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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龙》


001.似幻似真

她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真痛!浑身撕裂般的剧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真冷!四周寒意逼人,冻得人禁不住直打哆嗦。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掉进一个冰窟窿里?

这是不可能的事!记得自己是在三楼被爆炸的气浪抛上半空的,要么是掉在断垣残壁里,要么就是获救在医院里。

不管了,没挂掉就好。本少校休养个一年半载,照样会生龙活虎。狗娘养的,居然玩丢卒保车不惜炸掉手下一班猛将,等本少校将养好的,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绳之以法。

身旁有人在哭,号啕大哭,悲伤而绝望。并且,这人抱着自己的胳膊,弄得自己的胳膊湿漉漉的。

烦死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娘们。

咳,居然有男性为自己痛哭流涕。没察觉哪位对自己有意思呀。

有意思也没用。本少校早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不相信那些情呀爱的东西。这辈子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了,要是晚年太孤独的话,收养个孤儿就解决问题了。

不过,伤心的是哪位?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要看清楚身旁的人。

“珍珍?”号啕声中断,变为迟疑的低叫。

咳,原来是弄错了,有人把自己错当成他的情人。

这人的心够粗大的,没弄清楚就埋头大哭。叫那位货真价实的情人知道了,还不得酸死了。

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靠近,有人在近距离地打量自己。她不禁恼火,睁大眼睛瞪这个靠近的身影,要狠狠喝斥时,一阵剧痛袭来,她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模糊中听到有人在高声叫喊:“快,叫大夫。”

她再次睁开眼睛。撞入眼中的,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清亮有神的明眸满是焦虑。眨眼间,焦虑转为狂喜。

“珍珍,你终于醒了。真好,太好了。杨妈妈,快派人往都督府报讯,就说大奶奶转危为安了。”

她诧异。这家伙,居然没看出自己并非他的珍珍。

她惊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个激动得忘乎所的家伙,居然一副古装打扮: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绕成团,尖而长的发簪横插在发团上,洁白宽松的长袍,衣襟上绣着精美的花纹。

这是什么状况。

“大爷,大夫说,大奶奶一苏醒过来,就得马上服药。”身旁有人小声提醒。

顺着声音望去,她再次目瞪口呆。身旁恭顺地站立三个古装女子:一个丰腴的中年妇女,一个中等身材长相甜美的少女,另一个少女个子高挑婀娜多姿。

拍戏?不会。这世界削尖脑袋想成名成家的人不计其数,导演脑袋被门夹了都不会用一个身受重伤的少校来拍戏,不值得,也不敢。

那这些古装的人......

她脑袋嗡嗡作响,痛得要炸开似的。

年轻男子无视她的愤怒,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他的怀抱里。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子上前,用勺子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她头晕目眩,咬紧牙关,拒绝听从他人摆布。不知是哪个可恶的,捏住她的鼻子一古脑儿地灌药,呛得她差点儿窒息。她火冒三丈却无可奈何,失去意识前暗叹:虎落平川被犬欺。

她又一次苏醒过来。

没睁开眼睛之前,她就感觉到手心的异样。睁眼看时,那个年轻男子捧着自己的手,轻轻亲吻掌心。她顿时火冒三丈,顾不得剧痛奋力抽手回来。

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本少校动手动脚的,要不是本少校现在身受重伤,揍得你眼青脸肿满地找牙。

她禁不住咧嘴呲牙。刚刚抽手触动身上伤痛,这躯体好像刚刚被人撕碎又重新组合一样,太痛苦了。

年轻男子怔了怔,继而抱歉地微笑。

“珍珍,惊吓到你了?都是我不好,只顾高兴。”他大大咧咧坐到床边。

“阿弥陀佛,大奶奶没事了。”那个丰腴的中年妇女除了念几声佛,还偷偷擦拭眼角。

婀娜多姿的少女托来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盅,香喷喷热腾腾的稀粥举到眼前,她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的。不容她反对,年轻男子扶她半坐半靠在他身上,长相甜美的少女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这个长相甜美的少女优雅得过分,每次送到她嘴里的只有一点点稀粥,还喂一两次就帮她擦拭嘴角。喝了几小口,她忍无可忍抢过勺子,把小盅拉到嘴边划拉几下子,一小盅的稀粥全都到肚子里去了。她放开勺子,瞟见身旁的人看怪物似的看自己,嗤之以鼻。做事慢腾腾的,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是在谋财害命;身为军人,即使是身负重伤,也不会变成事事依赖他人的弱女子。

三个古装女子非常周到地捧来温水和毛巾,让她漱口、擦脸、洗手。她现在重伤动作不便,既然人家热心相助,那就不客气了。

一番忙碌过后,她舒爽多了。

此时此刻,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古香古色的屋子内,躺在一张精美绝伦的大床上。床上挂的帐子上有无数红莲,淡淡的若隐若现,暗光闪烁,梦一样的朦胧;账钩上悬挂一对的莲花状的蓝水晶,随着床帐的摇曳轻轻旋转,诱人的莹光无声地炫耀非凡的典雅高贵。床前立着一架大屏风,屏风上的荷池一看就知道是名家手笔,画上荷叶荷花错落有致浓淡相宜,整个画面意境清幽舒展大方。

好像置身于古代的富贵人家。

年轻男子非常快乐,坐在床沿絮语:“珍珍,刚才回春堂的梁大夫来给你施过针了,他说你只要能苏醒过来,好好将养就没事了。你放心,燕窝、人参这些材料别人家或许艰难,在咱家不成问题......”

咱家?

谁和你是一家?!

她非常生气,狠狠地瞪他。只顾生气,他话里的内容被忽视了。

正生气,中年妇女抱来一个小婴儿,放在她身旁。小婴儿身子包裹在小锦被里,露出小脑袋和一双不安分的小手,他闭上眼睛张开小嘴儿,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被子里面一双小腿儿不断地蹬着,好像要把小锦被蹬开才罢休。那小脑袋上戴一顶喜庆的红布帽子,帽头上缀一双有趣的小耳朵,那双小耳朵随着小家伙的哭闹晃悠着。

她马上被这可爱的小家伙深深吸引住了。

“哇啊——哇啊——”他扯开嗓子啼哭,声音响亮,咧开的小嘴里粉红的小舌头不断颤动。小小的人儿,不会说话,不能行动,只会啼哭,不知道是饿了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小婴儿。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小的孩子。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弱小的孩子!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可爱的孩子!

她强忍疼痛,慢慢侧身,欣赏这可爱的小家伙。她忍不住伸手触摸这哭闹的小家伙。那舞动的小手儿捞到她的手,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抓得紧紧的不再松开。小小的嫩嫩的手儿,抓得这样牢,真是奇迹。小家伙停止啼哭,睁开眼睛泪汪汪地看她。

她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温柔地凝视这可爱的小家伙,只想把他搂在怀抱里,轻轻擦干他眼中泪水,温柔地抚慰他。

在她只顾跟小家伙互动没留意四周时,身旁的其他人互相交换眼色,都会意地点头,如释重负地笑了。

年轻男子凑近,伸手抚摸小婴儿,含笑望她:“珍珍,咱们有孩子了。将军府的长房嫡长孙,大都督嫡亲外孙,在锦字辈中是他是最尊贵的人,没有人能够越过他。母亲和表妹说他长得像我,妹妹却说这小鼻子小嘴巴像你。珍珍,你觉得像长得像谁?”他无比自豪,无比快乐。

什么,这个柔弱的小婴儿,是自己跟他的孩子?!

“不,不可能——”她惊骇得矢口否认。

这是不可能的事!绝对不可能的!!

自从多年前,心上人去世后,自己就孓然一身,不要说成亲生子,就是连个亲密的男朋友都没有。曾经那些熟悉她的人,都劝说她想开些,另找一个成家。起初她不想只是因为想成家,就去嫁人。后来,看过太多的男女间的爱恨情仇,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她的心就淡了。自己一个人过也没什么的,要是日子太寂寞了,就到孤儿院去抱养一个孩子。她想身边有了孩子,日子就会变得快乐而充实。

一个长期独身女子,哪来的丈夫,哪来的孩子?

要么是他在胡说八道,要么是这个人精神有问题。

可是,他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人,不像在胡说八道。他自然而然的亲昵、关心体贴,真像一位深情的丈夫。还有,这位抓着自己手指不放的小家伙,对自己很是依赖,又是为了什么?

脑袋嗡嗡作响,胀痛难受,她痛苦地拍打脑袋。

屋内的人大惊失色。中年妇女忙抱起小婴儿。

“珍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年轻男子要搂抱她却被推开,要安慰她却无从下手,急得满头大汗,想起了什么大声催促:“药煎好了没有?快点端来,大奶奶等着服用。”

她不想喝药,谁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给她喝什么。他要强行灌药,她不顾伤痛拼命挣扎。

“珍珍,求求你,把这药喝了。你说过要和我白头偕老的,说过要和我一起把孩子培养成顶天立地的英雄的。你病成这模样,再不服药,要是......你忍心抛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你忍心让孩子自小没有亲娘?”

她傻傻地与泪光隐隐的明眸相对,品味明眸里的深情、伤感、焦虑、绝望。她忘却了挣扎,苦涩的药液却趁机流进她的嘴里。

难道,他真是的自己的丈夫?这小家伙,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闭上眼睛。

这是幻觉!自己刚刚受了重伤,身体太虚弱了,出现了幻觉。

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002.你是谁

她期盼着,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在自己简朴整洁的房间里,要么躺在医院里也好,四周一片洁白,医务人员有条不紊地忙碌。

可是,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这天,她睁开眼睛急忙打量四周,又一次失望地叹气。还在这间古香古色的屋子里,还躺在这张奢华的大床上,坐在床前的还是这个年轻的古装男子,那个丰腴的中年妇女和两个少女依然恭顺地侍立。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已经知道丰腴的中年妇女叫杨妈妈,中等身材长相甜美的少女叫青莲,个子高挑婀娜多姿的少女叫翠莲。

没有回到那个熟悉世界。

她百思不得其解。

莫名其妙地,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陌生男子当成妻子,获得一个初生婴儿的依赖,被一些古装女子奉为主子。

如果说,这只是一场梦,不会这样清晰真实,故事还可以持续发展。如果这不是梦,发生意外后本应该躺在医院里的人,为何会置身在这个陌生奢华的屋里,面对这一群奇怪的人?

看到她醒来,年轻男子含笑看她,温和地告诉:“珍珍,孩子服过药,热气已经退了。刚才喝过奶,正在隔壁睡觉。母亲加派了田妈妈和张妈妈来照料,十分妥当,你不必担忧。”

她对他的话,向来不作回应。他也习惯了,自顾往下说着:“岳母她老人家一直放心不下,今天又打发人来探望你。都督府的人已经到母亲那里,很快就过来了。”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侍候她梳洗打扮。杨妈妈替她梳妆,青莲将铜镜举到她跟前。

她漫不经心看铜镜,只一眼就呆住了。镜中,有个五官精致楚楚动人的年轻女子。她怀疑自己眼花了,眨眨眼再看,铜镜中的女子,两抹弯弯柳叶眉,一双大眼睛水汪汪会说话,那挺立的小鼻梁,娇俏的樱唇......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不,不可能的——”

她惊骇地叫喊,本能地跳起来。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我不是娇滴滴的弱女子,我是堂堂的特种部队的少校。威名远扬的女少校,瞪一眼能叫那些彪形大汉两腿打颤;骠悍的女少校,徒手空拳对付几个恶徒不在话下。

屋内的其他人都吓一大跳。年轻男子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摔碎了;青莲手捧的铜镜摔到床上,正在端水的翠莲踉跄着,温水洒到了长裙上。而跪下替她梳妆的杨妈妈被撞到一边去了。

年轻男子身手敏捷,在她摔倒前及时稳稳抱住,没让她摔到床下。

全身撕裂般疼痛,浑身都是冷汗,衣裳湿透了,她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里。她闭上眼睛,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狂吼: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年轻男子搂抱着她,絮絮地抚慰,就像在哄个受委屈的小孩子。

她努力抑制着,慢慢恢复冷静,坐直身子。不管遇到什么状况,保持冷静才能解决问题,失态失控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糕。

一阵忙碌过后,杨妈妈、青莲和翠莲替她换上干爽衣服,继续梳妆。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铜镜中那个年轻美貌的贵族女子。

为什么,我会得面目全非,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难道说,我已经在意外事故中死去,这是投胎转世的另一辈子?

若投胎转世,不是从婴儿开始吗?居然是一个成年人,连丈夫和儿子都有了。

她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这位陌生的丈夫:脸庞方正、剑眉星目,男人长得太英俊不是好事,特别是像他这样既英俊又富贵的男子,容易招蜂引蝶,麻烦不断;他太年轻了,估计就是十多岁的人,在前世还是一个在校中学生,这种年纪的男子容易冲动,爱自以为是,本事小脾气大,缺乏责任心。

年轻男子冲她挑了挑眉,促狭地眨了眨眼。

她厌恶地闭上眼睛。

不,不能跟这种人过一辈子。即使是不能返回原来的世界,也不能糊里糊涂地跟这种人做夫妻。现在身体状况不允许,只有暂且留下调养身子,等痊愈时,凭自己的能力离开这里不成问题,凭自己的本领找个地方过安稳日子不是问题的。

对,就这样,先留在这里调养身体,然后离开去开创属于自己的天地。

梳妆完毕,她仍然闭眼一动不动,侍候的人面面相觑。

“珍珍,珍珍。”年轻男子小声呼唤。

她睁开眼睛。

他担忧地注视她,跟她商量:“都督府的人就要进来了。有什么事,等都督府的人离开后再说,好吗?”

她点头。

都督府的人到来,是个穿戴不凡笑容可掬的老妇人。这个老妇人好像刚刚捡到金元宝,满心的喜悦掩都掩不住。老妇人恭敬地向年轻男子和她行礼,乐滋滋地:“姑爷,姑奶奶,喜事,天大的喜事。昨天老夫人到永安寺上香,巧遇白龙寺的明慧大师,讨得一颗丹药。老夫人命老奴过府,送丹药给姑奶奶服用。”

“明慧大师的丹药?!”年轻男子、杨妈妈、青莲和翠莲不约而同地惊呼。

“明慧大师送的丹药!”老妇人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个匣子,向人示意。

“太好了。”年轻男子击掌大笑,“白龙寺所出的药可是鼎鼎大名的,据说明慧大师炼制的丹药更是匪夷所思。珍珍,有了这丹药,你痊愈是指日可待了。”

杨妈妈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一定是在感谢哪位菩萨慈悲心肠。翠莲接过小匣子,捧给年轻男子和她看。年轻男子小心拿出匣中丹药,托在掌心,就似捧着绝世珍宝。她仅扫一眼掌心那个圆溜溜的东西,就不再看第二眼。

仙丹灵药这些东西,在她看来都是诈骗。

除了她外,屋内的人都两眼放光,神色肃穆地瞻仰来自明慧大师的丹药。半晌,年轻男子轻轻捏碎蜂蜡,两指夹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到她跟前。有股类似中药丸的清香在屋内弥漫开来。她盯住眼前这颗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其他人盯着她。

“珍珍——”

年轻男子要把手中夹的东西送进她嘴里。她却伸手接过,学他的样子用两跟手指轻轻夹住这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她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屋内的所有人殷切地望她,无声地催促:快吃了吧,快吃吧。

从这些人的举止看,他们都期盼自己早日痊愈,不会给自己服用不利于健康的东西;就算这来自明慧大师的丹药没有预期的功效,不能药到病除,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粕的——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她果断放进嘴里,略嚼几下就吞下了。味道跟过去吃过的中药丸有些似,淡淡的药味中,带有淡淡的甜味。

其他人都如释重负,似乎她吞下的是仙丹灵药,可以药到病除让她马上恢复健康。

老妇人笑意更浓:“说起来,老奴还有另一件差使——请姑父今晚到都督府赴宴。今天一大早得的消息,说是三公子带人打败叛民,收复了洪州。老夫人要为三公子庆贺,姑奶奶现在不宜出门,就请姑爷过府喝一杯。”

除了她外,其他人都欢呼起来,纷纷称颂三公子年少有为智勇双全。她在一旁听出门道来,原来这身子原主的父亲手握重兵,亲哥哥骁勇善战带兵平乱,取得辉煌战绩。

巧了,她这个以打杀为生的少校,投身到一个带兵打仗的家庭里。没准,以后的生活会丰富多彩。

都督府的老妇人告辞后,她半躺着,呆呆地看自己这双修长娇嫩的手,头脑里想的是曾经拥有的那双长满茧子充满力量的手。

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如今的一切,都是这样陌生,连自己都变得陌生。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

年轻男子遣走侍候的人,询问老妇女来前她惊跳的缘由。她沉默以对。她脑袋进水了,才会告诉他:“我刚刚发现自己变了模样。我不是你的妻子,在意外事故中我严重受伤,苏醒过来就发现在你家大床上。”

年轻男子非常有耐心,把她当孩子一般哄:“珍珍,咱俩是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人,彼此之间无话不说。你刚才好好的,突然变颜变色又叫又跳的,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还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唠叨不停。

她心烦死了,摇头表示没事。他不相信,又开始新一轮的念叨。

她想了想,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身体痊愈之前必需要呆在这里,这段时间不会很短。自己跟身子原主的行为举止会有差异,与其让人发现端倪追究,不如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就凭他对妻子的这份殷勤小心,就凭这个身子原主娘家的权势,只要给这种差异找到一个合理说法,没人敢把自己怎样。

“你是谁?”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他,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

年轻男子无可奈何地笑:“珍珍,别开玩笑好不好?刚才到底为了什么?我好担心。”

“你是谁?”她定定望他。

“别闹了,珍珍。”

“你到底是谁?”

她盯着他,看他笑容凝结,看他眉头紧皱忐忑不安。

003.妻妾成群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半信半疑地问。

她点点头。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他惊骇在瞪大眼睛。

她肯定地点头。

“天啊,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年轻男子猛地站起来,瞪大双眼,“我是世杰。咱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是生死与共相伴此生的夫妻,这江都府谁不知道......”他停止说话,两人沉默相对。

两人互相观察。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啦?”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年轻男像突然泄气的皮球,颓然瘫软到椅子上。

她嫌不够火候,再添一把火:“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去。”

“你要到哪里去,”年轻男子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吼了几嗓子意识到不对,特意放缓语气,“自从你嫁入徐家,这里就是你的家,咱们成亲都一年多了,连孩子都有了。你不过是病重一时糊涂,想不起过去的事,别胡说八道让人笑话。”

她压低声音又确保他能够听到:“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这里的东西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天啊。”他崩溃,再次瘫软到椅子上。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年轻男子将她左看右看,上下打量。她研究床帐上形态各异的红莲,把他当空气无视掉。他突然窜过来,扯开她的衣服看胸脯。她气得扬手给他一耳光,没有成功,扇到他之前手腕被捉住了。他放开她,突然心情变好,主动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你,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给我滚。”

他皱眉,沉默半晌,唉声叹气地转过屏风走了。

卑鄙无耻的东西,大白天的敢非礼本少校。那混蛋,到底要看什么,看了即刻眉开眼笑的。

她疑惑查看,发现自己胸脯正中有一个豆粒大小的痣。那个家伙,是从这颗痣上确定自己是他的妻吧,这种隐秘体征只有亲密无间的人才知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躯体是他熟悉的,却换了一个陌生的灵魂。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过去她也不会相信。

杨妈妈进来,在床前打转,欲言又止。

她不理睬,闭目养神。

“大奶奶,大奶奶。”杨妈妈终于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把什么都忘记了,是吗?”

她点头同意。

“天啊,”杨妈妈惊呼,“你不记得了大爷了?”

她点头。

“那奴婢呢?还有青莲和翠莲她们,可还记得?”

她摇头。

“那都督大人和老夫人呢,总还记得吧?都督大人带兵打仗,还惦记你生孩子是否顺利;老夫人听说你大出血,晕厥过去。他们你总记得吧?”

她继续摇头:“都不记得了,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杨妈妈就躲到角落里伤心抹泪。伤心过后,杨妈妈来到床前,眼红红的告诉:

“大奶奶请放宽心,这只是暂时的,调养一段日子就好了。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奴婢就给大奶奶提个醒。大奶奶你姓杨单名一个珍字,是江都都督府的独女,都督大人和老夫人的掌上明珠,都督大人和老夫人对大奶奶向来是呵护有加,就是几位爷都对大奶奶多有照顾。大奶奶出生时,奴婢就到大奶奶身边做事,奴婢和青莲、翠莲都是大奶奶的陪嫁。”

“这家老爷徐将军是都督大人的臂膀。老爷的元配夫人是都督大人隔房妹妹,大爷徐世杰就是元配杨夫人所出,大爷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徐世颖。因子嗣稀少,老爷娶了二房夫人,二夫人高氏不负老爷所望,连续生下了二爷徐世荣、三爷徐世华和五爷徐世富。老爷还纳有几房姨娘,收有几个通房丫头,除了已经不在世的嫣姨娘生有四爷徐安,其他的姨娘都无所出。”

“等等,这家老爷有很多女人?”她忍不住插嘴。这元配夫人、二房夫人、姨娘、通房一大堆的,她怀疑自己听错或理解错误。

杨妈妈叹气:“奶奶果真是病糊涂了。富贵人家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她不禁恶心。

“奶奶和大爷是去年成亲的。大爷是这将军府嫡出大少爷......”

“这个徐世杰,也有很多女人吗?”她再次打断杨妈妈的话。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丈夫,她也关心这个。

别误会,她这不是喜欢八卦,更不是粘酸吃醋,纯粹是职业本能反应。潜意识里,她已经把恢复健康前不得不呆在将军府当成一项任务,身为一个军人到陌生的环境里完成任务,了解周边环境和经常性接触的人,是非常必要的。

杨妈妈迟疑,斟酌着说:“目前没有。除了奶奶,大爷只有两个通房丫头,还是奶奶你怀孕不能侍候大爷时,大夫人赐给大爷的,两人都在书屋侍候,一个叫白燕,另一个叫画眉。”

“哼!”果然不出所料,像他老子一样风流无耻。

“奶奶不必为这些玩艺儿烦心。听话就留下,不听话提脚就卖了,借口都不必找,看谁敢为这些贱人撑腰。”杨妈妈提醒说,“奶奶要提防的是那个远房妹妹。依依小姐再有一年就及笄了,大夫人是将依依小姐当心肝宝贝,大小姐有的依依小姐一样不少,大夫人虽然没有明说,实是打算亲上加亲,把依依小姐留在身边的。奶奶,并非奴婢无事生非,是有根据的。大爷跟依依小姐虽说自小一起长大的嫡亲表兄妹,早该避嫌了,可是依依小姐看到大爷就凑过去,搔首弄姿地卖弄,大爷对依依小姐向来是和颜悦色的。”

她皱眉。这渣男!娶了名门闺秀为妻,收了两个娇滴滴丫头暖床,居然还跟小表妹纠缠不清。男人你非要拥有一群女人,才能证明你了不起。

这徐世杰跟杨依依你有情我有意,家长又合心,结成一对不就皆大欢喜了?偏偏跟都督府小姐成亲,然后暗中眉来眼去。

她向来是不明白就问的:“既然如此,大爷为什么不干脆娶了依依小姐,却跟都督府的小姐成亲?”

杨妈妈撇嘴:“大爷堂堂将军府嫡出大少爷,不会娶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哦,奴婢忘记奶奶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大夫人原是都督大人远房堂妹,几位兄长死于乱民之中,依依小姐自小来跟大小姐作伴,才幸存下来,她可是大夫人娘家唯一幸存的骨血。”

什么东西!

既然嫌人家出身配不上,另娶他人了就应该互不相干才是,却又拉扯着不放。那依依小姐也是个贱的,别人瞧不起你,你就应该自尊自爱,另觅良缘,不信除了这个天下就没有好男子,却在这里首弄姿搔勾引有妇之夫。

贱骨头!狐狸精!

她暗中唾骂,同时暗自庆幸。

幸亏这个徐世杰只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不用跟他相对一辈子。

幸亏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家,痊愈后可以一走了之,跟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既然如此,这个将军府的好坏跟自己无关,这些人是什么嘴脸同样跟自己无关。

“好了,别说了。”她摆手。

不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对自己来说,调养身体争取早日痊愈,是重中之重的事。

环境摸清了,思路清晰了,这心就放宽了。

她低咕一句什么,翻身朝里休息。杨妈妈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也不敢多话,悄悄退出屋外。

“从今以后,我就是杨珍,杨珍就是我。”她再次提醒自己,这才闭上眼睛。

晚上,徐世杰从都督府赴宴回来,喝得醉熏熏的要跟杨珍同床共枕,被坚决拒绝后,发起酒疯。

徐世杰双手抓住杨珍的肩膀,瞪着她冲叫喊:“你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老子是谁。老子姓徐名世杰,是江都府堂堂的文武双全的少将军,不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野男人。”

杨珍挣扎不脱,气得要命,熊熊怒火射向近在咫尺、满身酒气的男人。

徐世杰同样怒火中烧:“瞪什么你?你嫁入徐家,就是徐家的儿媳妇,少给我摆都督府大小姐的臭架子。给我把《女戒》抄写一百遍,学习学习应该怎样侍候夫君的。”

杨珍不想跟个酒鬼争吵,冲那近在咫尺的脸庞狠狠击出,第一拳击中鼻梁,第二拳打在眼角,再后面的都落空了。

徐世杰退后,在脸庞上摸到一把鲜红后,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在酒精的发酵下空前高涨,咆哮着像抓小鸡一样拎起杨珍。

屋内乱成一团。

杨妈妈不顾一切用身体隔开徐世杰和杨珍。青莲和翠莲各抱住徐世杰一条胳膊,拼命往后拉,被绊倒了仍不敢松手;另几个小丫头乍着胆子抓紧徐世杰的衣摆往后拖。大小丫头们禁不住一身武艺的徐世杰,徐世杰甩不开丫头们。

屋内,吼叫声,尖叫声,哭泣声,混到一起。

杨珍长发随意披散,手上握一根银簪,盯住徐世杰一言不发。

“这成何体统!都给我住手。”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走进来,身后跟随一个年轻美丽女子。

喧嚣的房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徐杨杰整理一下仪容,低声叫:“母亲。”

杨妈妈、青莲、翠莲和其他丫头一齐跪下:“奴婢叩见大夫人。”

杨珍放手银簪,不动声色。

这位雍容华贵的妇女,就是徐世杰的生母身子原主的婆婆了。那个亦步亦趋跟随大夫人的少女是......

“表哥,你的脸......”

这声惊呼给了杨珍肯定的答案。叫徐世杰为表哥的,除了那个依依表妹,再无他人了。

“杰儿,你的脸......”大夫人惊叫起来。

004.半夜来道歉

杨妈妈的话得到验正。

大夫人掏出手帕,给徐世杰擦鼻梁上血迹,不停地问疼不疼,是一副慈母情怀;杨依依抽泣着给徐世杰整理零乱的衣衫,徐杨杰配合地伸手弯腰,这份柔情默契,看到的人不说是小俩口的肯定是眼瞎。

杨珍看依然跪地的杨妈妈等人,过意不去。她们是奴婢,大夫人不叫她们起来,她们就得和长跪不起。她们没有犯错,不过是因为保护自己,被大夫人迁怒的。要是保护自己都算是错,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不会再有人出头了。

“杨妈妈,你们出去。”

杨妈妈和青莲、翠莲等人看看杨珍,再望向大夫人和徐世杰,发现没人有异议,忙站起来,小心翼翼退出去。

“等等。”

退到门边的人,听到大夫人的厉喝后,又返回,垂首侍立。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夫人猛抬头看杨珍,那恶狠狠的姿态,好像要把杨珍一口吞掉为儿子报仇似的。

“他先动的手。”杨珍挺直胸脯,镇定自若地迎向大夫人。

咆哮如雷的猛虎要发威时,突然发现面对的不是弱小的兔子,而是一只威武的狮子,不禁心中打鼓,硬生生收住前扑的利爪。

大夫人气得直喘气,要继续发作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把自己憋得胸口胀痛。

大夫人看儿子。徐世杰瘫坐在椅子上,闭眼用手帕捂住鼻梁,顺便连嘴巴也捂住了,对大夫人和杨珍的对话充耳不闻。杨依依含泪柔声询问,他也不理不睬。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大爷今晚喝高了,不小心磕伤了。今晚的事,不准有一个字传出这芙蓉居。都听明白了?给我滚。”

“是,奴婢听明白了。”瞬间,一群人全都消失在门外。

大夫人唤进来两个粗壮婆子,把徐世杰搀走。大夫人走到门口,顿步咬牙:“好,好!好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

人都走光了,杨珍才反应过来。

哼,本人从来没有标榜自个温柔贤淑,本人也不是大家闺秀。有本事,你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跑远了才说,算什么本事。懒得睬你!

觉得肩膀上异样,杨珍掀开衣服察看,发现刚才被抓住的地方红肿起来。这虚弱的小身板也太不禁事了,就这么一抓就受不起了,过去跟人拳来脚往的都没事。

“大奶奶,你......呀,又红又肿。大爷今天是鬼附身了怎的,对大奶奶你下这种狠手,他过去可是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

杨妈妈坚持找来药酒擦拭红肿处,先埋怨一番徐世杰,对杨珍又是一通安慰。杨妈妈是说得伤心,杨珍本人没当一回事。

这点小伤,不值一提。刚才的事,不过是个酒鬼发酒疯,让自己受点小伤,可自己也让他挂彩了,这事没吃亏。

正院福禄堂里。

安置好徐世杰的大夫人是越想越气,向杨依依和两个心腹婆子说杨珍的不是。

“老爷看中杨家大小姐时,我也曾多方打听过的,都说杨家大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我还窃笑找到一门好亲事:终于可以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佳人,今后还能给杰儿添助力。我当年真是眼瞎,看走眼了。”

大奶奶的不是,身为婆婆的大夫人可以随意数落,身为下人的可不敢多嘴多舌,两个心腹婆子尴尬不敢接腔。

杨依依贴心,最会安慰人:“姑母替表哥挑的儿媳妇,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当初这江都府提起杨家大小姐,可是人人赞颂的。今非昔比,表嫂替表哥生下了长房嫡长孙......”

“生下长房嫡长孙就目中无人了?她就是生下真龙天子,也是我徐家的媳妇,就得孝顺长辈,侍候夫君。我徐家可不是那些没有规矩的破落户。”

“谁说不是呢,”杨依依应和,“在娘家做小姐时再尊贵,为人媳妇都得以婆婆、夫君为尊。表嫂刚才可是过分了,居然敢对表哥动手,她手里拿着亮闪闪的银簪,想要干什么。”

“哼,她要是敢做出谋害亲夫的事,就是出自都督府我都容不下这种人的。我们徐家要娶的是媳妇,可不是要找个祸害。”

......

徐家大小姐徐世颖走进来,含笑问:“这半夜三更,谁敢给母亲气受?说出来,我来收拾他。”说完,颇有深意地看杨依依。

杨依依殷勤地给徐世颖泡茶。

大夫人气冲冲地将芙蓉居发生的事,告诉了女儿,顺便将杨珍和芙蓉居的下人狠狠地数落。

“哥哥喝高醉糊涂了,母亲没有喝酒,怎么也糊涂了?”徐世颖嗔怪,“女儿去芙蓉居打听过了,哥哥今晚喝高了,回到芙蓉居耍酒疯,把嫂子的肩膀都抓伤了——嫂子的肩膀又红又肿,明显的手爪印,是我亲眼看的。侍候的人迫不得已,才冒犯哥哥的。母亲希望下人不管不顾,任凭哥哥把病重的嫂子打伤,然后到都督府去赔礼道歉?母亲舍得下这脸面,都督府未必咽得下这口气。”

大夫人心里醒悟过来,后悔刚才在芙蓉居太冲动,没了解清楚就发作了。再次将芙蓉居发生的事回想一遍,到底心塞:“明知道醉酒的人糊涂,还跟他较劲。颖儿你是没有目睹当时的情形,一群奴婢按住你哥哥,你嫂子手里拿寒光闪闪的银簪,这不是要谋杀亲夫么。”

“嫂子还拿起银簪?”徐世颖疑惑,这事她首次听说。看到母亲神色不对,徐世颖忙笑说,“哥哥和嫂子向来恩爱,想来不过是哥哥闹得太厉害了,嫂子吓唬他罢了。为这点点小事就谋杀亲夫,母亲你舍不得哥哥,嫂子就舍得哥哥么。”

大夫人板脸:“照你说的,你嫂子一点错都没有,都是你哥哥的错,都是我的错了。”

徐世颖可不害怕大夫人的脸色,依然笑嗔:“母亲,咱们别管他谁对谁错。等哥哥酒醒了,去向嫂子赔个不是,让他们和好如初是正经。”

“不行。不管怎么说,你嫂子伤了你哥哥,只能是她向你哥哥赔礼。断没有你哥哥赔礼的。”

“哥哥和嫂子闹成这样,母亲不设法调解,让他们和好,想让他们越闹越僵,让别人在一旁看热闹看笑话?”

......

连续几天,徐世杰都没有露面。杨妈妈不安,说徐世杰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叫都不开门,吃喝都是从窗缝里塞进去的。杨妈妈话里的意思,让杨珍撑住坐软桥去书房,向徐世杰赔个不是。

“不去。”

可笑之极!一个大男人,为一点小事要死要活地闹。他只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没必要去惯他这臭脾气。

幸亏只是名义上的丈夫,他要真是自己的丈夫,都得趁早甩掉,否则迟早被他气死。

一天深夜,杨珍睡觉中惊醒,发现床前有个黑乎乎的身影,吓一大跳:闹鬼了?杨珍并非胆小的人,可是这三更半夜突然出现在床前的家伙,实在是跟传说中的厉鬼太像了:长发披散,黑漆漆的躯体,黑漆漆的脸庞,一双眼睛黑幽幽的转动。

“谁?你是谁?”杨珍厉声喝问,伸手摸向枕头下的银簪。

“是我,别害怕。”

听出是徐世杰的声音,杨珍紧绷的心弦放松,放开银簪,不高兴地说:“三更半夜,蒙着脸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咳,我的鼻梁还肿着,怪难看的,才用毛巾蒙起来。不是存心装成这样吓人的。”

“哼,活该。”

“珍珍,还在生我的气?”徐世杰除下黑色披风,坐到床前。

杨珍不置可否,擦拭额头间的汗水。

“珍珍,那天晚上都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发酒疯。你知道,我向来不是这样的,那晚可能是撞邪了,做了伤害你的事。珍珍,其实酒醒后我就后悔了,只是没脸见人,更没脸来见你。”

“现在有脸来见我了?”杨珍可不吃油嘴滑舌这一套。

徐世杰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在屋子里直打转,灌了几杯茶水,又来到床前。

“珍珍,你肩膀上的伤,好了吗?让我瞧瞧。”

“请你放尊重些,别动手动脚的。”

“珍珍,我们是夫妻......”

“不,我们不是夫妻。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珍珍——”徐世杰哀号,重重坐到椅子上。

两人相对无言。

“要是没有别的事,你请回吧,我要休息了。”杨珍下逐客令。

徐世杰坐着不动。

“珍珍,那天晚上,我是说了些混帐话,还抓伤了你,我真的是无心的。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杨珍头晕。不要老是揪住丁点小事,没完没了地唠叨,行不?杨珍当机立断:“我可以原谅你。那晚的事,虽说你有错在先,我动手打你,也不对。就让它成为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你就不必为那晚的事耿耿于怀,我也耳根清净了。

“珍珍,你真好。”

“没事了,你放心回去吧。”杨珍挥手,好像在驱赶苍蝇。

徐世杰怔忡地看杨珍。半晌,突然冲过来,搂住杨珍冲她脸颊响亮地亲两下,又蓦然撤退。

“你,你......”杨珍捂住被轻薄过的脸颊,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世杰坂回一局,纵声大笑。

临出门前,徐世杰凝望杨珍,柔声说:“珍珍,我俩是命中注定的夫妻。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你记起我们曾在荷池荡舟的美好,记起我俩在月下的盟誓。哪怕你永远记不起过去的事,我的心永远为你敞开,你永远是我心目中那个出水芙蓉。”

005.相敬如宾

杨珍对徐世杰一直保持淡漠。徐世杰待杨珍却是体贴入微甜言蜜语,甚至于动手动脚。杨珍虽是反感,看在他是身子原主的份上,克制着没有把他暴揍成猪头。

当然了,以杨珍现在整天躺在床上,稍加动弹都酸痛的小身板,真要动武起来谁是赢家不得而知。在徐世杰偶尔拉拉手摸摸头猝不及防地亲吻时,杨珍心底里不是给他几个大耳光,就是狠狠一个飞腿将他踢出老远,甚至有过将他踏在地上再朝他胸口狠狠补几脚,可是实际上杨珍对于他的冒犯只是一言不发地侧头生气。却不知,被徐世杰看成了默许,看成了撒娇,沾沾自喜娇妻终于被自己感化的同时,言语和行动上都有得寸进尺的趋势。

终于有一天,杨珍忍无可忍发火,虽不能给冒犯她的登徙子以肉体上惩罚,她恶狠狠的喝斥给徐世杰精神沉重的打击,把他贬损成世上最卑鄙无耻下流可恶的小人。

徐世杰懵了。在妻子的眼里,自己真的是个陌生男子,丈夫的温柔体贴在她眼里都是亵渎,是无耻之徙调戏良家女子。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她们吓坏了。

等徐世杰离开后,杨妈妈劝说杨珍:“大奶奶,你不能这样对大爷的。不管怎样,大爷是大奶奶的夫君,是跟你过一辈子的人,你都得敬着顺着。在家靠父母,出嫁靠夫君,要是跟大爷有隔核,就不妙了。”

杨珍懒得跟杨妈妈解释,就是跟她说了她也不理解,只是生硬的说:“你别说了,我心理有数。”

杨妈妈不敢再劝说,偷偷去找徐世杰嘀咕了半天。

徐世杰再来看望杨珍时,一反过去的亲昵,跟杨珍保持三米远的距离,言语客气,举止庄重。杨珍满意,这才符合陌生男女间相处原则。

一天当徐世杰领老大夫来给杨珍诊脉,细心询问杨珍施针后的感觉,杨珍向他说“谢谢你”,他回答说“不用谢”时,杨珍的头脑里冒出一个词:相敬如宾。

曾看过古代的作品,里面有这样的述说“他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如今看来,写这作品的人纯粹是胡说,要真是夫妻恩爱,自然是肌肤相亲亲密无间,偶尔间斗嘴生气,继而又和好如初;要是夫妻之间讲究以礼相待,互相尊重,这样的夫妻不是情感淡漠,只是因为其他原因维系着夫妻名份,要么就是假夫妻,比如说自己跟徐世杰。

相敬如宾好。

殊不知,贴身侍候的杨妈妈、青莲和翠莲她们因为两个主子间关系,整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在芙蓉居侍候的人受到感染,都在惴惴不安中度日。

作为一名过客,杨珍管不了那么多,她按时喝药,尽量多进食,多休息,争取早日康复。无聊的时候,逗逗小家伙取乐。

小家伙身为将军府长房嫡出大孙子、都督大人嫡出外孙,他自出生就备受众人关注,在众星捧月般的呵护中长成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子。在外带兵打仗的祖父百忙中抽空为小家伙取名“珲”,全名是徐锦珲,小名珲哥儿。

在这无聊透顶的日子里,唯一能让生活带来乐趣的,就是这个珲哥儿了。杨珍喜欢看珲哥儿睡觉,看他双眼轻闭不时砸着小嘴儿的小模样;喜欢看珲哥儿睡醒时小胖手揉搓眼睛,迷糊地睁大眼睛的傻样儿;喜欢看他咧开小嘴儿乐,笑得小嘴儿小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也喜欢他委屈地抽噎着朝自己怀里拱,在自己的怀抱中慢慢进入梦乡的温馨。

珲哥儿满月了。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徐府大摆宴席庆贺嫡长孙满月,听说江都府有身份的人都来庆贺。

一大早,芙蓉居上下人就开始忙碌。

侍候的人使出浑身解数装扮珲哥儿,只是身上穿的短褂,就不同凡响:料子是用细棉布做的,柔软舒适;短褂红得耀眼,显得喜庆,更衬出胖乎乎的小手小脚白嫩如鲜嫩的莲藕,让近距离看他的人只想在上面啃几下;褂子上用金丝银线绣出的图案更是寓意深远,褂子的前面绣有个笑眯眯的大苹果,寓意一生平安顺意,褂子背面绣的是一只顽皮的小猴子骑马奔跑,寓意“马上封侯”。那小手和小脚上系有小铃铛,躺在榻上不安分地挥手蹬脚,小铃铛“叮叮叮”地清响,熬是有趣。

杨珍坐在榻旁,逗手舞足蹈的珲哥儿取乐。

大早就到外院去忙着待客的徐世杰突然回来,兴奋地告诉说,得到确切的消息,都督府的老夫人会率府中女眷前来祝贺。

杨珍不以为然。这身子原主是都督府的掌上明珠,身为母亲的都督府老夫人前来探望外孙,理所当然的嘛。怎么搞得,像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一样。

等屋内只剩下几个心腹时,徐世杰跟杨珍打商量:“珍珍,原以为都督府只几个舅母前来,要是那样的话可以说你身子虚弱要休息为由,拒绝她们探望。岳母她老人家来了,肯定是来芙蓉居看你的。要是,她老人家知道你连她都不认识了,该有多伤心。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不等杨珍回答,徐杨杰又接着说:“要不,你忘记过去的事,就不让她老人家知道?岳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杨珍想,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自己痊愈后远走高飞,在这之前跟她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的。

“好的。到时我说就尽量不说话,设法让老夫人尽早离开。”少说话,少呆在一起,杨珍自信可以不让老夫人察觉。

杨珍向来不好说话,徐世杰准备一肚子游说的话,没有派上用场。他怔了怔,如释重负,又命令杨妈妈和青莲、翠莲:“你等要机灵些,要随机应变配合大奶奶,不得出纰漏。顺利过今天,重重有赏。”

徐世杰带珲哥儿去祭拜祖先,杨妈妈随去照看。

翠莲带领小丫头们准备迎接老夫人事宜。

青莲留在杨珍身边,絮叨着老夫人与身子原主母女情深的事。

天近晌午。

杨珍站在门外,迎接都督府老夫人大驾。本已经可以自由行走的杨珍,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小模样,由杨妈妈和青莲两人搀扶着。

喧哗声中,一群盛装女子从回廊那边走来。杨珍远远望去,没有找到想像中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只看到三四个穿戴不凡典雅高贵的妇人,在奴仆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

杨妈妈赶忙提醒:“大奶奶你快看,最前面那个富态威仪的就是老夫人,老夫人左边那个穿红色襦裙佩淡紫披帛是世子夫人——您的二嫂嫂,右边那个穿石榴爱说笑的是您三嫂嫂。慢老夫人半步正跟老夫人说话的是咱们府上的二夫人。奇怪了,二夫人不在前面款待宾客,来芙蓉居干什么?”

杨珍抓紧时间认人。

杨妈妈又小声提醒:“大奶奶,小心二夫人,小心她挑事,她可是最见不得大房好的。”

都督府的老夫人快步走来,不等杨珍行礼,含泪拉杨珍的手将她上上下下质量,哽咽着说:“孩子,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不幸中的万幸呀。”

场面有些乱,老夫人拉住杨珍伤感,其他的人有陪老夫人落泪的,有小心劝导老夫人的,有向杨珍祝贺喜添娇儿的。

“老夫人,大奶奶仍在服药......”一直搀扶杨珍的青莲轻声说。

老夫人醒悟,亲自搀扶杨珍进屋,非得要杨珍躺到床上,连声说:“都不是外人,不必讲究虚礼,你的身子要紧。”

杨珍顺势半躺在床上,不落痕迹地将虚弱夸大,免去跟众人应酬的尴尬。

二夫人问杨妈妈:“明慧大师的丹药向来是药到病除。大奶奶服用了大师的丹药,怎的还这般虚弱?”

杨妈妈陪笑回答说:“二夫人说的是,大师的丹药是最有效不过了。之前回春堂的杨大夫曾说,大奶奶伤得狠了得调养三年两载方可痊愈。服用了大师的丹药,大奶奶如今偶尔可以下床,前天杨大夫说再过几个月就可望痊愈了。”

老夫人念佛,直夸明慧大师是老神仙。

老夫人把其他人都撵出屋外,独自与杨珍、杨妈妈在屋内,然后方细细询问。

杨珍面对老夫人的嘘寒问暖,心中暖暖的。说她是老夫人,其实不过是四十多岁,人长得富态,饱满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只不过古人成亲早已经是奶奶级的人,在江都府数她身份最尊贵,因此人们尊称她“老夫人”。

杨珍装出极度虚弱说话困难的样子,勉强回答了老夫人几句。老夫人心疼,亲自扶杨珍躺下,改问杨妈妈有关杨珍的状况。

老夫人絮絮叨叨,问珍杨珍胃口是否好,问晚上是否睡得香,问徐世杰是否关怀体贴,听得杨珍心里暖暖的。

老夫人因为听说自己吃得香睡得香而转忧为喜,听到自己已经可以下床慢慢走动,高兴得念了几声佛,听说徐世杰一有空就来探望满意地点头。

自己并非老夫人真正的女儿,却从老夫人身上感受到了慈母的关怀。母亲的爱,对杨珍来说,遥远得似乎不曾拥有过。前世她还没有上学父母就离异了,母亲从此在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继母把绝大多数的爱给了小弟弟,分给她的爱稀薄得像喜马拉雅山上的空气。

老夫人又命人抱来珲哥儿,看了又看,笑不拢嘴。

大夫人亲自来请老夫人入席。

老夫人拉杨珍的手,当着大家的面意味深长地说:“珍珍,安心调养身体。那些曾给你看相的半仙说,你旺夫益子,命格是罕见的好。这今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杨珍点头,请老夫人宽心。

大夫人笑眯眯地附和。

二夫人眼里闪过恨意,瞬间即化成了热情洋溢的笑,恭请老夫人去入席。

006.即将离开

珲哥儿已经被人抱到宴席上去了。

杨珍在芙蓉居的回廊里漫步,庆幸坐牢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对于一个习惯于在野外工作的人来说,整天躺在床上无异于坐牢,尽管这是一张奢华的大床,尽管有一群奴仆非常细心周到地侍候,不能自由行动事事依赖他人,是煎心的难受。

杨妈妈和青莲劝说杨珍,说她身体尚未痊愈,回屋内歇息的好。

杨珍不想回屋内歇息,虽然腿脚酸软,行走费力。微风拂面的感觉真好,抬头看到蓝天的感觉真好。杨珍到湖边的小亭子里,观看满池的荷花。

水芙蓉是荷花的别名。芙蓉居正面和左侧是十多亩宽的荷塘,荷叶在轻风中翻卷绿浪,各色的荷花在骄阳下婆娑起舞,回廊两旁摆放的青瓷缸里名贵的荷花散发幽香,假山下的小池里几株墨荷亭亭玉立。芙蓉居,名副其实。

杨妈妈再次劝说杨珍,请她回屋内歇息。

杨珍懒洋洋地站起,慢腾腾地迈步。

一个小丫环领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气喘吁吁地来到。原来,是明慧大师突然光临将军府,徐世杰请杨珍到外书房去拜见大师。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拜见明慧大师,就可以再求丹药,就可以早日痊愈。

杨珍非常高兴,坐上软桥,由几个粗壮的婆子抬去外书房。

外书房里。

一个胖和尚坐在团蒲上,徐世杰跪在胖和尚面前,胖和尚双手转动佛珠,双眼微闭低低吟诵。两个小沙弥分别站在胖和尚两边。

那胖和尚就是明慧大师了。

杨珍甩开搀扶的杨妈妈,独自走过去。

明慧大师猛地睁开眼睛,打量杨珍,失声说:“果然如此!阿弥陀佛!”

杨妈妈赶上来,摆下团浦,请杨珍向明慧大师叩拜。

“免礼!阿弥陀佛,免礼!”明慧大师站起来,连连摆手,阻止杨珍叩拜。

杨珍愣住了。进书房之前,杨妈妈可是一再嘱咐,见到明慧大师要叩拜行礼。

徐世杰愣住了,他刚见到明慧大师时,可是结结实实地叩了三个头。当然了,徐世杰觉得冤:有多少人想向明慧大师叩首,都没有这个机会,更何况还能请明慧大师吟诵金钢经驱邪。

杨妈妈也愣住了,不知所措地望明慧大师。

迎着大家惊愕的目光,明慧大师从容不迫:“女施主身体欠佳,不必多礼。”

原来是优惠病人,免去叩拜之礼。

杨珍不想失礼,向明慧大师鞠躬:“谢谢大师之前送丹药。”

明慧大师深深鞠躬回礼。

杨珍没听说过别人拜见明慧大师是什么情形,因此只是觉得明慧大师注重礼仪而已。徐世杰和杨妈妈却是呆住了。从来只听说众人向明慧大师行礼,没听说过他向别人行礼的。

“女施主,服了贫僧之药,感觉如何?”明慧大师询问。

正琢磨如何向大师开口讨丹药的杨珍听了,非常高兴,请明慧大师坐到团浦上,自己也坐到另一个团浦上,然后将自己近期身体状况细细说了。徐世杰坐在杨珍身旁,满怀期待地看明慧大师。

明慧大师含笑聆听,他圆圆的脑袋,滚圆的身体,慈眉善目的,活像寺庙里的笑佛。

杨珍停止说话。明慧大师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徐世杰,对杨珍说:“这里有一颗丹药,女施主服用此药,兼进食滋补的食物,三十天后就可痊愈了。”

杨珍喜出望外:“谢谢大师。”

徐世杰欣喜若狂,连连叩拜:“谢谢大师。”

一直跪在杨珍身后的杨妈妈,不停地向明慧大师磕头。

明慧大师告辞离开。

徐世杰送三千两银子作捐给白龙寺的香油钱。明慧大师谢绝了。杨珍看外面骄阳似火,送一篮子桃子给大师路上止渴。明慧大师谢过,带两个小沙弥离开了将军府。

徐世杰兴奋得撇下众多宾客,与杨珍回芙蓉居。

丹药!明慧大师亲自送来的丹药!

徐世杰盯住匣子里的药丸,生怕一眨眼这药丸就会消失,生怕刚才外书房里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

“简直不敢相信,明慧大师会亲自送丹药来。珍珍,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珍珍,你很快就会痊愈了。”

徐世杰激动得忘形,伸手就要搂抱杨珍。杨珍机警,一个转身避开伸来的手。徐世杰怔了怔,击掌大笑。

杨妈妈忙着念佛,没有留意到徐世杰和杨珍间的小动作。一直看徐世杰和杨珍笑的青莲和翠莲急忙低头,看地上是否有银子。

杨珍捏开蜂蜡,把药丸放进嘴里,嚼几下就咽下去了。

能够消除病痛的丹药,还是及时吃进肚子里才放心。有好药,自然是趁早服用,才能早日康复。

“明慧大师真是老神仙。真没想到,我今天能够见拜见大师。”杨珍感叹。预想到三十天后身体可以完全康复,能够行动自由,她高兴得想仰天大笑。

只有经历过病痛折磨的人,才知道身体健康是多么幸福。

身体完全康复了,就可以来去自由。这个美丽如花园的芙蓉居,这个守卫森严的将军府,再也困不住自己。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

明慧大师光临将军府这消息,由芙蓉居向外扩散。

外院的宾客坐不住了,揪住徐世杰细细打听。

大夫人听到消息,撇下众女眷跑来芙蓉居。杨珍已经躺下歇息。杨妈妈将自己所听到看到的,都细细告诉了大夫人。

大夫人返回宴席,将略加改动的消息告诉了好奇的众女眷。

老夫人离开宴席到芙蓉居,拉住躺在床上的杨珍,呜咽着:“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得老神仙怜惜的人,必是福泽深厚的。”

晚上,徐世杰到芙蓉居时,还在为白天的事激动。

徐世杰琢磨着:“珍珍,今天这事我越想越觉得奇怪。听说上次岳母她老人家讨要丹药时,捐了一千两香油银子,这次大师亲自送来丹药分文不取。大师好像是专程上门送丹药来的。天啊,太匪夷所思了。”

杨珍心情舒畅话也多起来:“是吗,或者是大师筹到足够的银子,所以不再收受捐款。”

“你真是病糊涂了。”徐世杰取笑,“白龙寺和尚化缘得来的银子,少部分用来维修寺庙,多数是布施给无家可归的流民。那就是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的,怎会嫌多。”

杨珍肃然起敬。这明慧大师,果然是救民于水火的活菩萨,老神仙。

明慧大师亲自登门送丹药的事,在整个江都府传扬。经过人们口头加工整理,成了好几个版本。不管是哪个版本,都极具神秘色彩,故事的主角除了得道高僧明慧大师,还有将军府的大奶奶杨珍。

外面的人说什么,杨珍管不着,她才不会管大街小巷茶楼饭馆这些小道消息。

身体日渐康复。

离开这里的日子快到了。

杨珍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离开这里独自生活离不开银子。杨珍从青莲那里要过钥匙,清点身子原主的财产,盘算到时可以带走的财物。杨珍向杨妈妈打听过外面的物价,将一小把金豆子和几个银锭打成一个小包裹,这些足够在外面买座安身的小房子和一个人半年的生活费。

在外面生活,自由的同时存在风险,不能没有武器防身。杨珍掏出两锭银子,自己画了图形,命杨妈妈找最好的铁匠打制一套小尖刀、一把飞爪,都藏到箱子里锁牢了。杨珍心理还不踏实,又试着设计一个可以发射飞针的暗器匣子,设计好后把暗器匣子分解成一个个小铁片、小铁钉和小弹簧,交给杨妈妈拿去打造。

杨妈妈去不多久返回来,说江都府最有名的换匠不敢接这生意,说从来没有找制过这些东西。

杨珍拿出一个金锭:“你拿这个给他,叫他不要再接别的生意,就给我琢磨着打。要是一年都打不出来,就打两年。这锭金是他的今年酬劳,要是能够打制出来,我再添一半酬金。”

杨妈妈摆手:“大奶奶,他就是一大家子天天拼命地打铁,干一年都挣不来这锭黄金的。大奶奶,你要这些小小的铁片、铁钉和铁丝儿干什么?”

“你懂什么,叫你去你就去。怎么,我叫不动你了?”杨珍威胁地瞪杨妈妈。

杨妈妈吓得脸都白了:“大奶奶,奴婢这就去。”

人与人之间是不能时时讲究民主平等,特别是上级对下级、主子对奴仆之间,有时候直白粗暴的命令更好,要是喋喋不休地解释,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可以办事。

高效率高质量完成任务就好,执行任务的过程,比如说心情是否愉快是自觉完成还是被迫完CD可以忽略不计。

简单一句话,下级对上级、奴仆对主子服从就行,不要问为什么。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勇夫必来。不信出够足够的酬劳,没人打制出这种暗器,只是时间快慢而已。

杨珍补充说明:“叫他打收据,以后凭收据领取东西。”说不定,那铁匠打制出暗器前,自己已经离开将军府了。

离开这里,最舍不得的就是珲哥儿了。杨珍一有空就陪伴珲哥儿,亲吻他胖乎乎的脸蛋,轻轻抚摸白嫩嫩的小手小脚,逗他“哦咕哦咕”地开口说话,替他换尿布,帮他换衣服,陪他一同入睡......这么可爱的孩子,不知道离开后,是否还有机会见面。

007.被迫同居

明慧大师的丹药,果然不同凡响。

三十天后,杨珍完全康复。

前来给杨珍诊脉的回春堂杨大夫直感叹:“师祖炼制的丹药,果然药到病除。要是得师祖亲自指点一二,小人这辈子受益匪浅啊。”原来,这位江都府有名的老大夫,年青时曾是白龙寺的俗家弟子,曾在白龙寺学医。

身体健康的杨珍,心早就飞到将军府外面的世界。可是,她还不能马上离开,准备得还不够充分。

离开之前,她先要进行自我训练,让这个娇弱的躯体变得敏捷、强壮;要对外面的世界有充分的了解,明确离开将军府后的落脚点;还要等暗器打制成功,杨妈妈曾拿回来一次,但是太粗糙没办法组装,杨珍提出改良方案,又许诺加酬劳,铁匠们正热火朝天地打制。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危机四伏。从奴仆们的言谈中,江都府附近的县暴发洪灾,灾民四处流窜抢劫杀人;从徐世杰无意中说到的,外面有匪徒占山为王,土匪们拦路抢劫血洗村庄,他就曾外出几天带兵追杀黑虎崖的土匪。

世道不太平。没有足够的实力,不能轻易涉险,否则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

杨珍不怕死,但是她不想窝囊地死去,要死就死得有价值。就像前世,为民除害壮烈牺牲,值得。

这天,杨珍午休醒来,躺在床上跟珲哥儿互动。珲哥儿揪住杨珍的衣袖,水汪汪的眼睛看定杨珍,咧开小嘴儿“哦咕哦咕”说得起劲。

杨珍轻点珲哥儿鼻尖:“宝贝,珂哥儿乖不乖?”

珲哥儿兴奋挥动另一只小手:“哦咕哦咕,哦咕哦咕。”

“珂哥儿是小坏蛋,是不是呀?”

“哦咕哦咕,哦咕哦咕。”

“是不是,回答娘亲,珲哥儿是小坏蛋吗?”

“哦咕哦咕,哦咕哦咕。”

......

“娘亲生气了,不跟珲哥儿好了。”杨珍故意绷脸。

珲哥儿盯住杨珍看,一会儿就扁着小嘴儿“哇——”地哭起来。杨珍后悔莫及,急忙抱起珲哥儿,在屋内来回走动,轻拍他的后背哄他:“珲哥儿乖,珲哥儿不哭了,再哭就不是乖孩子了。”

珲哥儿委屈地啼哭,揪住杨珍的衣襟,朝她怀里拱了又拱。

杨珍和侍候的人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使这个小祖宗再次咧开小嘴儿乐。

傍晚时候,徐世杰来到芙蓉居,告诉杨珍一个消息:他要搬回芙蓉居。

杨珍惊跳起来:“你想要干什么?!”

没办法淡定!一个独身女子,突然有个男子跑来说今天晚上要跟她睡,她能淡定才怪。

看在徐世杰是身子原主丈夫的份上,看在身旁有杨妈妈、青莲这些贴身侍候的人要给他留面子的份上,杨珍才没有马上给他颜色看。

侍候的人识趣,都退出屋外。

杨妈妈退到门边,又返回,小声叮嘱:“大奶奶,不论怎样,大爷是你的夫君,千万别闹得太僵了。”

“还是杨妈妈明理。”徐世杰夸赞。

杨珍狠狠地瞪他。徐世杰呵呵地笑。

杨珍恢复理智,冷静地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说过,你不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是你的......”

“等等。”徐世杰打断杨珍的话,郑重其事地说,“咱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这是事实。只不过,是你生病了,将咱们曾经的过去忘记而已。”

杨珍坚决否认:“不,我们不是夫妻,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是真正的夫妻。”

“不!咱们是夫妻!”徐世杰非常严肃,“天地可以作证,亲朋好友可以作证,整个江都府的人都可以作证。”

杨珍头痛,不想跟他在字面上纠缠,只得退步说:“可是,在我的脑海里,你只是一个认识几个月的陌生男子,我无法把你当丈夫。所以,你也不能把我当妻子看待。”

徐世杰深深地凝神她:“我无法强迫你把我当丈夫,但是,我一直把你当妻子看待。你就是我的妻,刚刚为我生下长子的妻,曾和我吟诗作画的妻,跟我白头偕老的妻。”

杨珍呆了呆,发现他在诱惑自己,暴怒起来:“好了。你心理怎样,那是你的事。我无法忍受跟你同床共枕,你原来在哪睡就回哪睡。”

徐世杰定定地望杨珍,看得她要再次暴跳时,突然轻轻笑起来。

杨珍不解,瞪他。

有什么可笑的!

莫名其妙!

“原来,你想跟我同床共枕呀。”徐世杰又呵呵笑起来。

“谁想和你同床共枕。”杨珍怒斥。

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明明是他自己心怀不轨,却还倒打一靶。把自己说得,好像个思春的女子一样。

太可恨了!

“好了,你别生气,过来,听我说。”

杨珍绷着脸,在徐世杰身旁坐下。

徐世杰温和在说:“事情是这样的。几天前,母亲就私下向我埋怨,说你已经康复了,为什么还不搬回芙蓉居。你忘记过去的事,除了咱俩就杨妈妈、青莲和翠莲几人知道,母亲并不知道。在母亲看来,年轻夫妻居住在一起才正常,我要是长时候居住在外面,就是冷淡你,不敬重你。我明白以你现在的状况,你是没办法跟我太过亲密的,就以各种借口推托了。今天母亲又提起这事,还要来跟你提这事。既然不可避免,我就只有搬回来了。”

杨珍侧头不看他:“你既然知道我无法接受,还搬回来。”

徐世杰戏笑:“我要是再不搬回芙蓉居,不仅母亲有意见,岳母她老人家也要打上门来,责问我为什么冷落她的掌上明珠了。”

杨珍气得竖眉,张嘴要骂人。

徐世杰急忙说:“我是这样打算的,咱们同屋不同床。”

“什么叫同屋不同床?”

“咱俩一同居住在这正房,免去母亲和岳母她老人家的担忧。因为你目前无法接纳我,晚上我就在外屋的罗汉床上休息。你放心吧,你不乐意的事,我绝不勉强你。”

“不,我不同意你居住在正房。”

现在说得好听,搬进来之后谁知道他是否老实。不管怎样,同一个男子居住,肯定没有自个居住自在。

“好吧,你实在不愿意,我不强求。母亲那边由我来解释。岳母她老人家上门时,你负责跟她老人家说。想好了吗,怎么跟她老人家说?”

杨珍思虑,万一老夫人询问,该如何说。

“喂,你可以这样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晚上跟谁睡,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哼”要是这样说,那老夫人肯定哭得喘不过气来。

“母亲,我忘记那家伙是谁了,无法忍受他的亲近。母亲,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家。”

“哼。”杨珍真的想这样说。不过,想到老夫人会伤心难过,只有放弃。

杨珍思来想去,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说法。就算是硬起心肠,不理会老夫人的感受,要是现在就闹得鸡犬不宁,到时候是否能顺利脱身,难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

杨珍拿定主意,警告徐世杰:“你听清楚了,晚上只可以呆在外间,不得走进内间。否则的话......”杨珍猛地拔下银簪,狠狠地插在桌面上。

徐世杰吓一大跳,呆若木鸡看尖利的银簪直插在桌面上,闪着寒光。

“珍珍,你什么时候会这一手的?”

杨珍得意地斜睨徐世杰,拔起银簪做个狠扎的动作,再次警告:“你要是敢偷偷摸进内屋,就扎你个透心凉。”

徐世杰受伤:“在你的心里,我就那样的不堪,半夜摸进你屋里。你尽可以放心,我徐世杰虽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却也不是见到女人就扑的色鬼。”

晚上,徐世杰在外间的罗汉床上休息,这原本是值夜的人休息的地方。杨珍和值夜的青莲在内间,杨珍睡大床,青莲睡小榻。

徐世杰说到做到。他休息前到内间跟杨珍说话,给下人一个在内间休息的假象,要休息时自觉到外间,不用人催,没有轻佻的言行。

半夜,杨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隐隐约约中传来鸡鸣,杨珍方迷糊过去。

朦胧中,杨珍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睛看窗外,天已大亮。

翠莲带小丫环进来侍候杨珍洗漱。

杨珍打着呵欠,随口问:“谁在外面说话?”应该不是在芙蓉居侍候的。主子没有睡醒,下人不敢大声说话。

翠莲小声说:“回大奶奶,是依依小姐来了。依依小姐来找大爷,请大爷替她捎东西回来。”

讨厌!有必要盯得这样紧吗,刚刚搬回来一宿,就追过来了。

杨珍没睡好,心情同样不好,走出去的时候脸色可能也不好。正跟徐世杰说话的杨依依小心翼翼地向杨珍问安,再叮嘱徐世杰两句,就告辞离开了。

杨依依离开芙蓉居,径直去大夫人的福禄堂,与大夫人一同用早餐。

杨依依轻声慢语地告诉大夫人:“依依鲁莽了。大早去找表哥,托表哥替我捎点东西回来,不料扰乱了表嫂的清梦。”

大夫人皱眉:“杰儿起来了,他媳妇还在睡?”

杨依依点头:“表哥原已经提醒我小声,别惊醒了表嫂。可是,依依跟表哥说话,还是惊扰了表嫂。表嫂似乎很生气。”

大夫人重重地“哼”一声,冷声说:“她有什么可气的。身为媳妇,不到婆婆这里侍候就罢了,连夫君都不侍候。哪有这样的规矩!”

008.奴婢担心

杨珍戒备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徐世杰说到做到,对杨珍是热情而不狎昵。杨珍时时提醒自己,要跟徐世杰保持距离。两人互相敬重,互相宽容,和平共处。

两人间就像一对关系稍好的室友。

直到有一天,杨珍手握毛笔练习写字时,徐世杰突然走进来。

“你在干什么?”徐世杰随口问,走近来看。

杨珍要收藏自己的杰作已是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回答:“没看到吗,我在写字。”

“写字?”徐世杰抓起一张宣纸,瞪大眼睛看,蓦然哈哈大笑起来。“写字?这是你写出来的字。天啊。”徐世杰纵声大笑,抖动手中的宣纸。

杨珍生气了。有什么可笑的,这字是写不好,可我目前只有这种水平。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已经有进步了。

前段时间,杨珍看书解闷时,发现书中的繁体字少数认识,多数不认识,心中焦急,于是开始发奋攻书。

不管在什么社会,要混得风生水起,没有渊博的知识是不行的。前世的时候,杨珍除了苦练各种技能,研修军事理论知识,还进修过心理学、生物学、中药学、地理学等专业。

读书识字容易,杨珍找来熟悉的《论语》,凭记忆逐字往下读,反复读几天就将书中的字认识得差不多了。困难的是写字,杨珍前世不会写毛笔字,读书时上书法课学习的那点皮毛,早丢到天涯海角去了。

青莲是识几个字的,她教杨珍写字。杨珍握毛笔练习,写出来的字像鬼画符,惨不忍睹。杨珍自觉丢人,写出来的字看几眼就撕碎了,不好意思给别人看。

杨珍为提高自己的识字能力,削尖小木棍,粘了墨汁在宣纸上一边读一边写。一本《论语》抄写过几遍,上面的字绝大多数都认识了。写毛笔字效果并不明显,不过杨珍不灰心,天天坚持练习写字。

别人能用毛笔写字,我就也行。不求能成大书法家,只要能写得清楚别人看得明白。

当然了,杨珍读书写字的事,都是背着徐世杰进行的。

现在,一不小心被徐世杰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吧,练习写字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你有必要笑得那样大声吗。

杨珍恼羞成怒,扑过去,抢回宣纸三下两下撕碎了。

教杨珍写字的青莲早就溜之大吉。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徐世杰忍笑,“我实在没有想到,昔日江都府有名的才女,居然把字写成这样。”

“才女?谁是才女?”杨珍否认。

杨珍有自知之明,并不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因此突然有人说是才女,她感觉好像是在取笑。

徐世杰默然,转身到外间。片刻,徐世杰拿来几张折叠整齐的纸和几卷画轴,展开来看,每张纸上用秀美的小楷写上诗句,画轴上多数画的是荷花,只有一个画卷上画一个全身武装威风凛凛年轻男子,这男子有些眼熟。再细看,原来是一身戎装的徐世杰。

徐世杰叹气:“几年前,江都府无人不知谁人不晓,都督大人的掌上明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画荷上的造诣更是......”

杨珍大吃一惊:“你,你是说,这些,这些是我写的,是,是我画的。”

徐世杰点头:“对,这些诗都是你写的。这些画都是你亲手所画的。”

“是吗?”

太有才了!

杨珍对身子原主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书画方面的造诣,仅凭努力还不够,还需要一定天赋。要自己踏平江都府可能做得到,要自己写出这样的字,画出这样的画,是万万不能的。

杨珍的聪明才智,都体现在打杀方面,缺乏文艺细胞。

徐世杰轻叹:“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珍珍,可你确实是珍珍。说你是珍珍,可你哪里像珍珍?你把我弄糊涂了。”

“咳,我真的不是你的珍珍。”杨珍干笑。

“又说傻话。”徐世杰轻敲画人的画卷,温和地告诉,“咱们成亲不久,我就跟随岳父外出打仗。半年过去了,我们凯旋归来,已有几个月身孕的你,不顾他人劝阻,坐马车到城外来迎接。你不顾众目睽睽,走出马车向我跑来......”

