用另一只手帮我将残渣扒了出来。

我盯着二娘,脑海中一直想着桃花桃花。

二娘说话了:“这是柳隐吧?”她的声音像春风。爹说:“快叫二娘。”二娘很快地说:“不打紧的,熟了再叫。”我和姐姐抗议爹的婚事离家出走一事想必她也有所耳闻,拦得倒是很快,又不会拂了自己的面子。

爹起身问小草:“大小姐呢?”

“和唐妈妈在一起,一会儿就来。”

“我和二夫人到前院正厅有点事,你带着二小姐先回吧。”

“是。”

爹对我笑笑,和二娘走了。

我跟着跑上去,“二娘二娘”地叫着,两人有些意外。我抓着二娘大红的裙摆,很甜很甜地叫着“二娘”,在镜中见过柳隐的相貌,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再加上这样甜甜的声音,连我自己都会爱意油生,抵挡不了。

二娘弯下身子,捧着我的脸,“想一起去吗?”

我点点头。

她牵过我的手,她的手软软的。

爹说:“我问过昨晚守洞房的人,这事应该是羚儿干的,她有点任胡闹,你别放在心里就是。”

“要是我早知道羚儿是想与我开个玩笑,就不会将茶水倒给别人喝,这下云庄和北隐山庄的人肯定认为南隐山庄故意戏弄,若存心以此借口与我们交恶,好端端的喜事就变成烦心事了。”

“你不必自责,这是羚儿的错,与你无关。”

“能不能,不要照实说?这是我们的家事,小孩子调皮而已,若是传出去了,一来,会被天下人耻笑,二来,桃花山庄的人知道了心里也会有想法的。”

看来,小姐姐昨夜闯了个祸,本是想给二娘下马威的,结果捅到江湖上去了。二娘越是通情达理,爹越是不会轻饶了小姐姐。

到了前院,爹将我安置在侧厅,让我乖乖等着。他与二娘穿过门廊,到正厅去了。我跟着来就是想见识一下的,悄悄地溜到门廊尽头的屏风后,伸出头偷看。

正厅的左右两侧或坐或站着衣着不一样的人,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云庄和北隐山庄的人,他们义愤填膺地说着话,嘲杂得很。

爹抱拳道:“还请各位稍安勿躁,慢慢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都请坐,请坐,刘管家,上好茶。”

左侧为首的一个男子扬起手,“不必了!我们众位兄弟是不会再沾南隐山庄一饭一水的,我们只想讨个公道,为何来吃喜宴的那么多人,你南隐山庄偏偏要与我云庄为难?今日不搞清楚这件事,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云庄的人,气势汹汹。

他身旁的另一位也起身说:“南隐山庄素来与北隐山庄齐名,相安无事,喜宴之事是不是存心向北隐山庄宣战?”

北隐山庄的代表们略为冷静,听云庄的人说这样的话,脸上闪过不屑的神情。

小姐姐的那包药到底是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第六章二娘二

爹说:“柳某的大喜之日,向江湖中人广发请帖,无非就是图个热闹,受一声道贺,绝无挑事生非之意。刚才刘管家已与我讲了大致的情形,不知云庄有几人有恙,北隐山庄又有几人,此事柳某一定负责到底,请最好的大夫,负责所有的医药。”

云庄为首的那人说:“重要的不是后果,而是用意。已有大夫检查过,腹痛恶心呕吐是饮下番泻叶所致,我们此番就是来问个明白,南隐山庄为何单单捉弄我们云庄与北隐山庄!”

二娘轻笑出声,“若是这样,那我就明白了。最近我肠胃不舒服,一直在服用番泻叶,为何单单只是云庄的人与北隐山庄的人,你们仔细想想,昨夜闹洞房之时,是不是要我亲自斟茶给众位兄弟饮的?定是我没注意那茶水是用番泻叶泡的。”

北隐山庄一位蓝灰布衣的人大笑出声:“江湖中谁人不知桃花山庄的人最擅长医疗术,二夫人是堂堂的苏音四小姐,斟茶的时候真的没注意吗?”

二娘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掩盖住了,“尹堂主的言下之意,就是我苏音是存心这么做的?”

他哼了一声,爹赶紧打圆场,“此事都怪柳某太大意,柳某会亲自向两位庄主赔罪。”

“不过是区区一件小事,何苦咄咄逼人。”从厅外走进来一个人,他说:“我北隐山庄决定不追究。”来者正是那个面具人。北隐山庄的几个代表齐刷刷地站起来,“三少!”

这个面具人是北隐山庄的?

云庄的人有点无奈,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底气,“既然北隐山庄庄主亲自出面不追究,我们云庄也不会再追究。”

呃,面具人是北隐山庄庄主?

这样的形式,云庄的人确实有点无奈,刚才都说了南北双隐齐名,他们之前的气势是靠北隐山庄壮胆的吧。

面具人淡淡地说:“南隐山庄与桃花山庄联姻,希望是江湖上一件幸事!”

他离去之前,朝屏风这望了一眼,虽然带着面具,像是真的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吓得我心怦怦直跳。

我什么也不顾地直往侧厅跑。

一个人若让你同时觉得好与坏,一定不是简单的人。

爹从前厅回来后,心情不大好,他吩咐刘管家:“将二小姐带过来!”

二娘给他倒了一杯茶,“好在这件事就这样了了,你也别太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养不教,父之过。羚儿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若是再不严加管教,以后长大更会无法无天。你不要劝我。”

二娘叹口气,看见我呆呆地盯着她俩,便问我:“昨夜姐姐在洞房的茶壶里下药,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你们俩做的?”

“还有表哥。”

爹愣了一下,“希言也参与了?”

不一会儿,姐姐被刘管家拖来了,她使劲地往后挣,敌不过刘管家力气大,唐妈妈在后面满面忧色地跟着,再后面就是小花小草。

进侧厅后她还倔强地站着,爹喝道:“跪下!”

唐妈妈上前,使劲地将她按了下去。

爹伸了伸手,刘管家递过来一柳条。

“还带着气儿?知不知道你都做了哪些错事?”

“把手伸出来。”

姐姐将手藏到背后,两眼含泪,“为什么打我?”

“私自离家出走,该不该打?在二娘的茶壶里下药,该不该打?”

姐姐擦掉滴下的眼泪,“离家出走,我和妹妹受了多少苦爹知道吗?我们被人卖,被人打,没有吃的,顶着毒日头逃跑,夜晚黑漆漆的下着雨又冻又饿还要拼命地逃跑,爹你都知道吗?你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原因你不知道吗?你不爱我,不爱我娘,你还要打我……”

唐妈妈开始抹泪,爹也很悲痛的样子。

“下药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妹妹也做了,表哥也做了,爹为什么只罚我一人?”

爹面色沉痛又气又恼,“柳羚,爹就是太爱你才会罚你,爹要是不罚你,你娘在天上看着也会怪爹的!”

他将姐姐按在地上,狠狠地抽在她屁股上。

姐姐哭喊着,挣扎着。

唐妈妈看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够了,庄主,大小姐知错了……”她伸出手臂挡了几下,姐姐一直喊着“娘……娘……”

我也哭了,跪在姐姐身旁,“爹,我也不听话,你罚我吧!”

厅外,表哥也来了,“昨晚的事我也有份,罚我吧。”

我们争相受罚,爹无奈用柳条狠狠地在自己身上抽了两下,“我柳岱熹教子如此,实在是失败!”

他的沉吟中有无限的苦楚,全身的气力被一丝丝抽干。

侧厅内,除开姐姐断断续续的嘶喊声,我的啜泣声,没有人敢再出声。

静了好一会儿,二娘走近爹的身边,将他手上的柳条抽出,交给刘管家,又在爹的双臂上搓了搓,像是给了他一点力气,然后搀着他,缓缓地离开了侧厅。

姐姐趴在地上,哭得都快断气了,唐妈妈撩起她的裙摆看了一下,对刘管家说:“庄主真是下得了手啊。去拿最好的药到大小姐房里来。”

她抱起姐姐,帮她擦了擦眼泪鼻涕,安慰道:“好了好了,挨几下打,庄主气消了就没事了。”走到门外时吩咐小花小草:“你们也来搭把手。”

一下子,人都走光了。

我抹了把眼泪站起身,看见表哥还在。

他笑我,“你跟着哭什么?”

我说:“你不是也来帮姐姐的么?”

“谁帮她,她挨打是她活该。我是来帮庄主的。”

好笑,一群围观的人,求情的人,都认为姐姐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做着各自身份应该做的事,而每个人的心情又是多么的不一样。

他以为我不懂他的意思,解释道:“柳羚生出这么多事,都是因为庄主纵容她,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既然打了也要好下台嘛。”

说完了他又补充道:“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许会有一点明白。”

切,十二岁……能知道多少事?

“你手上拿着什么?葡萄?”

呃,还拿着葡萄,我都给忘了。

“昨晚我让你陪我看月亮,你都在看葡萄吧?”

被发现了。

我扯下一颗,“你要不要尝尝?”我递到他的嘴边,他偏过头去,“肯定又酸又涩。”我很认真地摇头,“一点也不酸,一点也不涩,它好甜哦,我吃了一大窜了,你不吃就没有了。”我将那颗塞进自己的嘴里,又扯下一颗递到他嘴边。

我嚼了嚼,不得不眯起眼咧着嘴像开心地笑那样来掩饰口里的酸涩。

“真的好吃?”他狐疑地将我手上的青葡萄含进嘴里,嚼了嚼。

我撒腿就跑。

听见他在后面叫我的名字。

我将手中的葡萄扔出去,哈,一个好骗的小屁孩,成天装什么成熟。

走到荷塘边的时候,看见爹和二娘坐在凉亭里,几个婢女端了一些吃的过去……好像我也很饿了。

二娘冲我招了招手,我欢快地跑过去。

爹的脸色还是不好,我轻声问:“爹,你还在生气吗?”

他对我苍白地笑笑,二娘说:“体内生气,气冲上脑,疏散疏散,一会儿就好了。”她对爹说:“刚才在侧厅时,我已在你的太冲发针,留针半柱香的时间,隔两日再扎一次,怒气才不会伤到你的身体。”

爹显然一直未察觉。

看来,桃花山庄的四小姐名不虚传,能发针到无形无声,刚才厅上尹堂主的话只说了一半,桃花山庄若以医疗术见长的话,那暗器术绝不赖,估计用毒也有奇招。

很奇怪,我对天下隐术一点也不陌生。

我擅长的会是什么呢?

第七章二娘三

“柳隐六岁了吧?”她问我爹。

爹说:“已经开始学读书写字了。”

二娘说:“隐术也可以学了。”

我不停往嘴里塞着香香的小笼包,他们只顾说话。

“隐术博大深,还没想好让她从哪里开始学。”

“让我看看。”

二娘拉过我,了我的头,上下打量一番,捏了捏我的骨头,问我:“跟二娘学医疗术好不好?”我嚼着口中食物,不知道该不该应下她,便转头看爹。

爹说:“跟你学医疗术也好,我始终不愿她太辛苦,只希望她平安长大,以后寻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过安稳日子。”

看来爹答应了。不过他对柳隐的期许只有这么一点吗?这样的话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听过——我好像要想起点什么,但是,抓不住这稍众即逝的感觉——

爹对我说:“怎么吃得呆呆的了?以后跟着二娘学医疗术,还不快谢谢二娘。”

我连忙道谢,趁机问道:“二娘,你是从桃花山庄来的吗?桃花山庄为什么叫桃花山庄,有桃花吗?”

二娘抿嘴笑,有着深深的嘴角线,“有啊,有一片桃花林,很美的。”

我喜,“那里的桃花常年都开着吗?”

“春天开花,夏天结果,有很多桃儿吃。”

“桃花山庄有没有常年都开桃花的桃树?”

二娘歪着头想了想,问我:“哪里有常年都开的桃花?二娘没听说过。”

桃花山庄的人都不知道哪里有常年都开的桃花……我在那里死去的,确确实实有一个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没有人知道?

爹说:“我倒知道有一个地方有。”

二娘好像也想到了,和爹会心地一笑,异口同声道:“百花门!”

二娘说:“不过,百花门的花都是假花,要订制一颗开满桃花的桃树以假乱真,需要不少银子。”

以假乱真……我以为桃花瓣只是和我一样固执,不肯入土化作春泥,不曾想到它是假的。

“爹,百花门离这里远吗?”

“从这里往西走三日,到小南隐谷,再往西走十日,就能到百花门……”

二娘却说:“桃花是个影响风水的高手,用得好会有桃花运,用得不好就是桃花劫。有这么一说,不得不信。”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那个吻我的人,是我的桃花运,还是我的桃花劫?

刘管家不知何时来到亭中,对爹说:“庄主,大小姐的伤不轻,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利索。”

爹沉默了一下,吩咐道:“伤好后,让大小姐搬去隐院,和弟子们同作息同训练,叮嘱古堂主,不要区别对待。”

刘管家怔了一下,估计没有想到爹会这么做,但还是恭敬地答道:“是。”

我不知道隐院的弟子们训练是怎样的,但是从刘管家的反应,还有早上小花小草的规劝来看,一定很辛苦很残酷。

二娘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低头喝茶。

“哦,还有,”爹叫住刚要离开的刘管家,“表少爷此番前来并不是代替王爷来贺礼,王爷的意思好像是让他在这里学习体术,你让流风单独教他。”

刘管家好像又轻微地意外了一下,“是。”

这次二娘问了,“希言要在这里长住?王爷有没有说得更具体,住多久,学到什么程度?”

爹茫然地摇摇头,“我只是从希言那里听说的,王爷的信函应该随后会到。”

看爹和二娘这么心忧的样子,我估这不是一个好干的活儿。

我让人摘了两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带去看姐姐。姐姐趴在床上,眼睛肿肿的,不愿意理我,唐妈妈亲自喂她吃着东西,让小草赶紧将我带走,说大小姐现在心里委屈着,就顺着她的意思好了。然后又对我说,“等姐姐伤好了就没事了。”

我只觉得,唐妈妈不是一般的偏心呢。

二娘送了我一个烧制的瓷人,瓷人是一个开口笑的娃娃,身上标记了一些经络和位,还有一些奇经奇。

她说:“好好将这些标记的点记熟,到时候我教你飞针,飞针就需要多练习才会有感觉。你试着将这瓷人放到任何一个你想放的位置。”

我抱着瓷人,将它放在床帐之内躺着。

二娘笑了笑,拿起三银针,并无移动位置也没有转身,发针出手,我再看时,三银针准确无误地扎在瓷人的位上。

“你好啊二娘!”

瓷人身上标记的点,我只消看一眼,就能全记下来,位的作用及配合,我也很快就记下了,可是飞针的功夫,我需要练。

二娘说:“针扎在位上,深浅要有度,你来试试。”

我拿起一针,朝瓷人的印堂扎了进去,明显地感到里面有东西堵住了针的深入,扎到这里刚刚好,这就是二娘说的深浅有度,这瓷人做的还真有心思。

“二娘,用银针可以救人,要是用暗器,是不是就可以伤人了呢?”

“所以,柳隐,你是想做一个拿银针的人,还是拿暗器的人?”

我小心地问:“二娘你拿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孩子气的问题,但我并不是随口问问而已。

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果然,她反问我:“你认为二娘拿的是什么?”

我玩着银针,像飞镖那样位,装作不经意地答:“二娘是个好人,肯定拿的是银针。”

瞥见她低下头,笑中——

若有所思还是别有深意?

我还看不出。

南隐山庄与桃花山庄联姻,似乎是一大盛事,为什么面具人要说,希望是一件幸事?

也许这些并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我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我日日刻苦地练,只为将来出去的时候有一艺傍身,再遇见疯子,就直接将他放倒,我可是想一手拿银针,一手拿暗器的。

姐姐伤好利索的时候,我已经能针无虚发。

她冲进我的房间,将瓷人摔了个粉碎,“我都听说了,你叫她娘,还让她教你医疗术,你将答应我的全忘了!你背叛我!”

我被她的跋扈吓到了。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挨了打还不长记,二娘的存在是事实,如何抹煞?

她冲上来推我,将我推到地上,“我恨你!”

我很想还手的,无奈人没有她高,力气没有她大,我只会飞针,从未飞过真人,此时被她无理取闹一番,手痒心痒。

我知道有个位能让她闭嘴。

她真的闭嘴了,不过一头倒在地上,好像——事情变严重了。

首先是小花小草,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怎么办二小姐,大小姐好像没气了!”

然后是唐妈妈,眼神像刀子一样捅进我的心里,“要是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做出一样的补偿!”

我好像也不能呼吸了,全身颤抖。

爹和二娘很快被叫过来,二娘扎了好多针补救,姐姐终于回转了。

她先是愣了半晌,待反应过来后,哭得稀里哗啦。

爹让我认错。

姐姐抽噎着说:“这是我欠你的,我还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对你好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死而复生的那件事,其实,我应该感谢她,不然,我到现在还在空中飘荡。

我将手伸给爹:“爹,你罚我吧。”

看来我无法一手拿银针一手拿暗器,我会速读,记忆力和直觉都好,却不能冒然地认为自己做其它的事一样能做好。

爹当着姐姐的面,打了我手心二十下。

我噙着眼泪,愣是没有哭出来。

不过这次事件之后,姐姐接受了二娘。对我淡淡的,不冷不热。

我手掌上了药,缠了一圈白布,我不伤心,只是不肯再学飞针了,不想踏出房间一步。姐姐也没有搬到隐院去,我听说她很快就要走了。小草喂我吃饭的时候说的,“大小姐要到北隐山庄去了,二小姐你以后可清净了。”

第八章饯行

北隐山庄,那个面具人……“为什么要去北隐山庄?”

“好像是王爷的意思,庄主舍不得也没办法。”

王爷为什么会有这层意思?那日在荷塘凉亭,爹说王爷的信函应该随后就会到,说的是表哥学艺的事……

他将自己的孩子送来这里,又将爹的孩子送到别处……

“过几天就启程了,那边有人来接。希望去了那边,大小姐的子会变好一些。”

三岁看老,想改子,好难哦。

我不想再吃了,天气酷热,没有神,没有胃口。

小草收拾完东西,走到门口的时候,喊了声“表少爷。”

我抬头,看见表哥自己转着轮椅过来,在房间的门槛那儿停住了。

我们俩对视了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朝我伸出手,胳膊一下子变好长,打了一下我的头,我吓得从凳子上摔下来,再看时,他好好地坐在那里笑,我以为是幻觉呢,结果他伸出两只手,将我提了起来,拉到他的面前。

我眨了眨眼,局部倍化术。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吓到你了没?傻乎乎的样子……你应该尖叫啊,像这样,哇——”他的样子惹得我咯咯地笑起来,笑个不停。

他皱眉,将我的嘴捂住,“听说你学会了世上最狠毒的飞针,也露一手给我看看。”我去咬他的手指,他将手抽开,我说:“一点也不好玩。你教我你学的呗。”

“我的也不好玩,刚才这一招是我苦练半月换来的,那些帅气的隐术在最开始的阶段,残酷又枯燥。都一样,所以,你也不要灰心。”

原来表哥特地来安慰我的。

他抓起我的手问:“还疼吗?”

我点点头。

“很快就会好的。你看看我的手。”他伸出他的双手,我才发现,与爹成亲那晚捏我手的,本就不像是同一双手,有水泡有厚茧,还有伤口。

“你的手……”

“训练所致。我的腿不行了,所以训练时都是用的双手,它们的责任重啊。”

“可你爹是王爷……”

他截断我的话,“世上哪有长久的事,瞬息万变,我要为我自己做打算。……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的,等你到了我这么大——”

我大声接着他的话说,“也许会有一点明白!”嘻嘻哈哈,边说边跑开去。

一个不想靠爹的自力更生的好孩子,说为自己打算为时还早,我猜他一定对王爷有点意见。

他喊:“柳隐,你回来!”

定是不爽我抢了他的台词,不过这小大人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一两句吗?

我转身,将右手伸出去,打了一下他的头,局部倍化术,看了一次,我竟然也会了。

“你要努力多学点,再来教我哦!”

他伸出手,将我拉回,好奇地问:“我没有教你心法,你怎么会的?”

我抿着嘴,想了半天,“好像是从你的眼睛里读出来的。”

他捧着我的脸,细细地看我的眼。

突然心里好紧张——

我的灵魂躲在这个身体里,会不会被看穿?

半晌,他说:“你的眼睛很特别,你应该去练瞳术。”

好像我本来就会,只是有的还在休眠状态,只有少数苏醒了,比如速读,比如感应,比如偶尔的预知和看穿。

心中打了个寒战——

如果我会瞳术能预知,曾经,是不是知道自己会毫无预期地死去?

依我的格,我应该妥妥地安排了后事,让自己走得毫无牵挂。

可为何,心中的那份迫切,像是生命正在去做很重要的事的时候被迫嘎然而止的遗憾……

一定是我忽略了什么……

明日,北隐山庄的人就会到了,晚饭是和爹、二娘、姐姐一起吃的。

姐姐的心情很低落,饭没扒几口,爹一直往她的碗里夹菜,菜堆得高高的。没见到爹的时候,我以为爹练拳术体术,会是一个严肃而大条的人,相处了这些日子,发现他其实是一个慈爱有情的人。

爹说:“每个月写封信回来,需要什么尽管说,爹让人给你送去。”

姐姐撇撇嘴,“爹,羚儿舍不得你。”

“都快长成大姑娘了,迟早是要离开爹的……就当——这一日早来了吧。”

二娘说:“这几日,我给你做了几件新衣裳,往后是长个子的年纪,不知道你哪年回来,每年都给你做了一身新的。”

姐姐说:“谢谢二娘。”

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也没有准备礼物。

谁会在意呢。

爹和二娘叮嘱姐姐很多事,我只是埋头吃饭。

刘管家走到门外,顿了一下脚,才向前走来,“庄主,三少的飞书。”

他呈上一张纸条。

爹看了一眼,将纸条紧紧地拽在手中,不发一言。

席上席下所有人都望着他。

二娘开口问:“三少说什么?”

爹张了张嘴,有点意外地说:“北隐山庄点名要二小姐?”

这下,所有目光都转向我。

我也意外,三少点名要我?

姐姐的饯行宴一下子变成我的饯行宴。

二娘说:“太突然了,王爷来信说送一女到北隐山庄,我们一直以为是羚儿,怎么突然变成隐儿?竟然什么都没有准备……”

是啊,饯行宴的主角更换很容易,可二娘准备的衣物,恐怕我一时半会儿还用不着。

我和姐姐与三少相处过几日,他为何默许我们跟着他?他的眼睛虽然藏在面具后面,但绝对是一个锐利的人,会不会早就知道我们是南隐山庄的人?

在集市上也是故意让我们有机会自己回来的吧。

为什么他不亲自将我们送到爹手上,这样南隐山庄会欠他一个人情呢。

那次在大厅,他顿足朝屏风望的一眼,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我很高兴可以出去走走,但还没做好准备。

也许一晚的时间足够了。

二娘考虑了一下说:“让小草跟过去服侍吧,有熟悉的人在身边,隐儿心中不慌,吃的要是不适应,小草还可以给她准备常吃的,那边天冷……要重新适应的地方很多,很多事可以直接交代给小草……”

爹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他招了招手,我绕到他跟前,他问:“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怕吗?”

一个月前,我来到的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二十天前,南隐山庄于我而言也是陌生的地方。

我不怕。

我摇了摇头。

他拾起我依然包着白布的左手,“爹打的伤,还没好全,会不会恨爹?”

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爹是一个好爹。

姐姐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妹妹,我会想你的。”

她没有偷笑,只是松了一口气。

我心中虽然舍不得——我真的当他们是我的家人了,各有各,活生生的。

但我不悲伤。

吃完晚饭,回到房里,小草开始收拾行装,我问她:“你出过门吗,会不会怕?”

“我十岁第一次出门,就是来庄上当丫头,那时候大夫人还在,她对我说‘小草,这世上,只有自个儿最应该疼自个儿,不管到了哪里,有什么样的境遇,都要好好地过,开心地过。’大夫人教了我好多,让我不要怨命,二小姐,这次临时换了你去,你可不要往坏处想,一开始庄主从没想过将你送出去……”

这丫头,敢情是以为我怕了。

我说:“我很开心,一点也不怕。对了,你见过我娘,她美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夫人是大户人家的闺秀,知书达理,情好,很不一般,我觉得那样的夫人是最美的。可惜那么早就过世了。那时,二小姐才刚开始学说话,肯定没什么印象了。”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小草慌忙行个礼,“庄主。”

“小草,你先出去一下,二夫人有些事要叮嘱你。”

“是。”小草放下手中的活,给爹倒了杯茶,才出去。

爹进来,将门上,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隐儿,相比让羚儿去,爹更舍不得你。”

我知道。爹好像是更偏爱我一些。

“有些东西是时候给你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叠好的绢布,“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好好收着。别让别人知道了,对谁也不能说。”

第九章出门

我展开那绣着雪莲花的绢布,瞥了一眼上面的文字,“禁术之气禁……禁术之咒禁……”

我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的东西,连忙翻过来,指着花说:“字我好多都不认识,不过这雪莲花绣得真好看。”

爹很惊讶,“你——认得这是雪莲花?”

我倒抽一口气——光顾着掩饰文字,忘了图画和常识也需要掩饰。

等等,我为什么会认得这是雪莲花?

我也疑惑地回视着爹。

爹叹道:“母女天使然,不足以为怪。你娘最爱雪莲。”

他以为我认得雪莲花是因为娘的原因,我却不这么认为。

“爹,为什么我们院子里没有雪莲花?”

“雪莲花长在高山上,生在石头缝里,我们这里长不出来。”

“娘住在山上吗?”

“她是大雪山最美的一朵雪莲花。”

大雪山……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似乎不愿意多说,只是一再叮嘱,“将这收好了,等你再长大些,多认得一些字,就可以自己去悟了。”

娘的东西,为什么没有留给姐姐?

难道,爹真的只是偏爱我?

小草说娘是大家闺秀,与大雪山有何关系,哪个大户人家在那样的地方?

认得那是雪莲花,会不会,我曾经到过大雪山……

我再次将绢布打开,娘的字很秀丽,这里所记载的禁术,与我从疯子怀中看到的禁术完全不一样。

绢布上记载了如何气禁,便试着运了一下气,我好像很熟悉这套功法。

气禁,可以禁瘟疫染身,禁鬼神近身,禁毒虫害伤身,禁流血禁白刃……咒禁也类似,是一种保护自身的禁术,也可以保护他人,这是善禁。

疯子练的那个是恶禁,伤人又伤己。

这日夜里,我梦见一个没见过的人。

她笑意吟吟地看着我。

穿着淡紫的衫子,雪莲图案若隐若现。

我好激动,一直朝她跑去,她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她的相貌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醒来的心还在激动着。

除开飘荡在半空的梦,我终于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

那感觉好真实,像我经历过的一样。

爬下床,看见小草坐在床头睡着了。我倒了口水进肚子,那冰凉一直滑下去,额头,出了不少汗。

那个人,会不会是柳隐的娘?

天蒙蒙亮的时候,北隐山庄的人已经来到了庄上,小草手忙脚乱地帮我穿衣,清点了一下要带走的东西,我才发现,收拾出一大堆东西呢。

“这四个小木箱,分别装的是二小姐春夏秋冬的衣物。”

“这包袱里是新到的布匹,昨儿二夫人特地挑出来,往后二小姐的衣服不合适了,可以直接做合穿的。”

“还有这里,都是二小姐平常最喜欢的物件……”

“二小姐喜欢吃鱼,厨房准备了好些鱼干,用坛子装好了……”

“……”

“哦对了,二小姐最爱用的夜壶,得赶紧刷干净了一并带上……”

点好一堆东西,小草又慌慌张张地去刷夜壶了。

二娘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家丁,她吩咐道:“快点将这收拾出来的东西拿到庄前的马车上……那边的人催得紧。”

她是来亲自来领我过去的,“柳隐,来,跟二娘去前院正厅与爹道别。”

二娘是个利落的当家人,不出一月已显示出超凡的本领。临时换的我,她也能在一夜之间将给姐姐准备的东西换成我的。

我牵着二娘的手,随她走着,可我还是不明白,“二娘,王爷为什么要爹的女儿去北隐山庄啊?”

二娘心中还在算有没有落下什么呢,只是敷衍道:“南隐山庄听命于王爷,只能照做,从不问为什么。”

可是,要我去做什么?文化交流?

这样看来,北隐山庄是不是也听命于王爷呢?

到了正厅,爹小声地叮嘱我:“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好生收着,在那边学了隐术,有了基础后自己慢慢琢磨。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我点了点头,心中竟也依依不舍。

爹对两位来接我的人说:“小女就拜托二位了,一路上还请多多关照。”

两位穿着蓝灰布衣服的人抱拳道:“那是自然。时候不早了,为了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墨水镇,现在就要走了。”

我牵着爹的手,抬头望着他。他对我这么好,要是我这一去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老天爷将我带走,他真正的女儿可是再也回不来了。

两位见我不迈步子,催促道:“二小姐,请!”

小草抱着一包东西才赶来,那是她刚刷好的夜壶吧。

爹说:“怕小女初到贵庄不适应,让她带上使唤丫头,还请二位多担待。”

爹说话那么小心客气,就是怕得罪了他们给我气受。

两位拒绝得很干脆,“我们只是来接二小姐,三少没有允许我们多带一人,柳庄主还是将心放回肚子里吧,二小姐年纪小,会很快适应的。”

没有商量的余地。

也没有让他们送出庄外。

到了庄前,赫然发现我要带的东西竟装了两马车,我听见那两人嘀咕道:“柳岱熹还真以为送女儿过去当小姐的……”

其中一个问我:“二小姐,骑过马没?”

我摇了摇头。

他笑着说:“骑马比坐马车好玩多了,你的马车就留在这里,随我们骑马吧!”

我没想到,刚才还答应我爹会好好照顾我的人,现在就变卦了。

骑马与坐马车比,当然是坐马车舒服啊。

不让我带婢女,怎还不许我坐车!

我对他们说:“我想坐马车!”一路小跑到马车前,踩着早就放好的凳子,爬上马车坐下,

赶车的人都准备好扬鞭了,只等这二位上马。

他们走到他的身边说:“刚才柳庄主交代了,还是听我们三少的意思,只带二小姐走,这些东西都用不上,您请回吧。”

赶车的人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们的话,其中一个走过来,将我拦腰提下马车,扔到他的马上,他也翻身上了马,吆喝一声,将马赶得飞快。

呼呼的风扫得我睁不开眼,直往他的怀里躲。

奔跑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马停下,我的腿有点发软,一直嚷着要下来。

不知道到的什么地方,我发现只有我和他两人。

“还有一位呢?”

他笑道:“一会儿就来了。”

看他的年纪,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子,另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长得竟也十分相似呢。我问道:“你和他是亲兄弟吗,你们长得很像。”

他只是笑了笑,并不答我的话。

北隐山庄的人真是没有礼貌。

果然不一会儿,另一位来了,说了一声“走”,我又被拎上马。

傍晚时分,到了他们所说的墨水镇。一进客栈房间,我便控制不住地往床上倒去。

跑了这么多路,最累的应该是马,为什么我觉得我才是最累的。

他们如此待我,我很是不想去北隐山庄了。

听他们嘀咕的那意思,去了也保不齐会让我吃什么苦。在他们眼里,南隐山庄如何能跟北隐山庄相提并论,那日正厅里尹堂主不屑的笑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爹不得不遵照王爷的意思将我送出门,可如果我是在途中走失的话,责任不在南隐山庄,要怪也只会怪北隐山庄。

我逃吧!

这个念头一下子跳出来。

我是来做我没有完成的事,不是来做柳隐的。

这样拿定了主意,我便兴奋了起来。给自己想了一个大致的计划,先吃光桌上的饭菜,然后睡一觉休息一下,夜半时分再逃,我会先去百花门,然后去大雪山……

那二人要的是套间,他们住的地方与我的只有一墙之隔,要逃出去,必须经过他们的房间。

辗转反侧,竟然紧张得没法入睡。

第十章人头

我听见他们好像在说话,还没有睡着。若是被发现了,我该怎么回答?说去茅厕?房内有夜壶。说去吹吹风,可我是小孩,没理由去做大人做的事。

那就说我饿了吧。

听到有脚步声朝我这里走来,赶紧闭上眼装睡。

有人撩开我的床帐,看了一眼,然后走了,片刻,听到门轻轻被打开的声音,我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刚好看见门被带上。

那两个人深更半夜去做什么?

我猜一定不是好事。

出来一趟,我竟然连个包袱都没有,了前藏着的那块雪莲花绢布,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镇上的深夜寂静得很,偶尔听见有房子的一边传来狗叫声,山林那边是乌鸦哑哑的叫声,还好有月光,我贴着墙壁,小心地走着。如果我要去百花门,那就应该一直朝西走。

走了一段路,在镇西的一个大宅院边,竟碰到了那两人,他们一身黑衣,将身子压得低低的,在院墙上轻快地走动,背上背着剑,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袱。

我贴在墙壁上,大气不敢出,我怎么看见那包袱里是一个人头!

他们从墙上跳下,左右看了看,好像没看到我一般,迅速地往东边去了。

我捂着嘴,见他们消失在夜色中,才慌忙地跑向大宅院的正门,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取的是什么人的首级。

还没等我走到,这座大宅院竟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慢慢地消失了,只剩下荒野。

幻术。

我转了一圈,知道定有高人藏在某处。

一个手持白扇的浓眉男子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步,一侧,刚才的两个黑衣人提剑而来,我再看时,白扇人已不见,只剩两个黑衣人。

他们冷冷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细细打量着他们,虽然月光不是很明朗,但他们的身形语气简直像极了。

视线移到他们绑发的布带,一红一蓝,我瞳孔放大,心中突然清晰起来,拔腿就跑!

这两人不是来接我的北隐山庄的两人。

我想我的瞳术修为不低,我能看穿幻术。

他们提剑就追来,幻者都会瞬身法,很轻易地就又落在我的面前,我只有掉头再跑,他们像猫玩老鼠一样,不慌不忙,瞬间移身到我面前,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提了起来。

我听到兵刃破风的声音传来。

北隐山庄的两个人赶来,他们还没来得及换下夜行衣,肯定是回到客栈发现我不见了,才打开割下的人头包袱一看,发现中计了。

两位幻者躲避几剑之后,不见了踪影。

北隐山庄的两人找了一圈,才下判断:“逃了!”

他们将注意力转到我的身上,现在我肯定用不了“我饿了”这个借口,但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现,只有“哇”地一声哭出来。这样,他们无论问什么,我都可以不回答,他们自然不会想到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还好我的眼泪很充沛。

最终享受到很好的待遇,他们将我抱回客栈的。

后半夜,两人一直守到我睡着,我想他们应该只是坐在我的床边打了个盹而已。

看来,我不得不又跟他们一起上路。

两个人明显地没有昨日轻松,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初次行走江湖,我猜他们应该是要完成某项任务,比如割下某个人的头,他们认为简单易行的事结果被别人搅局了。

“从这里到北隐山庄,要走多少日?”

与我同乘一匹马的人答:“若是骑快马,一月之内可以到达,若是有其它的事要做,会多花些时日。”

那就是说,我跟着他们,要一个多月后才能不在马背上颠簸。

我看着他们一直往太阳落山的地方奔走,便问:“北隐山庄不是在东北方吗,为何一直往西走?”

这个问题他们谁也没回答。

晚间在客栈吃晚饭的时候,我又问了一次,他们还是不回答。我将筷子啪地扔下,发脾气道:“我爹是想让我去北隐山庄的,你们到底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

“你想吓唬谁。”一个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另一个说:“我们有些事要办,办完就回庄上。”

确实是有事。我追问:“我们要去哪里?”

敲我头的那个不耐烦地呲了一声,作势又要敲我,答我话的那个又答:“百花门。”

百花门?呃,说实话,一听到这个地方我差点噎住,可心情指数随即一路攀升。

太好了。

接下来几天路,我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闷,只是一心希望快点到。

这两个人虽然样貌长得差不多,可是情差了许多,在墨水镇的行动失败,都有点郁闷,但一个懂得解压,会同我三不五时说上几句话,一个只晓得给自己增压。

我管第一个叫笑哥,第二个叫苦哥。

我自然轻易地就靠向笑哥,不计较出门那日他将我扔在马上。本来他们是轮流带我骑马的,后来几日竟变成我总是主动地上笑哥的马。

到达百花门附近的一个村子的时候,发现每一家客栈都挂上了“客满”的牌子,很奇怪,这一带,除了客栈,毫无人烟。

牵着马,从村头走到村尾,苦哥一直带着轻蔑的笑容。

我对笑哥抱怨:“没有客栈,怎么办,好饿了。”

笑哥在一家名为“归去客栈”的门前停下了脚步,淡淡地说:“就在此静候吧。”他们俩倒耐得住寂寞,抱着,就这么在客栈前等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干等,“没有客栈可投宿,我们直接去百花门,那里应该有人接待吧?”他俩像雕塑一样伫立着,本不理我。

不一会儿,店内小二出来将“客满”的牌子取下,苦哥见状,走到店内柜台那里,摆出银子,掌柜的笑呵呵地点点头,在帐薄上写着什么,小二又将“客满”字样的牌子挂了出来。笑哥把马交给他,便领着我进门了。

在大堂内吃饭,一人只有一碗清汤面,我不喜欢吃。

笑哥说:“吃吧,下一顿还是一样的,没得挑。”

“笑哥,为什么没看见人退房,我们就有地方住了呢?”

总觉得处处透露出一股古怪的气息。

第十一章用毒

大堂内不见其他人,一点也没有客满的繁荣样。

“这里的客人出去之前都会预交三日费用,若三日之后还未回来,掌柜的就可以划去了。”

“为什么?”

苦哥皱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谁会给不回来的人一直留着房间。快吃,吃完睡觉去。”

真没道理,这样难吃的食物,这么寂寞的地方,生意这么好。

我对房间没有抱有太高的期望,果然,只是用帘子隔着两张床而已。

床是木板,只铺了一层席子,房间内还弥漫着一股霉味。

“累了就赶紧歇下。”这是苦哥的吩咐。

他们在烛火下擦剑,无味得很。

我是很想睡,可是床板咯得慌,既然生意这么好,掌柜的为什么不把卫生和伙食做好一点,赚那么多银子不用,也是会发霉的啊。

“明日百花门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客栈看着她。”

这是苦哥的声音,他们一定以为我已经睡着了。

“说好我们俩一起去闯,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她怎么办?”

“……”

“三少不会是想让我们带着她去闯百花阵吧?”

“我们第一次出任务,应该不会。等等看……上次龙门山庄的人应该也没寻到李老头的下落,他们会不会也往百花门这里来?”

“只要李老头会来就行,我们一定要先他们一步找到此人。”

他们说的李老头,一定是那日在墨水镇想杀的人,多了一个对手来抢人头是让人郁闷,还好任务不算失败。

一个用幻术,一个用剑术,谁会更厉害?

早上醒来,真的不见了苦哥,笑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跟他说话他不理我,很讨厌我吧,第一次出任务,想好好表现一番的,结果我拖了他们的后腿。

“你去哪里?”

虽然不理我,看我要踏出房间,还是会干涉。

“一直呆着好闷,你又不跟我说话,我在客栈里到处走走。”

看他没有要阻止我的意思,估计他也希望我说,到百花门去走走,那样他就不会干着急了。

我很想去百花门,但是觉得有必要先了解一下。

大堂里只有小二在擦桌子,掌柜在算账。生意能做到这份上,绝了。

我在桌子上坐下,小二看了看我身后,笑哥跟着我呢。

小二问我:“客人,要上吃的吗?”

“可以点菜吗?”

他尴尬地笑说:“我们这里只有清水面。”

“清水面太难吃了,没有客人抱怨吗?”

“客人,你年纪小,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来,来百花村的人没有会在意这个的,生意难做,有清水面吃就不错了。”

哟,这还叫生意难做,真是稀奇。我还想继续问,进来三个人,小二忙着招呼去了。

笑哥在我的桌子坐下,竟也十分留意进来的几人。

“这次的一个人头,赏银不少,好好干。”

一个络腮胡子的人很兴奋,另外两个按了按他的两只胳膊,示意他不要这么大声说话。络腮胡子四周看了看,笑哥低头看自己的衣襟。

他们接下来只是埋头吃面,不再说一句话。

吃完后在柜台那里留下银子,留话说:“留房三日。”便出门去了。

笑哥的样子,真想马上拿起剑冲出去,那三人说的人头,就是笑哥和苦哥想取的人头吧,到底是什么人的头,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我看着掌柜的在那儿写写画画,便靠上去问:“掌柜的,为什么这里的房间都满了却没有人住呢?”

掌柜的打量我一下,“你小小年纪,不知道也不足为奇。这是百花门三年一次的盛会,江湖上的人,都是来赏花买花的。他们没有功夫在这消磨时间,都进山去了。你可不要随便就往山里走,不小心会丧命的。”

“为什么?”

“小姑娘,就是很危险的意思,三日要是回不来就是死了。你要跟好你们家大人,绕着走。”

看来掌柜的也不是很清楚,但三年一次盛会——“掌柜的,你们三年才做一次生意吗?”

他摇摇头,“一年一次,只能惨淡维持,三年一次的话,大概不会有人在这里做生意了。”

“是一年一次啊,一次多长时间?”

“一个月。这里人烟少,每年就指望这一个月,说到底,我们也是靠百花门吃饭的,来的人不一定有命回去……既希望生意好又不希望有人来送命……”

和掌柜聊得正欢呢,笑哥一把将我提起来,丢一句“小孩子嘴碎,您莫答话。”将我扔回房间,没好气地命令我:“在房间里呆着,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让我在房间呆着,煎熬着么?

只有他心急如焚吗,我也是呢。

奇怪的是,苦哥没有多久就回来了,与笑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二小姐,你不是吃不下这里的清水面么,我今天出去的时候,捉了两条鱼,采了点野菜,借用客栈的厨房,我们可以做几个菜……”

苦哥一改往日的酷样,竟然会关心我不爱吃清水面。

两人有点古怪。

厨房做了几个野菜饼,那鱼煎得真叫一个香啊,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见我如此欢喜,两人连连催我多吃一些。

吃得饱饱的,我打了个哈欠,“吃饱了好困啊,我先睡一觉。”

笑哥摇摇我,“别睡……二小姐……别睡……”

摇了一会儿,见我不动了,苦哥说:“让她睡吧,至少睡三天三夜,那时我们就回来了。”

笑哥问:“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我快马到百里外的药材铺抓的药,只会让人长睡不醒,没有大问题。”

“事不宜迟,赶紧动身吧。”

这就是两个人想的办法,将我扔在客栈内。还好我有所察觉,用了气禁功法,吃下毒也不会伤害到身体。

掌柜的说都是来买花赏花的,百花门应该打开门做生意,广迎财才是,为何收人家的钱还要别人的命……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笑哥与苦哥口中的百花阵又是什么,危险就是这?

不管了,不入虎焉得虎子。

因为是百花门的盛会,一路上都有指示牌,该怎么走倒是很清晰。

翻过一个山坡的时候,看见一块木牌,写着“百虫阵。若有死伤,概不负责。”

眼前是一个低谷,长着深深的草,有的草倒下了,有的地方露出已死去的尸体。里面穿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脸色青黑,倒在另一个身上。

看来深草里藏着各种各样的毒虫,一不小心就会被咬一口。

“一定要撑住……”

他们与我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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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铜有话说~这苦哥笑哥想的办法也太逊了,初次行走江湖,经验尚浅,莫怪莫怪……!!预告预告:柳隐孤身深入百花门,到底会找到些什么线索?会不会有奇遇呢?会不会碰到苦哥笑哥呢?这两个帅哥的名字真是,铜铜,你就不能给他们起个正经名儿?

第十二章心字香

这个百虫阵是去百花门的必经之地,一般的人很难穿过去。

若是懂气禁的人,便不会有这些担忧。娘的绢布上说“入山林多溪毒蝮蛇之地,凡人暂经过,无不中伤,而善禁者以气禁之,能辟方数十里上,伴侣皆使无为害者……”只要我默念气禁功法,跟我一起走的人都不会有危险。

“你也要过去吗?”一个少女出现在我的身边,眯着眼问我。她穿着淡紫的衫子,雪莲图案若隐若现。

有一瞬间的激动,可她与我梦中的那个女子相貌不一样,都生得美,美却不同。

她的眼睛更圆,更澄澈,至真至纯,甜甜的。

我梦中的女子是一份秀美,像空谷幽兰,冰清玉洁。

我指着她的衫子说:“雪莲花。”

她惊喜地问我:“你认得这是雪莲花?你到过大雪山吗?”

我摇头,“只在衣物上见过。”

她四周望望:“就你一个人?跟着我走吧,不用怕毒虫。”

直觉告诉我,同样都有雪莲花,她与我梦中那人一定有某种联系,只可惜我暂时还想不出。

随着她走百虫阵,连只蚂蚁都没有见到,不知她用的是不是气禁。

走出百虫阵,翻过一座小山,又见到一块牌子:“百花阵。若有死伤,概不负责。”

这就是笑哥和苦哥口中的百花阵,远远望去,是一片花海,什么样的花都有,蜜蜂蝴蝶忙着采花。百花阵……是花有毒,还是蜂蝶有毒?

过百虫阵,脚不沾地还有可能避掉毒虫;而百花阵就很难,远远地看到有人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是会中毒倒下。

少女说:“这百花阵中,除开花和蜂蝶,花粉也是有毒的。”

那就是说,纵使我们呆在原地不动,风将花粉吹散在空气中,只要我们还呼吸,一样会中毒。

百花门的毒真是铺天盖地,花样繁多。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哦!”她甜甜地笑,“忘了告诉你,我叫姝儿。你呢?”

“我叫柳隐。”

随着她走入百花阵,她问:“你到百花门来做什么?”

我说:“想见百花门主。”

“想见白夫人?做什么?”

“姐姐来做什么?”

“我出来见见世面。”

她张开双臂,那些花朵自动避开去,我们的衣裙,竟然没有沾到花粉,蜂蝶也绕开我们飞。百花阵好长,不懂气禁之法的人,只要遁术掌握得好,应该可以顺利穿过去。当我们走到尽头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两位婢女,她们行个礼道:“这位就是雪庄丽姝姑娘吧,请随我们来。”

姝儿疑惑:“不是还有百酒宴吗?”

“我们夫人要见姑娘。”

“哦……”她点点头,转身问我:“你要一起去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

看来运气真是好,直接就能见到百花门主。

穿过一条开满小白花的铺砖小道,钻过一座清凉的山洞,到了百花门的后院。

那些赏花买花者应该都是走的前门,听姝儿的意思,许是还有一道“百酒宴”的关要过。百花门的花有如此魅力真是罕见,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闯过重重关卡,真的只是赏花买花而已吗?

笑哥苦哥为了李某人而来,李某人被追杀,估计毫无闲情,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两位婢女将我们领至一个竹院内,奉上茶。

“丽姝姑娘在此稍等,我们夫人一会儿就来。”

这竹院倒很清幽,有一个木质的转水轮,竹叶沙沙,流水滴答。

婢女点上熏香,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熟悉的香味……

姝儿深吸一口气,“百花门的心字香,果然不同。怎么做的?”

那熏香被镂刻成心形,很别致。

婢女答道:“把含苞待放的茉莉花采下,均匀撒在沉香木薄片上,在瓮里密封一天一夜,待放的花儿在瓮中静静开放后全部换掉,放上全新的花骨朵儿,然后再次密封,如是无数次……茉莉花香和沉香……”

听她说着如何制作,我的脑海中竟闪过一幅幅画面,好像我亲自做过……

熟悉的香味,模糊的一闪而过的记忆。

被这香味萦绕,身心无比放松,我好像——又想起了一点什么——

那瓮上,写着一个“花”字……

花,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记号。

是标记这坛中放的是花?

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姓氏?

还是这瓮出自那家的名号?

我甩甩头,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丽姝姑娘光临百花门,稀客稀客。”

说话人云髻峨峨,艳妆华服,想必就是白夫人了。

姝儿笑盈盈起身,行个礼,我也跟着起身,行礼。

白夫人问她:“这位小姑娘是?”

“在路上遇见的一个朋友,想见百花门主,我便领她过来了。”

白夫人问我:“你为什么要见我?”

“我……”我想问桃花的事,“不知在白夫人这里订制常年都开的桃花树有什么条件?”

她目光一凛,“你是哪门哪派?”

“我……”我不想说我是南隐山庄的,一个小孩子,问这些事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

“夫人。”一位婢女在白夫人耳边耳语,白夫人惊道:“是么?”

她独自琢磨了一会儿。

半晌,对姝儿说:“你先四处转转,也可到大厅去尝百酒宴。我这里还有点事,办完了再找你……”姝儿忙说:“白夫人你先忙,我会招呼好自己的。”

白夫人离开时都不曾再看我一眼,看来小孩子还真是没有人在乎啊。

姝儿问我:“你就是来问桃花树的么?”

我点点头。

“可桃花树的生意,百花门应该不会再做了。两年前就不再做了。”

若是这样,我问桃花树之事必然会引起白夫人的疑虑,难怪她刚才看我的那一眼,冷冷的,充满戒备。白夫人不像姝儿那样不经世事,她修为高见识广,开口便问我是什么来历,好在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大人不一定放在心上。可是,既然此项生意价钱不低,为什么会拒绝再做了呢?

姝儿起身,开心道:“不如我带你去见识一下百酒宴吧。上百坛好酒,任你挑选……要是猜对了百花门就会答应你一件事,你可以试试。”

我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大喜,“什么事都答应吗?”

“当然是百花门能做到的事。你想做桃花树,可以试着提一下,不过很多人都是为了毒粉而来。用毒是百花门的强项。”

第十三章花梦夏

难怪这么多人要来一试。毒粉借风力施毒,对施毒者的要求更高,对风向的把握,传播的距离及地势都需要确的把握,也就是说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了的。

当然,能一路闯关到最后的人,也不会是一般人。

“姐姐,你以前来过吗?”

“恩,小的时候和我娘来过一次,就是在这里,她教我学会了不被毒伤到的功法。”

“姐姐,雪庄在哪里?”

说话间就到了大厅外的门廊,美酒醇香,若是爱酒之人,如何能抵挡得了这诱惑。厅内一片嘲杂,看来闯到第三关的人还不少。

姝儿笑逐颜开,“哇,闻着都能醉倒……我可要好好鉴别一番,这么香醇的美酒,都用的是什么毒……”她伸手拉住我,欲穿过屏风进厅去。

我透过空隙,扫了一眼大厅内,竟看到笑哥在那儿细细地闻酒,苦哥的眼神不时地飘来飘去,他应该在找人。

我愣了一下,可是不敢进厅去的。

姝儿问:“怎么了?”

“我,想解手……”我背过身,藏在屏风后。

姝儿笑说:“刚才我们来的那个竹院,西侧就是,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我急急地离开。

就怕被他们发现了。

“刚才明明见他往这里来了。”募地传来的人声吓了我一跳,赶紧藏到盆景后面。

走过来两个米白衣物的人,手执空白扇子,其中一个浓眉大眼,好熟悉——

视线移到他们的头上,一红一蓝两种颜色的发带……

是那夜的两个人,龙门山庄的人!

他们竟然穿到后院来……是在找我吗?

四处望了一下,看见一条小道,刚好可以逃离此处,我默念着气禁功法,只希望走路无声,不要被人发现……

随着小道弯了几个弯,拐进一个山洞。确定离他们很远,一时半会儿不会被找到,我才松了一口气。

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很近又很远——“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小心翼翼地四处望了望,并不见人影。不过那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声音,好像是白夫人的声音。她对我说话就是这样的感觉,可对姝儿说话就不一样,能感觉到透出的热情,刚认识她的人一定觉得她很不好相处。

“禁术十一在我的手上,你只要出来说一句话,它就是你的。”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禁术十一……对啊,有禁术十二肯定有禁术十一,还有十九八七六……禁术十二被我烧了,这个人是谁,怎么会有禁术十一?

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人。

他们在哪里说话?

又听见白夫人哈哈大笑,“我没什么好说的,对什么禁术也不感兴趣,你找错人了。”

“白夫人,我只有这么一个侄儿,你我都知道他不可能是凶手……将毒粉洒在桃花瓣上,借风力去毒死一个百毒不侵的人,这样的论罪你相信吗?桃花树是百花门做的,毒粉也只能出自百花门,以百花门的地位……白夫人你只需说一句话……”

“我看你搞错了,”白夫人打断他的话,“是令侄亲口承认毒害了花姑娘,并不是谁冤枉他。花姑娘的死我很伤心,我们百花门已不会再为任何人订制桃花树,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这事早已结束,你还是请回吧。”

花姑娘……桃花树……

瓮上的“花”字与开满桃花的院子不停地在我眼前闪现。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我的口。

喘不过气。

“白夫人……”

看见白夫人从我身旁的岩壁处走出,踏上刚才我来的那条小道,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们刚才在相邻的山洞里说话。

我惴惴地移往到她走出的洞口,在洞前驻步,想进又不敢进。

里面那个人,会不会告诉我一些桃花树的事,还有那个花姓的姑娘,与我想起的瓮上的“花”字,是什么关系?与我会不会有关系?

有一种东西,强烈地呼之欲出的东西堵在我的口。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可是一走进山洞的时候,我竟然双腿发软,石壁上赫然挂着一幅画,是我在空中俯视的那个院子。

木头搭的小屋,灿烂的桃花树,小栅栏,青草野花。

我是在桃花树下死去的,那个位置……

我仰起头,跌跌撞撞地走向这幅画,突然觉得自己悲伤得快要死掉了。

洞内的男人一脸憔悴,“你是?”

他跟着我走上前,“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我指着画中的小院,全身不停地发抖,“这里死了一个人。”

他张大了嘴,吓得后退两步,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这石壁上还有两幅其它的桃花图,可我的眼里什么也看不见,我只看见风吹过桃花树,白的粉的,落了一地。

曾经是不是有个预知自己会突然死去的女子,为自己建造了一个美丽的坟墓?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一定知道我是谁。

“死的那个人,是谁?”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你是谁?”那个男人抖得更厉害。

我看着他的脸,在哪里见过的一张脸。

哪里呢?

黑衣人提着的包袱里,我看穿进去,看到的是幻术变的这个头。

李某人。

至少有三方人马在追杀的李某人。

有很多人想杀他,为什么想杀他?

和禁术有关,还是和他侄儿的谋杀有关?

为什么还不说话!

“求求你,告诉我,在那里死掉的人是谁……”我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知道那一定是我,可是我到底是谁?我想问的事情太多了,我是谁,你的侄儿为什么要毒害我,他又是谁?

我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从来没让我如此心焦过。

他在我的注视中被催眠,缓缓地无力地说:“是……花梦夏……”

花梦夏,是我吗,是我的名字吗?

我叫花梦夏……

我将视线移回到画上,多美的一个名字,像是注定走不出春天的花儿,就算开得再灿烂,也顶不住春寒料峭。

曾经,我是不是这样,动一动心念,想尽办法地做一树常年都开的桃花。

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某个人,将毒粉洒在花瓣上,借助风力施毒于我?

他为什么要杀我?

吻我的那个人是他吗?

我已经死去两年了吗?

山洞里无比冷,思及此,不禁打了个寒战。

再转回身时,已不见了李某人的身影。

龙门山庄的人,北隐山庄的人,不知名的人,外面起码有三把刀等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怎么能随便跑出去!

还没有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他的侄儿为什么要毒害我,他又是谁?

我发疯似的跑出山洞,发了疯似的找他。

第十四章绑架一

院子里,到处都没有看到那个人,心突突地跳,像是要蹦出来,强忍着喉间发酸的感觉,出了一身汗。

我看见姝儿寻过来,对我招手,“找到地方没?”

我摇头,头好晕。

眼中升腾起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怎么擦都擦不明。

“你怎么了?”姝儿我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

我摇头,全身无力,只觉呼吸越来越重,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

婢女端来一碗温温的粥,好香好糯,只是一碗粥而已,却赛过我这些天在路上吃的所有食物。这间房小小的,镂花的门窗雕琢玲珑,安雅古朴,韵味悠然,加上熏香,竹院,风水轮,美酒,繁花……看得出白夫人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姝儿笑容满面地进来,“醒了,感觉好些没?”

我点点头,吃完粥有了力气。

“谢谢姐姐。”

“不要谢我,这不是在我们雪庄,吃的住的可都是白夫人的。你只是中暑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是啊,好像我是中暑了,我在院子里顶着毒日头跑了好多圈,又急又累。

那个人到底去哪儿了?

“姐姐,我看白夫人对你好好的样子。”

“那是自然,她与我娘情同姐妹,自然对我好啦。”

我咽了口唾沫,“姐姐,我昨日不小心走进一个山洞……”我小心地看着她,“那里有一幅桃花图,有院子的那个,好漂亮……是以前为别人订制的桃花树吗?”

“哪里?”姝儿想了想,“我应该没有见过……上次来还小,就是见过也不记得了,这次只顾着品酒……”她肃着脸,郑重地叮嘱我:“以后可不能在百花门随意走动,不小心会沾到毒的,要是白夫人不愿意拿出解药,很难有救的。”

不小心会沾到毒的……

我站直身子,“既然百花门不再订制桃树……那我……先走了。姐姐要替我谢谢白夫人。”

她按住我,“既然来了,住几日再走,我一人在这里没有伴。你还没见识过百酒宴,我带你去看看,昨日我猜出了好几种不同的毒酒配方,我教你啊。”

我不是那么想走的,但是我怕李某人染毒,怕他被杀,怕我的线索又少了一条。

很多事还不能完全确定,我需要问,我需要知道前因后果,将事情理顺。

白夫人是个明的人,我不能妄想她会告诉我只言片语,也不能靠偶尔出现的瞳术催眠她。

只有这个人,是我能抓得住的一个人。

“你知道吗?”姝儿神秘地说:“昨天白夫人为你把脉,出你中了一种睡毒。可是你竟然没有睡过去,很奇怪吧?”

我的心顿时漏跳一个节拍。

我不奇怪,就怕白夫人觉得奇怪。

我总觉得她挺厉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看穿。

姝儿说:“别担心,白夫人已帮你解了。她说你是个难得的练毒之人,不过不知道你的来历,我想她会亲自问你愿不愿学习毒术的。”

姝儿顿了顿,又问:“你怎么一个人来百花门呢,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该如何说我的来历?照直说我是柳隐,来自南隐山庄?可是我不能被南北双隐的人知道我来过百花门。

“我……是……百里之外的镇上的人,听人说这里有常年都开的桃花,所以很想来看看……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再不回去,爹娘会很着急的。姐姐,我真的要走了。”

再不走,要圆的谎会越来越多。

“那我送你出去吧。”

我坚持从来的后院回去,穿过百花阵和百虫阵,我对姝儿说:“姐姐快回去吧,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耽搁一日,走得匆忙,没当面与白夫人道别,姐姐,替我谢谢白夫人。”

姝儿我的脸,“你人小,胆子不小,敢一人来闯百花门,令我很敬佩,道谢的话我会替你说的,你回家见了父母之后,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如果可以,欢迎你成为百花门的弟子。”

“好。”

我有口无心地应了她。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才想起,忘了问她雪莲花的事,忘了去探究她与柳隐的娘之间的某种联系。我的事已深深地震撼了自己,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这么意外。

我徘徊在百花门的外面,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不想留在百花门,怕见着白夫人,怕碰到笑哥和苦哥,不想离开,是不知道李某人有没有离开,脑中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他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后来我又想,花梦夏应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从瓮上的字可以知道,花家是有地位的,能订得起桃花树,她又知那么多隐术,白夫人因为她的死不再接桃花树的生意……这么多事难道不能证明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吗!

才不过死去两年而已,江湖上的人,应该都还记得,不是只有李某人能告诉我一切。

刚准备离去的时候,一把大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去哪儿呀,小姑娘。”

只听到这样一句话,还没看见这把刀的主人是谁,一个麻袋就套上了我的头,将我从头到脚全包住,又用绳子捆绑几圈。

大声喊着“救命”,不停挣扎,一点儿也不管用,还挨了拳脚。

“再不老实点,老子将你绑上石头沉入湖中!”