徐世杰顿住,凝视窗外,沉溺于美好的回忆中,脸带微笑,异常温柔。

杨珍心虚,不敢看他。自己并非他的妻子,难以分享往事的美好。

杨珍低头看画像,这是一个妻子心中远归的丈夫,英俊洒脱,气势逼人。身子原主在画画上的造诣,对丈夫的倾慕,都在这画像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那以后,徐世杰成了耐心十足的老师,杨珍变成刻苦努力的学生。

徐世杰教杨珍写毛笔字,从最基本的握笔教起,又找来几本字帖让杨珍临摹,手把手地教她运笔。杨珍有幸看到徐世杰的字,苍劲饱满,收放自如,很有气势。

接触多了,杨珍很是佩服徐世杰,他不仅字写得好,还擅长画画、下棋、抚琴,大家公子所必备的技能他都精通。应该说,徐世杰最擅长的是枪法,他每天早上必练习半个时辰的枪法,他在江都府护卫队任副指挥,肩负保卫江都府的重担。

原来,前段时候徐世杰得到特别照顾,在家照顾重病的妻子。杨珍身体痊愈了,他重返回护卫队每天带领兵士巡查护卫。还以为他是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小看人家了。

杨珍这个学生太努力练字了,徐世杰这个老师都不忍心,说不能急于求成,得有循序渐进。徐世杰又教杨珍下围棋,抚琴。

杨珍对学下棋、抚琴较随意,却拚命的劲头来读书写字。她要在这个社会立足,要在这里谋求发展,她必需要努力。

这段时间,徐世杰的巡查任务改在晚上,白天可以呆在家里。

这正合杨珍的意。免费得一个学识渊博尽心尽力的老师,晚上又清静不受干扰。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暗中高兴。

瞧,多温馨的情景。

大爷和大奶奶在屋子里读书写字,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大爷从后面伸出手来握住大奶奶的手,教大奶奶写字,简直就是把大奶奶搂在怀里,叫人不好意思看。大爷肯定是存心的,背着大奶奶偷着乐;大奶奶浑然不察非常认真写字。

大爷和大奶奶一同照看小少爷时,两个大人围着个小孩子转,逗小少爷说话,靠近是免不了的,头碰头肩靠肩是常有的事。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共享天伦,再美不过了。

菩萨保佑,不要再出什么变故,让这温馨美好永远持续下去。

这几个月,她们的日子不好过,在大喜和大悲中轮回交替,小心脏快受不了了。

在期盼中,大奶妈如愿生下长孙,主子激动,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也欣喜若狂,像她们这些陪嫁来的奴仆跟主子是一荣俱荣的。可是,还没来得及派人到都督府报喜,大奶奶突然产后血崩,生命垂危,生还无望,她们为痛失主子号啕大哭,也为自己凶多吉少的未来绝望;让人喜出望外的是,自大奶奶苏醒了,还得了明慧大师的丹药,垂危的病体康复,可糟糕的是,大奶奶把什么都忘记了,包括她的夫君。

现在好了,大奶奶肯亲近大爷了。到底是夫妻!

确定徐世杰晚上不在府中,杨珍等下人们休息了,就偷偷加强自身训练,经常是进行到半夜三更才睡。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的心又绷紧了。

主子暗中那些行动,是瞒不过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人,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大奶奶深夜不休息,把自个吊在屋梁上,要干什么?

夜深人静的,大奶奶不在屋里休息,在荷塘边跑来跑去、到假山上跳来跳去,在干什么?

天啊,大奶奶想不开跳到荷塘里去了。不对,大奶奶是在荷塘里游泳。可是,大奶奶什么时候会游泳了?

天啊,大奶奶爬到屋顶上去了。

天啊,大奶奶翻过高墙,出府去了。

天啊,大奶奶神神怪怪的,不会是撞邪了吧。

009.没理由喜欢

江都城的深夜,黑洞洞的,似乎暗藏着什么可以吞噬人的东西,让人时刻提防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探查了几个夜晚,杨珍窥探到个大概。几条宽阔的大街两旁是高大轩昂的府邸,巡夜的兵士每隔一刻钟就走过一次,“咔嚓咔嚓”的脚步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兵士手中的大刀寒光闪闪慑人心魄。在远离城门的小巷子两旁是低矮的茅屋,小孩的哭声伴随着大人的叫骂偶尔传出,流浪狗在巷子里打群架,为数不少的乞丐躲在屋檐下柴草堆里。

杨珍路过一个巷子时,突然有一群散发着臭气的乞丐围上来。杨珍挥动飞爪的铁链,狠狠地横扫过去,倒下一大片,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乞丐们跪下磕头求饶。杨珍手握飞爪,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黑色的披风在夜风中飞舞。乞丐们悄悄后退,突然跑个无影无踪,就像他们突然冒出来一样。

巷子恢复了寂静,就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人理睬。穷人们不敢理睬,巡查的兵士是不屑于到这些贫民窟的。

江都城的深夜,有两种地方灯火通明,通宵达旦,一处是赌场,另一处烟花地。

乞丐的可悲可恨,巡逻兵士的威武,赌徒们挥金如土醉生梦死,风尘女子的搔首弄姿迎来送往,这就杨珍夜晚看到的江都城。

白天的江都城是什么样的?杨珍有些向往。

不过,要在白天离开将军府,不是件容易的事。杨珍向杨妈妈等人打听过,这将军府没有后门、侧门之类的东西,所有人出入将军府统统经过守卫。

目前,杨珍还找不到白天出府的理由。

白天,杨珍都在为离开将军府作准备。

杨珍发了狠心,要掏光徐世杰肚子里那点东西,为自己所用。杨珍刻苦练习,不耻下问,学业是突飞猛进。

杨珍恨不得一天有几十个时辰,可以让她在离开前作更充分的准备,包括读书写字、体能训练、武器装备等等。

可是,偏偏有人不了解杨珍的苦心,老是跑来干扰。

谁干扰杨珍?

徐世杰?不是,他是一位好老师,他的尽职尽责指导,杨珍才可以努力学习;珲哥儿小朋友?不是,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怎么会干干扰人这样讨厌的事呢,他啼哭非要找娘亲,喜欢杨珍逗着玩,那是知道娘亲学习太辛苦,要适当调节放松,其他人想跟他玩,他还不乐意;芙蓉居的下人敢干扰杨珍?杨珍一绷脸,杨妈妈、青莲和翠莲这些最有脸面的奴婢都战战兢兢,那些干粗活的借她们十个胆子都不敢。

胆敢干扰杨珍学习的,是徐世杰青梅竹马的表妹杨依依。

杨珍不喜欢看到杨依依。

杨珍曾经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放宽心胸,接纳杨依依,因为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因为她是那样的喜欢徐世杰。可是,杨珍还是没办法喜欢杨依依,一看到杨依依就心烦厌恶,希望她永远不要在自己眼前出现。

这个人,实在是讨厌。就像行走时看到路边有老鼠,它虽然妨碍不了自己,可是就是碍眼,狠狠一棒子下去才痛快。

杨依依这人其实是个美人胚子,乍看上去楚楚动人,可看多了杨珍倒胃口。不说杨依依说话总是柔声柔气、动不动就低头羞涩一笑,让杨珍看不顺眼,她动不动就委屈抽泣,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欺负了她,更让杨珍看不惯。女子一定要柔情似水梨花带雨浓,才是美人么?!

装模作样!

还有更恼火的。

天气炎热,侍候的人拿来冰镇的西瓜,让两个主子解暑。杨珍和徐世杰正要开动,杨依依撑着太阳伞带着小丫环萍儿来了。

徐世杰自然是请杨依依一同吃西瓜。

西瓜甜津津凉丝丝的,从碰到嘴唇到吃进肚子,是一路爽到底。杨珍接连吃了两块西瓜,惬意得直叹爽快。突然感觉异样,定神一看,杨依依用丝帕轻托一小片西瓜,举到唇边,轻启珠唇,轻轻咬下小小一点,吮进嘴里,慢慢咽下,将淑女吃西瓜的优雅展现得淋漓尽致。更气人的是杨依依笑眯眯地看杨珍,流露出淡淡的讥讽,好像在说:“老大粗,吃西瓜得这样吃。”

杨珍若无其事地再拿起一块西瓜,大口大口地啃。

谁规定吃西瓜一定得保持优雅的。

我就爱这样吃!你管得着吗。

杨依依娇笑着,柔声说:“表嫂,你慢点儿,西瓜多的是,用不着抢着吃,我和表哥吃不了多少的。”说完,冲徐世杰挤挤眼,捂着嘴吃吃地笑。

杨珍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才压抑住一巴掌把杨依依打翻地上的冲动。杨珍冷笑:“表妹,你慢慢吃,让人慢慢欣赏。我是粗人,只知道吃西瓜可以解渴。”

哼,打嘴仗,谁不会。

杨依依变了脸色,睁大眼睛:“表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杨珍平静回答。

泪水就涌上杨依依的眼眶,她哽咽地看徐世杰:“表哥,我......”一副受到天大的委屈模样,一副依赖表哥出头撑腰模样。

杨珍挑衅地瞪徐世杰。有种你放马过来!

徐世杰冲杨珍挑挑眼,瞪瞪眼,无可奈何地劝杨依依:“表妹,别难过了,你表嫂她在开玩笑。表妹,你最往日最是心胸开阔的......”

“表哥是说,我今天心胸狭窄了?”杨依依两眼红红抽噎着质问。

徐世杰被呛住。

杨珍厌恶,要离开,想了想又继续吃西瓜。恰巧珲哥儿睡醒,哭闹着要找杨珍抱。杨珍存心恶心人,抱过珲哥儿小心擦拭眼泪:“小宝贝,别哭了。不是你哭得越大声,就有理的。”

杨依依捂住脸,抽泣着夺门而跑。

徐世杰起来要追赶,想了想又坐下,叹气:“表妹这脾气......。”

杨珍没有吭声,只顾逗珲哥儿玩。

徐世杰握珲哥儿的小胖手,轻轻地摇晃,望着杨珍问:“你不喜欢她?”

“谁?”杨珍装聋作哑。

“表妹。”

“不喜欢。”杨珍冷笑,“我凭什么要喜欢她,她哪里值得我喜欢。”装模作样就够倒胃口了,居然还动不动要挤兑人,妄想着全世界的人都迁就她,捧着她。

徐世杰沉默,突然笑起来,乐呵呵地抱过儿子逗乐。

傍晚,徐世杰出门前,被大夫人叫去福禄堂,狠狠地斥责一番。当着大夫人的面,徐世杰向杨依依赔礼道歉。

几天之后,杨依依又来芙蓉居晃悠。当时,杨珍和徐世杰在荷塘边的小亭里下棋。

杨依依穿花拂柳而来,身后跟随着小丫环萍儿。

杨依依一来到就向徐世杰道谢,然后侧脸让杨珍看她的珍珠耳坠:“表嫂,好看吗?这两颗南珠是姑妈多年前收藏的,看做成耳坠配我那套新做的月华裙好看,就送给了我。要不是表哥出面,如意楼也不会停了别的生意,专赶做这耳坠给我了。”

杨依依眉开眼笑,得意地晃动珍珠耳坠。杨珍皱眉,她炫耀的得意样,在无声地宣告:看到没有,大夫人疼爱我,送给了我这难得的珍珠;表哥宠爱我,为了我的事专程跑去如意楼。

杨珍观看亭外荷花,不理会杨依依。

大夫人送侄女珍珠,关她什么事。徐世杰替表妹忙活,又关她什么事。大夫人就是把整个将军府都送给侄女,徐世杰就是整天将表妹捧在手心,都跟她无关。

徐世杰应付着:“表妹喜欢就好。”

杨依依无趣,看到桌面上的棋盘,提出要看表哥表嫂下棋。杨珍不想当杨依依的面下棋,于是下棋的人就改成了徐世杰和杨依依。

杨珍静静坐在旁边,观看两人下棋。

徐世杰存心在娇妻面前逞英雄,在棋盘上对杨依依步步进逼,很快将她逼入险境。杨依依棋艺不及表哥,又不想给表嫂看到自己惨败的狼狈,趁表哥不注意偷偷藏起棋子。起初徐世杰没留意,杨依依再一再二再三,徐世杰发觉,要杨依依将棋子交出来。

杨依依睁大眼睛看徐世杰:“表哥,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泪花闪闪的明眸,在控诉徐世杰欺负柔弱的表妹。

徐世杰无奈,只得作罢,自我安慰就当是让表妹几个棋子。

杨依依落罢棋子,徐世杰“啪”的一声紧跟落子,含笑说:“表妹,你瞧。”将杨依依被吃掉的棋子拿出来。

杨依依不肯,要悔棋,抓住徐世杰的手要把棋子抢出来,并娇声叫嚷:“表嫂你看,表哥就会欺负人。”

杨珍不吭声,默默地看两人。

徐世杰尴尬,无奈将棋子还给杨依依。杨依依小孩子一般,兴致勃勃将棋子放回原处,要徐世杰继续下棋。

杨珍本是抱着观摩学习目的观棋的,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些拉拉扯扯的把戏。杨珍几次想走开,将小亭完全让给两个,再一想,凭什么走开的人是我?这是我的地盘。

观棋不语真君子。

杨珍直至两人下棋结束,才感慨:“我一直以为,大爷棋艺高超,稳操胜券。没想到,表妹另有绝招,可以起死回生,最终赢得胜利。”

杨依依得意地抿嘴看徐杨杰,与徐世杰目光相撞,难为情地低下头。

010.出手相救

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天气明朗,杨珍都会翻越高墙到外面。

寂静的大街小巷、无人守卫的房屋,更适合进行体能训练。避过巡逻兵士翻越高墙,在高矮不一的屋脊上奔跑跳跃如入无人之境,偶尔手痒了跟有钱人家的护卫过几招,就好像飞鸟在高空翱翔,鱼儿在水中畅游。

好像,又回到前世。好像,又是那个身手敏捷威名远扬的少校。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几人的惊惧疑惑,杨珍视若不见。这事不想跟她们解释,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因此只能不作解释。那些偷偷张贴在门背、床栏上的辟邪用的符,杨珍当作不存在。妨碍不了自己的东西,既然张贴上去可以让她们得到心灵上的安慰,就由她们去吧,无所谓。

杨妈妈她们可没有杨珍的胸怀,惴惴不安地观察、揣测,终于忍不住了。

趁徐世杰不在芙蓉居,其他侍候的人都不在身边,杨妈妈鼓足勇气,劝说杨珍:“大奶奶,奴婢觉得,你晚上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深更半夜的,一个年轻女子,......”

“住口!”杨珍定定地望杨妈妈,一字一顿地说:“不该你管的事,用不着你来管;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不得乱说。”

或者,应该说得委婉些,让彼此之间保持和谐。可是没办法,这是职业病,杨珍过去操纵那些兵士时习惯成自然了。

“奴婢,奴婢是担心大奶奶你。”杨妈妈颤声分辩。

杨珍放缓语调,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放心吧,没事的。我心里有数。有些事,现在我不方便对你们解释,以后机会到了,你们就明白了。”

你们明白我的用意时,咱们是再见无期了。

一天晚上,杨珍路过一处街道时,突然有人从门后冲出来,紧跟着有几个人追赶。

有戏看。杨珍悄悄跟踪上去,看个究竟。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呆几个时辰,寂寞是难免的,有热闹自然围上去。

听声音,在前面奔跑的是个女子,不过她并不是弱女子,她在奔跑痛骂的同时,能够打倒试图捉拿她的人。一个带头追捕的男子指挥人捉拿逃跑女子,同时流里流气地调戏女子。

“小美人,别跑了。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让三爷我好好疼你。”

“禽兽!你强占良家女子,逼良为娼,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小美人,别死呀活的说得难听。不是说好了吗,咱俩今天晚上洞房,你暂时居住在这里,等生下一男半女的,我再抬你回府。”

“禽兽!我父亲是鼎鼎大名的武林高手,他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

“小美人,你让我好好抱抱,我就欲生欲死了,哈哈——”

......

杨珍听出来了,这个男子要强占侮辱这女子,女子不甘心受辱,拼命逃跑。

看到过街老鼠尚且要打,遇见色狼作恶,不出手教训,对不起天地良心。

衣冠禽兽,遇到本少校,算你倒霉。

杨珍悄悄靠近,把握好力度,悄悄射出小石子,打中女子的脚。女子倒地上,绝望地叫骂。

众男子放肆在地大笑,逼近女子。

杨珍冲过去,狠狠地挥动铁爪的铁链,向这些恶徒猛扫,把他们扫倒地上。出乎杨珍意料,这些男子并非泛泛之辈,他们被扫倒后飞快跳起来,挥动刀剑恶狠狠地围过来。杨珍不再留情,凭借铁链长的优势,专朝致命的头部狠狠抽打。连续三个人惨叫着倒地不起后,其他的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杨珍拉起女子,朝黑暗的巷子撤退。

片刻,身后有一大群人高举火把追杀来了。紧接着,巡夜的兵士也来了。

借着黑暗的掩护,杨珍带领女子避开搜查,悄悄撤离。

返回将军府,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杨珍耳边仍回响着那女子凄婉的哭诉:“小女子姓伍名芳,跟随父亲和兄长一起生活。父亲原是洪州威武镖局的镖师,因父亲跟总镖头有口角,今年离开洪州来到江都投奔亲友。上个月,小女子在街道上行走,不幸被都督府的三公子看中,重金收买亲友,支开父兄,抢小女子回家做妾。小女子为拖延时间,假装顺从,要他挑个吉日再成亲,等候父兄来搭救。今晚已经是最后期限,不见父兄身影,小女子趁那些恶徒喝酒逃出来。要不是有幸得英雄相救,小女子只有一死了之了。”

要是那女子的话不假,强抢良家女子的恶徒,就是这身子原主的同胞兄长了。

仗势欺人,欺压成姓,就像水浒传中的高衙内再版,无恶不作。

天亮后,徐世杰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府。

杨珍惦记暂时安置在空庭院里的小姑娘,找个机会背他人跟杨妈妈说:“你来替我办一件事。我看中外面一个姑娘,要带在身边使唤,你替我去把她领进府来。”

杨妈妈大吃一惊,确定杨珍不是在开玩笑,吓得直摆手:“大奶奶,这样不行的。府上有规定,是不得随便把陌生人领进来的。”

“你就说,是老夫人赏给我的。”

“不,大奶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露馅的那时,就完了。”

向来听话的杨妈妈,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去指定地方将人领进府,甚至于跪下求杨珍改变主意。杨珍摆出主子的威严,再次命令杨妈妈去领人进来。

杨妈妈无法:“奶奶要安置人,可以安置到奶奶东南大街的陪嫁宅院里。那里平日只有几个洒扫的下人,不扎眼。”

既然另有好地方安置人,杨珍不再强求带人进府。

杨妈妈从外面回来,脸色苍白:“外面戒备森严,兵士四处搜查行人。奴婢乘坐的马车有将军府的标志,才避过搜查。奴婢叮嘱那姑娘不得随意乱走,又对那宅院里的人说,这是芙蓉居里侍候的姑娘,生病了怕冲撞了大爷和大奶奶,暂且到那里休养。”

“好,你做得非常好。”

“大奶奶,外面四处搜查,是否就与那个姑娘有关?”

“胡说,捕风捉影的事,休想多嘴多舌。”杨珍训斥。

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铺,刚刚夸赞她就开始忘形了。

直到傍晚,徐世杰才疲惫不堪地回来。原说是躺在罗汉床上歇息片刻,再同杨珍一起进晚餐。可是,徐世杰粘到罗汉床就睡着了,珲哥儿在身旁啼哭都没有醒过来,想是累得够呛。

掌灯后,徐世杰才睁开眼睛,一看天黑就大叫说睡过头了,匆匆忙忙扒几口饭,又出府指挥搜查去了。人都到屋外了,又折回来,抱歉地看杨珍:“珍珍,这几天江都府窜进匪徒,我带人加紧搜查,不能按时回家陪你了。你安心休养,孩子交给下人照看就行了,别累着了。”

杨珍吃惊:“江都府有重兵把守,居然有匪徒混进来。他们来了多少人?”等天黑时候,去会会这些家伙。

“你别害怕,咱们府上守卫森严,匪徒是进不来的。”徐世杰温柔地看杨珍,“昨天晚上,你三哥有事外出,遭到匪徒袭击。据三哥和护卫回忆,袭击他们的仅两个匪徒,还有一个是女的。岳父大发雷霆,说江都城守卫太过松懈,给匪徒有机可乘,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揪出匪徒,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杨珍明白了,徐世杰他们所搜查的“匪徒”就是自己和那个姑娘,心中暗乐:身子原主的三哥不好意思说强占民女被人教训,在自己地盘上被人收拾了咽不下这口恶气,撒谎说是外出被袭击。

“大爷,三公子有没有受伤?”杨妈妈突然插嘴。

徐世杰和杨珍都看杨妈妈。

杨妈妈连忙低头:“大爷大奶奶恕罪。三公子也算自小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奴婢非常担心三公子的安危。”

徐世杰点点头,却对杨珍说:“你放心,三哥只是受皮外伤,养个十多天就痊愈了。”

“阿弥陀佛。”杨妈妈念佛,轻轻拭泪。

杨珍暗想,一个旧奴仆都为男主子担忧成这样,自己身为妹妹是否要难过得大哭一场。可是她根本挤不出眼泪,怎么办。

徐世杰看杨珍,看她没有话要说,就说:“那我走了,得早些把匪徒捉拿到。要不无法向岳父和三哥交待。”

杨珍挥挥手。

搜吧搜吧,你们就是把江都府翻过来,都是徒劳,有本事你们来将军府捉拿本少校。

突然想到,安置在东南大街宅院里的姑娘,杨珍压低声音问:“你安置好了?”

“放心吧,奴婢都安排好了,那里不会出事的。”

夜深了,杨珍不顾杨妈妈的坚决反对,依旧翻墙外出。明知道外面戒备森严,杨珍是抱着一较高低的念头出去的:现代化社会的少校跟古代的兵士比,谁技高一筹。

事实证明,论单打独斗,杨珍没有遇到对手。可是寡难敌众,杨珍面对几百兵士不要命的进攻,还是招架不住的,在富人区和贫民区窜几个来回,才带伤回将军府。

杨珍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跳进将军府,就有几个人在黑暗中走出来,守在她刚刚翻越的高墙外,不再离开。

011.搜查将军府

杨珍脱下夜行衣,对镜检查背部受伤情况。

“大奶奶,你——”跟随进来的杨妈妈失声叫喊,马上意识到不对,赶紧捂紧自己的嘴巴。

翠莲端水进来给杨珍洗漱,听到杨妈妈惊叫,朝杨珍背部看去,吓得双手哆嗦,水盆脱手,弄得地面湿淋淋的。

杨珍的背部,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淋的,在杨妈妈和翠莲这些内宅女子眼中,是那么的恐怖。杨珍没放在心中,对于一个经常执行特别任务的军人来说,受伤是难免的,这只是皮外伤,小事一桩。

杨珍留意过,抽屉里放有止血镇痛的药。杨珍叫杨妈妈拿来止血药和酒,先用干净的布片粘上酒涂抹伤口,然后把止血药洒到伤口上,缠上纱布,再用酒清洗伤口附近的血迹。杨珍叫翠莲叫来青莲,两人一起动手,收拾干净屋内,再把屋外的血迹清洗干净。

杨妈妈刚把粘上血迹的布片烧掉,外面就传来了喧哗。

有人用力拍院门。院门外,光亮如白昼。

青莲和翠莲吓坏了。杨妈妈镇定自若地说:“没事,天不会塌下来。大奶奶,你上床歇息。青莲和翠莲,你俩该干嘛就干嘛。”

杨珍对杨妈妈刮目相看。看不出来,往日小心谨慎的杨妈妈,关键时刻能撑得住。不过,杨珍可不能无人事一样上床睡觉。

杨珍把飞刀佩在身上,将飞爪放到枕边,又把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裹拿出来。万一情况不对,杨珍准备马上跑路,永远离开这里了。

杨妈妈反对,坚决要把这些东西藏进箱子里,不能让人看到。杨妈妈说:“大奶奶,你拿出这些东西,反而坏事。你就好好地躺着,就当睡着了,其他的事,由奴婢来应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把都督大人好作江都府的皇帝,大奶奶你就是江都府的公主,在这江都府里,除了都督大人和老夫人,没人敢拿你怎样。三公子没有性命之忧,都督大夫和老夫人最多训斥大奶奶一顿。”

或者,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糟糕?

慎重起见,杨珍坚持把飞爪和装有银子的小包裹藏到被子里,下了床帐,到床上趴着。没办法,背部受伤了,没办法躺下。想了想,杨珍又洒一些酒到衣服上,遮掩身体上的药味和血腥味。

“不要让人进屋,就说我喝醉了。”杨珍叮嘱杨妈妈和翠莲。

屋子外,徐世杰带领一群兵士进来,指挥兵士搜查各个角落和下人的房屋,自己朝正房走来。

杨妈妈迎出来:“大爷,发生什么事了?”

“哦,情况不太好,有匪徒躲藏到府上来了。你们侍候大奶奶起来,都到福禄堂去,在捉拿到匪徒之前不要回来。”

徐世杰一边说,一边朝里走。

杨妈妈不敢阻拦,紧跟在后面:“大爷,大奶奶睡着了。”

“请她起来,不能让大奶奶留在芙蓉居,不安全。万一匪徒窜到这里,狗急跳墙时什么事干不出来。”

“可是,大奶奶喝醉了。”

“大奶奶喝醉了?”徐世杰惊讶,“大奶奶生下珲哥儿后,是滴酒不粘的。今天晚上居然喝酒。”

“呃,这个,”杨妈妈支吾,“大奶奶为大爷担心,一直无法入睡,说害怕大爷无法捉住匪徒,无法让都督大人和三爷交代,又害怕大爷你遇到匪徒,搏斗时刀剑无眼,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后来大奶奶就喝酒,喝醉就睡过去了。”

“哦,是吗?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们这些贴身侍候的,得多劝说大奶奶。她身体刚刚痊愈,喝酒对身体不好。”

杨珍趴在床上,留意外面的对话。

这个杨妈妈,真会来事,说得一套接一套的,还编得像模像样。哼,自己什么时候担心他,甚至于要为他借酒浇愁了。他是自己什么人呐,值得自己这样。

徐世杰挑开床帐。

杨珍扒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徐世杰弯腰,伸手要抱杨珍。

杨妈妈急忙阻拦:“大爷,你要干什么?大奶奶好不容易睡着了。”

“抱大奶奶去福禄堂。在这里不安全,你们跟去侍候大奶奶。”

“不行的,大爷。大奶奶喝醉了,一身的酒气,大夫人看到大奶奶醉成这样,心里怎么想。大奶奶这模样,落在其他人眼里,又怎么想?”

“母亲不会为这事责怪大奶奶的。对比起大奶奶的安危,其他人背后嚼舌又算得了什么。”

杨珍没办法再装睡了,她装着被惊醒的样子,慢慢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翻身,由趴在枕头上改为侧身睡。

“你们在吵什么?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迷糊的神色,慵懒含糊的语调,这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徐世杰拉住杨珍的手,用最温和的语气劝说,要她起来,到福禄堂再接着睡。

杨珍抽回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去,去,去。我哪都不去。还让不让人活了?睡个觉都不安生。”

徐世杰看得发呆。娇妻的媚态,他很久没有看到了,要不是外面事情紧急,他真想拉把椅子坐下,好好发欣赏,一直欣赏下去。

杨珍继续趴在枕头上,片刻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徐世杰轻轻摇头,转身朝外走去。趴着的杨珍,站着的杨妈妈,还有刚刚进来的翠莲,都偷偷舒了口气。

快走到门边的徐世杰突然顿住,抽出身上佩剑,返身走回来。

完了!露出马脚了!杨珍把手伸进被子里,将飞爪抓在手中,眼睛微微睁开,盯住那个握剑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变得明亮。

徐世杰手举油灯,将屋内仔细搜查几遍,就连房梁、床底都没有放过。都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异样,徐世杰放心走出屋外。

屋内,杨珍在擦拭冷汗。杨妈妈和翠莲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虚惊一场。

徐世杰叫来几个兵士,守住房正房的屋前屋后,又派一些兵士护送惊醒的珲哥儿到福禄堂。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徐世杰亲自守护在正房前,指挥一群兵士将芙蓉居除了正房外的其他地方搜个底朝天。

杨珍担心花草上的血迹被人发现。幸好没有,徐世杰只是叫人仔细搜查昏暗容易藏匿的地方,忽略了一览无余的花草。

徐世杰站在正房前,突然感觉到背后异样。徐世杰纳闷,为安全起见,他又进屋再仔细搜查一遍,还是没有发现情况。刚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人从屋里朝外看盯住自己,看娇妻趴在床上睡得正香,侍候的人也躺下休息了。

又增添了人手,仍是没有搜查到匪徒。巡夜的兵士一口咬定,亲眼目睹那个匪徒翻进了将军府。无法,徐世杰命人重重围住将军府,防止匪徒逃脱,另安排两班人马重重围护福禄堂和芙蓉居。

福禄堂里到处是人,是从未有过的拥挤。

大夫人和女儿徐世颖、侄女杨依依、孙子珲哥儿挤在正房,大夫人、徐世颖睡在大床上,珲哥儿睡在小榻上由奶娘照料,往日值夜人睡的罗汉床拖进内间给杨依依休息。贴身侍候的人都挤在外屋,椅子都不够坐,有人坐到在面上。

二夫人带人睡在东厢房,西厢房里挤着府上有脸面的管事妈妈,屋檐下回廊里还站着许多人。

人多,天气闷热,更兼心里害怕,除了珲哥儿吃饱了呼呼大睡,其他人哪里睡得着。

得知杨珍留在芙蓉居,徐世杰专门派人守护,福禄堂里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大夫人心里更是憋气,憋得慌了,不吐不快。

大夫人抱怨说:“就她是千金大小姐,别人都是吃苦受累的贱命。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端着,不肯将就半点,害得杰儿专程拔人照看她。杰儿也是,平日多让她是应该的,可这种时候,还事事顺着他,可是过了。”

杨依依幽幽地说:“听说,给表嫂算卦的半仙都说,表嫂是个命好有福气的。别人自然是比不上表嫂的。”

“福气?!”大夫人不屑地撇嘴,“她到我们家,是她的福气。要是到别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

杨依依埋怨说:“表哥真没良心。姑妈和表妹在这里担惊受怕,他看都不来看一眼。”

......

杨珍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芙蓉居仍有兵士驻守。熬红了眼睛的下人战战兢兢地来往做事。

杨珍知道珲哥儿昨天晚上是到福禄堂过的夜,命人去接回来。珲哥儿没回到芙蓉居,都督府的人先到了,老夫人派人来接杨珍回娘家。

来接杨珍的,还是上回那个老妇人,她一看到杨珍就说,老夫人昨天晚上因为担心女儿,一夜没有睡,要不是众人拦着,昨天晚上就派人来接女儿回家了。

徐世杰觉得杨珍回娘家避一避的好,等到将军府确保平安无事了,再回来不迟。杨珍不想去,身上有伤,还是在自己的地盘方便。

“珍珍,去吧,别让岳母她老人家担忧。你在家里,我也放心不下,做事的时候会分心。带着孩子回娘家几天,没事了我再去接你们回来。”

杨妈妈也劝说杨珍回娘家,并且指挥人收拾出几大包裹的换洗衣物。

到福禄堂接珲哥儿时,发现徐世颖、杨依依也收拾了几个包裹,她们要陪同杨珍、珲哥儿到都督府去。

012.掌上明珠

厚实的紫檀木打造成的宽敞车厢,马车的前方和两边车窗挂着薄薄的纱帘。纱帘上点缀着细小的水晶钻石,晶莹剔透,既可以增加视觉上的美感,水晶钻石的重量还可以防止纱帘飘扬泄露出车内的秘密。

杨珍与珲哥儿乘坐奢华的大马车在前,徐世颖和杨依依各乘坐一辆略逊色的马车跟随,跟去侍候的下人、装载衣物的几辆马车在后,马车两旁近百名护卫围随,浩浩荡荡朝都督府奔去。

辘辘的马车声在宽阔的大街上回响,护卫的马蹄声哒哒的应和,所到之处,过往行人车辆纷纷躲避,唯恐慢了半步。

杨珍透过纱帘看外面。

真没有想到,回一趟娘家,竟是跟公主出游一样隆重。这身子原主的娘家,真是不一般的尊贵。

杨珍曾多次想过,白天的江都府是什么样子。现在,杨珍透过纱帘看外面,除了全幅武装的护卫,就是匆忙躲避的行人。

到了都督府,马车径直驶进都督府大门,拐过大拱门进个大侧院。在侧院改乘轿子,直奔内院。

杨珍走出轿子,就看到一群奴仆簇拥着两个气度非凡的年轻妇人迎接上来。那两个领头的妇人杨珍认识,珲哥儿满月的时候曾到芙蓉居,是身子原主的二嫂嫂和三嫂嫂。

在杨妈妈的提示下,杨珍慢条斯理地向两位嫂嫂行礼。要是平日,这样优雅斯文的动作杨珍是做不来的,可是现在背部伤口痛得她不得不行动缓慢,从容舒缓的举止在他人眼中就是大家闺秀的优雅大方。

两位嫂嫂殷切地带路,众星捧月般引杨珍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在正房的门口翘首以待。看到杨珍来了,等不及杨珍行礼问安,一把拉住房杨珍的手打量,发现杨珍脸色苍白神色不好,心疼要命:“可怜的孩子,肯定给吓坏了。该死的匪徒,祸害了你三哥,又跑去你们府上,让你跟着受累。”看到奶娘抱珲哥儿紧跟在后面,老夫人急忙看外孙。

“哎呀,姥姥的小乖乖,你可受苦了。该死的匪徒,害得珲哥儿瘦多了。”

杨珍听得满头黑线。你老人家是不是都瞎了,小孩子吃得香睡得香又白又胖,匪徒的事对他没有半点影响,精力充沛的他手舞足蹈地乐呵。因老夫人连续咒骂半夜跳进将军府的匪徒,引得众人一叠声的跟着诅咒,说那个半夜三更跳进将军府的匪徒,心肠歹毒,卑鄙无耻,恶贯满盈,说要把他千刀万剐,要把他打下十八层地狱,为民除害。

杨珍言不由衷地附和两句,杨妈妈拉了拉杨珍,杨珍就沉默了。

痛骂自己不是人,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各位亲戚朋友,求求你们别再诅咒了。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千刀万剐的匪徒,此刻就站在你们跟前。你们正向她亲近溜须拍马。

人太多,拉来挤去的,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杨珍痛得额头冒汗。杨珍悄悄捏造了捏杨妈妈示意。

杨妈妈陪笑说:“老夫人,二奶奶,三奶奶,我们大奶奶她昨天晚上被吓得整夜没睡,头有些晕,要不......”杨妈妈恳求地望老夫人。

“我糊涂了。你们两个做嫂子的,也不提醒我一下。”老夫人埋怨两个儿媳妇,然后吩咐人侍候杨珍母子去荷苑安歇。

“你们两个孩子,昨天晚上也被吓坏了吧。”老夫人像才看到徐世颖和杨依依,微笑着说,“安心住下,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千万别见外。亲家姑,敏敏那孩子前天还念叨你,她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坏了。”

老夫人口中的敏敏叫杨敏,是杨珍的堂妹,杨敏的父亲是都督大人的同胞弟弟。都督大人兄弟情谊深,带携得两家女眷孩子也很亲近。

匆匆赶到身子原主出嫁前居住的荷苑。

杨珍借口要更衣歇息,让奶娘抱了珲哥儿去别处,只留下杨妈妈和青莲、翠莲侍候。解开衣裳查看,果然伤口已经裂开,血水慢慢地渗出来。

再慢半刻,血迹就暴露无遗了。

清理了伤口,重新上药,杨珍换过衣服,趴在床上歇息。

杨珍昏沉中,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说话。原来是都督府的管事妈妈奉老夫人之命,带着回春堂的大夫,来给杨珍把脉。

“大奶奶,怎么办?”杨妈妈慌了手脚。

青莲和翠莲吓得脸色发白。

杨珍果断作出决定:“翠莲,你上床来。”

杨珍躲到床旁边的帘帐后,翠莲披散着长发,装成杨珍躺在床上,隔着床帐伸手出外面。杨妈妈用一块纱巾覆到翠莲的手腕上。大夫不敢乱看,微闭眼睛把脉,然后出去开药方。都督府的管事妈妈还要向床帐里的人献殷勤,被杨妈妈拉出去了。

回春堂的大夫开的是安神滋补的药,说是大小姐受到惊吓。

杨珍当然不喝安神滋补的药。等天黑的时候,杨妈妈再偷偷拿去倒了。

午休醒来,杨珍走出屋外。

一出屋门,就感觉这荷苑似曾相识,定神细看,原来这荷苑跟将军府的芙蓉居的布局差不多,只是比芙蓉居更宽阔,房屋更精美,点缀其中的名贵荷花更多。

杨妈妈看到杨珍愣神,赶紧低声说:“芙蓉居是依照这荷苑修建的。”

顺着回廊漫步,看到荷塘边的小亭里,有三个年轻女子,其中两个是徐世颖、杨依依,另外一个不认识。

不等杨珍开口,杨妈妈压低声音禀报:“她是大奶奶的堂妹二小姐,向来跟大奶奶要好的,大奶奶一都称二小姐为‘敏敏’。二小姐跟咱们府上的大小姐也要好,时常往来的。”

杨珍慢慢走亭子,亭子里的人都起身向杨珍问候。

这个杨敏也是个美人胚子,难得的是活泼开朗,说话做事落落大方。有意无意间,杨珍将亭子里的三位少女相比较,只从容貌上难分高下,都是年轻美貌的,再仔细观察就看出不同了,徐世颖是优雅矜贵,杨敏是明媚大方,杨依依温婉动人。

杨珍打量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打量她。

杨敏紧靠杨珍坐了,担心地询问杨珍身体状况,又劝慰杨珍想开些,多想想开心的事,就容易从阴影中走出来。这位小姑娘,当杨珍真是被吓坏了。

看到杨珍病态恹恹,徐世颖和杨依依都很吃惊。在这之前,她们都不相信杨珍会惊吓到病倒。

几人在关心杨珍身体健康的同时,不停咒骂跳进将军府的匪徒,说他坏事做尽,会得到报应的。

杨珍又尴尬了。别人为关心自己都痛恨匪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身为受害者总得有所表示。可是,杨珍不想诅咒自己不得好死。

杨珍保持沉默,用十分虚弱的病态来掩饰不想开口的心虚。

老夫人来到荷苑,带来一个母亲的关怀,也带来一大堆的补品,命人在小厨房里炖给杨珍补身子。女儿生病了,得进补。

傍晚,都督大人在老夫人的陪同下,到荷苑探望饱受惊吓的女儿。都督大人呆在荷苑的时间不长,只是简单问杨珍几句,再仔细观察女儿脸色,就离开了。身为坐镇江都府的最高长官,节制淮南道十几个州的节度使,在日理万机中能够抽空来看望回娘家的女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杨珍居住在都督府,由最初的不适应,到乐不思蜀。杨珍喜欢上都督府,并非是在这里享受公主般的待遇,更因为居住在荷苑里清静,少人打扰利于养伤。

老夫人得知女儿身体倦怠,需要静养后,就极少出现在荷苑,只是打发人来打听情况,以及源源不断送好吃的、好玩的来。

徐世颖和杨依依很识趣,并不打扰杨珍静养。更何况,徐世颖跟杨敏整天谈论诗画,在棋艺上争胜负,忙得不亦乐乎。

徐世杰每天都来荷苑看望妻儿,只是他在荷苑逗留的时间都不长,一是忙着指挥兵士搜索匪徒,二是身为外男到内宅不太方便。这点太合杨珍的意了,要是两人长时间相处,只要徐世杰不是太迟钝,就会发现自己的异样。

杨依依在都督府,却是度日如年。

大夫人劝说杨依依跟随来都督府的时候,杨依依害怕呆在隐匿有匪徒的将军府有危险,抱着逃难的心情来的。来到都督府,杨依依就后悔了。

呆在大夫人身边,有重重护卫守护,匪徒未必能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来到都督府,人身是安全了,心里却是饱受煎熬。

杨依依早就知道,自己不能跟都督府的掌上明珠、将军府的大奶奶杨珍比,不能跟将军府长房嫡出大小姐徐世颖比,可是居住在将军府时,杨依依拥有自己的庭院,在生活起居上并不比她们差多少,有大夫人罩着下人们不敢给她脸色看。

到了都督府,杨依依的忍耐受到从所未有的挑战。跟杨珍和徐世颖在一起生活,杨依依时时感受到自己低人一等,自己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衬托别人的尊贵。

在将军府就目空一切的杨珍,回到都督府更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都督府的主子都宠爱她,生怕她受委屈,生怕她不自在,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眼前,供她享受;最严肃的下人到了她的跟前,都笑眯眯的献殷勤,只求得她高看一眼,为求得她的欢心做牛做马在所不惜,把被她差遣当成一种荣耀。

可是,她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偶尔流露出厌烦。于是乎,那些人更加卖力地讨好她,奉承她。

那个杨敏也是个势利的,跟徐世颖要么谈论诗画,要么两人对弈,对自己只有少得不能再少的几句应付。她们谈论的那些,自己都不懂,插不上话,自己擅长的女红、厨艺,她们不感兴趣。

就连最关心自己的表哥,见到自己只是打个招呼就匆匆忙忙走了,忙着去讨好都督府的大小姐。在将军府的时候,表哥向来是最有耐心的,总是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说话。这肯定是那个杨珍捣鬼,不准表哥跟自己亲近。

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安享尊荣。

为什么,我要寄人篱下,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要不是父母双亡,兄长早逝,自己不会这样。要是当年,早就权重势大的都督大人肯关照一下自家,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013.爱哭的孩子有理(上)

听说,搜查的兵士从将军府撤离了。可是,搜查匪徒的行动并没有中止,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从将军府波及到整个江都城。

杨珍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天,杨珍午休醒来,青莲神色慌张地禀报:“大奶奶,大事不好了,杨妈妈被抓起来了。”

杨珍一惊,及时稳住心神,镇定地问:“怎么回事了?别慌,你给我说清楚。”

青莲吓得说话都不连贯了:“事情,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杨妈妈就有事外出。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奴婢不,放心不下,去打听。有人看到杨妈妈,她被兵士抓走了。”

完了!

今天清早,杨珍命令杨妈妈到东南大街的宅院去看看。没有想到,竟出事了。

“你去打听清楚,杨妈妈被谁抓走的,关到哪里去了。该花银子的地方,不要省着。”

“好的。大奶奶,奴婢再去打探。”

傍晚,青莲只打听到杨妈妈是被人在东南大街的宅院里抓走的,至于是谁抓走的、关押在哪里,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杨珍感到危险迫近。

杨珍后悔莫及,不应该来这都督府。要是仍呆在将军府,杨珍有自信可以突破重围逃之夭夭,现在身在都督府她一点信心都没有。一是只带了飞刀在身边,飞刀只适合远距离偷袭,适合近距离打杀又可以借助逃脱的飞爪没带来,锁在将军府的箱子里;二是都督府重兵把守,守卫森严,就是身体安好的情况下冲出大门都有难度,带伤的情况下冲出去成功的机率更小,翻墙逃跑同样行不通,高大的院墙后面是夹道,夹道里驻守着护卫军,翻墙过去等于自投罗网。

要想离开都督府,只有抓住重量级的人物为人质,挟持人质撤出都督府。

杨珍开始思索,都督府里可以做重量级人质的人物名单。然后,凭记忆加推断展现都督府布局图,思考最佳撤退路线。

有人来请杨珍到内书房,说是都督大夫有请。

杨珍把两把飞刀绑到小脚里,这是在目前的状况下能够避过他人视线暗藏武器的最佳方法。到内书房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是,这也是挟持人质的绝好时机。

走了几步,翠莲追赶来,偷偷递给杨珍一块绣帕,用低若蚊蝇的声音提醒“使劲地哭”。杨珍虽然不明白翠莲深意,还是将绣帕藏到袖子内。

翠莲是身子原主的陪嫁丫环,肯定清楚身子原主跟父母的相处方式。再说了,现在她跟自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身为主子遭受不测,她这个奴婢好不到哪去。

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是值得相信的。

书房外面,一群高大彪悍的男子肃然站立,身上都佩大刀。他们浑身散发浓浓的煞气,这是浸淫过血腥的人才具有的。

只有杨珍走进内书房,跟随来的人包括青莲和翠莲都被拦阻在外面。

书房里面有两个人,除了走来走去的都督大人,另一个耷拉着脑袋跪下的不知是谁。

上次到荷苑时和颜悦色的都督大人,此时此刻脸黑得像墨汁,瞪着杨珍。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嘴要把猎物一口吞掉。

哼,谁是猎物,等着瞧。

“跪下!”

杨珍跪下,借助裙子的掩护,握住飞刀,随时准备扑上去,挟持都督府最具有分量的人质。同时提防同样跪下的男子,他一样被都督大人处罚,跟自己是同一战线的人,不知道他是否对自己构成威胁。

“混帐东西!看你们干的好事!这种事,你们居然干得出来。”都督大人大吼了几嗓子,说不出话来了,咳嗽不停。喘了几口气,都督大人又叫又吼,把杨珍和那个男子训得体无完肤狗血淋头。

杨珍傻了,跪在地面呆若木鸡地仰看都督大人。

被人这样训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事情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没有杀气腾腾的敌我双方对阵,只有一位年事已高的父亲在咆哮,然后被气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都督大人咳嗽半天,杨珍看不过眼,去给他倒茶。都督大人喝茶水润喉,才有力气继续说话。

“跪下,”都督大人继续咆哮,“一个两个的都不学好,都自以为是。一个色胆包天,公然强抢良家女子,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一个大逆不道,居然勾结外人,暗算自己的亲兄长。我杨家怎么就出你们这些孽畜。”

杨珍老实跪下。挟持人质逃脱的方案用不上了,临时产生第二个方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向都督大人证明自己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有干过暗算兄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论理,以杨珍现在背部受伤这种状况,动口比动手轻松。可是,要杨珍这个习惯了打杀、习惯了训斥别人的人,突然间要她扮演一个孩子,向父亲证明自己是个好孩子——并不比挟持人质轻松。

哦,假如我是一个孩子,犯了错误被揪到父亲跟前......

不对,假如我是一个好孩子,没有犯错,被揪到父亲跟前......

都督大人捶胸顿足,大骂杨珍不听话,忘记了小时候严父的教导。骂完杨珍又骂三儿子,说他不是好东西。

杨珍跪地,默默地酝酿,怎样扮演一个没有犯错误被冤枉的好孩子。

不对呀。大逆不道暗算兄长骂的是自己,那个色胆包天、公然强抢良家女子的是......

杨珍仔细打量身旁跪下的人。这位,就是强抢了伍芳的都督府三公子杨渥吧。看他腰板挺直的跪势,伤得并不重。

有点遗憾。不过,自己暗算兄长的罪过可以减轻了吧。

“老东西,你昏了头了。两个孩子病的病,受伤的受伤,你是想要他们的命还是怎么的?”老夫人冲了进来,挥舞手中的团扇发怒,亲自动手拉杨珍起来。

杨珍偷看都督大人。都督大人的训斥被迫中断,气呼呼地坐在书案后,不断灌茶水。杨珍选择继续跪着。

好孩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杨渥同样跪下。

老夫人没有坚持叫两人起来,坐到椅子上开始抹眼泪,絮絮叨叨的说早逝的大儿子,怀念在外征战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二儿子,说就剩下三儿子承欢膝下,都督大人还老是看他不顺眼,动不动就惩罚他,搞得三儿子看到父亲,就像老鼠遇到猫;女儿自小乖巧懂事,受到惊吓回娘家休养,都不得安生。都督大人要是看她们母子不顺眼早说,她趁早带了孩子回老家,让都督大人耳根清静,同那些狐狸精甜甜蜜蜜过日子。老夫人是一句话,一把辛酸泪。

都督大人被老夫人的眼泪轰炸得有气无力,瘫软在书案后叹气。

原来,眼泪有这样强大的威力。

杨珍想起了翠莲的叮嘱,要使劲地哭。想来,老夫人的眼泪有威力,自己的眼泪同样威力无穷。

用眼泪轰炸对手!不对,用眼泪轰炸一个发怒的老父亲,把他的怒火浇来。

杨珍眨了几次眼都挤不出眼泪,想了想,掏出翠莲塞给的绣帕,试探性地擦了擦眼角,果然这块绣帕有玄机,是泡过姜汁的,辣得眼泪哗啦啦流下。杨珍轻轻吸鼻子,发出呜咽声,做出伤心欲绝样。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巨大的,到适当的时候就会发挥出来。

不相信眼泪的杨珍,也会泪水连连,伤心难过。

杨珍啕几嗓子,就打住了。太难听!鬼叫一样。身为一个大家闺秀,伤心难过的时候应该是热泪盈腮,梨花带雨浓般优雅的。

杨珍不断地哭。要跟老夫人比赛,谁哭得更伤心似的。

母亲的心都是水做的。

老夫人擦干眼泪,拉杨珍起来:“孩子,先起来。有什么话,跟娘亲说,娘亲给你做主。”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

被人当宝的感觉,真好。

杨珍顺势站起来,眼泪真的流下来了。不是被姜汁刺激流出的眼睛,是感动的泪水。

“你养的好儿女。”都督大人气呼呼地说。

老夫人很有气势地坐下,瞪都督大人几眼,转看杨珍时换了副慈祥样:“孩子,告诉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是把天捅破了,娘亲给你补上。”

先撇开三儿子不说,那个混蛋整天惹事生非,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女儿向来乖巧懂事,绝对是被人冤枉的。

杨珍心里给老夫人竖起大拇指。

有气魄!能做你老人家的女儿,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没问事情缘由,就大包大揽了。

“她没有捅破天,只是把你宝贝三儿子收拾了。”

“是谁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珍珍跟她几个哥哥从来没闹脸红过,更加不会跟哥哥过不去。珍珍,小三,没有这回事,对不对?”

这就是伟大的母亲。自个的孩子肯定是乖巧懂事的,不会犯错的,错的肯定是别人。

杨珍哑口无言。

老夫人,你的宝贝女儿是不会跟她的哥哥过不去,问题是你眼前这个不是你亲生女儿,把人打翻地上才知道那个混蛋是你儿子。

一直低重脑袋的杨渥猛地抬头,瞪杨珍,像看怪物一样。半天,他才挤出一句:“珍珍,是你干的?”

015.美丽的误会

“不见!叫他回去。就说我歇息了。”

杨珍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顶着红肿的眼睛见人。

“珍珍。”

随着呼叫声,徐世杰走了进来。

杨珍飞快地拿条湿毛巾蒙住脸面,冲徐世杰挥手:“出去,出去。你不去搜索匪徒,整天往这里跑,小心被训。”

徐世杰挑个靠近杨珍的椅子坐了,冲青莲和翠莲摆手,示意她们出去。青莲和翠莲看蒙着脸的杨珍,再看皱眉冲她们摆手的徐世杰,犹豫不决。徐世杰接过青莲手中湿毛巾包裹的热鸡蛋,再次冲她们摆手。

翠莲拉着青莲,两人蹑手蹑脚退出屋外。

杨珍感觉有人走出屋外,就拉掉蒙脸的毛巾,懒洋洋地:“来,继续敷。这副鬼样子,真没脸见人。”

徐世杰学着刚才青莲的样子,用包裹着热鸡蛋的湿毛巾轻按到杨珍眼眶上,慢慢地移动。半晌,杨珍觉得不对劲,这动作尽管轻柔,却生涩生硬,不如刚才的娴熟,再说了,鸡蛋都变凉了居然还不换个热的。

杨珍睁开眼睛。

“是你——”,杨珍惊叫起来。

见鬼了,替她敷眼的居然是徐世杰。杨珍环顾四周,这屋里除了自己和徐世杰,不再有他人。青莲和翠莲到哪去了?这两个小蹄子,没有自己的同意,居然溜了。

“别找了,是我命她们出去的。来,我替你敷也一样的。”徐世杰微笑着,殷勤地举起变凉的湿毛巾。

杨珍烦躁地扭转头,不去看徐世杰。这狼狈样子让他看到了,真是臊死人了。杨珍叫徐世杰出去。

徐世杰反而走到杨珍面前,弯腰细看杨珍红肿的眼睛。气得杨珍直想冲那俊美的脸庞来几个冲拳,让他俊脸开花。要不是稍一动弹,背部的伤口就痛,杨珍有可能将这想法付诸行动的。

“珍珍,你别生气,你不想让我看到我不看就是了。”

徐世杰摇头,在离杨珍稍远的地方坐下。

杨珍劝说徐世杰离开,说正事要紧。徐世杰不走,说正好有空。

杨珍索性不管他了。没有人替杨珍敷眼,杨珍亲自动手,用银勺子捞起小铁锅里的热鸡蛋,放到干净的湿毛巾里,包裹了轻轻按到眼睛上,和徐世杰时断时继地说话。

“你有空坐在这儿,不用指挥人搜查匪徒了?”

“刚刚按到都督大人的命令,取消搜查行动。珍珍,你听到消息了吗,那匪徒已经捉拿到了?”

“取消搜查行动了?!”杨珍先是惊讶,继而释然。都督大人得知所谓的匪徒袭击事件,不过是儿女间的矛盾冲动,肯定不会让兵士继续搜查下去。

“哦,我不知道。”

为掩饰心虚,杨珍沉默,细心地敷眼眶。

徐世杰温柔地凝视妻子,看她优雅舒缓的动作,看她红肿的眼睛。他突然冒出一句:“珍珍,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拖累了你。”

“你说什么?”杨珍漫不经心地问,她微闭眼睛,继续敷眼眶。

徐世杰靠近,拉住杨珍的手,激动地说:“珍珍,我都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我无法搜查到匪徒,三哥迁怒于你,你这是替我受过。”

杨珍甩开徐世杰的手,继续敷眼睛。她想不明白,徐世杰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会替他受过。

哦,一定是他打听到自己被叫去内书房,出来后眼睛红肿。他误以为,自己是因为他搜查匪徒无力,去父亲兄长跟前替他争辩,替他受罪的。

闹误会了。

跟他解释清楚,让他明白事情的真相,省得他误以为自己对他一往情深。不行,他要是明白所谓“匪徒”的真相,可能会追查下去,要是提前暴露了自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了,随他怎样想吧。反正,自己可没有骗他。

在徐世杰看来,杨珍的沉默,就是默认。徐世杰非常激动,妻子虽然想不起来美丽的往昔,内心深处,依然是深爱自己的,关键时刻会本能地维护自己。

徐世杰不由得想起刚才进都督府遇到的事。

进都督府时,徐世杰遇到了乘坐软轿的杨渥。杨渥并没有下软轿,只是半躺在软轿上,对向他问候的徐世杰阴郁地打量,最后阴阳怪气地说:“我说姑爷,都搜查好几天了,你连匪徒的毛都没有摸到。你往日的威风哪去了?别人都说你有本事能文能武,依我看,你的最大的本事是躲在女人身后,叫女人替你撑腰。”

徐世杰忍气去拜见岳父都督大人,没有见到他老人家。想来,是为自己搜查匪徒无能生气。派人打听,才知道不久前,妻子到内书房会见了岳父和兄长,连岳母她老人家都掺和进去了。内书房里争论了什么,侍候的人没有听清楚,想来就是听清楚了也装着没听到。只是,妻子离开书房时,眼睛是红肿的,曾经痛哭过。

岳父和兄长们向来疼爱妻子,妻子跟家人向来亲近,能让他们发生争执冲突的,除了与自己搜查匪徒的事有关,再也想不出来有其他的事了。

自己何德何能,能娶得一位才貌双全、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妻,这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深爱着自己。

屋内闷热,徐世杰提议到屋外散步。于是,两人慢慢穿过摆放有名贵荷花的回廊,来到荷塘边的小亭。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天的云霞。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幽香。宽阔的荷塘里满是白莲、红莲和墨莲,碧绿的荷叶挨挨挤挤的搭建一个巨大的舞池,身着白、红、黑衣裳的美人在这舞池里翩翩起舞,妙曼的舞姿让观众沉醉。

琴声响起。时而悠扬婉转,时而缠绕悱恻,进而热烈明快,杨珍听得入神,她好像看到在姣洁的月光下,一个年轻男子面对心上人大胆表白,诉说自己的爱慕,天长地久地老天荒永不变心的痴情。

琴声止了,杨珍仍沉浸在琴声的美妙中。

徐世杰用宠溺地望杨珍,柔情似水:“珍珍,听出这是什么曲子了吗?”

“什么?”

“这是《凤求凰》”

“哦,这是《凤求凰》。原来,这就是《凤求凰》。”

“珍珍,你记起来了吗?你就是被这曲《凤求凰》打动,答应嫁给我的。”

“胡说。”杨珍坚决否认。

要是没有情感的基础,就凭一首曲子能够打动女子,让女子爱上一个男子,心甘情愿嫁给他跟他共度一生,杨珍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珍珍,我没有骗你。”徐世杰看向美丽的荷塘,声音特别的柔和,“杨家大小姐才貌双全,出身高贵,适龄的青年男子,谁不想娶她为妻。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可以远远看到你,可是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你,因此只敢远远地看。听说洛阳李家要来提亲,我冒着被惩办的危险,在你到畅心园赏荷时弹奏了这曲《凤求凰》。近在咫尺的你,比远看的更美丽,更动人......”

听起来,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互相倾慕,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杨珍怅然若失。

前世,她也曾拥有过诗一样的爱恋,但是变成了午夜时缤纷的梦。美好的东西,似乎都跟她无缘。

亭子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望着晚霞下的荷塘想心事。

荷塘另一边的水榭里,杨敏跟徐世颖、杨依依说外面撤消搜查的事。突然听到琴声,于是三人安静地聆听。琴声止了,三人仍沉浸在琴声的佘韵中,久久没有说话。

“这是表哥在抚琴。”杨依依喃喃。

徐世颖跟杨敏说:“敏敏,匪徒捉到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急什么,再多玩两天。”杨敏挽留,“再说了,你嫂子未必就马上回去,反正你哥哥会天天来看她。”

杨依依是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都督府了,她起身朝外走:“我找表哥去。我要马上回家。”

杨敏和徐世颖劝说无用,只好陪同,三人一齐朝荷塘边的小亭走去。侍候的人阻拦,不准三人靠近亭子。

杨依依生气:“让开。我要去找表哥。”

侍候的人坚持不让,说大奶奶有交待过的。徐世颖听说过,嫂子从外面回来时,眼睛是红肿的,想来她不想让人看到狼狈样子。徐世颖劝说杨依依离开,不要去打扰哥哥和嫂子。

杨依依不甘心,她想看到表哥,她想跟表哥离开这个鬼地方。

杨依依不顾一切的冲亭子冲过去,大声叫喊:“表哥,是我,我是依依。你是来接我们回家,对吗?”

侍候的人都是从将军府带来的,知道杨依依在大夫人心中的地位,不敢动手拉扯,竟让她冲到亭子外。

“表妹,你这是干什么?”徐世杰出来,阴沉着脸,站在亭子入口处,不让杨依依进亭子。

杨依依委屈得俏脸涨红,明眸含泪,哽咽着:“表哥,我只是,想跟你回家。”

徐世杰心烦,好不容易创造出浪漫的氛围,原想进一步增进夫妻情感的,让表妹这一冲撞,前功尽弃。因此,对杨依依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敷衍地说回家的事跟妻子商量过再说,然后挥手叫杨依依走开。

杨依依抿嘴含泪,离开了亭子。

徐世颖和杨敏一路劝说,都没法让杨依依释怀。听说徐世杰在正房陪同杨珍用晚餐,杨依依一点胃口都没有,竟空着肚子上床歇息。第二天起床,杨依依一双眼睛是红肿的。

用过午餐,杨珍去跟老夫人和两位嫂嫂告辞,回将军府。

辘辘的马车声在宽阔的大街上回响,护卫的马蹄声哒哒的应和。依然是近百名护卫围护,依然是浩浩荡荡的阵势,并没有因为匪徒的威胁消失,而变得轻车简从。

016.出门逛逛(上)

短时间内,杨珍不好晚上外出了。杨珍敢肯定,经过“匪徒”袭击都督府三公子事件,有不少人在黑暗中潜伏,要跟那个把江都府闹得沸沸扬扬的高手一较高低。

那些自以为本领高强的人,看到本事大的人都喜欢争个高低。

杨妈妈回家养伤去了。少了杨妈妈跑前跑后,杨珍做事不方便,十分感念杨妈妈的好来,出重金请回春堂有名的大夫天天到杨妈妈家出诊,又派人送大堆滋补药材给杨妈妈。

无论如何,杨妈妈短时间是不能回来做事了。杨珍想了想,让青莲去东南大街的宅院里,领伍芳到芙蓉居。伍芳感激杨珍出手相救,磕头谢恩,并希望今后能够追随杨珍。杨珍命伍芳去找她的父兄,看他们是否愿意为杨珍做事。结果,伍芳留在杨珍身边做一名女护卫,她的父兄居住在东南大街的宅院,替杨珍招揽一些武林人士。

杨珍需要有属于自己的人手,只听从自己号令的人手。

杨珍想白天到外面去看看。为此,她绞尽脑汁。一天,徐世颖来看望杨珍,谈论预备参加赏荷宴时的衣裳首饰,杨珍有了主意。

杨珍跟徐世杰说,想出门逛逛,挑选参加赏荷宴的衣裳和首饰。徐世杰欣赏同意,他想方设法向妻子献殷勤,增进夫妻关系,怎会不同意带妻子出门。

杨珍强烈要求,要轻车从简,跟随出门的还有十多个护卫和八个侍候的奴婢。

马车直奔江都城最有名的珠宝铺。杨珍头戴帷帽走进珠宝铺时,打前站的护卫们已经清场,整个珠宝铺只有杨珍一个客人。这场面过于隆重了。店门被几个护卫封锁了,禁止其他顾客进来,又有几个护卫在前面开路,另几个护卫在后面断后,青莲、翠莲带领一群奴婢亦步亦趋地跟随,还有徐世杰这个威风凛凛的少将军在旁。

不像来购物,倒像是来视察的。

出门购物,除了要买东西,还要感受购物时的欢乐。回想前世进超市时,购物的顾客自由挑选随意说笑,这热闹欢乐的氛围,感染得人心跟着欢乐起来。

出门不容易,杨珍就不过于苛求了。珠宝铺的掌柜恭请杨珍上二楼,因为样式新奇奢华贵重的珠宝在二楼,一楼是些大众化的适合消费能力低的人群。掌柜是认识徐世杰的,少夫人要买的珠宝首饰,自然不会是低档的东西。

杨珍不急着上楼,先把一楼柜台里的银耳坠、小银链、小珠串、镀金的铜簪等都仔细看了,才走上二楼。杨珍对于珠宝首饰是外行,不懂得鉴赏,掌柜的捧了许多名贵珠宝首饰让杨珍挑选。掌柜的是吹得天花乱坠,杨珍不为所动,在她看来,这些东西不同的地方只在于有些是黄金做的,有些是白金镶的,有些是用玉雕制成的,还有一些是用水晶、钻石打磨成的。

杨珍考虑的是,既然黄铜可以做成首饰再镀上一层金,用以装点门面;要是用铁打制成发簪,再镀上一层银或金,戴在头上万一遇到特殊情况,可以当武器使用。

在他人看来,杨珍若有所思地在慢慢鉴赏这些珍宝,精心挑选喜爱的首饰。徐世杰坐到一边的小几旁,慢慢品茶等候。几个护卫把守门口,眼睛盯住掌柜的。

突然,楼下传来喧闹声。一个护卫奔上来禀报:“大爷,大奶奶,三公子带人来到了。小人不敢阻拦,就要上楼来了。”

都督府的三公子杨渥带人光临珠宝铺,将军府的人当然不敢阻拦了。

杨渥带人骂骂咧咧地上来。跟在要渥身后的,是几个江都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还有几个妖娆的年轻女子。

“让开!好狗不挡道。”杨渥给已经避让一边的将军府护卫一个响亮的耳光。

徐世杰忍气,上前给杨渥问安。伍芳和青莲、翠莲等侍候的人将杨珍围成圈,提防给人冲撞了。杨珍恼火,别人害怕杨渥,她可不怕。

“三哥好威风!都说打狗还看主人脸,三哥上来不管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是专程来打我脸的吧。”

杨渥奔过来,嬉皮笑脸地看伍芳:“小美人,你果然在这里。你跟着我妹妹有啥意思,跟爷走,保管你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的享福。”

气得杨珍一把扯下帷帽,双眼圆瞪:“杨——渥——”

要是在黑夜,或者在偏辟无人处,杨珍肯定要叫这个色胆包天的东西知道,什么叫做半生不死,生不如死。

杨渥吓一跳。向来温柔优雅的妹妹,此时柳眉倒竖眼露凶光,杀气腾腾。杨渥心怯,收敛淫意,对杨珍作揖:“三哥多灌了两碗黄汤,没有看到妹妹在这里,冲撞了妹妹。三哥在这里给妹妹陪不是,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三哥计较。”

杨渥带人下楼去。有个妖娆无比身材惹火的年轻女子不依,撒娇着吵嚷着要买珠宝,又激杨渥说他说话不算数。杨渥赏她一记耳光:“你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婊子,也配同我妹妹一同挑选东西。”

杨珍冷冷地说:“三哥,我劝你回家养伤,别在外惹事生非。旧伤疤还未好,当心又添新伤口。”

杨渥装着没有听到,仍旧带人下楼。

出到珠宝铺外,有个同来的纨绔子弟问:“三爷,你居然害怕自家妹妹?”杨渥轻蔑地笑:“笑话!三爷我害怕过谁。自家妹妹,我做哥哥的当然不能跟她计较。”

引来一阵附和声。跟来的人都奉承杨渥,说他爱惜妹妹,孝敬父母,夸他品质超群。杨渥得意洋洋,带人骑马登车扬长而去。

杨珍与徐世杰站在二楼窗前,看杨渥带人嚣张离开。

徐世杰情绪低落:“你三哥总是看我不顺眼。”

杨珍轻笑:“你要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他保证两眼不眨地盯住你,摘天上的星星来讨好你。”

徐世杰也笑起来,轻哂:“可惜了,我是个大男人。”

杨珍随意挑选几样首饰,与徐世杰带人离开珠宝铺。

马车在布庄前停下。

在杨珍的坚持下,并没有对布庄进行清场,护卫们只站在布庄外,只有徐世杰、伍芳和青莲、翠莲陪同进去。若是按杨珍的愿意,最好是她自己一人逛的,随意自在,徐世杰当然反对,无奈用最少的人陪同杨珍进布庄。

这布庄卖的是质量上乘价格昂贵的布料,在布庄里挑选的多是大家闺秀或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们,在丫环管事媳妇的陪同下挑选布料。

“少将军?!”有人惊喜地叫喊。

017.出门逛逛(下)

一位年轻女子走来,向徐世杰行礼,她俏脸涨红,两眼闪烁着异彩。徐世杰只是淡漠地颔首,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反应。

杨珍暗中窃笑时,那个年轻女子别扭地转向她问安。刚才当我是透明人,在某人那里遭到冷遇,再转向这里献殷勤,当不起。

杨珍点头,算是回应她的问候。

“大奶奶,你不记得秋月了?”那个年轻女子不甘心受冷遇,追随过来说,“我是张秋月呀,去年赏荷宴的时候,你还指点我画画来着。”

杨珍礼貌地点头:“张小姐,你请随意。”请不要打扰我。

那个张秋月讪讪地退下,转身找她的同伴。

青莲凑近,小声说:“禀大奶奶,她是都督大人的手下张都尉家的小姐,曾跟你有几面之缘。”

杨珍回头打量那个张秋月。张秋月恰巧望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张秋月忙堆上笑脸。

杨珍对这些花花绿绿质地考究价格昂贵的布料并无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前来买布的人。杨珍留意布庄里的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中,推断他们的身份地位,揣测他们的心理。

那个都尉家的张秋月,不时扭怩地偷看徐世杰,对徐世杰应该心存幻想。呵呵,对一个有妇之夫想入非非,这样的人,不敢恭维。张秋月与同伴耳语,不时羞涩地捂脸,她们谈论的对象,一定是某位男子。

徐世杰并不理会别的,他的眼里只有妻子。徐世杰陪同杨珍慢慢地逛,提防他人冲撞到妻子,看妻子对哪种布料感兴趣,就叫伙计拿出来供妻子细看。

徐世杰很有耐心地陪同身旁,任由杨珍慢慢挑选。挑了半晌,杨珍都不确定要买哪种布料。后来,杨珍随意点了深紫、浅黄、天青色的丝绸、软罗,让人送到将军府去。

出了布庄,马车在大街上转几圈,大家进入一个茶楼。临街的雅间里,杨珍悠闲地吃点心,俯视大街上来往行人。

一扇窗,就像一本书,摘录着人间百态世间冷暖。几个富家子弟纵马奔过,飞扬的尘土嚣张地飘向路边行人;一群护卫围护一顶四人大轿经过,慢悠悠的轿子戒备森严的护卫,是权贵富豪们外出会友去了;一个货郎挑着货物走过,沉甸甸的担子是货郎养家糊口的希望;一对衣着破烂的小兄弟手拉手走过,他们在窗下站住,望茶楼发呆,然后被茶楼的伙计出去赶跑了。

一直关注杨珍的徐世杰,看到杨珍长时间望窗外,也好奇地朝窗外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些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珍珍,你在看什么呢?”

“哦,就是随意看看。”

杨珍不再看窗外,坐直了,拿起桌面的点心吃。

“珍珍,你还要到哪些店铺去看?”

杨珍跟他商量说:“我们不要再进店铺了,顺着几条大街走,好吗?”并不想买东西,只是想走走,看看江都城。

徐世杰困惑了,依然温和地说:“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

于是,马车离开茶楼后,徐世杰登上马车,命车夫沿着大街慢慢行驶。两人靠近车窗,徐世杰殷切地向杨珍介绍,那个“梁记米铺”是江都城最大的米铺,听说是杨珍二嫂嫂娘家的产业;那个大门敞开车轿出入不断且有重兵把守的是江都府衙门,平日都督大人在这里召见属下官员,处理日常事务;那个轩昂的酒楼是将军府的产业,一直由大夫人管理......杨珍听得津津有味。几条大街逛过,杨珍对江都城的布局有了大致的了解。

马车从南北大街拐向东南大街时,发生了意外。两个衣着破烂的孩子从旁边的巷子冲出来,靠近杨珍乘坐的马车时摔倒地上,有个什么东西直冲杨珍乘坐的马车飞来。

“有刺客!”

吆喝声起,围随的护卫全都跃下马,手握寒光闪闪的大刀,将杨珍乘坐的马车围护在中心。

向马车飞来的东西被击落,居然是一小块烧鸡。摔倒上的两个小孩子爬起来要逃跑,被寒光闪闪的大刀架到他们的脖子上,吓号啕大哭。有个人年轻男子随后从巷子里跑出来,也被护卫制伏了。

护卫领队在审问。

年轻男子吓得哆嗦,语无伦次地回答:“小人是,是饭馆的伙计。这,这两个小叫花子偷走我们店的烧鸡,掌柜的要小人,小人追赶,要夺回烧鸡。”

两个小乞丐一看长相就知道是小兄弟俩,两人身上的衣服破烂,却很干净,并没有其他乞丐常有的污垢。七八岁大的哥哥将弟弟搂抱怀里,做出一副随时保护小弟弟的样子,可是面对寒光闪闪的大刀他自己也吓得发抖。不管护卫领队的问什么,两个小乞丐都不说话,只是抱在一起流泪。

杨珍认出来了,这就是刚才路过茶楼外被赶走的那对小兄弟。

那个小弟弟吓得躲在哥哥怀里,还盯住掉落地上弄脏的烧鸡,不断在咽口水。对于一个饿坏的孩子来说,地上的脏食物同样是难得美味。

杨珍突然感到心酸,这个盯住地上烧鸡的小乞丐,触动了她尘封的往事。

杨珍挑开车窗,冲护卫领队的说:“让那两个孩子过来。”

护卫领队的看徐世杰。徐世杰点头。于是,几个护卫押两个小乞丐到马车外。

杨珍注视两个吓得瑟缩的小乞丐,温和地问:“你们的父母亲呢?”

或许是看到杨珍态度和蔼,不像刚才面对护卫领队的凶神恶煞,小哥哥低声回答:“死了。”

杨珍顿了顿,继续问:“都死了?怎么死的?”

小哥哥吸了吸鼻子,颤声说:“阿爹病死的,阿娘是饿死的。”

可怜的孤儿。

虽说天底下可怜人多,那些看不到的杨珍管不着,这两个杨珍决定管一管。

“你们偷了人家的烧鸡?”

“夫人,我们饿。”

杨珍轻叹,让早就从后来的马车下来站在外面的青莲说:“给他些铜子。”

小哥哥擦干净眼泪,接过一小把铜子,拉弟弟一齐给杨珍跪下磕头:“谢谢夫人。夫人你好人有好报,好人一世平安,长命百岁。”这些感谢的话,小哥俩说得整齐顺溜,想来经常说。

这对机灵的孤儿,或者自己用得上。

杨珍问小哥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哥哥抬头,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夫人,我叫牛娃,弟弟叫二狗子。我已经九岁了,会喂马、扫地、烧火。”

杨珍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多机灵的孩子!只从别人打听他的名字,就想到人家要他做事了。

杨珍微笑:“我知道了。”

保持沉默的徐世杰出声阻止,说可以多给银子小兄弟俩,至于带回家就不必了,府上人手充足。徐世杰命护卫送十两银子给小兄弟俩。

杨珍阻止:“不必了。十两银子,对别人来说或者有大用,对两个幼小的孩子来说,可能是催命符。”

马车继续朝前行驶。杨珍朝后看去,饭馆的小伙计早跑得没影子了,小兄弟俩仍站在那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烧鸡。

杨珍的眼睛湿润了。在念中学的时候,曾经有两个月家里没有寄钱来,因为借不到钱买吃的,她曾盯住地面上的一个面包看,一看就是半个小时,最后趁没有人注意时捡起来吃。她比小兄弟俩幸运,卖包子的大嫂看在眼里,送给她几个肉包子,还说以后要是饿了就来她的小摊子拿包子吃,不收钱。从那以后,她中午放学都到大嫂的小摊子帮忙,家里寄钱来了也去,有时要几个包子吃,有时不要。时间长了,那个卖包子的大嫂每个月付给她几十块钱的工资。

“孩子,大嫂知道你不容易。有这点钱傍身,你至少不用挨饿了。”卖包子大嫂简朴的话,多年来一直温暖杨珍的心。

“珍珍,你怎么了?”

徐世杰看到,有几滴泪水从妻子眼中滑出,他慌了。徐世杰把杨珍搂到怀里,急切地说:“珍珍,你别难过。你要是觉得他们可怜,想收留他们,就收留他们吧。珍珍,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阻止你的。”徐世杰又冲外面的护卫叫喊,让他们把马车倒转回去,把那两个衣着破烂的小兄弟俩带上。

“不,不用了。”杨珍推开徐世杰。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收留那两个孩子。

杨珍再也没有逛街的心情。一群人打道回府。

芙蓉居里,奶娘怀抱抽噎的珲哥儿,在回廊下焦急地转来转去。小家伙哭闹有小半天了。看到杨珍,珲哥儿张开小胖手扑过来,朝杨珍怀里拱了又拱,揪住杨珍衣襟不放松,委屈地啼哭。

徐世杰看得直笑:“丁点儿大,就知道想娘亲了。”

杨珍不高兴地瞪他。孩子哭,你这个做父亲的居然还笑。

徐世杰朝珲哥儿伸手,珲哥儿又朝父亲怀里扑去。杨珍又是亲吻,又是做鬼脸,终于逗得珲哥儿咯咯地乐。

傍晚,用过晚餐后,杨珍和徐世杰在荷塘边乘凉。徐世杰打量晚霞映衬下娇艳如花的妻子,精神恍惚。

“你怎么了?”

“你到底是谁?你分明就是我的珍珍。我的珍珍就是这个模样,我和她朝夕相处,我对她身体的每一部位都非常熟悉。可是,我的珍珍喜欢美丽的首饰,喜欢漂亮的衣裳,喜欢依偎在我怀里......珍珍讨厌乞丐,看到他们就远远避开。你不像是我的珍珍。你到底是谁?”

018.告辞了

“少将军,您请上座。”一身男装的杨珍,客气地请徐世杰坐到主位。

“珍珍,你今天,怪怪的。”

徐世杰心里不安,非常的不安。

自从今天清早,妻子突然身着男装,举手投足间豪爽洒脱,把男子装扮得惟妙惟肖,吵着要出城郊游,两个人一同郊游——不带侍候的人,不带护卫,就她和自己两人。那里,自己是满心欢喜的,以为妻子忆起美好的往昔,要跟自己重温二人世界的浪漫温馨。不带侍候的人,自己多照应她就是了;不带护卫,可以带暗卫呀,不在她面前露脸就是了。

可是,离开芙蓉居前,妻子抱着儿子亲了又亲,就是舍不得放开,让旁边的人感觉那不是外出郊游,而是生死离别。

她居然会骑马。一身男装的她飞身上马时的娴熟潇洒,把自己震得许久才回魂。谁能告诉他,都督府的大小姐,那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跟他同床共枕一年多的将军府大奶奶,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

还有,来郊游不去景色秀丽的地方,却到大路旁这个小酒店。要吃喝,江都城里什么酒楼没有,随便找一个酒楼都比这个路边小酒店强。这里说是雅间,其实就是把阁楼隔成的小房子。

她尊称自己为“少将军”,客气而尊敬,自从她苏醒过来后,她跟自己说话时都是没名没姓的。

妻子突然对自己客气又尊敬,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世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他预感到有不妙的事情会发生。

杨珍点了几道菜肴,让酒保上酒,给徐世杰和自己斟酒。杨珍双手捧酒杯,冲徐世杰示意:“少将军,敬你一杯。”

徐世杰不喝酒,只是沉默地看杨珍,看她要求干什么。

杨珍把酒一口气喝干了,浓烈的酒气呛得她嗓子发痒,不能自控地咳嗽。

徐世杰看得心疼,过去要给杨珍拍背。杨珍避开,摆手连说不用。杨珍请徐世杰坐下,说边喝边聊。

杨珍兴致勃勃,说这道清蒸鲤鱼鲜美,这家的米酒醇香,连续喝了三杯酒,又吃了一碗饱。

徐世杰食不知味,为妻子的一反常态忐忑不安。

杨珍放下筷子,坦然看徐世杰:“少将军,前几天你在荷塘边问我是谁,说我不像你的妻子......”

来了!

徐世杰急忙分辩:“珍珍,你别生气。我那是喝多了胡言乱语的。你别放心里去。”

杨珍没有生气,她依然心平气和:“少将军,都说酒后吐真言。想来,在荷塘边所说的那些话,一直憋在少将军心里很久了。我今天请少将军来这里,就是为了向你解释清楚这事。”

跟他坦白相告,然后告辞离开。

原计划,杨珍想再等一段时候,等外面安排妥当了,再离开这里的。可是,人不能这样缺德,占据人家妻子的身体,让人家整天面对一个陌生的妻子无所适从。况且,还只是名义上的妻子。

迟早要离开的。趁早离开,让彼此之间早日重新开始新生活。

虽说时间有些仓促,也无大碍了。背部的伤已经结疤,用铁打制再镀上黄金的发簪、暗器匣子都已经做好,伍芳一家子替自己管理那个新买的大杂院,牛娃小兄弟俩安置在大杂院充当小伙计。一切都不显山不露水,以后要是回江都城,那个大杂院就是自己的落脚点。

最放心不下的是珲哥儿。前段日子自己外出大半天,他都哭闹着要找自己,自己离开了他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适应。一想到那个白嫩嫩的小人儿委屈地啼哭,杨珍就难过。

没办法,谁叫自己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徐世杰抑制着内心的不安,耐心等待着。

杨珍也抑制着内心的伤感,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少将军,你一定感觉到奇怪,妻子性情大变,不会吟诗,不会作画,不会抚琴,连写字都不会。对你不够亲近。跟过去截然不同,对不对?”

徐世杰沉默,虽然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他不想多说。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妻子。”

“你又胡说。”徐世杰没办法保持沉默了,恼怒地瞪杨珍,大声地反驳。

“少将军,你保持冷静,听我把话说完。”杨珍将徐世杰按回座位,“这事确实太匪夷所思,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也不会相信。我不是跟你成亲那个多才多艺的大家闺秀,我是一名军人,我受重伤后醒来,就到你家床上。你妻子会的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我一样都不会;我擅长的是训练军队、带兵打仗。”

“不可能!”徐世杰涨红了脸,“在你晕厥的那几天,我寸步不离看着你。再说了,我对你的了解,恐怕比你还清楚。”

成亲一年多,恩爱夫妻同床共枕亲昵无间,他对她的了解,恐怕比她还清楚。

徐世杰有绝对的理由相信,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妻子,通过三媒六礼后洞房花烛的妻子。连儿子都生有了,妻子还会认错?!

杨珍头晕。肉体没有变灵魂改变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果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是这样的。在晕厥那几天里,发生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多才多艺的大家闺秀已经不在了,苏醒过来的是一个擅长冲锋陷阵的女军人。”

徐世杰尝试着理解:“你是说,你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位女军人,会训练军队,会带兵杀敌,醒来后就不会吟诗作画,不会下棋抚琴,不会做女红。那么,你现在会训练军队,会带兵上阵杀敌?”

杨珍用行动来回答。杨珍打开带来的包裹,掏出飞爪,抡起铁链“啪”的一声,将一把椅子打得支离破碎。然后,在徐杨杰惊骇得两眼圆瞪中,掷飞爪抓住屋梁,纵身跃上稳稳地蹲在屋梁上,俯视徐世杰。

徐世杰瘫软在椅子上,呆若木鸡地仰视上面那个呈雄鹰展翅样的女子。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真的不是自己心目中那个优雅高贵的妻子。

杨珍跳下屋梁,冲徐杨杰挑眉:“现在,你相信了?”

这事,实在是太,太......徐世杰擦拭额上汗水,频频点头。

看惯了她手捏绣花针飞针走线,看惯了她纤纤玉手轻抚琴弦,看惯了她握笔写诗作画,突然看到她抡起粗大的铁链“呼呼”作响,真让人接受不了。这个娇滴滴的妻子,从芙蓉居走到福禄堂都双腿酸软的妻子,居然一挥手打碎了椅子,一跃身可以跳上屋梁。

太意外了!

太惊悚了!

娇滴滴的妻子,突然变成了骠悍的女汉子。曾经带兵冲锋陷阵的徐世杰心脏足够坚韧,没有被这意外震晕,可也被震得傻了,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杨珍如释重负。既然解释清楚了,应该告辞离开了。她将飞爪放回包裹里,重新整理包裹。

杨珍突然感到伤感。从今往后,这个英俊的少将军,那个可爱的珲哥儿,慈祥的老夫人、忠诚的杨妈妈、弥漫着荷花幽香的庭院,都与自己无关了。

可爱的珲哥儿,挥舞着小胖手的珲哥儿,会不会号啕大哭找自己?幼小的她一直把自己当娘亲,对自己很是依赖,半天看不到自己就会哭鼻子。

“喂,你要一如慨往的对珲哥儿好,不能娶了别的女人,就听从她的挑唆,虐待珲哥儿。”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杨珍实在是太不放心了。

唉,自己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人家父子间的事。

杨珍收拾好心情,背上包裹,冲徐世杰挥手:“告辞了。”转身朝门外走去。

“站住!”

徐世杰憋了半天,吼叫后,心中舒畅多了。他火冒三丈,粗声粗气地喊:“你一个妇道人家,要到哪里去。给我回来!”

这下子,轮到杨珍傻眼了。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么?居然还纠缠不清。

看在曾经在他家借住几个月的份上,杨珍耐心解释:“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我不是你的妻子,不是那个才貌双全的杨家大小姐,当然得离开这里。你以后会遇到心仪的女子,你会重新拥有温柔贤淑的妻子。”

“你要到哪里去?”徐世杰怒吼。

到哪里去?杨珍也不知道。只是先离开这里,摆脱都督府大小姐、将军府大奶奶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她不想做别人的替身,在扮演别人中过一辈子。

当然了,她不能接受这个陌生的丈夫。

“天大地大,总有一处是我家。”

杨珍甩甩头,把一切纠葛都甩掉,昂首挺胸朝门外走去。

徐世杰冲过去,抓杨珍的胳膊。杨珍闪开,徐世杰抓空。杨珍用胳膊肘儿一撞,正中徐世杰腋下,徐世杰猝不及防,踉跄后退。

徐世杰追到酒楼大门,杨珍已经纵身上马,拍马远去。

“快,拦住她。”徐世杰手指杨珍身影,气急败坏地叫喊。

顿时,有一群男子纵身上马,向杨珍的方面追赶。

徐世杰飞身上马,追赶的同时,向前面追赶的人群叫喊:“不要伤到她。”

019.纠缠不清

杨珍气炸了。

杨珍纵马奔驰,徐世杰带领一群身手不凡的人在后面追赶,无论怎样,甩都甩不掉。杨珍停下跟他们动手,在徐世杰的指挥下,这些人并不跟杨珍动刀枪,而是将杨珍围在中心,用长绳、大网之类的东西,妄图把杨珍捉拿。杨珍不胜厌烦,她不想过早暴露暗器,再说了她也不忍心痛下杀手——杀了徐世杰,珲哥儿就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苦伶仃中生活,她不能做这种残忍的事;杀了这些暗卫,他们对自己并无恶意,只是奉命行事,他们何其无辜。

既然不能对追捕的人下杀手,以一人之力要对付一群特别训练过的暗卫,很是吃力。

杨珍劝说徐世杰,不要再追赶了,回去吧。徐世杰的回答只有一句:“跟我回去。”

杨珍后悔莫及!早知道这个少将军是这样婆婆妈妈纠缠不清的人,就不应该跟他当面告辞,应该不辞而别,一走了之。那样,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徐世杰快要气疯了。

当着自己的面,妻子居然要跑路,哪个男人受得了。

可是,徐世杰拿她没办法。或许她说得对,她曾经是一位军人,曾冲锋陷阵过,看她挥舞着铁链,轻易拍开兜头罩下的铁网,打伤了几个暗卫,自己加十多个暗卫居然拿她没办法。当然了,如果她是你死我活的敌人,退到远处十多人十多把弓箭乱箭射出就解决了,或者将她围在中心大家一齐围攻,十多把大刀也是可以把她剁成肉酱。可是,她是自己的妻子,不能伤她分毫,只是要把她带回家,那就难了。

暗卫们累得够呛。执行这种任务,难度太高了,对付一个骁勇擅战的人本就不容易,还要保证不能伤他分毫只能活捉,真是太难了。

双方时而打斗,时而追逐,纠缠不清。杨珍没办法甩掉这些累赘,恨得咬牙切齿;徐世杰和暗卫们拼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办法活捉杨珍,苦不堪言,身体累,心更累。

晌午,饥肠辘辘的双方,到路边一个小饭馆用餐。

饱餐一顿后,杨珍和徐世杰进行了一次交谈,双方都希望通过和谈解决问题。

杨珍先发制人:“少将军,我们已经说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妻子,你派人紧追不放,是什么意思?”

徐世杰克制满肚子的怒火,耐心劝说:“珍珍,你只是生病忘记了过去的事。不要做傻事,快跟我回家,珲哥儿在家里等我们回去。”

杨珍恼怒:“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样不开窍。都说了,我不是你那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我是一名军人,因为发生意外来到你家。我不可能留在你家的,你懂不懂?”

徐世杰握紧拳头,手腕上青筋突起,天知道,他有多想冲过去,敲开这个女人的脑袋,看她的小脑瓜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糟糕的想法。

徐世杰作几个深呼吸,沉声说:“我是不懂你的想法。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生是我徐世杰的妻,死是我徐家的鬼。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带回家。”

“天啊,你......”杨珍崩溃,无话可说了。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这现代化的兵,遇到古代的兵,同样是有嘴说不清。

杨珍呻吟,作最后的挣扎:“我说了多少次,你那个多才多艺的妻子没了,在你眼前的是一个军人。你到底要我怎样说,你才明白?”

徐世杰打起精神,试图说服妻子:“珍珍,那只是你晕厥时做的梦。梦怎么能当真?不管你变成什么,我都不嫌弃你。咱们快回家吧。”

你还敢嫌弃我?!要不是看在你是珲哥儿亲生父亲的份上,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佛祖。

杨珍不想再浪费口舌,起身朝外就走。

杨珍狠狠地抽打身下的马,满肚子的怒火都在长长马鞭上燃烧。马负痛,嘶叫着驮起杨珍在大路上拚命奔驰。徐世杰带领一群暗卫,纵马追赶。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路过一个又一个城镇。

这天黄昏时分,到达一个小镇。杨珍走进镇上唯一的一个小旅店。徐世杰带人随后进店,徐世杰已经放弃将妻子强行带回家的打算,改为软攻,一有机会就游说杨珍,试图说服她改变主意,跟自己回家。

这家小旅店很简陋。临街二层高的房屋,铺面摆个柜台招揽顾客,柜台旁边有楼梯上二楼;后面是个小庭院,长方形的天井有口井,一楼的房屋一半做客房,另一半做店家一家子住房、厨房、牲口棚、杂物室,二楼的房屋都用做客房。小旅店的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妻,能干的小夫妻俩照顾两个小孩子的同时,将小旅店收拾得非常整洁。

突然有一群出手阔绰的顾客光临,小夫妻俩又惊又喜。小孩子扔给三四岁大的孩子照管,夫妻俩忙着搬被铺枕头,忙着生火烧水宰杀鸡鸭。

两个孩子被扔在一楼的屋檐下,坐在一张凉席上。大孩子抱紧小孩子,不让他爬过天井去找父母。小孩子哭得太厉害了,年轻的母亲从厨房里跑过来,给每个孩子一小块糖,哄小的孩子不要哭,要是吵到客人生气没有银子,就没有饭吃了,又叮嘱大的孩子用心照顾弟弟。丈夫在厨房里呼叫,叫妻子快去帮忙,妻子答应着,跑回厨房忙碌。

杨珍拖了把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两个孩子津津有味地吃糖。大孩子娴熟地帮小孩子擦泪水,逗小孩子说话。小孩子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跟大孩子说“爹,爹,”“粮,粮”,得到大孩子的表扬后,小孩子兴奋地挥舞小手直乐,露出几颗小牙。

杨珍想起了珲哥儿。珲哥儿刚刚学会翻身,滚圆的小身子整天翻动,得小心照看,一不留神他就滚到床边,当心他摔到床下。小家伙还学会抬起小脑袋,睁大乌黑明亮的眼睛看人。珲哥儿还没有长牙,咧开小嘴儿乐的时候,露出的是嫩红的小牙床,时常有些晶莹的液体从嘴时里流出。

侍候珲哥儿的人有一大群。可是珲哥儿还是喜欢找娘亲,看不到娘亲的时候他可以跟其他人玩耍,要是看到娘亲了就不要其他人了,只要娘亲,珲哥儿喜欢赖在娘亲怀里,跟娘亲撒娇。

徐世杰走来,沉默地看杨珍。半晌,徐世杰轻声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先沐浴吧,奔走一整天,都是尘土。”

杨珍不理睬。

徐世杰又说一遍。

坐在凉席上的两个孩子好奇地看杨珍和徐世杰。

当徐世杰再一次请杨珍去沐浴时,大孩子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吵架了?”

杨珍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冲他摇头:“不是,我不认识他。”

大孩子学杨珍摇头:“你撒谎。你肯定认识他,要不他不会对你这样好。你俩认识的,对不对,叔叔?”后面的话,大孩子问的是徐世杰。

徐世杰看着杨珍:“你真聪明。我们是一家人,是叔叔惹她生气了,她不理睬叔叔。”

大孩子一副小大人样安慰徐世杰:“哦,那你不要难过,你们很快会和好的。我爹娘就是这样。”

徐世杰笑起来,给大孩子一把铜子。大孩子得了铜子,兴奋得叽叽喳喳,甚至于劝杨珍跟徐世杰和好。

气得杨珍拂袖而去。

杨珍在简陋的小木屋里沐浴,徐世杰站在外面充当警卫。

用餐的时候,杨珍自己点了一菜一汤,独自占据一张桌子。徐世杰指挥店家朝杨珍的桌子又上了四菜一汤,外加一壶酒,坐到杨珍对面。杨珍不理会,只顾自己用餐。徐世杰劝说杨珍同自己喝酒,杨珍不理睬后他厚着脸皮,自斟自饮,故意将杨珍点的菜吃个精光,让杨珍不得不吃他点的菜。

杨珍郁闷,无可奈何。

回房间歇息时,杨珍刚要上床休息,有人敲门。

“珍珍,你开门,我有话要跟你说。”徐世杰在门外叫喊。

杨珍不理睬,自顾休息。

敲门的声音持续下去,不紧不慢地敲,沉稳有力。

杨珍坚持不理会,闭上眼睛睡觉。哪里能入睡,静夜里那“咚咚”的敲门声就如魔音穿耳,扰得人心烦意乱。

杨珍跳起来,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你要干什么?”

举到半空作敲门动作的手停顿,徐世杰静静地看杨珍。杨珍瞪看这个狗皮膏药一样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的男子,心中有强烈的念头:冲那个俊美的脸庞狠狠几下,叫他知道什么叫做颜色。

徐世杰避开杨珍,挤进屋里,坐到屋内唯一的椅子上。

杨珍关上门,坐到床边。

徐世杰神色凝重,首先开口:“珍珍,你到底要到哪去?前面一百多里有座山叫黑狼峰,黑狼峰上有座黑狼寨,寨中匪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特别是三当家的看到姿色略好的女子就抢回做压寨夫人。”

杨珍认为徐世杰存心吓唬她,并不相信。徐世杰劝说杨珍返回江都城的话,更没有听进去。

第二天早上,杨珍仍旧沿大路朝前奔驰。徐世杰仍然带人追随在后。

正午时刻,杨珍和徐世杰等人在路旁的大树下休息。突然有个满身是血的人骑马奔驰而来,看到杨珍他们一群人全副武装,跳下磕头:“各位英雄,行行好,救救我的妻儿。我谢某一定重重酬谢。求各位英雄,救救我的妻儿。”

020.配合默契

气氛顿时紧张。

徐世杰和他的人都抽刀戒备。

询问之下,得知前面拐弯的小山坡后,有小股匪徒拦路抢劫。

徐世杰怀疑:“这里距离县城不过十里路,有官兵守卫,黑狼寨的匪徒向来不敢靠近。附近会有匪徒拦路抢劫?”

姓谢的男子流泪:“好汉,谁知道呢。就因为过去匪徒不曾来这里,小人才敢带领家人走亲戚,谁知道会遇到匪徒。”

徐世杰命令向后撤退,说情况不明,不能轻举妄动。

来人绝望地号啕大哭,恳求说要不悄悄去接回他的小儿子,他携带小儿子逃跑,惊恐中把孩子藏到路边的草丛里。

徐世杰充耳不闻。

杨珍愤怒:“看到百姓受苦袖手旁观,算什么军人。你们不去,我去。”

徐世杰拉住杨珍,严肃地看她:“我徐世杰并非贪生怕死的人,也并非见死不救。黑狼寨的匪徒出山,向来是几百人的阵势。前面要是黑狼寨的匪徒,不会是区区几十人,后面必将有大队人马。我不做以卵击石的蠢事,我更不想你馅入险境。你懂不懂?”

杨珍坚持要救人,说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两人争执的结果,徐世杰答应带人去救人,条件是杨珍和两个暗卫马上向后撤退。

杨珍和两名负责保护她的暗卫骑马顺来时的路回去。

徐世杰等人用布包裹马蹄,悄无声息向前进。

徐世杰等人的身影拐过弯不见了,杨珍马上拔转马头,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快,跟上去,我们去接应。”

两名暗卫不同意,他们不能违抗徐世杰的命令。

杨珍厉声说:“难道你们准备给少将军收尸吗?”她不顾他们,飞快要给马蹄包裹上,悄悄追赶上去。

两名暗卫看了,也包裹好马蹄,追赶上来。

半途,看到了躲在草丛中的姓谢男子,他找回了小儿子。杨珍叫他带领小儿子悄悄爬上山坡,并教他如何隐藏踪迹。

靠近徐世杰他们,看清形势时,杨珍为徐世杰暗中叫声“好”。

徐世杰和他的暗卫都蒙上脸,正扮演黑吃黑的角色,把匪徒和谢家人包围在中心,恶狠狠地喝令把金银财宝统统交出来。只看徐世杰的人所站位置,杨珍就知道徐世杰是用兵行家,既防止匪徒逃窜堵住了大路两头,还占据了大路两旁的制高点,防止匪徒往两边山坡逃跑。

再看谢家人,已经被杀害一些,有男有女,倒在血泊的三个年轻女子,她们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撕裂,想来生前曾经被凌辱。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白衣少年被匪徒拿刀架到脖子上,用作人质威胁徐世杰他们。几个存活的下人被绑到一起。这些人都吓得放弃了抵抗。

扮演黑吃黑的角色,徐世杰这是兵行险招。匪徒们用劫持的人威胁徐世杰无效,看到对方人少却气势汹汹,摸不清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杨珍用最快的速度,用树叶和野草伪装自己,然后匍匐爬到双方对持的道路边,举起了暗器匣子。

过去,杨珍可是有名的神枪手。现在,杨珍把暗器匣子当手枪用,每一次手指头按下,就发射出一根铁针,准确地射进匪徒的心脏。

过去,是弹无虚发,现在是针无虚发,铁针从正面或者背面射进匪徒的心脏,靠近杨珍的匪徒还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一个又一个倒下。

莫名其妙倒下几个同伙,匪徒们慌了神,挥舞着刀剑跟徐世杰他们拼命。

徐世杰指挥暗卫反击。

有几个匪徒朝杨珍藏身之处扑上来。杨珍凭借树木和野草的掩护,机智灵活地变动身体位置,同时手中的暗器不断的射出,仍然是针无虚发。又射死几个匪徒。

在匪徒看看来,杨珍就是杀神,抬手间就能轻易地杀死自己的伙伴。他们不敢招惹杨珍,改去攻打其他人。拿刀挟持中年妇女和少年的两个匪徒用刀逼迫两个人质,朝大路另一边移动,企图趁人不备挟持人质逃跑。杨珍靠近,射死了那两个匪徒,与其他暗卫配合救下所有的人质。

得到自由的下人拖上两个主子,撒腿就跑。

没有人质的拖累,徐世杰他们放开手脚,摆出阵势,将匪徒困在里面,大开杀戒。

杨珍对徐世杰可谓刮目相看。他挥舞手中双刀,舞得像两个轮子,卷向匪徒,所到之处鲜血飞溅匪徒惨叫不绝。他不止是个人冲杀,同时指挥暗卫们变动位置形成阵势,不让匪徒逃脱。

杨珍从草丛里出来,挑个堵截匪徒后路的位置,挥动手中铁链,要么照匪徒的脑袋狠狠地抽打,要么横扫匪徒双腿。匪徒摔倒地上,暗卫再扑上补上致命的一刀。

剩下的匪徒们看出情况不妙,不要命地朝撤退的方面扑去,贪图突破包围逃之夭夭。

杨珍身旁的两个暗卫已经身负重伤倒下。杨珍面对一群杀红了眼睛的匪徒顿感吃力。徐世杰看在眼中,指挥人手拦截匪徒的同时,奋不顾身地冲到杨珍身旁。

杨珍与徐世杰配合默契地拼杀,两人把背部交给对方,杨珍手中的铁链像活了一样,不论是抽、扫、卷,招招致命,徐世杰的双刀卷向哪里,哪里的匪徒就身首异处。

最后一个匪徒被除掉了。

杨珍和徐世杰都看到了双方衣服上触目惊心的鲜红。

“你受伤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焦急地察看对方。

杨珍摇头:“没有。这是别人的血。你还好吗?”

徐世杰点头:“好。不是叫你跟他们先行撤退吗?你居然又跑来了。”徐世杰是越说越恼怒。

“这不挺好吗。”杨珍浑不在意,整理零乱的头发。

两人再次配合默契。徐世杰指挥人包扎伤口,掩埋死去的两个暗卫。杨珍指挥去而复返的谢家人套上马车,整理财物。面对女儿的尸体,姓谢的男子泪流满面,他的夫人哭得晕厥。

看惯生死的杨珍,一阵酸楚。可怜的一对父母亲。可恶的匪徒!

大家不敢滞留,在徐世杰指挥下,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血腥的地方,向附近的县城奔去。

徐世杰包下旅店的一个小庭院。

杨珍沐浴过,换上干净的衣服,对镜查看脸上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徐世杰推门进来。

经过并肩战斗后,杨珍对他的抵触感消失了,任由他大大咧咧地走进自己的房子。徐世杰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色难看。

杨珍给他倒上茶水。

徐世杰一口气喝干茶水,沉默地看空杯子。杨珍明白,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在他对面坐了,静静地等候。

徐世杰抬着看杨珍,面无表情:“你真的不想做我的妻子,要独自离开?”

“是的。”杨珍肯定回答,坦然地与他对视。

“既然你坚决要这样做,我不勉强你。”徐世杰避开杨珍的目光,“可是,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你先跟我回去,然后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在众人眼中光明正大地消失。那时,你爱上哪就上哪。”

“在众人眼中光明正大地消失?”

“对,最好的理由是重病身亡。服用可以暂时窒息的药物,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病逝了。当你苏醒过来时,就不再是都督府的大小姐,不再是将军府的大奶奶,你爱上哪就可以上哪里。”

“有必要搞得这样复杂?”杨珍嫌麻烦,要服药躺进棺材里,被人当死人埋掉,然后还得费神从棺材里爬出来。

“当然有必要!”徐世杰低吼,“你要是就这样一走了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叫我如何向岳父岳母交待?都督大人雷霆震怒,将军府二百多口人将尸骨无存,都给你陪葬。”

“不会吧。你父子是都督大人的左膀右臂。”杨珍不相信。就因为女儿失踪,把得力干将全家抄斩,这样血腥的事那位都督大人应该干不出来,他是属于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徐世杰冷笑:“你当然不相信。你是他的女儿,你看到的是他身为慈父的一面,他身为大都督的狠厉你是看不到的。”

杨珍转念一想,也对,都督大人要是心慈手软的人,也不可能成为节制淮南的节度使。

因为自己的离开,让将军府血流成河......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自己就成了残杀二百多条生命的

刽子手。

“那好吧,我先跟你回去。”杨珍无可奈何同意。

赌气地把茶水一口气饮干的杨珍没有发现,徐世杰得意地笑了,眨眼间又绷紧了脸,一副郁郁寡欢样。

目的达到。徐世杰有心情关心别的:“珍珍,你真的没有负伤?哎呀,你脸上到处都是伤。”

杨珍对镜抚摸脸颊,脸上到处是划伤的痕迹,白嫩细腻的肌肤映衬得这些伤痕触目惊心。唉,这样精致的脸蛋,要是留下疤痕,可惜了。

徐世杰过来,伸手细细抚摸杨珍脸上伤痕,检查伤口的深浅。杨珍对着徐世杰胸口就是一拳。徐世杰“哎哟”叫着,捂着左胸口后退。

左胸口处,血迹慢慢渗透了衣服。

“你受伤了?”

杨珍帮忙,小心脱下上衣,露出了左胸处的一道长长的伤口,应该是刀伤。伤口包扎得并不严实,纱布已经松开,鲜血慢慢渗出来。这时,杨珍才发现,徐世杰胳膊、背部还有几处受伤,只是伤口浅,并不严重。

杨珍找来止血药和纱布,仔细帮徐世杰包扎伤口,连带胳膊和背部的小伤一同包扎了。

“你不是第一次包扎伤口。什么时候学会的?”徐世杰神色复杂。

杨珍笑笑:“我说过,我是一位军人。上战场的人,哪个不会包扎伤口。”

徐世杰叹气,他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女子了。

她分明就是自己的妻子。

可是,她真的不是自己熟悉的妻子。

021.一同上路

姓谢的男子找来,他特意来向徐世杰和杨珍表示感谢,并送上一箱子的礼物。

“这是谢某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满满一箱子的金锭,虽说是小箱子,根据杨珍目测,这箱子黄金足有四五斤重,折合白银就是五六百两。亏得你送的是“一点心意”,要是“重金酬谢”,是不是得用马车拉黄金来。

土豪!富得流油的土豪!难怪走个亲戚都招匪徒抢劫。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杨珍头脑里悄悄冒出:若是有朝一日混不下去,要占山当大王,这姓谢的倒是个理想的财神爷。

杨珍被这个邪念吓一跳。堂堂特种部队的少校,居然想着当土匪干抢劫的勾当。太堕落了!杨珍偏头,不再看满箱子的黄金。

徐世杰看杨珍。姓谢的男子跟着看杨珍。

这是要自己话事了。

杨珍挺直腰板,正色说:“不必了。我们收拾那些匪徒是为民除害,不是为了这区区的黄金。”杨珍有意将“区区的黄金”咬重音,嘲笑姓谢的男子财大气粗,把一箱子黄金说成一点心意。

姓谢的男子怔忡,从袖子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在金锭上,陪笑说:“这是谢某给好汉们的一点茶水钱,请好汉们笑纳。好汉们对谢某的救命之恩,谢某铭记在心。”

现今社会不流行见义勇为,人家当杨珍嫌酬金少了。

杨珍沉下脸,她的人品受到了质疑。

把本少校当什么人了,乘机敲诈勒索的卑鄙无耻之徒吗。本少校经得起考验,抵挡得住糖衣炮弹的攻击。

“干什么?拿回去,统统都拿回去。”杨珍沉下脸,义正词严地命令姓谢的男子把东西收回去。

黄金白银是好东西,前世花花绿绿的票子也是好东西,不过这些东西的上面往往附着魔鬼,一旦接过这些东西就被魔鬼缠上附身,身不由己地做蠢事坏事,让自己也变成魔鬼。

这样的教训,杨珍听说得太多了。杨珍从来不收受别人的礼物,虽然说这是人家当酬谢的礼物,可是太贵重的,还是不收的好,谁知道收下后他会不会随后提出什么要求。

杨珍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姓谢的男子原计划送上重金后,再跟徐世杰和杨珍商量,重金聘请他们护送一程的。杨珍坚决不收东西,姓谢的男子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了。

姓谢的男子跪下,冲徐世杰和杨珍磕头:“好汉的救命之恩,谢某终生难忘。谢某一定替众位英雄好汉立长生牌,天天上供,保佑众英雄好汉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杨珍避开,不接受姓谢男子的磕头。

徐世杰坐着不动,冲姓谢的男子摆手:“行了,你走吧。”瞧人家,稳坐如泰山。

姓谢的男子带着他的黄金和银票,心事重重地走了。

徐世杰换上一笑脸,将杨珍看了又看,看得杨珍不耐烦,他才问:“为什么不收他的东西?”

“为什么要收他的东西?”杨珍反问。

徐世杰用手指敲击桌面,似笑非笑地盯杨珍:“因为有人看到金银时,眼冒绿光,直流口水。”

“胡说八道。”杨珍脸上发热,矢口否认。太夸张了,只是刚刚冒出苗头就被浇灭的邪念,哪里有他说的那样不堪。

杨珍的不自在,徐世杰看在眼中,觉得很有趣。她豪爽得像个男子,难得有难为情的时候。嗯,很有必要将这话题继续下去。

徐世杰坚持:“别说你不喜欢那些东西,只是不敢要而已。为什么?”

“这么多的金银,害怕收下有麻烦。”杨珍实话实说。

“这么多的金银?”徐世杰禁不住笑起来。在他看来,这个说法很可笑,因此他笑得难以自控,笑到最后捂住左胸皱眉:笑得太厉害了,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杨珍不笨,从他的暴笑中,知道自己说了傻话。可是,在自己看来,那真的是一笔非常贵重的酬金。

徐世杰稳住心神,微笑说:“这丁点的东西,居然值得你害怕。”

杨珍不服气,反驳说:“丁点的东西!说得你好像有金山银山似的。”

徐世杰忍笑看杨珍:“金山银山是没有,家财倒积攒一些。要不,我怎样养活妻儿。我倒是奇怪了,你苏醒过来后,就没有清点自己拥有多少财物?”

“那又不是我的东西。”

杨珍心虚,说得并不那么的理直气壮。身子原主的银子,被她花掉了一些,比如说制作飞爪、暗器匣子,买大杂院,还有包裹里的一百多两银子。

这算不算盗窃?不是自己的财物,不经主人同意,私自取用。虽然主人已经不在人世,可是擅自挪用他人财物,到底是违法的。

有人来喊二人前去用餐。

杨珍松了口气,不再纠结于使用身子原主财物这种令人困窘的问题。

晚餐很丰盛。

杨珍胃口不错。吃了半饱,杨珍发觉对面的徐世杰动作慢悠悠的,有几次夹起的菜掉落桌面上。杨珍想到他左胸那道伤口。出于关怀,杨珍主动询问徐世杰要吃哪些菜,非常周到地把他爱吃的菜夹到他的碗里,并帮他添饭。

徐世杰非常不客气,还指使杨珍帮他盛汤、拿毛巾、泡茶。杨珍怀疑,要不是不远处有那些暗卫们,他还要她帮忙喂饭、擦嘴。

哼,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家伙。

晚上,杨珍睡得并不踏实,她梦见了珲哥儿。梦中,珲哥儿躺在大夫人身边,大夫人只顾念经并不理会珲哥儿。杨依依背对着大夫人给珲哥儿喂饭。杨依依将饭大口大口地塞到珲哥儿嘴里,塞得珲哥儿满嘴都是饭,胀鼓鼓的,难受得直哭。杨依依用喂饭的勺子戳珲哥儿,朝小脸蛋小身子到处戳,珲哥儿号啕大哭。可是,大夫人眼睛缝都不张开一下,只顾念经。突然,杨依依拿勺子朝珲哥儿嘴里狠狠地戳进去。

“不——,不要——”杨玲大声地喊,惊出一身冷汗。

“珍珍,出什么事了”徐世杰在门外大声问。

杨珍并不开门,只是隔着门板回答:“没事,就是做梦。”

“哦,那你继续休息。”

杨珍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杨珍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惊醒之前,徐世杰召见了一些人。这些人给徐世杰禀报了查探到的消息:今天出手救下的男子叫谢进金,是个大富商,附近县、州都有他的生意;今天他们离开后,有两拔人曾去打斗现场,一拔是黑狼山的匪徒,另一拔是本县城的另一个富商,两拔人马偷偷会面,又很快分开各奔东西。

天亮后杨珍起床,发现小庭院里静悄悄的。等了半晌,徐世杰打着呵欠从房间走出来。直至用过早餐,要上路时,杨珍都没有看到那群暗卫。

杨珍问:“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徐世杰回答:“他们有事,先赶回去了。”

然后,杨珍发现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马车。徐世杰说,他身上有伤,骑马风吹日晒的,对伤口的愈合不利,所以改为乘坐马车了。杨珍要求骑马。

徐世杰取笑:“瞧你自己的脸。你是敞开这张芝麻脸吓唬人呢,还是蒙上脸,让人怀疑你是打劫的?”

不过就是脸被划伤了,不好看,有那么恐怖吗。分明就是存心恶心人。

杨珍只好跟徐世杰同乘一辆马车。没办法,他已经把她的马卖掉了。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不显山不露水,进到车厢里精神为之一振。车厢里足够宽敞,没有摆放座椅,车厢内铺着柔软的毯子,毯子上有两个枕头。最里边车厢壁上有张固定的小桌子,桌子的小抽屉里有小茶壶、茶杯。小桌子旁边和上面有一些小格子,拉开这些格子,就会看到里面装有粮食、小铁锅、肉干、鸡蛋、水果、点心......真是应有尽有。杨珍想到了前世爱旅游的人特别改装过的车子,车上家居必需品一应俱备,白天旅游时它是跑动的车子,晚上休息时它就是一所小房子。

本少校也享受一回乘房子车旅游的乐趣。

徐世杰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杨珍:“擦到你脸颊那些伤口上。”

“不碍事。不用了。”杨珍摆手。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被树枝野草划伤,根本算不上受伤。

徐世杰看怪物一样看杨珍:“你就不担心,这些伤口会留下疤痕,让你破相?”

“不担心。没关系。”杨珍摇头。

“可我担心。”徐世杰咬牙,“我担心儿子看到你这张脸,会吓得大哭,以为见到了鬼,我担心......”担心晚上睡醒张开眼睛时,突然看到身边有张鬼怪一样花脸。哪个男人不爱美!

后面的话,徐世杰不敢说。他现在想要天天晚上对着这张花脸,都还得加倍努力,嫌弃的话是万万不敢说的。

不管怎样说,这好东西可是他花了近千两银子,叫人连夜去弄回来的。一定得让她涂到脸上,这银子、这精力不能白花了。

惊吓到珲哥儿是大事,杨珍不能不慎重。杨珍接过小瓷瓶,倒出晶莹剔透的液体,涂抹到脸上,感觉到有凉丝丝东西渗入脸颊,很是舒心。

杨珍拉开车帘,看外面景致。身着男装就是方便,不需要遮遮掩掩。

徐世杰把车厢当作床,伸开手脚,呼呼大睡。

022.哥哥弟弟(上)

杨珍悠然自得地看车窗外。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把一切都暂且放开,只是欣赏车窗外的景致。

正是夏收时节,田野里是一片繁忙,大人们满头大汗地忙着收割稻谷,小孩子也不肯闲着,跟随在大人后面打闹着捡稻穗。田梗上,一担担黄澄澄的稻谷压弯了扁担;大路上,老牛拉着一车车的稻谷朝村子走去。

城镇上,收粮的商贩摆出大称杆,小伙计亮开嗓子吆喝,使出浑身解数招来卖粮的人。摆小摊的人也多起来了,卖薄荷水的、卖绿豆粥的、卖粉条的,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杨珍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前世集市。

时间久了,杨珍感到困倦。景致再好,看多了也会引起视觉疲劳。

杨珍突然不自在起来,有个诡异的想法在心里闪过,并且越来越强烈。

同床共枕!

没错,就是同床共枕。

虽说是在车厢里,可是铺上柔软的毯子,再摆上两个枕头,还有一个成年男子躺在这里睡得正香,怎么看都像置身在一张床上。跟一个成年男子在这像床一样的地方歇息,可不就像是在同床共枕了么。

曾在杂志、电视、网络中无意间看到的镜头,让人脸红耳热的镜头,一个又一个在跳跃出来,挥之不去。

胡思乱想些什么!

杨珍让自己想珲哥儿,白白胖胖的珲哥儿,活泼可爱的珲哥儿,爱哭闹的珲哥儿,呀呀学语的珲哥儿,他闭上眼睛张开小嘴儿号啕的小模样,他笑得小嘴儿弯弯两眼儿弯弯的小模样,他揪住自己衣袖不停地拱呀拱的温馨......

让人牵肠挂肚的小家伙。

杨珍笑了,满脑子里装的都是珲哥儿,她背靠着车壁慢慢地合上眼睛。

朦胧中,杨珍回到了芙蓉居,珲哥儿由奶娘抱着,迎上来,张开胖乎乎的小手,向杨珍扑来。可是,珲哥儿没到杨珍的怀抱里,被杨依依抢先一步抱走了。

杨珍急了,冲杨依依叫喊:“干什么,你,快把孩子还给我。”

杨依依紧抱珲哥儿不放,斜眼瞟杨珍满满都是不屑:“这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给你。你是哪里来的野女人,还不快滚开。”这个坏女人,冲杨珍露出得意之色,示威地掐珲哥儿白嫩的小手。珲哥儿痛得直哭。

这个向来低眉顺眼的小女人,居然变得这样嚣张。

凭什么!

杨珍怒了:“你这个女人,居然敢折磨我的孩子。”杨珍上前去,从杨依依手中夺过珲哥儿,顺手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三八,敢折磨我的孩子!活腻了是不是。

大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冷若冰霜地看杨珍:“你这个女人,把孩子还给依依。我的儿子已经跟依依成亲,依依才是珲哥儿的母亲。你不是珲哥儿的母亲。依依才是珲哥儿的母亲。”

徐世杰来到,一言不发地把珲哥儿夺走,重新交到杨依依手中。

杨依依纵声大笑,慢慢举起珲哥儿,高高地举起,突然向荷塘扔下去。

杨珍扑过去,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可是,有什么东西绊住杨珍的脚,她没能接住珲哥儿,眼睁睁地看他掉进水里,冷冰冰的水吞没了小身子。

“孩子——”杨珍的心,撕裂般地痛。

有人摇晃杨珍。

杨珍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到一脸焦急的徐世杰。杨珍急忙看四周,这是在车厢里,徐世杰半躺在车厢上睡眼朦胧,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车窗外闪过绿树和远山,她悬起的心缓缓放下。

幸好,这不是在芙蓉居。

幸好,这只是一场梦。

珲哥儿没事,没有被杨依依扔进荷塘里。

杨珍如释重负,抬头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徐世杰递给杨珍锦帕,让她擦拭汗水,柔声问:“刚才,我听到你不停叫喊孩子。想珲哥儿了?”

杨珍点头。梦中那情景,仍然非常清晰,就像刚刚在眼前发生一样。太恐怖了!

“你做了噩梦?”徐杨杰关心地询问。

杨珍心有余悸:“我梦见珲柯儿。”

徐世杰忍笑。她梦见儿子是好事,说明她牵挂着儿子。一个时刻牵挂儿子的妻子,她能跑到哪里去。他就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噩梦,让她这样的人吓得一身冷汗。

“梦见珲哥儿又发脾气啦?”

“不是。他被人扔进芙蓉居的荷塘里。”

徐世杰吓一跳,要跳起来发飙,转念一想是妻子做梦呢,要跑去灭了那个作死的念头,刚冒出又消失了。徐世杰宽慰仍馅在梦境惊惶恐不安的妻子:“珍珍,你不必担心。人们都说,梦跟现实是相反的,你梦见珲哥儿出事,说明他平安无事。再说了,珲哥儿由母亲接去福禄堂照料,又有一群专门侍候的人,他没事的,不必担心。珍珍,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把我们的孩子扔到荷塘去?就不怕被灭他九族?”

后面两句,纯属调侃的话。不过,要是真的有人要谋害珲哥儿,以都督大人在江都府的说一不二和将军府的强势,灭他全家是没有疑问的。

杨珍沉默不语。她不想撒谎,要是如实说出来,却有诬陷人家表妹的嫌疑。

两人就有关珲哥儿的话题展开谈话。这是个温馨的话题,两个人的看法几乎完全相同:珲哥儿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可爱,就连那次躺在床上将尿尿射到徐世杰的衣服上,现在谈论起来都是非常的有趣。

这情景,跟平常的夫妻谈论儿女一样温馨和谐。

徐世杰心情大好,同时有点点遗憾:要是妻子换上女装,跟她说笑的时候,能够看清她的一颦一笑,配上她甜美的嗓音,就圆满了。现在面对身着男装的她,再加上她化装的技术太好了,看不到妻子娇憨的模样,倒像自己好男风跟一个男子调情。

念头闪过,徐世杰就提出要求:“你换上女装吧,这车上就我们俩,你不用再身着男装了。”

杨珍断然拒绝:“不用换,出门在外穿男装方便行事。”

“两个大男人,挤在同一辆马车上,看到的人会不会猜想,我们两个是好男风的?”徐世杰挑了挑眉头,笑得有些邪恶。

杨珍讥笑:“你自己心有邪念,想事情总往邪恶方面想。人们看到我们俩同乘马车,有说有笑的,肯定会想这是一对好兄弟。”

徐世杰不想要兄弟,将军府里就有几个兄弟,关系并不好,他不稀罕。徐世杰又想出种种理由,劝说杨珍换上女装。杨珍只有一个答复:不换,穿男装好。

徐世杰生气,装模作样地叫喊:“弟弟,为兄渴了,你去倒杯茶水来。”

杨珍存心跟他开玩笑,笑呵呵地倒了杯凉茶水,捧到他眼前:“哥哥,请喝茶。”

徐世杰接过茶水,一口气喝了,从一个匣子里拿出扇子,掷给杨珍:“弟弟,为兄热了,帮哥哥打扇。”

杨珍拿起扇子,给自己扇风。

徐世杰假装生气,冲杨珍翻白眼。

杨珍说:“我们这一路回去,有几天的行程。为了方便行事,这几天里我就叫你哥哥,咱们假装成一对亲兄弟。”

徐世杰不乐意:“为什么要装成一对亲兄弟。夫妻相伴出门,再方便不过了。”本就是夫妻,夫妻出门互相照应,方便得不能更方便了。还是希望杨珍换回女装。

杨珍坚决不同意。

徐世杰无可奈何。

杨珍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自己坚持兄弟相称,为自己挖了一个坑,坑得她叫苦不迭。

中午时候,到县城的一间酒楼用餐。因为人生地不熟的,要不到雅间只有在大堂用餐。酒楼的大堂收拾得整洁大方,除了人多说话不方便,在这里用餐也无关紧要的。

徐世杰要摆出做哥哥的款,用餐过程支使杨珍做这个,做那个。起初,杨珍看在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的份上,尽心照料,后来看出他纯粹是没事找事戏耍自己,就不再理睬他,只顾自己用餐。

徐世杰脾气很好地笑,一副老好人样。

身旁的桌子上,突然响起愤慨的声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兄长有病,做弟弟的自觉照料,要等哥哥出声。哥哥都出声了,还大模大样的只顾吃自己的,竟然不理不睬的。长兄为父,不敬兄长即如不敬父亲,目无长辈者,即不孝之徒。”

说这话是,是一个老秀才,他揪着几根长胡子,愤懑地看杨珍:“不读圣贤书,不知礼仪廉耻,看似英才俊杰,实则不忠不孝不仁不仪不知廉耻之辈。”

杨珍怔忡半晌,才听明白,原来这个老秀才在指责自己,说自己不听从徐世杰哥哥的话,给自己按上一大堆的罪名。

你懂什么!真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杨珍不跟他计较,闷声用餐。可是,那老秀才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喋喋不休地唠叨,还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一大通,劝导杨珍敬重兄长。

杨珍黑着脸,狠狠地瞪徐世杰。都是因为你!

徐世杰也听不下去,对老秀才说:“老人家,你误会了。我没有生病,我刚刚做了对不起弟弟的事,所以他才生气的。”言外之意,自己不需要杨珍的照料,杨珍不理睬自己不照应自己,事出有因,可以谅解。

老秀才说徐杨杰脸色苍白一副病态,分明是生病了,又对杨珍开始新一轮的说教,教训杨珍不能顶撞违背兄长,兄长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对的,身为弟弟的只有遵从。

杨珍听得两眼喷火头顶冒烟,用力放下饭碗:“你说够了没有!”

023.哥哥弟弟(中)

特种部队少校发飙,那画面是很吓人的。杨珍虽然换了个躯体,少校的气场仍在,威风凛凛居高临下唯我独尊的气势,震慑整个大堂。

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徐世杰怔忡地看杨珍,他没有被吓倒,是被惊倒了。这气势,他只从两个人身上看到过,一个是都督大人,另一个是他父亲徐将军。

其他的人是被吓倒的。很多人吓得一动不动,有人已经悄悄向外挪动,准备溜之大吉了。那个教导杨珍做人的老秀才,也不知道谁借给他的胆子,吓得一个哆嗦后居然就恢复过来,老腰板挺得直直的,一脸大义凛然:“尔等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小人!朗朗乾坤,还要行凶不成?老夫劝你,多读四书五经,多习三纲五常......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五常之道,仁、义、智、信也......”

老秀才是越说越勇,居然迈步走到杨珍桌子旁,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杨珍盯住老秀才,脸色越来越难看。

徐世杰不眨眼地看杨珍。好几次,就在徐世杰以为杨珍会一脚踹飞老秀才,可杨珍居然忍住了。

掌柜的带两个伙计跑来,两个伙计不由分说架起老秀才往外拖,掌柜的冲杨珍作揖陪礼:“客官请恕罪。这张秀才书读得太多了,有时头脑不太清醒,逮到人就卖弄他的圣人道理。客官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这样的人计较。”

回到马车上,杨珍仍是一肚子的气。

老东西,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有你好看。老东西,要是你年轻多十几年,本少校教你知道什么叫自讨苦吃,什么叫自作自受。

徐世杰将一个篮子放小几上,里面装着半篮子的饭菜,请杨珍用餐。刚才,杨珍没吃多少,就被气饱了。

“都是你!”杨珍刚才在大堂里强压下的怒火,呼啦啦冒出来全都朝徐世杰烧去,“要不是因为你,那个老东西就不会对我喋喋不休。说什么我不敬重兄长,不知廉耻枉为人。”

徐世杰急忙分辩:“不是我说的。我没有说过你半句不是。”

杨珍气呼呼地:“长兄如父!哼,你算哪门子的哥哥!凭什么要我事事顺从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朝西我不得向南。”

徐世杰苦笑:“珍珍,是你自己叫我哥哥的。你要是换上女装,唤一声‘夫君’,你再对我横眉怒目,人家最多背后笑我惧内,说我夫纲不振。”言外之意,这是你自找的。

“我什么时候对你横眉怒目了?”杨珍更怒,这话说得难听,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没有。你一直对我眉开眼笑。”徐世杰脾气很好地陪笑。

杨珍沉默,不想跟他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

嗯,刚才的事不是他的过错,虽然是因他而起,看在他态度好的份上,就此打住。

好像,刚才在酒楼大堂时,自己对他确实不像一个弟弟对哥哥应有的态度。以后注意,在外人面前,得把他当亲哥哥对待。

徐世杰一直看着杨珍,突然幽幽地问:“在你眼里,我就那样软弱可欺?”

“什么?”杨珍惊愕,“你软弱可欺?”

“那个张秀才教训你,你忍了又忍。我处处替你着想,你对我大声吼叫。你是欺负我不会把你怎样吧?”

杨珍突然有种错觉,自己是个横蛮无理的丈夫,徐世杰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他正无限委屈地控诉所受的虐待。杨珍移开目光不看徐世杰,让自己摆脱虐待小媳妇的诡异感觉。

“哼,那个老东西,他算什么硬茬子。真是气死我了。”

“要不,咱们偷偷跟去,到无人处......”徐世杰做个捅刀子的姿势。

杨珍摆手:“不,这种人不值得弄脏手。”

一个黄土埋到脖子、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家伙,说不定哪天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自己挂了,走路摔跤就醒不过来了,不堪一击的东西,真的不值得认真去对付。要是他是个武林高手,或者是个彪形大汉,就冲他刚才的“教导”,杨珍当场就叫他挂彩,帮他脱层皮。

一个半死的老家伙,实在下不了手呀。

事情已经发生,又不想追究,杨珍决定不再理会,就像扔出车窗外的啃过的骨头,不管它是被野狗叼了去,还是自己腐烂,都不值得去关注。

说放过就放过,杨珍不再去纠结被老秀才教训的事。

因上午都休息过了,两人精神很好,闲得慌便聊天。徐世杰尝试着跟杨珍谈论带兵打仗的事,杨珍侃侃而谈,不管是训练军队的要领,还是指挥兵士上阵杀敌,杨珍都如数家珍,杨珍甚至还提出了武器的改良和军事设施的修建。

杨珍谈论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充满了自信,也充满了向往。聆听的徐世杰动了心思,提出一个非常具有诱惑性的建议:回江都府后,请求调到其他州做驻守将领,带杨珍一同去,两人一同训练军队,抗击入侵者,一同保卫家园。

杨珍动心了,不用煞费苦心地诈死脱身,在远离江都府的地方光明正大地生活,并且还可以把珲哥儿带在身边。

徐世杰豪情满怀:“回去之后,咱们就去找岳父大人说这事。若是能到常州,那里是西北盐道必经之路,盐商们富得流油,从他们身上刮下一点,就够我们的子孙花几辈子了;到洪州最好,那可是‘襟三江而带五湖’的好地方,又山高皇帝远的。要是那样,本少将军就是统辖一方的将领,让世人都睁大眼睛看,我徐世杰上马能冲锋陷阵、攻城略池,下马能务农息民、民和年丰。”

那岂不是称霸一方的枭雄。好大的野心。

有过,有野心才有斗志。要是像杨渥那样,头脑里只装有美酒和美人,那更糟糕。

杨珍调侃:“那个时候,你这个雄霸一方的哥哥,不要忘记我这个弟弟。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弟弟我不敢贪心,做你手下一名小将就可以了。”

“这个不合适你,有一个位置,天底下只有你最合适。”徐世杰意味深长地盯住杨珍,目光灼灼。

杨珍沉默不语,像这样的话题她不想多说。她可以跟他一同离开江都城,带着珲哥儿一同生活,她可以做他朋友,也可以做他的属下,就是无法做他的妻子。她无法接受跟他亲密无间地生活,更无法接受他那个家庭。

不行,真的不行!

黄昏时候,马车驶进大路旁一个村庄。今天晚上,杨珍他们将在这个村庄里借宿。

村庄上炊烟袅袅,劳作一天的人们挑着一担担稻谷回家去,也有一些躺在小山一样的稻谷堆上,由强壮的水牛拉回家。村子里,每一个晒谷场上都有人,在忙着将稻谷脱粒。

杨珍以为,徐世杰会到房屋高大、屋宇重重叠叠的大户人家借宿,可实际上,徐世杰指点车夫将马车赶到村子旁的小山坡下,那里仅有一座小庭院,房屋是用茅草盖成的。

好客的主人家热情地迎上前来,请杨珍和徐世杰到堂屋歇脚。

杨珍很满意。房屋虽然简陋,收拾得干净整齐,喂养的家禽家畜关在棚子里,泥院子里没有一片落叶,院墙底下摆放的几盆鲜花让整个农家院平添了几分清雅。

这农家人口简单,就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老父亲,说是奶奶带领孙子和孙女走亲戚去了。小夫妻俩在厨房忙碌,老伯在堂屋陪客人闲聊。

晚餐很丰盛,除了没有美酒,摆上桌的多数是难得了山珍野味,有老母鸡和乌蛇炖成的汤,有炸兔肉焖山菇,有竹笋炒猪肝.....居然还有一盘炒鹿肉。

杨珍咋舌,好奇地问同桌用餐的主人:“老伯,你家是猎户吗?”

那老伯疑惑地看杨珍,然后再看徐世杰,有些茫然。

徐世杰好脾气地帮忙解释:“我弟弟是问,你家是不是猎户?”

年轻男子接腔说:“我家田地少,有空时我和父亲都会上山打猎,补贴家用。这些本是留本村卢员外家的,有客人来就先拿出来用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有父子二人身手敏捷,时常跟山中野兽打交道,自然有些真本事。

这些食材难得,小夫妻俩厨艺又好,杨珍胃口大开。

晚餐后,杨珍和徐世杰到屋外的草坪上漫步消食,享受清凉的晚风,观赏田野里点点流萤,无比的惬意。到这农家来借宿,真是来对了,到那大户人家是享受不到这些的。

可是,沐浴后要歇息时,杨珍傻眼了。这家房屋少,住人的房子就三间,老伯在堂屋歇息,小夫妻住在堂屋西边的屋子,安排杨珍和徐世杰到堂屋东边的屋子,车夫到柴屋打地铺,另有一间小屋子是厨房不能住人。

在将军府的芙蓉居,杨珍也跟徐世杰同屋居住的,可那宽敞的房屋可以隔天里外两间,一人住里间一个住外间,井水不犯河水。农家屋子小,摆上一张床和两个衣箱,就没有多少空间了。两人同住一间房子,除了共用一张床,别无选择。

024.哥哥弟弟(下)

杨珍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进屋好,还是出去好。

昏黄的油灯下,徐世杰旁若无人地除去外衣,只穿裤衩,躺到床上,悠闲自在地翘起腿,就差没有哼小曲了。那缠着纱布的上身,杨珍勉强能看——白天在车上的时候看过,再说刚才还是杨珍帮他重新上药包扎伤口,见怪不怪了,那两条修长多毛的腿杨珍一眼扫过不敢再看,再看下去她恐怕要落荒而逃了。

男人赤裸的长腿散发着邪恶,使人惶恐不安。

杨珍干脆看房屋顶。哼,不就是两条腿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到海滩游泳的时候看过多,不过是支撑着躯体的两条柱子。

徐世杰叫喊:“弟弟,快来歇息吧,别磨蹭了,明天一早就得赶路。”

杨珍朝西边看去,堂屋和西屋灯光仍在亮,她压低声音恨得咬牙切齿:“你是成心的,对不对?”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诧异的口吻,显得非常的意外,同时流露出一点点的无辜:你又欺负人了!

“你不明白?”杨珍生气,她最恨这种做了坏事还装好人的家伙,“你自己干的好事,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珍说话过于大声,惊动了堂屋里的老伯,他开门出来问:“徐家二爷,你有什么要吩咐吗?”他们一家子把徐世杰叫徐家大爷,杨珍叫徐家二爷。

杨珍忙换上笑脸:“大伯,没事,我就是在这里乘凉。”

老伯笑呵呵地:“我们山野人家,房屋简陋,还请徐二爷你将就着歇息。”

老伯表示家里条件不好,怠慢了贵客,过意不去。杨珍称赞说这里整齐清雅,视野开阔,让人充分体验到农家之乐。老伯一再表示歉意,杨珍词穷,说要休息了,关上房门。

两扇门板,把老伯隔断在外,杨珍不必搜索枯肠赞美这农家小庭院了。可是,屋内就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成年男子,今天晚上自己到哪歇息?

杨珍背靠门板,心烦透了。

“你在干什么?快过来。”徐世杰又在叫喊。

在杨珍听来,这家伙简直就在是向她叫嚣。

杨珍大步走过去,俯视男子俊美的脸庞,居高临下泰山压顶地逼视:“你特意赶来这个村庄,特意到这个农家借宿,对不对?”

“这有什么不对的?”徐世杰突然坐起来。

杨珍急忙后退,才没有被他撞到下巴。

徐世杰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衬得恼怒的杨珍倒像无理取闹似的。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下午的时候,他叫车夫加快速度赶路,不是为了在歇息时间超过县城,纯粹是为了早一天回到江都城;他特意叫车夫赶车来这个远离其他人家的农家,不是因为心怀不轨,只是因为避开众多的耳目,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或者,自己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

杨珍苦恼:“我今天晚上在哪休息?”

徐世杰用手轻拍身边的床,说得云淡风轻:“这半边床的位置,足够容下你的身子。”说得轻松,好像杨珍是一件物品,轻轻搁到上面去就行。

果然居心不良。

杨珍气得眼喷怒火。她身为一个女子,即使她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跟男子同床共枕的事,还是做不到的。假使他没有受伤,杨珍定会将他揍得满地找牙;假使他没有受伤,杨珍一定会把他踹出门外,管他晚上是蹲柴屋还是钻牲口棚。

面对一位身上缠纱布的重伤人员,杨珍只有干瞪眼,没办法动手。她盯住坐在床上的男子,气势汹汹:“徐世杰,你不安好心。”

“哎哟,这屋子里跑进来一只刺猬。当心,小心被它刺到。”徐世杰突然看地面,惊讶地叫喊。

杨珍急忙地看地面,什么都没有,猛然醒悟徐世杰是取笑自己,说自己像刺猬一样浑身长满刺,爱扎人。杨珍更生气了。

徐世杰无奈地摇头:“你呀,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再说了,我现在重伤在身,你就是乐意,我都不敢胡来,万一伤口崩裂可不是闹着玩的。”

确实,像他现在的伤势,确实不宜激烈运动,包括床上运动。

可是,杨珍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跟一个男子共用一张床的事实,即使这个男子身负重伤没有可能干坏事。杨珍把装衣服的箱子当凳子坐,计划今天晚上不休息,明天上路时在车厢上再补眠。

徐世杰无法说服杨珍,就说是困倦了,自行歇息。不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杨珍知道他是装的,不理会,仍然坐在衣箱上。

后来,杨珍把两个箱子拼到一起,躺在上面休息。可是,两只箱子到底不是床,宽度勉强可以,长度不行,躺的时间久了,很不舒服。

杨珍突然想到了宽敞的车厢。真是笨,白天既然可以在车厢休息,晚上同样可以的。杨珍开门一看,顿时泄气。天空中,可恶的雷神调皮地眨眼。

返回屋内,杨珍继续躺到两个衣箱上,痛苦地煎熬。

想我堂堂特种部队的少校,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居然落得无处安身的困境。想我堂堂特种部队的少校,歼灭过许多穷凶极恶的匪徒,居然害怕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

有什么可怕的!他没有受伤,本少校不怕他;他受伤了,本少校更加不怕他。

本少校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敢轻举妄动居心不良,本少校灭了他!宰了他!跺了他!阉了他!