我不挣扎也不喊了,不是被吓唬的,是真的没有用。

我要冷静。

不知道被什么人扛在肩上。

“就是她,大哥,昨日在归去客栈,就是这个小姑娘和他们其中一人在一起。”

“大哥,没道理到嘴的肥被抢了,让他们用李老头的人头来换这小姑娘。”

“本以为赏银飞了,不过既然碰到这小丫头,真是老天爷也在帮我们,闯百花门中的这点小毒,值了……”

听到这里,我算知道他们是谁了,他们口中的大哥,一定满脸络腮胡子,我在客栈见到的唯一一组客人,三个人,为了赏银而来,说得更准确一点,为了割下李老头的头而来。

“要不是白歆那个贱人出来阻止,李老头的人头早就在我们的手中了。给点解药就打发我们,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溜了。”

“我呸,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死在百花门的人还少吗,我们在这里杀一两个人又怎了,还只许她毒不许我们杀!”

“大哥,二哥,江湖上每个门派都有这样那样的什么破规矩,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李老头一定与白歆那贱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就凭李老头三脚猫的功夫,能闯得过百花门的几个毒阵?”

“三弟,一男一女之间不可告人的事还能有什么事,我们见到李老头的时候,他从后院出来,一脸鬼鬼祟祟,这样一想,是不是很明显的事?叫我说,当时应砍下头再说话,磨叽了半天,被北隐双生发现了。”

第十五章绑架二

北隐双生,是不是指的就是笑哥和苦哥?昨日李某人从山洞跑出去之后就碰到了这三个恶人,真够背的。看来是白夫人从中周旋,以不得在百花门挑事恶斗之规矩“救”了李某人,既然笑哥和苦哥发现了他们,那龙门山庄的两个幻者是不是也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麻袋很糙,瘙得脸上痒痒的,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被这样扛着很不舒服,我试着动了动,被扛我的那人打了一记,“小姑娘,别乱动。”

我问:“你们是不是想杀我?”

不知道是谁过来在我的头上拍了拍,“杀不杀你,要看你的表现,告诉我们,北隐双生会在哪里,你们为什么要杀李老头?不说就杀了你!”

“你们将我放下来,我就说,我会很乖的,你们不要用这个装着我我就说,这里面又闷又痒,好难受。”

我确实不想被扛着,不想被套着,不想被捆绑着。

“你想耍花招?”

“三位大侠,在你们面前我怎么敢耍花招,你们还怕一个小孩子吗?”

扛着我的那个人说:“大哥,我们没道理会怕一个小孩子,但是我们也没道理听一个小孩子的。”

“对,走!”

真可恶,真可恶……完全置我的抗议于不顾!

不知道他们将我带到哪里去,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想让笑哥和苦哥拿李老头的人头来换我。

一直头朝下,又晃晃晃颠颠颠,恶心得很,昏昏晕晕沉沉的……

麻袋被割开的时候,我不知道已过了多久,但是睁眼就看到了笑哥和苦哥,大胡子将刀架在我的肩膀上,对他们说:“看到了吧,拿李老头的人头来换。”

只露了个头出来,身子还是被绑着的,我想我的头发乱糟糟的了,脸上身上到处都痒,转头看了看,现在是在客栈,我们的那间房里,这三个人定是特意在此侯着。

还好,我不会被怀疑私自去了百花门一趟,他们俩一定以为是这仨回到客栈才将我抓到手的。

对着笑哥和苦哥撇撇嘴,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淌在脸上,又痒又疼。

苦哥握紧了背后的剑,笑哥有点担心:“二小姐,他们有没有把你怎样?”

大胡子说:“北隐双生,白歆将我们送出百花门后,趁她给我们解药的时间,你们将李老头抢走……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李老头的头我们兄弟是要定了!我们没有多少耐,两个时辰之内,要是不拿李老头的头来换,这小姑娘的头——”

他故意地拖长了音调。

苦哥逼视着他,“李老头不在我们手上,应该是龙门山庄的人抓走了,你们应该找他们。”

大胡子将大刀侧了侧,“废话少说,现在是问你们要!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内不将李老头的人头拿来,这小姑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用刀砍我的头我是不怕的,气禁功法能禁白刃。

李老头的侄儿曾毒害了我,如今李老头又要连累我,真是不知道我与他们有什么仇。

笑哥和苦哥狠狠地瞪着他们三人,脸上尽是不平之气,但还是压抑着出了房间。

大胡子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人侧身到门口看了一下,又走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答道:“出客栈去了。”

大胡子收了刀,脸带笑意,起身到窗口瞧了一下,不知他有没有瞧见什么,只是吩咐道:“老三,去弄点吃的来。”

刚才出门的那个就是老三,他问:“大哥,要酒不?”

“***,整个村子,你闻见过酒味吗?白歆那个贱人手上酒不少,竟是坑***……”大胡子骂骂咧咧,像是犯酒瘾了。

老三只端来三碗清水面,大胡子吃得很不爽,“等我们兄弟拿了赏银,就不用再挨穷了,吃遍天下好吃的。”

我盯着他们不爱吃的样子,听着自己肚子咕噜噜的叫声,竟有几分悲凉,我也曾嫌面难吃,现在多希望他们赏我一碗。

真是光脚的羡慕穿鞋的。

“三位——大侠……我也饿了……”我的声音像猫叫,有气无力。

老二瞥了我一眼,勾起一侧嘴角,像来了兴致,端起他那碗清水面,走到我的面前。

故意拿碗在我鼻前晃了晃。

“想吃面,可以。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你答了我就给你吃。”

我盯着那碗,点了点头。

他回头冲那两位笑了笑,问我:“刚才北隐双生叫你‘小姐’,你是北隐山庄的小姐?”

刚想摇头,看了看他们仨的架势,折腾这么多无非都是为财。

怕他们知道我是南隐山庄的小姐之后,向我爹勒索钱财,爹对我那么好,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于是我狠狠地点头。

老二用手着下巴,甚有兴趣,“是三少和花千寻之女?”

大胡子打量我一番,“看这小姑娘的年纪,不像啊!花千寻两年前弃兄叛庄,投靠北隐山庄,若是与三少有女,应还是不会走不会说的小娃娃。”

“不说?”老二又拿碗在我的鼻前一晃而过,“不说就饿着肚子吧,饿两日还死不了。”他端着碗回桌,故意吃得吧嗒吧嗒响。

三少我还勉强算认识,那个花千寻,我真的陌生,怎么能冒充他们的孩子。要是勾起这几人的兴致,岂不是越说越没完没了。

之前说白夫人与李某人,现在又说北隐的人,没见过大男人这么爱扒床帏之事的。

“大哥,拿了赏银,你也成家吧。”

“女人都贱啊!那个花千寻,在龙门山庄时已有未婚夫,大难临头之时,还不是来个什么恩断义绝,转投他处……”

“照我说,花庄主和花小姐的死,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李鑫白真是蠢得可以,没将她供出。”

等等,迷迷糊糊间,频繁出现的“花”字让我不得不上心——我不是叫花梦夏么,和我会不会有关系?李鑫白,是李某人的侄子吗?

“请问,花小姐叫什么?”

我怯怯地问。

老二将他们吃完的碗摞在一起,揶揄道:“看来,肚子越饿,耳朵越灵光,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打听这做什么!”

“是不是叫花梦夏?”

他去捡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有点吃惊。

我的心却是咯噔一下,不停下沉。

我是龙门山庄的人?

花庄主——是我爹吗?他与我一起死的吗?

李鑫白就是李某人的侄子,是他害死了我们?

花千寻又是怎么回事?

龙门山庄……北隐山庄……

从知道我是谁的那一刻起,心情一直是沉重的。

我想,我是死不瞑目的。

难怪我不肯走,飘荡在寂寞的院子上空,死的那一刻,我该是多么的伤心。

难怪我一直将手紧紧地按在心口,我不想轮回带走我的记忆,哪怕转生,我也要亲自审问毒害我的人!

李鑫白。

你在哪里,死了没有?

……

我不知道我是睡过去的还是饿昏过去的,梦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我面前跪下。

我的心,竟然撕裂般地痛。

脑海里,一遍遍地播放着三个字。

李鑫白。

第十六章发春

我醒的时候,听到了笛音。

它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的时候,我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

守夜的老三拍了拍另外两位,“大哥,二哥,有没有听到笛音?”

大胡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笛音越来越近,他一下子弹坐起来,“是魔笛!”

他们有道理如此惊恐,魔笛又称梦幻音锁,能将他们封在一个纯白的空间内,本看不到对手在哪里。与烟雾弹的效果是一样的,但是更挠人。烟雾会渐渐消散,而笛声不停,封锁就会继续。

这是幻术的一种,想必来人是龙门山庄的。

我在晨色中睁大眼睛四处寻找。

笛声沾了清晨的露水,格外清润嘹亮。

我估这三个人早已两眼一抹白,什么也看不见了。

门被踹开,出现的人竟是笑哥和苦哥。

那三人听到了点声音,朝这边杀来。苦哥上前抵挡,笑哥抱着我冲出房间。

笛声越来越强劲。

笑哥不停飞跑,将我放上马,又策着马儿不停奔跑,一刻没停。

笛声渐渐远去,天更亮了。

双生与龙门山庄的幻者在抢人头,为何还会有龙门山庄的人来帮忙?

会魔笛的幻者,一定不是普通人。

我与笑哥独自赶了几天路。

除开吃饭和睡觉,我们都在赶路。我很担心苦哥追不到我们,笑哥并不是很在意。

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脸上早已是一片红疹子,那该死的麻袋,简直就要毁了我的容,脸上又痒又刺痛,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笑哥给我找了块面巾蒙上。

到一个大湖前,笑哥将我抱下马,我远远地看见有个人伫立在水边。

我随着笑哥向那人走去。

他着一身深绿的外衣,袖口露出浅黄的衫子。

他转头,脸上是不变的狰狞。

“三少,”笑哥行礼,毕恭毕敬。

他没说话,只是挥挥手,笑哥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我扯下脸上的面巾,湖风吹得我很舒服,整个脸湿润起来,没有那么痒,没有那么痛了。

他对着我,什么也没问,我说他早就知道我和姐姐是南隐山庄的人吧。

其实现在,我很羡慕他脸上的面具,有人看着我的时候,我恨不得披上另一张皮。我想,这三少的脸,应是和我目前的脸一样,不堪入目。

可惜了这身俊逸的外表。

“你以后,跟他们一样,叫我三少。”

我点点头,“我叫柳隐。”

浩淼的烟波深处,划来一叶竹排。我们没再说话,盯着那竹排渐渐靠过来。划竹排的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颇有一番遗世高人的风韵,他将竹排稳稳地靠在岸边。

三少率先站上竹排,我却不敢踏上去。

我觉得好像不太安全,感觉会站不稳,怕竹排承受不住,又怕沾湿了鞋子。磨蹭半天。

三少伸出手,我愣了一下,他的手白净修长,一点也不像握剑的手,倒像是会拨弄弦琴的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被凝固了一样,动作迟缓得要命。

他牵着我站在竹排上,他的手虽纤细,却有力,虽白净,但温暖。

我感觉手心湿了,缓缓地想抽出自己的手,他一把抓紧,“别乱动。”

深呼吸,深呼吸。

这是怎么了,我应该像对待笑哥那样坦然才行。

竹排像一片叶子,划开如镜的湖面,载了三人倒也行得轻快。

湖心有个小岛,岛上是座庄园。

亭台楼榭一应俱全,不知是谁的庄上,这里像仙境,人少得可怜。

我被一位婢女带至内院客房,三少进庄之后将我交给她,自己不知去了哪里。我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这大夏天的,我还是第一次换掉出山庄的时候穿的这身衣服。

北隐双生两个毛孩儿,没有三少会照顾人。

不过笑哥为了照顾我长满红疹子的脸,特地为我找了块面巾,算是有点进步吧。

也许他只是怕我吓着三少。

我仰头问婢女:“姐姐,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我刚好合身的衣物?”

“表小姐,你叫我霁月就成,这是洛王别苑,王爷知道表小姐北上会路过,特地命人准备的。”

原来是王爷的地盘,衣服也是他备下的。三少能来此地,看来真的有可能北隐山庄也是听命于王爷的,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王爷将表哥送到爹那里,又让爹送一女到北隐山庄去。这就叫牵制吧。

霁月在鲤鱼瓷盆内倒进一点开水,又兑了点凉水,试了试水温,从一个小瓶子里滴了几滴透明的体进去,“表小姐,用这水洗脸,你脸上的疹子很快就会好的。”

我问她滴的是什么,她只说是王爷交给他的,王爷连我脸上长满疹子的事都知道,还备好了药,真是不简单。不过洗完脸真的是清爽了好多,用几次之后,有好起来的迹象。

几天没见着三少。我以为王爷会召见我呢,好像也没我什么事。

这别苑寂静得吓人,我吃得好睡得好被照顾得好,一身的力不知往何处使,除开王爷的书院,我几乎转遍了小岛。

“那是王爷的书院,没有允许,谁也不能进去,我们还是回房吧,表小姐。”每次霁月都这么说,但这次我就不走了,“三少会在里面吗?”

我在书院门口逗留,不肯轻易离去。

远远地,看见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人带着面具,不用说,是三少,另外一人气质高贵,青绸衫被风微微撩起,一直冲我隐隐笑着,我有一些恍惚,那个人,恍如从前生走来一般。

我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如何好看我还真说不出来,像朗月照进我的心海,留下了影子。

“你是柳隐?”他问我,声音清正醇和,我的心莫名地一紧,壮胆看他,他的眼棱角分明,是内双,很深邃。我的心紧得像被拧住,刺痛起来,不敢多看,忙垂下眼帘,点头。

霁月行礼道:“王爷,三少。”

他笑说:“几年没见,长大了许多。往后到三少庄上好好学习隐术。”

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我还怔怔地立在原地。

我以为王爷会是一个小老头,没想到这么年轻俊朗。不过,皇室之人结婚早,十七八岁就有了孩子不奇怪。

“表小姐应该对王爷没什么印象了吧,以前见的时候还小,也许往后几年再不见,又不记得了呢……”

霁月在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见,他走了,我拧紧刺痛的心一下子松开,怦怦乱跳。

————————

铜铜想问~花梦夏,你肿么了?柳隐,你肿么了?

第十七章扬名一

见过王爷的第二日,我和三少就启程回北隐山庄,走的时候没有见到王爷,霁月说,王爷昨日就离开了。

离洛王别苑远远的,我才缓过神来,那个地方让人着魔,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一路与三少同行,待遇好过和那两个毛孩儿在一起,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是坐马车,一人一辆,用不着讲话,免去了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那个会唤魂术的疯子见了他,尚且露出怯意,我知道三少不是一般人,所以不敢随便在他面前说话。

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

走到北隐山庄的时候,我的脸已经完全好了。

北隐山庄建在一座山腰上,蜿蜒的石阶砌得很漂亮,漫山都是红的黄的叶子,好缤纷。

秋天来了。

山庄的大门是高高的青石牌坊,上面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门口卧着一对石虎,大红的门扉紧闭,门前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三少走到门前的时候顿足,朝跪着的小孩看了一眼,门开了,有人迎出来。

我也盯着那小孩,他瘦骨嶙峋,但是眼睛特别有神,他看着迈进庄门的三少,紧绷着嘴唇,脯强烈起伏着。

我跟着进门,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三少淡淡地问:“干什么的?”

一旁的人答:“来拜师学艺的,身子骨太弱,年纪大了一些,不合规矩,可就是不走,在门前跪了十来日。”

“多大年纪?”

“十二岁。”

三少不再问。换那人问道:“这位小姑娘是?”

“南隐山庄的二小姐,奉王爷之命到庄上学习隐术,吕管家,你安排一下。”

“是跟弟子们一起学习剑术,还是?”

三少驻步,回身看了我一眼,“都学。”

吕管家领着我到一个小院内,指着一间房对我说:“二小姐,这是你的房间。”

我看了一下,这小院内总共有四间房,他指着我对面的那间说,“那边是花千寻姑娘的房间,花姑娘爱清静,若是没有什么必要,不要去打扰她。”

花千寻!

……两年前弃兄叛庄,投靠北隐山庄……在龙门山庄时已有未婚夫……花庄主和花小姐的死,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李鑫白真是蠢得可以,没将她供出……

这是零星的关于她的传闻,她是这样的一个人么?

不过,她一定认识花梦夏,一定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还有,她和三少是不是那样的关系?

我的房间还算宽敞,简单干净,蒙着纱的窗户后边,是岩壁,这个院子,像是卧在山的臂弯中,早上太阳升起来,应该可以照进院中,我若开着门,就能照进房间来。

以后,我就要在这里学习隐术。北隐山庄最有名的是剑术,那我应该也会从剑术开始学。

三少说都学,还有其他的什么术呢?隐术博大深,一般小孩五岁就要开始接受训练,像刚才大门外的那个孩子,十二岁了,山庄就不会收。

想起他,心中竟有一丝不忍,这十多日日日跪在门前,是怎么撑下来的,他跪得不难受吗,不饿吗,不睡吗?

我抓起盘中的两个馒头,藏在袖中。

这北隐山庄不似南隐山庄人多,不知是不是和庄主有无家眷有关。

开门的声音,让那小孩儿抬起头来,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落了一层叶子。

我小跑着到他面前,细细地看了一下他,他一点也不像十二岁的样子,倒像只有**岁,表哥也是十二岁,也清瘦,但是他们俩差了太多。

表哥的脸像玉一样白净,他的,又黄又黑。

估计他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我将袖子里的馒头拿出来,伸到他的鼻前,馒头还是温热的,散发着麦香。

我曾经饥饿过,知道饥肠辘辘的感觉,“吃吧,很好吃的。”

他犹豫着。

我怕他好面子不接,自己逼苦自己,又说:“只有吃饱了,才能在这里等下去,只要能活着,就会有希望。”我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还能问歹徒要清水面吃,说明我深谙此道理,人是铁,饭是钢。

他的眼睛动了一下,缓缓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俩馒头,抓得很紧,馒头在他手中顿时小了一圈。

他将馒头猛往嘴里塞,像是带着愤怒,狠狠地嚼着它。

能饿能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在我死的时候,这是我最大的期盼,只要会饿能吃,就证明我活着,我活着,就能去做最重要的事。

他不就是想进庄学习隐术嘛,就凭这样的毅力,迟早会等到机会的。

我跑进庄内,又端了碗水出来,他像消灭敌人一样消灭馒头,我怕他噎着。

从头至尾,他只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不过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住的小院里,还有两间房,住着两个姐姐,这天傍晚我就见着她们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她们见我的门开着,便直接进来了。

“这就是吕管家说的小师妹吧,小师妹,师姐们来看你了。”

说话的这位嗓门有点,自我介绍道:“我是大师姐,这位是二师姐。”

她这样说,我便这样见礼了,也报了自己的名字,另一位嗓音柔柔的,“怎地你先抢了话就变成大师姐了,小师妹,别听她的,我才是大师姐,她是二师姐。”

我又按照她的说法重新见了一次礼。

两个人偷笑起来,“小师妹长得逗人喜欢,行为也这么惹人爱,算了,不逗你了,我们俩同年生,一起进的师门,分不出大小,剑术也分不出来,总是今天我胜一点,明天她又赶上来了。你自己看着叫吧,我叫丝竹,她叫月泉。”

为了方便记住她们,我特地观察了一下她们有什么不同,丝竹姐声音柔柔的,眉角上扬,脸庞更小一些,嘴也小;月泉姐脸色没有她白,更红润丰腴一些。

我说:“两位姐姐人生得美,名字也美,以后我就丝竹姐,月泉姐这样叫了。”

月泉姐说:“我们的名字是来庄上后重起的,你知道这北隐山什么景致最好看吗,一是绿幕修竹,一是飞瀑流泉,一是浮波堆絮,丝竹月泉已有两景,不然小师妹,你也重起一个名字,叫如絮吧。”

我不明白,“浮波堆絮是什么景?”

丝竹姐柔柔地说:“就是云。”

云?哈,是谁起的浮波堆絮这名,好贴切,站在山顶看云,云动时如浮波,云静时如堆絮,真妙。不过我的名字可不能瞎改。

第十八章扬名二

“两位姐姐,要是我私自改了名字,我爹定是不许的。”

月泉姐惊道:“你还有爹?我们以为你也是孤儿……小师妹真是好命!我们俩从记事起就是孤儿。”

“我爹是南隐山庄庄主,我还有一个姐姐。”

她们俩对视半晌,不说话了。

显然,吕管家没有告诉她们我的身份。双生哥说的对,我来北隐山庄不是继续做我的小姐来了。

丝竹姐说:“南北双隐与东边的桃花山庄,西边的龙门山庄并称为天下四大山庄,小师妹的来头可真不小。”

四大山庄这名我可是第一次听说,难怪三少对南隐山庄与桃花山庄的联姻有保留意见,强强联手,对北隐山庄来说,不可小视。

“南隐山庄的名号响亮,与我没有关系,我对隐术一无所知,以后还要向两位师姐多学习。”

月泉姐说:“隐术之中,北隐山庄的剑术最厉害,南隐山庄最负盛名的是体术,你是来学习剑术的吧?”

“嗯,三少说都学。”

月泉姐灌了一杯茶下肚,险些呛着,“都……都学?三少也打算教你瞳术吗?啧啧,真让师姐我们羡慕,北隐山庄瞳术与剑术齐名,不过瞳术只有三少一人会,据说学也不是人人都能学的。”

表哥曾说过我适合练瞳术,还真没想到我得了这样的机缘。作为花梦夏的我本就是会瞳术的,难道三少钦点我北上,也是因为他看中了我的眼睛?

可一路上他都没提过。

我小心地问:“你们说三少擅长瞳术,知不知……他为何要戴着面具?”

用瞳术,起码要露出眼睛,他戴着面具,别人看不见他的,如何施展?

“就是因为太厉害了,才要戴的,据说他摘下面具的样子,见过的人都死了。”

这话,有以讹传讹的成分在里面吧?不过传言便是这样的了,也难怪在小南隐谷那里,那个疯子那么害怕。

怎么也好过面容不堪。

她们俩起身,“小师妹今日刚到,早点歇息吧,我们急着来打扰,就是相互认个脸熟,以后多的是机会在一起说话。”

本想留她们再坐一会儿,又想,她们说得对,以后机会多的是,还是慢慢来吧,便送她们出了门。

对门花千寻姑娘的房间,没有掌灯,人不在么?

山中的夜有点凉,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想了好多,从我苏醒,一直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

还是那个人间,不过两年的时间,我却换了模样。

认识我的人不再认识我,我认识的人,都需要重新去认识。

以前的我不够聪明不够警觉,如今的我,智慧又增加了多少呢?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我想不到的人毒害了我。李鑫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和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为什么要害我,与花千寻又是怎样的纠葛,在我揭开这层谜底的时候,我一定要客观一点。

还好我不记得了很多事,没有固有的印象和成见会影响我的判断。

我还是那个我,只是躲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

第一次,我庆幸这样的一个开始。

到了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翌日一早,吕管家将我领到两位师姐练剑的地方,这就是昨日在她们口中听说的绿幕修竹林吧,简直就是一片竹海,碎石的小径一直铺到你的视目能及之外,真是壮观!

翠竹苍劲挺拔,两位师姐身姿轻盈,或提着剑踏竹而行,或顺着竹竿蹿上滑下,当她们飞翔起来的时候,整个竹林如水墨画一般飘逸灵动,但当她们过招比试寸寸不让的时候,我又觉得连竹叶都变成了锋利的剑,这是世间最凌厉的场所……

我看得如痴如醉,吕管家笑说:“不用羡慕,好好练习,假以时日,你也会有这样的修为。”

他将我交给两位师姐,让我跟着她们先学习基本的剑术。

还给了我一把符合我身形的小剑,“这把剑以后就是你的了,拿着上手,舞起来方便,学好了一样厉害。”

真是太好了!任它什么宝剑出自名师削铁如泥,都不如适合我的来得好!我对小剑爱不释手,没有所谓的步法剑招,胡乱舞了一通,可是让两位师姐看了笑话。

丝竹姐说:“那就把我们昨日给你起的名儿让给这把剑吧,叫如絮宝剑。”

如絮宝剑?好名字!

月泉姐说:“好了,我们先教你最基本的入门的行剑,我先做个示范,看好了……”

她说的行剑,耍起来如行云流水,穿连不断,我瞪大眼睛看得很是仔细,随后,她们分步骤与我详解,奇怪的是,本就不用她们讲解得这么仔细,基本上我过看一遍的隐术都能复制出来。

这应该是我会的瞳术带给我的能力。那日在南隐山庄,表哥做的局部倍化术,我就是无意识地复制出来的。

但是,我现在是个六岁的孩子,于我来说,我需要重新适应这个身体,于常理来说,我需要笨拙一点,记不住,出点错。

何况这里还有敌友未知的花千寻。

随她们练了好几日,我终于完全施展开,配合步法,让剑随身走,以身带剑,耍出一套完整的行剑。

“小师妹悟高,练得不错。”

“我们开始入门的时候,练了十来日才到这程度呢。”

不管怎样,她们夸奖我,我很受用。

这几日我都会抽空去看跪在庄前的小哥哥,我学的行剑合格之后,我才带上我的小剑一起去看他,他有些激动,终于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你学剑术了?”

我点头,将剑放在他的手中,“这是我的如絮宝剑。”

他认真地抚着小剑,难掩兴奋,但马上又将情绪压制下去,将剑还给我,“等我加入北隐山庄,我才能正式开始练剑。”

我不知他为什么非学剑不可,但他的眼神是那么渴望。

他的迫切心情一如曾经的我,让我不忍心无视。

我走到一旁的空地上,抽出剑,自顾自地说,“我学了一套剑法,我练给你看。”我在他面前耍了一套完整的行剑,若是他有心,就会记下我的剑法。

在这里跪了这么多日,总该有点收获才行。

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对面的房间掌灯,难道花千寻姑娘目前不在庄上?

以前见过尹堂主的,还有一些人,怎么来了北隐山庄后这些人都没有再见到,都不在吗?

吃晚饭的时候,我故意说:“北隐山庄名气大,庄上却没几个人。”

月泉姐打趣道:“每日都见我们两个师姐,腻了是吧?”丝竹姐却问我:“小师妹,门外的那个小乞丐,每日都是你在施舍他馒头吗?”

怎么能说那个小哥哥是乞丐呢,我争辩道:“他是来拜师学艺的,不是乞丐!”

丝竹姐抓了两个馒头给我:“你再去见他的时候,让他走吧,天下间学艺的地方那么多,北隐山庄不收,不是还有三大山庄嘛,小师妹,你要是真可怜他,就让他去南隐山庄,让你爹收了他。”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表哥也是十二岁,没听说年纪大了学不了啊。或许我爹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收了他。

我兴冲冲地去找他。

小哥哥捡了一树枝当剑,在回忆我的步伐,看来他真是记下了我的剑法,要说悟和记,他才是真叫好。只是他身子太单薄,瘦弱得像风中飘零的树叶,完全靠一口气撑着。

看见我开门出来,他有些尴尬。

我说:“你的记不错,三少不收你真是太可惜了。”

他扔掉树枝,面对大门笔直地站着,带着一股倔强的闷劲。

我将两个馒头递给他,又拿出一张纸,是我画的雪莲花,照着娘的那块绢布描的,要想让爹知道他是我介绍去的,就得让他带去我的一件信物。

“你拿着这个,到南隐山庄找柳庄主,他会收下你的。”

第十九章扬名三

他有些意外地瞪着我,目光渐冷,我的心竟然不安起来。

我读不懂他此刻的眼神。

他将馒头塞回我的手中,将那张纸撕得粉碎,“如果你像他们一样,给我馒头只是想让我放弃进入北隐山庄的念头——”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不用再可怜我了!”

他的吼叫吓到我了,我只是好意,他不想接受拒绝就可以了,为什么这么凶嘛。

“你走!”

他推了我一把,我跌坐在地上,他的这股犟气儿如野兽般凶猛,我实在是小看了他。

怔了一会儿,我也冲他吼道:“你混蛋!”

真是个大混蛋。

我气鼓鼓地冲回房间,将门摔得砰砰响。

月泉姐闻声赶了过来,“小师妹,你怎么了?”

我将馒头放回桌上,她看一眼便明白了,“那个小哥哥不想离开是吧?”见我不说话,她握着我的手,“世上奇怪的人多的是,你无需与他置气,你不过是觉得一片好心被糟践,委屈了点,他可是日日在门外受苦,饥寒交迫,比较而言,你的委屈真不值得一提。”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听月泉姐这样说,我倒是宽心一点了。

“我没事,只是他吓到我了。”

月泉姐指指门外边,“就快要下雨了,老天爷也帮你吓一回他,扯平了啊。晚上盖好被子,山间的夜本来就凉,加上下夜雨,不盖好被子小心着凉。”

她帮着我检查了一下被子够不够暖和,才放心地离开。

果然没多久,天了下来,雨下得哗哗的,让黑夜提前来了。

点一盏油灯,躺在床上听雨声,本是再惬意不过的事,可是我心中很乱。

看来,那个小哥哥不只是想学隐术,而且只想在北隐山庄学隐术。

他不会下雨了还傻乎乎地跪在那里吧?身子骨那么瘦弱,能顶得住夜雨的侵袭吗?

我知道门后有一把黑色的油伞。

庄门外一片漆黑,我没有看到他在哪里,找了一圈,不见有什么地方适合躲雨,到哪里去了?要是想开了离开了就好,想通离开,应该高兴的,我却很担心。

山路湿滑,天又黑。

我扛着大伞,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雨夜的光线,终于看到他紧贴着长墙的青石壁站着,像是被风吹的贴上去的一片树叶。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他的声音瑟瑟发抖,“不用你可怜我……你走……”

他的身子也在发抖,我碰了碰他的手,冰凉。雨水早就打湿了他的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他的破衣服也湿湿地贴在身上。

我的腿下也溅湿了。

“你会冻死的!跟我到里面躲雨去吧,……要是死了,北隐山庄一定不会收你。”

收不收做弟子另当别论,就是路过的人,在这样的雨夜,山庄应该也会收留的吧。

但是他有他的顾虑,“他们要是不高兴……就更不会收我了……”

也对,若是要当客人收留,我的话好像没有什么权威。

“你等着。”

我扛着伞,跑回我的房里,拿了块汗巾,又将被子抱上。

“把淋湿的地方擦干,再裹上被子,就会很暖和了。”

他站着不动,我急了,“快啊,我快抱不动了,要是被子掉到地上,湿了就糟了。”

他接过我的伞,罩住我们两个,一只手接过汗巾,抹了把脸,又胡乱在身上擦了几把。我踮着脚,小心地把被子裹上他的身。

“你真的只想在北隐山庄学艺吗?”

他嗯了一声。

“明天我就去帮你求吕管家,让他收了你,要是他不同意,我就亲自去求三少。”

“……”

“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声说:“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

这雨夜真的好冷,我打了个寒战,往他身边凑了凑。

他将我一并裹入被中,我感到他渐渐地有了点暖气。

他问:“你有名字吧,还不知道你的……以后我会还你这份恩情的。”

他虽瘦弱,还是高了我一个头,我仰起脸笑笑,“跟你讲一件我的事吧。”

“三个月前,我和姐姐被坏人抓走,他将我们吊在树上,后来幸亏雷电劈开了大树,我们才得以逃脱,那也是一个下着雨,黑漆漆的夜晚,我们又饿又冷,却要不停地逃命……后来是一对猎户夫妇救了我们……可是他们还是被坏人杀了……我还没来得及知道他们的名字,以后也没有机会报恩了……”

他虽然不是在逃命,但是受的罪与我们没有两样。

听完我的话,他更沉默了。

良久,他问:“要是三少知道你今晚做的事,会不会——”

我就知道他会有别的理解,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在传递他们的善举,没有让你报恩这样的想法,以后你要是遇到同样处境的人,你也伸出手就行了。……何况,当时还是三少出现,把坏人吓跑了……”

他憋着劲说:“我一定要学到世上最厉害的隐术……”

话中似有深意,却没说明。

小孩子的梦想,无非就是不想受欺负,能出人头地吧。我想了想说:“等你学到世上最厉害的隐术,你就能扬名天下。从现在开始,你有名字了,我就叫你扬名吧。”

“扬名……”他低声吟着,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

头有点沉,我渐渐想起昨夜我是怎么回房的,没有带回伞,一路小跑淋着雨,没有带回被子,就这样躺着睡着了,我好像……发烧了。

今日还要帮扬名求情的,我强撑着坐起来,有点虚飘飘的。

吕管家端了碗热汤进来,满屋都染上了浓浓的药味。

“你受了风寒,今日就不要练剑了,把药喝了吧。”

我对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求人之前,先润一下。

他有点意外,“二小姐不怕喝药啊,真是少见。”

“呃……吕管家,外面的那个小哥哥还在吧?他跪了多少天了?”

吕管家舀一勺药,吹了吹,送到我嘴边,随口答道:“有一个月了。”

药味很冲,我捏着鼻子,一口饮尽,又连忙张开嘴哈出药气。

吕管家说:“三少吩咐,若是他能跪足一个月,就可以破例收他进门,早上,三少已经叫他过去了。”

我傻傻地乐呵起来,真好,三少和我想的也一样,一个如此有毅力和决心的人,是应该给一个机会的。

吕管家想了想,问道:“昨夜你给他送的伞和被子吧?”

我点点头,“三少生气了吗?”

他说:“三少不知道。被子湿了,我给你晾着了。”

我用撒娇的口吻说:“吕管家,你人真好,我还以为你们会怪我呢,没想到你们人都这么好。把药给我吧,我一口气全喝光。”

他对我笑,“真乖。”

第二十章花千寻

月泉姐来看我的时候,将我好生责怪,“昨日千叮呤万嘱咐,你怎么还是着凉了呢,又有好几天不能练剑了吧!”

我呵呵地笑,丝竹姐嗔道:“这么大了还尿床,你真是笑得出来啊。”

呃,尿床?

“你的被子不是晾在外面嘛!吕管家都告诉我们了,六岁了还尿床,羞羞羞,要不要师姐告诉你一个不尿床的秘诀?这都是能自己控制的,要是你在梦中,非常急,你一定不要……”

我晕,还来劲了。

吕管家也真是的,找个什么借口不行啊,非说我尿床。

月泉姐说:“忘了告诉你了,你那个小哥哥还真行,在庄门外跪了一个月,三少终于答应收了他,我们看见有人领着他往希望谷去了。”

丝竹姐摇头,“是死亡谷吧。能不进庄,还是条活路。”

我丈二和尚不着头脑,“你们是什么意思啊?”

月泉姐说:“你不是纳闷,北隐山庄为何如此冷清吗,除开外出的人,庄上有部分弟子的训练在一座深谷里,那个深谷叫希望谷,其实是死亡谷,都是些十岁以下的孤儿,他们学习些拳脚功夫,殊死搏斗,几乎全部的人都会在里面死去,能活下来的唯一人才能入庄成为弟子,学习到上乘的隐术……小孩子们进去之前,都是签了生死状的。”

进庄学艺要经过殊死搏斗,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丝竹打了一下月泉,“你对她说这些做什么,会吓到她的。”

月泉姐对我笑说:“当然,小师妹你是不会接受那样的训练的,我们两个就没有。”

若真是这样的一条路摆在眼前,就凭扬名的坚持倔强,一定毫不犹豫地签了生死状。在他心里,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

选择做隐者,本身就是件残酷的事,三少这样做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兴许他会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要让他们一开始就明白,不是做隐者残酷,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残酷的,弱强食,想让自己活下来,就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

不想了不想了,我甩甩头,从进庄到现在,有件事我看我是应该弄明白,在北隐山庄我是不会学到什么有用的隐术的,顶多会几套漂亮的剑法。三少对于南隐山庄与桃花山庄的联姻本来就有几分忌惮,难道还会用心地来教我?完全长他人志气之事,毫不利己。

这半个月来,我学的剑法舞起来算好看,要用它来御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都学,是一种场面话吧。

管它呢,我也不是真心来学艺的。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一个我憋了些日子的话,“两位师姐,吕管家说对门住着一位花姑娘,怎么这么多天没看见有人在呢?”

丝竹姐“哦”了一声,“她呀,出庄去了。”

“吕管家说她爱清静,不能去打扰她,是吧?你们跟我说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免得我到时坏了规矩。”

两位师姐很小心地对视一眼,月泉姐吱唔道:“没事的,不知者不为罪——她两年前才来庄上,我们很少照面,也不是很了解……”

“小师妹,那什么,你先歇着吧,好好养病,快点好了我们再去练剑……”

怎么一说到这个人,就岔开,急急地走了?

难道花千寻是个禁忌话题?

花千寻以前是龙门山庄的人,我爹是庄主,我是小姐,她是什么身份,是弟子还是什么?

李鑫白与她是即将成婚的关系,李鑫白又是什么身份?

他叔父李某人被各方人士追杀,三个恶人是为了人头的赏金,是谁出的赏金?双生哥被幻术骗的那次也是割了人头,不用说,他们一定是被三少指派出去的,三少做的事,与洛王会不会有关系?龙门山庄的幻者追杀他,一定是受龙门山庄的指派,可是他们是为了他的头还是他手中的禁术十一?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禁术十一在他手上?

要他的头的人又是为什么要头?是报仇,还是杀他灭口?

独自枯坐了小半个时辰,只整理出一堆问号。

唉声叹气间,不知从哪里流淌出来的琴声,像汩汩的流水,将我的烦恼一下一下冲刷干净,顷刻间心里明亮了许多。

我披上一件外衣,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此时,暮色四起,正是万鸟归巢的时候,天边最后一抹红云,正在消散。

我尽量将脚步放得轻柔,生怕琴声受到惊扰。

满地厚厚的枫叶,三少一袭白衣胜雪,一头长发如墨,古弦琴流光闪烁,我站在远处,倒舍不得走近了,这个距离刚刚好。

忽然传来笛声相合,琴声缓缓,笛声悠悠,忽而琴音澎湃,笛声也随即高昂,琴声与笛声,忽高忽低,忽紧忽慢……

在这四方之内,我只见三少一人,不知笛声从何而来,但是合得那样好,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知音?

一曲终了,琴声嘎然而止,笛声余音袅袅。

还在我的心中回响。

一个连续移动的白影,从远处快速闪过来,瞬身法!来的白影为一女子,三少起身,两人站在红枫林中,宛如一对璧人。

我睁大了眼想看得更清楚,无奈夜色渐重,惹得我的双眼发酸。

那女子将竹笛收起,侧身看向小小的我,“这就是南隐山庄的二小姐?”

若是他们发现不了我该多好,看不到我站在这里,他们的话题就不会只会是我。

三少侧身看向我,应该是对我介绍,“这位是花千寻姑娘。”

两人,好客气啊。

我对她行个礼,报上我的名字。她对我招招手,“走近些。”

她的脸好尖,显得肩膀有点宽,不过是个美人儿,脸上像是擦了脂粉,笑起来脸色明媚,“刚才的琴声与笛声好听吗?”

“好听。”

“怎么个好听法?”

她笑着问我,但是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三少。

我说:“琴声如诉,笛声悠扬,合得好,两位是知心人吧?”

她看着三少说:“知心人怕是还不敢当,顶多算个知音人。”

又俯下身捏了一把我的脸,“小嘴真甜,难怪三少点名要你。这些天都学了些什么?”

“行剑。”

看她这样健谈的样子,不像是个爱清静之人。我看不见三少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立着,淡淡地吩咐我,“你先回房去。”

这么快就将我打发走。

我走得极慢,竖起了耳朵,只听到一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们也许是等着我走远,等了半天才憋出的一句话,出庄肯定是办事去了,具体是什么事呢?

啊,笛声,我想起来了,在归去客栈的那个清晨,我听到的梦幻音锁,应该是花千寻前去帮忙,不是龙门山庄的人!

她来自龙门山庄,会魔笛这幻术很正常。

难道她出庄就是为了帮笑哥和苦哥杀李某人?到底怎样了,李某人有没有被杀,看花千寻这样开心的样子,是不是代表已经成事了?

怎么说李某人也是她未婚夫的叔父,这样笑容明媚的人,心地究竟怎样毒辣,背弃龙门山庄,如此不念旧情……

李鑫白杀错人了,应该杀她,不应该是我。

第二十一章双生

今日两位师姐教我反手剑,她们在飞瀑前演示,我看着高山飞瀑,心思还在昨晚的流水知音上,本就无心记步伐。

休息时,我说:“昨日黄昏,我见花千寻姑娘回庄了,还用笛声与三少合了一曲,很好听哦。”

月泉姐捋着剑穗子,无打采地答:“我们都听到了。”

我又说:“当时我和北隐双生在一起的时候,应该见上一面的,可惜走得太匆忙,没见上……”

两位师姐一下子来了兴趣,“你什么时候和双生哥在一起?”

“他们从南隐山庄将我接出来的,我们在一起赶了好些日子的路。”

原来,少女是不会对美女感兴趣的,只会对少男有心思。

我的语气故意无所谓的样子,她们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

丝竹姐傻傻一笑:“你比较喜欢哪位生哥?”

“我吗?”我说:“我没问他们的名字,他们是亲兄弟吗,长得好像,有一个会笑,我还能与他说上几句话,有一个酷酷的,都不搭理我,我管他们一个叫笑哥,一个叫苦哥。”

月泉姐告诉我,“你口中的笑哥肯定是厚生哥,苦哥就是安生哥。

厚生,安生,北隐双生。

“他们同食同寝,所以长得像。”

月泉姐说:“你看安生哥酷酷的不怎么说话吧,他就是从死亡谷里活着出来的一人,从死人堆里踩着过来的人,若是你那刚去的小哥哥,三个月后能活着出来,以后也跟他差不多。”

“三个月?”

我顺着两位师姐的指引,从剑池向北望去,她们说相邻的山头下就是死亡谷,可惜我看不见谷内情形。希望扬名蒙天厚爱,能活着出来。

一整天心不在焉,回到院子后,我还在默想步伐,即便这样,我也没办法专心。

花千寻的门开了,她站在那里看着我。我收起剑,也望着她。

她扑哧一笑,“练剑很辛苦吧?”

我不做声,她真把我当小孩了。

她走到院子中间来,“来庄上这些日子,还适应吗,听说你来的路上受了点惊吓……之后是和三少一起来的?”见我点头,她又问:“都去了些什么特别的地方?”我摇头,她引导着问:“除开路上的客栈,还有没有去拜访谁?”

她是想打探三少的行踪还是想确认一番?还去过洛王别苑,要说吗?

“拜访了洛王爷。”

“你见着三少和洛王在一起了?”

“恩。”

“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王爷叫我过来好好学习隐术。”

她拍拍我的头,“真乖。”

这些问题让我不得不联想到三个恶人说的话,她弃兄叛庄可是移情别恋?

她可是曾经与李鑫白一起毒害了我爹和我,然后李鑫白扛下了所有的罪,她与他恩断义绝,独自高飞?

可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

我冷冷地看着她,真想回问她,你还记得花梦夏么?又发现好突兀,先忍着。只是接着她的话说道,“听师姐们说,你比我早来庄上两年,昨晚你出现在枫林的功夫好厉害,也是在这里学的吗?”

她的眼睛很大,眼珠转了转说:“我不是山庄的弟子,我是三少的朋友。”

不知道她是想强调她的身份,还是想避开不想谈的话题。

龙门山庄的过往,她要全部抹去么?

月泉姐和丝竹姐进院子,看见我和花千寻,很有礼貌地问候了花姑娘,没有立即离开,又显然不是很自在,花千寻问:“有什么事吗?”

丝竹姐推了一下月泉姐,月泉姐看了一下我,对花千寻说:“吕管家……请小师妹过去一趟。”

花千寻笑着轻轻答道:“那就去吧。”

月泉姐忙拽着我的袖子,将我拉出院子。我们仨走了好远,她俩才喘出一大口气。

一看就知道不是吕管家有事找我,我说:“你们好像很怕花姑娘,为什么啊?”

“谁怕她了,只是不想惹她。”丝竹姐抹了把汗,“有些人是要绕着走的。”

“为什么啊?”

月泉姐四周望了一下,心思就不在我们身上,“这些话以后再说。小师妹,双生哥回庄了,你不去看望一下?”

原来是想拉着我当借口,去看心上人,我趁机说:“我自己去看肯定不干,你们陪着我去啊,不过为什么要绕着花姑娘走,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丝竹姐按下我指着她们的小手,敷衍道:“好吧好吧,来日一定告诉你。”

她们将我带到一个大院子外,原来北隐山庄也是有隐院的,这里是弟子们平常训练的室内场所。隐院的后院是住的地方,刚入门的弟子睡大通铺,稍有成就的弟子有自己的房间。后院比我们住的院子大多了,这样看来,北隐山庄的男弟子居多,女的只有这两位师姐,算上我也只有三位。

双生哥住在同一个房间,估计他们刚进房间落下脚,我们就来敲门了。两位师姐的消息真灵通,见面就问:“见过庄主和吕管家了?”笑哥答:“刚见完。”

看见我,他过来了一下我的头,我有点烦了,我又不是宠物,怎么谁凑上来就啊。他见我皱眉,蹲下来问:“归去客栈那次,吓到你了吧?”

是啊,想的什么鬼办法,将我弄昏睡扔在客栈内,把事情搞得险象环生,定没少挨骂。他细细看了看我的脸,默默道:“……你的脸全好了,我们心里也踏实了。”

我长红疹子那会儿,他还真担心了。给我买面巾治标不治本,做的事虽笨拙但也好歹有心。我一堂堂南隐山庄二小姐,王爷的侄女,不能被他们带得就这么毁容了,知道着急就好。

我问:“那三个坏人呢?”

瞥见月泉姐已与安生哥私语了起来,安生哥一脸酷样,说得甚少,都是月泉姐在讲,眉飞色舞的。丝竹姐还站在我身旁笑眯眯地看着厚生哥。

原来她们的喜好和配对是这样的。

好吧,我承认,厚生哥已非常想与丝竹姐私语了,他回答我的问题是敷衍小孩的答案,“跑了。”

那么厉害的魔笛都出现了,将对方完全封锁,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他们跑了呢。

只是不想与我继续说下去罢了。

也有可能是很多话不能对我讲。

我不想扫了他们的兴,独自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们二对二,我落单,将嘴放在杯口,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水,左看看右看看。

听他们的谈话,讲的都是出去的见闻,安生哥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兴趣,“这次多亏花姑娘帮忙,不然完不成任务。”

他们的任务是砍下李某人的头,难道花千寻真的狠下心大义灭亲?两位师姐说这个人不好惹,是不是因为她狠毒?

双生哥从头到尾都没对两位师姐讲他们的任务是什么,出庄的第一个任务算勉强完成,又惊又险,他们从头到尾都提着心捏着汗。两位师姐很羡慕,听她们的口气,他们出任务还要等两三年才行。

传来咳嗽声,吕管家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你们在这干什么?”

两位师姐噤声低头,我忙说:“我听说双生哥回来了,特地来见见,感谢他们一路上对我的照顾。不知道路,所以……拜托了两位师姐……”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吕管家的目光静静扫过我们每个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月泉姐接道:“是,是啊……现在见也见到了,小师妹,我们回去吧。”

我们都看着吕管家,他说:“都回去吧。”

两位师姐有着劫后余生般的高兴,牵起我又急急地出了隐院。

月泉姐捏了一把我的脸蛋,“小师妹真机灵啊——”

第二十二章白眼

我看见死亡谷里,几十个孩子正在接受训练,赤手空拳,练的是一种普通的攻击体术。

扬名换掉了破烂的衣裳,同所有人穿的一样,这群孩子里,他稍微显大点。

一些日子之后,他们就要用这学的功夫相互攻击,谁能活下来,谁才能出谷去。

这是我突然多的一种奇怪的能力。

站在飞瀑的峰顶往北眺望,我能穿透相邻的那座山,看到死亡谷的情况,什么树木和岩石直接无视。

我的这项能力,是花梦夏熟知的瞳术里的一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叫白眼,可以望远透视。

一切都是偶然得之,我怀着一种迫切地想知道扬名目前情况的心情,向他所在的地方望去,居然就看到了。

瞳术的所有心法我还不记得,能用上也只是偶尔为之,当我内心非常非常迫切的时候,它才本能地出现,在百花门对李某人短暂的催眠就是。

我往其它方向看着试了试,只要距离不是太远太远,只要有人,我就能直接看到人的活动。

我看到吕管家在隐院与双生哥说着什么,看到花千寻在房内凝思,看到三少从庄外进来……

忽然传来一阵眩晕,我控制不住,打了个踉跄,双腿也毫无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站不住,直向地上倒去——

幸好两位师姐眼疾手快,接住了我。

“小师妹,你怎么了?”她们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我只觉得头昏沉,眼皮好无力,快睁不开了,眼中泛起一阵雾气,全身瘫软,手中的剑哐当一下掉在地上。

丝竹姐问:“是不是这些日子练剑累着了?”

“刚才还好好的,活蹦乱跳……”月泉姐一把抱起我,“不知道三少在不在庄内……我们先去找吕管家。”

我没有完全晕过去,只是觉得自己好虚弱,她们说话,抱着我疾走,走过哪些地方我都很清楚。

刚走到隐院门口的时候,遇到了三少,三少问:“怎么了?”

月泉姐焦急地说:“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三少吩咐她们将我抬回房间内,亲自为我把脉。

我没想到三少还会这一招,看上去很专业。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我发烧内热重,他悠悠然四两拨千斤,看来很有一套。

他的结论是:“不碍事,有可能是这些日子练剑太用心,气血两虚,多休息就好了。”

他这样说,我倒觉得极有可能是我用瞳术白眼消耗了气力所致。

在百花门,我以为是中暑的那次,应该也是如此。

柳隐的身子还只是一个孩童的身子,没有任何基础,只能承受什么局部放大术那种低级的功法,没有内功护体,消耗的就是身体的本元,所以用催眠术和白眼才会迅速地耗尽我的气血。

三少对两位师姐说:“先卧床休息,一两日就会好起来,待她恢复神之后,让她来隐院找我。”

我足足恢复了两日才与以前一样,这次太冒险,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三少平常在庄上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隐院的书房,我去的时候他手上正拿着一本书,我对他还是一样的好奇,他这样,能看书吗?

我始终没有见过他吃饭喝水,不知有没有人见过。

他将书放下,“为何一直盯着我看,你不怕我?”

我摇头,怕存在潜意识里,盯着他实属好奇,我指着面具说:“没有眼睛,你是怎么看到我的?”

他抬起手,比划一下,“我会瞳术,能透视看穿。”

呃,他会不会没事就看看大家都在忙什么,好恐怖,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你能看到门外边吗,能看到师姐们在练剑吗?”

他诡异地笑了两声,“你的悟不错,能举一反三。如果想看,我当然能看到。”

我咽了口唾沫,“要是别人也会瞳术,能透视看穿,就能看到你了吗?”

若是我用透视眼,是不是能看到面具下他的脸?

他在蒲团上盘腿坐下,“不一定。”

“为什么?”

他指指他面前的蒲团,“你也坐下。”

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照他的样子盘腿,他说:“你练了一段日子基本剑法,舒展了骨骼筋络,是时候内外兼修,今日就教你基本的内功之法,引气归元,调节体内耗散之气,以后练剑的时候,将内力注入剑锋,就有剑气。”

真的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

我很想试试,看看他面具下的脸,但不敢,怕自己露馅,他比我厉害,修为又高,他都说了“不一定”,我再试就太冒险,都告诫过自己的,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教我如何打坐,如何全神贯注,意守丹田,在他的引导下,我很快进入状态。

可不久,腿变麻变热,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乱了心神,他好像看穿了我,提示道:“注意力一定要在丹田之上,身体的不适很快就好。”

我只有忍耐下去,渐渐地,不再那么难受,周身归于平静,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起身的时候,我的腿脚有些不灵活,三少帮我揉了揉:“多练几次就好了,以后我在庄上,你与我一同练习,我不在庄上,你要自觉练习。”

我鼓起勇气问,“三少,你会教我瞳术吗?”

“若是你剑术练得好,你先向花千寻姑娘学习幻术,幻术学得好,我才会教你瞳术。不过那都要等你十二岁以后再说。”

真的不介意我是南隐山庄的二小姐,都会让我学吗?

三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仅隐藏自己的脸,连心也让人不透。

我走的时候,刚好花千寻过来,三少说:“正好有件事,提前与你说一下。”

我估着要说之事就是让她教我幻术的事。边走边不忘用透视眼看他们说话,我看到花千寻好像拒绝了三少的提议。

我看到的是她的表情,先是意外,然后是别具深意的笑,有一种“我为什么要教她”的意思。

可惜我不会读唇术,不然一定看得出她讲的是什么话。

既然是三少亲自开口,花千寻为什么不答应教我幻术?

我一路回到房间内,眼睛没从她身上离开。以后我不用总是观察她房间掌灯没有,不用再猜想她会在做什么,我只需要睁着眼看就会知道了。

多亏练了一上午的内功,再透视的时候,可以支撑得久一些。我看见她回到自己的房里,心不在焉,坐在桌前凝思。一动不动,坐了好久。

前两天在飞瀑峰顶,我无意间看到她,在房内不也是在凝思么,到底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第二十三章囚禁

好久她才起身,从床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副画,她展开,我看见画上是一位姑娘,一身素黑,神清骨秀,那姑娘不似花千寻,一点也不像,会是谁呢?

画像一侧题的字是: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

我知道后面还有没说完的话,低头双泪垂,相逢知几时。

我有些晕了,忙收回视线,闭目打坐。

可是那画上的姑娘萦绕在我的脑海,久久不散,她双目盈盈,像是一低头泪就会漫出来,我突然间心情有点悲伤,不能全神贯注意守丹田。

花柳青春人别离,相逢知几时?

我倒在床上,越发悲伤了起来。

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夹杂着未知的恐惧。

两位师姐来叫我练剑的时候,被我吓到了,“你怎么满头大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师妹,别吓我们啊……”

她们很快叫来了三少,三少检查了我的状况,什么也没说,在我背后接掌,我只觉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输了进来,那未知的恐惧渐渐化去,我顿时好了许多。

花千寻也来到我的房间,她让两位师姐先出去,问三少:“刚才她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三少说:“恐伤肾,像是被吓着了。”

“所以你就输内力给她?”

三少没有立即答他,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再重复一遍,该说的话早已对你说过。”

花千寻有点气,“就因为她有天赋?她会比花梦夏更有天赋吗?她一定能练到瞳术的最高境界吗,我不希望你再看错人。”

我心中一颤,难道花千寻那幅画上的女子,是花梦夏,是——我?

花似伊,柳似伊。

花梦夏是我,柳隐也是我。是不是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三少叹口气,“花梦夏比起她,差了最重要的一点……”

“是什么?”

“见过死后世界的眼。”

三少……会不会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只是住在这个身体里的一个灵魂,我看见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在死后的世界独自呆了两年……都被他看出来了吗?

我惊恐地睁开眼,正好遇上花千寻带着疑问的审视。

三少说:“醒了,刚才你怎么了,被什么吓到了?”

他不像,感觉告诉我,他没有发现我。

我怎么会被自己吓到,我明明是悲伤了。

我竟然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在那棵桃花树下的我的容颜渐渐浮现出来,花梦夏和我重叠起来,完全对上了。

可是那个吸吮着与我道别的人,还是模糊的。

花千寻问三少:“你输了几年内力给她?”

三少冷冷地说:“你不必知道。”

“如果我答应教她幻术呢?”

“我说你一定会答应的。”

花千寻看着我,“你挺厉害。”此时的我,一定让她羡慕嫉妒加恨。

三少输了不少内力给我,我的体内有很充盈的感觉。

他竟然与花梦夏也是认识的,与我之前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生于龙门山庄,按理说学的应该只是幻术才对,我是怎么学了瞳术的,是三少教的吗?

在我重新认识我以前认识的人的时候,一定不能轻易地贴上“好感”和“非好感”的标签,他也不能例外。

三少还在问我:“被什么吓到了,说不出来吗?”

他说我有看过死后世界的眼,这是一种天生的能力,于是我说:“看到一些不认识的人。”

他松一口气,像是早料到了,“以后再看到不用怕,他们不会伤害你,你的内力会增加你的正气,以后他们也不会无端端地出现。往后每日逢午时和子时,你要打坐修内力,内力越高,你以后就会越能掌握更多的东西。”

我点点头。

花千寻带着她那复杂的眼神,与三少一起出了我的房间。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而是在院内驻步,待三少离开后,往后山去了。

没想到我因祸得福,三少的内力很强劲,我完全不用担心再用透视眼会让我晕倒。

我看到花千寻走到一个山洞前,洞口是铁门,她站在那里,看着里面铁镣锁着的一人,看了好久。

那人衣服已被撕成碎片,头发胡子乱糟糟,辨认不清样貌,不过我却觉得很眼熟,我在脑海中迅速搜索者我仅有的认识的几个人,发现他竟是——

李某人!

这就是安生哥那句——“这次多亏花姑娘帮忙,不然完不成任务”里的任务?

他们没有取下他的人头,而是将他幽禁了起来,为什么?

原来真是为了禁术十一!

李某人默然地看了一眼铁门外的花千寻,两人就像在我的面前那么真实,一举一动,真真切切,

李某人的眼神漠视,带着无奈和绝望。

花千寻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许久,两人没有交谈,她就离开了。

李某人难道不应该求情吗,就是不求也应该破口大骂啊,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小师妹,以后你就多看我们练剑吧,最近你身体不太好,少练点。”

“是啊,你年纪还小,不用那么认真。”

我得了三少几年的内力,再练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月泉姐和丝竹姐对我似乎格外开恩。

这些日子,我的心思真的不在练剑上,如此,我乐得清闲,她们练剑的时候,我仰头看蓝天白云,想想自己的那点小心事。

我很想去见见李某人,但是又怕他认出我曾去过百花门,我怕牵出来一些事不好解释。

我在透视眼里看过他几次,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好像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

北隐山庄对他做了什么,他不是一直想为侄儿平反的吗,放弃了?

但是我又觉得目前他这样子,不会因为认出我而给我带来麻烦。

我真的很想去见他,问他一些事。

我扯一枯草,一圈一圈地绕在食指上,然后放开,看着它变成螺旋状。

我还是打定了主意,悄悄地溜向那个隐蔽的山洞。

若不是因为想见,我不会有困扰,那就去见吧,正好这段日子三少都不在庄上,我也不用怕被他看见。

山路不好走,我滑倒了好几次。

有一次多亏抓住了岩石缝的小树苗,才没从峭壁上摔下去。

将他藏在这么难到达的地方,看来费了不少心思。

第二十四章杀了我

我站在洞口铁门的时候,他并没有抬头看我。

他瘦了好多,山洞弥漫着一股腐的味道,他的一条腿溃烂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睛浑浊,看见我,有一丝惊讶,他用力地站起身,佝偻着身子,却不小心跌坐下去,他的双脚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着,我突然鼻子发酸,他被残忍地挑断了手筋和脚筋。

是北隐山庄干的吗?三少,还是花千寻?

“啊——啊——”他使劲地想发出声音,张着嘴,却只发出这样简单的音节。

我捂住了嘴。

是谁,将他变哑了?

若是痛痛快快地一刀将他的头割下来多好,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他无法说,无法写,无法逃走……

他看着我的眼,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盯着我背上的小剑,希望我了结他的生命吗?

我没法这么做。

想问他的话无从问起,无法问起。

那日花千寻站在这里,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他扑倒在地,嘴里含过一颗石子,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着,下巴在石头上磨破,渗出血迹,沾在胡子上,胡须扫过,将他划出的划痕抹去,他用尽全力写,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他写了三个字。

杀了我。

刚才他的眼神就告诉了我,可我的心不允许我这么做。

哪怕他的侄儿毒害了我,我也没办法带着这股怨气将他杀害。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你。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我转头,看见花千寻往这洞口走来,她发现了我,面色凌厉,好吓人。

我没有料到会被她发现,只顾防着有透视眼的三少,忘了盯着点她。我张着嘴,脑海一片空白。

还没从李某人的惨状中回过神来,又要面对花千寻的质问,唯有装傻充愣,结结巴巴地问:“他……是谁?”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

这一带山脉绵延几百里,这样一个隐蔽的山洞真的是不好找,说迷路的话——

“不要告诉我你迷路了。”她咄咄逼人。

一阵风吹过,树木枯草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附近,我们的注意力被转移,花千寻小心地四处搜寻。

“谁?!”

“哈哈哈哈……”传来一阵笑声,没有固定的方向,四面八方流转,我们好像被包围了一样。

不过若是很多人一齐笑的话,声音一定会有很多种变化,顺延着笑一圈,也会有所不同,可是这流转的笑声一模一样,像是从一个人的嘴里发出来的。

一下子,在我们周围,出现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圆滚滚的白胡子老头。

我以为自己看花眼,使劲闭闭眼再睁开,还是好几个一模一样的,长得圆滚滚的,白胡子老头。

花千寻逐一看过去,她的眼中流露出不确定,这么多分身,到底哪个才是主身。要是打起来,分身可以像主身一样攻击她,可是她要是打不到主身,击到分身就跟打空气没什么两样,徒耗心神不说,还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她尽量保持着镇定,冷冷地问:“你是谁?”

我看见李某人努力辨认的眼神,还没想起来,不过他一定认识这个人。

说不定这个人就是为救他而来。

白胡子老头笑着摇头,对铁门里的李某人叹道:“李之遥啊李之遥,你也有今天,被一个小姑娘废成这样,看来你自绝于世的能力都丧失了,我通臂袁特来送你一程,报答你二十年前的恩情……”

李某人的名字原来是李之遥。

他了然似地点点头,面色惭愧。

花千寻问:“阁下就是二十年前退出江湖的通臂袁——袁佟壁前辈?”

这句话好拗口,白胡子老头的外号和本名是倒过来的。

“能将总是技不如人的李之遥变成废人的人,我通臂袁算是有这运气碰上了!姑娘,何不给他一个痛快?”

“前辈你错了,将他变成这样的人不是我。看来你退隐多年,对江湖上的事知道的还真是少,不过你能找到这里,还算挺有本事。”

通臂袁指着我说:“一个小娃娃都能找到的地方,我岂有找不到之理。”

我身子缩了一下,花千寻带着隐隐的笑哼了一声。

“姑娘,你是不是要行个方便——是你亲自动手送他一程,还是我来?”

“要是我不许你杀他呢?”

“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真是一语不和便成激斗,通臂袁话音刚落就攻上前去,花千寻迅速退出他的分身包围,掏出竹笛,吹了起来。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浪费自己的力,对付传闻中的高人,一上来就试用梦幻音锁,这是她的看家本领吧,要是连这个都打不过,就只有弃械投降了。

为什么花千寻不承认是她将李之遥变成这样的?不是她还会有谁……龙门山庄的那两个幻者?怎么说李之遥也是龙门山庄的人,算起来还是那两个幻者的前辈,他们应该不会这样对待他吧。

那三个拿赏金的更不会如此愚蠢不要他的头。

难道还有其他人在觊觎他手中的禁术十一?

但凡某个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总是会引起江湖上豪侠的激烈抢夺,李之遥也不例外。

白胡子老头笑他总是技不如人,他真是笨得可以,不掂掂自己的斤两,无端端地为自己引来灾祸。

要是为了练功,保不成又成另一个南笑疯,疯子的疯。

二十年前就在江湖上有过盛名的通臂袁,在花千寻的笛声中凌乱,几个分身完全失去了方向,溃不成军,只剩真身还算有眼力,能追得上花千寻,花千寻变竹笛为武器,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

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只想着要赶紧逃离,慌不择路。

花千寻要是将我出现在山洞之事告诉了三少,我该怎么对三少说,回去之后她肯定会缠着我问的,我该怎么回答……

两位师姐肯定说,我看着她们练剑,忽然就不见了,我能说我是被这个白胡子挟持来的吗,时间先后顺序好像差了一点,就算被挟持,重点是,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山洞的……

想着想着,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天旋地转。

我以为砸在某块岩石上,马上一命呜呼了,还好,我被救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三少狰狞的脸出现在我的瞳孔中。

第二十五章报仇

我横卧在他的臂弯中,有那么一刹那,我宁愿被摔死。

“有个人在那里,与花千寻姑娘打了起来……”

“知不知道是什么人?”

我在发抖,“要杀李之遥的人。”

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刚才不都听见了吗,花千寻迟早会将这事告诉三少的。

三少将我放下,“我过去看看。你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先到希望谷里避一避。”

他说完就往山洞那里去了,我看见一跳蜿蜒的小路,还算好走。

这是通往希望谷的,扬名在那里,生死之战应该拉开序幕了吧,他会不会死?

希望谷好像只有一个进口,估计那也是出口,守口的弟子并不认识我,不让进,幸好吕管家在这里,他见我一身落魄,忙让我进去说话。

我说有个人闯入山庄,被花姑娘发现了,两人在打斗,三少前去帮忙,他叫我过来避一避。

吕管家倒是没想着前去支援,他像听着农舍里的**和鸭打起来的事一样,本就没放在心上,也许在他心中,三少和花姑娘联手无敌。他给我倒了杯水,“先压压惊,暂且在此避一避吧。”

他好像忙着别的事,出门之前叮嘱我,“你只能在这个房间里呆着,不要随处乱走。我会让人接你回庄上。”

我点点头。

将水一口气喝完,又倒了一杯,这已是初冬季节,水是凉的,我完全不在意,喝了好多,刚才真是走得太急,滚下山坡的时候,身上撞了几处,明天该痛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在门口四处望了望,除开守谷口的两名弟子,看不见其他人。

我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慌张与惊恐,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

盘腿打坐,恢复一下内力再说。

对于打坐,我已经越来越熟悉了,并且渐渐地爱上了这样静坐的方式。

我发现它能使心沉静下来,烦心的时候能洗涤内心,变得清凉。

能助我更好地掌握自己,练剑的时候不会上气不接下气,气息不再游散,不至于太累。

只要心不乱,便能百体从令。

日头偏西时,还没有人来接我回庄上。

会不会都忙得忘记了我。我有点饿了,站在门口瞧着这小院子和守谷口的两名弟子,犹豫着要不要踏出这房间。

然后我闻到了菜香和香,循着香味一路走过去,原来希望谷还有厨房。

应该是有的,这里这么多人,每天都是要吃饭的。

薄薄的暮气在飘荡,我看见屋檐底下露出一只光脚,这季节冷了许多,怎么不穿鞋子呢?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那里蹲着一个小人儿,他抬起头望着我,我一惊:“扬名!”

我在透视眼里见过他两次,那日躲雨之后他没有再见过我,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我。

我惊讶之余全是兴奋,“能看到你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吗?”

他贴着墙壁,慢慢地直起身子,他穿的衣衫单薄,胳膊和腿那里短了许多,好像长个儿了。看见我,并不如我开心,只是淡淡地问候了一下:“是你。”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去练功吗?”

我突然想起他的处境,“希望谷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要殊死搏斗才能有出谷的机会……是不是那一日快要到来了?”

“明天。”

明天……难怪他这般模样,我捉住他的手,“你怕吗?”

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三个月,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感情,让他们如何面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没有深仇大恨,非要给个理由的话,不就是希望能成为北隐山庄的弟子,这事很稀罕吗?

越发恨起三少来,让这些孩子这么小就开始认识险恶学会残忍,他怎么狠得下心……

他抓紧了我的手,眼神迷茫,“我下不了手……但是我不能死……”

我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说:“进谷之前签了生死状,要么活着出去,要么就是死,逃兵会被追杀,一样是死。我们都是命如草芥的孤儿,若是没有强烈地活着的理由,还不如早点死了……”

“那你干嘛要签,进谷之前就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听了我的,另投他处学艺。”

他松开我的手,眼神一下子坚定,“我必须成为最后活着的人,必须在这里学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这里?

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倔的小孩,“那你告诉我,你的强烈地活着的理由是什么?你非要在北隐山庄学艺是为什么?”

“报仇。”

他握紧了拳头,神情肃穆。

报仇……

我在这两个字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我是不是像他一样,迫切地想要去做的一件事就是报仇……

报杀我之仇,报杀父之仇。

只有仇恨才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刚才在山洞里,为什么我不痛快地一刀杀了李之遥!

下不了手是不是因为他不是我仇人……毒害我的是李鑫白。

我的脯强烈起伏着,血气上涌,我不得不席地而坐,调整自己的气息,好一会儿,我才平静下来,有些疲惫。

扬名蹲下来,对我说:“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整件事。”

我说:“扬名,我教你打坐吧。”

恨是一种动力,可这孩子要是被恨蒙蔽了心,以后杀人不眨眼怎么办。我说:“扬名,我也有仇要报,当我心绪很乱的时候,我尝试打坐,我就能很好地掌握住自己,你也试试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自顾自地讲了该怎么做,我知道他会听进去的,因为我不是他的仇人,因为我们还这么小,因为我对他这么好。

我说完了,他应下,“我会试试的。”

“二小姐。”安生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边,他叫我一声,打量着扬名。他冷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月泉姐说他也是从死亡谷里走出去的,他看着扬名会不会想起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有这样的心情吧。

可是他的心半点涟漪都没有泛起,他说:“二小姐,该回去了。”

“吕管家让你来接我的么?”

他转身道,“天色将黑,你走不走?”

派笑哥来还好点,干嘛让这位苦哥哥来接我,我站起身,应道:“就来了!”

我还想对扬名说点什么,可是竟找不到词语,他要是不幸死了,我会埋葬他的,总是有人带着遗憾死去,喝一碗孟婆汤,一切又再重新开始。

若是他能活下来最好,不过,我不希望他以后像苦哥这样,变得寒冷。

我说:“我走了。”

扬名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向苦哥跑去。

活下来吧,我那一刻在心中这样期盼着。

第二十六章不动心

安生哥走路有点快,天色越来越暗,若是来接我的是厚生哥,我还可以耍赖让他背我,可是安生哥让我没有勇气说这话。

人小,腿短,不太听使唤,何况,我不是那么急着回到庄上。

花千寻和三少肯定有很多话要问我。

我绊了一跤,安生哥停下脚步,我趴在地上望着他,他走回来,在我面前蹲下,“还不起来?”

“我走不动了……”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转过身去,将背对着我,“上来吧。”

我拍拍衣服,他这是要背我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他蹲着后退两步,伸出手将我拉上他的背,蹭地一下站起来,我赶紧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叮嘱道:“走慢点。”

是不是每个像冰一样寒冷的人心中,都藏有易燃的柴薪,敲开千年寒冰需要太大的勇气和毅力,月泉姐是个勇敢的人,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点燃那把柴。

月泉姐大方、开朗,丝竹姐温婉、细腻,她们算是很好相处的人,两位师姐与双生哥从小一起长大,那感情自是不用说。

这么想来,安生哥还是幸运的,有这些朋友。

安生哥突然问:“刚才那个小孩,就是在庄前跪了一个月的那个小孩吗?”

我嗯了一声。也许他听说了我给馒头的事情。

他说:“不要放太多感情在他身上,若是有一天他没了,你会很伤心的。”

他的这句话,说的真实在。

扬名死了我尚且会伤心一段日子,何况让他亲手去杀掉朝夕相处的人。安生哥是过来人,知道唯一不伤心的办法就是不动心,他几年前的同样这一天,是不是也有过撕心裂肺的挣扎?

若是人世间的一切我们都冷眼看待,爱恨情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统统不要,还有意思吗?不怪我们两小无猜的感情,要怪就怪三少定下的破规矩。

安生哥晃了一下我,“睡着了?”

我补了一声嗯,他却像是笑了,小声说:“睡着了还应声。”

我从未见他笑过,原来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能让他开怀。

我回到小院的时候,花千寻好像还没有回来,月泉姐将我从安生哥背上接下来,“一下午见不着你,叫我们好找,怎么跑到死亡谷去了?”

我呵呵笑着,她作势要敲我,我忙躲到安生哥身后,她笑着对安生哥说:“多亏你找到了她。”

“顺便的事。我走了。”

月泉姐张着嘴哎了一声,意犹未尽,忙跟上说:“我送你出院子吧。”

“不用,回吧。”

安生哥一点儿也不懂她的心思,不逗留吧,话还这简短。

月泉姐怅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我笑说:“早就走得没影儿了。”

她回身来,冷不丁敲一记我的头,“真有你的,竟然让安生哥背你回来。”

我吃着桌上的饭菜,晃着双腿,想了想说:“他觉得我很可怜,主动要背我。”

月泉姐为我夹了一筷子菜,打听道:“你哪里可怜了?”

“他看到我和扬名小哥哥在一起,说要是小哥哥没了,我会很伤心的。”

她叹口气,“可不是嘛。他们那个时候,所有人在一起练两年才进死亡谷,你说两年相处,大家感情该有多好,可惜所有进去的人,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八岁,是唯一一个活着出来的人,后来整整两年,他没说过一句话。”

饭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去,我使劲,也咽不下去。

月泉姐拍拍我的背,“怎么了,快吐出来,吐出来……”

她又端杯水给我,“喝下去……”

我好不容易将一口水咽下去,才发现是喉间发酸,很快就涌上鼻子,立马眼圈就红了。

月泉姐捧着我的脸,安慰道:“说安生哥的事呢,你怎么就感触了,怕你那小哥哥也那样?不会的,要能活下来,顶多三个月不讲话,三个月时间多短啊,你看你到庄上来不也三个多月了吗,眨眨眼就过去了……”

让我有感触的是生命和情感。有的生命强大到经世不灭,有的生命渺小到只活三五七年。

真的只有不动心才能不伤心么,我尝到过悲伤得快要死掉的感觉,那隐藏在尘世里我曾经的情感又会是怎样?

是腐心蚀骨的吧……我突然没有勇气去面对。

夜里,我又梦见我死前最后的那一幕,他低头吻我的颈项,我的手放在心口。

我看不清他是谁,想不起来他是谁。

是爱我的人还是我爱的人?

是李鑫白吗?

他如丝绸般的头发滑过我的下巴,我好想一把推开他,可是我动不了。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想动动不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赫然发现,屋内坐着一个人,我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只听他说:“醒了?做噩梦了吧?穿好衣服,带我出庄。”

听声音,是山洞前见着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他怎么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从这里出北隐山,你知道怎么走?”

“你出不去了?”

“哼,尽用些骗人的戏法,不敢跟我真刀实枪地斗上一回,如今武林,我看是败落了。”

他说的是幻影阵吗?用假象迷惑人的视线,让他走不出一定的范围,花千寻和三少这招等于是笼中捉**,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可他刚出现的时候,用的不也是多重影分身,搅乱人的判断。

他拿了一块布,将我的眼睛蒙上,“用你的记忆走出去,最好不要睁眼看。”

我点点头,要我睁着眼我应该也能走出去,我会瞳术,能看穿幻术,只是还不会合理运用。

他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小娃娃,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我真没怕过,不过还是说道:“你要是坏人,就不会坐在这里等我醒了。”

“有点脑子。可惜了,跟了这么两个混蛋,学些没用的东西。小娃娃,干脆你拜我为师,我来教你武功。”

你先逃出去再说吧。我牵起他的手,“我们走吧。”

什么时候要开门了,什么地方有门槛,有台阶我都会提醒他,虽然进山的路我只走了一遍,但是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什么时候走完台阶,要转弯,我记得一步不差。

终于听到他说:“好了,小娃娃,我们走出来了。”

第二十七章吉祥

我将蒙在眼睛上的布扯下,发现离庄起码有一里地了。

我问通臂袁:“你把那个人杀了吗?”

他问我:“你去那里是不是想杀他的?”

我摇头,我本是想问李鑫白的事。

“这江湖上的事我本无意再理,可始终欠了他一个人情,前些日子他托人送了封信给我,没想到等我找到他,他成这般模样了。”

“你是想来救他的吧?”

“呸,李之遥是我见过最没出息的人,以前的事不提也罢……我要去找一个人,小娃娃,要不要跟我走?”

我摇头,我还是乖乖地从花千寻这里打探消息好了,不想东奔西走浪费力。

他对我抱拳,“那,后会有期!”

我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

抬头望夜空,竟然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月亮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往回走,碰到花千寻追出来,她问我:“你将人放走了?”

三少也追过来,“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让给我头疼的事还是来了。

我说:“我一觉醒来,发现他在我房间里,……让我将他带出来,所以我……”

我说话的声音很小,这样说他们应该能理解吧。

三少又问一遍,“你怎么走得出幻影阵?”

“他用布蒙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睁开眼睛乱看,我凭记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

花千寻不甘地叹口气,对我增添一分不满,她使出瞬身法,很快就消失了。

好险,没问我山洞的事。

我看看三少,他陪我慢慢走着,我小心地问:“三少,我放走了那个人,你们很生气吗?”

“人都走了,多说无益。”

“我做错了事,你罚我吧。”

他没有回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回去吧。”

激斗五六个时辰,估计他们都累坏了。

扬名活着从死亡谷里出来了,不过是躺着出来的。

他受的伤不轻,住进了隐院,吕管家说,等他养好了伤,就可以正式习武了。

我为他开心,但还是有隐隐的担忧。

没过多久,下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整个山庄,银装素裹,看着就很开心。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呆呆地望着窗外,屋内的炭火哔哔啵啵地响着,他转过身来,像是不认识我的样子,看了我半天,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你好些了吗?”

他的一条腿用木板固定着,脸上还有未好的伤,我不知道其它的地方还有没有被伤着。

他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我,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

看来真给月泉姐说中了,沉默是他们选择的唯一表达方式。三个月的时间,他真的能调整过来吗?

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每天都来看他一眼,陪他默默地坐一会儿。

大半个月过去了,他终于开口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走路还有点不利索,我让他扶着我,他一把将我推开,“不用。”

我不生他的气,能走出去,与我说第一句话,我已经很雀跃了,我们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我说:“庄门外长墙角的梅花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他没有应声,径直走出隐院,走向山庄大门。

我忙跑到前头,为他开门,特地站在门槛处,担心他迈不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将手放在我的肩上,就那么搭了一下,迈出了脚。

他是不是在后悔刚才推我的那一下,是不是想追回冷冷的“不用”两个字,一丝笑意在我的嘴角绽开,也许他很快就好了,用不了三个月。

他比我想象的要强大。

还有残雪压在梅枝上,显得花儿更红艳。天气越寒,它开得越欢。

“请问……”过来一名女子,绾着发髻,一支如意金簪,着一身淡粉的长棉衣,外罩白色的网衣,背着一个包袱,她看了一眼青石牌坊上的几个大字,才说:“请问,花千寻姑娘在庄上吗?”

我对她行个礼,“请问是谁找花姑娘?”

“麻烦你小姑娘,帮我通传一声,就说——吉祥求见。”

吉祥,是花千寻的故友吗?但凡与花千寻有关系的,我都有兴趣,李之遥洞前的事后,我已很久没有与她打过照面。

她的房门,我还从未敲过。

我对她说,庄外有个叫吉祥的女子求见,她听见这个名字,展露一丝意外的神色,径直走向庄门。

吉祥见到她,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小姐,听说二小姐两年前被毒害了,她将我嫁得远,消息很久才传到我的耳中,可惜当时我有身孕,不能立即去奔丧……大小姐,我听说你投了北隐山庄,一路寻过来的……二小姐她真的是被李鑫白——”

“行了!”花千寻打断她,看了看盯着她们的我和扬名,冷冷地说:“进来再说吧。”

这一席话,让我无法淡定了。

花千寻是龙门山庄的大小姐,我是二小姐,她是我的亲姐姐吗?

可是我和她生得不像。

这个吉祥是个婢女,我死之前,将她嫁掉了?这像是我的风格,我应该是为自己安排了后事的,身边的人也被我安排好了。

吉祥,让我的心又惊又喜,恨不得立即就让她告诉我所有的事,她知道的所有与我有关的事。

花千寻不让她在这里讲,不想让我们听见,不要紧,我有透视眼。

花千寻将吉祥领进屋,为她倒了杯水,吉祥坐在桌旁,将包袱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我知道我只有透视眼没有顺风耳,所以这些日子我除开练剑之外,日日不忘做的一件事就是观察唇形,培养自己读唇的能力。

我看见花千寻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妹妹的死因?”

吉祥说:“二小姐善良纯真,对每个人都很好,我想不清楚李鑫白为什么要毒害她,以前二小姐常常‘大师兄大师兄’地叫着,他怎么下得了手……”

李鑫白,是我的大师兄?

“此事经过江湖公审,大师兄也承认了,我们都没有料到,发生了无法挽回,你还是好好回去过日子吧。”

“大小姐,你们感情那么好,你相信李鑫白会这么做?”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记得二小姐曾说——”

花千寻伸手示意她打住,“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提了。你们都为二小姐伤心,有没有人想过大小姐?我才是最难面对的那个人。”

第二十八章我的信

扬名推了我一下,将我拉回现实,我瞪着他,他说:“你的眼睛——”

差点又犯一个大错,我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施展透视术,我有些惊慌,忙问:“我的眼睛,怎么了?”

他故意憋着不说,急死我了。“怎么了,快说啊!”

他摆头,转过去看梅花,半天才说:“好美。”不知道是赞梅花还是赞我。

吉祥从庄内走出,我忙跟过去,“你要走了吗?”

好快啊,不是在谈话的吗,花千寻真是,不留她多坐会儿,住上几日。

吉祥对我扯出笑,“嗯,要走了。”

我扯住她的衣服,真的不想让她走,怎么能这么快就走。

“花千寻姑娘是不是很凶,她将你弄哭了?”

“不关她的事,只是想起一个故人。小姑娘,我要走了,你抓着我的衣物……”

我松开手,自告奋勇,“我送你一程吧。”

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欠了欠身子,我便跟上了。

“想起故人是件高兴的事,你为什么要哭,她死了吗?”

“很多事你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

她说:“你回吧,别走太远。”

我有点失落,吉祥一定与我主仆情深,可是我却无法告诉她我就是她的二小姐。

“哦对了,”她驻步,取下肩上的包袱,“有件东西忘记交给花千寻姑娘,”她从包袱内拿出一封信,“这是我们家二小姐让我有机会转交给她的,你帮我转交吧。”

我伸出去接信的手在颤抖,是我写给花千寻的信……

这无字的信封将我的眼我的手我的心……烫得生疼……

我将它紧紧揣在怀中,我终于碰到一件我生前留下的物件,还没看到里面写的什么字,已让我头晕目眩。

我怎么会把它交给花千寻呢,这是我的。

待回过神时,吉祥已走得不见踪影了。

扬名还在庄前等着莫名其妙的我,我现在的心情非常焦急,想赶紧到一个安全的没人看见我的地方,好好地读我写下的信。

我的步子有点虚飘。

忘记了是怎么跟他说的再见,怎么呆坐在房内一直到掌灯时分。

我把门窗关得严严的,在一个确定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我的时间,拿出怀中捂热了的那封信。

“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预知自己会死在一个开满桃花的地方,你看是不是。”

猜对了又怎样,这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我真傻,是在故作开心吧。

“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妹,但你和大哥始终是我最亲的人,爹的死你们比我还着急,谢谢你们做的所有事,我已经有了眉目,我不相信他会这样,但我知道该怎么做。”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爹——已经死了?

“托吉祥带这封信给你,只是想告诉你,很开心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希望下辈子我们还是亲人。祝你与大师兄白头偕老,他是值得托付的人。不要为我悲伤。”

我抚着落款“花梦夏”三个字,你如此信赖的大师兄毒害了你,是不是很可笑?

我以为我会哭,却没有。

从信上来看,我与花千寻的感情似乎还不错,不然我不会专门写这封信告诉她,我因为有她而幸福。

我以为我死之后吉祥会回去奔丧,在她伤心的时候将我的信交给她,只是为了感谢她,祝福她。

李鑫白毒害我的事,花千寻到底有没有份?

不然,她为什么转投北隐山庄,背弃龙门山庄?

我是不是死在追查我爹的死因中?

我对着信纸深深吸一口气,已闻不到当年的气息。

对着信纸,一笔一划地描着每一个字,是不是这样,就能重拾当年的心情,让我想起什么。

写这信的时候我应该不是专门为了祝福花千寻,我是不愿相信爹的真正死因,和那个人有关,而那个人,当时我的认为不可能是李鑫白。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迫切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揪出害死爹的凶手。

至于死的那一刻的迫切,仅仅是因为我的意想不到。

会不会兜了一圈,发现最终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李鑫白?

或者是我如此祝福着的花千寻?

也许还有其他我没有接触到的人和事。

我最应该去的地方是龙门山庄,弄清所有人物关系,不然我的思维太局限了。

一切假设都可以因为我的毫无预料的死亡和不甘的恨意而推翻。

我连那时候的自己,也不能轻易相信。

我取下灯罩,将信纸放在烛火上。

火迅速地蔓延开来,差点烧到我的手指。

疼痛让我清醒一点,我干嘛要烧掉它,这是我的字我的信,可想救回这张纸已经太迟了。

信纸已被烧了大半,只有狠心将它再点着,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我喜欢听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咯吱咯吱很清脆,听吕管家说,山上的雪整个冬天都不会化,北隐山庄在半山腰,一场一场雪累积下来,也许到了春天,当所有雪消融的时候,还能找到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吕管家,我什么时候能下山,能出庄去?”

三少总是不在庄内,我只有问吕管家。

他为每间房分着木炭,轻声问我,“是不是想家了?”

吕管家这个人很有意思,对双生哥两位师姐们严厉得很,对我始终有种偏爱,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年龄,还是身份,还是纯粹因为我可爱。

我是想家,可不是想柳隐的家。

柳庄主对我不错,这样寒冷的天气,他吃着热乎乎的饭菜的时候,晒着暖和的太阳的时候,应该会想起他最疼爱的女儿吧。

二娘,姐姐,唐妈妈,小花小草……还有表哥,他们会不会想起柳隐?

说来惭愧,我很少想起他们。

等我了结了自己的事,若是还有可能住在这个身体里,我会乖乖地做柳隐。

吕管家说:“真想家了啊?你是王爷指定过来的人,按理说,没有王爷的命令,你要一直呆在这里。但,要是你学成了,也是可以提前下山的。”

“怎样才是学成了?”

“三少说行就行了。”

三少说都学,我得学到什么时候才行。

刚点亮的希望的烛火就这么灭了。

吕管家笑说:“想快点学成,按照你现在的学法怎么可以,等扬名开始训练的时候,你与他一起吧。”

“真的吗?扬名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要开始特训了。”

吕管家将分好的木炭做上标记,哪个房间用完了自会过来取,他将我房间的那一份端起来,“走,给你送到房里去。”

我想去一趟龙门山庄,好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第二十九章特训

负责训练扬名的竟然是花千寻。

接触了这些日子,我算明白两位师姐绕着她走的心态了,花千寻与普通女子不同,她特立独行,目标明确,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对我笑嘻嘻,无非是冲着三少,后来三少传内力给我,说要教我瞳术,她就变了脸,再后来通臂袁的事,她便与我形同陌路。

你不知道何时会触犯她的利益,她目的太强,给人的印象难免是不好亲近。

这些日子她日日闭门不出,真的像吕管家说的那样,爱好清静。

她一上来就说:“我会是个很严格的师傅,做得好会有奖赏,做的不好有重罚,你们听清楚了——”她在我们身上分别定了定目光,接着说:“第一个月的训练是平衡。目的很简单,就是在竹竿上行走,如履平地,不滑下,不倾斜。”她说,“最简单的训练,最不简单练成。不要掉以轻心。”

她发功,将墙角的一枯竹竿放倒在地,“能顺利踩着竹竿走过而不掉下,就将它搁于凳上,能在竹竿离地的时候还能踩在上面健步如飞,就将它搁于桌上,一直到最后搁于院墙那么高……一个月之后,我会检查你们的成绩——我说过了,做得好会有奖赏,若是不过关,会有重罚。”

一个月就做这么一件事,看来真的是不容易做好。

在墨水镇,我看见双生哥背着剑,提着人头在墙头奔跑跳跃,他们的这身功夫就是这样练来的吧。

我张开双臂,试着在竹竿上走了走,马马虎虎。

扬名走了一趟,掉下来好几次,我在一旁笑得不行,他面色有点难堪,不服输地一遍一遍走。

我和扬名通过了平衡训练,花千寻的奖赏就是基本的幻术,

她列出了三个幻术,让我们自己选,一人只能选一样。

分别是火中行走,米变金鱼,不畏寒暑。

若是我们去参加杂耍,倒还会很受欢迎,是门生计活。

扬名思考了很久,郑重地选择了火中行走。我胡乱地点了点米变金鱼。

之所以不如扬名那样郑重,是因为我发现,看花千寻演示一遍之后,我都能照着做出来,就像当时看表哥使出局部放大术,我也同样想也不用想就会,现在我才明白,不是我会心法,而是我会瞳术,只要我眼睛看过一遍的,我就能将其复制下来。

我们进行的第二项训练是日行百里,不如平衡训练的时间长,花千寻只给我们半个月的时间。

依然采用的是循序渐进的方式,日行二十里,日行四十里,日行六十里,日行八十里,日行百里。

原来所谓的轻功,瞬身术等都是速度累积的结果。

扬名依旧是一刻也不懈怠,相比而言,我懒散了许多。

整个冬天,我都没有在庄上看见三少。

春天来的时候,花千寻在我们的训练中用上了尖刀和暗器,北隐山有一处专门设置好的训练狭道,长约两里。她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灵敏穿过去,且要求一次比一次时间要短,简直就是挑战我们的极限。

这一次没有前两次好过关,我和扬名都受了点伤。

传说中的重罚终于来了,她让我们双手挂在树上支持全身,地面满尖刀和利器,没有她的允许,不许循着树杆爬下,若是松手掉落在地,立刻就能被穿膛而过,无比凶险。

那日,我和姐姐被疯子吊挂在树枝上,后来得益于雷电,它劈开大树,我们才得救,若是疯子的心与花千寻一样黑,在地上满尖利的东西,我和姐姐恐怕早就死去了。

现在只有祈求不要打雷闪电,就是遭雷劈也不要劈得那么准。还要祈求树枝最好坚实一点,不要承受不住我们的重量断了。

穿狭道不容易,训练一次受伤一次,还要挨罚一次,真让人崩溃。

今日的太阳出奇地大,藏在松柏树里的最后一点雪都能被它找到,化为水,慢慢地滴到地面上,我的汗不停地流,“扬名,你还撑得住吗?”

他不理我,脸憋得通红。

“我要偷个懒先歇一会儿了。”

我在透视眼里看到花千寻回了院子,哧溜就从树枝移到树干,滑了下来。

估计扬名还会死死撑着。

我背靠大树闭目养神,听到某处传来“嗤嗤”声,来自人牙缝里急促的出气声。

“扬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还是不理我,都快成雕塑了。

我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某堆灌木丛后伸出一只手,将我拉了过去。

我定睛一瞧,“袁前辈!”这不正是通臂袁吗。

他示意我噤声,刚才是他在叫我。

他小声说:“李之遥被关的那个山洞在哪里,我找了一圈没看着,他们使了障眼法,又得麻烦你一趟,你带我去。”

李之遥,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他了,会不会早就饿死了。

我用透视眼四周看了一遍,奇怪,他没有被转移,还在那里,居然还没死。

我对通臂袁说:“跟我来。”

山洞里还有最后一堆积雪,李之遥正趴在地上舔雪。

他不是唯求一死的吗,干嘛还做这种事。

通臂袁扶着铁门,哀叹道:“李之遥啊李之遥,最后关头你还是舍不得死啊。”

李之遥浑浊的眼流下两滴泪,他的脸像刀刻的岩壁,胡子比枯草还要干枯。

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头因悲伤而颤抖。

他的样子,让我一阵心酸。

通臂袁说:“我走了一趟龙门山庄,如今怎么庄主也换了人,新的庄主花满庭,算起来与我还有点宿怨,他幼时曾想拜在我门下,当时我已萌生退意,没有收他……”

“袁前辈,前任庄主你认识吗,是谁?”

“花纪珃,他已经死了……惭愧啊李老兄,没有见到令郎。”

李之遥神色颓然,跌坐在地上。

“袁前辈,他还有儿子吗?”

通臂袁叹口气,“关在龙门山庄的地牢里,他曾亲口承认毒害了花纪珃的爱女,看来是再难重见天日了……李老兄,令郎的事我很难帮上忙,我欠你的人情还是要还,我将你救出去……”

我的心跳漏跳一拍,通臂袁口中的李之遥的儿子,就是他口中的侄儿,李鑫白。

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我不想明白,我只听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李鑫白没有死。

第三十章要淡定

“袁前辈,毒害了花庄主和她爱女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死?”

我的声音带着怒气,在颤抖。

我希望他已偿命,听到他还活着,心有不甘,但是又希望他活着,我要亲口质问他。

李之遥口含石子,写下了两个字:你走。

他不愿被救出去,从之前的绝望想死,到刚才的苟且偷生,为的就是寄希望于通臂袁,希望他能将李鑫白救出来吧,现在通臂袁也帮不了他,所以他又绝望了吧。

他匍匐在地上,再也不看我们。

“袁前辈,这样的人不救也罢,我们走吧。”

我向四周晃了一眼,看见花千寻躲在一颗巨石后面,她发现我们闯入此地,却没有出来阻止,为什么。

通臂袁突然想起什么,“小娃娃,你跟我来。”

他带着我健步如飞,还好我特训过,能跟得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花千寻,她并没有跟来。

在一个背的小溪边,通臂袁停下步子,四处望了一下,面露疑惑,“我明明记得是在这里的,死了一位姑娘,好像死了很久,雪化了才露出来,本想问问你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死了一位姑娘?我认识的人都好好地活着啊。

“人怎么不见了?”他找了一圈,从溪边的一块大鹅卵石下捞出一簪子。

我觉得那簪子甚是眼熟,是支金簪,如意形——

对了,是吉祥的!

我记得她绾着发髻,了一支这样的簪子!

难道她死了?

我明明见她出了庄门的,我还送了几步呢。

通臂袁拿着簪子问我:“不是你们庄上的?”

“我……”我的喉咙竟然有点嘶哑,“我想问你点事,袁前辈。”

他蹲下,让溪水冲洗这金簪,“问吧,你帮了我两次,只要你想知道的,就问,我要是不清楚,也会想办法给你找出答案来。”

那倒不用。我只是想知道,吉祥不过是我的一个婢女,究竟是谁要害她。

“你给我讲讲龙门山庄吧。”

我补充道:“李之遥是龙门山庄的人吧,前庄主花纪珃你也认识?”

他在大石头上坐下,用衣衫擦了擦金簪,笑着递给我,“这个给你吧。”又用衣衫擦了擦湿手,眯起眼,望着无限深远的远方。

“当年,我在江湖上混迹的时候,龙门山庄还只是安王门下的一处别苑,专门招待侠客,能人异士,后来安王请了花纪珃前去掌管山庄,龙门山庄在他手中实力越来越大。”

我打断道:“安王是谁?”

“当今皇上有三个儿子,安王为大,坐镇西南,瑞王第二,坐拥江南,洛王最小,待在北方,三位王爷可都是人中豪杰,年岁上差得大了点,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洛王我见过,有人中之龙的风采,其余两个王爷还是第一次听说。

四大山庄,洛王掌握了两个,一南一北双隐,而龙门山庄听命于安王,桃花山庄在江南,自然是听命于瑞王的。

“只可惜花纪珃醉心幻术,与我不是一路人。当年李之遥和我一样,练的是体术,所以我们经常在一块切磋技艺。我说李之遥够窝囊,一生都落这样的下场,武功练不好,无法开创一片事业,连自己喜欢的人也——反正,我没见过他这么没出息的人,还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侄儿养……当年多亏花纪珃收留了他。”

“后来我退隐江湖,知道的事不多了。”

“你说现在的庄主与你有宿怨,现在的庄主是谁呢?”

“花满庭,是花纪珃的侄儿,他还有个妹妹,就是上次吹魔笛的那个花千寻,你也认识。当年他们两兄妹父母双亡,颠沛流离,是花纪珃收留的他们。”

原来我信上说的大哥就是花满庭,花千寻是我的堂姐。

看来我爹是个大好人,一定仁慈善良。

爹与我死后,花满庭继承了龙门山庄,花千寻为什么要离开他到北隐山庄来?

吉祥来庄上,只有我,扬名,花千寻三人知道,会不会是,花千寻杀了她。

很有可能,吉祥凳子都没有坐热,就被她赶走,可是她杀吉祥的理由是什么?

这支如意金簪价值不菲,说不定还是我送给吉祥的。

我回到扬名挂树枝的地儿的时候,花千寻铁青着脸在等我。

“你不好好受惩罚,跑到哪里去了?”

我将如意金簪藏在身后,她明明在山顶看到我和通臂袁在一起,明知故问。

她看向我藏在身后的手,“是什么,拿出来。”

我要是将金簪给她看,她会承认是她做的吗,是不是也像这样装作不知道。

她伸出手,我的腿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跌跪在地,双手本能地伸出撑住身体——

她看见那只如意金簪,先是一怔,继而问道:“你从哪里捡来的?”

问我从哪里捡来的,那就说明杀害吉祥的人真的是她,她移走了尸首,就是怕被人发现是吧。

我瞪着她,举起簪子,“你为什么要杀她?”

她背过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只簪子,是两个多月前,一个来见你的女子的,她说她的名字叫吉祥,你还记不记得?你不收留她,将她当着我们的面赶走,又把她杀了,是吧?”

她回瞪着我,“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是通臂袁这样对你说的?”

“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如今你又想毁尸灭迹是吧,幸好被我捡到了这只簪子,我要告诉三少!”

她恶狠狠地警告我:“柳隐,你敢说一个字试试!”

怎么样,我说了又怎么样,也杀了我不成?

扬名迅速地从树枝上滑下,从我手中抢过簪子,对我吼道:“不过拾到了一支簪子,你想用这诬陷花师傅什么?你看到死去的人了吗,你亲眼看到花师傅杀人吗,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要是不想训练就去找吕管家诉苦去!”

没想到扬名竟然站在她那边。

我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还被他说成是受不了训练的娇气。

“我恨你们!”

我快步地跑开。

我就是憋不住,想试探花千寻的反应,为什么杀了人还这么镇定。

我死的时候,她到底在干什么,我曾那么用心地祝福她,她究竟有没有真心待过我。

哎,我怎么又不淡定了。

当然,这一段只是我的想象。

早就叮嘱过自己,在重新认识以前的人的时候,一定要客观。

哪怕我怀疑是她,我都不能贸然地这样与她对质。

我将金簪藏进袖中,上前行了个礼,“花师傅。”

她心中当然有答案,知道我和通臂袁去了山洞见李之遥,若是她不开口问,我就不开口说。

“私自结束惩罚,罚时加长一倍。扬名,你可以下来了。好好监督她。”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扬名挂了两个时辰,这就意味着我要挂足四个时辰,现在是酉时,得到半夜子时才行……

扬名沉着脸盯着我。

他不说话我也弃械投降,只要他不怪我害得他不能休息。

第三十一章六年

四月维夏,眼见着屋前后的树,枝叶茂盛起来,颜色也更浓重,像是刷了一层油油的绿,越发显得深,显得沉。

天气开始变得炎热,到了五月,知了该吵个不停了。

我想给自己辫很多小辫垂下来,可是手举得酸,每一辫得太不一样,有有细,松紧不一,连方向都不同,折腾了一上午,心情越来越烦躁。

丝竹姐见我门开着,还是敲了敲门,一脸笑意地进来。

“小师妹长大了,爱漂亮了,我可是在院子里远远瞥见你对镜梳妆好久了,有一个时辰了吧,我看看。”

她扒拉着我混乱的小辫子们,笑个不停。

“这要是你还在南隐山庄当个有人服侍的二小姐,一头秀发不至于被你糟践成这样。”

我嘟起嘴,尽量将翻涌的躁意压下去。

丝竹姐将我的小辫一拆开,用梳子细细地梳整齐。

我看着镜中的柳隐,皱了皱眉头。

柳隐一点也不像花梦夏,花梦夏穿一身黑衣还能尽显柔美。

记得她的那双眼,又大又水灵,像是会说话一样。

而现在呢——

丝竹姐双手捧着我的头,左右侧了侧,认真地从镜中看着我的脸,“小师妹越长越英气,倒像个美少年,要是你做男儿打扮,定会迷死不少豆蔻少女。”

她给我绾了两个髻,左右耳后处各垂一缕,脑后的余发,简单地扎了扎。

“这样看着,也是个小美人。”

她的手挺巧,比我自己梳的干净多了。

我叹口气,用手指滑过眉毛,“听说我娘是个大美人,也许我的相貌像爹多一些吧。”

爹是浓眉,我的眉毛也浓,可美人都是蛾眉呢。

丝竹姐抓起自己前的一缕发丝,轻轻梳着,微微笑着:“那是你娘太爱你爹,才会把你生得像他。我听说女儿像爹,是有福气的命。”

自古红颜多薄命,用有福气来宽慰自己,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我打量一番丝竹姐,她白净,细眉弯眼巴掌脸,我叹道:“可是师姐你生得这么美,怎么办呀。”

“小鬼头,敢拿师姐打趣……”

她上来挠我,我绕着桌子躲她。

“丝竹姐,你才回庄,不知道过些日子我也要出庄去,你就饶了我吧。”

“你去哪儿?”

“回家啊,去年你和月泉姐出庄的时候,南隐山庄派人送信来,说我多了一个弟弟,可惜路途远,赶不上满月酒,这次周岁宴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

“哟,”她挨着桌子坐下,微微喘着,有些意外,“三少准了没?”

“去年他是这样应我的,定是准了。”

她对我招招手,我凑到她身边。

“来庄上多久了?”

“六年了。”

“都长这么大了,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比这桌子高不了多少。”

她说着说着打住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吧,她也到了适嫁之龄。

我拍拍桌子,“它不长个儿。”

丝竹姐被我逗笑了。

这个年纪的女子难免有点恨嫁,可是她们,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山庄收留了作为孤儿的她们,还教了她们一身武功,她们这辈子,只有为山庄卖命的份。

吕管家平时看得严,不许他们男女之间靠得太近,防的就是这。

人一旦有了家,牵挂太多了。

“这个时候,先生该过来了吧?”丝竹姐提醒我,“快过去吧,别迟到了。”

“嗯。”

我进庄第一年的春天,三少为山庄带回了一名先生,说是王爷特地派来教我读书写字的,听说他曾是王爷的启蒙先生。

这位先生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和姓氏,我们一律喊他先生。

他进庄后,在整个南隐山挑了一处风水最佳的地儿,住了下来,每三天过来一次。

我倒觉得他来历不简单,不像是专门为教我而来,他像是来这里做隐士来了。

我到隐院的时候,没有看见他。

扬名坐在他的座位上写字,见我进来,扬起一本册子说:“先生早到了,约了三少下棋,让我们今日抄书。”

先生原本只打算教我一人的,那时的扬名,总会眼巴巴地出现在附近。

我学习的那一天,不管他要完成什么样的训练,他都会在前一夜连夜做完,然后空出那天来,远远地听我们上课。

我上课的地点,随先生的喜好,有时候是在屋内,有时候在山上的某处。

有时候他会被吕管家发现,警告,拖走,毕竟三少没有发话让他也学。

他被阻止的那一天我学了什么,都会偷偷地教给他。

后来,是先生感动于他不屈的毅力,亲自向三少请求,让他一起来学。

先生的课,我纯粹只是配合着做个样子,花梦夏认识的字多,写的字也不差,但是为了隐藏好自己,我都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从头学起。

不想自己的字被认出来,还特地用左手重学写字。

扬名是个很聪明的人,学东西快,字写得有模有样。

他悄悄告诉我,说在父母双亡之前,读过一点书。

可是我记得曾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说他是个孤儿,没有名字。

一想起在死亡谷见到的他,坚定地说自己强烈地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要报仇,我就认为,他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抬起眼,回视着我,他的眉如剑,看我的眼神带着询问,我忙收回视线,他一定是以为我偷偷瞧他了。

他敲了敲桌子,像是在提醒我,干该干的事。

我本是无意的,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发呆而已,遂又投过视线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从死亡谷活着出来后,我以为我将他改造得有点成效了,沾沾自喜了好久,可是又反复了,这两年他对我,越来越冷,越来越不耐烦,严重打击了我的信心。

以前我一直拿他当小孩子看待,现在,他长高了,变壮了,声音变了,也有喉结了。我眼中的小孩已长成一个男人了,那酷样,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到的安生哥。

他长大了,又学了知识,应该学会把握自己了。

我不能再将他当小孩看了。

“过些日子,我就要出庄去了。”

“哦。”

都不问我去哪里,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我要回南隐山庄一趟。”

“嗯。”

也不问我是不是自己一人回去。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已经超过三十了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他是大人了,已经可以移出我的关心范围了。

我笑了笑,只管低头抄书。

风吹过窗外的窝竹,沙沙沙沙。

屋内,安静得笔在纸上滑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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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铜有话说~~哇哦,一眨眼,我们的小柳隐十二岁了,流火的七月也过完了,驻站三周,写了七万多字,感谢每一个认真看这篇文文的书友,你们的每一次点击,每一张票票,每一次留言,每一件礼物,每一个评价,每一份收藏,都是我码字的动力。

嘻嘻~话说完了~~默默爬走~

第三十二章贺礼一

感谢揽天阙的打赏和评价票,感谢嘉木^-^、无托熊的礼物,特此加更。

一并感谢默默关注本书的童鞋,虽然我不全知道你们是谁,但是我有看点击,有你的痕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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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抄完的纸折起来,才发现,太阳已经翻过了山头,申时了。

“什么时候回来?”

呃?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我愣了一下,一两个时辰之前说的话,现在才传来回音,要是我再说一句,会不会明早才能听到回响?

“不知道。”

也许爹留我多住几日,也许王爷下令,让我不必再回来了。

表哥今年该回王府了吧,我也就不用做人质了。

我从隐院出来,直奔后山竹林。

先生与三少下棋,这会儿怕是才刚兴起,他们经常是,下到天黑都不一定下得完一盘棋。

自从先生来到山庄,这竹林就成了他御用的场所,两位师姐经常不在庄上,不在这里练剑了,我也很少来这里。

先生为这亭子取了个名字,修身亭。

修身,先生隐居此地,反省内求,应该是还有大抱负藏在怀。

没想到花千寻姑娘也在。

她前些日子都不在庄上。

我对她行个礼,她教了我幻术,是我货真价实的师傅。

除开教学,我们没有其它的话聊,她教的幻术,往往一教我就学会了,但我又要装得像个刚开始学的人一样,出一点差错才行。

先生和三少的棋已经下完了,看见我过来,说了句,“正好,柳隐来。”

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话题,我进得亭子,呈上写好的字。

“嗯,不错。”先生看了一眼,将字搁在一旁。

“我明日就要离开北隐山庄,回洛王府,今日就算向各位辞行了。”

先生竟比我走得快。

“先生,您要离开多久?”

他笑着指指桌上的茶,“尝尝我沏的茶,用的是上好绝种的茶叶,北隐山最好的泉水。”

我看了看三少和花千寻。

三少说:“先生让你尝,你就尝尝。”

花千寻垂眼品着茶,我也尝了一口。

好熟悉的茶味。

柳隐的身体喝茶会胃痛,所以对茶不感冒,只是觉得它好熟悉,就像当年闻到心字香的感觉。

不过茶味会因器皿,水和冲泡的方法而不一样,我努力地追了追,它并没有带出我的什么回忆。

先生对三少说:“表小姐认字快,读书能触类旁通,往后只要不落下学习就行,我能做的不多了,该回去复命了。”

“以后到王爷府上,还要向先生讨教棋艺。”

“讨教不敢当,三少棋艺进步神速,我已是你的手下败将,该换我向你讨教才是。”

他们说着他们的话,我不好意思提前告退,只好自顾游视,却遇上花千寻看我的眼。

要说是偷偷打量我,应该赶紧收回才是,她却不,不紧不慢地按着她的节奏,好一会儿才转向别处。

看我做什么?

我有些紧张,又抿了一口茶。

先生走之后,花千寻对三少说:“喜宴的事,让柳隐代我去吧。”

三少想了想说,“柳隐有她自己的事要做。”

是啊,我还要回南隐山庄呢,我对花千寻补充道:“弟弟周岁宴,我要回去一趟。”

花千寻起身,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三少说的。

我看向三少,虽然从他的面具上永远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问我:“今年十二了吧。”

“是。”

“剑术和幻术都掌握了?”

我点点头,要说的具体一点,医疗暗器术我也掌握得差不多了,都是没事的时候练的。

他说:“接下来跟我学习瞳术。”

终于要教我瞳术了。

“三少,你教过别人瞳术吗?”

花梦夏的瞳术是不是他教的?

“没有。”

那一次,花千寻说不希望他再看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咽了咽唾沫,小心地问:“三少……花梦夏……是谁?”

我一直想问,一直没找到机会,三少在庄上的时间很少,我们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更少,能谈到这个话题上的机会几乎为零。

他像是怔了一下,“你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看不见他的脸,总觉得他喜怒难辨。

“花师傅说的,有一次她对你说,我不一定比花梦夏更有天赋,不希望你看错人……花梦夏……不是你的徒弟吗?”

要说瞳术挑人,单从眼睛上来讲,花梦夏的眼,比柳隐的眼好看多了。

“不是。”

他答得干脆利落。

我希望他多说些,从他那里多知道些我以前的事,或者他谈谈对我的看法也行,可是他竟然什么都不再说了。

很失望。

还有点失落。看来我与他,像是没有什么交集。

“三少,回南隐山庄,我几时启程比较好?”

“周岁宴是什么时候?”

“六月初六。”

他想了一下,说:“三日后启程吧。”

我还想问他,是不是我自己一人回去呢,他就起身走了。

回一趟南隐山庄,一去一来起码花掉两个月的时间,这么久没有回去,怎么说也要拨一个月,让我在家好好当一回二小姐吧,看来他说学瞳术,只有等我回来了才开始学。

既然三少说了三天后启程,我现在就要收拾包袱了。

我在这里的衣物本来就不多,找出一身随行替换的很容易。

顺便将屋内的东西都清了清,整理一番,里外打扫干净。

在褥子下找出了一支如意金簪。

到底是不是吉祥的,通臂袁说死了一位女子,尸首却遍寻不着。

而我明明看着吉祥走出庄去的。

我望向花千寻的房间,她正倚在榻上看书。

这几年,通常她在庄上的时候三少不在,三少在的时候她又不在,她与三少之间,除开琴笛合奏的亲密之外,并没有显露出我所认为的那种关系来,他们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却不是相好。她年纪不小了,一直这样生活着,为了什么?

第一次,我私自去敲她的门。

看见是我,她有点吃惊。

“花师傅,三日后我就要启程了,特地来向你辞行。”

她堵着门,也没说让我进,只是答道:“还有三日,辞行得早了点。”

咳。

她看我不说话又不离开,才侧到一边,“进来坐会儿吧。”

这房间我还是第一次进,一眼就看到了床尾的大红木箱,那里有一张花梦夏的画像。

“坐吧,”她倒了杯白水,递到我手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本来有些客套话想拿出来溜溜的,她这样一说,给我堵得严严实实的。

不说也罢,她不一定领情。

“在修身亭,你说让我代你去喜宴,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问:“周岁宴是什么时候?”

我说六月初六,她说:“七月初八,龙门山庄庄主大婚,你赶得及吗?”

龙,龙门山庄……

第三十三章贺礼二

我是琢磨着与三少告假三月,腾出足够的时间跑一趟龙门山庄,化名换装都行,先了解一下我生活的地方,人物关系,最好再见见李鑫白……这样干等下去,有的时候心急如焚,没想到,没想到机会来了……

“没问题,赶得及。”

我好像答得太干脆了些,三少应该是希望她自己去的吧。龙门山庄庄主,花满庭,不是花千寻的亲哥吗,他们真的断了关系,不再往来了?

她说:“你帮我捎份贺礼去。”

她打开那个红木箱子,拿出一个致的长锦盒,放于桌上。

“一定要当面交给他,你就说这是花千寻的贺礼,这里是一幅画,你当着他的面展开。”

这幅画,就是我的画像。

大哥成亲,给他看我的画像做什么?

“我能看看这幅画吗?”

她将锦盒打开,把卷轴画朝墙上砸去,画稳稳地挂在墙上的钉子上,缓缓朝下展开,一袭黑衣的花梦夏,鹅蛋脸柳叶眉,头顶绾了一个发髻,垂下许多细小的发辫,黑衣黑发,更衬得她肤色白皙,特别是她望着你的眼,太传神了,像活的一般。

我的心怦怦地跳。

装模作样地问:“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堂妹,花梦夏。她美吧,可惜早早地死了。”

就是红颜薄命。

她的语气带着忧伤,我的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我前世与她,感情一定极好,不然不会这么容易触动。

“你哭什么?”

我努力地笑着说,“没想到……花师傅还有个妹妹,一直留着她的画像,你们感情一定挺好吧?”

等了一会儿,她还不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只好又问:“花庄主成亲,为什么要拿我——要我拿她妹妹的画像?他们之间……”

我和大哥之间,有点什么吗?

花千寻为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这个你就不必知晓,按照我说的将贺礼送上即可。”

我将手上的白水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花师傅,能不能问一下,我……这位花姑娘是怎么死的?”

她惨白地笑笑,“被别人毒害的。”

是李鑫白毒害的,那个别人,曾是她的未婚夫。

她一口饮尽白水,像是内心有某种感触,盯着杯子说:“原来这不是酒。”

我胡乱了一把眼泪,为我们的杯子再次倒满白水。

“以水代酒……”

话还没说完,她就仰起头灌了下去。

我们……都是她不愿提起的人。

我将锦盒拿回自己房中,用一个包袱专门包了包。

收拾妥当,夜已深了,我却毫无睡意。

看得出来,花千寻对花满庭,对李鑫白的感情是刻骨的,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一切变成这样……说她背叛龙门山庄,倒不如说她逃离了那片伤心地,她到北隐山庄来,是在躲,在忘吧。

本不像是外面传说的,为情私奔。

只是三少收留了她。

山中的夜,很静很静。

扬名这些日子在学遁术,我去枫树林找他,竟然没看到他。我与丝竹姐道过别了,与吕管家道过别了,三少已知道我什么时候走,只是还没有与扬名道别。

我到隐院去找他,看见他从三少的书房出来。

“扬名。”

我喊他,他默然地看了我一眼,“三少看见你来了,让你进去。”

他径直走出隐院,都不给时间我说出道别的话。

最怕三少在庄上的日子,他总是什么都能看见,每个人对于他来说,都是赤裸裸的。

他递给我一本册子,“你回庄一次,耗费几月时日,这是讲瞳术之邪眼的,你好好读一读。”

我翻开这本薄册,主要讲如何与人对视,如何让对视者看到短时的幻觉。

三少说:“好好收着,有空的时候再看,自己先琢磨。”

既然让我读书学习,为什么不先教我速读。

我就这么一翻,其实早已看完了。

可是这册子上没讲如何让对视者看到你想让他看的任意幻觉。

“三少,你会邪眼吗?”

“当然。”

“花师傅每教我们一个幻术之前,都会先演示一遍,你也让我看看邪眼的厉害呗。”

“以后再说吧。”

他拒绝了我。

他能看到我,我看到的只是面具,如何与他对视?

要对视,他就必须露出眼睛,或者摘下面具,所以他拒绝了。

我认识了他几年,竟不知他长什么样子。

哦,还有一个问题,“三少,我是不是自己回南隐山庄?”

他说:“扬名会陪你一起。”

这小子,知道会与我一起出门才不给我道别的机会吧。我与三少道了别,也说了替花千寻送贺礼的事,他问我时间来去的时间够不够,我说没问题,他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嘱咐,一路小心。从他的书房出来,心情一片大好,我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我还能去一趟龙门山庄。

我看扬名是径直出了隐院的,料想他定是去枫树林练习木遁之术,遂又一次去那儿找他。

“扬名!”我喊他。

丝竹姐在半空,蹬着树木,从远处飞过来,告诉我:“他去飞瀑那里练习水遁之术了。”

都要出门了还这么刻苦,他难道就不像我这样兴奋吗?

飞瀑峰下是一汪深潭,碧绿宁静,我对着毫无人影的四方,转圈大喊,“扬名!扬名!”

除开水声和山谷的回声,没有他的应声。

据这两年他对我疏离的经验,我感觉他一定很讨厌与我同行,不兴奋才是正常的啊,所以练练隐术逃避一下。

扬名的剑术和幻术一直进步非常快,他却总是像跟自己过不去一样,什么都要反反复复地练,一直要练到最好,遁术也是如此,若是我没有花梦夏的基础,与他一起学下来,怕是连他的一半都不及。

我在潭前站了许久,他还不从水中钻出来,我捡了几颗石子,胡乱砸过去,一点反应也无。

学水遁之术,有一些特殊的技巧,可以增加潜伏在水底的时间。

主要是用在逃走的时候。

你以为他还在原地的时候,也许他早就逃走了,你以为他借水的掩饰遁掉了,也许他就在原地。

哗地一声,他从水底钻出来,了一把脸。

“扬名,”我笑说,“你是不是和我一起出庄啊?”

他好像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是奉命保护我的吧?”

他从水中走出来,衣衫湿嗒嗒地贴在身上,看他宽厚的臂膀和膛,一点也不像那时在庄前飘零的一片落叶。

他从我身边走过,“我去执行任务。”

能开始执行任务,是隐者的骄傲,没想到三少已对他如此信任了。

我亦步亦随,“是什么任务?你自己去做吗?”

他冷着脸,“你要知道这干嘛。”

我撇撇嘴,“不说就不说。”

他身上的水不停地往下流,我提醒道:“你不是要一直这样走回隐院去吧?将衣服脱下来拧干吧,小心受风寒。”

“不用。”

“我知道你仗着身体不怕,但是当初安生哥教你的时候不是说的吗,水迹会暴露你——”

他猛地停步,提一口气,我心慌,以为又惹到他……半晌,他才按捺下去,像咽下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简单地重复道:“不用。”

好吧,我多事。

第三十四章隐者

离开之前,我还到久违的山洞去看望了另一个人,李之遥。

他瘦得皮包骨头,面色无华,还没死,没想到他挨了这么多年。

我说:“我要出庄去了,也许会去龙门山庄,见到李鑫白,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没有反应,像一个已死去的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他们关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杀了你,更加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知道你为什么苟且偷生,袁前辈对我讲了一些你的事……”

我像和一个老朋友聊天一样,自己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话。

他依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打坐一样低头坐着,我看见风吹起一片落叶,穿过铁门,落到他的身上,欲坠未坠。

他一动不动,落到他身上的叶子,也像被凝固了。

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他死了,仔细一看,他皮肤下还有脉搏在膨胀,我想,他只是心如死灰而已。陪他枯坐到天黑,我才离开。

出发的时候,扬名换了装束,一身蓝灰布衣,手拿一柄宝剑,好像北隐山庄的弟子都是这样穿着,只是他领口露出洁白的里衣,便有了不同于其他人的干净清爽。

往南走,我们练习日行百里时到过的一个小镇,现在只需两个时辰就到了。

我们进入一家客栈吃午饭,出来的时候,店家居然牵了两匹马给我们。

扬名翻身上马,我迟疑,“怎么会有马,你买的?”

他看也不看我,说了声“走”,便策马先行,我只好默默跟上。

天黑的时候,赶到下一个小镇投宿,竟然遇到了月泉姐。

我有着他乡遇故知般的兴奋,“好久没见你了,月泉姐,丝竹姐都回庄了,你怎么没回,我以为走之前看不到你了呢。”

她吩咐小二端饭菜到我房里。

“我和丝竹的任务不一样,所以回庄时间不同。”

我将房门关上,小心地问:“你们都执行什么任务?杀人吗?”

她笑说:“你们南隐山庄的隐者执行什么样的任务,我们也差不多,具体的,等回到家问柳庄主,你不是二小姐嘛。”

我怨道:“扬名不告诉我,你也不告诉我,很神秘吗?”

“隐者之间,也相互不知道对方的任务是什么,知道这了,你会不会心里平衡一点?”

我点点头,憋住笑意,“嗯,平衡多了。”

小二敲门,将饭菜端进来,月泉姐招呼我,“过来吃吧。”

糟青鱼干,油煎**,炒野菜,还有两碗米饭,我大流口水:“好久没有吃到米饭和菜了。”

月泉姐夹了一块鱼给我,“难道这几年在北隐山庄,你都吃得不爽快?”

我摇摇头,“双生哥当初去南隐山庄接我的时候就说了,我年纪小,适应得快,你看我现在,比小时候长得高多了,吃什么都香。”

她笑,“回去不向柳庄主诉苦就行。”又补充道:“一路上有很多自己人,扬名会知道该怎么照顾你的。”

我想起给我们马骑的那个客栈,拿出来问她,月泉姐笑而不语,“你跟着走就是了,何时骑马何时坐车何时徒步,扬名会有安排,我见他成熟了许多,要是任务完成得同样出色,往后说不定能成北隐第一隐者。”

那是当然,他太刻苦了。

“现在北隐的第一隐者是谁?”

“怎么你睁着眼睛没看到呢?”

我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连吕管家都被我拿出来凑数了,月泉姐看我想半天想不到点子上,叹口气,“三少这下该郁闷了。”

我确实很惊讶,“三少?他不是庄主吗?”