杨珍越过徐世杰,到床里侧,小心躺下。借着昏黄的灯光,杨珍小心打量,睡熟的徐世杰侧身枕着胳膊,像个大孩子。到底不放心,杨珍将特制的发簪握在手里——就是她专门叫人用铁打制,外面镀上黄金的发簪,比一般的发簪坚硬锋利,更适合当防身武器。

你敢胡来,我绝不会客气。

徐世杰静静地躺着,根本就没有醒来的迹象。绷紧的心放松,杨珍神志渐渐恍惚。

“珍珍,珍珍。”含糊不清地叫唤,透着睡意朦胧的慵懒。

杨珍一惊,握紧手中的发簪,定神细看时,徐世杰眼睛仍然微闭着,嘴里仍在喃喃:“珍珍,珍珍......你别生气,好不好?”杨珍愣神的时候,徐世杰伸手搂过来,杨珍闪开。徐世杰没有搂到,却做个搂抱的动作,不停地呓语“珍珍,珍珍。”很陶醉的样子。

杨珍很想一脚把这家伙踹到床底。太可恨了,自己在痛苦中煎熬,他在美梦中快活。

屋外,雨声哗哗。屋内,杨珍终于抵不过困倦,慢慢合上眼睛。

杨珍醒来时,睁开眼睛就看到徐世杰的俊脸近在咫尺,几乎要碰到她的脸,心中一惊,却发现手中是空的,睡前握在手中的铁簪不在了。

“小懒虫,终于醒来了。”宠溺的口吻像面对顽皮的孩子。

徐世杰自觉离开杨珍,站在床边。杨珍才看到,他已经穿戴整齐,想来早就起床了。杨珍在床上寻找,把薄被抖开,都没有看到铁簪。

“你是在找这个吗?”徐世杰从床底捡起一个东西,交给杨珍,正是那个特制的发簪。

杨珍若无其事地接过发簪,叫徐世杰出去。她飞快地整理衣服,走了房间。

徐世杰与一家三口等杨珍用早餐。为了款待客人,主人家准备了可口的食物:乳鸽粥、米饭、点心、小碟咸菜、鹿肉炒蘑菇、排骨冬瓜汤。

早餐用到一半,杨珍突然感觉不对劲。这早餐,不是一个普通农家可以准备出来的。即使徐世杰重金打赏,这家主人倾尽所有,大清早哪来的新鲜乳鸽、新鲜鹿肉?昨天可没有看到有活的乳鸽和鹿。

起了疑心,杨珍留意。这老伯跟年轻男子,嘴里说得亲热,可行动神色间并无父子间亲厚,不像父子;年轻妇人细皮嫩肉,决不是经常风吹日晒的村妇。

这家人有问题!

还好,这些食物没有问题。

杨珍暗中提防着。徐世杰似乎没有察觉,用餐、喝茶从容自如,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没有一点警惕性。奇怪,以他的历练,不可能毫无察觉。

再留意观察,杨珍发现,从外面进来的脚印,比由里面出去的多。也就是说,昨天晚上雨停后,曾有一些人光临这个农家庭院。没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这些人,是否跟餐桌上那些美味食品有关。

路面湿,用过午餐后,杨珍和徐世杰才登上马车继续上路。

离开这个农家小庭院时,杨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已经看出,徐世杰主导着一切。那所谓的一家三口看徐世杰的眼色行事,他们跟徐世杰相对而坐时保持侧身姿势,跟他说话时总是低垂下目光,跟那些暗卫的态度一个样。

杨珍决定装傻。

继续上路时,杨珍发现总是有一个小商队,跟马车保持一定距离,有时越过马车到前面去,有时在路边歇息等马车过了,他们才不紧不慢跟上。不过,这些商队的人改换了几次衣装,晃眼看去会被他们的乔装打扮蒙骗,以为是不同的商队,杨珍是从他们的体形、行动特点等细节才确定是同一伙人的。

马车在骄阳下行驶,热得很。在路旁一棵大树下,有个头截斗笠的老农在卖西瓜。

徐世杰笑呵呵地看杨珍:“真是巧了。买几个西瓜解渴。”

杨珍从车窗看车夫买西瓜,看他们一个装着讨价还价,一个装模作样地过称收银子。杨珍看不下去的,这简直就是侮辱她的智商。

杨珍淡淡地说:“把西瓜直接搬上车来吧,不用称了。我来教你们卖西瓜,到这远离村庄的地方卖西瓜,要么用牛车拉来,要么用箩筐挑来,抱几个西瓜走几里路来卖的是傻子。还有,过称时是用手提称杆上的细绳,不是用手直接抓称杆。”

车夫和卖西瓜的僵化。

徐世杰讪讪地看杨珍。杨珍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

“滚!一点事情都办不好。”

卖西瓜的打个唿哨,从路旁树林中跑来一匹马,他飞身跳上马就跑,西瓜草帽称杆全不要了。车夫小心翼翼把西瓜抱上马车。

025.孩子病危

“你,都看出来了?”徐世杰困窘。

杨珍问非所答:“你有顾忌我理解,但是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徐世杰沉默,许久才说:“知道了。”

以后两天的路程中,乔装打扮的商队仍然存在,扮成某些人物送东西、负责款待的不再有。行走时,尽可能在城镇用餐、歇息,有时买些食材在野外做饭,杨珍和车夫会做些简单的饭菜。

这天中午,杨珍和徐世杰在小镇用过午餐,打算逛逛再上路。有人骑马奔来,给徐世杰送上一封急信。徐世杰匆匆看过,变了脸色。

孩子病危!

徐世杰和杨珍在一群的护卫围护下,向江都城日夜兼程,纵马奔驰。第二天清早,终于回到江都城郊外杨珍陪嫁的农庄,与等候在此的青莲、翠莲等人会合,一同赶回城里。

原来,徐世杰带人追赶杨珍的同时,派人回将军府接来侍候杨珍的人,诳称杨珍身体不适,暂且在农庄养病。除了少数几个心腹知道实情,其他人都以为杨珍在农庄养病。

马车上,青莲告诉杨珍:“听人说,大爷和大奶奶离府的第二天,大夫人就把小少爷接到福禄堂照应。五天前,小少爷突然拉肚子,请了好几个大夫来,不见好转,前天又添了呕吐。小少爷他......。”青莲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杨珍眼睛红了,她冲外面叫喊:“快,加快速度。”

杨珍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但是她知道对于一个仅几个月大的孩子来说,又吐又泻生命有危险,又吐又泻几天没有止住,已经是生命垂危了。

珲哥儿不会有事的。

珲哥儿不能有事。

珲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回来有什么意思。

杨珍想起了梦见杨依依害珲哥儿的事。珲哥儿在她身边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她一离开珲哥儿就出事,难道是有人乘机对珲哥儿使坏。

要是被她查出,有人对珲哥儿下手,不管是谁,她会叫她(他)死无葬身之地。

马车奔驰。护卫高声喊“让道”,行人马车惊慌失措地躲避。杨珍还嫌慢,不停催促车夫:“快,加快速度。”

胡思乱想中,马车驶进将军府。

杨珍下了马车朝里面奔跑,只想早点看到珲哥儿。徐世杰从后面赶上来,拉着杨珍,两人以奔跑的速度向福禄堂冲去。

徐世杰边跑边安慰:“珍珍,珲哥儿会没事的。我们的孩子会没事的。”

杨珍没有回答,她顾不上回答,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珲哥儿!她只想尽快看到珲哥儿。

杨珍和徐世杰赶到福禄堂,走进正房。

“你们可回来了。珲哥儿他......我的孙子他......”大夫人迎上来,边哭边骂:“你们死到哪里去了?天底下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吗?把孩子扔下不管,一跑就是十多天......我可怜的孙子。”

难道,孩子已经......

杨珍身上的力气突然被抽空,突然双腿发软,摇晃着要摔倒。旁边的徐世杰眼明手快,赶紧搀扶住妻子。

屋子里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轻微的呕吐声和咳嗽声混到一起。罗汉床上,一个眼生的媳妇怀抱珲哥儿,强行给他灌药。可是,药刚刚灌进嘴里,一下子都吐出来了。

“珲哥儿!我的珲哥儿!”杨珍冲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气息奄奄的珲哥儿,脸色苍白的珲哥儿,再也不能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连咧开小嘴儿号啕大哭都不会了。

在隔壁的所有大夫都被招来,江都城有名望的大夫都聚集到这里。徐世杰仔细询问过珲哥儿病因,恳求几位大夫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珲哥儿,将军府重重有赏。所有的大夫都面露难色,摇头叹气,说药液灌不进,这样小的孩子没办法施针。

听他们的意思,孩子是回天乏力了,请及早准备后事吧。

大夫人哭得晕厥过去。

杨珍泪如雨下,打湿了珲哥儿细小的身子。

徐世杰猛地抽出佩剑,架到一个大夫脖子上,冷声说:“再想想,一定还有办法的。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儿子没事,你们就没事;我儿子要是有事,你们就给他陪葬。”

大夫们都吓得面如土色,瘫软地上。

有一个大夫在生死攸关时候,终于想到一件事:“小人行医时,也曾遇到过一类这样的,后来那个孩子并没有死,听说是念慈庵住持师太救过来的,听说这师太出自白龙寺。”

“当真?”

屋里的所有人精神为振奋。可是,那大夫又说,念慈庵的住持师太并不轻易出手救人,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懂医术。

“世杰,快,找师太去。”杨珍用最快的速度用薄被包裹孩子,抱在怀里飞一样冲出去。

徐世杰丢开大夫,一面追赶一面大喊:“快,备车!备马!”

杨珍嫌马车慢,怀抱孩子纵身上马,一马抱孩子,一手抓紧缰绳,冲出将军府。徐世杰扬鞭在前面带路,一群护卫配合默契,奔驰在前面的驱散行人开路,一些护卫在四周围护,一大群人风一样卷向念慈庵。

念慈庵就在江都城内。

事情出奇的顺利。传说中不轻易出手救人的住持师太,听了杨珍的请求,二话不说接过孩子放到小榻上,细心地给孩子把脉,然后拿出小竹筒,给珲哥儿拔罐。

徐世杰带大群的护卫,原计划是用武力威胁住持师太救珲哥儿了,结果变成了住持师太的护法,守在门外不让人惊扰师太给孩子治病。

杨珍站在一旁,看住持师太给珲哥儿拔罐。

住持师太结束了拔罐。珲哥儿晕睡过去。住持师太说,孩子没事了,苏醒过来后,再服用些药就可以了。

躺在小榻上的珲哥儿,闭上小眼睛,静静地入睡。

住持师太出去。

徐世杰进来,与杨珍一同守护珲哥儿,等他苏醒过来。

等候的时候,杨珍和徐世杰靠在一起,互相安慰着,给对方鼓劲,说孩子气没事了,已经救过来了。其实,他们心里都没底。他们选择相信住持师太的话: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可是,他们又害怕最终被打入绝望的深渊。

同样的期望,同样的惊恐,让他们互相安慰,互相偎依。

这是个漫长的等待。对于别人来说,或者只是半个时辰,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可是对于杨珍和徐世杰来说,真是太漫长了,好像过了几辈子的煎熬。

珲哥儿终于苏醒了。

住持师太叫人端来米汤。杨珍按师太的吩咐,把一小包的药粉拌到米汤里,亲自喂珲哥儿喝。杨珍和徐世杰目不转睛地看珲哥儿,看他小口小口地喝混有药的米汤,眼睛都湿润了。

“没事了,珲哥儿没事了。”杨珍激动看徐世杰,跟他分享心中的喜悦。

徐世杰把杨珍和珲哥儿一齐抱住,激动地喃喃:“没事就好,就事就好。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几滴清亮的泪珠,滴落到杨珍的脖子上。

四眼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泪花,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珲哥儿又睡过去了。

杨珍已经恢复了平静,问住持师太:“师太,我的孩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住持师太说:“这是邪风入体,是小孩子儿常见的病症。只是贵公子的病症重些。在这夏秋交替之时,白天炙热,晚上露重清凉,小孩子晚上睡觉时不注意保暖,容易邪风入体。贵公子这样,可能是不及时发现,也可能是长时间不注意保暖。”

杨珍恨得紧握拳手。该死的,一大群侍候的人,居然照料不好一个小孩子。

珲哥儿苏醒过来。离开前,住持师太拿出一对木珠串成的手链,交给杨珍说:“这是白龙寺的明慧大师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明慧大师说,这木珠里的药是由乌龙蛇胆与天山雪莲炼制的,危急时候可以做出来救命。”

026.为了孩子(上)

杨珍专用的马车缓缓地驶过大街。

阳光下的江都城,再也引不起杨珍的兴趣,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熟睡的珲哥儿身上。登上马车不久,珲哥儿又睡着了,他是在杨珍的怀抱里睡着的,小手揪住杨珍的衣襟,小脸埋在杨珍的怀抱里,睡得香甜。

他瘦了,白里透红的苹果脸变得瘦削,小下巴尖尖的,让人看得心疼。

杨珍掏出绣帕,小心地擦拭他小额头上的细汗,然后又更加小心地擦拭小身子的的汗水。珲哥儿不满地皱起小眉头,嘟囔一句什么,继续睡觉。

“瞧他,脾气不小呢。”徐世杰笑着说,打开折扇轻轻地摇,替儿子扇风。徐世杰嫌离得远了,紧挨杨珍,继续打扇,让珲哥儿整个身子都能够凉快。

杨珍并没有躲开,只是凝视着怀中的孩子。

想想真是奇怪。他明明不是自己的孩子,可这个弱小的生命,时时牵动着自己的心。难道,是这具身子与孩子间血脉相连的原因。他高兴,自己无比的快乐;他难受,自己会心疼;他痛苦,自己揪心,只恨不能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很多时候,感觉他就是自己的孩子。

孩子,既然我占据了你母亲的身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你就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再抛开你,我会陪伴着你,看你慢慢长大。

孩子,为了你快乐成长,母亲愿意踏平一切坎坷,让你平安地在大路上奔跑跳跃;母亲愿意撕裂那厚重的乌云,让温暖的阳光永远洒落你身子。

杨珍的眼睛湿润了,轻轻地亲吻怀中的孩子。

“珍珍,你就放心吧。他没事了。”

徐世杰一手揽住妻儿,一手轻轻地打扇。

杨珍转头看身旁这个男子,身子原主的丈夫,怀中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一看,杨珍看到徐世杰胸口上有朵鲜红的花,慢慢在变大。长时间的快马加鞭,他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幸亏身上带有止血疗伤的药,杨珍放珲哥儿到车厢上,替徐世杰敷药,重新包扎伤口。徐世杰换下车上备用的衣服,将血衣藏在马车上。

剩下的行程,徐世杰幸福地趟在车厢上,享受妻子的服务——打扇。虽然说徐世杰这是借了儿子的光,杨珍是给珲哥儿扇风,顺便给他扇的,不过这也够徐世杰高兴的了。要是放在半个月前,他赤裸着上身趟在妻子跟前,她恶狠狠地责骂都是轻的。

回到将军府,杨珍亲自抱珲哥儿下马车。

大夫人、二夫人和徐世颖、杨依依在二门翘首以待。看到杨珍怀抱珲哥儿走过来,大夫人迎上来张开双手要抱孩子:“快,让我瞧瞧。我的宝贝孙子福大命大,总能化险为夷。”

“母亲,孩子睡着了。小心惊到他。”杨珍轻轻避开大夫人伸来的手,同时为自己的行动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大夫人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一大群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小心地就杨珍怀里看看孩子,然后就悄然散了。

杨珍和徐世杰送孩子回芙蓉居。

珲哥儿病危的时候,他的奶娘和其他侍候的人被大夫人动家法,每人挨了二十大板。奶娘和两个贴身侍候的当场咽了气,剩下的人都被大夫人撵出府去,想来也活不成了。

杨珍将珲哥儿抱回自己卧房,放到自己床上。杨珍和徐世杰两人歪在珲哥儿两旁,商谈重新挑选侍候孩子的人手问题。

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昼夜奔驰的困倦袭来,两人没说几句就睡着了。

醒来时,杨珍发现,芙蓉居里多了一群侍候珲哥儿的人,都是大夫人派来的。杨珍只听了新挑来奶娘的自我介绍,就皱眉头。

这个奶娘,是大夫人身边第一得力心腹之人老杨妈妈的儿媳妇,生下第二个儿子刚刚满月。送人来的管事媳妇说,这个新奶娘是大夫人在府上众多人选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点有多样,主要有三个:一是她生养了两个孩子,照料孩子经验丰富;二是她是老杨妈妈的儿媳妇,知根知底的,可以放心用;三是这新奶娘认识几个字,跟随老杨妈妈出入又见多识广的,以后会是珲哥儿的得力助手。

杨珍不满意这个新挑出来的奶娘,一是她的身份,她是老杨妈妈的儿媳妇,她到芙蓉居做事,芙蓉居的很多事情会通过她跟老杨妈妈,传到大夫人耳中,杨珍可不想整天生活在别人监视之下,整天为提防而伤脑筋;二是不满意这个奶娘的态度,她不像是来照料孩子的下人,倒像是发善心来帮忙的客人,一再说她怎样怎样舍不得自己的小儿子,是婆婆说小少爷不能没有奶娘,才狠心抛下儿子到芙蓉居的,没奶喝的小儿子刚开始肯定哭闹,为了解大奶奶的燃眉之急她顾不上了。

按大户人家的规矩,少爷小姐们的奶娘要是可以当大任的,少爷小姐们成家后,顺理成章成为管事,可能还是总管一房的大管事。只要杨珍表示要给珲哥儿找新奶娘,府里府外争着要给珲哥儿做新奶娘的,能从芙蓉居排到将军府大门外。用得着领她一个奴才的情,让她不情不愿地抛下刚满月的小儿子来奶珲哥儿。

杨珍干脆利落地说:“既然你有难处,我不勉强你。你回去照料小儿子吧,我再另找人就是了。”

老杨妈妈的儿媳妇不想离开,说大夫人相信她,特意命她来侍候小少爷,她不能负大夫人所托;再说了,她要是离开芙蓉居,明白真相的知道是她舍不得小儿子,不明白真相的还以为她做事不牢靠,被撵走的,以后不用她抬头做人了。

“母亲那里,由我去解释。你回去吧。”杨珍不想多说。奶娘是照料孩子的人中至关重要的,奶娘的人选事关珲哥儿的健康成长,她决不能当人情送出,大夫人信任谁,一个奴才的脸面放哪里,关她什么事。

老杨妈妈的儿媳妇不情不愿地走了。

杨珍把要亲自挑选奶娘的事,告诉徐世杰。徐世杰大力支持:“你一定得仔细挑选。一定得找个身体健康、细心周到的人,不能委屈了咱们的儿子。”

珲哥儿没有奶喝,杨珍命人熬稀粥,熬得烂烂的,放点糖进去,亲自喂珲哥儿喝。珲哥儿不挑食,喝得香甜,还冲杨珍咧小嘴儿乐。

第二天,大夫人请杨珍到福禄堂,将老杨妈妈的儿媳妇夸赞一通,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杨珍能够改变主意,用老杨妈妈的儿媳妇做珲哥儿的新奶娘。

杨珍不为所动,淡淡地说:“母亲的意思,我理解。然而那个媳妇到芙蓉居,一再向我诉苦,说为了来照料珲哥儿,不得不抛下刚刚满月的小儿子。非常为难。我不想强人所难,就让她回家了。”

大夫人生气:“胡说!让她来照料我的孙子,是抬举她了。我要她来侍候我的孙子,她不来也得来。”

杨珍不赞同:“母亲就是勉强她来,她能尽心尽力照料珲哥儿?江都城中,想做珲哥儿奶娘的大有人在,能够胜任珲哥儿奶娘的,也大有人在,不是非她不可。”

“这是你对她不够了解,她照料孩子是非常好的。”大夫人就夸赞老杨妈妈的儿媳妇怎样擅长照料孩子,两个儿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不管大夫人怎样说,杨珍就是不松口,答应让老杨妈妈的儿媳妇做珲哥儿的奶娘。大夫人脸色不佳,杨珍当作没有看到。

徐世杰来到,说儿子的奶娘得仔细挑,一定要挑个最好的来照料儿子。天大地大,儿子最大,只要对儿子好,其他的都不必计较。因为徐世杰的支持,大夫人只得同意杨珍自己挑选珲哥儿的奶娘。

杨珍让人四处打听,挑中府外一个姓田的年轻媳妇,跟她签三年的契约。杨珍挑中这个田氏,因为她身体健康,家中人口简单又都是忠厚老实的人,她喂养了三个孩子照料孩子是非常有经验的。田氏的夫家本有一间小杂货店,可以维持一家七口人的生活,可是前些日子一把火将小店铺连带后面的房屋烧个精光,公公去帮人扛货物闪了腰,光靠丈夫在外找零工维持不下去,田氏只好放开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女儿,出来做奶娘。

杨珍出手大方,先预支了田氏一年的月例,让她夫家可以修建两间房子,让她无后顾之忧。田氏非常感激杨珍,照料珲哥儿细心周到,让杨珍省了不少的心。

珲哥儿的奶娘解决了,其他侍候的人杨珍也不敢马虎。杨珍从芙蓉居中挑选出三个机灵能干的,又新买进两个曾照料过弟妹的小姑娘,训斥一番后,让她们与田氏一起照料珲哥儿。

在杨珍和田氏等人的精心照料下,珲哥儿的小脸蛋又开始变得饱满起来,红朴朴的。

杨珍是满意了,可是有人却怀恨在心。

027.为了孩子(下)

奶娘田氏的家人突然来找她。

田氏见过家人,回来时眼睛红红的,跟杨珍告假:“奴婢的婆婆来说,奴婢的男人干活时被人打了,躺在床上下不来。奴婢,奴婢想回家看看。大奶奶,奴婢回去看一眼就回府。”

杨珍非常同情田氏,准许她请假回家,还派伍芳跟去看。杨珍暗中吩咐伍芳:“你给我打听清楚,到底为了什么被打。”

半天,田氏和伍芳回府。田氏红肿着双眼,强忍悲伤去照料珲哥儿。伍芳跟杨珍禀报:“她家里就婆婆一个忙里忙外,两个大的躺在床上,三个小的没人管,银子都拿去抓药了,没钱买吃的,饿得直哭。我去仔细打听过了,她男人外去干活时,遇到城中几个混混,无冤无仇的被那些人痛打,身上全是伤,还断了一条腿。”

杨珍皱眉:“你确定,她男人是无缘无故被打的?”

伍芳肯定地回答:“确定。她家男人根本就不认识那些混混。说是看她男人不顺眼,上前就打。”

“看她男人不顺眼!”杨珍咬牙,“你带人去,把那几个不长眼的抓起来,每人先给他十板子,告诉他们做人还是老实的好,再跟他们算一算:要治愈田氏的男人,得花多少银子?田氏的男人躺在床上,少挣了多少银子?都跟他算清楚了,限他们三天内把银子拿出来给田氏家;三天内拿不出来,把他们的一条腿给废了;六天内拿不出来,把他们两条腿都给废了,我来出这笔银子。”

“哎,这就去办。”伍芳答应着,开心地走了。

杨珍把奶娘田氏找来,把派人找那些混混算账的事,告诉了她,并说:“我会拿出将军府的名贴,请回春堂的大夫给你公公和男人治病。这香囊里有二十两银子,算我赏你的,派人送到你家里交给你婆婆,给家人买些好吃的补身子;想来你婆婆一人忙不过来,我暂且从芙蓉居派一个小丫环,到你家帮着照应。你就安心做事,不必操心家里。”

田氏哭着跪下磕头:“大奶奶的大恩大德,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杨珍久久地注视田氏,然后才说:“我这样做,是因为你是珲哥儿的奶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奴婢明白。”田氏擦拭眼泪,对天发誓说:“奴婢田氏发誓,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照料好小少爷,绝不会偷闲躲懒,绝不会做不利于小少爷的事,如违背此誓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古人重誓言。田氏本就是忠厚之人,再发这样的重誓,想来她会一心一心照料好珲哥儿。

杨珍表示满意。

伍芳回来交差,说那些混混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被将军府的打了十大板子,个个哭爹喊娘地求饶,把银子都凑齐了送到田氏家。

杨珍冷笑,对身边的人说:“你们替我办事,不准打着我的名号欺压他人。但是,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我叫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

杨珍需要培养自己的人手,肯死心踏地替她办事且只听命于她的人手。杨珍会确保他们的安全,并付出相应的酬劳,作为回报他们得听命于杨珍。

杨珍想做一个好母亲,一个能够为孩子撑出一片晴空的母亲。

杨珍需要有自己的势力,让她有足够的能力,确保孩子健康成长,快乐生活。

杨珍继续请伍芳的父兄替她招揽江湖人手,同时替她物色身强体壮的少年,像牛娃这样的孤儿最好。杨珍计划自己训练一支小军队,像狼一样凶狠强悍的小军队,守护着她的一切特别是孩子,威胁着周边的敌人。

过去,杨珍抱着必走的心,对芙蓉居的事宜从不过问。现在,为了珲哥儿,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杨珍着手管理芙蓉居的事,她先精心制订出芙蓉居的院规,取名《芙蓉居院规三十条》,然后叫每个在芙蓉居事做的人熟读背诵这院规,用这院规管制约束下人。

一时间,芙蓉居的下人们,大至青莲、翠莲这些有体面的大丫环,小至扫地洒水的小丫环,看守院门的婆子,都忙着背《芙蓉居院规三十条》。

徐世杰告假在家养伤,对杨珍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妻子肯为家事花心思,徐世杰是喜见乐闻的,杨珍制订《芙蓉居院规三十条》最后成稿时,还是徐世杰执笔挥毫写出来的,并且是第一个拜读《芙蓉居院规三十条》的人:

“《芙蓉居院规三十条》:

第一条:凡是在芙蓉居做事的,无事不得离开芙蓉居。首次违反此规定的,杖击十下,罚半年月例银子;屡次违反本规定的,逐出芙蓉居;

第二条:凡是在芙蓉居做事的,不经允许,不得擅自邀请芙蓉居外的人进入芙蓉居,违反此规定的,杖击十下,罚半年月例银子;屡次违反本规定的,逐出芙蓉居;

第三条:凡是在芙蓉居做事的,要各司其职,不得马虎了事,不得推诿他人,首次违反此规定的,罚一个月月例,二次违反此规定的,逐出芙蓉居;

......

第二十九条:凡是在芙蓉居做事的,不得诽议主子,有违反此规定的杖击十下,逐出芙蓉居;听到有不利于主子的言行,及时制止,或及时上报,能做到这一点的根据具体情况,酌情领赏;

第三十条:凡是在芙蓉居做事的,不得做危及主子安危的事情,有违反此规定的,轻者逐出芙蓉居,重者乱杖击毙;有忠心护主的,视其情节重赏。”

徐世杰读完,又仔细研读,抖动手中《芙蓉居院规三十条》大笑:“好,好,好!具体明了,奖罚分明。珍珍,你这哪里是院规,拿去做军规都可以了。”

杨珍笑而不语。没有想到吧,本少校正是参考前世军规制订的。本少校就是要把这芙蓉居打造成一个小王国,一个依规行事、秩序井然的小王国。

徐世杰质疑:“珍珍,你确定,芙蓉居人人能够做到这三十条规定?”

杨珍斩钉截铁:“待在我芙蓉居,这三十条规定一条都不能违反;遵守不了《芙蓉居院规三十条》,给我滚出芙蓉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院当然也得有院规了。”

徐世杰调侃:“我也是待在芙蓉居的人,你这《芙蓉居院规三十条》是管束下人的。给下人的规定制订好了,接下来是否就要拟定《芙蓉居家规三十条》来管束我了?”

杨珍心有所动,她不说话,将徐世杰上上下下打量。徐世杰被看得发毛,强做镇定:“怎样了?”

杨珍收回目光,半真半假地说:“管束你的规定不用三十条,只要一条就足够了。”

徐世杰眼睛一亮,急忙催问:“哪一条?我保证做到。”

妻子肯管束自己,这是好事,说明她心里有自己;她对自己不闻不问,那才要命。不要说只有一条规定,就是一百条规定,徐世杰也二话不说绝对办到。

杨珍并不急着说:“你先不要拍着胸口说大话,这一条对你们男人来说,是最难做到的。还是算了,你是办不到的。”

徐世杰不服气:“其他男子能够办到的事,我也一样能够做到。到底是什么规定?”

“保持干净,你能够做到吗?”

“珍珍,你真会开玩笑。”徐世杰哈哈大笑。

“不,我没有开玩笑。”杨珍郑重其事地申明,“我对你只有一条规定:保持干净。这一辈子,除了我,身边不准有别的女人,更不能到风月场所花天酒地,始终保持干干净净的。”

徐世杰沉默了,他明白了杨珍所说的“干净”是什么意思了,那是对爱侣的绝对忠诚。难怪她说,是男人最难做到的规定。确实,如今大户人家的男子,绝大多数都是三妻四妾的,只爱妻子一人是成亲不久情浓时的甜言蜜语,一生一世只有妻子一人的,廖廖无几。当今这社会,只有一个妻子的男子,都是那些家境贫寒的——能够娶到一个女人生儿育女就不错了,哪里能够再有别的女人。

“我知道,你做不到。”杨珍叹气“是我强人所难了。”

是自己痴心妄想了!他现在就有两个如花似玉的通房丫环,还有一位温柔动人的表妹等着他爱怜,他怎么能够干净。

看在珲哥儿的份上,如果今后他能够一心一意地待自己,可以考虑留下,做他名副其实的妻子,一同抚育珲哥儿长大成人。还是算了,先做他名义上的妻子,等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再带珲哥儿离开这里。

“不,我能够做到。”徐世杰发誓似的保证,“珍珍,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珍珍,我们也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做不对。”杨珍摇头。

“珍珍,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我做得到。”

徐世杰张开胳膊,将妻子搂在怀里。杨珍闭上眼睛,尝试着让自己在这宽阔的胸怀里,寻找那份温馨,可以让人毫不设防身心愉悦的温馨。可是......

杨珍轻轻推开徐世杰,凝视这个失望的男子,低声说:“我并不是那个多才多艺、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其他的我或许可以容忍,但是我绝对不能容忍丈夫有其他女人,一想到身边的人搂抱过别的女人,我会觉得脏,会恶心。”

徐世杰拉住杨珍的手,拉她靠近自己,不容她躲避,用低缓轻柔的语气说:“我知道该怎样做了。你放心,你过去不说,我误以为你不介意这些。”

028.不要虚名(上)

可怜画眉和白燕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正在内书房里练习唱曲泡茶的技艺,梦想着有朝一日生个一男半女,被抬为姨娘,舒舒服服地享受将军府的富贵生活,徐世杰来了。白燕放下茶具,画眉歇了嗓子,眉开眼笑地迎上来争宠。不料,徐世杰并无往日的温柔,面无表情地给每人二百两银票,叫她们即刻收拾东西到农庄去。

白燕和画眉不想离开,跪地一人抱住徐世杰的一条腿恳求,哽咽着如梨花带雨浓,楚楚可怜。徐世杰推开两人,离开前冷声说:“送你们去农庄的马车就在二门外。你们自己走,还可能留些体面;要我叫人送你们走,休怪我无情了。”说罢,拂袖而去。

白燕和画眉无奈,急忙收拾细软,拎个小包裹哭哭啼啼地走了。

半路,白燕和画眉遇到了杨依依,扯着杨依依请她到大夫人跟前帮忙求情。杨依依拒绝了二人的请求,却又为二人指点迷津,说大奶奶最是宽容贤淑的,只要大奶奶开口,就不用到农庄这种粗鄙不堪的地方去。

白燕和画眉二人茅塞顿开,朝芙蓉居跑去。

芙蓉居里,杨珍在逗珲哥儿翻身。珲哥儿不知道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没有力气,还是学会了偷懒,趴在罗汉床上就是不肯翻身,只是朝杨珍咧开小嘴儿“啊呀啊哦”地说着火星语。杨珍耐性十足,不惜示范给珲哥儿看,可惜珲哥儿只是咧开小嘴儿“啊呀啊哦”说话,就是不翻身。

杨珍生气,高高扬起巴掌,落下时却只在柔软的小屁股上揉搓几下,作为惩罚。珲哥儿却觉得好玩,咯咯笑起来。

正忙着亲子活动,有人来禀报,说白燕和画眉两个姑娘在院门外求见。

杨珍不耐烦地摆手:“不见,就说我没空。没有看到我正忙吗。”跟孩子互动交流,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给徐世杰暖床的狐狸精,哪来滚回哪去,有事找那个姓徐的去。

白燕和画眉把求见杨珍成当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不肯轻易离开,恳求看守院门的婆子让她们进去,并且从小包裹里掏出几件贵重的首饰送给看守院门的婆子。看守院门的婆子不接,只是咂嘴叹气:“真是好东西!可惜老婆子没有福气享用。大奶奶的《芙蓉居院规三十条》可不是白写的,那些小蹄子们挨十板子还爬得起来,老婆子要是挨了十板子,就得爬去见阎王了。”

白燕和画眉你看我,我看你,交头接耳半晌一同跪下,冲芙蓉居院门磕头,大声哭喊着:“求大奶奶开恩。大奶奶请开恩。”不知内情的,看到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凄凉状,还以为杨珍这个嫡妻揉搓徐世杰的女人。

有芙蓉居的人劝她们离开,她们说见不到大奶奶,就是跪死在芙蓉居外,也不走。

有人跑去,将这情况禀报。

杨珍听说了也不问青红皂白,生气地吩咐:“拿上大扫帚,给我扫得远远的。她们要死,别找地方,别来弄脏了我的地方。”几个专管扫地粗使丫环果真扛大扫帚,出去挥动大扫帚乱挥舞,专朝白燕和画眉跪的地方招呼,把两个哭哭啼啼的小美人打跑了。

白燕和画眉一咬牙,朝福禄堂跑去。

不久,大夫人派人来请杨珍到福禄堂。

大夫人客气地请杨珍坐了,又命人奉上香茶,屏退侍候的人。来之前,杨珍已经猜测是为了白燕和画眉的事,现在看到这种阵势更是肯定自己的想法,她心中警铃大响,已经作好了以静制动、见机行事的心理准备。

大夫人温和地说教:“似我们这些出身名门的女子,自懂事时就听母亲说三从四德,念书时最先学的就是《女戒》。像我们这样大户人家的主母,不仅要主持中馈、养儿育女,更要侍候好夫君。忙不过来时,或者自己不方便侍候夫君时,挑一两个合适的替自己分忧,是理所当然的事。”

大夫人是谆谆教导,她的这些所谓大道理,在杨珍听来就是无稽之谈。杨珍想,心胸再开阔的女人,对待爱侣都具有独占性,容不得他人染指,或是抱有别的目的跟男人在一起可以另当别论。不要说让杨珍安排别的女人替丈夫暖床,她要是听说丈夫跟别的女子混在一起,不打上门去将狗男女修理到让他们怀疑人生,就咽不下这恶气。

当然了,这仅是想想而已,到目前为止,杨珍还没有真正的丈夫,不用考虑这些烦恼的问题。至于那个珲哥儿的父亲,目前为止只是名义上的丈夫,他要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杨珍管不着,他孤枕独眠也不关杨珍的事。

为了避免跟大夫人对话,杨珍手捧青花瓷茶杯,慢慢地吹冒起的袅袅青烟,慢慢地张嘴让几滴液体流进口中,细细回味。果然是好茶!有了它,可以省去多少唇枪舌剑。

几次,杨珍都想拂袖离去。

三从四德是什么鬼东西,杨珍一点都不想听,只有那些没有一点生存技艺、事事依赖男人的女子,才会把男人奉为天。杨珍从来没有把哪位男子视作天过,过去没有,现在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

把别人视为天,就是将自己贬为地,时时仰视高高在上的天空,肯定会累死。

看在珲哥儿的份上,杨珍忍住离开的冲动。目前珲哥儿还得生活在这将军府上,杨珍有责任有义务让珲哥儿生活的地方保持相对安宁。

大夫人本想点到即止,可是说了半天,杨珍只是发出“哦”“啊”这些声音表示她在听,并不接茬。大夫人心中生气又不好发作,只好直说了:“你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杰儿身边除了白燕和画眉,并无其他侍候的人。白燕有一手好茶艺,画眉会唱曲,当初你怀孕不能侍候杰儿,我精挑细选才找出这么两个放在杰儿身边,你也是点了头了,如今把她们都撵了,要到哪里去找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儿来侍候杰儿。”

来了!唠叨了半天,才说到正题。浪费了别人多少时间,简直就是在谋财害命。

原来,那白燕和画眉已经被徐世杰撵走了。

想要本少校挽留白燕和画眉?没门!

这徐世杰果然有诚心!只是,你要做就做得干脆利落,留下一堆麻烦给别人,算怎么回事。哼,不替他背这黑锅。

杨珍思忖片刻回答:“撵人这事,夫君他事前没有跟我商量,我不太清楚。想来,是夫君不满意她们两个。”

大夫人没有达到目的,不会善罢甘休:“实话跟你说吧,她们两个人长得好有一好手好技艺那都是将要的,最要紧的是她们两个都是好生养的。你生珲哥儿时伤了身子,以后恐怕是难生养了。杰儿只有珲哥儿一个太少了,我原想着,等珲哥再大几岁就停了她们两个的药,给杰儿开枝散叶的。留下她们两人,不过是府上多添两双筷子,这样有才有貌又年轻的人儿,杰儿有回心转意一天的。”

杨珍简直要仰天大笑了。要是自己真是徐世杰的妻子,不设法弄死她们两个就已经是仁慈了,脑袋被门板夹了才会留下这两人,等着有朝一日徐世杰回心转意喜欢她们。

或者,古代的女子没有把丈夫当成爱侣,只是将丈夫当成高高在上的天,跟别人共享蓝天是无所谓的。

杨珍实在忍不住了,问大夫人:“听说,世杰有个庶出的弟弟叫徐安的,他不居住在将军府上吗?”

大夫人皱眉:“我们在商量白燕和画眉的事,你提那个贱种干什么?”

贱种!

徐世杰的庶弟是贱种,珲哥儿的庶弟当然也是贱种了。你老人家煞费苦心地留下白燕和画眉,就是为了以后生下一堆贱种。请问,将军府要一堆贱种干什么?

为了保持和谐,杨珍把这些话都憋在心里。可是,她脸上若有若无的讥笑,已经暴露了她心中所想。

大夫人不蠢,猛然悟到自己失言,恼怒地说:“白燕和画眉可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不是那来历不明的贱人。她们生了孩子就抬姨娘,她们生下的孩子都是将军府堂堂正正的子孙。”

杨珍懒得开口,只是默默地喝茶。看在珲哥儿的份上,杨珍没有拂袖离开,没有反驳大夫人。

大夫人叫来白燕和画眉,命她们给杨珍跪下:“大奶奶宽厚大量,同意你们留下了。你们两个就搬到芙蓉居的厢房。从今往后,你们两个安分守己地侍候大爷和大奶奶,要是敢生事,我定饶不了你们。”

“等一下。”杨珍及时阻止,“大爷决定的事,我不好驳回。你们两个是去是留,还是等大爷决定。”

想造成定势,强留下这两个狐狸精,没门。撵人,不是我作的主;留人,本少校也不会作主。

有本少校在,要搬进芙蓉居,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杨珍让人去请徐世杰来。他惹下的麻烦,自己来解决。

刚刚露出笑脸的白燕和画眉泄气地瘫软在地上。

大夫人胸脯急剧起伏,她咬住舌尖才不让自己把手中的热茶向儿媳妇脸上泼去。

婆婆已经决定的事,做儿媳妇的居然敢当众驳回。

这是什么世道!

029.不要虚名(下)

杨依依进来,看到大夫人胸脯急剧起伏,体贴地帮大夫人顺气,轻声细语地安慰大夫人。

杨依依含泪看杨珍:“表嫂,你到底说了什么话,让姑妈气成这样。姑妈要是有个好歹,就不好了。你快向姑妈认个错,让姑妈消消气,好不好?”

杨珍毫不掩饰嘲笑之色:“表妹,谁跟你说,母亲是被我气倒的?没有问清楚前,不要信口开河。”

为了讨好你的姑妈,就胡乱给我扣上罪名。睁大你的狗眼看,本少校可是随人揉捏的软柿子。

杨依依胆怯收回目光,向杨珍行礼:“是依依鲁莽了,依依向表嫂赔礼了。依依只是看到姑妈气成这样,这里又只有表嫂和姑妈,方误会了。”

杨珍冷笑:“表妹,话可不能乱说的。”

“是,依依受教了。”杨依依再次向杨珍行礼,退到大夫人身后。

大夫人气得发抖,指着杨珍厉声说:“当着我的面,你都敢这样挤兑依依。背着我,你得把依依欺负成什么样。以后要是我不在了,这将军府可还有依依的容身之地。”

杨珍淡然地看大夫人:“母亲的话,我不明白。”

......

徐世杰进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妻子手捧香茶,慢条斯理地品茶;母亲和表妹互相安慰,眼睛红红的;白燕和画眉傻傻地跪在地上,无人理睬。

徐世杰马上火了,冲跪地上的两个人大声喝道:“你们两个跑来这福禄堂干什么!难怪刚才二门外等候的人催问,什么时候动身,原来跑这里来生事。马上给我滚!”

大夫人撇开杨依依,转头问儿子:“杰儿,白燕和画眉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撵她们走?”

徐世杰皱眉,父亲长年在外奔波,他这个将军府的长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当家人,将军府的事他说了算。他决定要送两个奴婢到农庄,母亲居然当众质疑,让他心中不痛快。

“母亲,两个奴婢而已。”一个当家人,撵两个奴婢,还要向别人交待理由吗?

大夫人愤怒:“杰儿,你这个不孝子。竟然为了媳妇,忤逆母亲。”

徐世杰放缓语气,可并没有改变主意:“母亲,送她们两个到农庄,是儿子的主意,珍珍事前并不知晓。母亲,为了两个奴婢,值得这样吗?”

大夫人手指跪下的白燕和画眉,颤声问:“俗话说,长辈赐,不敢辞。母亲送的人,你随意就送走了,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还是你怪母亲替你挑选的人不够好?她们两个,模样儿,性情儿,哪样不是出挑的,这样的人你还嫌不好,到哪里去挑天仙似的美人来。”

徐世杰拉了杨珍,示意她跟自己一同跪下:“母亲,送走她们两个前,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是儿子不对。儿子在这里给你赔礼了。儿子并不是嫌她们两人不好,而是儿子只要珍珍一人就足够了。别的女人,儿子一个都不要。”

“你疯了。”大夫人要气疯了,哆嗦着指杨珍问:“是她要挟你的,对不对?她嫁入咱们徐家,就得遵守徐家的规矩,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受一个妇人制辖,传扬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

杨珍气得要驳斥,想想还是算了。徐世杰就在身边,他要是眼睁睁地看自己替他背黑锅,对这个人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都说婆媳关系是天底下最难调和的,果然如此。她儿子要撵走通房丫环,她就一口咬定是自己挑唆使坏的。哼,要是本少校容不得她们,不会撵她们走,是直接送她们上西天。

“放心,都有我呢。”徐世杰先安慰杨珍几句,才转头向大夫人,“母亲,珍珍没有要挟我,是我自己要送走她们的。她们又不是儿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喜欢了就送走,有什么不可以的。”

大夫人叹气,叫儿子起来。徐世杰站起来,理所当然地拉杨珍起来。

白燕和画眉知道被送农庄是免不了,绝望地伏地哭泣。

一直躲在大夫人身后的杨依依站出来,笑盈盈地看徐世杰:“表哥对表嫂一往情深,容不得他人隔在中间,实在令人羡慕。表哥送两个姑娘到农庄,是为了表嫂好,要一心一意待表嫂,却没有想过这样反而害了表嫂——不明情的世人会说表嫂是妒妇,没有容人之量心胸狭窄。依我看,不如留下两位姑娘,让她们两人占了房里人的名份,安置到偏远的小院落里,表哥不用面对她们可以一心一意地待表嫂,表嫂也不会被人背后骂为妒妇了。岂不两全其美?”

大夫人称赞:“依依这主意好。”

徐世杰也心动了,看杨珍,用目光征求她的意见。

杨珍冷笑,敢情留下这两个狐狸精,还是为了她好。虚名这种东西,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杨珍缓缓地环视在场的人,将徐世杰的询问之意、大夫人的迫切之心、杨依依的心怀鬼胎和白燕画眉的乞求,一一收入心底。她不一定要撵走白燕和画眉,但是她决不允许别人打着为她好的幌子,留下这两个人。

杨珍昂然望远方,声音响亮地告诉在场的人:“要是丈夫不纳妾不收通房,一心一意地待我,会让我背上‘妒妇’的骂名,我不在意。相反的,我会对全世界宣告,我就是个‘妒妇’。为了要个贤惠的虚名,安排别的女人侍候夫君,替丈夫纳妾,这样的事我做不来。只要一想到,丈夫的身边有别的女人,我就会怀疑他对我的情意,我就会痛不欲生——我的丈夫,只能有我,我是他唯一的女人。”

大夫人哆嗦着指着杨珍:“果然是你的主意。”

“母亲!”徐世杰站在杨珍前面,替她隔开大夫人狠厉的盯视,再次表明:“送这两个奴婢到农庄去,是儿子的主意,母亲不要怪罪珍珍。这两个奴婢,今天一定要出府,立刻就走,马上就得走。”

一直跪下的白燕站起来,她凄婉地看徐世杰:“奴婢已经是大爷的人,大爷要奴婢到哪去?奴婢哪都不去,奴婢生是大爷的人,死是大爷的鬼。”说完,朝身旁的桌子狠狠地撞去。

惊呼中,有两个身影朝白燕掠去。大家定神看时,徐世杰和杨珍一人拉住白燕的一只胳膊,在白燕撞到桌子前,拉住了好,避免了一场血腥。

跪下的画眉爬起来搀扶白燕,她含泪看徐世杰:“大爷,奴婢自知不配侍候大爷,不敢奢望别的,只求能够跟大爷共同生活在一个府上,能够远远地看大爷一眼,奴婢就心满意足了。离开了大爷,奴婢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奴婢死去的好。”

杨珍坐回椅子上,冷笑看画眉:“不过是一个奴婢,竟敢在这福禄堂要死要活的,你当这福禄堂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今天不遵从主子的话,我可以即刻命人把你拖到刑房,乱棍打死,扔到乱坟岗去。”

在场的人都看杨珍,一时间都被她身上散发的霸气震颤。

杨珍不想在这事上拖沓,她果断地说:“本来,你们的去留我是不想管的。既然闹成这样了,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是留下,就在这福禄堂喝下绝子汤,这一辈子你们都可以看到大爷;二是离开,带上你们的身契,我每人送一百两银子作安身费,离开这将军府,另行婚嫁也好,到庵堂修行也好,都跟将军府无关。”

徐世杰对杨珍的说法非常赞成,大夫人沉默不语,没有提出异议,其他人没有发言权。

白燕和画眉都选择离开。看来,她们对徐世杰的情意,并没有她们嘴里说的那样深,为了能够呆在徐世杰身边,可以抛开一切。她们最终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当堂喝下绝子汤,这辈子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像她们这样的人本就是趁年轻受宠时,生下一男半女的,然后母凭子贵成为府上的半个主子。没有孩子,年老色衰后,她们在府上的待遇还不如有脸面的奴仆。有徐世杰和杨珍给的三百两银子榜身,足够她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嫁到富裕的人家为妻。

人都散了,福禄堂里只剩下大夫人和杨依依。

杨依依伏在大夫人膝盖上,哭得肝肠寸断,断断续续地号啕:“姑娘,你,你听到了吗?表哥说,他这辈子只要表嫂一人。别人,他统统不要。”

大夫人心疼地安抚侄女:“孩子,你别再哭了,姑妈的心都被你哭碎了。你放心,姑妈替你另挑一家好的,八抬大轿的抬去作当家主母。”

“不,姑姑,这辈子我哪都不去。”杨依依抬起红红的眼睛,“依依想一辈子都侍候姑妈,依依不想离开姑妈。”

......

芙蓉居里,杨珍和徐世杰围在罗汉床边,逗床上的珲哥儿。

瞅见身边无人,徐世杰拉住杨珍衣袖,讨好地:“珍珍,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杨珍抽回衣袖:“你这样就是一心一意了?说不定,今天去了旧的,明天又有人送来几个小美人侍候你。”

“不管送多少个,我统统都不要。不要说送小美人,就是送来仙子,我都不瞅她一眼。”徐世杰是信誓旦旦。

杨珍不依不饶地:“要是送的人是你的上司,你的长辈,你不能推辞,你怎么办?”

徐世杰说得爽快:“有岳父大人这个顶头上司在,谁敢在我面前充上司。珍珍,你为我不惧背上妒妇的名声,我徐世杰定不负你情意。只要我坚决不要,谁会强送小美人。”

明知道这是男人的甜言蜜语,杨珍听了,还是觉得心中美滋滋的。

030.父母心

都督府派人来接,说是老夫人想女儿和外孙了。

于是,杨珍带上珲哥儿,由成群的护卫送回都督府。

两位嫂嫂带人迎接出来,将杨珍和珲哥儿引入老夫人的正院。

老夫人一见到珲哥儿,抱在怀里小心肝小宝贝的叫,惹得三个嫡亲的孙子眼红,拉老夫人袖子追问:“祖母,那我们是什么?”

老夫人幽默地点三个孙子:“你们都是祖母的宝贝。你是大宝贝,你是二宝贝,你是三宝贝,你表弟最小是小宝贝。祖母好幸福呀,有一大群的宝贝。”

三个小子满意了。

大家哄笑起来,纷纷跟着打趣。

后来,两位嫂嫂带人离开,奶娘田氏也抱着珲哥儿到荷苑歇息,留下老夫人跟杨珍说体已话儿。

老夫人说有疲倦,带杨珍到她的卧室,在隔开的外间罗汉床上侧身躺着,跟杨珍说话。

有人端来两盅鲜羊奶,盛羊奶的小盅一个是白瓷的,另一个是青瓷的。

老夫人端起白瓷小盅,笑着说:“这羊奶可是滋补的东西,咱们女人喝了,还可保持皮肤细腻白皙。”

杨珍理所当然地端起青瓷小盅,闻着气味不错,刚要喝了,身后的青莲偷偷扯衣袖,就装着吹羊奶冒起的热气向身后瞟,瞥见青莲皱眉摇头示意不要喝。杨珍放下小盅,看老夫人时,她怔忡地看着自己。

老夫人沉默片刻,说是双脚有些麻木,让杨珍给她揉脚。杨珍觉得今天的老夫人有些异常,偷瞟青莲没有发觉异常后顺从走过去,蹲在老夫人跟前帮她揉腿脚。

“哎哟。”老夫人一声惊叫,杨珍胸前就湿了一片,半盅的羊洒到杨珍胸前,暖烘烘的,湿漉漉的。晃眼看到盛羊奶的白瓷小盅掉落,杨珍伸手抓住,放到罗汉床旁的小几上。

室内静得出奇,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望杨珍。杨珍的身手太敏捷了,大家都没有看清她是怎样抓住白瓷小盅的,只是感觉眼睛一花,快要掉到地面的白瓷小盅就到了杨珍手中。

杨珍干笑:“侥幸,被我接住了,没有摔坏。”心中后悔莫及,刚才就不应该抓住白瓷小盅的,一不小心在大家眼底下露馅了。

幸亏,没有人追问杨珍,是怎样抓住白瓷小盅的。

半晌,老夫人叫喊起来:“来人哪,快备上温水,让大小姐沐浴。”

翠莲到荷苑取杨珍的备用衣服。

浴室里,青莲侍候杨珍脱衣服时,小声说:“大奶奶,你过去是不喝羊奶的,说羊奶的臊味太难闻。那两盅羊奶,白瓷小盅装的是老夫人喝的,青瓷小盅装的是老夫人敷面用的。”

杨珍暗叫好险,要不是青莲机灵,刚才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喝下那小盅的羊奶了。

杨珍泡在浴盆里,隔着屏风跟青莲轻轻说话。

突然进来了一位老嬷嬷,径直绕过青莲走进屏风里面来,手托个精美的小瓶子,笑着对杨珍说:“大小姐,老夫人说了,羊奶的气味不好去掉,得洒上这些香露才好。”

老嬷嬷拧开盖子,朝浴盆中滴了几滴香露,顿时满室清香。在滴香露的时候,那个老嬷嬷的目光朝杨珍胸脯飞快扫去,死死地盯了片刻,然后如释重负地笑着离开了。

老嬷嬷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杨珍眼中,她有个不好的预感。

记得徐世杰怀疑自己身份时,察看了胸脯正中那个豆粒大小的痣,然后凭着这个确定自己是他的妻。这个老嬷嬷是老夫人的心腹之人,她刚才分明是察看胸脯正中那个豆粒大小的痣,是否表明老夫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杨珍怀疑,洒在自己身上的半盅羊奶,老夫人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要自己淋浴,方便察看胸脯上的痣。

是在哪里露出马脚呢?

上次回娘家的时候?不像。

哦,肯定是珲哥儿病危的时候,身子原主是不会骑马的,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怀抱珲哥儿纵马在大街上奔驰。还有刚才,盛羊奶的小盅掉落时自己本能地抓住,一个大家闺秀是不会有这种身手的,当时老夫人的神色就不对。

怎么办?是如实告诉老夫人,自己不是她的女儿,还是编一个合理的故事,便这一切都变得合理化。

杨珍苦恼地拍打脑袋。

沐浴过,杨珍披散着半湿的长发,回到老夫人卧室外间。老夫人仍半躺在罗汉床上,她冲杨珍招手:“过来,娘亲替你梳头。”

杨珍心中明镜似的,老夫人不知道又要察看什么。这具躯体是老夫人亲生女儿的,杨珍不必担心,她乖巧地走过去,坐在老夫人向前,任由老夫人拿梳子在自己头上慢慢梳理。梳到后脑勺的时候,老夫人停下梳子,在上面摸索着什么,然后放下梳子,叫屋里的都退出去。

杨珍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她已经准备好了。

老夫人在屋内走来走去,然后下定了决心,厉声问:“珍珍,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别告诉我是徐世杰教你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教你骑马。”

杨珍苦笑,果然不出所料,是从这里露出破绽。当时,只顾着抢救病危的珲哥儿,顾不上别的。不过,杨珍不后悔,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争分夺秒地带珲哥儿去找师太。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珲哥儿的安危更重要了。

老夫人又逼问:“珲哥儿病危前,你跟徐世杰离开江都城,要到哪去?”

除了苦笑,杨珍不知道做什么合适。用在农庄养病为借口,自以为瞒天过海,没有料到行踪全落到别人眼里。清楚自己行踪的,不知道还有哪些人。

杨珍决定赌一把,拿老夫人对身子原主的疼爱为赌注,赌老夫人会包容女儿的变化,会接纳跟过去完全不一样的女儿。赌赢了,珲哥儿会有个良好的生活环境;赌输了,自己带上珲哥儿逃离这里,到别处安身。

杨珍轻声说:“世杰和杨妈妈、青莲、翠莲他们都说,我生珲哥儿时难产,晕厥了几天几夜,然后苏醒过来。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我并没有晕厥过去,我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一名军人,我整天忙着训练军队,带士兵执行任务。苏醒过来后,我想不起跟世杰成亲的事,也想不起在都督府做女儿的日子,也想不想晕厥前的人和事,我边写字、抚琴这样的事都忘记了。可是,苏醒前所做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我仍然会......世杰和杨妈妈都说,那是我的一场梦......我觉得不是梦。”

老夫人打断杨珍的话:“你是说,你是在梦中学会骑马的?你还学会了什么?”

杨珍点头:“一个军人需要掌握的,我都会。”

老夫人沉默,半信半疑地打量杨珍,然后接着问,“珲哥儿病危前,你跟徐世杰离家十多天,要到哪里去?”

“我想永远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重新生活。世杰去追赶,不许我走。我本想要走的,可是舍不得得珲哥儿,所以我就回来了。我没有料到,我只是离开短短的时间,珲哥儿就会生病,差点儿就......”

想到因为侍候的人粗心大意,珲哥儿病得差点没命,杨珍后怕,心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你舍不得珲哥儿,我们可就舍得你了?”老夫人颤抖着指杨珍,“听说你在农庄养病,我多次派人探望,都没有看到你。你父亲派人夜探农庄,才知道你根本不在那里。我们以为你出事了,你父亲派出所有能派出的人手,四处寻找你,地发现你们行踪前,我和你父亲吃不下睡不着......永远离开这里,你可知道,我们为你日夜担心。”

老夫人哭泣起来。

杨珍慌了手脚,又不知道怎样安慰,干巴巴地说:“我是学得,自己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女儿是个大家闺秀,而我是一个军人。”

“糊涂东西!那不过是一场梦,你竟把它当真了。”

杨珍弱弱分辩:“可是我觉得,那不是梦。”

突然,有一支利箭,夹着寒意向杨珍射来。杨珍一惊,本能地避开利箭。紧接着又有三去箭同时向杨珍射来,杨珍扯下身上披帛,将射来的箭缠住,抖落地上。

“好身手。”都督大人从内间走出来,手握佩剑,向杨珍刺来。

杨珍急忙躲避。

老夫人张开双手隔在都督大人和杨珍之间,冲都督大人喊:“你这是要干什么?她是咱们的女儿。”老夫人伸手去抢都督大人手中的剑,扔到地上。

都督大人看怪物一样,把杨珍从头到脚看个遍,看得杨珍心中发毛,躲到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嗔怪地把都督大人按到椅子上,替杨珍解围。

接下来,都督大人和老夫人非常详细询问杨珍,她梦中的情境,她现在的处境。得知徐世杰清楚杨珍的变化后,依然坚持跟杨珍一同生活,两人都满意地点头。

老夫人叮嘱杨珍:“要是徐家因此嫌弃你,在徐家过不下去了,你搬回娘家。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离家出走的事,想都不要再想。”

杨珍激动得搂抱老夫人。你真是我的亲娘,有你这句话,我一百个放心了。

都督大人叮嘱:“你一个年轻女子,有这样的身手未必是好事。要不是迫不得已,不要在人前展露你的武艺,至于骑马的事......要是有人追问,就说是我教你的。”

既然都督大人和老夫人能够接纳自己,杨珍提议,让自己参与到江都城的防守中,替父亲分忧。

都督大人拒绝了:“你一个年轻女子,呆在家中相夫教子就行了。守城这类事情,是男人的事。”都督大人还是习惯于把杨珍当成后宅的弱女子。

离开都督府的时候,杨珍快乐得想要仰天大笑。

031.自谋发展

都督大人和老夫人惶惑地认下由大家闺秀变成骠悍军人的女儿。

杨珍到军中谋取职位的要求被都督大人和老夫人坚决否决。为安抚杨珍,都督大人把将军府隔壁的一个大宅院送给杨珍,作为杨珍的私人训练基地,附带两个条件:一是要求训练基地的男子年纪不得超过十岁,二是再出门骑马时要换上男装,好歹掩饰一下,盛装女子纵马过街有伤风化。

没有他们的要求,杨珍还不知道女子换上女装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

回想之前半夜三更翻墙,只为走出将军府四处看看,真是冒傻。根本不用那样鬼鬼祟祟的,换上身男装就可以大摇大摆走出将军府,有都督大人在上头罩着,在江都城横着走,都没有人敢吱一声。

杨珍开心得不得了,把珲哥儿放到车厢,从左小脚丫往上一路亲吻,到小短腿,到小肚子,到小胸脯,到小脖子,到小脸蛋,最后在小额头响亮的一吻,再从上往下向右脚丫方向亲吻。乐得珲哥儿挥舞双手,“咯咯咯”笑下不停。

徐世杰到大门迎接妻儿。

回到芙蓉居,徐世杰笑问:“珍珍,有什么好事,看你眉开眼笑的。”

杨珍摸摸自己的脸颊。有那么明显么,还以为自己不露声色。

杨珍低声告诉:“告诉你,我们离开江都城的事,我父母全知道了。”

徐世杰唬一跳:“你全告诉他们了?”

杨珍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是他们逼问我,离开江都城要干什么去。那个时候,他们发现我不在农庄,四处派人找了。”

徐世杰慌了手脚,因为回来后,都督大人曾几次问他告假在农庄照顾妻子的事,他都撒谎了。当时误以为,岳父关心女儿,询问女儿病情,现在才明白那是给自己坦白从宽的机会。

再看妻子神色,乐得神采飞扬的,绷紧的心就放松了。徐世杰心中嘀咕:“按理说,自己和妻子不打招呼就偷偷跑出去,被狠狠训斥才对,她好像去领赏似的?”

“被训了?”徐世杰试探。

“被狠狠地训斥了。说以后不得穿女装骑马在街道上奔驰,要在大街上骑马得换上男装。”

徐世杰傻眼,叫苦不迭。岳父大人,你这不是给小婿添乱么,居然怂恿她抛头露面。

“父亲把隔壁的大宅院送给我,说我要训练军队什么的,就在大宅院里进行。”

徐世杰压抑着,不让自己大笑起来,连声称赞岳父大人好主意。隔壁的大宅院曾是一个富商的宅院,在里面训练什么军队,带小孩子玩捉迷藏还差不多。到底是岳父大人会糊弄人,一个大宅院就把妻子打发了。

想到岳父大人不怒自威的虎目,徐世杰顾不上听杨珍的宏伟目标,匆忙换上衣服到都督府,向岳父大人道歉去了。

三天后,杨珍拿到了大宅院的钥匙。

新到手的大宅院跟芙蓉居中间隔着一个小庭院。徐世杰作主,在芙蓉居和小庭院、小庭院和大宅院的两堵墙间分别开了个小门,以后杨珍到大宅院去,不用走大门,从芙蓉居穿过两道门就可以了。

杨珍非常满意,规定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到隔壁去,徐世杰除外。徐世杰这个特例,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徐世杰也满意,听妻子兴致勃勃地谈论她的短期目标和长期目标,没有十年八年是完成不了的。十年八年后,估计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杨珍花一小笔银子,把大宅院的后花园平整了,又推倒靠近花园的几个小庭院,都平整了连成一个大的训练场,在训练场的最前面砌了高台,又添置一些木刀木剑绳子弹弓之类的东西,还买回几匹小马。

首次进驻杨珍这人私人训练基地的,是十个小男孩,最大的只有十一岁,最小的只有七岁,牛娃和二狗子兄弟俩是其中的成员,二狗子就是那个最小的成员了。除了牛娃兄弟俩,其他的小男孩都是伍芳父兄在各地搜罗来的孤儿,在他们能为杨珍办事之前,杨珍只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有能力办事后才有报酬。

对于这些一直为吃饱肚子犯愁的孩子来说,来到这个吃穿住都是现成的地方,简直就是一步踏进了天堂。杨珍跟他们说了训练场的种种规定,他们想都不想就同意了,一再保证自己不怕吃苦。

考虑再三,杨珍请伍芳和珲哥儿的奶娘田氏的家人搬到大宅院居住。这群男孩子独立性很强,要人费心的地方不多,田氏的婆婆需要给他们做一日三餐,伍芳负责约束这群男孩。

后来,这个私人训练场又添了十个小姑娘,是杨珍自己亲自出马挑选买回来的,都是些强壮的十三四岁的农家小姑娘,她们或是因为家中有人病重要凑钱治病,或是因为家里兄妹太多穷得没吃的,被家人卖掉的。

都督大人不放心,曾便装到杨珍的私人训练场看过。看到一群小男孩和一群小姑娘拿弹弓射纸板,转了几圈就走了,从此懒得踏进这个所谓训练军队的地方。

徐世杰也来过几次,一次看到小男孩和小姑娘在训练场上学青蛙跳,一次看到小男孩和小姑娘练习爬树,还有一次看到杨珍带领小男孩和小姑娘跑来跑去,嘴里叫喊着“一二一,一二一”。徐工杰摇头笑,也没有兴趣光顾杨珍的私人训练场了。

杨珍有计划有步骤地训练这些小男孩和小姑娘。

杨珍只有上午到大宅院训练小男孩和小姑娘,其他时候请伍芳代为监督,让孩子们自己练习。

杨珍开始考虑挣钱的事。养活二十个孩子外加田氏一家子,再加上其他的费用,银子消耗量大,俗话说坐吃山空,身子原主的陪嫁最多够杨珍折腾两三年就精光了。

杨珍准备做生意,用赚来的银子养训练场。杨珍在徐世杰的陪同下,逛遍了江都城的大街小巷。功夫不负有心人,杨珍遇到了大富商谢进金。

谢进金已经知道徐世杰就是都督大人的女婿,梦想着抱住徐世杰的大腿,找一把强有力的保护伞继续做生意。徐世杰不想理睬谢进金。杨珍强拖徐世杰与谢进金进茶楼,探明这位富商的用意,杨珍表明身份,表示愿意跟谢进金合作做生意。

经过双方讨价还价,最后达成一致:双方各出一半资金,在江都城做银庄、赌场生意,谢进金负责经营管理,杨珍负责安全管理,利润五五成分。

与谢进金告辞后,徐世杰不太高兴:“你一个年轻妇人,跟个男人瞎闹什么?府上的银子足够你花的,用不着你费心费力去挣银子。”

杨珍摇头:“我需要很多的银子。”

徐世杰没有放在心上:“到底需要多少?我给你。”

杨珍笑眯眯地伸手:“每年十万两。拿来,先给今年的。十万两银子,拿来。”

徐世杰无奈,他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你要这样多的银子干什么?”

杨珍手握成拳,宣誓一样:“我要养一支军队,一支像狼一样凶悍的军队。”

徐世杰不想说话了,他想起大宅院里那群稚气十足的孩子,实在难以跟狼一样的军队相联系起来。或者,她的理解跟自己的理解不同。

杨珍把自己陪嫁的田庄、别院都卖掉了,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挑出贵重的古玩字画卖掉,凑足三十万两银子,作为做生意的资金。

032.我心不安

杨珍给自己的训练基地取了个非常响亮的名字:野狼训练基地。

杨珍首次给基地的男孩和女孩训话时曾说过:“......我要把你们变成野狼一样的士兵,像野狼一样的勇猛凶悍,让我们的敌人闻风丧胆;像野狼一样团结合作,同心协力把敌人给吃掉。”

杨珍话中的精髓,孩子们未必能够参透,不过他们都知道是在这里学本领,个个精神抖擞。特别是那些曾经流浪过的孩子,学一身好本领不再被人欺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杨珍向孩子们露了一手:用飞爪抓住高墙,一个借力人就跃到高墙上。

杨珍还和伍芳向孩子们展示了擒拿术。杨珍的擒拿术不仅孩子们看得拍手叫好,就是伍芳也非常佩服。伍芳总是在杨珍手下走不过三招就被制伏。孩子们看不出来,伍芳这个内行可是看出来的,杨珍跟人交手时暴发出浓浓的戾气,这样的气势一般来说是经历了血腥洗礼的人才具备有,她一个大家闺秀具有这种惊人的气势,就让伍芳不明白了。

训练基地的所有孩子都把杨珍当神一样敬仰:让他们走出苦难的神,本领高超得让他们奉若神明。

杨珍让孩子们称自己为“将军”,背地里孩子们议论杨珍时却称她为“神仙姐姐”。

在生活中,训练基地的孩子们是舒适的,男孩子居住一个大庭院,女孩子居住另一个大庭院,一日三餐萦素搭配营养丰富,爱吃多少有多少,衣服是统一着装的崭新棉布宽松衣裤,回春堂的大夫会定期来给每个孩子把平安脉,擦伤摔伤有备有的药品。在训练方面,杨珍是非常严格要求的,在都督大人和徐世杰看来可笑的行为,却是杨珍初步训练孩子们准确度、灵敏度和韧性的项目。杨珍对孩子们说,现在我叫你们学青蛙跳,是为了以后学翻墙走壁;现在学射弹弓,下一步学的是射箭、射暗器。杨珍对每一种训练都有具体要求,达不到要求的,练习到达标为止。有些孩子累得抹眼泪,别的孩子给他鼓劲,他自己也害怕达不到要求被赶走,咬牙坚持下去。

杨珍对训练的进展是满意的。杨珍还请来一位老秀才,每天中午教孩子们念书一个时辰。一个优秀的士兵,不能是目不识丁的,要有最基本的阅读理解能力,要是熟读兵书更好。

杨珍手头有些紧,她的身家都投进去做生意了,暂时没有收益。手中只有一个新买进的大杂院,预备用来安置手下人的,不能卖掉;到私库中转半天,没挑出几个值钱的。为了维持野狼训练基地的日常支出,杨珍尝试着向徐世杰开口借银子。徐世杰非常爽快地给了她两千两银子,说好了不用归还。杨珍坚持给徐世杰打了借条,说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并在借据上按下手印。

赌场是非地,最容易出事,得有分量的人镇住场子。伍芳父兄给杨珍招揽来的江湖人士派上用场。不过,杨珍在派遣人时,出了些意外。

徐世杰是不赞成杨珍跟这些江湖人接触的,因此杨珍到大杂院是背着徐世杰的,只有伍芳一人陪同前去。

身着男装的杨珍来到大杂院,呆在大杂院是憋得一肚子气的人找到了出气筒,粗气大气跟杨珍抱怨。起初,杨珍因为自己把人家晾在这里不管,心里有一点点的愧疚,装着没有听到他们的抱怨。可是,这些人没有把杨珍放在眼里,越说越难听,越说越放肆,惹火了杨珍。

杨珍手中鞭子直指这些彪形大汉:“都给我住嘴!你们到底是来找茬的,还是来找事做的?要是来找茬,你们尽管放马过来,我会给你们留个全尸;要是来找事做,咱们坐下来商量。”

其他的人被震慑,不敢轻举妄动。只有一个外号叫雷老虎的自恃武功高强,挥舞着大砍刀向杨珍冲来。杨珍萌发立威的念头,存心要震慑这些江湖人物,让他们心生敬畏,安心替自己做事,于是出手毫不留情,闪身避过雷老虎的刀锋狠狠一鞭抽在他虎口处,雷老虎虎口一麻大砍刀脱手飞出。雷老虎发愣的时候,杨珍闪电般到他身后,朝膝关节处狠狠一脚踹下去,雷老虎沉重的身体扑倒地上,杨珍踏住他的后颈椎,手中雪亮的尖刀抵住雷老虎的后心。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来找茬的,还是来做事的?”杨珍冷冷地问。

没有谁会怀疑,要是雷老虎回答让杨珍失望,她手中的尖刀会没入雷老虎的后心。

雷老虎乖乖地回答:“来做事的,来做事的。”

杨珍收了尖刀,收回脚,沉默地扫视在场的江湖人士。这些自认为在刀光剑影中闯荡的草莽英雄,面对个子比他们矮小却强悍霸气的杨珍,畏惧之意在心中萌发。

杨珍请这些人到自己专用的屋子,肯定了这些人都甘心情愿替自己做事后,跟他们谈了自己的打算:请两个人到江都城的赌场坐镇,其他的人外出查探由江都城到海边盐田的路径。

杨珍打算参与贩卖海盐。贩盐的利润大,只是从江都城到大海边有一段路程不属于江都府管辖,得先摸清路线再作打算。杨珍需要有稳定丰厚的收入来维持她的训练基地。要是经济允许,杨珍要把训练基地发展成几百几千甚至于几万人的规模。

杨珍拟定出以生意维持训练基地,用训练基地的成果提升都督府的军事力量,她对这个计划充满信心。因为,她有前世积累的军事实践经验,她有都督府这个强大的后台支撑。

杨珍面对形形色色的人,都是充满信心的,可是面对徐世杰的时候,杨珍的信心都被大风刮跑了。

杨珍竭力跟徐世杰保持友好相处的状态,可是跟他在一起时,局面不太好掌控。徐世杰的甜言蜜语时常能把人弄得晕头转向,让杨珍忘记了戒备,身不由已地跟他绊嘴,跟他肩并肩说话,头脑清醒后又后悔莫及,觉得不应该跟他这样亲昵的。

更让杨珍不安的是,晚上歇息的时候,徐世杰时常赖在里间不想出去,灼热的眼神,让人不安,总害怕下一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珍珍,你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徐世杰曾这样乞求。

等到什么时候?