“在他拥有北隐第一隐者身份的时候,还不是庄主,不过就是因为他,北隐山庄才名声大振的,后来他才代理庄主。”

难怪三少总是不在庄上,原来也还在作为隐者执行任务,但是谁给他下达任务呢,王爷?

“丝竹姐,你来庄上的时候,庄主是谁?”

“不知道,”她说,“都是吕管家管着我们,没看我们都怕他,那是从小养成的。”

我跟着她傻傻地笑了几声,“我还以为你偷偷喜欢安生哥,怕被他发现了呢。”

月泉姐嗔了我一眼,将那盘糟青鱼干端到自己面前,“叫你乱说,我罚你没有鱼吃。”

“我从未说给外人听,不带这样的……”我用筷子去抢鱼,她夹住我的筷子,我反转,她追上,我闪,我避,她死死咬住……

我们只顾着赶路,没有其它事情耽搁,才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到了南隐山庄。

我没有去关心行程,都是扬名在安排,我不知道是三少早对他交代过该怎么走,还是一路上真像月泉姐说的那样,都是自己人。他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出庄,对行程把握的极准,有地方吃到饭,有地方投宿,无比便利。

就是不知道他的任务是什么,会不会做得比双生哥出色。

想起我去北隐山庄的那时候,双生哥也是第一次出庄执行任务呢,我知道他们的任务就是取得李老头的首级,也许是刚好在附近,三少让他们顺便接了我,但我严重地阻碍了他们事情的进展。

他们又要照顾我又要完成任务,几次意外,我又被三个恶人挟持,害得北隐山庄不得不派出花千寻前来助阵。

他们几经辗转,把李老头捉住,任务才算勉强完成。

扬名的第一次任务,我又要顺便牵扯他的力,我希望他能完成得很出色,一路上尽量不打扰他,不给他添麻烦,只期望我不要连累他。

南隐山庄不像北隐山庄,附近并没有山,卧在平原之地,我到的时候正下着北方少见的连绵细雨。

听别人说,这雨下了好些日子了。

扬名在集市的客栈与我分开,我请他去南隐山庄住下,他只是拒绝道“不方便。”

在走近南隐山庄这几日,我都是坐的马车,北隐山庄许是怕显得寒酸,怕我爹以为我在那里吃不少苦,才安排最后一段路坐马车的吧。就像送人一个简陋的礼物,非要搞个华丽的包装,拆开后还不是能一眼看出礼物的简陋,我虽乘马车到的庄前,却没有一件多余的行李。

刘管家将我迎下车的时候,见我只背了个小小的包袱,不禁微微叹出一口气。

是不是应该给爹和二娘还有姐姐带点礼物,我手上没有银子,也没有挑礼物的时间。

“刘管家,我这样空手回庄,是不是有点失礼?”

他忙说:“二小姐你可别这样想,当初北隐山庄的人来接你的时候,不让带婢女,又将二夫人准备的东西全部扔下,庄主和二夫人日日念叨,就怕你过去会吃苦……你能平安回来,我们就很开心了,不要做那些面子上的事。”

我笑说:“不吃苦怎么能学得好隐术呢。”

远远地就见爹和二娘迎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家事

我快步上前,问了安,又说:“天下着雨,我多走几步就到大厅了,害你们多走一趟。”

二娘圆润了些,边说着不碍事,边吩咐刘管家将伞好生给我举着。

爹蓄了胡子,只是看着我笑,眼神无比慈爱。

到了正厅,有人端上来热汤,我饮了一口,他们得空将我好生打量。

“比小时候黑了一些,长高了。”

“出挑儿了,瘦得跟竹竿似的。”

爹和二娘又问了我好些话,主要是问吃喝住习不习惯,三少待我如何,北隐山庄的人待我如何,我一律都答好,又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说有人送我到庄前,问了好多,就是不问我隐术学得怎么样。

我瞧瞧四周,“姐姐呢?”

“听说你今日到家,一大早就疯跑出去了,说是要好好迎接你,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

我又看了一圈,“二娘,弟弟呢?”

“在房里玩。”

“会跑了吗,会叫姐姐了吗?”

二娘笑得慈祥,“哪有那么快,能坐起来,会爬了,出牙了……明年你再回来,说不定就会叫姐姐了,会跟着你满院跑了。”

爹说:“去我们房里见见弟弟去吧。”转身吩咐一旁的人,“给二小姐房间准备热水沐浴。”

刚要离开正厅,听得外面有声音高喊着:“我有没有来迟?是不是刚好赶上妹妹回家?”

一阵风似的卷进来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全身湿透了,提着两条鱼,用柳条窜着,鱼还在乱蹦,后面跟进来两个婢女,是小花小草。

“妹妹!”

“姐姐?”

她扬起那两条鱼,“这是我特地下河去捉的,给你接风!刘管家,拿到厨房去,一条煎汤,一条红烧。”

爹板起脸,“不像话,要吃鱼自有人送来,你看你什么样子,就这样招摇过市回庄的?”

柳羚长大了,还像我第一次见到的她,那次她给我摘了两个果子,这次她为我捉了两条鱼。或许她早已忘了哭着说的那句“我再也不会对你好了”。

她还是一样不那么怕爹,也不理他说的什么话,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妹妹,刚好你要洗尘,我要洗澡,我们一起吧!”

我和她一般高,不像以前人小,要是一起沐浴的话,木桶该装不下了吧。

下人为我们准备了两个澡桶,一桶一桶地注入热水,等待的时间,柳羚把没有穿过的新衣都翻了出来,“你喜欢哪件就拿去穿,我衣服太多了,二娘一直说不知道该给你做多大的,准备等你回来,量了订做,刚好你可以穿我的。你身上的衣物也太灰暗了,扔了吧。”

我和她比起来,显得寒酸多了。

既然她如此大方,我也欣然接受,胡乱点了几件。

桶中放好了热水,水温适宜,又放了花瓣。

洗着洗着,姐姐突然感叹起来,“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叫我以后如何寻他……”

我问服侍我的小草,“姐姐怎么了?”

小草低声说:“在河里捉鱼的时候,大小姐扭到了脚,滑到水里,幸好有位公子路过,将小姐救了上来……”

柳羚大声说:“小草,我都听见了,不是让你们回庄后闭口不提的吗?”

小草噤声,“是。”

我笑说,“英雄救美,多好的事,为什么不说给我听,姐姐看上那位公子了吗,没有问他的姓名?”

她趴在桶壁,面对着我,眉飞色舞,“我当然问了,他人长得俊,身手又好,救了我,我怎么可能不问……只是他都不答我,要不是他说过一句‘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

“姐姐应该将他请来庄上,好生谢恩。”

“我也想啊……不知何时才能再碰上他……”她哀叹声声,但是立即又正色道:“妹妹,都怪你,要不是你今日回来,我就不会这么匆忙。”

我拨弄着热汤,将花瓣按下去,看着它浮起来,再按,它浮,再按……

“你不应该怪我,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今日回来,你就不会今日去捉鱼,就不会遇上他了。”

柳羚眨眨眼,“那好。我明日再去一回,看他是不是专拣你回来这一日路过。”

外面下着细雨,却听不到雨声。

换上新衣,柳羚让小草将我换下的衣物拿去扔掉,我要了回来,“洗干净了,回北隐山庄还要穿的。”

柳羚不满,“你还要再回北隐山庄吗?干脆住下别走了。”

“王爷没有下令说可以回来,应该还是要去的。”

柳羚低声说:“好妹妹,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吧——”她凑近我的耳边,呼哧着热气,“二娘这几年完全当家作主了,又有了小弟弟,爹对她是言听计从,你经常不在,我人单力薄,你也不希望她以后将整个南隐山庄紧握在手,我们姐妹毫无立足之地吧?”

我突然发现,回来没见着唐妈妈,柳羚说两年前,二娘就将她打发走了,唐妈妈的娘过世,二娘特地要她回去,戴满三年孝才准回来,柳羚觉得二娘是故意支开唐妈妈,但是二娘为什么这么做,她又想不明白,只说是二娘争对她,见不得她好。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她总是想得太多,小题大做,“要是爹愿意让二娘掌事,我们又能怎样?再说,二娘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吧?”

“不要被她的表面蒙骗了,你以为她关心我们吃啊穿的,就是真心对我们好啊,她可会做人了,深藏不漏,步步为营……唐妈妈在的时候吧,还算有个人疼我爱我,可是唐妈妈从小就给我们的娘当丫鬟了,没必要守孝守三年那么久吧,当时我真想和她一起走算了。”

我仔细分析她的话,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再一想,二娘没过门的时候,柳羚就对她有偏见,二娘到底怎样,我还需要重新判断。

“这些年都不在庄上,我先观察几日,顺便探探爹的态度。”

“你别不信我说的。”

二娘就是掌权了当家了,只要爹愿意,我完全没有意见,她要是不爱爹,想害爹,我肯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去看了一下小弟弟,长得圆滚滚的,真可爱,一个劲儿地流口水,咿咿呀呀的。

“弟弟叫什么名儿?”

一位老仆人说:“回二小姐,名念儿。”

我才发现屋内的老仆人和一位婢女眼生的很,“爹,她们是?”

爹刚要张口,二娘抢着说:“我娘家派来照顾的人,这位是贞嫂,这位是红杏。贞嫂照顾孩子最拿手,我大哥二哥的几个孩子,都是贞嫂一手带大的……”

都是从桃花山庄来的人。

————————————————

今天是入伏以来最凉爽的一天了。还有,我发现,西瓜吃多了也会上火。最近几天都懒得没吃早饭,不能这样下去啊,早饭很重要。

第三十六章羊脂玉

我又仔细看了看贞嫂,眉眼大,生得结实,像是个做活的好手,那红杏就太瘦弱,细眉细眼的,有些病态,眉间笼着一股化不开的青色。

爹说:“自从你二娘怀了念儿,身子经常不爽,从桃花山庄挑两个知知底的人来服侍,还是贴心一些,我也能放宽心。”

我在来的时候听小草大致说了一下,本来我去北隐山庄的第二年,二娘就怀了个孩子,后来不知怎么的早产,产下来的时候胎儿已经断气了,二娘伤心欲绝,身子也不好,调养了几年才又怀上。

这事儿我一直都不知道,爹这次如此小心也有他的道理。

但愿不是我敏感了。

回怡乐园的时候,瞅了瞅长廊上盘绕的葡萄藤,这时的葡萄才像绿豆般大小。

突然想起了希言表哥,我跟个轮子似的转了大半天,都没看见他,我问小草:“表少爷回王府了吗?”

“还没。”

我好像看见转角的廊下有一个白影,快走了两步,表哥坐在轮椅上,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是特意在此地等着我。

“柳隐,别来无恙。”

我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我以为他还是瘦弱白净的,坐着小小的轮椅,可眼前的这人……长大了。

“表哥。”

“嗯。”他微仰着头,还是那般静宁。

廊外细雨霏霏,落在泥土里,我像听见了草木生长的声音。

“方才一直没见着你……”

他的微笑像晨曦,划破沉,“知道你踏进庄会有一桩桩事一个个人目不暇接,等你闲下来了,我就来了。”

“表哥怎么知道这会儿我最闲?”

“我猜的。”他用手滚着轮椅过来,“你在北隐山庄都学了哪些隐术,学的怎么样?”

终于有人关心我的隐术了,我开心道:“学了剑术和幻术。”

“没学瞳术?”

啥?

表哥说:“北隐山庄的三少,瞳术最负盛名,难道没看出来你是个好苗子?瞳术可以破解任何隐术,幻术和剑术简直不值一提,看来北隐山庄毫无诚意。”

真奇怪,表哥不是在这里学体术的吗,怎么知道这么多瞳术的事?

三少看出我很特别,有打算教我瞳术,只是迟迟未教而已,我曾问过他几时教我,他说先让我学着剑术和幻术,等过了十二岁,才会再教我,为何一定要等到十二岁以后再学,我就不知道了。

我在长廊的矮凳上坐下,饶有兴趣地问:“表哥,你认识三少吗,你见过他用瞳术吗?”

“我只在王府除夕宴上,远远地瞧见过他本人一次,……听曲先生说,他曾用反噬术令奸臣杨文远自杀,这件事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从此后他就成了北隐山庄第一隐士。传说他的瞳术最厉害,见到他双眼的人会无法控制地产生幻觉,所以他才整天带着面具。”

我在北隐山庄这几年,每年冬三月,三少几乎都不在庄上,原来是去了王府。

他给我看的那本讲邪眼的簿册,只谈到如何在短时让对视者产生幻觉,好像没有表哥听说的那么玄乎吧。三少戴面具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至于他北隐山庄第一隐者称呼的由来,月泉姐倒是没对我提起过经由他手完成的厉害的任务——反噬术,奸臣杨文远?

对了,“曲先生是谁?”

小草答道:“曲先生是王爷派来教表少爷读书识字的。二小姐,要是早回来些日子就能见着了,前些日子曲先生回王府了,不过还好,见着表少爷了,表少爷过些日子也要走了。”

曲先生和在北隐山庄教我的那位先生,应该是洛王同时派出的,他还如此有心呢。前些日子我的先生也回去复命了,看来两位先生又是同时离开的。

爹给我寄的信里,说过表哥今年可能会回王府的事。

表哥点点头,将手伸到我的身后,我侧头,看见几颗细雨落在他好看的手背上,他说:“别坐这儿,雨飘过来沾湿了衣衫,这石凳也潮湿,回屋去吧。”

我起身,站在他面前,他看我需要仰头。

于是我蹲下,仰起头看他,“你过几日走啊,我才回来你就要走了。”

他吩咐小草去搬个小凳子来,小草应下,他问我,“饿不饿?”我还没回话,他又吩咐小草:“顺便端点糕点过来。”

其实我去看弟弟之前已吃过饭了,既然他做主吩咐了,我也顺口道:“我要吃流糖饼。”

表哥在我家住了好几年,倒像这个家里的人了,我像个客人。

他才想起问我在北隐山庄习不习惯,问我在那里最开心的事是什么,最不开心的事是什么,他这个问法很奇特,爹和二娘问我,我一律答好就过去了,他这样问,我还要好好想一想。

他说:“你还小,很多事你不知道,因为我来这里学体术的事,你去了北隐山庄,我心里一直不爽快,你要是在那里尽是些不开心的事,我可要自责了。”

可不是因为他我才去的北隐山庄嘛,他也太小看我的理解能力了,我说在那里都是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想好久都没想到。

他笑了笑,从腰间拿出一红手绳,“这个就当我对你赔礼了,你长大了要是有天明白了,要记得我赔过礼了。”

那手绳编得很细致,穿了一颗白玉,我了一下,质地细腻,温润如脂,是上好的羊脂玉呢,我开心地绑在腕上,玉贴着皮肤,有点凉凉的。

我在心里说,做人质一事,我就不怪你了。

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小草说初夏梅雨季节都这样,不过快了,这雨季要过去了。说我回来的日子好,不会太热。我算了算,周岁宴还有十来天,估计那时候天已放晴了。

我拿出邪眼簿册,仔细地看起来,小草特地为我多加了一灯芯,“夜间看书,费眼,二小姐不要看太久,早点休息。”

我记住了心法,叫小草到我面前来,“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用邪眼与她对视,直到她的眼开始变得涣散,我叫醒她,“你看到了什么?”

她有些惊恐,瞪大了眼,“我看到了……大夫人。”

“大夫人怎么了?”

“她……对我说,说……她过得不开心,她很不开心才去的……”

在心法里,我有意地让她看到我娘,看来这个是可以控制的。

但是幻觉的具体内容我好像没办法掌握。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别人独特的理解,小草为什么看到我娘对她说她不开心呢?是不是在小草的理解中,娘就应该是抑郁而逝的?我问她:“你是不是对我娘的死一直有心结?”

第三十七章发现

“二小姐,”她瞬间热泪盈眶,想说又不敢说,我让她尽管说,我会替她保守秘密,她才道:“二小姐,我来庄上做丫头的时候大夫人还没过世,是她将我从人贩子手上买回来的,她的身子很不好,我那时在她跟前服侍,她教了我很多,让我不要怨命,说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天都要过得开开心心的……我看庄主对大夫人一直很好,就觉得大夫人情好,出生好,嫁得又好,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病是积郁成疾,直到有一天,我亲耳听见——”

她啜泣起来:“我亲耳听见唐妈妈与大夫人说话,说庄主对不起她,她这样又能如何,替他生了孩子养了孩子,他也不会爱她,让她恨就恨出来,藏着憋着把事都做到最好,还是把自己给累垮了,何苦呢,要是就这样去了,怕他也是不会多想她一分,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做个恶人……二小姐,我一直不相信大夫人的心理有那么多苦,可她从来都是那么好,我也一直不相信庄主一点也不爱她。”

爹原来是不爱我娘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

我以为爹很爱很爱我娘,原来他只是觉得愧疚。

“二小姐,庄主对你和大小姐那么好,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说的话,对庄主有什么想法。我只是,只是看着二夫人现在得到大夫人未曾得到的,替大夫人委屈罢了。”

是啊,现在爹对二娘爱护有加,顺着她,宠着她,事事由着她,这样想来,还真替我娘不值。

可第一次见到爹,成亲那晚,他那淡淡的落寞从何而来?

两灯芯突然闪了一下,其中一一头扎进棉油里,灭了。

我安慰小草也安慰自己:“岁月不饶人,我和姐姐都长这么大了,爹也老了,自然心境不同了。”

人总是善于掩藏自己的心,小草单纯,会事事都对我讲,爹虽然爱我和柳羚,可是绝不会对我们讲他其实是有负于娘的。

我曾经跟二娘学习医疗术,问她是拿银针还是暗器,这么简单的问题她都回答不了,她是在掩藏,还是本就不了解。

我突然很想知道,有没有一种瞳术,是可以看穿人心的?

雨只下了早上一小会儿,歇了大半日,天虽然沉着脸,但看着清朗多了。

柳羚说要上街为念儿弟弟挑个平安锁,拉了我一块儿去。

集市上很热闹,好像下了一些日子的雨把人都憋坏了,这会儿都出来溜达了,卖小风车的,糊糖画的跟前最热闹了,柳羚硬拉着我挤进去,那摊主用烧熔的糖稀作画,速度极快,只消摆上两竹签,就能拿起一幅画来。

“妹妹,你想画什么?”

柳羚要了一匹马,不一会儿就举着她的糖马挤出来,“好不好看?”

是挺好看的。

她又拉着我去看绣花鞋。

无意间,我瞥到一个幻影,悠悠忽忽掠过,定睛再看时,却都是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仔细回味,那闪过的幻影像是一团紫云,仔细瞅了行人,没有穿紫衣的。

柳羚拿起一双红面儿的绣着凤的鞋看了看,又拿起一双绿面儿的绣着牡丹的,问老板多少钱一双。

我扫到绣花鞋摊旁是卖铜镜的,便拿起一面镜子,往左右身后照了照,还真发现一个紫色背影,用黑纱包着头,钻入巷子里。

我转过身,用透视眼紧紧跟着她。

她贴着墙角,走得极快,从身姿判断,是个女子。

要是我有全视角透视眼就好,能从她前面看到她的脸,看看她到底是谁。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视角还真到了她的面前,她用黑纱遮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她抬眼看了看前方,停住脚步。我一看,她到了一家棺材店前。

不知道她说了句什么话,店里有人出来应道:“请姑娘稍等片刻。”

那人进去里屋,这姑娘谨慎地瞧了瞧四周,将蒙着脸的黑纱揭开。

“喂!柳隐,你发什么呆!”

柳羚推了我一把,“我刚才好像看见上次救我那位恩人了,快帮我一起找找。这次要是再搞丢了,我就真怪你啦。”

哦……

我恍惚地应着。

在脑中重现了那女子的样貌,我刚好看见她的脸,是红杏。

她不过是远道而来的孤女,没有家人在此,家里若是没有亲人过世,她去棺材店干什么,南隐山庄最近只有喜事。

她身上的病气似乎极重,难道,她是为自己准备身后事?

可有必要这么鬼鬼祟祟地吗?

刚才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地方穿行,我明显感觉到她功力不浅,像是个有点实力的隐者。

她潜入南隐山庄,有什么任务?

任由柳羚拉着我跑了好几条街,她还真是锲而不舍。

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那儿,看到她要找的人在尽头等着我们。

柳羚兴奋得恨不得跳起来。

那人转过身来,冷冷地问:“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些,眼前这人,竟然是——扬名。

柳羚抿嘴笑道:“我找了你好几天,恩人上次没有留下姓名……你救了我一命,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扬名淡淡地说:“我不记得了。”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盘旋,怎地我换了身衣服,换了个打扮他就像不认识似的。

他说他不记得还真是客气,我觉得他压儿就不是个会救人的人。

我扯扯柳羚的衣袖,“你确定救你的是这个人吗?”

柳羚低声回道:“错不了。我给你描述了不下十遍,难道你觉得不像?”

呃,在柳羚的描述中,她的恩公神采挺拔,剑眉星目,鼻如悬胆,鬓若堆鸦,简直就像人间遍寻不着的不羁美少年。

原来说的就是扬名,我可要好好地打量一下他到底符不符合这些溢美之词。

扬名走上前几步,问她:“你是柳羚?”

柳羚的表情可以用嘶吼着的“不可置信”来形容,“我是柳羚,是南隐山庄的大小姐,恩人要是不介意,可否到庄上一坐?”

他又把目光移到我脸上,“不用。”

说完就从我们身边走过,柳羚冲到他面前拦着,“没时间坐没关系,还请恩人留下姓名,日后有机会我柳羚一定会报恩的!”

“你问柳隐吧。”

他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而去。

什么嘛,说是去执行任务,竟然还有空在南隐山庄附近转悠。

不对——

他的任务会不会和南隐山庄有关?

——————————————————————

铜铜又失眠了,深更半夜起来在阳台上吹风,拿着笔和纸写构思,纯属无奈,我是个习惯早睡早起的人,晚上的睡眠很重要,本不可能用补觉来代替,越急越睡不着,那感觉真不好受。

记得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失眠过,一到晚上睡觉时间脑袋中全是情节人物构思,明显想多了,那时我家中医师给我想了个法子治失眠,在药店买归脾丸,取一两粒,捣碎,填入肚脐内,用医用胶布封着,晚上弄,早上取下,真的很有效,属于一贴见效类。看来我又要开始填肚脐了~>///<~

这个法子推荐给大家,肚脐位于任脉之上,中医称为“神阙”,是任脉的经气之海,也是五脏六腑的本,可以调节全身气血。在神阙一外贴药物就可作用于全身。当然口服归脾丸也是可以的,不过我的脾胃功能本来就不行,一担心它消化不了,二担心它吸收不了,所以选择贴了。

…………

如果许愿能实现,希望失眠不要存在于人间。

第三十八章周岁宴

如果真是,那可是内忧外患。内有桃花山庄,外有北隐山庄,我们南隐山庄覆灭在旦夕之间,但南北双隐都是听命于洛王的,他应该不会允许这么做……可是,有谁又能料到所有事,若是南北双隐齐名,不分伯仲,总是会有人想一些别的法子,好让自己一方独大。

柳羚摇晃着我,“柳隐,你认识他,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也要早知道是他才能说啊。

现在我心中一片晦暗,就怕扬名的任务是冲着南隐山庄。

往他离开的方向追出去好远,我想直接问他。

找不到他的人。

柳羚知道她的恩人就是我在北隐山庄的伙伴扬名之后,天天缠着我要听所有有关他的事,死缠烂打,刨问底。

我讲了扬名在庄前跪一个月才被收下的事,讲了扬名从死亡谷里活着出来的事,讲了扬名求学的事,我知道的都讲了。

柳羚反反复复听了三遍才罢休。

“原来他是这样的经历,难怪我觉得他不一般呢。妹妹,他将你送回庄后没说你怎样能找到他吗?你们有没有暗号?”

我与他一起从北隐山庄出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哪有对暗号。

他接了任务之后似乎极庄重谨慎,更少理我了,莫非真是同我有关的?

“你说他到时会不会代表北隐山庄来吃弟弟的周岁宴?”

很有可能。

他要是真冲着南隐山庄来的话,周岁宴那天一定会出现的。

姑且等等看。

柳羚好像真的对扬名有意思,有句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柳羚也不能免俗,她将她认为好看的衣服都摆出来,反复地挑,六月初六这日,着实心打扮了一番。

我只盼她满腔热情只是贪一时新鲜,总觉得她与扬名,不是那么适合。

我没忘观察红杏,她做的都是些杂事,暂时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次周岁宴,开的是流水席,只要是江湖上的朋友,都可以来凑个热闹,随来随吃,随吃随走。爹是真心与人同欢,没有特别邀人,来的人都是有心而来,有些门派讲究点的,派了人来道贺,还会送来贺礼。

刘管家在正厅招呼着,我们一家人在后院房内,支了个大案,给弟弟安排抓周的事。柳羚一直想去正厅呆着,她将平安锁给弟弟戴上后,迫不及待地就走了,二娘连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

二娘对我说:“羚儿好像最爱热闹了。”

我知道她不是爱热闹,我也想去前院,可是又想,扬名若真是冲着南隐山庄来的话,不会这么早就行动。

我们把大案上摆了好多物件,笔墨纸砚印盔斗盒钟简等,每一件都是一个期盼,不知柳隐周岁的时候有没有抓过,我望着爹,如果他一直不爱我娘的话,以前应该没有对我们费过这样的心思吧。

爹拿来一个串铃,笑说:“不如也让念儿将隐术一起选了吧,隐术始终是要学的,姑且看看他以后在哪方面会更进。这串铃就代表医疗术。”

二娘说:“那也要备上剑和水。”

我说:“剑代表剑术,可是水代表哪种隐术呢?”

二娘说:“镜花水月,如幻似真,姑且用它来代表幻术。”

剑术医疗术幻术体术,四大山庄的最擅长的隐术都摆在桌上。

对儿子和与对女儿的期望果然是不同的,爹对我,只是希望我平安长大,以后寻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过安稳日子。我从北隐山庄回来,他也没关心我的隐术学的怎样了。

贞嫂将弟弟放于案上端坐,“小少爷,这么多物件,你对什么有兴趣就抓什么。不管你抓什么,庄主夫人都开心着呢。”

弟弟还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只知道冲着她呲牙咧嘴地傻笑,我们也都笑了。

他一把抓起串铃,在大案上磕着,二娘低低地叫了出来,眼泛泪光,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爹笑呵呵地说:“看来念儿对医疗术情有独钟,别的看都不曾看一眼。”

贞嫂又将弟弟抱起来,夸耀着:“小少爷抓了串铃,长大后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学我们桃花山庄的医疗术,医行天下。”

二娘从她手中接过弟弟,难掩兴奋地逗弄着他。

爹也去逗弟弟,有点酸地说:“念儿,我们南隐山庄的体术你也要学,不要让爹的一身所学后继无人。”

二娘说:“好了,我们到前院正厅去吧,带上念儿与大家见一见。”

我看见红杏在收捡大案上的物件,忙过去与她一同收拾,他们都出了屋子,红杏低着头说:“二小姐,你也去正厅吧,这里我一人收拾就行。”

“不碍事的,我帮帮你。”

她手腕上像是有针扎的眼,呈暗红色,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她使劲地抽回去,“没事的,不小心碰到的。”

我试探地问:“红杏,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她头也不抬,“二小姐多虑了,我从小体质就不怎么好,好多年了,是这样的。”

我不是小孩子,不是糊弄一下我就信的。那针眼像是放血所致,并且不是一次两次,倒像是长年累月积下的。

二娘来自桃花山庄,我看到的她一定看得到,我能想到的她也一定能想得到,不可能不知道她身上的状况。

这个红杏,隐术不错,身体却这样,让人费解,难道……是练某种毒功才这样的?不过是个婢女,却有这么好的隐术,更让人费解——又或者,她其实隐藏了真正的身份?这个,二娘知不知道呢?

红杏手脚很麻利,一会就将所有物件收好,将桌子擦干净,靠墙边放好,跟我说话还是不抬头不抬眼,“二小姐,这也没有什么事,你还是到正厅去一起热闹一下吧,我要去一下厨房,二夫人说让小少爷尝试着喝米汤,我去看那边做的如何了。”

如此低眉顺眼,就是不想显山露水,我还有更为担心的人,这边暂且静观其变,于是笑答,“好的,我这就走了。”

正厅里的最上一席,柳羚疲态已现,我到的时候,她一把抓住我,有气无力地问:“扬名怎么还不来?”

我扫视一圈,若是他不来最好。

坐了一会儿,过来四位黑披风的男子,“柳庄主,小南隐谷前来道贺。特备上薄礼一份。”

“小南隐谷南谷主可好?”

“多谢柳庄主惦记,谷主一切都好。”

我还记得,小南隐谷,我还魂的时候到的那个地方,南谷主就是唤我魂的那个疯子。

我好像知道,练那样的禁术,是要用自己的灵魂作为契约的,他用手掐住脖子的样子,不就是要被勾走的样子吗。

他被三少吓走后一直没再出现过,他在我面前假死过两次,还活着么?

刘管家上前将礼盒接过,爹对他们说:“四位请自行落座,尝一杯薄酒再走。”

第三十九章遇险一

四位黑披风抱拳。转身向靠门边的席上走去,他们选了人最少的一席坐下,那席上有一位戴斗笠的人低头喝着酒,四位坐下的时候,他往下拉了拉笠檐。

我看不见他的脸,这人没有过来道贺,出现的好突然,我刚才并没有扫见他。

那四人吃喝着,他只是独自呆着,并不像随行的人。

柳羚拍拍我:“我先去后院小憩一下,要是扬名来了,你一定要记得叫我。”

酒过三巡,四位黑披风离开的时候,那戴斗笠的男子也放下盅盏,提剑转身走了。

他不像是与他们一起的人,他像是跟踪那四人。

我用透视眼紧盯着那戴斗笠的男子,路过一片芦苇荡的时候,有一位披风独自去解手,他袭击了他。

取下自己的斗笠,换上了黑披风的衣装,戴上一个人皮假脸,他换装的速度极快,一会儿再看时,他与那位黑披风一一样。

我的心跳得紧,他取下斗笠的时候我看得真真切切,这人竟然是——扬名!

是他!陡然发现这事,心中五味杂陈。

在北隐山庄的那些日子,我以为我看到的就是一切,没想到北隐山庄一直是拿我当外人的。

我从不知他几时学的化装术,我以为我在北隐山庄与他的训练都是透明的,原来我对于他来说是透明的,他对于我来说有了太多秘密。

就像这次,我很难找到他,而他清楚我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北隐山庄与南隐山庄南北对立,虽都是听命于洛王,但暗地里都在较劲的吧。说到底我是南隐山庄的人,人与人之间都有些秘密呢,何况这样的两股势力。

气愤之外,有几分庆幸,这样看来,扬名的任务不在南隐山庄,而是小南隐谷。

我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全是担心了。

扬名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南隐谷也敢贸然前去,若是不小心被南笑风捉到,还能轻饶了他。

不过,从他此举看来,绝对是有备而去。

究竟,他到小南隐谷去执行什么任务?

想起第一次见到三少的场景,在小南隐谷附近的猎户家门口,那抬走猎户夫妇去掩埋的四个人,一开始向他报告了什么,三少说继续调查。

“两年前,十二确实落在南笑风手中,他两年来一直闭关练功,直到前些日子才出现在市集。应该是练成了。”

北隐山庄一直在调查南笑风,十二,难道是禁术十二?

三少的人找南笑风手上的禁术十二,又找李之遥手上的禁术十一,三少,似乎在找所有的禁术。

到底有多少种禁术,都是些什么内容?

禁术十二讲唤魂,已是能掌控生死的顶级隐术,其余的应该差不了太多吧。

现在我大致可以确定,扬名的任务就是去找禁术十二。

可是原版被我烧了。

他此次去绝对完不成任务,只会有危险。

我该怎么办,看着他去送死,还是阻止他?

他好不容易拜成师学好隐术,他刻骨铭心的仇还没报……

管不了那么多了,冒险试试。

我一路跟着他们,终于赶上了他们,“请问四位是不是小南隐谷的使者?”他们有点吃惊,我自我介绍,“刚才四位在南隐山庄道贺,怕是没看见我,我是南隐山庄二小姐柳隐,我爹突然想起有件东西,让我当面交给南谷主,不知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他?”

一位为首的思索一下,“好像有点印象,不知柳姑娘要交给我们谷主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可不可以代为转交?”

我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爹叮嘱我一定要当面交给南谷主,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他说:“既然这样,那就跟着我们走吧。”

我看了一下扬名,他看我的眼神不同于其他三人,他心中应最为疑惑,不知我所言是真是假,不管真假,相同的都是为他带来了困扰。

不过他的事前准备工作做的不错,化装术也极高明,一路上,这三个人一点也没发现他是另一个人。

进入小南隐谷,我仔细辨认着道路,六年前来过的这个地方,貌似有**阵,看似简单,其实最不易逃脱,我怕到时要逃找不到路。

南笑风,应该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六岁的小孩了吧,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他们将我带至一间简庐,“谷主一直在隐院修炼,我们还需通传一声。”为首的那人先去了,留下三人陪着我,有人端来茶,我抿了一口,感觉扬名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盯在我身上。

过了片刻,回来人答道:“谷主请柳姑娘过去。”

我走之前微笑着看了一眼扬名,正对上他的视线,我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也看了看其他两位,欠了欠身子,便跟着为首的那位走了。

小南隐谷的隐院就是一片水杉林,到达这片水杉林之前的那个树林,就是**阵,原来,我和姐姐以前被南笑风带来的地方,是他练功的隐院。

下着暴雨的那晚,我们是怎样胡乱着走出**阵,走出隐院,走出小南隐谷的?

只能说,求生的力量是巨大的。

南笑风盘坐在一片空地上,他的头发不如以前凌乱,有整理,但是憔悴了许多,有几缕斑白,加上胡子拉杂,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我觉得他的年纪应该不大,不知道是不是被禁术折磨得如此苍老。

他打量着我,眼神冷漠,声音低哑,“你是南隐山庄的二小姐?柳庄主要你交给我的是什么?”

我瞧了瞧身旁的人,不急着开口。

南笑风示意他离开,等了一会儿道:“现在可以说了。”

“其实要我将东西交给你的人不是我爹,是我遇着的一位高人给我的,让我有天亲自交给你。”

我从怀中拿出一尺绢布,这个绢布和我烧掉他的那块一一样,幻术生成的东西,迟早会消失。

里面有些字被我做了调动,若是不幸被人拾去,也不会练成魔功。

将绢布交给他,扬名就不会白跑一趟,三少纵然拿到了禁术十二,也不会变成疯子。

好像是一举多得。

他用掌力,吸走我手上的东西,看一眼,大惊失色,“谁交给你的?”

“这你就不必问——”

他飞身上前,一把掐住我的喉咙,歇斯底里,“到底是谁交给你的?!”

第四十章遇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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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变化才让我记起,他还是个疯子。我满脸通红,喘不过气,不停地捶打着他的手,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他到底知不知道,掐着我的喉咙,我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他还是没狠心将我掐死,只是一把摔我在地上,憋着劲狠狠地问一次:“是谁交给你的?”

我又咳又喘,好一会儿气息才平顺,瞪着他,带着戒备,小声道:“花梦夏。”

我能编出什么人来呢,索告诉他是花梦夏。我死后经过江湖公审,这个名字他应该不陌生。一个死去的人做过什么事,能任由我随口乱编。

他歪着头,眼中有一刹那恍神,随即又变得凌厉,不相信地看着我,“……你再说一遍,那个人是谁?”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花、梦、夏。”

他带着迷惑,细细地看了看绢布上的字,将绢布揉成一团,又冲动地上前,想再次掐住我的脖子,我连退了好几步,他的眼里满是红丝,血管因暴怒而膨胀,“你骗我……说,你是谁派来的!”嘶吼着又喊了一声:“快说!”

我盯着他的眼,默念着邪眼心法,他不相信我的嘴,我就让他看到花梦夏。

其实我有件事很不明白,六年前,我从他那里拿走了禁术十二,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后来我们跟三少在一起了,他为什么就没来抢回了呢?

真的只是怕三少吗?还是——有别的原因?站在他的立场看,他练不成唤魂术,也在怀疑那禁术十二的真假,也许他暗地里也在找寻他认为是真正的禁术十二。现在有人送上门来,所持之心很难测。而这绢布上所写还真的和他原先拿到的禁术不一样。

而我说是花梦夏给的,他为什么不相信?他从我的眼里看到花梦夏,表情迷迷怔怔的。半晌都不见他有新的动静,我转身仓惶而逃。

出了隐院,四位黑披风看见我,走上前来,我心惊跳,“多谢几位,事情办完,我这就要离开了。”

为首的说:“我们送送柳姑娘吧。”

我说不用,我记得回去的路。都没再去看扬名,我垂头,只想赶紧走开。可惜没走多远,四人追上前来,将我团团围住,凌空腾来一人,是南笑风。

“不好意思了柳姑娘,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我这种行为太可疑了,事情做到这一步,我承认自己有些冲动。

还是逃得慢了一点。

南笑风在众人面前不像我见着过的那样失常,他说话淡淡的,带着威严,“将柳姑娘请到客房,好生招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离开房间一步。”

黑披风们毕恭毕敬,“是。”

扬名与另一人上前将我架住,那人毫不客气地推搡着我,扬名却像是只扶着我,我投去感激的一眼,他又视而不见。

我被软禁在客房之内,门外有人把守。

演戏演到底,管他信不信,我对南笑风说:“我帮你做了件事,你不感激我便罢了,这样待我是什么意思?”

他把玩着空杯,“你可知道你交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受人之托,我只想着有天亲手交给你,从未私自去看它又是什么东西。”

他紧紧地盯着我,“花梦夏亲手将同样的绢布交给我一次,为何又让你转交给我?这绢布的内容与她交给我不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他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句话让我的心里打颤颤,难道以前他手上的禁术十二,是我交给他的?

我和他有过交情,很熟吗?

我重新打量着他,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他与我又是怎样的关系,我为什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更戏剧的是,我竟然也是因为这唤魂术重生的,这应该不是以前的我所能预料到的吧?

他看出来绢布的内容有不同了,很显然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撒谎,而是花梦夏有没有撒谎,“我……怎么知道,她托给我之后不久就死了,你要问,问她好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一把将杯子捏碎,“你也知道她死了!”我抖了一下,“……是不是你亲手杀了她?”

总是有人觊觎非常的东西,他能让花梦夏亲手交给他,不是关系非同寻常就是有过争夺。正是因为认定他是疯子,疯子的行为举止不循常理,我才不怕从他这里打听。

我这样问,就是为了打听点什么。

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一拳捶在桌子上。

“到底是谁杀了她?!”

透过门窗,看见门外守卫的扬名颤动了一下,我真的是害他担心了。

南笑风的样子又让我感觉想从他这里侧面打听一些信息很难,他这个人是有些疯,但却不傻,他的这种疯来源于某种狂热的执着。

我不知道他软禁我想干什么,足足关了我两日。我也是有私心的,之所以不急着逃走,就是想着从南笑风这里探得花梦夏的一些事。失去记忆太可怕,我想知道她的一切事,所有事。

两日之内他来过两次,都抱着一坛子酒来,坐在我对面,默默地喝,什么都不说,我觉得他应该是想问点什么的,不然不会欲言又止。

我不急着离开,但是我怕爹不见了我会很着急,我出来得匆忙,没有打招呼,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问他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他不回答,我问他关着我想干什么他也不回答,我问他和花梦夏是什么关系时,他呆了一下,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在我身上从上滑到下,又变得散漫,滑回手中的酒坛,单手提起,又灌一口,将酒坛放于桌上,默了一会儿,才问:“她将东西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其它的话?”

就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不会憋了这好几日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很在乎吗?

我说:“她让我把这交给你,说——说你是个好人……我也是后来才知,她在那之后不久就死了。”

完全杜撰。

就我接触的他来看,他一点也算不上是个好人。呃,我说这句话,纯粹是想给他戴个高帽,顺便引导一下他。

他沉吟道:“好人……我不是,只有她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有了点胆子,我小心地问:“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毒害吗?”

“不知道。”他举起酒坛子,大口大口地灌,那酒溢出流淌下来,他的衣衫湿了一片。

突然,我的心酸酸的。

若是不能探得我的死,应该只是失落而已,不知为什么会发酸。

酸胀的心口,酸胀堵住了喉咙。

他狂叫一声,摔了酒坛子,吓得我跳到一旁,他又推翻了桌子,摔门而去。

真是个暴躁易怒的怪人。

第四十一章遇险三

有婢女慌张进来打扫,透过打开的门,无意间对上了扬名的视线。

每次南笑风进来,都惹得他提心吊胆吧,我非常抱歉。

扬名看着我的眼神沉静如海,他永远都表现得无比淡定,我垂下了睫毛。

婢女打扫完,带上了门。出门后没多久,扬名闪身进来。

“我带你走,柳姑娘。”

他现在还在用别的身份与我说话,应该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不知应不应该识穿他。

他走近一步,“不用怕,我不是坏人。”

见我还怔怔地望着他,他抓起我的胳膊就往外冲。

门外,婢女与另一位黑披风倒在地上,他早已打晕了他们。

我随他飞快地朝谷外奔去,走出没有多远,就感觉有人追了上来。在空中翻了几圈,落在我们面前,一身酒气加怒气,原来是南笑风亲自追来,“没有我的命令,想逃?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怒气像是冲着扬名,以为他的手下背叛了他,两人打斗起来。

不一会儿,赶来几个支援的人,趁着扬名的心被分散的当口,南笑风点了我的,我不能动弹,他将我一把抓起,带到了隐院。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他拿了一柄铁锹,在地上挖起来。

瞬间我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他曾将我的灵魂召唤而来,现在又要将我的灵魂摘去,召唤另一个灵魂进这具身体。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他还是不死心,练一次假死一次也断不了他这个念头。

他说天下没有谁比花梦夏更好,对花梦夏的死无比愤怒……我本以为心中的那份直觉是正确的,认为他也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可是现在……他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柳隐就是花梦夏,但他也不能这样对我。

他挖好了坑,将我放进去,又铲回土来埋我。我的脸上身上都被他扔的是土。

早知道我就与他打上一架,搏个活路,真是看错了人。

将土一直埋到我的肩膀,他扔下铁锹,盘腿而坐,开始发功。

我急。

他突然睁开眼,瞪得特别大。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张着嘴发不出声,全身一抽一抽的……是这样!他本不可能再施唤魂术了,他已经欠下了灵魂的债。

扬名追来,他受了点伤,用剑拄着,单膝跪在我面前,“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他解了我的,本想用剑扒开土的,见我盯着挣扎的南笑风,他迟疑了一下,抽出剑,目光清冷,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要杀了他。

我突然不忍,大喊道:“不要啊,扬名,不要杀他!”

我诅咒了这个人千万次不得好死,可是却冲口而出一句这样的话。

扬名犹豫了一下,也许为我的反应,也许为我识破了他的伪装。

南笑风张着嘴,仰面倒在地上,两只手放在喉咙处,一动不动了。

扬名用剑挑开他的衣衫,从他前挑出来一块绢布,看了看,迅速地藏起来。

身后追赶他的人已赶来,他一跺脚,埋在我身上的土飞扬起来,我乘势从地里腾出来,追赶上来的人出手就不客气,我夺过扬名的剑,为他抵挡起来。

只虎难敌群狼,我们节节后退,扬名的伤好像不轻。

身后是水杉林,一片大湖,月光里看得清水杉在湖中的倒影。扬名突然握住我的手,我们合力舞了一出彩虹剑,强大的剑气逼退了一众人,他拉着我跑进水杉林中,湖水漫过身,我没有习过水遁,被他拉着硬着头皮潜入水中,我害怕得很,只有抱紧了他。

恢复意识时,扬名正按压我的口,我吐出一口水。

他力竭一般瘫倒在地。

新月如钩。洒下一地清辉。

不知道这是哪里,山风很凉,浸湿了水的身子忍不住哆嗦。

他喘着气,撕下一片衫子,我赶紧扶着他坐起来,他扭头看我一眼,“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我?”现在的他已是本来面目。

我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总是这样认为着,自然会这样喊出。纵使他带上了假脸,我也没想着那是别人。

他咬着撕下的衫子,准备单手包扎,我忙凑上去,“哪里伤着了,我来。”

他摆头示意了左臂,我封为他止住了血,包扎了伤口。

“怎么不回答?”

我打了个哆嗦,顾左右而言它,“好冷。这是哪里?”

他知道我有意回避话题,只是那样看着我,站起身,往一个方向走去,湿嗒嗒的我赶紧跟上。

“这里是小南隐谷的禁区,没人敢进来,找点树枝,生堆火会暖和一点。”

“你对这里很熟吗?”

他猛地瞪我一眼,带着责备,“你不知道南笑风是什么样的人吧,他心狠手辣,喜怒不定,平生杀人无数,你贸贸然只身前来,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柳庄主要交给他的东西,怎么会让你转交?”

若是真像他说的那样,知道南笑风是这样的人,我爹应该是派庄内武功好经验足的人来,而不是派我,就是让我转交,也会派人保护的。

我知道现在败露了,有点难圆自说。

“……我看见你来了,就自告奋勇来了,要是他不是好人,不是还有你吗。”

“在庄内,我戴着斗笠,你认出来了?”

我拼命地点头。这样不就说圆了。

他不再说话,我们找了些枯枝,寻了一处背风的地,生了堆火。

已是后半夜,月亮到东边去了。

扬名闭着眼,他的伤一定很痛。适才他拉着我逃走,有没有担心自己败露,完不成任务,那可是太险了,我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心中闪过一丝温暖,故意问,“你来南隐山庄的任务,就是杀南笑风吗?”

他嗯了一声,“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可是我明明看见他拿了禁术十二,只要拿到禁术十二,杀不杀人应该没有特定要求,这样说就是敷衍我而已。

“他练邪术,已经得到报应了,你看到了,他那个样子,三岁的孩子都能杀了他,你出不出手又有什么区别。你若杀了他,又有人要杀你为他报仇。”

他又嗯了一声,沉默了一阵,呼吸变得均匀,该是睡着了。

我睡不着,衣衫没有干透,绑在身上难受的很,一晚上,我将自己像烤鱼那样,翻来覆去地烤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的眼皮终于撑不住,几度要耷拉下来。我听见扬名发出轻微的哼叫声,看见他唇色发白,了他额上的温度,烫得很。

受了伤又发烧,我的睡意全吓没了。

第四十二章解困一

守了我整整两个日夜,又折腾了一晚,受了伤,还被水泡,铁打的人也会挨不住。可是这里荒凉,该怎么办?

我在附近转了一圈,看见了筋骨草,开心得很,忙摘了一些捣烂。这草汁不仅可以治外伤,还能养筋和血治内热。

细细地将他的伤口重新处理一遍,又挤了一些汁儿进他的嘴里。

大半天,他才悠悠回转,“不能一直这样呆着,得找找出去的路。”

我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像个环湖小岛,本没有出去的路,要出去的话,看能不能做个木筏,顺着湖划出去。

扬名对我的提议不赞成,“这湖太大,若是走水上,肯定会被北面山上的谷卫发现。”

“你来执行任务之前应该做过地势观察,你知道这里是禁区,不知道怎么由禁区出去吗?”

他又盯着我沉默,该是怪我了。果然,他说:“我一人可以水遁出去。”

我不应该自责的,若不是我,他能完成任务吗。

现在说这些想这些毫无意义,现在最清晰的情况就是,我们俩被困住了,他又受了伤。

我只有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会想办法的。”

又仔细地转了一圈,北面山脚下的一处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盘绕着树藤,藏得极为隐蔽,但是石面太平滑,不像是天然的,像是后期才安上去的。

我胡乱扯开那些藤,一个小小的石门出现在我面前,若这是密道,一定有某处是开门机关。我在外面的石壁上找了一圈,找到一个凸起的按钮,却旋不动。

可以按下去,按下去了门不开。

会不会常年不用,生锈了?

按下去之后我又旋了一下,竟是可以旋得动的。

旋到头,石门向上收去,我则闪到一边,怕有什么暗器飞出来。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我才跑到扬名身边,欣喜告之,“发现了一个密道。”

他有点惊讶,我往北面指了指,“门被我打开了。”

绑了一个火把,点燃,举着就朝石门而去,“我先去探探,你在这里等着。”

扬名不同意,强撑着起身,“你一人去太危险,还是我去。”

我冷不防点了他的,“你身子这么弱,就在这里等着。”

“柳隐……”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我会气禁呢,昨晚竟忘记使了。

密道里凉飕飕森森的,一路走了好久,终于走到一个开阔处,一个白玉似的大物发出幽暗的光,好神奇,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口玉棺,里面躺了一个美人。

她的容颜与衣衫完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不禁对这口玉棺刮目相看,怎么能将尸骨保存得这么好。

打造这样一口玉棺,得花费多少银子,一面啧啧赞叹,一面从上到下将玉棺欣赏一遍,咦,棺底好像有个东西。

露出的那一角,像信封的一角。我竟在玉馆底下发现了一封信。

怎么会有一封信藏在棺底?藏得这么隐蔽,这里光线又不好,不俯下身子,不提盏灯,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我又四处看了一下,难道是从玉棺旁的墩子上掉下去的?很有可能。

迟疑了一下,将那信封拿了出来。

拿到信封的那一刻竟然心慌,手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信封上无字,触感熟悉得很。吉祥交到我手上的那个信封在我脑中一晃而过。这——会不会是我留下的?

抽出信纸,熟悉的字迹跃然眼前。

是我写的。

“是我,花梦夏。不说你也应该知道,这里除了你和我,还会有谁来。”看来我与南笑风的关系不一般。

“好羡慕郡主姐姐,她在一日有人守她一日,她走多久,有人念她多久。”郡主姐姐?这玉棺里的美人是郡主?哪个王爷的女儿?

“不久之后,我会替你找到她,告诉他一切,让她在奈何桥上等着你。”又是我死前写下的,这是不是我安排的后事中的一件?

“信封下是有关唤魂的禁术十二,要有一定的隐术底子才能去练的禁术,你千万不要急于求成。”真是我亲手交给他的。南笑风那天诓我,说花梦夏曾将禁术十二亲手交给他,不过就是放在这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而已,并不是当面。

“这绢布上少了使用禁术的禁忌,切记,此术一生之内只能施展一次,并且施术即默认以自己的灵魂作为契约,不管成功或失败,都有极大的危险。而且,就算郡主姐姐醒来,也不一定会记得你是谁。三思。”

最后几句话,才是这封信的重点吧。我将信与禁术十二摆在一起,做的是补充说明。

若是南笑风真用禁术十二去唤醒郡主,应该也不过是像我重生这样,唤来的是一个不知名完全失忆的灵魂,这些南笑风知道吗?若是郡主醒来,只是空有样貌,本就不是原来的人,他也愿意吗?

我当初是拼命地想记住一切,换了别的灵魂,该是什么都忘了,醒来后,也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位郡主,就是南笑风一生挚爱,为了她,他才如此落魄。

当时这封信和那块绢布,定是一起摆在这墩子上,这封信,南笑风应该没有看过。他拿走禁术十二那块绢布前,这信就已落到了玉棺底下。

看来,我将这些交给南笑风的用意很明显,遂了他这个心愿。他用玉棺保存着爱人的容颜,就是为了某天能将她唤醒吧。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哪里得来的禁术十二,我为他做这样的事——南笑风,是我爱着的人吗?

我了脖子,那个吻我的人会不会是他?

不……不敢深想……

火把的光越来越弱,我也不能多想了。将信藏于怀中,继续向前探去。

走了没多久,好像是到头了,我按下另一个开关,出处是一间卧房。

这应该是又回到了小南隐谷了吧。

找到扬名的时候,他的眼神简直可以杀死我。

我为他解,讨好似地说:“密道尽头是小南隐谷,无人防守,我们还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吧。”

他压抑着怒气,也不应声,率先走进密道。在玉棺旁,顿了顿脚,走近看了看,不发一言,继续往前走。出了密道,他在那间卧房转了转,才说一句话,“这是南笑风的住处。”

我又说:“我探过了,小南隐谷里四处无人,我们可以就这样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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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找理由加更……加更就像加餐,要找个值得庆贺的理由,木有打赏,木有长评,木有推荐,收藏木涨,理由,理由,理由……

第四十三章解困二

加更。若是硬要找一个值得庆贺的理由,那就是,祖国依旧繁荣,世界依旧和平。呃,至少看上去是吧……和文一样,看着好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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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戳破糊窗的纸,探了一下外面,“南笑风丢了最紧要的东西,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小心有埋伏。”

我说:“你就跟着我走吧,不碍事。”

气禁对付埋伏暗箭和下毒最有效,很多不可预料的事,本无需去担心,我信心满满,扬名却对我信不过,专戳我的痛处,“你来小南隐谷之前,对这里了解多少,对南笑风其人又了解多少?”他向门边走去,“你留在这里,我出去探一下虚实。”

我做事,他是有多么不放心呢,怎么说我的灵魂也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可是大了他许多,也不能如此小瞧了我。

换做他出去探一圈,还不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没过多久他回来了,没踏进房内,直接叫我出去。

我们一路朝谷外走去,一路小心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竟是真的没有人没有埋伏。

突然间很担心,是不是整个小南隐谷的人杀到南隐山庄去了,这样,这件事就闹得太大了。

快要出谷时,在前方,有一人负手立着,我们警惕地放慢了脚步,他转过身来,像是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打量一番卸了装的扬名,“我以为是谷内弟子背叛,没想到是别处的人,你年纪轻轻,胆子不小。”又看向我,“你真的是南隐山庄二小姐?”

没有去寻仇就好,我有些开心,只要不闹出去,在此地解决最好了。

扬名上前一步道:“在下北隐山庄扬名,你的东西我拿了,所有的事与南隐山庄无关,与柳隐姑娘无关。”

他兀自狂笑起来,“只要你一刻没走出小南隐谷,一刻也算不得你拿到手了。”

真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会从正门走出去的呢,还好好地在此等着,谷内一个人都没有,都去哪里了呢?

扬名低声对我说:“你先走。”

那怎么行,此时的扬名唇色发白,脸色发暗,就算南笑风的灵魂不稳,只要他不施禁术,是不会有太大的损伤的,扬名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没给他反应,他瞪着我,他早就十分恼我了,我也不在意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我竟然又一次出手,点了他的。此此一点,他不能动不能言,看不见听不见。

二娘教我的经络和位,是为了让我学飞针济世救人,可我都是这样在用,实在有点惭愧。

南笑风显然很是吃惊。

我说:“我交给你的东西,是假的,他拿去了就拿去了吧,你已练成唤魂术,几年来受的折磨够多了,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人会此术,也算得上是骄傲吧。”

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恩人,我死之前将唤魂术交给他,没想到差阳错让他救了我一命。

他的脸变了颜色,“你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都不知道我就是几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我见他因发功假死过三次了。

“我在你的密道里,看见了郡主,你练唤魂术的目的,就是想让她重新活过来吧?可是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做到,知道为什么吗?”

我见他不说话,又道:“我这里有封信,会告诉你为什么你一施此术就会假死的原因,这才是花梦夏让我交给你的东西。你让我们走,表示不再追究,我才会把信交到你的手上。”

“什么信?”

“花梦夏给你的信,有关禁术十二的。”

“你真的是南隐山庄二小姐?”不知道他反复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的身份你不必理会,只要知道我说的没错就行,有关唤魂术的秘密,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应该早就有人知道你得了禁术十二想来抢夺吧?要是从今往后,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是北隐山庄夺走了禁术十二,你的麻烦是不是少了许多呢?”

“哼——哈,哈哈,”他笑得有点干,有点复杂,我也觉得我这个举动,这番话,有点自作聪明的意思。

我心中是一百万分紧张。

他喃喃自语:“有趣……有趣……”

我催道:“怎么样?故人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想不想看?”

他朝我伸出手,“我答应你。要是你再骗我——”

没等他说完,我从怀中抽出那封信就扔了过去。

我使了个幻术,瞬间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他转了一圈四处看看,应该是看不到我们了。

他盯着信封好一会儿,才拿出里面的信纸,他应该从来不知此术一生只能用一次吧,他应该从来不知他的灵魂已由不得他掌握了吧。

他看着信,一脸震惊,反复看了几遍,脸上表情古怪,颜色青一阵紫一阵的,愤怒地将信揉成一团,觉得不过瘾,又展开,撕成很小很小的碎片,洒了一地。

唤魂术对于他来说,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意义。

我看见几个黑披风过来,问他:“谷主,还需不需要把守所有出口?”

他摆摆手,步伐沉重,回谷去了。

不久之后,陆续走过一些弟子,原来谷内空无一人,都是在出口处撒网去了,知道我们受了伤走不出太远,若是游到禁区去,游不出大湖,迟早还会再回来的。

小南隐谷真是处地势极好的隐地。

一直到他们会认为我们走了很远,确定南笑风确实没有派人去追我们,我才解了幻术,解开扬名的。

他四处看了看,“南笑风呢?”我说:“南笑风答应放我们走了,走吧,天黑之前到集市上,找个大夫看看你的伤,我一天没吃东西,太饿了。”

他了昨晚揣在前的绢布,感觉它还在,不相信地看着我,带着气儿地说:“柳隐,你自作主张点了我两次,以后,我不希望出现第三次……”

我非常诚恳地道了歉,催着他快点走,他就是不挪步,“南笑风为何如此轻易放过我们?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昨晚他昏死过去,是我们手下留情没有杀他,让他还这个恩报。”

他还是不相信,我推他,他也不挪步,我气道:“要不你回去求他跟你一决高下好了,我知道你的任务是杀他,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杀他,还是养好伤养好病再来比试,我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听到我提他的任务,还是想遮隐的,不再说话也不再倔,将我甩得远远的。

第四十四章听爹一次?

我们在离小南隐谷不远的集市上找了间小客栈投宿,请了个大夫过来,开了方子,我去药铺抓了点药,回来时,刚好碰到有几人从扬名的房里出来,不过没有打上照面,他们往另一头走去了。

我问扬名来的人是谁,他不理我,只说:“药买来了就煎上吧,我有点累先歇着了。药好了再叫醒我。”

十有**是北隐山庄的人,几年前,三少就在南笑风身边布下了耳目,这些年一直都没将禁术十二拿到手,就是因为被我烧掉了吧。

我不想看见扬名受伤,希望他完成任务,这样兜转一圈帮了忙,对他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有时候成长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

第二天一大早,扬名就来敲我的门,“我给你叫了辆马车,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得到南隐山庄,你自己回去吧。”

我还是迷糊的,打了个哈欠,“你呢?”

他服过药,用了外药在伤口,又好好地休息了一晚,脸色比昨日好多了,但是跟我说话面无表情,“我有事要做,就在此别过。你自己一人,路上小心。”

我赶紧洗了把脸,清醒一点,确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不和我一起回南隐山庄?那就是说,来日也不和我一起回北隐山庄了?”

他塞个包袱给我,“这里是干粮,一切三少自有安排,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急急地将我塞上马车,一点离情都没有,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哎,我竟然还是舍不得的,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和他在一起,可是,迟早是要分开的不是吗。

何况,他一心想扬名天下,想练最好的隐术报仇,而我,也有最重要迫切的事去做的。

南隐山庄为我不见的事急翻了天,爹差点就去发布江湖悬赏令了。

正厅里,我看见表哥在,柳羚也在,比我回庄那日还齐全。

我胡乱编了个理由,就说北隐山庄送我回来的人要走了,我去送了一程。柳羚忙见缝针地问:“扬名离开了?妹妹,我让你见着他要叫我的……”爹给她瞪了回去,我对爹说我在北隐山庄学的隐术,真遇到什么危险,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爹才想起问我都学了些什么。

柳羚带着怨意,又说:“表哥三天前本要走了的,就是因为你一直不回来,耽误了他的行程。”

爹忙笑说:“幸好没有启程,今日收到王爷的信,说是王妃想让你们两姐妹过去住一段时间,让你们同希言一起走。要是希言先走了,你们不就赶不上了?”

“真的吗爹?”柳羚一蹦三尺高,“我可以去洛阳城了!”她又冲着我笑,“你总是回来得巧。算了,扬名的事先原谅你。”

是吧,应该好好感谢我才是,上次回庄让她被英雄所救,这次回来让她有机会出行。

我看向表哥,他也冲我笑着,一口牙真白。

可是我还有事要去做。

我问爹从南隐山庄到洛王府要多长时间,爹说二十日,我又问从洛王府到龙门山庄要多少日,爹便问我打听这做什么,我说七月初八是龙门山庄庄主的大婚之日,北隐山庄的花师傅有贺礼要我代她送上。爹还想说什么,二娘一把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爹就不说了。

柳羚听我问起龙门山庄,有兴趣的很,“听说龙门山庄的幻术很厉害,我见得少,妹妹,你说在北隐山庄学了幻术,学了多少,一会儿让我见识见识呗。”

表哥说:“总有会幻术的在王府表演,你们去了之后,我让爹安排几场。”

爹不忘叮嘱柳羚,“到了王府要懂规矩……”她一边敷衍地应着,一边冲我眨眼。

龙门山庄我是一定要去的,这样算起来,时间本不够,再说,去了洛王府再马不停蹄地赶往龙门山庄,不一定能成行,到时不会这么自由。我不如柳羚兴奋,带了些忧虑,爹瞟了我几眼之后,低下头,若有所思。

两日后是个好日子,二娘建议我们在那一日出行,还告诉我,王爷派来接表哥的人,初六那日就来了,住在东院。对于她的话我也是敷衍地应着。

定了日子,庄上忙着为我们的出行做准备,我却兴味索然。洛王府没有急事非要按时去不可,可是龙门山庄庄主大婚,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要是去龙门山庄和去洛王府只能选一个地方的话,我肯定选龙门山庄,这个机会我等了六年,不可能就这么白白浪费掉,可是,我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说不去洛王府呢?

午后,下了一场急雨,空气变得清爽,凉快了许多。

我懒懒地趴在桌前,小草在屋内打扫,我将下巴搁在桌上,一下一下地叫着“小草”,刚开始她还应着,后来就没声了。

我转过头,看见爹进来,小草早已被他打发出去了,我忙站起身,叫了声爹。

爹说:“你说要去龙门山庄送贺礼,拜托你的那人是花千寻吧?”

我点点头。二娘之前不让他说的话是什么,他是不是为这而来。

“隐儿,爹来是想告诉你,龙门山庄庄主大婚,南隐山庄也会派人送贺礼过去,你还是与希言一起去洛王府,花千寻的贺礼,就交给庄上的使者一同带过去吧。”

“可是,我答应了花师傅亲自去送贺礼的……”

花千寻让我当着花满庭的面打开我自己的画像,那一定是和我有密切的关系,我怎么可能交与别人的手去做呢,再说,我还想见到李鑫白,还想知道所有我的前事,这些都是别人无法代替我做的。

爹叹口气,“花千寻与花满庭之间的事,是他们的家事,你没必要掺和进去。爹只想你做好自己的事,到了王府,与王妃多亲近亲近。”

“爹,我先去龙门山庄,再去王府,可以吗?”

“希言与羚儿都到了,你怎么能独独落后呢,羚儿就是再不懂事,王妃也都会由着她,你就不同,还是留个好印象好。”

“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姐姐不同?

爹面有异色,顿了会儿才说:“羚儿从小在王妃身边长大,四岁才回庄上,王妃自会是与她亲一些。你长这么大,她从未见过你,你自然要表现好点。”

姐姐四岁前一直在王府生活?是因为爹与娘的原因吗?

“爹,我想问你一件事——”我盯着他的眼,他却躲闪我的视线,我没有质问的底气,也不知我说这话应不应该,合不合适,话一出口变得低低的,几乎听不见,“爹,你爱我娘吗?”

小草说爹从来只是尊敬她,并未爱过她,为什么呢?

爹的眼神有点闪烁,“你问这干嘛?”他敏锐地捉到我说的话,却明显想回避我的问题。

我摇摇头,让自己不要这样去想,“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爹你应该从前是很爱我娘的。”我连忙转了个话题,“爹,你与龙门山庄庄主花满庭认识吗?”

爹咳了两声,我赶紧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他不喝,咳咳两声是想连这个问题一起回避,他殷殷切切说:“反正龙门山庄你是不能去的,听爹一次。”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里都藏了些什么样的情感,让人不忍心拒绝,我竟然愣愣地点了头。

他走之后,我才懊悔起来。怎么这样,难道真的听他的,不去吗?我对着装有我画像的长锦盒发了半天呆。

还是那句话,那个想法,龙门山庄是一定要去的,可是洛王府这边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第四十五章腹痛

小草回房,见我一直发呆,试着找些话与我说,先是问我:“二小姐,你饿不饿?”我摇头,说一点都不想吃。她又问:“这长锦盒是你从北隐山庄带回来的吧?”我点头,将锦盒打开,拿出卷轴,她惊道:“是一副画呢。”

着绑卷轴的稠带,滑滑的,这稠布手感之好从未见过。

这幅画真的是花千寻的吗?现在她拥有这幅画,但是我想,当初应该不是她画的。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这题字里的情感,像是恋人的。画像装裱得如此之好,不像一般人做得到的。我隐隐地害怕与花满庭之间有过什么。

小草盯着画上的人儿,咦了一声,“这姑娘好熟悉,在哪里见过。”

我的手抖了一下,“小草……你——见过这画上的姑娘?什么时候?”

小草想了好久,我将画举得展板,“你再好好看看,你真的见过这姑娘吗?在哪里见过的?”

“应该……就是在庄上见过这位姑娘的。”

在南隐山庄?我曾经来过?

小草侧着头看了半天,又想起来点什么,“我记得当时见她和二小姐你在一起呢,二小姐没有印象吗?”

我?柳隐?我是认识柳隐的吗?

“我只是远远地见着这姑娘一眼,可是她这么漂亮,我有印象,我以为是庄主请回的客人,可是她见我来之后就不见了……当时二小姐你在院子里坐木马摇椅,我记得问你那位姑娘是谁,你只是呵呵地笑……”

我抓紧小草的衣袖,“是什么时候见着的?”

要是曾经的花梦夏认识柳隐,南笑风会不会也知道?他反复地问我是不是南隐山庄的柳隐,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花梦夏托我交信给他,是不是说明他知道些什么呢?不过我敢肯定,当初他抓了六岁的柳隐和柳羚时,是一定不知道我们的身份的。

我到柳隐这身体里的时候,她已经六岁了,她四岁的时候我死的,小草见到我和柳隐在一起,定是我四岁或四岁之前。

“我只记得那时大夫人已经过世了,二小姐你三四岁的样子吧。”

我记得,柳隐的娘去世时,柳隐才三岁。

可我来找柳隐干什么呢?还是,我认识柳隐的娘?

我想起曾在我梦中出现的那个女子,她笑意吟吟地看着我。穿着淡紫的衫子,雪莲图案若隐若现。

我让小草磨墨,提起笔,却不知如何画起,怕画不出她的样子。

小草问:“二小姐你是要写字还是画画?”

我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直接将脑中的女子幻画在纸上。

小草开心道:“这就是二小姐在北隐山庄学的幻术吗,好神奇。”

我将画拿起,刚准备开口,小草就问了:“二小姐画的是谁?很美。”

我张开的口变成哑口,难道这个女子,不是她认识的大夫人?

我再确认一遍,“你不认识这女子?”

小草摇头,“不认识。”

那就是说,我的猜想是错的?我梦见的这个人不是柳隐的娘。

爹说她最爱雪莲,我以为穿着雪莲图案的衣物的人就是柳隐的娘,看来我错了。

这人是谁,我为什么会梦见她?

“妹妹!”柳羚陡地在门口唤我一声,我赶紧将画隐去。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要收拾的。”

她进门来,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去摘桃儿吃吧。”

二娘嫁过来之后,在南隐山庄北侧池塘边种了几颗桃树,这个季节,桃儿都挂满枝了。

远远地,看见桃树下站了一个人,我拉住柳羚,“那是不是二娘从桃花山庄带来的人,叫红杏是吧?”

她点点头,“看着真没神。”

我说:“可别小瞧了她,一般的人要是病成这样,早就躺着站不起来了,她说不定有点来历。”

“是吗,让我试一试。”

柳羚拉着我快步上前,红杏见我们过来,叫了声大小姐二小姐。

柳羚问:“你站在这干什么呢?”

红杏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凑巧路过这,看见这桃树,想起了故乡。”

柳羚说:“我和妹妹凑巧路过这,想吃桃儿了,你摘几个吧。”

“我去拿竹竿。”

“多费事,你爬上树去摘吧。”

“是。”

红杏永远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可是我觉得,要是别的婢女,会觉得有点为难吧。她就这么应着踩着树枝爬上去。柳羚指着一颗桃儿说:“我要那个!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红杏的手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柳羚呲一声,“怎么就是够不着?”一个不耐烦,自己飞身上树,将红杏撞下树去,一手抓到了那个桃儿。

柳羚落地后伸手去拉红杏,又使了个花招,将她带进池塘里。

落水声引来几个家丁,他们七手八脚地将红杏救了上来,红杏浑身淌着水,头发都贴在了脸上,嘴唇发白,柳羚说:“我不是故意的,手滑了一下,你可别在二娘面前告我的状啊。”

“奴婢不敢。”

柳羚对自己的一番捉弄很是得意,悄悄对我说:“这样也能挫挫二娘的威风,想把南隐山庄变成桃花山庄,没门。”

我提醒她,“红杏如此能忍,你要小心。”

她不以为然,“现在我还是大小姐,她能怎样?”

现在是不能怎样,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出门的时候,柳羚竟然腹痛起来,脸如蜡纸,大滴的汗直往下流。我们犹豫要不要按时上路,爹很是担心,叫我们不要走了,他派人去叫大夫,被柳羚拦住了,就是怕大夫来了之后走不了吧,她强撑着直起身子,又说好多了,可以上路。

我与她坐同一辆马车,觉得她不如平时那样神采飞扬,“姐姐,是不是还是很难受?千万不要为了出门强撑着,赶路很辛苦的,要是身子不好很难消受,不如让表哥带信回去,我们下次再去吧?”

我和爹的意思一样,最好还是留下来,表哥的意思好像是看她自己,她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能走就走,不能走就留,所以,我有那么一点希望柳羚不要强撑,现在走出得不算远,还可以打转回去。

她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有强撑,真的是渐渐地好多了,之前好像是有一股浊气在体内乱窜,窜到腹部的时候,疼得要命,现在散了,好多了。”

问她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她想了想说不记得了,说反正不疼了懒得追究,差点耽误了上路。

第四十六章诊脉

南隐山庄的大门渐渐远去,爹和二娘送别的身影变成小点,消失在清晨的雾霭中,柳羚松口气,无力地靠着车壁,我也无打采。

柳羚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她不会因为腹痛一下就放弃出庄的机会,我还没想到好的不去洛王府的理由,姑且边走边想。我打听了一下,从南隐山庄到洛王府,得先往西走十日,到百花镇,再往东北走十日才能到洛王府。还有十天的时间供我好好想想,反正到时要去龙门山庄,也需先走到百花镇,再往西北走十日。

第一日便是在墨水镇歇下的。

我与柳羚一间房,两张床离得近,她上了床用手支着腮愣愣地发呆,我洗完脸,觉得挺困,躺下后却睡不着。

“姐姐,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

“姐姐,你困吗?”

“有点累,不困。”

我找她说话,她也说得少,不知道怎么了。

“姐姐,王妃和娘长得像吗?”

她叹口气,平躺下去,如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声音低低的有些飘忽,“在我的记忆中,我好像从未见过姨娘笑……我觉得她好可怜。”

她这样说,让我想起了洛王,在洛王别苑惊鸿一瞥,现在想起来都心绪难平,那样有风度气质高贵的的男人,该让多少人神往,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看上去好可怜呢?

难道和娘一样,得不到那颗心?

能让一个女人幸福的,不是其他,而是自己在乎的人在乎自己,自己爱的人爱自己。

我翻了个身,想起了那个在桃花树下吻我的人。

我捂着心口的样子,像是悲伤的样子。

又翻个身,将手放在心口,我敢肯定,那个人,一定是我爱的人。

我将那场景在脑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还是看不见他的脸,我的脑子也开始和这画面一样浮影虚幻,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日上路后,姐姐又开始腹痛,表哥的马车走在前面,我有点慌,让车夫停下,叫来表哥,表哥本来坐轮椅就不是很方便,看见她这样,索决定回南隐山庄,姐姐死活不肯,“也许像昨日一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们拗不过她,只有干巴巴地等,等她的疼痛过去。

大约半个时辰,她直起身子,擦了一把汗,嘴角挂上笑,“我说没事吧,就是一股气,散了就好了,不用大惊小怪。”

后来几日都是这样,姐姐都会疼上一回,不同的是,每次疼的时间越来越长,到百花镇的时候,一回要疼上两个时辰。

安顿住下后,表哥说:“路程才走了一半,腹痛却越来越严重,不能疏忽了,在这镇上找个大夫瞧瞧。”

让掌柜的帮我们去请大夫,他说刚好有个大夫在此出诊完,应该还没走远,便派了小二去追回。那大夫为柳羚诊脉诊了好久,一言不发,只是摇头,“恕老夫才疏学浅,无能为力。”收拾东西便要走,我一直追到客栈外,“大夫,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讲,光摇头是什么意思,无能为力又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腹痛而已,你都治不了吗?”

“姑娘,恕我直言,我做大夫十几年,无非就是混口饭吃,讨个营生,对我来说,富贵一方之人不能医,将死之人不能医,那位姑娘两者占全,就是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医,你还是另谋能者吧。”

听这大夫的意思,柳羚的病是无法医之病?

表哥听了也觉得奇怪,他吩咐侍卫去请全百花镇最好的大夫。

全百花镇最好的大夫诊脉后,也是沉默良久,“这位姑娘的脉相看上去,只有气血衰竭之象,但是据二位描述……老夫可以肯定,这是中了一种奇毒,人处于移动之中毒会游窜全身,一定要绝对静卧才行。”

“大夫,这毒要怎样才能解?”

“老夫对解毒没有多少研究,帮不上忙。不过——二位既然来到百花镇,就一定听说这附近有个百花门,天下毒出百花门,二位可以去那里求解药。”

送走大夫,姐姐突然问:“到底是谁对我下的毒?想让我不知不觉死在路上?”她拍拍脑袋,“一定是二娘!”说完就要下床,我连忙止住她,“大夫说你要绝对静卧,千万不要再引发毒气了。”

表哥赶紧吩咐侍卫:“去打听一下百花门的规矩。”

大夫口中的奇毒听上去古怪得很,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现在最紧要的事不是追究谁下的毒,而是解毒。我对柳羚说:“你就在这客栈里好好躺着,别胡思乱想,剩下的事交给我和表哥。我们一定会尽快拿到解药的。”

柳羚气愤地捶着床沿,“妹妹,她生了儿子,基稳了,要铲除我们姐妹了,就这样由着她么?”

表哥沉着脸说:“听柳隐的,不要胡乱猜测!你好好躺着,尽量少走动,最好不要下床,我拨两个侍卫贴身候着,柳隐,”他看我一眼,“你跟我出来。”

我又说了一番宽慰她的话,交代了侍卫几句,才带上门,到表哥的房间。

我们一时相对无言,房里的窗子支开着,窗外楼下的街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卖包子馒头的,卖菜的,卖祖传秘方的,卖艺的……大夫的诊断结果太突然,我们一直以为是简单的身体不适,竟是奇毒!能安慰柳羚不要胡思乱想,但是这奇怪的毒怎么也阻止不了我们继续猜想。表哥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启程前几日,你都与柳羚在一起,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谁有可能会对她下毒?”

我仔细想了想,“定好启程的日子之后,我们就没出过庄,接触的都是庄上的人……”庄上的人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

“从你失踪回庄那日,一件一件地讲给我听,每天都做了什么,接触了谁。”

中间隔了上十日,从我回庄到出门那几日,心思都在想不去洛王府的理由上,日子过得平淡,好多都忆不起来了,还好有表哥的帮助,他记好,我们一件一件地接,我将我知道的都讲了,连吃饭睡觉都没落下,讲到柳羚捉弄红杏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表哥看出来了,“你怀疑红杏?”

那几天我竟然忘记继续观察红杏!不敢说我是不是怀疑她,她身上本来可疑之处最多。我问他:“你在南隐山庄时间比我长,认识她的日子也久一些,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表哥思索良久,才道:“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不像一般的婢女,她太单薄,脸色不对,像是长期试毒之人。”

第四十七章夜话

我想起曾经见过她手腕上针扎似的眼,当时第一感觉就是放血所致,要是她长期试毒,那针眼就是通过放血来解毒的。平常我们的皮肤被针眼扎过,流血之后不几日就会痊愈,本看不出痕迹来,可是她那样的,明显就是才放毒一两日。难道在我们南隐山庄,还用试毒?

这样想开去,我越来越糊涂,表哥见我的表情,一下子笑了,估计我的眉毛都打结了,他嘲笑我的样子,让我情不自禁地抬手了眉毛,“表哥,你觉得姐姐中的毒有没有可能是她下的?”

他敛了笑,做沉思状,“你要想想,她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以她的格,不像是为了报一时之仇,而且她是二娘的婢女,二娘目前没有害柳羚的必要。她来自桃花山庄,桃花山庄要想对付南隐山庄,不会下这样的毒……

“我想不出来,不过我觉得她不简单。”

“有些事你不在庄上不知道。你去北隐山庄的第二年,你二娘有了身子,好几个月了,后来没注意,早发作,胎儿生下来就断了气。我听流风师傅说,你二娘是遭了暗算。将红杏要来照顾,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红杏不简单之处就在此,这次你二娘不顺顺利利地为你生了个弟弟……”

慢着,我举手打断他,“你说二娘遭暗算,是南隐山庄的人做的?”

他瞅了我一眼,感觉我没抓到他话里的华,“在南隐山庄遭的暗算不一定是南隐山庄的人做的,柳庄主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吗?这事要查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你虽然怀疑红杏,可我觉得不会是她做的。”

将红杏否定掉,实在想不出是何人,为了何种目的这样做。

出去打探百花门规矩的侍卫回来了,他说:“百花门一年只开放一次,一次一个月,三年办一次盛会,为期一月,目前正是百花门三年一次的百花会,若是谁能闯过百虫阵,百花阵,百酒宴,谁就能向百花门主白夫人提一个要求。但是在闯阵中中毒,后果自负。”

这与我所知道的信息大致无二,我要是去闯阵,没有什么难度。

表哥对侍卫说:“派人快马向王府报信,就说我们可能要在百花镇耽误一些日子。另,派人向百花门送去飞书,就说洛王世子求见,看百花门赏不赏这个脸。”

侍卫领命而去。

我想了想说:“不能这样干等,我们总得做点什么,不然我坐立难安,干脆你和我分头行动,我去闯阵,你等着消息……”表哥有成竹,“不急,百花门肯定会给这个面子的。再说,你只学了幻术和剑术,如何对付毒阵?”

我自有我的办法,我闯过百虫阵和百花阵,哪怕我分不出百酒宴里的哪一坛酒是毒酒,纵是我饮了下去,也不会有事。

柳羚的毒不解,我怎么能独自去龙门山庄呢,拖多一日就多耽误我一日。表哥做事多了一份气度,他的镇定自若让我更加心焦。

柳羚躺在床上,不敢乱动,那脑袋里一定是胡思乱想了很多,渐渐觉得恐惧起来,她现在一点也不关心是谁下的毒,只是一遍一遍地问,“我会不会死?”

死……倘若她因此而死,一定是和我一样,死不瞑目。这世间看似平静,其实险恶得很,尔虞我诈,人心难测。

你不知道你日日相对的人是不是披着另一个身份另一张脸,二娘如此明的人竟也会遭暗算,那人要不是就在身边怎么能下得了手,过了这些年,爹和二娘应该还是没找到凶手……还有李鑫白,吉祥都说我曾是那么亲热地“大师兄”“大师兄”地叫着,可是最终竟是他毒害了我。

那些远离我而去的人和事,虽然在记忆中是一片空白,但我知道追究起来会发现事情不会简单。毒害我们,是一步棋,花梦夏和柳羚,是毫不知情的可怜的棋子。

我下了我的床,爬到柳羚床上,搂住她的脖子,“姐姐,你不会死的,我们拿到解药你就会好了。”我说不出来更有力的话,也不知怎么劝慰她才行。

“妹妹,”柳羚握住我的手,“除开爹,你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娘走得早,我都快忘了她的样子……可是爹现在有了二娘,还有了念儿,我们在她心中不是唯一了。现在只有你和我相依为命,我是姐姐,应该好好照顾你的……”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落到我的心上却千斤一般重,她的手还如此娇嫩,皮肤充满弹,她不该说这样绝望的话。

我拍着她的手,再一次保证,“你不会有事的,快睡吧。”我决定了,不能就这么干等,得赶紧去百花门。这一刻,我不再烦恼她出事会耽误我的时间,我真的怕她就这样死了。我是花梦夏,也是柳隐,她是我的亲姐姐。

柳羚闭上眼,好一会儿没再说话,我以为她睡着了,刚准备起身,她又睁眼道:“妹妹,有时候我觉得爹比较偏爱你,心中难免嫉妒,对你苛刻了点,对爹呢,总是做一些出格的事想引起他的注意……妹妹,我不该嫉妒你的,也不该总是让爹烦心……”

白日窗外街上喧哗繁荣,这夜间却异常寂静。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喘不过气。我曾经讨厌过她的任,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特地来摧毁我的防护一般。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总有无能为力的伤,蔓延在空气中,满满的挤压着你。我想翻个身顺口气,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颤了一下,说出来的话也打着颤儿,“妹妹,你别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黑漆漆的只有我一个人,像是已经死了。”

我尽量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小声说:“我不会走的,就陪着你,快睡吧,养好神才能抵抗毒气。”

到了下半夜,公**快打鸣的时候,柳羚终于有了困意,听到她的呼吸声变得低沉而均匀,我才蹑手蹑脚下了床,推门下楼。

才走出两步,就听见一个声音,从很远处传来一般:“柳隐,是不是想独自前往百花门?”

我转过头去看,表哥披着寝衣,坐在院子里,他像是在那里很久了。

“早就料到你会来这么一出,你还真会配合我。”

他是专门来堵我的吗,不,应该也是和我一样焦急,睡不着觉,“表哥……”我的话含在嘴里,不说却无比清晰。

今夜没有月光,此时是天最最黑的时候,表哥望了望头上的一方天空,妥协道:“好吧,不管百花门的态度如何,如果巳时之前还没有回音,你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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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客栈偶遇

巳时之前,百花门回信,这几日之内有突发之事要处理,暂时不方便迎接世子入谷。

表哥将信揉成一团,玉一般的脸上依旧沉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间我觉得他真的是长大了,和我以前认为的装成熟的小屁孩不一样,是真的成熟了。百花门拒绝的可能他应该已经想过,可惜他坐着轮椅,不方便出入山林之地,更不方便闯阵。他看着我,声音依旧平平顺顺,“你去吧。一路多加小心。”

我坚定地回视着他:“你放心,我一定能拿得到解药。”

百花门离百花镇委实有点远,快天黑的时候,我才到百花村。

百花村依旧是客满无人,我沿着平整一些的路,找到了归去客栈,小二笑着过来招呼,“客人,吃面还是住店?”

“来碗面,要间房。”

“好嘞!”

他先将客满的牌子挂出去,然后去了厨房,掌柜的依旧在柜台算账,我低头笑笑,运气真是好,晚来一步就住不上店了。

不知不觉想起了上次来这里的自己,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不一会儿,面来了,这清水面的滋味没变,还是这么难吃。

难吃也要吃,下一顿还是一样的。

在我埋头吃面的时候,听见有银子磕在柜台上的声音,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住店。”接着是小二带着歉意的声音,“客人,最后一间房已被人定下,今晚怕是没有房再空出来了,您还是移步到别家看看吧。”

掌柜也衬着道:“还是到别家看看吧,您慢走。”

我抬头看过去,凑巧那人走到门前,向我投来一眼,我的面还有一半挂在嘴外,吃惊地张开嘴,它哧溜一下又掉回碗里。

那人走到我桌前坐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刚要说明来意,他又问:“你跟踪我?”

像是吃了一记闷棍,我气道:“扬名,你搞清楚,是我先到的。”

人命关天,我吃饱了撑着跟着你?

他沉着脸盯着我,抬起右手,“小二,上点吃的。”

小二应着,端来一碗面。我赶紧将碗里的扒拉完,抹抹嘴,上楼去了。

能完成任务了,神气了,对我还越来越不客气了,真是没良心的家伙。

我一路走过来,看见客栈都客满了,你就到外面吹冷风去吧。

刚躺下,传来敲门声,开门见是他,我干脆闭口不说话。他问我:“你来这里是去百花门?就你一人?”我不答他,他又说:“三少让我走一趟百花门,见识一下用毒,接着要学习投毒解毒。”我才说:“我姐姐中了一种奇毒,我是来找解药的。”

他点了点头,进门来,问我毒发症状,怎么中的毒等等,问得详细,像平日里学隐术那样认真,既然他接下来要学投毒解毒,自然是会用心一些。我都一一讲了,连大夫的话都讲了。

这房间里,用帘子隔着两张床,好像这里的客栈格局都是这样的。我对他说:“这村子里怕是都客满了,我不介意你我同住一间房,拣一张睡下吧。”

我觉得我很奇怪,总是忍不住对他好。我刚才生气,无非也是气他擅自在出小南隐谷之后丢下了我,气他总是不告诉我他在干什么,现在偶遇上他又主动说了来意,我好像也没有生气的必要了。

他没推却,径直走过去,选了一张床,双手背过去枕着头,舒展地躺下,“明日一起去闯百花阵罢,你跟着我。”

我胡乱应着,心里却想,百虫阵他应该可以过去,百花阵就难了一些。不过上次双生哥都能过去,他们应该传授经验给他了的吧,姑且看看他怎样过去。

翌日一早,吃了碗清水面,就出发了。

跟着指示牌一路走,看着一个山坡上立着一块木牌,就知道,百虫阵到了。一片长着深草的低谷,有一里地的样子,风吹过,柔软的草弯下腰,像波浪一样。

我说:“很多毒虫都藏在深草里,穿过的时候不留意,很容易被咬一口。”

“只要脚不踩到深草里的地,就不会沾到毒虫。”他眯着眼,半蹲着看了一圈,对我指了几个点,“那呈黄色的地方,都是墩柱,运用飞奔术,选一条合理的路径,就能实现草上飞。”

飞奔术,就是轻功,日行百里的时候学过,将内气自由提起与沉着是重点,这个我知晓,那草中的墩柱隐藏得太好了,我还是头次发现。

扬名试了一次给我看,如飞燕掠过,一眨眼就到对面去了。

我仔细看了看,选了一条合适我的路径,奋力跃起,竟也轻轻松松就闯过了。

第一次来时,遇到中毒折返的那两个人,应是没有得到过成功者的经验传授,傻子一样想徒步穿过深草,走了一段被咬了,只好乖乖返回。我和姝儿虽也傻,不过用了气禁还怕什么,悠闲自得地走就是了。

落地之后,我立即用了气禁,怕扬名不知道空气中的花粉有毒,百花阵就在一座山头之后,今日的风有点大,花粉扩散的面积也大。

百花阵的花一行行一列列,排得整齐,今日的蝴蝶和蜜蜂不多,我故意问道:“这百花阵看上去没什么奇特,会是哪里有毒呢?”

扬名静静地扫视一圈之后,大步向前:“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我一路跟着他走过,花和叶都避开来,怎么回事?

我不解,“这不是百花阵吗,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走过来了?”

“三少教了我一句咒禁,能辟邪毒。”

咒禁,和上次姝儿使的一样,难怪效果一样。娘的雪莲花绢布上也有此禁,可惜文字我看不懂,是一样的吗?我假意道:“你也教教我。”

他只顾着往前走,我又说:“三少不让你教给别人吧?三少对你真好,什么时候教你的化装术,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小南隐谷那次,你挺能掩人耳目的。”这番话,怎么酸酸的。

他眯起眼,侧过头瞅我一下,“你用不着学那些,你和我身份不同。”他突然停步,“三少是不是会教你瞳术?”

人呐!竟是都相互羡慕着。我忍不住满脸都是笑,扯了一狗尾巴草,在空中划来划去,“还不知道,我是因为表哥在我们庄上学隐术,才被王爷下令送去北隐山庄的,如今表哥要回府了,不知道我会不会回去。”

他严肃地说:“你学吧,三少最厉害的就是瞳术,你有这个机缘学,一定要好好把握,亲自对王爷说,你想继续去学。”

他让我学?表情一本正经,很为我着想一般。

不过他又说,“你学了之后,尽管拿我做练习。”

吓?瞳术都是直击人心的,他发什么疯想暴露自己?我将狗尾巴草甩出去,挑衅似地看着他,“我现在就学了一样,你想试试吗?”若是要用邪眼与他对视,让他看到什么好呢?

他盯住我的眼,像禅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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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战书

我才发现,他的眼珠不太灵活,总是很少动,眼神坚定的人,内心有某种坚持,对于自己的目标也明确得很。

他说要试,就一定会试,为什么?

突然他又将头偏向一边,有些恼怒,“这就是你学的瞳术?”

我还没使呢,他看到什么了吗?

他转身就走,我追着问他看到了什么,他的表情怪怪的,不看我也不说话。

难道真的像表哥说的那样,能达到那样的境界,不用我施术,别人一瞧见我的眼就自动产生幻觉?

可惜我刚才是脑中什么也没想,谁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本来我们俩边走边说挺融洽的,他这样来一下子,就像罩了个盒子在我们周围,空气一下子变得闷闷的,他的肤色暗,看不出红没红,但是他那奇怪的表情就像压抑着涨红的脸那样。

他这样的反应我没见过,我觉得他应该挺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像这些年讨厌我一样。我自知无趣,也不再多问,只有快步紧跟,还好没走多远,就瞧见百花门到了。檐角飞纵,砖雕的门楼,极富韵味。

上次来,我都没从正门走过。

进百花门右转是客房,大通铺的那种,闯到这一关的人在这一月之内住在这里都可以,百酒宴慢慢尝。

直着向前走,就是百酒宴大厅,

我们到的时候,并不见有人在闻酒尝酒,满屋子的人都在小声议论,我扫视一圈,刚好看见白夫人的背影转过屏风,到后院去了。

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白夫人离去后,议论声渐大,一片嘲杂,陆续有人离开,只听得走过我们身边的人说:“不知是谁有这大的口气,让我平生见上一回也好。”

我拉住那人:“请问,方才白夫人与大家说了些什么,怎么没有人品酒了?”

“三天前,百花门收到一封战书,说三日后血洗百花门,白夫人不想殃及无辜,劝大伙儿都离开呢。”

我与扬名对视一眼,血洗百花门?谁这么大的口气,我们也很有兴趣。

百花门给表哥回信说有紧急之事要处理,指的就是这吧?

有人起哄,“口说无凭,谁知白歆是不是找了个借口将大家都赶走,我们要见战书!”立刻有很多人响应,厅上立着的一位男弟子赶紧往屏风后门廊走去,该是报信去了。

百花门这些年一直高调傲慢,每年开放一次还有这么多人前来闯阵,说明它有傲慢的资本,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别人想要得到或者见识到的。说实话,下毒不是君子所为,可是下毒是隐者执行任务时最好用的方法,投毒解毒收放自如往往能事半功倍。我……不就是被毒害的吗……百花门专研制毒,新毒奇毒都是出自这里,不然,为什么李之遥要来求白夫人为李鑫白脱罪,关于毒,她最有发言权。好多人想求求不到,光是进山的三个阵,得罪的人就不少,如今遭这样的难,这起哄的人里头,定有不少是想看好戏的。

我只知道,能用一封战书就吓住白夫人的人,来头肯定不小。

不一会儿,那男弟子出来,拿着一封信,大厅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从他脸上滑到手上,又从手上转回脸上。他年纪不大,有点怯场,声音微微发抖:“这就是收到的战书,请各位传阅一下……”

先看到战书的人大声笑起来,笑中满是嘲讽,“真是好笑!各位都看看吧。”他高扬着战书,离得近的人伸手接了过去,无一列外,看过的人都发出鄙夷的笑,等传到我们手上的时候,我们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

这战书上口气虽大,可写的字歪歪斜斜,很难辨认,难免贻笑大方,很像是……像是三岁小儿所写之戏言,而且落款是“废人”。一路看下来,顿时这战书的可信度下降为零。

我问扬名,“会不会是某人开的玩笑?”

扬名将信纸正反都看了一下,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其余的人和我想的一样,都认为是某人开的玩笑,笑过哄闹喧哗过,都留在厅上,重新辨起酒毒来,就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若真是白夫人的借口,她会怎样收场?

期间白夫人来看过一次,厅里的人并没有减少多少,那男弟子急得直搓手,白夫人沉着脸,不急不躁,附耳交代了那男弟子几句,转身闪到屏风后。

我追着她来到后院,见了礼,报了姓名,说了来意。

自然是先提到表哥的来信,又讲了柳羚中毒的症状。

白夫人看着不远处的竹林,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是很快换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是不是洛王世子的飞书未言明之事就是此事?”

我说正是,她换做打量我,“刚巧碰上有人挑衅百花门,还得劳烦世子多等几日。”

我又说对所中之毒并不是很清楚,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希望能快一日是一日,她听了转身就走,“那就按规矩来。你若是能闯过百酒阵,我会考虑考虑。”

天下毒出百花门,不知道是不是恭维她。不然,我讲了柳羚的毒发症状之后,她应该就可以给我答案了。不过……她好像给了点反应,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对我描述的毒做出的反应,也许她的心思并不在此处,我说了那么多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只好怏怏地回到大厅。

刚才那位拿战书出来的男弟子,正往大案上的一排排酒杯里倒酒,“……既然诸位贵客都愿意按照规矩试完毒再走,白夫人提议与大家各退让一步,如今百花门接到战书,需清净方可严阵以待,按往年的百酒宴尝酒耗费时日太长,各位想闯关的一并在此闯了吧……这里一排十杯酒,只有一杯无毒,五人一组,选对的那人依旧可以向白夫人提出要求。若是选错了,也不会要大家的命,小弟我在此会将解药奉上。”

他的提议和最后一句话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惹起一圈圈涟漪。

想看好戏的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白夫人的态度这么坚决,若还是赖着不走,到时候真来了一场血洗之战,保不齐只会让自己枉丢了命。

信还是不信,接受还是不接受,众人小声地议论开。男弟子倒完一排排酒之前,没有人大声起哄,想必都是跃跃欲试了。他擦了一把汗。

我问扬名,“要试吗?”

扬名轻笑一声:“我只是来见识投毒解毒的,不是来试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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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揭穿

百酒宴不是那么好闯的,换了一种快速的方法,几轮过去,没有一人选对。十杯酒,五人一组,比起那上百坛酒来还是机会大了许多,即便这样,剩下的人还是哀叹几率太小。

试过的人拿了解药,垂头丧气,意犹未尽,又无可奈何,那氤氲一身的情绪很是复杂。

迟早都是要一试,虽然准备时间不够,但是有解药可拿,勉强算公平吧。

厅中只剩下几人时,一位绿衫男子突然道:“若是在下说每杯酒都是有毒的,不知各位会不会信。”

男弟子面色有变,“这位公子,若是你选不出无毒的那杯,就不要在此造谣生事。”

那绿衫男子上前,将男弟子推开一些,“那就用这十杯酒试上一试。”他对剩下的人说:“在下不是故意拆台,若是诸位不信,大可一人一杯一试。”

我看扬名一眼,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像是与那绿衫男子意见一致。

男弟子额上的汗冒了出来,他往后摆了摆手,有位婢女穿过屏风到后院去了。

众人只顾思量着该选哪杯,全都没有看见。

绿衫男子说:“为了公平起见,提议之人最后再选,各位请吧,若是真是每杯都有毒,便可知,什么百花阵百酒宴通通都是惺惺作态,百花门这样做意欲何在,我想……”

“要是诸位不信百花门,”男弟子打断了他,一急之下挺直了腰杆,说的话掷地有声,“若是诸位不信百花门,坏了规矩,选中毒酒之人将不会得到解药,还请三思。”

此话一出,众人又都有几分犹豫。

这厅上像一场拉锯,绿衫男子与男弟子的话音一落,人群就会倒过来一点,绿衫男子说的是大家想到了不敢说的,男弟子说的是大家赌不起的。

该怎么选?

厅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连议论声都不再有。

我虽然分不出毒酒,可是不怕毒酒,于是大声道:“不如我先来吧,若是我选中了没毒的那杯酒,各位就不用怀疑了。”

绿衫男子潇洒而自信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毕竟是年轻人啊,见识浅薄。

众人都望向我,扬名拉住我,“不要试。”

我当然也是信绿衫男子的。此时白夫人本就没有兴致来履行一个诺言,十杯酒都有毒,此举快速简便,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你绿衫男子为何要来拆人家的台,就算你比别人聪明一点想到了,比别人勇敢了那么一点,站出来了,除开让别人佩服你的聪明和勇敢之外,什么都得不到,惹恼白夫人或者不小心遇上前来挑战的废人,带来的都是无妄之灾。

我自信地冲扬名笑笑,“我曾跟我爹学过辨毒,有没有得到他的真传一试便知。”

这话是说给厅上的人听的,做戏做全套。选酒的时候我选得异常谨慎,至少在别人看起来是这样,其实对我来说哪一杯都是一样的。

我饮下去许久也没见毒发,和前面的那些人不一样,遂笑道:“看来我真是运气好,选中了没毒的那杯。”

男弟子抹一把汗,对我抱拳,“那就恭喜这位姑娘了。”

绿衫人面色难堪地出门去了,我对扬名笑了笑,无意间瞥见屏风后的白夫人,我一对上她的视线,她就转身到后院去了,一旁的婢女向我走来,“这位姑娘,白夫人有请。”

我被带引到她跟前,她出手非常之快,一把擒住我的手腕,将三指按上,我试着抽回,却纹丝不动。

她此举让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有十杯都有毒,她才不信我没有中毒。

我只是不需要解药而已。

片刻,她松开手,盯着我的眼,冷冷地问:“你真是南隐山庄二小姐?”

当然是真的,那还有假。

“六年前,你是不是与丽姝一同来过?”

白夫人的心比眼更犀利,她和南笑风都没能通过外貌认出我,但是她比他多了一份心思,她应该是通过我的脉相认识我的,上次双生哥给我服了睡毒我却没事,这次饮下毒酒也没事,气禁辟毒的功能导致的脉相应该有相似之处。

果然,她问:“你用的是气禁辟毒?”

我愣了一下,选择点头,她是用毒高手,有什么能瞒得过她。

她换上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柳岱熹的女儿,我是不会救的。”

“为什么?”

爹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恶名,为什么她拒绝救爹的女儿,难道她与爹有什么过节?可是听以前爹与二娘提到百花门的时候,语气是轻松的啊。

“若是柳岱熹本人在此,我一定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为什么,这是上一辈之间的事,你没有必要知道。”

若恩怨是上一辈的,为什么要让柳羚来承受?我忍住不快,好言道:“我不知道我爹哪里得罪了白夫人,但我姐姐是无辜的,她才十五岁,谁下的毒不知道,中的什么毒不知道,就这样死去,真的很冤枉……”

她本不听我的话,甩甩袖,“你走吧,不送。”

真是毫无道理,怎么说我刚才也算帮了她一把,她就没想到还这个恩报?我气得将声音拔高了一些,“你不答应我,我是不会走的!”

气鼓鼓地回到大厅,人都走光了,几个弟子和婢女在收拾。扬名一人坐在那里悠闲地喝茶,他看我的神情便明白了几分,说:“白夫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早知道你就该任由刚才那人揭穿。”

白夫人不领情与我爹的恩怨有关,我紧了紧嘴角,也没说出这话,另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几杯酒都有毒的?”

“百花门的毒制得巧妙,投毒的方式更巧妙,舀酒的竹勺是关键,那里有一个机关,按一下,便滴下一滴。”他一伸手,吸住一柄竹勺,打扫的那男弟子追上前来要抢回,不过扬名手快,我看到他从顶部抽出一个小管子。

他观察得真够仔细。

那男弟子夺过竹勺,便问他的姓名,扬名报上自己的姓名,也问了他的,男弟子讪讪地说:“我叫康景,今年十六,五年前拜入百花门下,学艺尚浅,让两位看了笑话。”

我问他:“真有人来血洗百花门吗?门下弟子为何不严阵以待?”

他点点头,脸上浮上忧虑。

第五十一章酉时过后

“三天前,白夫人收到战书,就开始安排我们门下弟子的后事,起初我也和大家的反应一样,看了战书没有觉得有多害怕,我悄悄问过白夫人,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口气和能力,她说这应是与她有过宿怨的一位旧识,避是无法避的。为了安全起见,她建议我们在血战之后再行离开,一会儿酉时一到,我们便要藏进安全的山洞里……”

我用过左手写字,最初写出来的字虽也歪斜颤抖,但与那信上的字还是有所不同的。那字像是……

像是李之遥口含石子写出来的那样……

李之遥是废人,也可以算是白夫人的故人,他上次来百花门是希望白夫人帮他,白夫人拒绝了他,这算不算宿怨?虽然没有答应他,可也没得罪他,大胡子三人捉住他要取他项上人头的时候,白夫人不是还救了他吗。

纵然他怀恨在心,也不可能是他,他现在远在北隐山庄,手筋脚筋俱断,连杀了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如何血洗百花门。

想不到,猜不出,懒得去关心是谁来找白夫人的麻烦,我的事还没有头绪,不能就这样空着手回去。

扬名与康景聊起了投毒,聊得还算投机,我听着磨蹭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酉时前一刻钟的时候,康景认为我们现在出谷不会安全,就留了我们一起进山洞。

婢女们将百花门里里外外打扫得异常干净,酉时过后的百花门,院前院后,厅里厅外没有一个多余的人,这里该是从所未有过的清净。

我能看到竹院里木质的转水轮,却听不到流水的声音,我密切关注着宁静的院子,白夫人点着心字香,坐在竹院悠闲地品茶。

此刻的她,赴难从容。

白夫人的年纪该有四十多岁了,没人说过她是什么来历,她有没有嫁过人,她怎么就有了名闻天下的百花门,她都有些怎样的过往?

我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秘密来,可是她一个女人,能走到今天,绝非泛泛之辈,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反而对她生出了那么一点点同情之心。

一个女人,能走到今天,定是十分不易。

她也有爱着的人吧,她也希望被人保护着吧。什么都是独自面对,看上去潇洒悠闲,其实是无处话凄凉。

我有点希望我能帮上她。

不。心中出现另一个声音:柳隐,今天她两次拒绝帮你,你还相信她是一个会领情的人?

我猛地将自己拉回。

是,我不知道她为人是好是坏,遭遇寻仇,怎么着也是曾做过违心的事,也许她以前也像今天一样见死不救,也许她以前也像今天这样兵行险招,不守诺言奉上十杯毒酒与人结了仇……

白歆,你为何不与人为善?

我收了白眼,在这幽暗的山洞里默默地巡视一圈,整个百花门的婢女与弟子都聚集在此,有人忧心忡忡,有人默然发呆,有人窃窃私语,所有的他们,相同的都是在焦心地等待,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天,我和扬名进谷的时候还有不小的风,可是这傍晚,连风都停止了。我看见树叶不再摇摆。百花门,死一般地沉寂。

这夏天的夜晚来得迟,百花门被暮色笼罩的时候,寻仇的人还没有到来。不过我知道,就快了。

快了。

突然,杂草和树枝狂舞起来,这情形不太一般,白夫人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一个奇怪的幻影逼过来,她凌空腾起,身下的座椅被狠狠地击飞,撞在槐树大的树干上,散了架。

是他!我倒抽一口凉气,低叫出了声,马上又捂住自己的嘴。

扬名与康佳正聊着天,听到我发出的声音,往这边投过目光来,我按压心中的惊讶,装作打坐的样子,继续望向竹院里。

那来人正是李之遥。

他坐在特制的竹椅里,说不了话,但是杀气满身,他的脉搏在膨胀,像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的那样子。

白夫人张了张嘴,我读到那句是,“你终于来了。”

她一早猜到是他!

为什么?

他死盯着他一会儿后,全身的脉搏都膨胀起来。像青蛙鼓鼓的脖颈,等待着扑食猎物,不过他身上只有杀气,他等待着噬血的厮杀。

血洗百花门……对于他来说,杀了白歆就是杀了整个百花门的人。

白夫人应该是听到别处传来了声响,我顺着她望去的方向望去,接着出现的人,竟是通臂袁!

他着了一件灰白的衫子,在这暮色中格外亮眼,白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半分惊喜,半分恼怒,“袁佟壁,你躲了我二十几年,终于肯来见我了?”

通臂袁神情悲愤,无暇理会,只是质问她:“李之遥的身子,是你弄残的?”

白夫人不答。

通臂袁道:“我这次来,是还李之遥一个人情,他要灭你百花门,我会助他一臂之力。我想听你亲口回答,李之遥的身子,是不是你弄残的?”

我死死地盯着白夫人的唇,我从未想过是她,我……一直以为是花千寻。

花千寻说过不是,可是我没信。

那之前,白夫人好好地将李之遥放走了,后来,又出现了什么变数吗?

白夫人直直地盯着通臂袁,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字:是。

……

扬名拍拍我的肩,“你怎么了?”

被扬名这么一拍,我才发现自己瞪着眼,张着嘴,一副意外的样子,康景也在看我,我浑然不知刚才自己是不是又低低地叫出了声音。

白夫人说一套做一套,为什么,李之遥手上的禁术十一,到底还是她得了。

扬名说:“柳羚中的毒,康景知道。”

我恍过神来,看见康景点头,是哦,不一定只有白夫人知道,还是扬名头脑好,知道从他这里打听。

康景说:“方才听扬名描述,令姐所中的毒,应该是一种叫水仙的毒,会致人腹痛,冷汗,遇动则发,后期会严重痉挛,麻痹而死……”

“水仙?此毒可有解?”

“我制毒的时候见过,无色无味,解法很奇特,在温水里泡上十二个时辰,静卧十二日即可。”

这样即可解毒?

我以为解药是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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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大家……

往后想勤快点每日多更一点,在残酷的现实下狠狠地自我鞭策。

第五十二章水仙

我绞着手,手心都是汗,“你知不知道,此毒多久会到后期?”柳羚中毒的日子不短,而且那些日子,我们一直都在马车上颠簸,谁知道毒到了哪个程度,什么时候疼到痉挛麻痹而死呢!

那不可知时时都压迫着你。

很惶恐。

“这……”康景思索良久,“要据用毒的轻重和个人具体情况,多长时间会毒发身亡,这个还真说不准……”

我发抖起来,扬名按住我的胳膊,问康景:“你知不知道此毒的来历和出处,除开百花门,还会有什么人有?”

对,到底是谁下的毒,差点忘了探寻毒的来历,我向扬名投去感激的一眼。

康景摇头,但又说:“不过——水仙毒与其它的毒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是很罕见的,我记得白夫人曾说过,凡是以花名命名的毒都属奇毒,最早是出自桃花山庄……”

桃花山庄……

我和表哥排除了二娘与红杏的可能,可其实毒还是来自桃花山庄?

扬名不懂为何桃花山庄有奇毒,康景告诉我们,桃花山庄是用毒的始祖,百花门都是后生晚辈,只不过桃花山庄素来低调,它的医疗暗器术的声名盖过了投毒用毒。

是的,第一次听说桃花山庄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用毒有奇招,这事,也许我上辈子知道得比这更多。

与康景聊过之后,我再用白眼搜寻那三人时,却寻不着他们的踪影。

我们在山洞呆了整整一晚,翌日一早,我便要告辞,康景不确定恶战有没有结束,不放心我就此出去,但我的时间就是柳羚的生命,耽误不得。扬名给了我一个小雷,“若是有危险,你将这闪光弹掷于敌前,飞奔逃走。”他不与我一同回去,给的东西却很有用,康景也不好再阻拦,就放了我出山洞。

此时的百花门异常静谧,竹院里,白夫人点燃的心字香刚刚烧完。

不远处,摔碎的座椅七零八落,除此之外,周围看不出一点打斗的痕迹,就像昨日的两人不曾来过一样。

他们三人就这么消失了。

回到百花镇的时候,听见了很多传言,将血洗百花门的人传得神乎其神,此时的百花门究竟怎样,谁也没见着。

表哥也问起我百花门的事,我只说了随大家在山洞里藏着,外头怎样并不清楚,早上走的时候看不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还有白夫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告诉了表哥柳羚的毒如何才能解,他没忘问我毒的来历,我随口带了过去,“解毒之法是百花门的弟子告诉我的,他并不清楚毒的来历。”

不告诉他这毒可能来自桃花山庄,这虽然是个线索,但会扰乱视线,若以后有力和时间,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眼下柳羚的毒只需要时间来解,刚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去一趟龙门山庄,便央了表哥,希望他雇个人来照顾柳羚解毒。

表哥的近身侍卫都是男子,守卫和听候差遣还行,柳羚的毒要静卧十二日,有些事同是女子做起来会方便些。表哥像是猜到我要去做什么,“你是想去龙门山庄?”我忙道:“姐姐在温水里泡的这十二个时辰我会亲自照料,十二日之后我会准时赶回来的,不会耽误大家上路。真的,我去去就回,主要是应了花师傅要亲自替她送上贺礼……”

我的话声越来越小,不知道这时候要走表哥会怎样看我。

他瞧我低头窘声的样子,笑说:“去吧,柳羚的事我自作安排。”

真的?我在他面前蹲下,仰起头,赞道:“表哥,你真好。”爹就是不让我去,他也不问也不阻挠,真好。

说实话,临近出发,我紧张得很。

去这一趟,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不知道我会想起多少以前的事。

见到花满庭,拿出了这贺礼,我能不能知晓点什么?

最主要的是,能见到李鑫白!他没有死,我要亲口质问他,为什么要毒害我,我爹的死是不是也和他有关系。

好多我都要知,好多我都要问。

李鑫白毒害我用的是花粉毒,是什么花粉毒我也要知。

柳羚听了毒的解法,最为伤心,当即就苦着脸抱怨,“知道我最怕安静地呆着,非要下个这样的毒,在水中泡上十二个时辰,整整一日一夜,我的皮不是都会打皱?还要在床上躺十二日,我整幅骨头都会腐朽的!”

我劝她道:“若是泡上一日一夜,静卧十二日,换回你一条生命,你会不会怨?”

应该这样想,不能将事颠倒了。

她小声道:“那就忍了吧。”

表哥已经让客栈准备了澡盆,小二过来兑好了水温,我再次叮嘱他们,“半个时辰提一桶热水在门口放着。”水温的维持最为费心,不能太热不能太凉。

刚服侍完柳羚泡进澡盆,表哥就领了一位婆子过来,“这是镇上的稳婆王氏,这些日子就由她来照顾柳羚,你收拾收拾尽早上路吧。”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表哥做事太贴心了,只有充满感激地对他笑笑。

柳羚在房内屏风后唤我,“妹妹,你要去哪里?”

我将要去之事同她说了一遍,她很不愿意我走,嘟囔道:“我都命悬一线了,你还能扔下我去龙门山庄送贺礼……”

刚才知道中的毒有了解法时,拿自己当没事的人一样看,现在又说至命悬一线,柳羚有时候还是挺能让我无端恼怒的。

小时候爹要娶二娘,她不愿意,离家出走受了那么多苦,非要说是二娘害的她;我回南隐山庄时她跑去抓鱼落水被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恩公纠缠,非要说是我害的……

她怎么就不能一直是那个几日前与我倾心夜话的样子,那样的话,我会一直为我这时候离开她感到愧疚的。

罢了。

我将不快压下去,说我答应了北隐山庄的花师傅,要亲自将贺礼送上,我不能言而无信。还说了这里有表哥照顾她我很放心,我会快去快回之类的。她的不快都写在脸上,我突然又觉得,她此时的心情我应该理解,这时的她最为脆弱了。

我对稳婆歉意地笑笑,她人很爽快,“我会好好照顾柳小姐的,放心吧。”

柳羚一巴掌拍在水面上,负气地说:“走吧走吧,我好之前也不想见到你!”

第五十三章双蛇相杀

离龙门山庄远的时候,我想早点到达,但是当我走到山庄跟前的龙门村的时候,却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话,近乡情怯。我在市集找了个客栈,多挨了两日。

龙门山庄喜事临近,市集上不时有推着装满贺礼的车穿过,我坐在茶座二楼,每天就望着街上发呆。听小二碎叨,这些日子的龙门村格外热闹,天南地北的人都来了。那是自然,龙门山庄是安王属下的,就冲这个,各地各府各庄一定会派人来贺。

这日,我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他正好仰起头在看招牌,目光交接时他并未认出我来,白胡子白发的神矍铄之人,不是他还有谁,我对他招手:“袁前辈!”

他与李之遥去百花门一趟之后不见了踪影,连白夫人也一并不见,这样看来,可是他与李之遥胜了?

他进得茶楼,上来二楼,走到我对面坐下,不确定地问:“你是北隐山庄的那个小娃娃?”

我点头,吩咐小二再来一壶茶。

他一脸意外,“你怎么到龙门山庄来了?”

“龙门山庄庄主大婚,我是来送礼的。”

他笑得别有深意,旋即脸一沉道:“你是与花满庭有交情还是怎地,一个小娃娃送什么礼?北隐山庄要送礼,应该也不会派你来吧。”听他的语气,好像是不满我也凑过来道贺。

曾经有龙门山庄的隐者追杀李之遥,李之遥与今日的龙门山庄之间,应该有些恩怨。他与李之遥的交情好似好到——好到可以同仇敌忾。

他说不过是欠李之遥一个人情,这些年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又是帮他逃走又是帮他救子,还帮他报受残之仇,是这份情太深还是他本人义气重?

我解释道:“我与花满庭没有交情,也不是北隐山庄派我来的……我是代花师傅来送礼的……”

他想了想问:“花千寻?”

我点头。他噤声,端起小二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通臂袁给我的印象不错,为人很少计较,有些话我不怕当着他问:“袁前辈,前两天血洗百花门的人是不是李之遥?结果怎么样了?”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就在百花门,看见战书了,那战书是李之遥叼着毛笔写的吧,我认得。”

他没有深究我的话,我的问题将他带回那日的情绪之中,一面心痛地摇头,一面说:“我怎么也没想到是白歆将李之遥弄残的。这个女人竟然可以狠毒到如此地步。”

那李之遥是怎样有能力去找白夫人报仇的?现在只有通臂袁一人,李之遥呢?

“小娃娃,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跟我来。”

我愣了愣,可是要与我深谈?赶紧付了茶钱,随他出了茶楼。

小心再小心也会疏漏,我没有料到此时会有人跟着我,不然半个时辰之后,我也不会如此后悔。

随着通臂袁穿过一条狭窄弯曲的石巷,来到村尽头一个简单的院子里,他说这是李之遥以前住的地方,在房间里,我见到了重伤的李之遥。

“怎么回事?”

眼前的李之遥,让人不忍心看下去,干燥泛着白沫的唇,青黑的面容,花白而蓬乱的头发,闭目坐在靠背椅上,死气沉沉,乍一看以为他死了,被人摆坐在此。通臂袁说是重伤,不过和死没什么差别。

“他练了双蛇相杀。”

“双蛇相杀?”

“双蛇相杀是一种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禁术,他练了整整六年,算是他练的最成功的一门隐术了。以前,他总是不求甚解,为人处世太过浮躁,从未好好地练好哪一种体术,没想到他这一辈子,练的最好的,竟是同归于尽。”

通臂袁的话语中满是惆怅与惋惜。

我也感叹道:“白夫人对他这样做,太残忍了。”

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毒哑了他,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白歆下此毒手就是为了禁术十一,李之遥曾找过她,希望她站出来为李鑫白说一句话,洗脱罪名,提出以禁术十一作为交换,白歆当面说不稀罕没兴趣无能为力,转身却在他身上下毒,等到他出了百花谷才毒发,她趁机拿走了他的禁术十一,可是李之遥早有防范,身上揣着的是假的……”

原来是这样!

当日他从山洞出来后被大胡子三人撞见,要取他的命,白夫人还站出来说话,让他们出谷再解决,出谷后李之遥被双生哥劫走,而龙门山庄的两位幻者又从双生哥手上抢走了李之遥,转了一圈,最后李之遥还是回到白夫人手上,被她残害。

我无语,白夫人想拿到禁术十一说一句话就行,为何要偷偷地做?

不,我抓住闪过脑中一丝奇异的感觉——她为何宁愿偷偷地做也不愿替李鑫白说一句话?

通臂袁从怀中拿出一块绢布,递给我,“我与你算是投契之人,这个就交给你,江湖上的事,我是不想再理了,若是你能帮得了他,你就帮,帮不了,你再找一人,这就算是报酬。”

我带着疑惑地接过那绢布,有预感那定是什么难得之物,果不其然,一展开,赫然看见绢布上写着“禁术十一,双蛇相杀。”

“这是江湖上人人想要抢得的东西,是隐术中最狠的禁术之一,练了它,不管对方是多狠的高手,都难幸免……如今不会有人知道是在你的手上,你要拿好了,不要被任何人知道。”

我将它推回去,“我怎么能拿……”禁术十一与禁术十二一样,谁拿着谁就是靶心,我还不想没事找事。

通臂袁没接,蹲在耷拉着头的李之遥面前,沉痛地自言自语:“李老弟啊,我们都是垂暮之人,我能帮你的实在不多,上次独自一人来龙门山庄,都未能见得了李鑫白,这次也恕我无能为力,只能将你送到此地。你要是能放得下,就走吧。”

通臂袁虽然口中叫我小娃娃,但从未将我像小娃娃一样对待,在他面前我是一个和他一样独立有意识被尊重的大人,他将此事托付给我是极其郑重的。帮李之遥救子杀仇之事,虽都未做成,但浓浓的人情味在,我很愿意帮他做他完成不了的事,不过要看是什么事。

我将手掌的绢布攥紧,想再确认一遍,“李之遥前辈想让拿了禁术十一的人,帮他做什么?”

“帮助李鑫白,洗脱杀人之罪。”

什……什么?

他毒害了我,却要我为他脱罪?

第五十四章那口气

我想起了他曾经亲口对白夫人说的话:“禁术十一在我的手上,你只要出来说一句话,它就是你的……”

什么禁术不禁术的,我不稀罕,可是李鑫白毒害了我,要我来替他洗脱罪名?原谅我,还没有伟大到如此地步。

我好不容易活过来,好不容易得知自己的身份,得知自己的仇人,就要走到他的面前了,要我一下子全部推翻?手中的绢布突然变得相当烫手,“袁前辈,这个忙我帮不了。”

李鑫白是李之遥亲生的,人都有护短之心,他不相信李鑫白杀得了我,并不代表真的不是李鑫白杀的我,他亲口承认是铁打的事实。

他要不是凶手,为什么要认?

通臂袁深深地叹口气,“这件事是很难办,究竟人是不是李鑫白毒害的,还需要调查一番。我信李之遥,要整个江湖上的人也信,需要证据。哎,当初李鑫白为什么要承认人是他毒害的,若是他坚持认,这事也难办。”

真是滑稽,有谁会吃饱了撑着将杀人之事揽上身。

“你要是不想办,就想办法将这绢布交给李鑫白,告知他李之遥的死,还记得对他说他爹为了他,东奔西走,受了些什么样的罪,我跟你说过的,你都告诉他吧。”

告诉李鑫白,他不是李之遥的侄子,而是儿子?

告诉李鑫白,她爹拿着禁术十一要与白夫人做交易,结果被毒害,身子残废?

告诉李鑫白,他没出息的爹一辈子练不好体术,却在手筋脚筋都被挑了的情况下,练成了最厉害的禁术十一?

可那最厉害的却是同归于尽。还要告诉李鑫白,李之遥死了。

通臂袁看着李之遥,眼中尽是悲凉之意,“他这口气一出,就会走了。”

我的心情也哀伤起来,我知道李之遥在怎样的环境之下,做了怎样艰难的事,若只是护短,这信念会强大得超过一切吗,我是不是该客观地看待,暂且容纳这样一个设想,也许李鑫白真的不是毒害我的人?

可是,“袁前辈,龙门山庄就在眼前,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告诉李鑫白?”

我们一起去也好。

通臂袁面有惭愧,“几年前我来过一次,那时想将李鑫白救出来,找了整整三日,并没有发现所谓的地牢在哪里。我呸,学幻术的人,就会玩障眼法!”