杨珍内疚、害怕、茫然。

听说,曾经有过女人的男子再恢复独居,是极煎熬的。在自己的暗示下,他把自己的女人撵走了,可是自己却拒绝跟他有肌肤之亲。

从他是珲哥儿的父亲看,他理所当然的是自己的丈夫。从他撵走通房丫环只为了自己是他的唯一,他是深爱自己的,自己理应接纳他,跟他成为真正的夫妻。可是,每当面对他灼灼逼人的热情,她就害怕。

就这样,成为他的妻子吗?

对他,自己了解有多少?

033.温馨时刻

徐世杰告假在家,除了杨珍到野狼训练基地的时候,其他时间两人都在一起,两人一同读书,一同写字,一同照料珲哥儿。

这天下午,杨珍和徐世杰带了珲哥儿到芙蓉居的水榭里乘凉。

珲哥儿躺在矮榻上,只穿一个小肚兜,露出白嫩滚圆的小身子,蜷曲着小身子啃小脚丫。看他津津有味的小模样,是把小脚丫当成美味的火腿吧。

徐世杰将小脚丫从孩子嘴里抢出来,不让他啃。珲哥儿干啕表示抗议。杨珍用湿毛巾擦干净小脚丫,珲哥儿却放开小脚丫,拉过杨珍的手就往嘴里送。

徐世杰朝珲哥儿小屁股就是一下:“小混蛋,饿鬼投胎似的,什么都往嘴里送。”

珲哥儿却当徐世杰在逗他玩,朝徐世杰咧开小嘴儿乐,然后就使劲地蹬小腿,以小脚丫为中心在矮榻上团团打转。

杨珍和徐世杰坐在矮榻旁,注视着孩子,轻声谈话。

杨妈妈已经回芙蓉居当差。经验丰富的杨妈妈亲自过问奶娘田氏的饮食,让小厨房将各种营养丰富的食材做成吃的喝的,供田氏享用。别人是一日三餐,田氏是一日四餐:清早、正午、下午、晚上各用一餐,有时候还加上宵夜一餐。田氏生怕照料不好珲哥儿,杨妈妈吩咐人把美味的食物端到她跟前,她听说多吃对珲哥儿有好处,统统都吃了。

杨妈妈说了,奶娘吃的东西,有将近一半是通过奶水进入孩子肚子里。或许杨妈妈说得对,杨妈妈给田氏加强营养后,珲哥儿慢慢变得强壮、活泼起来,小脸蛋白里透给像苹果,整个小身子滚圆滚圆的。清醒的时候,把珲哥儿放到床上,他不是翻来滚去,就是用小腿使劲蹬着从床这头挪到那头去了,要不抱着小腿蜷曲着小身子啃小脚丫。

刚刚看到珲哥儿啃小脚丫时,杨珍和徐世杰都惊讶,这个小家伙居然能够啃到自己的脚趾头。他是怎么做到的。太伟大了!

后来,听杨妈妈和田氏说,每个孩子都会这个,不过孩子能够站起来行走后,就不能蜷曲身子啃小脚丫了。

别的孩子会什么,杨珍和徐世杰管不着,不过珲哥儿能够啃到小脚丫,就是了不起。两个人一同为此骄傲着。

珲哥儿在矮榻上转几圈就腻烦了,伸出小胖手要抱抱,没有人理睬他就开始干啕。杨珍不想抱他,就在他身边躺下,逗他说话。珲哥儿高兴地咧开小嘴儿,用火星语跟杨珍交谈。孩子要说什么,杨珍并不明白,她只知道这样交流孩子很快乐,这就足够了。

徐世杰坐在矮榻旁,微笑着看妻子跟儿子“交谈”。

这是多么温馨的时刻。但愿时光就此停歇,让日子永远这样的温馨幸福。

珲哥儿揪住杨珍的衣襟,把小脸蛋埋进杨珍怀抱里,然后抬头看杨珍咯咯地笑,如此反复多次,跟杨珍玩藏猫猫。后来,小脸再埋进杨珍怀里时,半天没有抬起来,杨珍擦看时,小家伙已经睡着了。杨珍起来,帮孩子摆个舒服的姿势,轻吻珲哥儿的小额头,轻叹:“你瞧,他多可爱。”这话,杨珍是对身旁的徐世杰说的。

徐世杰却一把拥住杨珍,亲吻她的耳坠,低哑地:“珍珍,你真是太迷人了。”

这家伙,又来了。

杨珍推开徐世杰,发现他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查看时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被珲哥儿扯开衣襟,露出半截雪白的胸脯。哎呀,一不小心泄***了!杨珍脸上热热的,急忙背转过身去整理衣服。

身后,传来男子不怀好意地的笑,还响了几声口哨。等杨珍转过身来要骂人时,人家已经一本正经地观赏水榭外的景色了。

偶尔,杨依依会送来亲手做的小吃食,请徐世杰和杨珍品尝。徐世杰对杨依依淡淡的,甚至于避开不跟杨依依碰面,只让杨珍款待表妹。杨珍对杨依依客气而淡漠,对杨依依的厨艺并不感兴趣,杨依依时常是笑盈盈地来,委委屈屈地离开。

一天,杨珍从野狼训练基地回来,青莲就禀报说,杨依依又来了,到水榭找徐世杰去了。

杨珍皱眉。都说这个朝代的女子矜持,可她在杨依依的身上看到的都是恬不知耻。

杨珍想大度地一笑置之,回到正房后又鬼使神差地转身朝水榭走去。

水榭里,传出徐世杰和杨依依的说话声。

徐世杰温和地劝说:“表妹,你快回去吧。你表嫂快要回来了。以后,不必要费心做这些东西送来了。”

“表哥,你居然赶我走。表哥,有了表嫂,你就不理睬依依了?”

站在窗户外的杨珍听到杨依依哽咽声,心中直泛酸。这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表妹,此时此刻一定楚楚可怜地看徐世杰。杨珍示意跟随的青莲和翠莲不要发出声音,她倒要听听,没有自己在场的时候,这对表兄妹是怎样的情境。

“表妹,你这话是怎样说的?”徐世杰的声音中透出不悦。

杨依依委屈地:“表哥,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讨厌?说出来,依依一定改。表哥,你不要一看到我就躲开,我心里难受。”说完,开始抽泣。

徐世杰不耐烦了:“表妹,你不要这样。男女授受不亲的,你我保持一定距离的好,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表哥,她不值得你这样。”杨依依尖锐地叫嚷,“她有什么好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整天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出门,尽做伤风败俗的事。像她这样的人,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杨依依嘴里的杨珍,好像整天出门去给徐世杰戴绿帽子。

杨珍气得眉头倒竖,眼喷怒火,要进去收拾人时,里面的吼叫声却让她停住脚步。

“你住口!”徐世杰吼叫,“不准你侮辱她。她堂堂正正地出门,做的是堂堂正正的事,并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你这样中伤她。”

“她配不上你。表哥,你应该值得更好的。”

“在我的心里,她就是世界是最好的妻子。在我的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她。”

“表哥——”凄婉地叫喊。

“表妹,你以后没事不要再来芙蓉居找我。我是有妇之夫,跟别的女子有过多的接触不好。你一个年轻女子,也要注意避嫌才是。”

......

杨珍不想进去了,蹑手蹑脚地离开。

034.思念

(亲们,补8日的更,晚上还有一更)

徐世杰伤口刚刚痊愈,就率领几千精锐兵马,去支援父亲。

杨珍曾以为,没有徐世杰的纠缠,自己的日子会逍遥自在。可是,没有徐世杰的房屋,寂静得让人烦闷;没有徐世杰的芙蓉居,一切都变得默然失色。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杨珍逗珲哥儿玩耍时,会习惯性地说:“世杰,你快看......”等看清身旁的人不是徐世杰,是尴尬的杨妈妈或奶娘田氏,杨珍涨红了脸。好像,自己一刻都离不开他似的。

杨珍在屋内看书,突然有人从外面进来时,杨珍会脱口而出:“世杰......”蓦然想到,他已经远赴千里之外的战场,后面的话就卡在嘴里,心里怅然若失。

过去,徐世杰在家时,两人时常在下午天气炙热时到水榭里乘凉,或是跟珲哥儿进行亲子活动,或是徐世杰指导杨珍练习写大字;晚餐后两个人抱着珲哥儿,在芙蓉居荷塘边漫步消食;天黑回屋时,歇息前下几盘棋,读一些书,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现在,日子突然变得漫长了。

杨珍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及时调整心态,让自己习惯没有徐世杰的生活。上午,杨珍风雨无阻地到野狼训练基地去,按计划训练那些孩子。中午回到将军府,杨珍把时间都花在陪伴珲哥儿和充实自己上。经过努力,和前世积累的渊博知识,杨珍已经可以轻松地阅读这个社会的书籍和信函,就是写字还不行,需要加强练习。都说字如其人,杨珍开朗洒脱的性子,并不喜欢这个社会多数大家闺秀使用的小楷,她喜欢挥洒自如的行草。看到杨珍写字的人都说,杨珍的字不像是女子写的,像是男子写的。晚上,一个人的房屋空荡荡的,杨珍抱珲哥儿来一同歇息,安排奶娘田氏在外间随时侍候珲哥儿喝奶,杨妈妈和青莲、翠莲在外间轮流帮忙照应。

珲哥儿在的地方,注定是不会寂寞的。陪珲哥儿说话,照料珲哥儿,杨珍的注意力都在珲哥儿身上,再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念远在他方的人。

起初,杨妈妈和奶娘田氏是反对晚上抱珲哥儿到正房的,说影响杨珍歇息。杨珍坚持,她已经做好了起夜的心理准备。还好,珲哥儿比预想的乖巧,晚上起来喝奶、尿尿过,就接着呼呼大睡了,并不吵闹。杨妈妈尝试着让珲哥儿晚上睡觉前喝稀粥,里面加点糖带淡淡的甜味,珲哥儿很喜欢喝。珲哥儿喝稀粥后,晚上不再起夜,一觉睡到天亮,小脸蛋照样白里透红,小身子照样圆滚滚的,并无不妥。

收到徐世杰的信,让杨珍又惊又喜。杨珍拿着信,走进里间,独自坐在床上看。这信,是徐世杰夹在捷报中一起送回来的。

信的封面,是熟悉的苍劲饱满的字,写着“杨珍亲启”。拆开信封拿出两张薄薄的信纸,杨珍轻轻读着:“吾妻:离家后,甚是想念。当日接到命令,军令如山,只得离开你和孩子,奔赴寿州,以解父亲之困。到达寿州三天后,我已带人成功的打退了乱军,助父亲脱困......珍珍,你想念我吗?来到寿州,歇息的时候,我眼前老是浮现出你身影,晚上梦里全是你。有时候,我真恨不能长出翅膀,马上飞回江都城,飞回你的身边,让我真实在感觉你的存在......这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忧。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注意保重身子......”

薄薄的几页纸,写满了徐世杰的柔情似水和深深的思念。在信的最后,徐世杰廖廖几笔写了战事的惨重,说自己要等平乱后才回江都城,要杨珍耐心等待。

杨珍将信按在胸口,透过窗子凝神远方。她好像看到了,徐世杰带领一群将士在乱军中冲杀,挥舞着长枪狠狠地刺向敌人,溅起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战袍。杨珍好像看到了灯光下,身着便服的徐世杰挥笔写家书,此时的他满脸的柔情,将对家的眷恋都凝聚到笔尖,挥毫洒墨。

杨珍闭上眼睛,轻抚怀中信封,低叫着:“世杰,世杰。”

他离家后,才知道原来有他的日子是如此温馨。没有他的日子,寂寞而无奈。

杨珍突然很害怕,害怕徐世杰在战场上出意外,从此抛下自己和珲哥儿。

杨珍后悔了。他在家的时候,应该好好待他。

不应该用前世的标准,要求徐世杰。按照这个社会的要求,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在外面,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将军,受人敬仰;回到家中,他努力做一个贴心的丈夫,一个合格的父亲,自己不如意发脾气时他总是克制容忍,自己所做的事不论按这个社会的准绳来看是多么的出格,他总是大度地宽容,他总是想方设法改善夫妻关系,维持这个家的温馨。

他的心里是有自己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要是有个万一,自己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处处为自己着想、无条件宽容自己的人。

杨珍给徐世杰回信,诉说了自己的思念,告诉他要保重,自己和孩子在家等他回来。她要让他明白,她的心里也有他,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回来,一同扶养珲哥儿长大,一同面对彩虹和风雨。在信的末尾,杨珍在写信人这里写上“你的妻:珍珍”。放下笔,杨珍捂着热辣辣的脸偷笑。

这辈子,就认定他了,只要他心里有自己,只要他从今以后一心一意待自己,过去的可以既往不咎。

杨珍有个强烈的愿望:制造一种新型的武器,送到战场上去,让战事早日结束,让徐世杰早日平安回来。反复思索后,杨珍凭记忆画出排弩的草图。前世身为特种部队的少校,她不仅熟悉新型武器,对古代的各种武器也很感兴趣。这排弩是从弓箭改进过来的,一次可以射出三支箭,射程是普通弓箭的几倍,能射穿一般的盔甲。

杨珍把江都城附近的铁匠都找来,用重金为酬谢,请他们赶制排弩。她亲自坐镇监工,要确保武器的质量。

首批排弩打制出来,杨珍亲自试验,效果非常好。杨珍把排弩送到都督大人跟前,试验给他看。校场上,都督大人亲眼目睹杨珍轻松按个按钮,就将百米外的靶子射穿,并且是三箭齐射,他连声夸好,命人立即送到专用的兵器作坊大量打造。

杨珍又亲临专用的武器作坊,坐镇监督,后来又亲自示范排弩的组装。

打造出来的排弩,被马上送往战场。

从都督府频频传来捷报,可是战事仍在继续,徐世杰依然在外带兵打仗。

杨珍跟大夫人、徐世颖的关系变得亲近起来。杨珍带珲哥儿到福禄堂,看从都督府送过来的捷报副本,与大夫人、徐世颖谈论徐世杰在外打仗的事,为他的安危担忧,为他的战绩骄傲,关系变得融洽起来。

每当有捷报送来时,二夫人也来到福禄堂,参与到谈论中。因为,那远在他方打仗的人中,有她的丈夫徐将军,还有她年少的儿子徐世轩,她同样为他们担忧。

托徐世杰的福,可以在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中夹带家书,大夫人、杨珍时常收到徐世杰的家书,二夫人偶然也会收到儿子徐世轩的家书。徐世杰身在江都城时,这样的好处可从来没有的。

徐将军从来不寄家书回来,大夫人、二夫人都曾寄书信给徐将军,徐将军都没有回信。用大夫人自嘲的话来说,都是老夫老妻了,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不像杨珍和徐世杰正是年轻情浓的时候,分开几天就思念对方。

杨珍不知道,自己和徐世杰会不会有无话可说的一天。不过,现在杨珍跟徐世杰有说不完的话。杨珍告诉徐世杰,珲哥儿已经长出两颗小乳牙,小狗一样爱咬人;珲哥儿会指着门口吵闹,要人抱他出门玩耍,不肯老是呆在屋子里。徐世杰则在信中询问杨珍家中情况,重点是杨珍和珲哥儿过得好不好,告诉杨珍他们利用新型武器排弩给敌人重创,现在敌方根本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

收信,成了杨珍最大的乐趣。

写信,成了杨珍乐此不疲的趣事。

中秋佳节,杨珍带珲哥儿到都督府参加宴会。陪同杨珍一起去的徐世颖交了好运,在宴会上表演才艺时被洛阳晋王妃娘家侄子曹公子看中,托老夫人保媒求娶徐世颖为妻。原来,杨珍的堂妹杨敏跟洛阳晋王的亲侄子定了亲,中秋那天李家派人来送礼,这位曹公子就是护送礼物来的。

大夫人和徐世颖都非常满意这门亲事。在洛阳,曹家是世家大族,又是晋王妃和世子妃的娘家,是仅次是李姓家庭的显赫家族。徐世颖曾远远看到过曹公子,他长得英俊挺拔,听说还是晋王手下一名少将,就心动了。大夫人听说曹公子出身名门望族本人英俊能干,就连声说好。

没过多久,洛阳曹家就正式派人到将军府提亲,大夫人把这事通过写信告诉徐将军。徐将军首次写回家书,表示同意这门亲事。徐世颖和曹公子的亲事定下来。两家商议结果,等徐世颖及笄后再成亲。大夫人再把这事写信告诉徐将军,徐将军再次回信表示赞同。

成亲后,徐世颖和杨敏将是表亲,一同居住在洛阳城。

大夫人将功劳记在杨珍身上,再看到杨珍时笑容亲切了许多。

在思念和盼望中,杨珍度过了秋季,捱过了冬天,次年春暖花开时节,才盼来徐世杰凯旋归来的消息。

035.凯旋归来

这次凯旋归来的,不止有前去支援的徐世杰,还有徐大将军和二公子徐世轩。因此,翘首以待的不止是杨珍一人,还有大夫人、二夫人、大小姐徐世颖、三公子徐世辉。哦,差点儿少说了一人,表妹杨依依可是整天都在大夫人跟前念叨表哥的。

将军府充溢着节日般的喜庆气氛。主子们忙着整理居室,下人们忙着洒扫庭院,摆放花草,把整个将军府收拾得一尘不染清雅怡人。

这次开战,不仅收回被乱抢夺去的县城,还往西北推进了近百里。都督大人大悦,亲自出城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们。

杨珍听说了,决定出城去迎接徐世杰,给他一个惊喜。

分别了半年多,他一定希望早点看到自己。在迎接的队伍中看到自己,他一定会非常欢喜。

这一天,杨珍破例没有到隔壁的野狼训练基地去,而是忙着梳洗打扮,听说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大约在正午的时候回到。

前辈子和这辈子,杨珍都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自己的容妆。杨珍坐在镜子前,看杨妈妈给自己梳个雍容的云髻,先插上一双精美的小玉梳,再插上金步摇,画上精致的柳叶眉,贴花钿,再扑上淡淡的脂粉,把身子原主的花容月貌充分展现出来。衣服是杨珍自己挑的,是这个时代最时兴的小襦衣配石榴裙,再披上披帛,对镜自看,镜中的盛装少妇姣美优雅,哪里有半分女少校的英姿飒爽。

杨妈妈非常满意:“大奶奶,你就得这样打扮才好。”三分人七分妆,女人的容貌再好疏于妆扮,再耀眼的明珠都会默然失色的。

乘上专用的马车,杨珍离开将军府,到都督府与都督大人他们汇合,一同出城。杨珍的马车后,还跟随有两辆马车,车里是野狼训练基地的十个女孩子,杨珍带她们出来开开眼界。

来到城外,杨珍让人把马车拉到旁边,与都督大人他们分开。十个衣着整齐的女孩下来,围护在杨珍马车四周,英姿飒爽的非常醒目。别以为这十个女孩子是充场面用的,要是此时突然冒出刺客对杨珍不利,这十个女孩可用手中的暗器匣子将刺客射成筛子。

大约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很快,大路上就看到有人群策马扬鞭奔驰而来。

杨珍挑开车帘,在奔驰来的人群中一眼看到前面的徐世杰,身着一身银灰盔甲的他英气逼人,在众多的将士中分外醒目。

近了,更近了。杨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俊秀的五官,她的心脏跟随“达达达”的马蹄声狂跳。

不知是不是杨珍的错觉,她觉得徐世杰的马慢下来,他向这边张望,就在杨珍以为他会拔转马头奔向这边的时候,他又拍马继续朝前奔跑。

杨珍有些失望。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他并没有发现自己。

他回来了。日思夜想的他回来了。

杨珍想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朝他奔跑过去,不顾一切地拥抱那个挺拔的躯体,感觉他的真实存在,而不是在梦幻中。杨珍理智地压制住自己,睁大眼睛看徐世杰,看他奔驰到都督大人面前,跃马战马,与其他人一同向都督大人行礼。

他,只顾跟都督大人谈笑,竟然没有留意到停在旁边的马车,没有留意到前来迎接的自己。

杨珍有些愤懑。为了给他这个惊喜,自己不惜跟都督大人磨了半天的嘴皮子,被都督大人取笑一番,仍坚持要到城外迎接他。他倒好,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他在信中说的那些想呀念的,都是哄人的鬼话。

那边,徐世杰心不在焉地跟都督大人说话,目光不住往旁边飘,都督大人问他新送去的排弩使用情况时,他竟然误听成对俘虏的安置,回答说:“都督大人请放心,都交由当地衙门处置了。老规矩,叫他们......”

徐将军冒汗,喝斥大儿子,替大儿子向都督大人道歉。

都督大人并不生气,笑哈哈地说:“去吧,出来等你半天了。再不过去,就要生气了。”

徐世杰厚着脸皮,向都督大人和父亲告退,朝那辆熟悉的马车快步走去,快到马车跟前时竟然变成了小跑。身后,徐将军看得皱眉,都督大人却保持舒心的微笑。

“珍珍!”

“世杰!”

他站在马车外,她坐在马车里,两人隔着车窗互相凝神。相隔千山万水的时候,两人有说不完的贴心话,近在咫尺了却说不出半句,只是沉默地彼此注视着。

她满心欢喜。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她还有机会接纳他,与他朝夕相处,与他一同陪伴孩子,看孩子慢慢长大。

他压抑着看她。自从儿子来到这世上,他是首次看到盛装的妻子,首次看到妻子冲自己露出甜美的笑靥。天知道,他有多想揪开帘子冲进去,把娇妻搂在怀抱里,尽情地亲个够。老天没有辜负自己,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那边,都督大人已经上马,大队人马就要进城了。

徐世杰紧紧盯住杨珍,不眨眼地看,轻声说:“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杨珍点头,俏脸慢慢涨红了。

杨珍的马车融入大队人马中,一同浩浩荡荡地进城,然后从大队人马中分离出来,向将军府驶去。

刚进二门,等候的人群围上来。

为首的大夫人颤声问:“看到老爷和杰儿他们了?”二夫人站在大夫人身旁,用询问的目光看杨珍。

杨珍点头:“看到了,都看到了。他们要先到都督府交割军务,才能回府。”

等候的人都放心地欢笑起来。

杨珍加入等候的人群中,与大夫人、二夫人、徐世颖等人坐在二门的倒座小厅里闲谈,下人们跑出跑进的禀报消息。

终于,徐将军父子三人回来了,已经进了大门。大夫人带领家人一同在二门迎接。大家互相问候过,徐将军就叫把珲哥儿抱到跟前,微笑看这个从未见面的长孙。珲哥儿有点害怕,躲在奶娘田氏的怀抱里,露出半个小脸瞅徐将军。

徐将军从怀中掏出个精巧的长命锁,送给珲哥儿作为见面礼。杨珍替珲哥儿谢过徐将军,青莲双手接过交给杨珍,只见这小巧玲珑的长命锁上雕刻有个“珲”字,显然是专叫人打造送给珲哥儿的。杨珍取下珲哥儿脖子上现挂的长命锁,将祖父送的挂上去,表示敬重。珲哥儿对脖子上的新东西非常感兴趣,用小胖手抠着玩耍,嘴里呀呀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徐将军呵呵笑着,带头向里面走去。

徐将军带领全家人到祠堂拜祭,感谢祖宗保佑能够平安归来,然后大家才散了。

回芙蓉居的路上,徐世杰紧紧握住杨珍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并肩行走。奶娘田氏怀抱珲哥儿,与其他下人退得远远的,不去打扰久别重逢的小夫妻。

回到芙蓉居,走进正房后,徐世杰一把搂住杨珍,害怕她逃脱似的搂得紧紧的,低头注视着她。杨珍没有躲避,大胆地反手回抱他,回望他,在他温柔的明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珍珍,我不在的日子,你真的想念我吗?”

她的脸颊发烧似的热起来,她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可是,他眼中的渴望让她情不自禁地回答:“想的,天天想你。”

话音刚落,杨珍的唇被堵住了。杨珍晕乎乎的,本能的环抱他强壮的躯体,本能地回应炙热的亲吻。两人都快要窒息的时候,徐世杰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杨珍,低哑地喃喃:“珍珍,我的珍珍。”

杨珍依偎在男子宽阔的怀抱里,舍不得离开。这个怀抱,跟她想像中的一样温馨,让人沉醉,诱惑着她要占为已有,不容他人染指,一生一世。

屋外,珲哥儿哭闹着要找母亲,他伸出小胖手指着杨珍进去的正房,嘴里哇哇叫嚷。刚才杨珍走在前面不理睬他,已经让珲哥儿不满了,再看到娘亲走了屋,自己却被关在门外,小家伙就开始干啕了。

奶娘田氏把珲哥儿抱到一边去,哄他开心。小祖宗不受哄,哭闹着就是要找娘亲,咧开小嘴扯开嗓子,泪汪汪的打湿了小脸蛋。侍候他的人急得满头大汗,快要跟随这小祖宗哭了。

听到孩子哭声,杨珍开门出来,抱过珲哥儿。奶娘田氏和侍候的其他人低垂脑袋,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因为没有照料好小主子,打扰到了屋里的两位主子。好在,杨珍和徐世杰并没有怪她们。

杨珍忙着安抚珲哥儿。

徐世杰去淋浴更衣。徐世杰重回正房时,看到妻子把一个小毛球扔到地上,鼓励儿子去捡小球,于是儿子向小球爬去。珲哥儿在地面上爬来爬去,他撅着小屁股手脚并用,滑稽而有趣。

小球滚到徐世杰脚边。珲哥儿爬过来,捡起小毛球后却又改变主间,扔掉小毛球抱住徐世杰的小腿,笨拙地站起来。徐世杰弯腰抱起儿子,亲吻他的小脸蛋。

长时间不见,徐世杰早就想抱儿子了,只是刚才满身的尘土担心弄脏了孩子。

出人意料的是,珲哥儿被父亲吓得哇哇大哭,扭动着小身子向杨珍扑去。徐世杰沮丧地把儿子交到妻子手里,再尝试着向儿子伸手,每次伸手可恶的小东西就啕哭。徐世杰靠近妻子说话,儿子把小脸深埋进妻子怀中,不时偷看自己一眼。徐世杰只好离得远远的。珲哥儿似乎放心了,依偎在杨珍怀抱里,歪着小脑袋打量徐世杰,好像在想:这个陌生人是谁呀,来我家干什么呢?

徐世杰无奈地跟杨珍告别,到都督府去赴宴。

036.水到渠成

天色渐黑,屋里屋外的灯亮起来了。

杨珍心不在焉地陪同珲哥儿,不时朝门口望去。徐世杰与父亲、二弟徐世轩到都督府赴宴,还没有回来。

奶娘田氏抱珲哥儿到隔壁房屋。孩子他爹回家了,孩子就不能再跟娘亲挤一块,要把霸占了的位置还给爹爹。可是,珲哥儿没有这个自觉性,他晚上跟娘亲睡习惯了,到晚上看不到娘亲就闹腾。

杨珍到隔壁房屋,陪同珲哥儿睡在他的小床上,轻轻哼着摇篮曲,轻柔地拍打孩子的背,哄他睡觉。珲哥儿睡不着,他不习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再说过去他都是到一更后才睡,早着呢。珲哥儿拉杨珍的手,不停地指屋外,嘴里哇哇叫嚷,意思是要离开这里,不呆在这个地方。

杨珍抱起珲哥儿,回到正房。

精力充沛的珲哥儿,要娘亲和侍候他的人陪同他做游戏,这是半年来养成的习惯,他要玩累了才睡觉。先是玩躲猫猫,珲哥儿自己钻到被子里,杨珍突然掀开被子,装着刚刚发现他的样子叫喊:“哇,找到了。”珲哥儿就乐得咯咯咯地笑。如此重复多次,直到珲哥儿玩腻为止。然后又玩掷小毛球,珲哥儿坐在床上,使出吃奶的劲扔小毛球,侍候的人捡起小毛球再扔还他,最好打在他的身子上,他再抓住小毛玩再扔。玩着玩着,嫌床上不好玩跑到铺着垫子的地面,玩赛跑。这个赛跑是指比赛谁爬得快,陪同他玩的人越多他越高兴,陪同他的人爬不了几圈子就累得满头大汗苦不堪言,小家伙却是越爬越来劲,乐此不疲。这个真的比不过他,他是习惯于爬行的,别人是习惯于行走的。

徐将军父子三人踏着月色离开都督府,三人都有几分酒意。

回到将军府,在二门时分开,各回自己的庭院。

徐世杰心情舒畅,步履轻快,回芙蓉居。眼前浮现出娇妻到城外迎接自己的笑靥,再忆起去都督府前的温存,徐世杰加快脚步。

快到芙蓉居了,杨依依带着小丫环出现在游廊下,拦住徐世杰的去路。

杨依依从小丫环手中接过小托盘,柔声说:“表哥,酒喝多了伤身。这是依依亲手做的醒酒汤,请表哥快喝了吧。”

徐世杰心中一阵烫贴,可手刚伸出又缩回,因为他想到了此时在芙蓉居等候的妻子。她要是知道自己跟表妹接近,会不高兴的。自己亲口答应过,要跟表妹保持距离,要说到做到。

“不必了。我没有喝醉。”徐世杰绕过杨依依,快步走了。

“表哥。”杨依依追赶,揪住徐世杰的衣袖,委屈地说,“表哥,你好狠心。表哥外出打仗的时候,依依日夜为表哥担忧。表哥回来了,连陪依依说会儿话都不肯。”

徐世杰硬起心肠,抽出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杨依依的抽泣:“表哥,你好狠心。”

徐世杰装着没有听到,继续快步离开。

回到芙蓉居,徐世杰就听到正房里传出阵阵笑声,这笑声中有妻子清脆的声音,还有儿子甜糯糯的嗓音。在徐世杰听来,犹如天籁之音,所有的疲倦和烦忧都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温馨和满足。

有娇妻稚儿,夫复何求。

徐世杰走到正房,看到珲哥儿跟一个小丫环玩顶牛游戏。珲哥儿跟小丫环在铺着垫子的地面上脑袋顶着脑袋,小丫环不敢出力,珲哥儿使出浑身的劲,将小丫环顶得连连后退,最后装着摔倒地上认输。获胜的珲哥儿得意地咯咯直乐。

徐世杰上去,笑着抱起顽皮的儿子,到妻子身边坐下。珲哥儿挣扎着扑向杨珍怀抱,他还是认生,不敢亲近这个半年多没见的父亲。闻到徐世杰身上浓浓的酒气,杨珍叫取醒酒汤来,这是之前杨妈妈命人准备的。

徐世杰喝过醒酒汤。

侍候的人行礼,退出屋外。奶娘田氏要抱走珲哥儿,珲哥儿搂抱杨珍的脖子不放手。杨珍和徐世界杰都舍不得让孩子难过,都说让孩子留下来。

屋里就剩下一家三口。

徐世杰目光灼灼的看杨珍,再次缩短两人间的距离,紧挨着妻子,伸手搂住她的香肩,犹豫地看珲哥儿,思忖是否要当儿子的面亲吻妻子。珲哥儿站在杨珍的双腿上,双手搂紧娘亲脖子,睁大乌黑发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父亲。徐世杰就觉得儿子碍眼,天都黑了这小东西干嘛还不睡觉,乖孩子都是爱睡觉的。

杨珍笑着告诉珲哥儿,这个人是父亲,然后叫珲哥儿跟父亲握手。珲哥儿乖巧地伸出一只小胖手,徐世杰轻轻握住儿子粉团儿似的小手,轻摇几下,又放到嘴边亲吻。珲哥儿咯咯地笑了,继续把小手伸给父亲。

“调皮的小东西。”徐世杰又捧起小手亲吻,下一个亲吻落到妻子的脸颊上。

珲哥儿睁大眼睛,看父亲再次亲吻母亲。徐世杰还要有别的亲热行为,被杨珍推开,嗔怪说:“别闹,孩子在看呢。”徐世杰无奈地看儿子,问妻子:“这小子什么时候才睡觉?”伸手在孩子的小屁股上轻拍,发泄不满。

杨珍拍开折磨小孩子的魔爪,让徐世杰先去沐浴。

沐浴回来,徐世杰看到碍眼的珲哥儿还在,有些不高兴了,就要叫人来抱走孩子。

杨珍止住他:“你不在的半年来,孩子都是跟我睡。刚才抱他到隔壁的房屋,他不习惯直闹腾。得等他睡着了,再抱走不迟。”

杨珍叫人端来温水,帮珲哥儿擦拭小身子,洗干净刚才喝稀粥弄脏的小手,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抱珲哥儿到内屋,放他到大床上,像往日那样躺在身边陪他,轻轻哼着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夜已深静......”

唱过几遍,珲哥儿偎依在杨珍怀抱里,睡着了。杨珍亲自抱起珲哥儿,送到隔壁的房屋,放到他的小床上。珲哥儿啧着小嘴儿,翻个身继续睡觉。杨珍凝视着沉睡的孩子。

唉,习惯了跟娘亲睡,突然要自己睡,也不知道他是否适应。杨珍吩咐田氏,要是半夜珲哥儿实在闹腾,就把他抱到正房去。

回到正房,徐世杰已经脱下外衣,躺在内屋的床上看书。看到杨珍进来,徐世杰放下书本问:“孩子没有惊醒过来吧?”

“没有,还睡着呢。”杨珍回答着,朝梳妆台走去。

杨珍坐在镜子前心不在焉地卸妆,为即将发生的事惴惴不安。

徐世杰躺在床上,一直注视着杨珍。后来,徐世杰走到杨珍身后,从背后搂抱妻子,亲吻她的脸颊。杨珍僵化,一动不动地坐着。

徐世杰温柔地看镜中的妻子,目光渐变迷离。杨珍在镜中看身后的男子,心慌意乱。

徐世杰扳转妻子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他亲吻着墨黑的秀发,亲吻光洁的额头,搜索着娇柔的樱唇,把自己的热情都倾注在深深的热吻中。杨珍本能地搂抱挺拔的躯体,不让自己瘫软地上,被动地承受着,生涩地回应着。

徐世杰停止热吻,深深地凝视羞答答不敢抬眼的妻子,恍惚间好像回到当初的洞房花烛夜,他一把抱起妻子,大步朝大床走去......

当徐世杰刚刚回府时,杨妈妈留意两个主子间的情愫,就暗中吩咐小厨房今天晚上准备好热水。芙蓉居小厨房专管烧火的婆子暗中嘀咕:“又叫准备热水。白白烧过多少次的热水,一次都没有使用过。”话是这种说,杨妈妈的吩咐她可不敢不听。

此时此刻,杨妈妈站在值夜的屋门外,密切注视着正房的动静,满怀希望地等候着,屏气凝神聆听正房里的动静。终于,杨妈妈听到正房里传出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低低的娇吟,这久违的声音让杨妈妈如释重负,舒心地微笑起来,感觉压在心头将近一年的大石终于彻底搬开了。一切阴云都成为过去,两个主子又和好如初,如胶似漆了。

这一晚,正房里要了三次水,才安静下来。

正房里,杨珍疲倦地靠在男子强壮的臂湾里,感受他轻柔的爱抚,静听他动人的情话,慢慢进入梦乡......

睁开眼睛的时候,杨珍发现自己仍在徐世杰的怀抱里,两人脸贴着脸,互相拥抱纠缠着。杨珍悄悄收回环抱他的手,脸上发烧,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的温柔动人的情话,他热情澎湃的驰骋,被他如珍似宝捧在手心的疼爱......她醉了。

原以为,这是跟他不可跨越的天堑,只是因为心中有了他,对他不再设防时,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从今往后,自己就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是这将军府真正的大奶奶了。

有人轻柔地亲吻杨珍的额头。杨珍抬头,撞入一双温柔的明眸中。两人温柔地凝视着,片刻变成热烈的亲吻。

“大爷,大奶奶,醒来了吗?老爷刚刚回府,按规矩今天得到福禄堂给老爷和二位夫人请安。不能误了时辰。”

屋外,传来杨妈妈的提醒声。

屋内,缠绵的二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037.恩爱缠绵

因为刚刚凯旋归来,徐世杰有一个月的假期。

杨珍到野狼训练基地去,徐世杰也跟随了去,观看杨珍训练二十个孩子,有时也帮助纠正孩子的错误。在杨珍看来,多了一位少将军当助手,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在徐世杰看来,能够跟娇妻在一块儿,干什么都无所谓,并且他已经看出来了,杨珍训练的这些孩子反应非常灵敏,暴发力强,若是长期训练下去,这些孩子的发展前景是非常好的。

妻子在暗中培养自己的人马,发展势力。妻子的势力跟自己的势力没有什么区别。徐世杰对这个训练基地重视起来,积极配合妻子训练这些孩子。

从训练基地回来,只要父亲不派人来叫,徐世杰都呆在芙蓉居里,陪伴妻儿。

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分外的温馨。

有了徐世杰的加入,陪同珲哥儿玩耍是那样的快乐。杨珍喜欢坐在一边,看徐世杰抱着珲哥儿,看他跟孩子絮絮叨叨地说话,喜欢看珲哥儿搂抱父亲的脖子,跟父亲撒娇。徐世杰受杨珍的影响,并没有抱孙不抱子的陋习,一天之中抱珲哥儿不知道有多少次,现在珲哥儿最爱玩的游戏是举高高,父亲强壮有力的手把他举得高高的,突然间视野开阔居高临下的感觉很奇妙,总让他乐得咯咯直笑。杨珍和徐世杰一起陪同珲哥儿玩耍,孩子摔倒了,两人一起鼓励他安慰他,看到孩子有进步了,两人会交换会心的微笑。有一次,杨珍躺在床上念书,徐世杰陪同珲哥儿在床上玩耍,玩着玩着,珲哥儿突然扔掉小毛球爬过来,抢过杨珍手里的本书,嘴里哦哦呀呀地叫嚷,样子非常认真,逗得徐世杰和杨珍开怀大笑。

杨珍和徐世杰也会争取过二人世界。只要是跟徐世杰单独在一起,不论做什么事情最终都会演变卿卿我我情意绵绵。两人经常躲在内室里看书,起初是一人看一本书的,后来就变成了偎依在一起同看一本书,一同朗诵同一本书不久,会因为一眼温柔的眼神,一个突然袭击的亲吻,让念书中止,变成热烈的亲吻,变成了缠绵温存。有徐世杰在,杨珍甭想认真练习写字,他总会打着指点的借口凑近,趁杨珍不提防时偷香一下,或者从后背搂抱杨珍爱抚,有几次热情过度刹不住,竟然在内书房里上演了香艳的春宫图。不过,在抚琴这方面,杨珍有新的突破,最先她只是看徐世杰抚琴,在他的鼓励下练习,已经能够弹出几个简单的曲子。

两个主子的恩爱缠绵,如胶似漆,芙蓉居的下人们看在眼里,暗中窃笑说是久别胜新婚。熟悉内情的杨妈妈和青莲、翠莲却暗中庆幸,两个主子终于雨过天晴。

一天,杨珍突然心血来潮,决定要洗手作羹。来到芙蓉居的小厨房,杨珍就后悔了:下厨,洗手作羹,这类事情,真的不是自己的强项。杨珍的厨艺,保持在能吃、吃不死人的水平。再说了,这个小厨房里的厨具,在杨珍眼中就是一个个古董,使用起来不是一般的难。

而在小厨房里当差的,一个个拭目以待,等候着大奶奶露一手的模样。

杨珍硬着头皮,在厨柜里挑挑捡捡,拿出一只宰杀清洗干净的母鸡,放到洗干净的铁锅里,放上水,就叫烧火的婆子生火。水烧滚后,杨珍往铁锅里放了生姜和盐,继续坐在一边等候。一直等到铁锅里的小母鸡烂熟了,杨珍叫人把鸡和汤都倒到一个大盘子里,命人端着跟随。

杨珍有些心虚,说好的洗手作羹,只是到厨柜里拎出一只宰杀好洗干净的小母鸡,放上水,放上生姜和盐,就完事,跟大展身手根本粘不上边。杨珍装着没有看到小厨房里那些人惊异的眼神,拍拍手扬长而去。

徐世杰看到摆到桌子上的整只鸡和半盘子的汤,愣了半天没有回神。杨珍挽起衣袖,亲自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不太好意思:“来,尝尝我的手艺。”

徐世杰接过鸡腿,看了又看,再看盘子里油汪汪的半盘汤,小心询问:“你确定,这个能吃?”

杨珍信心满满的:“吃吧,肯定能吃。”为表示能吃,杨珍又撕下一只鸡腿,放到嘴边,向徐世杰示范吃鸡腿。

真的能吃,已经炖得烂熟了。肯定吃不死人,这鸡里没有下毒。就是味道有些淡,盐放得少了,再有些油腻,炖的火候没有掌握好。

杨珍又撕下几口,嚼得津津有味,向徐世杰说:“吃吧,吃吧,你在外面肯定吃不上这样的东西。”

徐世杰看手里油腻的鸡腿,终于咬下一小块,慢慢咀嚼着,慢慢吞咽下去,末了,言不由衷地说:“不错,味道不错。”

侍候的人不忍心看下去,都溜之大吉。

徐世杰放下手里的鸡腿,同时抢过杨珍手中的鸡腿不准她再吃。

徐世杰微笑:“去了半天,我以为你会做些点心之类的。”

杨珍困窘:“到了厨房,才想起来自己不会做点心,我做饭菜也只能做出吃不死人的饭菜。”

“吃不死人的饭菜。”徐世杰大笑。

洗手作羹是什么鬼东西!这辈子,再也不会下厨了。

徐世杰收了笑,搂着她抚慰:“好了,别生气了。我并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是你自己的话太幽默了。府上请了大群专门下厨的人,你就是精通厨艺,我都舍不得让你到厨房那种地方去。”

说得对!将军府请了许多擅长厨艺的,还要我这个大奶奶下厨房,要他们有什么用。

要一个擅长训练军队、冲锋陷阵的少校做饭菜,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了。

杨珍心理平衡了。

徐世杰突然要外出几天,因为他父亲带回来的东西在路上遇到点麻烦,徐世杰和二弟徐世轩一同去处理。

徐世杰不在的三天里,杨珍是在想念和担忧中度过的。常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真说对了,短短的三天里,在杨珍看来是漫长的等候。等候时,杨珍时常在想:他在外面办事可还顺利?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徐世杰终于回来了。

杨珍抱珲哥儿到院门外迎接徐世杰。徐世杰接过儿子,高高举起,乐得珲哥儿咯咯地笑。等珲哥儿乐够了,杨珍笑问他:“办事顺利吗?”徐世杰目光灼灼地看她,片刻点头:“好,一切顺利。”

两人都不再说话,抱着珲哥儿一起回芙蓉居。

奶娘田氏抱走珲哥儿。

徐世杰沐浴,冲洗去路途的尘埃。杨珍送换洗的衣服进去,半天没有出来。等两人从浴室出来时,是徐世杰抱着杨珍出来的,两个人都衣衫零乱,一看就知道曾经在里面干过坏事。

038.新家规

“珍珍,我带孩子到母亲那里去一趟,好不发?母亲很想看到孙子的,跟我念叨几次孩子了。”

“珍珍,明天你与我一同到福禄堂去,好不好?去晃悠几下,就回来。父亲问我,你为什么总不去福禄堂,是否跟有隙。”

这些日子,徐世杰喜欢唠叨,说的都是些“父亲说”“母亲说”这样的话,言外之意就是徐将军不满意杨珍老是躲在芙蓉居,不到福禄堂露面,大夫人希望能够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杨珍私下里问过杨妈妈。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在这个社会一般的大户人家,儿媳妇每天清晨是必要到婆婆那个,问个安表示敬重,婆婆梳洗时帮忙递个东西,侍候婆婆用早餐什么的。大夫人从来不召杨珍到福禄堂侍候,也没有给杨珍立规矩什么的,可算是慈祥和善的婆婆了。

初到福禄堂,杨珍实在被惊倒了。在杨妈妈的提点下,杨珍早早赶去福禄堂,心想着既来了就是做个样子也要做得像样些。可是,到福禄堂时,大夫人的卧室门还没有开,二夫人、徐世颖和杨依依已经站在回廊下等候给大夫人请安了,她们加上跟随她们的奴婢,一大群站在福禄堂的回廊下,这阵势真把杨珍给震住了。

乖乖,请个安都搞出这样大的声势。不明情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呢。

原来,按规矩来给大夫人请安的,并非杨珍一个。

杨珍疑惑,私下里打听,在自己不理睬大夫人的时间里,其他人是否都这样来福禄堂给大夫人请安。原来不是,这只是徐将军回府后新立的规矩,说府上乱七八糟的不成体统,勒令大夫人把家管理好,一切按规矩来。这规矩,就包括二房夫人和晚辈给大夫人请安。

为了家庭和谐,杨珍认真执行新的家规,每天早早到福禄堂给大夫人问安,侍候大夫人用早膳,陪同她们说话。等杨珍从福禄堂脱身回芙蓉居的时候,上午已经过去半多时间了。杨珍曾以珲哥儿找为借口,早早脱身回芙蓉居,到隔壁的野狼训练基地去。这样的次数多了,大夫人干脆命人等珲哥儿醒来后,就抱到福禄堂去。为了不影响发展大业,杨珍将到野狼训练基地去的时间,调整到下午。

呆在福禄堂,对杨珍的忍耐力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首先是,杨珍的生活规律被打破了。过去,杨珍是早早起床锻炼身体,与徐世杰用过早膳后,陪同珲哥儿玩耍进行一会儿的亲子活动,然后到隔壁的训练基地去。现在,杨珍只有把锻炼身体的时间提前,上午的亲子活动被迫改在福禄堂进行,还有到训练基地的时间推迟到下午。

让杨珍难以忍受的是,在福禄堂侍候早膳的事。按现在这个社会的规矩,大户人家的儿媳妇得侍候婆婆用早膳,因此侍候大夫人、二夫人用早膳杨珍认了,入乡随俗么,何况说是侍候用早膳,其实就是装装样子,不过是在奴婢手中接过筷子、勺子摆到餐桌上,意思意思地帮忙夹几下菜,就行了。让杨珍难以忍受的是,大夫人、二夫人、徐世颖和杨依依都在用早膳,就自己一个人站立在旁边侍候。活不难干,可是感觉自己就是个专门侍候的,太伤自尊心了。

为了家庭和谐,在大夫人、二夫人两个婆婆跟前,杨珍可以装得温驯的样子。看在徐世杰的份上爱屋及乌,可以容忍徐世杰坐在餐桌上。杨珍不能忍受的是,自己在旁边站着,杨依依大模大样地坐着用早膳。

凭什么!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也配自己侍候她用早膳。并且这个寄人篱下的,还是个不安分的狐狸精,虎视眈眈的窥视自己的丈夫。

要是徐将军晚上宿在福禄堂的话,有徐将军在福禄堂用早膳,不必杨珍这个儿媳妇侍候,徐世颖和杨依依也不会留在福禄堂用早膳。杨珍于是盼望徐将军天天宿在福禄堂,可是杨珍这个愿望注定是不成的,徐将军除了有大夫人、二夫人两房妻室,还有几房妾室和通房,徐将军到大夫人的福禄堂过夜的时间很少。

可恶的封建社会,明明府上有一大群侍候的奴仆,却还把儿媳妇当下人使唤。

站在餐桌后,看到杨依依优雅矜持地用膳,杨珍曾经想着,是把夹起的点心甩到杨依依的脸上,还是用脚勾倒杨依依的座椅,让她摔倒地上屁股开花。不过,杨珍只是想想而已,暂时还没有付诸实施,她不确定这种解气的行动,会引来什么后果。

杨珍愤懑。就因为自己是将军府的儿媳妇,所以自己在将军府就得低人一等?哼,既然在这个社会的儿媳妇是低人一等的代名词,女子还嫁人干什么?自己一个人过多自在,要不到庵堂里念经都比嫁人强。

想前世,那些年轻的女子一个个趾高气扬的,未嫁人前是公主,自有那些男子自己跑来侍候献殷勤;成家后由公主升级成女皇,再不济也能保持平等地位。现代社会的女子,真是太幸福了!

在福禄堂,杨珍忍着。回到芙蓉居,杨珍忍不住了,在福禄堂不好说的话,统统冲徐世杰倒去:

“你说清楚,我到底是将军府的儿媳妇,还是将军府的下人?别人都坐在那里吃喝,就我一个站在那里端汤盛饭。跟下人一个样。”

“我这个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侍候人。要不,你另找个会侍候人的?”

“做一个侍候人的儿媳妇,我真的做不来。我觉得,我还是合适做一名军人。”

......

徐世杰自知理亏,对杨珍更加的温柔体贴,抚慰她说父亲只在家休整半年,半年后父亲就外出打仗了。那个时候,这个家还是他说了算,那个时候杨珍想怎样都行。看在他深深爱着她的份上,看在珲哥儿的份上,无论如何忍耐这半年。

“半年!天啊,这种日子我还得捱一百多天。我要是煎不过这一百多天。。。。。。”杨珍后面的话,被温热的唇堵住了,徐世杰搂抱着妻子,用男子特有的温柔抚慰她。

热吻结束后,晕乎乎的杨珍居然答应徐世杰:“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到福禄堂尽孝心。”刚刚说完,杨珍又后悔了。

这个浑蛋,在使美男计吧。

这段日子,用杨珍的话来说,她过的日子是冰火两重天,不断在天堂与地狱间穿梭。福禄堂的淡漠、煎熬和芙蓉居的炙热、甜蜜是鲜明对比。

这日子过得。。。。。。唉,真让人受不了。

只有置身在野狼训练基地,面对那些单纯勤奋的孩子们,投入到军事化的训练中,杨珍才找回女少校的灵魂,才恢复生龙活虎。

徐世杰不忍心看娇妻受苦,找母亲长谈。之后,再到福禄堂时,杨珍不必再站在一边侍候用早膳了,而是跟她们一同用早膳。杨珍不得不怀疑,要儿媳妇侍候用早膳,到底是徐将军的主意,还是大夫人自己的主意。

也许,大夫人早就不满意自己不到她跟前奉承,借徐将军要重整家规的时机,在自己跟前摆做婆婆的架子。

好吧,大夫人总管是网开一面,不要杨珍侍候早膳了。

可是,杨珍没有觉得好受多少。或者说,更不好受了。过去侍候完早膳就可以离开福禄堂。现在,用过早膳后,陪同她们坐在福禄堂里说话,听大夫人、二夫人故作亲热地交谈,听她们话里话外明枪暗箭地交锋。真是浪费时间!可是暂时不能离开,杨珍无聊透顶地坐在旁边,心不安分的心长了翅膀,飞回芙蓉居珲哥儿身边,或者飞到训练基地去。

这天,早膳后大夫人和二夫人照样是一番唇枪舌剑。二夫人刚离开大夫人就骂:“这个嘴甜心狠的东西。在我面前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老爷跟前说我的坏话,说杰儿的坏话。要不是她的挑唆,杰儿也不会一次又一次被老爷教训了。想另买庭院给她儿子成家,只要有我在,做梦去吧。”

杨珍不理解大夫人的心态,既然嫌二夫人和她的儿子碍眼,她们买庭院另过不更好,可大夫人就是不放他们走,要把二夫人母子三人绊住。难道是嫌他们母子三人走了,没有人斗气,日子太清闲自在,不好过。

二夫人离开后,大夫人、徐世颖和杨依依三人有说不完的体已话,没完没了地研究刺绣的针法,交流哪家珠宝铺的首饰款式新颖,哪家布庄又到了新货。。。。。。杨珍听得到要打瞌睡,这样的小事,值得说了又说吗?外面哪里出现灾民,乱民强占了哪些地方,战火会不会漫延到江都城,这样的事她们不会关心的,在她们看来发生在大门外的事是属于男人的事,她们关心的是二门内的吃穿住行。

还真是内外分明!

外面的天高云淡,海阔天空,她们没有领略过。外面的自由自在,纵横驰骋,她们没有享受过。

外面的精彩纷呈,是我所向往的。这里,是我的家,有我心爱的孩子,有我所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不会弃之而去。

我要打造一条路,将内外连通的路。

039.齐聚一堂

将军府的所有主子齐聚福禄堂,参加徐将军领头举办的家宴。

徐将军在军中久了,办个家宴弄得像军中举行庆功会。就在福禄堂的正堂里开席,徐将军坐了主位,左右两边分别是大夫人和二夫人,徐将军左边列了四桌,分别是四个儿子徐世杰、徐世轩、徐世辉和徐安;右边列了三桌,分别是杨珍、徐世颖和杨依依,就连未满周岁的珲哥儿,也在杨珍身后开了一桌,由奶娘抱着他坐在那里。

银制的烛台摆放在餐桌上,摇曳的烛光让杨珍联想起前世的烛光晚会。

年轻的丫环们踩着碎步,源源不断地送上美味的佳肴、美酒。

徐将军踌躇满志举起酒杯,向家人骄傲地宣告去年徐家的丰功伟绩,特别表扬了两个人,一个是小小年纪就立下战功的二儿子徐世轩,另一个就是为徐家生下嫡长孙的杨珍。

看到徐世轩走出位,向徐将军行礼,表示他会加倍努力,为徐家再立功绩,把徐家发展光大。杨珍离开位子,只是慢慢向徐将军行个福礼,就回了座位,她总不好学徐世轩发表演说,说继续努力为徐家生下一堆的孩子吧,这个可不是靠努力就可以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烛光下比过去年轻了将近十岁的二夫人替徐将军倒满酒,撒娇般地说:“老爷,世轩一天天长大成人,是时候给他寻门好亲事了。老爷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要是我们世轩能够像他大哥那样,寻到一门好亲事,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明里,二夫人是求徐将军帮儿子寻门好亲事。暗里,其实是贬低徐世杰,倚靠有个好岳家过日子。

大夫人在旁边听了,心中不舒服,笑着接腔:“二妹,你这可是为难老爷了。都督大人可是只有一个嫡亲的女儿,就是那二小姐也已经跟洛阳李家定亲了。就算寻到门好亲事,也不等于就能躺着享福,世杰不也整天巡查江都城,一年到头忙个不休吗。”大夫人在笑眯眯中,讥笑二夫人别枉费心机了,想在亲事上压我儿子徐世杰一头,同时强调自己的儿子是有真本领的人,并非只是倚靠岳家混日子。

背着徐将军,大夫人和二夫人用目光较量了几个来回,不分胜负。

徐世颖捧酒壶,亲自给徐将军、徐世杰和徐世轩倒酒,又给自己倒上,双手捧酒杯恭敬地说:“父亲长年累月在外辛劳,立下赫赫战功,女儿敬您。大哥为守护江都城操劳,前不久又带兵奔赴战场,为荣耀我徐家立下汗马功劳;二弟长年陪同在父亲身旁,替我们孝顺父亲,又跟父亲上战场杀敌立下战功,你们都为徐家争光,我敬你们。”说完,徐世颖把酒喝了,才回自己座位。

貌似徐世颖小姑娘将父亲和徐世杰、徐世轩捧个遍,其实言语间已经把徐世轩贬低了:你就是父亲的跟屁虫,所谓的立功不过是沾父亲的光。

身为徐世杰的妻子,作为大夫人阵营中的一员,杨珍不好保持沉默了,徐世颖这个未成年的小姑都上阵了,自己退缩一边像样吗。杨珍笑盈盈地望徐世杰:“夫君,那捷报上说,你带领的人到那里就立下大功,把围困县城的乱民给打散了,是不是真的?夫君,你真厉害。”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不可能是假的吧,要不是我夫君去支援,你们两个还不知道被困到猴年马月,谈什么立功受奖。还是我夫君厉害!

徐将军好像刚刚想起徐世杰支援的事,夸赞他及时解围,然后又说:“上次平乱,多亏了后来送到的排弩,要不这战事还得延后。这排弩好,三箭齐发,射程是一般弓箭的几倍。不过奇怪的事,回来后我问是哪位能工巧匠制造出的排弩,居然没有人知道。发明这个排弩的人,不是一般的人。只可惜,无缘相见。”

杨珍暗中得意。发明那个排弩的人此刻就坐在你眼前,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徐将军是好乐的,请来乐伎在堂上歌舞,然后又叫来一个美貌舞伎起舞助兴。谁知,那舞伎刚刚起舞,就晕厥地上。堂上的人大惊失色,徐将军命一个粗壮婆子抱歌舞伎到隔壁,请大夫来看。

有了这个意外,大家的兴致十分减去了四五分,勉强坐在好里吃喝。

宴席快散的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婆子进来,支吾着:“老爷、大夫人、二夫人,那位歌舞的姑娘,她,她......”

徐将军不耐烦:“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可要紧?”

婆子一个哆嗦,颤声禀报:“回,回老爷,那位姑娘她,并非生产,而是,而是有身孕了。”

杨珍吃惊,据她所知,那个舞伎是徐将军从外面带回来的,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杨珍朝大夫人和二夫人望去,刚才还优雅端庄的两位夫人都变了脸色,阴晴不定地瞪来禀报的婆子。

徐将军回过神后,高兴地哈哈大笑:“好事,好事!没有想到,我徐某人还会老来得子。”然后,叫人搀扶那个舞伎过来,当堂向大夫人和二夫人捧了茶,抬为姨娘,因她之前叫嫣红,所以称嫣姨娘,暂时居住在福禄堂的跨院里,又吩咐大夫人尽早收拾个单独院落给嫣姨娘居住。

刚才还斗得难分难解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陪笑向徐将军道贺,背朝徐将军时,齐齐朝新抬的嫣姨娘甩眼刀子。

杨珍冷眼旁观,可以预见到将军府的宅斗史开始新的篇章。

徐将军高兴,命人取来几个精美小匣子,送给了大夫人、二夫人、杨珍、徐世颖和杨依依各一个,新抬的嫣姨娘也得了一个精美匣子,都是在外面搜罗到的首饰;然后又送给徐世杰一柄据说是龙泉剑的宝剑,是战场上夺来的;送给徐世轩一座位于江都城内的三进庭院,作为跟同龄人来往玩赏的别院,又送给年少的徐世辉、徐安几张银票作零用钱。

徐安要把银票交还徐将军,说是自己年纪小,用不了这许多的银子。徐将军把银票塞到徐安衣兜里,顺手抚摸徐安的脑袋,温和地说:“拿去吧,逛街时买好吃的。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一年到头病歪歪的。明天你请回春堂的大夫来,给他诊脉,开副好药方,尽早把他调养好。”

被吩咐的大夫人恭顺地答应。

徐安不情不愿地兜起银票,回最末的座位去了。看他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杨珍纳闷,这世上居然有人嫌银子咬手的。那些自视清高的才子们嫌金银有臭铜味,污了他们的品行,这位将军府年方七年的小四爷,也达到了视钱财如粪土的境界了?

可惜这位四爷一直低着头,杨珍没办法瞻仰他的真容。

小叔子,你嫌银子咬手,我可以替你分忧的。嫂子我近来手头紧,正为缺银子日夜发愁。

杨珍打定主意,要将徐安的银票拿到手。不对,借到手。根据杨珍目测,徐将军送给徐安的银票不少于五百两,要是借到手的话足够维持训练基地一两个月了。

宴席散时,夜已经深了。

回到芙蓉居,徐世杰在灯下细看刚得的龙泉剑,白森森亮闪闪,轻弹之下发出恍若长吟长啸的声音,用一小撮长发吹到剑锋上,悄然间长发纷纷断开。

徐世杰高兴得大笑起来,在屋内即时挥舞宝剑,试了几个来回,然后收起小心收起。

杨珍打开徐将军送给的首饰匣子,里面是满满的金簪玉镯宝石珍珠,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杨珍捧起一把,欢呼起来。

“财迷!”徐世杰给杨珍下判语,宠溺地轻刮她的鼻梁。

杨珍不以为耻,笑得更欢:“你没有听说过吗,钱不是万能的,不,是‘银子不是万能的,没有银子万万不能’。训练场上的人吃喝要银子,添置训练物件要银子,扩张训练规模更离不开银子。宏图大业是用银子打造出来的。”

徐世杰大方地:“要不,我把手上的银子都给你?”

杨珍虽然没有准备要他的银子,还是被他的大力支持所感动,冲动之下主动献上一个香吻。本是蜻蜓点水式的亲吻,被徐世杰搂住无休止地延长,演变成缠绵悱恻的热吻。被吻得浑身酥软的杨珍无力地倚靠在他怀里,被他打横抱起放到大床上,更加温柔的亲吻不断地落到她的躯体上,让她情不自禁地颤栗......

次日清早,杨珍一反起来就锻炼身体的习惯,在杨妈妈、青莲和翠莲等人的陪同下,走出芙蓉居。不是提早赶去向大夫人请安,而是去找徐安借银子。

徐安居住在一个偏僻的小组院落里,他揉着眼睛看突然大驾光临的长嫂。弄明白杨珍的来意,徐安二话不说就掏出昨天刚得的银票,给了杨珍。乖乖,居然有八百两之多。杨珍当场写下借据,签上大名,按了手印,交给徐安。

为调节过于沉闷的气氛,杨珍开玩笑说:“四叔,你可要收藏好了。还银子的时候,一手交银子一手归还借据。你弄丢了借据,我可不归还的。”

徐安一直低垂着头,听了杨珍的话,抬头诧异地看杨珍,又赶紧低垂下脑袋说:“嫂子还不还都没有关系的。”

这一抬头间,杨珍看清了他惨白瘦削的面庞和惊恐的眼神。

040.同父不同命

貌似,这孩子误会了,以为嫂子是来强抢的。

杨珍一听不对劲,急忙说:“嫂子跟你开玩笑呢,放心吧,嫂子一有银子马上归还你。”杨珍压根儿没有强占庶出小叔子银子的念头,只是看到徐安对银子不在乎的样子,恰巧近来手头紧,才向他开口借银子的。

银票借到手,杨珍才留意到徐安居住的院落太过简陋,门窗上彩漆脱落,屋子里摆放的都是些粗笨陈旧的桌椅。再看桌子上摆放着吃过半碗的米饭和小碗咸菜、半碗一看就知道是剩菜的肉,杨珍后悔此行了。

自己不该借走他的银子。有这八百两银子,够他过几年的舒心日子了。

杨珍把收起的银票掏出,轻轻放到桌面上,对一直低头的徐安说:“四叔,这银票我不借了,还给你。”

徐安抬头,紧张地看杨珍:“大奶奶,为,为什么?”

杨珍叹气:“四叔,你更需要银子。有这些银子,你可以不必过得这样苦。你买些......”

身后的杨妈妈,偷偷扯杨珍衣袖。杨珍回头看,杨妈妈摇头示意杨珍不要多说。

杨珍犹豫了。这银票,到底借不借?

突然,外面有人大声嚷嚷,那是年少男子肆无忌惮的叫喊。听到叫喊声,一直低头沉默的徐安猛地抓起桌子上的银票,塞到杨珍手里,急促地说:“大奶奶,你拿走吧。我更愿意拿走银票的人是你。”

杨珍虽不是很明白,还是把银票塞到衣袖里。

这时,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少年,这人杨珍昨天晚上家宴时看到过,是杨珍的另一个小叔子二夫人的小儿子徐世辉。跟徐安对比鲜明的是,徐世辉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如进入自己的地盘一样,吆喝到一半看到杨珍在场,他才收起嚣张的气焰。

徐世辉带头向杨珍请安,陪笑说:“没有想到嫂嫂在这里,惊扰嫂嫂了。”

杨珍微笑:“巧了,三叔也来看望四叔。”

“看望四叔?!”徐世辉笑得怪怪的,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阴阳怪气。

杨珍懒跟这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少年计较,向徐安告辞,离开了这个偏僻的小院落。

半路上,杨妈妈轻声说:“十有八九,三爷是冲四爷的银票去的。”

因正向大夫人的福禄堂走去,杨珍不便细问杨妈妈,她凭什么肯定,徐世辉也是冲着徐安的银票去那院落。

杨妈妈猜的一点都没有错。杨珍带人离开后,徐世辉就恢复嚣张气馅,向徐安把手一伸:“交上来吧。”

徐安低头看地面:“已经给大奶奶了。”

徐世辉不相信:“小子,你当我是傻子哄吧。大嫂有的是银子,会向你这贱种伸手要银子。”徐世辉叫跟随他的人打徐安,逼徐安交出刚刚到手的银票。

徐安挣扎着,拿出杨珍立的借据。徐世辉才相信,银票不在徐安手上,不过照样把徐安狠挨一顿。银票没有弄到手,他心中不痛快。

走的时候,徐世辉阴阳怪气地对身边的人说:“嫂嫂下手够快的。没想到啊,嫂嫂也会看上贱种手中的东西。”

徐安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被踩脏的借据,小心收藏好。

再说杨珍离开福禄堂,回到芙蓉居,才细问杨妈妈有关徐世辉与徐安的事。杨妈妈把不相关的人支走,才叹气说:“大奶奶是把过去的事情忘记了。在这府上,三爷欺负四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杨珍回想昨天晚上徐将军对徐安的关怀,怀疑地说:“这样的事,没有一丝半点传到老爷耳中?”身为父亲,徐将军应该是关心这个庶出儿子的。

杨妈妈不敢肯定:“谁知道呢,或者是真的不知道,老爷极少有在家的时候。或者是知道的,可是总不能为个庶出的儿子,责罚嫡出的儿子吧。”

也对,都是徐将军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说了,像徐将军这样重规矩的人,在他心里肯定是嫡出的三儿子徐世辉更有分量,何况徐安生母早亡,徐世辉是二夫人的心肝宝贝,有再多的不是都被二夫人的枕头风给吹没了。

杨妈妈陪同身子原主到将军府的时候,徐安的生母已经不在人世了。杨妈妈曾从大夫人的心腹杨老妈妈那里听说过徐安的生母,是徐将军从外面带回来的歌伎,有一个婉转动人的嗓音,曾经非常得宠的,不过生下徐安不久就一病不起,据说徐将军曾因为徐安的生母过世沉郁有一段日子。大夫人和二夫人背着人提起徐安的生母,都是咬牙切齿地说“贱人”,徐安受生母拖累,被大夫人和二夫人厌恶。大夫人和二夫人向来不和,不过在对待徐安和他的生母上却是难得的一致,都非常厌恶。

杨妈妈提议:“大奶奶,你还是少接近四爷的好。要不,大夫人听说,会不高兴的。今天清早,奴婢要是事前知道你去的是四爷居住的地方,肯定劝阻大奶奶的。”

杨珍接受了杨妈妈的提议,不过却派人去打听今天自己离开后的情况。听回来的人禀报说,徐安被徐世辉的人毒打,管事的人带领回春堂大夫去给徐安诊脉时,徐安躲起来没有给大夫看。想来,徐安是害怕让人看到身上的伤痕。

让人悄悄地给徐安送药后,杨珍叹气,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向徐安借银票,徐世辉拿到银票就不会毒打徐安了。

杨妈妈说:“大奶奶,你这是多虑了。三爷毒打四爷是常有的事,三爷高兴了会拿四爷寻开心,不高兴了会拿四爷出气。就是那些下人,也常欺负四爷,你没有发现么,我们到那个院落去,没有看到一个侍候的人,他们都欺负没有人给四爷撑腰,不知跑哪去了,根本不把四爷放在眼里。像您今天这样待四爷的......极少有。”杨妈妈原本是说,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话到嘴边又觉得杨珍身为一个年轻嫂子,对小叔子太好,不妥当,尽管这个小叔子只是一个年方七岁的小孩子。

杨珍叫杨妈妈吩咐下去,芙蓉居的人一律不得欺负徐安。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良心难安,天地难容。

杨珍更加细心地照料珲哥儿。杨珍暗中替珲哥儿庆幸,自己的孩子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有自己和徐世杰在,没有人敢欺负他一丝一毫,何况他还是徐将军看重的长孙,是都督大人喜爱的外孙。

如果当初,自己一起了之......杨珍不敢想下去,她不敢想像自己怀中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会早早夭折,或者因为自己的离开,在别人的欺负中忍气吞声过日子。

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同是徐将军的儿子,徐世杰、徐世颖是大夫人所生,徐世轩、徐世辉是二夫人所生,这四个嫡出的锦衣绣服享尽荣华富贵,徐世杰是江都府文武双全的少将军,徐世轩小小年纪跟随父亲上战场立下战功,徐世辉有专门教导他读书和练武的人,据说徐将军检查他的功课很是满意,将来前途是充满希望的,就是身为女子的徐世颖也即将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名门望族中做贵妇人。只有庶出的徐安,空顶着主子的名头,过得比体面的下人还不如,只从他的取名上就看出他低人一等:不能像三位哥哥那样用上“世”字,他可是徐家“世”字辈的子孙。

想来,徐将军对徐安的疼爱也是有限的,在他根深蒂固的思想中庶出子女就是比嫡出的低等。

身为徐安的父亲都看低他,其他人又怎能尊重他?