他此言甚是,要找的话不易找着,不过李鑫白是山庄罪人,他没道理会被私自藏起来,只怕是地牢的入口有遮掩,不易察觉。

“小娃娃,我还有事要去做,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研究龙门山庄的幻术,我平生最无方向感,上次在北隐山庄你将我带出来,我就知道你还是有天分的,你尽管一试。”

我要试的,不过不会冒然找,先观察。

他又说:“这也算我托付给你的事,我将分身术的口诀交给你,要是遇到了危险,还可以抵挡一下,真身就赶紧逃。”

他在我耳边将口诀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又叮嘱道:“你要好好记着,我没有时间仔细教你,以后你要找我,就到华山来找,我……先走了。”

我脑中闪过一点预感,一把抓住他,“袁前辈,你是不是要去救……白夫人?”

既然李之遥用的是禁术十一的双蛇相杀,白夫人一定也伤得不轻,那日看见的,通臂袁好像与白夫人还有一些往事,他这么重义气,不会坐视不管吧。

他点头,拿手在我肩上拍了拍,将我当做老朋友般,道了声“保重!”

通臂袁与白夫人之间,想想也知道该是一段孽缘。

他走后,我在李之遥面前蹲下,默默对着他良久,唏嘘不已。

他与这尘世的维系,只在喉间一口气,什么时候有力气轻轻叹一叹,灵魂就脱离这残废的身子,飘到这方院子的上空,到时候,他会睁开眼来吗,会看见我吗?

一生浮躁没出息,穷困潦倒,为了儿子,竟能燃尽生命。

我将绢布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将绢布细细瞧了一遍,这块与我烧掉的那块应该是接得上的,被撕了下来,难道禁术的每一条都被人撕成一块块了?是谁要这么做?

反复看了一下,看不出什么玄机,便点燃星火,依然想将它烧掉。

飞过来一块木片,打得我手生疼,绢布落在地上,我捂着手,心生警觉,“谁?”

看清楚走进来的人,我没好气地眯上眼,“扬名,你跟踪我?”

扬名拔出他的剑,一身肃杀之气,走过来的步子又沉又重。

我有点惊恐,“你想干什么?”

他想杀了我抢走禁术十一吗?不,他怎么能这么做。我盯着他的眼,不相信他能下得了手!他目不斜视,走到我面前驻步,手起剑落,一剑砍下了李之遥的头。

我失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转变太快,出手太快,我本来不及阻止,我张着嘴,下巴在颤抖,他怎么就能这样眼也不眨地杀了一个只有最后一口气的人。

他面无表情,擦了擦剑,将剑重装入鞘,蹲下身子,拾起禁术十一,这才转了一下眼珠,确认了是对的绢布,又重新盯着我,“为什么想毁掉它?”

“为什么要杀他?”我的声音在颤抖,“他就剩一口气就死了,你连这一点时间也不肯等吗?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麻利地将李之遥的头包好,“都是死,没有区别。我是隐者,只是在执行任务,不要问为什么。”

“你不问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他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他该这样,他为了他的儿子,到处去求人,他拿禁术十一也不是贪恋武学,只是想用它作为筹码,来找人证明他儿子的清白,你没有亲人就该不懂一个作为父亲的心吗?你只是孤儿,难道你冷血吗?”

他的瞳孔微缩了一下,我看得到,但是他却更愤怒了,提着人头包袱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压抑着,冷冷地说:“没有谁想成为孤儿。”

他要走,我拦在他面前,“将绢布还给我。”

“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他向前一步,我不让开,他就侧走,我抓住他的胳膊,他也不回头,使劲地抽出去,我的手渐渐滑下来,抓住他拿剑的手,他怔了一下,回头看我。

“完成这件任务,我就是北隐山庄第一隐者。”

我仰起头,“第一隐者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杀人机器。”

他甩开我的手,“第一隐者,离报仇不远了。”

我的心颤了一下,松开手,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他没有变,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这样的了,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报仇。

不是只有他有血海深仇,我也有,我恨李鑫白,可是没法同样恨李之遥,我甚至还可怜他,我不会为了报自己的仇变成一个狠毒的人。

若是有一天,为了需要他是不是也会杀了我?他不会记得我们从小长大,不会记得我们一起躲雨一起练习隐术,我突然间有种看错人的愤恨,我决定不要原谅他。

第五十五章喜宴挑事

七月初八,晴空万里。

我随着送贺礼的人,进入龙门山庄。

大婚的喜庆热闹自是不必说,我在宴席上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龙门山庄的规模大过南隐山庄许多,光是这摆满宴席的大厅,就能容下上千人,我从两颗巨大的树桩撑起的牌门进来,就一直在寻找以前的记忆,不知道是人多还是氛围变了,我竟然一点感应都没有。

抓起八仙桌上的点心,换做观察进进出出的人。

两位衣着普通,毫无气质的中年人在我身旁相逢,应该是旧识,相约在我邻桌坐下,絮叨了一些重逢的话,接着谈论的话题引起了我的兴趣,其中面色稍黑的一位说:“北隐山庄最近出了一位少年隐者,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两件大事,能从小南隐谷南笑风手上夺走禁术十二,又取得了李之遥的人头,夺得禁术十一,听说现在已获得北隐山庄第一隐者的称号……”

另一位说:“我也听说了,八年前禁术十一就落在李之遥手上,可是这么多年,没人得到手过,他消失了五六年,不是应该炼成了禁术十一,怎么还会被那少年隐者杀掉?”

与他们同一桌的其他人也加入了这个话题,有人说:“那少年隐者叫扬名,出自三少门下,那日他提着人头从市集走过,我们见着他的样貌……”

有人说:“若是禁术都落在三少手上,怕是再没有人敢去争了。”

他们谈论着惊讶着怀疑着,我却不愿意再听了。

扬名如愿了,两次任务完成得如此出色,他的名声将会很快在江湖上传开来。他要报仇,顶着北隐山庄第一隐者的名声,就能将仇人杀于无形么?

三少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名声,全都来源于人人害怕的瞳术,以及很多年前他是北隐山庄第一隐者的时候所做的事吧。

赶礼的人在进厅的案桌上放下了贺礼,有专人唱着是哪府哪庄哪门哪派的到了,坐了个把时辰,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所谓的吉时应该已经要到了吧。

我坐的桌子已经快要坐满了,就我身边还有个空位,本来是一位瘦长的中年人要坐下的,被一把剑拦住了,他看了一眼来人,知趣地重新寻找座位去了。一位沉着脸的侠女挨着我坐下,我能感觉得到她身上漫溢着的杀气,汗毛树立,又寒又冷的那种。

她的气息与这满屋的喜庆极不相符,坐下后又不似别的人那样四处环顾,也不吃点心,她可是来挑事的?

包着锦盒的包袱还背在背上,严格来说,我好像也是来挑事的。

“吉时到!有请新郎新娘!”礼官的声音格外洪亮,大厅顿时安静不少,所有人都望向北面,我选的桌子离行礼的地方不远,能很清楚地看见花满庭的样貌,他与我想象中的差不多,风骨伟岸,目瞬如电,用红绸牵着新娘出来时,脸上带满笑意,他是花千寻的哥哥,年纪也不小了,这是初婚还是怎么?

坐在我身边的侠女连头也不抬,呼吸声渐重,当礼官唱出一拜天地的时候,那侠女终于按捺不住,将手上的剑狠狠地磕在桌上,喝道:“慢!”

众人都是一惊,席间顿时鸦雀无声,连吹唢呐的都停了下来。花满庭脸上的笑一下子遁去,有些意外地盯着侠女。那侠女抬眼回视着他,红了眼眶,盈盈含泪,嘴唇不住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忿然推出一掌,竟将我的锦盒作为武器推出,锦盒朝喜堂上新人飞去,我慌了手脚,连忙去追赶。

我知道现在在他俩眼里,厅上所有人都是空气。

我狼狈地往锦盒追去的样子,本入不了他俩的眼。就在我伸出手,刚要抓到锦盒的时候,花满庭出手,一掌将锦盒击退回来,又狠又准地砸在我身上。

他们对视的眼里都是愤怒,真的是视所有人为无物。

我毫无防备地被重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哼声。天旋地转,努力克制着晕过去的冲动。

新娘子被吓住了,揭开了盖头,睁圆了眼,只顾看地上的我,她惊吓的样子好像只是因为我。她上前一步扶起我,“你怎么样?”她不去关心是谁来找茬,不去猜想那女的和花满庭是什么关系,真是奇特。

不过,新娘子是个年轻的美人,我觉得她好像我曾认识的某个人,可惜她脸上的妆重,我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口疼得想要炸开一样,火辣辣的,喉间涌出一口鲜血,呛到鼻道里,腥腥的。

她连忙将手放在我的心口,不知默念着些什么,我只觉得口的那种刺辣感渐渐消去,心上一片清明,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那边,花满庭沉着声说:“叶知秋,今日你不该来,你走吧,我不想伤你。”那侠女名为叶知秋,早已是泪如雨下,带着哭腔叫嚷着:“已经伤透了心,你干脆杀了我!”

“你不要逼我。”

“动手啊,最好是你亲手杀了我,我让你下辈子啊——”

话还没说完,花满庭瞬身上前,点了她的位,叶知秋晕倒在他身上,庄上的弟子过去两个,花满庭吩咐:“带她出庄。”

新娘子招来一位婢女,“将这位姑娘扶去后院好好休息。”

挣扎着站起身,看见花满庭抱拳向各方致歉,“……花某的一些私事没有处理好,让各位看了笑话。”南边席上有人说:“我们以为花庄主一心只是醉心隐学,没想到也有过风流往事……”男子们都笑了起来。

好像男人犯再大的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何况是花满庭这样有江湖地位的男人。一声抱歉,几句打趣就这样转了过去。可是那叶知秋呢,眼前的新娘子呢,还有我不确定和不知道的别的人,叫她们如何自处。

顿时,我心中升起一份鄙夷之情。

花满庭回身看了一眼礼官,礼官忙清了清嗓子,说:“礼乐——起——”唢呐又吹了起来,礼官亮声道:“新郎新娘拜天地了!”

我的锦盒还躺在地上,我答应了花千寻当着花满庭的面打开,可是现在改变了主意,我不想在喜堂上打开。新娘子人这么好,我不想伤她的心。

弯下身子去捡时,传来一阵眩晕,手上的东西也没拿稳,画轴从锦盒内滚了出来。系的带子散开,整幅画铺陈开去。

第五十六章故友

附近几桌的人都站了起来,伸出脖子瞧,有认得花梦夏的,发出小声的议论。

我心下懊恼,越是不想做什么,越是不称心意,真希望此时晕过去算了。

婢女要去收捡,被新娘子一把抓住,“我来。”

面对花满庭的旧情人,新娘子尚且能做到不闻不问,处变不惊,可是她看到画像上的人,竟然变了脸色。

是的,我不想伤她的心,第一时间观察她的反应,她看到画像上的人,身子一僵,眼中带上哀伤,她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新娘子曾经认识我花梦夏?

我赶紧望向花满庭,他也愣住,不过他的视线在我和画像之间来回游走,肯定是在思考我与这画像的关系,以及我带着这画像的目的。他对上我的视线,还在想什么,我应该像想象中的那样,得意地说,这是花千寻给你的新婚贺礼。可是我在对上他视线的一刹那,不争气地逃开了。

新娘子轻而易举地占据了我的心,我的视线,我现在做不出来,说不出口。

她将卷轴拾起,仔细地卷好,小心地装在锦盒内,递给我,“这是你的画?拿好了。先到后院去歇着,养好伤了再走。”

她虽有触动,表现得却十分得体,让我有种刚才是不是看错了的感觉,我愣愣地点头,她转身吩咐那婢女将我带到前院客房,好生照顾着……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那个笑容甜甜的,穿着淡紫的衫子,衣衫上有雪莲图案的女孩子,雪庄的丽姝姑娘,带着我见白夫人的姝儿姐姐!

我的惊喜刚溢出嘴角,她就重新戴上盖头,样子恭顺娴静。

此时也不宜相认,不过我的心无法克制地雀跃起来。

婢女过来扶我出大厅,我一步一回头,看见花满庭将红绸交到她手上,听见礼官唱道:“一拜天地……”

客房在前院西边,出了大厅,地气扑面而来,猛烈的大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天上地上周围都是明晃晃的一片,我虽然感觉不到身上的不适,可是虚弱得很,整个人几乎挂在婢女的身上,还好婢女力气够大。

我想再确认一下,提着一口气问她,“新娘子是雪庄的丽姝姑娘吗?”

“是的。”

真的是她!几年前我见她的时候她才像我这么大,几年后再见,却是她嫁作人妇的时候。可是她现在的年纪也不大,为何要嫁给年岁相差这么大的花满庭?

“花庄主以前有没有成过婚?”

“没有,是初婚。”

“刚才的那位叶知秋姑娘是?”

“姑娘想知道的,我不是很清楚。”

瞧这小嘴乖的,都知道我想知道什么了,还说自己不清楚。

我眯着眼,看了看她,不是一般的小婢,有些年纪了,便问:“姐姐该怎么称呼?”

她说:“我叫荷花。”

“在龙门山庄多久了?”

“从小便长在龙门山庄,有二十六年了。”

“我这卷轴上的女子你认识吗?”

“姑娘这话问的巧,席上看见的人不都说这是花小姐嘛,既然是龙门山庄的小姐,我怎么会不认识。”

“你和她熟吗?”

“不熟。”

既然是龙门山庄的小姐,死的又离奇,为何她一副毫不关己的样子。在龙门山庄呆了二十六年了,是个老婢,知道的应该不少,人成熟些,口风也紧多了。

她将我扶进一间客房,“姑娘,你先在这间住下吧,身上有伤,最好卧床静养,需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她叫来负责客房的两位婢女,交代了她们一些事项,转身又对我说:“少夫人会疗伤,有空她会来看你的,我要去大厅打点,你先歇着吧。”

我忙说:“不碍事,你要是忙就赶紧去吧,我刚好想歇一会儿。”

我以为支开她我可以向两位小婢打听一些事的,可是整个身子要瘫软下去一般,她们扶着我躺下,一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身子很累,睡得并不踏实,脑袋里很忙,特别嘈杂。有很多个声音在嚷嚷,嗡嗡嗡嗡的连成一片,我很想听清都在说些什么,什么都听不见,又吵又急。

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特别特别累,身子又虚,出了一身汗。

“你醒了?”

睡的时候还是大白天,醒的时候已是深夜,姝儿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床沿,红帐子红绸子红喜字,房间内点了一对红烛,摆了一桌子吃的,这……不是我下榻的那间客房。

看我想坐起身,姝儿俯身来扶我:“这是新房,四更天了,你就呆在这里吧。”

她们的洞房花烛夜,我怎么能坏了这气氛,“……花庄主呢?”

她轻声说:“没事的,你就别太介意了,他喝多了,在别的房里,有下人照料着。他打伤了你,自然应是我来照顾你。”

花满庭也是这样想的吗?在喜厅上可是一句歉意的话都没讲呢。

她突然问:“你是柳隐妹妹吧?”

呃?

“我见着你脖子上的胎记了,六年前,我们在百花门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次你中暑了,我就见着你脖子上有很特别的胎记……”

我将手放上那吻痕的地方,尴尬地笑了笑,“我也认出你是姝儿姐姐了。”

“我听说你是代表北隐山庄来的。”

“是。”

“是花千寻姐姐让你来的?”

“是。”

“你带着的那幅画像,你知道是谁吗?”

“花梦夏……”

姝儿点点头,“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我第一次来龙门山庄,还是她领我来的。”

果真,姝儿是认识前世的我的,我还带着她来龙门山庄……我心中也不是滋味,我虽知道我就是花梦夏,可是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我听别人说,说她人很好。”

南笑风是这样说的,说我是天下间最好的人。

姝儿湿了眼眶,忙说:“不说了不说了,如今花姐姐不在,我娘也不在,说好了今日一定不哭的,我不哭。”

“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我娘曾是花夫人的婢女,花夫人过世得早,花梦夏姐姐从小跟着我娘长大,感情很好,后来花伯伯为我娘做主说了一门亲事,嫁到了雪庄。我记事起就认识她了——”她哽咽了,眼泪刷刷地掉,她不停地擦,“说好了不哭的。”

看见她这样,我心里也跟着难受。

我们竟然还有这样一份渊源。

第五十七章祠堂

从她那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她……难怪我对姝儿有一股奇异的感觉,那种熟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呢,估计姝儿也是一直饿着,我执起她的手道:“不说了,不想了!你晚饭吃了没,桌上的饭菜像是没动过,我饿了,你陪我吃点吧。”

对着满桌子的菜,我们俩都没什么食欲,为了对方,强打起神,我将她的碗里都夹满了,她将我的碗里都夹满了,可是我们真的一口也吃不下。

我放下筷子,叹口气,“姐姐,你为什么要嫁给花庄主,我觉得你不喜欢他。”

她也放下筷子,叹口气,“很多事,由不得我做主。”

“是你爹娘逼你嫁过来的吗?”

“没有人逼我,我自愿的。”

那我就想不通了,白天在大厅看花满庭面对叶知秋的样子,他应该对她是有感情的,他不是那么那么爱姝儿,姝儿也不是那么爱他,两个没有感情的人,肯定是迫于一定的压力,才会在一起的。

姝儿转开话题:“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和你很投缘,你后来没去百花门,而是去了北隐山庄么?”

提到百花门,我又想起了白夫人,如今没死也是重伤在身,白夫人待她不错,她要是知道了白夫人的消息,是不是又该低落了。

我随意嗯了下,她很有兴趣知道北隐山庄的事,问了我好多,三少啊,花千寻,那里的弟子环境等等,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就讲了讲我每天的生活,我学的一些剑术和幻术。

这日子,天依旧亮得早,我们没有说多长时间的话,再看窗外时,天已微微发白。

“姐姐,你一夜没合眼了,睡一会儿吧。”

“好吧。”

她脱鞋,上了床,躺下,又翻了个身,“柳隐,你过来坐着,我趴你腿上眯一会儿。”

我坐在床沿,她的头靠在我的腿上,问我:“重吗?”我摇头,她说:“我睡着后你就把我移开吧。”我点头,“快睡吧。”

她应该是很困了,不一会儿呼吸变得均匀,我没有将她移开,盯着她长长的睫毛,怔怔地发了半天呆。

天亮全的时候,有个婢女端了洗脸水进来,见我在新房内,愣了一下,我小声说:“少夫人刚睡着,换了个地方不太适应,你把水放下就出去吧。”

婢女出去后没多久,花满庭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满桌的饭菜,又看了看躺在我腿上的丽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不太友善地盯着他,还不向我道歉,是拿我当小孩子看吗?他终于朝我望了望,眼中没有任何内容,难道不想知道花千寻的事吗,他看到花梦夏的画像,心中一点涟漪也没有?

我的样貌看上去较为稚嫩,我年纪小,但这决不能成为忽略我的理由。

他没有话对我讲,我倒是有一箩筐的话想问。我将姝儿的头移开,在枕头上安放好,不想,回头时,花满庭已不在房内,我忙跟着追出去,四下竟也望不见人影。

走得还真快。

荷花由院门口走过来,身后跟了两位托盘的婢女,她见我站在院中,也没理我,径直走进房内,叫醒了姝儿。

姝儿由雪庄嫁来,怎么连个陪嫁丫头都没有,难怪心里落寞。

早上的清凉我最喜欢,今日的身子比昨日结实好多,比刚醒来那会儿也强了许多,站在庭院中,深吸了好几口气,舒展了一下筋骨。

荷花出门来,“柳姑娘,少夫人叫你。”

两位贴身婢女在打扫,将满桌的食物收拾干净。姝儿已经换好了衣服,洗了脸,荷花对她说着今日的安排:“少夫人,一会儿要去祠堂上香,然后庄主会将庄内的各堂主介绍你认识,再接着由我带着你熟悉龙门山庄各处……”

两位婢女将托盘中的食物摆上桌,是新做的,温热的羊和馍馍,姝儿喝不下羊,说有味儿,我却像见宝了一样,喝了一碗还不够,将姝儿的那碗也喝光了。

她说:“羊养人,你要不嫌它膻就多喝点,对你的伤有好处。还疼吗?”

“不疼,就是发虚。姝儿姐姐,你念的是咒语吗,你念完我就不疼了。”

“是疗伤的咒语,我可是雪庄的唯一传人,你要学我教你。”

娘的雪莲花绢布上写了好多咒禁,字和意都生僻得很,应该有有关疗伤的咒禁,可是咒语若是不口授的话很难学会,她说要教我,我开心得很。胃口出奇的好,将几个馍馍一扫而光。

她又说:“不过,这咒语只是让人忘记疼痛,若是有伤,还要靠自身恢复。你受的是内伤,气力不足,容易发虚,这样就对了,多吃些食物,会好得很快的。”

“嗯。”

吃完早饭,姝儿对荷花说:“让柳隐妹妹跟我们一起吧。”荷花允了,姝儿挽着我,“如今天气热,趁早晚清凉,到处走走,有利于康复。”

我点头,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激,我刚才听荷花说要去祠堂上香,也想去,一直想着怎么开口好呢,姝儿就像料到似的提了出来,这是不是心有灵犀?

祠堂就在前院大厅的左侧,专门建的一个圆形的房屋,花满庭在祠堂门前侯着,姝儿上前打了招呼,和他之间有些生疏,要是她说小时候我曾带她来过龙门山庄的话,应该是认识花满庭的,现在的这种生疏,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不自然。

若是花满庭像王室之人那样结婚早,恐怕孩子与姝儿差不多大了。

我随他们迈进门槛,赫然看见几个牌位,有我的,我爹的,我娘的,伯父伯母的,以及前几辈祖宗的。牌位应该是花满庭重新立的,从有些牌位上的称号可以看出来,我爹的牌位上写着“叔父”“前庄主”字样,我的牌位上写着“前代庄主”,难道我死前,是龙门山庄的代庄主?

这件事我没有印象,不由得一阵懊恼,应该说,所有的事我都没有印象。

为什么到现在一点回忆都没捡回来!难道我死的那一刹那,前世的记忆如同那具身体的气息一样,烟消云散了?再也不会有了?

对着我爹的牌位,我想哭。

上完香,花满庭率先走出祠堂,我有点挪不开步。

第五十八章左跨院

姝儿轻声说:“柳隐,该走了。”

“姐姐,我能不能给前庄主上柱香……我,我听说他……”

我结结巴巴,姝儿笑说,“去吧,有什么要紧的,难得你有这份心。”

守祠堂的婢女为我将三支香点燃,我跪在蒲团上,心中默道:爹,我是梦夏,这么多年都没来看你,女儿不孝。

我有愧,我的脑中,连爹的样貌都不记得了。

通臂袁说,安王请了爹来掌管龙门山庄,龙门山庄才被发扬光大,我的爹应该是一位有能力的爹,爹收留了花满庭兄妹,收留了李之遥父子,放嫁了姝儿的娘,应该是一位有情有义的爹。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早就去世了?他是怎么死的?

我看过自己写的一封信,说爹的死我已有些眉目,我不相信是那个人做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在写那封信之后不久死去,是不是那个人被我查出,也杀了我?

将香于牌位前,暗道,爹,不管有多难,不管用多久,几年十几年,一辈子还是两辈子,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走到大厅前,花满庭忽然说:“柳姑娘,不如你先回客房吧。”他吩咐一位小婢领我过去,大厅内都是各堂主,等着认识庄主夫人,那是龙门山庄的内部会议,我跟去好像不太合适,名义上我是北隐山庄的人。

在江湖上,两大山庄并立,在政治上,两大山庄归属不同。

姝儿应该也想到了,虽然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可是现在身份不同,她交代我在客房等她。

领命的那位小婢说:“跟我来吧,柳姑娘。”

我见她年纪小,眉清目秀,不似荷花那样老成,便笑说:“有劳你了。”她也一笑,我趁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瑞雪,另一位与她一样贴身服侍姝儿的婢女叫白霜,都是刚点拨上来的,我有点纳闷:“为什么少夫人嫁过来没有带婢女?雪庄能与龙门山庄结亲,应该有一定的实力才对啊。”

瑞雪说:“雪庄实力不如从前,人也减少了不少,听说少夫人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贴身侍候的人了。”

她将我领至客院的门口时,我见有条道向西北方延伸出去,便问:“那尽头是什么地方?”

“那是后院。”

“咦?我记得从新房出来的时候,走的是那边。”我指指东北方。

“柳姑娘,那新房原是庄主住的地方,是右跨院,这边原是两位小姐住的地方,是左跨院。”

那是以前我住的地方!

“我能去看看吗?”

她有些犹豫,我央求道:“好瑞雪,呆着也是呆着,你带我四处转转。不然一会儿我又要央丽姝姐姐带我去,你知道我受了伤,她为了照顾我昨晚都没睡好。”

她扑哧一笑,“少夫人也说多走走对你的伤有好处,我只是很少往左跨院去,姑娘想看可以,看一眼就回来歇着好吗?”她松了口,我胡乱应着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我和花千寻住的院子,比花满庭住的院子灵气多了,有两个睡莲池子,莲花迎日晓起,暗香浮动,三五棵树自成林,四角方亭隐于林间,不知从哪里传来鸟鸣声婉转清亮,越发显得整个院子静谧清幽。远远看见有个婢女在打扫,我问瑞雪现在这里是谁在住,她摇头:“自从二小姐死后,大小姐离庄后,一直空着,没有人住。”

这么多年来,花满庭一直空着这个院子,日日打扫?

瑞雪告诉我,两个池子中的路正对着的房子住的是二小姐,右边的那个房子,住的是大小姐,我径直就朝以前我住的地方走去。

一进门,闻到了淡淡的心字香的味道,是的,我对这香味很熟悉,上回在百花门也闻到过,不知道是白夫人教我的,还是我教她的。

“这心字香是谁做的?”

小婢指着打扫院子的那人,“是她。二小姐最爱这熏香,听说以前二小姐做心字香的时候,都是她在打下手。”

以前的婢女……我有些紧张,抿了抿唇,“她叫什么名字?”

“如意。”

如意!吉祥如意!

有吉祥便有如意,我将吉祥嫁掉了,如意却一直守着这空院么?

我有股朝她奔去的冲动。

瑞雪又说:“她又聋又哑,自从两位小姐离开后,她就一直呆在这个院子里,从那个池子那边走过去,走到尽头就是她住的地方,平时她很少出左跨院,我们很少见到她。”

又聋又哑?“她是天生聋哑,还是怎么?”

“听荷花姐姐说,是天生的。”

我吁出一口气,真怕是因为我的事,被人害成这样的。吉祥当初去北隐山庄去得莫名其妙,后来的死也是云遮雾绕,我听通臂袁这样说,可是没亲眼见到尸体,我捡到了她的簪子,那簪子还在身上放着呢。

也许如意又聋又哑的特征救了她。

我住的这房子,有里外两间,外间与里间用镂花的木墙隔开,从外间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间,垂下的珠帘被拨开,像是随时准备着有人进出,所有的陈设和样子,应该从未变过。

榆木书案上,摆了一刮得光溜溜的鞭杆,我拾起那木鞭在空中甩了一下,手感还不错,这应该是羊鞭子。

冲过来一阵风,将我手上的东西夺下,如意一脸敌意地瞪着我,瑞雪在一旁道歉,“如意姐姐,你莫怪,我这就带柳姑娘出去。”

她急急地将我拉出屋子,不停步,一直拉出院子,才舒一口气,“我刚入庄的时候不懂事,闯过来一次,被如意姐姐吓到了,以后便再也不敢轻易来了。”

“怎么会被吓到?”

“无声无息,总是突然出现,肯定会被吓到的。”

我笑了笑,竟有一丝感动,“她也是护主心切。”

如意的样貌与吉祥生得不同,吉祥看上去温婉,情似水,如意虽也长得清秀,但能感觉得到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要是会说话的话,一定是牙尖嘴利的那种。

太阳升起来后,天气炎热,让人昏昏欲睡,回到客房,我已无力站着或坐着,干脆躺在床上,负责客院的两个婢女沏来一壶茶,我打起神问她们:“昨日我明明是在客房睡着的,怎么醒了就在新房了呢?”

其中一位答道:“是庄主吩咐的,说不小心打伤了姑娘,由少夫人照料最好,以防万一。”

花满庭!

第五十九章自我抽离一

我以为是姝儿做主将我移去新房,怎么会是花满庭?这么说,他还是有歉意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对我当面讲出,为什么,因为我小?因为我瞧见了他旧爱挑事?还是因为我来自花千寻身边,是她的眼睛,回去会将所有事都说给她听,他不知该怎样做最好?

曾经,他应该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花千寻的吧。那对花梦夏呢,应该也是无法面对,不然花千寻为何让我拿这样一幅画像来。

不是情事,我想错了。

这样猜测,心中清明了许多,难怪那祠堂牌位的“代庄主”三个字样特别惹眼,难道是此事?爹死后代庄主不是他,很有可能……花满庭从我手中抢走了庄主之位。

其实花千寻让我带来这幅画像的的意思是——花满庭,你的庄主之位还坐得安慰吗?

人人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是他?

这样想来,顿时觉得好难过。我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的,庄主之位,花满庭想要,我给他就是了,何必要弄得亲人反目。

所以,他联合了李鑫白毒害我,所以,李鑫白背上了所有罪名,是不是?

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我闭上眼睛躺着,脑子像要炸开一样,里面很吵闹,嗡嗡嗡嗡的声音连成一片,我尽量平复自身的情绪,深呼吸——

吸——,呼——……

没想到平静下来后,那嘈杂的声音反倒清晰起来,“放羊啦!”“放羊啦!”“放羊啦!”“放羊啦!”,一共是四种不同的声音,有男有女,有响亮有稚嫩,然后是响亮的笑声,脑中呈现出斑驳交错的光影,一直在变在晃,好像是四个不大点的孩子,我很努力地想让光影不晃动,心中默默使劲,终于,脑海中的场景逐渐清晰,蓝蓝的天空,雪白的羊群。

我见着的一切,像从白眼里透视望远见着的一切那样,我的人不存在那个空间,只有视角在。可是奇怪,平常我用白眼的时候都是睁着眼,这会儿为什么是闭着眼也能看见?这又是我休眠的瞳术中的哪一种?

一个叼着草的少年说:“花梦夏,花千寻,你们谁能将羊的只数数明白,我就奖她每天早上有香喷喷的羊喝!”

他头枕着手,望着天,眯着眼,翘着腿,不停得瑟。

两个小姑娘齐声说:“大师兄,你说话要算数哦!”

什么!我看到的竟是我的小时候?

“姐姐,我们来比试。”这个说话的人就是我,花梦夏。

可是,我不在我的身上,还能称之为“我”吗?就像你看着别的人一样……就像搭了个戏台,你看着台上的那些唱戏的人一样,哪怕演的是你的故事,你对一同观戏的人说起,为了说得清楚明白,说的不会再是“我”,而是跳出来,更客观地描述。

是的,目前的我尤其需要冷静客观,需要观察入微,需要发现我以前发现不了事。

所以,请原谅我,一进入以前的回忆就将自己从花梦夏这个自我设定的身份里抽离出来。

那时的年纪小,五六岁的样子,做什么事都很新鲜的年纪,总是做简单重复的事也不会觉得枯燥的年纪。数羊,听起来是件乐事。

花千寻长了几岁,应该是不想以大胜小,将花梦夏推倒另一个少年身边,“梦夏,你和大哥一起数,我一人和你们两人比。”

花梦夏抬头看了看花满庭,花满庭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和大哥一起,必胜无疑。不过我要在关键的时候出手,你先数数,让我看看你的能力。”那个时候的他,十来岁的样子。

这羊群很庞大啊,两个少年看着两个小姑娘数得欢,拿草帽盖在脸上,与周公下棋去了。

有的羊毛雪白,在太阳底下反着光,晃得眼晕,有的羊活蹦乱跳,不肯老实低头吃草,蹿来蹿去,两个小姑娘数啊数啊,每一次报上去的数李鑫白都说不对,折腾到太阳下山也没数明白一共有多少只羊。

天边满是奇异的云彩,红透了半边天。

李鑫白将口中嚼烂的草吐掉,“回家了!看来香喷喷的羊又要我独自一人享受了!”

小姑娘们不依,“数一会儿再走嘛,大师兄!”

花满庭却帮李鑫白的腔,悄悄对花梦夏说:“回去吧,我保证在羊还回每户之前你能数得对,明早一定有羊喝。”

花梦夏嘟着嘴,不相信地看着他。花千寻在羊群后面手忙脚乱地赶羊,“梦夏,快来帮我赶羊,你堵住那边,别让大师兄稀里糊涂地将羊弄丢了!”

李鑫白却诡异地冲花满庭笑笑,故意大声说:“赶吧赶吧,专心点。”

他们俩在前面优哉游哉地走,两个小姑娘在后面大汗淋漓。

其实羊群哪用这样赶,只要将前面的羊控制好,后面的自会跟上来。

晚霞全部褪去的时候,才能隐约地看见村子,花梦夏走着走着都快睡着了,花满庭将她背上,她强撑着睁开眼皮说:“大师兄,你背着姐姐吧,姐姐也走不动了。”

“我才不干!”

“谁要他背!”

他们俩异口同声,花千寻数羊数得头昏脑胀,赶羊赶得心力交瘁,一肚子气,“说要带我们出来玩,结果累个半死,存心就是折腾我们,你没安好心!”

李鑫白嘴角挂着坏笑,“我可没想折腾你们,是你们自己笨。”

“你才笨,小羊倌!”

“我小羊倌比你有头脑,你是笨女人,连羊都数不清!”

“大哥!”花千寻来求救。

花满庭笑说:“别气了,放羊是需要经验的,鑫白七岁就开始做羊倌,还有个老羊倌叔父,当然懂得多,千寻,你要是不想被他看不起,就要好好学习。”

花千寻对着李鑫白呲牙咧嘴:“你等着,我一定做一个比你还出色的羊倌,以后整个龙门村的羊都由我来放,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李鑫白不甘示弱,“做羊倌讲实力的,你连羊都数不清,哪家会放心将羊交给你?”

花满庭在他俩吵嘴的时候,偷偷地对花梦夏说:“一会儿进村的时候,我教你怎么将羊数清楚。”

花梦夏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它们都在俏皮地眨眼,星星真多啊,和羊群一样多。她数了半天星星,乱了眼,心想,大哥会教我怎么数羊呢?

第六十章自我抽离二

到村口的时候,花满庭说:“一会儿羊群要经过那个窄巷,每次最多挤进去两只羊,你看好了,就能数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花梦夏终于将羊数对了,第二天早上一大早,李鑫白就端了煮好的羊进左跨院,花千寻抱着站在睡莲池旁边,就是等着看他会不会实践诺言。李鑫白以为她眼羡他手上端的羊,路过她的时候,得意地甩了甩屁股,惹得花梦夏咯咯笑。

当他将温热的一大碗羊交到花梦夏手上,打转回去的时候,花千寻伸出脚绊了他一下。

他反应超快,一把拉过她,两人掉进池子里。花梦夏吓得碗都掉地上了,连忙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花千寻在水中乱扑腾,大喊大叫,李鑫白抱紧了她,脸上尽是不悦,怒吼道:“再乱动我就将你按进水里!”

看见有人要下池子救他们,他摆了摆头,“这水浅,我现在脚踩着地呢!”

花千寻一下子反应过来,也站稳了脚,那水才到前而已。怒目瞪视李鑫白,他竟然还笑话她,笑得自己连腰都直不起来。花千寻窜起一股气劲儿,使劲地拍打着水面,围观的人站了一圈,她该是觉得有够丢脸吧。

浑身湿漉漉地跑进房里,扑在桌上就哭起来,吉祥一边去扒她的衣服一边劝道:“大小姐,快将衣服换下来,早间天凉,别冻着了。”

花千寻捶着桌子,一把拉住花梦夏,“梦夏,大师兄欺人太甚,他是个大坏蛋!”

花梦夏却撅起粉红的小嘴说:“大师兄人挺好的,对我挺好啊。”

花千寻咆哮:“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对我一点都不好!”

那时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我,一看即明,大师兄喜欢你才会这样的。

我突然睁开眼,凝视着帐顶,现在让我看到这些,是不是很讽刺。这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那些是我从小认识和信任的人。

小时候,大哥貌似对我很好,应该是经常护着我,走累了还会背我,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深沉,那时的他就是一个大哥,充满爱护之心。

大师兄李鑫白,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玩世不恭,机灵古怪,但是看得出来人不坏。

花千寻……争强好胜,曾经也是那么幸福。就连让她生气的事,其实也是件幸福的事。

过往如此美好,谁能想到若干年后,我们放羊的四个人,一个死不瞑目,一个出走断情,一个被关暗无天日,一个做了庄主孤独深沉。

恨世事无常。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利益?什么利益?庄主之位,除此之外呢?就算我与大哥不是亲生的,他对我下得了手,可是花千寻呢,是他的亲妹妹,他也无视于她的幸福吗?

本来,花千寻与李鑫白,该是多好的一对。

我又闭上眼,那画面再一次袭来。

又圆又白又厚的羊尾巴晃来晃去,花梦夏和花千寻枕着胳膊,望着蓝天,花千寻突然说:“梦夏,你知道大师兄进庄之前都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

“他说过很多次,放羊啊。”

“你知道他放羊都吃了哪些苦吗?每天不停地走路,走到过好远好远的地方,路走多了费鞋,他就把鞋子脱下来背在身上,光着脚走,春天风沙大,眼睛鼻子嘴巴里到处都是沙土,夏天的时候顶着烈日,没有凉处歇息,没有水喝,路上车辙子里泛黄的水,不知道是马尿还是什么的,捧起就喝,秋天的风顺着裤腿吹,像刀割一样……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水,风天一身土……”

她的声音无限幽远,带着怜惜,花梦夏翻过身,用手支着头,“姐姐,你不是很讨厌大师兄吗,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他叔父,我向他讨教怎么放羊,他告诉我的,说对不起这孩子,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

她也翻身,拿手支着头,“我和大哥来龙门山庄找叔父的时候,在路上吃过一些苦,可是跟他比起来不算什么,我们手上有盘缠,也没有帮人放羊。”

花梦夏一脸纳闷,“可是大师兄从未说过自己有多苦,他每天都在笑,乐呵呵的。”

花千寻笑了,望向无尽远处,“吃得了苦,做得成事,这才叫男子汉。”

呃,男子汉?花梦夏扑闪着长长的睫毛。

那个时候的我,情窦未开。

花千寻口中的那个男子汉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拿鞭杆分别抽了她们一下,“不专心看羊,发什么呆你们!那边那只临产的母羊已经跪下来,让你们叫我的,又忘了吧?花梦夏,你看着羊群,花千寻,你跟我来接生!”

两个小姑娘挨了打还那么兴奋,花梦夏跳起来,“我也要去看产小羊羔!”

花千寻捧着她的脸,笑说:“听话,你的责任更重大,这里的羊可不能少一只哦,一会儿让你抱着小羊羔。”

花梦夏皱着眉,看着他们走到羊群远处的一只母羊那里,蹲着等了半天。

此时,天边一群大雁飞过,她昂着头,转了几个圈圈,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索四仰八叉躺着。

没过多久,花千寻一脸笑意,抱着湿漉漉的小羊羔朝她走来。

她们用沙土将小羊羔擦干,李鑫白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们,花梦夏赞叹道:“大师兄,你真的会接生!”

他不以为然,“做多了。”

她两只眼变成心形,“姐姐说你吃过很多苦,她说你才叫男子汉。”

“梦夏!”花千寻喝止她,有点难为情,背过身去。

但是她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李鑫白愣了一下,笑道:“累是累了点,不过有碎银拿,每日还能吃上派饭。放羊并不苦,自己找找乐子就有了,你看这时候的这一方天地荒凉无比,风也大,但是慢慢地,你就会看见一片一片小草钻出来,看见树木变绿,看着这些都会很开心。好比你现在,看到这只小羊羔,也会觉得很开心是不是?”

花梦夏点头,“虽然爹每个月只让我们休息两天,但每次跟你们出来放羊我就很开心。”

他极自然地一把她的头,“有些人的进步神速,应该表扬。”

花梦夏还以为是说她呢,笑嘻嘻的,结果李鑫白看着花千寻。

那眼神专注,热烈起来。

第六十一章身份

一切,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去。我甩了甩头,睁开眼,看见姝儿进屋来。

爱得越深伤得越真,如今的两人,哎,不想也罢。

我撑起身子,姝儿说:“远远看你是躺下了,我走近确认一下,要是真睡着了就不打扰你了。”

“大厅的事都忙完了?”

“恩,吃过饭,下午随我在山庄各处转一圈,你身体行吗?”

又带上我?我喜,“没问题。”刚好可以观察一下何处是地牢的入口。

她兀自思付一会儿,对屋内的两个婢女说:“你们先出去。”

婢女知道定是有些私密的话要讲,出门后连门也顺手带上了。姝儿抓住我的手,正色道:“柳隐,我与你一见如故,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看……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答我。”

没来由地说这样一句话,我有些莫名其妙,“你问吧。”

“你现在在北隐山庄学艺,将来是不是要为北隐山庄办事?隐者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隐者做的事,都是刺杀、卧底之事,危险很高,这些我知道。

她说:“北隐山庄听命于洛王,你可知道?”

我点头。

她又说:“我们雪庄和龙门山庄是听命于安王的。安王与洛王素来不和,将来一定会执戈相向,这就是说,我们以后,很有可能是敌人。”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我不是北隐山庄的人,我也是南隐山庄的人,总归是与她对立的。

她叹口气,“我就是将事情的本来面目说给你听,站在哪一方我们选择不了,所以到时候若是我会伤害到你,我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你的任务要是冲着我,也请你提前告知。我们不要藏着欺骗,好吗?”

姝儿将这层关系说得这么直白,能对我如此推心置腹,让我心生欢喜,又有些难受。若是做一个隐者,我一定不是合格的隐者,我太易生情了。

“我的这番话你要记在心里,不要对别人说。”

“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站起身,“那走吧,我们去吃午饭,吃完饭你和我一道,熟悉熟悉龙门山庄。”

若是将来会有那么一天,我和她关系越好,越有可能被派来做卧底,她竟然还自作主张带着我熟悉龙门山庄,她是真没想过吗?

吃午饭,我食不知味,桌子上摆了哪些菜都没注意到,我不想放弃了解龙门山庄的机会,我还要找到李鑫白的。

花满庭吃饭很快,未发一语,吃完就离席了。他离席了姝儿才自在起来,为我夹了很多菜,“多吃点。”

“姐姐,你认识花庄主的时候,是几岁?”

“我第一次来龙门山庄是六岁,那时候见过他一面。”

我算了一下,“那个时候他二十几岁了吧?”

姝儿停下喝汤的动作,想了一下,“二十三四的样子。”

我小心地问:“那个时候的花庄主,还没有成家吗?”

“刚才他告诉我了,他十来岁就认识了叶知秋姑娘,他虽然对她有情,但是他们有缘无份,世上的事都这样,出人意料。”

花满庭与叶知秋,竟然有这么长时间的感情,难怪那女的放不下,他不娶她,耽误了她的好时光,始终还是辜负了她。

所以她伤心欲绝,唯求一死。希望他亲手杀了她,让他这辈子安不下心,下辈子,就是他欠了她的。

而姝儿呢,姝儿长这么大,不可能没有中意的人。

“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的问话一下子将她思绪带很远,不知她在想什么,半晌才说:“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这个样子,答案就是肯定的,她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会是谁,昨日拜堂的时候也在吗?

昨晚都没睡,只是早上的时候眯了一会儿,吃完饭,姝儿困意浮上来,她对荷花说:“申时之后再到庄内走一圈,可以吗?”

荷花在庄中算是年纪大的婢女了,姝儿事事征询她的意见,她倒是很恭敬,“少夫人要是困了,就睡个午觉吧,龙门山庄不大,转一圈只需要半个时辰。这日子,戌时天都没黑全,不急。”

姝儿转头看我,“你还睡得着吗?”

我睡不着,但可以躺着。

我与她并肩躺在榻上,瑞雪和白霜一人手执一扇,轻轻摇着。姝儿真是太累了,一挨着床就睡着了,估计很久都没有好好地睡过觉。而我,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雪白的羊群,蓝蓝的天空,那时候的生活无忧无虑,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现在的开心与忧虑五味夹杂,分不清辨不明。

有的时候,忘记是件好事,都说投胎转世要喝一碗孟婆汤,我是个倔强的游魂,没喝这碗汤,本来都忘记的事毫不设防地出现,往后只越来越多,真要记起了还是挺让我恐惧的,我现在不光是花梦夏,我还是柳隐,要是这两个身份将来对立怎么办?

不是没可能,姝儿都与我做好了这样的约定。

我无法选择只做一个人。

花梦夏曾经还去看过柳隐,这其中,又有些什么渊源呢?

我侧过身,支着头,看着她粉嫩的脸,她说与我一见如故,她对我的熟悉是来自外表,还是是来自灵魂?

睡梦中的她皱了皱眉头,我将食指放在她的眉间,往两边扒了扒。

家道中落,如今又嫁给一个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她该有多少苦楚。

“娘……”

姝儿咕哝着什么,我将耳朵凑近,听见她说:“娘……别走……”

她眉目深锁,不停摆着头,眼角流出一滴眼泪。

“别扔下姝儿……”

“别走……”

我用手指接住她眼角滑落下来的泪,看着那湿润渐渐风干。

她的娘是死了还是离开了?

姝儿给我的感觉,是个愿意扛很多事上身的人,她心地好,太懂事,但是她越懂事证明压抑的东西越多。答应嫁过来,就要斩断自己的情丝,出门前她娘不在身边,要告诉自己不许哭,来到龙门山庄,物是人非又触景生情……

我仰躺着,呼出一口气,我连自己的事都搞不明白,哪还有那么多闲心去探究别人的事。

在龙门山庄不能停留太久,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李鑫白。

还没问过姝儿,她会不会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会不会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第六十二章亲事

酉时,太阳还没下山,天地间蒸腾的热气已开始散去,这边的天气与南隐山庄不同,不管白日里怎么热,只要不见太阳的时候都是凉爽的,早晚要加衣,夜间最好盖薄被。荷花带着我们转了一圈,我们从右跨院出去,到了前院,转到客院,也去了隐院,在后院呆的时间较长,厨房马厩下人住的房子都在这里。

姝儿做了少夫人要开始管理山庄,特别是后院这一块,所以荷花介绍得更详细一些。

荷花在前头指引,我在姝儿身后,最后面的是瑞雪和白霜,她俩微低垂着头跟着,我却不时偷偷观察每一细处,我用了白眼,担心真像通臂袁说的,地牢的入口被设置了障眼法。

一路过来都没有特别的发现。龙门山庄并不大,到底地牢入口在哪里?

从后院出来,就要回新房去了,我一无所获心中甚是焦急,只想着,不能这么快就回去。路过左跨院的时候,姝儿停住了脚步,“这个院子,以前住的是花梦夏姐姐和花千寻姐姐。”荷花瞧了瞧她的脸色道:“少夫人若是想看就进去吧。”姝儿说:“我想独自进去呆一会儿,你们在此候着吧。”

荷花没有说什么,恭敬地停了脚步,姝儿没有带上我,我用了白眼跟她一起走进去。

她穿过两个睡莲池子中间的甬道,进了我以前住的那间房子,她娘还在龙门山庄的时候,应该就是在这里将我带大,我带她来龙门山庄的时候,应该是与她住在这房子里的。这里与她有太多的联系,不管望向哪一处,她都要怔怔地发半天呆。

我看见她红了眼眶,却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她在回来的甬道上遇见了如意,如意见了她有几分激动,因为我,她们以前也是认识的。我看见姝儿拉着她的手,动了动嘴唇,我细细辨认着她说的话——

“这些年,你受苦了。花梦夏姐姐在天上看着,坏人会有报应的。”

如意垂下眼,摇了摇头。

姝儿又说:“李鑫白大哥哥还好吗?”她朝如意住的地方望了一眼,“改天我到地牢去见见他。”

我朝如意住的地方望去,池塘尽头一个小屋而已,难道地牢的入口在那里?

如意听了她的话又点点头。

不是说她从小又聋又哑的吗,她是会读唇术还是怎么?不对……她刚才明明是垂着眼,如何读唇?

等等,姝儿口中的坏人是谁?江湖上都说李鑫白毒害了花梦夏,他也亲口承认过,为什么姝儿的话不是这个意思,难道她同通臂袁李之遥一样,不相信毒害我的人是李鑫白?

她对我的死又了解多少?我死的时候,她不过是十岁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

就算他们都不信,为何独独花千寻深信不已?他们想到的难道花千寻没有考虑过吗?花千寻与李鑫白是未婚夫妇的关系,又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间感情也深,要说开脱的话,怎么也是她最先为他开脱,可为什么实际上不是这样?

姝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如意说:“这些日子都是荷花在我身边服侍,再等等吧。”

荷花!荷花是她忌讳的人吗?她对荷花一直都是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什么都要咨询她的意思,难道这些都不是因为荷花年长,而是因为荷花的某种身份?荷花是什么身份?花满庭信任的人。

突然间,我有种奇异的可怕的感觉,姝儿会自愿嫁到龙门山庄——

难道……为了我?

不,这太可怕,她这样是在赌,她真要为了我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我定是不愿意瞧见的。

我的事我自己来解决,一个人也不想连累。

姝儿从左跨院出来,对我说:“这院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不过,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我扯出一丝笑,心中闪过一丝苦涩。

傻丫头。

吃过晚饭,我该回客房了,姝儿显得有些紧张,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

屏退左右,她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今晚我要和他……同房……”

嫁了他,同房,是迟早的事,我将她搂住,“要是你没准备好,就过些日子再说。”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柳隐,无论你吃什么样的苦,我希望你以后能嫁个你倾心的人。”

突然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表哥说的一句话,如果两个人不是相爱而成亲,拜堂就是悲剧的开始。

若这注定是悲剧,姝儿为何要飞蛾扑火?

我将她扳正,“你说你是自愿的,为什么?”

若是和我有关,我不愿她如此委屈自己,“是不是为了花梦夏?”

她眼中含泪,愣了一下,将泪咽回去,强笑着说:“怎么会,毒害花梦夏姐姐的人已经受到惩罚。”

我知道她心中不是这样认为的。她口中的坏人还在逍遥。“姝儿姐姐,你希望我们以后不要藏着欺骗,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可是你知道吗,你现在就是藏着一些话,在欺骗我。你和花满庭之间的气氛太尴尬,我不相信你自愿。到现在,你连与他同房都害怕,所以,别再瞒我了。”

姝儿沉默了。要是现在反悔,一切还来不来得及?

“柳隐,你还小,我不应该与你说这些的。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想问题太简单,之前我对你说过,他……有喜欢的人,成亲是两个山庄的事,他……不是小孩子,要是他不答应,这事也不会成的。”

姝儿这话听起来又很有道理,雪庄衰落,他不可能是为了利益这样去做。这门亲事最终做主的还是花满庭,不是姝儿一厢情愿就行的,可花满庭为什么会答应?他不是不喜欢叶知秋,与云庄结亲也是一样的啊。

是不是我又估错了什么。

“柳隐,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六七岁,就已经独自出来闯荡江湖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有种错觉,觉得你就是一个大人,有些话不自觉地就从嘴里溜了出来,总归你还是个小女孩,我道歉,说错话了。其实我害怕的不是与他同房,而是同房本身。这种恐惧等你以后嫁人了你也会有的。”

姝儿将话说成这样,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只怪我们再次遇见得晚了点,我有些无奈,为何重生不重生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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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地牢

如意的晚饭是由后院厨房的人送过去的,她基本上不出左跨院,送饭的丫头将饭送到后,取回上一次遗留的食盒。如意吃完饭,就再没出过她住的小屋,点一盏灯缝缝补补,我从新房回到客房的时候,天已经黑全了许久,她才吹了灯,和衣躺下。

她住的小屋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暂时我还没瞧出什么异样,不能肯定地牢的入口在小屋的哪里。但是亲自去一趟应该和光看的结果不一样,我有预感,一定能从那里找到地牢的入口。

今晚花满庭和丽姝同房,对我来说是个好机会,姝儿不会要我陪她,花满庭也不会随处都在。

我重新打扮了一番,换上夜行衣,用面巾遮住脸。如意在大家眼中又聋又哑,若是被她发现,她也不会叫人,弄不出太大的动静,此行危险不大。

在北隐山庄学的隐术基础很管用,走路轻而快,巡夜的人没有发现我,毫无阻碍地来到左跨院。

我开门的声音应当让她有所警觉,黑暗中她探起了身子,我扔出随手抓来的石子,飞速地点了她的,她保持着半边支起的身子,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惜在屋内寻找了一番,找不到入口。

我站在窗边,挡住投进来的月光,低声问:“地牢的入口在哪里?”

她气息有点乱,却不言语,“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装聋作哑,我是李鑫白的老友,只想见一见故人,还请如意你指引一下。”她还是不吭声,但是明显地气息平稳了许多。

她这就是,誓将聋哑进行到底啦!

我解了她的,她伸手就来扯我的面巾,还好我反应够快,与她过了两招,她从床上翻下身来,我一脚铲过去,床板被我踩碎,从底下泛出微暗的光来。

地牢在床板之下!

我回身又点了如意的,“对不起了!有些话我要当面对李鑫白讲,先委屈你一下!”

床板下是蜿蜒而下的楼梯,难怪袁前辈找不到地牢,若这是唯一的出入口的话,这个角落未免也太刁了。

如意名义上是在守院子,实际上是在守地牢。

我闪身入地牢,地牢里有幽暗的光,台阶一路向下,两旁的墙壁有雕刻,看不清是什么。

空气中,有淡淡的心字香的味道。

走到一片开阔处,一潭池水中间有一处高一些的平台,盘坐着一个人,他周身笼罩着薄光,像是被封印在此,他就是李鑫白?

见我过来,他缓缓抬起头。

地牢晦暗,有水,但是不潮湿,地上很干净,难道这些年如意一直在默默照顾他?这是花满庭安排的还是如意自行而为?

我闭上眼见到过的李鑫白是小时候的李鑫白,现在的他穿着布衣裳,额前依然垂下两缕潇洒的发丝,容颜并没有老去,这封印像是挡住了时光在他身上的印记,时间走过,独独没有到过他那方天地。

“你就是李鑫白?”

我进来他都能感觉到,我说话他也一定听得到。

他不回答,只是看着我,当然,我知道他就是李鑫白,这样说只是找个开场白,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了这么些年,一直想见想质问的人,现在见到了,酝酿好的那些话都说不出口。

一步步靠近这个人,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告诉我他不是,不然李之遥不会那么傻,拖着那样残废的身子练成双蛇相杀,连姝儿都不认为是他,可是为何单单花千寻认为是他,他们可是最亲密的人。

我故意说:“花千寻托我来看你。”

他笑了笑,有种自嘲的意味,也许是在嘲笑我,可能不信花千寻托我来看他,他的表情很酷,还是淡淡地回问了:“她……好吗?”

她好吗?我不知道,与她在一起五六年,我觉得她过得并不是很好,想起她曾经对吉祥说过的话——“你们都在为二小姐的死而惋惜,有没有人想过大小姐?谁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她最难过,丢了爱人,抛了亲人。

我垂下眼帘,有些心酸:“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看他讪笑无语的样子,我紧追着问:“你为什么要毒害花梦夏?本来一切挺好的,你这样一做,毁了所有人!”

他不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沉痛地点着头,我终究还是不忍就这样认定凶手是他,稳了稳情绪:“可是有些人说花梦夏并不是你毒害的,到底是不是?”

他微叹一口气,“人都死了,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却认了,说明你知道真正的凶手,你在袒护他,若就是你做的,你为什么不自行了断,一命赔一命?”

他认真看起我来:“你是谁?”

之前他都没有在意过我是谁,此时听到我这样分析,竟然想起问我是谁。

要不要告诉他我就是花梦夏?我有些犹豫。

告诉他我就是花梦夏,他会信吗?可是我不告诉他我是花梦夏,他会告诉我真相吗?

“你不是龙门山庄的人,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世上有禁术十二就有人知道唤魂术,在南笑风之前,总有人是知道的,我纠结了半天还是对他说了实话:“我就是花梦夏。南笑风得了唤魂术,将我的魂魄唤至此身。我是回来报仇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信不信,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没办法证明给他看。

半晌,他问:“花千寻知道吗?”

“她不知。你信吗?”

“很多事匪夷所思,由不得我不信。你要真是花梦夏,就杀了我报仇吧。”

所谓心如死灰,大抵就是他目前这个样子,我真是花梦夏,可我要的是真相,是他的一个解释。

我们对视着,他连我的样貌都看不清,却拼命想看进我的灵魂里。

他不肯轻易说出当时的事,但求一死。

真的不在乎花千寻,不在乎李之遥?

我不想谈话就这样僵死,松了语气:“我见过李之遥,他非常肯定一定不是你毒害的我,为什么?”

他这才垂下眼,低低地问,“他……现在好吗?”

“不好。”我继续盯着他,“你出事这几年他没有一刻过得安稳,受了很多罪,不过,前些日子他解脱了……他,死了。”

李鑫白隐忍着悲痛,“他……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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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真相

“被人杀死的。”我咬着牙,说的话好像带着报复的快感,“这一切,都和你有关,他为了救你,夺得了禁术十一,结果被追杀,被残忍地挑断了手筋和脚筋,还被人毒哑……为了报仇,他竟然练成了禁术十一,与人同归于尽。他为了给你洗刷罪名,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最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死的时候还身首异处,所有的这些你都不可能知道。还有,他不是你的叔父,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知道吗?”

他没有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你一直都叫他叔父,他却是你的亲父,你一点都不意外?”

他不答我的话,问我:“他是不是去找百花门的白夫人?”我说是,他颓然,“你被毒害的结论就是白夫人做下的,她怎么会推翻自己。”

他陷入回忆,“你中的毒名叫桃花,桃花花粉是我抹上花瓣的,为何我抹花粉的时候没有中毒,你却中了毒?白夫人查看你的症状,认定你是中桃花毒而死。当时叔父不想我出事,便说有毒的花粉是他趁机抹上的,我知道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说,我何尝不是想救他。”

就这样?那就是说,连亲口承认毒害了我的人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我几近咆哮,“所以你为了救李之遥就承认毒粉是你抹的?可是不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在外,没有人再去查了!”

他一反之前的淡然,也拔高了声音,“查什么?查你怎么死的,查花庄主怎么死的?很明显你就是因为查花庄主的死,知道了一些秘密,被隐者杀掉的,你还想让谁去查?花千寻?知不知接下来死的就会是她?”

他的质问让我哑口无言,感情牺牲了他一个,救了整个龙门山庄?

可是,他凭什么认为我就是为查爹的死被人暗害的?我是这样推测过,他的凭据又是什么?

“大师兄,你告诉我,我爹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我哽咽了,声音在颤抖,“告诉我所有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我的死,我爹的死,都是怎么回事……”

李鑫白说:“我记得你最后一次见到花庄主,是与他吵了一架,具体为什么事吵,没有人知道,然后你离开了龙门山庄,再然后,花庄主就自杀了。”

自杀……

自杀?

“不,怎么可能!我爹为什么要自杀?”

“起初我看到花庄主留有遗书,和所有人一样,都相信他是自杀,只有你不这么认为,直到你为了追查真相而莫名地被毒害,我才相信,龙门山庄背后,一直有一只黑手。我们在明,他在暗。”

黑手?黑手谋害了我和我爹,黑手的利益在何处?

真的是——花满庭?

在这所有的事当中,花满庭的态度是怎样的?“大师兄,大哥也这样认为的吗?”

“是。千寻不相信你的死与我有关,还要去查,我和满庭决定从长计议,欺骗了千寻,没想到她子烈,毅然出走,断绝了所有关系。”

李鑫白和花满庭做戏,欺骗花千寻,我就是李鑫白杀的,这样是忍辱偷生息事宁人还是卧薪尝胆?

不管为着何种目的,事实就是,这么多年了,事情就这样被翻过去了!

“那到如今呢,你们的计划怎么样了,有进展吗?你几年一直被封印在此,你能做些什么,全都指望大哥,他又做了些什么?”

他沉默了,出发点也许是好的,可是事情是不受他控制的,更何况是人。

“梦夏,”他的语气很诚恳,“满庭若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先不要告诉他。隐藏好你的身份。这件事这些年都没有头绪,实在令人费解,我不愿意去怀疑他,可是我需要重新认识他。”

他重重一顿,“南笑风一直在找禁术十二,他想救活郡主,你既然是被他唤魂,想必现在的身份是郡主,回到安王府,向安王认错,想办法从安王那里了解花满庭的动向……”

他那么轻易地相信我就是花梦夏,原来是知道这些前事,我打断他:“我不是郡主。我见过郡主,她至今还躺在玉棺内。”

花满庭做过什么事我不知道,至少知道一样,几年前意图取下李之遥人头的人之中,有龙门山庄的隐者,那一定是花满庭授意而为,他若是与李鑫白合议好了,明知道他想救的是李之遥和花千寻,为何转身就要李之遥的人头?