杨珍开始留意将军府的事,特别是跟徐安的生母出身相似的嫣姨娘的事情。

在将军府内,徐将军的话就是圣旨。大夫人心中再不情愿,还是命人收拾出一个雅致的庭院,给嫣姨娘居住。杨珍曾陪同大夫人到过那个粉刷得焕然一新的庭院,里面摆满了奇花异草,屋内陈设摆放是精美而奢华,听说就悬挂在小花厅里的花鸟图,价值超过万两银子。这副前朝大家的名画,是徐将军亲自命人送去的,因为这位嫣姨娘不仅擅长舞蹈,还擅长丹青。

听说,徐将军时常到嫣姨娘的庭院去,尽管嫣姨娘怀孕不能侍候他。嫣姨娘是个乖巧伶俐的,徐将军让她安心养胎,她就躲在自己的庭院里不出来,整天关闭院门。不过,杨珍到福禄堂的时候,时常听到大夫人和二夫人提起嫣姨娘,她们的话都酸溜溜的,醋味很浓。

不知道,同是庶出的孩子,嫣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是比徐安好呢,还是比徐安还不如。

杨珍得到雷老虎他们返回江都城的消息,就把徐安、嫣姨娘的事丢开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别人的事,无聊时看个热闹就是了。

杨珍到隔壁训练基地时随身携带了男装。照例给孩子们训练过后,杨珍换上男装,带上同样男装的伍芳,骑马一同朝大杂院而去。

041.不像话

几天后,杨珍在徐世杰的陪同下,带珲哥儿回娘家——都督府。

这次回娘家,杨珍可是做足了准备的:带上都督大人爱喝的高粱酒,装上老夫人爱吃的莲藕糕,再从徐将军送的首饰中挑出几件名贵首饰,作为送给两个嫂子的礼物。

呵呵,有现成的礼物,那就借花献佛了。

坐在专用马车里的杨珍,心神不宁,陪珲哥儿玩耍时老是走神。此次回娘家,是求都督大人帮忙的:借几百兵士使用,为期一个月。

是否,太惊世骇俗了?!

试问,有哪个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借兵使用的?跟徐世杰商量这事的时候,他就一口咬定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杨珍知道这事不容易,对一般的女子来说绝非易事,不过杨珍知道都督大人对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再说了她手中有非同一般的筹码。山一样的父爱再加上绝世武器为筹码,让杨珍充满信心。

杨珍跟伍芳的父亲和雷老虎见面,把他们查探到的消息总结分析,得出以下结论:要做贩卖海盐生意,有三种选择,一是派人到靠近海边的城镇,从那些大盐商那里进货,这样做的好处是稳妥,不足是本大利薄;二是派人直接到东北江都府管辖的盐田拉盐,这样做比起第一种收益高,不足是道路不好走,得用马帮拉盐,往返一次差不多得花半年时间;第三种选择是到距离江都府最近的盐田拉盐,走水路,不过最后百里水路属于浙西观察使钱都督的势力范围,钱都督跟杨都督有过摩擦互不往来,得绕过钱都督的势力范围走陆路。这几百里的陆路不好走,有将近一半是荒芜的渔村,从这里去拉海盐的商人有许多是有去无回——半路被上岸抢劫的倭寇杀害。

杨珍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到最近的盐田拉海盐。都说富贵险中求,何况杨珍并不惧怕倭寇,只要给她足够的兵力,杨珍有信心把这些可恶的倭寇送回老家。回将军府说服了徐世杰,杨珍就决定向都督大人借几百兵士,帮她押运海盐。

为了消灭可能遇到的倭寇,杨珍再次打制出新式武器。

所谓的新式武器,就是杨珍根据前世的机枪模型、原理设计,让人打造出来的,跟前世的机枪不同的是,枪内射出的是铁针。没办法,这是受条件限制,暂时无法制造出子弹。

扣动枪眼,源源不断地射出锐利的铁针,身程比排弩更远,对比起这个社会普遍使用的大刀、佩剑、长枪和弓箭,称为绝世武器可不算过分。目前只制造出一支这样的机枪,只有杨珍知道它的威力,处于保密状态。

现在,江都城的所有铁匠都在日夜赶工,替杨珍打造机枪。

杨珍把机枪各部分分开叫铁匠们打制,在外行的铁匠眼中,打造出来的就是些奇异的东西,除了知道打造这些东西可以给他们高额报酬,别的一无所知。再说了,就是把机枪的所有组件摆在眼前,除了杨珍外,整个江都府都找不出一个会组装的人。

机枪的杀伤力太强,杨珍不会让它大规模问世,并且还要做好保密工作。

回到都督府,杨珍和徐世杰先去正院拜见老夫人,送上礼物。陪老夫人谈笑半晌,杨珍就说去看望都督大人,独自捧了酒坛子到书房找都督大人。

一见到都督大人,杨珍就甜甜地笑着,奉上酒坛子,又对都督大人大献殷勤,一番溜须拍马奉承得都督眉开眼笑。

看火候差不多了,杨珍笑眯眯看都督大人:“父亲,我想求你帮个忙。”

都督大人有滋有味地喝杨珍送的酒,漫不经心地问:“说来听听,要我帮什么忙?就知道,你的酒不能白喝的。”

杨珍仍然笑眯眯地:“父亲,这事对于你来说,就是一句话的问题。”

“说吧,别绕来绕去的。”

“父亲,请你借二百兵士给我,只要用一个月。”

都督大人登时僵化。半晌,恢复过来的都督大人追问:“珍珍,你说要借什么?我耳背了,听不清楚。”

杨珍走近,大声说:“借二百兵士给我用一个月,就一个月。”

都督大人瞪大眼睛看杨珍,看了半天,挤出两个字:“疯了!”

杨珍不高兴了:“谁疯了!我这是要办大事。”

“不借!”

都督大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杨珍厚着脸皮,抱住都督大人的胳膊撒娇:“大方些啦,你老人家手里有几万人马,借出给我二百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现在并无战事,这许多的人马白放着浪费,你就当是拉出去训练兵马。”

都督大人挣不脱,闭上眼睛决然地:“说什么都不借。你一个年轻女子,不好好呆在家中教养孩子,想要干什么?!你给我老实坐在府里,抱抱孩子,绣绣花,别给我惹事生非行不行?你三哥已经够我头疼了。”

好好的大家闺秀,突然喜欢四处乱窜,喊打喊杀的,太叫人头痛了。

好吧,父女情打动不了都督大人,杨珍只得使出最后绝招了。

杨珍不慌不忙地给都督大人泡上香茶,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说:“咱们来谈笔交易,怎样?你老借兵给我用一个月,我给予丰厚的回报,行不行?”

都督大人黑着脸不吭声。

杨珍把自己的准备贩卖海盐的事,以及决定从最近的盐田拉盐的事,一一说了出来。末了,杨珍说:“就因为拉盐路过的渔村有可能遇到倭寇,为保险起见,向您借兵士使用,借一个月就行了。”

都督大人吹胡子瞪眼:“混帐东西!就凭你这点能耐,也想从倭寇眼皮底下捞银子?这银子要是这样好捞,全世界的人都去贩卖盐,都发大财了,轮得上你一个丫头片子去做。徐家是没你吃的,还是没你喝的,用得着你不顾死活去挣银子!”

杨珍据理力争:“父亲,我只是派人去拉海盐,又不是我亲自去。事成了,有大把的银子赚,不成最多是折些人手,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再说了,你要是借我几百兵士,遇到倭寇,死的肯定是他们。那个时候,既能拉海盐回来挣银子,又借机消灭倭寇,一举两得的好事,你为什么要反对呢?”

杨珍与都督大人争论起来。两人先是争论,要是几百兵士遇到倭寇,对哪方有利?这个问题杨珍赢了,倭寇一般都是小股进犯,几百个天朝的兵士遇到几十个、百多个倭寇都对付不了,实在是长倭寇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接着争论的问题是,该不该派遣兵士到海边巡查,顺便押送运盐队伍?这个问题杨珍又获胜了,身为天朝军队就应该时常到海边巡查,把胆敢来进犯的倭寇统统消灭掉,泱泱大国任由倭寇在自己国土上为非作歹,实在不像话。

都督大人说不过杨珍,憋了半晌,怒吼起来:“你再说得天花乱坠,老子都不会因为女儿做生意,就派兵士保驾护航的。老子还没有昏庸到这田地。”

“你老消消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好。”杨珍孝顺地帮都督大人顺气,“谁敢说你老人家昏庸?你这是睿智,把几百兵士拉出去蹓一趟,震慑那些为非作歹的倭寇,又增添了绝世武器。”

“绝世武器?”都督大人两眼放光,激动地“珍珍,你又打造出什么新家伙了?”

杨珍盯住都督大人,吐出两个字:“机枪。”

都督大人拉下脸:“你是跟父亲寻开心的吧,我兵库里有的是枪。”

杨珍取来藏匿在马车中的机枪,与都督大人来到操练场。杨珍操起机枪,对几百米外的高墙一顿扫射,数不清的铁针射向高墙。就在此时,天空中传来一阵袅鸣,杨珍二话不说用机枪对准空中鸟群一阵狂射。

面对掉了一地的死鸟或快要死掉的鸟,都督大人如在梦中。再去查看杨珍射击的高墙,无数的铁针没入厚实坚硬的墙中。要杨珍的指导下,都督大人操起机枪对高墙射击,看数不清的铁针射入墙中。

坚硬的墙砖尚且能够射入,要是射击的是血肉之躯,那岂不是......

都督大人开心得哈哈大笑。

看到都督大人抱着机枪不想松开,杨珍哂笑:“怎样,父亲大人?我缺少银子,你需要新武器,咱们互利互助?借我二百兵士,一个月后,你拥有这种新型武器,我拥有了大把银子。”

两人返回书房。

最后,双方达成协议:都督大人负责派遣两百兵士到海边押送海盐,贩卖海盐所得都归杨珍所有;杨珍负责支出本次所有支出,负责配置押送队伍的武器,再有杨珍不得直接参与本次贩盐活动。

原计划,杨珍是亲自出马的,不管是穿越荒芜的渔村运盐,还是跟倭寇开战,杨珍都充满了兴趣,无比向往。可是,都督大人坚决反对。杨珍理解他老人家的慈父之心,同时也为他有关怀所感动。

在他老人家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孩子,需要他操心的孩子。

争取到二百兵士押送,带路的有伍芳的父亲和雷老虎他们,谈生意的有谢进金,杨珍本人去不去都无所谓。

杨珍目的达到,高兴地以茶代酒,跟都督大人豪爽地碰杯:“来,干杯!祝我们合作愉快。”

都督大人抚额。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她这些作派到底是哪学来的?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被都督大人自动忽略的是,一个女儿跟父亲借兵士做生意这事,更惊世骇俗得不像话。

042.青年俊杰

在徐世杰的陪同下,杨珍到城外的兵营里挑了二百个士兵。被杨珍挑中的这此时士兵都有两个特点,一是年轻身手敏捷,二是不是本地人,单身在江都城。

从此,杨珍每天下午都到都督府的校场,对这二百兵士进行魔鬼式的训练。训练基地的训练,只能暂时交给伍芳负责,杨珍只有早晚抽空稍作指点。

身为女子,杨珍身材是挺好的,不过乔装打扮成男子,就显得纤瘦了,杨珍站在高台上,看到下面这些士兵个个满脸的轻蔑。要不是身旁站着徐世杰这个少将军,说不定他们都会用嘘声把杨珍赶下训练台。

这种场面,杨珍经历多了。这些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士兵骨子里是骄傲的,在他们看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都称不上男子汉,像杨珍这种纤瘦白皙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的公子哥儿,在大街上耀武扬威还可以,到他们跟前逞强,就是自找其辱。

在训练他们之前,杨珍要先把他们打趴下来,让他们折服,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听从自己的指挥。在军营里,历来讲究用实力说话,用拳头说话的。

徐世杰站在旁边,几次要替杨珍威慑兵士们,都被杨珍摆手制止了。来之前两人有过约定,徐世杰只能看,不能干扰杨珍做事。于是,徐世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扮男装的娇妻主动跟士兵单挑,不是赤手空拳比格斗术,还是用武器打斗,没有哪个兵士能够在她的手下过足五招,有的甚至于刚刚冲过去就被她避过一脚踹倒了。

保持沉默的徐世杰,眼看杨珍身手狠厉,把兵士们收拾得狼狈不堪,不由得想起了她说的那个梦,梦中她是个骁勇善战的军人......

自己未必是她的动手。

地上躺倒几个,站着的挂彩了几个,兵士眼中的不屑不见了,一个个敬畏地望过来时,杨珍知道火候够了,于是在训练台上居高临下地训话,并说自己对他们进行的训练是魔鬼式训练。

魔鬼式训练!

刚刚听到这个词时,兵士们都觉得新鲜。几天下来,兵士们就深切体会“魔鬼”的含义了。每一项训练都是超越体能的训练,当他们身心疲惫快支撑不住时,杨珍这个训练官总能用煽情的话,让他们热血沸腾,继续坚持下去;所训练格斗招数招招朝对方要害进攻,用杨珍的话来说,我们不是在训练打斗,我们是在训练杀敌。

接受训练的兵士们并不知道自身的变化,只知道每一次去接受训练,就要接受一次非人的折磨,甚至于有些人悲催地想到身后事,认为自己迟早有一日死在这个魔鬼般的教官手中。可是,每次悲壮地来,全须全尾地回去,没有谁缺胳膊少腿。当然了,眼青鼻肿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不过对于上过战场在死人堆里踩过的兵士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

一次,杨珍训练的一名士兵回兵营后,跟人发生口角动了拳头,居然一脚踢折了他人的腿,一对三居然也没有被打扒。因为在接受特殊训练,这名士兵暂时免除处罚。为此事,杨珍大发雷霆,对士兵进行一次思想教育,不准他们对自己人动手,不准他们轻易暴露实力。

这些接受训练的士兵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接受魔鬼式训练,痛苦且快乐着。

徐世杰心中是纠结的。娇妻的强大让他骄傲,可她整天跟一群男子混在一起又让他不爽,特别是有些时候她还拍拍士兵的肩膀,给士兵们一腿,这也算是跟别的男子肌肤相亲吧。刚开始的时候,杨珍看徐世杰板着脸,只以为自己在训练上花费的时间过多,冷落了他,让他不高兴。于是,在家的时候,杨珍对他可是倍加温柔。

终于,徐世杰把自己的纠结说出来。

杨珍睁大眼睛。思来想去,为了保持家庭的温馨,上午在家时杨珍先对徐世杰进行训练,到都督府的校场时由杨珍在高台上示范,徐世杰在台下指点纠正。杨珍还特点准备一根小棍,实在要指点士兵时用木棍代手脚,免得惹身边虎视眈眈的男子不开心。索性,杨珍去跟都督大人请求,暂时免去徐世杰的其他职务,充当她的全职助手。

“魔鬼式的训练?!”都督大人首次听到这种说法,忍不住跑去偷看,在旁边琢磨着。都督大人不服气,拉来其他的兵士来跟杨珍训练的兵士过招。都督大人眼睛亮了,杨珍训练过的士兵一个个出手又狠又准,也不知道这个女儿是怎样给他们洗脑的,这些家伙一听说比试就个个摩拳擦掌两眼闪着绿光,简直就像一头头饿狼,把其他士兵当成他们嘴边的美餐。

哼着小曲回到书房,都督大人突然晴转多云,郁闷地叹气:“可惜呀,是个女儿身。”要是这个突然具有军事才华的女儿是个儿子,自己百年之后,二儿子有个能干的弟弟相助,杨家的基业传承就不愁了。

江都城突然冒出一位青年俊杰,这位年轻公子人长得俊美不说,倍受都督大人青睐,出入都督府跟到自家一样,据说在替都督大人训练士兵,还经常被都督大人招到书房密谈。这位杨公子非常神秘,除了跟少将军徐世杰有来往,对别人是不理不睬的。

都督大人是江都府最有权势的人。人们在关注最有权势的人时,顺便关注他身边的人。有人试图接近杨珍,跟她套近乎。可是,都以失败告终。

徐将军把大儿子叫到跟前,专门打听有关杨公子的事。徐世杰哪敢说杨公子就是自己的妻子,就按事先与杨珍商量过的说,杨公子是都督大人的远房侄子,叫杨振,前不久刚刚从外地到江都城投靠都督大人。徐世杰在都督府与杨公子相遇,两人一见如故,就成了朋友。

“远房的侄子?我跟随大人多年,没有听他提起过。”徐将军疑惑地自言自语。

徐世杰不敢接腔,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

徐将军又追问杨公子婚姻家庭和居住地。徐世杰冷汗直冒,要是让父亲发现,那位所谓的杨公子每天都走进隔壁的大宅院,再发现大宅院与芙蓉居是连通的,那......

父亲要是知道儿媳妇女扮男装,去跟一群成年男子混在一起,肯定会大发雷霆的,后果就是动家法,自己遭殃,说自己纵容妻室做出有辱门风的事。

从父亲那里脱身后,徐世杰跑去与杨珍商量对策。杨珍又跑去与都督大人商量。于是,都督大人又送给杨珍一个二进的小庭院,与野狼训练基地紧邻,煞有介事地在那个小庭院的大门挂上个“杨”字。每天训练完毕,杨珍和徐世杰一同离开都督府,半路上分手,徐世杰径直回将军府,杨珍走进挂有“杨”字的小庭院,再翻墙过训练基地,然后再回芙蓉居。

老夫人刚开始时并没有把杨振这个远房侄子放在眼里。可是后来,老夫人听到了谣言,说杨振是都督大人的私生子,她老人家就怒了:难怪这个老家伙近来满面春风,原来是跟流落在外的骨肉相聚了。老夫人不容别人染指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老夫人把都督大人和“远房侄子”堵在书房里,要大发雌威时,才发现真相:分明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哪来的远房侄子,哪来的私生子。

老夫人勉强接受了女儿训练士兵的事实。杨珍训练结束后,时常有人端来老夫人命人送来的滋补食物,徐世杰跟着粘光,有杨珍吃喝的,少不了他的一份。

杨珍行事低调,从不与江都城的官宦权贵们交往。可是,她不想与人交往,有人要往她跟前凑呀。大多数,徐世杰摆出少将军的身份,帮杨珍把那些人挡了;徐世杰挡不住的那些,杨珍绷着脸冷若冰霜的,还不识趣地离开,干脆厉声斥责,把对方贬得无地自容,然后傲慢离开。但是,总有例外的时候。

这天傍晚,杨珍和徐世杰离开都督府,就看到徐将军远远地迎上来。杨珍要拔转马头逃跑,徐将军抢先一步拦住去路,亲热地向杨珍拱手行礼,口称“贤侄”。徐世杰慌忙下马,向父亲行礼。杨珍硬着头皮下马,恭敬地向徐将军行礼。

身着女装的杨珍,谁都不怕。身着男装的杨珍,就害怕遇到徐将军,害怕被他识破,这位古板的公公拿徐世杰出气,怪他纵容妻室不守家规。更害怕有朝一日被公公识破时,新账旧账一齐算,徐世杰更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对付别人那一套,杨珍面对徐将军都不敢使出来。

徐将军热情洋溢地邀请杨珍到将军府赴宴,又怪儿子徐世杰不会做人,竟然不邀请好朋友到府上玩。徐将军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要徐世杰出面邀请杨公子到将军府赴宴。徐世杰只得附和,言不由衷地请杨珍一同到将军府。

开玩笑!你们不邀请,本大奶奶也要回将军府的。只是,本大奶奶当不起你大将军和少将军的盛情邀请,本大奶奶还是自己翻墙回去的好。

不管徐将军说什么,杨珍都陪着笑脸,婉言谢绝。

终于得脱身了,杨珍跳上马背,再次向徐将军拱手告辞,然后扬鞭逃难一样离开。拒绝一个不敢惹、并且必须保持恭敬的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徐将军笑眯眯地目送杨珍远去,心中突然一动,惋惜地说:“可惜了,你妹妹已经订亲,这样的青年俊杰,不知白白地便宜了谁家。”

徐世杰吓得脸发白,好在徐将军只顾看远处,没有留意身旁的大儿子。徐世杰干巴巴地附和:“是呀,不知便宜了谁家。”

徐将军又吩咐:“珲哥儿的周岁宴就要到了。无论如何,你邀请杨公子到将军府赴宴。这样的人物,得趁早拉拢好了。”

身后,徐世杰的冷汗狂飙。儿子抓周的时候,妻子肯定得在场,叫他到哪里再找杨公子来赴宴?!

043虚晃一招

杨珍与徐世杰商量,回复徐将军:珲哥儿周岁宴的时候,杨振没空赴宴。

谁知,徐将军请杨公子赴宴的决心不是一般的大,听说徐世杰请不来杨公子,狠狠训斥大儿子一顿,带领二儿子徐世轩到都督府大门等候,盛情邀请杨公子到将军府赴宴。最终,杨公子盛情难却,答应了徐大将军的邀请。

徐将军达到目的,是满心欢喜。

杨珍和徐世杰却是愁眉不展,为杨振杨公子赴周岁宴的事差点儿白了头。

唉,人果然是不能撒谎的,还是做个诚实的孩子好。

谁能想到,已经身为都督大人亲家的徐大将军,居然会对都督大人的侄子这般热情,还叫不叫人活了,你老人家就是要与都督府的人亲近,也应该找都督大人的亲生儿子吧,杨三公子整天在大街上晃荡,机会一大把。

杨珍和徐世杰商量来商量去,又去请另外两个知情人——都督大人和老夫人帮忙。老夫人大方地答应帮忙,都督大夫却是面露难色,杨珍把答应将要送给他的机枪增加了几挺,他老人家才勉为其难地点杨珍额头:“为了你这个小冤家,我年纪一大把的,还要去替你遮掩。唉,我前世欠你的账没有还清吗。”

哼,老狐狸,其实心里早就乐开怀,可以借机狠狠敲一笔。好在,这在杨珍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珲哥儿的周岁宴到了。

将军府外车水马龙,文官武将富豪权贵们都早早来到将军府,参加徐大将军嫡长孙的周岁宴。有请帖的来了,没有接到请帖的也来了,听说今天都督大人将会来将军府,参加外孙的周岁宴,有办法来赴宴的都设法来了。

徐将军乐开了怀。

都督大人比人们想像的来得早,他老人家身着便服,骑着高头大马,陪同在他身边的是近来被人们时常挂在嘴边谈论的杨振杨公子,都督大人的亲生儿子杨渥反而离得远远的,与都督大人和杨公子相隔着老夫人的马车,不敢靠近都督大人身边。与杨渥相比,杨公子更像是都督大人的亲生儿子。

于是乎,在路边围观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杨公子其实是都督大人亲生儿子的传言。

徐将军热情洋溢地带领二儿子迎接出来。

身为江都府食物链最高层的都督大人,理所当然地受到所有人的奉承。都督大人的三公子杨渥有自知之明,在主人跟前露过脸,就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范围,跟要好的公子哥儿们寻乐去了。都督大人的侄子杨公子慢悠悠跟随在他老人家身旁,身穿广袖长袍,头戴金冠,手摇折扇,脸带微笑,一幅矜持优雅贵公子模样。面对身旁那些频频冲他微笑释放善意的官员将领们,杨公子也笑脸相对,不过没有要跟人攀谈的意思,好像他杨公子到将军府来,不是为了结识江都府的高层人物为将来着想,纯粹就是为了陪同都督大人来这里。

当然了,有都督大人作他的靠山,他也用不上要奉承谁巴结谁。

倒是有很多人,想通过结识他,打通一条接近都督大人的路径。

徐世轩靠近杨振,与他套近乎,“杨兄,杨兄”叫得亲热。杨振的热情并不高,反应淡淡的。都督大人与将军谈话时,若无其事地回头望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意味深长地笑着。杨振冲都督大人瞪眼,都督大人微笑着转过身去继续与别人交谈。靠近杨振的徐世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很是震惊:这位杨公子,居然敢瞪都督大人。

少将军徐世杰匆匆迎出来,问候过岳父都督大人,来向杨公子拱手赔礼:“杨弟,为兄迎接来迟了。请恕罪。”

杨公子笑起来,拱手回礼调侃地:“徐兄,你这个大忙人终于肯现身了。”

徐世杰笑呵呵地:“临时有点事绊住了,一时没有及时赶出来。还请杨兄谅解。”

前面,徐将军恭敬地陪同都督大人走。身后,徐世杰理所当然在站到杨振身旁,挤开了徐世轩。背着徐世轩,杨振冲徐世杰眨眼,徐世杰点点头,杨振就如释重负地笑了。

转到杨振另一边的徐世轩,打算杨公子与哥哥说得投机时,适时插上话,与杨公子拉近距离,借今天府上办周岁宴的好时机,与杨公子厮混熟了。可是,杨振和大哥都不说话,徐世轩摸不清杨振脾性,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待客的大厅,都督大人理所当然被让到上座,杨振这样的小辈只有站在长辈身后。站不多久,徐将军就叫两个儿子请年轻公子到别处去玩乐。

说是让年轻人到别处去玩乐,其实就是一群年轻人众星捧月般围着杨振转,试探他,奉承他。这群年轻人来赴宴之前多数都得到来自长辈的指示,说趁今天周岁宴接近都督大人的新宠杨公子,当作接近都督大人的捷径。更有那有本事的听说杨公子本事了得,存着物以类聚的心理接近杨公子,想要一较高低。一时间,顶着都督大人侄子身份的杨振,身不由已地被众人关注,被众人奉承。

杨渥与他的同伴在远处看到。同伴取笑说:“三公子,你瞧那架势,比你还威风。不像是小娘养。”杨渥在他们跟前提起杨公子时,都是说“那个小娘养的”。小娘也就是外室的意思,是说杨公子是都督大人的外室生养的,是私生子。

杨渥暴躁地送他一脚:“别跟我提那个小娘养的。”暗中,杨渥自嘲:我才是那个小娘养的。否则,为什么在都督府做缩头乌龟的是自己,趾高气扬的是别人。

杨振和徐世杰并不知道杨渥在暗中吃醋,他们在为眼前众人的热情犯愁。

这不在杨珍和徐世杰的计划之内。他们事先的计划是,杨珍女扮男装到将军府露过脸,然后再找个借口离开,绕个圈子再从隔壁的训练基地返回芙蓉居,再变身成将军府的大奶奶。现在的情形,脱身不易,再说了杨振与几个年轻小将谈得投机,是他来到此地后除了徐世杰外其他有军事头脑的年轻人,存了结交之心,不想就这样失之交臂。

杨振心中思忖着,既然不能玩金蝉脱壳,就来过虚晃一招。

徐世杰看杨公子跟别人谈得兴起,心中犯酸又不好发作,瞅个机会挤到杨公子身边,提醒说:“杨弟,你昨天似乎说,那急事......”言外之意是,别说了,快脱身变身为大奶奶吧,快要抓周了。

杨振靠近徐世杰,亲热地拍打他的肩膀,别有深意地说:“杨兄,昨天说的那事,不急。待会儿,我与徐兄到书房,仔细商量过再说。”说话时把“到书房”三字说得特别重,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在徐世杰的肩上轻轻捏了捏。

徐世杰就明白了,昨天说好的离开将军府再从隔壁转回芙蓉居的计划暂时改变了,待会找个机会到内书房,在那里换上女装就可以了。因为两人时常在书房内亲热,里面是预备有她的穿戴的。徐世杰想了想,这样也未尝不可,于是笑了笑说:“也好。”

徐世杰没有料想到的是,两个人简单不过的交流,引来四周一片羡慕和忌妒。

好你个姓徐的,还真是有本事,把都督大人的掌上明珠娶回家后,又跟都督大人宠爱的侄子好得称兄道弟。

徐世轩仗着身份,带头起哄:“大哥,杨兄,有你们是叫的?叫‘姐夫’‘小舅’才对。”

杨振和徐世杰都怔了怔。之前,两人只是随口以兄弟相称,杨振以都督大人侄子的身份出现,就是徐世杰的小舅子,应该叫徐世杰为姐夫的。

杨振反应快,笑呵呵地解释说:“徐公子,你不知道,我跟你大哥相识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我姐夫。后来知道是亲戚了,也叫惯了。”然后,冲徐世杰挤眉弄眼。

徐世杰微笑不语。

周边的人,羡慕的更羡慕,忌妒的更加忌妒。

杨公子对少将军,不是一般的亲近。

跟众人攀谈不久,杨珍借口要跟徐世杰到书房商量事情,两人一同离开了。

再说老夫人那边,到侧院下了马车,由大夫人、二夫人接入后院。大夫人频频伸脖子张望,心中不断埋怨为儿媳妇不懂事,府上办这样的宴席,她居然躲在芙蓉居不出来。

太不像话了!

可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又不好表露对儿媳妇的不满,只有陪着笑脸奉承老夫人。

老夫人拒绝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到正院的邀请,直接到芙蓉居去,说是急着去看外孙子,并且拒绝两位夫的陪同,说你们忙成这样,不必来陪我。

大夫人和二夫人于是顺从老夫人的意思,派管事婆子陪同老夫人到芙蓉居。刚到芙蓉居院门外,管事婆子就被老夫人打发走了。老夫人带领自己的人,走进芙蓉居,然后只带贴身侍候的走进正房,看望女儿和外孙。

芙蓉居的正房里,哪里有杨珍的身影,只有杨妈妈、青莲、奶娘她们几个陪珲哥儿玩耍。看到老夫人到来,杨妈妈她们都松了口气,齐齐上前请安。老夫人抱起胖乎乎的珲哥儿舍不得放手,牵着珲哥儿的手教外孙子学走路。

杨妈妈有了主心骨,不时派人到外面打探消息。忽然传来消息,说大奶奶和大爷在内书房说话,要青莲、翠莲等人过去侍候。杨妈妈想了想,自作主张把昨天选定的大奶奶的衣裳首饰放进小包裹里,让青莲带过去。

杨珍和徐世杰到内书房。

徐世杰支走在书房侍候的人,又派心腹到芙蓉居递消息。杨珍换下男装不久,青莲和翠莲就赶到了。

在书房侍候的人返回时,杨公子已经有事告辞离开了。陪大爷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是盛装的大奶奶——杨公子离开后,恰巧大奶奶有事来找大爷商量。

044.未来统帅

将军府的大堂里,聚集了江都府最尊贵的宾客。

宾客们围绕在正中的长案四周,等候观看都督大人的外孙徐将军的嫡出长孙抓周。

徐将军陪同都督大人谈笑,不过两人都有些走神,都督大人精神有些恍惚,徐将军眼睛不时扫向四周,要从宾客中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看到儿子们和其他年轻人都陆续走入大堂,就是没有看到杨公子的身影,徐将军问走来的徐世轩:“你们都到这里,陪同杨公子的是谁?”

徐世轩精神不振,闷闷不乐地说:“大哥说,杨公子有事先离开了。”

身边的都督大人听了,一直悬起的心轻松放下,心中愉悦却装出生气样,叹气说:“这个小子,不懂一点礼数,居然不告而别,还请徐将军莫怪。他能有什么急事,难道他一个小子比我的事还多。肯定是跑去哪里疯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他。”心中说的却是:小冤家,终于脱身了。为了你,我陪这姓徐的说了半天废话,要不是为了帮你,谁想到这地方来凑热闹。

听都督大人亲昵地骂杨公子,徐将军笑呵呵地说:“大人说笑了,末将怎会怪杨公子。杨公子这样有涵养的人,决不会信口雌黄,想是突然有事,不得已离开了。杨公子有急事还应约前来,末将真是感激不尽。”

又不是瞎子聋子,只看都督大人言行间对杨公子的维护,谁敢说杨公子的坏话。再说了,接近杨公子本就是冲着都督大人去的,正主都在这里了,原来想要拉来做垫脚石的那个在不在,无关紧要了。

徐将军的嫡出大孙子来了。

珲哥儿今天穿上喜庆的大红衣服,由娘亲抱着进入大堂。小家伙搂着娘亲的脖子,一点儿都不怕生,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众宾客。有宾客逗珲哥儿,这个小家伙就兴奋得手舞足蹈。幸亏杨珍是个进行特殊训练充满力量的人,可以轻松地抱珲哥儿,要是换成一般女子抱这样一个胖乎乎沉甸甸还不安分的小家伙,是相当吃力的。

老夫人笑容可掬陪同在旁边。在他人没有察觉的时候,都督大人与老夫人目光相遇,彼此之间传递着信息,两人都笑了,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吉时到。杨珍把珲哥儿放到长案上。贪玩的珲哥儿马上被长案上的物品吸引住了,他以为这是娘亲为他准备的好玩具呢,就像平日在芙蓉居玩耍那样,在成堆的物品中爬来年爬去,挑选喜欢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珲哥儿看都不看那一盘盘好吃的,越过金银珠宝,抓起一柄小木剑,摇晃着站起来,把小木剑摆来摆去地看。宾客们正夸赞时,珲哥儿扔掉小木剑,又抓起一根小木枪。

满堂的宾客哄堂大笑。

站都站不稳的孩子,居然会舞枪!

孩子的父母亲、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乐得笑开怀。直想向全世界宣告:看哪,那个刚刚满周岁就会舞松了孩子,是我们家的。

虽然珲哥儿摇晃着小腿,抓起小长枪只舞了两下,已经足以让大人们笑翻了。有谁看到过,站都站不稳的小屁孩,居然会舞枪?虽然只舞了两招,可这直刺、横扫都像模像样的。

徐世杰笑呵呵地看杨珍:“难为他,居然记住了这两招。”杨珍也笑容满面,为自己的孩子骄傲。杨珍去看徐世杰练武时,曾抱过几次珲珲哥儿去,没有料到他居然记在心里。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孩子模仿能力强!

以后,多带他去看练武。到隔壁训练基地时,把他也捎上。

满堂宾客纷纷称赞:

“不简单!小小年纪就会舞枪,将来必定是位大将军。”

“真是虎父无犬子。长大成人后肯定是一位英勇善战的将军。”

......

宾客们争先恐后送上赞美词时,珲哥儿放下小长枪,乱翻一通后又抓起一个东西,献宝似的爬过来递给杨珍。

这是一块令牌!缩小版的军中令牌。

在场的人都睁大眼睛。半晌,纷纷喝彩。

“妙呀,小小孩子儿,居然喜欢令牌。”

“将来,必定是一位指挥三军的统帅。”

......

夸赞的话,像滔滔不绝的长江水向珲哥儿涌来。

都督大人哈哈大笑,连声说:“好!好!好小子!”

身为珲哥儿的祖父,徐将军开心极了,要不是碍于都督大人在场,他都要仰天大笑了。真是好兆头!刚满周岁的孙子,不仅当堂舞枪,还抓起了统帅特有的令牌。难道,孙子长大后会成为一位威名赫赫的统帅?完全有可能!徐将军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杨珍与徐世杰交换一下眼神,只有这对父母亲明白,珲哥儿喜欢模仿,又喜欢新奇的东西。不过,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孩子,心里还是非常的舒畅。

我们的孩子,本来就是聪明伶俐,将来必定是出类拔萃的。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对珲哥儿赞不绝口的。二夫人阴霾地看笑逐颜开的大夫人,再看笑不拢嘴的徐将军,手中的绣帕捏得紧紧的,抑制着不让自己拂袖离开。杨依依躲在大夫人身后,恨恨地看向宾客卖萌的珲哥儿,咬了咬唇,转身离开了大堂。

都督大人的外孙、徐将军的嫡长孙抓周时的趣事,成了江都府人津津乐道的事。

抓周宴后,徐将军关心的是,二儿子徐世轩跟杨公子发展友谊的事。让徐将军失望的是,杨公子跟大儿子称兄道弟,偏偏对二儿子不理不睬。徐将军担心弄巧成拙,不得不放弃了让二儿子从杨公子身上走捷径的打算。

抓周宴结束后,杨珍和徐世杰一直为贩盐的事谋划着,准备着。

杨珍把二百士兵拉到城外的大船上,连续训练了半个月的船上搏杀和水中打斗,又让他们用机枪练习了半个月的射击,就准备出发了。

杨珍亲自率领队伍的请求,被所有人一致反对。

都督大人让徐世杰率领这支队伍,作为一次练兵,到大海边遛一遛,跟倭寇过招。顺便的,从海边押运大批海盐回来。

045.侄儿顽皮

杨珍不甘心。

为了去海边贩盐,自己每天汗流浃背地操练士兵,绞尽脑汁把前世的机枪改良搬到这个社会,费脑又费力,到头来没有自己什么事。都便宜了徐世杰这家伙。

就好像,辛苦抓到一只野鸡宰了烤熟,烤得喷香时正要开动,却突然成为别人嘴里的美餐。虽然这个别人不是外人,可是也别吃独食呀,瞧不起女子不让本少校负责带队,让本少校参与其中总可以吧。

居然被排除在外了。

杨珍去找可以扭转乾坤的都督大人,试图说服他老人家改变主意,让自己与徐世杰一同去大海边操练士兵顺便贩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杨珍,向都督大人列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证明自己参加到本次军事活动对军队益处多多。都督大人不肯让宝贝女儿冒险,坚决不答应,被杨珍缠住不放,喋喋不休地要求参加到本次军事活动中去,都督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回答说“不行!”。杨珍厚着脸皮死打烂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挖掘了一个比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来游说。

都督大人被吵得脑袋都要爆炸了,耳朵嗡嗡作响。到底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活了。最终,都督大人忍无可忍,亲自把杨珍拎出书房外,赶苍蝇一样摆手:“滚——”

在书房外侍候的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看到一老一少的纠缠。

杨珍也气坏了,要回击都督大人时,突然看到等候在书房外的徐将军。徐将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杨珍和都督大人。现在身着男装,杨珍最害怕遇到徐将军了,要躲回书房已经来不及,要拔腿就跑又不敢,只有硬着头皮上前行礼,然后大步离开。

徐将军更尴尬,自以为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呆站在那里讷讷的不知怎样才好。

都督大人看到徐将军,先是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若无其事地叹气:“徐将军,侄儿顽皮,让你见笑了。”突然想到,顽皮的“侄儿”已经成了徐家妇,祸害徐家是显而易见的事,对徐将军突然幸灾乐祸起来,心情舒畅了许多,请徐将军进书房内谈话。

再说杨珍气冲冲往外走,快走到大门时突然转个身,又返回里面。

本少校又不是他的下属,外出用得着他批准吗。

听说,从水路往东边去,经过几个关卡。要是有都督大人的令牌,通过关卡时可以省掉许多麻烦。

书房里,都督大人正和徐将军谈论城外军营中的事,杨珍突然去而复返,面带微笑走进书房。都督大人愣了愣,黑了脸,不理会杨珍,只是与徐将军说话。

杨珍殷勤地替两人泡上茶,然后站在都督大人身后,一副小跟班的模样。站了半晌,杨珍趁都督大人不注意,把书案上玉筒里的令牌悄悄拿出一块,偷偷塞进衣袖里。别看这令牌随意插在玉筒里,摆在书案上,它在江都府管辖范围内比圣旨更具有威力。

穿广袖服真是方便,不要说往衣袖里塞一块令牌,从外面看毫无破绽,就是把所有的令牌都塞衣袖,照样看不出端倪。

杨珍做贼心虚地看都督大人,他依旧背着杨珍说话,眼角都不朝后面扫一扫。再看徐将军,他嘴角含笑,好像极力克制着才没有暴笑起来。都督大人疑心,回头看,只见到杨珍乖乖站在他身后,担心徐将军告辞后她又烦自己,就出声撵人:“忙你的去吧。”

杨珍趁机告退,走出了书房。

都督大人浑然不察令牌少了一块。

诡计得逞的杨珍,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大门外走去,要不是碍于来往的人不断,真想放声大笑起来。

突然察觉身边走过的人目露诧异之色,杨珍猛然醒悟过来,收起欢愉之色,昂首挺胸威风凛凛朝前走。

唉,近来好像中了邪似的,变得越来越幼稚了,特别是在都督大人和老夫人跟前,总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子。

都督大人和老夫人总是拿自己当小孩子待,担心自己闯祸,担心自己有危险。虽然说,从堂堂女少校变成小孩子,不是件美妙的事,可是被人疼爱被人呵护的感觉,真好。

快走到都督府大门时,看到杨渥迎面走来。杨珍拱手行礼叫“三哥”,杨渥趾高气扬地越过杨珍,丢下半句“小娘养的,也敢跟我称兄道弟”。杨珍又气又好笑,冲杨渥背影大声说:“有本事,你到伯父伯母跟前叫去。”然后,不再理会杨渥,跳上骏马扬鞭离开。

剩下杨渥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地低声叫喊:“小娘养的,小娘养的......”

徐世杰带领训练好的士兵出发了。这属于秘密行动,只有杨珍身着男装来送行。该说的话,在芙蓉居时都说过了,两人默默无闻地走在队伍前头。杨珍一直送到城外的石码头上,这里停着一艘大船,徐世杰和士兵即将乘船顺水而去。

“放心,等我回来。”徐世杰凝视身着男装的娇妻。

杨珍微笑:“保重!等你的好消息。”

船扬帆顺风顺水而去。

杨珍目送远去的大船,频频招手。那船上,有她心爱的人,有她训练出来的士兵,有她命人打造出来的排弩和机枪。

早在几天前,谢进金已经带人先出发了,他要比徐世杰先一步到达水路尽头那个城镇,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杨珍独留下伍芳的哥哥,其他人手都跟随谢进金去了。

徐世杰出发的第二天,将军府传出不好的消息:大奶奶从福禄堂回芙蓉居时,不小心摔倒崴了脚,擦伤了脸颊。大夫人和二夫人去探望儿媳妇时,只隔着屏风看到儿媳妇躺在床上休养,隐约可见脸庞上缠着绷带。隔着屏风,杨珍感谢两位婆婆的关心,同时表明因为自己脸颊有伤不好见人,请两位婆婆原谅。徐世颖、杨依依去探望杨珍,全都吃了闭门羹。

大奶奶因为羞于见人,芙蓉居整天院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这一切,都是杨珍使的障眼法,假装摔伤的第二天,她就女扮男装成为玉树临风的杨振杨公子,带上同样女扮男装的十个小姑娘,手持都督府令牌到城外军营点了几十士兵,要了一艘快艇,在伍芳的哥哥伍仕青的指引下,朝徐世杰的方向追赶。

都督大人得到消息,要追回已经来不及了,只有捶胸顿足叫骂:“混帐东西!混帐东西,真是无法无天。”同时,老夫人得到消息,宝贝女儿不小心摔伤了,便派人去探看。回来的人说得模棱两可,老夫人心中疑惑,就要亲自到将军府看望女儿。都督大人原打算把杨珍带着士兵乘船离开的事隐瞒下来的,担心老夫人承受不了,听说老夫人要亲自看望女儿,及时阻止,背着人将女儿偷令牌私自调用士兵军船的事说了。果然,老夫人担心得不得了,整天呆在佛像前念经,祈祷各种佛祖菩萨保佑女儿平安无事归来。

换上男装化身为杨公子的杨珍,站在快艇上展望两岸风光,心情舒畅无比。这感觉,就是鸟儿飞出了牢笼,鱼儿游入了大海。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真好!

046.初显身手

在水路尽头的城镇上,杨珍和她带领的人追上了整装待发的徐世杰等人。那二百士兵们看到魔鬼训练官杨公子,是又惊又喜,徐世杰却是大吃一惊。

徐世杰把杨珍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不是说好了在家等我的消息吗?”

杨珍晃了晃手中的令牌:“你说,谁叫我来的?”

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徐世杰是见怪不怪的,可是落在那些被她训练过的士兵眼里,那感觉......就有一个士兵抬头看天,然后问身边的人:“你确定,今天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身边的人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用力扭了扭自己的大腿,然后才说:“那个说一不二、手辣心狠的魔鬼,突然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以为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或者,是我自己在做梦。”身边的人笑起来,瞟着远处的徐世杰和杨珍,悄声说:“我也觉得怪怪的。”

可是,徐世杰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只是感到头痛,无可奈何地看女扮男装的娇妻:“之前不是说好了,你留在家里的吗?他老人家怎么又改变主意,让你来到这种地方?”徐世杰心中不断埋怨,岳父大人宠爱女儿没有底线,之前说好了不让她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结果经不起她胡搅蛮缠,就松口放人了。

杨珍笑眯眯的,没有接徐世杰的话。要是这位少将军知道,自己是偷了都督大人的令牌,私自点了士兵私自调用军船,不知道他会是什么神色。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行踪的都督大人,想来正在书房里跳脚骂人吧。

嗯,为了保持和谐,杨珍没有告诉徐世杰真相。这些话是大爷你自己说的,本大奶奶可没有这样说。

徐世杰要杨珍留在这个城镇上,等他们回来。

“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杨珍反问徐世杰。

她费尽心机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要呆在这个小城镇上等候的。

徐世杰的头更痛了。

为什么,她一听说跟倭寇交手,就两眼闪闪发亮,就好像小孩子听说有兔窝即将去逮兔子一样兴奋。唉,穷凶极恶的倭寇,在她眼里成了猎物,能激起她斗志的猎物。虽然人手够多,她本事也不小,可是万一遇到倭寇发生激战,刀枪无眼的......要是她能像别的女子一样,呆在后宅里做做诗绣绣花,或者研究些衣裳样式首饰款式,自己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现今,徐世杰只有把担忧深埋心底。

杨珍召来伍芳的父亲伍守忠等事先探测路线的人,询问前方的状况,并根据他们的述说即时画了一张示意图,推测路途中最可能遇到倭寇的地方,以及所采用的应对方法。

出发前,徐世杰摘下龙泉剑给杨珍防身用。杨珍拒绝了,她自信地举了举手中的机枪:“放心吧,有这个在手中,就是有一百个倭寇扑来,我都把他们消灭了。”

队伍出发了,徐世杰和杨珍带领一百个特别训练过的士兵,在前面开路,那十个扮作杨公子侍卫的女孩子紧紧跟随杨珍。两个叫卢明和张亮的小军官带领其他士兵断后,走在中间的是雇佣来负责驮盐的二百个马夫,他们每人负责赶两匹马驮海盐。几百人的队伍,几百匹的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城镇。

天高云淡,和风拂面,天大地大,任我驰骋。可是,空旷的原野上人烟稀少,荒芜的田地上长满杂草,飞扬的心又沉闷下来。

黄昏时分,来到一个叫铁山村的渔村。这个小渔村座落在海边一个险峻的山岭上,这座山三面是陡直的岩石,只有一面可通山上。村民们在可以通行的这一面用石头砌起高高的墙,只留下一个石门让人出入,并且白天黑夜时时有人把守。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到铁山村外,里面的人摸不清底细,立即高度警戒,高墙上有人居高临下地喝问。伍芳的父亲伍守忠上前答话,说明是贩盐的前来借宿,又许诺给丰厚的报酬。之前来探路的时候,伍守忠他们就在这个铁山村借宿过,还帮村民打退过倭寇。有了之前的交情,又发誓不侵犯村民,这行人这才穿过石门进入铁山村。

安顿下来后,杨珍在伍守忠的陪同下,前去拜访铁山村的老村长,献上厚礼,询问前去盐场的路况。老村长叹气说:“公子,这条路不好走啊。往这条路去的人十个有八个是有去无回的,都被倭寇杀害了。我们宁可受穷,都不敢朝那边路去。”

那盐场在浙西观察使钱都督的势力范围,通往盐场的路处于淮南和浙西交界处,是两不管的区域。因此,倭寇特别的猖獗。过去曾有商人在这一带开办盐场的,后来因抵不住倭寇频频抢劫,只得丢弃。

老村长叹气说:“公子,过去海边有好些渔村的。因为有倭寇,有些被杀害了,有些逃到内地找活路了。只有我们铁山村,居住在大铁山上倭寇不容易进村,这才留下来。”

这铁山村的村民多数是靠采珠为生,大家轮流出海采珠,出海采珠时总留下一部分强壮的劳力守卫村子。出海采珠的人也总是汇集到一块,万一遇到倭寇也有能力反抗。

杨珍的心里沉甸甸的。

村民留在海边生活艰苦,可是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大海搬迁去内地,生活更艰苦:没有谋生的一技之长,时常找不到活干,难以生存。

老村长把自己所知道的倭寇的情况,都详细告诉杨珍。老村长所说的,跟伍守忠他们查探到的差不多,他还向杨珍详细介绍了倭寇时常伏击商人的两处地方的地形。根据老村长的描述,杨珍进一步完善曾经画下地图,具体详细地把倭寇习惯作恶之处的地形画下。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打击倭寇初步的方案。

杨珍把从老村长那里得到的信息,跟徐世杰、伍守忠等人分析研究。在分工方面,让伍守忠带领江湖好汉负责探路,他们个个身手了得容易脱身,这些以武艺高超自负的英雄豪杰痛快地答应了。在杨珍和徐世杰的分工上,却引起了争议。

大家商量好了分一半人手在半路上接应。杨珍负责带领队伍去盐场,徐世杰担心她路上被倭寇伏击;杨珍要带领一部分人手埋伏在倭寇时常抢劫的地方,负责接应运盐的队伍,徐世杰又担心她与倭寇发生冲突出意外。总而言之,徐世杰就是放心不下,害怕娇妻有危险。

杨珍是又恼火,又感动。有人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让她心里暖暖的,可是自己的能力居然被人置疑,又让她心里很不爽。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杨珍答应跟随徐世杰去盐场,徐世杰答应由妻子布置半路埋伏的事。

次日清早,大队人马离开了铁山村,朝盐场而去。

杨珍挑了一半的人手,埋伏在倭寇时常抢劫的两处地方的道路两边。杨珍挑选道路两边利于射击的地点,命令士兵们隐藏起来,对道路形成包围圈,并指点士兵们利用石头作掩护,用杂草和树枝作伪装。

所有的人都对杨珍刮目相看。这伪装做得太好了,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她指挥布置,谁会想到路边的杂草丛中、小灌木下,会有黑洞洞的枪口、排弩直指大路,随时准备射击。

杨珍召集留下埋伏的士兵训话,命令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必须隐藏到队伍回来。杨珍又跟负责直接指挥两处埋伏的两个小军官卢明和张亮说话,十分严肃地强调埋伏的重要性和埋伏的纪律。这两个小军官都向杨珍保证,一定管束好手下的士兵,埋伏等候队伍返程。上路前,杨珍跟两个小军官约定了传消息的信号。

贩盐的队伍平安无事地来到盐场。

谢进金跟盐场主一番讨价还价,以最优惠的价格买下大量海盐,都装到马背上,就返程了。

护卫的士兵们高度警戒,随时随地准备跟倭寇交火。

将近到卢明负责的埋伏地点时,杨珍发出信号后,那里发出了平安无事的信号。埋伏的士兵跟队伍汇合,大家一同往回赶。

快到张亮负责的埋伏地点时,徐世杰让运盐的队伍暂时歇息,作好了充分准备后,向前方发出信号。

前方果然有倭寇!

杨珍和徐世杰带领大队人马冲杀过去。

杨珍指挥士兵们与埋伏的士兵汇合,远远地对倭寇呈包围之势,占据有利地形,用机枪和排弩射击。处在包围圈中的倭寇,面对近百挺机枪近百架排弩的攻击,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只有垂死挣扎的份。

剩下的倭寇看情况不妙,跪下高举弯刀,叽里呱啦地叫嚷要投降。

有人犹豫着,攻击弱了下来。

“给我打,统统消灭了,一个不留。”杨珍怒吼着。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一定要消灭干净,不能留下祸害人民。

战斗结束了。

杨珍命令士兵逐个检查,发现有装死的立即杀死,不能留下活口。

贩盐的队伍踏着倭寇的血迹返回。许多人禁不住回头望歼灭倭寇的地方,恍若梦中。

与张亮一同伏击的士兵们,兴奋而自豪地告诉旁人:“你们过去不久,倭寇们就乘船来到了。他们把船收藏起来,在我们眼皮底下躲藏到路边的石块后,不断派人到前面去打探消息......妈呀,好多的倭寇。我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幸亏隐藏得好,他们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我们发出信号,倭寇才知道身后隐藏有人,举着刀向我们扑来。我扣去机枪,倭寇就是纷纷倒下了......”

参与战斗的士兵们,都争先恐后地讲述自己打击倭寇的事。

真是太痛快了!

徐世杰用敬佩的眼神看女扮男装的妻子,由衷地说:“你天生就是一名出色的军人。”

战斗前,她对战事的准确判断,作出正确的布置;战斗时,她指挥士兵们只对倭寇进行远程射击,充分发挥机枪和排弩的优点,狠狠打击敌人的同时避免自己的士兵受伤。

杨珍放声大笑,纵马扬鞭,带领着队伍朝前疾驶。

047.大展身手(上)

三天后的凌晨,徐世杰、杨珍率领二百多士兵乘船朝倭寇的老巢——鹰嘴峡进发。同去的还有伍守忠等十几个江湖豪杰,还有十多个铁山村的年轻男子。

三天前,徐世杰和杨珍带领队伍返回铁山村,向老村长和村民们讲述了歼灭倭寇的事。老村长激动得流下眼泪,连连说“杀得好,杀得好。”老村长告诉杨珍和徐世杰,在大海边一个叫鹰嘴峡的地方是倭寇的老巢,那里还有许多倭寇,请求徐世杰和杨珍把那里的倭寇一并消灭了,为百姓彻底清除祸害。

徐世杰和杨珍相视一笑,同时冲对方微微点头示意。

徐世杰挺直胸膛,骄傲地说:“老伯,我们本就是都督大人派来歼灭倭寇的。因为过去官兵一来到,倭寇就躲起来,我们这才假扮成贩盐的商人。”

背着老村长,杨珍朝徐世杰竖起拇指。

大爷,你太会说话了,佩服!我们本来是前来贩盐,顺便操练士兵的,不可对人言的行动被你冠冕堂皇说出来,顿时变得神圣起来。

计划有变。杨珍吩咐谢进金先走一步,在一百多士兵的护送下把海盐运回小城镇,装上杨珍来时乘坐的军船运回江都府。押送海盐同船回去的,只有十几个杨珍带来的士兵,坐着军船手中又持有都督大人的令牌,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截生事。卖盐的事,就全权交给谢进金了。

押送海盐的士兵返回铁山村时,从城镇上买回大量的粮食,补给队伍所需。

有了之前消灭倭寇的事,士兵们对攻打倭寇老巢充满信心,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徐世杰和杨珍不敢掉以轻心。徐世杰派人把之前倭寇乘坐的船只拉回铁山村,顺便把倭寇的弯刀都带回来作为战利品。在铁山村年轻男子的带领上,徐世杰、杨珍、伍守忠等人乘船,悄悄到鹰嘴峡查看。

鹰嘴峡是大海边一个小小海峡,因为状如鹰嘴而得名,海峡里面宽大外面尖细,且海峡四周是悬崖峭壁形成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倭寇正是看中这种地理特征,躲藏在里面。

前去察看地形的人,都暗暗地摇头。这仗不好打,即便最后获胜,伤亡惨重是可以预见的。

杨珍遥望鹰嘴峡上青翠的树林,嘴里吐出几个字:“里外夹攻!”

其他人都觉得不可行。

杨珍坚持说行,叫人划船察看鹰嘴峡两旁的悬崖,终于选定一处斜度较大且长有几棵树木的悬崖,对众人说:“就从这里攀爬上去,绕到倭寇的后面,来个里外夹击。”

爬上这又高又陡的悬崖!不要说士兵们,就连伍守忠、雷老虎这样的江湖豪杰都咋舌。

回到铁山村,在杨珍的坚持下,采用了里外夹击的办法,由杨珍带领身手敏捷的士兵和江湖豪杰从后面攻击,掩护大队人马从外面冲进去。徐世杰率领大队人马海峡外面等候,看到火光就冲进去。

徐世杰心事重重。回到两人居住的房屋,忧心忡忡地看妻子:“要不,我们再考虑其他的办法?你要爬上那样的悬崖,太危险了。”

“你就等着瞧。放心吧,没事的。这样的事,我以前干过,我有信心。”杨珍笑着宽慰。爬上鹰嘴旁边的悬崖,是有一定的难度,不过她有信心爬上去。

徐世杰瞪大眼睛:“胡说!你一个大家闺秀,什么时候攀爬过悬崖。”

“梦中!在梦中我攀爬过多次。”杨珍轻笑。

徐世杰快要气疯了。

杨珍带领身手敏捷的士兵,就以攀爬铁山村三面的峭壁为目标,对士兵进行短时间的攀岩训练。杨珍先对士兵强调一番攀岩的要领,然后跃到岩石上,亲身示范攀爬悬崖。

徐世杰紧张地注视着,心绷得紧紧的。

其他的人先是战战兢兢地看,继而惊愕地瞪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杨公子只是凭借着手中的飞爪、尖刀,充分利用悬崖峭壁上的突出的岩石、生长的树木,灵敏地跳跃着,快速地攀爬着,不断地悬崖顶上攀登。杨公子爬上去的,似乎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岭,不是又高又陡的悬崖峭壁。

徐世杰满头大汗,两眼不眨地仰望妻子矫健的身影。他害怕极了,害怕她手中的飞爪突然松开,害怕她跳跃时踏不稳脚下的岩石......在是万一出现意外,从悬崖峭壁上摔下来......

徐世杰不敢想像,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种意外。这个意外所产生的后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徐世杰非常后悔。为什么,刚才不阻止她?

悬崖上的杨珍,并不知道正面徐世杰的惊恐与绝望,她凭借着前世丰富的经验和敏捷的身手,不停地向上攀亲。每遇到粗壮的树木,杨珍都会系上一根长长的绳子。从村民那里借来采珠用的绳子,又长又结实。

爬到山顶,杨珍抹一把汗水,俯视下面的人影,笑了。

悬崖下,除了徐世杰外,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鼓掌呐喊。杨公子,真不简单!在世人眼中不可攀越的悬崖,被他攀登上去了。

徐世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发觉双腿微微颤抖。终于上去了!没事!可怜的少将军,面对敌人千军万马面不改色的他,居然被妻子吓得心惊胆战,衣服都湿透了。

悬崖顶上。

杨珍俯视悬崖峭壁下,想像此时此刻徐世杰的神色时,身后传来说话声。

“公子,你,你真的能爬上来。”

老村长带领一群村民赶到山顶。看到杨珍果真能够爬上来,他们目瞪口呆,冒出一身冷汗。幸亏倭寇没有杨公子这身手,要不然铁山村危矣。

转念一想,杨公子就要带人去消灭倭寇了。有杨公子这样的身手,消灭倭寇是不成问题的。老村长和村民们这才又露出笑容。

顾不上跟老村长他们多说,杨珍又顺着绳子滑下,鼓励其他人试着攀爬这悬崖峭壁。

伍守忠雷老虎他们这些江湖豪杰艺高人胆大,再说也不服气。杨公子年纪轻轻长得细皮嫩肉的,都能够爬上这悬崖峭壁,他们一身武艺凭什么不能。所有的江湖豪杰都顺着杨珍的路线爬上悬崖,有的利用了长绳,有那好强的并不用那长绳,都爬上去了。

年轻的士兵们纷纷来尝试。有身手敏捷胆量够的,凭借着长绳上去了,也有一些爬到半途无法再上,只有顺着长绳滑下来。

杨珍又训练了几次,每次都亲身示范攀爬悬崖峭壁的要领。能够攀爬上悬崖的士兵数量更多了,动作也更娴熟了。后来,杨珍选定了三十几个身手敏捷的士兵,连带那些江湖豪杰,再进行特别训练。

强化训练结束时,所有士兵看向杨珍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那些自负的江湖豪杰,也对杨珍刮目相看。

这位杨公子,胆大身手了得,且浑身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听从他的指挥。

一切都已成定局。徐世杰不好再说阻拦的话,在大众面前他以一些名少将军的身份,从容布署,为即将进行的战斗作充分的准备。与杨珍独处的时候,他心疼地抚摸妻子攀爬悬崖峭壁时被擦伤的肌肤,小心翼翼地替她敷药;更多的时候,徐世杰默默地搂着妻子,舍不得放开,害怕松手了她会永远消失,再也找不回来。

杨珍察觉他的心理,温柔地安慰他,说些话来逗他开心。

身为一名军人,早已习惯了腥风血雨,攀爬悬崖峭壁,有何惧怕。

徐世杰到底不放心,在具体分工时,安排江湖豪杰先攀爬悬崖峭壁,放下绳子后,杨珍再带领士兵攀登。大家都愉快地接受了徐世杰的安排。杨珍心里想,那十几个江湖豪杰已经掌握了攀爬悬崖的要领,凭他们的本领爬上悬崖峭壁不成问题,为了让某个人宽心,就不再争着第一个爬悬崖峭壁了。雷老虎他们非常赞同徐世杰的安排,让一个年轻人先上,他们再握着人家放下的绳子上,有损英雄豪杰的英名。

船到了鹰嘴峡旁边的悬崖峭壁下。

伍守忠、雷老虎他们爬到悬崖顶上,放下绳子。

杨珍再次检查身上携带的机枪、飞爪、暗器、火油、浸湿的披风等物品,确定无一遗漏,扫视一番率领的士兵,果断地命令:“跟我上!”说完,就抓住长绳要朝上攀登。

徐世杰一把抓住杨珍的手,低哑的说:“杨弟,一切小心。”让妻子去涉险,他还是紧张不安。

杨珍理解他的心情,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接触到他关切焦虑的明眸,心就情不自禁地颤动,不自觉放柔话语:“放心!相信我。记住,看到火光就进攻。”

徐世杰点点头。

杨珍松开他,再次扫视身旁的士兵,威严地命令:“跟我上!”然后,她迅速抓住绳子,攀登而上。不必回头,她知道有个人的目光紧张地追随。

放心吧,我能行!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048.大展身手(下)

徐世杰后悔了:不应该让她去涉险!

太不应该了!这是随时随地丢掉性命的战场,她要是有个万一,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位好妻子。她要是受伤,自己又该如何向岳父母交待。

一想到那高高在上的老泰山,徐世杰就双腿打颤。

再大的荣耀,也抵不过妻子的性命珍贵。

徐世杰后悔莫及。

徐世杰心急如焚!漫长的等待中,他只觉得陷身地狱,煎心地难熬。

终于,鹰嘴峡里面升腾起烟火。徐世杰急忙指挥人冲杀进去。

冲到里面,徐世杰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那个刚刚让自己念叨了无数次的人儿,已经被烟火熏得不成人样,居高临下威风凛凛地站在冒着浓烟的屋顶上,手握一挺机枪不断地扫射;枪口对准的通道里,倭寇纷纷倒下,尸首堆积如山——这哪是杀敌,这是在收割生命。

她没事,还好好地活着。

凶残的倭寇,跟她对上时,如蝼蚁般卑微,只能徒劳无益地挣扎。

一个念头在徐世杰心中闪过: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么,为什么,眼前这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人,跟记忆中那个花容月貌温柔多情的女子,风马牛不相及?

与徐世杰一同冲杀进来的人马,同样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了:区区几十个人,居然能对倭寇呈包抄之势,把人数众多的倭寇牢牢压抑,只有躲藏在燃烧的房屋里,敢冲出来的必死无疑。

杨珍不知道,自己在人们的心目中,形象一路飙升到神一样的地位。她与徐世杰配合默契地各带一队人马,包抄堵截,狠狠地消灭倭寇。

她好像回到了前世,身为特种部队少校的她,率领士兵们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的步伐。她与手中的机枪浑然一体,异常灵敏地奔跑、跳跃、打滚、卧倒,巧妙地保护自己的同时,随心所欲地操纵机枪向倭寇射击。士兵们倍受鼓舞,学着她的样子用湿披风保护,在烟火中向射杀倭寇,奋力向前冲。江湖豪杰们挥舞着武器,使出浑身解数,砍杀冲近的倭寇。

徐世杰挥舞着龙泉剑,指挥另一队人马杀敌。

倭寇们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从后面的悬崖峭壁上滑下,他们只对海峡外面戒备森严,里面根本就没有防备,被杨珍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要作垂死挣扎时,徐世杰率领的大队人马已经到达。倭寇手中的弯刀根本抵挡不了威力无比的机枪和排弩,将士们以勇不可挡之势歼灭倭寇。

非我族类,必在异心。杀!统统消灭干净。

这次行动,除了徐世杰带人冲过前面哨岗时,有两个倭寇看情形不妙跳入海中逃之夭夭,其他的倭寇都被歼灭了。我方受伤的有几十人,幸亏无人阵亡。

踏在即将返航的船只上,杨珍遥望仍冒烟的鹰嘴峡,豪情万丈:这是我们的家园,这是属于我们的国土,谁敢来侵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中华国土,谁敢窥视!

泱泱大国,谁敢冒犯!

杨珍没有留意到,身旁的徐世杰正用复杂的眼神打量自己,将士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铁山村全体村民敲锣打鼓,到海边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们。带头的老村长颤微微向徐世杰和杨珍敬酒:“英雄,大英雄,你们一定是妈祖娘娘派来帮助我们的。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整天害怕倭寇了,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呀......”

回到铁山村,脱下战衣洗掉污垢。徐世杰察看妻子,昔日洁白无瑕凝脂般的胴体,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徐世杰战战兢兢地往妻子身上涂抹药酒,一再叮嘱她,以后不得再上战场,打仗是男人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家里相夫教子就好。杨珍嘴里乖乖地答应,心里对下一次杀敌无比向往。

晚上,铁山村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庆祝将士们歼灭了倭寇。宴会上,老村长唠唠叨叨地,一再感谢徐世杰和杨珍消灭了倭寇,其他人村民争着哭诉曾经被倭寇欺压的日子,怀念那些被倭寇杀害的亲朋好友。杨珍抚慰村民,一再表示今后会时常派人巡查,不再让倭寇残害村民。

有几分酒意的老村长,走到杨珍跟前,擦拭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又看,直看得杨珍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徐世杰很不高兴,责问老村长看什么。老村长感叹说:“跟去杀倭寇的人回来都说,杨公子非常了不起,多亏杨公子才顺利杀掉倭寇。他们都说,杨公子杀死倭寇,就跟提捏死蚂蚱一样。不,比捏死蚂蚁还有容易。我看杨公子也没长三头六臂呀,怎的就这样厉害?”

杨珍忍笑,谦虚地表示是大家的功劳。

参与歼灭倭寇的人返回铁山村,谈论起战事时,更多的是谈论与杨珍有关的事。跟随杨珍爬上悬崖从后面袭击的,滔滔不绝地讲述杨珍依靠一条绳索,飞身下悬崖、一人一枪掩护其他人滑下悬崖的英雄事迹;跟踪大部队在前面进攻的人争抢着告诉别人杨公子烈火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神勇。杨珍无意之中听到别人谈论自己,真的是哭笑不得,那个谈笑间就令强虏灰飞烟灭的人,真的是自己?!

这些人谈论战事添油加醋的结果是,把杨振公子神化了。

老村长要伸手摸一摸杨珍,要看杨公子是否是铁长的身体。其他村民看徐世杰黑着脸,急忙上来把他架回座位。

宴会结束,杨珍和徐世杰在村中漫步。月光如水,海风轻拂,两人分析着铁山村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都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良机。

徐世杰把处置战利品的事宜,交给杨珍。杨珍把没收来的粮食都分给了铁山村的村民,缴获的船只暂时交由铁山村村民替为保管。至于没收的大量金银财宝,大部分上缴作军饷,少数用来犒赏参与歼灭倭寇的人,因歼灭倭寇受伤的人得到了大笔的医疗费。那十个装扮成杨珍侍卫的十个女孩子,杨珍让她们每人挑选几样珠宝,说留着以后做嫁妆。小姑娘们羞答答地挑选自己中意的珠宝,藏匿到衣兜里。杨珍还送给铁山村民一笔银子,由老村长指挥人修缮铁山村的防御设施,还送了几架排弩给铁山村民,让他们用以保卫家园。

皆大欢喜!