我将这事说给李鑫白听,他的笑显得苍白无奈又不乏自嘲,“看来我真的是轻信了他。”

“当初我叔父为了救我,没有与我商量,首先就站出来认罪,可是那时候,花满庭偏偏让我知道了我的身世,叔父是亲父,我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做。花粉是我抹的没错,我抹的本就不是毒粉,连白夫人都私下问我是从何处拿到的桃花毒,呵,真是好笑!”

桃花毒,我记得康景说过,凡是以花名命名的毒都是奇毒,最早出自桃花山庄。

“你是在桃花园死去的,你还记得桃花园在哪里吗?”

我不记得。

“桃花园在洛阳城郊,有一年,你突然说想在洛阳城郊盖一个桃花园,但是你想要桃花永远开着,于是在百花门定制了桃花树,那之后,你就在桃花园住下了,直到花庄主去世,你才回来,三个月之后,你就死在了桃花园。”

桃花园,我一直以为在龙门山庄附近,一直以为是我死前才建的,原来不是?

“你到桃花园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

那个地方,在我的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我肯定要回去看看的。

“好多事你都没有与我们讲过,为何要与花庄主吵架,为何要在洛阳城郊住下……”

他停下了话,侧耳倾听,远处传来沉闷的炸雷声,我感觉整个地牢摇晃了一下,李鑫白脸色咋变,“花庄主死的时候,我就是远远地听到这样的地雷声,快去看看,龙门山庄是不是出事了!”

我被他的话吓得不轻,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就出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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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雨,天凉好个秋!

第六十五章爆炸

爆炸的地点在姝儿的院子,爆炸声惊醒了整个龙门山庄,到处都是人,婢女们神色慌张,来来去去穿梭不停,前院纠集了很多弟子,提着灯笼,亮如白昼,我听到花满庭下令搜捕可疑人物,还好我速度快,潜回客房换下夜行衣,没有多耽误,直往新房奔去。

新房里有哭声,我的心一下子沉入无边的黑暗,有点不敢进屋。

姝儿待我如此真诚和用心,不希望她出任何事。

“不知柳隐妹妹有没有被吓着,荷花,你去一下客房……”是姝儿的声音!

荷花应下,开门出来,她跨门槛的时候见我在门外杵着,吓了一跳,“柳隐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屋?”

从她们口中得知,有黑衣人尾随花庄主闯入右跨院,不巧被姝儿的两位贴身小婢瑞雪和白霜发现了,黑衣人逃走的时候扔了个雷过来,击到白霜身上弹了出去,瑞雪眼尖,见那东西冒着火烧着引子,忙喊道“是雷,快跑!”当时白霜受了伤,来不及跑远,换做去踢雷,将它踢得离新房远一些。雷在院子里爆炸,花庄主和姝儿没有事,瑞雪受了点伤,白霜被炸飞了。

刚才我听到的抽泣声是瑞雪发出的,她是那日领我去左跨院的那位小姑娘,“……当时我慌了神,只顾逃命,我应该想到她被雷扔中有可能受伤,应该拉着她一起逃开的……”

姝儿许是刚给她疗完伤,安慰道:“不关你的事,别想太多……”

我在一旁附道:“当时情况危急,谁能想那么多事,不必自责,好好养伤。”

姝儿问我有没有被吓着,我点头,“知道雷在这院子炸开,我还真怕你出什么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走到门外了,愣是吓得我不敢进来。”

“放雷之人,肯定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让两个小丫头碰上了。”

姝儿比瑞雪更自责,她在脑中搜索着可能的仇家。我想起李鑫白说,我爹死的时候他也是远远地听到这雷声,不知这次和上次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荷花像是想起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姝儿没看见她的样子,只顾沉吟道:“这雷只有云庄研制,叶知秋姑娘就是云庄的人,会不会是她——”

云庄!

爹的死会不会和云庄有关?我对云庄没有任何了解,只是在南隐山庄见过他们的人一次。那是柳羚放了番泻叶在二娘的茶壶里,二娘斟给云庄和北隐山庄的人喝,出了点事,两个山庄曾经去讨说法了的,云庄的气焰高,不过都是仗着北隐山庄的胆。

姝儿吩咐荷花:“现在庄主加强了人手保护,应该不会再有事。瑞雪的伤不轻,还好都是外伤,带她下去处理一下伤口,你们都早早休息。往后养伤期间,就不要她干重活了。”

瑞雪谢了姝儿,同荷花一道出去。

我将门关好,小声问,“叶知秋是云庄的人,姐姐你怀疑她?我听说——花纪珃庄主的死也与雷有关?你知不知道当时的详细情况?”

姝儿叹口气,“我当然记得,当时我就在龙门山庄,花千寻姐姐打算带我去洛阳找花梦夏姐姐的,那天,花庄主晚饭过后例行去了祠堂,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没想到发生了爆炸,爆炸的威力很大,守在祠堂外的几名弟子无一幸免。”

我爹是被雷炸死的!?

“是不是,连我爹——连花庄主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震惊之余,我差点说漏了嘴,幸好姝儿没有在意。

她沉浸在回忆中,“只找到了衣服的碎片,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有,七零八落的。云庄的云雷之术已经完全脱离了武学的本,害人不浅,破坏力空前,江湖上的人莫不心生厌之。”

可是,雷来自云庄,并不能说明就是云庄的人杀了爹,就像我死于毒粉,不能认为是百花门毒害了我。这些只是武器,利用它们的人才是凶手,放眼世间,谁都有可能。

“姐姐,祠堂不是平时都紧闭着的吗,还有婢女守护,凶手是怎样将雷放在祠堂内的?”

姝儿猛地盯住我,脸色讶异,“你和花梦夏姐姐的推断一样,当时我们都以为是有人从外面将雷扔进祠堂的,可是第一时间封锁了整个龙门山庄,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柳隐,要是爆炸是从内部发生的,凶手怎么将雷点燃的呢,若是引线过长,花庄主肯定会有所察觉的。”

是啊,这是个问题。

“柳隐,你相不相信花庄主是自杀?”

“难道后来的结论是自杀?”

“是的,因为花庄主留下了绝笔,说,要是他有不测,就由花梦夏姐姐暂代庄主之位……”我有些激动,抓住姝儿的胳膊,“绝笔信?真的是花庄主写的吗?”

姝儿点头,“我们都看了,是他的笔迹没错。只有花梦夏姐姐不相信。”

怎么叫人相信,哪怕让我一无所知地再听说一遍这件事,我还是不相信!要是爹自杀,怎么会选择在祠堂?要是爹自杀,为什么要殃及门外弟子?要是爹自杀,为何不亲自向我道别?

可是当时,我为什么要住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城?

花满庭沉着脸走进里屋来,“目前为止,没有在庄内发现可疑人物,院子四周我都派人守护了,你们早些歇息吧。”

我连忙起身要告辞,姝儿留我在新房与她一起过夜,我推了,我此时走,花满庭自是会寸步不离守着姝儿,今晚的洞房定是毁掉了,发生这种事,我觉得他有必要给他解释,姝儿需要安全感,他们已成了夫妇,这感觉理应是他给的。

花满庭没像昨夜一样让我陪着姝儿,叫来一个弟子送我回客房。

回到客房躺下,一点睡意都无。此时天未亮,夜还深,我想,其他的人没准也和我一样,都没了睡意。

我信任姝儿,可是却没法告诉她我就是花梦夏,我恨了李鑫白这么久,竟一下子就原谅了他,而花满庭呢,我的感情有些不明朗,不敢轻易去信,也不敢轻易去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第六十六章树丛后

到处都是巡逻的人,不可能再回到地牢去,如意应该会把爆炸的情况告诉李鑫白。

见到他,听他说了那些话,验证了我心中一直不想承认的事,那就是,我的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真的真的不愿意去相信和花满庭有关。

还有,我死前若是中了桃花毒,那个吻我的男子呢,他有没有中毒?

早已肯定那个人,是我爱的人。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下那一吻?

我感觉不到他的悲伤,他只是在道别,但是我清楚记得自己的心,我当时的心情是愤恨,那种不想死不想忘记的愤恨。

不然,这个印记不会一直留到这一世,有时候,人的某种力量是非常强大的。

这个痕迹跟了我,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会不会那个人,就是毒害我的人?他和花满庭有关系吗?他是不是花满庭?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画像时,与桃花树下最后一刻的我比对,一下子就重合上了,可是他不是花满庭。

他们对不上。

我从床上索着起身,点了油灯,拿出锦盒,将花梦夏的画像一点点展开。

我从那具身体里离开,瞬间成了另一个人,花梦夏——我抚着她的脸,拂过画上的字,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

画中人盈盈含泪,似有无限话语要倾诉,花梦夏,你能不能告诉我,谁是毒害你的元凶,当时的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画像,我舍不得交出去,但还是要依照花千寻的话送给花满庭的。我也要质问他:花满庭,你的庄主之位还坐得安稳吗?若一切都是你做的,炸死我爹,毒害我,封印了李鑫白,抛弃了花千寻,那么告诉我,你得到了什么,得到的让你快乐吗,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娶不了,你太失败了。

油灯的光一闪一闪,飘忽不定,像极了那些隐秘而可怕的过往。

想得越多越透不过气,汗如雨下,干脆趴在桌上,大哭了一场。

我能呆在龙门山庄的时间不多了,柳羚的毒十二日可解,纵使我将路上花费的时间简到最少,明日都该往回走了,柳羚中毒解毒,给我制造了个绝好的来龙门山庄的机会,我没道理多耽误让他们担心。

翌日一早,我便拿了锦盒,去找花满庭。

我会交代姝儿,将画好好保存着的。

一夜的警戒,没有可疑之人的半点线索,巡查的力量松懈了下来。我走进右跨院的时候,隐约觉得路旁假山后的树丛那里,好像有什么动响。

昨夜雷爆炸的地点就在这一片假山怪石与道路之间,虽然有人打扫过了,但是还能看得到渗入泥土的血迹和烧焦变黑的草,以及炸碎剩下的石桩。

云雷之术,果真是十分可恶。

到底是什么人,以身犯险,做出这样的事?

我的视线在院子里来回游走,勾画着贼人进来的路线和逃走的路线。这院子只有一个出口,要逃走的话不是走院门就是翻院墙。

要是来不及逃出去,会不会藏在院角的树丛那里?

想让龙门山庄的弟子搜不到,也不是没方法,只要贼人也会幻术,将自己当做东西一般隐藏起来,那么无论对方幻术高低,基本上都发现不了。

比如说贼人藏在树丛后,就算有弟子搜过去,看见的不过是空气,用棍子探都探不着,甚至可以如无物一般穿过去。

幻术看破不了幻术,只有瞳术可以。

幻术再怎么以假乱真掩人耳目,碰到瞳术的破幻之眼,就像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面前弄斧头一样幼稚。

若真是如我猜想的这般,那我一定能看到。

我放轻了脚步,朝那隐蔽之处走去,心中一片忐忑。

树丛后确实有人!

与我昨晚的装扮一样,利落的夜行衣,一身黑色,只露出两只眼睛。

她见我看过去,瞪大了眼睛。她一定想着我是和别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我无法辨认她的样貌,那黑衣上一块一块的都是血迹,血浆糊上干过后,显得硬硬的。

她脸上也都是干了的血迹。

她受伤了,所以没有逃出去。雷被白霜一脚踢出去后爆炸,她应该被炸飞的碎片击伤了。

她的眼里藏着惊恐和无助,她会不会知道其实我能看见她?而我,要不要将这事告诉花满庭?

“柳姑娘,你在那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转头看见荷花端着早饭,冷冷地盯着我。

我的脊背一僵,慌张答道,“刚才看见一只好漂亮的蝴蝶飞了过来,奇怪……怎么飞到这里不见了。”

装作无事地离开,心中却一片冰凉,因为那一霎,我发现这黑衣人就是叶知秋。我记得她的眼睛,在喜厅内,我见过从她眼角滑落的泪。

她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扔出这一颗雷的……

先前求死如今要置人于死地,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到最后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爱一个人,走到尽头,就是毁灭吗?

不……

我打了个冷战,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她的想法一样,至少我不会这样做。

姝儿和花满庭之间的气氛较前一天缓和很多。姝儿留我一起用早膳,我将锦盒交给花满庭,“这是花千寻师傅托我带给你的贺礼。”虽然他们都已见过这锦盒内的画像,我还是依照花千寻吩咐的,当着他的面将画像展开。

花满庭只是扫了一眼,看我多过看画像,前两天他都不与我说话,一夜爆炸后,貌似他整个人变随和了一些,像是随意地顺口问道:“她在北隐山庄过得可好?”

我愣了一下,答:“挺好的。”

姝儿的注意力一直在画像上,她接过卷轴,愣愣地看了好久,“这画像是何人所画,看梦夏姐姐的衣着,应该是在花伯伯去世之后,这字又是谁题的,写得这样伤感,像是知道梦夏姐姐的结局一样。”

我试着问,“会不会是她中意的人?”

姝儿摇头表示不知,却听见花满庭说:“这画像,还是在洛阳城郊她住的桃花园拿回来的,是她的遗物。曾经伯父给她说了门亲,她不愿意,伯父也猜想过,她是不是早有中意的人。可惜她早年出外闯荡,她的事鲜少与人说。”

第六十七章早膳

姝儿还在想着前一句:“桃花园……就是梦夏姐姐被毒害的那里吗?”

花满庭点头,将画像收起来,“用早膳吧。”

姝儿感叹我的死,我想从花满庭的话中瞧出他的态度,花满庭呢,他这样轻描淡写,草草带过,究竟是为什么?

姝儿又问起我的身体好些没,我说已无大碍,她知我爱喝羊,将她的那一份也给我,花满庭倒是细心:“柳隐姑娘生在两湖之地吧?那里惯吃米饭,听姝儿说你七岁后才到北隐山庄学艺,那里靠近东海,惯吃面食,两个地方的习俗都与我们这里不同,你何以不嫌羊的膻味?”

看来姝儿已将我的事一字不落地都讲与他听了,我看了姝儿一眼,姝儿从没怀疑我的习惯,他这样问,我该如何回答?姝儿替我答道:“说不定柳隐上辈子或祖上哪一辈就是这里的人。呵,羊养人,不怕这膻味挺好的,我虽然生长在附近,可是厌恶得很,应该是天有所不同。”

姝儿冲我一笑,她说的没错,我上一世不就是花梦夏么。

花满庭淡淡地哦了一声,又问我:“你双亲还在世吗,做什么营生?”

我的身世姝儿还不知呢,这一点我不是有意要瞒着她,六年前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让她认为我不过是百花镇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难道这时我告诉他们,我其实是南隐山庄的二小姐?

“其实……”我脑中百转千回,其实我不愿意在花满庭面前回答,起先一直没谈到这个问题,我也没对姝儿解释,姝儿是真的拿我当好姐妹,按礼,要说的话我也应该先让她知道。也罢,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再说与她听。我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来找你们,将贺礼送罢,就要告辞启程了。”

姝儿有些意外,“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多住几日吧。”我推了,“说好只是来送贺礼就离开的,我已经耽误了一两日,不能再拖延了。我的伤已无大碍,姝儿姐姐不必担心。”

花满庭很快吃完,接过荷花递上的手帕,擦了擦嘴,“我就不打扰你们说话,趁天色还早,快点说完了启程吧。”

他一走,我倒是无所顾忌地对姝儿讲我的身世,“姝儿姐姐,其实,刚才花庄主问起,我才想起有件事没告诉你。我原本不是打算骗你瞒着你,只是忘了说这事儿。”

“哦?”姝儿抿了一口茶,带着笑,示意我继续说。

“我……我是南隐山庄的人。”

听到南隐山庄,她脖子一僵,怔住了,笑容也隐了去,好一会儿才问,“南隐山庄庄主也姓柳,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爹。”

姝儿蹭地一下站起身,白净的手指紧抓住衣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抽身时不小心碰翻了碗碟,地面铺着平整的砖块,碗碟落下,也没有清脆的撞击声,只是发出沉闷的低低的声音,没有碎,缺了个小口儿。姝儿理也不理,走到窗前的榻上坐下,抬头又问我一遍:“你是柳岱熹的女儿?”

她对我一直都是笑容可掬轻轻柔柔的,可是这问话,这眼神,像利刀一样逼将过来,让我好难适应。

柳岱熹的女儿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在百花门求解药时,白夫人拒绝我的话:柳岱熹的女儿,我是不会救的。她说那是上一辈之间的事,不方便话与我知。难道姝儿对上一辈的事也知晓?

“姝儿姐姐,你怎么了?”

很快,她红了眼眶,“要是早知道你是柳岱熹的女儿,我不会这样……之前我与你说的那些知心话,当我没说……”

就冲她说的这样一句话,我能肯定,哪怕真是有什么恩怨纠葛,她也不会轻易恨在我身上,自己都气成这样了,话中却一点狠劲儿都没有,她不是个习惯伤害别人的人。

我起身到她跟前蹲下,心中酸楚:“我做错什么了吗?姝儿姐姐……”

她连我也不看了,别过头去,眼泪像豆子一样就掉了下来,“你没做错,错的是柳岱熹,害得我家破人亡,即便这样,我也没法……没法对你……”

没法对我恨起来……是吧,姝儿?却也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扯着她的袖子,“姝儿姐姐……”她甩开我的手,我道:“姝儿姐姐,我爹到底做过什么事,你告诉我,我爹是个好人,他不会滥杀无辜的。”

“柳隐,有时候杀人,不一定要用刀的。我的家散了,我的娘没了,是他毁了我们的幸福,他都做了些什么,你回去问他好了。”

姝儿从榻上起身,到里间去了,一颗泪留在了我的衣袖上,我看着那湿点晕开,变干,想起她睡着后的梦话,也红了眼眶。

她睡着了都无法舒展的眉头,说明了潜藏在内心底最深刻的哀愁,她看上去纯洁无暇,其实内心的苦痛有谁知道。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没对我讲过她的身世,现在我大致可以推算得出来,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家散了,娘走了,装作对伤痛漫不经心,却永远摆脱不了。她曾经对花梦夏的感情,是不是来自现世的一种补偿?她需要的是温暖。

我在外间站了一会儿,荷花劝道:“柳姑娘,你还是走吧,少夫人一时半会儿怕都是不想见你。”我对荷花道了谢,谢谢她几日的照顾,荷花很恭敬,“柳姑娘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

我离开龙门山庄的时候没能当面与姝儿道别,花满庭见我眼睛肿肿的,以为我是与姝儿道别才这样的。他有话挂在嘴边,见我躲闪的样子,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当时姝儿在里间哭,我在外间哭,什么旁的话都没有再说,我们关系的转变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比如藏在右跨院一角受了伤的叶知秋,比如地牢里的李鑫白……我应该是还有很多事要去做的,可是那个时候我只想着亲口去问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姝儿的伤心重创了我,别的事都装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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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恩。。

第六十八章洛王府

到了百花镇,才想起,我们已经离开了南隐山庄,要去的是洛王府。

我回到客栈的时候是中午时分,虽然已经立秋了,天气却没有凉爽,午后依旧容易犯困,连续几日赶路的疲惫加上低迷的心情,让我没有心与表哥和柳羚闲话,他们听说了我在喜宴上被打伤的事,也听说了龙门山庄被人扔雷的事,见我平安准时回来倒是舒了一口气。

“有没有遇到流风师傅?新娘子好不好看?”

我真的很困,躺下就能睡着的那种,柳羚非要拉着我说话,她想听我在龙门山庄的见闻,她是一个活得多快活的大小姐,爹不爱娘她不知道,因为爹以前做的事害她求不到解药她不知道,我最大的见闻,就是爹怎么是那样一个爹……

可是这些要告诉她吗,我自己知道已经够难受的了。

“好了啦,让你说说见闻你哭什么,不说了不说了!”

我不知道我就流了泪下来,止不住地抽泣,将脸埋在枕头上,让那绸子吸干热泪。她在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见,脑海中一直想着姝儿转身飘落的那滴泪。

柳羚生气起来,侧过身子去,“我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又受这种罪,在床上躺了十几日,闷都闷坏了,本想着你带给我一点新鲜的,你——还给我气受!”

我不是存心的,我不说只是不想你生气。我心中想着这些话,却没说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觉得自己已经说了这话,真真假假一时间也分不清了。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是三更时分,肚子饿了。

柳羚在另一张床上睡得香甜,我借着月光,翻身下床。

桌上有食盒,打开来发现是粥和小菜,我又回望一眼柳羚的床,是她准备的吗?有时候柳羚还是挺细心的,知道我喜欢吃鱼,在我回庄那日特地自己去捉鱼。知道我回客栈来没有吃东西,肯定会饿醒,就准备了这些……

就着小菜吃粥,心情不似之前那么糟糕,回想了一遍去龙门山庄的前前后后,我想见的,想了解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我要去看看我死的地方。

洛阳城郊,桃花园……

说不定我会找出被毒害的蛛丝马迹。

洛王府比任何一个我去过的地方都大,我们在府前正门下马车后,又乘坐轿子进府。

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什么地方,感觉有人迎了过来。我们的轿夫将轿子停下,远远地听到有个声音叫“羚儿!羚儿!”我掀开轿帘,看见一位妇人,满面欢喜地朝着柳羚的轿子过来,我们三顶轿子,表哥的在最前面,柳羚中间,我最后。柳羚急急地冲了出去,执起那妇人的手,开心得跳起来,“唐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唐妈妈,我一时没能认出来。柳羚说她回了老家守孝,怎么会在洛王府?

她身后跟来的是一顶华丽的轿子,七彩琉璃珠帘荡来荡去,光彩夺目,见到我们的轿子停下,也停了下来,从轿中出来的妇人一身紫衣,气质高贵,那就是王妃吧。我连忙也下了轿,长这么大没见过世面,突然间手脚怎样放都不知道了,只有乖乖地立在一旁,柳羚怎样做,我就怎样做。

柳羚一点都不拘束,和唐妈妈亲热间,见了王妃下轿来,甜甜地跑上前去,道了个福,“姨娘!”这个亲热劲儿——我好像做不来。

王妃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笑起来眼角弯弯,“是羚儿吧,这些年不见,亭亭玉立了!是个大姑娘了……”

唐妈妈接道:“就是啊,女大十八变,羚儿在王妃您身边那时候才两三岁,刚会跑会说就回了南隐山庄,虽说是二小姐生的,可是您当初照顾她比亲娘还亲。”

王妃和娘是亲姐妹,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唐妈妈是随娘出嫁到的南隐山庄,看上去与王妃感情也挺好的。

表哥下了轿子,表哥的轿子和马车都是特制的,直接可以推轮椅上去的那种。往年他每年都回洛王府一次,王妃年年都有见他。但是做娘的,应该是一直牵挂着的,看表哥的目光里,全是疼惜。

表哥问了安,转身对王妃介绍我,“那位就是柳隐。”

我连忙也上前一步问安,爹交代,要在王妃面前表现得好点。可是王妃看我的眼神不如看柳羚和表哥的,敛了笑意,看得更专注,“把头抬起来。”

我飞快地看了一眼表哥,他对我鼓励地笑笑,我鼓起勇气对上王妃的眼,她的眼神很复杂,带着审视还有疑问,这好像不是初次见面应该有的,我的心有些乱,好想躲闪。还好,只是那么一下下,她又优雅地微笑起来,问我:“你就是柳隐,今年有十二岁了吧?”

我答得很恭敬,她点了点头,像是对我们所有人说道:“轿子就不坐了,走着回去可好?”

柳羚很开心,“好啊,说我小时候在洛王府长大,我一点印象都没了,且行且看看,能不能再忆起来。”

王妃笑道:“要是那么小的事你都还记得,可要吓煞一群人了……”

王妃牵着柳羚的手,走在前面,“要是你喜欢,以后就在王府住下,给我做个伴儿……”我默默地跟上,几顶轿子等我们走远一些,才抬步跟着。

今天没有太阳,像是憋着一场雨,有些燥热,还好有点风。

王府的格局很工整,坐北朝南,沿着南北中轴线有好几进院落,走了一会儿,王妃的额上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唐妈妈在一旁提醒道,“王爷此时在议事厅,不知道还有多久才会有空,世子和表小姐们回来的事让人去通传一声就是了,不如将孩子们带回东跨院,这天热,刚好有备好的冰吃,边吃边等回话?”

王妃望了一眼前路,答道:“就依你的提议,先回东跨院吧。”

王府两侧也有跨院,东跨院是王爷和王妃的起居处。

原来刚才王妃是想带着我们先去议事厅见洛王的。洛王在我的印象中还是那样风度翩翩的样子,想到他的样貌,我的心口一紧,像是漏跳了一拍,来到洛王府,见面的机会太多,若是我一直都这样的话,好怕自己会失礼。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耳后潮热了起来,心开始怦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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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今日只有一更。接下来几日也是一日一更。见谅。

第六十九章王妃

还未进洛阳城的时候,表哥就派人快马来报信,王妃不仅备好了解暑的吃食,还算好了时间,坐着轿子亲自来接。我记得柳羚说印象中的她总是不爱笑,这点还是能从样貌上看出来的,眉间与嘴角含着的东西就不一样。但是从见到我们到现在,她笑的时候居多,看来我们的到来应该还是挺让她欢喜的。

一人一碗冰镇绿豆南瓜汤。单吃绿豆有点寡淡,配上香甜软糯的南瓜,口感正好,将碎冰碴子放进去,不需要嚼,在舌尖的时候你还能感觉它的存在,含一下子就化开了,恰到好处。我们用的白瓷碗,很小,柳羚喝了一碗又不够,连添了两碗,直呼好喝,我确实不好意思再添。

王妃一碗只喝了一两口,对我很留意,“你们姐俩从小没有娘照顾,到姨娘这儿来就随意一点,别拘着了。”

“哎。”我应下,始终还是不如柳羚放得开。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总觉得王妃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盯着我,带着打量,让我很不自在。

其实她第一次见我,这样的表现无可厚非,但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敞厅说了会儿话,主要说起我们在百花镇耽搁的事,表哥的来信半点都没隐瞒,都知道是柳羚中了毒,不过表哥把我的功劳夸得很大,还是王妃说得中肯:“好歹也是亲姐妹,遇事相互照应,倾力帮忙是应该的。羚儿,往后你可不要忘记妹妹的这份恩情。”柳羚笑着应下,王妃还不忘提醒我们以后多个心眼。

眼见着天就暗了下来,敞厅里凉风掠过,格外宜人。憋了几日的雨,终于是要下了。

洛王那边有人来回话,说让我们先歇息,王爷晚上会过来一道用膳,为我们接风。王妃脸上闪烁着光彩,忙吩咐身边的人让厨房好好准备准备。

唐妈妈带我和柳羚穿过几道回廊,在一个小四合院里,指给我们两间房,叮嘱我们好生歇歇,完了又叮嘱,“在王爷面前一定要规规矩矩的,别出丑了。”

柳羚眨眨眼,笑答:“知道了,都说好几遍了。唐妈妈,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进了王府呢。”

唐妈妈说:“跟着王妃陪嫁过来的晚霞是我的好姐妹,染了急病,自是不能在王妃跟前服侍的了,世子去年回府说了我回老家守孝,王妃就把我叫了过来,我与王妃从小一起长大,服侍起来也贴心一点。”

柳羚嗔道:“唐妈妈你可要早点回南隐山庄陪我,你知道,二娘……”柳羚的话还没说完,唐妈妈说出刚才在敞厅她就想说的话:“你中的毒解法太怪,是不是你二娘的人存心捉弄你?”

柳羚认定了是二娘做的,当然不放过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虽然没有凭据,全是猜测,唐妈妈可是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柳羚还说:“妹妹总是为二娘开脱。”

唐妈妈这才注意我在一旁站了好久,听柳羚说起这话,对我说:“你们怎么说也是亲姐妹,心要往一块想,劲儿要往一处使,这次羚儿中毒就是个不好的信号,可要防着点。”

我只好乖乖地应下。顺便也告辞,进我的那间房。

唐妈妈拉着柳羚进她的房,应该是交代她一些事,唐妈妈就是宠她,打小就这样的。偏心就偏心吧,谁不会偏点心呢。

天色越来越暗,黑压压的,划过一道闪电,打起了雷,我将窗子拉回来,屋子又闷,只好又推开,窗外是一棵桂花树,就快开花了。

床上是新换的单子,有隐隐的熏香味道。

我看见唐妈妈很快从柳羚房里出来,回敞厅去了,王妃还在和表哥说话,扫了一眼回来复命的唐妈妈,对表哥说:“你也回房洗洗风尘,休息休息,晚上再过来。”

表哥别了王妃,就去了。

王妃盯着表哥远去的背影,叹口气,转身对唐妈妈说:“柳隐这孩子,长得还是像她爹多一些。我看她子沉,倒不像你口中的人。”

唐妈妈口中的我?什么样的?

唐妈妈说:“在北隐山庄这几年,子改了也说不定,小时候的她差点连羚儿都杀了,可是个狠心的主儿,我与她虽接触的少,可这事儿是真真的发生过。”

杀柳羚?我想起来了,我学飞针那会儿,柳羚对二娘还有很大意见,自己不认,希望我也不认,可是我跟了二娘学飞针,她不依了,摔了我的瓷娃娃,还打我,一怒之下我想扎她的哑,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她就背过气儿去了。

唐妈妈当时恨不得杀了我。这事儿,柳羚估计都忘了,她还一直记着呢。还拿来在王妃面前说事儿,保不成又把我说成二娘那样居心叵测的人。以前只道唐妈妈不是一般的偏心,现在看来,就是一边倒,在我这儿的心不是好心。可是我与柳羚能有什么冲突呢,不与她争不与她抢的。

王妃说:“我替妹妹不值,当初她接受了这孩子,应该是一切都不想再追究了吧。”

唐妈妈说着擦起眼泪来:“大小姐,二小姐的病是怎么得的,大夫说她抑郁成疾,那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要是早看开了,也不会越来越严重,那么年轻就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另有膳食房的人过来问晚宴的菜的事,就没再说这话题了。

我收回视线,理了理她们说的话,她们对我是一直带着成见的,刚才王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娘应该不接受我?为什么说她想不想追究,到底要追究什么?

天空响起一声炸雷,乌云越压越低,风也大起来,将窗框猛地拍上,我连忙去关了窗子,坐了不大一会儿,下起倾盆大雨来。

晚膳时间,雨还没有停,王府的接风宴很丰富,摆了满满一桌子,我,柳羚,表哥,王妃,按照尊卑坐好,只有洛王的位置是空的,王妃已经差人去请了,唐妈妈立在一旁,讨好似地说:“孩子们进府的时候,王爷就在议事厅,幸好没有去那里等,王爷公务繁忙,忙到这会儿还没忙完。”

王妃叹口气,“就是太忙了一些。”

差去请洛王的人还不见回来,我们只好干等着,我的肚子已经响过好几回了,有些菜也冷了,唐妈妈又让膳食坊的人端去热了回来,王妃想了想,做主道:“不如我们先吃吧,边吃边等。”

柳羚顿时来了神,“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事情往往都巧得很,我们刚开动,洛王就来了,王妃有些紧张,说着道歉的话,洛王摆手,“不碍事,早就应该不等本王——今日都是自家人,两位姨甥不必客气,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第七十章烦心事

他还是那样有风采,令人不敢直视。我还立着,没有看见他让我们坐下的手势,突然听见他问:“这是柳隐吧,长成大姑娘了,坐吧。”

柳羚早已经坐下了,悄悄伸出手来扯了扯我,洛王又看向她,“你就是柳羚了?眉眼之间很像你娘,和你姨娘也有几分相似,呵呵……”

洛王的轻松感染了我们,都跟着笑起来,表哥没笑,有些深沉,洛王转头看向他,只说了一句:“希言,这次回来就不再去了,体术学得怎么样,我会让人检查的。”

一个个都问候完,等洛王动了筷子,我们才敢开吃,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话却说得不多,柳羚很收敛,表哥只是默默地吃,吃得慢又细,都没开口说什么话,我感觉洛王对他有点严,他对洛王有些距离感。

吃完回房间的时候,柳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口,“王爷太有威严了,好有压迫感,吃的东西都不敢落到肚子里去。”她奔到桌旁,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让我先喝点水顺顺。”见我不说话,又拿胳膊肘捅我,“虽然是姨父,可到底是王爷。妹妹,你好像比我还紧张,你还好吧?吓着没?”

我是被自己吓着了,我竟然连吃到嘴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不知道,夹菜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不敢夹远处的菜,不敢抬头,心扑扑乱跳,总是忍不住去探究感受他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是碍于他的威严吗,不像是,反正我就是很不正常。

我用柳羚的杯子倒了一杯茶,也一口饮尽:“姐姐,你觉得王爷怎么样?”

她想了想,“我觉得……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年轻的时候?我哑然失笑,突然想起,我和柳羚的心理还是差很多的,不是一代人,她是少女,喜欢的是扬名那样的大小伙子,我与王妃才是同一代人,我们看洛王,都没觉得他老。

其实王妃在洛王面前,不也是诚惶诚恐么,她不知道怎样做好,怎样做更好,连手脚放哪儿都不知道,这些恐怕只有我能看出来,她这顿饭,应该也是紧张到不行。这些年的夫妻都这样,也难怪我了。

往后几日,都没有再见到洛王,这样也挺好的,真怕他成了我的一个魔咒。这世上有一些人,总能无端端地让你无法控制自己,要是我前世也见到过洛王的话,应该也是如此反应吧。

每日都是同王妃说话,逛园子。哦,还有打枣子,我们住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我喜欢用暗器的方法来击落枣子,站得远远的,一击一个准。但我日日惦记着洛阳城郊的桃花园,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府去。我应该不是一个喜欢被束缚住的人,在府上的这些日子,度日如年。

柳羚在对王府熟悉之后,也有了往外走的念头,这日在凉亭里驻步休息时,她对王妃说“来的时候,在马车上看见洛阳城,感觉比南隐山庄附近的市集繁华多了,姨娘,什么时候我们能上街去看看?”

王妃自是宠爱她,道:“明天是初一,我要去永福寺上香,你们姐妹和我一起吧。”

我刚升腾起的希望就这样化成泡沫,与王妃一道出去,定是不能私自离开的,我还怎样去桃花园。要去一趟桃花园,起码要准备一天的时间。

我要不要亲自开口要这一日?罢了,还是等等看吧。不然他们知道了,问我为什么去那里,我怎么回答。最差的打算就是等到离开王府之后再去。

说话间,来了一位小厮,对王妃说:“世子请柳隐姑娘过去。”

柳羚叫出来:“有什么好事只请妹妹不请我啊!”

我也惊讶,为何独独叫我过去。

王妃却是笑,只是觉得柳羚的话有趣,不管柳羚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觉得有趣,脸上的笑意不减。那小厮答:“表小姐,是祝先生与曲先生同来,祝先生在北隐山庄教了柳隐姑娘几年,世子想着祝先生难得来一次,便差小的来请柳隐姑娘……”

祝先生!就是那位先生,原来他姓祝。

王妃说:“祝先生来了?是该见见,那就去吧。”我得了允许,随那小厮走出亭子,还听见柳羚撅着嘴道:“曲先生也教过我,表哥为什么不让我去问个安?”王妃宠爱地说:“没有请你,你去做什么,曲先生常来,祝先生来得少,以后想见机会多的是,就留在这儿陪姨娘说会儿体己话。”

王妃自是很欢喜我不在跟前,始终还是拿我当外人,就因为我娘曾经不想接受我?我心中好笑,一母所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见着了祝先生,也见着了表哥口中的曲先生,两位先生气质非常相似,都是外表闲散,内里有抱负之人。曲先生稍微清瘦一些,着藏青色长袍,见了我比祝先生更为关切,“听说柳隐姑娘去龙门山庄吃喜宴,不幸被花满庭所伤,有无大碍?”我答:“一场意外,幸好有丽姝姑娘帮忙治疗,很快便好了。”

曲先生点头,“丽姝姑娘是雪庄禁术的传人,救伤治病有奇招,你能得她救治,也是缘分。”

听表哥说过,曲先生不仅学识渊博,对江湖上的事也知道得很多,不知道他对我想知道的事有没有一些了解,我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丽姝姑娘人美心善,听说她小时候家境还不错,后来却没落了,不知道雪庄经历过怎样的一些事情?”

曲先生点点头,与祝先生对视一眼,反问我:“她没对你说?”

说了,说我爹害得她家破人亡,还是杀人不见血的那种,可是我不知道我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想去怀疑那么慈爱的爹,也不愿质疑姝儿的话,她没道理无故怨人,白夫人不也说过么。

曲先生道:“她没对你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对我讲了。曲先生在南隐山庄住了几年,和我爹交情匪浅,自然是不会对我讲我爹的这些事,我有些失望。表哥将我失望的样子收入眼底,笑着将话题转开,“两位先生方才就要走了,祝先生难得来一回,听说你也在这里,便叫你过来见见。”

祝先生问了我一些出庄之后的事,我挑拣着告之,当然也说了扬名,他对扬名很欣赏,还说什么时候介绍给曲先生认识。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告辞了,我也要回去了。表哥让屋里的下人都出去,多留了我一会儿。

“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还行。”

“怎么看你不开心,有什么事烦心事,跟表哥说说?”

我辩解道:“怎么会不开心,表哥你看错了。”

他笑说:“我最了解你了,你怎么会开心,你有满腹心事。”我惊:“什么心事?”他有时候就是这样,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我的心事多了,刚才问曲先生没问到的事,想去城郊桃花园的事,王妃对我见外的事,还有,我和我爹怎么死的事……表哥定是在唬我,说起心事,谁没有心事呢,他所谓的了解,就是刚才我问曲先生的事吧,谁都能看出来。

我也唬他,“可是,我看你也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先对我讲你的烦心事?”

他倒是有些惊讶“哦?你从哪里看出我不开心?”

世子和王爷的事,怎么轮得到我的嘴瞎讲,我噤声,“瞎猜的。”

他笑着沉思了一会儿,“你还真说对了,我有烦心事。不如等我忙完这几天,你陪我出去,在洛阳城散散心?”

“真的吗表哥?”我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不知道是真让我陪他还是假装让我陪他,不管怎么说,都是遂了我的心愿,我讨好似地在他面前蹲下:“那你一定要赶紧忙完,不过,可不可以就我倆出去,不带柳羚?”

他皱眉,“不带柳羚?”我笑,“不带,就我俩!”他也笑,“好,就我俩出去。那我可要赶紧忙完手上的事。”

我那么多烦心事,最最挠心的就是想去洛阳城郊的桃花园,他竟然就给了我这个可能。

第七十一章洛阳城

有了表哥的允诺,我不再觉得毫无希望,日子再长,也有了盼头。

初一一大早,我们随王妃上了轿子,永福寺就在城中,香火鼎盛,王妃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就有特权,来上香的人虽多,一点也没耽误我们的进程。

王妃有专门为她讲佛法的师傅,上完香,她便要去听佛法了。我和柳羚对这些经文法事毫无兴趣,见识了寺庙的昌盛,更想随人流凑热闹出寺去城中转转。

王妃要拨两个侍卫陪同我们,柳羚嫌不自在推了,王妃只好将唐妈妈拨出来,这样柳羚自是很欢喜,让唐妈妈跟着,比起让侍卫跟着自在多了。王妃念我们第一次来洛阳城,怕绕来绕去迷了路,对唐妈妈交代了很多,无非就是要好生看着我们,最后还对我们规定了回来的时间,才放心让我们走。

洛阳城确实繁华,人多店多,道旁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吃食的,卖绣活儿的,卖小件儿东西的一个摊儿接一个摊儿,挤得满满的。路过一个人多的摊儿,踮脚一看,是卖糖画儿的,曾经我们在南隐山庄的市集上凑过这热闹,柳羚带着笑回望我一眼,没有挤上前去,她在意的看的都是些新奇的东西,没见过的东西。

道旁有卖绒花的,小贩见我瞟了一眼,不失时机地对我叫卖,“姑娘,看一看买一买,绒花头上,保你富贵荣华。”绒花与荣华谐音,是好彩头。这小贩卖的都是鬓头花,色彩明艳,做得真真儿的。他说都是自己做的,中秋节快到了,好多人都买了戴,应节祈福。

是啊,又是一年中秋到,人月两团圆的时节。

我想起了洛阳城郊的桃花园,那里的桃花也是假花,我印象中随风雨飘零的桃花是粉红清淡的,这些年过去了,那些颜色应该早已褪得白白脏脏的了吧。

和小贩攀谈了几句,恰巧他听说过城郊的桃花园,“几年前那里死了一位姑娘,然后那桃花园也凭空消失了……”消失了?我问了他大体的方位,他指给了我,“都说那里的桃花一年四季都开,应该是传说吧,也没有人见过。”

四季都开只是因为是假花,小贩听说的后事太玄乎,因此也将桃花的事想得一样玄乎,我微笑着拿起他的一朵桃花,“这花可也不是一年四季都开么?”小贩较为憨厚地笑了,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有心做成他一单生意,可身上没有银子,四下张望,柳羚与唐妈妈都不在身边,找了一圈,发现唐妈妈在远处叫我,我忙赶过去,她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沉着声训道,“王妃一再叮嘱你们,不要光顾着看东西走丢了迷路了,你们倒好,答应得快,转身就忘,一个跟脚底抹了油似的追也追不上,一个呢,跟脚上钉钉儿似的,老是杵着不动,你们啊,可苦了我唐妈妈。”

我才发现她一手拽着柳羚呢,柳羚笑说:“就是走丢了,鼻子底下还有一张嘴呢,问问不就知道路了吗,偌大的洛阳城,谁会不知道洛王府啊?”

唐妈妈刮了一下啊她的鼻子,“我的大小姐,让你担心点就担心点,大意是祸起啊,来的路上受的罪你忘得干干净净了?”我帮腔道:“姐姐,唐妈妈说得是,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她对我嘟嘴,“胆小鬼。”刚好身旁的小贩是卖红手绳的,她一副懒得理我们的样子,转过身子去看手绳。

“妹妹,好不好看?”她试戴一,那红色衬得她腕上的肌肤更加娇嫩莹白,“我以前看表哥编过,原来洛阳城的人都会么!”她无意的一句话,让我下意识地去自己的手腕,难道表哥给我赔罪的羊脂玉红手绳是他自己编的?可是腕上空空的,手绳不见了。

我记得我日日都随身戴着的,当时表哥替我将手圈调到合适的大小,那羊脂玉初贴上皮肤凉凉的,戴久了,玉和我的体温一样,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可是什么时候起竟然就不在了!

从那时到此时,时间太长,走过的路到过的地方太多,就是经历的险境也不止一次两次,要找的话从何找起?我心中一阵难受,我还挺喜欢那物件的。不过还是安慰自己,或许只是方才游玩的时候掉了。

“姐姐,唐妈妈,我弄丢了一样东西,我要沿路回去找找。”

“什么东西,贵重吗?”

我指着小摊上的红手绳,“就是这样的红手绳,上面窜了块羊脂玉。”

唐妈妈一听还有块玉,知道定是价格不菲了,“那我们沿路一起找找吧。”柳羚皱眉,“可是我们刚才走了那么多路,怎么找……不就是掉了一块玉嘛,回去让姨娘再赏你。”我不依,语气坚决,“你们不想找,我自己回去找。”

唐妈妈拉上柳羚,好言道:“羚儿,一起找找吧。”柳羚随我们走了一段,又说:“和姨娘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吧,要是掉在街上,不知道被什么人拾了去,这样肯定是找不回来的。”

我知道她说得对,可是不找一遍我无法安自己的心,“不然你们先回去好了,我自己再找找。”王妃再赏的哪能和表哥送的相比,意义都不同。柳羚虽然觉得无聊,但还是无奈地大叫一声,“那就找吧!我们三人分头找,再回到这里集合!”

这个主意不错,唐妈妈分了街道给我们,交代道:“一去一来花不了多长时间,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尽快回来这里等。”

再次寻找还是毫无结果,等到我和唐妈妈回到约定的地方的时候,迟迟不见柳羚回来。只当她又是被什么吸引住了,唐妈妈交代我在此地等着,她沿着刚才指给柳羚的街道去找一遍。可是她找了两遍,还是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唐妈妈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各种担心随之而来,最坏的想象就是柳羚遇害了。之前她也支持我找东西的,此时越发恨起我来,“一块玉有那么要紧吗,有羚儿要紧吗?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跟王妃交代……”拿柳羚与玉作比较,这本没有可比,她在帮我找玉的时候不见了,但是不是因为找玉不见的,怎么能混为一谈。

不过说得对,还是都怪我。若不是我坚持要找,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在赌百分之一的可能,却连累了柳羚。

一个小男孩追着我叫姐姐,递给我一封信,说是有人要他交给我的,一丝不好的预感闪过,绑架!难道一切不是意外,是有人预谋好了的?不然怎么会让小孩子交信给我,对方一定是早就在跟踪我们,不然怎么知道我们和柳羚是一起的。

我与唐妈妈对望一眼,心中满是诧异和惊恐。

第七十二章太岁头上动土

顾不上看信,我拉住他问:“能不能告诉姐姐,是谁让你把信交给我的?”“嗯……”他拖长了声音不肯直说,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路过,他眼也不眨地盯着糖葫芦,我连忙让唐妈妈买两窜,小男孩两窜都想要,我只给他一窜,“先告诉我是谁把信给你的。”他欢喜地伸出舌头去舔,说是一个叔叔,我又问他,“叔叔长什么样子?”他只顾舔手上的糖葫芦,不再理我。

唐妈妈急了,一把抓过我手上的信,撕开来,认不得字,又交给我,“快看看上面说什么了!”

“明日辰时,城西月桥,一千两。”

明显就是绑架,还好贼人只是求财。

唐妈妈嚎叫起来,“是哪个天杀的连王爷的表侄女都敢抓……都怪我啊,怎么让羚儿一个人……”她又怨恨似地看向我,“还有你啊,羚儿都说了不要找不要找,要是你听她的话,贼人就不会……”

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她说什么我都不怪她,我知道她心里难受,悔恨加自责。我何尝不是。交信的小男孩早就一溜烟跑不见了,若不是唐妈妈打乱,说不定我可以向他问到一些蛛丝马迹,交信给他的人长什么样,在从哪个方向来的,或者有没有留意到往哪个方向走了。

我拿了白眼四处去看,贼人要是绑了柳羚,现在应该早就藏匿好了,奈何我望了一圈又一圈,什么可疑的人都没看见。唐妈妈见我不理她,将我手上另一窜冰糖葫芦拽过去,狠狠地扔在地上,朝永福寺去了。

回到洛王府,我与唐妈妈双双被责罚,跪了一个时辰,王妃则气急攻心,躺在了床上。

最先赶来的是表哥,他帮我们求情,给王妃分析明显贼人是有预谋有计划而来,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百密总有一疏,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想对策,将贼人抓出来,而不是追究责任。

期间王府良医来查看过王妃的身体,开了方子,王妃都喝过了一回药,才对我和唐妈妈说道:“世子帮你们求情,我现在饶了你们,不代表你们做的没有错,你们两人四只眼,竟然连贼人的半点线索都没发现……柳隐,你回房闭门思过。”

表哥连忙对我使了个眼色,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站不住脚,头也有些晕。表哥对王妃说:“娘,我还要问柳隐表妹一些事,贼人将信交给她,应该是识得她,明日交赎金也会要她去的。”王妃摆手,“去吧去吧。”

我行礼告退,表哥和我一起退了出来。

王妃对我,始终是含着怨气,不像是单纯只为了这件事,若是换一下,贼人绑的不是柳羚,而是我,她会这样对柳羚吗?

唐妈妈与我一同受罚,我走之后她还留在王妃身边服侍,王妃对她倒没有多加怪罪的意思,“不要怪我连你一起罚,羚儿被绑,你们难逃责任。”“不敢。大小姐这事出得蹊跷,是我太大意了。”王妃叹口气,“为何贼人要绑羚儿,当时柳隐不也孤身一人……”

“柳隐。”表哥打断了我,“在想什么?柳羚的事错不在你,姨娘罚你也只是一时气急,你别放在心上。”

一时气急?不像是吧,她对我积怨已久。若不是我回头再看这么一眼,我不会亲眼看到她说,为何贼人只绑柳羚不绑柳隐?估计上次柳羚中毒的事,她也会想,为何贼人只冲柳羚来?我们同为柳岱熹的女儿,为什么不好的事都是柳羚在遭遇,为什么不是柳隐?

我心寒。

“别委屈了,”表哥说:“稍后等姨父回来,我会跟他说这件事的,他也不会这么武断地怪你的。”

表哥像哄小孩子一样在哄我,还是他待我最好了。我撇嘴道:“可是,我将你送给我的羊脂玉红手绳弄丢了。”他笑得很轻,“为这事更不值得难过了,你要喜欢,我再送一件一模一样的给你。”

“我听姐姐说,是你亲手编的?”

他盯着我,带着笑,眸子格外清亮,“嗯。”见我只顾绞着手,又道:“有的时候很闲,就找点事做,不想也做出了点成就,你喜欢就好。”

我的心慌乱起来,他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洛王,我应该没见过洛王年轻的时候,可不然,为什么心中会有小鹿在撞?这感觉心中情绪比见到洛王本人的时候更加纯,就是慌乱,不再有其他,后想起来,却也更让我害怕,我急急地与他告别,急急地回了房。

一早,天刚亮的时候,洛王派人来叫我过去。赎金果然是由我去交,洛王已经做好了整体部署。他一脸轻松地对我说:“不要怕,在姨父这里,也只有那些过路的小鬼才不知天高地厚敢这样做,姨父会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我怕什么,只是他自称姨父,让我浑身起了**皮疙瘩。

原来我再见他的时候,并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紧张了。

我到月桥的时候,早市才开市,月河上渔船往来,将货搬运上岸,河两岸都是等待的鱼贩子,上称打包,一片热闹繁荣。洛王布置的一群近侍,扮成普通人模样,提前埋伏在城西月桥附近,有行人,也有鱼贩子。

贼人约定的时间是辰时,辰时的月桥人来人往,我站在桥上,唯恐贼人看不见我,我也不忘四下张望,期望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柳羚被掳这件事真的是够可疑的,贼人怎么知道我会有钱赎她?那贼人知不知道她是洛王的表侄女?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或许真像洛王说的,只有过路的小鬼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若不是小鬼,这件事就很棘手,若是洛王在朝堂上的敌人所为,将是一件大事。以前听姝儿说,洛王与安王素来不和,那与东边的瑞王呢,除开这两位王爷,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人?这些人,应该洛王心中最有数吧。

“姐姐,姐姐,”又是一个小孩子,“有位叔叔要我将这封信交给你。”他将信递给我就要走,我拉住他,还未开口,小孩子就摇头,“叔叔说不能回答你任何问题。”

吓?连这事都交代好了?那昨日我问那个孩子的时候,贼人是不是就在附近?

洛王广布耳目,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给信这个小孩子是从何人手中接过的信。

我刚拆开信,还没来得及看,有人过来对我说:“表小姐,已经抓到贼人了。随我们先回洛王府吧。”这么快就抓到贼人了?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看到?

信上写着什么已经不重要,抓到贼人,一定就能知晓柳羚的状况了。

第七十三章一出戏

我回王府的时候,发现柳羚竟已先我回来了,她在东院的敞厅与王妃说话,王妃昨日还卧病在床,这会儿已移到榻上,一脸喜色。

柳羚看见我,笑得非常灿烂,“妹妹!你猜是谁将我救回来的?你一定猜不到。”

“姐姐,昨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被绑架?”几乎与她异口同声,我最关心是什么人掳走了她。

她说:“昨日帮你找红绳玉的时候,我在一个小摊上看见一块玉石物件,好漂亮,我问摊主有没有羊脂玉,那摊主说还有好多宝贝,有可能是我喜欢的,只是没拿出来,需要我随他去看。我随他进了一个小巷子,刚感觉到不大对劲,就有人用麻袋套住我的头,点了我的,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姐姐,那些人抓走你只是为求财吗?”

“恩,我醒过来的时候听他们说的,说看见我衣服穿得好,又露了财,就起了贪心,故意引我上当,还以为这次可以大干一票呢。可恶!妹妹,难道我只值一千两么?”

王妃在一旁笑说,“羚儿可是无价之宝。多谢菩萨,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我十分不解,“姨父派人随我在月桥那里埋伏,就是救了你你也不可能先我回王府啊。”

柳羚神秘地笑笑,“所以我让你猜是谁救的我。贼人有三个,将我带到破庙里,看得又紧,用绳子绑着我我不怕,我学了逃脱术的,可是他们点了我的,我动弹不了,无法自救。幸好——”她眨眨眼,卖了个关子,小声对我说,“不知道这是不是缘分,这是他第二次救我……”

第二次救她?难道是——见我想起来的样子,柳羚点点头,一脸娇羞,附在我耳边说,“刚在永福寺许完愿就遇到了他,我相信有些事是注定的。那我现在就对老天再许个愿,要是他能救我三次,我这辈子非他不嫁。”

我飞快地看了一眼王妃,王妃显然也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是这样的话怎么能让她听去了,不要说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就说他们俩,也只是柳羚的一厢情愿。我小声回道:“这种事可不能由你私自定下。”

王妃的药来了,柳羚拉住我的手,对王妃说:“姨娘,我和妹妹先回房了,我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呢。”王妃摆摆手,“快去吧。”

柳羚十分欢喜,走路都带着风。

进院子的时候,刚好碰到唐妈妈从她房里出来,唐妈妈见她一下与我这么要好,责道:“昨天的事都应该怪我们。若不是去找什么丢的东西,你就不会出事。”柳羚可没心思追究这个,向房里探了探头:“热水准备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进去沐浴,留下我和唐妈妈在门外面面相觑。

唐妈妈招呼我到一边说话,她也纳闷,“羚儿遭逢这样的事,怎么这么欢喜?”

我摇头,告诉她我也不知。唐妈妈有些怀疑地看着我,“羚儿一直拿你当最亲的人看,有些话不一定告诉我,小时候带你离家出走的事,说不告诉我就一直都没说。她不像你子沉,容易一时头脑发热,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定不能替她瞒着我们。”

我们?唐妈妈的“我们”指谁?她和爹还是她和王妃?

唐妈妈说这话我不爱听,柳羚不和我亲和谁亲,她自己都说,娘死了,爹另娶,只有我们才是最亲的人。离家出走是柳羚做的错事,受了那么多罪她能怪谁,她当然不好意思讲了。

不过我还是应了唐妈妈。

扬名此时应该在府内,他来王府做什么?柳羚还没告诉我,扬名是如何救的她。趁她沐浴的时间,我拿白眼在王府巡视了一圈。刚好看见洛王的近身侍卫抓了三个贼人回来,那三个人——竟是六年前在百花谷抓我的那三个人!大胡子还是大胡子,不过一只眼瞎了,成了独眼龙。

侍卫将三人带到西院的四角方亭,那里,洛王正与扬名在交谈。真的是扬名,他的目光坚毅了很多,淡淡在在三个人身上扫过。

洛王见到三个贼人的样貌,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哼声,三个贼人在洛王面前跪下,叫着“王爷饶命”,大胡子说:“小的真不知道那姑娘是王爷府上的贵客,小的们该死……”

洛王转过身去,背对着三人,满身威严,“不管是谁,在洛阳城中,就不应该做这样的事,你们好大的胆子。”

不仅是洛王府上的人动不得,就是洛王脚下的人统统动不得。

三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这事触怒了洛王是肯定的,连“王爷饶命”都不敢再说。洛王又问,“胡子升,好歹你也是堂堂青帮帮主,怎么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大胡子一脸悔意,“王爷,其实……其实掳走那姑娘要赎金,我们兄弟三人是受人之托,并不是为了生存落到这步田地。”

洛王转过身,有些意外,“你说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大胡子点头,“我们青帮虽然小,比不上四大山庄,但是做事也是有原则的,只会接受江湖上的任务,拿赏金……”我知道,六年前他们追杀李之遥就是接受的别人的任务。

“你们接的任务是谁发出的?”

大胡子想了一下,“我们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倒没听说过此人,此人眼生得很,长相嘛……”大胡子描述了一番,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视线移到扬名脸上,那个人就是扬名在小南隐谷扮的那位黑披风!

那么说,这件事的主谋是扬名,他用化装术导演了这场戏,为什么?

扬名的脸沉静得很,大胡子描述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非常之淡定,然后朝我的方向望来。他是一定看不到我的,我从他的眼底深处望到一丝得意的神色,还有不屑,他在洛王面前玩这样的把戏,是为了博得好感还是另有所图?

都说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不能太顺,扬名憋着劲,取得禁术十二和禁术十一,其中固然有他努力的因素在里面,可是,禁术十二若不是我帮忙,他本拿不到,李之遥手上的禁术十一,若不是机缘巧合,他也不会得到。如今他也许真的认为自己很能干,所以他得意,所以他不屑。

有那么一刻,我希望自己看错了。我不愿相信他的不择手段和狠毒,可是,他不是我,也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掩藏得很深。

柳羚沐浴完毕,婢女端来一些糕点和甜汤,她将我一并叫了进去,她的嘴上哼着小调,招呼我也吃点,“你一早就拿了银票去赎我,被吓坏了吧,吃点东西吧。”

她放了一块桂花糕进嘴里,发出满意的叫声,口齿不清地说:“那贼人抓我拿赎金,也不知道给我点吃的。饿死我了。”咽完又赶紧喝了甜汤,叫道,“姨娘这里的什么都好吃。”

我覆住她的手,“姐姐,怎么刚好你就被扬名救了呢?”

第七十四章成见

“上次在南隐山庄,我也那么刚好被他救了,这次在洛阳城,竟然也能遇上他,他又救了我,就是天意喽……”

柳羚笑得很甜,“贼人将我绑去的那间破庙在城外,他们肯定以为离得远,城门又关了,该是可以高枕无忧地等到今天拿赎金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会遇到扬名。你知道,在江湖上行走,有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在一些荒废的地方借宿,那几个贼人听到有人过来,忙将我藏在佛像之后……我当时只听见他们问来者何人,扬名说过路人,行路至此,天黑人乏,借个地方歇歇脚。那些贼人当然是想赶他走,扬名就问,这破庙又不是写你们的名字,怎么就不许我进?我当时被绑着,又被麻袋套着头,还被点了哑,虽然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求救的机会,却没办法发出声音,幸好一只老鼠窜过,踩翻了一断棍,那些贼做贼心虚,就与他打了起来,再然后扬名把他们三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呵呵!”

她强调:“我竟然和他单独在破庙过了一夜!正好他有事要来王府,我们又是同路。”

柳羚口中的天意,都是扬名的刻意安排,他雇人绑架,又假装偶遇,到底目的是什么?

绝不会是因为感情,因为他从小受的训练就是绝情。

还是,他只是在执行任务?这场戏到底与三少有没有关系?说到底,北隐山庄是听命于洛王,三少一直是洛王名下最得力的隐者,他不可能这么做。

只剩最后一个可能,他想扬名天下,做北隐山庄第一隐者,洛王召见他估计因为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此举就是为了进一步博取洛王的好感。

刚才在四角方亭,洛王对他明显是一番赞赏之情,一定是他为了获得洛王的好感,才多加的一笔。夺取禁术十二和十一都不一定能满足他的野心,非要加上这一场戏吗?

越想越气愤,若他真的是为了上位而不惜踩着柳羚,我就相信以后他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晚间的时候,表哥来看望柳羚,大概她昨晚兴奋得都没睡觉,这会儿天还没黑就躺下了。表哥没见着她的面,听婢女说我将自己关在房内,晚饭都没吃,又过来敲我的门,先是问了一番柳羚的情况,知道她心情好吃得好睡得好就不再多问,不理解为何我心情欠佳。

“表哥,若是你非常想做成一件事,你会不惜一切吗?”

他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严肃地答,“要看是什么事,要看会牺牲什么。”

扬名的最终目的就是报仇,可他的仇是什么仇?“没有谁想成为孤儿。”记得他这么说过,我也记得他说过在父母双亡之前,读过一点书。

他的仇应该是杀父杀母之仇。

只有此仇才不共戴天。值得让他在北隐山庄跪足一个月只为学艺,值得让他在死亡谷杀掉所有同伴只为活下去,值得让他日日夜夜勤练苦练只为早日学成……

就像我,为了不离开,不是作为游魂独自飘荡足足两年吗,不是在柳隐身份的掩饰下一点点打探自己的事吗,不是在我爹的灵牌面前发下誓言,不管用多久,一辈子还是两辈子,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吗?