回程的船上,大家兴致高昂地谈论着歼灭倭寇的事,恍若梦中:过去让人谈之色变的倭寇,就这样轻易地连窝端了。不管是士兵,还是江湖豪杰,提到杨公子的时候,无一例外地带着敬畏。真是人不可貌想,玉树临风的杨公子,一到战场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夺命罗刹。江湖豪杰们暗中为自己跟对了人高兴,士兵们则期待着今后再次跟随杨公子执行任务。

谁也没有想到,被人称颂的杨公子躲在船舱,坐立不安,烦躁地走来走去。可以预见到,回到江都城后,迎接她的肯定是都督大人的怒吼和老夫人的眼泪。要不是急着回去见珲哥儿,杨珍都想带上那些犒赏自己的金银财宝,到什么地方躲个一年半载。

此时,徐世杰才知道,岳父大人根本就不同意妻子前来,是她胆大包天自己跑来的。徐世杰双腿颤抖,都督大人一向治军严明,偷窃令牌,私自调动士兵,私自调用军船,不论违反的是哪一项都是死罪。以岳父大人对女儿的宠溺,肯定不会受罚女扮男装的妻子,他们的怒气就冲自己来......歼灭倭寇、端了倭寇的老窝是大功劳,不知道能不能将功抵过......

惴惴不安的小俩口,商量来商量去,末了杨珍把心一横:“别说了,反正天不会塌下来的。”就凭自己是他们亲生女儿,他是他们的女婿,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危,顶多就是被狠狠地责骂。

于是,俩口子淡定了。再严厉的责罚,只要脸皮厚点,心放宽点,耳朵受点罪,膝盖受点伤,忍忍就过了。

杨珍和徐世杰兴致勃勃地清点犒赏自己的东西,算算价值。呃,收入丰厚呀。杨珍兴奋得连续打几个响指,招来徐世杰几个白眼。

接近江都府时,杨珍命令女扮男装成侍卫的小姑娘们悄悄下船,与前来接应的伍芳汇合,押送沉甸甸的几个箱子,快马加鞭朝江都府赶。杨珍送她们上路时,亲手交给伍芳一只小箱子,一再叮嘱伍芳:“回到城里,尽快把这个给老夫人送去。告诉老夫人,这是我专门搜集来孝敬她老人家的。她老人家吃了这些东西,准保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把老夫人哄高兴了,回去后的麻烦就少了。

江都府,人人都涌去观看扫除倭寇的英雄凯旋归来,简直是万巷人空。人们站在街道两旁,挤在酒楼、茶馆窗前,观看英雄们的英姿。队伍最前面的徐少将军和杨少公子,年青俊美,气势不凡,醉了多少妙龄女子。

049.不得不防

都督大人的远房侄子杨振公子,成为江都府人津津乐道的热门人物。皆因杨振公子歼灭倭寇的威名远扬,皆因杨振公子跟都督大人的特殊关系,随心所欲出入都督府,皆因杨振公子至今尚未成亲。

参与欢迎仪式的官员记忆犹新:都督大人亲自迎都督府,面对凯旋归来的将士说过场面话解散众人后,都督大人就盯住杨振公子,然后骂着“混账东西”就揪住杨振公子的手,往书房重地拖。虽说都督大人骂得咬牙切齿,那情形已为人父的都熟悉,分明是管教家中刁顽儿子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当时,都督大人还冲徐少将军吼“你也来”,就拖着杨振公子扬长而去。都督大人的乘龙快婿徐少将军灰溜溜地跟随。

刚刚得胜归来的两人哪里惹恼了都督大人,大家不会深究,反正都督大人要教训人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大家只知道,都督大人待杨振公子有父子之情,就连往日青睐有加的乘龙快婿徐少将军都靠边站。

这些,让江都府的官员们相互间嘀咕了无数次,更让他们放在心底里研究了再研究。

事后,有资格出入都督府的官员,看到杨公子不仅随心所欲出入都督府大门,进出都督府后院同样的随心所欲;都督大人的书房是都督府的禁地,杨公子却能够自由出入畅通无阻。这待遇,都赶上都督大人倚重的二儿子了。

有资格出入都督府的官员,都是位高权重的老狐狸,他们本能地把女扮男装的杨珍列入惹不起并且必须恭敬的人物,遇上时都笑眯眯地招呼一声“杨公子”。

江都府的父母教训不长进的儿子时,前面往往会加半句“你看人家杨公子......”人家杨公子有都督大人这样强大的靠山,照样奋发向上,参与歼灭倭寇时一战成名,可谓是前途无限美好。这样的好青年,完全是少年人学习的楷模,天下所有父母心目中的好儿女。

江都府的妙龄女子人聚到一起,时常谈起都督府的杨公子。谈论时,不少人捏紧了绣帕不敢看人,唯恐他人看出自己心意。

有些自持身份高攀得上都督府且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已经暗中谋划,妄想着让杨公子做自家的乘龙快婿。

将军府的芙蓉居里。

换回女装做回将军府大奶奶的杨珍,跟随在蹒跚学步的珲哥儿身后,忙着亲子活动。回到将军府的杨珍,从大展身手凯旋归来的快意,跌入家事不顺的苦恼中。

参加过都督府的庆功会,回到将军府已经是月上梢头。满怀喜悦要跟孩子亲近的杨珍,回到芙蓉居却被告知,珲哥儿在杨珍离开不久就被大夫人抱去福禄堂,一直由表小姐杨依依照料。杨妈妈和奶娘田氏原是不同意的,可是大夫人执意要抱走孙子,说儿媳妇身体不适照料不了孩子。杨妈妈身为下人哪里掰得过强势的主子,那个装扮成杨珍的替身更是躲在帐子里不敢吭声。杨妈妈只有派奶娘田氏和照料珲哥儿的人跟随去,日夜不离眼地照看珲哥儿。

一听说珲哥儿由杨依依照料,杨珍浑身不自在,直犯恶心。徐世杰听说儿子身体健康,就浑不在意地去沐浴更衣。杨珍坚持要马上抱孩子回芙蓉居,草草沐浴后,就跟随徐世杰去福禄堂。

杨妈妈拉住杨珍衣袖,轻声告诉:“前天大夫人派人来探看时,奴婢说,大奶奶身体不适不便见人......”她提醒杨珍,前天还说不便见人,现在就精神抖擞满面红光出现,好像不合适。

杨珍思索片刻,仍是跟随徐世杰朝大夫人居住的正院走去。

福禄堂里。

大夫人和杨依依翘首以待,终于盼来多日不见的徐世杰。大夫人迫不及待地迎上来,一把抓住徐世杰的胳膊,借着烛光上下打量儿子,唯恐儿子缺胳膊少腿了,或者哪里断了折了。杨依依怀抱珲哥儿凑上来,温柔地握着珲哥儿白嫩的小手,望着徐世杰柔声说:“珲哥儿乖,叫爹爹。”

突然看到杨珍从徐世杰身后走出来,大夫人和杨依依僵化,见鬼一样看杨珍。

杨珍匆匆向大夫人行礼,从依然僵化的杨依依怀中抱过孩子。

杨依依回过神,不甘心地盯着,嘱咐说:“表嫂,小心了......”

杨珍一个眼风刮过去,杨依依更多叮嘱的话语就噎在嘴里吐不出来。杨珍轻轻亲吻孩子,淡淡望尴尬的杨依依:“我是孩子的娘亲。”怎样抱孩子,我心中有数,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教导。

大夫人看清这个从侄女手中抢过孙子的确实是儿媳妇,顿时怒火中烧,却又不敢发作,不停地儿子诉说侄女照料孙子的辛劳,侄女表功,又拐弯抹角地控诉儿媳妇装病不管孩子,抹黑儿媳妇。明白装病真相的徐世杰,一再向母亲和表妹说着感激的话,感谢她们这段日子帮忙照料珲哥儿,并示意杨珍感谢两人。为了家庭和谐,杨珍言不由衷地向大夫人和杨依依说着感谢的话。

让杨珍伤心的是,珲哥儿跟自己明显地疏远了。杨珍拉着他的小手,期盼着他像过去那样,闲暇地搂抱自己,跟自己亲热。可是,这个小白眼狼只是害羞地看自己,就是不肯叫一声“娘”。对比鲜明的,杨依依拿一块锦帕跟珲哥儿玩躲猫猫,珲哥儿乐得咯咯直笑,扑到杨依依的怀里喊“姨姨”。徐世杰再过去跟儿子亲近,三人亲昵凑到一起,让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谁不说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三口。

杨珍皱眉,这画面碍眼、揪心。特别是看到大夫人含笑点头的满意,和杨依依那若有若无的得意,莫名的伤感在杨珍心底弥漫。

不,我不允许!不允许别人破坏我的家庭,不允许别人践踏我的自尊。

杨珍要带着珲哥儿回芙蓉居。大夫人和杨依依要留人,杨珍坚持要带走珲哥儿。临走时,珲哥儿依依不舍地冲杨依依挥舞小手:“姨姨——”

回到芙蓉居,杨珍与徐世杰发生了争执。徐世杰责怪杨珍在福禄堂的无礼,说辜负了母亲和表妹待珲哥儿的一片心。杨珍反唇相讥,说杨依依不安好心,大夫人替侄女创造机会。徐世杰否认杨珍的说法。

两人争吵时,徐世杰责问:“表妹待珲哥儿好,不好吗?难道你希望她漠视珲哥儿,对珲哥儿不闻不问?”

要是一般人善待珲哥儿,杨珍会心存感激。可是,一个暗中窥视自己丈夫的人,跟孩子亲近,只会让人警惕。

当时,杨珍气得反问:“要是有一个倾慕我的男子,对珲哥儿视如已出,你心里会怎样想?”

杨珍只是想让徐世杰换位思考,谁知那家伙听了恼怒地跳起来:“你,你,你做了将军府大奶奶,还想着别的男人?”

唉,想到哪里去了。

好在,两人都是理智的人,争吵一番后都意识到两人只是就表妹照料孩子发表看法,用不着拉扯到别的男人和女人。

虽说,最后徐世杰肯放下身段,主动向杨珍赔不是,可是他的某些话就像一根刺,扎在杨珍的心里,隐隐作痛。

杨珍尽可能地陪伴珲哥儿。

到底是母子连心,珲哥儿很快就跟杨珍亲热起来,他用胖嘟嘟的小嘴向杨珍脸上涂口水,缠着杨珍要跟他掷小球,跟他玩躲猫猫。那一串串欢笑,那一声声甜糯糯的“娘——”,让杨珍的心暖暖的。

杨依依打着探望珲哥儿的借口,到芙蓉居来。有了娘亲疼爱的珲哥儿,不太理会杨依依,杨珍对她更是没有好脸色,就差开口叫“滚出去”。

明明知道这个女人心怀鬼胎,要勾引自己的丈夫,有哪个女人还能对她笑脸相迎。

杨依依不敢再到芙蓉居来。

在杨珍的警告下,徐世杰为表清白,主动避开杨依依的纠缠。到福禄堂请安的时候,都是一家三口同去。大夫人曾出声要单独留下儿子在福禄堂用餐,被徐世杰坚决拒绝了。大夫人要用孝道拿捏儿媳妇,受到徐将军的警告。徐将军明白地警告大夫人,她要是搅得家宅不宁,带着那个娘家侄女滚出将军府。

大夫人老实了。杨依依也安分下来。

已经跟洛阳曹家定亲的小姑徐世颖时常来芙蓉居,与杨珍闲话。身为嫡亲姑姑的徐世颖很喜欢珲哥儿,时常抛开大家闺秀的矜持,逗珲哥儿玩耍。这个徐世颖很识趣,从来没有妨碍杨珍去隔壁训练基地。

杨珍逐渐喜欢上这个嫡亲的小姑子。徐世颖上门时,两人除了陪伴珲哥儿玩耍,有时还一同下棋、写字。

出去一趟回来,杨珍暴富。她犒赏自己的金银财宝,本就价值不菲;贩卖海盐所得的暴利,更是叫人吃惊。杨珍暗中算算,就此次出去的收入,足够野狼训练基地几年的支出了。

杨珍看到了图谋发展的机会。可是,汲取前次的教训,杨珍不敢再长时间离开将军府。尽管现在杨依依很安分,杨珍都不得不防,她不能给别人鸠占鹊巢的机会。

杨妈妈不愧为贴身侍候的,她看出了杨珍的担忧,出主意说:“大奶奶,表小姐快及笄了,还没有定亲。大夫人忙于中馈,你身为儿媳妇应该替大夫人分忧。”

杨珍猛然醒悟过来。对呀,给杨依依找个婆家,把她嫁出去,不就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杨珍去都督府,找老夫人商量给表妹寻婆家的事。

“早该这样了,”老夫人开心地大腿,“这青梅竹马的表哥表妹同居一府,最容易出事。防不胜防的,不如把她嫁出去一了百了。这事好办,包在我身子。”

老夫人办事干脆利落,即刻叫人拿笔来,将江都府熟知的未婚男子列出来,给杨依依小姐搜寻未来夫婿。

这江都府多的是青年俊杰,不信找到一个配得上将军府表小姐杨依依的。

050.撕破脸

老夫人办事效率高,很快就替杨依依找了个年轻有为的小校尉。巧得很,这个名叫张锦栋的小校尉是跟随徐世杰、杨珍去歼灭倭寇众多士兵中的一员,因他表现出色回来后获得晋升为七品校尉。这个出生于抚州的张校尉家中良田多,是当地有名的财主,他是长房嫡出次子,他这样一个人物配无父无母的杨依依是绰绰有余。

老夫人替杨依依挑夫婿,是千挑万选才找出这么一个家庭富裕又积极上进的小青年。

都督府老夫人亲自出面,找来徐将军,替张校尉保媒。在徐将军看来,有老夫人保媒是难得的体面,再说张校尉是个难得的好青年,就一口答应了,回府后到福禄堂跟大夫人说这事。大夫人就如听到一个晴天霹雳,被震傻了。徐将军看大夫人不说话,丢下一句“这事就这样定了”,就去探望嫣姨娘了。

大夫人回过神叫嚷:追出去叫喊时:“不,老爷,依依不能嫁给这个人。”徐将军早走得没有影了。

大夫人瘫软地上。徐将军在家中说话做事,向来是不容人质疑,他决定的事是不能更改的。

杨依依得到消息,扑在大夫人怀里泣不成声,最后竟哭晕过去。

大夫人不甘心,就这样把娘家唯一的骨肉嫁给一个低贱的小校尉。

芙蓉居里,杨珍正与杨妈妈、青莲和翠莲谈论老夫人替杨依依保媒的事,传话的小丫头禀报说大夫人派人请大奶奶去福禄堂。

“来了。”几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徐将军刚刚回府,大夫人就派人来叫,也太沉不住气了。徐将军在都督府拍板决定的事,大夫人找儿媳妇去要干吗。

杨珍嘱咐人照看好珲哥儿,从容不迫地带着青莲和翠莲出门。杨妈妈不放心不下,追上来叮嘱:“大奶奶,有话好好跟大夫人说,不可冲撞了大夫人。好歹,看大爷的面子。”

“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至于能否跟大夫人好好说话,杨珍可不能打包票。

明知到福禄堂不会有好事,青莲和翠莲胆战心惊的。可是,走在前面的大奶奶腰板挺直不慌不忙地迈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将要发生的事完全在她的掌控中。

两个丫头互相看了看,冲对方点点头,同时收了怯意,跟随主子的脚步缓缓行走。可不能给主子丢脸!

福禄堂里。

杨依依苏醒过来,提起即将要嫁给张校尉的事,哭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她绝望地对大夫人说:“姑妈,依依活不成了。依依以后不能在身边孝顺你了。”

大夫人红肿了双眼,竭力抚慰要寻死觅活的侄女。听人禀报说儿媳妇到,大夫人轻拍杨依依:“孩子,姑妈就是拚了这老脸不要,也不会让你嫁给那个小校尉。”大夫人拿定主意,无论如何叫儿媳妇出面,请都督府老夫人改变主意,唯一能够转圜的机会。

大夫人也是气晕了头,忘记了这般做是挑战徐将军的威严。

“姑妈,不行的,没用的。”杨依依扯住大夫人不放,泪眼婆娑,“表嫂早就看依依不顺眼,她哪肯替依依去求都督府老夫人。姑妈,没用的。这事不怨表嫂,只怨依依命贱,命中注定这样。”这哀哀地哭诉,让大夫人心都碎了,只想着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救侄女出苦海。

杨珍带着青莲和翠莲站在正房外,里面传来大夫人和杨依依时高时低的哭诉。杨珍皱眉,抬头望天,静静地等候。

福禄堂里侍候的人,个个屏气凝神,唯恐一不小心成了主子发泄的对象。

大夫人故意不重新梳理,就叫杨珍进来。步入正室的杨珍,看到大夫人两眼红肿、头发零乱、衣饰不整,这模样让人联想到弱女子惨遭蹂躏,简直是惨不忍睹。杨珍急忙回身,叫身后的青莲和翠莲退出门外。

杨珍给大夫人行礼请安,就沉默不语。

大夫人故意在儿媳妇面前露出惨状,就想引来儿媳妇的安抚,继而借机拿捏儿媳妇,达到个人目的。可是,这个儿媳妇不按常理出牌,对哭得不成人样的婆婆视而不见,就像木头人一样呆站。

大夫人拍打着大腿,放声嚎哭:“我的命好苦呀,我的命怎么这样的苦呀。”

杨珍没有办法保持沉默了,走近大夫人,不解地问:“母亲这话,儿媳妇听不明白。公公手握重兵镇守一方,夫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珲哥儿健康活泼惹人喜爱,家中银钱充裕,下人本分勤劳。”请问,苦在哪里?

大夫人停止嚎哭,抬头恨声说:“可惜我没有个好儿媳妇。”

杨珍克制着,压制心中怒火,几个深呼吸后,目视大夫人:“原来,母亲是对我不满意。请婆婆母亲说出来,我哪里做得不好,如果能够,我可以改正。如果我没办法让婆婆如愿,那......”只有对不起了。

大夫人猛攻地站起来,瞪眼看杨珍,激动过度而语无伦次:“你,你这个妒妇!依依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还要赶她出将军府。”

眼见大夫人近乎癫狂,杨珍一再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不可冲动误事。于是,杨珍动手泡了两杯茶,一杯送给大夫人,自己捧了一杯坐到茶几旁,慢慢呷几口清茶,满口醇香,烦躁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思忖接下来要怎样跟大夫人交流时,杨珍才看到大夫人仍保持刚才站立瞪眼的姿势,就习惯性地说:“你先坐下来,有话好好说,别太激动。”话说出口,方醒悟过来,眼前这人可不是自己的下属,是自己的婆婆,急忙把补救:“母亲,你先喝茶。一家人,有话好商量。”

大夫人吐出心中浊气,慢慢坐下,捧起身旁茶杯。

半晌,大夫人沉声问:“是你叫老夫人出面,给依依保媒的?”

“女大当嫁。表妹年纪不小了。”杨珍并没有否认。

大夫人的火气又来了:“谁叫你给依依找婆家的?找这么一个低贱的男人,你这是要毁了依依。”

“母亲,张校尉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且家中富裕,与表妹正般配。”

大夫人咬牙:“这人配不上依依。依依绝能嫁给他。”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了。”杨珍点头,“母亲嫌张校尉出身低。我这就派人回都督府告诉,另给表妹找个出身高贵的。只是,以表妹的条件,找出身高的人就只有做继室了。”

“不,不,”大夫人快崩溃了,“依依才不会去做继室。依依的亲事,用不着你们来管。”

杨珍闭了闭眼,平复涌上的怒火,平静地:“表妹年纪渐大,母亲一直没有给她张罗亲事,惹来些闲言碎语,这样不好。母亲忙于府上中馈,忙不过来,我身为儿媳妇替母亲分忧是应该的。”

大夫人将茶杯用力摔到杨珍跟前。

杨珍并没有大夫人期待的那样,惊惶地跪下,请求她原谅。杨珍淡淡扫视地面碎片,继续喝她的茶。

有人沉不住气了。在内室聆听的杨依依奔跑出来,跪倒在杨珍跟前,磕了几个响头,两眼泪汪汪地:“表嫂,依依哪都不去。依依离不开姑妈,依依要一辈子侍候姑妈。”

杨珍放下茶杯,严肃地看跪在跟前的女子,一字一顿地问:“终身不嫁人?”

杨依依苍白了脸,连续冲杨珍磕几个头,可怜巴巴地乞求:“这个世界上,除了姑妈和表哥,依依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依依离不开姑妈,舍不得表哥,情愿一辈子做做马,侍候表嫂。请表嫂成全。”

“你的意思是,你情愿做徐世杰的妾室,也不愿意嫁给张校尉?”

“嗯。”

杨珍忍无可忍,冲着那张白嫩的脸颊狠狠地抽过去。杨珍可是习武的人,一巴掌抽过去,就把娇弱的杨依依打趴地上。大夫人冲过去拉起杨依依,只见到侄女嘴角流血,被打的一边脸颊红肿起来。

大夫人气极怒极,指杨珍:“你,你竟敢当我的面打她。你这个贱人。”

既然已经撕破脸,杨珍不再顾忌了。

“我哪里贱?我父亲是江都府的大都督,母亲是江都府有名的贵妇,我明媒正娶地嫁进将军府,是徐家大奶奶。”杨珍一把揪过杨依依,手点她的额角,“你才是贱人!你为了荣华富贵,好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做,要死要活地来做妾,要抢别人的丈夫。你屡次到芙蓉居装模作样勾引他,三番几次地在半路拦截他,费尽心机要爬到男人的床上去,丑态百出,比婊子还不如。你是不折不扣的贱人。”

恼怒之下,杨珍又赏了杨依依几耳光。大夫人冲来,用身体护住侄女。

“都住手!”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徐将军和徐世杰父子走了进来。原来,外面侍候的人看到里面闹得厉害,跑去禀报了徐将军,而徐世杰是恰好来向大夫人请安。徐将军黑着脸,径直走到正位坐下。徐世杰面对着相拥哭泣的母亲、表妹,和绷脸站立的妻子,手足无措。

有下人飞快地进来,收拾干净地面,悄然退出去。

得知是因大夫人反对杨依依的亲事,引来争执,徐将军大怒,厉声斥大夫人:“我亲口答应的亲事,你要反悔?你竟敢质疑我的决定!这个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既然你连自己姓徐还是姓杨都分不清,这个家你也管不了,把府中对牌交出来吧。你不会当家,自有人会当家。别把你侄女看得太高!一个投靠亲戚的孤女,张校尉肯娶她,还是看在老夫人的情面上。她肯嫁,我徐家给她添置嫁妆;她不想嫁,滚出我徐家,别在这里惹祸。”

051.不可调和

大夫人被夺了管家权,还被禁足在福禄堂,侄女嫁给小校尉的事已成定局,被徐将军禁锢在居住的庭院里绣嫁妆。

大夫人病倒了。

杨珍被徐将军委以重任,接过了主持将军府中馈的大权。杨珍一点都不想管后宅这些胭脂水粉、柴米油盐的琐事,只是把管理将军府中馈当成一种责任,接过府中的对牌。只是不想,并非不会。前世管理过军队的杨珍,把府中负责采购、厨房吃食、各处洒扫、花草管理等管事传来,训话一番后,各交给一块对牌,就叫她们退下。

各处管事们惴惴不安而来,欢欢喜喜离开。她们都是大夫人用惯的人,一般情况下府里换新的掌家人,都会换一批新的管事,以便培养自己心腹干将。新上任的大奶奶真是好人,各处人马半点不动,只是让大家重新熟悉将军府家法,强调各处行事用度按旧例执行,犯错的将受到家法惩罚。更妙的是,每人可以保管一块对牌,以后凭对牌到账房处领银子,不必天天来讨要对牌回话。大奶奶不早当家,真是可惜了。

二夫人坐在锦园里,伸长脖子等看杨珍的笑话。可是,将军府里秩序井然,没有笑话可看,甚至于比大夫人当家时更胜一筹。二夫人郁闷了。

杨妈妈是不赞成杨珍用家法家规管家这套的,害怕出乱子,时常带人到处监察。无形之中,杨妈妈成了大奶奶的代言人,在将军府下人中地位飙升,上至大小管事,下到小丫环小厮,遇到杨妈妈都小心恭敬地唤“杨妈妈”。芙蓉居侍候的人同样让人高看几眼。用二夫人讥讽的话来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将军心情舒畅,直觉叫儿媳妇管家是明智之举。因为杨珍请江都府有名大夫给大夫人看过后,会请大夫移步去看身怀六甲的嫣姨娘,给孕妇请平安脉,送来的滋养品养得嫣姨娘红润可爱。更难得的是,儿媳妇让嫣姨娘自己从人牙子那里挑选两个贴身侍候的小丫头,小心谨慎的嫣姨娘终于放心,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徐将军听到消息,到一直被忽视的庶子徐安那里走一趟,看到门窗桌椅、帘幔床帐焕然一新,穿得簇新的徐安正跟一个老秀才念书识字,几个憨厚的小厮殷勤侍候。真是个贤惠周全的儿媳妇!

躺在福禄堂的大夫人,听说杨珍善待嫣姨娘和徐安,气得直骂“胳膊肘儿往外拐”。

坐在锦园中的二夫人听说此事,惊愕半晌,吐出几个字“装模作样”。

大夫人生病,徐世颖搬到福禄堂暂住,方便照料母亲。徐世杰时常去福禄堂安慰大夫人,劝母亲宽心。

杨珍曾到福禄堂探病,结果大夫人看到杨珍激动得又叫又骂又哭。在徐世颖的劝说下,杨珍很快离开了福禄堂,再也不想踏进福禄堂了。送上门找骂这样的事,杨珍不喜欢。

徐世杰却希望杨珍天天到福禄堂探望母亲。

徐世杰难过地告诉杨珍:“小的时候,我就时常看到母亲流泪。母亲常常坐在灯下,等候父亲的到来。可是,父亲很少来看母亲,他去看望几个年幼的弟弟。我和妹妹陪伴母亲,说些让母亲高兴的话。可是,母亲仍旧背着我们,偷偷擦拭眼泪。有次母亲被二娘欺负狠了,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妹妹,泪流满面说:‘孩子,你们快些长大吧。母亲能靠的只有你们了。’那时,我就盼望着快快长大,能够护着母亲......”

徐世杰说不下去了。他长大了,反而让母亲因为自己伤心难过。

杨珍为这母子情深所感动。可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夫人受够了被丈夫冷落的苦,却费尽心机让儿子纳娘家侄女为妾。难道,她认为儿子能力超群,可以同时让妻妾幸福快乐?还是,让儿媳妇也体会她经受过的痛苦,婆媳有难同当就心理平衡?

这样的婆婆,恕杨珍无法孝顺。

徐世杰拉着杨珍的手,恳求杨珍时常去探望大夫人,希望用孝心感动大夫人。因为大夫的的病是心病,她心情舒畅了,病就好了。

杨珍拒绝了。

“母亲看到我更加生气,我去福禄堂,只会让母亲病势加重。”杨珍摇头。大夫人看到自己,只会想到杨依依被迫嫁人的事,时常到她眼前晃悠,要是把她气得一命乌呼,这后果可承担不起。

其实,大家都知道有一副灵丹妙药可以让大夫人药到病除:让杨依依留下做徐世杰的小妾,不再嫁给张校尉为妻。

只要徐将军、徐世杰或杨珍三人之中有一人,明确地跟大夫人说,同意让杨依依留下为妾,大夫人肯定会身体康复。可是这样的话,徐将军不会说,徐世杰不敢说,杨珍不想说。

那,大夫人就乖乖躺着,天天喝药,直到她自己想开为止。

徐世杰看不得母亲受苦,一再恳求。杨珍却不过徐世杰,跟随去福禄堂探病。

大夫人病得不轻,躺倒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叫儿子的声音很是费力。看到杨珍,大夫人马上变脸色:“你来干什么!”

那仇恨的眼神,好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杨珍苦笑看徐世杰。看看,就知道,我不应该来的。

徐世杰却用殷切的眼神示意。

杨珍硬着头皮上前,摆出恭敬的模样:“母亲,我来看望你了。你感觉怎样?好点没有?有什么特点想吃的?”探看病人么,自然要表示关心的。

大夫人不领情:“我没死!好得很!”

杨珍不想说话了,后退几步远离大夫人,转头看窗户。

徐世杰无法,坐在床前,拉住大夫人的手,说着宽慰的话,有意无意替妻子说好话,说她真的为母亲生病难过,她已经为惹怒母亲后悔了。

“别再说了。她要真的后悔,就不会是这种样子。”大夫人尖锐的叫嚷直冲人隔膜。

杨珍继续看窗户,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哼,希望自己跪下求饶,希望自己开口留下杨依依为妾?做梦吧!

大夫人的话更难听,杨珍的脸色难看。徐世颖靠近,悄声安慰嫂子。

大夫人却是越说越伤心,拉住儿子的手哽咽:“想我杨家,曾经几百号人的大家庭,只剩下依依这么一点骨血,我都护不住她。这几天我都梦见哥哥嫂子,他们满身鲜血,质问我为什么放任杨家唯一的骨肉去受苦受难。我真的对不住死去的亲人。”说完,双眼喷火地望杨珍。

杨珍忍不住了,迎着大夫人的目光走过去。

世颖使劲拉杨珍衣袖,低声哀求:“嫂子,好歹看哥哥面上。”

杨珍停止脚步,几个深呼吸后,退回原处。

跟一个病糊涂的人,有什么可计较的。

大夫人唠叨着,反复地求儿子帮帮侄女,不让娘家唯一的骨肉跌入苦难的深渊。在大夫人心里,都督府的老夫人给杨依依保媒,不是让她成亲嫁人,是谋害她的侄女。

杨珍听不下去了,走出屋外。要听下去,她忍不住会暴发的。

“看看你的好媳妇,没有我的允许,她就敢走人。”

身后的尖叫,没有留住杨珍的脚步。

徐世颖跟随出来,两人到隔壁坐下。

“母亲这是钻了牛角尖了。”徐世颖闷闷不乐。

杨珍看徐世颖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说什么,叹气说:“世颖,要是母亲遇到其他难处,只要是我能帮忙的,一定会竭尽全力。可是,要我答应让你哥哥纳妾,决不可能。我心胸再开阔,也不会容忍别人来抢夺我的丈夫,抢走本属于我的幸福。”

“嫂子,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男人不可能没有通房妾室的。”

杨珍斩钉截铁:“我决不容许丈夫有别的女人。”

徐世颖瞪大眼睛。

杨珍和徐世杰、徐世颖兄妹商量,大夫人的心结是担心杨依依嫁人后日子不好过。要是杨依依能够欢欢喜喜地嫁给张校尉,问题就解决了。三人商量的结果,决定安排杨依依跟张校尉见面。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早,杨敏约徐世颖、杨依依到城外的畅心园赏荷,遇到相携来游玩的都督府杨公子、徐世杰和张校尉。杨公子请大家同登上都督府的大游船,一同观赏畅心园美景。身为主人的杨公子热情接待众人,有意询问张校尉家乡风俗、家庭生活。张校尉涨红着脸,详细说了家中情况,不时偷看静坐不语的杨依依。徐世颖和杨敏有心,借机向杨依依夸赞张校尉。

刚到时沉默不语的杨依依,到晌午时已含羞给徐世杰、杨公子和张校尉倒酒了。

跟张校尉见面后,杨杨依依不再寻死觅活要做徐世杰的小妾。据观察她的徐世颖反映,杨依依回来后时常陷入痴迷状态,捧腮痴痴想着,有时会面露羞赧。

好事嘛。

大夫人的病慢慢好转,不过仍被禁足不得走出福禄堂。

在徐世杰的劝说下,杨珍尝试着带珲哥儿去看望大夫人。大夫人虽说不再说难听的话,然而对杨珍仍是没有好脸色,就是对珲哥儿也淡淡的,不如之前疼爱。她这是在迁怒,恨屋及乌。珲哥儿活泼好动,看上大夫人悬挂在屋檐下的画展鸟,吵闹着要。下人取来给珲哥儿玩,一时疏忽大意让珲哥儿捏死了小鸟。大夫人大发雷霆,吓得珲哥儿抱住杨珍的腿发抖,连续做了几夜的恶梦,喝过大夫开的安神药,半夜惊梦的情形才结束。

回想大夫人冲珲哥儿大声喝斥的情形,杨珍恨恨地对徐世杰说:“将军府嫡出的长孙,在你母亲心里,不如一只小鸟重要。我明天就叫人挑个好日子,让你跟表妹洞房花烛,看你母亲会不会夸我一声‘好儿媳妇’。”

徐世杰唯有苦笑。

052.天大喜事

这年秋天的江都府,可谓是喜事不断。

先是徐将军府表小姐杨依依定亲。张校尉的家人非常重视这门亲事,张校尉父母专程从抚州赶来,请了有名望的人到将军府正式提亲。张家和徐府商量决定,明年秋天成亲。为此,张校尉父母特意在江都府买下二进的宅院,供儿子成亲后居住。女扮男装的杨珍和徐世杰应张校尉邀请,到张宅作客,见到宅院修缮一新,里面陈设装饰舒适精美,非常适宜居家过日子。张校尉难为情地告诉:“凭我家的能力,只可置办这样的院子。”徐世杰和杨珍都认可这小宅院,知道凭张家财力,已经尽力了。

总不能叫张家举债娶亲。要是那样的人家,反而不放心叫杨依依嫁过去了。

徐世杰回来,去跟大夫人细说所见。

大家都对杨依依跟张校尉的亲事,满怀期待。

接下来,到了徐世颖及笄的好日子。及笄礼是这个社会大户人家女儿的成人礼,马虎不得的。徐世颖的及笄礼非常的隆重,不仅将军府的亲朋好友、江都府高官权贵家眷前来观礼,洛阳曹家也会派人前来送贺礼。杨珍说担心办不好这样大事,徐将军解除大夫人禁足,让她出来主持女儿及笄礼。

都督府的老夫人应邀前来观礼。她曾气哼哼对亲自出马相请的杨珍说:“看在你婆婆识趣的份上,给你小姑这面子。”不满大夫人行事的老夫人,在都督府满嘴牢骚,到将军府时举止得体,浑然天成的高贵中流露出亲切友好,跟大夫人僵硬端架子形成鲜明对比。

宴会后,杨珍陪同徐世颖到花园散心,遇到从洛阳来的曹公子。杨珍借口有事,走得远远的给两个定亲的人说话。时间差不多了,杨珍走过去,徐世颖羞红了脸低垂脑袋不敢看人,曹公子虽也红了脸却目光灼灼,跟杨珍说告辞的话,双眼盯徐世颖舍不得移开。徐世颖羞得举袖子遮脸,一不小心从她衣袖里滚落一个精致的匣子——刚刚曹公子偷偷送给她的礼物。一对小情人目瞪口呆看地面的小匣子,脸红得要滴血。

杨珍失声轻笑。

曹公子匆匆冲杨珍作揖,落荒而逃。

徐世颖扭怩着,不好意思。杨珍拾起小匣子,体贴入微塞入小姑怀里。徐世颖逃一样离开,留在原地的杨珍禁不住哈哈大笑。

躲在暗处窥视的杨依依,眼喷怒火,低声咒骂。

杨珍交出将军府对牌,大夫人重新掌管将军府中馈。

杨敏成亲了。她本来只是都督大人的侄女,只是向来都督大人夫妇都疼爱这侄女,再说她嫁到洛阳李家,代表着江都府杨家跟洛阳李家联姻,在都督府出嫁。喜事办得盛大隆重,江都府大街小巷披红挂彩,弥漫着节日的喜庆氛围。

喜事前三天,杨珍就到都督府帮忙。女扮男装的杨珍负责都督府办喜事期间城内的安全警戒,城外由徐世杰负责。接过任务,杨珍就从都督府沿大街走到城门仔细察看,胸有成竹地安排巡逻队和警戒点,供她指挥的除了都督府的护卫队,还有之前杨珍训练过的一百名将士。杨珍还趁机检验训练基地成员的能力,按排女孩子进都督府负责后院安全警戒,男孩子们分散到大街各处,察看是否有可疑行踪。

这天下午,杨珍骑马在大街上巡视时,看到杨渥与一年轻男子率一大群人迎面过去。

“大哥,他就是那个小娘养的。快收拾他!”远远地,杨渥手指杨珍,怪叫起来。

杨珍没当回事。自从女扮男装现身,受都督大人青睐后,杨渥不止一回带纨绔子弟前来挑衅,杨珍都是略加教训,把他们吓跑就过了。他们很久不敢来挑事了,今天不知道请来哪位帮手,又来叫嚣了。

杨渥却与那人拍马冲过来。一根长鞭狠狠地抽来。杨珍暗吃一惊,只听鞭声,就知道这偷袭的是个行家。杨珍同样挥动长鞭,与那个人打斗起来。因顾忌他是跟杨渥一伙的不好下杀手,杨珍要制服有些难度。两人从马上打到马下。杨珍终于用擒拿术制服了偷袭的人,一手将他手臂反转锁定,一手捏定他的咽喉。

之前跟随杨渥他们的人“刷”地围上来,形成阵势拔刀指向杨珍,杀气腾腾。

“反了你的。你这个小娘养的,敢对大哥无礼。”杨渥冲上来,大叫大嚷。

跟随杨珍的都督府护卫慌忙叫喊:“杨公子住!这是二公子。属下拜见二公子。”

杨珍反应快,马上松开手。早听说,都督大人的二公子从外面回来,参与杨敏婚礼,并率领送亲队伍去洛阳。

都督大人的二儿子杨鑫,长期在外领兵打仗。杨珍穿越后与二哥杨鑫通过信,却没有见面过。

杨珍仔细打量这个人,果然面相跟杨渥有几分相似,只是他无形中流露的威势,纵情声色的杨渥是无法比拟的。难怪刚才两人打斗时,跟随的人不敢围上前助阵,自己不认识杨鑫,都督府的护卫是认识杨鑫的。江都府的人都心知肚明,二公子杨鑫是杨家未来的当家人。

“大哥,我在执行公务。有话回家再说。”杨珍绷脸。杨家未来当家人怎样,你刚才是在妨碍公务,再说要是一时失手伤到你,这账怎样算。

杨鑫审视杨珍,倾身上前,用非常低微的声音问:“你,真的是珍珍?”

“是。”

杨鑫后退,将杨珍上下打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杨渥莫名其妙地看杨鑫:“大哥,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刚才跟那小娘养的说什么了?”

杨鑫没有回答,跃身上马,冲杨珍挥手:“小弟,忙你的去。回头有空,咱兄弟再好好说话。”杨鑫拍马离开。

杨渥傻眼:“大哥,你认下这小娘养的了?”杨鑫早跑远了,没人回答他。杨渥慌忙爬上马,带人追赶杨鑫去了。

大街上这场打斗,许多人都看在眼中。远处一扇半掩的窗户后,有人密切注视着骑马远去的杨珍,对身旁的人说:“这平地里冒出来的杨公子,是个厉害角色。你们行动时,得小心谨慎,不可让他抓住把柄。”

杨鑫确定女扮男装的杨公子是自己同胞妹妹后,并不纠结于妹妹如何从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变成擅长打杀的女汉子。他出面请徐世杰、杨公子用餐,观察后发现徐世杰并不介意妹妹的变化,放心下来。

杨鑫统领亲事期间安全警戒事宜,他检查杨珍的布控防御,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心中又惊又喜。杨鑫尝试着跟杨珍交流训练将士、领兵打仗心得体会,更是受益匪浅。杨鑫回府跟父亲夸赞妹妹,都督大人叹气:“可惜是女儿身。否则,就是你好帮手。”杨鑫另有看法:“父亲,有本事杀敌制胜就好,不论男女。”三弟杨渥是男儿身,对他可是指望不上,不拖后腿就感激不尽了。

洛阳李家的楼船来到城外,异常隆重地迎接新娘子。这支由洛阳晋王世子率领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而来,浩浩荡荡归去。一切顺利,没有出现大的岔子。要说有令人不尽满意的地方,就是晋王世子到达时,因为昏船不能亲自率人到都督府接亲;另有就是曾有人想浑水摸鱼偷进都督大人书房,受伤被捉时服毒自尽,不曾查出是哪方神圣;再有就是有一小队黑衣人偷袭兵器制作作坊,混战中被两个人逃跑了,也查不出是谁的手笔。

值得一提的是,野狼训练基地的小姑娘初战告捷。要偷进都督大人书房不成的黑衣人行踪败露,逃进都督府后院要捉拿女眷要挟,被小姑娘们拦截,并用暗器将他们射成重伤,没有让黑衣人诡计得逞。装成小乞丐的小男孩们同样派上用场,不仅准确无误汇报各大街情况,还躲在暗处射杀逃跑的黑衣人,在追杀偷袭制作作坊的黑衣人时功不可没。事后,杨珍对他们都进行了嘉奖。

徐世杰在城外也遇到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趁黑要翻城进入,被及时发现并杀退了。

都督大人听说这些事后,开怀大笑,狠狠地说:“我杨某人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捡的。”

婚礼的盛况,肩负安全重担的杨珍没能目睹全程,只有在迎亲队伍出城时,看到那抬在最前面的大红轿子和轿子后一抬接一抬的嫁妆。回都督府歇息时,杨珍曾听三嫂子嘀咕过,杨家送给杨敏的嫁妆,足够她的子孙享用几辈子了。杨珍自己给杨敏添妆送的那匣子珠宝,可以在江都府最繁华地段买下半条大街了。送出时,杨珍有些肉痛,杨妈妈说人情往来,应该的。

到洛阳送亲的杨鑫还没有回来,江都府又迎来一庄喜事。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皇上派来钦差,下旨封都督大人为吴王。异姓封王,这可是朝庭对功臣的最大嘉奖,是身为臣子的无尚荣耀。

新晋升的吴王身穿深紫色蟒袍,腰系玉带,设宴庆贺。喝醉后,被架回王妃居住庭院,满嘴的胡话。徐世杰指挥人护送宾客回府,杨渥扯住宾客不放,要人家跟他猜拳划枚。原本呆在荷苑的杨珍只得换上男装,到前面与徐世杰一起招呼宾客。

酒气熏人的杨渥摇晃着过来,揪住杨珍衣领,喷着酒气:“你一个小娘养的,来这里指手画脚干什么。快滚!”

气得杨珍推开杨渥,命人将他架走。杨渥骂骂咧咧被架走。

新王爷酒醒后,把杨渥大骂,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鑫回到家。吴王率领全家,隆重地祭拜祖先,泣告封王的事。祭祖时,杨珍身着女装,跪在祠堂门外。跪祠堂里的杨渥东张西望,没有看到杨振公子的身影,非常高兴。

再遇到穿上男装的杨珍,杨渥昂首挺胸,高抬下巴:“你这个小娘养的,得意什么。连祭祖的资格都没有!”

053.天伦之乐

日上三竿,睡眼朦胧的徐世杰、杨珍开门出来。珲哥儿吃饱喝足,在下人的陪同下,乐颠颠地抓小米喂小鸡。徐世杰夫妇看到儿子时,他边笑边跑,身后跟一群小鸡,争抢啄食他手中漏下的小米。

偷得浮生半日闲。徐世杰和杨珍都珍惜在农庄与家人相伴的时间。对于珲哥儿来说,乡下的一切都是新奇有趣的,有父母陪同玩耍更是让他快乐无比。徐世杰和杨珍陪同孩子玩耍,耐心教他认识家畜家禽,认识各种农作物,珲哥儿兴致勃勃地跟着父母亲说话:“鸭鸭,鸡鸡......”也许,孩子很快就把这些忘掉,可是身为父母,教导孩子义不容辞。再说了,夫妻相伴,陪同呀呀学语的孩子玩耍,温馨幸福,只觉得岁月静好。

徐世杰一家三口在农庄玩得乐不思蜀,尽享快乐时光。

将军府里,没有了徐将军坐镇,大夫人和二夫人小动作。甚至于,发生了人命关天的事。

大腹便便的嫣姨娘好好的坐在屋里,突然感觉到腹部胀痛。侍候的小丫环跑去叫人请大夫。大夫没有赶到,嫣姨娘疼痛加剧,血流不止。回春堂的大夫赶到时,嫣姨娘已经产下一个弱小的男婴。嫣姨娘晕睡不醒,侍候她的小丫头找来米汤喂小男婴喝。一个机灵的小丫头看嫣姨娘总是晕睡,情况不妙,自作主张拿了嫣姨娘的积蓄出来,偷偷摸摸塞给大夫,请他务必救醒嫣姨娘。大夫给嫣姨娘施针,背着他人另开药方。

嫣姨娘悠悠苏醒过来。侍候的小丫头红肿着眼睛,告诉说小少爷已经不行了。嫣姨娘看到早就断气的小男婴,再次哭晕过去。次苏醒过来后,嫣姨娘忍痛,命两个小丫头把死去的男婴埋到庭院的花树下。

嫣姨娘示意两个小丫头打开箱子,拿出她们俩的卖身契,又把剩下的积蓄分给她们,哭泣着说:“妹妹们离开这将军府,逃命去吧。留下来,迟早会给人害死的。只愿妹妹们命好,以后找到个好人家过日子,不要像我一样,一时被这红白的东西迷晕了眼,弄得......”

小丫头们害怕,嫣姨娘的话总像在安排身后事一样。徐将军离府前,一再吩咐她们照料好嫣姨娘,嫣姨娘要是有个万一,徐将军回来,她们怎么办。小丫头们劝说嫣姨娘不要多想,安心养身子,等候徐将军回来。

“我煎不到老爷回家了,她们不会让我再见到老爷的。”嫣姨娘惨笑,“姐妹们曾警告过我,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富贵人家是容不得我们安生的。我妄想着有老爷的疼爱,只要我安分守己,能平安无事过日子。痴心妄想啊,老爷频频来我这里,她们早就暗中咬牙切齿了。老爷不在家,我,我就......”嫣姨娘蒙脸呜咽。

小丫头跟着哭泣,不肯接卖身契和银两,守着嫣姨娘防她寻短见。

将军府的下人听说嫣姨娘早产,小少爷夭折,嫣姨娘在挣命,都明白其中必有蹊跷,慑于大夫人、二夫人的威淫不敢声张,人人装作没事一般。

徐安坐在庭院中祸从天降,徐世富带人打上门来,说徐安偷了他的东西。教徐安念书的老秀才帮徐安说几句好话,被徐安指挥人打落两颗牙齿,徐安被按到地上打得浑身是伤。师徒二人逃一样跑出将军府。

054.一时心软

徐世杰和杨珍意犹未尽地携带珲哥儿回府。

留守将军府的青莲和翠莲,背着徐世杰,把嫣姨娘早产和徐安逃出府的事禀报。杨珍心想,嫣姨娘是徐将军爱妾,身为儿媳妇不应该把手伸到公公房里,没打算管。只是,徐安仅是个小孩子,独自在外可能有危险,就派出野狼训练基地的男孩子到外面寻找。

天黑下来,杨珍仍未得到徐安的消息,心中不安。

侍候嫣姨娘的其中一个小丫头偷偷摸摸来到芙蓉居,求见大奶奶。小丫头求杨珍去见嫣姨娘。杨珍一口回绝。

小丫头含泪说:“这些话,奴婢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知道大奶奶是心善的人,奴隶就放肆一回。嫣姨娘早产,实在是令人疑心。大夫说,嫣姨娘是服用过孕妇不适的活血之物造成早产,还差点血崩死去。最叫人伤心的是小少爷,奴婢熬米汤喂他,白天大夫还说能活过来了,晚上奴隶累得睡过了头,醒来后发现小少爷就不行了。嫣姨娘失血太多,又没了小少爷,眼看,眼看是活不成了。嫣姨娘说,自来到这府上,除了老爷就大奶奶拿她当人看,临去前想看看大奶奶,说几句话。”

杨珍向来不喜欢小妾这类人物,可小丫头说得悲伤欲绝,觉得她是难得的忠诚,又觉得嫣姨娘是将死之人,不应该让她死不瞑目。一时心软,杨珍答应去看嫣姨娘。

深夜,杨珍悄悄起床,没有惊动徐世杰,避开府中巡夜的婆子,独自朝嫣姨娘居住的庭院走去。杨珍特意带上明慧大师送的木珠手链。如果能救,就顺便救她一命吧。

见到嫣姨娘,杨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女子,变得两眼呆滞,瘦得不成样。嫣姨娘看到杨珍,眼睛发亮,泪珠滚滚而下。嫣姨娘挣扎,要下床给杨珍磕头。杨珍急忙制止。

嫣姨娘擦拭眼泪,可泪水总是不能抑制地涌出。

“奴婢失礼,请大奶奶莫怪。”嫣姨娘把脸埋进被褥里,用力擦拭,“大奶奶能来看奴婢,奴婢感激不尽。老爷离开后,这府里拿奴婢当人看的,唯有大奶奶了。奴婢没福,以后不能侍候老爷了。奴婢自小无父无母,这伸腿去了没有什么可惦记的,就是放心不下两个妹妹,她们侍候奴婢一场,奴婢恳求大奶奶给她们指条活路。大奶奶善人有善报,定能多子多福,福禄双全。”

侍候嫣姨娘的一个小丫头在外面把风,呆在屋内的小丫头听到这里,早就泣不成声,又不敢放声痛哭,用手帕捂紧嘴巴抽泣。

杨珍心酸,点头答应:“我设法,让府上把她们卖出去,我安排人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她们,放她们走就是。”看到她们忠心的份上,就救她们一回。

嫣姨娘让屋里小丫头拿出事先准备的一个小包裹,打开让杨珍看,尽是些金银珠宝字画之类。杨珍皱眉,嫣姨娘要是当自己贪图这东西才伸手相助,太小看自己了。身为将军府大奶奶,王府女儿,哪里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

嫣姨娘费力喘息,歇息片刻,才对杨珍惨笑费力说:“奴婢谢谢大奶奶善心。奴婢斗胆,再麻烦大奶奶,替奴婢把这些东西当掉,把两个妹妹安排妥当。别让她们刚出虎穴,又掉进狼窝。”

杨珍不禁对嫣姨娘刮目相看。两个小丫头侍候她的日子不长,却能如此费力替她们打算。

杨珍仔细打量嫣姨娘,实在不忍心这个年轻的生命就此凋零,想了想,问嫣姨娘:“我要是安排你出府,你可有去处?”

嫣姨娘眼睛一亮,马上又黯然神伤:“她们是不会容奴婢活着离开的,她们一心要奴婢死呀。谢谢大奶奶好意,奴婢这身子,没几天活路了。两个妹妹跟奴婢一场,,她们有活路,奴婢就安心了。”

小丫头看到希望,不停磕打:“大奶奶行行好,救姨娘出府。只要能离开这里,奴婢可以做针线养活姨娘。”小丫头跑出去唤进来把风的同伴,两人一致表示,要是能够跟嫣姨娘一同离开将军府,她们会齐心照料嫣姨娘,做针线养活嫣姨娘。

杨珍被这两个小丫头的忠心感动,决定伸手相援:“既然如此,我来安排。只是,出了将军府,以后的日子就靠你们自己了。”

杨珍捏碎一颗木珠,将木珠内丹药给嫣姨娘服下。嫣姨娘得知是明慧大师送给的丹药,放入嘴里使劲吞咽,泪花花地看杨珍:“大奶奶的活命之恩,奴婢就是做牛做马,都无法回报。”

杨珍想了想,指着收拾好的小包裹里说:“这些东西,留下也是便宜了他人。不如我拿去,把这些东西当了,买个小院子,供你们出去后居住。若有剩下的,留下给你们以后花用。我安排妥当,自叫人来通知,你们不必再去找我。”

嫣姨娘和小丫头连声答应。

嫣姨娘吃过丹药,欣喜若狂地感觉身体的变化,与两个小丫头满怀希望地等候。为掩人耳目,嫣姨娘故意装得半死不活的,两个小丫头整天眼睛红红的。

杨珍回到芙蓉居,房间里灯光明亮。徐世杰坐在灯下,疑惑地望从外面进来的妻子。杨珍放下小包裹,半真半假地说:“嫣姨娘快不行了,要见我最后一面。她托我给侍候的小丫头活路,我答应了。”

徐世杰理所当然地认为,妻子被嫣姨娘用包裹里的东西收买。

“我们又不缺少这点东西,你这是何必。”徐世杰皱眉,将小包裹打量,猜测里面东西的价值,接着又说,“既然这样,到时我叫母亲不要赐死,卖给人牙子就是。以后是死是活,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杨珍叹气:“我本不想多事的。只是看她将死之人,又不是多大的事,就当做善事吧。”

徐世杰点头,熄灯继续休息。

杨珍去找念慈庵的住持师太,问是否有一种药吃了让人假死过去,过一段时间能够再苏醒过来。师太没有多问,送给杨珍一药丸,说人吃下后七窍流血状似服毒身亡,静躺两天后往身上喷凉水会苏醒过来。

大夫人和二夫人听到嫣姨娘服毒身亡的消息,派人去看过,就命人用草席卷了丢到城外乱坟岗去。杨珍派出伍芳的父亲伍守忠偷偷跟随,等将军府的人走远,将嫣姨娘抱上马车,悄悄送回城内。在徐世杰的过问下,大夫人把侍候嫣姨娘的两个小丫头卖给人牙子,背着人叮嘱要把这两人卖得远远的。又是伍守忠出面,扮成外地商客,买下两小丫头,送去照料嫣姨娘。

杨珍替嫣姨娘买下的小院子,跟自己的大杂院同一个胡同。杨珍暗中吩咐伍芳的父兄,不可跟嫣姨娘她们有过多的接触,暗中适当照应,不让城中地痞流氓欺压她们。杨珍让伍芳转交剩下的银两,算是了结一庄心事。

一直没有徐安的消息,杨珍心中焦急,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寻找。

终于传来消息。伍守忠父子在一个小酒馆用餐时,看到疑似画像上小男孩的人,可是不敢确定。毕竟,他们没有看到过真人,这世上相似的人多。

杨珍身着女装,仅带着伍芳悄悄赶去。

刚刚过了午餐时候,小酒馆里客人都走光了。一个肥胖的妇女揪着一个小男孩的耳光,恶狠狠地叫骂,骂小男孩是扫把星,害得她白损失了二两银子。小男孩不敢反抗,只是求饶,说以后会小心,不再犯错误。

杨珍仔细看,可怜的小男孩正是徐安。杨珍火冒三丈,一把推开肥胖妇女,把徐安拉到自己身边。

“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你怎能这样对他。”杨珍对肥胖妇女怒目相对。

肥胖的妇女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双手叉腰:“我教训自己的人,要你多管闲事。”肥胖妇女的手指,快要点到杨珍鼻尖。

伍芳一巴掌拍开肥胖妇女的手,揪住她的衣领就要教训人。

出人意料地,徐安冲杨珍哀求说:“大奶奶,别,别打她。张姨是好人。”

杨珍和伍芳疑惑地看徐安。亲眼目睹这肥胖妇女折磨他,他还说这妇女是好人,傻了吧,这孩子?

肥胖妇女同样疑惑:“你们是小石头的什么人?来找他干什么?”

“小石头?”杨珍皱眉看徐安,“我是他的嫂子。他从家里跑去来,我要接他回家。”

徐安呜呜地哭起来,蹲到地上抱着脑袋。

“你别是拐骗小孩子的吧?”肥胖妇女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杨珍,“小石头明明说,家里遭灾,已经没有亲人了。”

徐安急忙抬着,顾不上擦拭泪水,急急为杨珍作证:“张姨,她真是我嫂子。对不起,我过去欺骗了你们。”

“这样呀。”叫张姨的肥胖妇女放心,张罗茶水招呼杨珍和伍芳,并向杨珍说清楚收留徐安的事:“这孩子几次来我这里吃客人剩下的饭菜。我和男人看到他可怜,就让他留下帮忙,想着虽说没有工钱给,好歹有他一口饱饭吃。这孩子是个勤劳的,扫地擦桌子洗碗都做。就是......”

张姨连连叹气,接着说:“今天中午,小石头给客人端菜时,不小心让汤水溅到客人衣服上......我们赔了客人二两银子。这小酒馆,有时一个月也挣不了二两银子。”

杨珍示意伍芳掏出五十两银子,送给张姨。张姨睁大眼睛,连声拒绝。

杨珍微笑说:“我这小叔子与兄弟发生争执,赌气跑出来。家里急得四处寻找,都担心他在外受苦。谢谢你好心收留他。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张姨这才眉开眼笑收下银子。

杨珍牵着徐安,登上马车,离开小酒馆。

马车里,徐安流着泪:“大奶奶,我不想回那个家了。你能够安排我到别的地方住吗?”

055.乱世将至

徐安不想回将军府,那是个让他害怕又伤心的地方。

杨珍问他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小石头”,他忧伤地说:“我就是路边那没有人要的小石头。”

杨珍心里发涩,抚摸这个敏感早熟的小男孩,柔声说:“谁说路边的小石头没有人要?小石头可有大作用的,人们铺路的时候要用小石头,造房子的时候也要用小石头。嫂子听说你离府,四处派人寻找你,担心你在外饿肚子,担心你在外被人欺负——你并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徐安把小脸埋进膝盖间。半晌,他抬着,眼睛红红的看杨珍:“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杨珍轻声回答:“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徐安把小脸藏到两膝间,号啕大哭。杨珍轻拍徐安单薄的背部,安抚这个伤心痛哭的小男孩:“别难过了,嫂子既然找到你,以后一定会照应你的。”这些安抚的话,没能让徐安停止啼哭,他哭得更厉害了。

杨珍叹气,她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表示安慰。同在马车里的伍芳也跟着叹气。两人默然看徐安痛哭,直到他自己停止啼哭,擦干眼泪。

杨珍询问徐安,他离开将军府后的情况。

“他太凶狠了,我和先生逃出来。先生回家去了,我不敢走大街,只敢走在小巷子里,晚上睡在别人的屋檐下。我饿得受不了,学别人去乞讨......有个老奶奶给我一个鸡腿,刚想吃,就被那些大的抢去了。我到小酒馆捡拾剩下的饭菜,张姨和叔叔好心,让我留下。是我没用,害得张姨和叔叔赔银子给人家。其实,是那个人故意伸脚绊我,我站不稳汤洒到他衣服上,他就叫嚷起来要赔银子。”

一直保持沉默的伍芳忍不住了,追问那个敲诈勒索人的名字,恶狠狠地说:“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徐安瞪眼看杀气腾腾拔出长剑的伍芳,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大姐姐,你能教我本领吗?”徐安小心翼翼问。

伍芳惊愕,看徐安,再瞟杨珍。自己还得跟这位大奶奶学本事,当着她的面,哪敢答应教别人本事。

杨珍看徐安:“你想要学什么样的本事?”

“我要学武功,不再被别人欺负。”徐安想了想,“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这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的梦想:不被人欺负,好好地活着。

因徐安这个梦想,杨珍决定了对他的安排。

杨珍把徐安送到大杂院,交给伍守忠。伍守忠的为人,足可以把徐安托付给他,而他的武艺,也可以做徐安的师傅。听说以后可以一直居住在这里,还可以学武功,徐安非常高兴。

身着女装的杨珍不便久留大杂院,跟伍守忠说明白安排,就登上马车离开。徐安追赶上来,踮着脚隔着车窗问:“嫂子,你还会来看我吗?”

过去,徐安一直称杨珍为大奶奶的。

“会的。嫂子即使自己不能来,也会常派人来看你的。”

徐安依依不舍地目送马车离开,又追着马车跑出很远。

杨珍放心不下,连续派伍芳去看望徐安,得到的消息让人欣慰。徐安跟那些江湖人相处得不错,最难得的是学武艺不怕吃苦。

杨珍暗中追查嫣姨娘和徐安的事。得到的结果,既让人震惊,也在杨珍的意料之中。

大夫人设计暗算了嫣姨娘,她容不得徐将军宠爱妾室。大夫人命心腹之人偷偷用装满花红的金钩,换下嫣姨娘床上吊挂的金钩,等嫣姨娘早产时再趁乱换回原来的金钩。二夫人同样向嫣姨娘伸出黑手,买通嫣姨娘院子扫地婆子,往嫣姨娘茶壶里下花红。要不是小丫头重金收买大夫,给嫣姨娘针灸止血,又另开药方,嫣姨娘早就血崩身亡。伍守忠刚接走两个小丫头,大夫人、二夫人派去的人就先后追到人牙子处,听说被人买走了还暗中四处搜查。大夫人、二夫人这样费尽心机搜查小丫头,肯定不是为了请她们重回将军府做事的。那个替嫣姨娘脉诊的大夫,晚上出诊时掉进河里淹死了,是大夫人指使人干的。

二夫人最得力的心腹,晚上溜进嫣姨娘的院子,趁小丫头睡着时机,用衣服闷死了小男婴。巡夜的婆子暗中看见,不敢声张,害怕得卧病在床。二夫人唆使小儿子徐世富生事,说徐将军临走前给大笔银子徐安,徐世富带人打跑徐安,将徐安屋里翻腾过遍,略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事后,二夫人装模作样地责备小儿子,大夫人对这事不闻不问。

杨珍心生寒意。

最毒妇人心!富贵人家后宅妇女间的争斗,不见刀光剑影,雕梁画栋锦绣丛中潜藏的杀机,更让人防不胜防。

一心要娘家侄女做儿子小妾的大夫人,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恨意。要不是大房有身份高贵的儿媳妇,将军府应是儿子众多的二房扬眉吐气,对二房的人来说是大奶奶挡了他们的路。

明枪暗箭,暗箭难防。

不能小瞧了这些后宅妇人,今后必须得谨慎,再谨慎。

接触过将军府后宅阴私,杨珍对芙蓉居的下人暗中调查过遍,把跟别处有牵扯的、贪小便宜的、有家人嗜赌的统统找借口撵走,另从自己农庄挑些可信之人到芙蓉居使唤。芙蓉居院规中,新增了“除了规定的屋内侍候的人,其他人没有主子传唤,不得进入主子屋内。”,“非在厨房做事之人,不得随意进出厨房;非侍候茶水饭食之人,不得接近主子食用之物”,并增添了侍候珲哥儿的人手,不让珲哥儿脱离侍候人的视线。

芙蓉居如此大动干戈,徐世杰有些不悦,大夫人几次找他表示过不满。面对丈夫的不悦,杨珍不能明晃晃地说,我就是要提防你母亲和二夫人,她另找个丈夫可以接受的藉口:“母亲跟二娘向来不和。你我时常不在府上,为预防有人对孩子不利,多做些防范是好的。这将军府将来是咱们大房的,咱们做事用不着顾忌太多。”

徐世杰听了,不再有异议,转身去跟大夫人解释这事。

杨珍亲自召集芙蓉居上下人训话,强调芙蓉居院规,明确奖罚,承诺对忠心勤恳之人,已经成家的必要时会伸出援助之手,未婚的到年纪后会给予一定嫁妆让其自由婚配。

“谁要是敢自以为聪明,做损害主子的事,或是勾结外人暗算主子,摸摸你的脖子看够不够硬,想想你的家人有几条命。”

大奶奶杀气腾腾的气势,让芙蓉居的奴仆们胆战心惊,一再暗中告诫自己今后备好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千万别让大奶奶抓住把柄。

吴王正式封远房侄子杨振为上镇将,继续训练之前训练过的二百名将士。

杨珍变得忙碌起来,每天上午到王府校场训练将士,下午回来训练基地的孩子,还要应付找上门来过招的世子杨鑫,又忙着张罗做海盐生意。日子,繁忙而充实。

频繁跟其他官员将领接触,为了不暴露女子身份,杨珍用薄薄的人皮伪装男子特征,再用宽大的丝带掩饰。吴王和世子赞不绝口的伪装术,徐世杰看得别扭。

吴王时常召杨公子到书房,与世子杨鑫一道,参与江都府重大决策的商讨。进入江都府政治核心的杨珍,暗暗惊心,总觉得这世道不太对劲。

吴王可以不经朝庭允许,自行任免江都府的文官武将,可以自行改动江都府的税收政策。江都府是吴王的天下,在江都府吴王一言九鼎,对所有人有生杀予夺大权。

吴王,成了割据一方的藩王。

别的地方,同样存在像吴王这样的藩王。

脱离了朝庭掌控的各藩王,经常为扩张地盘开战。

杨珍听吴王用嘲讽的口吻,与人谈论朝庭中把持朝政的权臣“瘟猪”,说他是出尔反尔的小人,最是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待谈得热闹的人歇了口,杨珍试探性地问:“你们所说的这‘病猪’,他可是姓朱,字温,曾经参与造反,现在在朝庭里为官?”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杨珍心变沉重起来。事后,杨珍对那位把持朝政的权臣深入的调查,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想。

乱世将至!

记得前世历史书中记载,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军叛将朱温投靠朝庭,把握朝政后再起反心,使唐朝灭亡,另建王朝。唐朝灭亡后,各地藩王割据一方,战事频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民不聊生。

杨珍痛苦地想起,淮南的吴王接受封王后很快逝世,继王位的儿子不成才,被属下发动兵变夺权。变成傀儡的新吴王很快就没命了。

属于杨家的权力被夺取,江都府长期陷入混战中。

生于乱世,强权称雄称霸,弱者凄惨煎熬。

难道,让可爱的珲哥儿长大后,整天为逃命操心。甚至于,他没有机会长大成人......

一想到珲哥儿以后会过着凄惨的日子,甚至连活命的机会都被剥夺,杨珍就痛彻心肺。

不!不能!我一定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056.翅翼渐丰

一年后。

江都府出个了赫赫有名的杨少将军,就是吴王那个远房侄子杨振。江都府的人都看在眼中,杨公子从上镇将晋升为将军,并非因为跟吴王的特殊关系,而是因为他建立的功勋。杨少将军训练出的那二百名将士,攀岩走壁潜水作战无所不精,远攻握紧机枪可以瞬间扫倒一片敌人,肉搏是招招致命强悍无比,成为令敌手闻风丧胆的江都府特别行动队。

杨少将军拉特别行动队出去练手,荡平江都府远近山贼水匪,让占山为王据水为寇的听闻杨少将军来围剿,早早收拾东西逃命去了。浙西观察使钱都督的人马曾趁人不备,抢占江都府辖区内的一个县城。钱都督的人高兴没几天,杨少将军率领特别行动队赶去,半夜三更悄无声息翻墙入城。钱都督的人马睡眼惺忪时,就做了俘虏。这事,长时间内成为江都府军队中的传奇。

经杨少将军特训过的王府护卫队,防护能力、杀伤力得到迅猛提高,是江都府人有目共睹的。

功勋造就了杨少将军威名,重权在握更加令人对杨少将军敬畏有加。

同是少将军,徐世杰这个少将军只可以指挥城内巡防的几百名将士,负责城内巡查警戒。身为吴王远房侄子的杨少将军掌管着赫赫有名的特别行动队,还可以持令牌调动城外兵营一半的兵力。据消息灵通人士说,江都府管辖内各州县的海盐生意,都由杨少将军掌控,杨少将军自己在海边有几个盐田。

在吴王和世子的默许之下,杨少将军成了江都府文官武将不敢忽视的掌权人,在江都府权力中心坐第三把交椅,仅次于吴王、世子。杨少将军直接参与江都府军事、财政事宜,有举足轻重地位。虽说目前杨少将军没有直接参与官员任免,可是有几位官员就因为杨少将军对他们政绩不满被降职,同样有些文官武将因为得到杨少将军的赏识,得到晋升。

深得吴王宠爱、与王府世子杨鑫兄弟情深的杨少将军,行踪不定,是个神秘人物。杨少将军在王府拥有自己的院落和书房,出入王府当作家常便饭,可并不在王府居住。有心要结交杨少将军的人,到将军府附近的杨宅拜访,总是看到大门紧闭,上前敲门无人理会。

慑于杨少将军威名,谁敢破门而入!