原来我们竟是同一类人。

表哥见我沉默,补充道:“若是我,我会做出让步。很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子来。”

当我面临同样的事的时候,我也难保自己不会像他一样。罢了罢了,我不想去想,我也相信我自己,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不要再想了。

表哥笑起来,“对了,那个红手绳羊脂玉,要是我娘问起,你不要说是我送的。”

我将思绪收回,“为什么?”

他盯着我,目光似水,但流过的空气好像在微微叹息,“我不想她不开心。”

为什么王妃知道他送我这个会不开心,难道因为王妃对我的成见?我顿了顿,试探地问道:“我觉得王妃很喜欢姐姐,不怎么喜欢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他收回目光,望向窗外,窗外桂花已开,暗香浮动。好久,他才幽幽道:“你想知道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件事,不过,要是告诉了你你想知道事,你能接受吗?”

什么事是我不能接受的,若论起来,这世间的事还只有发生在我身上的最离奇古怪。

表哥很在意我的表情,他在扑捉什么。我微微一笑,“你太小看我了,别看我年纪小,可是这里足够强大。”我指指自己的心,“不过,你知道的东西还真的很多,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他见我笑,也嘴角含笑,像答小孩子一样答我,“我比你早出生几年,自然比你多知道一些。”

我为他倒了一杯茶,“那就慢慢讲吧。”

“你是真的想知道?”他再问一遍,我有些恼,他见我皱了眉头,话语中也是一派严肃,“这些事,就是我不告诉你,有一天你也会知道的,人生有很多事总要去直面,不管你有多么不愿意接受。不过我告诉你之后,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尽管找我,千万不能对柳羚说,她的子我太了解了,要是被她知道了,你们连姐妹都做不成了。”

我点点头,离了凳子,蹲在他面前,抬头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伸出手,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腿上,覆着我的手,他的手厚有茧,不像脸那么莹润,但是包住我的手,我突然觉得暖暖的。

“你从龙门山庄回来时,心情是不是一直不大好?我那时就在想,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点什么了。不过上次听你拿这事问曲先生,我知道你不过是一知半解的。你不是问丽姝姑娘的家事吗,曲先生没好当面对你讲,是因为害丽姝姑娘家破人亡的人就是你爹。”

他顿了话,等着看我的反应。这我知道,丽姝就是这么说的,原来表哥也知道。他见我不觉得惊讶,又说:“看来这点你是知道了。当年,你爹爱上了雪庄的夫人雪莲,雪莲夫人也爱上了你爹,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不管他们爱得有多深,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雪莲夫人抛弃了丈夫和幼女,你爹抛弃了姨娘和柳羚,他们私奔了。”

我爹和她娘,私奔……这个真没想到!我握了握拳头,垂下了眼帘,表哥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怕我伤心一般,问道:“你没有想到吧?”我点头,难怪姝儿说杀人不一定要用刀。

记得爹曾经说过,我娘是大雪山最美的一朵雪莲花,难道我是——我抬眼,一脸愕然地盯着表哥,“我娘是不是她?”肯定是的,不然为何唐妈妈和王妃待我和柳羚那么不一般,不然王妃为什么说,说她妹妹接受了我就等于原谅了什么!

表哥点点头,“你娘就是雪莲夫人,生你的时候难产死的。可惜,两人私奔好景不长,你爹回南隐山庄的时候只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你。但是,因为姨娘曾找去过,应该找到了他们,你爹说你就是姨娘生的,也没有人怀疑。”

柳隐原来是柳岱熹和雪莲的女儿,这事,唐妈妈肯定知道,王妃也不会不知道。那么,就不难理解她们对我的态度了,王妃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应该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我亲娘的一点半点蛛丝马迹吧,可是她感叹的第一句竟然是:柳隐还是像他爹多一些。

这么说,丽姝与柳隐还是一母所生,她会不会知道柳隐就是她的亲妹妹?看她的反应,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我一个劲儿地将自己抽离出来,单想一切都是柳隐柳隐,柳隐的爹,柳隐的娘……可是我已经在这身体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身体的血因为我而沸腾,当然,我也无法阻止它们因为柳隐的事而挤压我的心口。

我和柳隐,早已分不出彼此了,不然我为什么心口发酸,不然我为什么那么悲伤……我伏在表哥腿上抽泣起来。

表哥轻怕着我的背,“你还太小,体会不到这种感情,不要怨你爹也不要怨你娘,谁都不要怨,你很幸福,你是带着爱的期盼孕育的,比柳羚幸福,比丽姝姑娘幸福。”

我的泪止不住,这身体的泪止不住。趴在他腿上,身子止不住一抽一抽的。表哥就这样轻轻拍着我的背,过了好久好久,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暗沉的暮色让我睁不开眼,表哥掏出一块手帕给我,我接过,胡乱擦了擦脸。

他又叮嘱我,“这事千万不能对柳羚讲,对谁也不要去说,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吧。你觉得我娘不怎么喜欢你,站在她的立场去想就能理解了,姨娘是积郁成疾,你娘和你爹的事对她的打击很大,不能说跟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不过我娘有分寸,她只是没有喜欢柳羚那样喜欢你而已,其实对你还是不错的。”

表哥这话说的实在,王妃出生大户,事事做得周到,就算对我有心结,可也不会怠慢了我或者表现得很明显。

我挤出一个笑,站起身,蹲久了有点眩晕,扶着桌子坐下,天实在是黑了,该掌灯了。

第七十五章看见往事

雪莲夫人,原先是花梦夏母亲的贴身婢女,花夫人早亡后,是她一把带大了花梦夏。然后她嫁到了雪庄,生下了姝儿,遇到柳岱熹之后,抛夫弃女,与他私奔,生下了柳隐,难产而死。

这就是她的一生。

也许对于我来说,我非要将自己从两个人身上抽离,才能客观地看明白她的一切事。不管是花梦夏也好还是柳隐也好,她都是母亲,一个有养育之恩,一个是血脉相连。

难怪我还魂之后,梦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那个穿着淡紫色的衫子,雪莲图案若隐若现,笑意吟吟看着我的人,就是她。

我了前,一直藏在这里的绢布禁术,就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花梦夏曾经是知道所有事的吧,知道雪莲与柳岱熹私奔,知道小柳隐是雪莲的骨,作为花梦夏的我最后不是去看了小柳隐的吗,只是没想到,几年后,我借用了这个身体。

一切的缘分,一切的流转,我应该庆幸才是,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眼泪就像不断喷涌的泉水,止也止不住。

那斑驳的光影又在脑海里晃动起来,像是烈日下的一面镜湖,风吹过,惹起的粼粼波光,白闪闪,晕晃晃,眼难睁,头好晕,好晕。渐渐得水面不再晃动,湖面静止得像一面镜,往里望去,望到了过去。我看见花梦夏伏在床前,哭得一抽一抽的,就像我现在这般伤心。就身形来看,她和现在的我差不多年纪。

窗外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一团一团的夜云,密密地挤在一起,天空一并透不过气,该也是在伤心吧。

雪莲敲了敲门,径直走进来,坐在床沿上,轻轻拍着抽泣的花梦夏。

花梦夏抬起头,脸上一片潮湿,“你为什么要答应我爹,那个雪庄的庄主你又不认识,为什么答应嫁给他?”

雪莲的声音柔柔的,像清风拂过,“很多事由不得我们做主,你别都怪花庄主,记不记得以前我对你说过,女人最幸福的就是找个好归宿?别哭了,你应该替我开心才是。”

“可是,你说过,一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成婚才是好归宿。”

雪莲叹口气,“傻孩子,我二十好几的人了,都成了老姑娘,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这样美好的愿望只能留待下辈子了。我出身不好,身份低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做庄主夫人,老天爷待我不薄,我不会再奢求……只是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长大了就到雪庄来看我。”

花梦夏伏在她的腿上,像在撒娇,带着哭腔,声音颤抖,“我舍不得你……”

我的身子也在猛烈抽动,清清楚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爬过,落入发间,落入耳朵里,晕在枕上。睁开眼来,望着黑漆漆的帐顶,深深深呼吸,一枕巾,湿了一大块。

我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我哭,原来是因为雪莲的不易,她三十几岁才遇到对的人,爱的人,是不是很不易?

这其间有多少纠结,有多少苦楚,人有时候心中有某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着,她最后选择顺从自己的心,不顾一切,世人都无法原谅她,可是我最后还是选择理解她。

她那么努力,只绚烂了那么短的时间。

我要怪我自己吗,是柳隐的到来结束了她的幸福。也许雪莲会说,老天已待我不薄,我知足了。

我很想知道,刚才那一幕,是做梦,还是像上次一样是通过瞳术看到的往事。

那隐藏的瞳术的力量,总是不知道何时它才会被激发出来,不管做梦也好,无意的发挥也好,我都希望能多多出现,最好能由我掌控,我期待了解所有过去的一切。

前世我肯定是在学习瞳术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像三少说的,我的眼限制了很多,如今加上柳隐的眼,好比得了把利器,心眼合一,瞳术运用起来更加自然流畅,若是学得好,是不是能将这门隐术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我闭着眼能看到遥远的过去,睁着眼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能看透很多的阻拦,能看穿幻术——洛阳城外的桃花园处,那个在大家口中都已经随着神秘的园主的死而消失的桃花园,此时就在我的面前。

在这里,表哥看不到,他的随身近侍看不到。

表哥实践了他的诺言,很快忙完手边的事,带我出门散心。我曾问过卖绒花的小贩桃花园的具体方位,我们出了城,来到的这里,就是桃花园。

他们的视野应该只是一片茂盛的芦苇荡,白色的芦苇随风轻摆,也算是不错的风景。

表哥见我凝望前方不说话,还以为我在想几天前他告诉我的事:“这几天心情有没有好一些?要是接受不了,想不开,尽管对我说,别憋着。”我将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就是告诉他,我没事。

今天的眼睛应该不肿了吧,先前被柳羚发现了还取笑了我一番,我对她说我哭是因为她被绑架的事,劫后余生才让我反应过来,差点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姐姐。我知道不能如实对她讲,二娘的事她耿耿于怀到今日,我娘的事更甚,别说表哥对她的了解了,依我对她的了解她都不会轻易释怀。也许真的,她知道后,我们连姐妹都做不成。

“这里,原先是一个漂亮的桃花园,听说这里的桃花常年都开着,还听说说园主是个绝色美人,会瞳术也会气禁,可惜被毒害在桃花树下,从此后,桃花园就消失了。”

可惜今天是天,水面上远远望过去雾蒙蒙的一片,这是个不真实的幻境,这幻境,是谁营造的?表哥这么见识闻多的人,竟也会相信传说。

他转过头来看我,“这个故事美吗?”

我故意问:“是故事吗,我以为是真实的呢。”

“时间越久,越像是个美丽的故事,这事情从发生到现在,不过几年时间,那时候你恐怕还没记事,我已经很大了。”他说:“死的女子是龙门山庄的二小姐花梦夏,据说是被龙门山庄的大弟子用毒粉毒害的,她死后,花千寻,也就是你的花师傅,在这里施了幻术。如今,在我们普通人的眼里,看到的只是芦苇荡。若是能解了幻术,就能重现当时的桃花园了。”

表哥还是什么都知道的,不过,就算他知道得再多,也不可能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这幻术,我虽能看穿,却解不了,我本就不会。问表哥会不会解,他也不会,他一直都学的是体术,当然不会。他说:“若是你跟三少学了瞳术,瞳术里有招破幻之眼,你就能看穿这幻术了。”

得亏了柳隐这双眼,我现在就能看破。

但凡被隐术遮蔽的地方,都没有留下时间的痕迹,这一树树桃花还是那么鲜艳灿烂,远远望去,像一片绚烂的云霞,这已是金秋时节,没想到还能看到生机盎然的桃花,它与大片的芦苇虚虚实实,在视线里交错,繁荣与凋敝,滋润与干涸,强烈的对比像涨潮的水,自我的心底蔓延开来。

一刹那,热泪盈眶。

表哥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就是说了我也听不见,天地间的声音一下子都远去了,我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我死的时候。

那是一个春天,我着一身明亮的蓝色,站在粉嫩的桃花树下,那是我为父戴孝三个月以来第一次穿上鲜艳的颜色,我在等着谁。是的,我约了人,在等谁。

我感觉那个人就来了,猛地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是的,什么都看不见,表哥和四位近侍都不见了,我心中的感觉是那个人来了,可是我却什么都没看见,为什么我会有强烈的感觉,但就是看不见他?

我知道那日我就见了他一人,我知道他俯身在我颈项留下了吻痕,但是这些缠绕在脑海中的片段为何就是只有一个轮廓,我看不见他的脸,看不清他穿的什么衣服,只有他顺滑的长发抚上我的肌肤……

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猛地睁开眼,弹起身子,发现我自己在木板床上,表哥与四位近侍在门外,我听见他吩咐他们在四周守好,不许任何人接近此处。

我不知道在他们的视野里,我现在是躺在哪里,我只知道,在我看到的真实里,我应该是在桃花树旁的小屋内。

这屋子有两间,外间和里间,陈设与龙门山庄我的房间一样,这木屋外头是木,里面却是砌的砖墙,我的视线落在东面墙上正数第四排砖上,我下床来,用手去抠其中的一块砖,我就觉得这里藏着什么东西。

砖后面藏着一本簿册,折着塞进去的。翻开来,上面赫然写着“瞳术”二字。这簿册用绢布缝成,上面的字娟秀整齐,好似还烫金了。这是秘籍吗?

扉页上写着“之一,往事回望篇。”我速读了一下内容,是教人如何看到已经发生过的事,包括自己的和别人的。我的心怦怦跳起来,是不是我学会了就可以看到我忘记的事了?那就是说,我可以掌控我想看到的东西了?

第七十六章初见一

掌控……听上去是那么的诱人,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这一层境界,我只知道,首先能让我看到过往发生的事我就已经知足了。

我迫不及待,重新躺下,按照书里说的那样,闭上眼,默诵口诀。

好忐忑。

想马上看见前世的一切,不知道会从哪里开始,看见些什么,有些害怕,不自觉地抓紧了前的衣襟。

我觉得自己在晃,像是躺在小舟上,轻枕着水波。

视目所及之处,是一方蓝得沁人的天空,比别处更高远,阳光格外炽亮。

一个穿着淡紫色雪莲图案的女子笑意吟吟地看着我,是她,雪莲。那此处应该是大雪山。我刚要开口说话,听见她喊花梦夏,她的声音很柔,一下子就让我的眼里泛起了雾气。不知道是因为她从我记事起就带大我的这份情感,还是因为她是柳隐这身的娘亲。

可是我的视角渐渐升高,我看见花梦夏朝她走过去,差点忘了,我只是视角,不是存在于那个空间的某个人。是视角而已,“往事回望篇”里说,此术是白眼的延伸,首先需要有白眼的望远透视为基础,然后拔高,望远不只是现实里的那种距离的远,而是能到往事那么远,透视不再只是透过遮挡和障碍,而是能透过时间和空间。

这册子藏在我住的小木屋里,之前我又无意间使过两次,这么说,前世我就是会这瞳术的。现在我知道了口诀,掌控的意思就是,想看时就可看到,想看谁的就能看谁的,任由我支配。

看我自己的,除闭眼默念口诀外,只需两手交叠,手心相对即可。看别人的,握住别人的手,对上手心就行。

那么,我会记住,以后只要回望往事,我都会将自己抽离,因为我的忽略,我才想不到毒害我的人是他,那个他一定是我的熟人,可究竟是谁,还需要我做判断。所以我要客观冷静地去看发生的一切事,否则我不会看到以前我没看到的一切。

冷静,客观,观察。

此时的花梦夏比前两天看到的她又长大了许多,洋溢一身逼人的青春气息,容颜如花,肌肤胜雪,笑起来很美很美,原谅我这样形容自己,相比之下,柳隐逊色多了,长大后的柳隐,也不会有这么美的样貌。

她抓住雪莲的手,“你这几年在雪庄过得可好?”

雪莲点点头,“挺好的,每年都让人给你带信回去,你没看啊?啊……你还是没变,越大越美,像极了花夫人。对了,花庄主还好吗,龙门山庄的人都好吧?”

“都挺好的。还好意思说你的信,你从龙门山庄嫁过来这些年,都不回来看我,只是来信就行了吗?要是我娘还在,你才不会这样吧?早些时候我就央求爹爹让我来看你,可是他非要我幻术达到要求才让我独自出来行走。”

花梦夏嘟嘴抱怨,雪莲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头,“花庄主也是为你好。在江湖上行走,不比在亲人身边,始终要记住,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几年不见,难免寒暄一番,两人说笑着朝山脚的小路绕过去。她们虽然都已过世,可在往事里活生生的。要是光凭回忆,谁都忆不了这么详细真切。

人死后,再多的回忆也支撑不了多久吧,柳岱熹再爱雪莲,也另娶了。而我呢,时常想起我的有没有人?

走了没多时就到了雪庄的大门前。好像有来客。

背对着她们的人,身穿雪白袍服,正在与庄门前的守卫说着什么话,那守卫直摇头摆手。

“怎么了?”雪莲上前问道,那守卫说:“夫人,这位是从南隐山庄来的,想见庄主,小的告诉他庄主出门了不在庄上,他非要问个归期,小的也不知道庄主什么时候回来,他想进庄候着,小的也做不了主……”雪莲接下他的话,“好了,我知道了。”

那白袍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这个人——是柳岱熹!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我的视线不停在他与雪莲身上流转,雪莲的心口明显一荡,从她的眼神里可以捕捉得到,有种特殊而微妙的感觉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心;而柳岱熹,他见到雪莲的时候,本来焦急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细腻温和,像是已与她有无数次擦肩而过的那种熟悉,带着些许疑惑,那一刹那,他最深的感觉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是?”

他直直地盯着雪莲,雪莲应该是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守卫介绍道:“这是雪莲夫人。”柳岱熹拱手:“在下南隐山庄庄主柳岱熹。”

在他们身边伫立的花梦夏完全没有注意,那时有一颗爱情的种子,扎在了这两人身上。

现在我这双眼睛,可是看得仔仔细细。

恨不相逢未嫁时,只怪相遇太晚,若生情,最恨的怕就是这一点吧。

雪莲将柳岱熹请进了庄里,问明了柳岱熹来此的目的。原来,他的夫人,就是柳羚的娘,生产后患了重病,需要雪莲花做药引。

“为何不派柳庄主不派弟子前来,随上书信一封即可,令夫人重病在身,应该随侍陪奉才对。”

雪莲这样说,柳岱熹只得“是是”地对答,不过还是告诉她,让他亲自来找雪莲也是他夫人的意思,病人为大,为了让她开心,他只有听从的份儿。

若是这样,那大夫人真的是后悔莫及,不是她差柳岱熹亲自来,柳岱熹就不会遇到雪莲,两人不相遇就不会生情,日后就不会情不自禁到私奔的地步。

第二日,雪莲带着柳岱熹到大雪山去采雪莲花,大雪山顶常年积雪,整座山脉上没有树木,光秃秃的,雪莲花生长在雪线以下,上山的路都是流石块,特别不好走。柳岱熹从小生活在两湖之地,山路走得少,爬了一段时间便觉呼吸起来太费力,心有些慌,头也有点痛,特别是用力辨认脚下的路时。雪莲走在前头,不时问他有没有不适,若有的话一定要及时说。其实,很多人头次来山上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的。柳岱熹不知,只是不愿显得比女子还娇贵,强撑着说没事。

一个不小心,他踩到一块没有放稳的石块,身子往下倒去,雪莲反应较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却没够力气将他拉上来,反而被他拉了下去。

两人从怪石林立的流石坡上滚下,柳岱熹想过施以隐术救命,可是方才爬了许久的山,身体虚弱,一时使不出来,雪莲不会隐术,只有生生挨着撞击着硬石的痛,柳岱熹倒做出了合理的反应,将她拥在怀里,掉落在山涧的时候,两人都是天旋地转。

还有些被惊扰的石块陆续滚下,两人应该是晕了过去,柳岱熹紧紧护着雪莲的身子,石块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从山涧里往天上望去,大朵大朵的白云蓬松柔软,安静地依偎着蓝天,洁白和湛蓝,看上去那么心旷神怡,那么舒服。

雪莲先醒来,发现动弹不了,柳岱熹侧压在她的身上,护着她,靠岩壁的身子被两块不小的流石压着,她抬起左臂,将他凌乱的发丝拨开,了颈间的脉搏,确信他还活着。身上传来一阵阵酸痛,她默念着咒禁,渐渐地好多了,也不急于起身,看着柳岱熹搁在她右肩处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脸。

柳岱熹是个很英俊的人,眉细眼,鬓若刀裁,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烁着明亮的琉璃光彩。雪莲一直这样安静地躺着,直到,直到她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推开他,脸更红了,柳岱熹也睁开了眼睛,顺着她推开去的方法使力,让雪莲从他身下抽身出去。

雪莲背对着他,“你早就醒了?”

柳岱熹神色有点尴尬,坐起身时,低叫出声,估计先前一直忘记了身上有多痛。

雪莲肩膀耸动一下,应该是做了挣扎,还是转过身去,盘坐在他面前,“我帮你疗伤,一会儿就不会这么痛了。”两人盘腿面对面坐着,她不看他,柳岱熹也不好意思看她。

“我疗伤时,需要将手按在你……按在你的心口。”

柳岱熹点头,将膛挺起。

雪莲伸出的手带着迟疑,在空中停滞,犹豫一番,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地按在了他的心口。

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为另一种人活着的,你接触到他的心跳就知道,他的心只为你而跳。光看也知道柳岱熹的心跳得很快,扰了雪莲的心,让她不能安心疗伤。

柳岱熹也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平常我们都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的,可是他遇着了她,竟然时时听到自己的心跳。

在这和暧昧的气氛中,我也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突地跳起来,这柳隐的身子,是柳岱熹和雪莲赋予的,这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

柳岱熹脯强烈起伏起来,一把抓住雪莲的手!雪莲全身战栗,我也跟着战栗,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表哥坐在床前,握着我的手。我的心还在快速地跳,就快要冲出膛,我眨了眨眼睛,让视线回到芦苇荡,四下望了一下,“这是哪里?”

手上传来他的温度,我感觉自己耳也红了,“你……你干嘛抓着我的手?”

第七十七章初见二

柳岱熹与雪莲之间的气氛,一下子被我带到现实,本来应该是没什么的,我这样一问,反而让自己更尴尬。

表哥倒是神色坦然,只是关切,“你全身发抖,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有。”

我咽了咽口水,深呼吸,吸——,呼——,吸——……

表哥伸出手来探我的额头,“你——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

我摇头,有些困惑,我应该看见我自己的往事的,为什么看见柳岱熹和雪莲的?前的雪莲花绢布露出一角,我赶紧将它塞好,方才我施术时是抓着它了?因为这是雪莲的遗物,所以我看见了她的往事?

一阵风吹过,芦苇优雅地俯下身子,苇花轻轻扫过我的脸,这里应该是芦苇荡深处,不知道表哥从哪来弄过来一只小舟,刚才我回望往事时觉得摇晃,像是轻枕着水波,原来是真的。

这片沼泽湿地,是真实的,在小木屋和桃花树的西面,本来围绕它的应是灿烂桃花,在幻境里,就成了苍苍蒹葭。花千寻当时掩盖这一切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荒凉的芦苇?

古诗里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桃花树下着一身明亮蓝色的我的身体,与此时的我的灵魂,天各一方。同在蓝天下,却在不同的时空里。

表哥拨弄着双桨,小舟轻快地行进着,水路不够开阔,弯弯曲曲的,表哥划得甚是娴熟,小舟穿行自如,我不知道他还会荡舟,他笑看着我:“本是想出来散散心,你怎么出了城一路怔怔肿肿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他的目光洒在我身上,有如月光那般温和清亮。其实,他是不是从一早就知道柳隐亲身父母的事,从我重生在这具身体里到现在,他一直都是默默爱护着我,这份爱护,是不是源自最初的怜惜?

柳隐是什么样我忘记了,小草那时看见我偷偷去看她,也许在我的心里,是与希言一样,一并疼惜她的。

一阵眩晕传来,我躲开他的目光,“我有点晕,想睡一下。”水面上的风拂过,混合着泥草的清香,那么香甜。摇摇晃晃一会儿,小舟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将我撞进了回忆里。

真像沉沉地睡过去了一样。

白茫茫的一片,好似笼罩了漫天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我心中十分焦急,可是没有我这个人,我是视角,依然只是视角而已。

渐渐地,浓雾散去,回到了那方蓝天,回到了那个山涧。

柳岱熹抓住雪莲的手,雪莲抽了几次没抽回,又气又急,脸憋得红扑扑的,十分娇艳。柳岱熹想说点什么,张了几次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又傻傻地放开了她的手。

此时两人之间,只有薄薄的一层纸,柳岱熹有意,终觉自己太唐突,雪莲有情,断不会轻易交付自己。

目前还只是好感。

发乎情,止乎礼。

雪莲板起脸斥责道:“我好心带你来采雪莲花,好让你早点回去救治你的夫人,如今要施术为你减轻疼痛,也是念在你方才不顾自己护着我的举动,没想到……没想到柳庄主你为人如此轻薄!”

雪莲这份气恼里,本来是半分真半分假,说出这番话之后,竟变成了真的气恼。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才认识,再怎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真要做出来了,还真有点轻薄之意。

“你误会了,雪莲夫人……”柳岱熹想解释,急得语无伦次,“方才是我太冲动,我真的没有轻薄夫人的意思……”

雪莲一听,更加以为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转身就走,也不听他说什么。

山涧不远处是小溪,花梦夏带着姝儿在摘野菊花,雪莲看到她们俩心下一惊,忙从回头望去,幸好从这里看不见方才她与柳岱熹在的地方,刚好一个转弯处拦住了。

姝儿像只小蝴蝶似的飞扑上前,“娘,姝儿和花梦夏姐姐摘了好多漂亮的野菊花,你看,好不好看?”她举起手中满满的一束花,雪莲笑了笑,连连说好看,明显心不在焉,回头见柳岱熹远远地跟过来,才牵着姝儿继续往前走。

花梦夏上前问:“你们——不是去采雪莲花的吗,这是怎么了?”他们的衣物在坠坡的时候都弄脏了,很狼狈。雪莲将事情与花梦夏说了,花梦夏惊讶:“你们从山上摔下来的?”雪莲点头,“柳庄主身上的伤比我重,早点回庄让管家拿点跌打药给他吧。”

姝儿让雪莲抱,雪莲蹲下说:“姝儿乖,娘方才不小心从流石坡上摔了下来,身上都砸伤了,痛。”

花梦夏前后看了看他俩,觉得他们之间有些尴尬,可是没多想,几人一道回了雪庄。雪莲取了跌打药,交给管家,“柳庄主的伤比较严重,这药就麻烦你替他揉上。”

管家看了看药瓶,“这药有止痛功效,难道夫人不曾为柳庄主用禁术止痛?”

雪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冷冷地说:“没有。若不是柳庄主逞一时之英雄,也不会坠坡。这是只怕早就采了雪莲花回来。”

她又吩咐管家,“可惜雪庄的庄规有规定,雪莲花不能由你们私自上山去采,庄主不在,我又受伤……这样吧,明日派人到百里外的农户家采买……来求药的是南隐山庄庄主,南隐山庄近几年崛起的速度非常之快,隶属洛王旗下,不能怠慢了。”

“是。”

雪莲的话听上去十分有理,我没想到,在他们的考虑中,原来事事都是以立场为先的。

不说两人互生情愫还未挑明,就是挑明了,也会将这份情压下去的吧,一个是雪庄夫人,一个是南隐山庄庄主,安王的人和洛王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庄上的人将新鲜的雪莲花采买回来,雪莲第一时间让管家交给柳岱熹,让他赶紧走。管家见她这样处事,忍不住多说一句,“柳庄主身上的伤没有好,是不是要多留他住几天,养好伤了再走?”

平常的雪莲不是这样子的,她也意识到此时的自己不像一贯的自己,忙掩饰道:“柳庄主的夫人等着雪莲救命,当然是早一日拿回去更好,你将这雪莲花交给柳庄主,不用说他也会急着离开的。”

过了不多时,管家回来报,“夫人,你说对了,柳庄主想早点启程赶路,但是一定要当面向你道谢。”

雪莲回道:“不用了,让他赶紧走吧。”

又过了不多时,管家来回:“夫人,柳庄主一定要当面道谢,还说,连累夫人受伤十分抱歉,一定要亲自见过夫人再走。”

道歉加道谢,也许不会这么简单,她怕见到他。

但是这是在庄上,还有管家两边传话,被别人发现不对劲就不好了。

雪莲随管家到了客房的正厅,柳岱熹已在厅上等了很久,雪莲见管家要下去布茶,忙阻止道:“只是一两句话的功夫,就不必忙了,你留在这儿。”

她对柳岱熹说话的语气故意显得淡淡的:“尊夫人命在旦夕,耽误不得,我夫君一直说若天下人有求于雪庄是看得起我们雪庄,道谢的话道歉的话不必多说,拿了雪莲花就赶紧起程吧。”

柳岱熹看了一眼低头立着的管家,先是对他道了一番谢意,然后说希望敬茶以表对雪莲夫人的歉意,麻烦他端上几杯茶水来。他这样安排,就是为了支开管家。

雪莲当然又气恼,柳岱熹看她的眼神不加掩饰,闪烁着琉璃般的光彩,雪莲强作镇定地回视着他,两人的视线胶了一会儿,柳岱熹说:“有些话是一定要当面对夫人你说的,不能让你误会了柳某。柳某是个人,先前唐突了夫人,还请多多包涵。柳某不是轻薄之人,对夫人的心是真心,感情的事从来由不得人控制,柳某是个俗人,没有处理恰当……”

他还是说了!雪莲的心一阵乱撞,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

柳岱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里是柳某的歉意和雪莲花的酬金。请收下吧。”

雪莲也不转身也不接那封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管家端了茶水进来,柳岱熹将信封递给管家,“替雪莲夫人收下吧。”

她接过柳岱熹敬的茶后,抿了一口,急急地出了客房大厅。

在房里发呆,一直到管家来敲门,告诉她柳岱熹已经出了雪庄。

“柳庄主给雪莲花的酬金是一百两,随酬金附上的还有他给夫人的歉书。”管家交给她一封信,雪莲接过,深吸一口气,柳岱熹又要见她又要敬茶,还附上歉书,是什么意思?管家却赞柳庄主十分客气有礼。

她一直不敢拆开那张叠着的纸,就像之前她不敢去见他不敢去听他的道歉一样。

有一种情,是一扎即深入骨髓的,他们……就是这种吧。

纸上只有两行字:纵是情深,奈何缘浅。

柳岱熹的字算不上漂亮,却够劲道。

那张纸被雪莲在烛火上点燃,她呆呆地看着它化为灰烬。

第七十八章鬼压床

“柳隐?柳隐?”

好像听见表哥在叫我,无奈眼皮睁不开,漫天的浓雾又将我的视线淹没,白茫茫一片,又急又心焦!我不过是视角而已,怎么走不出这片浓雾!拼命想挣脱这片笼罩和束缚,我知道睁开眼一切都结束了,可就是睁不开眼!

有时我以为自己睁开了眼,看见了随风飘摇的苇花,还看见表哥呼出一口气,拿手附上我的额头,关切地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一遍又一遍,总觉得自己醒了,其实都没有,我知道我被迷住了。

我鲜少做梦,本没遇到这样的状况,以前听月泉姐说过被梦迷住的经历,跟这感觉一模一样!她的情况总是发生在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心里知道到了时辰要起床,老是以为自己已经起了,去练剑了,真实的情况总是误了时辰,都是丝竹姐来摇醒她的。

刚才头有些晕,不知道是施术导致的还是坐船影响的,抑或是被表哥的目光扰的,本想躺一下,怎么偏偏就发生了这种情况!我好害怕是自己施术发生偏差,就像练功走火入魔那样,挣扎了许久,忽而清醒忽而迷糊,好累好累。

浓雾终于被拨开,跑过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让我看到点东西总比不着方向好,我终于平静下来,心中不再那么用劲。忽然,他转过头来对着我笑,这小模样好像是——希言表哥!

我现在看到他的小时候,是不是说明——他此时正握着我的手?是的,我听见他叫我,一定是看我醒不过来,急坏了吧!

小时候的他,能跑能跳,那他的腿——是后来才不能走路了的?

我一直没敢问他,一度以为他生下来就是这样。初次见他,他略带忧郁看月亮的样子,我也以为他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其实都不是,他也曾撒着两条小腿儿跑得这么欢乐。他失了他的腿后,心中的那份失落,旁人怎能体会得到。

表哥的腿,发生过什么事?

此时他跑来跑去说要捉迷藏,婢女侍卫守了一圈,生怕他磕着碰着了。

“王妃。”婢女侍卫们齐齐行礼,来人正是年轻时候的王妃,脸上还没有那么多愁纹,笑得慈爱,亲自掏出手绢为希言擦汗,切切叮嘱,“刚吃完午饭,不能跑来跑去,会肚子痛的。”小希言也掏出自己的小手帕,为王妃擦了一把汗,“娘,我们玩捉迷藏,我藏起来,你要是找到我,我就乖乖地回去睡午觉!”

“好啊,和娘玩捉迷藏,不许乱跑,可要藏好了!记住你说的,娘找到你,就随娘回去睡午觉。”

“嗯!”希言让王妃转过身去,让婢女侍卫们也转过身去,王妃身边的婢女数着数,王妃只是笑,与另一侧一位年长的婢女说:“世子好动,幸好品不劣,小小年纪便懂得心疼人。”那婢女答:“还是王妃教导得好,这些年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世子长大必然青出于蓝。”

王妃笑叹一口气,“王爷对希言严苛了点,若不是我事事想在前头,希言得吃不少苦。”

数数的婢女停下声来,王妃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希言,娘要来找你了哦——”静等了片刻,王妃笑说:“这小鬼,学明了,以前可都是会应声的,知道他藏在哪里还要装作半天才找到。”

王妃刚要转身,过来一位侍卫,“启禀王妃,南隐山庄流风带着表小姐求见。”

王妃一脸惊讶,“流风带着表小姐?庄主夫人可曾来了?”

“回禀王妃,只有流风与表小姐。”

王妃思付一番,觉得甚是不对,留了婢女与侍卫去寻希言,自己到大堂去了。

果然来的人只有流风与蹒跚学步的柳羚。王妃问起大夫人,流风拿出一封信,说她看了便知。

信上嘱托王妃替她照顾柳羚,声声姐姐字字泣泪,此时的大夫人孤身寻夫去了。那么说,此时雪莲与柳岱熹已经私奔了。

王妃细长的手指掩饰不住愤怒,将信纸紧紧攥着,脸色也变了。流风说:“夫人出庄前嘱咐我暂代庄主,如今庄主和夫人都不在庄上,将大小姐送到王妃手上,我还要连夜赶回去主持庄内事务……”

王妃的脸色有些许缓和,“说的是,流风,往后一段日子,南隐山庄就麻烦你了,妹妹从小待你不薄,你可要把南隐山庄稳住了。晚霞,”王妃吩咐贴身侍女:“先带流风去马厩选匹好马。”

柳羚扶着凳子转圈圈,又是在凳子上拍手,又是跺脚,很欢乐。王妃蹲下身子,她朝她不知所谓地笑着,王妃看着她无暇的笑容,忍不住动容,将她拥入怀中,“可怜的羚儿,到姨娘这里来。”柳羚还不会叫姨娘,只会“娘”“娘”地叫着,叫得王妃一阵心酸,不住抹泪。

雪莲与柳岱熹的这个决定,在他们自己的角度看,不过是顺从自己的心,期间肯定有挣扎有疑虑,不管有什么,结果还是他们抛弃了一切。世俗的目光也好,现有的家庭也好,他们都决定全不在乎。可现在柳羚是不记事,所以不存在记恨,那姝儿呢,她可是已经记事了,这样一件事对她的伤害到底有多大,想想我之前认识的她就知道了。

有婢女慌张来报,“不好了王妃,我们几人在花园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世子!”

“什么?”王妃又被吓了一跳,“后花园那么小也找不到他藏在哪里?每个角落可都搜仔细了?再多拍些人手去找……”

这厢安顿好柳羚,又不停步地回到花园里,亲自前前后后找了几圈,依旧不见人影。最后出动了整个王府的人来找希言,一直找到天黑,还是没有消息。

王妃的眼泪流了一场又一场,每每听到“没找到”的报告就哭一场。手中的锦帕都被揉得皱皱的。

我想调整视角去看表哥究竟在哪里,可是总是跟着王妃打转,那么,是不是说,此时我的身子已经回到了王府,是王妃握着我的手?

好像是……迷迷糊糊听见的呼喊声里,有王妃有柳羚,我应该回到王府了吧,我不想让她们担心,想尽快醒来,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挣扎的只是心,身子一点也动不了。终于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真的好累好累。

“王妃,找到世子了!”刚有婢女来报喜,就见侍卫抱着昏迷的小希言进来。王妃睁大了眼:“快请良医!”

良医诊断完,紧绷的脸色逐渐缓和,“还请王妃宽心,世子无外伤,是受惊晕倒,服一副定惊药,很快就会醒过来。”

王妃抚着心口,舒了口气,“谢天谢地,还好无大碍。”

柳羚张着嘴哭得厉害,婢女又是哄又是喂食的,全不管用,晚霞进屋来,“怎么了?”

婢女答:“表小姐刚进府的时候挺好的,肯定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哭着要娘,怎么哄都不行。”

晚霞有些烦心,“哄不好就不哄了,哭累了自会睡觉的。世子的事杖责了一干人,个个屁股被打开花,做点事人手都不够……在这间房内怎么闹都行,别让表小姐出房去了,王妃心情欠佳,别让她再闹心了。”

婢女小心翼翼地问:“晚霞姐,世子的腿是不是好不了了?”

晚霞脸色一变,叮嘱道:“此事不要随便乱猜也不要私下议论,良医说是惊吓过度,可这些日子了,吃了那么多药,还是不见好,世子哭得伤心,王妃也伤心,过几日王爷回府,更加要谨言慎行,记住了?”

“多谢晚霞姐提点,记住了。”

我想转换视角去看希言表哥,可是有心无力,我只能看着柳羚在这里哭闹,只能干看着她哭累了睡着。那么此时,定是她握着我的手了。

婢女都守在床前打瞌睡了,王妃悄悄走了进来,婢女慌张起来行礼,王妃让她退下。自己看着熟睡的柳羚,愣神,恍神。

听两个婢女说的,洛王此时是不在府上的,王妃后来一直在他跟前战战兢兢谨言慎行,是不是因为世子的这件事?

柳羚蹬了两下腿,一下子醒了,愣神一会儿,又哭了起来,王妃抱起她,安慰了几句,也是奇了,柳羚就不哭了,安静地趴在她的肩头。听见哭声赶来的晚霞笑道:“看来表小姐十分喜欢王妃呢。”王妃叹口气,触目处无线深远,“羚儿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想想柳羚,想想希言,又想想自己,王妃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柳羚在王府长到记事,难怪没见到王妃笑过。

一会儿表哥一会儿王妃一会儿柳羚的,谁握着我的手我就回望到谁的往事,挣扎了这么久,我敢肯定,是我施术乱了心神。不像以前不念口诀,完全自然而然为之。

围绕我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忽然间闻到了桂花的香味。我住的那间房子的窗外,桂花已经开了好多,一时我以为自己下床开窗了,其实没有。

随着桂花香一起被我感知到的,还有体内注入的一股强劲力量。再往后,虽然偶尔也闪过一些光影,速度却快到我本抓不到,当那气力越来越稳定的时候,我便看不见带着往事的光影了,心渐清明,然后,沉沉地睡过去了。

像平日子里一样,睡完觉,非常自然地睁开了眼睛。

第七十九章温暖

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在哪里。

在洛王府,我的房间里。房内空无一人,桂花真的好香。

再也不敢轻易闭上,怕自己又被迷住,兀自睁着眼睛发了半天呆。

柳羚从门外闪身进来,见我睁着眼,不相信地走到床边,我对她眨眨眼,她张大嘴:“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你真的醒了!”转身就对门外叫道:“唐妈妈,妹妹醒了!”

她穿了身喜庆的衣服,指甲上涂着油彩,手上还拿了两个大大的莲蓬,刚才应该是在院子里剥莲蓬吃。

“妹妹,我好怕你今日醒不过来,赶不上中秋佳宴。”

中秋?“我睡了几日?”

“三天三夜啊,妹妹,我想问你呢,你怎么回事?睡觉都不醒的?三少给你把脉,说你就是气血虚,可表哥说你跟他出门时好好的。”

三少?“三少也在王府吗?”

柳羚告诉我,洛王府中秋宴,南北双隐山庄都派了人来,今晚一定很热闹就是。

可是三少为何说我气血虚?他医术好像还不错,不可能连我睡不醒都诊不出来吧,不过,睡不醒不算病,脉相上应该不会有显示的吧?也许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王妃她们。

我有点怕他知道我使了瞳术,就算他能诊出我是因为施术而这样的,他能诊出我是因为施“往事回望”这个术而这样的吗?毕竟他教我的只有邪眼这一项,“往事回望篇”是我在桃花园看见的,要看见这首先还需要破幻之眼,还需要会白眼,一下子我会的好几项都牵扯了出来,三少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问我这些都是怎么会的,我能像告诉李鑫白那样告诉他吗?

柳羚凑近我略带神秘地说:“听说你和表哥去了城郊桃花园?他有没有告诉你,一个姑娘死在那里之后,桃花园也消失了?有些事很邪门,不得不信,你回府的时候,王府良医给你诊脉,说你是鬼压床——你们……是不是惊扰了鬼魂?良医说三少诊的气血虚结论也是成立的,不然别人怎么说鬼魂气重,专吸人的阳气呢……”

若是我懵懂无知,一定和她谈这事谈得起兴。她不知,不是我惊扰了鬼魂,我本来就是那只孤魂野鬼。

鬼魂重游故地,压自己干嘛。

对于我来说,短暂凄美的一生,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坐起身来,柳羚也坐在床沿上,剥了几个莲子下来,一边为我剥开绿色的软壳,一边对我说着这几日府上发生的事。莲咬下去不那么脆,吃着有些发苦,我的心中也阵阵发苦,柳羚是真心拿我当妹妹照顾,我对她的不好她总是过些日子就不提了,可柳隐到底不是和她一母所生。她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会知道,表哥要我不要告诉她,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待我?她一直以为爹是爱大夫人的,要是知道我娘间接害了大夫人,还让爹抛弃弃女,她会怎样待我?

她一定接受不了,一定更恨我。

“对了,表哥来看过你好几次,让我第一时间通知他你醒了的!差点忘了!现在我就让人去告诉他。”

唐妈妈听到柳羚唤她的时候已经吩咐了下人去端粥过来,我从床上下来,除了有点晕之外,并没有别的不适。

虽说唐妈妈平日里较为偏爱柳羚,可毕竟我也是柳岱熹的女儿,她是下人,我是小姐,她对我还是礼数上并不差多少。她见我踩在地上有些摇晃,忙扶着我又让我躺回去,“你还在病中,躺着吃不要紧。我喂你。”

突然之间获得这种待遇,有点受宠若惊,当然是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的。唐妈妈端粥过来,坐在床沿的时候,我连忙将碗接了过去,“我自己吃就可以了。唐妈妈,做粥让你费心了。”她说:“良医交代过,你要是醒了,就吃参枣粥,补气血最有用了。”

我礼貌地对她笑笑,之前不知道实情的时候,见她总是偏爱柳羚,难免心里不平衡。现在,只要她对我好一分我便回敬一分。

站在她的立场,情有可原。

几日没吃东西了,很快就将一小碗粥吃得干干净净,这粥看上去平淡,入口却极好味。我问还有没有,唐妈妈收了碗,“你刚醒,不能一下子吃太多,过半个时辰再吃?”

我道好。抬头看见柳羚推着表哥堵在门口,她笑说:“看你吃东西这么有胃口,真不像是大病初愈。”然后又对表哥说:“我没骗你吧,是真的醒了,这趟不会白跑。”

侍卫将表哥的轮椅抬进门槛,表哥见我楞楞地瞧他,皱了皱眉头:“不认识了吗?”

说实话,不知道他小时候的腿是好生生能跑能跳的我还没这样的感觉,现在知道了,心中的滋味好复杂,还好他格好,想得开,要是换了别人,拖着残废的身子,岂不是会自暴自弃?至少脾气会变得比较暴躁吧。

作为世子,什么样的好方子好大夫求不到,为什么这些年来腿就没治好呢,还是本就没去治?我只听说人受惊吓时腿会发软,我不相信人会吓到腿瘫。

究竟那天他遭遇了什么事?

他还记得吗?

他用局部倍化术伸出长长的手臂来,在我额上敲了一记,“想什么呢?”

唐妈妈都掩了嘴在笑,“表少爷,二小姐昏迷了这些天,刚醒,是这样的。”

呃,反应迟钝是吧?

听见婢女在门口通传,“王妃来了。”我连忙从床上下来,消息传得真快,怎劳王妃大驾来看我。不过我被迷住的时候,她还握着我的手唤我,按理,我也要回敬她几分。

王妃带了两个圆圆的月饼,让婢女放在我桌子上,“大病初愈,这些甜腻的东西就不要吃了,今年的月饼模子新鲜,做的花纹好看,你就忍着馋看看。”

花纹是挺好看的,一猜就能猜出来是什么馅儿的,一个是莲花花纹,应该就是莲蓉馅,一个是桂花花纹,那就是糖桂花馅儿的。我谢了王妃,她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看上去好多了……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说。”我道好。她对屋子里的人说道:“好了,都挤在这里做什么,散了吧,病好了就将这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把病气赶走。今儿过节,大家晚上再聚一起热闹,现在都散了吧。”

柳羚同王妃一道走的,说是去看新鲜的东西。唐妈妈吩咐两个婢女拿掸子抹布和端清水过来,说干就干,打扫房子。表哥没有走的意思,问我:“要不要到院中凉亭透透气?”

午后太阳西移,高大的枣树挡住了阳光,仲秋时的风拂过,有别样的凉爽。

他又拿出一羊脂玉红手绳,对我道歉,“我不该带你去桃花园的,良医说你鬼压床,阳师说犯太岁,不管是哪一样都是犯了邪气,带着红色的手绳可以辟邪。你昏迷这几天,我可是一日都没好过。”

除开苦练隐术的隐者,除开天赋异能的人,大部分的人都是凡人,对一些自己不了解,解释不了的事都划为鬼神一类。有的信总比不知所措好。

这红手绳定是他一点点自己编的,费了不少心思。他让我伸出手,帮我将手绳戴上。他是个细心沉静的人,有些事我想知道。

与他去了桃花园一趟,在我身上发生的事虚虚实实幻幻,我都快分不清了,尽管他看不见桃花树小木屋,但对于我的异常他不可能没有别的想法,便问他,我有没有表现的特别不一样?

他回忆了一遍,问我:“在那里,你是不是能看见什么?”

呃?

“以前我看过一本典籍,专门介绍各种隐术,除开瞳术,基本上所有的隐术都是能通过努力练成的。记得我说过你适合练瞳术吗?你的眼睛不一样……告诉表哥,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可是……我按照一般的逻辑回答:“我还没有跟三少开始学习瞳术。”

“不一定要学的,特别的眼睛就是能看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难道就是三少说的,见过死后世界的眼?

那三少会不会也和表哥想得一样?

三少在晚宴开始之前,过来替我诊脉,我的脉相应该无大碍,他总是戴着狰狞的面具,我又看不见他的脸色,他半天没说话,揣度不到他的心思。

这面具能把人与人之间生生得隔很远。

“出庄时,我交给你的邪眼簿册,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试着用过?”

我有些惴惴,不是应该问晕倒的事吗,竟是检查功课,“看过……也用过……”

“嗯,”他点了点头,“施术让我看看。”

他要看?可是要在我面前取下面具来吗?

这——

太不可思议了,我低下头,有些窃喜,庄上的人都没见过三少的样貌,我可是第一个见着的?

“表小姐,三少。”

端着清水盆的彩云过来,做了个福,她应该是去打扫我的屋子的,三少让她过来,是让我拿她试试邪眼吗?

有点失望,是我自作多情,他说他要看,又不是说让我拿他试。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撩了撩,那意思就是让我开始。

第八十章失物

邪眼,能让对视者看到短时的幻觉,比如我对彩云施术,能让她看到大山啊大海啊,包括看到王爷王妃就在她的面前也行。可我知道,三少让我好好看簿册,应该是想让我有更深的理解,不光是让对视者看到幻觉而已。

我认为,用得好的可以用它扰乱对视者的心境,像我对小草使的那样,要直接准地戳到那个点,将她与幻觉之间发生联系,这样的效果才是读心和掌控所需要的。

可是彩云的准点在哪里,我让她看到什么好?

她是一个婢女,平日接触的人不多,我和柳羚来王府后,她负责侍候我……有了!

“彩云,你看着我的眼睛。”

她本是低着头等候吩咐,听我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抬起头望进了我的眼,马上变得惊恐,手上端的清水盆咣当一下砸在青石铺的地上,水带着灰变成泥,溅了我俩一腿,我比她湿得还要多些,脚上的鞋淋了个透。

“王妃饶命,奴婢不是存心的,王妃饶命……”她也顾不得地上有水,慌慌张张地跪下,一个劲儿地求情。

我偷偷看了三少一眼,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对我的邪眼攻心满意不。

唐妈妈循声走过来:“怎么了这是?彩云,怎么将水泼了表小姐一身……”

彩云见唐妈妈走上前来,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唐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唐妈妈一把执起我的手,将我拉出亭子,掏出手帕帮我擦了擦衣服上的泥灰,本来就是湿的,越擦越脏,“哎哟,这样不行,赶紧将这身衣服换下来吧。”她扭头看着彩云:“还愣着干什么,没有要治你的罪,赶紧给表小姐准备沐浴的热水和新裳去。”

三少从亭子里走出来,在我身边顿步,“先去处理一下吧。”

他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我只是让彩云看到王妃,具体她看到了什么我不太清楚。

沐浴的时候,她在我跟前候着,情绪低落,心不在焉。

她真像是被吓着了,也许偷偷哭过,红肿着眼。做事还总出错。给我绾头发没绾上,整头长发披散下来,湿了半截。让她给我拿红色的皂偏给我拿成绿色的那块。

“彩云,你做了什么错事,吓成这样?”

她本就不知自己看到的王妃是我施的术,以为是自己心中的鬼在作祟,我提醒道:“你今天在我和三少面前失态,指不定哪天就在王妃和唐妈妈面前失态,她们要是气起来,是会拉你去打板子的……”

我的提醒像是火上浇油,她嘤嘤拧拧嗯嗯地哭起来,哭成这样真像个小孩儿,本来她也大不了我多少。哭就哭吧,总有哭完的时候。我从澡盆起身的时候,她终于不哭了,“表小姐,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我知道你人最好,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将身上擦干,“那你也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儿。”

她捧着新衣的手一阵颤抖,“前几日,王妃逛花园的时候掉了一只金耳环,打发我们在花园里找,其实耳环被我找着了,我有私心,没敢拿出来。我想,王妃的耳环那么多,也不在意这一对两对的……王妃自己也说,找不到就算了……”

“所以你就私藏了?”

彩云低着头不敢看我,我说:“就算王妃不稀罕,你要那金耳环做什么,平日里戴也不能戴,被发现了还要吃板子。”

“表小姐,我爹病重没钱抓药,我每季发的例银还不够他一月的抓药钱……当时只是动了一下这个念头,谁知王妃很快说找不到就算了,金耳环在我手上,我没有胆量拿了它去当,更没有胆量交还给王妃……”

“彩云,这金耳环你肯定是不能拿的。贵的东西不会是人人都有的,你拿去当的时候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找到你头上来,你想想,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婢女,王妃会怎样处置?到时候你爹连你都指望不上了。若是你爹急需银两看病,你大可以大方地对王妃讲,说不定她会帮上你的忙。”

做人做事,就怕一念之差。我将这个道理说给她听,她也明白。

我想帮她,可身上没有银子,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啊对,我还有一支如意金簪。

那金簪我留着也没用,不然让她拿去救急。

在包袱里翻了许久,竟发现……如意金簪不见了!

什么时候遗落了?在哪里遗落的?

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龙门山庄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如意,想起了吉祥,那时候金簪还在我身上揣着,可是从那时到现在,好些日子了,脑中想的事儿多,到过的地方也多,本就没去留意,一点印象都没有。

吉祥为了我的事特地来找花千寻,究竟是为什么会遭毒手呢,杀她的人肯定不是为财,难道她的身上有什么秘密?这一点我到现在还没想通。之前怀疑是花千寻做的,现在看来,不像是。

可惜我到了龙门山庄一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老一点的婢女如荷花,口风紧得很,如意呢,又装聋作哑的,见到李鑫白的时候,本就忘了去问这件事。

对了,他说我是中桃花毒死的,白夫人私下里问过他在哪里弄的毒,可是江湖上的人都说我是中花粉毒死的。那是不是说明,白夫人本就没将真实的死因公诸于众?以花命名的毒为奇毒,和一般的花粉毒是不一样的,这个讯息对我来说,是好也是坏,好在它特别,坏也在它特别,罕见的东西很难找。

柳羚中的水仙毒和我中的桃花毒,会不会出自同一个地方?

或者,我也需要去了解一下桃花山庄?

听说在百花门崛起之前,桃花山庄的用毒是很厉害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典籍,记载了古今的毒术。

晚宴的时候碰到表哥,我问他要此类的书,他说会帮我留意。

洛王中秋宴客,请了一些朝臣和心腹,我只认识北隐山庄的三少和扬名,南隐山庄的流风师傅。流风师傅亲自指导表哥几年体术,来了洛王府,受到的礼遇还是高些,他不与三少及另一些隐者坐在一处,而是与祝先生和曲先生坐在一处。

他交给我和柳羚一人一封信,是柳岱熹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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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初落夕、夜吻刺猬、一泓洁白的水童鞋的打赏,感谢不知名的你们的收藏和推荐票。

今日18点还有一更~

第一八十一章打赏

我在龙门山庄被花满庭误伤的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除了问候关切外,他还表示,有些话想找机会当面对我说。

我揉了信,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从信上来看,他还不确定我是不是知道了他与雪莲的前事,若是知道的话又知道多少。

当初他不让我去龙门山庄,应该就是为这事。他知道花满庭娶的是雪庄的丽姝,不想让我们碰见,也不想我听到一些有关雪莲的闲言碎语。也许之前,他还没想好要怎样开口对我说。但是他想等到一个怎样的机会才肯说?到时他又打算怎样说?

他与雪莲的事,我一闭上眼就能回忆得真真切切,也许记得比他还要细,他们的一个眼神,一点心思我都能分析出来——作为柳隐我最开始知道的心理,和作为花梦夏我最后的情绪是一致的,佩服他们的大胆,但转眼间,就被两个被爹娘抛弃的孩子拉回来。

也许我和表哥一样,我们不会选择不惜一切去做某件事,我们会衡量会退后会让步。

所以,我此刻对柳岱熹,是难以原谅的复杂心情。

柳羚看完她的信,抱怨道:“爹真是越来越啰嗦,出门前说的还不够吗,又写来信再说一遍,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总教育我!”

我知道,给柳羚的信完全是陪衬,不然只写一封给我,被她看了要说给我的话怎么行。

这个主意应该是二娘出的,想必二娘也知道所有的前事,她很细心。

王府为了赏月,特搭建了四层赏月台,我们当然是随王爷王妃和贵客们在顶层就坐。桌上的果品琳琅满目,我找出一颗松子糖,慢慢地剥了油纸,放进嘴里。王妃领着一桌女眷,在话家常,洛王跟前不时有敬酒的,大多是在谈古,我的视线与扬名的视线撞了个满怀,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喝酒,也许和我一样,在打量每一个人。

这些日子,他可是都在府上。我们没有机会碰见,就是碰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移开视线,寻了一下三少的身影,没找着,下午还在给我诊脉的,这会儿怎么没有人影了?

柳羚在我腰间戳了一下,“刚才扬名是不是在看我?”她的声音里难掩兴奋,“妹妹,我们过去和他说说话。”

“我不去。”我又低头去找松子糖。

我对他太失望了。

不,应该说,他真浪费我的感情。

她都起了半截身子了,又重新坐下,“一会儿再去,先看表演……”

她指着一个穿异服的人对我说:“那是专门表演幻术的,很厉害,每年王府有节庆,都会请他来,你好好看看,和龙门山庄的幻术差多少。”再厉害都是江湖卖艺的,肯定不能与龙门山庄的相比,我刚学隐术那会儿,花千寻教的那些米变金鱼啊火中逃生啊,都是一些基础的幻术,蒙蒙一般人的眼还可以,不就是图个乐子嘛。

“今晚表演什么你知道吗?”

“听表哥说了,焰花飞舞,听说绚烂夺目,十分彩。”

施术人对洛王行礼后,就开始了他的表演,往空中抛出一团团亮光,升上高空后突然炸开,像火星子,四散落下,惹得有些女眷脸色发白,生怕溅上了。桌上哄笑一团。后来抛的那一团团炸开时好似一朵朵金黄的秋菊在夜空盛开,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只不过一刹那,那流光溢彩扩散开去,纷纷下落,就像月仙子抛洒下来的金桂花,就快要坠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有的女眷伸出手去接,还没落到下面来就溶进夜色与空气里,不见了。

这个幻术表演真的十分彩,王妃开心地打赏。施术人当然更开心,连连谢恩。

柳羚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妹妹,你不是也学了幻术的吗,这个会不会,有没有看出窍门?”

我看到施术人捧着王妃赏赐的玛瑙果盘,又看看满面愁容的立在一旁的彩云,覆住柳羚的手,“当然看出来了,这个我能表演,想看吗?”“真的?”柳羚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定要看!”

“我也想拿出来庆贺庆贺,可是刚才爹在信里叫我们要守规矩,要是施得好当然没什么,可弄得不好岂不是贻笑大方?”

“不会的不会的,刚才大家看得意犹未尽,姨娘和姨父不会怪罪的。我去帮你说说。”

她颠颠地去跟王妃说去了,王妃有些意外,带着笑瞟过来一眼,又去询问王爷的意见,洛王也看我一眼,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我上前给洛王与王妃行了个礼,王妃说:“今日过节,赏月同乐,不用担忧,不管你表演得好不好,都重重有赏!”

我要的就是赏,表演不是问题,我的眼睛会复制,方才见那施术人表演了一遍,自然就会了。

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赏赐,王妃赏赐的是翡翠珍珠镯子,这东西换成钱,应该不少银子吧。

没与他们赏完月,我就先告辞了,因为三少说我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

与彩云回房途中,我将镯子交给她,“拿去换成银子给你爹抓药吧。”彩云白天肿起来的眼还没消下去,此时又忍不住流泪,“表小姐,你帮我还了耳环又给我这么大一个人情,叫我怎么还……以后我彩云就是你的人,时刻惦记着你,好好服侍你,哪怕日后你要了我这条命,我也不眨眼……”

越说越严重,我不过是念在她孝心一片,本就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在怪自己,以前我还是花梦夏的时候,为什么要与爹置气,怎地就独自在洛阳城郊住下了,连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还拥有时,一定要好好珍惜。

此时再回过头来想想柳岱熹,他对柳隐的那份心,我是不是应该包容一下?

今晚月光如水,洒在我们走过的小径里,像铺了一条银色的道。

彩云看着前路,紧张得倒抽一口气,“三,三少……”

我往前看去,也吓了一跳,在树的暗影处,立着的人不是三少是谁。他戴着那样狰狞的面具,委实有点吓人。

“柳隐,跟我去一个地方。”

彩云有点哆嗦,“三少……表小姐病才刚好,要回房休息了……”

三少不理会她说什么,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我回头交代彩云,“没事的,要是唐妈妈问起,你就照实说。别让他们担心。”

不知道为何三少没有出现在赏月宴上,不知道为何突然要带我去某个地方。他拉着我,走得飞快,是,飞起来,连守城门的卫士就没看见我们一闪而过。三少的功底,真有够高深的,我被往事和梦迷住的时候,应该也是他为我注入的内力吧。

……没有想到,他带我来的地方竟然是……桃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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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章公众章节,接到编编的通知,明天上架。

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铜铜,明日支持一下首订吧!

上架是对作者的努力的一种肯定,不管成绩如何,某铜都会坚持写完。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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