与杨少将军深交的是王府世子杨鑫和徐少将军徐世杰。人们时常看到,杨少将军跟王府世子、徐少将军有说有笑地骑马穿过大街,偶然还看到他们三人在酒楼聚餐。他们四周王府护卫林立,谁敢凑过去。

江都府大家闺秀们目睹杨少将军英姿,少有人不动心的。杨少将军与人交谈时潇洒自如谈笑自若,贵气十足;杨少将军纵马奔驰时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双目扫过让多少妙龄女子怦然心动,芳心暗许。

江都府身份不凡的人明里暗里向吴王、王妃提亲,让家中适龄美貌女子嫁给杨少将军为妻,让吴王、王妃头痛。舍不得勒令女扮男装的杨少将军就此消失,阻止不了有心人招杨少将军为乘龙快婿的决心,年纪轻这借口用不上后,吴王与王妃改了说法:娶亲是一辈子大事,媳妇得杨少将军自己看中。

哼,哼!就是你们家中女子生得倾国倾城,要杨少将军看中她,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吴王和王妃终于清静了。

文武双全的徐少将军,生生被显赫的杨少将军压一头。起初,徐世杰心里不舒服,眼睁睁看女扮男装的妻子长时间混在大群男子中,身为丈夫的垂首听令,身为妻子的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太受打击了。后来,徐世杰调整心态,心平气和接受了这一切。

因为,回到将军府芙蓉居的妻子,温柔可爱,娇俏动人,全无外面居高临下的逼人气势。

因为,妻子做的事,将军府得到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不对,是将军府大房得到好处,跟二房不相干。徐世颖成亲时,身为长嫂的杨珍送给嫡亲小姑位于洛阳城内的一个别院;即将成亲的表妹杨依依得到表嫂丰厚的添妆;大夫人隔三差五得到来自芙蓉居的滋补养颜的孝。因为儿媳妇不同意给儿子纳妾被二夫人讥讽的大夫人,扬眉吐气地向二夫人显耀儿媳妇的孝敬。徐世杰可以理直气壮地在母亲面前,说妻子的好话,而没有被反驳。

杨珍做事并没有避着徐世杰。杨少将军掌控的海盐生意,虽说收益多数供给江都府军用,可落在杨少将军手里的银子仍是数目惊人。徐世杰还知道,妻子借做海盐生意,招揽有一批人手,这些人只听从她号令。

杨珍做这些事时,曾跟徐世杰解释过:“我竭尽全力支持王府,是为了咱们。王府势力稳固,有王府做靠山,咱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是世事无常,咱们不能事事倚靠王府,总得有自己的人马。有些事,你出面不方便,就由我来张罗。”

徐世杰听得心情舒畅,连连点头,对妻子的提议是一万个赞同。

有些事情,身为吴王和王妃掌上明珠的妻子可以做,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那就万万不行了。就像做海盐生意,女扮男装的妻子可以派人到海边开发盐田,成船的海盐光明正大地通过关卡,销往各州县畅通无阻,垄断海盐生意当地无人敢吭声,就因为她出自王府,身后是江都府一言九鼎的吴王。其他人能做成这样大手笔的买卖?做梦吧。吴王和世子放心杨少将军掌控杀伤力极强的特别行动队,要是由徐少将军掌控,或者由其他人掌控,恐怕吴王半夜睡觉都要睁半只眼睛。

像招揽人马、暗中培养发展势力这样的事,杨少将军做了最多招来吴王几声训斥,要是别人来做,那可是蓄意造反被灭门的祸事。

妻子背着人做的事,徐世杰不敢染指。

徐世杰意外的发觉,妻子在外权势显赫后,回到家里特别的温柔体贴、娇俏热情,让徐世杰享受到了无以伦比的快乐。

耳鬓厮磨的时候,杨珍跟丈夫低语:“在外面,我不得不乔装打扮做男子,回到家我要做回女子,享受身为女子的快乐。”

好呀,你身受身女子的快乐,我享受身为男子的快乐。

杨珍愿意做一个普通的妻子,与徐世杰一同下棋、抚琴,一同观赏芬芳扑鼻的荷池,一同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

到底是做父母亲的人,不能只顾卿卿我我,不理会孩子。

杨珍经常与徐世杰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同陪伴在珲哥儿的身旁,看孩子迈出小短腿追逐蝴蝶,看他趴在草丛中观看蚂蚁搬家,看他骑在小凳子上做出骑马样子“驾——驾——”地叫嚷。

杨珍与徐世杰还会换上寻常衣服,夫妻俩带珲哥儿逛大街,告诉孩子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逛累了到街边酒楼用餐。

为了孩子有个快乐的童年,杨珍愿意做一个普通的母亲,陪伴孩子成长。凝视孩子天真的笑脸,聆听孩子天籁般的笑声,杨珍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快乐幸福的人。

在外辛苦打拼,就是为守护这份温馨幸福。

乱世将至,不知这一切可以持续多久?

珍惜眼前。眼前这平凡的点点滴滴,或许在将来成为奢望。

057.最难消受美人恩(上)

王府内书房里。

女扮男装的杨珍被刚听到的事惊傻了——张秋月以死明志,此生非杨少将军不嫁!张都尉夫人要杨少将军娶张秋月为妻!要杨少将军对张家女儿的闺誉负责!

同坐在书房内的几个人的表情丰富多彩,吴王夫妇是满脸怒气,世子杨鑫默默不语,徐世杰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杨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大概,可能自己听错了。

“你们,确定没有弄错?张秋月非我不嫁,我要不娶,她就寻死?!”杨珍手指自己额头,傻里傻气地问屋内的人。

徐世杰非常肯定地点头。

“小弟,恭喜!你要娶亲了。那张家小姐,可是江都府有名的美人。”世子杨鑫冲杨珍挤眉弄眼,掩饰不住心里的幸灾乐祸。

张都尉夫人亲自来王府,要王妃做主——杨少将军得为张家小姐的清誉负责,娶张家小姐张秋月为娶。

这事摊在谁身上,都不算难事,就算早已成亲,再娶一房就是了。男人么,银钱充裕的话,养个三妻四妾的正常得很。这事摊在女扮男装的杨珍身上,就万万不能了。

吴王生气瞪杨珍:“都怪你!你是不是装男人久了,都忘记自己是女人?来什么‘英雄救美’。”

杨珍跳起来:“狗屁的英雄救美。早知道会惹事上身,我才不管这些闲事。”

杨珍是后悔莫及。

女扮男装在外面行走,杨珍就留意到有妙龄女子对自己暗送秋波,特别是晋升为少将军后。杨珍骑马在大街走过,到酒楼用餐,时常遇到年轻美貌女子望自己,两人目光相触后羞涩地避开目光。更有那大胆的女子走近,含羞带怯的,寻找机会跟杨少将军搭腔。

世子杨鑫曾提议,要杨珍多带人在身边,不防对手暗杀,要防美人缠身。

杨珍谢绝了,当时她想,只要自己跟她们保持距离,不去招惹她们就行。青春妙龄,哪个女子不怀春。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可是,杨珍算漏了事情有万一的时候。

前几天的一个正午,杨珍从王府出来,到江都府最大的酒楼,站在大门外等候。她跟徐世杰约好,到这酒楼用午餐。因大门外凉爽,她就站在那里,悠闲自在看街上过往行人。

突然酒楼里传出嘈杂声。

杨珍皱眉,往酒楼里走。这酒楼是徐将军府的产业,极少有人敢在这里闹事。杨珍看到一个年轻小姐在小丫头的保护下,哭哭啼啼从楼上冲下来,杨渥在后面追赶,恬不知耻地嬉笑着,说些调戏的话。

“杨少将军,救我。”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扑到杨珍身上。

女扮男装的杨珍扶住这位可怜的小姐,她吓得浑身发抖,无力地倚靠在杨珍身上。

杨渥走来,嘴里不干不净地说话,伸手拉倚靠在杨珍身上的小姐。杨珍火冒三丈,骂杨渥不知廉耻,叫杨渥滚开。杨渥转骂杨珍是小娘养的,是见不得光的贱种。杨珍忍无可忍,一下扫膛腿把杨渥扫倒地上,再上去补上几拳。

杨渥求饶,由手下搀扶着,灰溜溜地跑了。

“谢谢杨少将军出手相救。要不是杨少将军,小女子恐怕没脸见人了。”那个小姐深深行礼,感谢杨珍的救命之恩,惶恐不安带着小丫头走了。

杨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等到徐世杰来到,两人一同到楼上雅间用餐。

事后,张都尉找来,向杨少将军一再感谢对女儿的救命之恩。杨珍才知道,她在杨渥手里救下的,是张都尉的女儿张秋月。那时,杨珍正忙碌,没有多想,只是淡淡地说“不用谢,不过是举手之劳”,然后就忙别的事去了。

张都尉的夫人托人到王府提亲,说杨少将军得为张秋月小姐负责,让王妃等人吓一大跳。了解事情经过后,王妃的答复是:杨少将军的亲事,得他自己作主。只要不是傻子,就听出王妃这是推托之辞,其实就是不同意这亲事。

吴王和王妃都误以为,这事到此结束。因此,就没有告诉当事人杨珍,只是把杨渥叫来,狠狠教训。

可是,张家却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女扮男装的杨珍返回杨宅时,看到了守候在大门外的张秋月和随身的小丫头。张秋月拿出礼物说,她登门拜访是为了感谢杨少将军的救命之恩。张秋月没有离去的意思,杨珍无奈,请她进门。

这宅院,因长时间没有人打理,庭院长满杂草,屋内更不像样,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自然,是没有茶水招待客人的。

杨珍陪着客人站在屋檐下,说着客套话。没几句,杨珍就露出送客的意思。出来的时间长了,杨珍的心早飞回芙蓉居。张秋月似乎没听出杨珍送客的意思,在宅院里闲逛起来。杨珍无法,只得陪客。

不识趣的客人,最讨厌了。

小丫头有意落后,让杨少将军与小姐走在前面,方便说话。这个难得的机会,小姐可别错过了。

杨珍再次表示送客:“张小姐,让你笑话了。这里实在无法招待贵客。”所以,你请回吧。

“杨少将军是做大事的人,哪里顾得上料理这些琐事。”张秋月抬头望杨珍,话未说出口,脸颊慢慢红了,“我自小跟随母亲学持家理事。杨少将军,让我来料理这个庭院,可好?”

杨珍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杨少将军出身高贵,英俊不凡,前途无量,小女子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少将军......”张秋月用衣袖遮住脸,鼓足勇气,“前日得少将军搭救,也是你我有缘。如少将军不嫌小女子丑陋,愿与少将军相伴此生。”

杨珍僵化。

衣袖慢慢移开,露出一张花容月貌般的俏脸,水汪汪的明眸脉脉含情。

杨珍惊得后退,浑身冒汗。

刚刚,张秋月小姐向自己表达爱慕之情。张秋月想做这杨宅的女主人。

杨珍后知后觉地想起,此时自己身着男装,是江都府尚未成亲的杨少将军。

孤男寡女,私相授受!

杨珍有种末日到来的惊恐。真是活见鬼了,居然有个女子爱上自己,要嫁给自己。

杨珍当机立断,果断拒绝:“张小姐,我这庭院,用不着你来料理。”

张秋月瞬时满脸泪水、楚楚可怜:“少将军,你......”她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杨珍抬着望天,果断送客:“刚刚想起来,王爷找我有急事。我是赶回来换衣服的,就得赶去王府。”

张秋月不肯走。杨珍抓住张秋月的手,连堆带拉送到大门边。小丫头随后追到。杨珍把主仆二人推出门外,猛地关上大门。

麻烦终于送走了!

杨珍擦拭额头汗水,定了定心神,翻越高墙。要是往日,杨珍会召集训练基地成员,检阅当天训练成果,指出不足。今天,杨珍心烦意乱,径直回芙蓉居。

杨珍将张秋月向自己表白的事,告诉了徐世杰。

徐世杰听完,冲口而出:“你惹上大麻烦了。这张秋月,你是愿娶得娶,不愿娶,也得娶了。”

“去你的乌鸦嘴。”杨珍气急败坏,急急为自己辩解,“张秋月倾慕我,我可没有看上她。我可是当场拒绝了的。她能强迫我娶亲?”猛然想起自己姓别的杨珍,指着自己:“你觉得,我能娶亲?”

徐世杰认真地看妻子,认真回答:“将军府大奶奶不能娶亲,杨少将军能娶亲。张秋月小姐倾慕的是杨少将军。”

最难消受美人恩!

让张秋月小姐倾慕,害得杨珍整夜睡不着,翻来复去的害得徐世杰同样睡不着。天亮后,徐世杰和杨珍带上珲哥儿,匆忙赶去王府,将事情跟王妃说了。

王妃看顶着黑眼圈的女儿女婿,心疼极了,宽慰说:“瞧把你们急的,至于这样么。放心吧,我有办法。”

王妃还在琢磨,张夫人就带来张秋月寻短见的消息,要杨少将军为此事负责。张家意思,无论如何,杨少将军得娶张秋月为妻。

愁坏了江都府这些举足轻重的几个。

徐世杰建议,就说派遣杨少将军外出,从此杨珍不再女扮男装现身。杨少将军不在,张家找谁娶亲。

世子杨鑫考虑再三,厉声说:“张家居然敢逼迫王府!干脆,来个一了百了。”他说完,做个抹脖子动作。

吴王摇头,他既舍不得杨少将军就此人间蒸发,也不想因为这事跟张都尉生隙,张都尉曾跟他出生入死,是不可多得的干将。

王妃厉声说:“女人家的事,就交给女人来办。用不着你们插手。我得叫人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再作处理。张家小姐要是无辜的,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事情要是跟我想的那样,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说完,王妃将茶杯狠狠摔地面。

要是胆敢设计王府,就让她如这茶杯,粉身碎骨。

058.最难消受美人恩(下)

从内书房出来,杨珍有气无力地吊在徐世杰肩膀上。

“真是活见鬼了!此生非我不嫁......”杨珍气得直暴粗话,然后沮丧地望徐世杰,“我怎么这样倒霉。”

徐世杰趁机替自己分辩:“我没说错吧,那些小女子可不管你有情无情,她看上了就不顾一切扑上来。过去你还经常骂我,说我到处留情。”

“唯小人与小女子难养也。”杨珍恨声恨气说。

徐世杰轻笑起来,悄声说:“你就是小女子。”

杨珍被噎住,哑口无言地瞪徐世杰。徐世杰戏谑地挑了挑眉,分明在取笑:难道你是个大男人?气得杨珍一把推开这个可恶的男子。

“再也不多管闲事了。”杨珍发誓般地说。

以后再遇见女子被酒色之徒调戏,再也不多事了。要是再遇到几个以身相许报恩的小女子,没法活了。

可是,真的见死不救?唉,到时候再说罢。

不救,良心不安;救人,可能是甩不掉的麻烦。什么世道,救个人都要瞻前顾后。

杨珍不断向徐世杰抱怨时,杨渥突然出现在眼前。

杨渥摇着折扇,挡住徐世杰和杨珍去路。徐世杰和杨珍不动声色地望这个江都府有名的酒色之徒。

“你,这个小娘养的!成心要我出丑,是不是?”杨渥用折扇指点杨珍,愤怒地叫嚷,“你明白说了会死吗?那是你的女人!我再不成器,断不会做出兄弟撬墙的事。”

杨珍和徐世杰莫名其妙看杨渥跺脚,不断叫嚷“成心要我出丑”“明白说了会死人吗”。半晌,两人才明白过来。

徐世杰陪笑说:“三哥,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杨珍气得夺过杨渥的折扇,用折扇敲击他脑袋:“你给我听清楚了:那个张秋月不是我的女人!我收拾你,是看不得你欺压良家女子。滚——”

杨渥吓得抱紧脑袋,落荒而逃。

杨珍气得连骂“草包”。这个草包,他哪只眼睛看出,本少将军看中张都尉家小美人的。

王妃人手足,很快查出杨少将军英雄救美的真相。

杨珍又气又恨,哭笑不得。这个张秋月,胆子够大的,这环环相扣的谋略,不去做军师真是浪费人才。

王妃大怒,她召来张都尉夫人和张秋月到王府,出示调查结果以及人证物证,狠狠训斥张家教女无方,痛骂张秋月不知廉耻。末了,王妃给张家两个选择:一是让张秋月嫁给杨渥为平妻,可以跟原配平起平坐,所生儿女都是嫡出;二是张家把女儿领回去,从此以后与王府无关。

嫁给杨少将军为妻?不可能!做妾都不行!

张秋月哭得差点晕厥,说不相信杨少将军会这般无情。

世子杨鑫的外书房里,女扮男装的杨珍、杨鑫和几个年青武官观看江都府布局图,商议加固防御工事方案。王妃派人来,请杨少将军去一趟。传话的人悄声告诉杨珍说,那张秋月寻死觅活的要跟杨少将军见面,不相信杨少将军对她无情无义。

为了彻底了结此事,杨珍同意去见张秋月。

王府偏僻的小客厅里。

女扮男装的杨珍走进去,见到了等候在这里的张秋月。

“少将军——”张秋月两眼泪汪汪地望杨少将军。自己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全在这个身份显赫的美男子一念之间。

杨珍无视那热切的眼神,摆出世家弟子的傲慢,面无表情地对张秋月说,近几年自己是不会成亲的,请张小姐好自为之。不想跟张秋月过多纠缠,杨珍话说完了,抬脚就要走人。

让杨珍事后捶胸顿足的是,当时自己没有干脆利落地一走了之,被张秋月扯住衣袖,在她的花言巧语下,喝了她亲手捧来的茶水。更让杨珍后悔莫及的是,一时心软,留下听她倾诉倾慕之情,劝慰她另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当时,杨珍是愧疚的。都是因为自己女扮男装以杨少少将身份现身,让涉世不深的少女痴迷,做出疯狂的事。看她一个大家闺秀,抽泣着说不要名份,只求跟意中人一起生活。太令人感动了!要是身为男子,面对美人的痴情,恐怕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杨珍突然觉得不对劲。口干舌燥的,全身热得不行,就好像在沙漠中行走,几天没有喝过一滴水一样。恍惚间,张秋月小姐忽然变成徐世杰,深情地凝望着,在诉说他的爱恋。杨珍摇摇头,定神细看,哪里有丈夫徐世杰,只有张秋月妖媚的笑靥,胭红的小嘴一张一翕的,张开赤裸的双臂缠上来。

被人暗算了!

杨珍用力推开张秋月,向门外冲去。杨珍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理智,从容地朝自己专用的庭院走去。许多奴仆在身边走过,恭敬地行礼,杨珍没有理会;世子杨鑫和几个年青武官迎面走来,他们冲杨珍打招呼,杨珍若无其事冲他们点头,再若无其事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庭院,杨珍一口气喝干满满一瓢清水,还是燥热难受,干脆跳进水缸里,让清凉的水没过头顶。

有人在身后惊叫。

杨珍浮出水面,张开眼睛,看到世子杨鑫就站在水缸旁,焦急地询问。

“二哥,我被人......”杨珍想告诉杨鑫自己被人暗算了,快请大夫来。可是,才挤出几个字,有股热流涌向头部,让她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睛,杨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酸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珍珍,你终于苏醒了。感觉怎样?”坐在床边的徐世杰靠近,担忧地打量。

杨珍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穿,急忙抓起薄被披在身上。虽说是老夫老妻了,这大白天的,还是不好意思的。

徐世杰问清妻子除了身子酸软,并无其他不舒服,放心下来。在妻子的追问下,告诉她晕厥后发生的事:

“我惦记着那事的真相,提前跟人交班,来王府找你。刚进二门,二哥的人从里面冲出来,揪住我就往里跑,说你出事了。我吓得甩开他们,不顾一切往里跑。我看到你时,你躺在床上,浑身烫得吓人,满嘴的胡话。大夫说,你中的是最烈性的媚药,解这媚药的唯一方法就是**,否则就会血管暴烈而死。苍天有眼,让我提前跟人交班,早早进王府,否则的话......”

徐世杰说不下去了,紧紧拥抱妻子。杨珍依偎在丈夫怀里,听他哽咽着,诉说差点儿失去自己时的惊恐。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骁勇强悍的女少校,也不是赫赫有名的杨少将军,她只是个让丈夫牵肠挂肚的小妻子,幸福地依偎在丈夫的怀抱里。

张秋月自作聪明,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再顺理成章成为杨少将军夫人。倒霉催的是,她煞费苦心把媚药下在茶水里,与杨少将军同饮后,杨少将军居然会夺门而去。当张秋月被媚药折磨得狼狈不堪时,杨渥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客厅。长年在风月场混的杨渥惊愕后,很快明白当前状况,非常愉快地做了张秋月的“解药”。

王妃恨透了张秋月。要不是女婿及时赶到,女儿就会因媚药发作血管爆裂,不死也会落得终生残废。张秋月跟杨渥生米煮成熟饭,王妃只同意张秋月做小儿子的小妾,还是看在吴王出面说情的份上。在王妃看来,这种淫贱无耻的女子,最合适她的地方是青楼。

张秋月暗算杨少将军的事,王妃并没有下封口令,慢慢在江都府传扬。杨渥意外得个美貌小妾,乐不可支,外出与人饮酒作乐时,别人略一试探,他就将意外遇见中媚药的张秋月的事,摇头晃脑添油加醋说出来。在自家府上就有艳遇,还是早就看中的张家美人,对喜好美人的杨渥来说,真是美得不能再美的一庄美事。

江都府里流言蜚语四起。张都尉夫人病倒床上。张都尉无脸见人,告假躲在府中不出来。吴王怜惜部下,一纸令下,把张都尉远远调去抚州。张都尉接到调令,命人赶紧收拾东西,趁夜出城,逃难一样离开了江都府。

江都府的大户人家,都以张秋月这事告诫女儿,不得败坏门风。

许久,有关张家的流言才慢慢平息下来。

一天,女扮男装的杨珍在王府里遇到杨渥。杨渥一反过去的敌意,同情地拍打杨珍肩膀:“兄弟,节哀顺变。摊上这种事,谁都不好过。要不,我替你找在行的大夫?”

“我没病,不用大夫。”

杨珍拍开肩膀上魔爪,径直走开。

“有什么可神气的。我杨渥再没本事,身为男人的本事我有;你没有男人的本事,其他的再威风都没有用。”

听身后杨渥扯开嗓子叫嚷,杨珍顿了顿脚步,继续迈步离开。这个草包,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

几天后,徐世杰回家见到杨珍,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徐世杰才告诉妻子:“我今天在酒楼遇见三哥,他喝多了,在说杨少将军的坏话。他说杨少将军不举......”徐世杰忍不住又笑起来。

“不举,什么是‘不举’?”杨珍莫名其妙。

徐世杰凑近妻子耳朵,忍笑低低说出一番话。杨珍脸红了,跺脚直骂“草包”。杨珍写信给吴王,告了杨渥一状。

吴王看过女儿的信,把不成器的三儿子拎到书房,狠狠教训一番。

059.伤心事

一弯新月挂在高空的时候,杨珍从外面回到芙蓉居。

她离家整整五天了,刚刚回到江都府。水陆兼程赶回家,让她满身尘土,一身的异味,脏得不成人样。但她内心是快乐的,整个人神采飞扬。

“大奶奶,你可回来了。”翠莲迎上来,似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杨妈妈越过翠莲,给杨珍行礼,然后对身后人吩咐说:“大奶奶刚刚从外面回来,先让大奶奶淋浴更衣,别的事容大奶奶歇息过再说。”

于是围上来的一群人,忙着侍候杨珍沐浴。

杨珍还泡在浴桶里,门外就传来珲哥儿奶声奶气的叫喊:“娘亲——,娘亲——”杨珍答应后,门外的小家伙更加兴奋地叫喊。侍候的人要抱走珲哥儿,小家伙死活不走,哭闹起来。隔着门板,杨珍轻柔地与孩子说话,安慰这个急于要见到娘亲的小家伙。

杨珍打开浴室门,张开双手搂抱扑上来的孩子。珲哥儿搂抱母亲的脖子,再也不肯松手。杨珍高高举起孩子胖乎乎的身子,几个旋转,屋里充满了孩子欢乐的笑声。

杨珍亲吻着孩子,笑着问:“珲哥儿,想娘亲吗?”

“想——,想娘亲——”珲哥儿用小嘴印到娘亲脸上,用行动证明,他非常非常的想娘亲。

杨珍笑了。

杨珍半躺在软榻上,让侍候的人擦拭湿淋淋的长发。珲哥儿缠着娘亲不放,用娘亲的手臂当枕头,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向娘亲撒娇。这一声声的“娘亲——”,这纯真灿烂的笑脸,让杨珍无比满足。杨珍搂着孩子,轻轻哼起那记忆中的歌谣。头发擦拭干爽时,珲哥儿在杨珍的臂弯里睡着了,小手揪着娘亲的衣裳,甜甜地睡着了。杨珍小心翼翼地起来,亲手给孩子盖上薄被,凝视熟睡的孩子。突然,熟睡的小家伙笑出声来,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孩子呀,娘亲愿意付出一切,换取你一生的幸福安康。

杨珍命人传饭,刚才只顾陪伴孩子没有什么感觉,孩子一睡去她就感到饥肠辘辘。

青莲急步走出去传饭。

杨妈妈心疼:“大奶奶,这时还没有用餐,铁打的人都抵不住。奴婢知道大奶奶事多,可也得爱惜身子。”

杨珍叹气:“表小姐就要成亲了,担心府上人手不足,就急于赶回来。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怎么,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大爷呢?”

刚才只顾跟孩子逗乐,没有留意别的。孩子睡觉了,杨珍就察觉到异样,侍候的人个个垂头丧气,翠莲更是只顾盯着地面不敢看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要说府上即将办喜事,往常自己从外面回来,她们都是欢欢喜喜的。

“没有什么大事,”杨妈妈坚决摇头,“是有点小事。等大奶奶你用餐后,奴婢再跟你禀报。大爷在大夫人处,大奶奶回来的事奴婢已经派人去禀报了”

杨珍点头,不再说话,暗中思忖着这次外出的收获,舒畅得微笑起来。这次外出,杨珍表面上是处理海盐生意事务,暗地里张罗扩充实力。事情顺利完成。靠近江都府的长江岸边的从林里,多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在那里接受训练。那是只听从杨珍号令的队伍。乱世将至,拥有自己的人手,心里才真正踏实。

杨珍想得出神,没有留意到,身旁的杨妈妈几次偷偷地擦拭眼角泪滴。

青莲带人取来饭菜。

热气腾腾的饭菜,带着家的温馨,让杨珍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只吃一会儿,满桌子的菜肴就失去了原有的滋味,杨珍只是本能地吞咽着,填饱肚子。因为在杨珍用餐的时候,瞟见杨妈妈几次偷偷擦去眼角泪滴,青莲和翠莲垂头丧气全无过去的活泼。

不在府上的日子里,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只要不是天塌下来,总有解决的办法。

“说吧,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吃饱喝足,回到正房,杨珍才开口相问。

杨妈妈擦干眼泪,狠狠地骂:“都是那个狐狸精,不知廉耻勾引大爷。”

杨依依这贱人,都要成亲了,又出妖蛾子。

沉稳的心颤抖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平稳。

杨珍皱眉,用命令的口吻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具体说出来。”

青莲跪下,哭泣着说:“回大奶奶,表小姐曾托奴婢帮绣香囊,说留待成亲时打赏使用。两天前,奴婢大清早给表小姐送去香囊,到了表小姐的院子里,看到里面乱成一团。奴婢看到,看到大爷衣衫零乱地站在屋檐下,表小姐哭闹着抱住大爷不放,说......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的鬼。”

杨珍挺直腰板,紧紧握住手中杯子。

杨妈妈接着说:“青莲跑回来,告诉奴婢表小姐那里发生的事。奴婢吓一大跳,赶过去看个究竟,大爷不知去向,表小姐拿着剪刀要寻短见,大夫人不停地安慰表小姐。奴婢要找人问个明白,被大夫人轰了出来。事后,奴婢暗中查问,得知那天晚上大爷在外喝酒回来,到福禄堂请安后,不知为什么又去了表小姐那里,结果就......大奶奶不在家,大爷时常在外书房歇息,当晚他不回芙蓉居奴婢并不在意。再说表小姐就要成亲了,奴婢就不曾提防,没料到......是奴婢疏忽大意了。”

“大爷和表小姐之间,到底怎样了?”这是杨珍最想弄清楚。

“最先赶到的人都说,表小姐的床上有落红。”

杨珍无力地瘫软椅子上。

杨妈妈、表莲和翠莲都跪下磕头。

杨珍怒了。错的不是她们,是不知羞耻的杨依依。

生米煮成熟饭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做梦!

“起来!争着认罪,事情就可以挽回了?”杨珍叫三人站起来,“事情发生后,大爷是怎样说的?”

“大爷叫人封锁二门,不准府上人随意进去,不准人谈论这件事。奴婢要派人回王府禀报王妃,也被拦住了。大爷说,等大奶奶回来再处置。”

“大夫人怎么说?”

“回大奶奶,大夫人说,大爷坏了表小姐清白,让大爷纳表小姐为妾。”

好个大夫人!是天生蠢笨,还是脑袋被门板夹了。身为当家人,别人希望家和万事兴,她心心念念只想留下娘家侄女为妾。

好个表小姐!别人都是从张秋月的事中吸取教训,她却从中受到启发,以为跟徐世杰生米煮成熟饭,就可以达成所愿了。

你们等着瞧,让你们阴谋得逞,我就不姓杨。

杨珍冷笑,将手中茶杯狠狠掷到地上。

“珍珍,珍珍。你可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是怎么侍候大奶奶的?”

随着问话声,徐世杰走进来。

杨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理智的人,可以从容不迫面对世间一切,泰山塌于眼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她可以威风凛凛地面对凶残的敌人,可以在血雨腥风中从容不迫地冲杀,踩踏敌人尸首如履平地,却不能心平气和面对背叛的丈夫。

为了这个家,自己在外面拚杀。他在家里,却做出让自己伤心的事。

一想到自己费尽心血守护的家,被别人糟蹋,杨珍就怒火中烧,就要发狂。

杨珍扬起手,狠狠地扇了徐世杰两耳光。杨珍揪住男人的衣领,大吼大叫,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听杨妈妈她们的讲述,杨珍明白,徐世杰是中了圈套,才跟杨依依发生关系的。可是,是他对大夫人和杨依依的信任,给了她们暗算的机会。

“珍珍,对不起,对不起。”徐世杰没有挣扎,任凭妻子撕扯,只是傻傻地道歉。

杨珍放开徐世杰,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叫。前世今生,杨珍极少流泪,内心强大身体强悍的她,淡然看世间一切。原来她也会伤心,也会痛哭的,眼泪不断涌出来,想要收都收不住。

终于,杨珍停止哭泣。徐世杰一直守在旁边,就像个犯错的小孩子,等着受罚。

“珍珍,母亲叫我送个小匣子去给表妹,我没有多想就去了。我......”徐世杰小心翼翼地解释。

“已经发生的事,不必多说。”杨珍摆手,不想再听那些恶心的事,“我只想问你,你想怎样处置这件事?”

徐世杰想都不想就回答:“珍珍,这事听凭你处置。”

杨珍盯着这个惶恐不安的男人:“不管我怎样处置,你都无话可说?”

徐世杰一个哆嗦,坚决地回答:“珍珍,这事交给你处置。”

丈夫的态度,杨珍勉强满意,暂且放过他。

夜已经深了,杨珍并不急于去找大夫人和杨依依算账,只是叫人去打听府上各处情况,就歇息了。徐世杰赖着要留下过夜,杨珍坚决拒绝,她觉得恶心。

福禄堂里。

大夫人和杨依依互相安慰着,等候杨珍打上门去,却等来大奶奶已经歇息的消息。

大夫人思索后,露出得意之色:“我就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她除了接受,还能怎样。你明天就去给她敬茶,把这事过了明路。”

“姑妈,表嫂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姑妈,你得帮我,要不,我就活不成了。”杨依依心惊胆战,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容易过关。

大夫人大包大揽:“放心,一切由我。”

锦园里。

二夫人听说杨珍已经歇息,非常意外,对心腹人说:“这个大奶奶,真让人瞧不透。她想方设法阻止姓杨的留在将军府,事到临头被人摆了一道,她肯轻易罢休?不出心中这口恶气,她睡得着吗?”

060.不留情

四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杨依依身着大红衣裳,与人拜堂成亲。让人惊骇的是,跟杨依依拜堂的人竟然是徐世杰。

“你,这是要干什么?”杨珍愤怒极了,揪住徐世杰质问。

杨依依倚在徐世杰身上,笑得张扬无比:“表哥是我的,他早就不是你的丈夫了。”

“珍珍,对不起。母亲要我娶表妹,我不得不这样做。”徐世杰耷拉着脑袋,就个像个缩头乌龟。

“你出身王府又怎样?姑妈不喜欢你。在这个家里,姑妈说了算。我才是将军府的大奶奶,表哥是我的,珲哥儿是我的,你所有的一切,统统都是我的。”

杨依依纵声狂笑起来,嚣张极了。杨珍暴怒,出手扭断了杨依依细嫩的脖子。杨依依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你,你为什么要杀死她。我要替表妹报仇。”徐世杰恶狠狠地排出腰间佩剑,向杨珍胸口狠狠地刺过来。

“不——”

杨珍惊叫着,苏醒过来。她一身冷汗,胸口隐隐作痛,梦中的事,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刚刚亲身经历过一样。

值夜的青莲进来。杨珍喝过茶水,继续休息。

这一夜,杨珍总是做梦,清早醒来脑袋胀痛。

徐世杰早早来等候,可怜巴巴地望妻子,乞求在她那里得到安慰,或某种保证。杨珍没好脸色,甚至有再给他几耳光的念头。

杨依依想给表哥做妾,这在将军府是公开的秘密。自己千方百计让她绝了这念头,他倒好,自己送上门去,让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留下。或者,如今这状况也是他希望的,可以享受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

心中一旦有这种想法,杨珍的目光不自觉就带了刀子,扎得徐世杰脊梁骨凉嗖嗖的。徐世杰想要诉说冤屈,杨珍没给他独处的机会,下人来往不绝,他拉不下这脸。

珲哥儿的到来,打破了沉闷冰冷的氛围。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用早餐。有孩子在,徐世杰跟妻子搭腔,她再不情愿也得开口。昔日神采飞扬的丈夫变得憔悴苍老,让杨珍心软。

早餐后,杨珍独自回卧室。徐世杰吩咐侍候的人带领孩子去玩耍,也进了卧室。

徐世杰用嘶哑的声音,讲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徐世杰从外面回来,大夫人叫儿子送一匣子首饰给表妹。徐世杰心中有顾忌,拒绝了母亲的要求。大夫人生气,骂徐世杰不孝。徐世杰为了平息母亲的怒气,不得以接过了匣子。

“到了表妹那里,我一口水都不敢喝,放下匣子就要离开。表妹伤感,说我把她当仇人,说不成夫妻仍是亲戚,还说今后指望我给她撑腰,让她在张家立足。我不应该心软的,停下脚步安慰她......事后,我拷打表妹院子里的人,甚至于福禄堂的人,才知道了真相。”

徐世杰的声音变得苍凉:“在福禄堂时,我喝的茶水就有问题,还是那种没有解药的。那天晚上,我就是不去表妹那里,也会忍不住有别的女人......我一直知道,母亲疼爱表妹。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为了表妹给我下药。”

尽管早就料想到,大夫人跟杨依依狼狈为奸,听了徐世杰的讲述,杨珍还是被惊倒。亲手给儿子下药!大夫人让娘家侄女做妾的决心,是什么都阻挡不了的。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珍珍,我说过了,这事交由你处置。不管你怎样处置,我都支持你。我只有一个请示,不要伤害母亲,她到底生养了我,扶养我成人。”

徐世杰到衙门去了。

杨珍调来训练基地的十个女孩子,充当临时护卫。跟大夫人讲理,是讲不通的,只有用强势手段解决这事。

杨珍带领杨妈妈、青莲等人和十个女护卫,朝福禄堂走去。

二夫人不肯放过看热闹的机会,早早来到福禄堂,与大夫人闲聊,顺便安慰杨依依。

杨珍来到福禄堂,命女护卫们把守正房门口,自己带着杨妈妈、青莲进屋。

二夫人堆笑迎上来:“大奶奶,你可来了。”

杨珍依礼向大夫人行礼问安,再向二夫人问安。

大夫人挺直腰板,把婆婆的架子端得足足的,傲然点头:“你来得正好。珲哥儿都两岁了,你肚子一直没见动静,大房的子嗣过于单薄,再说你事多,找个人替你照料杰儿才好。依依这孩子跟杰儿自小一同长大,知根知底的,性情儿模样儿都是好的,是照料杰儿的最好人选。依依——”

大夫人不等杨珍回应,就吩咐杨依依给杨珍敬茶,确定名份。

杨依依跪在杨珍跟前,双手高举小茶托到杨珍跟前,颤声说:“大奶奶,请用茶。”

杨珍一巴掌挥出,把小茶托和茶杯打飞出门外。杨依依吓得瘫软地上,可怜巴巴地看大夫人。

“你想怎样?”大夫人跑来护住杨依依,唯恐娘家侄女吃亏。

二夫人挡在杨珍和大夫人间,劝说杨珍:“大奶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让表小姐侍候大爷,是唯一的办法。”

杨珍冷笑,越过大夫人和二夫人看杨依依:“不知廉耻的贱人!好好的官家夫人不做,千方百计要做妾。你以为,用些小手段把生米煮成熟饭,就可以做大爷的女人。我再次告诉你:不可能!”

“姑妈——”杨依依凄怆叫喊,扑在大夫人怀里。

大夫人搂抱杨依依,死死地瞪杨珍,用尽气力吼叫:“你这个妒妇!没有一点容人之量。今天,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从今天起,依依就是杰儿新纳的姨娘。否则,我徐家要不起你这种妒妇。”

“妒妇?”杨珍非常爽快地承认,“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妒妇。要是丈夫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女人,我会寐食难安痛不欲生,我会觉得他不再爱我,我会觉得呆在这家里再无意义。所以,他只能有我一个,今生今世只能有我一个。”

大夫人气得要晕厥,指着杨珍对二夫人说:“你看看,亏她身出王府。这像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

“那你来告诉我,一个大家闺秀应该说什么话?”杨珍对死活护着杨依依、坚持要徐世杰纳小妾的大夫人恨透了,说话毫不留情,“我应该笑眯眯地说,好,就让表妹侍候夫君。然后,我夜夜盼望丈夫不去狐狸精那里。丈夫来了我受宠若惊地侍候,他不来我流泪到天明。天亮了,我再装出宽容大度的样子,看丈夫与小妾眉来眼去。”

大夫人被戳到痛处,捂着胸口,瞪眼看杨珍,“你,你”半天,都说不出正文来。

二夫人自以为看到一出大戏,用手帕捂嘴暗乐。

杨珍冷笑一声,继续说:“或者,我现在应该大度地接纳表妹,挣得个‘贤惠’名声。然后趁男人不在家的时候,让她暴病死亡,草席一卷扔到乱坟岗去。要不,等她怀孕的时候,来个一尸两命更解恨。”

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约而同地僵化。

“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不想把时间都花在跟狐狸精勾心斗角上。所以,我不允许丈夫纳妾,收通房也不行。并且,世杰也答应过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杨依依跪下,向杨珍不停磕头:“表嫂,你行行好,放依依一条生路。依依情愿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

杨珍气得笑了,指着杨依依向身后的杨妈妈和青莲说:“你们听,这贱人说的什么话。听那意思,不她要抢我男人,而是我要逼死她。”

杨妈妈配合默契,骂杨依依:“你这个贱人,是你自寻死路,别胡乱攀扯。是大奶奶给你下药,是大奶奶逼你爬大爷的床?你要是乖乖地嫁给张大人,就可以当家作主享受荣华富贵,这好日子你不要,偏偏来算计别人的丈夫。你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杨依依拔出发簪,指向自己咽喉,哭得楚楚可怜:“依依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表嫂不肯给依依一个改过的机会吗?依依的身子都是表哥的了,表嫂你还要赶依依去嫁人吗?依依还能嫁人吗?不能留在表哥身边,依依唯有一死了。姑妈,依依这辈子不能侍候你了,只求下辈子能托生在你肚子里,做你的女儿。”说完,锋利的发簪就向咽喉刺下。

屋里一片惊叫声。屋里侍候的人急忙跑来,乱纷纷的要夺下杨依依手中的发簪。杨依依死命挣扎,紧紧握住发簪不松手。

大夫人一手拉扯杨依依,一手指杨珍骂:“你要是逼死了她,我跟你没完。”

二夫人来装好人:“大奶奶,不看僧面看佛面,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表小姐是姐姐娘家唯一骨血份上,看在大爷跟表小姐青梅竹马的份上,你就答应了吧。多一个人,不过是府上多添一双筷子。”

杨珍的耐心耗尽,她不想再跟这些终日无所事事、整天争风吃醋打发时间的妇人消磨下去。

“来人哪——”杨珍唤进带来的女护卫,指挥她们把杨依依身边的人统统拉开——包括大夫人。杨珍不理会大夫人的怒骂,指着杨依依怒斥:“你想用死来威胁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你的贱命不值钱。我给你两条路,一是马上滚出将军府,永远不得再踏进将军府一步;二是死,是上吊自刎还是喝砒霜随你选,这将军府里用草席裹出去,扔在乱坟岗的又不是没有过。”

061.泪湿巾

“这发簪刺不死人的,小心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杨珍拔出女护卫的短剑,扔到杨依依跟前“真要求死,用这个,往脖子上一抹,一了百了。”

杨依依晕倒地上。不知道是装晕,还是被吓晕过去。

杨珍叫人把杨依依弄醒,架起来就要送出将军府。

“贱人,我跟你拼了。”大夫人拔出发簪,不顾一切朝杨珍冲过来。杨珍示意女护卫们挡住大夫人,命人继续把杨依依架走。

大夫人一招不行,再出新招。她捡起地上的短剑,架到自己脖子上,疯狂叫喊:“快放了依依,马上放了她。你们要带走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短剑在大夫人白皙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红红的血珠正渗出来。

杨珍只得叫人放开杨依依。以杨珍对徐世杰的了解,丈夫是非常在意母亲的,大夫人要是真的抹脖子死了,会严重影响夫妻情感的。

大夫人又用自己的死相威胁,逼迫杨珍退出福禄堂。

杨珍只得暂时回芙蓉居,叫人看守福禄堂。

正午时候,送进福禄堂的饭菜都被原封不动地送出来。大夫人绝食了,除非杨珍答应她的要求,否则她绝不吃东西。

杨珍气得够呛,对身旁的杨妈妈等人说:“一个个的都是以死相逼。她们都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我又在意什么。我要是给福禄堂送去一包砒霜的话......”

“大奶奶,这样的话说不得。”杨妈妈急忙制止。杨妈妈四下张望,看清身旁只有青莲和翠莲两个侍候,她松了一口气,都是可以相信的人,不必担心大奶奶的话会传扬出去。杨妈妈劝说道:“大奶奶,要不你就答应了吧。你这样跟婆婆对着干,大爷就是不吱声,心中也会有想法的。”

不提徐世杰还好,一提他杨珍更加来气:“他能有什么想法!要不是他自己做的好事,会惹来这些麻烦吗。他要是敢纳了表妹,这将军府我也不想呆下去了,看到这些人就恶心。”

“唉,大奶奶,离开将军府,你又能够到哪里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王府再有权势,已经不再是你的家”

杨妈妈苦苦相劝:“大奶奶,暂且退一步。你不想看到那个贱人,多的是办法,在大户人家里,小妾人不慎落水死的,生病去世的,多的是。”

杨珍摇头:“要是留她在将军府,以后我要时时提防她,还要设法除去她,我不想把精力都浪费在这上面。再说了,跟别人共用一个丈夫,我恶心。要留下那个贱人,她以后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不是我做的,人们都会算到我头上。你们说,大夫人会善罢干休吗?我要是任由那贱人逍遥,有大夫人替贱人撑腰,我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无论如何,不能答应让那杨依依留下为妾。要是徐家一定要留下杨依依,杨珍情愿离开将军府,带着珲哥儿另过。有权有势有银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离开男人照样过日子。

世子妃来将军府,转告了王妃安慰的话,又悄悄劝说:“妹妹,跟婆婆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不如这样,你爽快答应了,再暗中给那贱人喝下绝子汤。没有儿女傍身,贱人她能蹦达几年,最后还不是躲在小院子里自生自灭。

这确实是富贵人家正室收拾小妾常用方法。可杨珍不想采用,用这方法收拾贱人,耗费大多的时间和精力,杨珍耗费不起,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傍晚,徐世杰从外面回来,走进二门听说母亲弄伤了脖子,正闹绝食,吓得朝福禄堂奔跑。昔日雍容华贵的母亲,面容憔悴病态奄奄躺在床上,看得徐世杰心如刀割。

大夫人拉住儿子的手,泪水流个不停:“杰儿呀,母亲让你为难了。我曾想着,你舅舅一大家子就剩下依依这点骨血了,那孩子又是柔弱的,嫁到别人家容易被欺负。把她留在身边,时时看到,我才放心。我万万没有想到,你那媳妇......”

徐世杰不想听母亲继续往下说,打断了她的话:“母亲,你想多了。表妹就是嫁到别人家,有我们照应,谁敢欺负她。”

大夫人哭得更厉害:“杰儿,事到如今,你还,还打算让她嫁到别人家?依依还能嫁到别人家吗?”

徐世杰不说话了。他知道母亲所希望的,可是他不想为母亲和表妹的过错买单。

大夫人哭哭啼啼:“杰儿,你们夫妻和睦,母亲打心里高兴。我要留下依依侍候你,除了不放心她嫁到别人家,更想着以后让依依的一个儿子姓杨,继承杨家的香火,让你那些惨死的舅舅们一年四季有人拜祭。杰儿,母亲这份私心,除了让依依做你的人,是没办法实现的。依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哥哥们?”

大夫人是越哭越伤心。

徐世杰越听越不是滋味。

大夫人哀求徐世杰,让杨依依顶着妾室的名份,在将军府安居。不求生儿育女享受富贵,只求得一偏僻小院,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为求得儿子答应,大夫人甚至于挣扎下床,要给儿子磕头。

徐世杰流泪扶母亲回床上,叫人传来饭菜,劝说母亲进食。可是,大夫人坚决不吃,说杨依依没有活路,她没脸独自活下去。

徐世杰没法说服母亲,心情沉重离开福禄堂。

芙蓉居里。

杨珍听说徐世杰一回府,就朝福禄堂奔去,不再侍候,与珲哥儿先进晚餐。

晚饭后,杨珍与侍候的人在正房里看珲哥儿玩耍。往日,这是夫妻二人约定的亲子时间,现在只有杨珍一人看珲哥儿打闹。小孩子不知道大人的烦忧,玩躲猫猫时发现少了父亲,就吵着要找父亲,杨珍哄他教玩拍手游戏。珲哥儿对这新游戏玩得乐此不疲,杨珍却是心不在焉地应付。

徐世杰回来,珲哥儿兴奋地扑过去。徐世杰抱起儿子,交给奶娘田氏,要她抱珲哥儿到别的地方去。珲哥儿拉着门把手不放,哭闹起来。徐世杰恼火,粗暴地拉开孩子的手,挥手叫人抱走。

杨珍看不得有人拿孩子出气,冷冷地说:“别人心疼不心疼儿子,我不知道。我是看不得孩子伤心的。”说完,杨珍从田氏手中接过珲哥儿,一同到别处去了。

孩子睡着了。杨珍回到卧室,看到徐世杰躺在床上发呆。

杨珍沉默不语,静听徐世杰喋喋不休地说大夫人过去的不容易,说大夫人留表妹在将军府的苦衷,最后恳求妻子同意母亲的要求,安排一个偏僻的小院落,让表妹在那里安居。

“说了半天,是要留下那贱人做你的小妾。”杨珍冷笑起来。丈夫的出尔反尔让她难受,让她恼火。

徐世杰无奈:“珍珍,这么多年的夫妻,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让表妹留下来,只是为了安抚母亲。珍珍,你要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踏进那院落一步,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杨珍痛苦摇头:“不,我不能相信你。你明明知道婆婆别有用心,你还是听从她的话晚上去贱人那里。你今天清早还说,这事交由我处置,晚上回来你就要我听从婆婆的安排。你叫我怎么敢再相信你?只要让那贱人留下来,有婆婆撑腰,她有的是办法让你亲近,有的是办法替你生儿育女......”杨珍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来。

如果,当初没有听从他的甜言蜜语,坚持在外面不回来,自由自在地遨游,哪里会有这些糟心事。

如果现在带着珲哥儿离开,习惯了父亲陪伴的孩子,没有了父亲,他会难过多久?

“珍珍,求求你了,别再逼母亲了,行吗?她今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母亲一把年纪,她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徐世杰,请你弄清楚,是你母亲在逼我。她用自己的死来逼迫我,达到让贱人做妾的目的。”

“珍珍,难道我们眼睁睁看母亲死去?不过是给表妹一个空头名份,不过是让出一个小院落。”

“不,我要是退了这一步,她们总有理由逼迫我让步。我会退到无处可退,那时我......”

......

徐世杰为妻子不体谅自己的难处、不相信自己的忠诚生气。杨珍为丈夫居然想答应纳妾发火、伤心。一时激愤时的出言不逊,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的以牙还牙,让争吵在升级,让矛盾在激化。

徐世杰抄起梳妆台上的镜子,狠狠摔在地上,然后大步离开。

杨珍厉声叫喊:“站住!”

向外走的人应声停步。

“徐世杰,我再说一遍。你要是坚持留下那个贱人,那我走。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心你那母亲又和贱人联手使诡计,担心你经受不住诱惑对她动情。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了。要是有朝一日目睹你跟那贱人卿卿我我,我会崩溃,我会发狂,我会忍不住血洗这将军府。”

徐世杰听完,一言不发地走了。

夜深了,杨珍仍是难以入睡。

为什么?!

使阴谋诡计的不是我,在丈夫的心眼里,我却是逼迫他母亲要他母亲死的恶人。

那个柔情似水的丈夫哪里去了?

那个发誓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人哪里去了?

泪水,打湿了枕巾。

062.不退缩

天亮时,杨珍眼睛红肿,样子实在骇人。

杨妈妈用湿润的毛巾包裹熟鸡蛋,在杨珍眼眶上慢慢碾过,据说这样可以快速消肿。

昨天晚上,徐世杰在外书房过夜,大清早还躲在里面不出来。听人禀报说,丈夫昨天晚上到现在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杨珍又气又恨又心疼,命人给外书房送去清粥小菜和点心。不久,送早餐去的人回来禀报说,大爷把送去的早餐扫落地上,她们带回徐世杰要对妻子说的话“做事要适可而止,太要强了不好。徐家虽不如王府显赫,却也容不下逼死婆婆的儿媳妇。”

这个浑蛋,他要休妻?!

杨珍悲怒交加,嗓子发痒,“哇——”地吐出鲜血。

青莲和翠莲含泪取温水给杨珍漱口。杨妈妈忍悲劝慰杨珍,说大爷是气昏了头,胡乱说话,这肯定不是他的本意。杨妈妈委婉劝说杨珍,不如暂时先退让,以后再见机行事。

洗漱干净时,杨珍已经恢复理智。

昨天晚上,杨珍辗转反侧。杨珍不停地问自己:难道我做错了吗?我是不是应该答应留下那个贱人,缓和将军府的僵局?杨珍反复思考,答案都是否定的。我没有错,错的是她们,不能因为可怜她们惨淡下场,就退让。

践踏自己的尊严成全别人,不是善良,是卑微,是耻辱。

既然丈夫已经表明,不答应纳那贱人为妾,将军府就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离开就是。

杨珍吩咐人收拾东西。

杨妈妈不停劝阻,说事情没有到非离开不可这一步,搬东西离开,事情就不可挽回了。

好吧,为了珲哥儿有个完整的家,为了曾经付出的真情,杨珍愿意做最后尝试。

杨珍牵着珲哥儿,一同走进福禄堂正房。

大夫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紧闭。刚才有人进来禀报过,她知道床边站的是谁,可她就是不想睁开眼睛,不想看这忤逆的儿媳妇。

杨珍牵着珲哥儿的手:“孩子,这是奶奶。来,叫奶奶。”

珲哥儿有点害怕,握紧娘亲的手,紧靠着娘亲,听话地开口:“奶奶——”

大夫人仍是闭眼一动不动。

珲哥儿连续叫了几声“奶奶”。

大夫人突然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珲哥儿。珲哥儿吓得抱紧娘亲的腿,不敢看床上的大夫人。

杨珍抱起珲哥儿,沉默不语。大夫人怨毒地瞪床前的母子二人。半晌,杨珍抱起珲哥儿,朝外面走去。杨珍把孩子交给奶娘田氏,让她先抱孩子回芙蓉居,然后又转身回屋内。

大夫人重新闭上眼睛。

杨珍注视装死的大夫人,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居然能够保持心平气和。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再有奢望了,死心了,也就不再悲伤,不再愤怒。

杨珍平静地说:“我曾经想不明白。大房有已成年且有出息的儿子,还有出身显赫的儿媳妇,为什么不能在二房面前扬眉吐气,反而时常被二房挤兑。现在我明白了,都是因为你蠢,再好的牌到你手里都是烂牌。”

大夫人装不下去了,挣扎着坐起来,怒目瞪杨珍。

杨珍无视大夫人的恼怒,憋在心中的话,不吐不快:“你要是个聪明的,就应该跟我这个儿媳妇搞好关系。凭你原配身份,凭我出身王府,谁敢在大房面前指手画脚?二房只有夹起尾巴做人的份。世杰文武双全,再有父王照应,定能够步步高升。你要是个聪明的,就应该明媒正娶把表妹嫁到官宦家中,让她一辈子扬眉吐气做人,世杰也增添一方助力。对大房来说,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大夫人愤怒叫嚷:“对你来说,是皆大欢喜。对我们来说不是,不是。”

杨珍冷笑着,继续往下说:“你就是蠢!自以为是整天在我面前摆婆婆的谱,煞费苦心让娘家侄女做儿子的小妾。你口口声声说不留下那贱人,就无脸见地下兄长。试问,好人家谁舍得女儿做妾的?你真让那贱人做妾,我看你死去的兄长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算账。或者你想,有你替那贱人撑腰,那贱人在将军府会过得有滋有味,甚至于比我这正室日子更滋润。你但凡有脑子就应该想到,将军府一大家子都在父王手下挣前程,我要是被小妾骑在头上,王府会袖手旁观?父王震怒,你吃得消吗?将军府承受得起吗?”

大夫人恨得要命,挣扎着骂:“当年杰儿鬼迷心窍,娶回你这个不孝敬父母不顺从夫君的贱人。”

当年的事,杨珍不想多说,当年那个嫁进徐家的不是她。

“我这次来,一来带珲哥儿探看奶奶,二来提醒你,你是有儿子有孙子的人,是徐家妇,不是杨家女,不能只想着杨家,做事多为儿子孙子着想。不过看来,我白费心机了,你眼里心里并没有珲哥儿这个长孙。我明白告诉你,你一定要留下那贱人做小妾,我没脸做这将军府的大奶奶。这将军府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该说的话都说了,杨珍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杨珍又折回来,俯身对床上大夫人低语:“你真的没脸活下去了吗?你要真的去了,我马上把那个贱人卖到青楼去,那个地方最合适她。还有,老爷要是知道你为了娘家侄女,完全不顾儿媳妇和长孙,他是送你一封休书,还是要送你去尼姑庵?”

杨珍大笑着,朝门口走去。

身后,大夫人拚尽全力叫骂:“贱人!你不得好死。”

站在门口的杨珍,忍不住回头:“谁不得好死,咱们走着瞧。”

杨珍心平气和地离开福禄堂。要不是顾忌身旁有人,杨珍真想大笑三声。原来,用语言辗压对手,跟真刀真枪杀敌一样痛快淋漓。

回到芙蓉居,杨珍叫人从里面锁上院门,收拾细软衣裳,带着珲哥儿和芙蓉居所有下人从隔壁训练基地离开,到东南大街的宅院去。前后十几辆马车去远了,将军府的人仍蒙在鼓里。

东南大街的宅院,是身子原主的陪嫁,曾被杨珍卖掉,王妃又买回来送给女儿。这宅院平时有人料理,来到就可以居住。

杨珍有急事要做。

原定张校尉跟杨依依成亲的好日子就到了,张校尉的家人早就从抚州赶来张罗,那二进的宅院里已经披红挂彩。张家跟将军府的亲事,还得继续下去,否则张家蒙羞,保媒的王妃同样没脸。

杨珍去跟王妃商量。最后,选定杨珍的护卫伍芳做新娘子。

王妃说,是要结亲,不是结仇,得双方自愿。杨珍问伍芳,是否愿意嫁给张校尉。伍芳涨红了脸,羞羞答答地点头。杨珍请来伍芳的父亲和哥哥,郑重其事地跟他们商量,两人都说只要妹妹愿意,他们不反对。杨珍请张校尉来东南大街的宅院,向张校尉介绍伍芳,说是自己结拜的异姓妹妹。伍芳走开后,杨珍告诉张校尉,表妹得了暴病已经身亡,问他是否愿意娶自己新认的妹妹。

张校尉意外,回去跟家人商量。张校尉家人跟伍芳父亲会面,又见过伍芳本人,表示非常乐意娶大奶奶的异姓妹妹做新娘子。

从定亲到成亲,只隔了两天。不过,这亲事并没有被马虎对待。杨珍高价买进隔壁三进的庭院,送给伍守忠,派人把宅院装饰一新,让伍芳能够风风光光从娘家出嫁。嫁妆和嫁衣都是杨珍掏银子现买,沉甸甸装满十个箱子,寓意“十全十美”。伍芳父兄掏出积蓄,又添置了六箱子嫁妆,寓意“顺心如意”。

成亲这天,张校尉喜气洋洋来迎亲。伍芳带着亲人的祝福,登上花轿,在锣鼓喧闹中远去。

杨珍放心不下,换上男装化身为杨少将军,到张校尉家祝贺。

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杨少将军走进张宅。摆出前呼后拥高高在上的气势,不符合杨少将军性格,可是为了防止突然有小美人扑上来,哭喊着要杨少将军负责,只得这样防范。杨少将军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些还是归她管辖的特别行动队成员。

在江都府权力中心,地位仅次于吴王、世子的杨少将军突然大驾光临,让婚礼现场骚动起来。在众多涌过来拜见的宾客身后,杨珍意外见到徐世杰,他孤身站在那里,寂寥而憔悴,往日神采飞扬的英姿荡然无存。

哼,活该!

杨珍装着没有看到徐世杰,与挤到身旁的宾客说话,向张家人祝福,并送上贺礼。杨珍留意新郎和他家人的神色,都喜气洋洋的,看来都满意这门亲事。

张家人恭敬地请杨少将军上座。江都府的人都知道,杨少将军跟徐少将军交好,按照惯例把徐世杰安排在杨少将军身边。

杨珍想起今天他叫人转告的话,恨得想给他几耳光。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杨少将军不好无缘无故打徐少将军耳光。

杨少将军打量徐少将军,摇头说:“徐兄,别人来贺礼,都喜气洋洋的,你来祝贺愁眉苦脸的,这......”杨珍故意把最后一个字拉长长的,充分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和不满。

这仇恨值拉得非常成功。同桌陪客的张家老爷眼里笑意没了,碍于徐少将军身份勉强挤出笑容。

徐世杰打起精神,朝杨少将军作揖:“杨弟,为兄向你陪罪了。为兄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真该死。我昨天晚上特意设宴向杨少将军陪罪,喝酒喝太多,现在脑袋还痛。唉,原来杨少将军还没有原谅在下。”徐世杰后面的话,是向同桌的人说的,解释精神不振是昨天醉酒。

杨珍没有达到刁难的目的,心中不解恨,皱眉说:“昨天晚上徐兄向我陪罪?没有哇。徐兄别是与哪位美人相会,喝高了,忘记身边坐的是谁了。”

徐世杰意味深长地回答:“你可别冤枉我,我从来没有去找小美人喝酒过。”

新郎前来敬酒。

杨珍不再找茬,飞快斜眼瞪徐世杰,然后对新郎笑脸相迎。

063..终是心软

伍芳回门的日子到了。

杨珍心中忐忑,到隔壁伍家等候。伍仕青去接回妹妹、妹夫。看到张锦栋对妻子体贴周到,伍芳容光焕发眼角微含羞意,杨珍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妹妹,张校尉对你,还好吧?”杨珍说这话时,纯粹是逗趣伍芳的。夫妻之间好不好,嘴上说出来的未必当真,有经验的过来人看夫妻两人间的互动,从微妙的细节中就知道大概。

“大奶奶,他,他对我很好。”伍芳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连贯了。

“叫我姐姐,我们俩已经结拜成异姓姐妹了。”

在杨珍的坚持下,伍芳生硬地叫喊:“姐姐——”

“好妹妹,以后都这样叫。”杨珍满意地拉伍芳躲进屋里,细细询问她到伍家后的生活,以及伍家人对她的态度。要是伍芳有母亲或嫂子在身边,这些事轮不到杨珍操心。现在伍芳家里只有父亲和哥哥两个大男人,杨珍这个上任没几天的姐姐询问是理所当然的。

伍家没有女眷,杨珍以娘家人的身份,跟张锦栋见面,告诫他要善待伍芳,遇到为难的事,可找娘家人商量。张锦栋自然是一一答应。

伍芳小夫妻回去后,伍守忠和伍仕青感谢杨珍替伍芳找了门好亲事,提出要把这三进的宅院归还杨珍。杨珍摇头,说这宅院既然已经送出,就没打算收回来。

伍守忠为难:“大奶奶,小人就是操劳一辈子,都买不起这个宅院。”

杨珍知道他误会了,解释说:“买这宅院的银子,不用你掏一两。你尽管收下就是。”

伍守忠连连摆手:“大奶奶,无功不受禄。小人不过是替大奶奶办事的一个粗人,不值得大奶奶赠送这样的大礼。”

杨珍意味深长地打量这对憨厚的父子:“到底值不值得,我心中有数。你们要是一心一意替我办事,不要说这三进的宅院,比这更丰厚的都值得;要是你们见利忘义,背叛了我......不会有好下场。”

伍守忠和伍仁青脸色发白。杨珍对敌人的心狠手辣毫不留情,跟随杨珍外出办事多次,这父子俩都见识过的。

杨珍看到父子俩面露惧色,缓和语气说:“相信我们之间,不会有拔刀相向的那一天。我和伍芳已经是姐妹,你们是她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我送你们这宅院,一是为了伍芳妹妹的亲事;二是伍仕青年纪已经到,有这宅院居住有利于娶亲;三是为了小石头,他跟随你们到这宅院,方便到附近私塾念书。从今以后,你们就是这宅院的主人,小石头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

最重要的原因,杨珍没有说破,那就是用这宅院收拢伍家父子的心。伍芳出嫁前,杨珍以将军府大奶奶的身份外出,她是随身护卫;以杨少将军身份现身,她还是以护卫身份跟随。这伍家父子想来是心知肚明的,始终守口如瓶,平时对杨珍吩咐的事,总是快速执行,不问为什么,不讨价还价。他们能够做到这样,除了报恩的心理,更是因为忠厚老实,不屑于做损人利己的事。像他们这种人,最合适培养为心腹之人。

杨珍已经打算对他们委以重任。

杨珍叫人取来宅院的屋契。伍守忠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杨珍带着珲哥儿在居住在东南大街的宅院,外出穿上男装是八面威风的杨少将军,回到后院换上女装是慈爱温和的大奶奶。二门将宅院隔为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杨少将军与护卫居住在前院,大奶奶跟孩子居住后院,除了几个心腹之人,其他人都坚信杨少将军不放心堂姐前来守护的说法。为了孩子的绝对安全,杨珍安排一群女护卫进后院,白天黑夜轮流巡查守卫。

徐世杰到东南大街的宅院探望妻儿。守门的护卫不肯放人,说没有主子的允许,外人一律不准进入。在妻儿门外,自己居然成了外人,徐世杰气得差点吐血。徐世杰要硬闯,护卫们毫不含糊,紧握手中长枪严阵以待,他们只认杨少将军一个主子,只听从杨少将军的命令。徐世杰说得口干舌燥,守门的护卫们就是不肯放人,只得郁闷离开。

徐世杰约杨少将军一同到酒楼用餐。当着众人面,曾跟徐少将军称兄道弟的杨少将军翻脸不认人,抬头望天空冷冷吐出两个字:“没空!”看到四周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徐世杰气得七窍生烟,又不好在这样场合发作。

在这样的场合里,她是高高在上的杨少将军,重权在握,可以调动官兵,可以左右官员的升迁。在江都府,杨少将军说的话,从来没有人驳回过。而他,虽说文武双全又是吴王女婿,可吴王这些日子频频当众责骂他,已经让一些人不把他放在眼里。

徐世杰心中痛苦,不知应该向谁诉说。人们并不看重他的才能,只看他在吴王心目中的地位,来确定他的价值。

徐世杰连续在杨少将军跟前碰钉子。

终于,徐世杰找到跟杨少将军单独说话的机会。

徐世杰:“我已经把她送走了,你快回家吧。”

杨少将军:“我天天回家。”

徐世杰:“为了你,我不顾母亲反对,把表妹送走。你还想怎样?”

杨少将军变了脸色:“舍不得,再接回来就是。”说完,转身离开。徐世杰要追赶,杨少将军的护卫们拦住,不准他再靠近。

徐世杰送杨依依离开将军府的事,杨珍早就得到消息。得知妻子带领儿子和整个芙蓉居的人离开后,徐世杰回府就到福禄堂,逼大夫人送走表妹。直到伍芳回门后一天,大夫人终于松口,同意儿子送侄女出将军府。传消息的人说,大夫人追着表小姐到二门,表小姐出府后昏倒过去。杨依依被安顿在城外一个偏僻的庵堂里,身边只有跟随多年的萍儿。

杨珍不想再回将军府了。杨依依是不在了,大夫人还在。在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婆婆身边过日子,丈夫的心又偏向婆婆那边,烦心事伤心事肯定不少。何必回去自寻心烦!

徐世杰叫人转告的话,杨珍记得清清楚楚的。不顺从大夫人就没资格做将军府儿媳妇。哼,谁稀罕做将军府的儿媳妇。

一天傍晚,杨珍回到后院,陪同珲哥儿看小鸭子游泳。这是杨珍刚刚带回来的几只小鸭子,放在盛满水的大洗衣盆里。珲哥儿瞪大眼睛看,小心翼翼伸出小手指,快碰到小鸭子时又缩回来。杨珍陪伴在旁边,跟孩子分享快乐。侍候的人都来凑热闹。

突然有人来禀报说,世子杨鑫登门拜访。杨珍疑惑,虽说兄妹感情好又志趣相投,可杨鑫不是喜欢走亲访友的人,再说两人几乎天天在王府相见,有什么话不能等明天再说,要他劳动大驾跑到东南大街来。

看到杨鑫身旁的徐世杰,杨珍明白了。不是杨鑫有事来找自己,是徐世杰求杨鑫陪同来这里。他自己一个人来的话,肯定被关在大门外的。

面对妹妹怒目,杨鑫干笑:“闲来没事,到你这里看看。”

杨珍露出讥笑。你能不能找个像样的借口,你身为王府接班人,要处理的事务没完没了,居然会“闲来没事”。

珲哥儿看到徐世杰,张开双手小鸟一样飞过来,扑到父亲怀抱里,搂抱父亲的脖子撒娇。

杨珍生气地喊珲哥儿。珲哥儿只是看娘亲一眼,继续跟父亲亲热。

这个小浑蛋,不仅忘记了有趣的小鸭子,把娘亲也抛到脑后。杨珍满怀怨念地看亲热的父子二人。

杨鑫借机提醒:“珍珍,孩子需要父亲。”

杨珍忿恨:“可是,那个将军府不需要我们。除非我能逆来顺受。”

杨鑫沉默,长长地叹气。

珲哥儿想起小鸭子,拉着父亲的手,一同看小鸭子游泳。珲哥跑来拉走娘亲,要娘亲陪他看小鸭子。倚靠在父亲身上,牵着娘亲的手,珲哥儿心满意足地观看小鸭子游泳。

杨妈妈请主子用晚餐的时候,杨珍才发现,世子杨鑫早就不见踪影。

珲哥儿用他所掌握的为数不多的语言,加上他这年纪孩子特有的肢体语言,充分表达了见到父亲的欢乐。杨珍看得心酸,赶人的话一次次涌到嘴边,一次次咽回去。

珲哥儿是在父亲的怀抱里睡着的。

没有孩子调节气氛,屋里非常沉闷。徐世杰劝说妻子,请她回家。杨珍不会忘记丈夫的所作所为,对他逼迫自己向大夫人妥协时所说的话,更是耿耿于怀。

徐世杰跪下,抱紧妻子双脚:“珍珍,不要离开我。没有你在身边,我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些话,让你伤心。那突如其来的事,把我弄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不能没有母亲,她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成人,我也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妻,我最心爱的人,我不想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可是我做不到......母亲伤心得病倒,你难过得家都不想回。我真没有用。”他克制地抽泣,泪水湿润了妻子的衣裳。

杨珍叹气,有些可怜这个男子。既想做孝子,又想做好丈夫,结果两头都不讨好,难为他了。

徐世杰还在哭诉:“珍珍,跟我回去吧。以后我一定加倍小心,不招惹别的女人,不做让你难过的事。”

杨珍心软了。发生这些不愉快的事,罪魁祸首是大夫人和杨珍,他也是被害者。他的过错,只是想要做个好儿子。

杨珍长叹着,拉起跪下的人。

徐世杰顺势站起来,搂抱着妻子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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